晋江VIP2023.08.08完结   总书评数:22394当前被收藏数:71489营养液数:122122文章积分:733,233,600    文案:   和光是个佛修,脾气不太好,擅长帮人渡心魔。   渡着渡着,她发现患者的心魔总和穿越者有关。   既然患者堪不透,那就从另一个方向下手——物理超度穿越者。   患者列表:世家少爷、魔门少主、昆仑剑尊。   患者:堪堪堪,堪得透!   和光擦掉掌心的血:不好意思,超度完了。   患者:啊——   1.女主开局金丹,剧情流,不走武力走权政,谈恋爱不是主线。   2.女主反差“猛”,顶着清心寡欲的脸,干着断子绝孙的事。   3.社会主义修仙界,我说真的!   排雷:   1. 慢热,柳幽幽篇是引子,第二篇才进主线。   2. 非升级流,女主不是实力最强,走权势路线,结局爬到万界巅峰。   3. 不是一直爽的爽文,女主断过手断过脚,只要不断头就能马上爬起来,   反攻回去,受过很多伤,被骗过,失去过很多同伴,但从来没放弃目标。   4. 有众多短快辣感情戏,结局无男主,全文只有绝对女主。   5. 女主是成长流,作者是,本书也是。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正剧 沙雕 热血 权谋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和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社会我光姐,杀生又念佛!   立意:承担责任,为宗门与世界的发展而奋斗。    vip强推奖章:   和光是个脾气暴躁的佛修,擅长帮修士超度心魔。超度的过程中,她发现患者的心魔总和穿越者有关。既然患者堪不透心魔,看不破穿越者,那么她只好从下一个方向下手,物理超度穿越者,强硬帮患者超度心魔。   本文设定别出心裁,五花八门的修佛禅门、另辟蹊径的修魔之道、诡异多端的天魔种族。一个个线索串联线索,剧情前呼后应,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人物有血有肉,体现众生百态。数次大型战争跌宕起伏,看得人热血沸腾、为之哭泣。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一卷 异界来魂 第1章 1 医闹   ◎嗔怒禅的弟子脾气都不太好◎   和光虚岁七十,修嗔怒禅,十年前结丹。   晨光熹微,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和光掐个决,拨散罩在山顶的云雾。嗔怒峰的原貌渐渐显出来,巍巍高峰,映碧掩翠。   她手执净瓶,挥着杨枝,给殿外的花草浇水。净瓶的水刚从清泉取来,杨枝方从树干折下。每一挥洒,每朵鲜花雨露均沾。   嗔怒禅的弟子脾气都不太好,喜种花草来修生养性。   自拜入万佛宗,每一年她都会亲手种下一盆花草,如今已有六十盆。殿外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第一盆是狗尾巴草,初入嗔怒峰那年,师父手把手教她种下,她浇得最精心的也是它。年幼不小心折断它的叶鞘,师父罚她在狗尾巴草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盆花是狼尾巴草,师兄送的。师父一不开心,就喜欢扯它的花瓣。所有花草就它长势最萎靡,外表不堪入目,活像秃毛的野狼。   这时,一个光头小和尚疾步走来,带来一波雾气。   和光云袖一摆,驱散花草周围的雾气。   小和尚稽首道:“大师姐,执法堂送来今年的账目,本来要给堂主和副堂主签字,两位师叔都不在宗内,便想先给您过目。”   执法堂处理万佛宗的所有事务,官儿最大的是上一辈的两位堂主副堂主,第三就是她——这一辈的大师姐   和光点头示意,手上的活儿没停。   小和尚了解她的习惯,喜欢在浇花时处理公务,一边听一边浇。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念了起来。   殿外空旷,人烟缥缈,唯有小和尚的声音。   “今年超度堂的收入增长很多,但是修士们对超渡心魔的评价却有所降低…和妖族的交易额比去年低不少,同海族,尤其是蛟族的交易额提高很多,但是明年的交易条款还没商定好,堂主去处理这件事。”   小和尚顿了一下,抬头去看和光的表情。   和光没有任何表情,手也没停过,似乎没注意到一般。   小和尚定定神,继续念下去。上面都不在意的事儿,他也没能力说什么。只是他放了一分心思在和光身上,看她浇花。   大师姐着一袭红色绣金袈裟,红色是嗔怒峰的标配。颗颗水珠从杨枝落下,在晨曦下熠熠发光。小和尚看得心惊胆颤,那都是甘露池里的甘露水,经过佛法加持,有枯木逢春、沉疴顿愈之效。   浇得可都是钱啊,大师姐的花草太精贵了。   她略过一盆花草,没浇。   小和尚认出来,那是无相魔门少门主韩修离送的浮屠花。   三十多年前,韩修离困于心魔,金丹难成,求上万佛宗。当时大师姐还是筑基期,同嗔怒禅主一起为他超渡心魔。韩修离一举结成九品金丹,成为魔门的少门主。此后,韩修离每进一小阶,都来找大师姐护法。现在他年岁七十,已经是金丹后期,修炼的速度称得上是当今修仙界第一人。   韩修离除去心魔后,大师姐的名声大涨,不少修士指名她超度心魔。   那些花草里,有散修送的满天星,媚修送的幽兰花,妖修送的大王花…   大师姐结丹后,上门求超度心魔的人就少了,主要是她要价太高。   天边飞过一道剑光,一个有头发的小和尚跳下来,冲到和光面前,挤开念书的光头和尚,大声哭嚎,“大师姐,门口有人医闹,五师兄快顶不住了!”   和光不动声色,继续浇花大业,老神入定。   光头和尚笑了,打趣道:“不就医闹吗?你急什么?这点破事儿至于麻烦大师姐?”   万佛宗开门做生意,顾客为上。修士的人品参差不一,不是每个心魔都度得了。医闹每年都有。   抱剑和尚跺跺脚,急得快哭了,“这次不一样!”   万佛宗大门。   雕梁绣柱,吹影镂尘。有句话叫,看一个门派的底蕴先看大门。连大门都修不起的门派,内里也是囊空如洗。纵观整个修仙界,万佛宗的大门排得进前三。   门内,云气缭绕,佛光万丈。   万佛宗千八百禅,一禅一座峰。高山峻岭,重峦叠嶂,群峰被大泽环绕,最高的那座山是掌门的大光明顶,势拔诸峰,壁立千仞。   超度堂的接待处,人山人海。   一名刚来的修士挤进人群,朝周围看好戏的病友搭话道:“道友,这不是超度心魔的接待处吗?怎么这么吵?和尚们围在一起干嘛呢?”   “那女修正医闹呢,她筑基两次,两次都失败,现在她的大夫和尚跑啦!”   修士面露惊异,还带着点同情,“筑基两次都不行,医闹也没用啊,道途断了吧。”   另一人笑笑,小声八卦道:“普通的医闹肯定不会闹得这么大,她的大夫是忘情禅的禅子,你想,那可是禅子啊。”   一禅,最厉害是禅主,他们最有问鼎天道的可能。他们的亲传弟子中,最有天赋的被称为禅子。   人群中央,医闹的女修——柳依依着一袭红衣,明耀如火。尤小五披着灰扑扑的破袈裟,长发在脑后绑成个马尾,不像个和尚,倒像个溜须拍马的小厮。   柳依依扯着尤小五的衣袖,固执地喊道:“我不管,你把季禅子给我找回来。我筑基失败,肯定是他的错。”   季禅子,全名季子野,是忘情禅禅子,也是她的主治大夫。   “小姑奶奶,我叫我也没用,我也喊不回来啊。”   尤小五愁眉苦脸,想把衣袖扯回来,奈何柳依依抓的太紧,他又不敢使劲,生怕火上浇油,何况这件事儿他们确实有错。   转头间,人群中闪过红色的衣角。   尤小五脸色变了几分,大声一吼,“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柳依依唬得后退几步,语气越发娇横,“你吼我做什么?谁看得上你!我不要你,我要季禅子!”   这话一出,众人绝倒一大片,嚯,有奸/情。修士们双眼放光,仿佛闻到骨头味的饿犬。   此时,一声冷清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   “季禅子?不就一庸医吗?我亲自给你治。”   周围的人群自动散开,和光走到人群中央,对着柳依依双手合十,继而转向修士们,“诸位,让大家看笑话了。各位先去看病,切不可因此再生妄念。”   尤小五一脸怨念地看着和光。和光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去疏散人群。接着,她把柳依依领到一间屋子,亲自询问事件经过。   和光听完后,心想:这不就是一本女频玛丽苏修仙小说嘛。   柳依依是恶毒女配,她姐姐柳幽幽是玛丽苏女主。   柳依依身为嫡女,从小和萧家的长子订婚,青梅竹马长大。可是,萧少爷是女主后宫团的男配之一,自从见了女主后,对她一往情深,非卿不娶,硬要和柳依依退婚,娶女主。   中间的宅斗狗血不细表。三人一起进入大衍宗,一个元婴真君看中柳依依的灵根天赋,要收她做亲传弟子。最后关头,元婴真君误会她,以为她谋害女主,就放弃她,转而收女主做徒弟。   柳依依奋发向上,不日不夜刻苦修炼,想抢在女主前面筑基。但女主还是率先筑基,柳依依暗生心魔。   按照一般的修仙小说,柳依依到这里就可以退场。   但是,现实有万佛宗,专克心魔。   柳依依带着全身家当,跑来万佛宗,买下最贵的超渡套餐,忘情禅禅子一对一贴身服务。   第一次心理咨询,季禅子满口的大道理,天理循环。要是和光在场,肯定会说一句酸腐书生,误国误人。   柳依依信了!自信满满跑回去,一筑基,失败了。   一次搓不灭她的锐气,她又跑回来,心想生不如熟,又挑中季禅子。   季禅子失败了一次,也不带怕的,在哪里摔倒,在哪里站起来。殊不知,他不仅摔了,还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二次筑基又失败了。   修仙界有筑基两次的修士,筑基三次却鲜有成功。筑基三次还能成功的,这种人都被载入教科书了。   说实话,柳依依也不相信第三次还能成功。柳幽幽是人生路上的挡路石,是修行路上的心魔。心魔重成这样,她自己也不全怪季禅子。   听到这里,和光也忍不住同情柳依依,这孩子灵根不错,修仙路咋这么坎坷?   即将放弃之时,柳依依听说一个大事儿,季禅子和柳幽幽在一起了!   她的心理医生和她的心魔在一起!   这他妈能忍?   先不说季禅子的医德问题,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心魔说给柳幽幽听。柳依依首先怀疑的是:季禅子是不是为了帮柳幽幽,故意害自己筑基失败!   作者有话说:   下本接档《恭喜你,撞鬼了!》,架空大明,爆笑抓鬼文。   走鬼,由走火一词引申而来,意思是撞鬼了!   人死成鬼,不投胎就作乱世间。从人族聚居地会走水起,就会走鬼,   百姓早已学会和平共处,衍生出天师的行当,至大明一代,最热门的是白莲教徒。   白苍苍,处于失业边缘的吊车尾小弟子,偶然被卷入白莲教内部和朝廷的漩涡中心,被推上教主的位置。   由于一场惨绝人寰的意外,被命运之神绑在她身旁男二和男三。   男二淋过屎,女主泼的,男三逼的。   男三:我不是,我没有   男二:呵呵   这是屎啊呸,铁三角的初遇   1. 女主是大字不识的街头乞丐!真的!道德感仅限于犯罪不可以被抓!   2. 屎(铁)三角,女主中心。   3. 口味特重,下限极低,性癖古怪,尺度超大,品味稀烂,但是三观端正   4. 感觉不对请迅速撤离,作者不会迁就读者,只会变本加厉 第2章 2 忘情禅   ◎只是在一堆女佛修中,这女修委实漂亮了点◎   柳依依叨叨了两个时辰,从她和柳幽幽的明争暗斗,到季子野爱上柳幽幽。她还悲愤地发泄着筑基失败的感想,对狗男女的怨恨。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和光。   万佛宗不强制剃发,修佛的女人不少。在一堆女佛修中,和光委实漂亮了点,比起大衍宗的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穿着一袭红色刺绣袈裟,出尘脱俗。   和光微微皱眉,自带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右手捏着一串玉质念珠,每颗念珠上遍布深浅不一的刮痕,拇指不停拨动念珠,发出繁杂无律的叮铃声。   突然,转着念珠的手指一停,兹卡,念珠刮出一道明显的痕迹,惊得柳依依浑身一震。   这位佛修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和光眉眼抬起来,嗓音清冷疏离,“说完了?”   感觉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柳依依赶紧移开眼神,巴巴地点头。   之前的尤小五穿得破破烂烂,好像只是个小弟子,她还敢和他拉扯两下。面对金丹期的前辈,还是个管事儿的前辈,她安安静静装鹌鹑吧。   和光背过手,在殿内踱了几步。地上的一堆石子化成粉末,柳依依更不敢吭声了。   “这事儿,确实是季禅子做得不地道,我先代他向你道个歉。”   柳依依赶紧摆手,表示不敢当,她其实更想要季禅子亲自负荆请罪。金丹期前辈的道歉,听上去挺爽,但她怕受了折寿。   和光拿出一支檀香,取出手掌大小的紫檀香炉,拍去外壁的灰尘,放入少许大光明顶的香灰,点上檀香。   大殿内瞬间烟雾缭绕,闻着静心清神   “我不认识季禅子,但万佛宗的弟子绝对不会泄露病人的心魔。”   柳依依皱起眉头,她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她实在不甘心,道途就此断绝,与长生无缘就算了,连问个真相都做不到?   豁出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问道:“前辈,要是季禅子早就认识了那贱.人,故意使我筑基失败...”   风光霁月的女佛修笑得一脸灿烂,念珠声又哒哒响了起来。   “若是如此,我剁了那兔崽子,给你祭天。”   殿外,尤小五两耳贴在门上,念珠至少转了10000下,看来大师姐的情绪不太妙。   门冷不丁打开了,尤小五没反应过来,一头栽进殿内。抬起头,大师姐一脸漠然地看他,眼神别有深意。   尤小五心里一咯噔,要完。   大师姐抬脚踩在他背上,往下碾了碾,尤小五听见脊柱的哀嚎。   她微微提脚,瓜娃子瞬间明白了,大师姐准备把他踢出去。外面都是进门没几年的小和尚,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的脸往哪搁。   尤小五一把抱住了和光的大腿,紧紧蹭了一下。趁她没反应过来,他谄笑道:“大师姐,别赶我了,我知道季禅子在哪。”   和光挑眉,示意他滚下来。   尤小五见好就收,拍拍手站起来,顺手拍掉大师姐裤腿的灰。   “一天前,季子野跟着柳幽幽回大衍宗了。”   尤小五自称佛门小灵通,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哪里有他,哪里就有八卦。修仙界的八卦,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当然,他这么八卦的人,很少有他不感兴趣的事儿。   没等大师姐开口,他把情报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季禅子6岁进入忘情禅,从没出过山门,不可能事先认识柳幽幽。半年前,专为筑基期建立的上谷秘境开启,万佛宗的弟子去了不少,季禅子也去了。   在秘境,他遇见柳幽幽。季禅子被妖兽打伤,柳幽幽救下他。两个人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和光掀起眼皮看尤小五一眼,意思是: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尤小五难为情地摸摸头,“季子野是忘情禅子,本不该动情。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这可是大事儿,修仙界都快闹翻天了。”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秘境里,柳幽幽勾搭的不止季禅子一个。   和光沉吟一会,心里拿捏两下,发现这事儿她不能单独做主。虽然她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但季禅子是忘情禅子,他的事情得由忘情禅主做决定。   檀香燃尽,和光摁灭最后一点烟灰。   和光转过身,看向柳依依。在檀香的烟雾下,她神游云外,似乎听得云里雾里,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看起来傻里傻气,怪可爱的。   和光在她脑门上一个蹦指,“季禅子这事儿,我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我们先去找季禅子的师傅。”   忘情峰在西边,四周围着一片森林,位于万佛宗最幽静的地带。忘情禅也是人数最少的禅之一,红尘滚滚,诸欲缠身,没多少人自信能断情绝欲。   万佛宗的千八百峰,除了峰主所在的山顶,弟子们可以自由进入其他禅的山峰寻友论道。忘情禅是个意外,忘情峰裹在阵法里,非本禅弟子进入,需要通报。   阵法外,和光瞥了尤小五一眼。   尤小五不愧为大师姐的第一狗腿,一眼就明白了潜台词。大师姐亲自去敲门太掉价,要小弟代劳。   阵法边,一个穿白衣袈裟的小和尚立在那儿,闭着眼,嘴角微微下撇。这是忘情禅的标配表情,无喜无悲,无牵无挂。   这小和尚估计刚入门,嘴角多下撇一分,有点苦瓜脸的意思。   尤小五朝他招手。   小和尚睁眼瞄了一下,又闭上了。他不举手还好,一举手衣袖的全貌露出来,全是大小不一的补丁,每块补子的花纹布料还不一样,难看死了。   林子大了,各种鸟都有。万佛宗人多了,这种穷酸和尚也能混进来。难不成是别的峰混不下去,想来忘情禅碰碰运气?   尤小五见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大声喊道:“小和尚,有事儿找你们禅主,过来开个门。”   小和尚心里鄙夷,就你这样还想找我们禅主。但是那人眉目疏朗,清新俊逸,喊得还这么斩钉截铁,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来捣乱。   小和尚琢磨两下,还是走过去。站在阵法外,问道:“你找我们禅主什么事儿?”   尤小五甩甩袖子,嬉皮笑脸问道:“隔着阵法挺不方便的,让我进来再说呗。”   这时,和光等得不耐烦,径直走过来,“在下嗔怒禅和光,能否打开阵法?”   小和尚见她的袈裟精致华美,语气恭敬两分,“禅主规定,只有经他同意,才能放外人进来。”   和光按住阵法的外壁,雷光闪过,掌心传来焦灼的痛感。   她气笑了,屁事儿真不少,他们不给面子,那她也不必给他们面子。   “门口的医闹想必有所耳闻,在下来问问,贵峰的季禅子要不要负责?要怎么负责?是按执法堂的规定来办,还是贵峰亲自去办?”   小和尚的脸色倏地白了,医闹的事儿闹得太大。   前几天,季师兄传信回来,说他遇见人生知己,恐不能继续修行忘情禅。   峰里的弟子们又忧又喜,忧的是这事儿传出去太跌面子,喜的是季师兄离开后,他们有机会冲击禅子之位。   对此,禅主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此放弃季禅子,还是等待季禅子回心转意,没人知道。   小和尚随口辩解几句,急急跑回山顶请教禅主。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跑回来,“禅主在修炼,不见人。”   和光拧起眉头,“不见人也行,回个话就好。劳烦再跑一趟,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刚才禅主没明说,但潜台词很清楚。小和尚瓮声瓮气地回道:“禅主在修炼,不想被打扰。”   和光明白了,忘情禅主的意思是不想管,但她也别管。真是不把执法堂看在眼里。   她高声喊道:“在大乘中期都窝了三千年,修什么修,忘情禅主还急这么一会儿?季禅子死了,都不一定修得到大乘后期。”   小和尚和柳依依被她的话吓呆了,她居然嘲笑大乘期大能,而且在大能的眼皮子底下。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金丹和大乘间隔着跨不去的时间,跨不去的天赋和运气,甚至是亿万生灵的骸骨。   尤小五劝道:“大师姐,好歹是大乘期前辈,忍一忍啊。”   嗔怒禅的弟子特别容易生气,发起飙来不要命得狂,就为发泄一时怒气。   和光笑,“大乘期有什么了不起,给我一千年,我也能修到大乘。”   她知道忘情禅主修的是太上忘情,绝不会为自己的挑衅动气。   她越想越不爽,神识里的心魔不断牵扯怒气,念静心诀也没用。她一掌拍向阵法,电闪雷鸣,烧焦味弥漫开来。   这时,云遮雾挡的山顶传来缥缈而威严的声音,“忘情禅的弟子同属万佛宗,诸事就交给执法堂。” 第3章 3 忘情禅主   ◎忘情禅主张敞,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忘情峰处于万佛宗极西,山峰被成片的高木阔林环绕。殿内云气缭绕,没有他峰弟子见识过其真面目。   在万佛宗弟子看来,忘情禅是最神秘的一座禅,它究竟修的什么,要怎么修,没有人能说个所以然出来。询问忘情禅的弟子,他们也是众说纷纭。   本门弟子都觉得神秘的禅,外人更是云里看雾,关于忘情禅的传说数不胜数。有人说他们杀妻证道、杀子证道,有人说他们心中无我无物…   其中,流传得最广的是忘情禅主张敞的八卦。他的容貌冠绝天下。没有一个词能形容他的脸和气质,所有的词安在他身上,都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无数人光看留影球,就拜倒在他的袈裟下,媚门的门主都发誓非卿不嫁。然而他修行的大道让无数人扼腕叹息,太上忘情,远离红尘。   和光本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然而,云雾散开,忘情禅主投影在空中时,她背地里摸出留影球。   阿弥陀佛,八卦诚不欺我。   忘情禅主张敞坐在玉石上,双目微闭,顶上玄光湛湛,周身清气萦绕,手掐拈花指,指如葱根,骨节分明。一缕云气缠绕在小指上,勾勒得令人遐思不已。   “忘情禅的弟子同属万佛宗,诸事就交给执法堂。”   他来得快,去的也快。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张敞的身影就消散了。   和光咳了咳,不动声色地收起留影球,忘情禅主的最新影像,能卖不少钱。   柳依依捂住胸口,还沉浸在美颜盛世的冲击下,“好想当忘情禅的弟子啊!”   尤小五的反应最大,使劲拍大腿,一脸痛惜,“没出息,要是我,我就想当他屁股底下的石头。那可是忘情禅主的尊臀!石生无憾了。”   小和尚白了他们一眼,礼貌请他们离开。   和光送柳依依到万佛宗门口,承诺会亲自给她一个交代,嘱咐她最近不要筑基。事情解决,和光亲自为她拔出心魔。   柳依依十分感动,临走时三顾三回首。   尤小五冷静下来,觉得不对劲,忘情禅主答应得太快。季禅子好歹是他亲传徒弟,就这样把徒弟交出去,会不会有阴谋。   和光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欣慰,解释道:“忘情禅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   每座禅地位独立,经营自负盈亏,也就是说,弟子们的月例都要峰里自掏腰包。弟子们通过做任务赚灵石,其中一部分灵石当成税费交给峰里。大多数禅靠此维持,万佛宗适当补贴一部分。   忘情禅了断尘缘,不出世,几乎没有做任务的弟子,季禅子是鲜有的做任务的忘情禅弟子。没有入账,弟子们的月例还是要出的,只能拜托万佛宗的执法堂。   尤小五一言定锤,“啃老族。”   “执法堂肯出钱,是看在禅主大乘的份上,但他都卡了三千年,执法堂的零花钱也越给越少。说实话,上面那群老家伙早就看不下去了。”   突然间,和光的头顶闪过一道惊雷,劈焦了半边头发。   尤小五抬头看着雷云,一脸惊恐,“大师姐,别说了,他们听到了啊!”   和光双手合十,对着雷云三鞠躬,“各位师祖、师伯祖,晚辈不孝,勿怪勿怪。”   雷云叫嚣几声,消散了。   和光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玉牌扔给尤小五,“我要去找季禅子,你去执法堂给我登记离宗申请。”   尤小五握着和光的玉牌,满是羡慕。   金丹期的身份牌是玉制,根据弟子级别,玉的种类有所不同。和光的玉牌是镶着金边的和田玉,是金丹期玉牌中最高的一档。   他扒拉出自己的牌子,灰扑扑的一块破木牌,还磕了个脚。   “我也想要玉牌。”   和光道:“想结丹,先修修你的大嘴巴。我元婴了,你都不一定能结丹,说不定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   大师姐这么鄙夷自己,尤小五胸/口有点闷。听到养老送终四个字,嘴角往上翘。   他撒娇道:“大师姐,我和你一块去呗,我也想见识见识大衍宗。”   修真界四大扛把子宗门:大衍宗、昆仑剑宗、万佛宗、无相魔门。   大衍宗人最多,也最壕。   和光一口否决,她可不想带个拖油瓶。耐不住尤小五会磨,抱着她的胳膊没脸没皮撒娇,再加上彩虹屁三连。和光心里一荡漾,忍不住松口了。   尤小五欢天喜拿着两个人的身份牌登记去了。   和光转身朝嗔怒峰飞去。离山前,她得向师傅告别。   师傅不在意她走不走,她离开好几年,他都不一定知道。但是,他要是知道她走之前没告别,那不是屁/股开花能解决的,菊花都得废。   想到师兄的前例,和光有点牙酸。   和光随同师傅住在山顶,师兄外出云游,很久没回来。   门口,一棵桃树高耸入云,嗔怒禅祖师爷飞升前亲手种下的,至今已有两万年。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桃花开得一株比一株艳,仿佛在斗技。   然而,它们都输给坐在树上的少年。   花团锦簇中,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神情之骄傲,举止之洒脱,让人一眼就惊艳。   他缓缓抬手,向和光潇洒一挥。   和光顿足,桃树成精了?这是谁?   刚想招手回意,就见他朱唇一动,一个东西直直射向自己。   和光手一抬,两指夹住那东西。   桃核。   湿哒哒,黏腻腻,余有温热。   从嘴里吐出来的。   呵。   和光轻笑,提步朝少年走去,缠在腕上的念珠颤动起来。   她慢慢走来,风声鹤唳,底下的桃花树抖了抖。她走近,桃花树又不动了,微风吹过,桃花却像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谢玄扶住树干,站起来,俯视她。“你就是和光?渡了魔门少门主的佛修?”   和光抬眸,眼里没有一丝光亮,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下来。”   谢玄哼笑一声,双手环胸,语气挑衅,“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实际上,他全身被下封灵散,脚腕系了绳子连在树枝上,光靠自己根本下不去。   和光心里冷笑,好歹也是金丹,怎会没发现他这点小计俩。外强内虚,死要面子。   “你脚下的这棵树,是嗔怒禅祖师爷飞升前亲手种的。”   谢玄脸色刷的变了。他依然强撑,倔强地说道:“等会,我自会向禅主和贵树告罪。”   和光猛地一掌拍在树干,风声飒飒,落花漫天飞扬。   谢玄倒栽在半空中,只留下右脚腕系着树枝,样子滑稽。   谢玄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和光质问,“这不是你祖师爷的树吗?你就这么拍上了?”   和光走到他面前,垂眸俯视他,“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比起树,祖师爷肯定更喜欢我,不会怪我给她挠痒痒。”   在谢玄的一脸惊恐中,和光扼住他的下巴,把桃核塞进他嘴里,迫使他咽下去。谢玄倒挂着,桃核不会自己往上走。和光一掌一掌拍在他肚子上,逼得他往下吞。   “小王八羔子,叫你乱扔垃圾。”   谢玄胃里犯恶心,心里也犯恶心,太暴力了,这就是嗔怒禅?   他张开嘴,想辩解几句,就被她捏住后衣领给提起来了。他满脸涨得通红,不仅是倒吊充血,还是羞的。   士可杀不可辱。   谢玄使劲扑腾,像扑上岸的鱼,马上就要晒成干。他愤怒地瞪她。   她粲然一笑,在他耳边说出了魔鬼的话语,“别急,这才刚开始。”   扼住下巴的力松了。他张大嘴,想吐出桃核,不料天旋地转,塞进一嘴巴的泥土,湿湿的,带着雨后特有的腥味,隐隐有一点点骚味。   和光,你奶奶个腿。   和光骑在他腰上,把他的脑袋按进土里,往下压严实了,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师兄养了只鹦鹉,叫八哥。”   谢玄心里冷笑,神经病,鹦鹉不就是八哥?他双手撑地,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实力敌不过和光,背上好像压着巨石,怎么也挪不开。   然后,他听见她又说了一句,“八哥喜欢在这树上扑腾,喏,就是你头顶的位置。”   谢玄心里咯噔,这股子骚味莫非…   “人有三急,何况八哥。”   谢玄的肺快要气炸了。   和光,你奶奶个腿! 第4章 4 异界来魂   ◎嗔怒禅的弟子很野,但谢玄没想到能野成这样。◎   多年以后,面对渡劫期的心魔劫,谢玄终于回想起来,曾经一度被和光支配的恐惧,和被迫吃土的那份屈辱。   遇见她之前,他从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来万佛宗前,家主告诫他,嗔怒禅的弟子很野,要把她供起来,不要惹她生气,也不要撩拨她。   但谢玄没想到,她能野成这样!   谢玄终于体会到了,谈到嗔怒禅主时,家主那讳莫如深的语气。   修真界的人类区域分为六大势力,四大门派和两大世家。四大门派是大衍宗、昆仑剑宗、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两大世家是盛京王家和谢家。   谢家的修炼心法有点特异,要求修炼者必须是一对孪生子。家族里最有天赋的一对孪生子,就是谢家下一代的家主,现在谢家的家主也是两人。   谢家心法的要求很严格,孪生子的修炼进度必须一样,精确到每一小阶。就连心魔也是,必须属于同一类型,心魔幻境可以联通。   喜欢的人也必须相同,所以每一代家主不是断情绝欲,就是共享同一个爱人。谢玄甚至听说,某一代异性家主喜欢上对方。   谢玄是谢家的嫡系,有一个孪生弟弟,谢鲲。   他们从小到大的心魔劫都是一样,按理说,进阶金丹期的心魔劫也不会出错。   意外出在半年前的上谷秘境,谢鲲突然腹急,错过进入秘境的时间。谢玄独自进入秘境。   不过一个筑基期秘境,当时的谢玄不以为意,谢鲲也是。然而在秘境里,谢玄遇上他的毕生挚爱——柳幽幽。   谢玄惊为天人,她是那么的自然清新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在秘境里,谢玄和柳幽幽私定终生,她甚至同意接受自己的弟弟。   出秘境,谢玄和谢鲲准备进阶金丹。他喜欢柳幽幽,但他以为她不至于成为自己的心魔劫。谢鲲是个剑疯子,只爱他那把破剑。心魔劫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谢玄没有告诉任何人。准备结丹后,再给弟弟一个惊喜,告诉他,“我给咱俩找了个老婆。”   然而,谢玄高估自己,低估谢鲲。   结丹失败的那一刻,谢玄懵逼了,谢鲲懵逼了,谢家的所有人都懵逼了,没有人想到他们会进阶失败。   谢玄认为自己的心魔劫是情劫够可怕了,没想到谢鲲闷声发大雷,他的心魔劫是个出家人!   谢玄向家主坦诚经历,被吊在树上打了整整三天三夜,还是混合双打。至于谢鲲,家主拉着谢鲲的手,苦口婆心劝他放弃,甚至说出“你还不如和谢玄乱/伦。”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是时候考虑解决办法。   家主嘬了几口烟,敲着桌子决定,“去万佛宗找嗔怒禅的和光。”   为防止谢玄临阵逃脱,家主给他下了封灵散,谢鲲找根绳子绑住他,像遛狗一样,一路把他溜到万佛宗。   谢玄吐一嘴的土,气得腮帮子疼,这叫什么事啊。   一道剑光飞过,落下一个玄衣少年,剑眉星眸,清新俊逸,脸和谢玄有七分像,背着一把玄铁剑,剑身用灰布缠绕。   “和光…大师?”   谢玄望向来人,伸手大喊:“鲲鲲救我!”   和光眉头一挑,看长相就知两人有旧。不过他们才筑基期,气息不稳、脚步虚浮,明显是结丹失败之兆。这么两个小辣鸡一起上,也敌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谢鲲面色焦急,疾步上前,正色道:“大师,可是家兄哪里得罪你,我…”   谢鲲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玄打断了。   “谢鲲你瞎眼吗?被压在地上摩擦的是我,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   和光轻哼一声,掐了个决,想把两人扔出嗔怒峰。   谢玄急忙喊道:“我们来求医。”   和光手上动作没停,“求医去接待堂登记,不要插队。”   谢玄拍拍地面,“鲲鲲,快把那玩意儿拿出来。”   谢鲲掏出一串念珠,呈到她面前。   和光接过念珠,放在手心打量。   万佛宗求医,有两种门路。一种通过接待堂,给钱除心魔。另一种指定某位佛修,这种是尊贵客户,付的也不是钱,而是要令佛修满意的供品。   和光就很满意眼前的这东西。   她也不矫情,直接戴上。   谢玄看到她这动作,就明白她同意了,连忙说出结丹失败的事情。从谢家的心法要求,心魔要求,上谷秘境的经历,到心魔劫的幻境内容,事无巨细,一股脑全吐出来。   说完,谢玄看到她紧皱眉头,心里打鼓,不会是没救了吧。   “哎,你能不能治啊,不能就把碧玺海蓝宝念珠还回来。”谢玄拍拍身上的泥土,“无缘无故被打这件事,小爷还没和你算呢?”   “谢玄,对大师放尊重点。”   谢鲲眉心蹙了蹙,探究地看着谢玄。从上谷秘境回来后,谢玄变得越来越奇怪了,突然爱上一个女修,非她不娶,举止也向那些嚣张跋扈的纨绔靠拢。   和光嘴里喃喃几个词。   谢鲲问道:“大师,可是有哪里不对?”   和光转起念珠,“柳幽幽,柳幽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转过身,直视谢玄,“大衍宗的柳幽幽?”   谢玄点头。   和光心底划过莫名的思绪,感觉他的脑袋有一顶绿帽子若隐若现。   爱是一道光,绿到他发慌。   和光斟酌地说道:“你听说季禅子的传闻吗?他和柳幽幽…”   谢玄摆摆手,“幽幽和我情投意合,哪轮得到那家伙插足。何况幽幽这么优秀,有几个爱慕者不是很正常吗?”   和光:这说法好像在哪听过…   谢鲲:蠢得不忍直视。   和光心里算计一会,柳依依、季禅子,到现在的谢玄,柳幽幽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   这得长得多美啊,才能成为三个人的心魔,连每天看见忘情禅主的季禅子都沦陷了,不会是下了蛊吧。   突然,和光心里闪过一个想法。   “你们听说过异界来魂吗?”   谢玄脸色大变,大喊道:“不可能,你别血口喷人。”   谢鲲心神一凛,心里头有了计较。   异界来魂是修真界的机密之一,只有修真界的核心人物才知道,他们三人作为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世家的继承者,自然听说过。   异界来魂如字面意思,异世界来的魂魄。这个异世界是什么,到底在哪,没有人知道。   异界来魂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来做什么,也无从得知。   第一次发现异界来魂是五千年前,在无相魔门的掌门继承仪式。那人在无相魔门修行一千载,升入大乘期。前任掌门坐化后,那人被选为继承人。   继承仪式走过前生镜,那个人迈入镜中,乌云压顶,天雷滚滚。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们心神大骇,镜中的世界不是坤舆界。他们立刻叫停仪式,拿下那人,将他搜魂。经过仔细研究,发现这是夺舍的一种。   异界来魂不同于普通的夺舍,他们不受坤舆界天道压制,运势极强,无形之中抢夺他人的气运。   异界来魂极为可怕,更可怕的是,他们陆陆续续的冒出来,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没有任何有效高效的方法可以检测。   修真界的大佬们为此开会,决定把这件事当成机密。   每个门派出现的异界来魂不同,但都有共同的处置办法。   搜魂,得到一切信息后,立刻杀死。   对于异界来魂,大佬们的统一意见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他们的危害力太大,坤舆界承受不了这个风险。而且,若是异界来魂成为核心弟子,拿到实际权柄,得知这个机密,后果更不敢设想。   恐怕异界来魂们会像绳子一样凝结起来,联手对付整个坤舆界吧。   谢玄怒视和光,咆哮道:“别开玩笑了,幽幽怎么会是异界来魂?你不会是嫉妒吧。”   他声音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口不择言。和光反手给了个闭口决,把他捆得结结实实,重新吊上树。   和光讽刺道:“谢家的继承人就这素质?别牵出来丢人现眼。”   谢玄气得眼角都红了,眼睛里淬了刀子一样,毒辣辣地瞪着和光。   谢鲲脸色复杂,一个手刀敲晕他,解释道:“家兄以前不是这样,从上古秘境回来,才变得这么混不吝。”   两人对视一眼,事情越来越明显,症结出在柳幽幽身上。   他们非去找她一趟不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钢铁直男   ◎这个故事,我曾听过的。◎   与谢鲲约好三日后同去大衍宗,和光回到嗔怒峰,向师父告别。   师父俗名李铁柱,外人尊称铁禅主。因为他头特铁,金丹期就敢挥着一把破刀捅元婴期,关键还捅赢了。没想到那人还有个孪生弟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师父又被弟弟捅回来。听说那对孪生兄弟后来成了盛京谢家的家主。   嗔怒峰的大殿轩宇壮丽,青铜梵钟高悬,雕梁画柱间垂下明黄色帷帐,庄严肃穆,却昏暗得阴冷森森。   不像正经佛堂,倒像民间故事里的鬼庙。   和光穿过大殿,打开殿后的柴木门扉。   一束阳光直直射过来。   素朴的小院,乱搭的茅草屋,歪七扭八的木栅栏,破落的土地和菜地。   简陋,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前边的大殿是办公场所,见外人时用。后边的破草房,才是师徒三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和光结丹前,一直和师父师兄住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院子的小门。   旁边的母鸡被惊动,转过头,黑溜溜的小眼珠打量她几眼,又转回去了。倒是几只小黄鸡不怕生,蹦蹦跳跳过来,啄她的衣摆。   和光不好下脚走,轻挥衣袖,挥开小黄鸡们。小黄鸡们一屁股掉在地上,歪着头不知道发生什么。   母鸡似乎被激怒了,怒视和光,雄赳赳冲上前,啄她报仇。   和光无奈叹气,“鸡妹,好歹我也是你祖宗的拜把子,打个商量,让我过去呗。”   母鸡充耳不闻,蹬后腿准备冲刺,被和光定住,直直摔在了地上。   和光绕开她,朝草屋后走去。   石阶上,站着一个只着里衣的高大男子。他懒懒地站着,手里提着一只木制水壶,给一盆草浇水。   嗔怒禅种花的传统一脉相承,从师祖的桃花,师父的多肉,到和光的百花齐放。   师父的多肉不是多肉,是一株狗尾巴草。   多年前,李铁柱还是个横冲直撞的少年郎,谨遵他师父的教诲,重金从药门买下一颗多肉种子。   他精心呵护,灵液滋养,日夜不断,寸步不离。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练剑,力气使大了,不小心削了隔壁的山头。削了也就削了,没想到多肉种子被吹飞,误打误撞飞进一颗狗尾巴草的种子。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这个事。   等到种子发芽、成形,他还是不知道。虽然觉得多肉好像长得有点奇怪,也没当回事,他也不知道多肉到底长啥样,没准就长这样呢。   于是,这颗狗尾巴草从漫山遍野的同胞中脱颖而出,在灵液的滋养下,生出灵识。在傻大款李铁柱的无私包养下,一路顺利地筑基、结丹、成婴化形。   傻大款李铁柱相信它是一颗珍贵的多肉,傻白甜多肉也相信了。两人一直甜蜜蜜过日子,直到药门的前辈来拜访,说出残忍的事实。   李铁柱怒发冲冠,觉得自己被骗了,几百年的青春和心血都喂了狗。   多肉一脸懵逼,他也没想到自己是个三儿。但是喝了这么多年的灵液,还要吐出来吗?何况他也舍不得这种不劳而获的小日子。   于是他咬咬牙,狠下心来往地上一躺,边打滚边哀嚎,“李铁柱你这个负心汉,养都养了,你还能扔了我不成。”   李铁柱气得想打他,又舍不得。平时黄了一片叶子都急半天,怎么下得去手。打残了怎么办,还得多灌灵液养回来。   于是一人一草将就着,过了下去。狗尾巴草想改名,李铁柱不肯,硬要把一颗狗尾巴草叫做多肉。   现在,和光看着这盆草,感慨万分。   作为一颗狗尾巴草,生了灵,成了婴,草生无憾。   和光走上前,俯首道:“师父,徒儿有话要说。”   李铁柱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又低下,专心给狗尾巴草浇水。“等会,浇完水再说。”   他的嗓音嘶哑干涩,还带着一点慢悠悠的迟钝,似乎是宿醉方醒。   院子里,燃尽的火堆,几根鸡骨头,堆成小山丘的空酒瓶。黑剑直直插在土里,剑身泛着油亮亮的光,仿佛不满地咆哮。   鸡肉配酒,又是糜烂的一个夜晚。   她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师父,徒儿真的有事要说。”   李铁柱巍然不动,抬手扣了扣鼻子,顺手擦在花盆上,“没看到老子在伺候祖宗?”   和光抿抿嘴,抬步走上前,在他注意力涣散,飞速拔出狗尾巴草,扔了出去。然后趁他惊呆脑子空白,把季禅子、异界来魂的事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这么一通骚操作,李铁柱的酒立刻醒了。   他走下石阶,沿着她的思路想了一番,得出结论,徒弟是来辞行的。   被拔出来的狗尾巴草,落在地上,登时变成一个人。   作为一个男人,多肉长得有些娘,粉面朱唇,雪肤玉貌。手掌纤细白嫩,指如葱根,柔弱无骨,十根手指还细细涂着时下流行的酡颜。   多肉扶着发冠,气急败坏地吼道:“小变态,你拔我做什么?”   和光咳了咳,解释道:“松松土,以后长得更好。”   多肉气笑了,“就会唬人。”   李铁柱坐在石阶上,垂着脑袋,还没回过神来,宿醉的威力太大。   多肉轻轻踢了他一脚,啧啧地嫌弃了两下,向和光抱怨道:“你是个小变态,你师父是个大变态。我都能化形遍地跑了,他还让我变成原形,插进土里浇水。我都元婴了,要是让外人瞧见,老脸往哪搁。”   和光尴尬地笑了笑,顺着毛撸,“原形和人形不一样,师父在乎你,专门从药门买回来的灵液,多浇浇,化神也能快点。”   多肉听完,顿时高兴了,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   李铁柱回过神,拎着水壶沉默了。   这好像是他昨晚的洗脚水。   他烦躁地挠挠头发,往后一仰。   “几时启程?”   和光答道:“三日后。”   李铁柱摆摆手,想让她退下,这么点小事还来交代。手摆到一半,突然顿住,他的语气突然有些难以言喻。   “光啊,就你一人?不太好吧。”   和光乐了,师父难道铁树开花,知道关心徒弟了。以前他对他们师兄妹两人,非打即骂。   她的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刚想回话,就听到师父说。   “你要是发起狠来,没个人在旁边劝着可咋整?”   猛地一盆凉水浇下来,和光忍不住顶回去,“哦?那师父出门怎么办?咱们的病可是一脉相传,师父出门也带着监护人?哦,我忘了,师父你有多肉嘛。”   “没大没小,不尊师长。”   “徒儿发自内心为师父考虑,要是不小心把修仙界撸平了,咱们可赔不起。”   两人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当然,是和光单方面地被凌虐。   多肉捧着自己的小花盆,急忙远离战场中心,他看着被按在地上吃土的和光,嘴里忍不住叨叨,“几十年了都没学会教训,打不过非要顶嘴。”   三日后,和光启程时,还顶着一脸红印。   尤小五看见她,表情有些扭曲,想说什么,硬生生憋住。跟着大师姐几十年,怎么会不清楚红印的来源。   谢鲲看了她好几眼,碍于身份不好开口,但那红印太明显,他憋了好几回,憋不住了。   “大师,你脸上的红印,是过敏?”   和光扭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家过敏长这样?   “被打的。”   “演武台比试的伤?不知是哪位前辈出的手?”   “我师父打的,专门朝脸打。”   谢鲲尴尬了,没想到是家事。   谢玄有些混不忌,他本就讨厌和光,开口挑衅道:“不知道铁禅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师能不能给我们说说。”   和光没给他一个眼神,“一锤子把你锤出脑花的人。”   谢玄自讨没趣,撇撇嘴,不吭声了。   尤小五倒是很有兴趣,他虽然经常和大师姐混在一起,可是他也没见过几回铁禅主。他忍不住说道:“大师姐,说说嘛。”   和光本不想搭理他,受不住他摇袖子,吐出四个字,“钢铁直男。”   接着,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还是筑基期的事。   四大门派的比试中,和光打败药门的冷白薇,冲进筑基期前五。比试结束,她收到一封情书,约她去后山的小树林。   当时她年纪还小,第一次收到情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她拿着情书,去请教师父。   李铁柱是个真·钢铁直男,他就看了一眼,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太弱了,配不上你。”   和光觉得师父的话不行,太伤人自尊。   她赴约后,委婉地拒绝那个男孩。   “我喜欢厉害的人。”   男孩问道:“只要我变厉害,我就有机会了吗?”   和光道:“要比我厉害才行。”   然后,出于炫耀的目的,她当场给他打了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出雷霆万钧之势,掌掌惊风,虎虎生威。   那男孩看得眼珠子大瞪,神色严肃凛然,苍白冒汗。   和光吓得心惊肉跳,居然偷学我的招术。   她早已忘记那个男孩的长相,但偷学武功这事给她留下深刻的阴影。   和光把这个事当笑话说了出来,在场的三人表情各异,却没一人笑。   尤小五:大师姐居然好意思称铁禅主钢铁直男,她比他铁多了。   谢玄听完,忍不住瞪大眼睛,捂住嘴看向脸色铁青的谢鲲。   这个故事,我曾听过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那个男孩,好像是鲲鲲。 第6章 6 传送阵   ◎莫挨我!!◎   当年,谢玄和谢鲲两人还是小练气,没有上场较量的资格,纯粹去开眼界。   药门的冷白薇是夺冠的种子选手,谁也想不到万佛宗突然杀出一条黑马,三拍两掌就干掉冷白薇。   谢玄坐在下面,瓜子都吓掉了,结束得太快。   鲲鲲的异样,谢玄感觉到了,但他没兴趣,懒得问。   几天后,鲲鲲哭啼啼跑回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遭。春心萌动、告白、被拒…   听完,谢玄吐掉瓜子皮,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见识到了万佛宗的降龙十八掌?来,舞一套给我开开眼界!”   往事不可追,当事者已经忘记,谢玄也无意戳鲲鲲的伤疤,只是他还有点好奇。   “都进前五了,你怎么弃权了?”   和光的表情僵了僵,不好怎么回答。   尤小五接话道:“因为泄露功法,大师姐被铁禅主打折了腿。”   真是一个闻者泪听者痛的故事。   四人出了万佛宗,向城中心的传送阵飞去。   俗话说,想要富,先修路。坤舆界资源丰富,人口多,种类齐全。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山里浪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   短途靠妖兽和飞舟,长途靠传送阵。   坤舆界的阵法研究十分发达,尤其是在传送阵方面。阵法师在城市间刻好纹路,只需高阶修士站在阵眼,作为护阵人,按照既定的纹路传输灵力,就能完成传送。   中等城市之间有传送阵,哪怕没有,也能通过中枢城市的传送阵转送。   万佛宗和大衍宗的山门所在城市是大型城市,作为最大的传送阵枢纽之一,传送阵直达,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上方的管理员不断用传音符播报。   “前往东部城市的去1区买票上阵,北部城市的去2区,西部城市的去3区,南部城市的去4区。”   “由于不可抗的安全因素,前往十万大山的传送阵近期涨价,办公的群众们慎重考虑,旅游探险的群众们最好换个地儿。”   “通向沧溟海的传送阵近期关闭,回家探亲的海族请换飞舟或自行回去。”   “金银换灵石的凡人同志请去门口兑换。这里人多,魔修同志注意好距离,最近碰瓷的道修有点多,注意人身财产安全。”   “妖族朋友们不要扯毛,体谅打扫的工作人员。海族不要闹,通往沧溟海的所有传送阵已经关闭,请自力更生。”   ...   从万佛宗到大衍宗的班程,一天六趟,上午下午各三趟,每趟耗时一刻钟。   和光四人挤过人群,排队买完票,已是晌午,阵眼的护阵人正在休息。   万佛宗与大衍宗之间的传送阵跨距离超长,用时最多,描刻的阵法最为复杂,范围最大,一次承载的人员也最多,可容纳1万人。   对于护阵人的灵力要求高,不仅是一次性输出的量,还有灵力的控制程度。   护阵人穿着白色的外袍,外袍上绘着浅金色的阵法纹路,和阵法门口引导者一样,不同的是他的外袍上虽然白洁干净,却全是褶皱,像是被人揉搓过一遍。   他蹲在阵眼处,低着头,马尾随意用布条绑着,吸着一支老式烟枪,时不时吐出一口烟圈。   和光斜着眼睛,想看清他长啥样。   没想到他迅速抬头盯住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疲惫的眼睛里透着审视和威胁。   和光没有被抓住的心虚,干脆扭过头,朝他点点头。   他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吐出一口烟圈,又低下头,弯着的脊背像一头歇息的雄狮。   尤小五顺着大师姐的视线,看到了护阵人,他问道:“不知阵眼的前辈是何修为?”   谢玄瞅了他一眼,抢先回答道:“至少化神,不到化神,撑不起传送阵。从这儿到大衍宗的传送阵,估计大乘期才行。”   尤小五的眼睛瞬间亮了,活生生的化神,帮他开阵法的化神。在他印象中,到了化神,不是成为门派的长老,就是准备闭关养老。   “化神也干活啊?”   谢玄搭在尤小五肩上,哥俩好的样子,“兄弟,第一次出门?”   尤小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离别人这么近,上一次还是在大师姐脚下吃土。“我从小进宗门学佛,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谢玄了然,第一次出门,他对外边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他解释道:“化神嘛,也是个人,总要出来讨生活。”   两年前,人族确立战后体系,选出四大门派扛把子,除却十万大山的大陆地区,所有灵脉、矿脉等不可再生资源收归四个门派所有,由四大门派再分配给所有门派和修士。   一切私自盗挖的修士都以叛乱罪论处。   就算是化神,没一两门赚钱的手艺,比如炼丹画符之类的,只能出来干体力活赚钱养家。   临近未时,周围的人和妖越来越多。   最容易分辨的是妖族和海族,妖族化人形,总会留着一点原形的特征,比如耳朵、尾巴。海族带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用来遮掩身上的鱼腥。   魔修普遍穿一身黑,或一身红,远离人群,生怕道修碰瓷。碰瓷的事儿不少,道修往地上一倒,扯着魔修的袖子,诬陷魔修乱放魔气,害得他走火入魔岔了气。   凡人也很好分辨,他们往往一起行动,聚集在阵眼附近。要是阵法出故障,越靠近阵眼,越安全,还能得到护阵人的保护。   和光四人来得早,被挤在阵眼附近。   得知化神前辈都要出来卖身体赚钱,尤小五看护阵人的眼神不禁带了几分怜悯,护阵人忍不住瞅他好几眼。   和光不想看自家倒霉孩子丢人,解释道:“传送是双向的,一天开12趟传送,每趟3万人,每人200灵石,一天七千二百万灵石。刻阵的阵法师分一成,传送阵管理处分两成,交税两成,护阵人五成。他一天能赚三千六百万灵石,比我师父一年赚得都多。”   李铁柱不事生产,只是嗔怒禅的禅主,一年到头只能拿点死工资。   尤小五掰掰手指头,被巨大的数量惊呆了。   三千六百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他看护阵人的眼神唰的亮了,三千六百万啊…一天啊…   他的眼珠子在护阵人的全身各处不断逡巡,储物袋放得下这么多灵石吗?   越看越疑惑,制服就不说了,护阵人脚上穿的只是普通的靴子,发尾绑的是破布,烟枪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刮痕。   全身没有一处称得上贵的物什,现在的土豪这么低调?   尤小五有一个优点,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不会自寻烦恼。他感兴趣的事情很多,不会耗在这一个上面。比如现在,比起奇怪的护阵人,他更好奇的是谢玄。   他凑到谢玄跟前,一脸八卦地问道,“施主,贫僧有个疑惑,你能大发慈悲,解答一下吗?”   传送阵发动了,阵眼的灵力沿着脚下的纹路,四散到阵法外围,发出蓝色的光芒。   谢玄看得认真,随意摆摆手,嘴里应一声,表示同意了。   “你喜欢柳幽幽哪儿?”   尤小五看到柳幽幽的画像,说实话,算得上是个美人,但也谈不上倾国倾城。一个两个看上她就算了,咋的要死要活成心魔了?   这个问题,不止他好奇。和光强忍住转头的欲望,一脸事不关己,悄悄竖起耳朵。   谢鲲抓紧手中的剑,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可谢玄只回答空洞的套话,一见钟情、温柔可人、赤子之心。   这些词可以套在柳幽幽身上,可以套在任何人身上,甚至可以套在卖瓜的王婆身上。   谢玄突然怔住,像是被定住了时间,几十弹指后,喜悦、恼怒、悔恨等神情依次出现在他脸上。   尤小五吓呆了,他以为戳到了谢玄的痛脚,连忙道歉。   却不想谢玄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住和光,眼角猩红,眼神全是疯狂的破坏欲。   “你想对幽幽做什么?什么异界来魂?血口喷人!”   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得三个人措手不及。   和光疑惑地开口道:“走火入魔?”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   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谢玄挤过人群,像只泥鳅一般。三人没能来得及抓住他,眼睁睁看着谢玄钻到阵眼。   谢玄对护阵人大声吼道:“我不要去大衍宗,我要回去!不能让和光去大衍宗,她会杀了幽幽!”   莫长庚站在阵法中心,双手放在阵眼输送灵力。   他抬起眼皮,瞅了谢玄一眼,有点新奇。当了这么多年的护阵人,第一次遇见疯子,还长得人模狗样的。   莫长庚刚想哄走疯子,没想成被疯子一把抓住手臂,狠狠摇了摇。灵力输送出现偏差,阵法剧烈的晃动,阵法四周的光肆意散开。   护阵人双手不能离阵眼,谢玄又离他太近,没法用脚踢。   莫长庚气得咆哮道:“莫挨老子!”   走火入魔的疯子没有理智的。哪怕阵法乱得歪七八扭,众人一片一片扑倒,眼看有阵毁人亡的危险,谢玄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去大衍宗。   莫长庚吐出嘴里的烟枪,直直地射在谢玄脑门上,撞晕他。   然后,莫长庚调动浑身的灵力,加速传送到大衍宗,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减到了三分钟。   和光挤过人群,来到谢玄身边,掏出捆仙锁,二话不说绑紧。   “前辈,他走火入魔,冒犯了。”   莫长庚收回烟枪,狠狠吸了一口,上下打量她一眼,哟,还是个佛修。他冷笑道:“你家的?”   和光皱了皱眉,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莫长庚没等她答话,一剑削了谢玄身上的捆仙锁,捆上自己的大铁链。他拿烟枪头敲了敲谢玄的脑门,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不牵好,我来帮你牵。现在他被捕了,罪名是危害公共安全。”   作者有话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莫挨老子是化神!不是老头!不是老头!   只是处于人生低谷期,心态不振,有些不修边幅。外貌是青年!青年!青年!   ps:这里稍微写了一点,这个修仙界的政权和政体有些不同,所以修士们和凡人的生活方式也不同。   虽然是化神,也还是要努力工作赚钱的,随便找个秘境挖矿藏药草是不行的。一切属于国家,属于人民。政府≈四大门派,人民≈正派修士+凡人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凡人是有基本权利的,受四大门派保护。 第7章 7 怎么判   ◎就像是天运想让我们死在那里◎   大衍宗的山门,九曲城。   庇护于大衍宗,作为门面,建造得无比繁华。玉石铺筑的地面,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高耸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美不胜收。   来来往往的修士们锦衣玉袍,连街旁叫卖揽客的凡人,都穿戴华丽的发冠颈带。   不过和光没心思欣赏这些,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谢玄这个小兔崽子被抓了。   九曲城的执法堂,房梁高高的挂着,四面无窗,阴森森的屋内,血红色的柱子竖在四周,压迫感十足。   屋外,义愤填膺的修士们正在抱怨。   “不知道哪个乡下来的土老帽,居然在传送阵闹事。”   “寻死也别拉上我们啊,不要脸,呸。”   “幸好是在莫挨老子的阵里,不然我现在已经重新投胎了。”   和光抬手合上门,掩去了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就在这时,四根柱子上倏地燃起火苗,稀稀疏疏的火光照亮屋内,却显得红色柱子更加恐怖。   谢玄被捆成一只麻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脑门还印着红色的烟头印,看来护阵人下手不轻。   谢鲲焦急地看着他,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冒汗。   尤小五扯扯和光的袖子,语气有些懊恼,“大师姐,这可怎么办啊?”   和光给了他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怕什么?执法堂不都一个样,你又不是没去过。”   和光是执法堂的常客,不过她一般坐在堂上审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站在堂下受训。   她抬头看向高堂,执法人是一位年轻修士,金丹期,嘴角下撇。高堂的屏风后,时不时袭来一阵阵寒风,执法者的黑袍衣角动了动。   后边吹冷风的是个新手,光顾着制造阴森的氛围,没考虑到温度,执法人的脸都快青了。要是她坐在堂上,非把吹风的家伙打得屁股开花不可。   和光压住嘴角的笑意,朝他一拱手,朗声说道:“大衍宗的师兄,涉案人现在昏迷,何不下来看看情况,再做判决?”   步云阶早想下去了,阴风吹得他胃都疼了,不知道是哪招来的新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想当年他吹阴风的时候,吹得上司既有排面,又舒服。   他板着脸孔,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谢玄面前,看到谢玄的脸那一刻,牙都酸了。   盛京谢家的公子哥儿,像只破布娃娃一样。   负责这起案件的本来不是步云阶,最初接手的执法人看到涉案人的身份,二话不说交给上级,上级传给上级。   这个锅一层层往上甩,最后丢到他头上。   在传送阵闹事,犯下危害公众安全的罪名,没酿成灾祸,本来是件小事儿,但是当事人身份特殊,一不小心容易变成外交事故。   案子本身,说大可以大,说小可以小。   大有大的说法,直接定性为恐怖袭击或报复社会。小有小的说法,犯事儿的走火入魔了,吃了有毒蘑菇,甚至说他是个神经病都行。   但是吧,传送阵里那么多人看到了,都聚在外边看热闹,不能这么糊弄过去。另一当事人,护阵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莫长庚,昆仑剑尊首徒,化神期战力,当今坤舆界大乘以下第一人。几十年前,不知怎么着被派来开传送阵。   如今莫长庚就在堂下坐着,看样子也没那么容易罢休。   两边都不好交代。   步云阶头疼。   莫长庚懒洋洋坐着,左腿搁在右腿上,端着烟枪吞云吐雾。深吸一口,往桌上磕了磕烟枪,不耐烦地说道:“别墨迹了,直接说,怎么搞?”   步云阶查探过谢玄的神识,确实是走火入魔之兆,但是时间点太巧,进入传送阵时还是个正常人,传送时突然发作了,这话说出去,没人信。   他措了措辞,开口道:“此案无一人伤亡,不是重危害罪,是轻危害罪。按律例,处以1~5年刑期。”   对于修士来说,5年不算长,眨眨眼就过去了。监狱没有灵力,相当于荒废5年。   谢玄不久前结丹失败,此时又走火入魔,就这么进入监狱,恐怕有损道途。   谢鲲握紧手里的玄铁剑,直直看向和光,眼角通红。   他不擅长交际,他们这一边修为最高的是和光,最擅长交际的也是她。她封印谢玄的神识,强迫谢玄进入沉睡。   步云阶看向和光,做主的应该她,1年还是5年,就看她们怎么扯皮了。   就在他正想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被和光的一句话咬住舌头。   “他犯的事影响太大,还是先关进黑狱吧。”   黑狱不仅没有灵力,而且封闭五感,比普通监狱困苦十倍。   和光说得风轻云淡,仿佛谢玄与她毫无关系。谢鲲瞪大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一脸被背叛的神情。尤小五也忍不住喊她一声。   步云阶心中诧异,就这样,不扯皮了?   和光仿佛看出他的犹豫,给他吃了一锭安定剂,“犯下这么大的错,是该教训一下。”   眼看着谢玄就要被带下去,谢鲲拔出玄铁剑,护在谢玄面前。他目不斜视看着和光,声音嘶哑,“你答应了的。”   会除心魔,救我们。   和光走上前,握着剑刃,一手夺过玄铁剑。指着喧闹的屋外,缓缓地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犯了法,不该赎罪?”   谢鲲担忧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谢玄,辩解道:“可是他走火入魔。”   “神经病杀了人,就不要偿命了吗?”   谢鲲觉得她逻辑有问题,混乱黑白。谢玄又没杀人,怎么能拿这个做比方。刚想否定,脑海里传来和光的传音。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你想谢家颜面扫地吗?进监狱可以平息众怒,他们只会爽快,不会在意你们是谁。倘若就这么出去了,他们一定会扒出来看看,到底是哪个世家枉顾刑法。”   “我只说把谢玄关进黑狱,没说定了他的罪。出门后,你赶快联系你家老祖宗,过来解释。谢玄被我喂了药,昏睡个几天,不成问题。”   谢鲲深深看她一眼,道了句谢,离开了。   步云阶朝她拱拱手,一脸正色道:“师妹深明大义,不愧是万佛宗的高徒。”   两人笑脸盈盈,互相恭维,说了几句场面话,步云阶扛着谢玄离开了。   莫长庚走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   和光笑了笑,没答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短短几个时辰,四人行只剩下了和光与尤小五。   尤小五一脸崩溃,双手抱头蹲地,“大师姐,谢玄怎么办啊?”   和光慈祥地看着小傻蛋,撸撸他头顶的毛,手感不错,“死不了,管他呢。”   尤小五猛地抬起头,和光的手落在他的脸上,她顺手捏了捏,他气鼓鼓的,“可是你收了供品,不能不管啊。”   和光看了一眼缠在手臂的念珠,眼神微凉。   “我只答应除心魔,可没答应拿出万佛宗的面子,去帮他脱罪。收一分钱,做一分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扯皮还是留给谢家的老家伙。执法人也是脑子有坑,这么大的锅,不继续往上甩,居然自己揽下来。”   她拍拍他的脸蛋,拉起他,温柔地告诫:“记住,不要学他。不是自己的锅,往上甩,但是千万别甩到师姐身上来,不然…”   尤小五打了个寒颤,自动补全了大师姐未说完的话。要是甩到大师姐头上,会被打死吧。   他还是过意不去,神色恹恹,“如果我当时没提起柳幽幽的话,谢玄就不…”   和光骤然打断他,“不,不是你的错。这是巧合,传送阵开启后,谢玄才走火入魔。我们本来可以抓住他的,他只是筑基期,而且气息不稳,怎么能逃过去?而且,护阵人是化神,居然被小小一个筑基影响到,简直不可思议。”   说着说着,和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有种感觉,我们差点死在那里。就像被网住的命运,不可逆转。太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就像是天运想让我们死在那里。”   这只是一种没头没尾的感觉,没有一点依据,却分外的真实。   好像她就应该死在那里。   或者说,某一个时间线上的,抑或是某一世的她,死在那里。   日落西山,街道两旁的火苗接连亮起,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橙黄色的火苗衬着白玉的地面,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幻感。   尤小五像土包子进城一样,绕着火苗的柱子转了两圈,问道:“大师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和光看向西边,高耸的白玉水晶壁,像一道勾连上下的天堑,隔断了九曲城。那是大衍宗的山门,八曲长杯的第一曲。   “找个客栈住一夜,明日再上大衍宗。”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惨痛。   他们连续找了7个客栈,每个客栈都满了。一个客栈的店长不忍心,解释道:“马上就是花灯节,家家都住满了。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租个帐篷,在巷子里过一夜。”   和光看着手里的帐篷,沉默了。   眼看着她就要转起念珠,尤小五灵光一闪,“大师姐,还有个地方,一定没住满。”   和光觑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说。   “青楼。” 第8章 8 警告   ◎金丹对化神,她不要命,他还要脸◎   和光当即给他脑门一巴掌。   青个鬼的楼。   万佛宗没有固定的戒律,修佛是手段,不是目的。   嗔怒禅不戒恶手,饕餮禅不戒五荤,欢喜禅不戒女色,杀戮禅不戒杀生。只要不违反坤舆界的法规,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逛窑子这事儿,从情理和法理上来说,没问题。   尤小五扁扁嘴巴,语气有点委屈,“不去就不去,打我干嘛?”   和光把帐篷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走,“知道怎么不早说,害我们跑这么多家。”   尤小五一脸懵逼,怪我喽?   和光朝一个方向走去,穿过数家歌舞升平的青楼,停在最大的一家前。红袖招,媚门的产业,坤舆界最大的连锁青楼,开遍坤舆界的每一座城市。   尤小五挤过人群,紧紧地跟在身后,生怕跟丢了,这地方太乱了,他刚刚被摸了好几次屁股。   “大师姐,你怎么知道青楼街在这儿?”   红袖招的大门宽敞华丽,雕栏楼阁,垂挂着无数精致的红灯笼。二楼的窗前,轻纱透体的姑娘掩面摆手,丝竹管弦,奢靡曼妙。   尤小五看到她转过头,靡靡红光打在她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九曲城一百零八坊,纳得最多就是这平康坊,你说这坊是干嘛的”   门口,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和光与尤小五身上,两人穿着的万佛宗制服太过打眼。   “世风日下,这年头和尚们也逛妓院。”   “你还别说,欢喜禅的明非可是青楼扛把子,不少姑娘们不要钱的往他身上扑。”   “道友们,上啊,不要被和尚给比下去了。”   尤小五脸上泛起红晕,抬起衣袖,想遮一遮脸,却不想被一个陌生人按住了手,他刚想开口,听得那人这么说道。   “师兄,哪个禅的?第一次来青楼?赶紧换身衣服。”   说完,塞给他一个装着衣服的储物袋,就走了。   尤小五拎着储物袋,不知道是换好,还是不换好。然而他看着大师姐神色无异,无比自然地走进去,异常熟练地点了个房间,叫来两个姑娘来侍酒。   粉衣薄裳的姑娘走进来,尤小五直觉得脑部充血,滚烫得无法思考。   和光靠在栏边,越过窗,大厅里载歌载舞,熙熙攘攘,灯红酒绿。   耳边传来尤小五的声音,她转过头,他的脸蛋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一样,声音细小,结结巴巴,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   和光调笑道:“怎么,两个不够?那师姐再给你多点两个?”   尤小五的脸更红了,赶紧摆手。   她吹了声口哨,“那就是够了。”   这时,大厅里传来一阵喧闹的打砸声。   “前辈,您没牌,我是金牌。您先来,但是我拿出牌后,按牌的高低,该是我在前。所以,红尘醉今晚该归我的。”   红尘醉是红袖招特供的酒,一晚只出一壶,一滴千金。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玉带的金丹修士,手里拎着一杯雕金玉壶,他大声地说着,试图引起周围众人的注意,众人也附和着。   红袖招的宾客分为两种,有牌的和无牌的。有牌的之中又有四等,银牌、金牌、花犀牌和玉牌。   “就算是高阶修士,也不能以势压人。”   “要不然打一架,谁赢了归谁?”   “话本看多了吧,金丹对化神,打个毛。”   莫长庚长长吐出一口烟,脸色越来越黑。这么多年,混到化神,他都不记得上次被人截胡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没想到在这种事上跪了。   不过是杯酒,今天没买到明日便买也行,他本来也没这么执着,但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牌儿怎么搞,我去弄个来。”   青楼的老鸨和稀泥,谄笑地说道:“爷,这牌只有京城的总部才能拿到,要不您今晚先点别的酒,下月的花魁夜去京城瞧瞧。”   莫长庚脸色微沉,下巴的胡茬显得更硬实。   金丹修士一脸得意,扭头对同伴说了些什么,两人看着莫长庚笑了起来。   “前辈,要不您先去弄个牌儿,下回…”   楼上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像一阵萧萧肃肃的清风,吹淡了楼下的靡靡风情。   “牌儿是吗?我这有。”   一块牌儿落到了酒壶上,众人定睛一看,是块玉牌儿,玲珑剔透。金丹修士傻傻看着,怔得说不出话。   莫长庚看到和光,神色复杂。   老鸨反应最快,抢过玉牌儿,在灯下细细了打量几眼。   上等的羊脂白玉,质地细润,颜色晶莹剔透,雕刻着繁琐的花纹,玉牌的正面刻着一个“招”字,背面刻着一个“上”字。   老鸨不舍地摸两下,花魁夜的上客,真货,她还是第一次见。   和光嘴角微微扬起,“那红尘醉是我的了?”   老鸨赶紧点头。   围观的吃瓜群众又开始议论纷纷。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倒霉。”   金丹修士手里空了,哪能咽的下这口气,他连今晚玩什么花样都想好了。   “慢着,这玉牌是真的?”   红袖招的花魁夜,三十年一次,四中牌只在那一晚发放,按照每位客人花钱的数目,分配各种牌的等级。玉牌,一夜只有一枚。   众人反应过来,谁也没见过真的玉牌儿。   和光轻轻笑了笑,对老鸨说:“漂亮姐姐,你说,我这玉牌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鸨被叫得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回道:“真的,真的!”她从金丹修士手里抢过红尘醉,端给旁边的小二,催促道,“赶紧给大师端上去!”   和光招招手,玉牌儿又回到她手上。就在她抬手的瞬间,袖子露了出来,有人看到了她衣袖上的万佛宗纹路。   “草,和尚。”   “和尚又逛青楼又喝情酒,怕不是欢喜禅出来的,牛逼。”   “欢喜禅?唔,道友帮我捂一下,鼻血止不住了。”   莫长庚抓起烟枪,正准备离开,脑海里传来和光的传音。   “前辈,一起喝杯?”   莫长庚抬起头,二楼的和光朝他晃了晃红尘醉。他牙尖顶了顶后槽牙,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尤小五一脸震惊,眼珠子一动不动。和光朝他扔了个空酒杯,“傻了?”   尤小五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挤到和光跟前,“大师姐,那个玉牌儿,你哪来的?”   和光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欢喜禅的明非师叔给的,你以为我钱有多,扔大海吗?红袖招可是明非师叔的星辰大海。”   和光转头看向楼梯口,那个护阵人一步步从楼下走上来,缓步慢行。   他的眼皮半搭着,眼底泛着一层轻轻的黑眼圈,几根发丝落在肩膀上,有种说不出的颓废感。冷不丁的,他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和光暗暗想道,这种无言的威压感,不愧是大乘以下第一人。在传送阵时,看到颓废的相貌,她差点没认出来,事后一打听才敢相信。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远去,只剩下他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他看人的眼神仿佛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和光的眉心、咽喉、胸膛依次划过,处处死角都被戳中一般。   和光忍不住握紧手,脊背僵直,眼看着那人,带着一身血雨腥风的气场渐渐走进,坐在旁边。   莫长庚解下长剑,重重撂在桌上,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口饮下,酒水穿过喉咙的呜咽声显得异常清楚。   酒杯搁在桌的那一刻,威压陡然消散,仿佛水镜的表面被打破一般。   和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背冷汗直冒。   莫长庚扔掉酒杯,直接拿起酒壶开始灌,他瞟了一眼故作镇定的和光,“后生,耍我有意思?”   和光恭敬地回道:“晚辈不敢,只是看前辈被人故意欺负,自作主张帮前辈讨了个公道。”   和光给了旁边的姑娘一个眼神,示意她上前,替莫长庚倒红尘醉。   姑娘浸淫风月场多年,她凑近莫长庚,懒懒地倚在他肩上,试图钻进他怀里去拿酒杯,却被莫长庚止住。   莫长庚挥手撇开姑娘,蹙眉道:“不用,我没长手?”   和光见状,把红尘醉推到了他面前。他沉默地捏着酒杯,没喝,她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莫长庚看着酒里的倒影,耳边余音袅袅,“输了红尘醉,我认了。可是你插一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后生,你看这该怎么办是好。”   和光怔住了,“我怎么知道?”   莫长庚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顶嘴,他靠在栏杆上,略有些新奇地打量她。   这和尚长得还挺好看。   和光皱皱眉,“要不打一架?”   莫长庚轻哼一声,金丹对化神,她不要命,他还要脸。   两个人没话说,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   和光一脸晦气,本来就想道个谢、帮个忙,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她越想越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瓶,自己喝上了。   莫长庚抬起眼皮,看着她闷头喝酒,一口干。   霍,喝得挺豪爽,不是个新手,是个不守戒规的和尚。   莫长庚凑近她,低声问道:“你们是来找异界来魂?神经病嘴里那个幽幽?”   和光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她看向莫长庚,神色不善,大有和他干一架的趋势。   谢玄那几句话暴露了?   莫长庚抬手施了个隔音罩,朝和光比了个手势,说道:“一个圈子的,我以前听老家伙们说过几嘴。”   和光沉默了片刻,和莫长庚对了个暗号,对上了,才放下心来。   谢玄那个大傻逼。   和光点点头,回道:“很有可能是,不确定。”   莫长庚又拿起一瓶酒,用嘴咬掉壶口,灌了几口。“幽幽,有点耳熟,大衍宗的柳幽幽?”   和光惊讶道:“认识?”   他打了个酒嗝,豪放不羁地抹抹嘴,“不认识,就听说过柳幽幽这个人,和万佛宗的季禅子闹得风风雨雨,想不知道都难。要说异界来魂会是哪个幽幽,这个幽幽的可能性比较大。”   和光嘴角下撇,季禅子这家伙真是个祸害,居然闹得这么大。   尤小五没听见两人说话,喝了几杯酒,就睡得迷迷糊糊。   和光与莫长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宿,聊到天色发白,她也没记住聊了什么。   晨光熹微,莫长庚站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用内力荡尽酒气,“开工了,多谢后生的酒。”   和光看着远方的天空,慢慢地亮了起来,太阳越升越高。   她踢了踢尤小五,没动静,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嘴角还在流涎水。然后她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楼上扔了下去。   一声惨厉的痛鸣叫醒了红袖招的所有人。   “我的腰——”   各个房间内传出骂声。   “叫魂呢这是,别吵了。”   “道友,玩太疯了吧,怎会断了腰?”   “快去药门接上吧,顺便看看下面那玩意儿废了没。” 第9章 9 八曲长杯   大衍宗号称八曲长杯,既是它的形状,又是护山大阵。   大衍宗包裹在一只倒扣的八曲长杯中,长杯之大,一望无际,遮天蔽日。长杯由坤舆界最坚硬的水晶矿石制造而成,通体透明,白净无暇,阳光折射进杯内,与杯外无异。   顶部是椭圆形的矮圈足,也是长杯最坚硬的部分,可以扛住五位渡劫的攻击。   腹部有八个横向分层式的曲瓣,归于大衍宗的八个分类,阵法、画符、炼丹、炼器等。   中间是坤舆界最大的传送阵,一次可传送数百万人。自刻阵以来,还未曾用过。阵法之上,分布大衍宗的执法堂、主峰和广大弟子的宿舍。   进入大衍宗内,只有通过曲与曲之间的缝隙,一共八个入口。   尤小五站在一望无际的传送阵前,失神喃喃道:“这么大的阵,得花多少灵力?”   和光眼神扫描四周,大衍宗的弟子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淡淡开口道:“传送阵为何要建在宿舍下面,原因就在此。弟子们四溢出的灵气,都聚集到了阵法中。”   尤小五小碎步上前,经过昨晚一夜,身上的破布僧服越发皱巴巴,看上去就像个乞丐,眼角泛着浅浅的粉色,没喝惯酒,也太会排出酒气。   “师姐,那我们现在去找柳幽幽?”   四周的大衍宗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和光眼觑他,眉头微拧,疑惑地开口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来找季禅子。”   “咦?那心魔…”   话还没说完,尤小五就被她一掌拍上脑门。   “带路去,别多话。”   柳幽幽的师父道号元济,元婴期。   在这个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时代,元济没有出色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他没有开峰收徒的资格,只在大衍宗挂个闲职,拓出一处小宫殿,开门收徒。   和光与元济没有私交,万佛宗与元济也无关联,所以和光没有拜访他的念头。   她找到元济门下的徒弟,柳幽幽的师姐,询问季禅子的住处。   绿萝颇为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告诉她,三天前,柳幽幽领了宗门任务,季禅子与她一块走了。   和光的笑凝固在脸上,绿萝好心地补了一句,“可以去任务堂看看,说不定能问到他们的任务内容。”   两人又转道去了任务堂。   一般大宗门中,人流量最多的有三个地,宿舍、食堂和任务堂。   这三个只有本宗门的修士会去的地儿,出现别派修士,就像水滴进了油锅,一石激起千层浪,和光感觉像被人当做猴子围观。   围观的人一点也不见外,当着她的面就八卦了起来。   “又是万佛宗的。”   “该不会又看上了柳幽幽吧。”   “不,我觉得像是来找季禅子的。”   和光表情僵硬,默默取下手臂上的念珠,一颗一颗转了起来,看得尤小五心惊肉跳。他连忙抓住她的手,劝道:“大师姐,别冲动,这么多人打不过。”   和光对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八颗牙齿白得发亮,手上的念珠转得更快了。   去他的季禅子,谈个恋爱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和光目不斜视走到柜台前,“道友,我来寻我派的季禅子,得知他和贵派的柳道友一同出任务,不知能否得知他们的任务地点。”   在宗门内,任务内容和任务地点不是隐私,毕竟领任务时,任务堂的修士都知道。别派修士想知道,还是第一回 。   和光心想,万佛宗和大衍宗素来是友好宗门,会卖这个面子。   柜台后的筑基修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前辈稍等,我去查查。”   和光点点头,看来是去询问上级了,只是她没能等到他回来。   “你找我徒儿作甚?”   和光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飘,元济。她敛住情绪,心道,找了小的出来老的,真麻烦。   她顿了顿,展颜一笑,朝元济作揖道:“见过前辈,晚辈寻我派季禅子有些要事。”她在“我派”二字上着重音。   元济的眉头皱了皱。   “晚辈身上没有季禅子的联络方式,得知季禅子与贵派修士一同出游,便想从贵派得知他的方位。”   和光自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无可挑剔,却不料元济不按常理出牌。   元济一甩袖,“你找到季禅子之后呢?”   和光眉心微微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心想我找到他后关你屁事。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回复道:“自是要带他回万佛宗,张禅主有事向季禅子吩咐。”   她真的没想到,搬出张禅主之后,元济还能这么横。   元济斜眼觑她,“听说忘情禅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要想得道,先要得情,再忘情,季禅子把我徒儿当成仙路上的垫脚石了?”   和光神色僵了僵,有些尴尬,她又不是季禅子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知道。按照忘情禅的套路来说,是这么回事儿。   但是季禅子挣扎着要脱离忘情禅,是不是真心爱上了,她也不知道。   和光措措辞,保守地回道:“季禅子与前辈徒儿之间的纠葛,晚辈并不清楚。”   围观的大衍宗修士们瞬间眼神不对了,太假了吧,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说不知道。   和光一脸正色,不为他们的眼神动摇。玩政治的,首先要脸皮厚,豁得出去。关键时候,为了利益,连屁股也豁得出去。   元济的脸色缓和了些,“这么说,你不是来拆散他们二人。”   “晚辈只是来带回季禅子,其他一切并不关心。”   和光:这坨子烂泥,谁想搅进去。   元济神色微霁,开口说道:“那么你也不必带回季禅子了,我便做个主,季禅子脱离忘情禅,入我门下,与我徒儿琴瑟调和,岂不美哉。”   和光听完这话,脑子的弦崩了。   啥,你刚才说了个啥?   她没空装出一副尊老爱幼的姿态,摆摆手,“等会等会,我还在‘你做主’那里,思路没跟上,你再说一遍。”   元济心下不喜,说话重了些,“我说我做个主,季小友脱离忘情禅,入我门下,与我徒儿日夜相对,他日也好举办双修大典。”   和光的表情像吃了一坨苍蝇屎,“你做主,你做个什么主。”   槽点太多,她都不知道从哪吐起。   被一个小辈开口侮辱,元济的脸色刷得就白了,他修到元婴期,还没有一个后辈敢出口骂他。   元济嘴角微沉,脸上是毫无掩饰地鄙薄,“季小友与我徒儿郎才女貌,阁下不成人之美就算了,何必在此指指点点?”   和光气笑了,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她扯下手臂上的海蓝宝珠,一颗颗转了起来,嘴里噼里啪啦的,话像个机关枪一样,朝元济吐去。   “你是哪根葱,凭什么做季禅子的主?他好歹是万佛宗的人,要是被你做了主,万佛宗的面子往哪搁?季禅子的师父,张禅主是大乘期,你才是个元婴,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入你门下,不知道是季禅子脑子被门夹了,还是你脑子被门夹了,或者你们两个互相夹。”   “呵,双修大典?元婴期修士办的才叫双修大典,两个小筑基,撑死了叫喝杯喜酒。等她们办双修大典,您老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和光脸带嘲笑,话里话外全是对元济资质修为的嘲讽,她早看他那副鄙薄的表情不爽了。几百年才修到元婴期,哪来的脸看不起她。   在客场,多少要给主人三分敬意。没想到这家伙也是厉害,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缸。   元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和光,一喘一喘地接不上话。   和光眼眸低垂,打掉那根手指。   “按例,万佛宗允许弟子改门换派。但是,季禅子修的是忘情禅的正统功法,不允许外传,如果离开门派,要废除全身功法,重头再来。”   “说实话,我不关心他们俩那点破事儿。小年轻涉世未深,为爱冲昏头脑,可以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怎么也被那点子爱冲昏了头脑。”   和光眼神闪了闪,按下调查柳幽幽的事,绝口不提,话里行间把元济引向季禅子。   围观的尤小五惊得瓜都掉了,忍不住捂嘴,我是谁,我在哪,这是怎么回事?   他拍拍身旁大衍宗的修士,指着脑袋,小声问道,“道友,这位前辈是不是这儿有点毛病。”   修士的表情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尴尬,似乎是觉得有点丢人,喏喏地辩解道:“元济师叔以前不是这样的额,可能不小心磕坏了脑袋。”   他印象中的元济师叔,是个威严、一丝不苟、努力上进的前辈。   怎么不知不觉间就长残了?   有人悄悄说道:“要不要上前去帮一把,元济师叔好歹是自家人,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可是,师叔理亏在先,插一脚显得自己有点脑残。”   正当众人纠结,帮理还是帮亲时,元济怒火中烧。   元济听不到围观众人的腹诽,但是看表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嘴唇动了动,带着胡子也抖了抖,不过一个金丹期,竟敢这么和我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黄毛小儿,不知所谓。”   和光本来有些后悔,一不小心怒气上头,会不会弄尴尬了她和大衍宗的关系。   万佛宗和大衍宗素来同气连枝,不是一个她和元济能动摇的。   但要是大衍宗把她列进了黑名单,以后她要再来大衍宗办事,就麻烦了。   元济欺人太甚。   她一上门就恭恭敬敬地问了好,前辈长前辈短。她在万佛宗都没这么恭敬过,只差没把他供上莲花座了。顺坡下驴不好吗,非要杠,还杠上加杠,难不成是想岭山开花?   如果大衍宗的上层非要护着这神经病,那他们的脑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和光心里掂了掂,对方无理在先,她过错不大。   顶撞了一下、两下,唔,几下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与前辈论是非曲折,前辈为何骂我黄毛小儿?是不是词穷了,知道自己不占理。”   元济脸色一黑,表情狰狞,提掌运气,一掌向和光袭去。   和光嘴角弯了弯,他先动的手。   她象征性地向后退几步,看上去像是抵挡不住的样子。   手臂微垂,掌心无力,脚步虚浮,真不像个元婴期拍出来的一掌。   垃圾。   和光站定,飞快地把蓝宝珠缠在手臂上,掌心运气,准备给他瞧瞧什么才是掌法。掌心一出势,元济脸色大变,想回招时,两人的招术同时被人截住了。   和光心下一凛,这人不简单。   她眯起眸子,看向来人。   他穿着大衍宗的白色弟子服,衣摆上绣了一圈金色的边,臂上戴着写着“法”字的红袖章,是执法堂的核心弟子。   封曜。   当年筑基期比试的头名。   不出意外的话,是大衍宗执法堂的下任堂主。   和光率先收招,朝封曜抱拳,潜台词是兄弟抱歉了,口中称赞道:“许久不见,封师兄功力又增进了不少。”   封曜谦虚地笑了笑,互吹彩虹屁:“师妹的掌法也厉害了许多。”   元济看着两人互相寒暄,自己被冷落,心头不满。按照修为的高低,封曜应当先向自己见礼才对。   他咳了咳,引起两人的注意,插话道:“封曜师侄,此人擅闯山门,以下犯上。”   和光听到他恶人先告状,心里笑开了花。真是个傻子,哪里有坑,专门往哪里跳。   封曜的笑僵住了,看到元济理直气壮的样子,脑壳疼。   元济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却没一个理由站得住脚。就算封曜想和稀泥,都没地儿和。   和光是递了拜帖上门的,没递给他,递的是最大众的观光帖,给普通修士和凡人观光用的。以下犯上,明明是您先出手的,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睁眼说瞎话也要先创造条件。   和光面带揶揄,想和稀泥?你的猪队友把地都占了,你没地儿和了。   封曜维持着一脸营业式的笑容,心累。   既然没地儿和,加把混凝土,封了吧。 第10章 10 试探   ◎大惊小怪做什么,争点气,过不了几年就是你的了◎   封曜离开时,尤小五还有点晕乎乎。   就这么完了?   他抬眼看向大师姐,面无表情,微微下垂的嘴角显示出她不高兴。   尤小五硬着头皮上前,扯扯她的衣袖,小小喊了一声,“大师姐。”   和光身子不动,脖子和头僵硬地转向他,像关节活动不开的木偶人。她开口道:“你觉得封曜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小五想想心里的小本本,干巴巴地回道:“谦谦君子,修道天才。”顿了顿,接着说道,“修二代。”   和光眉心皱了皱,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号称小灵通吗?”   看到大师姐的表情鲜活起来,尤小五心里放松了。他扯着大师姐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传闻就是这么说的嘛。”   和光收回眼神,率先走在前面。   尤小五不知所以然,大师姐又生气了?怎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走出大衍宗山门的那一刻,和光突然说道:“封曜这个人,如果不和他站在一边,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字,你都不要信。”   她转身,看向执法峰的最高处,透过八曲长杯的白玉璧,仿佛笼罩在冰山中,不见踪影。   另一边,封曜宽慰完元济,向执法峰飞去。   执法峰坐落在中央传送阵,是最高峰。   封曜路过弟子们时,耐心地一一点头致意,脚步不停地朝执法峰最高处飞去。那里是执法堂堂主的倾天殿,也是掌门以下的权力中心。   殿门紧闭。   封曜问候站岗的修士,得知堂主正在会见狐族的长老,后边还排着雀族和兔族,一时半刻恐怕结束不了。于是,封曜拿出卷宗,站在门外批了起来。   旁边站岗的修士瞟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感慨,太勤奋了吧。   封曜处理完五份卷宗后,殿门打开了。   兔族的长老携着一修士的手走了出来,脸上是感恩戴德的谢意,兔耳甚至微微有些发抖,“小穆啊,都说锦绣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恩大德难以回报啊。”   封曜贴在门角,被“小穆”这个称呼膈应了一下,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接着,他听到“小穆”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不算什么,为了妖族的生活,为了坤舆界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这是我的责任。”   兔族长老听得泪眼汪汪,临走时,一步三回头,不断朝年轻修士摆手。   等兔族长老的身影消失在天边后,年轻修士的气势瞬间变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封曜,命令道:“进来。”然后独自进了大殿。   站岗的修士悠悠地叹了口气,朝封曜比了个三字。   三个,刚刚坑了三族妖族。   封曜无奈笑笑,走进殿中。   倾天殿,外殿和内殿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殿是一座巍然屹立的宫殿,雕栏玉砌,飞阁流丹,专门用于接待客人,彰显大衍宗的财大气粗。   内殿是堂主的办公地和议事场所,四根红漆大柱拔地而起,位于卦象的八个方位,撑起整个大殿。八根柱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错综复杂,丹楹刻桷。   封曜站在内殿与外殿的交界处,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迈了进去。   跨过交界处的那一瞬,天光倾泻,视眼内霍然开朗。   头顶昊天罔极,千云蔽日,底下群山逶迤,如众星拱日。   倾天殿六面由特殊材质构成,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封曜内心感慨,倾天殿名不虚传,无论来多少次,都会被震撼,恍惚间一句带着笑声的话传来。   “大惊小怪做什么,争气点,过不了几年就是你的了。”   封曜抬头,一人站在墙边,看着壁外的风景。   来穆臣,执法堂的堂主。   他穿着执法堂的白衣,白衣紧贴着,显露出单薄瘦削的身体。白衣外罩着厚重的黑色狐裘。明明不冷,他却拢紧了点,整个人被狐裘压住了似的。   来穆臣慢悠悠地转了过来,手里抱着十万大山出土的暖玉,冷白的皮肤贴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像春风拂过的柳枝。   眉若远山立,鬓似春风裁。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来穆臣把暖玉搁在桌上,开口道:“事情办得如何?”   封曜神色一凛,把任务堂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元济呢?”   “回自己峰了。”   “没去找他徒弟。”   封曜摇摇头。   来穆臣屈指敲了敲桌子,声音不缓不急,“那他应该没怀疑,派去柳家的探子回来了,你去接洽,这事儿交给你。元济按规章来办,能留着就留着,该处理就不要心软。季禅子的话,交给万佛宗那位,试试她的手段,看她能不能保下。”   封曜低眉敛目,听得很认真,只差没拿小本子记着。   看到他这样,来穆臣突然笑了,“异界来魂的事功德点很高,万佛宗那位来势汹汹,嘴里说着找季禅子,恐怕也盯住了柳幽幽。不要管门派交情,放手去干。”   封曜应了,正准备离开时,来穆臣补上一句,“柳家虽是个小家族,也依附大衍宗多年,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潜台词是放过柳家,不必牵扯无辜。   封曜迟疑一会,点点头。   每次处理异界来魂,都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是异界来魂,他们在坤舆界驻扎多年,总有亲人、好友、爱人和仇人,而这些人对异界来魂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   怎么妥当地处理好后续,是个麻烦。   日落西山,薄暮冥冥。   尤小五看着手里的花酒,止不住叹气。   来大衍宗两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昨天被发疯的谢玄绊住脚,今天又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老头缠住,现在都不知道柳幽幽的地点。   尤小五一口饮下梨花酿,心中的负罪感渐渐漫上来。才出山门两天,就喝了酒,逛了青楼,他真对不起师父。   尤小五又饮了一口,悠悠地长叹一声,叹到一半,被一只酒杯打断了。他摸摸脑门上的红印,瘪了瘪嘴,不疼,就是有点委屈。   刚想抱怨,就听到大师姐说。   “吵死了,要吐气对着花衣的小姐姐吐去,别来烦我。”   一个时辰前,和光收到万佛宗执法堂传来的卷宗,高度保密、十万火急的那种。   执法堂里能够处理高密卷宗的只有三人,执法堂堂主西瓜,副堂主明非,和三把手和光。   和光的师兄也够格,可是他离家出走了。   现在,西瓜正在十万大山调和豹族和蛟族的矛盾,抽不开手。明非是欢喜禅的禅子,眼下在京城处理招新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眠花宿柳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算是有空的,只有出差的和光。   和光一目十行,左手夹三笔,右手执一笔,飞快书写,屋外的丝竹管弦、莺莺燕燕完全干扰不了她。   尤小五起身,暂时当个小书童,帮她研磨。   研到一半,顿住了,咧嘴一笑,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雀跃,“大师姐,你知道以前书童除了陪少爷读书研磨,还能做什么吗?”   和光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盯着尤小五,他又把话头咽下去了,无精打采地研磨。   一刻钟后,尤小五忍不住打个哈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就被踢开了。   莫长庚提着一瓶酒,眼皮子半搭着,已是喝得半高,他醉醺醺地说道:“房满了,介意拼个房吗?”   无论在哪座城,红袖招都是最火的青楼,满房是常有的事儿。   满房了,只能坐大厅。大庭广众之下喝醉耍酒疯,总归不雅。   和光从卷宗中移开眼睛,上下打量了莫长庚一眼,衣角处浸了酒渍,头发松散,布条都快掉下来了。大乘以下第一人这样,真是惊掉大牙。   换个地儿,说是乞丐都有人信。   配上那双鹰隼般的招子,可以出道当丐帮帮主。   她看莫长庚的同时,莫长庚也在看她。   为了不沾染墨迹,换了一身白色的窄袖僧衣。僧衣贴身,没有了僧衣的肃穆,倒像是素色的贴身里衣,别有一番韵味。   在灯红酒绿、快意快活的红袖招,她倒是好,处理公务,两耳不闻窗外事。   眉头微蹙,虽然刻意掩饰了,但还是透出了一丝诧异,嘴唇微微抿着,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而是一种纯粹的疑惑。   这个结论让莫长庚有点得意,她不知道我想干嘛。   其实莫长庚自己也不知道。   一开始上来打个招呼,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本想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见到之后,突然兴未尽,不想返,话到嘴边成了“拼个房”。   莫长庚收了笑容,提着酒壶的手紧了紧。她的疑惑反倒让他有点局促,不知道怎么回答,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不移还好,一移移到了她的腰上。   僧人的腰,总有一种禁忌的美感。   莫长庚觉得,今天的酒好像有点上头,想到这儿,不留痕迹地移开眼神。   “拼房也可以。”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酒壶上,轻轻笑了起来,“不要耍酒疯,带坏了我家师弟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1 未知的领域   ◎不在宗门,不知去向◎   角落里,尤小五正襟危坐,蹴蹴然不安。   大师姐捏了个纸片小人帮她研磨,冲他摆手,让他自己玩,继续两耳空空地处理公务。积累下来的帖子叠成山,估计要处理整晚。   化神前辈凭靠勾栏,饮酒作乐。原本帮大师姐扇风的姑娘跑到前辈旁边,帮他斟酒。   尤小五看着他一脸发愁,要是前辈喝醉了,硬要在他们面前发酒疯,可怎么办啊?就凭他和大师姐的修为,恐怕拦不住,还逃不了。事后,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前辈下黑手吧。   尤小五的郁闷写在脸上。   “小和尚,过来。”   莫长庚唇角勾了勾,朝他招了招手,像招狗子一样。   尤小五的郁闷突变成了惊恐,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前辈灌他酒。   “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看个变态。”   尤小五抱胸的手紧了紧,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料前辈勾勾手指,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坐在了前辈身边。   淦,可恨的修为。   莫长庚一手勾在尤小五肩上,尤小五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像只被水煮的鹌鹑,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又不会吃了你,抖什么抖。”   尤小五喏喏地开口道:“这可说不定。”   莫长庚哼笑了几声,也没说话,摆摆手招走斟酒的姑娘,给尤小五倒了一杯。尤小五犹豫了几下,喝了下去。莫长庚又倒了一杯,就这么一倒一喝,尤小五不久就晕了。   风清月皎,长夜难明。   尤小五头枕着勾栏,缓缓睡了过去,大梦突觉,被一袋灵石砸醒了。   “去跟老鸨多订两晚的包厢,咱们住这了,顺便订个倒酒的姑娘。”   他迷糊糊应了一声,揉眼睛,看到大师姐躺在长椅上,头枕在姑娘的腿上,一脸香甜地闭目养神。   莫长庚独自斟酒,想起刚才的事儿,忍不住低笑。   姑娘不愧是红袖招的正派出身,手艺十分好,和光舒服得哼哼出声。   莫长庚瞅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毫无掩饰,和光立刻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他朝她举杯,“不错的洞察力。”然后悠然移开目光。   他给她传音道:“找到人了吗?”   和光声音清冷,“不在宗门,不知去向。”   “那你就住青楼了?”   “不然呢?”和光睁开眼皮,挑眉斜了他一眼。   莫长庚轻轻笑笑,如清风般爽朗,倏地却风止林静,周身威压泛滥。青楼的两个姑娘受不住压力,忍不住发抖,他朝她们挥挥手,赶走了。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和光躺在长椅上,淡淡地说道:“说句话能做的事,前辈为何非要用威压?”   莫长庚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带着醉意的嘶哑,“我发现,你好像特别不怕我。不,是刚见的时候怕,现在不怕了。”   和光眯着眼睛,语气也如同平常,“我修嗔怒禅,从不怕任何人。怕了,道就废了。”   莫长庚眉心皱皱,对这回答不太满意。他等着她改口,她却静静地看着他,毫无动摇。   他心里有些无奈,“好吧,我用词不对,初见时,你还对我有敬意,怎么现在就没有了呢?”   “这种东西,你在乎?”   “大能享受低级修士的崇拜,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那我要自称晚辈吗?”   “可以?”   和光敛目低眉,想了想,“也行,我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他走近一步,完全遮住了夜色,和光的眼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要来我家吗?”   他冷不丁吐出这句话。   和光愣住了,脱口而出,“我不修欢喜禅,不约。”   莫长庚倏地笑出来,灌了杯酒,“我的意思是要住我家吗?每天住青楼挺贵的吧。”   和光心下一喜,确实贵,用的还是私房钱。   她刚想道谢,却听得他说道:“要付钱的。”   和光:每天赚这么大把灵石,怎么还这么抠。   夜色微明,晨露湿重。   莫长庚懒懒地伸个腰,带着一身酒气离去。   “开工了。”   景明坊,樊楼。   九曲城的酒楼多如牛毛,最出名的要数樊楼,大衍宗的执法堂是这儿的常客,每次执法堂的集会都聚在樊楼。不少修士为了见执法堂主一面,天天守在执法堂里。   樊楼有五座楼,相向而立,每座三层高。   和光坐在最外围的一座楼,凭栏而立。向内可看到楼里的全景,向外可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   尤小五端起一只鹦鹉螺杯,细细地抚摸着。   万佛宗讲究简朴,连带着山门口的城市也是简朴的风气。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杯子。   白底黄纹镶金边,旋纹尖处屈而朱红,似鹦鹉嘴。贝壳里有30多个互相隔开的空腔,空腔与空腔之间,仅有一个半寸的小孔相互连通。   尤小五饮了好几口,都没有喝完,他忍不住感叹道:“这只杯子得花多少钱啊。”   和光抿了一口,轻轻笑笑,“这只是手工雕琢的杯子,不刻阵法。哪日师姐带你去盛京瞧瞧,镶了阵法的鹦鹉螺杯,价值千金,杯中乘的是沧溟海上鲛人酿的酒,回味无穷。”   尤小五舔舔嘴唇,“大师姐最好了!”   带他去盛京,换句话说,就是带他去招新大会。   尤小五打开窗,楼下是九曲城最繁荣的景明街,每天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街边不少小贩在拼命地耍把戏,吆喝生意。   “大师姐,我们来这,是来等柳幽幽吗?在楼上,不一定会看见她啊。”   和光打开菜单,后槽牙忍不住发酸,淦,比红袖招还贵。   “我考考你,问题一,景明坊为什么是九曲城最繁荣的街?”   尤小五回道:“因为景明坊的尽头就是大衍宗的山门,想去大衍宗,必然要经过景明坊。”   和光手指划了划,在水幕上点了两只烧鸡。   “你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景明坊是九曲城最繁荣的街?”   尤小五在心里展开九曲城的地图,琢磨了半天,懂了,“传送阵和大衍宗之间隔着的就是景明坊,九曲城的立身之本是大衍宗,来九曲城的人都是为了大衍宗。他们出了传送阵,直奔大衍宗,中间经过的最短距离是景明坊,所以…”   和光往他脑门上砸了一个杯子,“你是个未来的政治家,不是地理学家,或者城市规划者,要从政治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景明坊是大衍宗开的,大衍宗想让景明坊最繁荣,那它就最繁荣。”   尤小五揉了揉脑门,有点疼,辩解道:“可是,客观事实是景明坊就是两者之间的最短距离,所以它才最繁荣嘛。”   “尊重客观事实是对的,但你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人可以改变环境。阵法刻在地板上,不是一动不动,挖起来带走,哪怕挖残了,再找个阵法师画就是。”   “大衍宗的山门号称八曲长杯,八个门呢,它想开哪个就开哪个。它为什么要把这个门开得最大呢?因为景明坊这块地皮就是他们家的。如果景明坊被人偷了,它换一个门开就行,没有景明坊,还有天明坊,地明坊。关键是九曲城最大的利益要握在他们手里。”   正当和光教训尤小五时,樊楼中心传来一句尖利刻薄的男声。   “什么狗屁说书,幽幽的名声是你能败坏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说明莫挨老子不是男主 第12章 12 坤舆界   ◎再也经不起重回茹毛饮血时代的蹉跎了◎   樊楼五座楼,每座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五座楼之间众星拱月,是一座露天的台子。   说是露天,也不全对。   抬头便看得到如洗的碧空,隔上一层透明的灵气罩,雨浇不透,风吹不进。   台子白天说书,专讲九曲城或修仙界的奇闻趣事。   说书人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玉璧,采自沧溟海的蛟族灵珠,颗颗堆砌而成。说书人讲到有趣的段落,玉璧适时显示当时的场景,清晰明辨。   台子夜晚跳舞,地面铺满鲛人流泪而成的珍珠。舞娘赤脚踩在上面,与衣服上的鳞片相互折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日正中天,艳阳高照。   顾客来樊楼用午餐,说书人正好说了一件趣事,帮食客们下饭。   说的正是柳幽幽和季禅子的恩爱纠葛,还接了一串支线,柳幽幽在柳家时,与柳依依和萧家少爷的恩恩怨怨、牵牵扯扯。   说书人用的是化名,然而柳幽幽的事广为人知,大家暗地里都知道主角的真实身份。   他讲得生动有趣,细节清晰之处。和光也拍手称赞,忍不住怀疑,柳依依撞破柳幽幽和萧家少爷亲嘴时,说书人是不是在现场。   背面的玉璧隐隐约约现了几个片段,不像是本人,估摸是请演员临时拍的。樊楼财大气粗,连取景取的都是盛京里一家族的花园。   和光撩起珍珠门帘,她忍不住摸了摸,质地极好,是蚌族每年孕育一颗的珠子。强忍住抠一颗回家的念头,她看向台子中央。   一名年轻男修揪住说书人的领子,硬生生提起来,威胁道:“放你丫的狗屁。”   说书人面不改色,“开头就说了纯属虚构,当个段子听得,年轻人何必较真?难不成你是故事里的角色?”   此话一出,所有食客都把视线投向了台子中央,矜持的人偷偷用神识偷窥,感兴趣的人直接搬出望远镜。   年轻男修感受到这些目光,脸色发黑,手里握得越来越紧,另一只手直接摸上刀。   说书人毫无畏惧,继续猜道:“你肯定不是季禅子,他是个光头。我想想,你该不会是谢玄吧。唔,也不对,他还在蹲大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书人顿时握住年轻男修的手,眼神亮得发光,“嘿,你该不会是第一个出局的萧玉成吧?”   樊楼里瞬间哄堂大笑,说书人不愧是说书人,措辞永远那么精准,第一个出局。   萧玉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拔出剑,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要把说书人活剐了。   剑还没落到说书人身上,就被他一掌打趴下。   说书人坐在萧玉成背上,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十分真诚,“年轻人,你就没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吗?”   看到萧玉成一脸难以置信,说书人继续说道:“哦,我忘了,我隐藏了修为。嘿,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是个凡人吧。别傻了,现在这世道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樊楼还是大衍宗修士经常光顾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凡人进来,更别说我这样招人恨的工作了。要是我修为低,明儿就被人扒光扔到巷子里。”   “小子,今儿这楼里,就你修为最低,长点心吧。下次去一个地方,先探探路,别傻头傻脑地往前冲。”   好好的一顿说书,被萧玉成一打岔,竟然也没散,硬生生地歪成了说书人教训萧玉成的现场大戏。   和光点了两只烧鸡,她和尤小五一人一只,两人吃得满嘴流油。   不愧是招牌菜,比她师父烤得还好吃。   尤小五嘴里吐出一根骨头,边嚼吧边问道:“大师姐,这烧鸡多少钱一只啊?”   和光嘴里使劲,没口回答,甩了甩手上的油,比了个数。   尤小五一惊,嚼吧一下咬断鸡骨头,默默放下手里的烧鸡,语气局促,“这么贵的东西,让师姐付钱不太好。可是我现在没这么多钱,要不先打个欠条,以后一定会还师姐。”   住青楼的时候,让师姐付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要是吃饭还让大师姐付钱,他还算什么二十四孝好师弟。”   和光抬起眼皮,脸上满是嫌弃,“开什么玩笑,这么贵,我怎么会付这个钱,肯定是公费。住红袖招,是不好意思往条子上写。”   听完,尤小五立刻捞起剩下的鸡腿,大啃特啃。   “我们来这,就是为了等柳幽幽?在大街上看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吧。”   和光努努嘴,把嘴里存着的骨头一股脑吐了出来,表情十分狰狞,尤小五看得鸡腿都掉了。这是她跟师父学的招术,啃完一只鸡腿,先不吐,用灵力存在牙缝间的洞里。等到吃完整只鸡,再把骨头全部吐出来。   “那只是碰碰运气。除了大衍宗的执法堂,樊楼是城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两人等到华灯初上,粒粒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整间酒楼,舞娘招摇,笙歌列管弦时,也没听到得到任何消息。   怪不得大衍宗的执法堂经常聚在樊楼,这么多名贵东西,丢了一个都糟心。   和光安慰道:“别灰心,至少知道萧玉成是谁。”   尤小五趴在桌上,眼皮一耷一耷,“这个我也能告诉你。”   两人在樊楼用过晚饭,大快朵颐,拍拍手准备出门时,封曜敲响门。   和光赶紧擦过嘴,施展清洁术弄干净衣服上的鸡油,尤小五慌不迭递上手帕,根根擦干净她的手指。一切收拾完后,和光才咳了咳,打开门。   封曜依旧穿着执法堂的白衣,连嘴边勾起弧度也与那日一模一样。   他先就元济的事情引起话头,说明来意,向和光道歉。和光微笑迎合,把这个糟心事挪开。   然后拎出季禅子,表明大衍宗的态度,不赞成不反对,一切以万佛宗的决定为主。   和光笑眯眯答应,从封曜的字里行间,品出他的意思,不用管柳幽幽的意愿,或者说不用在意柳幽幽这个人。   和光缓缓抿了一杯酒,垂下眼眸,掩饰住眼神里的情绪,脑子转得飞快,大衍宗发现了柳幽幽的身份,准备处理她。   说得好听点是让她带走季禅子,说难听点是大衍宗不管季禅子,卷进去了就顺手处理掉,没卷进去就冷处理。能不能捞出他,就看她了。   和光说起中午萧玉成的趣事,穿针引线地点到柳幽幽身上,就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当传闻聊起起来。两人其乐融融,和光旁敲侧击着封曜的态度。   和光向封曜斟了一杯酒,紫色的酒液从水晶酒壶流出,落入水晶八曲长杯中,不漏一滴。   “说起来,我身边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带着谢玄坐传送阵时,谈起柳幽幽的名字,他突然走火入魔,试图破坏传送。明明只是个筑基,我却没拦住他。奇怪的是,化神的护阵人也差点没拦住。当时我们差点死在那,我在想,这是不是天运,天运想让我死在那里。”   天运是个隐性的代名词,在核心弟子中,代指异界来魂。   封曜接过水晶八曲长杯,没有直接饮下,他抚摸着外壁,思忖一会。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知道柳幽幽是异界来魂的事,或者说她没有证据,怀疑她。但是核心弟子的怀疑,可以直接捉拿嫌疑人搜魂。现在,她试探大衍宗的态度。   封曜一口饮下葡萄酒,“我也觉得,她的天运有些异常。”   说完,封曜就告辞了。   和光轻轻笑笑,他说了大衍宗的态度,准备拿下柳幽幽,却没提和她合作的事,看来是准备独占功德分。她没脸说人家,她也是这么想的。   尤小五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封曜来,呆呆看着他走。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地说了一番,感觉是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和光点点他的脑袋,“小傻子,想什么呢?”   尤小五答道:“大师姐,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呢?我一点没听懂。”   和光把刚才的潜台词和他说了一遍,尤小五听完后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准备出门。   “那我们还等什么?为了功德点,赶紧去抓柳幽幽啊。”   和光一脸嫌弃,“你觉得这件事的难点在哪?”   尤小五斟酌着回道:“抓住柳幽幽?”   和光朝他扔了个酒杯,解释道:“整件事情,或者说所有异界来魂事件的难点不在抓住本人,而在于处理异界来魂死后的烂摊子。”   两万年前的坤舆界是野蛮生长的时代,强者为尊,弱者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只能靠自己变强后,反杀回去。   然而经过万年的经营,现在的坤舆界是法制世界。   四大扛把子宗门、盛京王谢两家,联合十万大山的豹族,编写整个坤舆界的法律,人族和妖族遵守的法规略有不同,但有一条是明确的,不准滥杀无辜。   哪怕是弱肉强食的十万大山,也不例外。   魔修也是正道修士,只是道修修的灵气,他们修的魔气。   触犯律例的修士要接受惩罚,如果叛逃,就成邪修,被挂在诛邪榜上,人人喊打。   当今坤舆界,除高危秘境和绝灵之地,修士死亡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经过立案、侦查、确定犯罪人、结案的步骤,严格执行。   如今侦查技术高超,如果解决不了,找高阶修士回复案件,或者去天道院卜测。   总的来说,随随便便死了个修士是件很重大的事情,不找到犯罪人,修士的亲朋好友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异界来魂身边的人,对她有种不一样的执着,从柳幽幽成为三个人的心魔可以看出。   柳幽幽这件事的困难点在于,她是大衍宗的弟子。大衍宗突然死了个修士,就算是无关散修,也会凑上前吃个瓜。   处理异界来魂的难点从不在于拿下他们,坤舆界不缺高阶修士。穹顶之上,遍布着张开结界、保护坤舆界的渡劫大能。   难点在合理的扭曲并解释他们失踪和死亡的经过,使众多修士们信服,不至于动摇对律例的信任。   五千年前,第一次发现异界来魂时,残魂一号差点坐到无相魔门掌门的位置。   拿下残魂一号,无相魔门对外的解释是门主走火入魔,暴毙了。   但是,继承仪式上这么多修士都看到了,他好端端走过了轮回镜,怎么会突然暴毙呢?   外面传起一种说法,无相魔门的长老不满即将继任的门主,想要取而代之,暗地里害死他。   这个传闻一出,坤舆界大乱。   混到了门主的高阶修士都能被随随便便杀死,何况法力低微的他们呢?修士们对律例的怀疑膨胀到最大,修士自由主义趁机抬头。   四大扛把子宗门联手按下那件事,勉强度过危机。   坤舆界再也经不起重回茹毛饮血时代的蹉跎了。   地底之下,是肆意窥探的黑色血雾。穹顶之外,是虎视眈眈的同族仇敌。   九曲城里高阶修士众多,眼线繁杂,要是柳幽幽失踪或死亡,不是件小事,必须要谨慎地对待,合情合理处理掉她,还不能引起与她有关系的人的怀疑。   和光饮完最后一杯,走出樊楼。   景明街上,华灯初上,枝灯若火树,庭燎继天光。   尤小五亦步亦趋跟着她,“大师姐,今晚还去红袖招?”   和光摇摇头,抬头,满天星斗,璀璨夺目。   “不,咱们去莫挨老子家睡觉。” 第13章 13 残指   ◎可惜少了对月舞蹈的美人◎   九曲城,被称为大衍宗的外城。   大衍宗的掌权者按照自己的规划,依靠雄厚的财力铺就白玉石的地砖,以玄妙入神的法术建造方正规整的城郭,街道笔直如削。   每日卯时,鼓敲三下,传送阵开启。   每日酉时,鼓敲八下,传送阵关闭。   九曲城内有108坊,纳税最多的是青楼一条街的平康坊,最繁华的是酒楼遍地的景明坊,人迹最少的是南面的昌明坊。   白玉石的地面到昌明坊断了,留下挖掘后坑坑洼洼的痕迹,泥泞的地面越显破落。   踏入坊门的那一刻,背后的灯光黯淡远去,视野内只有零星亮起的几盏灯笼,随意搭建的楼阁房屋歪歪曲曲挤在路边,街上鲜有行人,偶尔路过几个也是步履匆匆。   昌明坊就像九曲城的阴面,修仙者的贫民窟。   尤小五微微闭气,斑驳的灵气让他有些不适,当他想封住一部分灵孔时,正好对上了和光警告的目光。   “不要命了?”   他摸着脑袋笑了笑,打开了。“我就是试试,大师姐你别生气。”他移开目光,斜眼间看到一家客栈,房梁的灯笼上写着“余”字。   “大师姐,那家客栈还有空房。”   临近花灯节,九曲城的客栈都满人,他们前几天被迫宿在花街柳巷。虽说红袖招一晚上不便宜,可尤小五还是不想住在莫长庚家。   他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   可是具体是哪方面不怀好意,尤小五也说不清。   和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家略破旧的客栈,房梁结着蜘蛛的网,也没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只不过门口的灯笼是黑底红字。   “你没觉得那个灯笼和别处的不一样?”   尤小五眨眨眼,好像是有点不同,外边的红底金字。   “黑底红字,住客生死自负。”和光踢他一脚,“就你这修为,今晚闭上眼睛,明儿直接投胎。”   尤小五的脸色难看几分,贴在和光身后,不说话了。   和光看着莫长庚给的地图,想要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离巷口三米远,和光冷不丁顿住,拦下即将迈入小巷的尤小五。   尤小五疑惑地看向她,乌云渐渐遮住了圆月,她脸上的光暗了下去,温和的暖白变成森森的冷白,脸色凝重。   重檐上的乌鸦惨厉一声,远远地遁走。檐下的蜘蛛一分两半,随着破碎的蛛网跌入泥土。   一个黑袍子从巷子的阴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和光二人,“恩?佛修?”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戴着兜帽的脑袋微微歪了点,露出细长的薄唇,唇角嵌着冷涔涔的唇钉。   和光把尤小五护在身后,朝他点头示意,准备绕开他走进巷子。   他突然低低笑了,在幽静的坊内显得有些渗人。   “吃鸡吗?”   这是邪修间的黑话,意思是有想要杀的人吗。   和光本想掉头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住了,开口道:“同为金丹,如何吃鸡?”   那人二话不说抬起手,五根手指的第一指间关节和掌骨关节处缝着红线,掀开兜帽时,小指异常扭曲地转了一圈。   兜帽脱掉后露出一个阴阳头,左鬓铲去,剩下的头发吊成马尾,只余下几缕头发半遮不遮地垂在右脸。   和光微微睁大眼,现在的邪修这么潮?   身后的尤小五深吸一口气,和光心里头觉得不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捂住他的嘴。   那人的眼底闪过疑惑,接着拖长着声音说道:“你觉得呢?”   和光余光里打量他的两只手,十指比普通人长,都缝着红线,是人偶师。   人偶师极其稀少,单拼战斗力,和光有信心胜过他。论暗杀,恐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会被他得手。   临近花灯节,涌进九曲城的人只多不少,他不会是单纯来赏灯的吧。   “一只鸡多少钱?”   人偶师仿佛被她的话取悦,唇角勾着,唇钉泛出一点碎光。他的声音冰冷却粘腻,像斗折曲行的毒蛇,“头顶没冠的一千,戴冠的八千。可以挑做法,生脍、爆炒、水煮、油炸。”   他的眼神在和光的衣角处溜溜地转了圈,补了一句,“不过得加钱。”   头顶戴冠指金丹,没冠指金丹以下。做法指杀人的手法,可以按雇主的要求实施。   人偶师见她没反应,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黑了黑,冷硬地说:“鸡蛋也卖,价钱按蛋的品种算,不能挑做法。”   哦豁。   这回和光是真惊讶了,元婴期的也干,看来人偶师的实力不简单。   和光朝他抱了一拳,颇为真诚地说道:“贫尼近来没与人结仇,不用劳烦道友。道友何不留个名字,他日贫尼与人有纠葛,再来叨扰道友。”   “呵。”   人偶师扭着小指关节,在尤小五惊恐的目光下,来回转着圈,咔哒咔哒。   “我最烦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说话,拒绝就拒绝,还装模作样地绕一大圈。留名字?方便你以后照着名字抓我?”   和光没有一点被戳破的尴尬,她浅浅地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渐渐起了一阵风,从人偶师的方向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刮得和光的衣角沙沙作响。   人偶师的手指抚上唇角,红线衬托血色的薄唇鲜艳欲滴。   “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残指,有本事就来抓吧。”   说完,他戴上兜帽,走进那家挂着黑底红字灯笼的客栈。   怀里的尤小五抬起头,呆呆地问道:“不抓吗?”   和光眯起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去?”   尤小五猛地摇头,开玩笑,他怕不是一招就被秒了。   和光看向那间客栈,二楼亮了三间房。   安静得不像是家住了人的客栈,倒像是睡满死人的停尸房。黑色的斗拱上雕着展翅的黑鹰,飞檐缺了一角。   一间房内点起灯,一个穿着袍子的黑影投在窗上。   灯火照亮房檐下的蛛网,一只长毛蜘蛛网住飞蛾,一步步爬过去准备吸食,突然身体一分为二。飞蛾颤了颤,扑腾着即将逃离,也落入和蜘蛛一样的命运。   灯火又灭了。   和光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尤小五离开。他们穿过小巷,走到小路的尽头,停在一间两进的院前。   还没进门,目光就被屋梁上的人吸引过去。   莫长庚换了紧身的玄衣,领口大喇喇地敞着,露出结实孔武的胸口。他坐在房梁上,一只脚屈着,一只脚垂下,脚上悬着纯麻草鞋。   月上中天,他指着头顶的圆月,语气颇为幽怨,“子时了,我下工就开始等。”   和光笑了笑,扔上一壶酒,“樊楼的葡萄酒,够你消气了?”   莫长庚扯开封布,闻了闻,眉眼弯了弯,别有深意地说道:“可惜少了对月舞蹈的美人。”   和光提着尤小五的后衣领,飞上房檐,取出一支灯火。莫长庚抬起眸子,眉毛向下压了压,不解其意。   她高高举起灯火,灯火的光越来越大,越过了月亮的清辉。灯火穿过莫长庚,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颀长纤细的影子。   和光掐诀,一阵清风来回抚摸着火苗,地面的影子翩跹而舞,矫若惊龙,宛若游鸿。   “这不就有了?”   莫长庚弓起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地面的影子舞得越来越狂。   他抬手蒙住脸,嘶哑的语气里透着愉悦和无奈,“承蒙抬爱。”   莫长庚的房子是老式的四合院儿,只有一层。墙壁白漆斑驳,角落遍是蜘蛛网和落叶,主人连掐诀清扫的工夫都懒得下,可想而知客房也不会多干净。   院子很大,摆着两个练武的铁人桩,角落里堆着一堆练废的铁块。正房前种着两棵竹子,竹子遍布大大小小的剑痕。   尤小五好奇地走上前,摆出姿势,试着往铁人桩上打了一掌,还未来得及哀嚎,整个手臂向后转去。   莫长庚啧了一声,抓住即将攻向尤小五的铁棍,接着抬臂抽向木人桩,铛铛,点点火星子闪出。不像是人体和铁块相撞的声音,像是铁块互相撞击的声音。   和光扶住尤小五的手,不打声招呼,无视他的哀嚎,直接错骨扭正他的手臂。   “化神期的练武道具,也是你能碰的?”   莫长庚倚着铁人桩,用一种很招人的姿势站着,朝和光勾了勾手指,“要不要试试?”   和光思忖片刻,要是像尤小五一样扭了手,那丢人丢大发了。莫长庚这么直勾勾看着,要是拒绝,岂不是显得自己特别没种。   于是,她把尤小五赶进屋睡觉,至少不能在师弟面前丢脸。   和光静心屏气,发动金刚不坏神功,一掌拍向铁人桩。   日。   老娘的手。   和光冷冷地抽气,咬牙制住到嘴边的痛呼,生生压了下去。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她转过头,正好对上捂嘴发笑的莫长庚。   淦。   他的眼神滴溜溜地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嘴角,“骨折了吧。”   她一脸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没事。”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正准备扭动手指掰正,被他扯住手臂。   他把她的手拉到身前,灵活巧妙地扭正了。他的手指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滑过她的手心,有一种温暖的勾人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在心底骚动。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和光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要收回手,被他的小手指勾住。   莫长庚用小指勾着,把她拉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右鬓。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和光抬起头,是肌理分明的胸膛,凸起的喉结,深邃的眉眼。最后是两只黑亮的招子,氤氲一层水雾,压住一身风霜血腥的气场。   圆月的清辉洒在院子里,洒在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首先,没有一个字写明莫挨老子的外貌是中年老男人,化神期年龄都不小,至于黄牙体臭……修士诶。   很多人说恶心的大叔,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代入的是谁,难道大家没看过大叔型角色吗?银时红发鹰眼蓝染……以上举例请勿贴脸   最后,审美有异,有人喜欢高冷仙尊,有人喜欢黑化疯批,我不吃以上类型。莫挨老子这种型,不吃的人也很多。互相尊重,请勿诋毁。   可以说互动油,请不要添油加醋抹黑角色。 第14章 14 幽幽来了   ◎幽幽,没事吧?◎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一声尖利的鸦啼打破宁静,落下几片鸦羽,飞走了。   和光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莫长庚,心里方的一批。   她不是没和人挨得这么近过,不是她揍人,就是被揍。按莫长庚的实力来看,只能是她挨揍。   莫长庚慢慢摸到和光的左鬓,温热的吐息喷在脸颊,她的脸色刷得变白了。   他摸我头发干嘛?   和光的心忍不住地打鼓。   该不会发现我戴了假发吧?   万佛宗拜入山门后要剃度,剃完度就不管了。有些人愿意顶着个光头,可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于是有门路的联系药门的朋友,没门路的赖着有门路的。   死皮赖脸求生发剂,立即见效的那种,价钱不论。   如今在万佛宗,生发剂成了一个成熟的产业链。   上头的师叔师祖辈们不管,他们也要。   一个月前,和光还顶着一头青丝飘飘的秀发,和师父比划两招后,被他按在地上,沿着头皮全给削了,一毛不剩。   任务堂的事务繁忙,她没来得及弄个生发剂长回来,只得将就着弄顶假发。   和光顶住莫长庚的胸膛,想推离他,推到一半,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哼笑,“你推我干嘛?”   她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借口,刚想拿出一个搪塞他,却看见他的手穿过自己的左鬓,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不要!千万不要!我的假发啊!啊——   呼,幸好没掀掉。   他的两根手指夹出一丝红线,撵到她眼前。   和光接过那丝红线,月光下,线尾端泛着粼粼的光。   她皱紧眉头,吐出两个字,“残指。”   不愧是道上的,在她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下了暗线。   莫长庚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残指?刚出道的人偶师?”   和光顿了顿,疑惑地看向他,“刚出道?”   话一说出口,两人就愣住了。   准确来说,残指是三十年前出道的。那年他是个筑基,在刀光剑影的里世界,是条小菜鱼,还是刚出炉的,人人都能凑上去尝几口。   但没想到这条菜鱼是条生鱼,一个金丹下手,被残指反杀,咬碎喉咙。   残指反杀后,没停手,他把金丹切成片,用红线缝起来,做成了人偶。摆在里世界的入口,天天对着来往行人念广告。   “独门暗杀,一击毙命,元婴以下,谢绝还价。如有兴趣,咨询残指。”   对于和光来说,残指是和她同个时代的人,她们几乎同时在坤舆界打出名声,同时结丹。   对于莫长庚来说,残指是个刚出道的新邪修,中间的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和光收起红线,远离莫长庚,她在两人间划出一道光线,“代沟。”   花灯节前夕,九曲城的执法堂联手大衍宗的执法堂,做起各种树花灯的准备,务必在这一天,狠狠地敲游客们一比,不,是展现大衍宗的风采。   景明坊作为最繁荣的街道,要做的准备最多,准备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和光又去了樊楼,点了二楼的包间,正对着景明街。   她支开窗户,正好窗外传来一声痛呼。   打到人了?不会吧,这不是二楼吗?   步云阶捂着下巴,一把掀开窗子,嘴里大声骂道:“哪个没毛的崽子,不知道今天兄弟们办事吗?还敢开窗。”   他一脚踏在窗台上,正好对上和光的目光,是执法堂那位。   双方都有点尴尬。   和光:没毛,被戳中痛点。   步云阶:哦豁,骂错人了。   樊楼一直是执法堂的兄弟们光顾的地方,他以为开门的是自家兄弟,没想到是外边的道友。   好在两人都是脸皮厚的,对视一秒,懂了双方的意思,和气融融地岔开话题。   步云阶的打扮颇为奇异,像刚进城打工的泥刷匠。   头上围着白布,身上的白衣红一片绿一片,嘴里叼着一支刷笔,左手提着一罐浆糊,肩上扛着旗杆,身后彩旗飘飘。   他镇定自若从窗台抽回脚,吐出刷笔,夹在耳边,做出一派正道楷模的姿态,坦然问候道:“万佛宗的师妹,许久不见。”   和光不露形迹地把手背到身后,向他问好,嘴角的笑有点僵硬。   差点被踩到手,幸好她闪得快。   “师妹打算在九曲城过花灯节?”   和光点点头,心想:鬼的花灯节,她只想收拾掉这堆破烂。   步云阶朗声笑道:“花灯节后日开始,明晚就是开幕式,希望师妹玩得尽兴。”说完他刚想走,又补了一句,“最近九曲城混进了邪修,不怀疑师妹的实力,师妹还是留心为好。”   步云阶走后,尤小五伏在桌上,酸的冒泡,捏着嗓子模仿道:“师兄好师妹好,师妹玩得尽兴,师兄走好。”   “好玩吗?”   略温柔的嗓音,把尤小五吓得一哆嗦,回了魂。   他僵硬地扭过头,大师姐一脸和蔼,如沐春风地看着他,笑得眼缝都没了。   “要不要再加一个师弟啊?”   尤小五心一横,大不了被揍一顿。   他辩解道:“才见两次,都叫上师妹了,咱们和大衍宗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嘴里说得坚定不动,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   和光脸上的笑愈发温柔,她一把抓住他头顶的小揪揪,按着他的头往墙上抡。   幸好樊楼的墙够结实,够隔音,不然外边的人以为里面打起来了。   “不叫师兄叫什么?”   尤小五梗着脖子,抹掉脸上的血,“叫道友不行吗?”   和光按着他的脸,磨了磨,“我教你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尤小五干巴巴地说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公私分明。”   “既然知道,那你说了什么?”   他恹恹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和光把他从墙里扒拉出来,按着他坐在椅子上,撑着他的下巴,给他抹药。药门出产的药效果极好,刚抹完,伤就淡了。   她捏着他的下巴,他垂着眼,不看她。   她啧了一声,双手拍向他的脸颊,像揉团子一样,把他的脸揉成各种形状,直到他受不住喊停。   “师姐。”   尤小五的声音是少年音,像三月里的一阵风,抚摸着轻颤的花瓣。尾音拖拉着,像是在撒娇,像是把那片花瓣来回抚弄摩挲。   “好了?”   尤小五叹了口气,放弃了一般,颓废地点点头。每次两人闹脾气,她都拿这幅花样对付他,而他总是很吃这幅花样。   和光拍拍他的脑门,吩咐道:“好了就干事去,师姐要批公务了。”   尤小五打掉她的手,从桌上端走一碗七返膏,拖着一张凳子,走到窗边,窗外人头攒动,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季禅子和柳幽幽。   他把窗户支得更高点,能够看到外面的全貌。   湛湛蓝天,万里无云。   九曲城禁空,现在为了花灯节破了禁,给执法堂的弟子们开了一路绿灯。只见大衍宗的弟子扛着花灯彩旗,飞来飞去。   景明坊的街道两侧,立起了青竹搭好的棚楼,青竹来自十万大山的竹林海,饰以香雪海的鲜花、刻着阵法的彩旗、织女手工织成的锦帛。尚未完成时看不出什么,等到了放灯之期,山棚万灯齐亮,锦绣交辉。   山棚挂着布画,绘着坤舆界从古至今的传奇,有些飞升了,有些陨落了,有些留在人间。   对面的酒楼,步云阶从头到脚被浇了一身红墨,他正揪住一个筑基弟子,劈头盖脸地骂他。斜眼间看到了对面窗台上的尤小五,瞬间换了一副脸孔,笑吟吟地朝他点点头。   尤小五扯扯嘴角,摇手回应。   这就是政客吗?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转换无缝。   他捏着一只七返膏,是圆形花朵状的蒸糕,极软的面皮翻转折叠了七次,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可油脂缠绕在舌头上,下不去,消不化。   他顶了顶上颚,九曲城的糕点多是多,可口味也太重了。   突然,景明街的人群一阵骚动,从远处蔓延到近处,人群不断朝两边靠拢,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路人们停下匆匆的脚步,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人也纷纷跑出来。   大衍宗的弟子们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凝视着雕像行注目礼。   尤小五从窗口探出脑袋,抻长身子,看向街道的尽头。   一座人形塑像徐徐接近,塑像本体通透,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叫人看不清脸。可尤小五知道,那是昆仑祖师爷的雕塑,他的身后还有三座。   一股无名的钦佩和感动从心底生起,蹭的一下冲到鼻尖,冲到眼角,染红了。   尤小五定定地看着塑像,他们徐徐行来,指尖或剑尖喷出水流,洒在两侧的行人身上,被淋湿的人欢天喜地,没被淋湿的人凑上前,摸上幸运儿,想要沾一分喜气。   第二座雕塑经过窗前时,尤小五回了神,他头也不回,急促地朝大师姐招手。   “大师姐,快来,你家祖师爷来了。”   一个垂眸敛目的光头和尚经过窗前,头顶上三道疤痕,双手合十的手指处射出道道水柱,在空中生成了靓丽的彩虹。   尤小五太过激动,招手的力大了点,不小心打掉了支撑窗户的叉杆,叉杆掉下楼,不偏不倚地打在一个女修的头上。   尤小五探下身子,慌忙赔笑,只听女修旁边的人说道。   “幽幽,没事吧?” 第15章 15 季禅子   ◎道友,你的支杆掉了◎   尤小五心里咯噔。   幽幽,哪个幽幽?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幽幽吧?   尤小五连忙脚蹬着凳子,使劲抻直身子,往下看那女修。她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雪柳钗,脖间戴着一条黛熏钰彤链,削肩细腰,身穿一袭烟青长裙,长裙曳地,袖口处花纹夹杂,脚踏一双青色丝履。   她挽过秀发,轻轻抬头,眼神疑惑。   尤小五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身后传来大师姐的声音。   “我祖师爷?哪呢?”   四座雕像走完了景明坊的街道,尤小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挡在大师姐面前,四肢摆动,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清思绪。   和光眉头微挑,觑他一眼,这孩子,傻了?难道是我下手太重?   她挤开尤小五,看向窗外,没看到她祖师爷,却看到了她等待已久的猎物。   柳幽幽。   尤小五靠在一旁,瞳孔睁大,他拿起一只七返膏,嚼吧嚼吧,不知如何往下咽。他想开口解释异常的举动,听到大师姐饱含深意地说到。   “我家的祖师爷可不是柳幽幽。”   尤小五咕隆一口咽下七返膏,抵住嘴里的腻味,想要开口解释,花车雕像走过了,不小心打到了柳幽幽。   大师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尤小五,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   大师姐的话里包含经文的清风之效,荡开室内的灵气波澜。尤小五心里一怔楞,蜷着手指,手足无措。   他知道这句话不止表面的意思,可是他有点看不清,隐藏在这层意思下面的,是想警告他什么。他低下脑袋,没精打采。   “我…”   门被敲响了。   “道友,你的支杆掉了。”   和光拍掌称快,“谁家道友打这屋檐下过,打得正好。”   尤小五低着头,木门推开,一双穿着青色丝履的脚进入视野,鞋面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莲,莲步轻移,曼妙至极。   他的眼神随着朵朵的樱花,渐渐往上,娇唇如血,目如秋水。   他张开嘴,刚想回话,一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头顶,冷冷的触感沿着发丝,直击天灵穴,冻得他一哆嗦。   “尤小五,你瞧好了吗?”   这句话如警示钟言,如每年八月敲响的金刚钟,振聋发聩,响遏行云。   尤小五浑身一机灵,后背瞬间湿透,整个人、整个脑子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里的世界像隔着一层水幕,现在水幕向后褪去,颜色鲜活起来,恢复了世界本来的样子。   他定定地打量柳幽幽,鬓发被他打歪,斜得像山下那颗歪脖子树,弯着得细眉像他小时候写过的王八字,冷白的肤色,猩红的嘴唇,活像是刚生吞了一个人。   她血唇轻启,露出狰狞的虎牙,“道友,你没事吧。”   尤小五摸摸后脑勺,闷闷地疼,好像宿梦刚醒,他怔怔地开口道:“大师姐,我看清了。”   和光摸摸他的头发,“乖。”   她眯起眼睛,看向柳幽幽。   容貌出众,却也达不到勾魂的程度。   难不成他们喜欢的是她的内在?   一见柳幽幽,和光就不太喜欢,她觉得吧,说好听点,这女人没礼貌,说难听点,这女人没眼见力。   进门到现在,柳幽幽连个眼神都没给过自己。   可是,在场修为最高的是她。   这女人无视自己,不是欲擒故纵,就是真没脑子。   拿修为压人那一套早就老掉牙,和光也不喜欢,不然她也不会和莫长庚混得开。   但是,依靠修为的高低决定前辈和后辈,这个潜规则是亘古至今的。   不论修为,单论她和尤小五的师姐弟关系,柳幽幽连个点头示意的意思都没有,她和尤小五都穿着万佛宗的弟子服。   打个比方,拜访朋友家,见到了朋友一家人,第一个问候的难道不是对方长辈吗?哪有放着长辈不理,只和朋友打招呼的道理。再怎么说,也该问声好吧。   和光拜访大衍宗时,刻意跳过柳幽幽的师父,只奔任务堂,没见到可以当不知道。但元济出现的时候,她笑吟吟地问候。   现在,和光颇有兴趣地打量柳幽幽,真是…   太有意思了。   礼数周到地关怀尤小五,对自己视而不见。   她到底是有礼节呢?还是没礼节呢?   尤小五尴尬地和柳幽幽聊天,好几次他向她使眼神,示意她停下,他旁边还站着一尊凶神恶煞。可是她像是没看见一样,还调笑他眼神是不是害羞了。   害羞个鬼。   使眼神都快使到抽筋。   直到大师姐不耐烦地掏出念珠,尤小五慌忙打断谈话,把大师姐推到跟前,让她去应付柳幽幽。   “这是我师姐,嗔怒禅的和光。”   尤小五在嗔怒禅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和光的眼神没从柳幽幽身上移开过,她对这个人是真的好奇。   谈话被尤小五打断后,柳幽幽的眼神里划过一丝怔楞,倏地又消失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到。脸颊上挂着笑,眼角微微眯着,她的嘴角向下撇了几度。   她的眼神从尤小五移到自己,这个过程仿佛是慢动作一般,从头到尾透露着我不乐意,一点也不掩饰。可是,就在和光与她双眼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又重新泛起热络。   这个转变,和光看不懂,她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柳幽幽莞尔一笑,“师姐好,我叫柳幽幽,家师是大衍宗的元济真君。”   和光的眉尖细微地动了动,脸上绽开笑容,接过话茬,“原来师妹就是元济前辈的高徒。”心里却在琢磨,这句师姐是在拉关系呢,还是在拉关系,可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好拉的。   不过,师妹好啊,这个辈分妙啊,坑还是她自己挖的。   和光的手背在身后,转起了念珠,“师妹,我派的季禅子可是同你一起,我有话向他传达。”   柳幽幽的弯眉向下撇,作出一番无可奈何之态,语气中包含着对季禅子的了解,“大堂有一个台子,子野他非要上台奏一曲,我劝了,也没用。”   季禅子,俗名叫季子野。   她掀开门帘,正好听到说书人铿锵有力的话语。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凶手猛地扑向季禅子,柳幽幽袖手一拂,挥开它救下季禅子。季禅子抬起头,血雾迷蒙间,一个女修翩翩而来,裙摆飘动。明眸皓齿,沉鱼落雁,宛若天仙下凡。忘情绝欲的季禅子捂住怦怦跳的胸膛,他知道,自己动心了。”   琴音淙淙,余音袅袅。   柳幽幽脸一红,退回包间。   尤小五从和光身后探出脑袋,指着说书人身后的琴师,开口道:“他就是季禅子。”   琴师盘腿坐在地上,膝间横着一副古琴,修长的手指抚在琴弦上。他闭着眸子,微微侧耳聆听琴音,一对剑眉向两鬓倔强地高挑。   他穿着一身凡人的粗布麻衣,腰背挺直,领口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小腹。   只见说书人接着昨日的话题,朗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家都知道,季禅子是忘情禅的禅子。忘情禅修的是什么?修的是了却凡尘,断情绝欲,证道飞升。”   “可就是这冷面冷心的季禅子,爱上了柳幽幽,为了她抛弃大道,重回人间。这是何等的爱情?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音潇潇,铮铮铿铿。   和光啪的一声关上门。   太尴尬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和光拍拍发红发烫的脸颊,外人都听不下去,季禅子怎么弹琴弹得一棒子劲,他不害臊吗?   尤小五红的冒烟,倒茶的手不住得打抖。   和光深吸一口气,又拉开门。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琴音渐转低缓,缠绵缱绻,靡音段段。   淦。   和光抹了抹鼻子,太刺激了。在青楼听淫诗艳曲还不觉得什么,当事人都在的情况下,刺激上头了。   不行,她听不下去了。   他不是忘情禅吗?   瞧这样子,不像忘情禅,和欢喜禅有得一比。   和光倒了杯茶,“你确定底下那个弹小曲儿的是季禅子?”   忘情禅不都是冷心冷肺的吗?垂眸敛目,嘴角下瞥,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一样,只有造的好和造废了的区别,啥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奇行种?   尤小五干巴巴地回道:“唔,季禅子修的是古早派的忘情禅,走放荡隐士的路线。”   和光:隐士不隐士说不好,放荡是真放荡。   万佛宗重在修心,每座禅有每座禅的特点,比如说嗔怒禅容易发飙,欢喜禅颠鸾倒凤,饕餮禅停不住嘴。每座禅的弟子想精进修行,会不自觉地琢磨禅主的特点,尽量往禅主的方向靠。   别的禅还好说,往忘情禅的禅主身上靠,只能靠出一个样子。   “张禅主走的是冷心冷肺的路线,就是,季禅子和他不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激昂的话语。   “道友,快出来看啊!大老婆和三老婆打起来了!下不下注?压季禅子还是压萧玉成?” 第16章 16 辈分错乱   ◎谁敢叫你菜鸡,师姐帮你打回去◎   萧玉成是家中独子,打小他就知道,他要娶对门的柳家姑娘。   为了家族,他认了。他把心分成两半,一半给大道,一半给柳依依。   他们青梅竹马,他觉得,娶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她长得还行,也不妨碍他修仙。对他来说,就是多个小尾巴而已。   直到遇见柳幽幽,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是不能分成两半的,他把整颗心都给了她。   她接过,扔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婊里婊气,不是良人,可他就是喜欢,像舔狗一样跟在身后。   几十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她。   修行的时候,从没想起过她。朋友顺口提一嘴,他也只是笑笑就过去。没见到她的时候,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她出现在眼前,他瞬间变成舔狗,变脸之快,他朋友以为他脑子有病。   萧玉成觉得有病的是柳幽幽,这女人是不是给自己下了蛊。   他甚至去药门做了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是他身体没病,可能脑子有病,建议去万佛宗复诊。   他没去,他觉得柳幽幽可能是心魔。   喜欢柳幽幽成了一种习惯,维护她也是。   昨日在樊楼,听到说书人谈她的闲话,他的第一直觉是这家伙还真没说错,不会是在他府里安了摄像球吧。然而,他的身体却驱使自己冲上去,修为高的好友硬是没拉住。   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着可能是前辈的说书人叫嚣。   明明已经很后悔,却还是抵不住脑子里的那股劲。   今日,他本来应该进石室修炼,那股劲硬是压着他来到樊楼,那股劲在他耳边诱惑着:去看看,那老家伙还会不会说幽幽的闲话。   他心想:什么老家伙,人家是前辈。何况说了又怎么样,我还能打得过他不成?   看见季禅子的那一刻,萧玉成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   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肯定在附近。   她还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她就不能消失吗?   可是,脑子里的那根筋逼着他,走上前,对季禅子说:“把幽幽还给我。”   萧玉成绝望地闭上眼,那个女人大抵就是他的心魔吧,他一生逃不过去的劫。   这个绝望的眼神,在外人眼中,像是败犬最后的叫嚣。   说书人打量了他一眼,狡黠地笑了笑,“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   萧玉成睁开眼,仰着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缕不解。   “你看我,是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仰视,还是俯视?”   萧玉成皱眉,“仰视。”他想顶嘴,回想起被按着打的经历,又闭上了。   “你看我身边这小伙子,是不是也是仰视?”   萧玉成点点头。   说书人呵呵一笑,抬起醒木,在桌上猛地一敲,“这就对了,俗话说,你矮一截,你的气势也矮一截啊。来来来,你上台来。”   还不等萧玉成开口,说书人食指一点,他整个人被提着上台。   “你站他面前去,他坐着,你站着,你的气势不就比他强了?”   萧玉成走近季禅子,俯视他。   季禅子闭眼弹琴,说书人早已停止说书,他的琴声却不曾断过,眼也不曾睁开。直到萧玉成走到他跟前,一刀就能结果他的位置,他也不为所动。   啧,真够装逼。   “幽幽在哪?”   萧玉成心想:最好还在她娘的肚子里。   “难不成幽幽和你分手了?”   萧玉成心想:可千万别。   “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萧玉成心想:住嘴吧,求我自己了。   铮地一声,琴音绕个回旋,一曲完了。   萧玉成看到季禅子徐徐睁开眼,觑了自己一眼。   他把琴放在地上,不缓不急地站起来。   萧玉成说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仿佛那一刻,脑子里的那股劲有史以来第一次和自己同步了。   马勒戈壁。   仿佛眼前站起了一座山,萧玉成忍不住后退两步,仰视着季禅子,这也太高了。   就像是站在五指山下,仰头看大圣,心里很不服,不就一被压了五百年的猴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跑到山上去,站在他面前,俯视他,朝他龇牙。   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手一抬把符给掀了。   山崩地裂,飞沙走石。   你发现这秃瓢还会飞,飞起来连毛都看不到。   萧玉成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恶狠狠地看着说书人,这就是你说的气势?   说书人耸耸肩,扭开眼。说书的时候没注意,我咋知道现在的后生能长这么高。   萧玉成现在也不管幽幽不幽幽的了,输人不能输阵势。他挺起胸,微微顶着脚,“怎么着?咱俩打一场?正好有个台子。”   九曲城的街上,明文禁止内斗。   在屋内,免不了哪家人想自家比划比划,私人场合不禁止打斗。   季禅子爽朗一笑,掰掰手指,“也行。”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说书人制止了。   “吵两句得了,比划个啥呀,这世道讲究和平共处。”   萧玉成顶嘴,“这不有个台子吗?干一架又不犯法。”   说书人哂笑,“大堂包厢里的客人,哪个修为不比你们高。你俩那叫打架吗?那叫菜鸡互啄!”   菜鸡·萧玉成:…   菜鸡·季禅子:…   和光倚在栏杆上看戏,她拍着尤小五的肩膀,快笑疯了。   这个说书人可真是个天才,筑基打架,可不就是菜鸡互啄嘛?   尤小五尴尬地扯扯嘴巴,同为菜鸡,不敢说话。   和光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哟,这是不高兴了?”   尤小五没说话,扭开头。   和光挽住他的脖子,拉近他,像撸狗一样,使劲撸他头顶的毛,“谁敢叫你菜鸡,师姐帮你打回去。”   尤小五使劲按下弯起的嘴角,斜眼偷瞄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要是师姐也打不过呢?”   他感觉到师姐怔了怔,没吭声了。师姐修的嗔怒禅,最厌恶有人说她打不过别人了,她不会是生气了吧。他突然有点方,刚想改口,却听到师姐这么说到。   “那只好和你一起当菜鸡咯。”   尤小五的心像灌了糖一样,甜滋滋的。他刚想吹彩虹屁,夸大师姐几句,整个人突然失重,直直地往下掉。   尤小五:跳楼之前能不能说一声!还能不能好好当师姐弟了!   和光放开他,径直走向季禅子,嚯,还真是挺高的。   萧玉成被挤开,脸一黑,“你干嘛的?”   萧玉成心想:这是金丹前辈,求我自己了,我还要不要命了。   和光转头,扫视他一眼,眯起眼睛,若有所悟,“你放心,我不抢柳幽幽。”   说书人捂着肚子发笑,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做起了笔记。今天太精彩了,他得好好看着,写成文,肯定场场爆满,正好招新时去盛京说一说,把自己的名号推向整个坤舆界。   萧玉成:“我不是…”   和光:“我也不抢季禅子。”   萧玉成心想:不行了,让我死了算了。   季禅子未曾见过和光,可万佛宗任务堂三把手的脸,每天在任务堂上摆着,他还是认得出来。他走上前,朝和光作揖,“见过师叔。”   万佛宗的弟子们按届数论辈分,六十年一届,同一届的弟子们,无论修为,互称师兄弟,称上一辈的弟子为师叔。   每座禅的禅主一脉是例外,禅内按各座禅从古至今的辈分依次轮下去。   和光与忘情禅的张禅主是同一辈,按情她称张禅主为师兄也可,但金丹称大乘为师兄于理不合,和光一直尊称他为张禅主。   张禅主的弟子是和光的下一辈,互为师叔侄。   柳幽幽顺着楼梯下楼,晚了一步,惊讶地问道:“师叔?”   和光温柔地笑笑,“我派的季禅子受师妹照顾了,季师侄,还不快向大衍宗的柳师叔道谢?”   尤小五捂住嘴,师姐不愧是师姐,一刀中的,硬生生地叉了他们的辈分。   如果当时柳幽幽按修为,称和光为师叔或前辈的话,不会有这个尴尬。但是她按照尤小五的辈分来算,两人同属筑基,是为一辈,和光是尤小五的师姐,她也称和光为师姐。   说书人咬着笔杆,不住地点头,高,实在是高。   季禅子的师叔,姑且就列为恶毒女配二号吧,排在柳依依后面,剧情又能更新了。   想着想着,说书人摸出了留影球。   季禅子轻轻笑笑,眼里没有一丝阴霾,似乎不懂其中的深意,他对着柳幽幽抱拳,“多谢师叔。”   柳幽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子野?”   和光迈了一步,岔开两人对视的目光,她看向季禅子,“师侄,借一步说话?”   季禅子点头后,和光领着他回到包间,掩上门,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尤小五留在大堂,吃好喝好。   至于柳幽幽,萧玉成又不是个死人。   和光斟了一杯茶,推向季禅子,开口道:“师侄,你进万佛宗多久了?”   季禅子抿了一口,皱起眉头,是九曲城特有的茶汤,薄荷味重了点,完全掩盖住茶味。   “自从六岁被师父领入万佛宗,已有三十年。”   和嘴角微勾,坏心眼地又给他斟了一杯。“你遇见柳师妹呢?”   季禅子放下了茶杯,他懂了她的意思。   “师叔,虽然我修的忘情禅,可我从未想把幽幽当大道的垫脚石,我会为了她,放弃这条修仙大道,舍了一身修为,重修他道。”   和光有些不解,爱情这玩意儿,真的比修为重要?   “值得吗?”   季禅子定定地看她,“师叔,值不值得是私事,我与师叔的关系,还没到这个程度。”   和光笑了。   忘情禅的人说话,连弯都不带拐的。   “师叔是不是因公事寻我?柳依依的事情,确实…”   和光伸手打断他,“那不重要。”   季禅子不解,万佛宗的信誉,不重要吗?   和光伸手点了点水,挥在桌面,先揩出一圈大圆,里边点一滴。她指着大圆道:“这是你和柳幽幽的关系。”指着小圆,道,“这是柳依依的事。”   “解决了你和柳幽幽的关系,其他的不重要。不先理好你们的关系,说什么也必要。”   等你陷进异界来魂的旋涡,扯再多犊子,也没用。   忘情禅一脉特殊,不算在万佛宗的核心弟子一列,也不算是坤舆界的核心修士,所以季禅子并不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和光也不打算告诉他。   季禅子嘴角下撇,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倒像了几分张禅主。   “愧对师父,愧对万佛宗。我打算脱离宗门,和幽幽在一起。”   “能说个理由吗?”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我当不了师父那样的圣人,也不愿做尘世纷扰的庸人,只想和幽幽一生一世一双人。”   和光叹口气,一个两个,和中了蛊一样。   看这样子,也不会放弃,只好先把他骗回宗门。   “师侄打算脱离宗门,还是自己去向张禅主告罪为好,张禅主很是看重你。不知师侄何时回宗门?”   所以,我什么时候下手好?   “这几日是花灯节,幽幽打算在门内进阶。下个月,我陪幽幽去趟秘境,出来后自会回宗向受过。”   和光掐掐手指,好说,秘境中干掉柳幽幽呗。   作者有话说:   柳幽幽篇重要的不是柳幽幽,而是被她影响的人,她只是引子。   她会死,后面的故事关于那些没有死的人 第17章 17 花灯节   ◎哪里学来的酸诗◎   花灯节前夜。   九曲城里万人空巷,街道上乌压压地挤满修士,有大衍宗的弟子,更多的是从外面赶来赏花灯的修士。大家脱下各自的弟子服,不论阵法和防护程度,换上最华丽漂亮的衣服。   男修士们提着一盏花灯,准备送给各自的女伴。手腕牵了红线的代表已有女伴,勿扰。没牵红线的表示独身,快来勾搭。   女修士多穿白裙,在月亮的光辉下,衬得人美如玉。不论平时装扮朴素还是华丽,鬓上戴着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等首饰。手腕上无红线表示有伴,牵了红线的表示无伴,正等着牵走一个俊俏郎。   和光换上白色的僧衣,按尤小五的强硬要求,发鬓上饰一朵金丝勾嵌的雪柳。碧玺海蓝宝念珠绕了两圈,挂在胸前,成了项链。   大衍宗的山门,八曲长杯前竖着灯轮,高两百丈,上面挂着五十万盏灯。   熠熠灯光的照耀下,树如火树,灯如银花。   来穆臣站在火树,朝底下的人群修士招手示意。凡人的话,恐怕看不到树上站了个人,修士眼神很好,甚至能数清来穆臣眼皮的睫毛。   作为今夜的开幕式主持人,他打扮得像个花灯一样,亮闪闪的。至于堂主的自尊和霸气,全扔出去喂狗。   底下的人群中,不断涌出吆喝声。   “来来!我爱你。”   “看这边!来来,我今夜没伴!”   来穆臣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大过节的,修士们嘴贫几句就算了,执法堂的那群小崽子也跟着吆喝,任务布少了吧,他为宗门牺牲太多。   左前方的灯火摇摆一下,来穆臣侧目瞟了一眼,微微动了动嘴唇,“任务都完成了?”   隐身的封曜作揖道:“完成了,现在步云阶正在带人巡逻,今晚应该不会出差错。”   来穆臣嘴角的弧度大了些,“是吗?我刚还瞧见几个邪修在勾搭姑娘呢。”   封曜顿了顿,脊背往下弯曲了一点,“要不要派人去抓起来?”   “免了,说不定只是来过个节,别扫了大家的兴。吩咐弟子们,注意点。”   砰地一声,烟火绽放,亥时已到。   封曜飞走后,来穆臣抬手一挥,夜空的星星顿时亮了起来。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灯火连在一起,满城的灯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连在一起。   咔嚓一声,大衍宗的外壁,八曲长杯突然发出光来,像极了水晶杯。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   来穆臣又一挥手,青楼的姑娘们和声唱起歌来,是时下最流行的《折杨柳》。声音缱绻缠绵,勾住了不少单身修士的魂儿。   修士群闹腾起来。   歌声中,闹腾声中,四座花车徐徐行来,花车上站着四座通体透明的雕塑。   第一座是器宇轩昂的昆仑剑修,第二座是垂眸敛目的佛修,第三座是仰天长笑的豹子,第四座是扑腾摆尾的蓝鲸。   他们是整个坤舆界的传奇,从天魔手中拯救世界的修士。   每个坤舆界的孩子,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从会说话开始,就会念他们的名字,就会念他们的事迹。   垂眸敛目的佛修是万佛宗嗔怒禅的祖师爷三光,嗔怒峰的那一树桃花,是他飞升前种下的。   和光与尤小五朝着佛修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他们顺着人流,跟着佛修雕塑前进。   摩肩擦踵,和光不小心撞到一个修士,她刚准备道歉,对方扭过头,露出冷涔涔的唇钉。   残指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马尾单吊着,今夜不像个邪修,像是个赏灯的游人,脑袋上的阴阳头表明这人性格怪异。   他咧嘴笑,“和尚,今夜来找情郎?”   和光没回答,反问道:“你今夜来找女伴?”   在和光尖锐的审视下,残指做个鬼脸,遁入人群。   尤小五紧紧跟着和光,扯扯她的袖子,“师姐,他肯定有阴谋。”   他不像是会逛花灯节的人,肯定接了任务,对象是谁呢?   和光抬头,大衍宗的修士飞来飞去,像盲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大衍宗的安保不行啊。   花车缓缓行着,经过樊楼的巷子,和光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转眼看去,引入眼帘的是挺拔的鼻梁,微微弯起的一对招子。   莫长庚的长发高高地吊成马尾,露出挺直的脖颈。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长剑斜挂,到底有了几分剑修的端庄样。   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他提着一盏日月灯,塞给和光,冁然一笑,“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和光抬手摸了摸鬓上的雪柳,嫌弃地笑道:“哪里学来的酸诗?”   “红袖招的姑娘唱的。”   莫长庚低头,定定地看着她,说道:“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天满楼定了一个房间,是赏烟火的最佳位置。”   和光的手指颤了颤,心里泛起微微波澜,脸上依旧是笑,不接话,就那么看着他,似乎不解其意。   莫长庚撇开眼神,挠挠后脑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和光掂掂手里的日月灯,忽然觉得它有几分沉重。   她笑了笑,张开嘴,“也不是不…”   砰地一声,盖住和光的声音。   佛修雕塑射出股股水流,正朝向和光。   她今晚打扮了一番,莫长庚不忍就这么淋湿,揽住她,挡住水流。水流射尽后,莫长庚没有松手,他又问了一遍,“去吗?”   和光有些怔怔然。   她伸出手,手上还残余着师祖射出的水流。   他挡住了,却没有完全挡住。   冰冷的水流,温暖的花灯,仿佛割裂成两个世界,不断撕扯着和光。她抬起头,看向佛修雕塑,恍然间雕塑的眼神也在看着自己。   和光抚上莫长庚的胸膛,然后,她推开他。   残指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和光开口道:“残指来了。”   莫长庚一僵,心慢慢沉下去,他扒着心口那块石头,冒出水面,作最后一番挣扎,他故作轻松地开口道:“那小子也许就是来赏个灯。”   和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日月灯,灯的外壁嵌着水晶和珍珠,这玩意儿不便宜。她松开手指,一根根松开,还给莫长庚。   她苦笑,“可能吧,但我不能走。”   她觉得今晚会出事,只是一种没有由头的直觉,可是她不能这么放过去。   四周的修士或结伴,或独行,脸上洋溢着庆典的笑容。他们单纯地享受着这个晚上,和光与他们不同,她的责任是维护好他们的笑容。   作为坤舆界的核心弟子,从筑基到金丹,她享受普通修士没有的权力,与之相对,她必须付出应尽的义务。   和光的身份,她的责任,不允许她抛弃这一切,单纯地享受庆典。   莫长庚哂笑,扒住岩石的手越来越松,“不能放纵一次?就赏个烟火?”   责任,狗屁的责任,这个词,他被人叨叨无数次了。   和光抬起手,露出僧服上的核心弟子标志,爱抚地摸着,“我立了誓。”   他松开了手,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嘛?行,院子的钥匙我搁在墙角,你们随意。听说红袖招今晚八折,我去逛逛。”   两人都是很有自尊心的人,该说的话只会说一次,该牵的手只会牵一次,拒绝了,就没有以后了。   和光看着他,逆着人流,越走越远。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大师姐?”   和光抬头,佛修雕塑停在大衍宗山门前,她松开手,水流缓缓地落下,在月辉下,宛若银河。   “走吧,去找柳幽幽。”   九曲城的干道街,诸坊巷,香药铺,茶坊酒肆,挂满了新奇的灯烛。有灯球、灯槊、字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等,灯品之多,目不暇接。   柳幽幽解开腕上的红线,系在季禅子腕上,娇羞一笑,低下头。季禅子把琉璃灯递给她,看向一旁的萧玉成,打趣道:“道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跟着我们,自讨苦吃。”   萧玉成瞪着红眼,“哼,老子今晚跟定你们了。”   周围的行人隐晦地打量着三人,对萧玉成报以崇高的敬意,道友,牛逼,被拒绝到这个份上还不走,敬你是条汉子。   萧玉成心累,脑子里的劲儿简直有神经病。呆在这干嘛,快走吧,红袖招今晚八折!   柳幽幽抚摸灯下的流苏,心里头像抹了蜜,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手指冷不丁剧痛,流苏的红线像是有生命一样,缠住她的手指,狠狠地绞紧。   “啊——”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一个渗人的声音传来。   “你就是柳幽幽?”   作者有话说:   柳幽幽事件的所有人都出场了,快收网了,大概还有几章的样子。 第18章 18 虐菜大佬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要开颅治一治◎   和光捏紧手中的玉牌,心里只想骂娘。   【柳依依:前辈,晚辈自知大道无望,却不甘平庸一生,此生唯一的愿望是让柳幽幽付出代价。晚辈愧对前辈的期待,无颜再见您,望您修真有位,进道无魔。】   这小妮子想干嘛?   和光是不是该庆幸给了她传讯地址,至少她有点良心,出手前跟自己说了一声。   和光巡视四周,人山人海,她上哪去找柳幽幽?   她突然暴躁。尤小五吓坏了,嘴里的硬糖没嚼一下,硬吞下去,他扯扯大师姐的袖子,小声问道:“大师姐,怎么了?”   大师姐突然转过身,眼里迸发出光亮,像是捡到灵石矿似的。   “你要是约个姑娘,你会约她去哪?”   她说得太急太快,尤小五没听清,眨眨眼看着她,直到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约姑娘?   去天满楼开房?   呸呸呸!   尤小五脸上泛起红晕,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他是地地道道的佛门弟子,怎么能和莫长庚那个酒中色鬼想到一块去。   和光眼神带着催促,尤小五估摸是个大事,他眯眼,从记忆中翻出九曲城的地图,点上人流量多的赏灯点,说出几个位置。   两人从中选出最可能的地点后,马不停蹄地朝那个方向赶去。   景明街的后巷。   萧玉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右臂被切了一半,快要握不住刀。   季禅子护着柳幽幽,且战且退,柳幽幽躲在他身后,低着头不住地痛呼。   萧玉成心想:不就断根手指嘛,你嚎啥?老子手臂快折了,我才想嚎呢。   他环顾四周,巷子里全是红线,十几个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修士被线控制住,跟行尸走肉一样。行尸后方,一个金丹期的邪修奸笑着。   “我不喜欢杀任务外的人,大家行个方便,散了成不成?被控制的修士,我会全须全尾送回去。”   萧玉成握紧刀,口吐芬芳,“放你的狗屁,别想碰幽幽一根汗毛。”   萧玉成心里感恩戴德。求我自己了,快走吧,这么好说话的杀手,可不容易遇到。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残指摸摸唇钉,赞赏道:“看你还有点骨气的份上,留你个全尸。”手指动了动,几个修士朝萧玉成扑了上去。   萧玉成想躲开,躲得过一个,躲不过这么多个,何况脑子里的劲一直逼着自己,上前去保护柳幽幽和季禅子。   不多时,刀被修士夺走了。   萧玉成趴在地上,仰头看着修士,刀尖泛着刺骨的寒光,那寒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将占据整个视野时,一只纤细的手闯进视野,捏住刀尖。   他咳出一口血,撑住身子,动动脑袋,看到穿白色僧衣的女修。   好像是季禅子的师姐,和光。   她捏着刀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手一折,咔嚓一声,玄铁的刀应声而断。   萧玉成捂住心口,心里砰砰直跳,老子未来的本命灵器,心好疼。   眼看着和光解决几个修士,萧玉成坐起来,双手抱拳,“多谢前…”话还没说完,心口一痛,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他被一脚踢进墙里,撕都撕不出来。   “碍事。”   季禅子咳了咳,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他以为今夜三人要死在这里,万幸师叔赶到了。幽幽扯着他的衣角,一直在发抖。   他看着师叔越走越近,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双手合十,作揖道:“多谢师叔。”   紧接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和光接住他,朝萧玉成的方向扔去,两人一左一右,黏在墙上,活像两座门神。   尤小五强忍住笑意,声音发颤地说道:“大师姐,这样不好吧,他至少是个禅子。”多少给他留点颜面。   和光觑他一眼,“我对他还不好吗?至少让他说完了话。”   尤小五憋不住了,确实,萧玉成连话都没说完。   和光看向柳幽幽。她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眉睫轻颤,左手的小指少了半截,正在往下滴血,溅在白裙上,染出朵朵红梅。除此以外,裙子干净地不染尘灰。   “掏出你的武器来。”   柳幽幽一怔,慢了半拍,“什么?”   和光拧拧眉头,冷声道:“拿出你的武器,这么多人,你指望我一个人全干掉?”   我又不是打手,你又没给钱,凭什么做你肉盾?   柳幽幽微微抬高残缺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凄凄切切地看着和光。   这个动作,不言而喻,要是和光强逼她,反倒显得和光不解人意。   和光是那样的人吗?   她是!   “你是缺了根手指,不是缺了个脑子。”   柳幽幽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惊世骇言。   和光冷眼盯着她,如果是自家的弟子,她早一掌拍下去了。直到她脸上露出一抹怯意,极不情愿地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根丝带。   丝带?   和光的眉心跳了跳,“你给敌人扭秧歌呢?”   柳幽幽:“不行吗?”   和光盯着她,“呵,要不要敲锣打鼓给你伴奏?”   柳幽幽脸色一黑,拿出一只摇神铃。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要开颅给你治一治?”   柳幽幽面颊阴沉,“这是摇神铃,能蛊惑敌人。”   “摇你麻痹,他是个金丹,你才是个筑基,还摇神?先摇摇你脑子里的水吧。”   尤小五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师姐的嘴遁功力大涨。   和光看着她的脸色快挂不住,一点也不听教训一般,掏出了一盏灯。和光这回说也不想说了,抢过灯一扔,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柴刀,递给她。   柳幽幽没伸手接过,面带嫌弃。   和光啧了一声,吩咐尤小五,“你从后巷走,去找执法堂,天上飞的那些就是,注意避开游人。今夜人多,乱起来容易造成踩踏事故。”   尤小五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柳幽幽突然说道:“我替他去。”   她一脸正义凛然,好像代替他去赴死一般。   和光懒得理她,给尤小五一个眼神。   柳幽幽拽住他的衣角,大有不放手的姿态。   早知道这姑娘这么麻烦,我就去赴莫挨老子的约。   和光深吸一口气,拿起柴刀,贴着柳幽幽的皮肤,顺着发丝、脖颈、衣袖,一砍而下。   柳幽幽僵硬地转过脖子,惊惧地看着和光。   和光把柴刀扔进她怀里,“懂了吗?”   她呆板地点点头。   几个修士堵住后巷的退路,和光隔空拍出一掌,拍飞了他们,为尤小五扫清了道路。   残指动动小指,修士们团团围住和光与柳幽幽。   和光拢起长发,吊成高马尾,“残指,在大衍宗的地界,闹得这么大,不好吧?”   残指歪头,声音阴冷,带着劝诱,“我也不想,回报率低了。我们做个交易,给我柳幽幽,我让你带走墙里的两人。”   “这些被控制住的呢?”   “杀了她,我自会放了,连根发丝都不动。”   和光挑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信任。   残指勾起嘴角,在月辉下,唇钉泛着冷涔涔的光。“我又不是杀人狂,不赚钱的事儿,我怎么会上赶着做。”   和光双手交织,揉了揉手指,低眉沉思。   柳幽幽心头一跳,以为她真的要抛弃自己,捏住了她的衣角。   和光扭过脖子,瞅她一眼,挥开她的手,往旁边退了几步,“滚远点,要是脑残病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她确实想杀死柳幽幽,要是柳幽幽在这,被残指弄死了,合情合理,没有人怀疑,顶多大衍宗的安保问题会出现一点舆论危机,这关她什么事。   要是残指突然脑残,变得和墙里的两个脑残一样,可就不好办了。   如果残指突然手滑,只干掉柳幽幽的□□,没有灭掉灵魂,让她转世投胎了,就更麻烦。   最重要的是,她对柳幽幽原来的世界挺好奇,想搜魂看看,就这么让柳幽幽死了,有点便宜她。   和光低着头,残指以为她答应了,盖着名门正派的脸面,不好意思提。他好心地补了一句,“你带着两个小兔崽子,从后边走,今天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干吗?”   接着,她抬起头,吐出四个字,“干你丫的。”   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一连串经文,月光洒在她皮肤上,凝结成一层浅色薄金,像人鱼出水时闪过的光辉。   残指舔了舔唇钉,扒下那层皮,能卖不少钱。   她像只刨坑的哈士奇,一头扎进修士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掌一个傀儡。   残指猛地回神,十根手指不断翻动着,铺天盖地的红线不断跳动,但是他的控制抵不过她的速度,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十四个傀儡倒了十三个。   和光正想打晕最后一个修士时,手掌举在半空突然停住了,她扭过头,柳幽幽一脸期盼,她慢慢地放下手,像个魔鬼一样,把修士推向柳幽幽。   “筑基期,给你练练手。用刀背,别弄死了。”   残指鼓鼓掌,声音在安静的巷内回荡着。   “不愧是万佛宗这一辈的大师姐。”   和光一脚踩在修士的背上,脚底扭了扭,擦干净鞋底的血迹。   “修仙界有句名言,和厉害的人打斗,才会变得更厉害。我不一样,我喜欢虐菜。” 第19章 19 残指败北   ◎没有傀儡的人偶师,都是菜鸡。◎   “修仙界有句名言,和厉害的人打斗,才会变得更厉害。我不一样,我喜欢虐菜。”   和光一脸春风得意、豪情万丈。   残指死鱼眼看着她,露出几抹嫌弃。这架势,他还以为她向大乘宣战呢,结果只是虐菜。   他摸摸缝在手指的红线,凸出、狰狞。   一路刀山血海行来,踩过筑基的脊背,举过元婴的头颅,走哪先派傀儡探路,睡觉抱着傀儡,蹲坑傀儡守门,生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名门大派出来的,怎么就这点出息。   柳幽幽一脸惊恐,不断闪躲,修士不慎跌倒后,她赶紧抓住机会,举起柴刀,砍到一半,被一颗石子打歪方向。   和光啧了一声,普及法律知识,“用刀背,都说了砍死要坐牢,你耳背?虽然你是自卫,但过度自卫致死要判刑。他也是无辜被牵连,给条活路成不?”   柳幽幽憋屈地说道:“你就不能动手帮帮我吗?”   和光搓了搓指甲,弹出一颗石子,“你知道我的任务多少钱一单吗?咱们认识吗?我凭什么帮你。”   柳幽幽顿了顿,双颊浮出一抹粉红,“子野…子野和我是道侣关系。”   “所以呢?你是他道侣,又不是我道侣。难道你俩挤出空,让我插进去?”   柳幽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挤近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大衍宗和万佛宗是友好同盟,你不该救我吗?”   和光翻白眼,看她像看傻子一样,“友好同盟的关系是你掉坑里摔死了,我帮你填个土。至于这坑是不是我挖的,不该说出来。”   和光懒得理她,扭头对残指说道:“只剩你了,给我个面子,今天先撤了。”   残指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给你面子,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今天饶你一命。”   呵,狗比和尚。   “就这么走了,我在道上怎么混?”   “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得走。转身离开,你还能站着走。继续打下去,你就得这么‘走’了。”和光指了指天,黑人抬棺的那种走。   和光揉揉手指,指骨发出铛铛的打铁声,“我很久没虐菜,手有点生,别怪我折了你。”   残指哼笑,眼里漫出血色的红光,手指翻动,十三个倒了的修士重新站了起来。   和光眯眼,语气里带着威胁,“我记得人偶一派有条门规,不得操纵重伤无力的修士。”   “我是邪修,门规制不住我。”   残指一脸疯狂,和光凝视着他,感觉哪里不对劲,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转头看向柳幽幽。   淦,该死的天命。   一个个的,跟失了智一样。   和光双手合十,口诵经文,使出功法金钟罩,朝最近的修士走去。刀剑砍在肩上背上,像挠痒痒似的,一层皮都割不破。   她还是小练气的时候,进入嗔怒禅,拜在李禅主门下。   师父脾气不好,每次她和师兄背错了经文,功法练的不好,师父抽出藤条,非打即揍。虽然他控制力道,不会打成重伤,但是疼还是真的疼。   为了扛住每日一揍,她苦学金钟罩,试图练出金刚不坏神功。师兄咬牙炼体,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师兄把那个隐私的地方一起练了,后悔已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藤条打不疼,还有棍棒,棍棒打不疼,还有师父的手。   至于攻击类功法,得知师父练的是狂龙腿,她义无反顾地奔向降龙十八掌。   然而,在修为差距面前,一切都是辣鸡。   残指漠视人偶师的规则,不顾傀儡的性命,哪怕和光打倒了,只要不死,他还会爬起来。   柳幽幽被修士追着跑,萧玉成看得心疼。   他动了动身子,撑在墙沿,脑子里的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镶得太紧,抠不出来,他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心想:感谢大佬救命之恩,还是做壁画好,至少命保住了。   右边的季禅子闭着眼,进气多出气少,万佛宗的人抗揍,应该死不了。   萧玉成看向和光,大佬一手一只怪,一脚连一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他热血沸腾,太帅了。   但是,倒下的还会站起来,大佬又使不出狠手,局势一时僵住。   萧玉成心里忍不住担心,冷不丁地他和大佬对上了眼神,大佬眼里闪过一缕光,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妙。   紧接着,眼前闪过一白,墙壁狠狠地颤了颤,他斜眼看向左下方,又镶进一个修士。   砰、砰、砰。   眼前连续闪过白色,墙壁抖了十一下,他咽了咽口水,好家伙,左边镶着一排修士。   双腿跪地,头扎进墙里,震出一个圆坑,屁股露在外面。   跪得整整齐齐。   他觉得大佬对他还是不错的,至少他的头在外面。   和光提着最后一个修士,走到墙边,一头抡进墙。她踩在修士的屁股上,往里碾了碾,扎严实,确定他挣扎不出来,才拍拍手上的灰。   萧玉成看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大佬觉得自己镶得不严实,把自己也整成那样。   柳幽幽往墙面瞟了一眼,刀都吓掉了。   一排露屁股的画面,她好像在哪部片子里见过。   残指的脸上覆上一层凉凉的寒霜,他知道嗔怒禅的弟子实力高强,但她的战力还是出于他的意料。他动动手指,松开了四周的红线。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他抽出一把白色的骨剑,对着和光笑了笑,“那…”   和光眉头一挑,面色略带嘲讽,打断他的话,“你确定和我一对一?”   没有傀儡的人偶师,都是菜鸡。   正手无力,脚步松散,反应迟钝,肉身脆皮。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真理,没有例外。   和光两下就折了他的腕骨,夺过骨剑,反手扣住他的两臂,逼他跪地。   真菜啊。   在她手下,傀儡都撑了三秒呢,这家伙一秒就跪了。   和光盯着骨剑,上手摸了两把,表面不光滑,有凹凸的颗粒感。不是矿石磨成的骨状,是真骨。   她抓着残指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磕。“哪来的骨头?”   残指吐出一口血,嘴硬道:“关你屁事。”   和光抓着他,又磕了三下,他的额头冒血,“人骨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和光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不信邪,她抓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磕。   残指跪地的方向,正对着萧玉成。   萧玉成心里万马奔腾,每次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里淬了毒一样。   老哥,你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让你跪的,你想磕头,我还受不起呢?   和光也数不清磕了多少次,磕到地上磕出一个大坑,磕到残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终于颤悠悠地抬手,拍拍地,示意停止。   松开束缚后,残指猛地咳出一口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反而红润了一点,充血上头红的。   这和尚,太带劲了。   当年被三个元婴追杀,都没弄得这么惨。   “骨头是谁的?”   残指抬起眼皮,横了她一眼,他敢保证,要是说人骨,狗比和尚绝对会一掌送他上青天。   “鲛人的脊骨。”   和光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动作,“怎么证明是鲛人的?看着像妖族的,地上跑的那些。”   如今的坤舆界,贩卖妖族骨血犯法。   残指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海族和妖族待遇不同,他犯不着去踩红线。   “拿火烧一烧,冒蓝光。”   和光思忖一会,她在书籍中好像见过这句。她捏出火诀,骨剑剑身冒气淡蓝色的荧光。   “哪来的?”   “拍卖会买的。”   不,上次经过沧溟海,有只鱼不长眼,挑衅他,被他剥了皮抽了骨。   另一边,残指跪地后,修士的动作越来越慢,柳幽幽也躲得轻松了,她还能抽出空,跑到萧玉成跟前,哭啼啼,一脸梨花带雨地嚎啕身上好痛。   萧玉成脸上怜爱,嘴里不住地安慰她。   心里忍不住吐槽,除了大佬,这里就你受伤最轻!老子还被镶在墙里呢!别哭了,哭丧呢,吵死了。   和光站在大老远,被她烦到了,她踢了一脚残指,指使道:“傀儡动作慢了,再快点。”   残指:狗比和尚,老子是重伤!   柳幽幽腾地一声停止了哭泣,看着袭来的傀儡,心里怨道:还有没有人性!   天边闪过几抹剑光,步云阶带着执法堂的弟子,蹭蹭来晚了。   步云阶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和光,头发松散,白衣染满了鲜血,像是刚从血坑里捞出来一样。他心里一个咯噔,她不会受了重伤吧,没伤到根基吧。   花灯节上,邪修闹事本来就是件大事,邪修还只是个金丹,这简直是在大衍宗执法堂脸上蹦迪,脸皮都快被他蹦掉了,真当执法堂里的元婴化神是摆设啊。   要是万佛宗的核心弟子折在这儿,他们真没法向秃驴们交代。   步云阶小碎步走近和光,语气异常温柔地问道:“师妹,没受伤吧。”   然后,他看到她像被人夺舍,换了个人一样,迎接他的不再是温柔的问候和客气,而是一脸恶心加嫌弃地看着自己,退了几步,“别人的血,溅的。”   “你别贱在我身上,成吗?”   步云阶:师妹,你变了。 第20章 20 升堂   ◎万佛宗有三座禅不能惹◎   步云阶还记得,加入执法堂的那天,堂主特地抽出时间,给他们这群新兵蛋子做演讲,演讲主题很接地气,“在坤舆界,哪些可以惹,哪些不可以惹”。   堂主裹着厚重的裘衣,留影球里的画像和影像放大,在台上娓娓而谈。   步云阶听得很认真,仔细做了笔记。   碰到邪修,进了诛邪榜的抓,没进就放一马。抓人不要瞎抓,说不定抓了小的,来了老的,到时候还要堂主去赎人。   碰到妖修,尽量客气点,海族的话看心情。   昆仑剑宗是战略同盟,一定要拉好关系,千钧一发时多个打手。   对药门的同胞们要守望相助,一命呜呼的时候就靠他们奶一把。   无相魔门的瓜娃子分两种,叛门的邪修全是神经病,有多远离多远。正道魔修全是脑子有坑的二逼,无聊的话给他们挖个坑试试,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谈到万佛宗时,堂主顿了顿,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教训道:“别看他们一个个慈眉善目,一肚子的坏水,心脏!”   万佛宗有三座禅不能惹。   第一座是嗔怒禅,看着和蔼可亲,要是说错了一句话,触到他们敏感的神经,反手就是一刀见血。   第二座是杀戮禅,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拔刀的机会,直接跪地。   至于欢喜禅,绝对不能用背面对着他们。明明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你转个身的工夫,他们会立刻掐着你的脖子,给你摁墙上搞到腿软,然后扔到床上,从后面顶到你跪都跪不住。   最可怕的事情是,这一代执法堂的堂主、副堂主、三把手全被这三座禅包了。   步云阶记得很清楚,当时来穆臣捂着脸,语气悲切地感叹了一声,“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演讲结束后,得出结论:面对佛修,一个字,忍!   当年的步云阶还没见识过社会的黑暗和残酷,对此嗤之以鼻,一般来说,该忍的不是佛修吗?   但是,步云阶迈入巷子,看到满地的血腥,嵌进墙里的两个修士,露出的十三个屁股,宛若阿修罗的佛修,他突然懂了堂主的谆谆教诲。   步云阶小碎步走近浴血的和光,深深吸了口气,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伏低做小的姿态,问候道:“师妹,没受伤吧?”   哪怕被她说成犯贱,在属下面前丢脸,他也没敢硬气,内心告诉自己:忍,面子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屁股不能屈。   “哎,好嘞。”   和光抹抹脸上的血,抬起衣袖,挤出一股股的血液。步云阶站得近,硬是没敢后退,干干地看着黏稠的血溅在自己的白袍。   和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带着肉眼可见的嫌弃,“我家小五子呢?”   步云阶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另一个小和尚,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除执法堂外全员禁空,他应该在后面。”   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步云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朝属下摆摆手,吩咐道:“快去把师弟带来。”   和光冲他摆摆手,“扫尾吧,我歇会。”   她把骨剑插入土中,一脚踢倒残指,一屁股坐在他背上。   残指疼得哎哟一声,肋骨插进肺里了,虐待俘虏。   和光撸起袖子,有一掌打狠了,有点脱臼,她往反方向一扳一嵌,正了。   柳幽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嗑药,回春丹、灵力丹一个劲地嚼,边嚼边瞪着和光。和光嘲讽一笑,恶狠狠龇牙,她气鼓鼓地扭开头。   季禅子和萧玉成镶在墙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离昏迷只差一步,执法堂的修士上手抠了抠,没抠下来,把那片墙凿了。   面对一排高高翘起的屁股,步云阶陡然想起了欢喜禅,画面变黄前,他赶紧打消念头。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拔出来。   眼见他忙前忙后,和光冷不丁地问道:“封曜呢?”   步云阶心里激灵一下,她不会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吧,大衍宗眼皮子底下闹出凶杀案,结果就来了一个他。   怕她误会,他忙不迭地解释道:“封师兄正在忙花灯节的事务,抽不开手。”见她没反应,他补了一句,“他特意嘱咐我来。”   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和光知道他误会了。她不是小气巴巴的人,事件解决,来个人收尾就好,管他来的是谁。   她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每次背锅的都是他。   谢玄闯祸的案子,花灯节杀人案,两个沉甸甸的大锅,都扣在他头上。事情解决了还好,要是没解决,他不会挨骂扣绩效?   按理说,两个案子轮不到三把手出场,至少得副堂主才行。   他怎么迫不及待地顶上,这么喜欢背锅?   和光向他简单说明事情经过,掩去收到柳依依信息的事,她没有证据表明残指和柳依依的关系。出于公,异界来魂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出于私心,她觉得那瓜娃子的人生有点惨。   尤小五赶来时,现场整理完毕。   伤员交给医修,残指被捆起来,众人正准备回大衍宗的执法堂审讯。   大师姐站在柳幽幽身后,朝他招手,他疾步跑向大师姐,眼睁睁地看着她趁人不注意,在柳幽幽背后拍了记追踪符。   他面色犹豫,传音道:“大师姐,这不好吧。”   和光瞅了他一眼,“她身边怪事多,这次来了个残指,要是下次来个六指呢?一记追踪符罢了,我还能赶得及去捞。”   大衍宗,执法堂。   封曜坐在堂上,一脸严肃。步云阶站在堂下,手里牵了根铁链子,另一头拴着残指。和光与尤小五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作为证人喝茶吃瓜。   柳幽幽坐在对面,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的师父元济坐在旁边,安慰着她。   封曜使了个眼神,无关弟子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六人。他拍了惊堂木,朝和光拱拱手,刚想让她说明解释一番,被她打断了话头。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起因。”   封曜的眼神转过残指,他咧嘴一笑,对自己竖起中指,这家伙不可信。他看向柳幽幽,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她的哭声顿住,眼里浮起一抹期待,张开嘴,想要出口说话,他又移开眼神。   异界来魂的话,也不可信。   他向步云阶传音道:“在场的还有谁?”   步云阶余光里瞄了柳幽幽一眼,回道:“她不行吗?”   封曜隐瞒异界来魂的事,拿受害者的借口搪塞他。   “还有萧玉成和季禅子。”   封曜琢磨一会,季禅子昏迷不醒,萧玉成…行吧,就他了。“弄醒,带上来。”   萧玉成被包成个粽子,用担架抬上来时,饶是封曜,也忍不住咂舌内疚了一下,只是一下下,内疚完抛到脑后。   “当时发生了什么?残指为何攻击你们?”   残指是年少成名的职业杀手,封曜知道肯定是□□,但作为主审官,他可以诱导,却不能直接把猜测说出来,会影响办案程序的公正性。   萧玉成酝酿一会,准备把残指批个狗血淋头,话头被人截走了。   元济猛地一拍桌,走到残指跟前,恶狠狠地骂:“无知宵小,伤我徒儿,如今在我大衍宗的执法堂内,还不跪下受审!”   尤小五抓了抓后脑勺,虽然在场的修为就元济最高,但他突然打断审案,未免太不给堂上那位面子。   和光吐出瓜子皮,心里默默想道:你徒弟就缺了根手指头,哭这么惨,是被自己恁的。   封曜身体微微前倾,手里的惊堂木拍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愧是副堂主,表情控制极佳,哪怕被元济抢话堕了面子,和善的脸色依旧不变。   他微微扯了嘴角,向步云阶使了个眼色。   两人合作多年,步云阶瞬间就明白了,他登时扬起一张笑脸,热情地揽过元济,劝解道:“师叔,如今咱们讲权利,动不动喊人下跪那一套过时了,早就不兴了。”   元济脸色一黑,步云阶赶紧给个台阶下,他玩笑般地拍了拍元济的背,恭维道:“师叔沉迷修炼,闭关太久了,不知外边的世界大变天了。”   残指抖抖铁链,嘲讽地勾起唇角,“早一万年就废…”   话还没说完,步云阶扭头瞪他,威胁道:“跪地这一套是废了,刑讯还没废呢。你要是感兴趣,三百六十种花样,都能享受一遍。”   哄着元济坐下后,萧玉成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经过,忽略某些主观性论断和侮辱性字眼,基本还原事情。   最后,只剩一个问题。   残指究竟是谁雇佣的?   得知雇主的和光默默喝茶,作壁上观。她不担心残指说出雇主,职业杀手的行规第一条,保守雇主的秘密。   封曜翻着柳幽幽的档案,不太关心这个问题,门派内厌恶柳幽幽的人多了去了,深仇大恨的也有好几个。一个必死的异界来魂罢了,他懒得管那笔子烂账。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元济和萧玉成,他们喋喋不休地盘问残指。   残指笑嘻嘻的,完全没有被捕的担忧。他掏掏耳朵,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幽幽,带着几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若不经意地开口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第21章 21 地牢   ◎别小看邪修的直觉,我靠它趟过尸山血海,走到今天◎   残指说完后,除了一脸茫然的步云阶,所有人都想到了柳依依。   封曜思忖一会,无视震怒的元济和萧玉成,中断审讯,疾步离开大殿。他一边派遣弟子们捉拿柳依依,一边向倾天殿飞去,询问来穆臣的意见。   元济气得胡子上扬,不停地怒斥蛇蝎心肠。   柳幽幽泫然欲泣,一脸不敢相信,小声地申辩道:“不会的,依依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是这样的人。”   萧玉成站在一旁安慰她,承诺为此事负责,一定会让柳依依付出代价。   步云阶看的一脸懵逼,事情突然从诡异凶杀案,画风突变成狗血的豪门恩怨,是他漏了什么吗?怎么突然跟不上话题。   “哈?那个依依到底是谁?”   豪门三人组忙着讨论怎么处置柳依依,没空搭理他,尤小五乐得解释了一番。   步云阶弄清起因经过,觉得牙齿有点酸,什么玩意儿?人物关系和毛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是他老了吗?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   离开大殿,和光前去探望季禅子,步云阶一同前往,表达大衍宗的诚意和歉意。   和光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是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封曜没告诉你吗?”   他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也是核心弟子,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然而封曜居然没告诉他柳幽幽的事儿,真有意思。   步云阶爽朗地笑笑,他刚想否认,大衍宗这么多弟子,封曜怎么会每个都认识。即将出口那一刻,刹住了,封曜走之前的神情,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这个内幕,和光也知道。   步云阶手背在腰后,脑子急速运转,什么内幕,能让大衍宗和万佛宗达成一致,他与和光一个级别,却被蒙在鼓里。   等等,步云阶扭头看向和光,差点被她迷惑了。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重点不在内幕,而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知道这个内幕,她也清楚他不知道内幕。她却问了出来,还带出封曜,她的目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先让他和封曜生出龌龊。其次,她觉得他理应知道内幕,不知为何,封曜没有告诉他。   她想套出他不知内幕的原因。   啧,差点就被套进去了。玩政治的人,心都脏。   步云阶看向和光,四目相对,视线交锋,他微微勾起唇角,模糊这个话题,“我和他分管不同的区域,任务鲜有交集。”   和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原来如此。”   进入季禅子的房间时,他还在昏迷。据医修的话,没伤到根基,过几日便会醒,只是伤得养几个月才能大好。   步云阶接到属下的消息,半途离开,柳依依被抓住了,她一直待在宗内,他要赶去把她和残指押入狱中。   季禅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额头渗出一滴滴的汗水,似乎在做噩梦。   和光垂眸看着他,过了许久,开口道:“你觉得他变了吗?”   异界来魂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每个被卷入其中的人,或多或少有所改变,他们就像被扯住的人偶一般,被牵引着往异界来魂期待的方向驶去。越在深处的人,变得越不像本人。   尤小五挠挠头,“我没见过他之前什么样,也不太清楚。”   突然间,尤小五的眼神变得狡黠,他做了个手势,轻声说道:“大师姐,要不趁他还没醒,我们把他绑回宗门。”   “过几日他醒了,又要吵着找柳幽幽,还要同她去秘境,你拦得住?”   和光的视线停留在季禅子的中指,戴着一枚银指环,边缘略弯,好似镶着一弦弯月。这个戒指,和柳幽幽手上的是一对。   啧,麻烦。   一个时辰后,和光收到步云阶的传讯,柳依依想见她。   被抓住的那一刻,柳依依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从很久以前,她就等着这么一天,等着这一个疏忽。   人们常说,临死之前,不由自主地回顾这一生。   修仙大道上,她做对了很多事,做错的更多。她不想再回忆遥远的事情,就□□的事来说,她确实做错了。   她对不起父母的爱护,对不起和光前辈的期待。   但她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挑中残指,而他没能杀了柳幽幽。   地牢阴凉潮湿,不通灵气。   残指的牢房在柳依依隔壁,她站起身,朝他走去,铁链拖在地上,丁零当啷。她紧紧抓着铁杆,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为什么出卖我?”   如果…如果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如果她没有被抓,她还能去找下一个杀手。   可是现在,全毁了,全被他毁了。   残指盘腿坐着,十根手指沿着红线被拆解成一小节一小节,散落在地上,他把它们摆成一个个汉字,只剩一半的手掌狰狞可怖。   他微微侧头,垂下的发丝划过唇钉,落在瘦削的锁骨上。锁骨刚被钉入一记骨钉,血液没止住,还在汩汩下流。   他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初醒的惘然,柳依依重复一遍。   “为什么出卖我?”   残指蓦地咧嘴一笑,口中发出嗬嗬的毛骨悚然的声音,向她摊开手心,砰地一声,十根手指的斜切面猛地迸发出鲜血,滴在地面的一节节手指上。   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柳依依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残指抹开脸上的发丝,露出捉弄成功的笑容,“好玩吗?”   柳依依脸色一黑,气得跺脚。变态,邪修是不是脑子都不太正常,她就不该和他搭话。   生完气,柳依依又想到和光,前辈答应帮她渡心魔,可是她辜负前辈的期待,擅自行事,不知道前辈会不会来探望她。   她想亲自向前辈道歉。   咔哒,地牢尽头透出点点微光,不久又暗了。缓慢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柳依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她的心像是在打鼓一样,跳个不停。   脚步声停住,黑影笼罩在她身上,来人站在她的牢房外。   柳依依的心窜上嗓子眼,顿住了。她紧张地握拳,没敢抬头,前辈脾气这么暴躁,会不会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骂她也好,她确实该骂。   她该怎么向前辈解释好?一时鬼迷了心窍,放不下,看不开?   前辈会很失望吧。   柳依依没有抬头,前辈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沉默了许久。她心一横,该说的还是要说,再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不如她先认个错。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就听到前辈问,“你哪来的钱请残指?”   柳依依的钱拿来渡心魔,第二次上门掏光了她的存款,和光不懂,她哪来的钱雇杀手。残指这种级别的杀手,哪怕是和光,也觉得肉疼。   最初收到柳依依传讯的那一刻,和光以为她独自去对付柳幽幽。在花灯节上见到残指,和光也没把他和柳依依联系在一起。   柳依依顿了顿,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她含糊其辞,“以物易物。”   和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样子,她大概不会说出来。和光叹了口气,“我不想听解释,做了就是做了,你知道下场吗?”   柳依依点点头,“大概知道。”   买/凶/杀人,是死刑。杀人未遂,判无期徒刑或犯罪人修为寿命内的有期徒刑,具体量刑根据受害人的决定有所偏差。   也就是说,她的未来,掌握在柳幽幽手中。   而这是她最不愿的情况,她宁愿去死。   柳依依抬起头,她看到前辈一脸悲悯,手里转念珠,哒哒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地牢中,阴森逼人。冗长的安静过后,前辈叹息道:“你不该回来。”   她没来得及问这是何意,前辈走向残指。   如果说柳依依的未来还有待商榷,那么残指的结果注定一片黑暗,只是死法不同罢了。   残指一脸悠闲,摆弄一节节手指,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惊慌和紧迫。   和光觉得奇怪,邪修都不怕死吗?她开口问道:“有人来救你?”   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乐呵呵地打量她,“大衍宗的地牢,谁会豁出命来劫狱?”他舔舔唇钉,“那得爱得多惨。”   “你不怕死?”   残指的阴阳头散了,一边有头发,一边没有,看着有些落魄,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闲适,“怕死做什么邪修。”   接着,他的眼神亮了亮,直直地盯着和光,“不过,直觉告诉我,我不会死在这。”   他补了一句,“别小看邪修的直觉,我可是靠它,趟过尸山血海,走到今天。”   和光敷衍地笑,是嘛,看来你的直觉要跪。   走出地牢,和光收到尤小五的传讯。   【小五子:师姐,大事不好了!】   【脾气好:有屁快放。】   “小五子”是和光给尤小五的备注,“我不生气”是和光的称呼。   【小五子:柳幽幽进阶失败了。】   【脾气好:关我屁事。】   【小五子:元济说是你的追踪符害的。】   【脾气好:她放屁没放好,拉出屎,怎么能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像有点无聊,下一章开始撕逼了,今天还有一章。柳幽幽的剧情在10w字前会结束。 第22章 22 幌子   ◎重生一次,开心吗?◎   偏殿,柳幽幽躺在床上,冷汗涔涔。   元济站在殿中,捏着一张追踪符,直直瞪着和光,面色阴晴不定,“这是你下的?”   和光瞥了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是我下的。”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面露担忧。和光颇为嫌弃地瞅他一眼,挥开了。追踪符上有她的灵力和万佛宗的法纹,难道还能扯谎不成?   看着她一脸云淡风轻,元济心中怒气更盛,“我徒儿被你害成这样,你一点也不内疚吗?”   和光挑眉,面露疑惑,“她进阶失败,关我何事?”   元济挥挥手上的追踪符,把它凑到她眼前,“我徒儿进阶时,被你的符引岔了气,灵力紊乱,落得这个地步。”   和光思忖片刻,抬起头异常认真地建议道:“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说追踪符有这个功能,前辈还是先不要动她,赶紧送去天道院研究实验一番,能赚一大笔灵石呢。”   元济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偏偏她还装出一副为他好的样子。   “心如蛇蝎。”   和光取下手臂的念珠,转起来,“晚辈是出家人,向来慈悲为怀。前辈应该感谢晚辈才是,如果当时没有路过,您的徒弟怕是已经走完奈何桥。别说躺在这里,可能已经碎成一条条,挂在大衍宗的城门上。”   “可是至今为止,晚辈还没从您或您徒儿口中听到一句道谢。”   元济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狰狞地逼视她,“救我徒儿?花灯节那么多人,残指是怎么找到我徒儿?你徒儿与你无缘无故,你为何要给她下追踪符,残指是不是你引去的?”   面对他一步步的逼问,和光抓住了他恼怒的节点。   元济不知道她下追踪符的具体时间,莫非他认定她早就给柳幽幽贴上追踪符,然后把踪迹泄露给残指。   和光嘲讽地笑,“我为何要…”   元济向前一步,逼近和光,“听说你帮柳依依去万佛宗渡了心魔,前两次找的是季禅子,最后一次是你。她前脚刚渡完心魔,后脚就找上邪修。你是怎么渡的心魔?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哒哒哒,念珠转得更快了。   和光抬起眼皮,直视元济,“你怀疑我帮她杀柳幽幽?”   “也不是不可能。”   和光轻轻笑了笑,“我要是想杀她,那一夜的巷子,不会剩下一个活人。”她的眼神里透出轻视,“哪怕是你来了,也一样。”   “倒打一耙、含血喷人,大衍宗如今教出来的,就是你这样的货色吗?”   口头过了嘴瘾,和光的心却慢慢沉下来。   她当时为什么要下追踪符?修士的记忆一向很好,可她竟然想不起原因了。   正当和光沉浸在思绪中,元济的脸色煞白,看向她的眼神淬满了毒光,怒气上头,一掌袭向她,“黄口小儿。”   尤小五惊呼,修为差距太大,无法阻挡。   和光被他提醒,从繁扰的思绪中回过神,迟了好几拍,没能躲过这一掌,被元济伤到了左肩。   她扯着尤小五退开,后脑仿佛被人打了闷棍一样疼,眼前的画面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冷汗浸湿衣裳。   她不禁有些后怕,不是因为那一掌,而是因为刚才的自己仿佛被人控制住,像被线扯住的人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的旋涡突然网住她。   那种将死的恐惧感,与传送阵时如出一辙。   如果尤小五没有喊她,元济的那一掌会拍在哪里?   天运想让她死在这里。   元济毫无打斗的风度,仗着修为之差,趁她思考的时机,招招皆狠,直冲她而来。和光最先还看他是前辈,随意让了几招。   元济却步步紧逼,和光啧了一声,被烦得受不了。她提掌运气,侧身躲过元济的招数,一掌拍向他胸前,把他打出好远,撞断几根柱子才停下来。   元济呕出一口血,直直指着她,“你......你!”   柳幽幽上前扶起元济,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她,“前辈,你怎可伤我师父?”   和光嫌弃地瞥开眼,懒得和这两个煞笔计较,扔下两个字就走。   “神经。”   变数太多,柳幽幽留不得了。   长夜漫漫,皓月当空。   今夜是花灯节的第一个夜晚,家家灯火、处处管弦。   修士们凑成一对对,从街头游到巷尾,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莫长庚坐在自家的房梁上,遥望火树星桥的景明街,内心忍不住感慨,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恼人的房客。   和光在院内,浇花。   为了避免陷入天运的圈套,她必须冷静冷静。嗔怒禅的功法使她动肝火,嗔怒的心魔趁机钻出来,火上浇油,容易让她丧失理智。   对付心魔,嗔怒禅有祖传的方法,种花。   她的盆栽留在嗔怒峰,没带来,索性拿莫长庚院内的花草玩一玩。   莫长庚眼睁睁看着价值千金的灵液滴入杂草中,忍不住啧啧啧,嗟叹三声,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想象不到。平时他连滴水都不会给草滋。   莫长庚提着一壶酒,尤小五坐在他旁边,长吁短叹。   莫长庚拍拍他的肩,把酒递给他,尤小五连忙摆摆手,拒绝了。大师姐在下面想事,他在上面玩乐,被她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被拒绝也不介意,莫长庚仰天灌了一口酒,凑近尤小五,轻声问道:“她受了什么刺激?”   尤小五若无表情,瞟了他一眼,右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大师姐的烦恼,你不懂。”   莫长庚挑眉,“失恋了?”   和光猛地抬头,目光朝他射去,大家都是修士,说得再小有什么用。她向他勾勾手指,挑衅地笑了笑,“比划比划?”   尤小五担忧道:“大师姐,你还受着伤。”   和光啧了一声,“元济那软趴趴的掌法,能打伤只虾就不错了。”   莫长庚把酒壶扔进尤小五怀里,跳下屋檐,从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一根木剑,“那行,不用灵力,比比招式。”   尤小五好奇地问道:“前辈,您是昆仑剑宗的弟子吗?”   莫长庚把剑扛在肩上,眉毛压低,似乎有点不高兴,他横了尤小五一眼,拖长着声音说道:“难不成是个剑修就出自昆仑?”   尤小五眨巴眨巴眼,闭紧嘴。   行吧,看来前辈被冒犯到了。   哪怕没用灵力,尤小五还是看不懂高修为的比试,有些招式,他连影子都没看清。只见两人你一掌,我一剑,挡住,再挑开。   你来我往了三个时辰,两人打得乐此不疲。和光承认,莫长庚的实力够硬,一场下来,全是他在给她喂招,一步步升阶,试探她的底限,然后把解法教给她。   尤小五看得昏昏欲睡,余光中门外闪过一抹白影。   “大师姐,谢鲲来了。”   两人同时收了招,和光朝他抱拳,谢道:“受教。”   莫长庚把木剑重新丢入杂物堆,朝她摆摆手,“我也好久没松松筋骨了。”   与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相比,谢鲲憔悴许多。他出门前特意剃干净胡子,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涂灵药消除深深的眼袋,却依旧遮不住眼底的疲惫。   最近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前往万佛宗渡心魔之前,他和谢玄都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开解,开解完回家,就可以重新结丹。   直到引出异界来魂的事儿,传送阵上突生的事故。   这几日,他一直在来回奔波,照看走火入魔的谢玄,同执法堂的人解释,联系谢家的人来处理。从练气到结丹,他只关心修为和实力,没有放心思在人际交往上。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处理事务不比修炼简单,甚至比它更复杂,牵扯的团体和利益更多。   谢玄还被关在监狱内,昏迷不醒,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族里的长老和执法堂沟通后,同意暂时放他出狱,治好后再审案判刑。   谢鲲说完事情的经过,顿了顿,缓缓说道:“此次前来,是向大师辞行。”   和光上下打量他,嘴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几日的工夫,那个有点闷骚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开始面对现实,手忙脚乱过后,开始蹩脚地应对处理。   “柳幽幽的事,不必担心,不久就会解决,到时候谢玄也会无事。”   谢鲲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木盒,递给和光。“听闻大师每年都会种一株花,不知今年大师种完了吗?如若没有,不如种上它,这是来自异界的彼岸花种子。”   和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异界”不是柳幽幽的异界,而是坤舆界之外的界域。她摇头笑了笑,对于异界来魂,她都快魔怔了。   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鲛纱织成的白帕子,帕子上躺着一颗深红色的种子。   异界的花,她还没尝试过。   谢鲲喉咙动了动,移开目光,掩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故作镇定说道:“门派纳新之日,大师来盛京之时,鲲必将扫榻相迎、虚左以待。”   谢鲲走后,莫长庚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地看着和光,“那小子对你有意思。”   和光收起木盒,斜了他一眼,“怎么看出来的?眼睛没毛病?”她扬扬手里的水壶,“要不要给你洗洗眼?”   莫长庚眯眼,认真地看着她,过了片刻,笑着摇摇头,砸吧砸吧嘴,语气有点心疼,“现在的年轻人玩刺激都喜欢找和尚,啧啧,世风日下,可惜和尚不开窍。”   花灯节持续三天,最后一夜是高潮,来自各地的修仙者蜂拥进九曲城。酒楼、青楼、酒肆客栈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一晚赚的钱足足抵得上一个月。   酉正,鼓敲八下,所有传送阵关闭。   封曜在樊楼设宴,代表大衍宗,向和光道谢,向柳幽幽等人赔个歉意。季禅子醒了,陪同柳幽幽赴宴,萧玉成跛着脚一拐一拐地去了。倒是被当做傀儡的路人们受伤最重,一个动不了。   和光与他们不熟,仅仅认识,没到喝酒谈天的地步。   她和封曜都是热场高手,对于核心弟子来说,酒桌文化是门派外交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从筑基期,他们就和各大派的弟子在青楼酒肆谈天侃地。   酒过三巡,氛围渐渐热了。   封曜单独向柳幽幽敬了一杯,朗声道:“师妹,此番是执法堂安保不力,让你们受惊了。”   柳幽幽腼腆地笑笑,“没有,还要多谢师兄们的出手。”   封曜又给她斟了一杯,“过几日下谷秘境开启,师妹可有兴趣前往?堂主吩咐我去秘境办点事,不如同往?”   柳幽幽转头,看了季禅子一眼,眉毛动了动,子野和她身上有伤,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她点头,欣然同意了。   和光自饮一杯,掩住唇角的嘲讽。   封曜这家伙一点没变,装得一脸温润大师兄的模样,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秘境?坟墓才对。不过她没脸说他,她也打算干掉柳幽幽。   和光侧头,对季禅子说道:“师侄,你如今身上有伤,不如回宗休养一阵。秘境之行,留待下次也无不可。”   听到这话,柳幽幽紧张地看着季禅子。   季禅子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师叔,我已答应幽幽,陪她同往。此次秘境,我的实力足以自保。”   他们的手交缠在一起,中指上的银月环互成一对,艳色耀目。和光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凉了几分。她搂住尤小五的脖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同我和小五一起。小五修行懈怠,要去秘境历练一番才好。”   尤小五一脸疑问,刚想反驳,看到大师姐温柔到残暴的眼神,悻悻闭上嘴。   行,你说懈怠就懈怠吧。   “封师兄,不介意多我们两个吧。”   封曜和气地笑笑,“师妹如此强大的战力加入,当然欢迎。”   柳幽幽长舒一口气,心跳得极快,不过短短一刻钟,突然有两个金丹前辈保护自己。她知道自己一直运气好,没想到好成这样。被残指伏击是为了今天做铺垫?   萧玉成坐在一旁,脑子里的劲一直在跳在愤怒,他也想和幽幽一起去秘境,但是左腿断了,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他心想:断得好啊,我回去把右腿也给折了。   他闷闷地灌酒,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他拍拍尤小五的肩膀,一脸八卦地问道:“道友,我心里有个疑惑,不知可否解答解答。”   尤小五眉头一跳,有些不安。他们同为筑基,他不会问修行上的问题吧,千万别,自己只是个菜鸡,回答不出来给大师姐丢人就不好了。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尤小五清了清嗓子,勉强同意了。   萧玉成凑近他,小声道:“修仙界一直有个传闻,欢喜禅的弟子从不会结伴出行,道友,你知道原因吗?”   他的声音极小,但在场的人修为都比他高,他的小声不算小声。   酒桌出现一刹那的寂静。   季禅子倒酒的手晃了晃,偏了,酒流德满桌都是。柳幽幽不解地看着他。   封曜正在饮酒,听到这话,猛地一咳,及时抬手掩嘴,还是有几滴酒液喷了出来。   尤小五吃惊地张大嘴巴,满脸憋得通红,直想掀桌,淦,还不如问修行的问题。   萧玉成一脸茫然,这个问题怎么了,大家的表情好奇怪。   和光喝了一杯,敛住嘴角的笑意,看向萧玉成,好心地解答道:“这个问题不成立,欢喜禅的弟子会结伴出行。”   萧玉成追问道:“可人们从未见过同行的欢喜禅弟子。”   “欢喜禅一起行动,是组团去青楼打/炮。”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异常精彩。和光挑挑眉毛,轻轻扫了一圈,淡淡说道:“大惊小怪,欢喜禅么,不都口味挺重的?”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劝道:“大师姐,这么多人呢,别玩荤段子。”   和光觑了他一眼,“楼下的台子跳脱衣舞,说了荤段子怎么了?”   萧玉成的脸憋得菜青色,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毕竟问题是他先提出来的,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和光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感兴趣的话,下月去京城红袖招的花魁夜转转,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亥初,散宴,宾主尽欢。   封曜回宗,向来穆臣报告情况。柳幽幽三人拉拉扯扯,在街道上游玩,享受庆典最后的狂欢。   和光带着尤小五,朝祖师爷的花车行去。   尤小五无法释怀,“大师姐,背后欢喜禅的坏话,不太好吧。”   和光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坏话?不是事实吗?三十年前的花魁夜,明非师叔带我开眼。那场面…”她捂住鼻子,“别提多刺激了。”   尤小五被勾住兴趣,追问道:“多刺激?”   “群魔乱舞。”   她说完四个字就闭口了,尤小五抓心抓肺,无论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再说一句。   到底是怎么个群魔乱舞?   和光被他烦得没法子,“下个月带你去见识见识。”   子时到,天空闪现万丈烟火,花灯节过了。   行人们结束疯狂的一夜,该回宗的回宗,该回客栈的回客栈,睡路边的也有不少。灯火阑珊、更阑人静。   大衍宗,倾天殿。   来穆臣抱着暖玉,封曜和步云阶汇报花灯节的状况。   玉石桌上,放着通体透明的琉璃盘,盘内摞着一颗颗鲜美的樱桃,鲜艳欲滴的颜色透过晶莹器皿,诱人下口,旁边摆着一小碗醋。   来穆臣捏起一颗樱桃,蘸点醋,放入口中。酸甜的果肉和酸爽的醋味融合在一起,回味无穷。   步云阶默默看着,忍不住露出一分恶心。   这玩意儿,也只有他吃得下去。   情绪转瞬即逝,还是被来穆臣捕捉到了,他温柔地笑笑,对步云阶说:“师弟,要不要尝尝?”   步云阶心里一咯噔,脑子里满是拒绝,脸上不好表现得明显,只好尴尬地挠头,笑了笑,拒绝道:“这个不太合我口味,师兄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来穆臣的视线移到封曜身上,若有深意地打量对方一会,问道:“曜师弟,你呢?要不要试试?”   封曜顿了顿,指腹摩挲,应道:“好。”   步云阶脸上的惊恐和恶心藏不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封曜一脸平淡地吃下去,喉咙动了动,一点嫌弃都没有。   来穆臣轻轻笑了笑,“怎样?”   封曜道:“很新奇的体验。”   来穆臣又吃了一颗,淡淡地说道:“或许我该高兴,你开始坦诚,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味讨好敷衍我。”   步云阶眉头跳了跳,对话走向不对,感觉前面是深渊。   他刚想岔开话题,远处突然闪起一阵蓝光,腾焰飞芒、直冲云霄,庞大的灵力扭曲成一股旋涡,朝蓝光的方向涌去。   来穆臣腾地一下站起来,震惊地睁大眼睛。   步云阶心头巨骇,那个方向,是传送阵…   传送阵卯开酉闭,现在怎么可能会开启。如此大的光,明显是有人强开传送阵,是谁在那里?   敌人?   九曲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阵光,街道上开始骚动,家家户户的阵法开启。不少人收拾家当,朝传送阵的反方向飞去,一脸惊慌,嘴里叨唠“打来了”“天魔入侵”等字眼。   不少人提着剑,背道而驰,飞往传送阵查探情况。   大衍宗内,一阵阵剑光飞过,各座峰的护山大阵开启,寂静的夜里开始喧嚣起来,三人的玉牌传讯响个不停。   来穆臣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封曜,你先去探探情况。云阶,召集执法堂的弟子,跟在封曜身后。”   封曜和步云阶离开后,来穆臣捏着玉牌,给所有峰发传讯,让他们不要惊慌,目前情况不明,静静待在原地。   一刻后,封曜和步云阶回来了。   封曜脸色不善,“传送阵没有人,来人在我赶到前,已经逃了。”   这种情况更糟,敌人已经混进九曲城,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知道对方修为高深,能破开重重禁制的传送阵。   封曜抬起头,看向来穆臣,却发现他神闲气定,不复之前的冷峻敛容。   来穆臣捏了颗樱桃,缓缓道:“一刻钟前,柳幽幽失踪了,还有地牢的柳依依和残指。”   封曜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在谈传送阵之事,怎么突然提起了柳幽幽?莫非传送阵和他们有关?可是以他们的实力,怎么破得开?还是说,有人来救他们?   来穆臣轻轻哼笑了一下,笑声止不住,越小越大。步云阶看得一脸茫然,堂主傻了?   来穆臣捏着下巴,舌头顶住上颚,转头看向封曜,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封曜,你输了。”   封曜心脏跳了跳,涌上一股惊慌,柳幽幽、柳依依、传送阵,连起一根线,他登时想明白了。   和光不知怎么启动传送阵,吸引大衍宗的注意,引开他们,借此机会绑走了柳幽幽,还带走了地牢里的柳依依和残指。   来穆臣拊掌赞道:“万佛宗的和光吗?可真是个妙人。”   一刻钟前。   柳幽幽与子野告别后,回到宗门,半路上遇上和光。她本能不喜对方,正打算绕开,和光却主动走过来。   柳幽幽无奈,只得问好。   和光没有问候,上下打量她。那个尖锐的眼神,柳幽幽觉得自己仿佛是货物一般,被对方掂在手里量价。   柳幽幽挤出笑容,打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和光的话。   “重生一次,开心吗?”   柳幽幽脚步一顿,她握紧拳头,才能勉强忍住身体的颤动。   “前辈在说什么?什么重生?”   夜凉如水,冰冷的霜雾仿佛一根根尖锐的针,直直扎进柳幽幽心头,刺得她连话都在发抖。   身后传来叹气声,“你们这些重生者,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活了这么多年,你没发现坤舆界和你原来的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模一样的诗词,同等功能的发明,几乎一样的建筑......”   柳幽幽越听越惊心,她知道这些,她一直以为是穿越前辈们干的,而和光的下一句话把她的心打入谷底。   “这些啊,可都是我们从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搜到的。搜魂,搜刮尽你们的记忆,把你们世界的有益部分归为己用。”   就在这个时候,九曲城突然迸射出庞大的光芒和灵气,那是传送阵的方向。   柳幽幽深吸一口气,她得赶紧抓住机会离开,不能再和对方待下去了。   “前辈,传送阵出事了,您不去看看吗?”   和光讽刺地笑了笑,腰间的玉牌响了起来,低沉的男声从玉牌里传了出来。   “和尚,搞快点,传送阵撑不了多久。”   柳幽幽趁和光联系玉牌的机会,拔腿就跑,没走几步就被按住了。这时,几位执法堂的师兄打前边经过,柳幽幽才想起来此时有人巡逻。   她急忙想呼救,又被下了静音咒。   那几位执法堂师兄刚要往这儿巡逻,脚步一转,竟然朝传送阵的方向飞去了。   柳幽幽恍然惊醒,传送阵是幌子,和光为了抓她、引开执法堂的幌子。   冷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那些重生者前辈们,都为建设坤舆界‘鞠躬尽瘁’地献出生命,现在,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劫狱   ◎那行,给你个信物,你需要我,就捏爆它。◎   大衍宗,执法堂,彻夜灯火通明。   已经知道了始作俑者,但异界来魂是坤舆界的隐秘,来穆臣非但不能泄露,还要帮和光隐瞒。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够妙,他只能打掉牙往里吞。   来穆臣象征性地派一队修士调查传送阵,派一队调查地牢。   各峰前来询问的峰主,都被搪塞回去。   剩下的只有和柳幽幽相关的几人。来穆臣作为执法堂堂主,还有别的事烦心,没空和他们浪费时间,直接丢给步云阶。   步云阶好声好气请走季禅子,派了一队弟子找柳幽幽。   他还没喘口气,萧玉成跛着两条腿,爬上来了。他眼皮一跳,赶紧把萧玉成扶到椅子上,担忧道:“师弟,这是怎么了?下午才跛一条,怎么现在两条都跛了?”   步云阶摸着小心肝,有点方,该不会是和光打的吧?   萧玉成闻言,愣了愣,心里头想:手太快了,自己折的。要是柳幽幽早消失一刻钟,他这条腿还是好的。   脑子里的劲砰砰直跳,撺掇他询问柳幽幽的行踪。   步云阶答道:“季禅子已经在找了。”   萧玉成脸上担忧,心中狂喜。   步云阶打量着他的腿,温声问道:“师弟,没事吧。”   萧玉成心想:没事!你不信的话,我当场表演个倒立空翻。   紧接着送走萧玉成后,元济风火火火地跑来了。步云阶扶额,心好累,最麻烦的来了,他还得毕恭毕敬地供着老人家。   昌明坊。   莫长庚大喇喇地坐在院子里,顶着一张精/尽人亡的脸,一个劲地灌补灵液,握着瓶罐的手在颤颤打斗,尤小五蹲在一边,不停地掏补灵液。   一罐接一罐,地上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饶是和光,也忍不住咂舌,肉疼。   和光拍拍尤小五的肩,教训道:“三十年前的花魁夜,明非师叔从红袖招出来的时候,顶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尤小五凑近莫长庚,仔细打量他的脸。脸上的肉干瘪,皮肤深深凹陷下去,描出骨头的形状,两只眼睛干巴巴,像失去梦想的咸鱼,眼窝下嵌着深深的黑烟圈。   啧啧,在脂粉堆里打过滚的脸。   看出尤小五脸上的嫌弃,莫长庚朝他扔了个罐子,砸他脑门上,没好气地说道:“老子这是为了谁?有点良心好不好。”   莫长庚的声音中带着刺耳的沙哑,他看向一脸调笑的和光,“做个人吧,强开传送阵耗了我那么多灵力,差点就硬不起来了。”   和光又扔下一袋补灵液,笑道:“别贫了,去红袖招待一夜,又能大鹏展翅。”   莫长庚勾起嘴角,“哦?你怎么知道是大鹏?”   眼看着话题往不可描述之处奔腾而去,尤小五赶紧抓住缰绳,“别玩荤段子了,我还是个孩子。先干正事吧,大师姐,人呢?”   和光摸摸腰上的两个布袋。   尤小五眼神呆滞,“放灵兽袋里,不好吧。”   和光掀开灵兽袋的口子,“灵兽袋怎么了?妖族和人族同属生灵,能装妖就能装人,你这是种族歧视。”   柳依依从灵兽袋出来那一刻,脑子眩晕,好一会才回过神。不再是牢笼和四壁,而是宽敞的院子,踏实的土地,高高的天空。   她深吸一口气,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她自由了?   她扭头看向和光,回想起了地牢的那一幕。   前辈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以为她的审判结果出来了,虽然心里难受和绝望,经过几天的囚禁,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正当她想向前辈道谢时,咔哒一声,前辈斩断了牢房的铁链。   那一幕,柳依依觉得,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残指动了动脖颈,地牢没枕头,这几天睡得脖子疼。他甩了甩身上的锁灵链,咧嘴笑道:“给个清洁诀呗,几天没洗澡,我都臭了。”   和光动了动鼻子,恩,是有点臭。   她给柳依依施了个清洁诀,扯着残指的铁链,把他绑到最远的树下。   残指舔舔干燥的嘴唇,笑道:“邪修没人权吗?”   和光系紧铁链,“按你们邪修的话,是弱者没人权。”   “那你可得坚守正道修士的立场。”眼看着和光越走越远,残指的笑容淡了,他忍不住慌了,“等等,帮个忙呗。”   头发里有东西蠕动,残指觉得可能是虱子。别走啊,他不想从阴阳头变成光头,他不要做和尚!   柳依依低着头,脚尖点点地。她应该感谢和光,但所有的语言都太苍白,完全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何况,救命之恩从来不是一字一句可以报答。   “你的心魔,我帮你除了。可以原谅季禅子吗?”   前辈会和自己说什么,柳依依想过很多遍,劫狱、救命之恩之类。但她从来没想过,前辈会提心魔。恍惚间,她想起来,她找上万佛宗是因为心魔,怨恨季禅子也是因为心魔。   一切的源头,一念生魔。   柳依依的眼眶有点热,她懂了前辈的意思,前辈帮她,只是为了除心魔。   但是,救命之恩哪是一笔心魔交易可以了结。   看着柳依依脑袋上的发旋,和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虽说我救你出狱,但是从此以后,你就是邪修了,后悔吗?”   柳依依摇摇头,闷闷地说道:“不后悔,待在那里也是死,不如拼一把。”   她听到前辈轻声笑了笑,下巴被抬起,眼里映入一张清冷的脸,一双白皙滑嫩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眼角,擦干净眼泪。   柳依依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接着手里被塞了一个储物袋,她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袋灵石,比她付给万佛宗的还多。   她赶紧拒绝,“前辈,我不能要。”   和光合上她的手,把储物袋系在她腰间,“灵石不是万能的,出门在外,没有灵石是万万不能的。”   “我可以自己赚,不能白拿前辈的灵石。”   “哦?你怎么挣?”看着柳依依羞红的脸颊,和光解释道:“你现在身无分文,前往的地方还是邪修的地界,没有钱是行不通的。对我来说,这只是几个月的工钱,对你来说,却是救命钱。”   和光拍拍她的肩膀,“邪修行事肆意,外人认为你是邪修,但你记住,你不是。我不希望你为了钱出卖良心,哪怕有一天,你不得不杀人,我也不希望是因为钱。”   “尽管我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也只是金丹修为,权限不够大。将来有一天,我爬到够高的位置时,我会销毁你的邪修身份,帮你重归正道。中间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我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你能秉持正道的原则,不忘初心。”   和光嘱咐了柳依依两个时辰,东扯西扯,比如黑色地界的禁忌,邪修之间的黑话,普及了一遍邪修的重要人物,哪些不可以惹,哪些遇见了有多远跑多远。   轮到残指时,和光同他做了个交易。   她放了他,他尽心尽力帮柳依依进阶金丹。   “她心魔已破,筑基不成问题。按她的资质,能在百年内结丹,你发心魔誓,尽心尽力帮助她进阶金丹。”   残指挠挠头发,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会帮她结丹,这是我欠她的,谁叫我脑残,卖了雇主信息。这是我和她的恩怨,你再提一个别的条件,我欠你一条命。”   和光挑眉,心里有些讶异,作为一个脑子有洞的邪修,他还挺讲道义,她顺手给他使了个清洁诀。   “我没什么条件,咱们两清。”   残指整理装束,重新扎好阴阳头,“真不提条件?”   和光摇头。   “那行,给你个信物,你需要我,就捏爆它。”   恩?   和光疑惑地歪头,捏爆什么?   咔嚓,她看到残指反手折断小指,露出皙白的骨头,骨头和血肉连在一起,他把小指递给她。   和光的视线凝固在小指上,有点恶心。   残指见她没反应,以为她不懂自己的意思,又把小指往前递了递。   血液滴上白色僧衣,和光强忍住后退的欲望,不是很想接啊。   残指不会看人脸色,他的性子是直来直往,不来剁了。和光迟迟没反应,他等得不耐烦,直接捞过她的手,把小指硬塞进她掌心,顺便好心把她的手合上。   “你是不是每年都要种一盆花,我有颗彼岸花种子,送你了。”   说完,残指面无表情地扳断食指,从血肉里抠出一颗红色的种子,塞进她的另一只手。   种子是柳依依的交易物品,听说是刺杀对象送给她的。   “它每月要用新鲜的血液浇灌,最初用我的血滋养,以后也要用我的血。不必每个月来找我,拿着我的小指,挤几滴就好。”   交代完后,残指和柳依依重新回到灵兽袋中,莫长庚通过传送阵,把他们送出九曲城。   传送阵不能识别阵中所有人的身份。修为不同的修士,传送所需要的灵力不一样。护阵人通过开启传送阵的灵力,掌握阵中所有人的修为,保证进出修士的安全。   除了护阵人,没有人知道阵中人的身份。   卯时到,鼓敲三下。   莫长庚顶着一张肾虚的脸,颤颤悠悠地站起身,长叹气,“开工了。”   社畜太悲惨了,刚被摧残一遍,又要被凌虐。   尤小五吃惊道:“今天还开传送阵?”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今日不该彻查戒严吗?   莫长庚捏着玉牌,晃了晃,“刚来的消息,今日传送照旧。花灯节涌入太多修士,超过了九曲城的容纳限度,不送出去,会出麻烦。再者,正是由于昨日出了大事,今日为了平定人心,也要开启传送阵。哪怕不开,就算掘地三尺,那群修士也会逃出九曲城。”   和光端详莫长庚的脸,语气不禁带了点担忧,“你没问题?”   开启传送阵需要持续的大量的灵力,她怕他失手,阵毁人亡。   莫长庚灌掉最后一罐补灵液,摆摆手,“我还没这么虚。”临走前,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只纸鹤,扔给和光。   “强开传送阵时,这玩意儿想冲进去,被我截住了,或许和你有点关系。”   当莫长庚顶着这一张脸,开了一整天传送阵,修仙界流传起一个趣闻。听说花灯节那晚,九曲城的莫长庚在青楼浪了一整夜,虎虎生威。   和光捏碎纸鹤,一声急迫的女音流出。   “救我!”   是柳幽幽的声音。   和光的眼神黯了黯,她发给谁的?为什么不发给她师父,而要舍近求远,发给另一个人。可惜纸鹤已经被拦截,无法得知收信人的身份。   尤小五蹲下身,戳了戳大师姐腰间的最后一个灵兽袋,问道:“柳幽幽在里面?师姐,咱们接下来干嘛?”   和光捏着灵兽袋,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她使劲晃了晃灵兽袋,手指提着绳子,不停地转圈圈。   尤小五咽了咽口水,大师姐真狠,要是他在里面,肯定要吐一地。   和光说道:“诛灭柳幽幽。”   作者有话说:   谢家家主:鲲鲲啊,彼岸花种子送出去了?   鲲鲲:恩。   谢家家主:那就好,以后她每个月都要来找你,可千万把握住机会啊!恩?你怎么不说话了?什么,养法忘记说了?   鲲鲲:太紧张,忘记了。   ——   PS:今夜不能三更了,下午还有两更。感谢在2020-05-24 00:41:48~2020-05-26 00:0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4章 24 九节竹   ◎大学毕业了吗?◎   大衍宗,倾天殿。   今日的摆设不同以往,撤下了办公的玉石桌,大殿正中摆着一块巨大的留影石,它的六个方位各自摆着较小的留影石,用于储存审讯异界来魂的记录。   步云阶靠着二爻的留影石,神情郁闷,昨日他在传送阵蹲了一天,也没蹲到和光。他以为她救人后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找上门了。   坤舆界,有一个不分门派的组织,叫九节竹。它的成员都是坤舆界的核心弟子,包括各大门派、机要门派的核心弟子,重大影响力的散修,主要妖族的族长、长老等。   九节竹的目的是守护坤舆界的安全,抹除一切危险因素,维持坤舆界的稳定。   任何修士想加入九节竹,必须经过三个步骤。   第一,先发最高等级的心魔誓,如若背叛,身死魂灭、永不轮回。第二是有十位九节竹成员的推荐,并为该修士担保。第三是政审,修士的祖宗三代,从出生起去过的地方、加入的组织等事情都会调查清楚,记录在档。   加入九节竹后,按照成员的修为和贡献,分为九个级别。根据级别的高低,获知各个层次的隐秘,完成各个层次的任务。   九节竹这个名称的含义,来自这种植物本身的特性,第一层最硬,越往里,越脆弱。   刚开始了解坤舆界,认为它很强大、所向披靡。一层层剥开竹壳,一层层获知机密,越会知道隐藏的危机,越会明白它的脆弱,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异界来魂是隐秘,九节竹的传统做法是杀之而后快。   随着对异界来魂的了解,九节竹的高层逐渐对他们原本的世界产生好奇。在斩杀前,进行搜魂,把他们的记忆全部刻进留影球。   九节竹里的天道院成员,对记忆进行分析,抽茧剥丝,留下有用的成分。   几千年来,坤舆界从异界来魂的世界吸收了不少知识。   在某种程度上,社会组织结构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尤其是一本红色的小册子。在法律方面,对坤舆界法律的建立和调整起了很大的作用。   抓住异界来魂的成员,会获得很高的功德点。   同时,搜魂、记录异界来魂记忆的成员和宗门,也会获得很高的功德点。   步云阶不明白,和光为什么要把搜魂记录的功德点拱手相让。他不是个别扭的人,想不明白的问题,开口问来穆臣。   来穆臣站在墙边,眺望大衍宗,星峰磊落,重峦叠嶂。   “我们为她擦了屁股,不报答我们,那怎么行?”   如果和光在这里,肯定会义正言辞地反驳:不,因为我家堂主说,你是个黑心的资本家,不扔点肉,以后会追着我打。   封曜站在留影石背后,一言不发。   来穆臣扫了他一眼,“输了,不甘心吗?”   封曜抬着三爻的留影石,往左移了一寸,面无表情地答道:“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我认了。”   “那你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你生气就这样,不理人,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别狡辩了,你都在我手下干了什么年了,我还不了解你。要是没生气,刚才我赏景的时候,你就给我搬椅子了。”   噗,步云阶没憋住,笑了出来。   封曜叹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椅子,任劳任怨地搬到来穆臣面前,伺候他坐下。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恼恨自己跳进了她的坑。前几天,她多次提起秘境之事,宴会时,还约定同往。多次明示暗示,让我认定她会在秘境出手。刚做完约定,她转身就翻脸,突然出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穆臣慵懒地靠着椅背,左手撑着下巴,“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深于城府,行事无常。”   来穆臣点点头,若有所思。他没和她打过交道,对她的认识仅限执法堂的档案,档案记载她干事老成、喜怒无常,看来记录员要扣工钱。   “知道她的为人,分析她的行事特点。下个月的招新大会,小心提防。”   未时三刻,和光到了。   她没带尤小五,他的等级,参加不了此次审讯。   殿内有三人,她见过步云阶和封曜,坐着的那人是执法堂的堂主、来穆臣。   她见过他的画像,本人比画像更消瘦。   按照自家堂主的话,来穆臣是一只贪得无厌的血蛭。和他打交道,不必在乎客气,只要指甲缝里漏点肉,他就会给个方便。   比起礼节和程序,他更在乎效率。   和光露出一抹笑,作揖道:“见过来堂主。”   来穆臣和煦地笑,扶起她,“师侄不必客气,西瓜与我是故交,情同手足,师侄在大衍宗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提出来便是。”   西瓜是万佛宗执法堂的堂主,与来穆臣同为一辈,在门派交流上往来甚密。   和光闻言,眼皮跳了跳。   情同手足?被西瓜师叔听到了,怕是要拔刀。   来穆臣不喜寒暄,直入正题道,“开始吧。”   柳幽幽猝不及防间天旋地转,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刺眼的阳光包裹,她遮住眼,回想着遁入黑暗前发生的事。   花灯节结束后,她回到宗门,半途遇到和光。她本能地排斥这个人,想装作没看见,绕过对方。不料和光朝自己走来,躲不过去,她觉得不打招呼不太好。   她停住脚步,打算问好,和光突然扭曲地笑了。她心里直觉不妙,立时送出那人给自己的求救纸鹤。来不及张口呼救,便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柳幽幽觉得自己肯定脑子抽了,为什么要捏纸鹤,而不是向师父求救呢?   渐渐回神,柳幽幽一脸惊惧。   和光,她…她要杀我。   柳幽幽猛地抬起头,回顾四周,没见过的大殿,四壁透明,可以望见远处的风景,连云叠嶂、千山一碧,那座峰好眼熟,是符峰。   她的脑子像是被打了一下,醒悟了,千山一碧这里是大衍宗。   她的眼神扫过步云阶,停在他身上,眸子登时亮了。残指事件是他出面,他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上次他救了她,这一次他也会救她!   柳幽幽疾步跑向步云阶,扯住他的衣角,眼神里恐惧和期待交织,她哀求道:“师兄!救救我!有人要杀我!和光…她要杀我!”   他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问道:“她要杀你?杀你干嘛?”   柳幽幽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草。陷入惊恐的人困于情绪,难以正常思考,她能做的仅仅是抓紧他,强迫自己相信他会救她。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没有余力去看周围的环境,也没能发现他语气里的古怪。   柳幽幽迟了几拍,眼珠子转了转,一字字说道:“她嫉妒我!”   “哦?嫉妒什么?你有什么值得嫉妒?”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带着几许自得和疯狂,语气肯定地说道:“子野!她想要抢走子野!柳依依和她是一伙的,她们都见不得我好。”   步云阶垂眸,无奈地叹了口气,衣角被揉得皱巴巴。   为了在留影球刻下英俊潇洒的形象,流芳百世,他今天特地穿了最新最时髦的衣服。   见他低头看向自己,柳幽幽心里忍不住高兴,他同意她的说法,他答应救她。天无绝人之路,她果然是天道中最钟意的那只崽。   柳幽幽的手攥得更紧了,她看到他缓缓地弯腰,凑近自己,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她的心忍不住怦怦跳,她应该闭上眼吗?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冷不丁手指被一根根扳开,他拂过衣角,挥开自己。   地面有些冰冷,寒意顺着血管侵蚀她,揪住了她的心。   他为什么挥开她?这是什么意思?   步云阶捏个诀,整理好衣着,微微侧身,用最帅气的一面对着留影球,向来穆臣作了个标准的揖,微微压低嗓音问道:“堂主,正着吊,还是倒着吊?”   这幅惺惺做派,惹得和光看了他好几眼。   柳幽幽顺着作揖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清瘦温润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是执法堂堂主。入门的新弟子都收到过执法堂的招人小册,封面印着他的画像。   她像是迷失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处水源就往那个方向奔去,不管它是不是戈壁蜃楼。   柳幽幽不顾形象,大喊道:“堂主,救救我,他们…他们疯了。”   她看到他淡淡地笑了笑,忍不住放松了一下,又被他的话捏紧了心脏。   “女修爱美,看重外在。正着吊吧,好看点。”   直到柳幽幽被绑在正中的留影球,看到大殿的所有人,她才恍恍惚惚地察觉到事情的真相,喉咙动了动,她的声音十分干涩沙哑,“你们是一伙的?”   四人站在她面前,上下扫视着她,没有人回答。   柳幽幽蓦地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她逛动物园的时候,看着囚笼里的动物,眼神和他们如出一辙。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她?她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大衍宗和万佛宗会联合在一起,两家不是竞争关系吗?   柳幽幽脑子里的疑惑太多太多,找不出由头,理不清思绪。   来穆臣掏出档案记录本,递给和光,“师侄,人是你抓的,还是由你来记录吧。”   和光点点头,接过记录本,站在柳幽幽面前,严肃地问道:“大学毕业了吗?”   柳幽幽一脸震惊,眼睛睁得极大,脑子里像是有马蜂在徘徊,“什么?”大学?她怎么知道那个世界的词?同音词吗?   和光点点笔记本,“你的知识含量决定你的记录厚薄,没毕业的话,我换本薄一点的。当然,要是学历更高的话,我还能找本更厚的。”   和光嘴边露出一抹讽意,“但你的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   作者有话说:   说社会主义修仙,就社会主义修仙,我不会虚着玩的!   红色小册子,不能说得太明白,大家都懂。   下一章会很爽!   ——   ps:今晚还有一章!评论的小天使们都有红包,让我摸摸你们的小爪爪! 第25章 25 审讯   ◎执法堂不分正与邪,只管治与乱◎   《异界来魂档案(简)》   编号:5311号   姓名:柳幽幽   修为:筑基   身份:盛京柳家族人、大衍宗弟子   生平:坤正历29948年生于盛京柳家,与其嫡妹柳依依的未婚夫萧玉成相恋,破坏柳家与萧家的联姻。29968年拜入大衍宗元济门下,29978年筑基。29997年进入上谷秘境,与谢家继承人谢玄、万佛宗忘情禅禅子季子野相恋,其后与季子野成为恋人。三月十二,在九曲城景明坊被邪修残指袭击,邪修受柳依依雇佣。三月十五被捕,搜魂。   异常情况:周围之人与其联系甚密,易成心魔。男修受其吸引,女修嫉妒。   逮捕者:万佛宗第七代弟子和光、昆仑剑宗第七代弟子莫长庚   记录者:万佛宗第七代弟子和光   搜魂地点:大衍宗倾天殿   研究价值:无   和光握着高清拍景的留影球,往柳幽幽脸上摁。她左闪右躲,和光有些烦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说道:“别躲了,浪费时间,不如笑一个。”   柳幽幽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堪,怒骂道:“你们这样还敢自诩为正道?”   和光一听,乐了,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不是正道?你觉得什么是正道?”   柳幽幽顿了顿,愣住了。   她穿越前,看过不少修仙小说,自认为对修仙界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穿越后,她发现坤舆界和小说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种不同不是指修仙方法的不同,而是一种她无法描述的,活法、生活方式的不同。小说里的做法,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整体来讲,坤舆界很安全。   没有杀人夺宝,没有生死擂台,不用把刀放在枕边,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秘境,可能会被坑,很少涉及性命安全。   凡人和修士之间基本平等,不会对修士奴颜婢膝,他们的生活很美好,修士帮助凡人开辟农田、建造屋舍。凡人帮修士开垦矿脉,学术研究等脑力工作。   她从未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景,相反,每个凡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他们的语气里都透露着对未来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他们相信,努力,一定可以得到回报。   修士之间,后辈对前辈有尊重和避让,也不会一味避让,修为低的修士心中有一股莫欺少年穷的志气。   柳依依听家主讲过一句话:   这是整个坤舆界的向上平移,每个生灵,无论高低贵贱,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变得更好,吃上饭,学会读书写字,平等地与所有生灵交往。而不是选择有灵根、血统高贵的人来个阶级流动,把剩下的凡人以能力不足为由抛弃。   她的灵根不算特别好,也不算特别差。按照家主的话,不出意外可以修到金丹,咬咬牙化神也成。   无数和她资质相同的先辈身体力行地证明,坤舆界有一条向上的通道,哪怕身无分文,哪怕一穷二白,只要你想,只要你竭力,整个社会都会帮你,前方一路平坦。   什么是正道?   在柳幽幽心中,所有遵守律例的修士和门派都是正道,四大门派是正道魁首,做正义的事情。邪道就是邪修,干净一切坏事。   柳幽幽声音沙哑,“正道不应该做正义之事吗?我没有违反律例,你们没有权利动用私刑。你们这样与邪修有和不同?”   和光轻轻笑了笑,“我们确实是正道,但执法堂不分正与邪,只管治与乱,你就是‘乱’。”   “这么多年,你应该注意到了吧。你的运气特别好,出门遇贵人相助,秘境总是寻到宝贝,而你周围的人却很倒霉。”   柳幽幽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倒霉能怪我吗?这不是天道注定的吗?”   和光冷眼看她,“那是因为你把他们的运气吸光,你扰乱了坤舆界的秩序。”   柳幽幽不装了,她一脸狰狞,“吸光了又如何?坤舆界的资源有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能走得更高,站得更远,为坤舆界做的贡献更大。”   和光翻开档案,在性格一栏添上几个字,心理扭曲、自私自利、愚不可及。   “你们的世界有个词,巧妙的形容了你们这群人,物种入侵,你们就是小龙虾。没有你们,我们也能过得很好,或许在文化上少了点什么。但是你们这群异界来魂的到来,破坏了坤舆界原有的生态和秩序。”   柳幽幽觉得被冒犯,她的脸色挂不住了。“什么小龙虾,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是同类。”   和光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薄和寒意。   “你的话更难听,我们才不是同类。在我们眼里,你们是一群恰巧和我们长得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柳幽幽狠狠瞪着和光,眼角发红,她的指甲不停地挠着留影球,挠得满手都是血。   和光看向来穆臣,来穆臣轻微地摇头。   搜魂需要刺激修士的大脑,令其陷入疯狂的状态,把隐含在冰山下的记忆翻滚出来。来穆臣摇头,表示还没到限度,继续刺激她。   和光挂上一副轻巧随意的笑容,向她讲述抓捕异界来魂的历史故事。   自从抓住残魂一号,5000多年来,陆陆续续逮到了5300多个,平均一年就有一个。你们这些玩意儿,无论穿成了凡人还是修士,一来总喜欢干些大事儿。   穿成凡人,研究点原来世界的玩意儿,拿去卖,在市场上引起轰动。一个新玩意儿的出现,经过需求、研究和无数次试验,你们昨天动手,今天就发明了,简直拿那些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家伙们当煞笔。   在宴会上,一些异界来魂喝了几口酒,豪情万丈、诗兴大发,什么天涯地角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拿名句当原创,企图用才气征服异性。   异界的知识被整理成档案,收录在九节竹。这些出口成章的玩意儿,一抓一个准,夜里勾搭完妹子,早上就去三途川游泳。   至于抄书写书出名赚钱,都是上赶着送人头。   勾栏酒肆,跳舞唱歌,吟诗作对的异界来魂,可以凑个乐队。   最难抓的是靠美食的异界来魂,菜式这东西,发明了也就发明了,抓不住马脚。有时候她们做得这么好吃,都不忍心抓。   和光唠家常一般,随口诉说着血腥的抓捕活动,神情自然,语气平淡,就像屠鸡杀狗一样满不在乎,这一点成功地刺激了柳幽幽。   柳幽幽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和光微哂,给骆驼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呆了这么多年,听过‘红色银行’吗?看你的表情,应该见过吧,毕竟它开遍坤舆界,那是给你们下的饵。”   柳幽幽一脸扭曲,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   “每过几年冒出愣头青,一进去,就叫嚣着见行长。”   柳幽幽没说话,脸色趋于平淡,似乎不感到震惊。   和光察觉古怪,捏住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到她心虚,忍不住移开眼神。和光蓦地笑了,心中敞亮。   “以你的智商,不可能察觉到它是陷阱。按你的性格,不可能不去探探虚实,但是你没去。再者,你对我说出的事没反应,有人提醒了你?”   柳幽幽的脸色登时一变,嘴角下抿。   “我说对了,那人是谁?”   柳幽幽扭开脑袋,抿紧嘴。   “我抓你时,你放出一只纸鹤,当时我不解为什么你要舍近求远,向你师父呼救不是更快吗?现在我明白了,那人也是异界来魂吧。”   柳幽幽看着地面,不承认,不否认,控制住表情,不让和光抓住一丝缝隙。   “呵,你知道你们有吸取他人天运、吸收转化的能力。你放出那只纸鹤,有用吗?有用,但是不是对你有用。它救不了你,但是能救另一个异界来魂。”   柳幽幽的脸色越来越白,和光步步紧逼,“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人吸收了你的天运,你输了。说,那人是谁?”   柳幽幽额头汗如雨下,后背全湿,浑身止不住发抖,她的心防终于崩溃,眼里忍不住露出惊骇和乞求。她小声地哀求道:“我说了,能放我一马吗?”   然后,她看到和光露出一个魔鬼的笑容,风轻云淡地说道:“不能,但是可以死成你妈能认出你的模样。”   柳幽幽长叫一声,眼神里透着绝望,终于崩溃。   大功告成,和光下场。来穆臣走上前,右手放在柳幽幽额头,准备搜魂。   这时,步云阶的玉牌闪了两下,他翻开一看,脸色一沉,传音道:“季禅子在殿外,说柳幽幽在这,吵着要进来。”   来穆臣看向和光,把问题甩给她,“师侄,你怎么看?”   和光铁青着脸,心里琢磨着,哪里出了问题,他怎么知道柳幽幽在这儿。   这时,玉牌亮了。   【季禅子:师叔,我知晓幽幽的行踪了!她如今在大衍宗的执法堂,残指肯定把她囚禁在那儿,但执法堂的弟子不信。师叔,你如今在何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说:   哎,写社会的时候一不小心写嗨了,这一章还是没写到搜魂。   不过,个人觉得这一章还是蛮爽的,虽然不是暴躁师姐、在线打人,但是口遁柳幽幽也还爽。在智商上,师姐简直吊打她。   对了,下一个异界来魂不是恋爱脑,是个高手。 第26章 26 无用之人   ◎当死亡已经成为注定的事实,柳幽幽突然有了余心去关注他人的事。◎   【季禅子:师叔,我知晓幽幽的行踪了!她如今在大衍宗的执法堂,残指肯定把她囚禁在那儿,但执法堂的弟子不信。师叔,你如今在何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和光捏着玉牌。   【和光:我有要事,现下不得空。大衍宗大能如云,残指没有实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横,师侄,你是否弄错了?】   【季禅子:她就在那里,我有证据。我们有一对银月环,能互相感知对方的方位和安全。师叔,你可否让执法堂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和光压低眉头,脸色凝重,过了片刻,传讯道。   【和光:大衍宗在彻查传送阵的犯人,殿内禁严,我帮不了。】   和光收起玉牌,走到柳幽幽面前,抓着她的手,中指上赫然戴着同季禅子一样的戒指,白如雪,如月弯。和光捏住戒指,使劲拔,没拔/出/来。   柳幽幽嘲讽地笑,“别白费力气了,天道眷顾的道侣戒,你弄不出来。”   和光施了数种方法,强硬拔除,抹油,冰冻手指使其往里缩,勾嵌等,银月环仿佛有灵一般,随着她变化,佁然不动,紧紧勾住手指。   看着她吃瘪,柳幽幽心里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对子野的期待,他会找到自己,救自己出去。   柳幽幽从胸腔里喘出口气,脸上的笑意扩散,讥讽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见和光放弃般地叹口气,随之眼底浮出一抹狠意。   柳幽幽怔住,心里止不住打鼓。   和光捏着手指朝反方向一折,手刀一斩,柳幽幽长痛一声,鲜红的血液溅在和光的僧服,连手指带戒指整齐切下。   “我的耐心不好,你既然清楚,为何非要作妖?”   短短几天内,柳幽幽失去了两根手指。她恨恨地看着和光,手上的剧痛,和心底的阵痛交织在一起,浑身颤抖,小口小口喘气。   她的痛苦,和光毫无兴趣。   和光夹着手指,仔细打量银月环,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天前季禅子感知不到它,怎么现在突然感知到了呢?难不成是灵兽袋?   思忖片刻,她走到外殿,吩咐尤小五带着手指往大衍宗外飞去,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再把手指扔进灵兽袋,造成柳幽幽失踪的假象,瞒过季禅子。   来穆臣站在一旁,注视她不慌不忙地处理,唇角勾了勾,印象好了几分,同时危险度也上涨了几个点。   “师妹,你疏忽了。如果在战场,此时此刻我们都游过三途川了。”   和光想了想,确实如此,她诚恳地赔礼道歉,“此次是我的过错,耽误诸位时间。”   “异界来魂变数颇多,防不胜防,师妹下次可要注意。”   来穆臣笑了笑,轻轻揭过这一页。   柳幽幽咬牙,伤口剧痛难忍,断口不住地流血,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大片,她嘶哑着声音说道:“不给我止血吗?”   “放心,与你接下来的疼痛想比,它只是九牛一毛。”   记忆分为两种,浅层记忆和深层记忆。   浅层记忆指人记在脑海里的东西,搜神便可得知,不会危害修士的肉/体和灵魂。   深层记忆指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经历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只要经历过,便会留在深层记忆中,无论本人有没有记住。   深层记忆极其庞大,相当于重新经历一个人的一生,只有搜魂才可。搜魂,是灵魂的凌迟,被搜魂的修士痛苦万分、神魂破碎、永不轮回。   诛灭灵魂是坤舆界的大忌,哪怕最恶毒的邪修,也要斟酌几分。   除了来穆臣,在场三人没有搜魂的经验,搜魂的重任落在了来穆臣身上。   柳幽幽抬起头,看着他越走越近,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灵压,把她狠狠的钉在原地,身体和灵魂完全动不了。他把手掌放在自己的天灵盖上,一道灵气直入体内。   她形容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似乎整个人被穿透了一般,带着一股舒适的爽快感。   在爽感的诱惑下,她忍不住敞开心胸、卸下防备。猝不及防间,那股爽快感变质了,成了一股猛烈的刺痛感。   从头顶到脚趾,整个灵魂被狠狠撕裂、切割,咔嚓咔嚓,骨头寸寸破碎,仿佛整个人被巨石碾压,碾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深深嵌入泥土。   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柳幽幽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高考的前几天,她从网吧出来,被一辆大卡车撞死。   眼前的画面黑暗下去,记忆仿佛倒带的走马灯,迅速往前驶过,停在了妈妈的脸上,她温柔的眼神,欣慰的笑容,温暖的怀抱。   一句冰冷的男音隐隐响起,从远方传来,像是画外音。   “无聊的记忆,我对你的人生没兴趣,快进。”   柳幽幽还来不及思考,走马灯快速转动,停在了初中那年,余光里划过写满笔记的黑板,涂满黑圈的课本,电视机里偶尔一过的新闻频道。   眼前的一切,让她不耐烦,想跳过,可走马灯不受她控制,硬生生地逼迫她重新经历一次学习生涯。   倾天殿外,红日东升西落,转了三个轮回。   来穆臣维持一个姿势,站了三天三夜,脸颊苍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   和光凑近步云阶,问道:“他没事吧?”   步云阶侧身对着留影球,为了印下最帅的一面,他维持姿势三天三夜,腿都麻了。闻言,他咽了咽喉咙,“堂主只是看着体虚,快结束了。”   天上的红日,又悄无声息地转了一圈。   来穆臣猛地睁开眼,喘了口粗气,缓缓地放下发抖的手,他的脸色黑了几分,眉头低低压着,斜睨了柳幽幽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吐出四个字,“无用之人。”   搜了四天四夜,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此人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此次搜魂,简直是浪费他的生命。   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太多关于另外一个异界来魂的信息。两者有过数次交谈,另一个异界来魂帮了柳幽幽颇多,但是柳幽幽并没有见到对方的脸。   唯一的线索是,那个异界来魂送给她一颗彼岸花的种子。   柳幽幽大汗淋漓,意识不太清醒,甚至没听出无用之人指的是她。   后脑勺的疼痛渐渐远去,意识也渐渐不清醒,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当死亡已经成为注定的事实,她突然有了余心去关注他人的事。   子野。   心头漫上一股酸楚,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   子野会难过吗?   柳幽幽颤悠悠地看向和光,唇瓣微张微合,有气无力地请求道:“你能帮我向子野带句话吗?”   和光一脸淡漠,不为所动。   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期待和恳求,“你不是佛修吗?佛修普度万生,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   和光微微动容,淡淡开口道:“什么话?”   柳幽幽轻轻地笑了笑,语气温柔地说道:“我对不起他,如有来世,愿同他再续前缘,叫他不要忘了我啊。”   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她定定地看着和光,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和光讥讽地勾唇角。   “我只是问问,没答应帮你传达。佛修只渡人,不渡孤魂野鬼。”   将5311号的记忆和档案整理归类,步云阶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心中感慨,“一届不如一届,研究价值最高的,居然还是最初抓住的残魂一号。”   来穆臣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暖玉,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笑道:“正因为他研究价值高,被称为残魂一号,他以后,几乎全是按编号叫。”   步云阶盯着逮捕者一栏,视线停留在莫长庚三个字。   他当然知道莫长庚的身份,也记得和光初来九曲城那天,与莫长庚的案情纠葛。和光劫狱那天,也是莫长庚帮忙吸引注意。   他心思转了几圈,调笑道:“师妹,你是一来就盯上莫长庚了?”   和光的表情僵了僵,她知道他指的是帮忙的事儿,可她一不小心想歪了。她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笑,否认道:“恰巧罢了。”   来穆臣收拾好档案,对和光说道:“师妹,九节竹审查完档案后,会依次发放功德点。不过5311号的价值不高,功德点恐怕没师妹预期的多。”   和光一脸肃穆,正色道:“抓捕异界来魂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晚辈不在乎功德点。”   执法堂三人静静看着她的表演,也不拆穿。她的脸端端正正地对着留影球,显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解决完大事,来穆臣收起和煦的笑容,同和光算账,“师妹,异界来魂就算了,一码归一码,强开传送阵之事,你想好说法了吗?”   这么大一个锅,他脑子有坑,都不会替她背。   眼看大锅扑面而来,和光面无表情。接,是不可能接的。不能原路甩回去,那就只能甩给别人了。   “师兄,残指与涂鸣交往甚密。”   涂鸣,坤舆界鼎鼎有名的邪修。闻风丧胆,夜止儿啼。他的大名,伴随一代又一代孩子长大,孩子成人后,继续用他恐吓自己的孩子。   和光微微一笑,残忍地把锅扣在涂鸣身上。   “残指被捕后,强开传送阵,硬闯大衍宗,救走残指,劫走柳幽幽。”   来穆臣听到涂鸣,眼角抽了抽,微微启唇,想要否决,又拿不出更好的借口。他还没消化这个解释,和光又给了更大的惊吓。   “涂鸣对柳幽幽一见钟情,可她对季禅子一往情深、断然拒绝了他。涂鸣怒不可遏、醋海翻波,将她金屋藏娇,隔绝世人。”   柳幽幽尸骨未寒,和光就拿她做文章,对此,和光毫无歉意。   三个大男人,被这么大一盆狗血从头浇到尾,不知如何开口,竟然觉得有点酸爽,甚至有几分可信度。   已经有两个天之骄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不差涂鸣一个。   正道白月光和邪道大佬。   擦,还挺带感。   涂鸣,就是你了,天选之子,站到最后的王者。   来穆臣抿唇,憋住脸上的笑意,摸摸自己的小心肝,自我安慰道:不是我不帮你,这盆狗血,你还是自己接着吧。   散会,和光离开大衍宗,同尤小五汇合。   尤小五两根手指夹着储物袋,脸上说不出的嫌弃和恶心,“师姐,这玩意儿怎么办?扔了还是埋了。”   和光朝他头顶打了一下,收回储物袋,“先留着,说不定有用呢。”   两人回到莫长庚的住处时,人去楼空,屋子还在,院内的练剑道具都消失了。传送阵的护阵人换了一人,两人打听到,他前一天离开了。   站在离开九曲城的传送阵前,尤小五忽然顿足,就这么走吗?   他连莫长庚去哪儿了都不知道,那个混蛋。   尤小五一脸不高兴,抱怨道:“咱们一起住了那么久,他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不拿我们当朋友。”   和光微微垂下眼皮,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还小,对你来说,这几天或许新鲜有趣,或许惊心动魄。可是对于历经风霜的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尤小五没被安慰到,反而越沮丧。   和光揉揉他的脑袋,像摸狗一样,狠狠搓了搓,“别不开心,大家都是修士,岁月悠长,不急这一年半年。何况…”   她的话语未完,尤小五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她率先走入传送阵,朝他挥挥手,扬眉一笑,恣意又风流,带着他没有的洒脱,笑道,“何况,人生何处不相逢。”   五日后,万佛宗执法堂的弟子找到季禅子,押解他回宗。   执法堂,戒严室。   季禅子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身后,被禁了灵力,他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公案,肃穆的戒严室,头顶是“我佛慈悲”的匾额。   他讥讽地勾勾唇角,看向公案后,一脸肃容的和光。   “你知罪吗?”   作者有话说:   和光:就是你了,天选之子,玛丽苏最后的归宿   涂鸣:啥?你说了个啥?你怎么肯定老子是个直的?   和光:你是吗?   涂鸣:......感谢在2020-05-26 22:15:07~2020-05-27 22: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7章 27 跪地   ◎残指声称心有所属,对万佛宗的和光一往情深。◎   万佛宗,执法堂。   季禅子跪在地上,抬头看向高堂内侧的和光,讥讽地笑了笑,“师叔,跪堂不会废了吗?”   和光重重拍惊堂木,指着头顶,“跪堂确实废了,你跪的不是我,不是高堂,是这块牌匾。季子野,张禅主把你从慈幼院带回宗门,万佛宗不短吃喝,助你修行,亲手把你捧上禅子的位置。大恩大德,不下父母。跪万佛宗,你不服吗?”   季禅子抿嘴,沉默。   和光心里清楚,他不服,不服的不是高堂,而是她。   她们修为只差一辈,她只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于情于理,不够资格审问禅子。但是,如今堂主外出调和妖族和海族的矛盾,副堂主在盛京总理门派招新。   能上的只有她。   升堂前,和光神思不定,询问忘情禅主的意见,他的原话是“悉听尊便”。   “季子野,你身具慧根,为何堪不透魔障,到底是堪不透,还是不想堪?”   季禅子闭上眼,沉默许久,轻声地,近乎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叔,我想去找幽幽。”惊堂木撞在额头,血液流过眼角。   和/光/气笑了,幽幽,去你/妈的幽幽。   “你还记得你是忘情禅的禅子吗?你以为禅子是什么?响亮的虚名?丰厚的月例?你是忘情禅所有弟子的楷模,是下一任忘情禅禅主。”   “宗门拿大量资源供着你,给你禅子的荣耀,指望你做好榜样的作用,指引其他弟子们,指望你修得大道、回报宗门。可是你做了什么?”   季禅子的眼皮动了动,侧向一旁。   和光走下高堂,站在他面前。   “扪心自问,修行以来,你可做过一个任务,赚过一块灵石?唯一的任务,柳依依的心魔,你掰扯清了?领着宗门的钱,朝欢暮乐、挥金如土。没有禅子的名头,大衍宗会让你住在宗内?”   “宗门的资源有限,享受了多大的权力,就应该履行相应的义务。你身为禅子,不尽责任、敷衍塞责。就算你修到大乘,又有何用?就凭你的心性,大难临头时,你真的会挡在宗门前?这样的人,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吸血蛭。”   季禅子微微佝偻,放弃跪地的姿势,斜斜地坐在地上,一脸不为所动。   和光怒火冲天,一气之下一脚踢翻他,狠狠地踩在他的胸膛上,弯下腰,食指戳在他鼻尖,“不能对禅子动私刑,我知道,等会自会去领罚。但是,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你一脸不在乎,你他/妈是个人吗?”   “我筑基期时,不止要修炼,还要跟在两位师叔屁股后面,向他们学习算账、外交事务、处理手段。这才是禅子应走的道路,就像现在的尤小五。”   “我们身上扛着一座峰的未来,从师父手里接过的重任,要是在手里砸了,对得起那些或飞升或坐化的师祖吗?对得起下面数以万计全心全意依赖的弟子吗?”   “嗔怒峰弟子三万六千人,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的修为,在哪个阶段应该去哪座寺庙修心,应该进哪个秘境修行,我心里算得清清楚楚。你呢?你知道忘情峰护山大阵的小和尚换人了吗?恐怕今年忘情禅新招弟子的名额,你都不清楚吧。”   和光的脸上带着三分鄙薄,“你算哪门子的禅子?”   季禅子睁开眼,看向她,眼里一片空洞、无求无欲,淡淡地开口道:“我愿辞去禅子之位,如今我只想找到幽幽。”   和光握紧双手,强忍住揍人的冲动。   禅子修行的是顶级功法,从不外传。脱离宗门,必须废除修为。   “你要舍去一身修为?”   和光长长地叹口气,反而笑了,“你拿什么和涂鸣拼?一腔真心吗?”   季禅子的眼神动了动,扭过头,不再开口。   和光松开脚,走回高堂。再拖下去,也得不出结果。   她下达了审判结果:撸掉季子野的禅子之位,压入水牢,令其自省二十年。   忘情禅禅主对此没有异议,刑期立即执行。   这件事在弟子中引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和光毫无兴趣,至少警告其他禅子们长点心。   几日后,她收到了九节竹的功德点。不太多,但是同之前积累的功德点加起来,足够上升一节,升到第六节 。   解锁第六节 后,可以获知更多坤舆界的秘密。   一连几天,她紧闭大门,谢绝宾客,窝在茅屋里,兴致勃勃地翻着秘密。直到点开一格黑色的格子,吓得她仰头栽倒,跌下床。   涂鸣,是潜夜人。   潜夜人,也被称为深度睡眠者,他们是与九节竹建立某种联系的邪修,他们的基本任务是长期生活在邪修地界,并有所成就,充分了解邪修的弱点、组织和势力划分。   九节竹承诺,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帮他们功成名就,但当九节竹发出任务召唤时,他们讲坦诚地详述邪修势力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涂鸣,是最成功的潜夜人。   也就是说,他是自己人。   和光捂住小心肝,在心里默默道歉。   大兄弟,对不住,误伤了。   怪不得提起涂鸣时,来穆臣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淦,涂鸣肯定知道狗血是她泼的,以后指不定怎么对付她。   盛京,樊楼。   此樊楼非九曲城的樊楼,两家却同属大衍宗旗下的产业。樊楼居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宾客满堂、座无虚席。   花灯节一过,九曲城的人气散了不少。   盛京即将举行一甲子一次的万派招新,来自坤舆界各地的凡人蜂拥而至,一叩仙门。无数修士涌进盛京,只为瞧瞧热闹,见识见识大门派新一代弟子的风采。   这股人气,从九曲城移到盛京。   说书人跟着人气,从九曲城的樊楼,移到盛京的樊楼。   他的故事,比起花灯节的时候,精彩了几分,也有了个结局。   “话说残指被捕,柳幽幽和季禅子又幸福安稳的过下去,这幸福却没能持续太久。花灯节结束那夜,传送阵腾焰飞芒、直冲云霄。诸位都知道,九曲城的传送阵卯开酉闭,大半夜的,明显是有人强开哪!”   说书人顿了顿,勾起听客的兴趣,听客打赏催促他,他却不缓不急地喝了口水。   “那时,老朽正在蹲坑,被它吓的,屎都夹断了,屁股还没擦,急冲冲地往外逃,老朽还以为天魔又打来了。”   底下有人嘘了几声。   说书人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强开传送阵的正是邪修涂鸣,为了救出残指,他强闯大衍宗,闯到一半,遇上了柳幽幽!月圆花好,孤男寡女,惊雷勾地火,疾风伴暴雨。”   众人听得入神,遐想非非,他一拍醒木,话音一转,温情地说道:“涂鸣知道,他动情了。无恶不作的邪修,遇上心善人美的正道仙子,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通往二楼的木梯,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听到这一句,脚下一踉跄,将将握住扶手,差点没滚下去。   涂鸣?动情?   残指死死咬住嘴唇,才没笑出来。   他悄声进入西边的包间,还没走两步,一根筷子扑面而来,直指他的眼珠子,距离不到一寸之时,残指手指一动,筷子断成三截,掉落下去。   “回来作甚?我还以为你叛出师门了。”   说话之人身着玄衣,仰躺在房梁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看不清脸。   残指掀开兜帽,扯了扯唇角,“徒弟错了,不该私自接任务。”   眼见玄衣男子没反应,残指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一般,他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她拿着一颗彼岸花种子来求徒弟,彼岸花种子难得,徒弟实在想要,就出手了。”   “种子呢?”   残指的脸色更难看了,舔了舔唇钉,斟酌说道:“送人了。”   “什么?”   “送人了。”   漫长的沉默,玄衣男子的反应表示:不是实在想要吗?你逗我玩呢?   玄衣男子屈指敲了敲房梁,沉声道:“外面说书,你听到了?”   残指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连忙否认,“不管徒儿的事。”   “你没这胆,我问你,你信吗?”   残指:差点就信了。   他转了转手指,正色道:“一派胡言。”   “他们信了。正道的伪君子,什么锅都喜欢往我头上扣,掏心诛魂,夜止儿涕,老子都认了。可是,他们怎么肯定老子是直的呢?”   三日后,邪修窝里传出流言,涂鸣好男风。   残指走在邪修的地界,总觉得周围异样的眼神,不是带着杀气的打量,而是一种兴奋的黏稠的打量。他觉得奇怪,一打听,原来流言变成了他和涂鸣是一对。   日。   他是直的!   虽然他骚,他变态,但他铁骨铮铮的直!忘情禅禅主张敞来了,都扳不弯的那种。   残指放出消息后,断袖的流言甚嚣尘上。   吃瓜群众:他急了!他急了!涂鸣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残指不同意,两人没谈拢!结论已定,有请下一个议题出场:他们俩,谁是上面那个?   残指:日。   怎么辩解都没用,他把锅重新甩给始作俑者,和光。   残指声称心有所属,对万佛宗的和光一往情深。   吃瓜邪修:赶紧的,快把这个瓜扔到正道那边去,咱们不能吃独食!   另一边,和光对此一无所知。从大衍宗回来后,她一直窝在执法堂,寸步不离,离开万佛宗几天,未处理的卷宗堆成山。   一个小和尚脚步不停地跑进门,急喊:“大师姐,大事不好了!”   “我确实要大事不好了。”   和光从书堆里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肾/虚的脸,深深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眼神无光。   小和尚一脸焦急,“菜瓜师兄欠了一屁股赌债。”   杀戮禅一辈的道号是瓜字辈,现任禅子是菜瓜,实力强劲,含义是谁和他打架,都会羞愧自己是个菜瓜。   执法堂堂主是西瓜,意思是他砍人像切西瓜。   和光摆摆手,“欠了不就欠了,让西瓜师叔还,他有钱。”   “西瓜师叔说,让菜瓜师兄自己想办法。”   和光不耐烦了,“那光我屁事?又不是我欠的债。”   眼见和光不帮忙,小和尚急得快哭出来了,“可是…菜瓜师兄去青楼了。”   “他去青楼干嘛?”   小和尚唯唯诺诺地说道:“菜瓜师叔说,他欠了一屁股债,要用屁股还。”   和光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哪来的狠人。   作者有话说:   深度睡眠者这个概念不是原创,出自一本书【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开修昔底德陷阱吗?】   涂鸣算亦正亦邪的角色   ——   菜瓜:我欠了一屁股债,为什么不能用屁股来还   他很萌的!   ——   下一个大篇章是异界来魂线和门派招生线结合在一起,主场在盛京。    第二卷 万派招新 第28章 28 菜瓜   ◎他就这么闭着眼,一身血雨腥风的气场镇住了所有人。◎   万佛宗所在城市叫菩提城,菩提城西边是青楼一条街,名气最大的是红袖招。   菩提城内佛宗弟子众多,是青楼最大的客源。其中,红袖招被称为欢喜禅的后花园。   红袖招,此时的气氛不同以往,客人们自觉降低谈话的音量,互相递过眼神,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楼中央的台子。   台下,一个舞女脸颊发红,委委屈屈地看着台上的男子,聂聂道:“客人,可否移个位置?”   台上,盘腿坐着一个光头男子。   脖子上戴着一串指骨链,上身赤/裸,六块腹肌,曲线分明。下身着轻透的薄裤,贴着结实漂亮的线条,有胜似无,隐隐显示出好本钱。   他就这么闭着眼,一身血雨腥风的气场镇住了所有人。   舞女余光往他下身一瞥,脸色更红了,“客人?”   光头和尚睁开一只眼,眼角微微上扬,颇有几分凶恶,他扫了她一眼,吓得她心头一颤。“我来卖身。”说完,又闭上了。   老鸨冲过来,急急拉走舞女,拧着眉头教训,“别烦这位,他发起狂来,我可救不了你。”   欢喜禅的小师妹走到台下,大喇喇地看着他的下身,眼珠子转了转,嘴边扬起一抹自得的笑容,跃跃欲试,“师兄,我…”   话没说完,同行的师姐连忙捂住她的嘴,按着她的脑袋,两人朝光头和尚作揖。   “不要命了,他可是杀戮禅的弟子。”   在万佛宗,人缘最差的是忘情禅和杀戮禅。   忘情禅的弟子遇上别人,绕道走,断情绝欲,目中无人。别人遇上杀戮禅的弟子,绕道走,直叹晦气,马勒戈壁。   杀戮禅的心魔是杀念,没能抑制住,是要命的事儿。   闻言,师妹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摸摸乱颤的小心肝,挤出笑容,结结巴巴地说道:“打…打扰师兄了。”   光头和尚一直闭着眼,毫无反应。   这时,欢喜禅的弟子明淡从斜廊冒出来,径直走上台,站在光头和尚面前,俯视着他,调笑着说道:“师兄,行旱路吗?”   整个红袖招出现一瞬间的安静,连楼外的吆喝声都听得清。   几个包间的门悄悄挪开一条小缝,大厅里众人的眼神亮得发光。   光头和尚睁开一只眼,扫视明淡,从头扫到脚,在喉咙的位置停留了一会。他淡淡开口道:“给钱,都成。”   众人捂住嘴,遮挡狂笑的表情,这一刻,他们竟不知哪位更狠。   台下的师姐额头直突突,她知道明淡素来行事张狂、荤素不忌,但没想到他不忌到这种程度。她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隐晦地提醒道:“师弟,你看见他脖子上的指骨了吗?”   光头和尚脖子上挂着一串指骨项链,每根指骨都是左手的小指,大大小小加起来有108根。   指骨项链,是杀戮禅禅子的象征。   万佛宗每座禅的禅主择出资质绝佳、品行良好的新弟子,选其为亲传弟子,亲自授其佛法,被选出的新弟子就是这一届的禅子。   杀戮禅不同,他们的禅子是从尸山血海中打出来的。   实力最强的109名弟子混战,打到只剩最后一人站着,他就是杀戮禅的禅子,给予“瓜”字辈的道号。   战败的108名弟子割下左手的小指,串成项链,给禅子戴上,奉其为尊。   杀戮禅里,双手完好的人,不是实力菜鸡,就是战力天花板。   禅子菜瓜的“菜”字不是白白叫的,是其余弟子切肤之痛的亲身体验。同理,执法堂堂主西瓜的“西”字,禅主苦瓜的“苦”字。   明淡挑眉,不以为意,禅子又如何,也不能随意杀人。   “共赴极乐之地,师兄又不会对我动手。”   师姐的脸一黑,微微侧头,挤出几个字,“男子初次做那事儿,会痛。”   明淡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师姐的脸色像活吞了一只青蛙,狠狠地瞪着明淡,不开窍的玩意儿,“弄疼了他,他一生气,你那物什还要不要了?”   明淡瞳孔骤然一缩,脸上血色尽失,他向菜瓜抱拳,急忙下台。   两个时辰过去,隔壁青楼的客人过了一茬又一茬,红袖招的客人只增不减,包间满人后,众人挤在大厅里,关注台上的事情,不愿离去。   菜瓜盘腿坐地,维持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一个人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对方身上带着沉木的香气,和一点隐隐的…馊味?   菜瓜睁开双眼,是万佛宗的女修,没见过,不认识。   双目对视,菜瓜的眉头拧起来,表情逐渐凶神恶煞,“七万,不讲价。”   尤小五站在台下,小声地提醒和光,“大师姐,这是他的赌债。”他也想上台,可是他真怂杀戮禅,万佛宗就没有不怂杀戮禅的弟子。   大师姐,她…她是条汉子。   听到七万,和光/气笑了,禅子的屁股还真便宜。   和光的眼神停在指骨项链,心里头闷闷的,憋得难受。   要是平时,撞上这么莽的弟子,她早一掌拍过去了,不抽得对方哭爹叫娘,她绝不停手。可是杀戮禅的禅子,他/妈打起来,跪在地上的指不定是她。   嗔怒禅的心魔和杀戮禅拼起来,谁也不怂谁。   手底下较量,还真怂。   杀戮禅是最高战力、武力保障。即使培养弟子的方式暴力野蛮,带着上古茹毛饮血的血腥风气,万佛宗还是同意了。   武力拼不过,和光只能靠嘴。   她往大厅扫视一眼,用关怀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没人买你吗?”   菜瓜直直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丑。”   尤小五睁大眼,惊恐地看着大师姐,手里连不迭地掏出了防护阵盘,飞上台,准备为师姐挡刀。   菜瓜不为所动,回道:“关了灯,都一样。”   他脚一滑,又摔下台。   哪来的狼灭?   和光眯眼,“既然都一样,为何花7万买你?7万可以在红袖招睡一个礼拜,买你不值。”   “我值。”   “哦,哪里值?”   和光脸色不善,要是他敢说出禅子值7万,她保证上去和他拼命。   菜瓜拍拍大腿,执拗道:“我的本钱值。”   整个红袖招鸦雀不声。   他说出来了,他居然说出来了,虽然是事实不假,但是…   和光垂眸扫了一眼,轻轻笑了笑,“按你的思路,买妖族的屁股岂不是更值。”   尤小五攥着阵盘,听的胆颤心惊,谈话越来越黄,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师姐”,大堂里这么多弟子看着呢。   菜瓜低着头,视线落在双腿之间,似乎正在思考值不值这个问题。   和光的视线移到他身后,竖着一根错金铁棍,长约5尺,一半呈火焰纹,一半呈云纹,应是他的武器。她提醒道:“卖了铁棍,足以还赌债。”   不料他闻言,猛地抬头,横眉倒竖,眉眼皱得有棱有角,“此乃重要之物,怎么能卖?”   那你的屁股就不重要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打不过,真打不过。   “我叫和光,西瓜师叔派我来处理此事。”   菜瓜眼神一亮,“你要买我的屁股。”   和光额头青筋一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买你/妈/比。她下压嘴角,艰难地说道:“咱能不提屁股这个事儿了吗?”   她带他开了一个包间,隔绝众人火辣辣的视线。   和光开门见山,“你怎么染上赌瘾?”   据尤小五的调查,菜瓜欠了两次赌债,第一次西瓜堂主帮他还了,第二次越玩越大,西瓜就不管了。但是菜瓜之前没有赌博的爱好,突然就开始进出赌坊,越往越疯。   菜瓜大刀阔斧地坐着,两腿大喇喇地分开,没有一点赤身裸体的自觉。   和光嫌弃地移开眼,扔他一件衣服。   “一日,师弟说带我去长长见识,我就去了,赌了几把。然后,我就停不下来了。”   和光撑着额头,连日不睡让她有些精神涣散,她闭着眸子听着,然后…她正等着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长叹一口气,说了等于没说。   尤小五远远地蹲在角落,突然出声,“大师姐,会不会是…”   异界来魂。   和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赌瘾就赌瘾,别什么都扯到那些玩意儿身上。”   尤小五悻悻闭嘴。   光问菜瓜得不出什么有效信息,和光决定暂且搁置,先去赌坊看看,还了赌债,赌瘾稍后再论。   离开红袖招前,老鸨从院子里钻出来,笑脸盈盈地拉住和光,热切地问道:“光光啊,明非最近怎么不来了,我家姑娘们都想他了。”   明非师叔经常带着和光来红袖招,谈事情也喜欢约在这儿,故而老鸨与他们十分相熟。   和光回了个笑脸,“师叔最近有点事儿。”   红袖招的姑娘们从二楼探出头,殷切地看着她们。老鸨扭头,朝她们挥挥手,她们一脸失望地嘟嘟嘴,又合上了窗户。   “你瞧,我的姑娘都盼着他。光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   看在老鸨容忍菜瓜的份上,和光掏出玉牌,帮她问了。   【和光:师叔,什么时候有空来趟红袖招,不是盛京的那个,家门口的那个,姑娘们说想你了。】   和光不抱希望,因为他最近在盛京,忙万派招新的事情。   【明非:也成,明晚约红袖招。】   和光一脸吃惊,恩?她只是问问,居然答应了。明晚约红袖招?虽说乘传送阵从盛京回到菩提城很方便,但是他不会在忙万派招新吗?   他回来干嘛?   千里送炮?   作者有话说:   菜瓜不是赌徒,赌坊的人染上赌瘾都有原因 第29章 29 清河赌坊   ◎尤小五一脸惊恐,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清河赌坊是菩提城唯一一家赌坊,和红袖招在一条街,一个在街头,一个在巷尾。   和光对它印象深刻,因为红袖招是纳税最多,它纳税最少,每次收上来的税就像蚊子腿,塞牙都不够。西瓜堂主好几次想撤掉它,或挪个地儿,碍于它背后的势力,不好开口。   当她走到赌坊,门口攘来熙往、摩肩擦踵,赌坊内人头涌动,黑黑白白的头挤在一块儿。   和光后退几步,抬头确认牌匾,清河赌坊,没错。   啧,她怀疑它偷税漏税!   四根玉石柱撑起了宽敞的大堂,墙壁上镶满了菱形的夜明珠,褶褶生辉,四壁不开窗户,完全靠夜明珠的光亮,地板上嵌着艳红色的宝石。   和光摸了摸,没见过,不像坤舆界本土的矿石,沧溟海也不产菱形的夜明珠。   这些物什是异域之物。   她揪着菜瓜的手,穿过疯狂沸腾的赌徒,挤到柜台前。   柜台后坐着一个红衣修士,他微微低着头看账本,耳尖夹着一支毛笔,左手拨拉金算盘,右手执笔龙飞凤舞。   感觉有人走近,他没抬头,右手笔尖一转,小指一划,账本翻了一页,手势十分娴熟,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换赌码往左,开房往右。”   和光屈指敲敲柜台,“还钱。”   闻言,王负剑笔尖一顿,把毛笔撂在砚台,抬起头,换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扫了眼和光,微微侧头,眼神里划过一丝疑惑,没见过的人。接着,他的视线落在菜瓜身上,瞬间眯眼,笑得一脸和气。   “这位道友,帮菜瓜还账吗?”   和光点点头。   王负剑从柜台下抽出账本,捏着指头迅速翻了翻,一目十行,停在西瓜的名字上。   和光站在边上看着,账本里时不时闪过几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眉心跳了跳,脸色黑了几分。万佛宗不禁赌博,不干涉弟子的娱乐生活。   可是欠账的弟子未必太多,执法堂一点消息也没收到,看来弟子间的风气要整治整治了。   弟子赌博欠账老不还,多半是懒的,打一顿就好了。   “三月初九,西瓜,欠七万灵石。”   王负剑将账本转个向,指着给和光看,“道友,一次还清还是分期?”   和光扫了一眼,没接话茬,拎着手里的灵石,问道:“前辈,赌坊最低的赌码是多少?”   王负剑一愣,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打量,双目对视片刻,他率先笑了笑,收回眼神,“道友准备玩几把,用赢的钱来还债?”   和光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不可以吗?”   让她送钱给赌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王负剑合上账本,从耳尖取下毛笔,撑在柜台,微微向前倾身,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她的衣摆绘着执法堂的标志。   “当然可以,很多人都这么做,可到最后,他们输了个倾家荡产。”   和光把灵石搁在柜台,淡淡说道:“前辈,换赌码吧。”   他摆摆手,豪爽地说道:“叫什么前辈,多见外。我叫王负剑,叫我剑兄就行。”   他是元婴期,与金丹期称兄道弟,实际上给自己降了一辈,拉近两人的关系。   和光眸色流转,心里转过三个字,王负剑,“莫非是盛京王家?”   盛京王家和谢家,是坤舆界鼎立万年的修仙世家,世家的族长和长老一直是九节竹的骨干成员,撑起坤舆界的安危。   在坤舆界,说起修仙世家,也只有这两家。柳家与萧家,只能算修仙家族。   负字辈,是王家的核心嫡系,有资格竞逐家主的成员才能被冠上。   她没想到,清河赌坊背后的势力居然是王家,怪不得西瓜堂主不好意思让他们挪窝,为了这点小事,与王家生了间隙就不美了。   王负剑点点头,收过灵石,换成最低的赌码,递给她。他笑了笑,“祝道友赌运昌隆。”   尤小五跟在一边,看得一脸茫然,他们不是去还账的吗?怎么就赌上了?   他扯扯大师姐的袖子,“大师姐,真的赌啊?”   她回头睨了他一眼,勾着嘴角笑道:“为何不赌?今日我给你露两手。”   几个时辰后,尤小五震惊地发现,大师姐说的露两手真的是露两手,一点也不虚他。   玩骰子,猜大小。   把把投中,把把赢钱,没有一把输钱的。荷官汗如雨下,惊恐地看着她,摇骰子的手忍不住颤抖,摇完了,不敢揭开,比下注的赌徒还紧张。   大师姐的筹码,从最开始的5赌码,翻了一千倍,赢到1000赌码,接近10万灵石。   赌桌的围了一圈观众,两眼发光地看着和光,揭盖的那一瞬间,欢呼声叫得震天响。   和光悠闲地坐在桌旁,尤小五给她斟茶,她随手推了一把砝码推到“两点”,也没数推了多少赌码。尤小五端茶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伸长脖子,默数推了多少赌码。   这都是钱哪。   她一出手,周围的赌徒紧随其后,跟着她下压“两点”,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新任赌神。   几个修士不信邪,压了“大”。   她都赢了这么多把了,按道理,应该输一次了。只要她输一次,他们就能赢到大量赌码。几人下注后,周围的修士劝他们,不要浪费赌码。   荷官一把抹掉额头的汗水,咽了咽喉咙,他颤悠悠地端起骰盅,放到耳边使劲摇。停下后,看向和光从容镇定的脸,他的心更慌了,咬咬牙又摇了摇。   摇定后,他夹着盅盖,缓缓地抬起来,忍不住弯腰,凑近看大小。   又是“两点”!   荷官一脸骇恐,抚着心脏不住地大喘气。   几个时辰内,在他手下,赌场不知赔了多少钱。   他还从没遇上这样的事儿。   荷官怀疑她动了手脚,可是他们同为金丹,周围高阶修士不在少数,赌场上层有大乘修士看场子,专门防止修士破坏规则。   她不可能逃过所有人的视线。   难道真的有赌运这种东西?   下一局开始,和光率先推了一把砝码到“五点”,不少赌徒跟着她压赌码。   荷官深吸一口气,强按住逃跑的冲动,缓缓地伸向骰盅。这时,斜里冒出一只手,提前拿过了骰盅。他扭头看去,是坊主。   坊主递给他一个眼神,他不禁松了口气,内心渐渐平定,让开位置。   王负剑捏着衣袖,往上折了几层,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大拇指戴着一只玉扳指,扳指上印着王家的族纹。   他端着骰盅,朝和光笑了笑,“道友,不介意的话,咱们玩两把?”   和光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不介意,你的赌坊,你说了算。”   你都上场了,还问个毛线,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和光垂眸,转了转念珠,看了眼低笑的王负剑,把赌码从“五点”挪到“四点”。   王负剑摇骰的手法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不闻声,不犹豫,一刹那间,骰盅落地。他看向和光,又给她一个机会,“道友,变点数吗?”   和光眯眼,直直地看着他,看不出他是好心还是故意激她,“不用。”   骰盅揭开,“六点”。   小小输了几个赌码,尤小五长舒一口气。坊主上场的时候一脸自信,他还以为是个高手,原来也不是很厉害,输得不多,虚惊一场。   和光却脸色一沉,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思。   接下来的赌局,她捏着赌码,慎重地选择点数,少量少量的下注。   可是,满盘皆输,全军覆没。   第二局,下注“一点”,揭盅“五点”。   第三局,下注“四点”,揭盅“一点”。   第四局,下注“五点”,揭盅“一点”。   第五局,下注“一点”,揭盅“六点”。   ……   她甚至连大小都没下对过一次。   周围的赌徒直叹晦气,一个个离开。   和光手里摩挲着赌码,锁眉深思。   王负剑挑挑眉,露出营业式的笑容,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料她眼皮一抬,收拢全部赌码,撂下一句“不赌了”。   王负剑眼神微微一沉,劝道:“道友想好了?真不赌了?”   赌徒赌到一半不会停手,赢钱的还想再赢多赢,输钱的人输红了眼,脑子里只要翻身一个念头,从来不会半途收手止损。   大多数赌码最终还是回到赌坊。   赢了这么多,输了一半,她居然狠得下心收手。   和光聚拢赌码,起身起到一半,被人按着肩膀,又给压了下去。她脑子一蒙,一股无名火怒从心起。   长这么大,敢这么对她下手的,不到一只手。   哪来的小兔崽子,敢按你老娘?   她狠狠地扭头,看到菜瓜,嘴尖的骂词又生生吞了下去,额头的青筋直抽抽,妈/的,打不过这个小兔崽子。   她忍着怒火,憋屈地挤出几个字,“干嘛?”   菜瓜眼角发红,眼神里满是赌徒的疯狂,“继续啊,赢过那么多,突然输到这点,你甘心?”   王负剑半阖着眼皮,这才是赌徒的做法。   和光指着赌码,“我的钱,甘不甘心管你屁事。菜瓜,你想好了,这里正好7万,再输一把,你就还不了赌债了。”   菜瓜直愣愣地盯着赌码,默不作声。   和光啧了一声,一把抓过所有赌码,挤开他,堆到柜台,把赌债一笔勾销。   划掉赌债时,王负剑意味深长地看了菜瓜一眼,紧接着,菜瓜被和光硬拉着拖出了赌坊。   三人出门时,和光面无表情,尤小五一脸轻松,菜瓜恍恍惚惚。   月上树梢,青楼一条街灯红酒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菜瓜转身回万佛宗,他要冷静冷静,今天亏了7万!7万!要是她没收手,今天能再赚7万!   和光带着尤小五往街头的红袖招去,夜会明非师叔。   红袖招门口,轻衣薄衫的女子拉着男修的手,哀婉地开口道:“公子,今晚秀秀不能陪您了。”   男修皱着眉头,“可是我早就预定好了,你怎能临时变卦?”   秀秀柳眉下垂,神情凄凄切切,“恕我不能陪公子了,今晚实在有要事。”   男修不肯罢休,“有何要事?”   秀秀眼神一亮,唇角不禁上扬了几分,又觉得这样不好,扭过头,抬袖遮住,“公子不如去隔壁的摘星楼住一晚,我同楼里的姐妹说一说,让她好好招待公子。”   她的语气悲切,与眼里的狂喜和急迫形成鲜明对比。   说着说着,她把公子往摘星楼的方向推,眼珠子直直地看着红袖招的二楼,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去。   红袖招门口,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女子们不断把男修往外赶,男修拉拉扯扯,不肯离开。   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老鸨探出头来,大声吼道:“今晚红袖招不接客!不接客!诸位请移步!”   尤小五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瞪大了眼睛,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左看看,右瞧瞧,脑筋转不过弯。   和光拍拍他的肩膀,懂他的心情,“明非师叔的魅力,以后你会习惯。”   尤小五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她,两手抓狂,他不懂啊!这也太疯狂了吧!   二楼的包间外,围了一圈又一圈女子,珠围翠绕,裙裾飘逸。她们抓着门框,戳出一个又一个洞,从洞里窥探包间内,嘴里不停地销魂叫喊。   老鸨一扭一扭地窜出来,搽油抹粉,花枝招展,挤开赤臂露足的女子们,抬手轻轻敲门,用尤小五难以想象的甜蜜的口吻说道:   “明非啊,今夜点女子还是男子?”   尤小五一脸惊恐,忍不住后退。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作者有话说:   放在草稿箱里,忘记发了,我真蠢。感谢在2020-05-30 23:02:44~2020-06-01 00: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0章 30 颠倒众生   ◎他看你的时候,不止眼睛,眉毛也在看,在暗示、在邀请、◎   成为万佛宗的核心弟子,有两个条件,一是挤入最顶尖的一批精英弟子之列,二是保证对万佛宗和坤舆界的绝对忠诚。   核心弟子分两种,战力派和实权派。   战力派比如杀戮禅的菜瓜和禅主苦瓜,嗔怒禅的禅主李铁柱。莫长庚属于昆仑剑宗的战力派。   实权派的甄选条件更为苛刻。   练气期努力修炼,超越本禅的大多数弟子,成为本禅禅主的亲传弟子,挤进禅子一列或禅子的同门师兄弟。   筑基期的宗门联合大比,一路过关斩将,在实权大佬面前刷个脸熟,用实力拿下抢下一张入场券,叩开执法堂的大门。   进入执法堂后,在藏书阁苦熬资历,熟记上下五万年的历史,涉猎地理天文,研修经商、权谋、厚黑术、兵法。   在这个过程中,一旦修行落下,即被认为无力兼顾修行和管理,掉入执法堂普通管事一类。   速记所有知识后,执法堂的前辈选择中意的弟子,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帮助弟子把知识融入实际操作,口述各门各派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结丹后仍旧跟着前辈的弟子们,胜过了这一辈的所有弟子,纳入核心弟子。   此时,交给他们三个任务,完成的最好的弟子,即是执法堂堂主预备役。   上一辈,西瓜和明非走过独木桥,战到了最后一刻。两人性格迥异,西瓜锐意进取,明非慎重守成,上一代堂主审慎思虑后,择西瓜为堂主,明非为副。   这一代弟子,站在终点的便是和光。   等西瓜升任掌门,明非为长老后,和光继任执法堂堂主。   下一代弟子中,和光看好的弟子是尤小五。   大衍宗,执法堂堂主是来穆臣,下一任预备役是封曜和步云阶。封曜人缘最好,长老团也属意他,可不知为何,来穆臣迟迟没有确定下一任堂主的人选。   红袖招。   和光拉着尤小五的袖子,两人艰难地躲过女子们的魔爪,越过她们,沉重地扒开木门,跨进门槛后,迅速反手一关,阻挡火热到吃人的视线。   房内,两位女子娇笑着围着一男子,花枝招展、鲜艳夺目,两人紧紧贴着男子,眼神含情脉脉。   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他微微倾身,手执一笔,笔走龙蛇,圆转回环,寥寥几下勾勒出女子的婀娜多姿,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比起真人也不遑多让。   两名女子捂嘴,笑靥如花。   男子抬头,朝着和光点点头,温润如玉。   尤小五侧头,面露疑惑,“大师姐,这是…”   和光没说话,避开作画的三人,绕过屏风,走到内室。   一位男子阖眼坐在藤椅上,他与作画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底带青,脸色苍白了些,眉目深锁,想让人帮他伸手舒展。   他淡淡开口,温润的嗓音也掩不去语气里的疲惫。   “此次万派招新,同无相魔门协商好,两门的场子切勿离得太远。忘情禅缩招,余下的弟子尽量分入饕餮禅和杀戮禅…”   欢喜禅的小弟子明淡拿着小本子,一笔笔认真地记下。   男子的话语断断续续,明淡不禁心疼,打断道:“师兄,不如喊堂主回来,我担心你一人…”   男子微微顿了一下,“不必,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做无用之功。”   欢喜禅的师姐站在身后,替他轻轻按摩穴位。一抹白色转过屏风,她与和光打了个照面,轻轻摇摇头,示意和光再等一会。   就在这时,男子意识到什么,突然睁开眼。   尤小五看见他两眼的眼睑各有一痣,抬目则隐,垂睫方现。他记得这种痣叫妖痣,拥有妖痣的人上辈子是妖族,他们能说会道,擅长玩弄人心。   和光作揖,行了一礼,“明非师叔。”   明非双唇扯开,淡淡一笑。   他看向师弟师妹,嘱咐道:“你们先回宗门,余下的事情,明日再细说。”   明淡两人出门时带走了外室的女子,明非挥挥手,作画的幻象云消雾散。   “听闻你抓住了一个异界来魂,此乃大功。”   和光灿然一笑,正准备接过这句夸奖,不料他语气一转,又说道:“不过,你把锅甩给涂鸣,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可能会寻你麻烦。”   和光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给他斟上一杯茶,讨好地问道:“师叔,您看我该如何是好?”   涂鸣说是潜夜人,可本质上还是邪修。   明非接过茶,轻轻拨了拨杯盏,吹散热气,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别指望我,我可打不过他。”   和光叹气,忽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地问道:“涂鸣和残指是什么关系?九节竹的资料里没有相关的信息记录。”   “不知。潜夜人没有义务上报私事,再者残指的资料也有些奇怪。”   明非微微阖眼,两粒妖痣一左一右,悄然绽放一抹艳色。   “残指在筑基期,两人突然形影不离,没有一点预兆。在这之前,残指如何成为邪修,从哪里来,一点资料也没有。唯一的信息是他嗜好屠戮鲛人,但凡他见到,没有一个活得下来。”   “九节竹猜测他与海族有旧,询问过涂鸣,他不肯说。我们与海族不通信息,关乎残指的身世来源,也无从得知。”   和光掏出彼岸花种子,递给他。   明非饶有兴趣地问道:“谢二给的?”   和光嘴角抽了抽,“不是。”   你一脸八卦是闹什么,话说你怎么知道是谢鲲给的。   “残指给的。”   明非的神情瞬间严肃,“光啊,不是我看不起邪修,不过…”   和光无奈地打断他,“你想多了,种子是从异界来魂手里流出来的,搜查记忆时,发现这是另一个异界来魂给她的。”   明非垂眸,捏起种子,神色复杂。   “这是天极界之物,最初从王家的拍卖会流出,数量不多,你去盛京好好查探一番。”   明非把种子还给和光,却见她微微侧头,眼神不在他身上,他莞尔笑道:“我发觉一个事儿,你从不与我对视,即时对视,也很快移开眼神。”   和光眼皮一跳,心里忍不住打鼓。   “师叔看错了。”   和光虽然口头这么说,眼神还是没有看向他。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弯了弯,也不点破,揭过这个话题。   和光松口气,她真是太难了。   明非师叔面如冠玉,绝代风华,比不上倾国倾城的忘情禅主,可是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他稳坐欢喜禅禅子之位。   他看你的时候,不止眼睛,眉毛也在看,鼻梁也在看,嘴唇、喉咙都在看,在暗示、在邀请、在勾引、在诱惑…   但是,其实不过是他轻描淡写的一瞥罢了。   眼皮半阖,睑间的妖痣宛若旋涡,拉扯着人不断接近、倾心、堕落。   垂眸一瞥,颠倒众生。   和光初见他时,也被他的眼神迷得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才发觉,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不对,不如说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点头致意。   她们便主动戴上名为“明非”的镣铐,飞蛾扑火,交出自己的心。   直到现在,和光也不敢与他对视。   “师叔,你今夜回宗,有何要事?”   明非从储物袋掏出一根绳索,约5米长,呈金色,从头到尾刻着禁灵的阵法,是罕见的禁灵锁,专门用来禁锢高阶修士。   “堂主托我带给你,如有必要,可用在菜瓜身上。”   和光面露犹豫,“有点狠了吧。”   “堂主的原话是,‘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杀戮禅的弟子…”明非顿了顿,语气有点纠结,挤出两个字,“耐操。”   和光歪歪头,眉心拧在一起。   杀戮禅,唔,她有点怂。   “你还是收着为好,要是没管教好菜瓜,到时候被抽的不只他一人。”   和光脸色煞白,回想起曾经被吊在树上抽的惨痛经历,忙不迭地接过禁灵锁,坚定地回话,“保证完成任务。”   明非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街道上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他转头看向她,“光啊,师叔晚上还有公案要看,先走一步。”   还没等和光接过话茬,他奋力一跃,跳下二楼,消失在人流中。   和光不解,他走这么急干嘛?还跳窗,走大门也多不了几步。   这时,门被拍响了,老鸨甜蜜的声音传来,“明非啊,谈话完了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们可等不及了。”   和光心头猛地一跳,想起了门外一排排的女子,轻衣薄衫,赤臂露足,一脸饥渴。   她颤抖地抚住尤小五的肩膀,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怪不得他吩咐欢喜禅的弟子先回宗门,怪不得他要跳窗,怪不得他跑得那么急。那个畜生,他把烂摊子甩给了她!   门敲得更急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非非,我先来好不好?”   “去你的,老娘先来的,我排第一!”   “你们都闪开,非非和我关系最好!”   “都滚,老鸨我还没说话呢。”   烛光照耀下,门外浮现一个又一个黑影,黑影攥动,还有一双双黑手,扒在门上,不停地舞动着,试图找个缝钻进来。   尤小五咽了咽喉咙,他有点怕了。   更让他害怕的是,大师姐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小五啊,你也这么大了,考虑今晚破个身吗?”   尤小五浑身一激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颤悠悠地指着门上的黑手,群魔乱舞。   “你这是要我的身吗?你是要我的命!”   作者有话说:   和光:你怂了。   明非:不是我怂,我要把精力留到一月后的花魁夜。   ##   我发现,评论区里出人才啊!!已经有姐妹揭开季禅子感情线的第二层了!在27章的评论区,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   ##感谢在2020-06-01 00:52:57~2020-06-01 22: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1章 31 跑路   ◎我生是大师姐的人,死是大师姐的鬼,不要抛弃我◎   红袖招,今夜不接客。楼里除了姑娘们,只剩和光与尤小五。   门拍得更急了。   “明非,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尤小五后退几步,抽了口冷气。   你们?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起上?   大师姐骤然扭过头,死死抓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莫得感情地喊他:“小五子。”   他的眼皮跳了跳,“恩?”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他不解其意,还没反应过来,大师姐猛地把他往门口推。那是门口吗?那是虎口啊!   他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像八爪鱼贴在她身上,语气里带着哭腔,“我生是大师姐的人,死是大师姐的鬼,不要抛弃我。”   大师姐推他的手慢慢松了,她垂眸看着他,淡淡问道:“真的吗?”   他使劲点头,眼睛瞪大,想让她看出眼里的希冀和依赖。   她抚摸着他的头,一脸怜爱,温柔地开口道:“那你回报我的时候到了。”   他眨眨眼,愣神间头皮一疼,整个人被撕了下来。幸好他反应快,及时伸出两只脚勾住了她的腰,哪怕上半身被甩出去,下半身仍紧紧贴着。   两个人对峙良久,分不出胜负。   和光不敢下狠手,一是怕闹出太大动静,震动外面如狼似虎的女子们。   二是怕打残了他,还不够她们塞牙缝,她听说红袖招的人男女通吃。   就在这个时候,门承受不住,被推倒了。   两人浑身一震,尤小五趁这个空档,全身扒在大师姐身上。   老鸨看到两人的姿势,挑了挑眉头,调笑地哟了一声,“打扰两位了。”接着,她巡视房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明非呢?”   尤小五缩了缩鼻子,不敢接话。   他感觉到大师姐动了动,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紧接着他浑身失重,眼里景色倒转,被她带着从窗边跳了下去。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此时正是美好的夜生活,街道的行人不多。   和光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撕下来,他的眼神还是迷迷糊糊,她拍拍他的脸蛋。   老鸨从二楼探出头,火冒三丈,指着她们,破口大骂,“和光,你把明非弄哪去了?姑娘们今天歇业一天,就为了招待他。”   行人们扭头看向两人,默默远离。   尤小五环视一周,心里打鼓,忍不住凑近大师姐。   她提着他的衣领,吼了一声,“跑!”   然后,他看到她提着衣摆朝街头疾步奔去。   他伸出手,大师姐,等等我!   楼上的老鸨冷笑,向姑娘们挥挥手,“给我追!在我的地盘,还敢跑。今天不给个说法,不能放过他们。”她舔舔嘴唇,“留下两人也不错。”   尤小五跑到一半,发现大师姐又跑了回来,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姑娘们。   菩提城禁空,只要巡逻的执法堂弟子,才有飞行的权利。   红袖招是媚门的产业,不少姑娘本身就是媚门的弟子,老鸨更是媚门执法堂的管事。论实力,完全不虚和光两个人。   夜晚的街道,两个穿僧服的万佛宗弟子像没栓绳的野马,朝巷尾奔腾而去。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如饥似渴的女子。   行人纷纷让道,围观这个奇景,更有甚者,默默掏出了留影球。   “道友,发生了何事?那些女子是红袖招的吧。”   “红袖招今夜不是不待客吗?”   “听说那位来了。”   “那位?哪位啊?”   “道友新来的吧,就是欢喜禅那位啊。不知为何,红袖招全体出动抓人?”   “依贫道看,跑在最前面的女修有些眼熟。”   “小生也觉得眼熟。”   “是谁?”   “不可说,不可说。”   和光提着衣摆,拔脚狂奔,恨不得长出四只蹄子,她抽了个空档,往身后瞥了一眼,尤小五紧紧跟着,但是他身后,红袖招也紧紧跟着!   “坚持住,过了巷尾就是八条岔路,她们追不上。”   尤小五嘶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即将跑到巷尾的那一刻,巷尾后钻出一群修士,穿着红袖招标志的衣着。   老鸨奔在姑娘们最前头,吼道:“青楼一条街可是我们的地盘,别想跑。”   和光急急刹住,前有挡路石,后有追兵,简直是绝路。   明非个畜生!   就在她放弃,以为要交出清白的那一刻,左边的大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从缝里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进店内,掩上门。   来人的动作太过迅速,修为不低,和光还没能反应过来。   她被抵在门上,手腕还被来人攥住。她压抑住猛跳的心脏,缓缓地喘气回神。   来人轻轻笑了笑,嗓音低沉慵懒,还有点耳熟。   她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王负剑。   他薄唇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额头,有点痒。他微微倾身,离她越来越近,抓住手腕的力度变大。   和光不由得一窒。   接着,手腕被松开,他撑着门起身,远离她。   和光抿唇,揉了揉手腕,看向室内,原来是清河赌坊。   她点点头,开口道:“多谢剑兄。”   王负剑甩甩衣袖,嘴角噙着一丝笑,直勾勾地盯住她,“你要如何谢我?口头道谢似乎缺了几分诚意。”   和光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按照话本的套路,接下来好像是以身相许?   淦,这丫的不会看上老娘了吧。   她眼眸一眯,端视他,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毫不躲闪。   她顶了顶后槽牙,用什么方式拒绝比较好呢?不能太暴力,上回因为痛揍追求者,被堂主狠狠抽了一顿。口头拒绝好了,委婉一点。   唔,这么说好了。   回家照照镜子吧,煞笔。   和光刚刚张开口,却见他神情突变,往后一退,屈身指着地板,脸上堆满了笑容,略带谄媚地说道:“你看这块地板成色多好,镶着天极界的红宝石。”   她拧眉,恩?   “买一块,咱们两清。”   和光脸一黑,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巴掌,自作多情,幸好没说出口。   “行。”   最后,王负剑因为善心获得1000灵石,和光收获一块据说来自异界的地板。   王负剑拉开门,准备送她出去,这时门外传来尤小五的哀嚎。   “大师姐——救命啊——”   在王负剑吃惊的表情下,和光猛地把门一关,抵住了。   五子,你长大了,师姐教你成人的最后一课。   她心里默默为尤小五诵经,超度他一去不复返的童贞。   和光扛着地板,对王负剑说道:“剑兄的赌坊盖得不错,不介意我参观参观吧。”   王负剑数着灵石,没拆穿,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赌坊,无窗,四壁的夜光珠发着温和暖色的光亮,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分不出白天与黑夜的区别。人群涌动,摩肩擦踵,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疯狂。   和光扫了一圈,登时左下角闪过一个光头。   她眯起眸子,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去。   王负剑正数着灵石,抬头瞥了一眼,猛地怔住了,脸色一变,微微侧身,挡住了和光的步伐,“道友,我那有异界的茶,不如同去品尝。”   和光横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光头正是菜瓜,他没回宗门,又泡在赌坊。   菜瓜的眼里满是疯狂,他最初赢了一大把,后来一直在输,不过没关系,只要再赢一把,又能重回巅峰,到时候就有钱还债。   他在“三点”处狠狠扔下一把砝码,两只眼瞪大了,紧紧盯着骰盅。   和光冷笑,一步步走近菜瓜,站在他身后,而他毫无所觉。   她的脸色越来越黑,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其他赌客感到不妙,纷纷远离了这一桌。荷官脸色煞白,余光里打量着她,摇盅的手不住地颤抖。   和光狠狠瞪了荷官一眼。   荷官掀盅的手顿住了,他向菜瓜使了个眼色。小哥,你家老母来啦!   菜瓜没有收到他的信息,脑子里全是大大小小,激动得眼角发红,看向荷官目光催促。   荷官只好咬牙掀开。   “五点”,又输了。   王负剑环胸抱臂,出声道:“道友,算了吧。”   和光咬紧后槽牙,算了尼/玛,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钱进你口袋。她伸手拍菜瓜的肩膀,让他注意到自己。   菜瓜仿佛后边长了一只眼,把赌码扔进“四点”,微微侧身躲过了她的手,甚至反手一打,出手的力度挺大,把和光打得一踉跄。   王负剑没憋住,笑了出来。   和光握紧拳头,忍无可忍。   王八犊子。   她掏出禁灵锁,出其不意,把菜瓜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菜瓜还没有意识到,他没回头,扒着赌桌,眼神直直看着骰盅,喘着粗气说道:“我这把要赢,赢了就能还债。”   骰盅一揭,“两点”,又输了。   菜瓜又扔出一块赌码,“下一把,下一把一定能赢。”   和光气得脑筋直突突,她举起地板,反手往他脑门一抡,乓,地板碎裂四散,菜瓜浑身震了震,摸摸后脑勺,语气带着疑惑,“有点痒。”   “痒你妈/比。”   淦,一千灵石啊!   明非把锅甩给她,菜瓜也是个不省心的货,和光实在忍不住,忍不住就不忍了,她大庭广众下家暴起菜瓜来,拳拳到肉,毫不手软。   赌客们震惊地看着,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更有甚者为她加油助威。   冷不丁地,和光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直指王负剑,狠狠地吐出几个字,“给老娘放下!”   王负剑讪讪一笑,松开手里的红宝石。地板破碎后,他本想捡个漏,没想到被发现了。   和光轻哼一声,捡起红宝石,放进兜里。   一千灵石,留给你,做梦吧。   接着,她又揍起菜瓜。   他虽然一动不动,躺平任揍,但是确实如西瓜堂主说的一般。杀戮禅的弟子,耐操。   和光下手的力度,放在别人身上,早就皮开肉绽,脑门淌血。   可是菜瓜巍然不动,连一个小口子都没破,他愣愣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解。   和光觉得,他在嘲笑她,这挠痒痒一样的掌法。   她越来越气,从屋内揍到屋外,周围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行人。   执法堂的巡逻弟子感到不妙,拨开人群,吼道:“干什么呢这是?菩提城不准私自斗殴,违者蹲牢房。没看过城规吗?松手,赶紧松手。”   走到近处,他突然瞧见挨揍的人戴着一圈指骨项链。   他心里一咯噔,指骨项链,莫非是…   他一看脸,卧了个大草,还真是杀戮禅的禅子。   哪来的狼灭,居然敢打他?   揍人的女修蓦地抬头,他的脸瞬间扭曲,是大师姐。   菜瓜也没被揍得多严重,两人看起来像打闹一样,要不还是教训几下就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红袖招的人也围了过来,老鸨大笑三声,“光光啊,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和光脸色一沉,在脂粉堆里,她看到了饱受摧残的尤小五,他有气无力地向她伸手,“大…大师姐…”   和光看了看执法堂的弟子,看了看红袖招,她深吸一口气,眼神落在弟子身上,正色道:“师弟,我当街斗殴,把我带回去吧。”   弟子为难,“菜瓜师兄没受伤,严格来说,只算玩闹,不算斗殴。”   和光眼眸半垂,思虑了一会,突然掏出一把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菜瓜身上迅速一捅,鲜血四溅,菜瓜咳出一大口血。   “这样算了吧。”   弟子一脸惊恐,连不迭地点头,喏喏道:“可是大师姐,你捅的好像是肾。”   菜瓜:……   作者有话说:   自作多情是和光,贪财直男王负剑   和光:回家照照镜子吧,煞笔。   王负剑:给我房子的钱,我马上回家 第32章 32 碰瓷   ◎道友,路走窄了!◎   在红袖招怨愤的眼神下,执法堂的弟子拷走了三人。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杀戮禅禅子成了完美受害人,被人无情捅肾。这份供词层层递上去,没有一个人敢信。各层的管事纷纷确认一遍,捂嘴笑着走开了。   供词上,和光是冷酷无情的加害人,尤小五是额外添上的帮凶。   尤小五:我是真的惨…   执法堂,地牢。   和光靠在墙上,朝隔壁牢房的尤小五丢石子,石子离他脑门距离一寸,被他抬手拍开。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背过身。   哟,有小脾气了。   她叹口气,拖长着声音,“师弟大喽,和师姐生二心了。”   他抿唇,双手捂耳。   这时,尽头透出一点光,脚步声越来越近,光源越来越近。   和光冷笑一声,挑出最大的石头,使出最大的力度,石头迅速向来人飞去,被来人屈指一弹,灰飞烟灭。   白光停在和光牢房前,她扯了扯嘴角,讽刺道:“师叔,现在道歉也晚了。”   明非把夜明珠放进牢房内,黑暗瞬间被驱散,他温和地笑了笑,开口道:“不,我不是来道歉,我来送公案。”   和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混蛋。   他眉目俊朗,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坐牢不是休沐,为了你的眼睛,我特地带来夜明珠。”   她颤抖着接过一沓厚厚的公文,愤慨万分。   太不要脸了。   生完气,工作还是要做的。   她抬头看向明非,挑挑眉,毫不客气道:“你怎么还不走?”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公文,正是和光的口供,他牵牵嘴角,“师侄,你的口供有问题。捅伤菜瓜的理由,这一点最好改一改。”   她抬起眼皮,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哪里有问题,我捅肾,不就是为了防止他卖屁股吗?”   明非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垂下眸子,睑间浮现妖冶的妖痣,吐出几个字。   “不文雅。”   “呵,他都卖屁股了,你还指责我不文雅。”   眼见劝服不了和光,明非揉揉额心,离开了。   和光随手翻了翻公案,心烦意乱,太多了。她可不记得自己积压了这么多公案,她翻到最后的备注处,果然,原本的处理人是明非。   结果推给她。   那个混蛋。   和光突然看向尤小五,嘴角勾了勾,她挪到牢房之间的木栏边,温柔地开口道:“小五,师姐错了,不该扔下你。”   尤小五翻身,不理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捂耳的手松了一点。   和光扯扯他的袖子,大幅度摇了摇,语气略带撒娇,“原谅师姐好不好?”   尤小五抿唇,使劲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他往她的方向侧了一点,闷着声音说道:“你说原谅就原谅,哪有这么简单?”   还不快来安慰我!   你再安慰安慰我,我就原谅你。   他这么想着,可是过了许久,大师姐都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侧身,偷偷瞄她,却发现她仿佛忘了他,开始处理公案。   他瘪着嘴,心里头觉得很委屈,蹭的一下跳起来,指着她,气愤地说道:“就这么完了?你以为道个歉,我就会原谅你吗?”   她的视线落在公案,没抬头,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不原谅算了。”   尤小五缩缩鼻子,太可恶了,她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   他走到木栏边,扯开衣领,指着脖子上的红印,在白皙瘦削的锁骨异常醒目,“你看看,这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她走过去,在红印上使劲按了按,语气带着兴奋和好奇,“原来真的会吸出红印。”   他气得眼角发红,胸腔不住地起伏,“你还好意思说。”   冷不丁地,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他的里衣,往里面丢了什么东西,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一路往下,划过锁骨、溜过胸口,最终停在他的小腹。   他大惊,脸颊浮现一抹绯红,连忙后退几步,手忙脚乱地拿出那个东西。   从未见过的红宝石,晶莹剔透,成色极佳。   她从木栏间伸出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近,两人双目对视,她温热的吐息洒在他脸上,他脖子上,他锁骨上,掩盖住红印的疼痛。   “开心吗?这是师姐专程买给你的,天极界的红宝石,一千灵石一颗呢。”   尤小五咽了咽喉咙,微微侧头,压低声音,抑制语气里的兴奋,“真的吗?”   “真的,我发心魔誓,这一颗花了一千灵石,我都没送过我师父这么贵的礼物。”   嘴角的笑意压不住了,尤小五背过身,不让她看他,“既然大师姐诚心道歉,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公案给我吧,我帮你看。”   尤小五感到头顶被揉了揉,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大师姐真是太狡猾了。   蹲了几天地牢,两人被放了出去。   和光先去探望菜瓜,他正在杀戮禅的比试台,和师兄弟较量,活蹦乱跳,棍棍生风,捅肾跟没捅一样。和光道歉时,他没生气,也没什么兴趣听她叨叨。   直到她说帮他还赌债,他的眼神登时亮了,看向她的眸子闪闪发光,恍若佛尊降世。   第二件事便是去找明非算账。   哪怕打不过他,骂一顿也行,反正他不会还口。却被告知他几天前就前往盛京,准备万派招新的事宜。   她恶气抒发不出去,没日没夜连轴转几天,处理完所有公务。   几日后,她带着尤小五和菜瓜去提交离宗申请,准备前往盛京。   执法堂。   和光走到柜台前,递上三人的玉牌,“前辈,我们申请离宗。”   柜台后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儿,眼睛埋在话本里,他翻了一页,没看来人,懒懒地吐出几个字:“理由。”   “万派招新。”   坤舆界数百门派,四大门派一骑绝尘,大衍宗包罗万象、道法万千,昆仑剑宗独修剑道、一剑劈天,万佛宗千八百禅、修行渡人,无相魔门幻化魔气、镇魔修行。   一流宗门包括钻研万物的天道院、妙手回春的药宗、与妖族交好的万兽宗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冷门的小宗门,比如说隐世的勿扰宗,扎根于凡人的农门,研究数理的数宗…   每个宗门开山收徒的时间不同,频率不同。   但是,四大门派规定,无论各自收徒时间如何,每过一甲子,所有门派都要云集盛京,一起收徒。   一甲子一届,在盛京的盛会,被称为万派招新。   门派对外推出一名或几名弟子,作为本门的门面,招新弟子的榜样。   他们是上一甲子最优秀的弟子,冠以“坤柱”之名。坤柱是宗门的希望,肩上扛着坤舆界的未来,是坤舆界次时代的领军人物。   凡人们拖拉有灵根的孩子,带着长生的希望,向盛京前仆后继。为了减免他们的负担,四大门派规定,开放全部传送阵,对所有带着孩子的凡人免除传送费用。   无数修士蜂拥涌入盛京,只为一瞧“坤柱”的风姿。   也为看看这些凡人中,下一个有希望成为“坤柱”的是谁。   听到万派招新四个字,老头儿才抬头,看向三人。   一般弟子的离宗理由是“参观万派招新”,单单说出这个词,表明参与万派招新,有资格这么说的弟子可不多。   老头儿划拉着三人的玉牌,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坤柱占了两个。   和光、菜瓜。   剩下的尤小五,年龄太小,错失这一甲子的坤柱竞选资格。要是再大个十几岁,坤柱说不定也有他一个。   老头儿咧嘴一笑,戳了三个红章,“一路顺风。”   拿到离宗申请,三人马不停蹄地朝菩提城的传送阵去。   万派招新前一个月,所有通往盛京的传送阵增派修士,缩短间隔时段,三人没排多久的队,就等到了进传送阵。   管理员不断用传音符播报。   “凡人同志保管好户籍证明,出阵后还要检查一遍,尽量靠在护阵人周围,注意安全,不要踩踏,看好自家崽子。”   “魔修同志注意好距离,最近碰瓷的道修有点多,请注意人身财产安全。”   尤小五掏掏耳朵,管理员的话从来没有新样,他都听腻了。   不过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菜瓜的指骨项链太过打眼,懂行的佛修早早远离了他们。其他修士眼见心明,也默默走远了一点,三人周围形成一片真空区,在拥挤的传送阵里反而轻松。   菜瓜仿佛没意识到这点,眼角微微上吊,看起来凶神恶煞,他问尤小五:“我们佛修不招人待见吗?”   哈?   明明是你不招人待见,不要扯上我和大师姐,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练气期的年轻修士缓慢钻过人群,挤到三人身边。   尤小五看到他脚下一踉跄,往菜瓜胸膛一撞,痛呼一声,捂着心口,柔弱地倒在地上,他指着菜瓜,有气无力地指责道:“你…你的魔气伤到我了!”   正统的魔修见此,捂紧黑披风,远离人群,心里吐槽道:那不是魔气,是煞气,傻逼!   练气修士躺在菜瓜脚下,一脸虚弱,“我的心魔被勾出来了,我要静养,你就给个一万灵石吧。”   尤小五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他的眼神里隐隐带着敬佩。   碰瓷菜瓜?   道友,路走窄了!   和光眼前一黑,迅速摸向储物袋,老娘的禁灵锁呢?   等会杀起人来,我可拦不住。   作者有话说:   坤柱,有点像海贼王里的超新星、木叶十二小强。坤柱的每一个都很有性格,有些人已经出场了,有些人就露了个名字,大家可以猜猜,(*^▽^*)   ##   PS:我觉得小五好甜啊,这种傲娇又别扭的性格。   ##感谢在2020-06-02 16:45:20~2020-06-02 23: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3章 33 谢府   ◎和光脸色扭曲,声音有些发颤尖锐,“鲲鲲?”◎   盛京,传送阵。   练气道修倒在地上哀嚎,菜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角上吊,凶神恶煞。   和光攥着禁灵锁,竟不知先捆哪个好。   菜瓜歪歪头,开口道:“你摔倒,我为何要给你钱?”   练气道修一愣,对方的语气平平淡淡,分不清是单纯的疑惑还是故意的讽刺。对方的眼睛眨了眨,定定地看着他,可能还真是疑惑。   和光心头一转,明白菜瓜的疑惑,她松口气,收回禁灵锁。   杀戮禅的弟子心魔特殊,结丹前难以时时压制心魔,故而万佛宗规定金丹以下的杀戮禅弟子没有特殊原因,不得离开菩提城。   在菩提城游荡,需与高阶弟子同行。   菜瓜很少离开菩提城,离开也是大批弟子同行。   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碰瓷是什么东西。   和光上前一步,蹲下身直视练气修士,笑着说道:“道友,眼睛睁大点,碰瓷碰错人了,我们是佛修,不是魔修。”   练气修士不信,“怎么可能,他身上的魔气都黑得外露了。”   “那是煞气,不是魔气,傻逼。”   和光捻起菜瓜的衣角,指着宗门的符号,毫不客气地刺道:“脑子不行,眼睛总没事吧,看见没,万佛宗的标志。”   练气修士的脸色骤然难看,他蹿地站起身,溜进人群。   传送阵边缘的魔修见此,连忙换了个方向,远离练气修士。   菜瓜眯眼,神奇的小脑瓜活动起来,他不懂为什么要给钱,他也没兴趣,他的着眼点在钱上。不知道给钱的原因没关系,弄懂给钱的操作就好。   道修和摔倒,没钱。   魔修和摔倒,有钱!   他眼神一亮,重点是魔修。   后撤的魔修浑身一怔,全身的汗毛竖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和在秘境中被魔兽盯住一模一样。不,这个眼神比魔兽还要凶恶。   冷不丁地,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浮空,朝着佛修的方向飞奔而去。   啊——嗝…   他神情大骇,呼救声还没喊出口,就被眼前的情况惊得咽了下去。   光头佛修微微屈身,顶头往他胸口猛地一撞,噗,胸腔内气血翻涌,肋骨至少断了两块,他捂住嘴,没让血液喷溅四溢。   光头佛修顺势一倒,学着练气道修的模样哀嚎。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比练气道修不知高出几个档次,一点也看不出是碰瓷的新手。   魔修微微喘气,该来的还得来,终究逃不过。道修果然奸险狡诈,师兄诚不欺我。   藏匿在人群中的练气道修见此,扼腕痛惜,晚了一步,肥羊被人抢先了。   菜瓜见魔修没反应,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边滚边嚎,嚎到后面,不像是哀嚎,倒像是狮子低沉的威胁嚎叫。   尤小五站在一旁,看得一脸懵逼。   简直是鬼才,鬼才!   现学现用,一点不怂,要不是大师姐在旁边,他都想给菜瓜鼓鼓掌。   和光冷眼看着,要不是这么多人,得给他留点面子,早就几个大耳刮子扇上去了。在这滚算怎么回事,对得起脖子上的指骨项链吗?   骚动闹得太大,引起了管理者的注意。   “干嘛呢?那里…地上的那个,说你呢,干嘛呢这是…”   尤小五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上次传送阵,闹事是违法的。   只是,管理员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尤小五看过去,人群顶上一架风车金鸡独立,戴着风车的管理员拨开人群,慢慢挤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制服,亮得特打眼,右臂上戴着红色的袖章,左手提着一块金色的金锣,用于放声提醒修士。头顶着高高的彩色风车,一根叶片一根毛。   亮得吓人、土得出圈。   走在哪都是街上最打眼的崽,鹤立鸡群。   谢玄!   卧槽,居然是谢玄。   尤小五捂住肚子,发声大笑。   他这幅打扮,和以前的贵公子打扮完全不同,尤小五差点没认出来。   和光傻眼,猛地回神,没忍住,捂嘴侧身,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是被鸡群抢去做压寨夫人了?   谢玄看见熟人,眼神透露慌乱,老脸一红,两人笑后,他由羞转怒,捏着手臂的袖章,争辩道:“笑笑笑,笑什么笑,做社会服务呢!”   和光咳了咳,“你不是在蹲大牢吗?”   谢玄的脸色瞬间黑了,他摆摆手,一脸不耐烦,“别提了,下完工,我还得回去蹲大牢呢。”   柳幽幽的事件,家主和九曲城的高层沟通后,认定他被异界来魂影响,一时走火入魔,适当减轻了他的刑期,允许他暂时修炼。   坐牢,还是要坐的。   万派招新在即,传送阵人手不够,把他拉了出去,美其名为社会服务,就是把人当牲口使。   朝九晚七,下工还要蹲大牢。   别提多惨了。   谢玄了解事情经过后,心头一乐,大手一挥,掏出绳索开始绑人,“啥也别提了,大牢里蹲着去吧。”   倒霉不能倒他一个人。   绑到一半,谢玄突然睁大眼,光头和尚跟着和光一道,按她那小气巴巴的劲儿,他要是绑了人,她该不会把账记到他头上吧。   她一直没开口。   他下手的速度缓了点,偷摸摸地转动眼珠子,向上瞄,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他咽了咽喉咙,不妙,她是生气了?   他刚想解释几句,光头犯的罪不重,蹲几天就出来了。   她一把解开他的绳子,扔在一旁。   谢玄心头猛地一跳,这可不行,不能徇私枉法。   他心一横,正想反驳她,就听她道:“你那根不管用,用我的。”   谢玄接过绳子,摸了摸,嚯,禁灵锁,比他狠多了。   和光替倒霉魔修疗伤,见谢玄面露犹豫,问道:“怎么了?”   “传送阵人手不够,只有我和护阵人温前辈,要是我走了,就没人播报。”   这时,郎朗的男音从传送阵中央传来,“小谢,你看着他们去,播报交给我,听了这么久,我也该会了。”   “把练气期的小子也带走,碰瓷不成也算违法,不能姑息。”   和光循着声音望去,一位大乘期道修立在阵法中央,他朝人群伸手一点,指尖一抬,练气道修腾空而出,跌在谢玄身边。   他眉目疏朗、温文尔雅,身边围着一圈蘑菇头。法剑竖在地上,蘑菇头试探着摸了摸,他和蔼地看着,鼓励他们伸手。   温前辈向谢玄伸手,半空一转,谢玄身上的风车、明黄色制服、袖章脱落,朝他飞去,穿在他身上。   蘑菇头好奇地看着他头上的风车,他弓下腰,做了个鬼脸,握着蘑菇头的小手在风车上拨了拨。   嚯,好接地气的大乘期修士。   把菜瓜送入执法堂,按律例,他要蹲三天大牢。   谢玄舒了口气,他算算时间,温前辈重开传送阵去菩提城,快回来了,他现在跑过去,应该能赶在温前辈传送之前。   走之前,他脚下顿了顿,看向和光,又移开眼神,嘴巴紧紧地绷住,神情很不自在。   和光微微笑了笑,“何事不如直说。”   谢玄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避开她的眼神,挤出几个字,“之前对不起…还有,多谢你了。”   他说得很轻很快,和光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恩?”   谢玄的脸色一黑,大声而迅速地说道:“对不起!多谢!”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逃了。   尤小五摸不着头脑,“大师姐,他这是…”又生心魔了?   和光突然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他还挺可爱的。”   尤小五闻言,脸一黑,像只炸毛的兔子。他可爱?他哪里可爱?还能有我可爱?   菜瓜扒着牢房的铁杆,探出一只手摇了摇,试图吸引和光的注意。和光看向他,无奈地叹口气,说道:“你运气好,只要蹲三天。三天后,我来接你,不会错过万派招新。”   菜瓜歪歪头,寸草不生的光头在黑暗中锃亮得发光,“你能借我点钱吗?”   和光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小兔犊子,蹲三天?你再蹲三个月吧。   离开盛京执法堂,和光带着尤小五径直往谢家的府邸去。   柳幽幽的记忆中,另一个异界来魂曾给她彼岸花种子,这是唯一的线索。这颗彼岸花种子经由柳依依、残指,流到了她手中。   光凭种子,判断不出什么。   但是,谢鲲也给了一颗种子,她可以从谢鲲种子的来源下手。   谢家的府邸很出名,盛京游览地图特意标了出来,和光循着地图,很快找到了谢府。   和光正准备敲门时,尤小五突然扯扯她的袖子,语气带着惊恐,“大…大师姐…”   “你们找谁?”   一句冷硬的女声。   和光顺着声音看去,也被吓了一大跳。   谢鲲?   不…不对,她有胸。   来人长着一张与谢鲲谢玄一模一样的脸,是的,一模一样。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环胸,抱着一把铁剑,头发高高地吊着,同男子一般,全身上下毫无装饰。   同谢鲲相比,她多了几分冷峻。   和光定定神,说明来意。   女版谢鲲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带你们去找他。”   同女版谢鲲聊了几句,和光知道她叫谢瑶,是谢玄谢鲲同父同母的妹妹,所以长得十分相似,不过不是一胎生。   谢府很大,三人穿过亭台舞榭、花池小道,停在一处偏僻的飞檐流阁。   “到了,谢鲲在那。”   谢瑶站住脚,朝一个方向努努嘴。   石头边转过一抹艳色,云锦霓裳,席地宫纱,那人转过脸,容貌秀美至极,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肤如凝脂,如雪堆琼。   “她”长着一张和谢瑶一模一样的脸。   和光大骇,看向他的修为,筑基期,没错。   喉结,有。   胸,没有。   借着修为差距偷瞄两腿之间,有!   妈/的,男的!   和光咽了咽喉咙,试探着问道:“谢鲲?”   他点头。   和光脸色扭曲,声音有些发颤尖锐,“鲲鲲?”   他依旧点头。   妈/的,谢鲲!   这个才是女装谢鲲!   和光强按住吐槽的内心,长吸一口气,尽量委婉地开口,“你这是?”   女装谢鲲低头,脸色不善,“为了避免再次陷入女人的心魔,家主让我穿女装。”   尤小五倒吸一口凉气,插了一句,“他就不怕你陷入男人的心魔?”   作者有话说:   hhhhhh这章我真的是边写边笑,下一章还有一波梗。   ps:评论区出人才!!有两位同志连续两次破了我的梗,本来想写,被抢先了,呜呜呜。   ###感谢在2020-06-02 23:32:12~2020-06-04 22:3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4章 34 讨饭   ◎大师姐,我们被人耍了◎   盛京,谢府。   和光自诩沉着持重,虽然有时候免不了发个暴脾气,但也做得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面对眼前的谢鲲,却也迟迟没能回过神。   女装谢鲲。   身后立着一个女版男装谢鲲。   嘶。   她想要的是正常的男装男版谢鲲!   女装谢鲲领着他们来到一处亭台,步履袅袅、纤腰曼曼,沏茶时小指微微勾起,抬头看向和光,眼角稍稍向上弯,妩媚多姿。   和光看得一呆,默默捂上小心肝。   原来女装的作用这么大。   女装谢鲲嘴角浅浅莞起,递茶给三人,幽幽开口道:“不知前辈找我何事?”   和光眨眨眼,定心回神,扳正扭曲的表情,挂上标准和气的笑容,简短地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因谢瑶在场,她省略了异界来魂的事。   “听闻彼岸花种子是在王家的拍卖会拍到的,我今日又收到了一颗种子,不知来源,你可有其他拍客的身份信息?”   女装谢鲲闻言,半阖眼皮,思索了一番,“可否让我看看那颗种子?”   和光心下奇怪,都是种子,不都一样嘛,内心吐槽完,递给他。   女装谢鲲摩挲着种子,认真端详片刻,谢瑶也凑近打量了一眼。“拍卖会上人多眼杂,看不出所有人的身份。但拍卖会实名登记入场,王家应有拍客的信息。两家素来交好,我去问的话,应该要得到,过几日便能答复前辈。”   拿到女装谢鲲的保证后,和光拒绝留饭的邀请,拉扯尤小五马不停蹄地逃出谢府。   女装谢鲲,太可怕了。   尤其是见识过闷骚的男装谢鲲后,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逃出谢府没多远,尤小五骤然停住脚步,浑身一激灵,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突然回过神,咬牙切齿地喊道:“大师姐,我们被人驴了!”   和光看向他,恩?被人驴了?   尤小五一脸义愤填膺,气得跳脚,两手划划地解释一遍。   “我刚刚想起来,谢瑶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和他哥谢琰是盛京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谢琰和谢瑶是龙凤胎,与谢玄谢鲲同父同母,四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谢琰谢瑶两人荒唐乖张,从小斗鸡走马、不务正业,盛京的人看到他们,嫌弃地绕道走。两人还特别喜欢装成谢玄谢鲲,戏耍他人,偏偏没有人分得清。   和光理了一遍,眯眼总结道:“所以,女装谢鲲不是谢鲲,而是谢琰。”   另一头,谢府。   谢琰扑倒在石桌,笑得颠倒,头顶的珠翠都歪了。毫无刚才的优雅端庄形象,他猛拍桌子,“看见没?他们的表情,笑死老子了!女和尚想笑不敢笑,世界观像是被刷新了一样。”   谢瑶帮他扶正,唇角微微勾起,神情有些僵硬。   谢琰吞口茶,缓缓气。   “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就带人过来,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当场就被拆穿了。”   谢瑶语气平淡,吐出几个字,“来不及了,她找鲲鲲,又是佛修,我想到了他的心魔。”   这时,谢鲲来了。   他一身黑色劲装,刚练完剑,背后全湿,额头往下滴汗,头发高高吊起,垂下几缕湿润的发丝黏在脖颈处。他抱着剑,匆匆赶来。   “门房说有人找我,人呢?”   谢琰觑了他一眼,移开眼神,默默喝茶,装没听见。   谢鲲看向谢瑶,两人打扮相同,活像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问她,“人呢?”   谢瑶道:“走了。”   谢鲲拧眉,她像块方方正正的冰块,要凿一点,才会吐一点。不问她,她根本不会回答。   “谁找我?”   “两个佛修,一男一女。”   谢鲲眨眨死鱼眼,光说这几个字,他怎么猜得到是谁。   “长什么样?”   “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谢鲲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们三个长得一样,他们肯定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啊,要是再冒出两个长得一样的才叫奇怪。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揍人的冲动,好声好气地问道:“他们来干嘛?”   这次谢瑶的话多了点。   “女佛修拿着彼岸花种子,问拍卖会还有谁拍到了种子。”   彼岸花种子,佛修。   两个关键词串在一起,谢鲲瞬间猜到和光,他登时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来找他了。   谢琰冷不丁地敲敲石桌,谢鲲看过去,就见他撩了撩头发,抚摸下唇,向自己抛了个媚眼。   想起他劣迹斑斑的经历,谢鲲心里一咯噔,握紧剑,颤抖地开口道:“你不会…”   谢琰娇羞一笑,咬住下唇,嗓音慵懒诱惑,“就是鲲鲲想的那样。”   谢鲲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他提起剑,劈头朝谢琰砍去。谢瑶眼前一亮,跃跃欲试,抽剑挡住他。谢琰嚯地起身,幸灾乐祸地躲避。   今天的谢府,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万佛宗在盛京有几套府邸,弟子们扎堆住在一块,便于商讨要事、携手共事。   和光每套宅子都转了几圈,硬是没找到明非,据弟子的话,他在外奔波处理要事,只有开会讨论才会回来。   她啧了一声,憋屈地住下来,着手处理公案。   看着成山的公案,她就知道明非又甩了不少担子给她。她连轴转了好几天,一条条地全过了,顺便安置好多余弟子的住处。   解决完一切,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菜瓜呢?   她把菜瓜忘了!他不会还在蹲大牢吧?   和光连忙招呼一个弟子,去盛京的执法堂问问,把菜瓜带回来。   不料弟子的回话异常耳熟,“大师姐!大事不好了!”   和光一把捏断笔,面目狰狞,他要是再去卖屁股,肾都给他削了。   “菜瓜师兄又去赌坊了!”   她把笔扶正归位,突然有点小安慰,至少他没去卖屁股。   盛京,清河赌坊。   清河赌坊是王家的产业,盛京店是它的总店。盛京人流量大,修士凡人云集,不少店铺的总店都设在这里,比如大衍宗的樊楼、媚门的红袖招、万佛宗的泰和楼。   比起菩提城,盛京的清河赌坊人气旺多了,进进出出的不止修士,还有不少钻来窜去的凡人赌客。   在赌坊,没有修为,只有赌术。   凡人的赌术比修士高出不少。   和光提着禁灵锁,单枪匹马杀进赌坊时,和凡人赌客撞个正着,他怀里抱着一堆赌码,一撞散落一大片,场面十分壮观。   王负剑跟在赌客身后,眼巴巴盯着赌码,眼睛绿得发光。要不是记得赌场的规则和他的身份,说不定会冲上去哄抢。   那么多赌码,他今天得赔多少钱!   抬眼看见进门的和光,他心头一转,脸色登时好了,回本的肥羊来了。   他提步迎上去,和光一见他的脸,心里的嫌弃实在压制不住,直冲上脸,怎么又是你!   王负剑看出她的嫌弃,也不介意,搓着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刚调来总部没几天,又碰上客人,岂不是有缘。”   和光拧了拧眉心,没接缘分的话茬,她没这心思。   “菜瓜在哪?”   说完她急急往里冲,王负剑连忙伸手拦住她,在她疑惑的眼神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正是菜瓜的赌契,新鲜出炉没多久。   王负剑紧紧盯着她,她的脸色由青转白、再转红,像个调色盘,丰富极了,看得他不亦说乎,他觉得今日的笑果够了。   他拨拉算盘,不缓不急地开口道:“客人,是先还债呢?还是先玩几把。”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今日我得空,可以陪你来两手。”   和光冷笑,把赌契塞进他怀里,使劲拍了拍。   “他欠的赌债,凭什么要我还?”   王负剑眼前一亮,兴奋地接话道:“小店提供肉偿服务,打几十年工就成。”   杀戮禅的禅子镇场子,不用请打手了,每年少花几百万!   他捏捏手指,心里合计着,正准备和她说到说到,她突然开口道,“盛京没有规定不准讨饭吧”。他微微皱眉,不解其意,就看到她脸上钻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坤舆界繁华,就算家徒四壁,找份差事并不困难,怎么也沦不到讨饭。   盛京压根没有乞丐,故而也没想到制定乞丐相关的律例。   和光冲向菜瓜,还没打声招呼,直接掏出禁灵锁,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一点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起抹布往他嘴里一塞,也不管抹布擦过什么东西,有多臭。   她把他往肩上一扛,扛到门口,摆弄他的身体,面对赌坊,两只手前伸,手上放着一只缺口的破碗。她突然扭头,对着王负剑说道:“给张纸。”   王负剑拄在旁边看着,二话不说递纸。   她哼了一声,在纸上写上几个大字,贴在菜瓜脑门上,做完一切转身就走,看都没看他一眼。   王负剑砸吧嘴,好凶的佛修。   他走上前,看到菜瓜脑门的字,笑得前仰后倒,哪来的奇才。   【小弟身欠巨额赌债,无力偿还,希望各位大哥大爷施施援手,漏个一块两块,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还之。】   这时,赚得盆满锅满的凡人赌客路过,瞄了一眼,大笑一声,往破碗里扔了两块赌码。   王负剑眼珠子转了转,搬来几张桌子,摆在菜瓜身边,桌子上放着许多杯酒。他双手合十,向菜瓜作揖,心里道了声歉,然后往菜瓜身上添上一张纸。   既然在我的场子讨饭,不如让我占点便宜,借你的名人效应卖点小酒。   【小弟杀戮禅禅子,亲手酿了几坛酒,大哥大爷口渴了,不如花点小钱买了一杯,讨个好彩头。】   作者有话说:   读者:我们被作者驴了!- (╯°□°)╯︵ ┻━┻   作者大佬点烟。JPG 第35章 35 鬼樊楼   ◎杀戮禅的祖训: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众所周知,盛京有136坊,坊与坊之间错综复杂,不似九曲城一般规规整整。但是,在一些偏僻的酒肆脚店的说书人口中,还有鲜为人知的第137坊。   第137坊只在万派招新开启,招新结束即关闭。   传说,它是通往邪修地界的入口,又名“鬼樊楼”,是邪修招新的门路。   方天攥住说书人发的告示,循着地图的路线一直走,寻到盛京极西,跨过第44坊的坊门,眼前的场景倏地变了。   他一愣,后退几步,退回第44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脚下是平整美观的石板路。   跨出坊门,乌云压顶,细碎的雨点打在泥路上,汩汩水流汇在一起,微微带点红色,像冲刷过的血液。小巷破落,围墙低矮。   方天攥紧告示,心里不住地打鼓,他长舒一口气,平稳呼吸。   “嘎——”   尖刺嘶哑的叫声突然侵入耳内,他被吓了一大跳,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裹着黑袍子的人偶。脸色青白,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缝着红线,手上挂着一盏烛灯。   方天走进,戳了戳红线,人偶像是被人切成块,重新缝合。   这时,人偶陡然睁开眼,像活过来了一般,咔咔咔,手臂扭了几下,一板一眼地吐出一句话。   “独门暗杀,一击毙命,元婴以下,谢绝还价。如有兴趣,咨询残指。”人偶顿了顿,转转脑袋,接着道:“人偶师一派纳新,有意者拔下一根红线。”   嚯,打广告的。   就在这个时候,平地一声巨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砰——砰——砰——砰——   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伴随着阵阵哀嚎声,一股股黑烟飘散进空中,朝方天的方向袭来。   他吓得一踉跄,四壁贫瘠,没有掩体,他心一横,躲进人偶的黑袍子里,尸臭味扑面而来,差点窒息。   砰——   墙壁被击穿,碎石四溅,一个邪修四肢扭曲地掉入小巷,像块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他的脸上竖着一根错金铁棍,一端嵌进头内,满脸是血,深可见骨。   邪修恨恨地看向墙洞的方向,一只手颤悠悠地挪着。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片白色染血的衣角出现在墙洞的间隙,衣角上赫然是万佛宗的图纹。一个锃亮的光头闪进小巷,闪亮的脑门遍布血迹,眼神里满是疯狂,嘴角扭曲地扬起,一袭白色僧袍几乎染成红色。   浴血而战,宛若从地狱爬出来的一尊阿修罗。   光头和尚提着一个脑袋,脑袋的眼睛睁得奇大,死不瞑目。   方天咽了咽口水,攥紧黑袍子,屏住呼吸。   光头和尚走到邪修面前,踩上胸膛,粗暴地抽出错金铁棍,一颗眼珠子迸溅开来,他挥了挥铁棍,一排血迹溅在墙上,被雨水冲刷进墙角的缝里。   邪修伸出打哆嗦的手,抓住光头和尚的脚,“你…”   话音未落,光头和尚一棍击向邪修的喉咙,反手一挑,又一颗脑袋腾空而上,他提棍,顺着脸上的洞,串在棍上。   一个白色身影轻巧地飞上屋檐,踩在碎瓦上,他捂着胸膛,急急地喘气。   来人正是尤小五。   他累得坐在房檐,有气无力地抱怨道:“一棍子能解决的家伙,你打飞他干嘛。”   看到菜瓜棍子上的人头,他差点岔气,指着急道:“说好几遍了,别打脸,打坏了等会认不出来,就拿不到悬赏金。”   半天前,大师姐交给他一个任务。   据可靠线报,有一伙恶名昭著的邪修出现在盛京附近,个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悬赏金十分可观,足以偿还菜瓜的赌债。   他的任务是带着菜瓜去剿灭邪修,不要让菜瓜闹得太凶,玩得太过分。   大师姐把所有要点都告诉他,甚至任务结束后,怎么让菜瓜恢复原态都说了,就是漏了一句,杀戮禅的疯子杀起人来,听不进人劝!   只管自己打得尽兴,杀得过瘾,连任务目标都忘。   这时,小巷的尽头走出十多个邪修,金丹、元婴皆有,一个个提着武器,警惕着盯着菜瓜。   领头的元婴邪修上前一步,喊道:“和尚,这可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无冤无仇,你杀了我们的弟兄,可知有何后果?”   后头的金丹邪修面露犹豫,小声地提醒道:“那和尚脖子上戴着指骨项链,他是杀戮禅的禅子。”   元婴邪修觑了他一眼,不争气地看着他,不客气地说道:“不过一个金丹罢了,咱们这边好几个元婴,还怕他不成?”   金丹邪修悻悻闭嘴。   尤小五飞快地远离他们,以免误伤,他掏出悬赏令,一个个比对,一脸兴奋,“菜瓜,上,恁他们,一个个可值钱了。”   菜瓜不慌不忙地把人头塞进储物袋,扛着错金铁棍,走向邪修群,露出狰狞的笑容。   邪修们还没反应过来,菜瓜迅速出手,如入无人之地,直捣黄龙,率先干掉了几个金丹,一棍一个脊梁骨,棍头一点,从脖颈到尾椎,寸寸碎裂。   金丹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视野颠倒,直直摔在地上,腰部以下丧失知觉,只能感受到后颈和背部的剧痛。   元婴们惊诧地看着他突然消失,脑海里还印着他眼神里的光亮,视野里却不见身影,心头大骇,紧接着旁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恐慌渐渐漫上来。   还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悔意。、   如果当时他听劝…   但是,现实没有如果。   尽心竭力修到元婴期,经历过无数死去活来的苦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他们早已明白,临战最忌讳生出悔意和怯意。   哪怕这个教训深深刻入骨髓,还是有人怯懦了。   不知是谁先往后退,剩下的元婴们察觉到他的脚步,紧跟其退,害怕留到最后,死的会是他。   现实是个爱开玩笑的顽童。   跑在最前头的元婴邪修被拦腰斩为两截,留到最后的两个邪修急急刹住脚步,倒是捡回一条命,他们惊骇地巡视四周。   他们像是被老鹰戏耍的雏鸡,连光头和尚的影子都没瞧见。   修为较低的邪修咽了咽喉咙,蓦地放下武器,双手举高,颤抖地说道:“大师,你们佛宗有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不指望成佛,您大人有大量,我都投降了,能放我一马吗?”   领头的邪修轻哼一声,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傻子,光头修的是杀戮禅。   菜瓜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在投降邪修的惊恐目光中,抬手就是一棍,打飞了他的头。   领头邪修唇角微微勾起,抓住这个机会,一把刺入光头的后腰,血液迸射,趁他没反应过来,握紧刀一转,刀尖传来的触感表明内脏削碎了不少。   他面露得意,正准备给光头最后一击,不料佛修反手抓住刀尖,抵住他的力气,噗,猛地一拔,带出内脏的碎屑,喷在他脸上。   他松开刀,疾步后撤,刚拔出另一柄刀,光头的速度比他更快,错金铁棍横在刀刃上,被光头往下一压,右手脱臼,他被压得单膝跪地,抽一口凉气。   哒哒哒,脚步声走近,黑影罩在头顶,他抬头,一串指骨项链在眼前晃荡,指骨上洒满鲜血,仿佛刚被切下一般。   他昂起头,恰好与光头对视,他在光头的眼中没有看到自己,只看到深沉欲坠的旋涡,和疯狂的血色。   临死光头,他恍惚间想起刚成邪修时,前辈对他说的话。   “不要惹昆仑剑宗的人,打不过。不要惹杀戮禅的人,即使打得过,也不要正面冲突。那群疯子发起狂来,命都不要。”   那位前辈断了一只手,听说他是靠这只手才从杀戮禅弟子手中逃出。他敲敲烟斗,继续说道:“那群疯子的祖训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邪修眨眼,就在阖眼的瞬间,脖颈一痛,再睁眼的那一刻,视野景色突变,他看到阴沉的天空,路过的乌鸦,远处硝烟弥漫的碎墙。   天空越来越远,两侧出现墙壁,最后的一瞬间,他看到一只金色的棍子迎面而来。   “都说了不要打脸!”   尤小五跳脚,要是执法堂不承认,今天一天白忙活了。他对着悬赏令数人头数,直觉不对,又数了一遍,还是对不上,少了一个。   方天躲在黑斗篷里,看得心潮澎湃,一个金丹反杀一群金丹元婴,像虐菜一样,大佬,这是哪来的大佬啊?他看得入神,呼吸不自觉重了点。   冷不丁地他被人提了起来,脖颈被掐住,一把刀横在喉咙。   “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这个兔崽子。”   方天不敢乱动,使劲向上翻白眼,看到一张恐惧到扭曲的脸。   尤小五上下打量小孩,一脸疑惑,捏着下巴问道:“这谁啊?”   邪修一怔,抓脖子的手不禁松了点,他们不是一伙的?接着他又握紧了,不是一伙的也没关系,佛修普度众生,不会坐视不管。   方天眨眨眼,拨开邪修的黑袍子,露出脸,咧嘴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叫方天,字覆地。”   邪修错愕,这娃怎么没一点当人质的自觉,他紧紧扼住小孩的喉咙,不让他开口。“放我一马,等我安全后,自会放过这娃子。”   菜瓜恍若未闻,提着滴血的错金铁棍,走向邪修。   尤小五神色一慌,赶紧拦住他,“师兄等等,这孩子是无辜的。要不…”   话没说完,菜瓜拨开挡路的手,径直朝邪修走去。   方天心里打鼓,光头和尚该不会真的不管自己吧,光头越走越近,铺天盖地的气势使空气都颤栗,身后的邪修忍不住浑身发抖,刀尖浅浅地刺进他的脖颈。   他才刚踏上邪修的门槛,还没迈一步,就要死了吗?   测灵测出资质优秀、根骨极佳,他还没有引气入体,明明可以在大道上走很远,测灵的前辈夸他最低化神,他还…   他怀揣着成为邪修的目标,踏入鬼樊楼,梦想成为像涂鸣一样的大魔头,家喻户晓、夜止儿涕,悬赏令高高挂在榜首。   操蛋的命运…   光头的身影越来越大,方天甚至能听到血液滴进泥土的声音。   一刹那,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湿热的液体溅在他后颈和头顶,顺着额头流下,红色的,是血液。   脖颈处一松,他跌倒在地上,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和鲜血迸溅的声音。   他猛地扭头,一根铁棍直直插入邪修脸上,尾端是云纹,上头是火焰纹。   一个浴血的身影停在尸体前,拔出铁棍,噗。   不远处传来气急败坏地喊声,“都说了不要打脸!”   方天心头像小鹿一样,到处乱窜,跳上跳下,几乎要跳出喉咙。他顾不上起身,连忙爬了几步,抓住光头的衣角,一脸兴奋。   “你叫菜瓜?我听说瓜字辈是杀戮禅禅子的字号,你是这一代的禅子?”   他看到光头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攥紧光头的衣角,拧出一把血液,喉咙有些干涩,他露出七颗牙齿,爽朗一笑。   “我叫方天,字覆地,六十年后会继承你的位置,冠上‘面瓜’的道号,含义是打人专打脸。”   涂鸣,那是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涂鸣风评受害!!   以及,我觉得菜瓜好帅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收获小迷弟一枚。感谢在2020-06-05 23:51:37~2020-06-06 20: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6章 36 明淡   ◎咱们都是修士,不太看重名声这玩意儿◎   鬼樊楼。   小巷,残砖碎瓦,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红色的血液融进雨水中,颜色渐渐变浅,汇入墙角的石缝,汩汩下流。   尤小五一把提起小破孩,上下抖了抖,没有武器,没有暗器,没有储物袋。根骨不错,凡人一个,从哪冒出来的?   小破孩脸上带笑,眼里带光,对着尤小五,热情地喊了一声,“师叔好。”   尤小五嫌弃地撇撇嘴,“还没入门呢,瞎喊什么?”   小破孩脸色不变,又把刚才的豪言壮志说了一遍,“我叫方天,字覆地,六十年后会成为杀戮禅的新任禅子,冠上‘面瓜’的道号,含义是打人专打脸。”   尤小五惊奇地看着他。   嘿,志气还挺大,杀戮禅禅子。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菜瓜蓦地扭扭脖子,握棍的手剧烈颤抖,眼角发红地看向尤小五和方天,尤小五一拍脑袋,脸露悔色。   差点忘了,杀了太多人,菜瓜的状态还没解。   尤小五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西瓜师叔来了!”   菜瓜浑身一震,眼睛睁得极大,棍子啪的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眨眨眼,看起来有些呆,眼里的血色渐渐消散,脸色有些微妙。   尤小五觉得,菜瓜好像有点害怕。   尤小五走到菜瓜跟前,拍拍手,让他回神,“任务完成,捡人头吧。”   菜瓜愣了半晌,皱起眉头,舒开,又皱起,舒开。然后猛地一抬头,嘴巴微张,啊了一声,像是久睡方醒,才从梦魇挣脱出来。   尤小五啧了一声,拍拍方天的肩膀,“看见没,杀戮禅。”   菜瓜挠挠脑袋,摸出一手血,他原地就坐,卸下指骨项链,从怀里掏出锦帕,仔细耐心地擦拭,每个斜侧横洞里的血迹,都一一清理干净,恢复原有的惨白色。   接着,他左手提储物袋,右手削脑袋,一个个往里塞。   随手拈来,闲庭信步,不像摘脑袋,像拔萝卜。   尤小五盯着方天,从头打量到脚,怎么看怎么蹊跷,邪修的地界,怎么冒出一个凡人小孩。   方天被他看得尴尬,忍不住后退两步,不料被他抓住衣领,他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摸了摸,方天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尤小五抽出一张纸,方天的脸瞬间白了。   嘿,果然不出他所料。   邪修的招新传单,这小子是偷偷摸进来做邪修的。   尤小五撸撸他的脑袋,按住他,不让他逃。   万派招新期间,不少邪修涌进盛京,伪装说书人,靠在偏僻的酒肆脚店,专讲邪修的故事,明面上是骂邪修无恶不作、滥杀无辜,暗地里变着法儿夸邪修法力高强,正道抓不着他们。   借此哄骗无知的凡人小孩,偷偷塞传单,指示路线。   鬼樊楼是坤舆界的不法之地,为了整体的社会安定,必须为生性浪荡的修士们留出这么一块地,避免他们骚扰凡人和正道。   道统万千,部分道统特殊,不容于正道,只能在邪道传授。   为了避免这些道统绝后,正道对他们招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唔,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中二病爆表的小屁孩,冲着天下第一、唯我独尊的名声,在邪道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尤小五低头看着小破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菜瓜收割完脑袋,走过来,瞄了一眼方天,问道:“这个怎么办?”   “带回去吧,怪傻一孩子。”   菜瓜扛着错金铁棍,尤小五提起方天的裤腰带,栓在棍后端,方天腾空而起,像栓着一只猴子,三人往回走,离开鬼樊楼。   万佛宗据点。   和光正在处理公案,弟子来报,谢家的人到了,有事找她。   她以为是谢鲲,送来拍卖会拍客的信息,出门一看,不是谢鲲,是当日戏耍她的两人,谢琰和谢瑶。   谢瑶还是当日的打扮,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环手抱胸,身后背剑。   谢琰换了一身更华丽的衣裙,烟罗软纱,步履袅袅,肤如凝脂,明眸善睐。她轻挽秀发,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美臂,莞尔一笑,转盼多情。   明淡站在他身侧,一双桃花眼黏在他身上,捡些玩笑话逗他开心,一展扇子,宛若开屏求偶的孔雀。   和光砸吧嘴,摇摇头。   这家伙不行啊,比明非师叔差远了。   明非师叔只要往那一站,所有女人都前仆后继地往前奔。   她扫了一眼明淡的修为,筑基期,怪不得看不穿谢琰的性别。   和光好心地传音给明淡,“师弟,你眼前的是男人。”   明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微微抬起纸扇,遮住脸孔,掩饰失态。不一会,他又移开纸扇,露出同方才一样的笑容,甚至比刚才的还要和煦。   和光的脑海中响起他的传音,“男人也成,我不介意。”   嚯,厉害。   她细细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便是那日在红袖招,问菜瓜“行旱路”的弟子。   和光忍不住感叹,欢喜禅出人才哪。   这时,明淡被弟子叫了出去,和光适时走出来,顶替他的位置,招呼谢琰和谢瑶。   谢鲲忙着巡视盛京,托两人带来他的书信。   信中写道,王家的拍卖会一共拍出十枚彼岸花种子,所有拍客实名登记,剩余九人的身份也确定了,正道八人,邪道一人。   这几天,他一一询问正道拍客,确定八人都种下种子,无人送出。   剩下的邪道应该就是送给柳幽幽种子的人,那名邪道叫疯笑佛。   和光看罢,点燃销毁书信。   疯笑佛,如名字一般,是万佛宗的叛逃弟子。他叛逃许久,与和光不是一辈。关于他叛逃的原因和经历,是个禁忌,宗门上下讳莫如深。   九节竹的档案里或许有,和光的级别,还够不到。   书信的最后,附上彼岸花种子的种植方法。   谢琰看着她销毁书信,眼珠子转了转。   鲲鲲让他们亲自送来,说明书信十分重要,信的内容决不可泄露。他和谢瑶二人虽胆儿肥,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就是,唔,有点好奇。   谢琰递给她一个小罐,“鲲鲲的血。”   她半阖眼皮,语气带着疑惑,“用我的血不是更方便吗?何必多此一举。”   谢琰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彼岸花用鲜血浇灌,每过一月,需新鲜的血液。也就是说,每个月鲲鲲都有理由来找她。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哪来的钢铁直女?   谢瑶闻言,扭头扫了她一眼,鼻孔里轻轻哼笑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弟子门都没敲,嚯地冲了进来,大喊:“大师姐,不好了!”   和光心里一咯噔,心里自动补了一句,菜瓜师兄又去赌坊了!   不对,菜瓜今天打猎去了,小五子盯着,不可能去赌坊。   和光松口气,气还没松完,又被弟子的话一把捏紧了脖子。   “明淡师兄给王家戴了绿帽!”   和光眼前一黑,绿帽,哪个绿帽?   谢琰浑身一机灵,眼神亮得发光,像洗完澡的狗崽子甩毛一样,看好戏的神情藏都藏不住。王家,哪个王家?有点意思了。   谢瑶嘴角下沉,如果眼里的光是实体的话,怕不是要把天花板射穿,屁股后无形的尾巴不住地摇。   事关万佛宗的脸面,哪怕谢琰再恳求,和光还是好声好气地请走两人。   大堂。   机灵的弟子紧闭大门,请走了所有来客,挂上谢绝访客的牌子。   明淡被按在椅子上,双手被缚在身后,两只脚也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清河赌坊的掌柜,王负剑。   王负剑一手提着金算盘,一手撑着脑袋,上下打量他,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欢喜禅?”   明淡点头。   王负剑吸了口气,紧锁眉头,“不是我看不上欢喜禅,道友,你不觉得这次做得太出格了吗?”   明淡脸色一白。   “看来道友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了,咱们都是修士,不太看重名声这玩意儿。”他顿了顿,语气略带讽刺,“欢喜禅尤甚。”   “但我王家好歹是个世家,平白丢了脸面,不会就此作罢。”   话谈到一半,和光骤然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抢过王负剑手里的金算盘,就往明淡脑袋上砸,哐哐哐,砸了好几下,差点把明淡砸傻了。   和光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能给王家戴绿帽?这不是往他们脸上泼粪吗?王家表面上碍于律例,不能过分处置你,背地里请杀手可不会手软。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把王负剑整傻了。   他连忙拦住她,夺过金算盘,把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和光换上一副痛心的样子,拉着王负剑的手,套近乎,“剑兄,不知这兔崽子欺负了您家的哪位夫人…”她顿了顿,面容扭曲地改口,“或者少爷,我们立刻负荆请罪、登门道歉,绝不含糊。”   王负剑看她那样,明白她误会了,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   明淡上的不是王家的人,而是王家从天极界引入的鲛人。   和光听完,捂着小心肝,长舒一口气,不是王家人就行。现在的弟子怎么回事,连个话都传不清楚,差点把她吓傻了。   王负剑叹气,面露忧愁,“海族托王家引入两条鲛人,供他们研究异界鲛人的不同。这两条鲛人一公一母,智力低下,不通人类的语言,却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这可怎么向海族交代?”   和光思路歪了歪,斟酌着开口,“不知他是给男鲛人戴了绿帽,还是给女鲛人戴了绿帽?”   明淡否定道:“我没给他们戴绿帽,我只是加入了他们。”   众人: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和光赶紧抬手,一脸嫌弃地阻止他说下去。   王负剑拨拉着算盘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友,你看该怎么处理这事?”   和光定定地看了明淡一眼,看得他心底发慌,她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作者有话说:   明淡:别提绿帽不绿帽的,多俗!我只是加入了他们。 第37章 37 还债   ◎你剁啊!你有本事就剁啊!◎   明淡看着和光狰狞的笑容,惊惧地摇头,全身疯狂地扭动,晃得椅子左摇右摆。   只是野合罢了。   花前月下,你情我愿。   怎么会闹到这个程度?   她抚上他头顶,按住他,温柔的嗓音徘徊在他耳畔,宛如恶魔的叹息。“师弟,别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会痛一下下哦。”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这不是一时的痛苦,是一生的耻辱!   这时,门被推开,尤小五和菜瓜回来了。   尤小五看到一堆人围在大堂,吓了一大跳,不只有万佛宗的弟子,还有王家的人,他随口一问,“怎么这么多人,今天过节吗?”   明淡害怕得打了个嗝,接着他看到和光露出明媚的笑容,撸了撸他的头发。   “是啊,明淡师弟今天过女儿节。”   明淡被她的话吓得头皮发麻,去你妈的女儿节。   尤小五一脸疑惑,神色扭曲。王负剑捂着肚子大笑,手里的金算盘啪啪作响。   菜瓜,唔,小小的脑袋里塞满了大大的问号,他没听懂。   和光朝他招招手,“菜瓜,你来,你技术好。”   明淡睁大眼睛,看着他越走越近,脖子上的指骨项链沙沙作响,他疯狂地摇头,紧接着被和光按住脑袋。   她悬空指着他的犯罪工具,语气平淡地说道:“对着这儿下手,快准狠。不要多一分,小心误伤了师弟的屁股。也不要少一分,以免师弟以后看到别人的这处,两相比较,心中羞愧。”   明淡一脸惊恐,你都给我割了,你还担心我羞愧?   菜瓜仔细盯着那儿,抽出棍子准备下手,被她拦住,“棍子太大了,用这个。”   菜瓜接过小刀,掂了掂,他没用过这玩意儿。   明淡眼睁睁看着菜瓜上下掂,似乎在比划从哪儿下手好,他的眼睛跟着小刀一上一下,心脏快跳出嗓子眼。   菜瓜熟悉完小刀,贴着明淡的里衣,冰冷的触感透过绸缎,传到明淡的那儿,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那儿上升,经过心脏、喉咙、眼睛,直冲天灵盖。   里衣向上突起,与小刀贴得更紧了。   和光:嚯,不愧是欢喜禅。   尤小五:菜瓜师兄!你脏了!   王负剑站在一旁,一脸兴奋地看着这场闹剧,理智警告他赶紧拦下,八卦之魂却在叫嚣着:继续!继续!你剁啊!有本事剁啊!   就在菜瓜即将出手之刻,明淡痛叫一声,王负剑眼疾手快地弹开小刀。   他拉住和光,轻轻笑了笑,“道友,何必做得这么绝。”他撸了撸吓哭的明淡的脑袋,“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其他解决方法。”   和光挑眉,觑了他一眼。   王负剑晃了晃金算盘,露出标准的七颗牙齿。   和光半垂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道:“依剑兄看,多少钱才能了结此…”   他伸手打断她,笑意堆在眼角,拖长着声音,“诶——咱们都是朋友,一来二去这么熟了,了结不了结的多生分。”   和光挤出一个笑容。   他拨了拨算珠,第一句话就让和光吓得一踉跄。   “与天极界交易一对鲛人,花了一万株天山雪莲…”   她的眼珠子转得比他的算珠还快,他说出结论时,她得扶住菜瓜的胳膊,才能勉强不倒下。   “五百万。”   和光恨恨地看向明淡,语气酸薄,“师弟啊,你这一炮,轰掉了一座宫殿。”   明淡悻悻低下头,没敢说话。   和光摩挲手指,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要不…还是割了吧。”   明淡死命摇头,哀求地看着她。   王负剑察觉到她的潜意思,顺势给个台阶,“道友,我们提供分期付款,不过…”他拨拉两下算盘,唇角弯了弯,“咱们都是朋友,年利息算三成便是。”   和光横了他一眼,三成,你怎么不去抢?   王负剑似笑非笑,娴熟地无视了她的眼神。   她背过双手,“百中取七十。”即百分之七十成,不到一成。   他眯着眸子看了她一眼,这么离谱的数字,他怎么可能答应,她也知道他不会答应。接下来,就是一番拉拉扯扯、讨价还价。   吵到最后,结果是年利息一成五。   不算太高,也不算低,在和光的接受范围内。   其实和她没多大关系,反正是明淡还。   和光掏出一万灵石,帮明淡垫付这个月的欠债。正当王负剑美滋滋数灵石的那一刻,据点最里面的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她记得好像是明非师叔的房间。   阵阵威压铺天盖地地传来,目标不是她,而是旁边的王负剑。   和光离得近,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滋滋电流。   接着,一阵掌风袭来,王负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击穿大门,嵌进对面的墙壁上。   嚯,爽快。   和光忍不住眨眨眼,按捺嘴角的笑意。   门后走出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长袍,衣袍外围燃着一圈火焰,衣裳却毫发无伤。火焰与长袍原本的红色相得益彰,愈显华贵。   男子长得与王负剑有三成像,他的眉头深深蹙着,眼神深沉。他周身弥漫着上位者的威压,让人难以靠近。   王千刃朝身后的明非一拱手,惭愧地说道:“我家侄子太猖狂,添麻烦了。”   明非连忙说道:“哪里哪里,是我家师弟添麻烦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道歉、互相恭维。   王千刃挥挥袖,解开明淡的绳子,“剑儿这么闹一通,小友受委屈了,利息便免了吧,小友什么时候手里有闲钱,便什么时候还吧。”   墙里的王负剑扒住墙沿,坚/挺地站了起来,“二叔…”   王千刃抬手给他一个闭口决,和光侧头,看见他满脸涨得通红,嘴巴呜呜睁不开,眼睛睁得极大,脸色扭曲,鼻孔里喷火渣子。   王家人天生火体,所著里衣,通身皆有火。抬手挥之,则火星灿然。抖其两袖,则火从袖中爆出。   和光猛地想起这回事,王谢两家各有异处。谢家多双生子,王家天生火体。   平日王负剑稀疏寻常,怕是掩饰得极好。直到现在,火气大了点,才掩饰不了,爆发出来。   王家二人走后,和光把事情经过告诉明非,他轻轻笑了笑,拍拍明淡的肩膀,“既然和光帮你解决了此事,我便不再过问。”   看明非这幅样子,她原以为他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哪想到他一句话吓哭了明淡。   “你近日修心不足,不如戴上贞操锁,磨砺磨砺自己。”   和光:原来欢喜禅真有这玩意儿!她还以为只是道听途传的假消息!   她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明非,她觉得王负剑有些不对劲,那家伙像是钻进钱眼子一样,不管不顾只要钱,明明他不缺钱。   另一边,王千刃劈头盖脸地教训王负剑,“一成五的利息,你好意思要?万佛宗与我们世代交好,你怎么能只盯着眼前的小钱呢?”   王负剑辩解道:“二叔,他们理亏在先。况且,你不是免了他们的利息吗?”   王千刃顿了顿,“鲛人要五百万?我怎么记得…”   王负剑搓搓手,咧嘴一笑,“他们不识货,我趁机提了点价。”   九曲城和菩提城是修者之城,它们的出现与存续和宗门息息相关,城内行走的多是修士,和从事与修士相关工作的凡人。   盛京是凡人的淘金窟、灯塔之城,修士的不夜城。   谢家驻扎在盛京,凭借强大的实力,保障城内的安全。王家经商,商号遍布坤舆界各地,与异界的贸易一律经过他们的手,为盛京的繁华打下一块基石。   无数怀揣发财梦想的凡人来到盛京,找份工作,或做起一笔笔小生意。   修士脑中只有功法修炼,凡人的脑子里点满了吃喝玩乐的新花样儿,这些新花样化作现实,吸引了无数挥金如土的修士。   凡人与修士,共同构建了八街九陌的盛京。   在这里,仙凡的偏见和歧视几近为无。不少修士为了更好的融入其中、朝欢暮乐,会刻意掩饰修为,装做凡人行走其中。   临近万派招新,涌入城内的人越来越多,凡人的心思活泛起来,变着法儿举办各种活动,活跃城内的气氛,推动修士们一掷千金。   时值暮春,百花尽开。   卖花的小女孩提着马头竹篮,篮里盛满棣棠、木香、粉团等花,种种奇绝,她起了个大早,特意去城外摘的。   小女孩歌叫于市,冲修士挥舞着鲜花,往清河坊去。那儿正在举办娱乐赛事,定能卖出不少灵石。   清河坊中央搭了个台子,人山人海,济济一堂,乐音袅袅。   提着饭盒的伙计站在人海外,看着窜动的人头,深深叹口气,接着他猛地一吸气,护着怀里的饭盒,钻进人群间的洞,像条灵活的游鱼,轻捷而娴熟地挤过人群,嘴里念叨着。   “外卖——外卖——大家让让——”   不一会儿,他扒住台子的边缘,喘口粗气,拍拍台上裁判的小腿,“客官,泰和楼的外卖到了。”   裁判无暇理会他,握着大喇叭,破口大骂,“那边的,输了赶紧下去,放什么灵压,欺负凡人算怎么回事儿,我就站这儿,你要不要逼我给你改结果啊?就你会放灵压是不,下面的哪位修士出手帮个忙,把那小子搞下去。”   观众们起哄,几股灵压奔腾而上,直指输家,金丹的、元婴的、化神的都有,输家满脸通红,扔下手里的长笛,头也不回的逃了。   “窝囊!”   “继续弹啊!凡人小哥,我挺你!”   赢家是个温雅的凡人,他拨了一个清脆的音,感谢为他撑腰的观众。   裁判抹了把汗,吼道:“还有挑战者吗?有就上台!”   他席地一坐,岔开腿,毫不顾忌地靠在边栏,摇着大蒲扇,松了松衣领,从里衣内掏出两个冰袋,随地一扔,抱怨道:“大衍宗是不是偷工减料了,这玩意儿怎么就没用了。”   裁判接过伙计的饭盒,迫不及待开吃,边吃边怨恨地看着他,“晚了半个时辰,我差点就饿死了。”   伙计挠挠脑袋,谄媚地笑了笑,好声好气说道:“大厨没忍住,尝了几口,这不得重做嘛。”他毫无愧色地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们泰和楼的特色就是慢。”   裁判夹着筷子,敲敲饭盒,嘴里塞满食物,鼓囊着说道:“要不是你们家的菜好吃,我会等你这么久?”   伙计抚顺他的衣服,掐诀给他使了个清凉诀,“别气,气坏身子就不美了。”   裁判哼笑一声,不再同他计较。   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飞上台,身姿曼妙,骄阳似火。   人群中安静了一刻,“晦气”、“麻烦了”等词不断冒出来。   裁判神色一僵,赶紧丢下饭盒,迎上去,腹诽道:难不成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公子,这是乐曲比赛。”   谢琰粲然一笑,“我知道。”   裁判:那你上来?   乐曲比赛不论仙凡,只论音乐的好坏。修士参赛需暂时卸掉修为,化为凡人,两人同时奏一个曲子,评价标准是奏者的能力和技巧,输家奏到一半自会停止演奏。   不少观众来自各个地方,没听过谢琰的名声,故而请教周围的人。   “道友,他…”   “啧,混世魔王,人见人嫌、狗见狗吐的那种。”   “不过,没听说他会弹小曲儿啊。”   凡人乐师向谢琰抱拳,“公子,我们开始吧。”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谢琰掏出了一个唢呐。   唢呐…   轰的一声,人群中像炸开了锅。   哪来的流氓?太不要脸了!   谢琰耷拉着眼皮,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行?”   裁判咽了咽口水,规则中没有这条,没人想到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啧,让他钻了空子。   “行。”   听到满意的答案,他莞尔一笑,转了转唢呐,看向凡人乐师,“满月还是头七,你选一个。”   凡人乐师:选你麻/痹。刚刚弹的还是阳春白雪,怎么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了。   无论凡人乐师提出什么高雅的曲子,谢琰总有办法坳到泥丘里,最终选定了欢庆的曲子。   一曲不到,素雅的琴音不敌接地气的唢呐,败退而去。   裁判看得心头发堵,碍于规则,无力阻止。   谢琰作为胜者,站在台上,金鸡独立,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人上台,他就要给那混小子颁奖。想到这,裁判气得牙痒痒。   天无绝人之路,在谢琰即将胜利之际,勇士上台了。   来人穿着一袭灰扑扑的长袍,长袍上打满各种花样布料的补丁,与话本里的乞丐差不多,可他的衣角处绘着万佛宗的纹路。   裁判既开心,又忧心。   开心的是能来个人给谢琰添添堵,最好把他赶下台。   可是又想不到什么乐器能赢过唢呐,难不成和尚再掏出一把唢呐,唢呐对吹,那场面可就刺激了,他的小心脏受不了这么折腾。   谢琰上下打量尤小五,唇角弯弯,“小和尚,好久不见。”   尤小五轻哼一声,没回应。大师姐的被驴之仇,他一定要报回去。   “你的乐器是什么?亮出来瞧瞧。”谢琰可不相信有什么能骚过唢呐,正是它够骚,他才学它。   尤小五道:“佛门晨钟暮鼓,最优秀的练气期弟子才能获得这个殊荣,不巧我敲了几年。”   在谢琰震惊的目光中,他扛出了一个等人高的铜钟,落地一晃,铜音赫赫,振聋发聩。   清明坊东面,酒楼林立、绣旗招展,风一吹,遮蔽天日。   人气最旺的要数大衍宗的樊楼,但论美菜佳肴,万佛宗的泰和楼遥遥领先。   泰和楼上立着三层楼高的迎宾欢门,欢门上挂满璎珞、彩球,大门绘有贤劫千佛的彩画,设宝蓝杈子,悬明黄帘幕。   一楼大堂,门床马道,人头耸动。   人群像打了鸡血一样,满脸疯狂地看着大口灌酒的两人。   泰和楼正在举行酒量比赛,参赛者不论仙凡,修士需卸下修为,单单拿胃与凡人拼酒量,公平竞争。赢家获得泰和楼的贵宾卡,吃饭不用排队,直接超过前头所有人。   参赛者的酒坛是一只小小的鹦鹉螺杯,里头刻着阵法,容纳海量,泰和楼事先放入了海量的好酒。   喝了半天,撑到最后的只剩两人。   温潮生站在一旁,一脸焦急,他正是和光等人来盛京时,传送阵的护阵人。他揉了揉眉心,劝着饮酒的人:“别喝了,快同我回传送阵,那边快撑不住了。”   那人摆摆手,忙着灌酒,没空开口,传音道:“老子今日休沐,别烦,你开两座传送阵,不就行了。”   温潮生无奈,“你以为我是你吗?能一人撑两座传送阵。”   围观群众一直吆喝。   “上啊!莫挨老子!”   “别堕了‘大乘以下第一人’的名号!”   谢瑶拄在莫长庚身边,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听到“大乘以下第一人”,浑身一机灵,眼里的星星几乎要溢出来。   另一边是个凡人老头,他周围聚集了一堆凡人,给他加油喝彩。   老头灌酒期间,还不忘给莫长庚比个中指。   莫长庚眼角弯起,回了个中指。   他已经很久没有卸下修为灌酒了,爽是爽了,可昏沉沉的脑袋也不是开玩笑,后脑勺沉沉的,耳朵蜂鸣,与众人的喧闹掺和在一起,像是有人在打鼓。   心脏也跳得极快,一震一震。   温潮生的声音一直在识海徘徊,聒噪极了。   莫长庚扭头,不想看他,周围全是骚动的人群,他一一扫过他们。   猝不及防间,楼道转过一抹白色,秀发后垂,面若桃瓣,目若秋波,她似乎看到了他,唇角狡黠地扬起,他不禁咽了咽喉咙,灌酒的速度慢了点。   观众察觉到他的失态,吆喝得更起劲。   然而,这些吆喝声和疯狂的脸在莫长庚眼中渐渐远去,只剩下她。   她穿着万佛宗的僧袍,没有一点点缀,素净雅致。   她径直向他走来,咔哒咔哒的脚步声越过吆喝声,踩在木质地板上,踩在他浮躁的心上,踩在他不知什么时候静止而干涩的喉咙上。   吆喝声停下,老头一把扔掉鹦鹉螺杯,裁判举起他的手,宣告他的胜利。   莫长庚像是被现实抛弃一般,脑子里一头乱麻,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握着鹦鹉螺杯,直直地盯着她。   直到和光一把打掉他的酒杯,启唇一笑,阳春三月、百花尽开,她的粉唇一张一合。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挠挠头,这酒后劲挺大。   他解除禁灵,运转灵气散掉酒气,甩甩脑袋,识海清明。   一睁眼,她还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豁,这是真家伙。   莫长庚砸吧嘴,皱着眉头,“那天突然被调来盛京,忘记和你们说一声,对不住了。”   她轻哼一声,看不出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一起吃个饭?”   莫长庚扭扭脖子,活动活动关节,站起身,一手搭在温潮生肩上,“今日还有事,传送阵缺人手,我得去帮个忙,下次吧。”   温潮生惊疑地看着他,“你刚刚不是拒…”   莫长庚赶紧堵住他的嘴,头也不回地拖走他。   谢瑶抱着剑追上去,“莫前辈,收徒的事儿…”   莫长庚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带小屁孩,找他。”他指着温潮生。   谢瑶抿紧唇,神情透露出几分嫌弃。   温潮生嘴角抽了抽,“我好歹是个大乘,给点面子。”   喝酒比赛结束,人群散去。和光走到二楼,开了个包间,等尤小五。   未正,他终于到了。   和光斟茶,推给他,瞥见他嘴角带笑,好奇地问道:“遇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听听。”   尤小五眨眨眼,按捺心里的雀跃,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收拾了谢琰一顿罢了。   “对了,大师姐,我们来泰和楼干嘛?”   “查账。”   尤小五恍然大悟,泰和楼好像确实是万佛宗的产业,“是哪座禅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   “饕餮禅。”   他哈了一声,五官扭曲在一起,有些难以置信。   饕餮禅,这个禅的弟子不都是吃货吗?上山下海、赴汤蹈火就为了“吃”的人,怎么开得了酒楼?   “饕餮禅修心,要抑制食欲。他们当厨师,呕心沥血做出一盘菜,却要给客人端去,看着客人吃。还有比这更能磨砺饕餮心魔的吗?”   尤小五:狠,真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0-06-07 17:10:18~2020-06-08 18:5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8章 38 饕餮禅   ◎哪来的兔崽子敢动我的鱼?◎   泰和楼。   桌上摆着一笼圆形花朵状的蒸糕,折叠翻滚了七层,精致小巧,尤小五拿着筷子戳了戳,面皮极软,一揩面皮,他舔了舔筷头,是猪油。   尤小五夹起一块七返膏,咬了一口,松软甜香。   泰和楼的猪油比不上樊楼的深海鱼油,面粉的质量也比不上,价格比樊楼便宜数倍,味道不比九曲城樊楼的差。   和光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九曲城是修士的地界,自然往贵里做。盛京的酒楼照顾凡人,不止价格,材料也多来自凡人。”   叩叩叩,包厢的门敲响了。   尤小五刚吃下一个七返膏,嘴里嚼吧着,起身去开门。   刚摸上门闩,木门从外面猛然推开,一阵强风袭上脑门,他惊得后退几步。紧接着,一只脚踩上他的腰、胸膛,在喉咙处用力一点、额头一踏,他不由得跪倒在地,一个身影飞跃过他。   他惊恐地睁大眼,来人是元婴期,她手上提着一把菜刀。   来者不善!   大师姐——   尖叫声没能喊出口,七返膏堵住喉咙,尤小五睁大眼睛,呼吸一窒,脸色发青,他猛拍胸膛,想把七返膏拍下去。   咳咳。   来不及了,来人已经冲到大师姐面前,他猛地抬头,准备救驾,却看到…   元婴期女修疾步冲到大师姐面前,啪的一声,往地上一跪,抱着大师姐的大腿就开始哀嚎,“我的亲娘嘞——”   尤小五咽下七返膏,一脸呆滞。   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和光垂下眼皮,甩甩腿,腿部挂件也跟着晃了晃,她叹口气,“鱼丸师叔,几百岁的人了,别动不动跪地。”   鱼丸是饕餮禅的禅子,元婴期,如今担任盛京泰和楼的厨师长。鱼丸是她的道号,饕餮禅取道号的习惯是取本人最爱吃的食物名。   鱼丸没起身,反而抱得更紧,还贴脸蹭了蹭和光的大腿。   她哑着嗓子,哭嚎,“师侄,我真的做不到啊!万佛宗几十万弟子的伙食,全托给饕餮禅,这不是逼着我们去死吗?”   眼看着眼泪鼻涕蹭上衣袍,和光脸色一黑,攥着衣角想抽出来,没抽动。   “不过斋戒日一天罢了,师叔你们辛苦辛苦。”   “不要啊——对着食物一天不能吃,还不如给我上个口塞。”   和光顿了顿,眼神一亮,包含着希冀的语气问道:“你们需要的话,我这就去订口塞。”   鱼丸微微抬起头,两根食指对着戳了戳,聂聂地问道:“师侄,就不能想个办法,解决一下下。”   腿部挂件疯狂蹭大腿,蹭得和光腿麻,她脑筋一歪,陡然想到,要是明非师叔来解决这事,说不定要解决到床上。   咳咳,和光打消肮脏的想法,正色道:“师叔,这么大人了,别撒娇。”她眼神瞟向尤小五,“小弟子都在这,多丢脸啊。”   尤小五讪笑,挠挠头。   这时,他看到鱼丸师叔蹭的一下站起来,神情不善地看向他,拔出菜刀朝他一扔,刀光闪过,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削掉了一缕头发。   他惊恐地扭头,菜刀插进门框,深入三寸,冷冷的刀光闪进他眼里,闪得他头皮发麻。   娇蛮而冰冷的声音传来,“你敢嘲笑我?”   他忙不迭地甩头,膝盖一软,就差给她跪下了。   “不敢不敢。”   和光垂眸看着鱼丸,她站着没自己坐着高,身材娇小,约一米五左右。和光无奈地叹口气,把七返膏推到她面前。   “师叔,往年的斋戒日,我们都是从外边酒楼订素食。但是今年西瓜师叔同妖族做了笔交易,手头有点紧,您谅解谅解。”   鱼丸瘪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大大的眸子上睫毛扑闪扑闪,娇小的五官挤在一起,“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和光移开眼神,咽了咽喉咙,“这个得和西瓜师叔说去,和我说没用。”   淦,差点把持不住。   鱼丸重重地哼了一声,拖长的尾音有点小可爱,她一把拖过七返膏,护在怀里,像只小仓鼠一样,嚼吧嚼吧嘴,全吃了。   抬起下巴,骄傲地斜了和光一眼,像只雄赳赳的小孔雀。   我做的,一个也不给你留!   走之前,她拔出门框的菜刀,踮起脚,对着尤小五,恶狠狠地龇牙,“敢说出去,你死定了。”   尤小五反手关上大门,赶紧插上门闩。   他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爱是挺可爱的,但是太凶了吧,还是大师姐好。   “大师姐,她…”   他面露疑惑,比划比划手,有些难以启齿。   虽说修士可随意调整容貌,可一般都固定在少年或青年期。某些高阶修士为了看起来更威严,会调整成中年期,蓄上胡子。   她怎么弄成幼年期了,看起来就12、3岁的样子。   和光从桌下端出一碗七返膏,鱼丸刚进来时,她特意分成两碗,藏了一碗。按鱼丸娇蛮霸道的性子,绝不会给她留一个。   “小五,你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梦吧。如果你变小,相对的食物变大,就会有吃不完的美食。饕餮禅的弟子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她们维持幼年期的形态,胃小,享受美味的时间更长。”   主厨叫鱼丸,可想而知,泰和楼的名菜与鱼有关。   尤小五在盛京美食小报上看过,泰和楼有一道绝味,叫“脍”。来自坤舆界各地的新鲜鱼类,切成薄片,乘上桌。   起初,他不懂“脍”为什么会成名菜,不过切了一下。   直到他走到大堂,看到满墙的琉璃壁,从地板一直延伸到二楼,壁内盛满水,各式各样的游鱼自由翱翔,五彩缤纷,吐泡泡、甩尾巴的都有。   水箱分成好几个区域,各自隔开,里面放着不同种类的游鱼。   食客站在水箱前,挑选中意的鱼,即挑即吃。   底下,水草飘摇,碎石粒粒。顶上的夜明珠发着光,照耀着水面,与琉璃壁交相辉映。   他站在琉璃壁前,伸手贴着壁面,好像浸入海底世界。   一只灰蓝色的鱼游来,朝着他的手狠狠磕头一撞,龇牙咧嘴一番,甩着尾巴游走了。   和光翻着账本,“这个月开支多了不少,执法堂却迟迟没有收到票据,不知这笔开支用在何处?”她语气平淡,似乎是聊家常,眼神却锐利地盯着账房。   账房正是给裁判送外卖的伙计,名叫鲲鹏。   鲲鹏挠挠脑袋,解释道:“买鱼。上个月我们同王家做了一笔交易,从天极界引起一批鱼,专做生脍。王家的负责人说最近交易太多,正在处理,没这么快给票据。”   和光挑眉,“什么鱼?”   他把她领到一处琉璃壁,指着灰蓝色的鱼。   那鱼少鳞片,灰蓝色的身体显得有些脏,尾巴短小,牙齿尖锐不齐,眼角上吊,一直在龇牙,看起来挺凶恶,甚至有点丑。   和光嫌弃地移开眼神,“就这玩意儿,真有人吃?”   鲲鹏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咧嘴一笑,“别看它丑,肉质真的鲜美,口感绝佳,您要不要尝尝。”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传来一声大喊,“客官,快停脚!”   扑通一声,和光吓了一大跳。她抬头,迎面而来一盆水花,从头淋到脚。   呸,有点腥。   她按捺心中的怒火,长长地舒口气,抹开一脸水,摘掉头发上的水草,眯着眼睛瞪向水箱。   一名男修沉浸在水箱,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灰蓝色的游鱼,眉头舒缓,眼中放光,一脸喜色,他伸手戳了戳丑鱼的鱼鳃,惹得丑鱼龇牙。   和光走近琉璃壁,朝他勾勾手。男修眨眨眼,察觉她的意思后,游近水壁,和光冲着他的脸,猛击琉璃壁,吓得他往后一跃。   她指着脑袋,大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男修面露惊慌,猛地摇头。   哐当一声,厨房的大门被狠狠推开。   “哪来的兔崽子敢动老娘的鱼?”   鱼丸怒发冲冠,一手提着有她一半高的大锅,一手挥舞着大勺,恶狠狠地巡视一圈,最后盯住了男修,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过来。   身后,厨师端着碗追来,一脸急迫,“师叔,这菜还没下锅呢!”   鱼丸充耳不闻,眼里只有迫害她的鱼的凶手。   “小子,你是隔壁酒楼派来的?来偷我的鱼?”   男修赶紧甩头,掏出避水珠,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在下熟知坤舆界万生,却从未见过这种鱼,心下好奇,没把持住就跳了进来。”   鱼丸撇撇嘴,提着大勺敲敲琉璃壁,“刚从天极界引进,没见过正常。赶紧出来,别脏了我的鱼。”   男修面露愧色,迟疑了一刻,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可否让在下仔细研究一番,研究完我就出来。”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给前辈造成了什么损失,我会一一补偿。”   鱼丸扔开锅,撩起衣袖,看上去很想冲进水中揍男修一顿。   “你赖在里面,我的鱼喝的是你的洗澡水!”   这时,男修怀里的鱼挣脱他的手指,游开了。   他身后,不少灰蓝色的鱼游过来,团团包围住他,形成掎角之势,冲着他龇牙。   鲲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惊慌道:“道友,这鱼是食人鱼!”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鱼丸这个暴娇萝莉好萌,又是吃货又娇小。想象一下,她游淌在一只巨大的鱼身上,从左腮吃到右腮,从头吃到尾,咔叽咔叽。   电影里那种巨大的甜点世界就是我的梦想啊!我用这个想法写了饕餮禅。   #   PS:被各位大佬包养的感觉好幸福,请继续好好疼爱我!!!!   ###感谢在2020-06-08 18:50:34~2020-06-09 18: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39 地摊   ◎别害怕,妈妈这就把你下锅哦。◎   泰和楼。   琉璃壁内的水微微带红,食人鱼们狠狠地龇牙,牙缝塞着几块碎布,它们紧紧盯着壁外的人,排成一排,猛撞琉璃壁。   鲲鹏举着渔网,手忙脚乱地捞鱼。小二掐个诀,缓缓从水箱中抽水。   食人鱼身手敏捷,数次逃过鲲鹏的捕捞。他叹口气,悄悄松开渔网,手藏在阴影正准备掐个诀,冷不丁地后脑勺被大勺打中。   大勺又飞回鱼丸手中,她叉腰,“要是灵力伤到我的鱼怎么办?老老实实捉,别想偷懒。”   跳入水箱的男修,名叫钟离亭。   他浑身湿哒哒,衣袍碎成一条条,还带点腥臭味。手背、脖颈、脸颊均被咬出红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紧紧地护住头冠。   鱼丸站在凳子上,一下下敲他的脑袋,敲一下,他摁一下。   “都怪你,我的鱼都臭了。”   钟离亭护着头冠,以免被她敲掉。他愣愣地开口道:“我觉得我也臭了。”   “哈?”   鱼丸瞪他一眼,跳起来痛击他的脑袋。   钟离亭瘪了嘴,这不是事实吗,干嘛还打我。“我会补偿前辈的损失。”   鱼丸轻哼一声,从他的后脑勺摘下一条食人鱼,护在怀里,露出慈祥的微笑,轻轻地抚摸它的尾巴,安慰它,“宝贝,受惊了吧,妈妈在这里。”   她露出七颗牙齿,语气更温柔了,“别害怕,妈妈这就把你下锅哦。”   和光:因为你,它吓得快尿了。   鱼丸走后,钟离亭自我介绍了一番,他来自天道院。   和光了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钻透历史、穷尽天理的疯人院,啊呸,天道院。人才辈出天道院,怪不得他会跳进水箱,只为研究食人鱼。   她隐晦地打量他紧紧护住的头冠。   修仙界有个传闻,天道院的研究狂日夜耕耘、废寝忘食,以至于发际线后退,逐渐秃头。为此,他们重金向药门求药,但是这个药太有用了,导致新生发油亮发黑,旧的头发灰灰沉沉。   新发和旧发界限分明,还是会被人看出秃过顶。   所以,在坤舆界,只有天道院的弟子服包含头冠。   和光收回视线,淡淡开口道:“不知道友找我何事?”   钟离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推给她一个酒缸。   和光挑眉,疑惑地看着它。看大小,像酒缸,棕红色的外观,也像酒缸。   莫非这是谢礼,就像谢鲲给的宝蓝念珠一样。和光接过它,一缸酒做谢礼有点穷酸啊,莫非是什么不出世的好酒,按天道院的研究来看,不是不可能。   和光掀开盖子,微微吸气,正准备一闻酒香,就听到钟离亭说道,“这是我师兄的骨灰。”   妈/的。   她猛地屏住呼吸,推开骨灰缸,脸色发青,神情扭曲。   我差点和你师兄合为一体。   和光长长地舒口气,按捺住打死他的怒火,平定情绪,脑海里劝自己,天道院脑子都不正常,脑子都不正常,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钟离亭没看出她情绪不对,直直说出来意。   “可否帮忙超度师兄的骨灰?”   半个月前,闭关五十年的师兄临时出关,那日天光大亮,众人前往道贺,他突然大吼一声,“我终于明白了世界的终极”。说完后,他从绝壁崖一跃而下。   和光垂眸,按礼节,这时应先说节哀顺变,但是她实在好奇。   “世界的终极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跳崖了。”   和光:……   最终,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临走时,钟离亭死皮赖脸地买走了一条食人鱼,他抱着小鱼缸,问道:“前辈,不知这鱼该怎么养?有什么禁忌?”   鱼丸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知道,想怎么养就怎么养。我没打算养这么久,死了就下锅,能活多久看他们的命。”   查完账本,超度完骨灰,夜幕降临。   按钟离亭的话,他正在暮乐坊,和光提步往那边去。   暮乐坊。   凡人居住的坊市,修士鲜少踏足。没有一丝仙气,罕见地全是凡人的烟火气儿。摆地摊的、逛夜市的全是凡人,间或出没一二两个伪装成凡人的修士。   坊门口竖着一块石造的牌匾,刻着坊名、占地面积、简略地图和历史变迁。牌匾两边各蹲着一只石狮子,狮子脖颈围着红带,两只眼睛傻乎乎地斜着。   从街头到巷尾,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和杂技。   吞铁剑的朱九哥,演杂剧的李老二,拉二胡的曹大爷,卖冰糖葫芦的刘大头,卖凉粉的谢大娘,支着混沌摊子的王家夫妇,画糖人的小老儿……   成群的小孩子挥舞着拨浪鼓,一个追一个,在人群间晃荡。   鸡鸣狗叫、招呼吆喝,不绝于耳。   这一切,仿佛把时间拉回了仙凡混居之前的上古年代。和光在历史书中看见过这样的情景,却远不及此时的平静安稳,阴影里刀光剑影、血火纷飞。   和光比对地图,穿过主街,向偏僻的凡人居所走去。   天道院的弟子在那儿摆摊算卦,打响名声,为招新拉人做准备。   她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昏暗无光,零星地摆着几个小摊,摊主垂头坐地,握笔写写画画,全然没有做生意的打算。   几个凡人站在巷口,远远地看一眼,走开了。   莫非走错了?   “小姑娘,你找谁?”   和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小姑娘,莫非是叫她?、   这可真是个新鲜的称呼。她年少入万佛宗,未修佛之前被称作小屁孩、死小孩等,修佛后,宗内以师兄妹相称,宗外以道友相称。   还从未有人叫过她小姑娘。   她循着声音看去,喊话的是摆摊的凡人,他坐在小藤椅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一把大蒲扇盖在脸上,看不清长相。   他穿着青色的麻布衣袍,脚下踏着一双草鞋。   地摊上摆着几本新的坤舆界律例,贴着一张纸条,“无偿自取”。他身旁,竖着一块等身的白布,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似我者俗,学我者死。”   他抬手,袖口墨迹斑斑,微微移开大蒲扇,露出一只锋利却略带笑意的眼睛,声音低沉磁性,“小姑娘,你找谁?”   和光轻勾唇角,“大叔,这儿是天道院的地摊吗?”   他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个方向,“疯人院在隔壁,这儿是圣贤儒门的地摊。”   隔壁,天道院的地摊街。   两侧是凡人的屋舍,夜明珠高高挂起,地摊一个接一个挤在一起,排满了整条街道。天道院的弟子戴着头冠,整齐着装,一手夹着八卦盘,一手握着龟甲和铜板。   地摊的名字千奇百怪,蒋星堂、玉莲相、花字青、霄三命、玉壶五星、沈南天五星、鉴三命,配上仙气飘飘的黑白卦道袍,恍若占星大能降世。   一些地摊为了招徕顾客,起噱头十足而简单易懂的名号。什么“时来运转,命中三劫”、“住宅风水,开运化劫”,更有甚者,明晃晃写着“万派招新,选对宗门,一飞冲天”。   好多父母拉扯着孩子,站在地摊前,求神问卦。   方天看了一眼,嘲笑地轻哼一声。   一群傻子!天道院的套路,他都看透了!   他们假模假样地算个卦,挑个宗门说出来。要是顾客面露喜色,说明懵准了顾客中意的宗门,他们就一脸忧愁地说这个宗门未来几年发展不好。要是顾客脸色不好,说明没说中,他们就说宗门这一代有天才出世,小孩要是去,恐怕会被压住,很难出头。   总之,他们说一通,目的是引到天道院身上,大侃特侃天道院的好处,拉拢凡人。   方天略过所有摊子,目不转睛,径直走向一个角落。   这个摊子被排挤在最边缘,无人问津。摊子上没有贴任何广告词,没有八卦盘、龟甲、铜板等,任何一切与八卦相关的物什,单单摆着一只金盒子。   金盒子雕着云朵的花样,金灿灿的,里面插着白玉签,看起来有些俗气,没有一丝仙味儿。   方天认出来了,他在盛京的藏书阁里见过相关的描述。   这玩意儿叫金箧玉策,能够预知人的命运,天道院只传给每一代最顶尖的弟子。   方天走到摊子前,不顾摊主疑惑的眼神,席地而坐,挺起胸膛,自信地开口道:“我叫方天,字覆地,以后的道号想叫‘面瓜’”他在“瓜”字上加重音,摊主应该懂得瓜字道号的含义。   “您看我适合哪个宗门?”   方天顿了顿,怕摊主像别人一样,拐十八个弯拐到天道院,特意补了一句,“我脑子不太好,不适合天道院。”   接着,方天说出他的生辰八字。   钟离亭上下打量他一眼,用神识一扫,吐出几个字,“无相魔门。”   方天惊异地睁大眼,指着金箧玉策,“你不用这玩意儿吗?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能不能认真点?”   钟离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语气羞涩,“其实,我不会用这玩意儿。我学的不是八卦星辰一道,这玩意儿是摆出来好看的。”   加入天道院之前,他以为宗门主修八卦天运。没想到八卦天运是一个很小的分支,小到没几个人,只有快坐化的长老才会去讲课,它也被称为“养老院”。   不少孩子怀着成为“绝世天算”的梦想加入天道院,进门后才发现被忽悠了。   现在摆地摊的宗内精挑细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口才好的弟子,出来忽悠新弟子,别说摇龟甲了,他们说不定连八卦方位都分不清。   钟离亭口才不好,不过是来凑个数。   方天脸色发黑,身体前倾,爬到金箧玉策前,掏出一支玉签,递给钟离亭,“它上面是什么意思?我该加入哪个宗门?”   钟离亭仔细看了许久,硬是看不懂玉签的字。   “我看不懂它写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该加入无相魔门。”   方天一把抢过玉签,倔强地说道:“不,它上面写着我该加入万佛宗,我会是杀戮禅下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冠上‘面瓜’的道号。”   钟离亭皱着眉头,想辩解,却被塞了一手灵石。   “大兄弟,行个方便,给我打张条子,写我适合万佛宗,我好回家和老爹交代。”   方天把灵石往他怀里塞,凑到他耳边,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眯眯地威胁道:“不然我就揭穿你们的把戏,告诉大家,你们在为天道院招人。”   钟离亭握着纸笔,无奈地看着方天。   方天玩着金箧玉策,拔出玉签,又插进去。   “写啊,犬子心性极佳,资质优秀,适合万佛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不,你适合无相魔门。”   和光把骨灰缸还给钟离亭,她轻轻地斜了方天一眼,“你不适合修佛,你没有慧根。”   方天气得一下跳起来,指着她大喊,“你骗人!”   “骗你作甚,你若修魔,潜力不在执法堂堂主韩修离以下。”   方天刚想辩解,瞥见她衣角的万佛宗纹路,重重地哼了一声,抢过钟离亭手里的灵石,一溜烟跑了。“你扯淡,我绝对会加入万佛宗。”   钟离亭长长地叹口气,抹掉额角的汗水,“我果然不适合对付小孩子。”   他抱着骨灰缸,怀念地摸了摸,深深地感谢了和光一番。   和光点点头,转身便走,她还有公案。   她抄近路离开暮乐坊,走入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四下幽暗,仅余微微的星星的光亮,墙沿斑驳,屋舍老旧,似乎许久没有人住了,落叶四散在地上,风吹过,沙沙作响。   乌鸦啼叫,划过天际。   路的尽头,一个裹着黑袍子的人席地而坐,懒懒地靠在墙沿,他身前立着一只小骷髅,小骷髅的四肢和头被红线牵动,手舞足蹈,有种怪异的可爱。   蚂蚁成群行走,经过黑袍人时,远远地绕开。   徐徐夜风吹过,撩开他的衣袍,露出苍白的骨头。   大骷髅玩小骷髅,好一出骷髅幻戏图,不过是惊悚版的。   巷尾的灯光下,几个孩子藏在屋檐下,偷偷地看着这出戏,脸上露着几分胆怯,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   和光经过黑袍人时,风中传来一句颤抖粘腻的声音,像是百步蛇游过草丛的梭梭声。   “和尚,好久不见。”   和光瞳孔睁大,心头忍不住跳快,她扭头,看见他白骨的双手从指尖处,一寸寸贴上皮肉,向上蔓延,指间关节绣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沙沙,一阵强风吹过,落叶纷飞。   他的兜帽颤动着,划过苍白的额头、半黑的阴阳头,缓缓下落。   强光从和光身后闪过,穿过她,照在他脸上,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冷涔涔的唇钉。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到残指我都好兴奋啊!!!!!、   ###感谢在2020-06-09 18:00:03~2020-06-10 22:2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40 灵石   ◎王负剑看向和光,“你不值这么多。”◎   暮乐坊。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   顷颓的围墙杂草斑驳,墙内的屋舍爬满了青绿的藤条,时不时蝉声鸣鸣,屋内不亮一盏灯,看来早已荒废多年。   尖利的鸦啼刺破天空。   残指想起了六十年前的今天,也是在这个荒凉的巷尾。   穿着黑斗篷的大骷髅懒懒地靠在围墙,屈起一条腿,露出阴森森的白骨,蚂蚁成群地从他腿上爬过。他两只手骨缠满红线,轻轻地动着。   红线的另一端缠在三个表演的骷髅,两大一小,小的手舞足蹈,不停地扑腾,两只大的捂嘴笑弯腰。   残指当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一脚踢飞了三只小骷髅。   他当年多少岁来着,十二、三,可能更大点,从没吃饱过、长得不如同年人强壮,他也不清楚多少岁。   黑斗篷不像个好人,残指还拖着一条瘸腿,他现在也没弄懂,他是哪来的胆子,敢去找黑斗篷的茬,居然还踢成功了。   当时的他没想到,就是那软趴趴的一脚,踢开了他作为邪修的一生。   黑斗篷收他为徒,治好他的残疾和旧伤,教给他人偶师一派的功法。   说“教”其实不准确,黑斗篷收留他几个月,就死了。他至今不知道黑斗篷的名字,黑斗篷的修为,和他死亡的原因。   他只记得黑斗篷临死前的话,“不要让人偶师一派绝后。”   六十年后,残指又回到了这个巷子,化作当年黑斗篷的模样,只是三人小傀儡实在令人作呕,他改成了小傀儡的独角戏。   现在的小孩胆真小,蹲角落看了两个时辰,也没见人过来。   不过,他没现在收徒的打算,他可不打算近些年找死。   今夜来这儿,不过是闲得无聊。   “你来这儿做什么?你的目标是谁?”   和光一脸警惕,残指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着小骷髅,“我不会为任务而来,路过罢了,不要这么大敌意。”   和光看向小骷髅,又看向角落的孩子们,拧起眉头,掐了个诀,几只发光的蝴蝶颤悠悠地飞到孩子身边,引走了他们。   “柳依依呢?”   他动动手指,小骷髅对着她,劈了个差。   “关修炼室了,没修到筑基中期,别想出来。”   和光:突然觉得有点惨是怎么回事。   小骷髅一颤一颤地扭到她脚边,扯了扯她的衣角,“和尚,做个交易吗?”   和光眉毛微沉,“哦?说来听听。”   小骷髅抬起瘦弱只有骨的两只手,扒拉着她的衣角,哼哼哧哧地往上爬。   “我有个天极界的消息,你会感兴趣的。”   她眯眼,紧紧盯着他,他熟视无睹,操纵着小骷髅,一手一脚往上爬。   “你想要什么?”她眉心拧了拧,那玩意儿都快爬到她腰了。“万派招新在即,各宗精英弟子汇聚于此,你别想趁机出手。”   小骷髅揪着她的腰带,磨磨牙。   “我说了,我不为任务而来。”   他冷不丁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神情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认真,她也凛然回视,他吐出几个字,“红袖招花魁夜的请柬。”   哈?   搞得这么严肃,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犯禁的玩意儿。   就这?   也不能说就这,花魁夜的请柬难得。   每一届花魁夜的请柬数量稀少,仅两百枚,比红袖招一夜的客人数还少。其中一百五十枚送给消费最多的客人,五十枚交给红袖招的姑娘,由她们送给中意的客人。   有明非师叔在,请柬这东西,她还真不缺。执法堂甚至还送出好多请柬,去拉拉关系。   有些客人无暇去花魁夜时,在黑市上卖出请柬,更是有市无价。   和光上下打量他,探究的意味毫不掩饰。   残指脸一黑,“成不成?不成拉倒。”   和光扯掉快爬上胸口的小骷髅,握着头盖骨甩了甩,叮叮叮,骨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行。”她把请柬塞到小骷髅手里。   “消息是什么?”   他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个白花花的东西,扔给她。   一块灵石。   不对。   和光震惊得睁大眼,这个灵力,不是坤舆界的灵石。   残指说道:“天极界的灵石。”   坤舆界和天极界的灵石完全不同,不止是各个界域灵力之间的细微差别,更在每块灵石包含的灵力量。   上古时期,坤舆界的灵石分为上中下品三类,与此时的天极界的相同。   天魔大战结束后,坤舆界建立新的社会秩序,几大权力宗门和世家收归所有灵石矿脉,不许私人把持。他们抽出一部分矿脉,切割成均等的小块灵石,灵石中仅剩些许灵气。   从此以后,灵石只作为硬通货,不再成为补充灵气的来源。   药门的补灵液效果更强,逐渐代替灵石的功能。   上古时代,灵石交易的基础是灵气含量。   现在,灵石交易的基础是宗门和世家的信用。   坤舆界与其他界域不允许私人交易,所有货物进出必须通过王家,王家相当于上古时期的皇商。   两界之间的货物交易不以灵石结算,而是纯粹的以物易物。此举一是为了减少总灵力的消耗,二是避免泄露灵石矿脉总量。   和光摩挲灵石,脸色不善。   有人越过王家,与天极界走私。   残指勾了勾食指,小骷髅浑身一震,头盖骨不动,脖子以下咔咔咔转圈圈,嘴里发出诡异黏糊的笑声,看起来异常惊悚。   “我从中间人手里接了一个任务,收取赏金的时候,中间人问要不要拿灵石换点有趣的东西,然后他给了我这个。我打听了一圈,中间人挑熟人给,看样子他手里有一大批这玩意儿。”   和光把灵石扔回他怀里,他只换消息,没说给灵石。   “中间人是谁?”   残指微微侧头,脑后的阴阳发尾甩了甩,他舔舔唇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啧了一声,走近他。   他轻轻笑了笑,不留痕迹地弓起身子,手指动了动,小骷髅停止转动,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做好防御准备。   不料她一撩衣袍,席地而坐,按着小骷髅的头盖骨,让它吨的一声一屁股坐地。   “你的消息不值这张请柬。”   他往后一倒,拉开和她的距离,懒懒地靠在墙上,右手藏在黑袍下,伸长指骨成爪。   “那你想如何?”   “再给我一个消息,疯笑佛在哪?”   残指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疯笑佛,修饕餮禅,三百年前走火入魔,叛出万佛宗。变成邪修后,疯笑佛未造杀孽,故而诛邪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她是想清理门户,还是抱着同门之情,想带回疯笑佛?   “你找他何事?”   两人眼神对视,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   和光率先笑了笑,含糊其辞,“不过一点小事,想问问他罢了。”比如他是不是异界来魂。   沉默许久,残指戳了戳小骷髅的额头,它啪叽一下跌倒在地,傻愣愣地歪头。   “这么耗着浪费时间,不如你问几个问题,能回答的,我就回答。”   和光顿了顿,开口道:“疯笑佛还是疯笑佛吗?”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她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他当了这么多年邪修,还是当年叛逃的那个人吗?会不会有人冒充顶替他?”   残指道:“我见过他出手,佛修的套路,是本人。”   和光沉吟了一会,“上个月在盛京,他离开王家的拍卖会,去了哪里?”   “上个月7号?”   她点头。   他迟疑了一会,细长的眉毛漂亮地拧起,“他没去王家的拍卖会。”   “不可能。”   她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有些激进,解释道:“王家的拍卖会实名登记,有记录他确实去了。”   残指垂下头,阴阳发尾随之顺着苍白的脖子滑下,落在漂亮的锁骨,“我也有证据,那天,他没去拍卖会。”   她皱紧眉头,喃喃道:“是谁冒充疯笑佛去了拍卖会?”   “你找的是去拍卖会的人?”   和光点头,见他掐指施了个隔音罩,面露疑惑,结果他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她。   “疯笑佛已经死了,在拍卖会之前。”   她拧起眉头,眨了下眼,示意他继续说。   “这件消息没有传开,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看了她一眼,“你是第三个,我也是意外撞破这件事。上个月3号,疯笑佛半夜来找涂鸣,他们在屋里待了几天,不知道在干嘛。我进去时,他已经死了,死状不太好。”   “他绝不可能去拍卖会。”   残指停了一下,等她消化这个消息,接着说道:“我猜测拍卖会的人犯了一些事,所以你在找他。那个人想把锅甩在疯笑佛身上,可是他不知道疯笑佛已经死了。”   “沿着思路往下推,如果那个人修为比疯笑佛高,完全可以一刀剁了疯笑佛,没必要绕一个大弯。疯笑佛是邪修,且他行事张扬,很容易找。如果那个人修为比疯笑佛低,他冒充不了疯笑佛,会被王家看出,实名登记上不可能是疯笑佛。”   “我倾向于认为…”   和光接上了他的话,“王家的人在名单做了手脚,把锅随意扣在疯笑佛身上,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彼岸花种子不是疯笑佛给柳幽幽的,而是王家拍卖会的某个人。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异界来魂。   缩小范围是件好事,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有种胆战心惊的骇然,王家居然出了内鬼。   再者,和光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普通人没法弄到天极界灵石,只有王家人才能弄到大批灵石。外界灵石泄露的事儿,也许和异界来魂有关。   残指轻轻笑了笑,拉上兜帽,白肉化骨,又变成了最初的大骷髅,一摇一摆地离开巷子。身后,小骷髅学着他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藏在他的影子里。   和光回到据点,把事情经过同明非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提到疯笑佛身亡时,她下意识去看明非的表情,可是他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她无意中停顿的时候,看向她目光催促。   她心里怔了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他早已知晓一样。   她收回心神,继续往下讲,提到王家有内鬼的时候,他的眉头终于皱了皱,露出魅惑的妖痣,叫她心里头有些发毛。   明非屈指敲敲桌面,一下一下的,沉重的回音在房内回荡。   “这件事,我暂时抽不出手。王家混进异界来魂,不是小事儿,那个人既然能插手拍卖会,说明他地位不低,但又没能进入王家的核心或九节竹。”   “听你的话,此人心机颇深,在王家驻扎多年,也没露出马脚。你可以查,不要大张旗鼓,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明非抬眸看向她,倏地一笑,取过一袋灵石,放在她手里。   “菜瓜不是爱赌吗?他好久没玩几把了,你哪天放他出去溜溜,师叔替他掏腰包。”   他没指望那倒霉蛋子能赢。   “王负剑是九节竹成员,你顺便和他唠唠嗑,看能不能打个折。”   和光一脸狰狞,心里只想呵呵,她真的不想和那个吝啬鬼再有牵扯。   三日后,清河赌坊。   王负剑站在柜台后,一手拨拉金算盘,一手记账。脸上笑开花,嘴里忍不住哼哼歌。万佛宗的冤大头又来了,提着满满一袋灵石。   不过一个时辰,半袋灵石进了他的腰包,看起来剩下半袋也快了。   啧,几天不见,还怪想那光头的。   噔噔,柜台被敲响。他抬头,猛地看见和光那笑眯眯的脸,他没控制住,露出几分嫌弃,剩下半袋灵石悬了。   他放下笔,好声好气地说道:“道友,赌博这回事儿,输了不能怪赌坊,要怪你家孩子的手气。”   这时,菜瓜一脸晦气地奔来,娴熟地无视和光,又换了半袋赌码。   王负剑眼疾手快地收了剩下半袋灵石,藏进抽屉。   “道友,可别这么看着我。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今天还没开始欠债,不算大赌。”   他以为她要发飙了,没想到她突然温柔地笑笑,一只手撑在柜台上,身体前倾,朝他勾勾手指,气若幽兰地说道,“楼上的包间隔音好吗?我们去包间谈。”   王负剑眯起眸子,上下打量她两眼,咽了咽喉咙。   莫非她想以身还债?   “道友,你记得你好像是嗔怒禅,不是欢喜禅。”   她勾起嘴角,吐出几个字,“那又如何?”   嚯,这群佛修这么狠吗?   他侧目,从她的脸扫到腿,长得不错,是他的口味,身材也不错。他的视线在腰身停留一会,啧,僧人的腰,都这么美吗?   王负剑身体前倾,凑近她,点点账本,“我是个以诚为本的商人,咱们先说好,上包间可以,欠的债只能勾一半。”   他撇撇嘴角,“你不值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终于!菜瓜和王负剑赌博、爱财的坏毛病有解释了!!大家不要讨厌他们啦,他们只是被影响的!都是异界来魂的锅!感谢在2020-06-10 22:27:53~2020-06-11 22: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1章 41 内鬼   ◎冷静,冷静,你脸红个泡泡茶。◎   清河赌坊。   王负剑领着和光走到他的房间,看着她脸色寻常地进门,他在门外踟蹰了一会,她拧起眉头盯着他,眼神催促。   他心一横,咬牙踏入,反手关上门。   身后传来细嗦的响声,杯盖划过边缘的圆润缠绵的声音,像一只手缓缓抚过他的心尖,一点一点,一顿一顿,荡起一片涟漪。   他移开视线,咽了咽喉咙。   紧接着,滚烫的热水穿过空气,啪的一声击打杯底,互相缠绕交织,难舍难分、融为一体,在侵入和纠缠中回旋上升。   声音由急促转向缓和,像滚滚大江绕过急弯,流向宽阔的平原,一泻千里。   哒,最后一滴掉入水面,陷下去。   尾音微微上翘,带着舒畅后的回味。   王负剑脸一红,猛地咳嗽,咳出了好几个火星子,趁她没注意,急忙抓起火星子塞回嘴里。   冷静,冷静,你脸红个泡泡茶。   你要把持住!这可都是钱啊!   接着,她掏出四个隔音阵盘,设在四个防卫。王负剑凑上前一看,嚯,最高级的阵盘,渡劫以下皆可防,这些玩意儿可不便宜。   他背过双手,微微皱眉,正色道:“会不会太过了?”   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安全为上。”   安全?   难不成他们在干什么乱纪违法的事儿?开个房,不至于吧。   王负剑心一跳,瞳孔瞬间睁大,防得这么严实,有人来捉奸?莫非他是第三者?   哦豁,刺激。   王负剑手指动了动,想拨拉金算盘,才想到没带在身边。他指指阵盘,问道:“这些账应该不算在我头上吧。”   她轻轻哼笑,没回答,抽出腰上的灵兽袋,放出一个人。   公的,上次和她一起的师弟。   王负剑惊得退了几步,突然想起加入鲛人夫妇的明淡,他急道:“先说好,我没欢喜禅那么开放,不玩三人行。”   和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一开始,她就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玩意。   乱七八糟,莫非走火入魔了?   她直入主题,“王家有异界来魂。”   王负剑的脸色变化异常精彩,从怔楞到疑惑、纠结、宕机,最后暴怒,横眉竖眼,火冒三丈。字面意思的火冒三丈,他一开口,一束火焰袭向正对着的尤小五,吓得一踉跄。   “扯淡!”   此事不同于柳幽幽,她只不过同宗之谊,而王家是同族之情。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也是正常。   和光捡了张椅子,坐下,慢悠悠地喝茶。   半晌,王负剑一甩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不善,硬巴巴地开口道:“是谁?”   她斟了杯茶,推给他。   “不知道。”   他挑眉,斜着眼睛瞄她,你在开玩笑。   和光神色不改,原原本本的把异界来魂的事全都说了一遍。从大衍宗搜寻柳幽幽的记忆,到王家的拍卖会,疯笑佛的身亡,以及天极界灵石走私。   王负剑听完,沉默了一会。他屈指敲敲桌面,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先去查一遍,你等等。”   她抿了口茶,唇角弯弯。   他点开九节竹的论坛,异界来魂的彼岸花种子确实出自王家拍卖会,他脸色不善。接着,翻开王家那日的账本,他的脸色慢慢黑下去。   他倏地抬头,咬牙切齿道:“你确定疯笑佛死了?邪修的话不可信。”   和光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九节竹,你在第几节?”   九节竹的每一节,共享的秘密不同。   他答道:“第六节 。”   “涂鸣是潜夜人,他的级别和掌握的秘密,我们接触不到,仅仅知道他的身份。杀掉疯笑佛,命令无疑是上面的人下的。”   和光讳莫如深地指了指头顶。   “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明非师叔暗地肯定了这个事实。”   王负剑啧了一声,往椅背一靠。右手微微颤抖,想要掏出烟斗,掏到一半,看向她,又放回去。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刚刚张开嘴,皱着眉头,脸色一阵扭曲,又合上了。   他闭上眼,许久才睁开,长长地叹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声音沙哑干涩,“王家确实出了内鬼。”   王负剑翻开账本,转个方向,指着满满一面名字给和光看,“这是拍卖会负责人的名单。”   他用红笔圈出一大块名字,“这些,是负责界外交易的王家人。”看着她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上个月的拍卖会只卖天极界之物,两者间有很大的重合。”   和光接过账本,细细看了一遍,没几个见过的名字。   “我们不可能一个个查过去,会打草惊蛇。再者…”他脸色沉重,“有很多人目前不在坤舆界。”   两人对视一眼,皆面色凝重。   就在这个时候,王负剑斜着扫了一眼,瞧见尤小五蹲在地上,扣扣搜搜,发出摩擦地板的呲呲声,他挑眉,给了和光一个眼神。   “你家孩子干嘛呢?”   和光心神不安,烦躁地扫了一眼,不扫不要紧,一扫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淦,她忘了。   送小五的红宝石是地板抠的,房内的地板和赌坊大堂的一模一样。   尤小五攥着红宝石,看着地板数不清的红宝石,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扭过头,楞楞地看着大师姐。   王负剑一脸惊奇,开口道:“嘿,这不是上次卖你的…”   他还没说完,猝不及防间被她猛击腹部,体内五脏六腑拧在一起,传来剧痛。他忍不住弓起身子,猛地一咳,咳出几颗火星子,他看向她,表情狰狞,你他妈打我干嘛?   她一脸和煦的笑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到后面,力气越来越大,拍得越来越重,他嘴里的火星子像拉稀一样,一个劲往外喷,止都止不住。   他颤抖地抬头,“你他妈…”   被她强硬地捂住嘴,像捏泥巴一样随意拉扯,她声音轻柔,“王大掌柜,你们也太壕了,怎么可以拿天极界的红宝石镶地板呢。”   本来就是镶地板的!   他的话没能说出口。   她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坐在凳子上,语气带了几分威胁,“你卖给我的时候,说它是世间罕有的矿石,怎么现在就变成地板了呢?”   和光看向尤小五,眼里带着歉意,“师姐被骗了,小五别难过,下次师姐送你更好的。”   尤小五点点头,把红宝石放进怀里,他恶狠狠地瞪了王负剑一眼,吐出两个字,“奸商。”   王负剑: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两人重新梳理了一遍事情经过,从拍卖会的负责人的角度无从下手,反倒是天极界灵石那边,或许可以打开突破口。   邪修地界的中间人数不胜数,残指不透露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他仿佛大海捞针。   现在问题是,异界来魂拿天极界灵石换了什么?   尤小五顿了顿,说道:“邪修不事产出,拿得出手的只有暗杀,异界来魂图个什么?”   王负剑沉吟了一会,说道:“两百年前,王家出了个内鬼,不是异界来魂,这个内鬼通过两界交易,赚贸易差。他的操作太过离奇,过了很久才暴露出来。我认为,那个内鬼的手段和现在有几分像。”   内鬼从事两界交易,时常进出天极界。   他回到坤舆界时,怀带天极界灵石,通过非法的方式与邪修进行交易。以灵石所含灵气量为准,用少量天极界灵石换取了大量坤舆界灵石。   接着,通过合法的方式,他用坤舆界灵石购买了大量坤舆界本地物产,洗白了这笔钱。   然后,通过王家的渠道,把本地特产交易成天极界特产。   最后,他借着两界交易,再次去往天极界,出手天极界特产,换成天极界灵石。   流程繁琐、手段复杂,谁也没有怀疑过他。直到有一次,与他交易的邪修正好是九节竹的线人,才暴露出这回事。   尤小五挠挠头,一脸疑惑地开口道:“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和光瞥了他一眼,略带嫌弃,“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藏书阁的补习不是学过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一届恰好赶上减少经商知识,我就没去学。”   和光往他脑门猛拍一掌,解释道:“一轮轮的走私、交易和洗白,他掠取了大量财富,这些财富可能以灵石或特产的形式存在。两界的资源总量是确定的,他得到了利益,意味着另一部分人失去了利益。”   “关键点在于他拿天极界灵石同邪修交易时,两者是以灵气含量为交易标准。但是在坤舆界,虽然灵石包含的灵气少,但是它的购买力度与灵气充足时一样。”   “设定1块天极界灵石能买一份天极界物产,1块坤舆界灵石能买1份坤舆界特产。两界交易时,1份天极界物产换1份坤舆界物产。假如他拿1块天极界灵石换了10块坤舆界灵石,原本1块天极界灵石只能得到1份坤舆界特产,他这么一换,1块天极界灵石就得到了10份坤舆界特产。”   “或许邪修和物产供应方得到了些许利益,但那些都是小头,真正的损失是坤舆界损失了整整9份特产,这些全都进了内鬼和天极界的腰包。”   王负剑摇摇头,点评道:“千万别让这小子碰账本。”   和光在空中绘出整个交易示图,“奇怪的一点是异界来魂明明知晓前人的套路被揭穿,他还这么做,甚至一次交易大量天极界灵石,他不怕被发现吗?”   “鬼知道他怎么想的,等抓到那混蛋再问也不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可以从哪个节点入手。”   尤小五对着示意图,看得云里雾里。   王负剑捏着下巴,端详了许久。   他指着坤舆界灵石交易坤舆界特产的节点,正色道:“这是第一个洗白的关卡,坤舆界界内的交易不经过王家,但是,如此大宗的交易量,卖主就那么几个,各大宗门、凡人或修仙家族、妖族、海族,不会无迹可寻。我可以通过王家的门路,暗地里查查看。”   和光指着内鬼与邪修交易的节点,道:“那我从这个方向下手,找到邪修,问清交易人的身份。”   尤小五掏出留影球,录下示意图,问道:“大师姐,残指不是不肯说吗?把他抓回来严刑逼供?”   和光轻轻笑了笑,“他上头不是有涂鸣吗?”   傍晚,九节竹论坛发布了一则任务,委派人是和光,指明对象潜夜人涂鸣,任务仅六节以上可见,内容非公开。   此任务一出,论坛炸开了锅。   【我讨厌背锅:咦,和光上次不是给那位扣了个锅吗?她居然敢给委托任务给他?不愧是嗔怒禅。】   【我就爱说书:依小老来看,这事儿或许和残指有点关系,前些日子邪修甩了个瓜过来,残指公开承认中意她。】   【佛宗我最大:执法堂的事儿多得干不完,有时间谈恋爱,肯定是公案太少。】   …   【涂鸣:没空,忙着和柳幽幽颠鸾倒凤。】   【我就爱说书:正主下场了!】   【我讨厌背锅:看来那位还对上次的飞来横锅耿耿于怀。】   和光看着逐渐歪掉的楼,好想捂脸。   涂鸣这么说了,很可能不会接这个任务。   许久,九节竹传来滴的一声,和光消息显示,涂鸣已接受任务,任务状态非公开。除了她本人,没人知道他接了任务。   和光: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   作者有话说:   莫名觉得开头的倒茶写得有点色气,啧。   中间一部分可能有点枯燥,要解释这次异界来魂的手段,但是解释部分结束了,下一章继续搞笑和黄段子齐飞。感谢在2020-06-11 22:51:36~2020-06-12 22: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2章 42 十一坤柱   ◎韩修离冷不丁地抬起头,眼神像尖锐的刀锋,直直地落在身上、心口上。◎   樊楼。   大堂中央的台子上,说书人挥舞着醒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还有三日便是万派招新,各路的精英弟子集聚盛京,各派也陆陆续续公开了坤柱人选。正如诸位所知,一派的坤柱是上一甲子最优秀的弟子,而今年的坤柱竟然有11人之多,同一时期如此之多天才涌现很罕见。”   说书人背后的玉璧,展现出坤柱的公开信息。   大衍宗:封曜、步云阶。昆仑剑宗:江在棠。万佛宗:和光、菜瓜。无相魔门:韩修离。   万兽宗:石蛮。药门:冷白薇。媚门:曲无眉。天道院:钟离亭。圣贤儒门:顾鼎臣(凡人)。   方天来得早,抢到离说书人最近的一桌,点了一小碟瓜子花生,边磕边听。说书人讲到菜瓜时,他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一下子跳到凳上,手舞足蹈。   说书人简单介绍了菜瓜的基本信息,便跳过了。   方天听得心急,恨不得抢过醒木,自己来讲,尤其大侃特侃菜瓜屠邪修的事迹。   就在这个时候,小二撵着一个衣裳破烂的小孩子往外走,嘴里叨叨着,“樊楼听书收钱,想听免费的,去隔壁的酒肆。”   小孩子看起来才6、7岁,满脸脏污,身上穿着慈幼局的衣裳,边角破碎,像争斗中扯破的。   他死死抱住大堂的柱子,声音清脆,语气却是与小孩子不一样的冷硬,“等等,就一会,听完万佛宗的部分就离开。”   小二面露犹豫,手上不自觉松了点,“就算你这么说…”   方天眼珠子转了转,插话道:“小兄弟,你也想进万佛宗?”   小孩扭头,眼神里带着警惕,点点头,他嗯了一声,微微张嘴,露出一口可爱的鲨鱼齿,“是又如何?”   “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方天拍拍凳子,咧嘴一笑,“来,坐这儿。”   小二:你俩还没进万佛宗,称个屁的师兄弟。   鲨鱼齿眯眼打量了方天一会,慢蹭蹭地爬下来,坐在离他最远的长凳上,脸上依然带着警觉,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方天嘿嘿一笑,他小手一甩,豪气万丈地吩咐小二,“来一壶上等的女儿红。”   小二往肩头一甩抹布,点头,“好嘞!”   方天想在师弟面前耍个帅,他把酒杯往小二面前一推,抬抬下巴,“满上。”   小二倒完酒后,方天学着大人的模样,深深地闻了一口酒香,咦,他皱皱眉,怎么没味道,难道女儿红是这样的?   他抿了一口,噗,喷了出来,“这怎么是水?”   小二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店规定,不到及冠之年,不能饮酒。”看着方天羞恼的脸色,他急忙补充道:“其实你不吐出来,没人知道你喝的是水。你不是想在小兄弟面前耍个帅吗?喝下去他就不知道了。”   方天:这不全被你说出来了嘛!   啪地一声,说书人一拍醒木,“说曹操曹操到,今儿是个好日子,诸位,无相魔门的坤柱恰巧来了樊楼。”   酒楼瞬间轰动,大家环顾四周,激动的客人甚至跳上了桌子。   无相魔门的坤柱,那不就是韩修离?   韩修离,这一届坤柱中最神秘的一位。除了外貌、修为以外,无人知道更多消息,吃瓜群众讨论得最多的他的心魔。   三十多年前,他金丹难成,求上万佛宗,另一名坤柱和光亲自帮他渡心魔。至今无人知晓,他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韩修离上一次公开亮相是在三十年前的门派比试。   如今已是坤柱的各派弟子大展身手,打出名声,可是比试名单却不见韩修离的名字。众人纷纷猜测,他是不是走火入魔,或是身受重伤。   直到大衍宗的封曜拿下头名,韩修离才姗姗来迟。   众人一看他的修为,惊觉他已结丹,远胜筑基期的诸多精英弟子,封曜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如今,众位坤柱尚在金丹期,他却已步入元婴期,遥遥领先。   在修仙界看来,韩修离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望尘莫及。   客人催促说书人,“别卖关子了,他在哪?”   说书人摸了几把胡子,直到众人按捺不住,他才抬手指了指,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呼吸一窒。   方天被勾起兴趣,他人小,看不到二楼的情形,索性跳上桌子,伸长脖子往上看。   鲨鱼齿脸色莫名黑了几分,他朝二楼滋滋牙,溜出樊楼。   二楼。   一群魔门弟子身穿黑底红纹的长袍,齐齐坐在一排,气势凛然。哪怕他们收了魔气,那股子气压和灵气截然不同,与众人界限分明。   在传送阵遇上落单的魔修,还有道修敢碰碰瓷。   遇上一大群,有多远躲多远。   魔修们周围的桌子形成了一片真空区,无人越雷池一步。   方天站在桌上,还是不够高,于是他顺着大堂的柱子,一点点往上爬,越过二楼的栏杆,越过围观众人的头顶,终于看到了。   魔门弟子中间坐着一个衣着略有不同的魔修。   他也是黑底红纹,袖口边绣了一圈金线,领口微微敞着,黑色的魔纹从下向上,爬过冷白分明的锁骨,一直延伸到脖颈下方,打了一个小小的勾才结束。   鼻骨很高,几乎和眉骨连在一起,细长的薄唇,左耳扎着三个银色的耳钉,压迫性十足。   韩修离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接着他微微侧头,露出左眼下方的黑色魔纹,他同旁边的魔修说了什么,屈指敲了敲酒杯。   魔修身体倾伏,小心谨慎地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没喝,而是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转了转。   方天眨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继续往上爬。   韩修离冷不丁地抬起头,眼神像尖锐的刀锋,直直地落在方天身上、心口上。   方天呼吸一窒,对方左眼的魔纹一瞬间擒住他,眼里的暗色犹如深不见底的旋涡,摄人心神。他吓得一怔,手松了松,身子不禁下滑,吓得他连忙抱紧柱子。   方天不死心,继续往上爬。   韩修离眼睛微眯,正巧看着自己,眼神往下,有种睥睨之感。   不一会儿,韩修离随手抛出一张黑色的信,飘在他头顶,打开一看,是无相魔门的申请书。方天心里哼了一声,收起来。   只不过看你两眼罢了,谁说要加入无相魔门,我可是要冠上“面瓜”道号的男人。   韩修离收回眼神,斜靠在勾栏,一条腿懒懒地屈着。他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酒杯捏在手里,既不喝,也不放。   蓦地,他勾勾唇角,玩味地笑了笑。   抬起酒杯,移到勾栏外,倾泻而下。   紫红色的酒液在半空中划过漂亮的曲线,底下行人惊呼,二楼的酒客闻声,纷纷露头围观。   酒液落在一位女修身上,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缓缓滑下,流过精致勾人的锁骨,流入衣内,消失不见。身上的白色僧袍逐渐晕出迷人的紫红色,由浅及深。   路人间人声嘈杂。   “是万佛宗的和光!”   “倒酒的好像是韩修离,无相魔门的那个!”   “咦,这两人,莫非…”   “莫非什么?”   “道友,还记得当年闹得轰轰烈烈的心魔一事吗?”   韩修离无视闲言碎语,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光,“大师,不如一起喝一杯?”   和光轻轻笑了笑,灿然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睫毛上,有种淡淡的美感,“你的一声大师,我可担不起。”她提了提僧衣,把酒液示给他看,脸上浮现一丝苦恼。   “僧袍弄脏了,你赔给我吗?”   韩修离轻哼一声,朝她勾勾手指,“千件万件也赔给你。”   嚯地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解释一下吗?”   “我好像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佛修和魔修,妈/的,刺激。”   “道友,鼻血!你的鼻血!”   “快快快,有人带了留影球吗?快录下来!”   两人深情对视,而神识对话与表情截然不同。   和光传音道:“你妈/的倒的是冰酒!老娘脖子差点冻掉一层皮!”   韩修离:“啧,别嫌弃了。我特意运功化掉了酒里的冰块,不然倒的是冰块了。”   和光:“你就不能换种酒?”   韩修离:“还有滚烫的,要吗?”   和光心里呵呵,要是倒了热水,明日小报头条便是“魔门少主当众毁容女佛修,两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怨。”   韩修离:“你的小跟班录好了吗?我的腿快麻了。”   和光心里翻了个白眼,给尤小五传音,“录好了吗?”   尤小五站在人群中,正好是围观两人的绝佳角度,他手里捏着三个方位的留影球,从大师姐一走进这条街就开始留影。   他传音道:“录好了,但是…”   和光:“录好了寄给盛京小报,明儿一早我要全版面都是这张照片。”   尤小五顿了顿,“用绯闻招新,是不是不太好?”   和光:“不过开个玩笑,不算绯闻,何况我们又没承认。小报写得越夸张越好,人们会讨论,却不会信,讨论和传播正是招新需要的。”   第二日,魔门与万佛宗的小报洒满盛京的每个角落,两人的绯闻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   其余门派的负责人坐不住了。   来穆臣听闻,联系封曜,语气和善,“曜师弟,招新一事,大衍宗不能输给万佛宗。如今那两个门派风头正盛,要是你和步师弟想不出办法,我有个主意可以帮你们。”   封曜:“什么主意?”   来穆臣:“不如你和步师弟也学他们,闹一闹绯闻。”   封曜:“可我们都是男人。”   来穆臣:“哦,那岂不是更劲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感谢在2020-06-12 22:25:37~2020-06-13 18: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3章 43 盛京小报   ◎为何要选?不能全要吗?◎   樊楼。   小隔间里坐着三位坤柱,分别是大衍宗的封曜、步云阶,和昆仑剑宗的江在棠。   万佛宗与无相魔门素来交好,大衍宗和昆仑剑宗是公认的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江在棠不是执法堂的核心弟子,他靠干架打败师兄弟,踏上坤柱之位。   步云阶端起茶杯,门牙一不小心磕在茶杯边缘,磕出一个小口,他用力一拍大腿,死死压住不停抖动的右腿。   他现在很方,他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上,左边是事业,右边是名声。   是和封曜拉郎配、打败万佛宗和无相魔门;还是保住名声、束手投降。要鱼还是熊爪,这真是一个千古难题。   步云阶深吸一口气,一脸沉重地看着封曜,悲痛地开口道:“师兄,堂主真是这么说?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封曜点点头,抿了一口茶。   步云阶看到他一脸平和,以为他有什么妙招,期待地开口问道:“师兄有何高见?”   封曜轻轻笑了笑,回道:“我要做上面那个。”   步云阶一脸惊恐,师兄你冷静一点!   “你的长相一点也不像上面那个,还是让我来吧!”   话刚说出口,他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师兄疯了就算了,他怎么可以跟着疯!   步云阶看向江在棠,从进门开始,他的嘴巴就没停过,一直往肚子里塞酥油鲍螺,小二都进来续了五碟了。步云阶扯了扯嘴角,问道:“江师兄怎么看?”   他愣了愣,咽下嘴里的酥油鲍螺,伸出手掌,比了个五字。   步云阶眼神一亮,莫非他有五个办法?   “能不能再来五碟?”   步云阶:…   他登时想起来,当年他考察江在棠的个人资料时,性格评价一栏写的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   队友都不行,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步云阶绞尽脑汁,挤出了十个宣传方案,但是单个拎出来同封曜商量时,猛然发现完全比不上对家的骚操作。   “大衍宗的十大不可思议”、“封曜同他的绯闻情人”、“封曜孩提时的十件丑事”、“封曜的副堂主之路”、“被封曜始乱终弃的十个女人”…   不要问步云阶为什么话题人物全是封曜,死贫道不死道友。   不论是话题度、正面度、隐秘度,还是乐趣度,完全比不上“魔门少主和佛宗禅子不可说的秘密”。   最厉害的一点是话题中心的两人完全没承认任何事情,全靠吃瓜观众的脑补。   封曜心一横,咬牙道:“不如我们也借他们的东风?”   步云阶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个借法?”   “豁出去了,我们也公开承认中意和光。”   步云阶脸一沉,五官扭曲在一起,一口否认,“不行,岂不是太便宜和光了!况且…”他的脸扭曲成菜色,像是吃了翔一样。   语气悲愤,“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郎情妾意,咱们…咱们不就成倒贴的了!”   封曜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倒贴·大衍宗。   要是被来穆臣知道,肯定会把他俩挂城墙上。   江在棠蓦地放下酥油鲍螺,擦了擦嘴,露出苦恼的神色,语气却不缓不急,“师兄命令我来同你们商量招新事宜,大衍宗宣传时,可以拉上昆仑剑宗。”   步云阶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比了个二,道:“他们只有两个人”,接着,比了个三字,“我们有三个人。”   步云阶歪歪头,不解其意。   他顿了顿,思忖了一会措辞,缓缓道:“他们只能两人约,我们可以三人行。”   封曜猛地喷出一口茶,他比来穆臣还狠。   步云阶:这是三人行的事儿吗?三人行之前还有断袖的前提!话题度全方面碾压对家!槽口太多,不知从哪里吐好。   他默默拿出小本本,江在棠的性格一栏加上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步云阶悲痛地捂脸,他为宗门牺牲了太多。   就在这个时候,弟子来报。   “师兄,不好了!万佛宗和无相魔门又开始了…”   万兽宗据点。   小弟子急急推开石蛮院子的木门,不停地喘气,边喘边道,“师兄,四大宗门开始招新宣传,无相魔门和万佛宗领先一个头了,咱们该怎么办?”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不急,还有两天。”   小弟子一脸焦急地看着石蛮。   他席地而坐,魁梧的身材好像一堆石头,上半身大喇喇地敞着,露出肌肉彭满的胸膛。一头短短的碎发张扬地竖着,间杂着几寸红色,脖子上挂着一串白色的羽毛。   他低着头,仔细耐心雕刻着木条,扎出几排整齐的小洞,插进略硬的细毛。   小弟子喊了他一声,“师兄!”   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抬起头,横眉立目,贯穿左眼的四条疤痕显得特别凶恶。   “等会再说,我忙着呢。”   小弟子跺跺脚,“可是长老那边催得急。”   石蛮重重地哼了一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自信地说到:“告诉他们,此次招新宣传必是吾等的胜利。”   他挥挥手,呵退了小弟子。   木门掩上后,他从地上站起来,震得土地抖了抖。   不远处,一只信天翁懒懒地瘫在树旁晒太阳,它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翻了个身。一个黑影从头罩下,它睁开一只眼,看到石蛮站在跟前,像座小山一样。   信天翁嫌弃地撇撇嘴,挥着翅膀,拍拍他的腿,吐出几个字,“滚远点,挡着我太阳了。”   他没动,它眯眼看他,他举起刚做完的刷子,晃了晃。   面无表情的凶恶脸孔骤然剧变,绽放出菊花般的灿烂笑容,一脸谄媚地往它眼前凑,它心中恶寒,连忙挥翅抵住他的脑袋,他甚至拿脸蹭翅膀内侧的毛。   “老大不小了,恶不恶心。”   石蛮死死抱着它的翅膀,一脸幸福地蹭柔软的羽毛,温热细滑。   他拖长着声音,撒娇道:“信信好多天没刷毛,我今日做了一把新刷子,你快变大,我们来试试。”   “不是前天才刷过吗!”   …   六十多年的人生中,和光经历过无数尴尬的场景,她都靠厚脸皮蒙混过关。但是这次太难了,她真的混不过去了。   她与大衍宗的人在盛京小报狭路相逢。   相遇的那一刻,两拨人不约而同地后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韩修离脸色深沉,用来掩饰尴尬,给她传音道:“怎么办?留影球还要不要出手?”   和光脑袋转得飞快,她看到对面三人凝重的脸色,瞬间想明白了,传音道:“不怕,他们也来放消息。这种时候,谁怂谁尴尬。”   另一边,步云阶揣着留影球,骤然觉得它万分沉重,他心一横,把它塞进封曜怀里。   封曜像是被塞了个火药一样,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把它扔给江在棠。   江在棠盯着手里的留影球,愣了一会,然后脸颊腾地变红,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把它甩给步云阶。   留影球像个可怕的凶器,在三人手中扔来扔去。   猝不及防间,一只手从斜刺里冒出来,在三人惶恐的目光中,截过留影球,在手里掂了掂,来人啧了一声,语气嫌弃,“耍宝呢。”   来人正是圣贤儒门的凡人坤柱,顾鼎臣。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麻布衣,脚上踏着一双草鞋,右手摇着一把大蒲扇。   和光端详他几眼,发现他就是那夜在暮乐坊指路的摆摊人。   盛京小报称小报,却一点也不小,是盛京最出名的报纸,每逢节日,几乎人手一份。它是圣贤儒门的产业,万派招新期间,所有报纸需经顾鼎臣的手。   顾鼎臣领着五人进房间,他一点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   五人有求于人,乖乖拄在他跟前,看着他潇洒不拘的坐姿。   顾鼎臣掂了掂留影球,看向大衍宗和昆仑剑宗这一边,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步云阶脸一白,偷偷瞄向和光那边,忍不住心虚了几分。期待地看向封曜,希望他来解释,结果他撇头,事不关己地看墙壁,江在棠更是不能指望。   步云阶咳了咳,道,“我们想要登报的内容。”   “内容是什么?”   步云阶小声地挤出几个字,“樊楼三结义。”   顾鼎臣抬起眼皮,瞟了三兄弟一眼,轻笑一声,“哦?真的吗?”   步云阶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顾鼎臣一直在转留影球,他看得心急如焚,生怕对方手一滑,当众放出留影球的内容。   幸好顾鼎臣没这个意思,他看向和光,淡淡道:“你们呢?”   和光咽了咽口水,虽然说她们拍是拍了,但是当众放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对面三人一脸看戏的表情,她含糊其辞,“一点点东西。”   “什么东西?”   和光咬着后槽牙,心一横,大声说道:“韩修离吃醋的证据。”   闻言,韩修离脸色大变,当即提着和光的后衣领,使劲地摇她,脸色凶恶,“你说什么胡话!”   对面三人看着两人内讧,眼神一亮。   哦豁,刺激。   和光秉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顶嘴道:“怎么了,敢做不敢认吗?”   房间一片闹腾,顾鼎臣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眼看着没完没了,他拍着大蒲扇,烦躁地吼道:“一个两个的,别吵了。”   他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扔给几人。   “消停点,头版没你们的份。”   几人接过报纸一看,是前几日妖族的报纸,整整一个版面全是人族万派招新的盛况,并由衷祝福人族招新成功。   “今夜信天翁一族迁徙,途径盛京,明早的头条是它们和万兽宗的故事。妖族报道了我们,礼尚往来,该分他们一个版面。”   顾鼎臣嫌弃地看着几人,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就知道情情爱爱,学学万兽宗,从大义着手。”   和光看着手里的留影球,一脸狰狞。   淦,白拍了。   此时,街头巷尾正在流传她和韩修离新放出的消息。   “听说了吗?残指来盛京了。”   “残指是那位邪修?他来干嘛?莫非是来万派招新捣乱?”   “非也非也,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残指公开承认中意万佛宗的和光。”   “咦,昨日和光不是与韩修离…”   “韩修离与和光相识已久,残指是第三者?”   “哇哦,魔修和邪修,刺激。不知和光会选哪位?”   “为何要选?不能全要吗?”   “道友你……说得对!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千里之外的残指: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残指:自从遇到和光,我就没碰上一件好事。先是被诬赖成断袖,现在被诬赖成第三者!我他妈做错了什么?   万恶之源…和光: 第44章 44 信天翁   ◎在残暴的她怀里撒个娇。◎   是夜,月朗风清,灯火璀璨。   万兽宗的弟子们带着各自伙伴妖族倾巢出动,小一点的妖族顶在头上、抱在怀里,中等体型的妖族并肩而行,大型妖族或缩小体型,或懒懒地待在规定的地方。   一时之间,盛京的街道上涌现无数妖族。   来自十万大山的妖修们扯掉身上的袍子,抹掉伪装,露出毛茸茸的耳朵,长长软软的尾巴,引得无数行人回望。   万兽宗的目标是人族小孩子,为了招新,今夜他们忍痛放弃自己的小伙伴,让给小孩子撸。   街道一旁,白虎穿着万兽宗的弟子服,直立着,一脸生无可望。一只人族母崽坐在他肩上撸耳朵,一个人族公崽挂在脖子上,一直伸手戳脑门上的王字。   左右两臂各坐着一只人族崽子,一晃一晃荡秋千。   脚边还有三只崽子一边喷鼻涕,一边扯着袍子往上爬。   白虎:我为万兽宗付出太多了。   咚咚咚,鼓敲三下。   小崽子惊呼一声,手指着天边,其他的崽子顺着方向望去。   一只白色的信天翁刺破夜空,划过清月,它朝着底下挥挥翅膀,无数信天翁跟在它身后,漫天蜂拥而来,白色的羽翼遮盖了夜幕。   底下的人们甚至能感受到翅膀挥动引起的微风。   它们三两成群,绕着盛京的天空转圈,画出无数形状,停在房檐上,俯冲而下,停在人族小崽子面前。   轰的一声,漫天的白纸纷纷而落。   韩修离抬手,接过一张,打开一看。   【想要可爱可靠的妖族同伴吗?来万兽宗吧!】   他轻笑一声,左眼下的魔纹愈显诡异,“被截胡了。”   他回头看向和光,她正在逗一只信天翁幼崽。她把绿豆糕放在它眼前,当它张嘴去咬,她收回绿豆糕。它闭上嘴,她又把绿豆糕放在它面前。   一来一回,耍了好几次,惹得小信天翁气鼓鼓地瞪她。   韩修离无奈地叹口气,她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同初见时几乎没有区别。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三十年前,当时的他们还默默无闻,他不是魔门少门主,她也不是执法堂三把手,他们只是普通的弟子。   他困于心魔劫,无法进阶金丹,求上万佛宗,想请嗔怒禅主亲自出手。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清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韩修离爬上嗔怒峰,在标志性的桃花树下,见到了和光。   她顶着一头狗啃都啃不出碎发,邋遢地穿着一袭白色僧袍,右肩到胸部以下大喇喇地敞露,锁骨以下绕着一圈圈绷带,胸口平平。   这幅豪迈的打扮,韩修离下意识以为是“他”。   少年盘腿坐在树下,低着头,左手倒提着一只母鸡,右手一根根拔鸡毛。   母鸡疼得不停地扑腾,半空中盘旋着它的哀嚎。   少年面无表情地一捏一拔,不为所动,嘴里叨叨着,“我不就偷了一根鸡腿吗?混蛋师父至于打断我的腿吗?别怕,我马上把你下锅,来报他的一腿之仇。”   少年狰狞地笑,拍拍鸡屁股,安慰道:“下辈子别投生成母鸡了,投生成公的吧,那个混蛋挑嘴不吃公鸡。”   韩修离当年还没有遭受社会的毒打,还是个善良正义的好少年。   他选择做个好人,开口阻止少年,“道友。”   少年抬头看他,面露疑惑,手刚好拔掉母鸡尾部的一根毛,刺激得母鸡一机灵。   咻——   一条黄色的曲线毫无预兆地冲韩修离飞来,他大惊,急急后退,被脚下的石子绊得慢了一拍,没躲过去,带着味道的黄色曲线滋在衣角。   他注视黄色污浊,沉默许久。   少年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道:“对不住了,道友,我家崽子有点皮。”少年拍拍鸡屁股,凶了它几声,继续拔毛大业。   韩修离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暴躁,不要激怒心魔。   哪怕被滋了,他还是选择做个好人。   “道友,万物有灵,母鸡也是一条生命,你这样未免太过残忍。”   少年哈了一声,抬头看他,眉眼间满是不耐烦。   韩修离上前一步,好声好气地劝道:“你这样,母鸡会感到痛苦。拔毛,要杀掉鸡再拔。”说完,他眼疾手快地掐住鸡脖子,反手一扭。   咔嚓,一条生命无情地逝去。   母鸡:我它/妈…   接着,两人摒弃前嫌,兄友弟恭地吃完了整只鸡。   扫尾的时候,一声怒吼划破天际,直冲两人而来,“兔崽子,敢动老子的鸡?”   韩修离心中一慌,这位的修为明显是大能,他正准备赔礼道歉,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扯着他往山下跑。   “不好,混蛋老头来了,咱们快撤。”   没跑几步,一柄剑直冲他们而来,把两人串成一串,钉在桃花树上,少年前面朝树,他前面朝少年。少年被压得痛呼一声,韩修离折腾两下,急忙想起身。   一阵掌风袭来,拍在韩修离身后,把他们往树里压。   只听得身下的少年哀嚎一声,“老娘的胸啊——”   韩修离这时才明白,少年不是他,而是她。   第二次见到和光是门派大比,当时他已步入金丹期,没有参加筑基期的比试。出于礼貌,他特地去万佛宗的客栈拜访和光。   她瘸着腿,坐在轮椅上。   那时,韩修离往她的头发和胸口看了许久,看了又看,沉默,思忖,半晌才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叫和光的姐妹。”   她什么也没说,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拐脚挣扎着起身,抡起轮椅就往他身上砸。   他确定了,就算她有一头好看的秀发,就算她胸口微鼓,这么残暴,是和光没跑了。   一声尖利的啼叫,打破了韩修离的回忆。   他回神,一只信天翁俯冲而下,直直冲进和光怀里,呜呼呜呼,小声地啼叫着,用头蹭她的脖颈。   韩修离莫名想到一句话。   在残暴的她怀里撒个娇。   偏僻的小巷。   王千刃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陷入沉思。   他不是王家的核心子弟,自金丹期起,一直从事坤舆界与外界的交易。元婴期以后,专注于天极界的交易,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坤舆界。   步入化神期后,他终于进入了天极界贸易分部的核心。   他负责两界的一笔大交易,交易若达成,两界会进入五十年的贸易稳定期。   天极界的要求是派一名修士来坤舆界考察,交易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由于坤舆界对外界修士的严格限制,只允许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进入。   此时,王千刃同天极界修士游玩考察,名为介绍,实则监视。   王家的命令是不能让贺拔势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虽说贺拔势修为只有金丹,王千刃依旧不敢小看他,能被派来代表一界做生意,必定心性过人。   “呵,信天翁?王大掌柜,可否抓一只做宠物?”   王千刃看向说话之人,贺拔势慵懒地坐在房檐,一条腿垂下晃啊晃,手撑着下巴,眼睛紧紧盯着飞翔的信天翁们,抬起手指对着它们点啊点。   王千刃生怕他点出一道灵力,连忙回道:“依律例,妖族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和自由权,结契只能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结平等契约。”   贺拔势拖长着尾音,语调微微上扬,“嚯——”   王千刃补了一句,“入乡随俗,望贺拔少主遵守坤舆界的律例。”   贺拔势勾下身子,去看楼下的王千刃,王家人天生火体,他衣袍边缘燃着一层层火焰,照亮面无表情的脸,下垂的嘴角透出几分严肃。   贺拔势轻笑一声,弯弯眼角。   话说得真漂亮,入乡随俗啊,可不是谨遵律例。   “王大掌柜,信天翁从何处迁徙到何处?”   “我不经手妖族事宜,并不清楚。”   “王大掌柜,这么多妖族进入城市,不怕它们伤人吗?”   “万兽宗与信天翁一族有誓约,况且,人族与妖族和平共处多年,妖修不会轻易动手。”   “王大掌柜,既然妖族与人族平等,它们为何不独自修炼,要做人族的走狗?”   面对尖锐刻薄的问题,王千刃愣了愣,想到大单子,压下心中的不满,淡淡地解释道:“两者所修功法不同。”   贺拔势轻哼一声,知趣的没问功法的异处。   他看向对面楼顶的信天翁,眼珠子转了转,“王大掌柜,好不容易来趟坤舆界,我能不能和信天翁玩一玩?”   没等王千刃回话,他一把捞过对面的信天翁,揣在怀里,信天翁傻了一会,然后不停地扑腾想逃离。   王千刃握紧拳头,冷声道:“贺拔少主,这不合律例。”   贺拔势按住信天翁的翅膀,戳了戳它胸部最柔嫩的羽毛,戳得它不停的哀嚎颤抖。   “哪里不合?我们玩得多好,你看它笑得多开心。”   贺拔势勾着唇角,孜孜不倦地戳它的翅膀,冷不丁地斜刺里冒出一只手,直直捏住了他的手腕。他心中一骇,好快的速度,他居然没注意到。   他抬起头,眯眼看向来人,她穿着一袭白色的僧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咔嚓,他的腕骨被猛地折断。   头顶传来清冷的女声。   “如果这叫开心,我不介意这么玩玩你。”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我有一个佛修朋友,她很特别,说不出来的那种。   谢玄:我也是   韩修离:第一次见她是在嗔怒峰的桃花树下,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谢玄:我也是   韩修离:第一次见面,她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是很惨痛的回忆。)   谢玄:我也是   韩修离:那天,我被尿滋了衣服。   谢玄:我也是。(不,滋我嘴里了)   万恶之源·人间极品·和光   #### 第45章 45 招新开始   ◎大师姐,不好了,媚门…媚门他们…◎   “如果这叫开心,我不介意这么玩玩你。”   眼见有人欺负信天翁,和光二话不说冲上楼顶,也不听他的辩解,一把折断他的腕骨。熊孩子就是欠教训,她也懒得经过执法堂。   手腕脱臼,青年面不改色,眼底划过一分诧异,接着他玩味的笑了笑。   和光拧眉,邪修?   不,不像。   这人的气质莫名带着几分风光霁月,还有几分隐于其下的恣意张狂,不是普通邪修的那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他自认为没错却不符合普世价值的弱肉强食的理念。   就像现在一般,哪怕她制住他的手腕,他依旧没放开信天翁,而是从上而下的打量她,像打量什么新奇的物种。   “留发的佛修?”   和光反向又把他的腕骨折了一遍,瞥着他怀里的信天翁,“放开。”   他挑衅一笑,反而抓得更紧了,信天翁呜呜地哀嚎一声,“如果我说不呢?”   和光提气运掌,就要一掌拍上去时,一股灵气从小巷的暗处侵袭而来,瞬间制住了两人,信天翁借此逃脱飞走。   她震惊地看去,火焰的光芒渐渐走出,露出一张肃穆的脸。   她见过他,王负剑的二叔,王千刃。   他眼眸微垂,淡淡地看了一眼,飞上房檐,隔开两人,咔嚓一声,帮贺拔势接上了腕骨。   和光神色不善,冷冷地看他。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王千刃上前一步,不留痕迹地隔断两人,做出隐隐保护贺拔势的姿态,“他是天极界派来负责交易一事的客人。”面对和光无动于衷的表情,他补了一句,“是一笔长期交易。”   和光哂笑,说白了就是贵客,不能得罪。   这话糊弄糊弄别人还好,她可是被吓大的。   “律例规定任何人不得无故伤害或囚禁妖族,他不知道这事儿,前辈总知道吧。”   她不管,你不让贵客担事儿,你就得担事儿。她脑子里可没有罪不罚众的道理,今儿这个锅,她一定得扣下去。   王千刃顿了顿,启唇想扯个借口,被她率先一步堵了回去。   “我记得异域修士不得独自出门,前辈是引路人吧,您在下面呆了多久了。他欺负了这么久信天翁,您怎么也不管管,就任他动手。”   王千刃的脸色黑了几分,她善解人意地为他找了另一个借口。   “不会是有大能经过,恰好和前辈有仇,出手制住了前辈吧?那可不行,盛京不是法外之地,怎能随便出手?前辈真可怜,您也是心地善良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信天翁被欺负,心中必定不好受。”   眼见王千刃的脸色黑如锅底,和光勾勾唇角,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面露同情。   “不如这样,我陪前辈去趟执法堂,为您解释解释这个事儿,真不是您的锅,要怪就怪那个恣意妄行、知法犯法的大能。”   王千刃横了她一眼,她话里话外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就为了逼他去执法堂认错,无法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啪啪啪鼓掌,打破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愧是坤舆界,今日真是长见识了,金丹期居然敢这么和化神前辈说话,不知该夸你胆子大还是不要命。”   和光轻哼一声。   “不必明夸暗讽,大家都不是蠢人。哪怕我指着前辈的鼻子,骂得他狗血淋头、火冒三丈、原地升天,他也不敢对我出手。我背后站着律例,犯罪的人就该老老实实站着,不要顶嘴。如果他出手,就算我只折了一根手指头,他也逃不出这座城。”   王千刃冷冷地看着她,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略过了他,看向他身后的贺拔势。   “你该庆幸你是贵客,不然你的手别想要了。”   贺拔势嚯了一声,没有一丝胆怯,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佛修不都是无欲无求吗,你怎么这么暴躁?”   和光斜了他一眼,看他仿佛在看傻逼,回道:“不巧,老娘修的是嗔…”   话说到一半,她急忙住嘴。   他满脸好奇,眼神里透露着无辜,追问道:“嗔什么?”   “嗔你/妈。”   淦,差点被套话了。   异域的佛修道法与万佛宗截然不同,异域佛修无欲无求,遵守清规戒律,修的是普度众生一道。   万佛宗分千八百禅,先陷入心魔,再出心魔,在与心魔的抗争中不断修炼。修佛不是目的,是手段,去他/妈的戒酒戒色,去他/妈的断情绝欲。最终目的是得道飞升,一辈子就这么长,先超度完自己,普度众生再等等。   和光长舒一口气,荡清压抑的怒气。   一时上头,差点被他套话了。   这人看着行事不拘,恣意妄为,城府着实深沉。   这时,底下传来一声怒吼。   “渣渣光,催我去给你买糖粑粑,转个身就不见你人了,老子又不是你小弟。站楼顶上干嘛,耍什么酷,这儿又没留影区。”   韩修离气呼呼地看着和光,眼底突然划过一丝惊慌,猛地抬起袖子抹掉嘴角的糖渣。   要是被渣渣光知道他吃了一块糖粑粑,等会又要吵他。   和光正准备下楼教训韩修离,偷吃了也不知道擦干净嘴再来,贺拔势却比他快一步。   贺拔势脚一蹬,飞速下楼,径直冲到韩修离面前。   韩修离愣了愣,陌生人急急冲他而来,只不过金丹罢了,他不是躲不过,只是一躲,手里的糖粑粑的糖粉怕是会撒。就在思忖的空档,对方已经近在眼前。   恩,是真的太近了,韩修离甚至能数清对方脸上的睫毛。   “魔修?”   韩修离挑眉,不耐烦道:“魔修怎么了?”   又没吃你家大米,没修你家魔气。   房檐的和光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不好,要是被套出魔气的消息,韩修离那个傻蛋一根直肠子,肯定分不清对方的套话。   她急急插入两人中间,把韩修离护在身后。   韩修离不明所以,递给她吃食,“糖粑粑。”   和光一把捞过,嘴里却骂,“糖你/妈的粑粑。”脑海里传音道:离他远点。   韩修离站在她身后,看向贺拔势,啧,穿得挺骚包,他无视前面的渣渣光,玩味地看着自己,还朝自己笑笑。   回想起渣渣光的警告,嘶,韩修离心中猛然升起了一个不得了的想法。   他往和光身后躲了躲,脑海传音道:欢喜禅?   他记得欢喜禅的猛人男女通吃。   和光拍了他一掌,骂道:别侮辱欢喜禅!   贺拔势无视两人眼中的戒意,自来熟地拉开话题,“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识魔修。三千世界,也只有坤舆界有。”   韩修离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异域修士。   “那你现在…”   话还没说完,渣渣光抓起糖粑粑,一股脑地往他嘴里塞,他被噎得吞不下去,糖粑粑嚼劲十足,黏在牙齿、喉咙,他咽不下去,只得不住地拍胸膛。   他传音吼道:我招你惹你了?   和光回道:你一开口,就会暴露魔修全是脑残的事实。   她哄走韩修离,不再回应贺拔势,正打算拉着王千刃去执法堂时,玉牌上收到了王负剑的消息。   她看着玉牌,思忖许久,直到王千刃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和光皱紧眉头,凶恶地横了一眼贺拔势,朝王千刃敷衍地拱手,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忿和厌恶。   “前辈,对不住了,今夜扫了您和贵客的兴致。明非师叔已教训我,今后不会再插手您和贵客的事,祝两位玩得尽兴。”   她咬牙,露出一副气愤难耐的表情,转身便走。   转眼间,便到了万派招新。   各大门派早早占好了广场,摆好了台子和专用的测验道具,门下弟子皆整齐着装,身姿挺拔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一脸和煦地迎接前来测试的小孩。   盛京广场众多,分布在四处。   大宗门占据中央的位置,按照门派之间的亲疏关系,排列不同。   大衍宗接着昆仑剑宗,两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而且生源鲜有交叉,没有竞争关系。昆仑剑宗只招剑修,看重根骨和耐操程度。大衍宗招收器符阵法的生产性人才,看重灵根和脑子,灵根好活得长,脑子好会创新。   万兽宗选在郊区的森林,展示弟子们的契约同伴。   天道院正对圣贤儒门,两宗硬碰硬。   天道院钻透天文地理,专出研究狂人。圣贤儒门治学以经世,门人全是政治家和各座城池的管理者,律例、价值观思想全出自他们之手。   一理一文,针锋相对。虽然招新条件不同,却谁也看不上谁。   万佛宗接着无相魔门,两宗功法有互补之处,时常向对方推荐弟子。   和光正在做最后的检查,这时,门外弟子来报,“大师姐,不好了,媚门…媚门他们…”   媚门就在万佛宗隔壁,和光面露疑惑,媚门怎么了?   她跟着小弟子,出门一看,红袖招的媚门弟子悉数出动,往招新广场一站,就是一道不一样的风景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媚门有许多传说流传甚广,其一是媚门门主眉妩与忘情禅主有旧。其二是媚门少门主曲无眉与明非关系匪浅。   媚门招新的广场前,曲无眉站在高处,着一袭红衣,明艳动人。   她捏着一张扩音符,启唇一笑,朗声道:“诸位可听说过修仙界第一美人,忘情禅主张敞,我家门主玩过。当今最风流倜傥的佛修,欢喜禅子明非。”   她身后,无数媚门弟子娇羞一笑,附和着她。   “我们都玩过。”   和光听得一愣,在小弟子惊恐的目光中,忍不住鼓起掌。   牛逼!   作者有话说:   曲无眉吹吹手指,挑眉一笑,“招新宣传?不好意思,我们赢了。”   忘情禅主:……   明非:呵呵。   ####### 第46章 46 明镜台   ◎你与佛无缘◎   万派招新从从四月初持续到中旬,总计十五天。   一个月前,便开始了铺天盖地的招新宣传,整个盛京陷入一种狂欢的氛围内,与其说是对修仙的狂热,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憧憬。   对于没有孩子的家庭来说,半个月他们会赚到这辈子最多的钱。   对于有灵根的孩子的家庭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大事,但是错失了也还有下一次。   自从五岁测出灵根,方天进出盛京的藏书阁,风雨无阻。   藏经阁包含万千道法,除了各家门派的私密功法外,各路道法、心法、炼器、画符、刻阵、炼丹术法无所不有,就算不进门派,光凭藏书阁的功法,也能混出一番天地。   老爹第一次拉着他去藏书阁时,看门人断定他修魔必成大器。   老爹欢天喜地,信了看门人的鬼话,不允许他修炼道法,专心等待无相魔门的招新。   转眼十多年过去,万派招新的第一天,老爹起了个大早,硬是压着方天去了无相魔门。   方天要是真的乖乖听话修魔,他就不会取字覆地。他假意跟着老爹进了无相魔门,一副老实不作妖的乖巧样,等老爹拿出他的牙牌,伸手一抓,转身就溜。   老爹气得跺脚,“小兔崽子,造反啊?”   方天溜得飞快,回头做个鬼脸。   “去你的魔修,老子要去出家!”   老爹心窄体胖,没追两步就歇菜了,气得破口大骂不孝子。方天嘿嘿一笑,溜出无相魔门的广场,万佛宗的招新广场就在隔壁,翻过一堵围墙便是。   方天身手不错,在石头、树干上借力一点,轻松地翻了过去,安全着地。   这时,墙的对面传来暴喝。   “小兔崽子,别想跑!”   墙头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方天抬头,一堵黑影罩在头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他悚然一惊,汗毛倒竖,紧接着后腰一痛,被猛压在地。   他呸出一口土,哀嚎一声。   “我的老腰——”   背上的人快速爬开,方天翻个身一看,来人正是那日在樊楼遇见的鲨鱼齿。他顶着鸟窝头,换了一身新衣,衣角上有不少污渍,大概是翻墙时留下的,衣袍绘着慈幼局三个字。   方天站起身,转了几圈,甩掉衣服上的尘土。   他看向鲨鱼齿,他想上前一步打个招呼。鲨鱼齿一脸警惕,后退几步远离他,凶恶地龇牙,一口尖锐不齐的鲨鱼齿怪可爱的。   “青鲨,快回来,无相魔门的登记开始了。”   方天顺着声音看去,墙头钻出一张凶巴巴的胖脸,直勾勾地盯住鲨鱼齿。   他记得,在樊楼听说书时,鲨鱼齿中意的也是万佛宗。   方天上前挡在鲨鱼齿面前,鲨鱼齿才到他的腰,他朝胖脸乖巧地笑笑,插话道:“大婶,何必强人所难,他想进万佛宗,就让他去呗,强扭的瓜不甜。”   胖脸狰狞一笑,“你懂个屁,他若修魔,必成大器。”   方天: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眼见胖脸就要跳下墙,方天心里一个咯噔,拉住鲨鱼齿,扭头就跑。幸好他事先做过调查,熟悉这块路线,转眼间便甩掉了胖脸。   等到进了万佛宗的大门,方天才松开鲨鱼齿的手,两人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方天抹掉额头的汗,看着面无表情的鲨鱼齿,他累得气息不稳,却竭力稳住呼吸不大喘气,小屁孩还挺犟。   “我叫方天,字覆地,以后是要冠上‘面瓜’道号的男人,你呢?”   鲨鱼齿抿紧唇看着他,不吭声。   方天咧嘴一笑,“我刚刚听到了,你叫青鲨是吧。我们在樊楼见过,还记得吗?”   青鲨愣了愣,小幅度地点点头。   方天是个自来熟的人,他主动地牵起青鲨的手,拉着他往万佛宗的招新广场去,“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别见外,我带你去登记牙牌。”   广场中央有一片广阔的湖,清澈见底,水波不兴。万佛宗的弟子绕在湖水边缘,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前来叩仙门的孩子多由父母带着,从六七岁至十五岁皆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多结伴前来,独自一人的也有不少。   万佛宗不看灵根,看悟性和慧根。   慧根不同于灵根,比灵根更为稀少,拥有慧根之人更容易看破心魔、透彻道理。慧根之少,四年一次招新中也罕有一人,拥有慧根之人多做到了禅子之位。   凡人多有悟性,而每人悟性高低不一。悟性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修佛。不少凡人历经红尘,看破纠葛,放下杂念,悟性增长,达到了修佛的门槛,这种前来的中年人也有不少。   方天拉扯青鲨,一样一样同他讲。从广场的摆设,到招新的条件和方式。   招新广场,不少禅的禅子都到了,在做最后的准备。   方天在名册和报纸上见过他们,一个个同青鲨解释。   “那边拎着大勺的是饕餮禅的禅子鱼丸,你别看她和你一样矮,长得和你一样嫩,看她可爱就去撩拨,实际上是几百岁的老妖婆。她可厉害了,盛京最好吃的泰和楼是她掌厨了。”   修士的耳力极好,鱼丸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冲过去宰了两个兔崽子下锅。   去你的矮,去你的老妖婆。   幸好鲲鹏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腰。   “上边长得最帅的欢喜禅子明非,执法堂的副堂主。我老爹说了,千万不能用屁股对着他。不过我不懂什么意思,老爹也没解释。可能是因为他有痔疮,看不得别人屁股好。”   和光站在明非身边,听到这句话,快笑疯了。   神他妈痔疮?哪里来的鬼才!   她一定要把他招进执法堂!   明非维持着笑容,脸快僵了。   “明非旁边的是嗔怒禅子和光,她是下一代执法堂堂主。我跟你讲,你别看她长得温柔,打起人来可凶了。咦,我偷偷跟你说个秘密,我老爹告诉我的,外面都在传她和韩修离两情相悦,她和韩修离残指的三角恋,其实都是借口!都是为了掩盖她暗恋明非。”   和光闻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还不如说我得痔疮!   明非勾唇一笑,朝方天两人点点头,弯腰凑到和光耳边,低沉着声音说道:“师侄,这是真的吗?”   和光轻轻一笑,抚住他的后颈,拉近他,温热的吐息洒在他耳后,“是你/妹。”说完,掐住他的腰,用力一拧。   明非嘶了一声,挺疼,扶住她的肩才撑住,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在外人看来仿佛是抱在一起。   尤小五恰时赶来,见到这一幕,瞪大双眼,撕碎了手里的档案。   方天兴奋地跳了跳,“看看看,三角恋!来人是和光的副手,没想到他居然暗恋上司的暗恋对象,厉害,居然敢同和光抢明非。”   尤小五:那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   讲到一半,方天骤然一顿,他搂着青鲨的肩膀猛地摇了摇,语气欣喜雀跃,“快看!左边树下的光头和尚,你看到了吗!是菜瓜,杀戮禅的禅子菜瓜。”   嘶。   方天太过激动,不禁咬伤了舌头。   他看向不到腰高的青鲨,一怔,“你怎么不激动?哦,看不到是不是?来,我帮你!”   话一说完,在青鲨震惊的目光中,方天抱住他的小身板,往自己肩头一放,掂了掂,欣喜道:“现在看到了吗?”   巳初,牙牌登记。   万佛宗人手不够,登记一事落在尤小五头上。   “方天,盛京第2坊。青鲨,滨海城慈幼局。”   尤小五抬头看向两人,顿了顿,说道:“你俩没有慧根,不适合修佛,反而适合修魔。”   青鲨闻言,咬牙不吭声,凶恶地瞪着尤小五,龇牙。   方天赶紧拦住他,上前一步,笑着一张脸说道:“前辈,还没修行,谁也说不准。我们崇拜万佛宗,就想修佛。”   尤小五愣了愣,思忖几分,他们确是修魔的好料子,若是修佛,耽误前尘。   正打算再劝几句,方天抓着两人的牙牌,在登记簿上一印,抢先道:“前辈,选择宗门要按照个人的意愿不是吗?我们确实是想做佛修。”   尤小五看着两人坚定的目光,不再多言。   万佛宗的入门测试是明镜台。   明镜台是广场中央的湖面,一尘不染。凡人站在水面上,如果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说明与佛有缘,悟性越高。笼罩的黑影越多,悟性越低。   第一批测试的凡人站了上去,挤满了水面。   有清澈见底的,也有浑浊不堪的,不一而足。   照得最清楚的是一位中年凡人,他垂眸敛目,连衣角的断线也照得一清二楚。他走下明镜台后,万佛宗弟子接过他的牙牌,恭贺他入门。   凡人一站上明镜台,无需等待,水面会瞬间变化,清澈或浑浊一眼可知。悟性的高低,无论他们待多久,都不可能突然改变。   不少凡人不相信自己悟性太低,不足以入门,赖在明镜台上,不肯下来。   和光劝道:“诸位,没有万佛宗,还有其他宗门,不必执拗。”   方天看着脚底的一片黑雾,急得转圈,快变清啊!求你了,快变清!我要进入杀戮禅,冠上“面瓜”的道号!   不,他要静下心来,要学会放下,执拗是不可能变清的。   然而越烦,越不可能静心。   他急得蹲下身,不住地拍着水面,快变清啊!   难道他真的没有修佛的资质吗?   旁边,青鲨的情况也不乐观,他蹲下身,气得直砸水面。   噗通。   水面冷不丁地破碎,两人落入水中。和光见此,无奈地捞起两人。   她掐个诀,弄干两人的衣服,劝道:“回吧,你们与佛无缘。”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无相魔门在隔壁。”   她刚要走,青鲨一把扯住她的手,冷硬地说道:“我要修佛。”   “你与佛无缘。”   青鲨坚持道:“再让我试一次。”   “明镜台一刻定心性,心性这种东西,一时半会改不了的。哪怕再来一次,还是如此,何必呢?”   青鲨拉扯着和光,不让她走。   和光无奈,解释道:“修佛与修魔并无太大区别,都是得道飞升的一条途径,没有高下之分。在我看来,你们确实适合修魔。这样吧,我陪你们去趟无相魔门,你们亲眼看看你们修魔的天赋到底有多高。”   说完,和光拉着两人往外走。   青鲨气恼,想挣脱她的手,无奈她力气太大,挣不开。他一急,张开鲨鱼齿,直直咬伤她的手。   咔嚓。   满手鲜血淋漓。   和光被突如其来的一咬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挑挑眉,吃惊地看他。从他嘴里伸出手,血肉模糊,甚至带出了三颗牙。   青鲨抬头,抽抽鼻子,一脸懵逼,张开嘴,牙齿漏风。   眼见他缺了门牙的傻呼样,和光啧了一声。   “可怜见的,老子修过金刚罩。”   作者有话说:   和光:我就算得痔疮,也不会喜欢明非!   明非:呵。   三十年后。   和光:真香!——怎么可能!你在想peach   ### 第47章 47 水面   ◎那人轻轻笑了笑,吐息洒在她脖颈,让她有些不适。◎   青鲨从小靠着一口锋利的鲨鱼齿,咬遍慈幼院无敌手,未尝败绩,没想到在这儿惨遭滑铁卢,丢盔卸甲。   用力咬下的那瞬间,咔嚓一下,他以为咬碎的是她的骨头。   直到牙根的痛楚传到后脑勺,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呜。   他张口说出一个字,嘴巴漏风,小脸一红,又闭上。   和光啧了一声,唇角下沉,想装出一副担忧严肃的表情,没过几秒忍不住,扭头笑了。青鲨瘪着嘴瞪她,要不是没了牙,肯定要扑上来再咬一口。   他的怨念越来越重,和光咳了咳,正色道:“行,不笑了。来,张开嘴我看看。”   青鲨哼了一声,扭开头,闭紧嘴。   一只手捏住下巴,强硬地扳过他的脸,看到她调笑的笑容,青鲨羞恼,脚一蹬想扑上去咬她,被她按住了额头。   “还挺凶,又不是小狗,老咬人干嘛?”   青鲨朝她挠爪子,被定住了身子。   “来,张嘴。”   青鲨移开眼神,死死地抿紧嘴,她掐紧他的下巴,强硬地打开他的嘴,微风吹进嘴里,飘过门牙缺口的软肉,凉飕飕的。   软肉被顶了两下,痒痒的,有点疼。   “上面断两颗,下面断一颗,倒霉孩子。”   听到这话,青鲨瞪她。   “瞪我干嘛?你不是倒霉孩子吗?”   软肉被她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疼得抽了抽鼻子,眼眶湿润,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流下,他垂眸一看,登时羞红了脸。   身体被定住,挣扎不得,只能急得呜呜叫。   “啧,脏死了。”   他抽了抽鼻子,抬头看向她,以为会看到一脸嫌弃的表情,就像慈幼局的嬷嬷一样。没想到她嘴上说着嫌弃,眼角却弯弯地笑了笑,笑容像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布偶。   她轻轻动动手指,揩掉嘴角的涎水。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青鲨在她眼里看到了傻乎乎的自己,她眨眨眼,他一闪一现,眼角细碎的水光好像滨海城最清澈的溪流。   “倒霉孩子你运气好,我还留着小时候的药膏。我被师父打断牙齿,涂完这个不一会儿就好了。”   她拧开药罐,用食指蹭一点深绿色的药膏,伸进他嘴里,轻轻地抚摸着门牙的软肉。   药膏的凉意和她食指的温热混合交织,轻一下重一下地顶着软肉,来回抚摸着。   软肉异常敏感,痒痒的,好像一下下点在他的心口。   一会儿像堵塞的小溪,只剩一束水流缓缓地淌着,心痒难耐。不一会儿,小溪流过大江大河,在高耸的山岸间汹涌奔腾,心潮澎湃,他不得不粗喘气。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慈幼局的教养嬷嬷呢?我记得六七岁的孩子招新要跟着嬷嬷。”   手指在软肉打了圈儿,渐渐地滑离,紧跟着他的心头也颤了颤。青鲨脑子一片空白,在她抽离之前,想也不想地闭上了嘴。   和光连忙掐住他的嘴,救出手指。   “嚯,真是只狂犬。”   看着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青鲨咽了咽喉咙,闷声道:“我十二岁了。”   和光比划了两下他的身高,才到她腰部。   “那你得多吃点,要是长不高了,只能去药门求药,他们可坑了。”   一刻钟过了,算算时间,他的牙齿差不多长出来,和光正准备起身离开,被他扯住衣角,他铁青着脸,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焦急,两只手指着紧闭的嘴。   “怎么?”   他朝她招招手,和光顺意蹲下腰,平视他。   他左右瞧了一圈,凑近她,避开外人的目光,微微张开嘴。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和光捂着肚子狂笑。   门牙长度超标,长成了獠牙,和画像里的恶鬼差不多。   青鲨脸一黑,闭紧嘴,直勾勾地瞪她。   和光掏出药罐一看,原来过期了,她扯扯他的袖子,“别气了,这牙虽然长了点,长得还齐,我帮你磨磨。”   青鲨哼了一声,想转头就跑,想到一口獠牙,只能站住,顺从地张开嘴。   她的食指表面结上一层金色的薄膜,伸进他嘴中,滋滋的声音顺着牙齿传到脑中,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磨掉的细粉掉落,不一会儿,两颗牙齿磨平了。   青鲨咬合上下牙,差不多。   她的手按在他头顶,他一把挥开,微微踮起脚,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些,直直地抬头看她,踌躇了片刻,别扭地说道:“对不起,谢…”   话还没说完,他身体失重,双脚被倒吊起来。   青鲨心头一缩,震惊地看向她,“你干嘛?”   她温柔地笑笑,他心口不禁松了些。   紧接着,她越过他,她的笑容越过他,朝他身后招手,他呼吸一窒,“小五,把这小子送到无相魔门去。”   青鲨挣扎得厉害,和光扫了他一眼,无视他愤恨的眼神,无情地施了个定身咒。   她拍拍他的脸,“以后别再随便咬人了。”   尤小五拖着青鲨和方天去无相魔门,和光以为这件事结束了,或许几十年后,无相魔门会出两个顶尖高手。   但是,招新的第二天,她又见到了两人。   两人鼻青脸肿,精神却极好。方天嬉皮笑脸地向她挥了挥手,青鲨狠狠地瞪她,朝她龇牙。   毫不意外地两人又落选了。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招新的最后一天,两人毫不怯馁、越挫越勇。   最后一天,和光心里琢磨了两圈,打算等两人落水后,压着两人往无相魔门去一趟,两个好苗子钻牛角尖废了,实在可惜。   然而,奇迹发生了,两人居然擦着入门的线,勉勉强强过了。   这事儿还是第一回 见,连明非也好奇地看了两人几眼。   明非点评道:“偏执的人适合修魔,那份执念会成为是大道的炼金石。修佛与修魔恰好相反,讲究的是放下执念。然道法无常、阴阳无相,万物正反相持,极致必反。两人的偏执到极点,或许钻破迷执而开悟。”   登记前,和光拦下两人,再次确认了一遍他们的想法,“你们若是修魔,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修佛,悟性只到门槛,你们可想好了。”   方天咧嘴一笑,捏着牙牌抢先往登记表上一印,无需多言。   青鲨轻哼一声,扭头不看她,直接递上牙牌。   和光甩甩手,示意弟子写上两人的名字。   算了,她懒得管了。   招新结束,所有弟子收拾完广场的东西离开,和光留到最后,处理明镜台的后续。   夜色苍茫,明月高悬。   这里本是一片普通的湖泊,往湖底放入佛骨舍利后,具有检测悟性的功能,成为万佛宗招新专用的明镜台。   四万年前,菩提佛坐化后,焚灭灵魂和肉/体。万佛宗弟子们从他的遗体的灰烬中得到了一块头顶骨、两块指骨、四颗牙齿、一节中指指骨舍利和84000颗珠状真身舍利子。   大多数舍利子在战乱中损毁和遗失,如今湖底的是四颗牙齿中仅存的一颗。   和光供出真珠舍利宝幢,宝幢主体由楠木构成,自下而上分为三个部分。底部是八方形的须弥座,中间是佛宫,内部中空,刻佛宗经咒,用于供奉舍利子。华盖上方为塔刹,塔刹顶部有一颗夜明珠,上绘银丝火焰光环,寓意“佛光普照”。   和光端着宝幢,强按住摸几下的心思,怕亵渎了菩提佛和佛骨舍利。   她直勾勾地盯着宝幢,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掐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佛骨舍利,佛骨舍利一直供奉在寺庙中,平时想瞻仰一眼,还得早早去庙前排队。   何况牙齿舍利是最珍贵的佛骨舍利之一,一直供奉在万佛宗主寺,连瞻仰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现在一样能摸一摸了。   和光掐个诀,湖水波澜四起,向两侧分开,露出底部佛光闪闪的牙齿舍利,在夜色中愈显宝相庄严。   她深吸一口气,缓抬右手,牙齿舍利随之升起,纳入宝幢。   湖水合拢,恢复平静的水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风拂过,岸边的柳枝随风颤抖,风中传来一股鬼哭声。   和光敛神,忙不迭地收起宝幢。   她回顾四周,广场空无一人,除风声和鬼哭声外,没有别的声响。   不对劲,太安静了。没有蛙鸣,连巷外的喧闹声都不见了。   四下漆黑,没有一点光亮,她驻足远望,墙外没有一点灯光。这可是盛京中央,怎么可能?   圆月的倒影静静垂在湖面,发出冷清的微光。   和光浑身警戒,走几步,她的倒影浮在湖面,随之走动。   呼——   身后传来鬼哭声,她猛地扭头转身,拍出一掌,紧接着急退,但是空无一人。   幻觉?还是对方速度太快?   和光收心,朗声道:“阁下何不现出身影?”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鬼哭声,就在身后。   她心头大骇,来不及拍出一掌,急退几步,与对方拉出距离,却还是空无一人。   “前辈为何作弄…”   话音未落,又传来鬼哭声,这次极近,贴着她的耳朵,冷冷地咬上耳侧,像阴寒的蛇绕着耳朵打了个圈,吓得她来不及反应。   背后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逃脱不开,落入湖中。   清冷的圆月的倒影唰地打碎,她看到自己直直跌入湖中,身后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身体陷入湖后,她双掌运气,击打湖面,刚想飞身站起。湖内突现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吸入水面下,毫无挣扎之力。   她敛息屏气,整个身体陷入湖水后,本应在水下,却天翻地转,识海一片模糊,她又回到了水上。   怎么会?   她明明该在水下,为什么穿过湖面,又是水上?   湖面仿佛一层分界线,分出了两个世界,两个夜空。   和光抬头,夜幕沉沉罩在天空,血色的弦月代替了清月,挂在东南角,几只乌鸦啼叫着刺破夜空。   她长舒一口气,从没遇上这种事,今日所见实在出乎意料。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牙齿舍利?   她不怕死在这儿,但是她得安安全全地送回舍利子。   “前辈,若是我得罪过您,先和您道声歉。这里是盛京,您在这儿出手,不可能全身而退。晚辈就算死在这儿,供出您的能力还是有的。”   安静得有些诡异,和光只能听到汗水滴入湖面的声音。   “和光师姐,好久不见。”   和光一惊,好熟悉的声音,怎么可能?   她扭头顺着声音望去,岸边的树下淅淅索索,一只惨败的手扒住树干,那只手上赫然戴着银月环。   女人,柳幽幽?   和光心头一震,忍不住后退几步。   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已经死了,没错,我确实死了一次,但是我又从轮回的尽头爬回来了。”   树后钻出一片衣角,上面绘着大衍宗的符号,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唇边流下一缕深色血迹,正是柳幽幽。   血色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愈显狰狞。   她扭曲着脸笑了笑,径直朝和光走去。   和光定神,冷眼看她,“你是谁?柳幽幽已经死了。”   柳幽幽抚摸着左脸,笑得花枝招展,“是啊,我死了,就连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你都不肯答应。明明是和尚,好狠的心。”   和光的手指动了动,她怎么会知道柳幽幽临死前的事情。   “子野还好吗?”   和光没吭声。   她又继续说下去,“我和子野两情相悦,你们为何要拆散我们?子野还在万佛宗吗?他有没有想我?我在地府里,可想他…”   和光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打断她,“想你麻/痹。装神弄鬼,柳幽幽早死了。”   “可我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和光轻轻笑了笑,提气运掌,皮肤表面结上一层浅浅的铂金色,“那我就再送你一程。”   幕后人为了吓唬她,把柳幽幽制作得符合原版,连筑基期的修为也是一模一样。   和光瞬时靠近她,踢断她的腿骨,逼迫她跪下,接着咔嚓两声,折了她的双臂。没大用的筑基期,简简单单,不足一提。   和光一脚踩在她背上,右手化掌,砍下她的手指,取下银月环。   “你伪装得不错,但是疏忽了一点,柳幽幽的银月环在我手上。”   柳幽幽嗬嗬笑了一声,她的身体不动,头部三百六十度转弯,正对着和光,扭曲地笑了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赢过我吗?”   说完,她的脸颊凹陷下去,露出阴涔涔的骨头,连血带肉,浑身化为一滩血水,消失不见。   和光连忙退开,她这一出,着实吓人。   这时,树下淅淅索索,又一个柳幽幽冒了出来。   她头部翻转,血液沿着额头流满全身,四肢扭曲,浑身贴在地上,一爬一爬地朝和光行来。   她虽爬,行动却不慢。   和光被她吓得一踉跄,翻身避开。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三两下解决掉柳幽幽。   呼——   一阵鬼哭声随风飘过。   啪嗒,一滴水落在和光脸上,她伸手一抹,红色的,是血。   啪嗒啪嗒,无数血液滴在身上。   和光抬头,血色弦月变成了圆月,越来越大,越来越低,沉沉地往下压,整片湖面全是血月的倒影。血月表面落下汩汩血流,化作血雨,滴在广场上,滴在和光身上。   整个广场上,只有柳树一处遮挡。   柳树下淅淅索索,又钻出了一个柳幽幽。   和光急喘气,白色的僧袍变成红色,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一样。   这次的柳幽幽项上无头,她的头抱在怀里。   和光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幽幽阴森森地笑,不回答。   夜色下分不清时间,和光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三刻钟,也许是三天。   从第四个柳幽幽开始,死掉的尸体不再化为血水。她把柳幽幽们堆在一处,如今已成一个小山丘。   柳幽幽数量虽多,却一个个出现,实力弱小,没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但是,长时间的战斗和集中注意使她精神疲惫,她站在湖面上,脊背微微弯着,不住地大喘气。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血液,挤干衣服的血水,粘腻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恶心。   呼——   又是一阵鬼哭声。   和光刚看向柳树下,然而柳树下没有钻出任何人!   猝不及防间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心神大骇,忍不住扭头,却被人从身后锁住下巴,动弹不得。   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背部,不像是柳幽幽,她的皮肤是冷的。   再者,身后之人胸口平坦,是个男人。   和光喉咙干涩,她嘶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轻轻笑了笑,吐息洒在她脖颈,让她有些不适。   和光眼眸下垂,湖面倒映出身后之人的倒影。   那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   那人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看向柳幽幽的尸体堆。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些许轻佻的笑意,说话间鬼哭声不停。   “杀了我那么多媳妇,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和光眨眨眼,心头困惑。   你的媳妇,柳幽幽?   不对,季禅子被关在牢里,再说他没这么高的实力。   和光浑身一震,精神忍不住放松。   莫非是涂鸣?   作者有话说:   涂鸣!涂鸣!他终于出来了!!!   叉腰大笑!我收到了人生第一个长评!!!   ###感谢在2020-06-17 23:56:49~2020-06-18 22: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章 48 吊打   ◎原来是你卖了我!◎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半空,血色压顶,仿佛要坠入湖面。   一只手横在和光腰部,死死锁住她的腰,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下巴,整个人被身后之人制住,动弹不得。   她微垂眼眸,湖面倒映着那人的影子。   青面獠牙的鬼面。   “涂鸣?”   鬼面人凑近她,獠牙压着脖颈按了按,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带着些许笑意,“恩?”   和光放低姿态,谦恭地说道:“您大人有大量,可否原谅…”   话没说完,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粗糙的皮肤划过唇畔,传来些许痒意。两人贴得极近,她不敢再动。   涂鸣却把她锁得更紧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硬实的胸膛,沙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侧,传进她心里。   “哦?大人?你的话说得真好听。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和光听得心头一颤,“一个月前,我还是强抢女修的小人。”   这家伙,太记仇了吧。   “我不…”   后颈骤然剧痛,和光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和光再次醒来时,血色圆月变成清月,高高挂在夜空,繁星数点,清冷的月辉照亮了广场,啪嗒,一点水滴打碎了镜面。   紧接着,一只玄色靴子踏入视野,玄衣衣角处绘着红色的纹路,和光艰难地昂起头,看到他腰上系着一根墨绿色的玉笛。   “暗杀交易的中间人手里的灵石和一般天极界灵石略有不同,坤舆界修士很难察觉到,但…”   她扭扭脖子,小声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真的要这么说吗?”   她被倒吊在树上!   只能看到他的鞋,和盘旋在头顶的声音。   唰-   双脚绳索一紧,视野猛地拔高,鬼面毫无预兆地倒映在她眼中。   “这样满意了吗?”   最好再翻个身,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她的下巴被紧紧捏住,整个人仿佛扑上岸晒干的咸鱼,没有提要求的权利。   他着一袭玄衣,踩在湖面,青面獠牙的鬼面下是修长的脖颈,凸起的锁骨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透过它,和光看到岸对面的芦苇。   一束清风拂过,吹起她的几缕长发穿过黑洞,传来悚人的鬼哭声。   他不再理会她的挣扎,直述灵石的调查结果。嘶哑的声音和惊悚的鬼哭声和在一起,配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一曲亡者的勾魂乐。   邪修中间人手中的灵石与通用的天极界灵石不同,它属于天极界贺拔家族的特供灵石,灵气中藏着贺拔家族的纹路。它不用于两界贸易,只在天极界大家族交易中使用。   哪怕在天极界,也罕有如此之多的特供灵石流入修仙界。   天极界以外之人不熟悉天极界的灵气循环,自然看不出灵石的区别。   和光思忖了一会,问道:“前辈怎么看出来的?”   徐徐夜风拂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撩起他的长发,穿过他锁骨间的黑洞,空中回响阵阵鬼哭声。和光端详着黑洞,鬼哭声是从那儿传来的。   怪不得传闻涂鸣夜止儿涕。   他的语气轻佻带笑,与嘶哑的声线称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两百年前,王家小子抱着一堆天极界灵石找上门,我顺手解决了,顺便公费出差去天极界玩了两圈。”   原来两百年前的邪修线人是涂鸣。   “正事谈完了,咱们该谈谈私事了。”   和光心里一个咯噔,挤出一抹笑,讨好地说道:“前辈您说笑了,咱们素昧平生,有什么私事可谈?和我这么一个金丹拉扯在一起,怕平白堕了您的名声。”   他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弹得她像只沙袋一样,摇来晃去。   “把我和筑基期扯在一起,就不怕了?”   和光的笑扭曲,柳幽幽这个事儿是绕不开了吗?   “刚刚您不是整过我了吗?”和光眼瞥柳幽幽的尸堆,“您老婆们还在那躺着呢。”   “呵。”   他冷不丁地弓腰凑近,鬼面贴上她的额头,冰冷的触感冻得一机灵,嘶哑阴冷的声音抚摸着她的耳垂,一点点地穿过耳蜗,往里爬。   “你一口大锅扣下来,一是坏了我的心情,二是堕了我的名声。以前我是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被你那么一抹黑,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傻愣子。刚刚那点小手段算是坏我心情的惩罚,至于名声…”   捏住下巴的手越来越紧,和光心里砰砰直跳,脱口而出。   “不行!我们要是传出绯闻,你是诛邪榜头…”感受到周身的空气越来越冷,和光急急刹住口,咽了咽喉咙,辩解道,“不是我看不起前辈,而是…”   要是他俩传出绯闻,老娘的下任堂主之位就要飞了!   她废了多大的劲才爬上三把手的位子,怎么能在这档子破事儿掉链子。   身处高位,可以允许流出邪修单恋的传闻,绝不能传出两情相悦的消息。   和光解释到一半,铺天盖地的灵压席卷而来,死死罩住她,和光被锁住,心头直打鼓,全身汗毛倒竖。   他不轻不重地拍拍她的脸颊,像拍路边流浪的狗子,轻轻地嗤笑一声,透过鬼面,笑声扭曲成阴冷的讽笑。他的手从眼角划过脸颊,依次往下,耳垂、嘴角、脖颈。   最后停在锁骨,使劲弹了一下,和光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和尚,你哪来的自信,我看得上你?就算是屎壳郎,也不是什么屎都吃。”   此话一出,两人都怔了怔。   和光:哇,狠人。为了黑我,他真是不留余力,连吃屎都做得出来。   涂鸣:……   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冗长的安静,和光不敢顶嘴,怕刺激到他,只偷偷地打量。   涂鸣轻咳,无视尴尬的气氛,道:“你毁了我的名声,礼尚往来,我自然放过你的名声。”   和光挑眉看他,登时想起西瓜师叔的话。   “涂鸣那家伙的心眼和屁/眼一样小。”   当时她话不经脑,回了一句,莫非师叔见过他的屁/眼。   那一夜,整个执法堂都回荡着哀嚎,她捂着屁股,在床上整整俯躺了五天。   若不是明非师叔劝了一句“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恐怕西瓜师叔会扒掉她的裤子抽。   话说多了,只提现在。   涂鸣打了个响指,树上沙沙作响,和光的吊绳晃了晃。   唰唰。   她一左一右,分别掉下两个沙包。   韩修离睁大眼,使劲挣扎,他刚刚还在练剑,怎么突然被绑到这里。咦,和光,他刚张开嘴,就被她堵了回去。   “闭嘴吧。”   残指眼皮半阖,一脸生无可恋,阴阳头倒垂着,好像一支扫把。   他抬起眼皮,瞥见和光疑惑的眼神,冷哼一声,吐出几个字,“闭嘴吧你。”   自从遇到她,就没碰上一件好事儿。   和光讪笑,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他。第一次把锅甩到涂鸣头上,他被迫两次澄清。第二次的天极界灵石一事,拜托涂鸣出卖了他。第三次招新宣传时,再次利用了他。   这一次,恐怕又牵连了他。   和光咳了咳,朝涂鸣笑了笑,“前辈,您不是他师父吗?和我们一个待遇,怕是委屈了他。”   涂鸣哼了一声。   “呵,师父?二手的。”   “二手的也比我们关系好。”   涂鸣停在她眼前,灵压罩住她,“你想如何?”   和光本想说放了残指,面对他的威压,乖巧地笑了笑,试探地说道:“不如正着吊?”   残指横了眼和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会为他说话,她暗地里朝他眨眨眼。   涂鸣突然看了他一会,拖长着声音笑道:“正着吊?”   残指心中不安,这个语气,说明涂鸣要做坏事。   涂鸣骤然打了个响指。   残指浑身失重,身体翻转,眼前一黑,握着脖子上的绳子,不停地扑腾,差点喘不上气。   他狠狠地瞪和光。   老子信了你的邪!   和光看着他上吊的姿势,悚然大惊,差点笑出声。她按捺住幸灾乐祸的嘴角,急道:“前辈,还是倒着吊吧,大家都是俘虏,他怎么可以享受这样好的待遇。”   涂鸣轻轻呵了一声,打个响指,恢复原状。   “前些日子,小报写你们三角恋,可有此事?”   残指脸色一黑,扭头不吭声。   韩修离瞥了眼和光,和光脸色扭曲,点点头。   涂鸣轻轻一笑,鬼哭声随风嚎叫。   “三角恋多难听,不如脚踏两条船来得好。和尚,你说呢?”   脚踏两条船?还没上任执法堂堂主,就要打上第一个污点吗?   和光脑子转得飞快,蓦地眼神一亮,“前辈,我和韩修离的事儿,扯上您徒弟多不好。”   残指嘲讽地哼了一声。   涂鸣没说话,静静地看她。   和光硬着头皮,继续讲:“您不就是想要坏了我的名声吗?除了脚踏两条船,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家暴。”   涂鸣:“哦?”有了点兴趣。   “出轨是人品问题,家暴是道德问题,比出轨严重得多。”   涂鸣道:“怎么家暴,说说看?”   韩修离静静地听着,眼见和光的视线移向他,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家暴,他对她?   韩修离眼神一亮,唇角不禁微微勾起,他咳了咳,又沉下嘴角,正色道:“不行,就算我是魔修,也是有原则的魔修,怎么可以家暴?”   嘴里这么说,心里头摩拳擦掌。   擦咧,家暴渣渣光。   太可以了!   这个牛,他可以吹三百年!   他看向她,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要是你实在想要,我也不是不…”   话没说完,她朝他笑了笑,她脚下一蹬,鲤鱼打滚,咸鱼翻身。   韩修离瞳孔骤然睁大,一掌扑面而来,啪的一声打在他左眼,眼下的黑色魔纹火辣辣的疼。   他疼得嘶了一声,不该对渣渣光抱有任何期待!   和光道:“家暴我?你在想屁吃。”   涂鸣揣着手里的留影球,很满意。   这时,涂鸣的玉牌亮了。   【明非:解决了吗?三颗异界五象草,记得送来执法堂。】   【涂鸣:没问题。】   【明非:没把我家师侄欺负得太狠吧?】   【涂鸣:呵,她那样,谁敢欺负她。】   多年后,当和光知道这件事时,无能狂怒,原来是你卖了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让我们来采访一下执法堂三人对涂鸣的评价。   西瓜:心眼和□□一样小。   明非:白送的冤大头。   和光:为了我,连屎都敢吃的狼灭。   涂鸣:……   ####   今天应该还有二更。   ####感谢在2020-06-18 22:45:49~2020-06-19 17: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章 49 金瓯酒   ◎大师,介不介意亲自喂我?◎   万派招新结束的第二天夜晚,各大小门派在清河坊摆出美酒,叫“金瓯酒”。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把着金卮劝酒,前来讨酒的诸位,不论老少、不论仙凡、不论修为高低、不论进选还是落选,为了喜气,尽到清河坊饮一杯。   十一位坤柱站在最前,领着宗门的弟子为来人斟酒,送上祝福。   无论结果如何,祝愿诸位前程似锦、不枉今生。   清亮的圆月悬在夜空,写满祝福的七彩灯笼交叉横错,挂在街道上方,连遍巷子。   一只信天翁轻巧敏捷地穿梭其间,从屋檐飞到另一边的屋檐,它跳入无人的小巷,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   不一会儿,一个俊朗的年轻修士走出巷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他浑身甩了甩,扯了扯衣服,似乎觉得有些不适。紧接着,他提步加入人群,朝金瓯酒的方向行去。   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行人三三两两,走上街头,同过节一般热闹。   偏僻的小巷,落选的凡人没精打采地蹲在墙角。   他的同伴安慰道:“没选上还有下一次,过几年,各大门派还会招新。哪怕再次,还有大门派的分部,盛京郊区就有万佛宗的分寺。况且,藏经阁那么多功法心法,我要是没能当上宗内长老的弟子,学不了秘法,和散修也差不多。”   凡人还是失心落魄。   同伴继续道:“涂鸣也是散修出身,一没宗门,二没师承。靠着藏经阁的书,他不也修到了大乘期吗?”   “可他是邪修。”   “邪修怎么了?邪修也是励志逆袭的榜样!”   两人聊了一会,凡人被同伴的话振奋精神。   方天抱着一缸酒,经过两人,走出巷子,往金瓯酒的方向去。   今夜所需酒量甚多,各大门派忙着招新的事儿,抽不出人手酿酒。再者,有些宗门没有会酿酒的弟子,比如天道院、圣贤儒门。   各大门派找上盛京的酒楼们,送去原材料和报酬,委托酿酒。   方天的老爹当年参加无相魔门的招新,三战三败后,索性绝了修仙的念头,这辈子安心当个凡人,享受喧闹红尘。他留在盛京,白手起家,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   如今店里忙不过来,老爹使役方天去送酒。   酒缸有半个人大,方天举得吃力,酒缸挡住视线,看不见行人,他只能大声吆喝。行人见此,纷纷避开。   突然方天抖得一踉跄,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差点摔了酒缸,幸好他及时稳住。   他放下酒缸一看,蓦地咧嘴一笑。   “哟,这不是师弟吗?”   青鲨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我一同入门,按修为算辈分,是不是师弟还不好说。”   他嘴唇一张一合间,露出锋利的鲨鱼齿,还怪可爱。   方天也不争辩,摸了摸他的脑袋,被他黑脸挥开。   “你也是去喝金瓯酒的?来,一起走呗。”   青鲨抿着嘴,点点头。   方天举着酒缸,青鲨在他前面,挥开提醒行人,为他开道。两人互相配合,颇有几分师兄弟的默契。   方天掂了掂酒缸,把它往上抬了点,开口道:“师弟,进了万佛宗,弟子们根据自身意愿,各自选一禅,通过那一禅的测试后方可入峰修行。”   他顿了顿,乐呵一笑,语气自信地说道:“我想进杀戮禅,打遍山内无敌手,我就称霸王,冠上禅子‘面瓜’的道号。”   他微微挪开酒缸,打趣地看青鲨,“你呢?”   青鲨眨眨眼,怔了一会,摸摸尖利的门牙,闷闷吐出几个字,“嗔怒禅。”   “哈?”   他说得太小声,方天没听见,又问了一遍,然而不论怎么追问,他都不再开口。   清河坊外,人头涌动,摩肩擦踵,滚滚热浪翻过人海,直冲两人去。   青鲨借着人小的优势,像只游鱼一般,灵活地钻了进去。   方天抱着酒缸,大声吆喝,“让让,酒来了,诸位借个道。”   前进到一半,人挤人,好像糍粑堵在喉咙,实在下不去。两人只得停下,慢慢排队。   方天把酒缸往地上一放,周围瞬间空出一块。他拉着青鲨站到酒缸上,两人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能看见远处的金瓯酒摊。   方天指着最前头的十一位坤柱,依次给青鲨介绍。   左边,万佛宗菜瓜、和光,同无相魔门韩修离。三人往那一站,依次排开,怒目低眉,□□大佬,霸气四漏。你看前去讨酒的人,握杯的手都在颤抖。   大衍宗封曜、步云阶在前边笑着敬酒,昆仑剑宗的江在棠站在身后,一杯杯递酒给两人。这叫什么?出门走亲戚的爹娘,拉扯着不善言辞的家里蹲孩子。   万兽宗石蛮,身后领着一群化成原型的妖族,毛茸茸、软乎乎、肉嘟嘟,前去讨酒的都是小孩子,趴在酒摊上往前爬,一只只咸猪小手,快把妖族撸秃了。   媚门曲无眉往墙一靠,一个眼刀子飞入人群,多少别有用心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子争前恐后地朝里挤,手掐手,脚跺脚,生怕落后一步。   药门冷白薇那一队,大多是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病弱的凡人。   天道院钟离亭和圣贤儒门顾鼎臣,咦,两人正在吵架。   聊到圣贤儒门时,方天顿了顿,语气莫名地补了一句,“圣贤儒门这一甲子的坤柱是个凡人。”   青鲨抬眼看他,面露疑惑,凡人怎么了?   方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略带炫耀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选为坤柱,表示他有机会参与下一甲子的门派核心规划。凡人寿命不如修士,在此之前,罕有凡人被选为坤柱。”   “我老爹说了,圣贤儒门参与建设坤舆界的方针,拥有制定和修改律例的权力。凡人被选为坤柱是一个信号,表示下一甲子坤舆界政策和资源向凡人的倾斜。”   “老爹说以后凡人的形势会更好,他准备开分店了,到时候我每日请你吃饭啊。”   万佛宗的酒摊后,和光正在同明非聊天,内容与方天两人不谋而合。   谈及顾鼎臣时,明非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光,他抬手,又加了一层隔音罩。   “去年九节竹会议,圣贤儒门提及律例的几个条文过时,提出三年后修改律例。他们选出凡人当坤柱,是一个讯号。”   和光静静地听着,九节竹会议的参与人员全是大人物,会议决定坤舆界发展的大方向,她的资格和阅历连旁听都够不上。   明非深深看了她一眼,补了一句,“也是一个警告,师侄,你懂吗?”   和光点头,思忖了一会,措了措辞,道:“几十年前,执法堂下了一个命令,减少各地的分寺给予凡人参拜的时间,挪给各个参禅的弟子,圣贤儒门对此不满。回执法堂后,我会同各个分寺的主持商讨,重新规划时间分配。”   明非赞许地点点头,透露了几个她不知晓的信息。   “不止我们,其他门派也开始行动。几日前,我同大衍宗的堂主来穆臣聊过,他承诺大衍宗加紧简单符阵的研发,产出更多凡人适用的符阵。圣贤儒门警告的主要对象不是我们,而是药门。”   和光闻言,往药门冷白薇的方向望。   那人如名字一般,面无表情地斟酒,连祝福也说得冷冰冰。   “几十年来,药门多研制修士的丹药,减少了凡人用药,尤其延龄增寿的丹药大幅缩减,价格提高。十年前圣贤儒门就此询问过药门,药门称一味药材产量不够。王家从中斡旋,经其他界域引进药材,填补了不足。然药门不知为何,产量毫无变化,已经引起了九节竹高层的不满。”   谈到一半,贺拔势和王千刃来了,两人停下交谈。   和光朝明非点点头,上前一步,迎上两人。   贺拔势在前,满脸笑意地看她。王千刃跟在其后,嘴角扯了扯,就当打招呼了,他眼里无波,看不出情绪。   贺拔势屈指弹了弹酒缸,问道:“可否讨杯酒喝?”   和光眯眼笑了笑,视线扫过王千刃,落在贺拔势脸上,“自然。”   她拿起金卮,刚要给他斟酒,被他阻止,他从怀里递来一只白玉杯,笑道:“用这个吧。”   旁边讨酒的人看他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惊奇和嫌弃,第一次看到有人自带酒杯。   和光没说什么,放下金卮,接过白玉杯,重新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时,被他拉住手。“大师,介不介意亲自喂我?”   和光拧紧眉头,冷眼看他,骂人的话刚到嘴边,手心被轻轻敲了三下。   他一脸暧昧的调笑,然而眼神深沉,不带一丝调戏。   这家伙想干嘛?   “你不吭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贺拔势咏了句诗,“一见话相投,半醉捧金瓯。”   和光心头一震,这句诗,好耳熟,她在哪里听过。   他扭头,对王千刃挤挤眼睛,道:“我和大师谈个情,可否给点私人空间。”   王千刃被酸到,他看向和光,她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王千刃看了他们一眼,走开了。   贺拔势拉住她的手腕,就着她手里的白玉杯,边拿眼神勾她,边一小口一小口饮,饮了许久,旁边的行人走了五六个,这小小的一杯才饮完。   和光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不表,反而温柔得朝他笑。   饮完一杯,贺拔势正要松手,和光反握住他的手,一下把他拉到眼前,两人的距离不足一寸。   两人暧昧的姿势,惊呆了走来的王千刃。   他才走一会,两人进展这么快?   和光抿唇笑,扯住贺拔势,“泰和楼近日酿了一坛酒,不知贺拔道友可有兴趣?”   贺拔势垂眸看她,唇角弯弯,“自然。”   和光视线移向王千刃,向他晃了晃执法堂的弟子牌,笑道:“接下来贺拔道友由我接管了,王前辈,您不如自去逛逛。”   王千刃扫了一眼她的弟子牌,坤舆界的核心弟子,自然有看管异域修士的资格。   见他不吭声,和光娇羞地笑了笑,补了一句。   “春宵苦短,前辈不若给我们点时间。”   王千刃扯了扯嘴角,“请便。”   他只管异域修士的安全和限制范围,可不管调情和约炮。不过,她不是嗔怒禅吗?怎么和欢喜禅一样放浪形骸?   得到应许,和光拉着贺拔势的手腕,往泰和楼的包间走。   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表情瞬间变了,笑意消散,唇角紧抿,脸色如乌云压顶一般阴沉沉。   贺拔势饮酒时,在她手心写下四个字。   【异界来魂】。   推拉他进入包间,和光二话不说,甩出高级隔音阵盘,定在房间四个方位。   贺拔势甩甩袖子,兀自坐下,屈指敲敲桌子,抬眸看她一眼,笑道:“酒呢?”   和光脸色不善,将倒扣的瓷杯翻正,提着桌上的漱杯茶,粗暴地往里倒,倒得七歪八扭也不管,往他面前一丢,茶水四溅。   “说吧。”   贺拔势露出几抹嫌弃,推开茶杯,拿出刚才的白玉杯,径自倒了一杯茶,徐徐地喝。   直到和光不耐烦地皱眉,他才放下白玉杯。   “王家有异界来魂。”   眼见她警惕的眼神,他笑道:“别紧张,这种玩意儿,不止坤舆界有,我们那儿也有不少。”   “贺拔家也是偶然发现,那人数次收购大量天极界灵石,他不知道,我们早就盯上了他。同他交易时,换成了贺拔家特供的灵石。”   和光咬咬牙尖,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摩挲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突然冒出了第三个势力。   贺拔势知道那人的身份,却没有拆穿,而是留着那人做交易,说明比起那人的危险性,比起那人手里的灵石,他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他轻轻笑了笑,“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人说话,爽快。”   他转瞬敛起笑容,变脸之快连她也忍不住咂舌。他伸出一根手指,直勾勾地盯住她,“一缕魔气。”   和光嗤笑,想都没想,断言道:“不可能。”   魔气不是只存在于坤舆界,然而其他拥有魔气的界域,早已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别说安全地抽取魔气,进入那些界域的修士无人出来过。   魔修,纯正而不狂暴的魔气,只有坤舆界才有。   贺拔势没有泄气,用诱惑的口吻说道:“一缕魔气罢了,你不是有个魔修相好吗?抽那么一小丝,他不会发现。”   和光闭上眼,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谈到这儿,她心里明白,主动权不在她手里。   贺拔势想要的只有魔气,他可以同她做交易,也可以同异界来魂做交易。他同她做交易的原因,仅仅在于她能够更安全而隐秘地拿到魔气。   她心里沉了沉,动了一分在此干掉他的心思,而又抹消掉。   天极界的代表人不能动,动了,是两界的外交纠纷。   王负剑那边还差一点,她必须安抚好他,争取时间。   贺拔势见她手指颤动,面容浮现一抹挣扎,继续蛊惑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他走近她,绕在她身后,弹了弹她腰间的弟子玉牌,在她耳畔轻轻吹道:“这个异界来魂不是小虾米,是条大鱼。你如今是坤柱对吗?抓了他,你的地位会蹭蹭蹭地往上长。”   和光睁开眼,眼神沉重。   她推开他,咽了咽喉咙,挤出几个字,“此事重大,我考虑一下。”   贺拔势轻哼一声,“可别考虑太久,大鱼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他提脚推门时,被她冷不丁地拉住手腕,他挑眉,“怎么?答应了?”   她没说话,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她突然拉扯胸前的衣裳,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白皙的锁骨和皮肤。   他震惊得退了几步。   约炮只是借口罢了,莫非她想强我?   贺拔势惊恐得退到门上,别过来,他修的功法不能破身!   然而她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扒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掐住后颈肉不让他动弹,把他胸前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贺拔势心里一片惊慌,挥手挣扎。   猝不及防间,脑袋猛地受了一掌,他被打得一蒙。   强上就算了,还要家暴?   “你小子怎么一副被上的表情?恶不恶心?”   贺拔势眨眨眼看她,她往他脖颈处掐了几下,掐得他疼出声。   “做戏做全套,配合一下。”   和光出来时,正好碰上莫长庚前来讨酒喝。   莫长庚见她衣着凌乱,调笑道:“哟,这是被猫抓…”   了字还没出口,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下去。   她身后,走出一名玄衣男子,衣着比她更凌乱,脖颈处带着三个红点。   莫长庚的视线直直射在男子脖颈上,脸色阴沉不定,直到和光把酒递给他,他才回神。   王千刃恰时走来,看见一脸笑意的和光,看见一脸沮丧的贺拔势和他惨兮兮的脖子,又看向和光白皙无痕的脖子,顿觉事情不对劲。   贺拔家的小子居然是下边那个?   和光敲敲酒勺,朝莫长庚说道:“明日花魁夜?”   莫长庚拧紧眉头,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贺拔势闻言,忽的一乐。   “你们剑修真是有趣儿,居然约妹子上青…”   莫长庚横了他一眼,锋利的眼神仿佛出鞘的剑,一往无前,铺天盖地的气势顿时钉住他,生生逼他住了嘴,直到王千刃出手挡住,莫长庚才收势。   “关你屁事。”   说完,莫长庚朝和光点点头,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更了8500!叉腰狂笑!快来夸我!   这周不太忙,我要日更六千。如果我没做到,你们就当我没说。(嘘!)   #### 第50章 50 花魁夜(一)   ◎欢喜禅那位也来了,去了也白去◎   盛京,青楼一条街。   一连连红灯笼交叉悬挂在街道上空,艳丽的纱幔低垂,营造出朦胧暧昧的氛围。   左侧的红袖招门前,人头涌动,没有请帖的人们聚集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望,想一探究竟。   年轻男修攥着请帖,在门口走来走去,踌躇不决,他叫住招待的姑娘,问道:“今夜欢喜禅那位来吗?”   姑娘娇羞地笑了笑,掩住脸,“来,怎么不来?”   男修闻言,脸色登时黑了。   他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了瞧,犹豫许久,咬牙叹口气,把请帖和一袋灵石交给姑娘,郑重嘱咐道:“替我换成鲜花,全部撒给秀秀。告诉她,阿生来过。”   说完,他露出一副哀痛欲绝的表情,转身要走。   同伴拦住他,劝道:“好不容易拿到请帖,怎么说走就走?”   男修面色沉重,“欢喜禅那位也来了,去了也白去。”   同伴的表情僵了僵,下定决心,把请帖递给姑娘,“来都来了,进去看个热闹也不妨事。”   男修劝了几句,见他执迷不悟,道:“三十年前,三百六十个姑娘,包括中选的花魁,全选了欢喜禅那位。你没见过那个场面,被抛弃的客人们差点把房顶给掀了。你不懂,被抛弃的耻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三百六十个妹子全选了同一个人。当时,我的男性自尊受到极大挑战。”   男修转头看向笑脸盈盈的姑娘,问道:“三百六十个我和明非,你选谁?”   姑娘露齿一笑,道:“客人,请不要问为难的问题,会影响您对我们红袖招的评价。”   男修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萧玉成艰难地钻过人群,挤到红袖招门口。   四层高的木楼,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青绿色的玉瓦压上朱红的房檐,向外探出的屋檐四角高高翘起,仿佛翠鸟展翅翱翔,骄傲地秀出鸟嘴,欲啄天空。   雕花木门上绘着翩翩起舞的彩画,悬下红纱栀子灯,左右设白玉编钟,清风缠绕着编钟欢歌曼舞。   自从听和光前辈聊过花魁夜的事,萧玉成念念不忘,特地从好友手中重金求来一张请帖。   他把请帖递给招待的姑娘,姑娘看他一脸紧张,打趣地笑笑,“第一次?”   他眼睛一瞪,拖长着声音大声道:“怎么可能?”   姑娘捂嘴笑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进门后,穿过一条紫檀主廊,两侧是清幽秀雅的荷池曲径,青松翠柏间,假山假石微微隐现。西面的长廊上方,矗立着精巧雅致的亭台楼阁,流水潺潺,花香袅袅。   几十个盛装打扮的姑娘立在流阁,时不时往下轻飘飘的瞥一眼,惹得经过的客人心猿意马。   姑娘介绍道:“那是今晚争夺花魁的女子们。”   萧玉成偶然抬头,恰好撞上了姑娘的视线,他脸一红,嚯地低下头。   姑娘在前头领路,转弯绕过假石,萧玉成没注意,与假石对面的人撞个正着。   他抬头一看,惊得差点没站住。   居然是谢玄!   谢玄见他,手里的纸扇咔嚓捏碎了。   两人同时喜欢过柳幽幽,此时在青楼遇见,颇有一种出轨被抓包的尴尬。   萧玉成觉得,窘迫程度不输于出门做个大保健,刚刚享受完,睁眼一看,给他按摩的居然是分手多年的前女友。   就不知道他们,谁是嫖客,谁是妓子。   姑娘见两人对视许久,忽的问道:“两位认识?朋友?”   不,是情敌。   这话说出来不好。   萧玉成纠结了一会,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正好,两位不如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萧玉成吓得嘴角一抽,但姑娘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领着两人进大堂,入了座。   两人分别坐在桌子的斜对角,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萧玉成移开眼神,端详主楼的建筑,避开尴尬的对视。   主楼成闭合的圆形,中央是白玉石铺就的舞台,围绕着一圈水池烟雾,其上是通体透明的琉璃顶,清亮的月光撒下来,缥缈迷离,恍若仙境,不似人间。   大堂内,一楼摆设着百十张桌子,环绕舞台,以便客人观赏舞女的风姿。   上方的三层楼是包间,专供贵客使用。   此时,不少客人在大堂落座,萧玉成来得算晚的。   客人的修为有高有低,混在一起,喝酒划拳,不亦乐乎。他们或独自前来,或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王负剑今夜打扮了一番,丢开平日不离手的金算盘,换成一沓名片。他穿梭在大堂的客人间,遇上熟人拉扯几句,聊聊天谈谈生意。碰上不认识的,厚着脸皮拉交道,递名片。   这时,和光领着尤小五进门。   她一眼就瞧见摩拳擦掌的王负剑,嫌弃地啧了一声,拉着尤小五绕开。   王负剑抬手同她打招呼,她当没听见。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道:“大师姐,王前辈叫你。”   和光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说道:“有吗?我只听到狗在狂吠。”   走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扭头看向同一桌的萧玉成和谢玄,她骤然睁大眼,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俩不是情敌吗?   居然能和平共处的坐一起?甚至一起逛青楼。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会玩?她跟不上时代了。   和光同两人打了个招呼,看向谢玄,“谢鲲没来?”   为了感谢他帮忙查清彼岸花种子的主人,她特地送去一张花魁夜请帖。   谢玄生硬地笑,回想起收到请帖时的事儿。   鲲鲲收到请帖的那天晚上,他们特意开了个会,会议主题:喜欢的人送来青楼的请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鲲鲲捏着请帖,默不作声,信赖地看着他。   他沉声说道:“她在考验你的本性,去了就输了。”   谢玄当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场邀约,和光居然去了。   鲲鲲,我对不起你。   和光环视四周,又问了一遍。   谢玄咽了咽喉咙,脑子转得飞快。   要是直说鲲鲲不想来,她肯定不高兴。要是说出真相,鲲鲲的心思又会泄露。   真是艰难的选择。   和光眯眼打量他,谢玄抽了抽鼻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慌越想不出。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谢玄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鲲鲲有恐女症。”   话说完,他就在心里扇了一个嘴巴子。   和光皱了皱眉,语气有些莫名,“恐女症,是吗?之前给他添麻烦了,替我向他说声抱歉,以后我会尽量派男修去找他。”   谢玄咬紧牙,悲愤难耐。   鲲鲲,哥哥对不起你。   四人谈话时,王千刃带着贺拔势进门。   贺拔势一眼就看见了着白色僧袍的和光,他弯弯嘴唇,朝王千刃施了个眼神,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打个招呼?”   王千刃瞥了他一眼,你想去,干嘛把问题抛给我,我可不想做挡箭牌。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随你。”   贺拔势轻哼一声,收回眼神,往包间走去。   王千刃哂笑,挺要面子。   他又看向那四人,视线在谢玄和萧玉成身上停留一会,那两人坐一块,有点意思。   和光与尤小五走后,花魁夜迟迟没有开始,萧玉成又同谢玄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一会儿,大堂里陡然出现喘息的声音,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萧玉成心头一震,不会吧,这么开放?在大堂就玩起来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情形和他想象的略有不同。   客人们闭上眼,身体仿佛定住,一动不动。他们或带着暧昧的笑容,或是释放后舒适的畅快。   姑娘端来两杯酒,解释道:“此乃迷魂香。”   一杯可入梦,梦里美景良宵、春光大好。   喝下迷魂香,可梦见心爱之人,同她做极乐之事。或梦见一生中最深刻之事,重享那时的欢愉。   未免客人当众做出不雅之事,大家都被定住身体。   萧玉成犹豫片刻,饮下迷魂香,转瞬陷入梦境。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春日的庭院,起舞的柳絮,蛙鼓蝉鸣。   他着一身玄色劲装,正在湖畔的柳树下练剑,铮铮清鸣。   一阵清风吹过,漫天柳絮纷纷扬扬,他闭上眼睛,反手刺出数剑。无一剑落空,柳絮中断而落,飘在湖面,一只飞鸟点过,柳絮浸湿沉下。   “好!”   鼓掌声从树后传来。   萧玉成顿住,他登时想起来,他见过这个场景,见过这棵柳树。   在这儿,他同柳幽幽告白。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他走到柳树后,可是他不愿。   柳幽幽为什么老是阴魂不散?做梦还不放过他!   他啧了一声,转身欲走。   啪。   背后被轻轻一打,一颗梨子卷过草地,沾上青绿的草屑,滚到他脚边。   他心中火燥,转身欲骂她。   她从树后钻出,一阵强风拂过,漫天柳絮莺歌燕舞,迷花了他的眼,扰乱了他的心。   那人穿着一身翠黄色的花裙,头上斜斜地插着簪子,她歪歪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调笑。   柳依依。   她的脸色倏地一变,皱眉看他。   “呆子,你怎么哭了?”   萧玉成抽了抽鼻子,用力一抹眼睛,抹出一大片泪水。   他低头看着手,这双手还没留下练剑的老茧和伤疤,他还是16岁的少年。   柳幽幽还没有出现,他和柳依依还是打骂闹腾的青梅竹马。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是不是打疼你了?”她伸出左手,递到他面前,“喏,我让你打回来。”   她看着他疾步走近,以为他生气了,要狠狠揍她。吓得抱住头,然而他的脸在她眼里不断放大,他一把抱住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萧玉成死死抱紧她,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年旧事涌上他心头,不断在脑子里盘旋,他心里头闷闷的。   他突然想到,那些年他立志要得道飞升,嫌弃跟在屁股后面的她,嫌弃仗着婚约不停骚扰的她,嫌弃练剑时围观打岔的她…   可是,他早已习惯她的陪伴。   或许,当年他喜欢过她。   这份喜欢掩藏在少年人不知所谓的雄心壮志中,掩藏在羞怯敏感的自尊心中,一点点积压。越往下压,这份欢喜越难宣之于口。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身后,哪怕她气愤离去,他也不怕,因为他会死命拉回她。   但是,他没想到变心的居然是自己。   柳幽幽出现的那一刻,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所谓的志向抱负,所谓的家族责任,被他抛在脑后。   一切化为镜花水月,好像被浸湿的柳絮,沉入湖底。   他的眼里只剩下柳幽幽。   柳依依失去颜色,变成失落在时代的默片。   他挣扎过,试图扯住她,重新为她染上颜色。可是脑子里的那股劲,让他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他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祈求她的原谅,他没这个资格。   这次换他跟在她身后,哪怕她赶他,用梨核打他,他也不会离开。   他的最后一声叹息消散于纷扬的柳絮中。   “你到底在哪?”   另一边,谢玄的梦境。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谢玄看着挺拔高耸的桃花树,瞳孔骤然睁大。   嗔怒峰?   不是吧?他喜欢和光?   虽说谢家不禁这个,双生子心魔相同,喜欢上同一个人的事儿多了去了。   但是,他怎么会喜欢她,又不像鲲鲲一样脑子有坑。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迷魂香梦到了她,就说明他确实有几分在意她。想到此,谢玄心里一阵反胃。   他在桃花树下等了许久,也不见和光来。   他在桃花树下绕了几圈,心想莫非要什么契机,她才会出现。   他烦躁地跺跺脚,掏出桃子,啃了起来。桃核堆成小山丘,依旧不见和光的身影。   谢玄呸了一声,吐掉最后一颗桃核,冷不丁觉得有些尿急。   奇怪,修士怎么会尿急?   两腿中间有些胀,他低头,惊恐地看到他那处越胀越大,越胀越大,衣袍凸起一大片。   胀到极点,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谢玄惊恐地大叫一声,怎么会断了!   老子后半生的幸福!   那物什滚了几圈,化成一只翠绿的八哥,扑腾啄他,嘴里喊着:和光——和光——   紧接着它扇了他一巴掌,腾空而起,与他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它奸诈笑笑,仰头前倾,一股浓黄色的液体直直朝他嘴巴而来。   滋——   谢玄吓得到处乱窜,倏地想起和光的话。   “我师兄养了一只鹦鹉,叫八哥。八哥喜欢在树上扑腾,喏,就是你头顶的位置。人有三急,何况是八哥呢。”   淦。   原来他在意的不是和光,而是当初嘴里的尿骚味!   呕——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51 花魁夜(二)   ◎看来您的梦很刺激◎   谢玄从“春梦”挣脱出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嘴里一阵恶心,整整灌了两壶茶才缓过来。   姑娘调笑地看他,眨眨眼,“看来您的梦很刺激。”   谢玄:呵呵,不能再刺激了。   谢玄看向萧玉成,他还沉浸在梦中,泪水顺着眼角汩汩下流,鼻子一缩一缩,似乎悲伤至极。   姑娘点评道:“虐恋情深。”   谢玄心里激灵了一下,登时想到柳幽幽。   这家伙不会还喜欢她吧?   轰——   四楼传来一声巨响,天字一号包厢的房门从内拍倒,客人们惊疑地看向房内。还未看清,啪地一声,倒地的房门又起来,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残指看着汗流满面的涂鸣,十分庆幸半个时辰前的决定。   为了一探涂鸣做春梦的模样,他没喝迷魂香。等涂鸣陷入梦境,直直地打量他,说不定能看出点东西。   果然,他知道了涂鸣的秘密。   残指低头,拆了食指又接上,假装转手指,掩饰嘴角的笑意。   涂鸣一脸惊慌的样子,看来他的初次不太美好,是被人强上。   陷入梦境后,一直在挣扎,气息不定,面露惶恐,嘴里叨叨着,“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显然对方不止一个,可能是被…   残指咂咂舌,转手指的速度快了些。   初次这么残酷,怪不得他会喜欢男人。   “你笑什么?”   残指脸色一僵,压下唇角的笑意,徐徐抬头,看向他,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残指怔了怔,心里一慌,扯出一抹极丑的笑,嚯地扣下兜帽,挡住脸,拢紧了身上的黑袍子。他假装一无所知,弹弹杯沿,随口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涂鸣闻言,脸色一沉,转瞬恢复原状,反而笑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没什么,我媳妇而已。”   血红的圆月,倒映的湖面,歪脖的柳树,脑袋倒扣的女人,断手断脚的躯体,爬行的诡异生物。   骇人的笑容,一个个、一只只、一条条、一片片,争先恐后地扑来。   他扯了扯唇角,眼神动摇,笑容更勉强,又重复了一遍。   “我媳妇,不提也罢。”   二楼的包间,和光也陷入了梦境。   那还是她筑基期的事儿。   当年,在门派联合大比,她打败药门的冷白薇,却因为向外人泄露降龙十八掌,被师父打断腿,被迫止步五强。   尽管如此,她依旧是万佛宗最亮眼的筑基期崽子。   菜瓜?他还被锁在杀戮禅,出不来。   进入执法堂,和光决定走权臣路线。   武将不过莽夫,权臣才能傲视群雄。   她每日窝在藏经阁苦熬资历,悬梁刺股、废寝忘食,终于在最后的笔试中,刷掉无数弟子,拿下了头名。执法堂传来消息,堂主西瓜要亲自教导她。   那几天,她乐得忘记自我,忽略了暗暗窥视的心魔,给了它可乘之机。她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怎么猖狂怎么来,对师父都敢吼三吼。   执法堂登记的第一天,和光去向西瓜堂主报道。   他埋在卷宗里,头也不抬,随口问了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是是固定惯例,每个入堂的新弟子,都要问一遍。   上对政策下有对策,新弟子们早就总结出标准回答模板,口口相传。比如说“报效万佛宗”、“为坤舆界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为了大义”、“为了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总之,怎么高调怎么来,怎么空泛怎么来。   老弟子们也厌烦这个问题,出于规定不得不问,对模板就睁只眼闭只眼。   和光不是一般人,她正处于傲世轻物的巅峰状态,对标准模板不屑一顾。   她哼笑了一声,脸朝墙壁,不屑地斜视西瓜堂主,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夺下执法堂堂主的宝座。”   不是成为,而是夺下,以下克上的篡取。   “哦?是吗?”   西瓜坐在公案后,从卷宗中抬起头,唇角带笑,看了她一眼。   “你当堂主,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很好回答,继承人培养完毕,堂主没犯什么大错,一般是升任掌门。   但是,和光是乖乖回答问题的人吗?   她啧了一声,双手背后,大人似的走前一步,轻飘飘地给他一个眼神,抬起下巴,睥睨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漠然和轻慢。   “关我屁事。”   后来她每次回想到这一幕,恨不得扇她个大耳刮子。   叫你/妈的嘴贱!叫你/妈的嘴贱!   一侧办公的明非闻言,哦呀了一声,捂住嘴,“忘记告诉新人了,堂主出自杀戮禅。”   和光说完,便听到西瓜轻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骤然出现在她眼前,面对面不足一寸。   咳。   和光咳了咳,喷出一口血,溅在他脸上。   他温和的面容瞬间撕裂,突变成狰狞的冷笑。   她缓缓低头,她腹部,两人相接处,一卷档案把她捅了个对穿。   她眼前一黑,站不住,即将倒下。他揽住她后腰,扶住她,脸上又浮现温柔的笑意。   她以为他良心发现,要送她去治疗。   没想到,他弓下腰,倾身俯到她脖颈,贴着耳朵,轻轻地说道:“就歇菜了?这怎么行?你冒犯了三次,我才捅了一下。”   她扯住他的衣袖,挣扎地说道:“你…”   噗嗤——   噗嗤——   又捅了两下。   和光猛地咳嗽,血液全喷在他脸上,他伸出手指一抹,舔了舔。   “我只冒犯两句话,你多捅了一下。”   “呵,真是个认死理的崽子。”   他松开手,任由她无力垂落在地,无情地睥睨她。   “从来没有人可以俯视我。”   说完,他抬脚便走。   “明非,殿内多了个垃圾,扔出去。”   和光倒在地上,血液从额角流下,视野里仿佛罩住一层红纱,无力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嗔怒禅的崽子绝不认输!   和光回嗔怒峰休养,考虑到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以及嗔怒禅和杀戮禅的战力差距。她无奈地承认,有生之年她确实打不过他。   打不过,可以找帮手。   脸面,那是什么?可以吃吗?吃完可以血虐西瓜吗?   不能!   和光找上师父,破天荒地撒娇求他,干一番西瓜。不用出手,给她撑腰就行。   以往她求师父撑腰时,他总会驱使她干一会杂事,然后答应。   然而这次,他拒绝了。   李铁柱吐掉嘴里的鸡骨头,懒懒地说道:“小辈之间的破事儿,不要扯上老一辈。”   和光哼了一声,“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铁柱瞅了眼她手里的生鸡,命令道:“翻个面,继续烤。”他扯下一块鸡屁股,塞进她嘴里。“努力修行,自己找回场子。”   “那可是杀戮禅!”   他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是杀戮禅。”   “师父,你修为比他高多了,肯定能打过他。”   “你怕他吗?”   和光顿了顿,瘪瘪嘴,不忿地点点头。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撂下烤鸡,直道:“你怕他,我就不怕他师父?”   话已至此,和光终于明白,她师父干不翻西瓜师父,她干不翻西瓜。   但是,只有心怀希望,奇迹总会发生。   梦里,一切皆有可能。   昏暗的囚房,染血的刑具,被缚住的男人。   和光走上前,抚摸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   他侧头,躲过她的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谁?”   她没吭声,抚摸他的耳侧,依次往下滑,划过凸起的喉结、精致的锁骨、硬实的胸膛、温热的小腹。紧接着,按住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压,逼他跪地,冷冷俯视他。   “你/妈。”   “呵,嗔怒禅的兔崽子。”   他轻轻笑了笑,抬起头,黑布正对着她的眼睛,她差点以为他能看见她。   和光揪着他的头发,提起他。   他闷哼一声,咬牙没疼出声。   “想干嘛?报仇?”   她转转右手,翻出一卷档案,与当年他捅她的一模一样。   和光二话不说,反手一捅。   撕拉。   他肚子上破了层皮。   “不过金丹期,还想用这玩意捅我?兔崽子,你做梦做大发了吧。”   和光脸一黑,有种被戳穿的窘迫,她确实在做梦。   她不再犹豫,掏出最锋利的剑,直直捅向他的肾。   噗哧。   一左一右,全给捅了个对穿。   “反正你不是明非师叔,不需要这玩意儿。”   两人离得极近,西瓜咳出几口血,他索性头靠在她肩上,贴着她的耳侧,轻轻咬上耳垂,呼出温热的气息。   “我要不要无所谓,要是你要呢?”   和光皱眉,她要他的肾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囚房的半空中浮现红袖招姑娘的半透明身影。   “迷魂香为助兴之用,无论客人做什么梦,总会向黄色靠。在此提醒客人一句,梦境中的人不是真实的,而是客人想象中的人,切勿混淆。祝客人玩得尽兴!”   西瓜轻哼一声,双眼的黑布随之滑落,鄙薄的眼神直直射向和光,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   “兔崽子,现实打不过我,只敢做做春梦?窝囊废!”   和光火冒三丈,一把折断刀,长啸一声,无能狂怒。   现实,二楼的包间。   尤小五率先从梦中醒来,脸颊浮现几抹薄红,不停地喝茶压惊,时不时拿眼神偷瞄和光。   看得愣神间,大师姐陡然长啸一声,猛地睁大眼,吓了他一跳。   “啊——”   “啊——”   “啊——”   她猛然站起身,抬手掀翻了石桌,她瞳孔睁得极大,眼角发红,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尤小五从未见她如此,不禁后退几步。   大师姐怎么了?走火入魔?   怎么感觉她的状态,和发狂模式的菜瓜有点像。   尤小五抿唇思忖了一会,嗔怒禅和杀戮禅有相似之处,容易得失心疯。也许可以像叫醒菜瓜一样,叫醒大师姐。   他走到她眼前,大喊杀戮禅的禁止词。   “西瓜师叔来了!”   砰——   和光外放灵压,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了房间,桌椅散乱,瓶罐碎裂,杂尘满天。尤小五离得近,直接被掀飞了,紧紧嵌进墙壁内。   “老娘和你拼了!”   和光眼里无光,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没回过神。   这一番动乱,彻底叫醒了梦境中的韩修离。   他睁眼一看,房内乱七八糟。要不是红袖招的房子够结实,怕是要出事。   他走到和光面前,直接颈后一手刀,打晕了她。   他垂眸看她,挠挠左眼的魔纹,心累地叹口气。   麻烦。   回想起梦境的事,他有种想把她从这儿扔下楼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和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涂鸣:呵呵。   【注意】   1. 和光梦里的西瓜和现实中的有出入   2. 花魁夜会持续几章,作为这一大篇章的最后情节 第52章 52 花魁夜(三)   ◎我上辈子是不是挖了渣渣光的祖坟!◎   韩修离与和光认识三十多年,他似乎被时间留在那个时候。   他的修为一直在她前头,可是她的脑子远远把他抛在后面。   面对同一件事,三十年前他只会拔刀,现在他拔刀的速度更快。   而她,从最初的鲁莽,开始学会思考,手忙脚乱地解决一件事之后,马不停蹄地收拾残局。到现在,她可以胸有成竹地完美解决一件事。   这种剧烈而明显的变化,在他心底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饮下迷魂香,睁眼见到桃花树的那一刻,他愣了愣神,心里还是觉得可以接受。   她顶着一头狗啃的碎发,邋遢地穿着一袭白色僧袍,左肩到胸部以下大喇喇地敞露,锁骨以下绕着一层层绷带,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子。   羁傲不逊四个字,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如今的她温文尔雅,却还是掩藏不住那颗野猴子的心。就算野猴子穿得人模狗样,顶着一张笑脸打交道,实际上野猴子只想把城市搅个天翻地覆。   故事同回忆里一般进行着。   他们吃鸡被李禅主发现,一刀串成糖葫芦钉在树上。   李禅主顶着鸟窝头,懒懒地系着里衣,露出结实的大腿和迎风招展的腿毛,似乎刚睡醒就急匆匆赶来。他抽回剑,丢下一个嫌弃的眼神。   “小子你上嗔怒峰,专门来偷我的鸡?”   韩修离连忙回道:“晚辈失礼了,对前辈的鸡绝无半点企图。”   李禅主冷眼看他,“是吗?小子你嘴里的是什么?”   什么?我嘴里?   难不成是油没揩干净?   他抬袖蹭了蹭,蓦地胃里一阵翻腾,异物经过肠道、喉咙一路向上,涌进嘴里,不停变大,塞满了嘴,撬开牙齿,企图钻出去。   那玩意儿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的牙关撑不住了。   垂眸一看,嘴里冒出两只爪子,扒住他的上下唇,一只红冠鸡头蹭得钻了出来,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他,喔喔一声,打了个长长的鸡鸣。   在他惊恐的目光下,鸡嘴里吐出了人话。   “我的屁股呢?”   韩修离心里一个咯噔,完蛋了。   和光一开始就把鸡屁股丢给他,这时怕是已经消化完了。   “在这。”   和光一脸胸有成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眼前。   他松了口气,难道鸡屁股在她手里?关键时刻她还是靠得住的。   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黑,和原地去世就差那么一丢丢距离。   她掏出一面镜子,镜面上赫然映着咯咯笑的红冠鸡头,以及咬住鸡头的鸡屁股。   他的脸变成了鸡屁股!   “啊——”   他瞬间被噩梦吓醒。   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挖了渣渣光的祖坟!   回到现实。   过了片刻,和光幽幽醒了。她摸摸后颈,扭了扭脖子,怎么觉得有点疼?莫非梦境的痛苦会带到现实?   包间已经整理干净,恢复原状。   韩修离蹲在墙角,捏着一块镜子,紧紧地盯着,似乎生怕镜中钻出什么东西,他不停地摸脸。   和光不解地瞥他一眼,随口调戏道:“哟,怎么还照镜子了?心上人嫌弃你长得丑?”   闻言,韩修离像是被定住一样,浑身一怔,接着他缓缓抬头看向她,摸着左眼的黑色魔纹,冷冷地笑。笑了片刻,魔纹的纹路泛滥,爬满整张左脸,身上魔气外泄。   和光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这火气,说不定被戴绿帽了。   她扭头看向尤小五,他脸颊绯红,似乎做了美好的春梦。   她露出一抹暧昧的调笑,顶了顶他的肩膀,八卦道:“脸这么红,梦见谁了?说说看?”   他没回答,眼神生不可恋,幽幽地盯着她,盯到她浑身发毛,才吐出几个字,“被你打的。”   和光:……   大堂。   萧玉成流泪时,依旧沉浸在梦中。谢玄怕他尴尬,挪到他身旁,搭着他的肩,替他挡住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   萧玉成醒来后,对谢玄感谢一番。   两人因着客套,随口扯了两句,扯着扯着,发现两人的共同点居然挺多。   都是修仙家族出来的孩子,为了争夺修仙资源,为了进入家族的核心子弟一列,必须日更不辍地修行,必须挤掉众人拔尖领先。   年岁相仿,同在盛京生活多年,共同兴趣也差不多。   两人谈天侃地,几杯美酒下肚,氛围调谐,勾肩搭背,聊的不亦说乎,就差称兄道弟了。   把柳幽幽的问题聊开后,两人相交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消失了。   叮铃——   红袖招的姑娘敲响四壁的白玉编钟,悬在柱子上的夜明珠闪了闪,光芒渐渐消散,大堂中昏暗下来。黑暗中,人们的交谈声也不经意地降下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中央的舞台上,那里成为大堂唯一的亮处,瞬间吸引客人的目光。   花魁夜正式开始。   一人从暗处走来,缓缓走向舞台中央,莲步轻移,火焰红裙随之一摇一曳,白皙细长的大腿若隐若现。月光穿透白玉的琉璃顶,缠住她的银雪步摇,伏在她精致性感的锁骨,绕过朱带细腰。   一步一步,皆是风情。   “诸位,今夜有幸…”   谢玄呼吸一窒,她的字字句句化为靡音,环绕在耳侧,一遍遍循环,却无一句能进入他耳。   她一开口,如丝如媚的声音唤来霏霏淫雨,连连藤条破地而出,遮天蔽日,阴风怒号,藤条缠住他的脚腕,一圈一圈绕着往上爬。   掐住他的双脚,圈住他的腰,扼住他的喉咙。   拽着他看向她的脸。   这一看,藤条尽断,乌云消散。   谢玄早就在小报上见过她的脸,对脸和气质的反差感有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亲眼见证的一刻,巨大的割裂感实在难以接受,咔嚓撕裂他的幻梦。   小报对曲无眉的评价是,一张平凡到泯然众人的脸。   他觉得小报肯定收了钱,平心而论,她的脸不符合大众审美。   曲无眉当选媚门坤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她?媚门随手挑出一个女子,都不会比她丑。莫非是看修为和资质?   萧玉成也属于美梦破碎的人之一,他抿口茶,掩饰尴尬。   “咳,她的眼睛长得挺特别。”   谢玄礼貌地附和一声,小眼睛,单眼皮,眼角上勾,确实挺特别的。   修仙界整容术发达,稍微动动刀的不算少数。她哪怕进了媚门,也一点不动,是个异类。   “接下来,我开个头,为竞选花魁的姑娘们热热场。”   编钟声起,靡靡琴音,丝丝艳曲。   曲无眉一开口,又横又媚的声音生生压住淫歌艳曲,仿佛蓬莱仙境的一丝铮鸣,扣断琴弦,一截琴音刺穿上跃的游鱼,刺进湖畔的树干,刺破在场客人的心脏。   干涸的喉咙,被刺破的心脏,被定住的身体,被迷乱的眼睛。   惊艳叫好的情绪仿佛拉弦扣紧的皮筋,啪的一下,引爆全场。   鲜花、灵石、珠宝,横飞四散,落在舞台上。   谢玄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她的眼睛像被剥开的石像,绽放出光彩。眼含秋水,带着柔光潋滟。明明是小丑的眼睛,却生生配得上媚眼如丝四个字。   她抚上发髻,取下步摇,黑玉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住白玉的脖颈,遮住精巧的锁骨,一颤一扭间,黑白相间,肤如凝脂,令人遐想连篇。   未开口时,她脖颈在扭,脸在转,眼睛却钉在你身上,直勾勾地看你,分分寸寸,一刻不离。   她开口时,那双媚眼乱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你。   等得心急如焚,直想冲上前去,按住她乱转的脑袋,让她看你一眼,施舍你一眼。   快要放弃的那一刻,她冷不丁地斜眼射向你,嘴唇微微一勾,猝不及防间抛了个媚眼,眼睛跳出眼眶,飞向你的眼睛,在你心里一哒一哒地跳舞。   你还没回味过来,还没开始欣喜,她已经移开了视线。   三楼的包间。   王千刃颇有兴趣地看了一会,收回眼神,抿了口茶。   不得不承认,曲无眉确实不错,勾勾小年轻还可以,对他来说有点太嫩了。   不过,她这么抢风头,接下来的姑娘怎么办?   红袖招今晚玩得什么花样?打响曲无眉的名号,替她挽一把名声?   还是因为欢喜禅那位也来了,今晚先让客人尽兴,等会好劝他们回去?   贺拔势挑了粒话梅,扔进嘴里,边含边道:“她就是媚门的坤柱?媚门也是奇怪,怎么挑了个这般的女子上来?”   王千刃笑了笑,递留影球给他。   留影球记录着曲无眉当选坤柱时,说过的一段话。   “大家对媚门有一种错误的看法,以为媚门都是看脸和身体。那也算媚的一种,不过是最低层次的媚。媚门的媚,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   “无论我胖不胖,无论我丑不丑。只要我站在台上,就会是、一定是众人眼里最惊艳的存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微笑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别人,眼里只有我。”   “只要我招招手,我注视的男人就会像只哈巴狗一样上钩。我点点简陋的圈套,对他说‘跳吧’,他就会乖乖跳下去。”   贺拔势看完,抛回留影球,语气不大好。   “呵,脸和身体是最低层次的媚?”   王千刃顿了顿,登时想到大多数界域的媚门都是往这方面修。   为了避免尴尬,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刚才的迷魂香如何?贺拔少主怎么看,要不要引进一些?”   闻言,嘎吱,贺拔势咬碎话梅核。   他脸色不善,眼神阴沉沉。   梦境中,他的双眼被蒙上一层黑布,看不清四周。   他被人缚住双手,绑在头顶。   一人徐徐走近他,吹来一股清淡的沉木香。   来人抚上他的脸颊,捏住耳垂把玩了一会,粗暴地掐了掐下巴,扼住喉咙,一点点缩紧,他喘不上气,眼前一片黑暗,不住地挣扎。   昏迷的前一刻,来人松开手,他忍不住沉重地吸气,大量空气灌入喉咙,火烧火燎的喉咙得以稍微缓解。   来人的手往锁骨上狠狠掐了一把,他忍不住痛呼一声,来人并没有停手,反而享受着他痛苦的神情一般,一路往下。   贺拔势心中郁闷难堪,他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难不成是王千刃联合红袖招,故意折腾他。   他脸颊泛红,心中羞恼却又微微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舒服,这令他更加难堪。他一直质问对方,然而对方没有说话,甚至连笑声都没有。他看不见对方,却能想象到对方愉悦而鄙夷的神情。   来人的手一路向上,摸上他的后脑勺,黑布系结的地方。   唰——   眼前一片光亮。   作者有话说:   1. 突然觉得韩修离和谢玄好可怜啊   2. 只有贺拔势做了正常的春/梦!!!!!   ####感谢在2020-06-20 23:29:14~2020-06-21 19:5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3章 53 花魁夜(四)   ◎如果这一次,他握住的不是日月灯,而是她的手…◎   二楼,舞台正对的包间,全楼最好的视野。   竞选花魁的姑娘们挤满房间,紧紧围住桌旁一站一坐的两个男子。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是明非,他神情闲适,微微闭着眼,妖痣一左一右钉在眼睑,妖冶得触目惊心。   姑娘们痴痴地注视他,想要伸手抚上妖痣,被站着的男子一下拍掉咸猪手。   明淡一脸警惕地瞪着姑娘们,呈母鸡护小鸡状,伸手拦住她们,护着明非。每当有姑娘越过红线,他就朝她们龇牙。   花魁夜原本只邀请明非师叔一个人,他硬要跟来。   这群女人们都垂涎他师兄,一个个饥渴得如狼似虎,指不定怎么摧残如花似玉的师兄。   姑娘们见防守太过严密,决定从侧面击破。   轻衣薄衫的姑娘凑到明淡身边,玉手搭上他的肩头,往他耳边吹口气,贴着他的耳侧,柔声细语地娇笑道:“师兄,我最近新酿了一壶美酒,要不要同我去尝尝?”   明淡是欢喜禅的弟子,她那一吹,他的心就酥了半边。   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对师兄的谆谆爱护之情,他按住了窥探叫嚣的心魔。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见诱惑不管用,姑娘们对视一眼,准备强上,绑了明淡,再决定“问候”明非的优先权。   明淡被她们的眼神吓了一跳,紧接着,无数只如狼似虎的黑手扒上他的衣服,扒上他的下巴,往他后脑勺下手刀。   他挣脱不开,只得怒骂。   “走开!走开!啊——我的屁股!”   听到他的哀嚎,姑娘们的手更黑了。   “干什么呢这是。”   一声威严的怒喝喝住了姑娘们。   曲无眉摆摆手,示意几个姑娘出去。她走到明非眼前,看着一桌的空酒杯,皱了皱眉,问道:“喝了几杯?”   姑娘们不敢言语,移开视线,默不作声装鹌鹑。   曲无眉无奈,提起酒瓶掂了掂,赫然是空的。她脸色一变,教训道:“胡闹!”   迷魂香一杯可入梦,欢愉乐平生。   喝了这么多,怕是要出事儿。   这时,明非倏地睁眼,妖痣隐入温润的招子后,眉目如画,霁月清风。他对曲无眉点点头,轻声道:“辛苦了。”   曲无眉眉目舒展,牵了牵唇角。   “无事。”   明非侧头对明淡说了什么,明淡抿嘴忍笑。   明非见后头的姑娘还端着一杯酒,傻傻地注视他,他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酒杯。   明淡一急,连忙制住他的手,横了一眼层层围绕的姑娘们,不忿地说道:“师兄,你都喝了四十二杯了。连做四十二个梦,哪能吃得消?”   明非轻轻一笑,挥开他的手,对端酒的姑娘调皮地眨眨眼。   “不妨事,总不能让姑娘失望。”   他平静地又饮了一杯。   曲无眉向姑娘们施了个眼色,挥挥手,“花魁争霸快开始了,去准备吧。”   他闭上眼,妖冶的妖痣浮现,点在眼睑上,温润的脸顿时添上几分魅惑之色。   曲无眉不知他做的什么梦,但多少总有几分旖旎的氛围。   可他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巍然不动。   没有寻常人的笑意,寻常人的喘息,蹙眉、释放、畅快,一切正常人的情绪动作,他皆没有。   她忍不住想,或许几百个倾国倾城的姑娘脱光衣服,站在他面前,躺进他怀里,勾引他,邀请他,他还是这般一动不动。   欢喜禅修到最后,怕是看巫山云雨如飨食饮水,或咸或甜,或浓或淡,可,也不可。   过了片刻,梦境结束,他骤然睁眼。   他睁眼的一瞬,曲无眉不禁呼吸一窒。   那双眼宛若繁星银河,灿如明月,满室生辉。   那双眼里有光,在邀请,在勾引,在回应。她还没从漫天星辰中回味过来,他已经移开眼神。   那轻描淡写的一瞥,让曲无眉抓心抓肺。   他看向舞台中央,勾勾唇角,回应姑娘的媚眼。   曲无眉斟了杯茶,推给他,思忖了一番,装作不经意地道:“你梦见了谁?”   此话一出,明淡忍不住瞄了她几眼。   一般都是问梦见了什么,她为何问梦见了谁,莫非她对师兄…   明非眼眸微垂,妖痣若隐若现,他摩挲着杯沿,绕着它缓缓打圈,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轻轻叹了一声,道:“没什么。”   曲无眉收回眼神,自嘲地笑笑。   三楼的包间。   温潮生看着底下竞选花魁的姑娘们,颇有几分淡而无味。   曲无眉珠玉在前,客人们看着姑娘们的表演,少了几分激动,不少人还回味在曲无眉的嗓音里。   看着比舞的两个姑娘,温潮生捏着手里的鲜花,不知扔给谁好。谁都好,谁都不好,谁都不够好。   要是可以,真希望曲无眉可以扛上全场。   他啧了一声,闭眼随手一扔,扔给谁算谁。   他扭头看向莫长庚,抱怨道:“你说红袖招今儿是不是疯了,曲无眉能是热场子的吗?她热了场,谁还敢上?放压轴还差不多。”   温潮生眯眼一想,觉得不对劲,欢喜禅那个今儿也来了。   “红袖招不会是赶客吧。”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抱怨滔滔不绝,停不住嘴。   “你看看,姑娘们的媚眼全往一个方向抛。二楼中间的包厢,欢喜禅那个肯定在那…”   温潮生攥着手里的鲜花,顿时觉得它不香了。   选出来的姑娘们都喜欢一个人,他还选个屁儿!   这叫什么事儿!   男人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碎得粉裂。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到一半,一只茶杯从斜里砸来,温潮生侧头躲过。   “吵死了。”   温潮生抓住茶杯,往莫长庚的方向扔回去,离他眼前不到一寸时,他猛地抬头,眼神锐不可当,茶杯寸寸碎裂成灰。   温潮生道:“莫挨老子,我修为比你高一层,你对前辈要有尊重意识,不然以后出门会被打。”   “哦?”   莫长庚哂笑,挑了挑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要不打一架试试?”   温潮生悻悻闭上嘴。   打个屁,他可是钦定的大乘以下第一人。哪怕是干大乘期,他也能按在脚底摩擦。   两人是同一届的师兄弟,同年当选昆仑剑宗的坤柱。   莫长庚天生剑骨,资质比他好,天赋比他强,修行比他快,战力比他高,样样都胜过他。起先温潮生也觉得不忿,奋起直追,然而两人之间就像隔着天堑,怎么追也追不上。   直到那一天,掌门宣布莫长庚作为第七代化神期战力。   温潮生恍惚间觉得,追不上也挺好的,第一人承受得太多了。   从那天起,莫长庚压着修为,猛练剑法。日升夕落,一剑一剑,从未懈怠。   落后的他终于追上莫长庚,修到化神巅峰,莫长庚也是化神巅峰。   岁月轮转,他修到大乘期,莫长庚依旧是化神巅峰。   他不知道莫长庚有没有怨恨过掌门的决定,但是换他站在莫长庚的位置,他自认为做不到莫长庚的魄力和奉献。   这几年,莫长庚的修为越来越压不住了。哪怕只是练剑,也容易牵动灵气入体。   无奈之下,莫长庚只能去做传送阵的护阵人,大量放出灵气。   温潮生也去试了试,一试下来,大乘期的他只能撑住一座大阵,而化神期的莫长庚却毫不费劲地顶住了两座。   他猛然觉醒,人与人之间终究有差距,他从未超过莫长庚,哪怕如今两人差着一层。   所谓超越,终归是他的自欺欺人。   温潮生叹了口气,被迫接受这个现实。扭头看向莫长庚,他从梦境醒来后,一脸烦躁。本着多年的交情,问道:“怎么了?”   莫长庚眉头紧紧锁着,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暴躁样。   他倚着勾栏,端着手里的美酒,想灌它几百杯,一醉方休。可想到接下来的大事,他闻了闻,又丢开了。   他一生中有过无数后悔的事。   他一直以为最后悔的事,是少年时年轻气盛,太要强,太拔尖,以至于被选为第七代化神战力,被迫扛上整个坤舆界的希望和责任。   然而,梦境告诉他,不是。   他最后悔的不是被选为化神战力,而是花灯节那一夜。   那一夜,他换下练剑服,从箱底翻出年轻时的玄色衣裳。他特地刮了胡子,高高地吊起发尾,咧咧嘴,对镜自照,颇有了几分当年潇洒不羁的样子。   在昆仑山,日月灯是情侣拿的花灯,一日一月,一男一女。   他找遍九曲城的灯笼店,也没有昆仑的日月灯,无奈之下只得买一盏普通的日月灯。   见到她鬓边的雪柳,冷不丁地想起了多年前温潮生随口说的一句酸诗。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咏完,她没什么反应。   他自嘲地笑笑,她这样的钢铁性子,怎么会懂情诗。   当她说出要去找残指的那一刻,责任两个大字轰隆一声砸在他脑门上,砸晕了。   责任?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她的责任,而是他肩上化神战力的包袱。   他咽了咽喉咙,想起踌躇不前的修为,想起被迫停手的剑道,沉甸甸的责任扑面而来,压住了他,掩埋了他。   他不想,他不要。   于是,他放开了她。   仔细想想,他想放开的不是她,而是他肩上令人窒息的责任。   梦里,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如果这一次,他握住的不是日月灯,而是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春梦中的诸位   和光:啊——   谢玄:啊——   韩修离:啊——   尤小五:呜呜呜…   贺拔势:啊哈~~~~   明非:呵。(王之蔑视)   ###   ###感谢在2020-06-21 19:55:42~2020-06-21 23: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4章 54 天罗地网(一)   ◎今夜,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舞台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不亦说乎。   温潮生从开头看到最后,一个都没记住。他攥着手里的花,直觉浪费,全部抛给了最后一个姑娘。   “要不还是点个姑娘唱小曲儿吧,不然今晚白来了。”   “呵,别想了。”   温潮生眉头一皱,“怎么就别想了?”扭头看向莫长庚,他侧倚着勾栏,膝上放着一柄剑,低头缓缓地擦着。   “你擦剑干嘛?我可不和你打。”   莫长庚握着灰色麻布,从剑柄擦到剑尖,剑身光芒一闪而过,他轻飘飘地瞥了温潮生一眼,缓缓道:“待会我出手,你不要插手。”   “出手,在这儿?什么意思?”   然而莫长庚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回答。无论他怎么问,也没再开口。   噔噔,门敲响了。   温潮生喊了一句,“不用添酒了。”   门外的人顿了顿,又敲响门。   温潮生刚想喊,被莫长庚制止,他收回剑,语气缓和了一点,道:“进来吧。”   蹭蹭蹭,门外闪进三个人。   两个佛修,一个魔修。   为首的女佛修朝他点头问候,接着转向莫长庚,平静地道:“准备好了吗?”   莫长庚轻哼了一声。   “一个化神罢了,不必担心。”   哎哟,温潮生翻了个白眼,说得这么装逼,刚刚还擦剑呢。   他看向莫长庚,问道:“准备啥呀?”   无人回应他。   和光道:“散场后,我引走异界修士,你趁机制住那名化神。”   莫长庚的实力,瞬间制住化神不是问题。但是他是坤舆界的第七代化神战力,真正实力属于机密,不可暴露给异界修士。   尤小五望了一眼舞台,道:“师姐,花魁夜结束了,客人差不多要走了。”   温潮生听得一脸茫然,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大堂。   花魁选出后,曲无眉站出来,宣布所有姑娘们今晚不接客。   所有客人一脸晦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多亏曲无眉的开场曲,客人们对花魁反而没有多大兴趣,以至于没有特别抵制,闹出三十年前的群架,只有少数几个客人吵吵闹闹不满意。   王负剑穿梭其间,向客人们推荐他家的青楼。   萧玉成和谢玄约好再去喝几杯,王负剑冒出来,拦住两人。   “哟,这不是谢家和萧家的小兄弟吗?”他发给两人传单,笑盈盈道:“要不要去青楼坐坐,报哥哥的名字,打七折。”   三楼。   贺拔势和王千刃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贺拔势对花魁没多大兴趣,反而对迷魂香的兴趣大一些。   “迷魂香挺不错,怎么没在贸易单见过它。”   王千刃尴尬地笑笑,谁没事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卖。他恰时转移话题,“不如再找地方喝一杯,聊聊贸易的事儿。”   贺拔势刚想答应,这时,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他扭头一看,和光与那名魔修同时走出来。她冲他点点头,小指勾了勾魔修的衣袖。“贺拔道友,给点时间聊一聊?”   贺拔势扫了一眼她的小指,搞定了?拿到魔气了?   “在这儿?”   青楼可不是交易的好地方,人多眼杂。   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扯着他的手腕,把他推进他的包厢。   关门前,她朝王千刃眨眨眼,暧昧地笑,“前辈,给点时间,马上就好。”   房门关上,贺拔势拧紧了眉头,传音道:“在这里交易,你不怕暴露吗?”   她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墙角,在他震惊的目光下,点开一处暗格,启动房内的隔音阵。   “你们什么意思?早就在房内做好了手脚?偷听我和王千刃的谈话?”   贺拔势看着她的操作,压低眉头,心里莫名一阵慌乱,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掌控。   “外面这么多人,容易被人怀疑。交易的事,还是下次再说。”   贺拔势抛下这句话,开门欲走。猝不及防间,她按住他的手,瞬间掏出禁灵锁往他身上套。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被她捆个正着。   他气笑了,“怎么?准备干掉我?”   和光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笑道:“怎么会?您可是天极界的贵客,哪能对你下黑手?”   她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上,俯视着他。她背着光,一半脸隐在阴影中,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贺拔势双手被缚在身后,昂着头看她,总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与梦里的场景颇有些像。   她伸出小指,举到他眼前,小指上缠着一缕黑色的魔气。   贺拔势咽了咽喉咙,直勾勾地盯着魔气,激动得胸膛不住地起伏。把它带回天极界,他的地位能更上一步,超越同辈的所有兄弟,一举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她蛊惑的声音徘徊在耳侧,“想要吗?”   他眨眨眼。   她轻哼了一声,嗓音染上一丝沙哑和诱人。   “想要,求我啊。”   他喘息了一下,“求”字还没离开舌尖。她呵了一声,轻蔑地横他一眼,吹了口气。   他呼吸一窒,心头不禁惊慌,眼睁睁地看着那缕魔气遁入半空,消散无形。   梦寐以求的东西即将到手,又被人横插一脚夺走,这种被戏耍的不忿,瞬间点燃了他。   贺拔势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不善,抬起眼皮,咬着牙关道:“交易还做不做,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和光轻笑,道:“我已经知道异界来魂的身份。”   贺拔势眯眼看她,眼神透露出几抹不信。   “本来我也没猜到,可是那日你找我交易,我回家一琢磨,真就让我琢磨出来了。”   贺拔势心头转了一圈,自认为那天没露出任何马脚。他嘲讽地笑,道:“呵,是吗?说来听听。”   和光拽来一张凳子,坐在他眼前,睥睨他。   “这要从你开始说起。听闻在天极界,贺拔世家占统治地位。每一代,贺拔家都会挑出数个资质好的少主,经过一番历练,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个。你运气不好,被派来负责坤舆界的两界交易。坤舆界不如其他界域开放,往来进出控制严格,交易量也比不上其他界域。按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你会输掉历练。”   贺拔势脸一黑,冷声道:“这和异界来魂有什么关系。”   和光弯了弯眉眼,看着他的黑脸十分愉悦。   “关系可大了,从这一点看,你的第一目标是赢下历练,当上家主,可见你与贺拔家的利益并不一致。利益不一致,中间的勾当拉扯就多了。”   “那日,你的原话是贺拔家发现了异界来魂,不是你。由此可知,异界来魂的身份在贺拔家内部,至少核心子弟一列是公开的秘密。贺拔家留着异界来魂,没有处理他,想必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好处。财产,不可能,他虽然走私赚了不少,贺拔家不至于眼界这么低。”   “贺拔家看中的是他掌握的所有关于坤舆界的秘密,他虽然不属于核心子弟,但他在坤舆界生活这么多年,这些记忆足够你们更深的了解窥探坤舆界。甚至,我再大胆猜测一下,贺拔家想通过他得到更重要的东西。但是贺拔家还没来得及下手,被你截胡了。”   贺拔势故作镇定,调侃道:“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话本?”   和光抬手,压住他的嘴。   “等等,我还没说完。你为何要舍近求远,同我做交易,不和异界来魂做交易呢?异界来魂身居高位,捉一缕魔气罢了,并不困难。我猜擅自与异界来魂做交易,违反了贺拔家的规定,有暴露给贺拔家的风险。但是,同我做交易,既拿到了魔气,又处理了异界来魂、规避了风险。到时候,你只要推说异界来魂不小心暴露,你不知情便可。”   贺拔势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想把她生吞活剥。   和光毫无畏惧,笑呵呵地看他。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异界来魂到底是谁?那夜,我猜十有八九是王千刃,这只是我的直觉和猜测,也没有证据。王千刃身居高层,掌控两界大宗交易,不能随便干掉他搜魂,会引起骚乱怀疑。”   “有能力做到走私灵石货物的王家高层不多不少,十三个。王家是狠得下心的,暗中分批召回了十三人,一个大乘,八个化神,四个元婴,不留一人,全部搜魂。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伪装他们假死的痕迹,彻底抹除十三人。”   说到最后,和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冷硬干涩。   “十三人全是无辜的,剩下的只有外面的王千刃。”   为了干掉一个王千刃,他们废了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十三个血缘亲人。   她不由得对王家的忠诚和牺牲肃然起敬。   和光越想越气,一脚踢上他肩膀,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在门框,指着门外,露出一个狰狞残酷的笑容。   “今夜,你就没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明非大张旗鼓的出现?为什么曲无眉要第一个上场,拉足客人的视线。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赶客,为你们腾场子啊!”   贺拔势听得越来越心惊,他不禁攥紧手。   和光拍拍他的脸蛋,掐住他的下巴,面带几分轻视和鄙薄。   “现在外面有两个大乘,一个化神,王千刃大概已经歇菜了吧。”   “从你们收到花魁夜的请帖,踏进红袖招的大门起,就陷入了我为你们布置的天罗地网。”   作者有话说:   给忘记的同学提醒一下,王千刃是王负剑的二叔,第一次出场是在明淡事件中接走王负剑。   “负”字是王家核心弟子的字号,王千刃负责天极界交易。   ##   今天没法二更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双更。   ##感谢在2020-06-21 23:48:52~2020-06-22 23:4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5章 55 天罗地网(二)   ◎你这点小心思,弹弹泥巴可以,玩政治还是太嫩了◎   贺拔家族这一代共有六个少主,分管六个界域的外交事务。   贺拔势不是资质最拔尖的那个,不是修为最高的那个,却是最倒霉的那个。   六个界域中,坤舆界排名不高不低,却最封闭。   三千世界,各个界域之间或多或少有贸易联盟、军事联盟、学术交流等。坤舆界对外却只有一家统筹的交易,连进出人员也严格管制。   贺拔势负责坤舆界,下限很低,只能同它进行贸易,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扩大交易额。   但是,上限也特别高。   三千世界中,被魔气侵入的世界早已成为荒土赤地,有去无回。   坤舆界却能挣脱出来,化魔气为修炼的力量。   只要拿到一缕魔气,带回天极界研究,他就能一跃成为家主。   这并不简单,两万年来,三千界域派出无数探子,没有人成功。   但是,他得知了异界来魂的秘密。只要能恰到好处地利用它,他一定能拿到一缕魔气,没想到…   贺拔势握紧拳头,瞪着高高在上的女佛修,咬紧后槽牙。   她拍拍他的脸颊,一脸笑意道:“贺拔少主。”   少主两个字拖长着声音,听来莫名像一种讽刺。   “形势逆转了,主动权在我手里。现在,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贺拔家留着王千刃,到底想利用他干什么?不然…”   贺拔势哂笑,“不然什么?告诉贺拔家,我为了一己私欲,交出了秘密?我也是为了天极界的利益…”   她倏地笑了,伸出手指,制住他的嘴,目中尽是嘲讽之色。   “你这个小脑瓜,怎么当上少主的?莫不是看脸?”   “你…”   他脸一黑,刚要反驳,被她紧紧按住嘴,唇上传来尖锐的痛感。   “嘘,别说话,我怕你把愚蠢传染给我。我为何要告诉贺拔家,我和它又没共同利益。我会把这个消息卖给同你关系最差的少主,他想必会很感兴趣,亲自对付你。一石二鸟,既处置了你,又多拿了利益,何乐而不为?你这点小心思,弹弹泥巴可以,玩政治还是太嫩了。”   贺拔势又羞又恼,扭头躲开她的视线。   这女人,心真脏。   “我给你一刻钟,说不说随你。”   她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双眼对视,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倍感压力。   他的后颈被掐住,不轻不重地捏着,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在书中看过,这是一种软刑讯,在对犯人不造成明显伤害的条件下,一点点施压,使犯人头脑不清醒,不能及时而准确地思考和回答。   见过,不代表能够应付。   他胸膛不住地起伏,渐渐喘不上气,眼前黑暗的前一刻,他狠下心,快速扔出两个字,“龙族。”   后颈的力气一松,他大口大口的呼气。   她垂眸,看不出在想什么。过了片刻,轻蔑一笑。   “你们想得可真美。”   大堂。   王千刃跪在地上,垂着头,手筋、脚筋全断。   他抬头环视一周,莫长庚站在身后,死死地锁住他,温潮生站在另一边,眼神警惕。万佛宗的佛修和韩修离堵住门窗,明非和曲无眉在二楼,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房梁上,卧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修士。   呵。   什么花魁夜,这是特地为他设的局。   两个大乘,加上“大乘以下第一人”,前几代的坤柱,现任坤柱,都来了。   王千刃勾唇一笑,“不过为了抓我,人是不是太多了?”   他面容调笑,心里却猛地一沉。   不对劲。   若是走私被发现,应是王家派人抓他,不应该聚集这么多宗门的人。家丑不可外扬,王家没道理递把柄给几大宗门。   这时一人走近,眼前的光被挡住,视线中出现了一把金算盘,王千刃弯了弯嘴角,戏谑地说道:“大侄子,这么站在长辈面前,不合适吧。”   金算盘直直冲他下巴飞来,哐当,他被打得一踉跄,咳了咳,吐出两颗碎牙。   克制而压抑的声音响起,王千刃似乎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也敢称我二叔。”   王千刃眉心一沉,“孤魂野鬼?”   四个字缠绕在舌尖,迟迟脱不开。   哐当,又是一记算盘打来。   “大衍宗柳幽幽的彼岸花种子,你送的?”   彼岸花种子,柳幽幽,她的失踪,伪造成疯笑佛的拍卖会名册……千百个念头在王千刃脑中盘旋,抽茧剥丝地汇聚成一条线。   他的身份暴露了。   心里沉甸甸,王千刃的唇角依旧带笑。   王负剑盯着他,面容扭曲,道:“别费心思了,你和柳幽幽异界来魂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异界来魂?你们是这么叫的?我们的话是‘穿越者’。”   哐当。   “呵,‘穿越者’?哪来的脸?被穿越的灵魂呢?”   王千刃吐出一口血水,舔了舔唇角,嘴里一股铁锈味。恍惚间,他回想起当年,那两个同他一同呆了10个月,却被他挤出去的灵魂。   第一次,他还存着一份愧疚,期待对方重新转世投胎。   第二次,他已狠下心肠,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散于无形。   他没想到,不过暗中指点了那个小姑娘几句,就让他落到如此地步。   “大侄子,咱们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没见过的灵魂?”   “哼,打亲情牌?省省吧你。”   眼见金算盘越来越近,王千刃微微侧头,讽刺地笑。突然斜里伸出一把剑,抵住了金算盘。   “差不多得了,打得太狠,又要被上头的老家伙们念叨。”   莫长庚朝温潮生使个眼神,温潮生笑吟吟地揽走王负剑。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和光悠闲自若地走出,贺拔势一脸难以言喻地跟在后头。   王千刃盯着两人,瞳孔骤然一缩,想起了金瓯酒那一夜,两人异常的调情。他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句诗,“一见话相投,半醉捧金瓯。”   他蓦地一笑,接而放声大笑。   “我说这句诗怎么这么耳熟,当时没细想,不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诗吗?在我眼皮子底下对暗号,我居然没想到这回事。”   笑了片刻,他看向一脸沉重的贺拔势,嘴角扯起一抹讽色的笑意。   “看你这幅样子,被阴了?同她交易,你在与虎谋皮。”   和光轻轻一笑,走到王千刃面前,俯视他。   “说这么多,不就想套话吗?满足你。贺拔少主确实提出交易,但我们并非通过他确定你的身份,反而将了他一军。”   王千刃挺直身板,昂起头看她,虽然跪着,气势丝毫不减。   “哦?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和光没看他,轻飘飘地扫了贺拔势一眼。   “贺拔少主,你同王掌柜前往海族,寻找贸易的机会。路经沧溟海,海下突然冒出一鬼面邪修,一刀斩了王掌柜。你掏出天极界的腰牌,他顾忌了片刻,放走你。回天极界,你就这么同贺拔家主交代。王掌柜他时运不济,无福享受走私的财产。”   听到这话,王负剑登时想起来,两辈子他见过不少穿越者,但是他们都死了。   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而是更可怕的,有理有据地被人从世上抹去。犯罪动机和证据充足,没人对此深入追究。   涂鸣跳下房梁,不耐烦道:“又是我?”   和光拉开同他的距离,道:“推给疯笑佛吧,恰好他死了,也没人知道。过几日,王家对外宣称,除掉疯笑佛,为王千刃报仇便好。”   疯笑佛三个字一出,氛围登时有些变化,尤其是涂鸣和明非两位九节竹高层。   王千刃抬起眼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明非抚掌称赞,“逻辑缜密,就这样吧。”   涂鸣啧了一声,扛起昏迷的残指,转身离去。   几日后,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王家为了避嫌,把搜魂审讯的任务托给主导抓捕行动的和光,只派王负剑一人参与。   王千刃是化神期,进行搜魂的人选必须是大乘期或以上。于是,和光找上无所事事的师父,嗔怒禅主李铁柱。   内殿,只剩下和光、王负剑、李铁柱,以及被绑在留影石上的王千刃。   面对记录本,和光选了最大的一册。   王千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闹腾这么多年,不是个简单角色。   她有预感,这是条大鱼,可以记录进史册的大鱼。   她翻开记录本。   《异界来魂档案(加厚)》   编号:5313号   姓名:王千刃   “不对。”   和光顿了顿,停下笔。“柳幽幽是5311号,怎么突然就跳到了5313号,中间少了一号。”   她翻开九节竹玉牌,在档案铺里翻找了好几遍,楞是没找到5312号的资料。   李铁柱背着手,走近和光,道:“我看看。”   和光冲他摆摆手,嫌弃道:“师父,你和我都是六节,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三人重新翻了一遍,找不到任何关于5312号的资料。异界来魂档案直接跳过它,只有一个可能。   和光拧紧眉头,“我们等级不够,5312号是高层机密。”   王千刃戏谑地看着三人,脸上毫无将死的惊慌。   他出声道:“是疯笑佛。”   和光紧紧盯着他,语气冷硬,“你怎么知道?”   他咧嘴一笑,轻飘飘地说道:“我泄露消息,卖了他,顺便拿他的名号填进拍卖会。本想把彼岸花种子的事推他身上,没想到他死得这么快,超出我的预计。邪修里有你们的线人吧,那夜的鬼面人?”   和光心头一怔,与王负剑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残指的话。   拍卖会之前,疯笑佛找上涂鸣,两人在屋里呆了几天。残指进去后,发现疯笑佛的死状不太好。   那几日,涂鸣或许在对疯笑佛进行搜魂。   怪不得花魁夜,她提起把锅扣到疯笑佛头上时,明非师叔与涂鸣的表现有些奇怪,两人早就知道了此事。   和光垂眸思忖了一番,把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王千刃最先放出消息,出卖了疯笑佛。   九节竹委托涂鸣办理此事,涂鸣借邪修的名号骗来疯笑佛,进行搜魂。王千刃没想到邪修中有正道的探子,在拍卖会填上疯笑佛的名字,借他的名号把彼岸花种子送给柳幽幽。   和光通过谢鲲追查彼岸花种子的去向,查到疯笑佛身上。   从残指口中,得知其中疯笑佛死亡的时间差有出入。   正是这个王千刃没预估到的时间差,让和光推算出有人伪造拍卖会名册,王家有异界来魂。   作者有话说:   和光发现王家有内鬼的原因揭开了,剩下的开始揭开她是怎么查到王千刃身上,线开始汇集了。   哎,这几章好难写,费脑筋。   ###感谢在2020-06-22 23:43:57~2020-06-24 14: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6章 56 天罗地网(三)   ◎在我看来,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很多事情,只有揭晓谜底后,才能抽丝剥茧还原出真相。异常的征兆早已显露,不过当时所有人都是局中人,无人看得清。   菜瓜突然频繁进出赌坊,当时和光以为他沉迷赌博。现在仔细想想,就算是沉迷,也不可能沉迷至此,同杀戮的心魔不相上下。   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清河赌坊从半死不活到西瓜堂主都嫌弃占地方的破店,一跃成为日进斗金的摇钱树。起初以为是王负剑的手段,使它起死回生。但是生意是相互的,没有丧心病狂的赌徒,哪来财源滚滚的赌场。   细微的痕迹上蹿下跳,执法堂的账簿提醒过她,尤小五提醒过她,却被一一忽视。   抵达盛京,循着彼岸花种子的线索,结合谢鲲与残指的信息,得知两个事实。   一是王家有异界来魂,二是王家有人走私灵石。两者并无确切证据指明是同一人,她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倾向认为两者是同一人。   同王负剑交换信息,得知两百年前内鬼的操作方式,找到了破解异界来魂身份的突破点。从操作的薄弱节点下手,兵分两路。   王负剑通过王家的内部网络,将有嫌疑的人一网打尽,再一个个排除。   和光通过九节竹,委托涂鸣查探灵石的来源,获知灵石与贺拔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时,和光还不能确定异界来魂和走私犯是同一人。   直到金瓯酒那一夜,从贺拔势的口中才确认。两者为同一人,异界来魂在走私灵石。   尽管如此,和光这一方的线索断了,追查不到异界来魂的身份。   最后,靠着王家的铁血手段,才一举逆风翻盘。   《异界来魂档案(加厚)》   编号:5313号   姓名:王千刃   修为:化神   身份:盛京王家族人、坤舆界驻天极界管事   写到生平,和光执笔的手顿了顿。王负剑扫了王千刃一眼,压低眉毛,脸露克制的神情,他朝她招招手,示意把笔给他。   和光没有直接给他,而是轻声问了一句,“可以吗?”   王家是用血缘关系维系的亲族世家,两人相处几百年,不可能没点感情。王负剑口头说着狠话,心里未必没有痛苦之情。   让他写生平,未必太过残忍。   王负剑哂笑,没有搭话,一把抢掉她手里的笔。   “手又没断,为何写不了?”   搜魂前,王负剑特意翻过族谱,里面记载着族人一生的大小事。王千刃何时出生,何时筑基,何时前往天极界,何时赴任天极界管事,记载得清清楚楚。   记录途中,王负剑登时想起一件事。族谱上没记载,他从族人口中听来的闲谈。   王家不是按照血缘亲近,而是按照能力高低选择继承人,这一点与谢家不谋而合。   王千刃幼时便天资聪敏,无论是算账技能,还是贸易手段,一学就会,仿佛为钱为王家而生。族长十分看好他,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王千刃筑基后,族长打算赐他“负”字,选为继承人候补之一。他口头答应了,然而刺字当天,即将进行核心子弟筛选程序的前一刻,他反悔了。   他的话震惊了众人,志在逍遥恣意,不愿承担肩负王家的责任。   王负剑现在想想,只觉讽刺。   什么逍遥恣意,不过是要走前生镜,怕了而已。   记录完生平,接下来是异常情况。   “5313号对金钱异常执着,身边之人易受其影响。影响范围不止一级,而是随着被影响者层层传开,不断扩大。受害者目录:两百年前的王家内鬼,万佛宗清河赌坊的新晋赌徒,王负剑,海族……”   “等等。”   和光倏然打断,怀疑地看他。菜瓜的卖身钱、她被坑的地板钱、明淡的命根子钱,她一五一十地记着。   “你确定你是被影响,而不是天性贪财?”   他挑眉,面露薄怒,抬笔作势要打她,“怎么说话的你,什么天性贪财?我怎么就天性贪财了?”   就在这个时候,伤痕累累的王千刃抬起眼皮,瞥了两人一眼,目中带笑,道:“大侄子确是天性贪财,这一笔账,我可不认。”   王负剑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有你说话的份?”   王千刃哼笑一声,没就此闭嘴,不缓不急地说道:“穿越者的天运会影响周围之人,大侄子出生时,我不在坤舆界,也影响不到他。他抓周抓的东西,证明他本性与我无关。”   王负剑哼了一声,“我还抓过周?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过。”   王千刃唇角扯起一抹笑意,眼神深邃,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此事是秘密,我也只听家弟酒后谈过一嘴。”   眼见他这幅回忆的深情脸孔,王负剑嘲讽地笑笑,撇开眼。   “不就抓些灵石、金算盘吗?王家人大多抓的这些,有什么好隐藏的。”   王千刃轻轻摇头。   和光起了几分兴趣,插嘴道:“他抓了什么?”   王千刃看向王负剑,调笑一声,道:“他抓了只破碗。”   “破碗?”   “他一点一点地爬向家主、长老们,向他们讨钱,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和光笑得前俯后仰,拍拍他的肩,“王大掌柜,你贪财的心性不能怪别人。”   王负剑羞恼地红了脸,一把拍掉她的手,环顾四周的留影球,气道:“这下好了,九节竹的人都知道我抓周抓了只破碗。”   档案登记完毕,王千刃依旧镇定自若,还有闲情逸致端详殿内的摆设。   他瞥了一眼留影球,微微侧头,启唇一笑,“这个角度是不是更好点?”   和光眯眼,“你不怕死?”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他就算插了八条翅膀,也飞不出去。更何况他的灵魂被禁锢住,自爆和金蝉脱壳都不可能。   他轻笑,温和地看她,她甚至觉得他的目光中带着一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和关照,这个想法使她毛骨悚然。   “在我看来,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我亲眼见过死后的世界,何来害怕一说。”   “这次,你可没转世轮回的机会,死了就是死了。”   李铁柱搓搓手掌,做搜魂的准备,他好久没干过这事,有点手生。   王千刃扭扭脖子,昂起头,“那更没什么好怕的了,不过是闭眼睡一觉。前几日的失态,不过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失败。如今想想,我没有败,你们也不过是惨胜。”   说完,他横了和光一眼,   和光拧紧眉头,冷冰冰地看他。   李铁柱走近王千刃,两眼对视。   对视的那一刻,李铁柱心里怔了一下。这不像年轻人的眼,而是一双行将就木的眼。   仿佛历经世事,对一切毫无兴趣、漠不关心。   王千刃看着越来越近的手,微微闭眼,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翻过长长的默片,他看见穿越前的事情。   怀揣着成为人上人的梦想,他背井离乡前往最繁荣的国家。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和经营,终于在海尔街扎根落脚,收敛巨额财富。   那是个最坏的时代,大国间关系紧张,局势恶劣,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军备竞赛。   那是个最好的时代,敌国的头脑和高层被终于意识形态渗透,自动放弃权力。   经过一番运作,不费吹灰之力,敌国几十年积累的巨额财富落入他们囊中。   他们用这些钱养政客,把麾下的精英和高管送入黑宫,借此影响国家的政策,从幕后操纵权力机关。   然而,他们玩得太大,终于在一次巨浪中被打翻在岸边。   虽然他们把危机和亏损转嫁给国家和世界,以此脱身。但是,他们也因此失去信用,失去了操控权力机关的机会。   不少人庆幸保全自己,他却不以为然。   离最高的位置、最后的胜利仅一步之遥,他被迫止步,并且终生再无前进的机会。   他觉得无趣,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   走上天台,结束了一生。   默片断节,转眼又是下一生。   修仙飞升的世界,他穿成了凡人。   起初他懊恼后,得知仙凡平等,他又重拾信心。他相信,凭借他的脑子,他可以登上凡人的权力巅峰。   这是一个不太一样的世界,好像被同一个世界的人穿过,可是又穿得不太彻底。   秉持低调的理念,他没有暴露自己,慢慢观察。   很多穿越者同类都很高调,诗词歌赋、科技技能,手到擒来。   他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相认。   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同类高调后的不久,便都以某种形式被抹去。   他亲眼见过一个同类兴冲冲地跑进红色银行,那人身无凭据,却取了一大笔钱出来。他直觉有戏,准备过几天去找那人,同他一起做生意探讨。结果没几天,那人喝醉冒犯了路过的邪修,被杀身亡。   这样的巧合不止一次。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有什么人、什么组织在背后针对他们这类人,观察这个世界。   但是他不能说,不能问,一不小心就会暴露。   他否决任何帮助,老老实实地融入这个世界。   这一次,他还是选择做生意,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经商头脑不太发达,他倒卖了两手,很快积累了初始财富。   达到商人的极致,他才发觉,这个世界的红线很多,有太多事情不能干。   比如,商人不涉政。   这一次,他还没能摸到权力的边,便死了。   幸运的是在界域排名中,坤舆界较前,如今所有死去的灵魂都能转世。   第二次,仿佛是天赐良机,他穿成修士,出生在世代经商的王家。   他如履薄冰,不经意间展露聪明才智,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然而爬到一半,核心子弟这道天堑挡在眼前,再一次阻住了争夺权力的步伐。   无奈之下,他借口两界贸易,远离坤舆界。   经手两界贸易不是个讨喜的活儿,王家的人不太愿意干。   每个界域之人,只能在本土出生的界域内修行进阶,无法利用他界的灵气修行。前往异界从事贸易,意味着他们要暂时停止修行。   但是,王千刃发现,他不一样,他可以在异界修行。   他琢磨了很久,终于明白了。   虽然还不知晓背后敌人的真实面目,但是他弄清了他们针对穿越者的原因。   第一,穿越者带着记忆转世轮回,意味着无论失败多少次,他们都可以重新再来。渡过忘川河,他们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赢在起跑线上。   只要不魂消魄散,人生仿佛是一场拥有无数次重来机会的游戏,轻轻松松。   第二,他们不像本地土著,被禁锢在原来的界域,修行和轮回一辈子锁在界域中。他们可以在各个界域自由穿行,意味着哪怕暴露,土著们也很难抓到他们。   经手两界贸易后,王千刃做了一个决定:狠狠捞一笔,远离坤舆界,在其他更自由的界域重登权力巅峰。   然而,穿梭众多界域后,他才发现,通过财力掌握权力的方法行不通。   越是商业繁荣的界域,排名越靠前,阶级固化。靠着单打独斗,几乎没有跨越阶级的机会。   靠后的界域,茹毛饮血,没有一点规则,没有商业经营的土壤,权力依赖武力。   第三世,他的梦想,又落空了。   坤舆界是最适合经商的界域,然而只要他是穿越者,他就没有机会。   通过财力掌握权力,仿佛痴人说梦。   和光看完王千刃的记忆,感慨颇深,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可惜了,这般脑子,若不是异界来魂,定能在坤舆界谋得一席之地。   他什么也不知道,却异常警惕。   这一辈子,他只做错了两件事。   一是疏忽了贺拔家的特供灵石,让他们找到机会。   二是小看了王家壮士扼腕的决心。以血缘为纽带的世家,居然能够为了安全,亲手废了自己的孩子,断了天极界这条线。   可以说是天极界和坤舆界两界围堵,才抓住他。   王千刃满头大汗,艰难地睁开眼,扫了一眼三人,露出略带讽意的笑容。   “我输了,你们也没有赢。”   和光不安,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就很奇怪。   “什么意思?”   “我的编号是5313号?你们是怎么叫一号的来着?残魂一号?”   和光心里一个咯噔,“你怎么知道?”   这事是机密,他不可能会知晓。三千年前,九节竹掩盖了无相魔门的事情。   他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组织的存在,连九节竹的名称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一号的名字?   王千刃长舒一口气,抬起下巴,悠闲而轻松地哼笑一声。   “你们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成为核心弟子的萧玉成,看到九节竹的私密档案,猛然醒悟。   原来老子参与过这么多大场面,柳幽幽,王千刃…   老子莫不是天选之子。   ## 第57章 57 天罗地网(四)   ◎呵,天罗地网?到底网住的是谁?◎   万佛宗,大门。   万派招新结束,接下来便是一甲子一次的斋戒日。   斋戒日为期七天,除了闭关和远游在外的弟子,所有万佛宗弟子都要遵守最严格的戒律。剃掉三千烦恼丝、食素斋、从里到外清洁自身、合颂经文等。   斋戒日要求所有弟子全身心投入,故而斋戒日之前,便需要把所有事情准备充足。   例如所有弟子的素斋,清洁功效的灵液温泉,剃完头后必备的生发液等,这些都需一一采购。   尤小五和明淡拄在门口,清点货物,确保不落下一件,每样充足。   明淡抓抓脑袋,郁闷道:“这一次的准备怎么落到了我们头上,我都好久没去红袖招了。”   尤小五翻过账本,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调笑道:“你欠王家的钱还清了?还有闲钱去红袖招?”   明淡撂下笔,一脸严肃,“你不懂,这是修炼的一环。我总不能为了还钱,暂且搁置修行。”   这么一打岔,尤小五忘记刚刚数到哪里来了。他长叹一口气,闷闷道:“没办法,现在执法堂里,还腾的出手的只剩我们俩了。”   他扳手指头,一个个数。   “西瓜师叔去十万大山,处理妖族和海族的矛盾,快大半年没回来了。明非师叔为了万派招新的事儿,一个多月没休息,现在闭关了。大师姐她…”   说到这,他顿了顿,含糊道:“她有点事儿,好几天没见过人。”   花魁夜那日,两人都是亲历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的级别不够知道的事儿,就不要好奇,不要多嘴。   尤小五屈指敲敲一侧的竹子,明淡挑高眉毛,耸耸肩,扭开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锅铲飞来,掀翻了两人。   “有时间瞎聊,还不快去门口接客!”   尤小五揉揉屁股,眼看着鲲鹏疾步走来,赔礼道歉捡锅铲一气呵成。   “对不住,对不住,鱼丸师叔最近脾气有些炸。”他鞠一躬,补了一句,“天道院的坤柱钟离亭来了,师兄们快去门口接客吧。”   尤小五疑惑地歪歪头,“他来干嘛?”   斋戒日是万佛宗最盛大的庆典,六十年一次,每一次都会在宗内设下重重留影球,记录下盛典的情形。   所有留影球从天道院采购,并由天道院弟子摆设,此次也一样。   但是,怎样也不至于派坤柱来啊。   明淡轻哼一声,“待客就待客,说什么接客,粗鄙。”   尤小五翻了个大白眼,“你的腰可不是这么说的,扭得这么欢。”   执法堂,内殿。   看着三份记忆玉简,三人沉默许久,脸色不善。   和光哂笑,“还真是条大鱼。”   大多数异界来魂穿越的第一世便泄露身份,被抓了起来。苟到第二世的也有,但是很少。这种人一般做到高位,很难露出马脚。   九节竹抓到的苟最长的苟到了第五世,不过那人无论哪一世,都一样的窝囊,完全入不了眼。   如今的坤舆界,灵魂轮回的数额固定。所有生灵死后,都能够轮回,重新开始下一辈子,每几年都有新生灵魂出现。   自三千年前以来,坤舆界的出生率超过死亡率,新生生灵数量稳步增长。   每一个异界来魂的出生,意味着一个灵魂被他们挤掉位置,从此魂消魄散,永世不可超生。   王千刃重生了两次,有两个灵魂因为他,从此消亡。   王千刃被束缚在留影球上,被迫重历了三世。他缓缓抬头,后脑勺如同在油锅里打了个滚,直接捞起来扔进冰水里,滋滋地响。   “我的编号是5313号?你们是怎么叫一号的来着?残魂一号?”   她的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原态,但是被他捕捉到了。   “你怎么知道?”   他轻轻扯开一抹笑,还是太嫩了。神态快速掩饰住惊慌,可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暴露了。如果她敛住心神,再细想一分,就会知道不该问“你怎么知道”,而该问“谁告诉你的”。   两句话殊途同归,最后的答案都指向幕后之人。   问话的侧重点不同,细微的语句差别,可以减少很多无用的步骤,减少很多浪费的时间。   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千刃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顶多算个不折不扣的烂人,烂到粪坑都嫌弃。   他想给幕后之人添添堵,但是他也没好心到帮她。毕竟正是因为她,他才会被抓。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下巴,悠闲而轻松地哼笑一声。   “你们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闻言,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忍不住打鼓,脑中一片空白。她长吸一口气,捋下右臂的念珠,以超出平常的速度拨了起来。   冷静,冷静一下。   她咬破舌尖,舔着铁锈的腥味,缓缓喘气。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很有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   慢慢来,从残魂一号这个点开始捋起。   残魂一号是特有造词,专门为第一个异界来魂而生,只有九节竹的人听过,普通人根本没听过这个词。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以为是轮回重生后,灵魂与身体不符的一种特殊疾病。   推出结论,九节竹成员泄露了这个词给王千刃。   这个结论是肯定的,但是它前后矛盾。   王千刃知道这个词,肯定知道有一个组织在暗中对付他们,他不可能不谨慎。花魁夜他的表现,不像是知道九节竹的样子。   再者,他的这句话太远了,远到脱离她的世界。   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和光背过脸,念珠转地飞快,只能看见蓝色的残影。   这个问题离他们太远了,超出她的认知。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默认,残魂一号就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思路像放飞的风筝,啪地一声,一下子断了线,随风越飘越远。   如果残魂一号不是第一个怎么办?她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诡异程度仿佛在问,你怎么确定爸爸妈妈真的是爸爸妈妈,就凭那张婚契?   怀疑这个问题,从本质上说就是怀疑九节竹的权威性。   与其相信这句话,不如认定王千刃在危言耸听。内心深处腾起的恐惧仿佛一面钟,啪嗒啪嗒地敲,逼迫和光潜意识去相信、去认定王千刃在撒谎。   和光的神情不好,王负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把抓起王千刃的领口,金算盘横在脖子上,恶狠狠地威胁,“你什么意思?”   王千刃唇角勾了勾,温和地看着他,“大侄子,这样威胁我,有意思吗?我快死了。”   王负剑哼笑一声,尾音打抖,“谁知道你是不是临死前故意添麻烦?”   “咱们这么多年情分,我在给你们提供情报。”   和光胸膛不住起伏,绕着大殿转了几圈,冷不丁地一怔,对师父急道:“师父,重新搜一遍他的记忆。只要有人透露,不论是酒后失言,还是乘兴吹嘘,随便什么东西…”   她的手臂一挥一摆,似乎怎么也无法很好地表述出自己的意思。   “只要有人告诉了他,记忆里一定有迹可循。”   和光是个急躁的性子,李铁柱也如出一辙。   他听到她大声又跳跃的话语,火气上头,一把扔下剑,“别吵了,他说话那一刻,我就开始查,查了两遍了,根本查不到!”   王千刃扫了一眼失态的三人,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咳嗽,后脑勺滚针尖一般,一抽一抽。   “看看你们这幅样子,哪有…”   话未说完,和光怒冲冲的脸猛然出现在眼底,脖子被死死掐住,干涩地生疼。   一根手指直戳戳地横在眼前,紧紧贴着瞳孔,他后脑一阵晕眩,甚至能看清她的指纹。   “闭嘴,我们不信你嘴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记忆才不会说谎。”   王千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挑眉看她,“真的吗?”   和光没回答他,而是看向师父,“还没找到吗?”   李铁柱气得差点摔了玉简,“没有!真的没有!别说透露的内鬼了,连‘异界来魂’这个词都没出现过。”   和光内心急剧震动,怎么可能?   王千刃侧头,躲开她的手指,不缓不急道:“记忆不会说谎,但是会被操控。它只给你看想让你看到的信息,掩盖不想让你看到的信息。”   王负剑定定地看他,“什么意思?”   “记忆的内容主要分为三块,画面、语言和文字,它们只是一种载体,可以真实,也可以伪造。你们看得破记忆,看不破思想。”   他看向和光,道:“玩政治的应该明白,双方对阵,为了避免留下把柄,话语在说谎,表情在说谎,眼神在说谎。真实的企图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潜台词里,以及在那个场合下,细微的只有双方明白的、带有特殊含义的动作中。看破不说破,沟沟道道里的才是真实的较量。”   王负剑往地面敲金算盘,哐哐哐,“说人话。”   玩政治的,都是白切黑。还是他们玩经济的好,坑你就坑你,不带虚的,里里外外全是黑,不用白壳子装纯真。   王千刃无奈地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王负剑一眼。   “有侧重性地囫囵吞枣过了一遍记忆的人,和扎扎实实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决然不同。有些事情、知识在记忆中不显,却潜移默化地留在思想中。我和其他穿越者在相同的文化群里生活多年,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你们通过记忆,根本看不懂。”   “比如说花魁夜,一般人会联想到红袖招,经历过的人会联想到明非。当花魁夜和明非两个词同时出现,我会联想到‘完蛋’,与我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也会联想到‘完蛋’,但是你们这些简单过了一遍记忆的人不会。你们的侧重点是知识,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娱乐生活,就算注意到了,你们的重心更多在花魁夜的姑娘上,压根联想不到‘完蛋’这个词。”   李铁柱听得晕头晕脑,他是武力派,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不是强项。   他撂下记忆玉简,喊道:“啥意思啊?”   王负剑顿了顿,斟酌着解释。   “举个例子,最开始异界来魂互相确认身份靠对诗词,‘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尽管我们看过他们的记忆,知道上下句,根据这句词来锁定人,但我们依旧不知道他们对诗的意义。几十年反复研究,我们才弄懂这句诗是他们确认身份不成文的规定。”   说完,他扭头看向王千刃,“不对,就算如此,它还是话语,还是存在于记忆中。”   王千刃唇角略带讽意,道:“我要是不说得这么浅显,你们能听明白?除了话语和文字,还有更多更难以辨别的细微的东西。只要两人共同知道,就能交流信息。”   和光眼神一黯,打断道:“暗号。”   王负剑拉住她的手臂,“什么暗号?”   和光推开他的手,垂眸思忖了片刻。   十几年前,她进出执法堂大殿,帮西瓜堂主打下手,整理文件。   一天,他突然说:“陪我玩个游戏,你不知道游戏内容,游戏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   第二天,他的桌上出现了一盆水仙花,贴着“我有病”三个字。   第三天,他问她,水仙花是什么意思。她难以启齿,觉得他在整她,于是变着法儿骂他。直到他提着她的头抡墙,她才吐出那三个字。这天,她注意到,桌上有盆兰花,贴着“我吃屎”三个字。   第四天,桌上的花和纸条又换了。她一天都惊心胆战,以为他又要整她,问她兰花的含义,可是他没有。   之后的一个月,桌上的东西和纸条不停地更换,可是他一直没有再问。   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游戏结…”,话未说完,被他岔开话题。她再问,又被他岔开。第三次问,他没说话,而是隐隐用灵压警告她闭嘴。   东西和纸条不间断地换了一年,东西的种类和纸条的内容变化得更多样。   一年后,他突然问她,“大门口的松竹花了多少钱?”   前几天,更换松竹的账目是由他过目,她以为他忘了,提醒道:“500灵石。”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屈指敲了敲以往放东西和纸条的桌角。她猛然发现,今日的东西和纸条不见踪影,联想到这一年来无数个对应的含义。   ”大门口的松竹花了多少钱?”这句话分解成三个词,分别是大门口、松竹、金钱,对应的三个词的含义连接起来,意思是“饕餮禅的内鬼在哪里”。   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我不就忘了金额吗?你回答完就得了,还想嘲笑我不成,以下犯上。”   她闭紧嘴,心里惊涛骇浪。   他在教授暗号,完美规避搜魂的暗号。   后来,她与西瓜师叔和明非师叔三人聊天时,只要一人轻轻敲敲桌子,三人猛然明白,暗号交流开始了,虽然仍旧是日常对话,可是中间的含义截然不同。   和光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王千刃,脸色不善。   “我不能说出我是怎么知道的,这是机密。但是,暗号的含义是他与幕后之人同时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并利用这些信息交流。”   王负剑追问:“什么信息?”   和光啧了一声,“我不知道,可能是文字,可能数字,也可能是将棋,这玩意儿说不准。”   “那我怎么知道他们何时交流了?”   和光背过手,走了几圈,猛地一停,道:“有个办法,他什么时候突然变化,突然改变主意,那一天前,他肯定与幕后之人交流过。”   王千刃抬起眼皮,略带赞赏地瞥了她一眼。   李铁柱捏着记忆玉简,飞快地翻阅。   王负剑摇着金算盘,摇地啪啪响,哐,他突然往地上重重一搁。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   “选为继承人时,他本来满口答应,过了一夜,突然反悔。王家选继承人要走前生镜,这一点只有走过的核心弟子知道,他不可能知道。前一夜,肯定发生了什么,有人提醒了他。”   和光扭头转向师父,催促他,“快查那一天的记忆。”   李铁柱翻完玉简,眉头紧蹙,脸色愈发难看。   和光走近,急道:“是谁?”   李铁柱神情扭曲,闷声道:“不知道,他对着窗户看了一晚上。窗格的光影不断跳动,他手里扣着一枚镜子,也在改变窗格的光影,与另一人交流。”   王千刃大笑一声,喷出一口血。   “既然是暗号,怎么会让你们知道?”   至此,线索全断。   和光怒喝一声,捂着额头转圈。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王千刃,但是他们分辨不出王千刃说得是真是假。   王千刃浑身疲惫,压低声音,语气里暗含得意与嚣张,“我说了,你们只能靠我。”   和光走近他,单刀直入,“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残魂一号,不是第一个吗?谁告诉你的?”   他反问,“谁说得一号就是第一个?”   和光蹙眉,“既然叫一号了,这不是约定俗…”   他插嘴道:“谁约定的?”   “五千年前…”话到舌尖,突然滞住。   每个新成员初入九节竹时,第一个介绍的异界来魂便是残魂一号。五个介绍人站成一排,轮流向她讲述异界来魂的历史和危害,一遍遍讲。   紧张的氛围和沉重的语气如同两座大山,压在她肩上,她被迫听着,无从反驳和质疑。如同被洗脑一般,下意识接受了残魂一号是第一个异界来魂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   和光一怔,迅速翻出九节竹的玉简,找到“残魂一号”的定义。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去翻过、怀疑过。   “残魂一号:第一个发现的异界来魂。”   李铁柱挠挠头,“没错啊,第一个发现的。”   和光撂下玉简,原地打转,几近要发狂。   她几乎忍不住咆哮道:“‘第一个发现’?‘第一个发现’之前有个前提,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前提!”   “九节竹建立后,第一个发现的异界来魂。”   王千刃闷声发笑,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王负剑面露惊惧,不禁后退几步,哐当一声,金算盘跌到地面。   “发现残魂一号后,九节竹才有前生镜的审查步骤。在这之前,没有人想到异界来魂这种玩意儿。故而五千年前,九节竹里的老家伙们,没有一个走过前生镜。”   和光顿了顿,试图平缓内心,然而尾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往好的方面想想,或许有些人走过,只是没公布。”   王千刃吐出一口血,“是嘛?那你觉得谁透露了消息给我?”   他扭扭脖子,腰部以下失去知觉,手指僵硬,时间不多了。   “穿越者不止坤舆界有,其他界域也有,但是坤舆界异常得多。接下来只是我的一种猜想,我认为利用穿越者的知识改造坤舆界,会对异界来魂产生一种吸引力,勾来更多的异界来魂。”   “穿越者不止抢夺你们的天运,穿越者之间的天运也互相争夺转移。那个人既要利用穿越者改造世界,又要杀了穿越者,像不像是在养蛊?”   说到这,王千刃低笑,“勾来越多的穿越者,再杀了他们,抢夺天运。呵呵,厉害的手段。”   和光深吸一口气,试图镇定,可是完全镇定不下来。   她快要疯了!   一个五千年前就是九节竹高层的老家伙,不知道活了多久,不知道现在修为多高深,实力多强,爬到了什么高位。况且,死了五千多个穿越者,不说全部的天运,至少一半的天运被吸到老家伙身上。   这他/妈就是一只霸王蛊!   她拽住王千刃的衣领,恶狠狠地瞪他。“那人到底是谁?”   他轻轻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们暗号交流,那人从未透露他的身份。”   和光松开他的衣领,就听到他放声大笑。   “我说过,我输了,你们也没赢。事实上,你们输得一塌涂地!”   她紧锁眉头,“什么意思?”   “疯笑佛是那人的属下。”   和光闻言,仿佛被冻成冰块,钉在原地。   疯笑佛,已经死了。   “你们利用疯笑佛死亡的时间差查出我的身份?呵,无知之辈。我想离开坤舆界,那人派疯笑佛来阻我,于是我卖了疯笑佛的消息。”   “如果你们没有在邪道安插奸细,那么你们会按照我的估算,十天后找到疯笑佛。十天后,正是那人去见疯笑佛的时间。这个时机,我等了几十年,拱手让给你们。而你们为了一个屁点大的疯笑佛,轻轻松松就毁了它。”   “抓到我和疯笑佛,丢了那人,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王千刃看着她眸中无光,脸上渐渐露出不可置信和绝望的表情,心中腾起了一股报仇雪恨的快意。   后脑勺逐渐失去知觉,眼前越来越黑,他咧嘴一笑,吐出最后的话语。   “呵,天罗地网?到底是谁的天罗地网?网住的是谁?”   和光咽了咽喉咙,无暇顾及他的讽刺。   她忍不住倒退几步,环顾四周的留影球。   从审讯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记录在案,只等结束,便封入库,九节竹的高层皆可查看。   残魂一号的怀疑,幕后之人的身份,暗号的讨论,他们的表现,一切一切全会被那人知晓。   但是她们却不知道任何关于那人的信息。   她浑身发抖,如坠冰窖,啪地一声,跌落在地。   “留影球一旦暴露,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天罗地网,呵。   网住的不是花魁夜的王千刃,而是他们。   王千刃死前的几句话,轻轻松松就为自己报了仇。   作者有话说:   很多线都合在一起了,不知道大家看着什么感觉,反正我写着是真的爽,畅快!   这一章算二更吧,够肥。   ## 第58章 58 天罗地网(五)   ◎这一次,天运它眼瞎腿瘸,站歪了!◎   执法堂内殿。   王负剑抬头仰望大殿的穹顶,白玉砖石层层堆砌呈椭圆形,中央的金顶最高,四面八方成弧线不断向下延伸,罩住整座大殿。   黑蒙蒙的,仅靠墙角的几颗夜明珠发亮。   殿外,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白天,还是黑夜?   穹顶之上,万里之外,会不会有一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窥视着他们。   他昂起头,直直地看着金顶,仿佛它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如乌云压顶一般,朝他汹涌而来。   他不由得倒退几步,全身晃了晃。   啪地一声,和光跌落在地,无力地吐出一句话。   “留影球一旦暴露,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像一寸火苗,扑哧一下,点燃了紧张的氛围,引爆了绝望的硝烟。   王负剑一晃一晃地走到王千刃身前,他垂着头,脸色灰白,唇角、下颌、脖颈处遍布干涸的深色血迹。王负剑伸出食指放在他鼻下,放了良久,没有一丝温热的呼吸,只有冰冷的皮肤的触感。   他死了。   王负剑挪开手指,又放在他脖颈,没有脉动。   他真的死了。   王负剑的呼吸沉重了一些,把手心按在他心脏处,血迹粘腻的触感,依旧没有动静。   他不会再醒来,说出那人的身份。   王负剑颓下肩膀,脚步虚浮。王千刃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消散不去。   “你们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那个人既要利用穿越者改造世界,又要杀了穿越者,像不像是在养蛊?”   “天罗地网,到底是谁的天罗地网?网住的又是谁?”   如果王千刃说的是实话,那么那人早在五千年前,就进入了九节竹。他现在什么修为,实力如何,身居怎样的高位,他们一无所知。   活了五千多年的老家伙,至少已经是大乘期,更有可能是渡劫期。   他还没有飞升,为什么没有飞升?   是不能,还是不想?   以最严格的最安全的标准算,九节竹里五千岁以上的老家伙们都不能信!   但是,五千岁以下的修士,鲜有他们的敌手。   以卵击石,蜉蝣撼大树。   这是死局。   就在这个时候,李铁柱手撑地板缓缓站起,抬脚勾起铁剑,飞上半空转了两圈,落在手里。他扭头横了和光一眼,眉头紧蹙,神色不善。   王负剑登时心头一慌,瞳孔骤然一缩。   这人已经大乘期,要是动手,他与和光绝对扛不住。   王负剑捞起金算盘,五根手指插进算珠,狠狠地抓着。他紧紧地盯着李铁柱,不动声色地走到和光面前,全身戒备,一只手把她护在身后。   李铁柱拔剑的那一刻,王负剑喘了口粗气,拉住和光后退,一边使她伏倒,一边抡着金算盘与李铁柱对峙。   李铁柱眉头一挑,眯眼看他,粗声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负剑脸色不变,温和中带着几分敬佩,暗中却从袖子里抽出一连串符箓。   “敢问前辈,如今年岁几何?”   李铁柱握剑的手顿了顿,脸色难看,“你怀疑我?”   “不敢。”   王负剑轻声说着,握住金算盘的手却越来越紧。   眼见两人有掐架的趋势,和光瞬间回神,拦住两人。还没找到幕后之人,自己人就先掐起来了,那还得了?   “师父虽是大乘,今年却不足五千岁。”   李铁柱重哼一声,眼底带着几分得意与骄傲。   “我还年轻着呢,和那些老家伙可不一样。”   他扭头看向和光,正色道:“光啊,我们杀出去。”看着她惊慌无措的脸,他拧紧了眉头,“师父知道你责任心重,但是这个烂摊子,我们真的管不了。”   听到这话,王负剑抿唇移开眼,暗中点头。   他们确实管不了。   敌人太强了,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他们。更何况,他们还不知道敌人的身份。   他们不是最适合处理此事的人选,如果从一开始,审讯王千刃的人是更高阶更强大的人,结果决然不同。   和光低头,看着脚尖,踩在光滑冷冽的白玉石砖上。   师父走到她眼前,拽住她的手。   她挪了挪脚尖,白玉砖石里的脚尖也跟着动了动。   她冷不丁地想起来,二十年前换过大殿的石砖。   前任堂主,也就是现任掌门喜欢金灿灿的黄色,他坐镇执法堂时,殿内全是金灿灿的黄,闪得瞎人眼。   西瓜堂主上位后,依照他的审美,一步步换成了素雅的白玉石砖,最后换掉的便是内殿的地板。   她喜欢百花。   进入执法堂的第一天,她暗中做了个决定。挤掉西瓜师叔上位后,她要在白玉表面刻上百花的纹路,一朵朵盛开,整个地面绘成一幅春日的画卷。   她轻哼一声,倏地笑了。   “我要在这里绘满百花。”   她的声音很低很细,李铁柱听清了,却不懂她的意思。   “什么?”   她嚯地抬起头,勾唇一笑,眼睛亮得发光,堪比墙角的夜明珠,眼神里透着满满的骄傲自得和胜券在握。   就是这个眼神,使李铁柱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忧心。   他太了解她了,这个眼神,他见过无数次,但是不适合这个场合。   “师父,你怕死吗?”   她的语气恢复得与平时一样,带着三分淡然和一分不易察觉的鄙薄。   那是嗔怒禅特有的猖狂。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他一剑一剑抽,怎么也抽不灭的猖狂。   李铁柱松开她的手臂,反手把剑往肩上一撂,咧嘴一笑,“怕死,我还修什么嗔怒禅?”   她又看向王负剑,“你呢?”   王负剑握住金算盘的手松了松,另一只手抚上王家的弟子玉牌,眼神黯淡了片刻。他捏着玉牌摩挲了一会,突然间握紧,抬起下巴,轻笑一声,眼神里泛着同样的光芒。   “要是怕死,我怎么对得起13位逝去的亲人?”   “那好!”   她拖长尾音,眼睛微眯,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她越过他和王负剑,走了两步,脚尖一转,挺直腰杆,昂起头。她一把抽出腰带的九节竹玉牌,递到他们面前,翻过级别那一面,得意地晃了晃。   “我在六节偏上,你也是六节偏上,师父六节中。”   她看向王负剑,道:“按照九节竹的级别,我和你同级。但是,我主导了王千刃的抓捕行动,此事一过,收到大量功德点,我会直升七节,比你高一节。”   王负剑面露疑惑,点头默认了她的说法,右手一摆,示意她继续。   她收起玉牌,抬高下巴,垂眸半晌,而又睁开,眼神深沉,宛如没有出路的旋涡,迷人又危险。   她冷硬道:“我级别最高,你们听我行事。从现在开始,无论做出何事,结果如何,责任由我一力承担,与你们毫无关系。”   李铁柱心头一怔,虽说在万佛宗,她职位比他高,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摆官威。说实话,挺像样,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愣神的间隙,她疾步走到留影球前,一把关停了。   他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她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王负剑一脸崩溃,急得跳脚。要不是她一开始摆的谱,他都想折了她的手。   “九节竹硬性规定,审讯搜魂期间,留影球记录不能中断,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晃了晃金算盘,语气有些抓狂,“你关掉留影球,引起高层的怀疑,他们会对我们搜神!”   搜神不会死,副作用也很小,但是他们同王千刃的对话依旧会暴露。   “王千刃与那人有特殊往来,九节竹内抓捕行动不是秘密,那人一定会重视他的记忆和审讯记录。你这样,暴露了我们知晓太多。”   和光捏住宝蓝念珠,一颗一颗地拨。   “对,我就是要让所有人怀疑这事。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关掉留影球,他们叛变了吗?主动引诱九节竹的高层们搜神,主动探知我们的记忆。用我们三人的命做引子,爆出这件事。”   她抬眸,直勾勾地看王负剑。   “所以我才问,你怕死吗?”   王负剑闻言,怔了片刻,他疲惫地闭眼,咬破舌尖,深吸一口气,嘴里满是铁锈腥味。接着,他睁开眼,哼笑一声。   “不过一条命罢了,下一辈子还是一个好汉。”   和光怔了怔,拧着眉头看他,神情凝重。   王负剑心头一跳,直觉事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她斟酌道:“说不定下辈子是个女的?”   王负剑瞪大眼睛,用手指着她。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两人插科打诨一会,殿内的空气又轻松起来。   做出舍生就义的决定后,三人的包袱轻了点。只要能爆出这件事,一条命不算什么,牺牲得有价值就够了。   然而,命运就像一个性格扭曲的烂人,往往不顺遂人意。   三人的九节竹玉牌同时亮了,掏出一看,脸色剧变,故作勉强的轻松彻底消失在眼底。   王负剑攥紧玉牌,狠狠地踢了留影球一脚。   九节竹传来急讯,鉴于今年的异界来魂数量较多,且有身居高位的存在。九节竹决定暂时封存所有异界来魂的资料,等高层一一过目,研究完毕后,再对下公开。   王负剑肯定,这个决定少不了幕后之人的手笔。   可是他们级别太低,完全得知不了。   突如其来的急讯,打了三人措手不及。   按九节竹的意思,王负剑的审讯和记忆也会封存,留待高层研究。研究的时间,足够他们死成千上万遍。   刚才的心血来潮,刚才的舍生就义,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的舍生就义,他们的牺牲,没有任何价值。   这时,王负剑的子弟玉牌闪了闪,他掏出一看,王家发来讯息,询问为何审讯王千刃花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三人解决不了,需要帮忙,王家可以再派人。   王负剑啧了一声,闷声道:“他们在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人固有一死,就怕白死。   李铁柱扛着剑,皱紧眉头,看向和光,道:“光,要不咱们去找人帮忙?”   和光抿紧唇,细细思索一番,沉重地摇头,“没有。”   “如今万佛宗内,大多数禅主为了避开斋戒日,闭关了。剩下的那些,不是岁数过了五千岁,就是实力不够强。总之,我不信他们。”   她顿了顿,脸色更难看。   “第七代弟子中,西瓜堂主权力最大,如果今日是他审讯,他应该有破局的棋子。但是,他还在十万大山,赶不回来。明非师叔为了万派招新,心神疲惫,已经闭关了,他嘱咐不要打扰。”   和光深吸一口气,胸膛不住地起伏,尾音甚至微微颤抖。   “我们现在无人可用,这个时机太糟了,就像是天运在帮那人。”   天运两个字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天运就像禁锢住坤舆界所有人的枷锁,哪里都有它,哪里都少不了它,可它与他们偏偏不站在同一边。   九节竹突如其来的急讯,独木难支的阵营,天运的过分偏袒,他们实在是回天乏力。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的弟子玉牌闪了闪。   【尤小五:大师姐,天道院的坤柱钟离亭来了。为了还超度骨灰的人情,他决定帮万佛宗亲自调整斋戒日的留影球。如今执法堂没个掌事的,我是先劝他回去,还是留给你安排?】   和光看着手中的玉牌,怔了许久。   久到王负剑忍不住打断她,“别管斋戒日了,眼前的事儿要紧。”   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前所未有的光亮,吓了他一大跳。   “怎么了?”   她攥紧玉牌,一脸兴奋,原地绕了好几圈,嚯地站定,双手紧紧按在王负剑肩膀上,她难以抑制的颤抖顺着双臂,传到了他身上,连同她骨子里的欣喜。   “钟离亭来了!”   李铁柱面露不解,插嘴道:“钟离亭是谁?”远离世事多年,他实在不清楚外面的世界。   她咽了咽喉咙,眸子里的光亮得吓人。要不是考虑到现在的情形,还以为她痴恋钟离亭多年。   “天道院的坤柱,发明家的疯人院,穷尽天理的研究狂!”   她扯着两人到留影球旁边,指着留影球的型号,浑身不住地颤抖。   “留影球是天道院的作品,你们看这个型号,是最新的!我之前听钟离亭提过一嘴,这个型号的留影球,可以改变拼接画面。方法还在试验阶段,鲜少有人知道。”   此话一出,王负剑丢开了金算盘,李铁柱扔下剑。   三人脸上带着大难不死的庆幸和柳暗花明的疯狂。   这一次,天运它眼瞎腿瘸,站歪了!   作者有话说:   钟离亭的线,合上了。天道院里还有一根线,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明白世界的终极后,跳崖自杀的师兄。   ##   看到大家猜测剧情的留言,超开心!今天有点累,我明天再一一回复哦!希望大家能继续猜!!   ###感谢在2020-06-27 23:55:20~2020-06-28 23:1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9章 59 天罗地网(六)   ◎破局之道常在局外。◎   西瓜师叔曾经说过,破局之道常在局外。   和光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绝杀之地,破局之棋竟然是两面之缘的钟离亭。   钟离亭被人情哄来内殿,听完事情经过,看看一命呜呼的王千刃,看看四面八方的留影球。脸色像个调色盘,由黑变白,再变青。   眼前闪过一片黑,差点没站住。   他颤颤悠悠地看向和光,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颤抖万分。   “大姐,我是欠你一个人情,不是欠你一条命!”   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上头还有一发虎视眈眈的冲天雷!   要是能回到一天前,面对那个兴冲冲上赶着万佛宗还人情的自己,他肯定要一巴掌抽回老家。   虽然他也是九节竹成员,身负维持坤舆界稳定的责任。但是,像个英雄一样义不容辞地入场,和傻帽一样被人拖进场有本质区别。   面对这个事儿,他会出手,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和光咳了咳,心虚地扭头不看他,闷声道:“对不住,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拉你下水。”   王负剑上下打量了钟离亭一会,此前没见过这人。但是做了多年生意,看穿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一眼便看出他虽神情愤怒,但脚尖指向留影球,眼底暗藏一分急切。   王负剑咧嘴一笑,适时递上台阶。   王负剑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像个好兄弟一样,豪迈地说道:“道友,别说欠一条命。要是今儿帮我们,我们欠你三条命。”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   王负剑继续下猛药,“欠一条命说起来有点虚,要不这样,咱们来点实际的。”张开手掌,比了个五。“你以后的研究经费,我全包了。”   钟离亭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骤然睁大,身体微微颤抖。   王负剑看他这样,就知道成了。   天道院弟子研究方向千差万别,经费都由长老们派发。遇上不靠谱的研究提案,直接毙了,或者让弟子们自己掏经费。   不少天道院的弟子拎着方案书,来找王家的子弟商量。   王家人看上合适的有前景的,一般都会投资,买断专利。等天道院弟子研究完毕,成品出来,直接扩大生产,投向市场。   钟离亭的心像只小兔子,一蹦一跳,一腿撅到他脸上,蹬出扭曲的笑容。   他斟酌地问道:“真的?”   前几日,他刚向长老打出申请经费的条子,研究天极界食人鱼粪便与坤舆界食人鱼粪便的差异原因。不过一夜,方案书就被揉巴揉巴,扔了回来。   王负剑点头,给他安心的眼神。   钟离亭捋了捋袖子,咬牙道:“行,干了。”   时间紧急,他没再搭理三人。摸着留影球,转了几圈,仔细研究。过了片刻,他垂眸思索了一会,猛地抬起头,眼神发亮。   王负剑问道:“可改?”   钟离亭点头。   “这是我从异界来魂的记忆中学到的一种方法,通过剪辑和拼接,修改留影球的内容。我曾向掌门申请研究,可是……”他顿了顿,话语开始结巴,“被打回来了。”   他搓了搓手指,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掌门警告我不要动歪心思,也不要说出去,影响留影球的信用度。我没听话,私下里研究了一番。”   他偷偷瞥了和光一眼,脸颊浮现一抹粉色。   “还透露给了和光道友。”   和光脸色沉重,问道:“留影球内容可以修改的事儿,还有几个人知道?”   钟离亭脸色一慌,赶紧摆手。   “没了没了,就你、我和掌门知道。”   王负剑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一锤定音道:“行,改吧。”   接下来问题来了,怎么改?   王负剑摸出金算盘,拨了拨珠子,提议道:“不如把搜魂后的录像全抹了,别给他说话的机会,造成搜魂猝死的假象。多出来的时间,我们再录一段假的添上去。”   钟离亭和李铁柱思忖一番,点头。   这样的话,不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怀疑。   眼见两人同意,王负剑继续说道:“然后,咱们留着真正的留影球做证据,去找5000岁以下实力最强、权力最大的九节竹成员,那人才是最合适的人。”   三人细细琢磨一番,敲定补充留影球的细节。   谈到最合适的人选时,三人又愣住了。   5000岁以下,实力最强、权力最大、脑子最好的修士,别无他选,就是昆仑剑尊。   但是,他如今不在坤舆界!   谁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王负剑啧了一声,“麻烦。”   李铁柱脸色不太好,抵住舌尖,磨了磨牙,挤出几个字,“杀戮禅主苦瓜如何?”   苦瓜人如其名,谁见了他都脸色发苦。   苦瓜禅主如今大乘巅峰,比渡劫期低了一阶。但是,杀戮禅的战力不能完全用修为衡量,何况,他还是个剑修,剑道天赋不在昆仑剑尊之下。   王负剑脸色扭曲了一阵,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苦瓜禅主实力强是强,可是,他脑子好像不太好。”   此话一出,三人沉默,这话没法反驳。   钟离亭摸向发冠,道:“一个不行再加一个,找个脑子好的,比如圣贤儒门的门主。”   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可以的话,钟离亭其实想推荐自家掌门。然而掌门和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研究狂,这种玩心计的勾当,只有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圣贤儒门研究经世治学之道,掌控立法和修改律例的权力。如今坤舆界的各种规章制度、保障措施皆出自他们之手。   在圣贤儒门的执法堂里,想要往上爬,城府、智谋、格局缺一不可。   如今圣贤儒门的掌门就是从小弟子,花了两千年,一步步爬上去的。   论脑子,三人还真想不出比他强的人。   三人讨论得火热朝天,李铁柱突然注意到低头的和光,从一开始她就没说过一句话。他拍拍她的肩膀,道:“光,你怎么看?”   和光拧紧眉头,扫了三人一眼,直言道:“我认为不可。”   三人的脸色沉下来,等她继续说。   “砍掉王千刃搜魂后的所有录像,把证据交给最合适的人。这个办法,最大的好处是我们安全了。可是,最合适的人是谁?那俩人真的合适吗?”   王负剑辩解道:“5000岁以下,实力最强和脑子最好、权力最大的人,哪里不合适?”   和光拨了拨念珠,沉下心,无视他烦躁的语气。   绝境逢生,好不容易想出的办法被否决,是人都会带点火气。   “以5000年来算,结合五千岁以下最厉害的修士,去对付五千岁以上不知具体人物的修士。”她定定地看着王负剑,“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王负剑咽了咽喉咙,脑子空白,政治不是他的强项。   “发生什么?”   和光垂眸,沉声道:“权力斗争,进一步,或许会衍生出派系斗争。五千岁这个节点,太打眼了,会成为政敌攻歼的桥头堡。无论真的假的,任何口诛笔伐,五千岁就是死穴。”   “大战将至,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派系斗争,后果不堪设想。”   和光背过三人,抚摸着留影球,眼神黯淡。   她冷不丁地想起一句话。   跟在一人身边久了,不仅行为习惯,连思维模式也会下意识模仿他。   如果西瓜师叔站在她这个位置,他会怎么做?   她想起他教授的一个案例。   蛟族居于海族之长,掌控沧溟海的所有海族,他们羁傲不逊,经常从滨海城掠走人族,或奴役,或取乐。人族想了很多办法,找他们协调过许多次,他们口头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没有束缚族人。   滨海城无奈,只能建更硬的城,筑更高的墙。   可是,无论多坚固的城市,总有间隙。蛟族顺着河流、沿着小溪,总能入侵城市,掠走落单的人类。再者,滨海城的凡人世代打渔,习俗很难改变。   执法堂的弟子不忿,难道不能推了蛟族,人族做主海域吗?   西瓜师叔答道,先不提人族不擅长入海作战,打这一战有什么好处?打赢了有什么好处?海族还处在奴隶社会,与人族、妖族社会不融合。谁接都是一个烫手山芋,我们没空、也没兴趣接管他们。   和光思忖片刻,提出另一个做法。   海族的族群势力呈金字塔结构,塔尖是蛟族,中层是其余四大海族,底部是广大实力弱小的族群。我们可以推了蛟族,扶持四大族群之一上位。   西瓜师叔给了她一闷棍。   他恨铁不成钢道,四大海族实力不分上下,我们推了蛟族,扶持其中一个,另外三个会拧成一股绳子对付我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一个都不扶持,四大海族陷入混战,底下的弱小族群苦不堪言。他们苦不苦我管不着,但是,四大族群自顾不暇,无力控制他们,他们会往岸上逃,对沿岸城市造成更大的混乱。   和光不服气,难道就任他们造次?   我们把城墙往里挪一寸,他们就敢把海岸线向内推一丈。   太憋屈了,难道我们只能造更牢固的城市,帮渔民换职业?   她和许多新入执法堂的弟子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可行的办法。   西瓜师叔把他们一个个抽了一顿,下结论。   破局之道总在局外。   表面看是人族与蛟族的矛盾,但是破局之棋不在两者之间,而在沧溟海下无数被奴隶的海族生灵。   人族要做的是等待,是呼吁。   等待被奴隶的生灵觉醒,等待最勇敢的奴隶揭竿而起、掀起革命。   保护滨海城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坤舆界的稳定。   和光抚摸留影球,从最上端摸到最下端,她停在中间,狠狠按了一下。   这份证据,如若曝光给那两人,会引起更大的祸事。   铲除异界来魂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维持九节竹和坤舆界上层权力者的稳定。   她闭上眼,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似乎和西瓜师叔合为一体,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站在这个位置上,切记眼光长远,布局宏大,谋的是千年国运,甚至万年国运。切勿一时头脑发热,因小失大。”   和光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三人惊奇地看着她,不过一会,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转身面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九节竹的最高任务是维持坤舆界的稳定和发展,异界来魂不过是其中一个目标,我们不能为了幕后之人,破坏九节竹的平衡。”   王负剑抖了抖袖子,叹口气,问道:“你想怎么办?听你的。”   李铁柱和钟离亭点头。   李铁柱是脑子空空的剑客,钟离亭是不问世事的研究狂,王负剑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只有她能力对口,玩得一手好政治。   和光敲了敲留影球,“搜魂后,从王千刃说出‘你们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这句话开始,切除后面所有的录像,重录一份假的。”   王负剑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确定?这样还是暴露了残魂一号之前有人的信息。”   和光点点头,“对,就是要曝光这个信息,警醒九节竹众人。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至少幕后之人不敢再明着对付我们。轻微的怀疑,才是最好的。”   王负剑还是不敢敲定,“不会打草惊蛇吗?”   和光倏地一笑,抬起下巴,眸子里盛满了骄傲和不逊。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她轻哼一声,道:“如果幕后之人忍不住,会主动露出马脚,就等着他出手。搅浑这湖水,才好摸鱼。一片死寂的深潭,掀不起涟漪,更别说抓鱼了。”   她看向钟离亭,点点头,示意他动手。   “让幕后之人以为我们知道一点,又不知道全部,才好麻痹他。如果暴露全部信息,暴露的还有我们自己。倘若留一点,那么信息优势在我们这边。”   钟离亭的出现,他们从幕后之人手中夺回一部分主动权,他们可以决定隐藏哪些、透露哪些消息给幕后之人。   整理完留影球,和光没有遵守急讯的规定,封存入库,而是把剪辑好的留影球的内容公布给六节以上的九节竹成员。   这条信息一出,九节竹轰然一震。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能要求所有九节竹高层重新政审吧。   #先从王家开始说起,之所以可以召回天极界的王家人,有两个条件,第一是拥有实力保证,王家本家人的实力远远超过那11人。第二拥有证据,贺拔势的话,走私灵石的确凿物证,证明了驻天极界的人有问题。   #然后为什么说不能底层抱团,要求高层集体通过政审。   ~唔,这个操作有点像后宫有人发现诅咒娃娃,下令搜查所有妃子的寝宫。但是,这件事不是宫斗,而是朝堂之斗或者说战争。底层官员不能跳出来说有人通敌,就要求搜查三公和皇帝的房间。   ~底层不能平白要求高层上前生镜,首先底层要搭上一个高层a的线,让高层a做后盾替她背书,(比如中央最高检进驻鲍毓明案),揪住高层b的过错和小辫子,要求高层b自证,这么才能送他上前生镜。站在高层b的角度想,要是他是个正直无私的人,肯定不用说就站上前生镜了。但是玩政治的人不会这么傻白甜,你叫我站我就站,我不要脸的啊。   #最后说说要求全体高层上前生镜这个事儿,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两军正大战,我们军队内发现有内奸,于是要求搜查所有高层将领的房间。先不提造成的信任危机有多严重,由搜查造成的领导层的暂时瘫痪,在战争中是致命的。   我个人受孙子兵法的影响比较深。   ~一力破万法从来都是最下的策略,赢也是惨赢,中间付出的代价、牺牲本是可以避免的。   ~孙子兵法的诡道讲究先胜后战,讲究等待。   ~派间谍,做各种迷雾弹,造成敌人的错误判断,引诱对方失误,等平衡打破后,再以最小的牺牲,一举解决对方。   ——————————————————————————————————————————————   做一个方案排名。   【最低级】=所有留影球暴露   【低级】=所有成员留影球自证   【中级】=王负剑的做法,修改留影球,证据交给实力最强,脑子最好的人,结果可能导致权力斗争   【高级】=和光的做法   ——实际上,最低级和低级的办法各有各的缺陷。最低级,和光他们生命危险。低级,九节竹不稳定,进一步影响到坤舆界   绕一大圈的意义是,和光成功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绝境逢生,转动她的脑子和心智,甚至想到了一个在当时的绝境下,以她的身份、权力和地位,所能做到的最完美的办法。这个办法,甚至在与异界来魂的较量中抢回了一部分主动权。   好比一份相同的卷子,有些人不及格,有些人只能勉强及格,有些人良好,和光拿到了优秀。如果是西瓜,可以拿满分。   我不喜欢一力破万法,和光不是作战沙场的兵,而是端坐后方、掌控大局的将。   兵法有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想写一个城府深、智谋强的女主,所以这一部分繁琐了一些。 第60章 60 破局   ◎当时的他们还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揭开后来一系列大事件的序幕。◎   坤舆历二九九九七年,六月十九。   一甲子一次的万派招新已过,万佛宗的斋戒日还没到来。   平平无奇的一天。   要说特别也没什么特别,王家抓了一个负责两界贸易的异界来魂,这事儿不大不小,毕竟抓过的比他级别高的异界来魂多了去了。   然而就是这个异界来魂死前说的一句话,震惊了整个九节竹。   当时的他们还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揭开后来一系列大事件的序幕。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局中之人无人发觉。   直到多年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人们才恍然醒悟。不止坤舆界,连其他界域也成了那人狩猎的乐园。   九节竹六节成员打破高层的规定,私自公开异界来魂死前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引起轩然大波,整个九节竹论坛瞬间炸开了锅。   无相魔门,第八洞天。   韩修离修炼到一半,被门主急急喊到掌事殿,观看九节竹的一截留影球录像。   殿上之人出声问道:“看完了?”   韩修离点头。   “有何想法?”   韩修离抿紧唇,思索了片刻,道:“她违反了九节竹的规定,没有立刻将档案封存入库,而且泄露出去。”   殿上之人沉默一会,接着问道:“还有呢?”   韩修离眨眨眼,斟酌地说道:“唔,残魂一号不是第一个异界来魂,他之前还有人。”   殿上之人的语气有些急迫,“然后呢?”   韩修离低头,注视脚尖。   “或许王千刃在说谎。”   殿上之人缓缓吐气,胸膛不住地起伏,握紧扶手的雕花头,语气压抑沉闷。   “再想想。”   冗长的安静,殿上之人的呼吸越来越粗,“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要公布?”   韩修离眼神一亮,猛地抬头。   这题他会!   “她脑子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   韩修离眼前一黑,黑色的雕花头直冲面门而来,一下打在他额头,把他掀翻出去。   “我看你脑子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   殿上之人抚着胸膛,火冒三丈。   他闭眼思忖了一会,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揉着眉心,叹息。   “是我的错,不该对你期待过高。实力提高过快,确实要付出代价,却没想到这个代价这么大。”   韩修离抵住舌尖,思忖了片刻。   这句他听懂了,骂他蠢来着。   “你与万佛宗的和光认识已久,交情如何?”   韩修离拍了拍衣袍,站起来。   “还好,是玩伴关系。”   不,是玩弄与被玩弄的关系。   殿上之人道:“那便好,我们与万佛宗世代交好,她是下一任堂主。”   韩修离沉声嗯了一下。   殿上之人看他这幅样子,就知他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赶紧抱好那条大腿,她指哪,你打哪。”   九节竹论坛。   六节以上成员围绕着那句话,掀开铺天盖地的讨论。   突然间,一条怒骂赫然冲进视野,所有讨论戛然而止。   【西瓜:呵,这么大的事儿,直接往外扔,兔崽子又皮痒了?】   九节竹众人心想:哦豁。   欢喜峰,闭关养神的明非看到留影球,蹭的一下站起身,连忙回道。   【明非:光啊,我是闭关了,不是死了。这么大的事儿,不会找我商量商量?】   回复完,他掏出万佛宗的弟子玉牌,发送讯息给远在十万大山的西瓜。   【明非:何时回宗门?内殿桌角的兰花快枯了。】   桌角的兰花,潜台词接下来用暗语对话。   【西瓜:蛟族出了点麻烦,估计斋戒日一完,便能回宗。兔崽子可能脑子里塞了菊花,你把它扯出来,塞回屁股。】   明非捏着玉牌,沉默许久。   嘶,暗语怎么这么污?   潜台词:光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事儿肯定有内幕,你去看看。   【明非:要脱裤子吗?】   潜台词:没问题。   【西瓜:要,上面的也脱了。等我回来一起抽,左右开弓。】   潜台词:九节竹那里,还得我们兜着。你再去骂几句,往死里骂。   明非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玉牌,久久不语。   光屁股,脱衣服,左右开弓?   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执法堂窝里多浪呢。   大衍宗,倾天殿。   来穆臣唤来步云阶和封曜,道:“你们怎么看?”   步云阶微微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封曜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和光道友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这么做,必有蹊跷。”   来穆臣揣着暖玉,垂眸笑了笑。   “西瓜横是横,也特别护崽子。他骂窝里人骂得狠,却从不肯别人骂,更别说在外人面前骂了。怪就怪在这儿,他好像有意指出和光道友是个蠢人。”   他摸着玉璧,摩挲了一会,道:“她是个妙人,不会无的放矢。我们了解他们的为人,外人可不知道。三人一唱一和,恐怕这事儿水深得很。”   来穆臣牵起一抹唇角,似笑非笑。   他捏着九节竹的玉牌,回复西瓜道。   【来穆臣:西瓜道友,看来你眼神不好,怎么选了个这么蠢的继任人。我这儿有两个优质股,要不要分你一个?】   封曜抬头看了来穆臣一眼,眼神深沉。   步云阶揣摩着这句话,心里头琢磨了起来。堂主不做没好处的事,他如此为万佛宗遮掩,究竟为了什么?   这时,步云阶收到昆仑剑宗江在棠的讯息。   王千刃临死前的一句话,在九节竹的年轻弟子中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九节竹上层,却罕见地没了动静。   万佛宗,执法堂。   乌云消散,落日西斜,在群峰间左蹦右跳。   钟离亭一走出殿门,愤怒地瞪了和光一眼,转身离去。   她朝他赔礼道歉,接着嘱咐李铁柱,赶紧回嗔怒峰,多在人前刷刷脸,不要去没人的地方。   王负剑就这么看着她,几句话的工夫,游刃有余地安排好了两人。   她右臂缠着宝蓝念珠,袖口缺了一角,发丝有些散乱,眼角的弧度没有平时那么大,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送离李铁柱,扭头看向他,轻轻笑了笑,朝他施手。   “我送送你吧。”   两人没有朝大门飞去,而是并肩行着,落叶和飞花飘过两人的肩膀,吹走了前几日的绝望和疲惫。   王负剑把金算盘系在腰间,下山途中,算盘哒哒哒地响,他侧头瞥她一眼。   “你猜到了钟离亭会来?”   她倏地失笑,侧头看他,四目相对。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王负剑垂眸,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看样子没有说谎。他移开眼神,调笑地勾起唇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洒脱。   “那他要是没来,我们怎么办?”   她轻哼一声,半垂眼皮,唇角微微下沉,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毁掉留影球,假装遇到袭击,找外援。”   他眯眼,琢磨了一会。   “听起来不太靠谱。”   “是不太靠谱,但那个情形下,闹得越大越好,至少我们能活久一点,而不是白白丢了命。”   王负剑扭头,看着远处的天光山色,与绚丽的晚霞融为一体。   他把这几天的经历重新回顾了一番。   钟离亭没出现之前,他们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完完本本地上交留影球,然后惊心胆战地苟,苟到幕后之人收拾他们的那天。二是她刚刚提出的办法,骗所有人,但是骗不骗得过,找哪个外援又是问题。   钟离亭出现后,他们也有两条路。   其一是他提出的修改留影球,把证据交给最合适的人。但是,谁才是最合适的人?如她所言,最后很可能会导致权力斗争。   其二是她的提议,上交一部分信息,保留一部分信息。不可否认,这是一招险棋,走好了却可以一路通关。   王负剑顶住腮帮,想把唇角的笑压下去,这抹笑从胸腔蹦出,一路越过喉咙、舌尖,仿佛高山深谷的野花,挤开坚硬的顽石,挤开故作矜持的唇角,肆意绽放。   这股笑意越来越压不下,他索性不压,放声大笑,笑意随风吹到和光脸上,传到她唇畔,也感染了她。   她抿住下唇,眼角弯弯,“笑什么?庆幸活下来了?”   王负剑伸手抵住嘴巴,假装咳了咳。   “不是。”   “哦?那你笑什么?”   他没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执法堂的人都如你一般?”   王负剑难以形容这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倾羡,他的自尊和自矜,也不允许将这番话诉诸于口。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她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高深的城府和机敏的心智,想出了一个在当时的处境下堪称最完美的办法,于危机四伏的乱石丛林中硬生生劈开一条路,带领他们绝境逢生。甚至在与异界来魂的明争暗斗中,强硬而巧妙地抢回了一部分主动权。   穿越同样险恶的荆棘丛林,他浑身浴血地爬出来,染上无可救药的毒。   她却可以落落大方地抬步走出,还把荆棘丛林搅了个天翻地覆。   大雨后的黄昏,金顶的佛光拨开乌云,灿然的余晖泼在绿意盎然的群峰,洒在倾天而下的玉璧,褶褶生辉,甚至有些刺眼。   和光半阖眼皮,微抬下巴,迎接耀目的光芒。   尚未尘埃落定,玉璧的光泽和煦而落寞。   有些事儿过去了,有些事儿还没来,一切还未可知。   她心里却有一种终于放下的安稳感。   缓缓行着,行到了大门。   和光向他拱手道别,“王负剑…”   他抬手打断,“诶,慢着。”   她疑惑地看他,却听得他道,“我如今改了名,叫王御剑,御用的御。”   她睁大眼,心底闪过一抹震惊和不可置信。   “负”字是王家继承人的字号,被褫夺了“负”字,也就是说被踢出了继承人一列。   王御剑咧嘴一笑,大喇喇道:“哟,你这什么眼神?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被踢出来的,而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扭头一晃,黑色发尾随之一摆,颇有几分羁傲不逊的模样。   “比起负,御字帅多了。一个背着,一个踩着,一下子拉高格调。”   她拧了拧眉,斟酌着道:“可是继承…”   他摆摆手,神情中露出几分不耐。   “继承什么继承,我本来就对家主之位没兴趣。王家在天极界的管事全军覆没,我决定插个空,去那儿领个差事顶上。与其赚自家人的钱,不如去赚别人家的钱。”   和光觉得,他话虽这么说,本意却未必如此。   “负”字不是强迫冠上,而是他仔细思考,决定走这条路,付出极大的努力,取得王家家主和长老的认同后,才能冠上的。   就像她一样,凭实力拼过同辈弟子,凭脑子拼过众多管事,才挤进执法堂。   如若不想权倾朝野,何必付出这么大的心力?只需同菜瓜一般每日修行、潇洒一生便可。   如若他不想角逐家主之位,何必接手清河赌坊?何必抓紧每分每秒赚钱?   不正是为了在角逐时,多加一份砝码?   离权力还剩一步之遥时,他放弃了。   放弃随时修行的环境,奔赴万里之遥的天极界,甘愿做一块建设坤舆界的板砖。   这种觉悟,和光不知她能不能做到,大抵是不能的吧,她现在还想推翻西瓜师叔上位。   和光定定地看他,他的神情潇洒恣意,眼底却残留着一分落寞与颓然。   或许王家人的这份洒脱和淡然,正是他们居于唯二的世家不落,被允许成为坤舆界的豪商的原因。   她停住脚步,轻轻笑了笑,没有揭穿他,道了一声,“保重。”   两界之间路途遥远,今日一别,恐怕很多年都不能再见。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梗着一个危险恐怖的异界来魂。   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他在异界被害身亡。什么时候,她出于不知名的理由,被从世上抹去。   修仙界到处是暗礁险滩,尤其是他们这样手握权柄之人。   他没有回话,只是扬眉一笑,笑意融入暖色的余晖中,恣意又风流。抬手一挥,腰间的金算盘啪啪作响,带着两人初见时的玩味和爽朗。   火焰点在他的衣角,顺着衣袍的边缘,燃遍全身,粲然如骄阳。   王家人天生火体,双臂一展,火星灿然,抬手挥之,则火从袖中爆出。   这是和光第一次见他释放火焰,灼亮的光芒生生压过余晖,驱散暗色的阴影,   乌云消散,架起一座七彩的虹桥,浅淡的颜色仿佛被大雨冲刷过,却依旧倔强而执拗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和光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余晖中越行越远。   直到他突然顿足,拨了拨算珠,转身,脸上浮现她熟悉万分的笑意。   “光啊,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和我说一声,我帮你带,打八折。”   作者有话说:   王御剑:光啊,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和我说一声,打八折。   和光:呵,把我的感动还给我,魂淡!   ##   这一个篇章结束了,下一章开始斋戒日的篇章!   ###    第三卷 斋戒日 第61章 61 汤水浴   ◎连虫子都不放过的男人◎   四万年前,坤舆界的佛修同其他界域的佛修一般,救济世人、普度众生,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   行功德,后飞升的修行之道。   修行之路极为艰难,证道飞升的佛修寥寥无几。大多数佛修困于门外,修为低下。   佛修实力低下,各个佛宗门派、寺庙的势力也极为弱小。   寺庙分成两派,一派依附于皇朝,替统治者管束凡人,向他们灌输今生受苦、来世享福的理念。一派坚持佛修的自尊心,不肯投降,这类寺庙往往被皇朝和其他修仙门派联合打压。   直到一天,菩提佛横空出世。   他创造性地提出三层佛法。   独了生死、不渡世人,为小乘佛法。半生为己、半生为人,为中乘佛法。众生平等、慈航普度,度一切众生为目的之本怀,曰大乘佛法。   佛修以往修行的皆为大乘佛法,为三乘之最高,也最难。   菩提佛建立万佛宗,倡议弟子们可以从小乘佛法开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渡世人,只修自身。   如此一来,佛修们的修行速度突飞猛进,俗世掀起一股修佛的浪潮。   小乘佛法的寺庙凝集起来,形成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足以在坤舆界立柱跟脚,而不必受皇朝钳制。   修仙界的大多数修士诋毁蔑视菩提佛,只渡自身,还配称什么佛修?   直到菩提佛飞升,他唤来诸位弟子,朗声道:众生皆苦,我何以成佛?   一语完毕,接引天光降临,他一手挥斥天光,放弃飞升,于不灭之火中,一分分、一寸寸、一厘厘燃烧肉/体和灵魂,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菩提佛忍受苦难,灵台清明,向弟子们口述了最高深最玄妙的大愿大乘佛法。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坤舆界自立世以来,是一个无佛的时代,佛修众生无依无怙,竟无一位佛修证道飞升。   菩提佛走遍坤舆各地,独修佛法,然而有一日,他立于山巅之上,面朝茫茫大海,回顾身后,蓦然觉醒,一生懵懂,满目孤独。   于是他潜心研究佛法,方成三乘佛法。   立下大誓大愿,必度尽坤舆众生、诸位佛修,始愿成佛飞升。   然皇朝一手遮天,千里赤地,万骨倾轧,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一人之力,一宗之力,无以抗衡。   菩提佛发下并真切践行宏大无边、舍己度人的誓愿,然而世道不公、大道难行。   接引天光到来之时,寿命将终之际,他仍然未能完成当初的誓言。   于是,他亲手焚灭肉/体与灵魂,不入轮回,与世长存。   一日天道不公,一日誓不成佛!   诸位弟子此时才了悟,菩提佛修的不是自我解脱的小乘佛法,而是慈悲度世的大乘佛法。   焚火熄灭后,弟子们于菩提佛的遗体的骨灰中,得到了一块头顶骨、两块指骨、四颗牙齿、一节中指指骨舍利和84000颗珠状真身舍利子。   这些舍利,供奉为万佛宗的无上至宝,统称为佛骨舍利。   两万年后,皇朝倾覆,世族枯骨,诸魔尽散。   跪了十几万年的凡人,嚎了十几万年的妖族,哭了十几万年坤舆界生灵,迷惘一生,无尽轮回后,终于扳断脖子上的囚绳,解下背上的拷锁,拨散云日,万里晴空。   坤舆界的亿万万生灵,推开肩上的三座大山,终于站起来了!   菩提佛的大愿得报,当年的昆仑剑尊谨遵其愿,捧着他的头顶骨舍利,一同飞升。   四万年来,菩提佛坐化之地命为菩提城,在大战中几经磨灭,几经重建,万佛宗的弟子仍旧固执地选在旧地,开山立派,重建宗门。   这么多年来,万佛宗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禅,各座禅大能大佛频出,在宗内的势力上升,逐渐掌握执法堂。   菩提佛的大愿禅修行艰难,从无一人得道飞升,渐渐没落下去,但万佛宗的诸位禅和所有弟子仍奉其为尊,为万佛宗最正统的一派。   后来,大愿禅分为两脉,慈悲禅和忘情禅。   菩提佛的佛骨舍利专克魔气,清心净神,不允许私人拥有。   佛修大能坐化后,焚烧肉/体,灵魂不灭,再入轮回。骨灰化为影骨舍利,与佛骨舍利供奉在一处,渐渐感染了佛骨舍利的光辉,也有了克魔之效。   和光一连逮住两个异界来魂,万佛宗的执法堂奖励她一颗影骨舍利,借用期一甲子,到期即还。   和光捧着影骨舍利,看向明非,幽幽道:“我还以为会赏一颗佛骨舍利。”   他闻言,轻笑一声,“别想了,整个执法堂,西瓜才有一颗小的佛骨舍利。”   她瘪起嘴,发泄完不满,便立刻收敛心神,敲敲岩石,正色道:“西瓜师叔桌角的兰花好久没浇水了,快枯死了吧。”   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双目对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斋戒日一完,他便会回。兰花估计等不了许久,我们不若先浇一浇。”   和光收回眼神,脑子里飞快翻动暗号,用暗号代替语言,把搜魂那日的经过完完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几句。   她道:“我们四人不是闲人,如果一直待在一处,恐怕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怀疑,不如分开,免得被一网打尽。王御剑藏了一份证据,如果他遇害,可循着踪迹追查幕后之人。渡劫期以下只能走传送阵跨界,很容易确定目标。渡劫期以上,倒是麻烦些,不过渡劫修士也不多。如果我遇害,临死之前必定拼命留下线索。”   “做得不错,不能露出马脚,不然伪造的留影球必定引起怀疑。”   他点点头,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一丝赞赏。眼皮半阖,蛊惑人心的妖痣若隐若现,那双黑色招子里有无边黑夜,有漫天星辰,还有微微张嘴的她。   和光不小心瞟了一眼,看得入了神。   不一会儿,她浑身一个激灵,狠狠在胳膊上掐一把,猛地回神,移开视线。   和光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不耐烦。   “谈事儿可以,非要边泡澡边谈?”   此处是执法堂的一处隐秘的温泉,专供高层使用,算为数不多的特权之一。   斋戒日之前,万佛宗规定所有修士必须卸下灵力,在温泉中浸泡两个时辰,亲手沐浴,洗涤身体和灵魂,以最好最干净的状态祭念菩提佛。   “师叔忙,不想浪费泡澡的时间。”   和光无奈地叹口气,仰头避开他的身体。   夜幕高悬,菩提树的枝丫刺破清冷的圆月,繁星点点,众星拱月。   百米见方的庭院,种着五树六花,最高耸的是菩提树。庭院中央设一温泉,水雾上腾,弥漫在半空,云气飘渺,迷离了和光的视野。   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淅淅索索作响。   云雾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散,挣扎着重新汇合、凝聚,交织缠绕着上升,又分开,又融为一体。   青蛙突然窜过丛木,呱呱一声,吓了和光一跳。   她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温泉边缘的大石头上。   温泉水面泛起涟漪,一股泉水涌来,扑在大石头上,扑在她身上。大石头被打湿,青色的花纹愈显深意。   她一手挥开脖子上的水滴,抱怨道:“师叔,百岁的人了,别玩。”   他呵笑一声,笑意回荡在幽静的庭院内,浸染了云雾,层层传入她耳中。   “光啊,汤水浴要两个时辰,不若一起泡了,节省些时间。”   她哂笑,道:“师叔,饥渴了去红袖招,别霍霍小辈,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   明非的笑意愈深了,眼中眸色流转,了然地笑,“我又没脱光,你害羞什么?”   “你还不如脱光!”   他靠在温泉边缘,双臂撑在岩石上,唇角微勾,温和地看她。   云雾飘在他身前,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白色里衣沾了水,紧紧贴在他皮肤,勾勒出性感结实的胸膛,其下掩在温泉里,若隐若现。黑色的发丝如墨玉,倾泻而下,垂在挺直的脖颈、精致的锁骨,飘在水面上。   一只绿色的萤火虫颤颤悠悠地飞来,停在眉心。   他半阖眼皮,眼睑的妖痣与眉间的荧光交相辉映,   宛若巍峨雪山的唯一一株血色红梅,从天上堕入尘世,肆意地绽放在雪原上,不知是他点缀了皑皑清雪,还是无尽白色衬托了他。   他轻笑一声,萤火虫浑身一怔,颤了颤翅膀,往下跌了少许,被他抬手托住,而后迷迷糊糊地逃走了。   和光咬着舌尖,嫌弃地摇摇头。   淦,连虫子都不放过的男人。   他挽起发丝,握住一木瓢,舀一瓢水,从头顶一泻而下,细碎的水声滴滴哒哒,打破了冷白的月光,打破了绝世的倒影。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移开眼神,吐出一句话。   “今夜的水汽有些烫人。”   庭院幽静得有些诡异,和光等得不耐烦,用暗号聊起话题。   “师叔,异界来魂的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水声顿了顿,接着又响起。   “你不是有想法了吗?”   “难道我们就干等?总觉得不是滋味。”   “除了等,别无他法。王千刃死了,疯笑佛死了,关于异界来魂的所有线索都断了,只能等他再一次下手,露出马脚。”   突然间,云雾四散,水声阵阵,嘈嘈如急雨,切切如酥雨,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和光扭头,正好看到他起身,水如瀑布,从他身上沿着皮肤,沿着里衣,倾泻而下。   她一时错愕,怔怔地看着他,出了神,好似沧溟海深处浮上来的鲛人,用曼妙的身体、美妙的声线引诱无辜路过的旅人。   哒。   清脆的一声翠竹敲石,惊醒了她,她赶紧移开视线。   西南角,丛丛草林后,潺潺流水缓缓落入倾斜的翠色竹筒,汩汩泉水压着竹筒,一泻而下。   哒地一声,敲在青苔遍布的石头上,敲在她混沌的头脑上,敲在她扑通扑通的心上。   “师侄,你未免紧张过头。”   作者有话说:   唔,大家为何要急着站队?   西瓜连个脸都没露,和光的师兄还没出场!万佛宗还有新人物没出场!昆仑剑尊连个影都没露!妖族的毛茸茸还没出场!三千界域,还只出了一个贺拔势!   世界这么大,天地这么广!大家视线要长远!   ### 第62章 62 池底   ◎师叔,对不住了!◎   幽静的庭院,云雾缥缈的温泉,清脆的竹筒敲石。   哒。   惊走了和光心里的小鹿。   她看着他,湿润的发丝紧紧贴在他白皙的脖颈,缠绕性感凸起的喉结,划过精致诱惑的锁骨,流入结实的胸膛,顺着有胜似无的轻薄里衣,勾勒出紧致的小腹。   和光抽了抽鼻子,不敢往下看,担心长针眼。   他的喉结动了动,一滴水珠沿着弧度优美的下颌往下落,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上前一步,接住了。   和光倏地一愣,连忙甩开水滴,挂上一副假笑,想糊弄过去。   抬眼见他,他的唇角微张微合。   “师侄,未免太过紧张。”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递上衣服,不小心抬头,恰巧与他对视。   她不好形容是什么感觉,掩在妖痣之下,那双招子里有星光,仿佛剥开不透明的一层膜,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   他眼里的光,越过层层缥缈的云雾,漫过水面点点的涟漪,闪过倒映的清月。   哒的一声。   一轮圆月悬在他脑后,彻底成为他的背景。   “这么怕我?那闭上眼吧。”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抬手折下两片菩提叶,掩住她眼睛,叶片清晰而复杂的脉络映入眼底,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视觉丧失后,听觉和触觉会异常灵敏。   湿哒哒的衣服黏在大腿,脚下踩着冰凉的鹅卵石,鼻前湿暖的云雾,手上不轻不重的衣服。   手上骤然一轻。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手心,顺着掌纹,一路轻轻地抚到底。   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划过手心最柔软的部分,划过指掌关节,划过第二节 手指,微微顿了顿,速度慢下来,一点一点地划过最后一节手指,像是不舍得离开一般,在指尖轻轻地打了个圈。   双手交叠的一瞬间,和光的背脊骨哆嗦了一下。   一股电流从指尖开始,经过手腕、手臂,刺激心脏,一路向下,连小脚趾也忍不住蜷缩。   她猛地耸起肩膀,提起一口气,大喊:“师叔,对不住了!”   明非穿衣的手顿了顿,诧异地看她。   她又要造什么幺蛾子?   接着,眼前天旋地转,小腹一痛,扑通一声,干衣又湿了。   他被一脚踢下水。   “外边凉,您还是再泡会吧。”   他咳了咳,抹掉眼睛上的水,拎了拎湿透的衣服,拧出一把水,无奈地叹口气。   她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他想到了两人初见的那天,她被西瓜选在身边教导,第一次去内殿问候堂主。   他进门时,见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她。   手臂直直地伸向大门,手指使力抠住地板,似乎仍在想着反抗。眼睛闭着,已经昏迷过去,脸上仍旧带着怒气。   无奈之下,他送她去医治,准备等她醒了之后,同她说些与西瓜相处的禁忌。   没想到她醒了之后,痴痴地看他,与其他人的眼神一般,第一句话是,“我还在做梦?”说完,她拧了拧胳膊肉,疼得满脸扭曲。   他笑道:“没有。”   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西瓜派来的?”   他顿了顿,点头,确实如此。   她哼笑一声,轻蔑地瞥他一眼。   “想用美人计对付我?太嫩了。你肯定是想拿留影球记录下我不轨的画面,当做黑料,准备陷害推翻我。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她直接吐出一句,“傻逼。”   说完,她抓起板砖,狠狠地往脑门一敲,又晕了过去。   嘶。   看着她脑门的洞,和腰上又晕出的血迹,他不忍地撇开眼。   哪来的倒霉孩子?   遇到过陷入他的领域无法自拔的人,遇到过靠定力回神的人。但是,这般决绝地自我了断的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现在的她,颇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面对诱惑,她确实长进了不少。   以前是揍自己,现在胆子更肥,会揍他了。   和光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明非,心虚地移开眼神,抹了抹鼻子,小声道:“师叔,要不您先出去,我泡完汤水浴,便去执法堂找您。”   他轻笑一声,扫了她一眼,看来是答应了。   他起身离开温泉,身影即将消失之前,和光心里头沉了沉,忽然道:“师叔,那件事,我真的做好了吗?”   他的背影顿了顿,没回头,平静无波的声音回荡在庭院。   “这个问题,你问过一遍了。”   和光低头看着脚尖,咬住后槽牙,执拗道:“可是您没有回答。”   “很在意答案?”   她闷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嗯。”   “光啊,你在意的不是答案,也不是想我夸你。你在意的是如果是你师兄,他会不会做得更好?这么多年过去,你该放下了。事实是谁也不知道,你俩谁会做得更好。”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执法堂的任务固然重要,也不要忘了修行。佛修不同于道修,心不稳,心魔很容易趁虚而入。”   他说完,甩甩袖子,信步而去。   明非走后,庭院内只剩和光一人。   她解下发髻,脱下僧袍,只着里衣,踏入温泉。   背靠着岩石,泉水的温暖和岩石的冰凉,两种感觉互相交织,你来我往,说不出的惬意。她不由得舒服地哼一声,卸下防备,眯眼享受。   竹筒敲石,一哒、一哒。   温泉的雾气从水面浮出,弥漫了整个庭院,冉冉上升,蒙住清月,掩过夜空。夜色稀疏朦胧,仿佛罩上一层不透明的纱布。   远处的琉璃佛塔高高耸立,金光四溢,比清月还亮了几分。   心神一放松,和光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儿。   一甲子前,她刚入门的时候。   那个人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扛在肩膀,一步步走上嗔怒峰。   他不顾她的怒骂,边走边道:“修什么杀戮禅,满山的疯子。不如跟我修嗔怒禅,做个山大王。”   几十年来,她望着他的背影,拼命修行,咬牙修炼,超越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争取成为嗔怒禅主的亲传弟子、他的师妹,就是为了追上他,打赢他,把他踩在脚下,狠狠蹂躏。   她还没来得及打败师兄,他就离开了。   这么多年来,哪怕所有人,师父、西瓜师叔、明非师叔都没有怪过她。   她依旧觉得,是她的错。是她打开了那个锁链,是她亲自放走了走火入魔的师兄。   为了弥补错误,她花了很多年,终于挤进执法堂,顶替师兄的位置,成为三把手。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赢过他。   如果是师兄面对搜魂的局面,会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明非师叔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她依旧没能解开的心结,已然成为她的心魔。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那一刻,那个囚笼,那个被她解开的枷锁。   和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想要把心里的郁念排出体外。   可是郁念好像一根硕大的鱼刺,死死地卡在喉咙口,狠狠地插在脑海中。   她眨眨眼,雾气徘徊在眼角,凝结成一颗水珠,沿着睫毛滑落,哒地一声,滴入池中。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嗦嗦作响。   吹在皮肤上,颇有几分冷意。   背靠的岩石仿佛也被这阵风吹冷了,冰凉的触感沿着脊骨爬上身体,延伸到手臂,下到脚底,一把抓住她的心,扔进冰窟。   浸泡在温泉中,也不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被压制的心魔渐渐冒头,窜出心底,在她耳边喃喃。   “当初师兄历练归来,情绪不佳,你为何不去安慰他,还故意顶撞?”   和光猛地一拍水面,拨出层层涟漪,想要打散心魔的蛊惑。   滚。   “说啊,心虚了?还是害怕了?”   和光闭眼,想要装作不在意。   心魔的声音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快,愈来愈近。   “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不是,我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   “真的吗?那么师父把师兄锁入牢中,明令禁止探望,你为何还是去了?”   关你屁事。   “我就是你,怎么不关我的事?为何不说了?和光,你怕了吗?”   我只不过担心他。   “是吗?那么,你为何解开师兄的镣铐,放走他?”   “怎么不说话了?戳到你的痛处了?”   “你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惹恼师兄,害得他被师父关起来,到最后解开师兄的镣铐,放走他。他一走了之,全是你的错!”   “他走之后,你觉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培养出师兄的执法堂众人。于是放弃战力派的路线,留起长发,开始走实权派之路,想要代替师兄,成为三把手。”   你说够了没?   “你心虚了,我知道,我就是你。”   和光不想再听心魔的叨叨,深吸一口气,沉入池中。   水面漫过喉咙,漫过下巴,漫过鼻子,咕噜咕噜,眼睛一阵不适压抑,她闭上眼。   泉水涌进耳朵,心魔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满耳的嗡嗡声。   池水挤压心脏,心跳越来越快。   泉水漫过头顶,她整个人沉在温泉中,放松四肢,四肢渐渐随水张开。   直到嗡嗡声也远去,心跳渐渐缓过来。   她缓缓张开眼,看向池底的世界。   池水清澈见底,四壁的岩石呈深棕色,她环顾四周,想要看得更清楚。   冷不丁,视野里出现一个黑影。   一个女人沉在水底,长发四散,漂浮在水中,挡住了脸。   和光心里咯噔一下。   她定睛一看,女人藏在黑发后的脸上亮了一下,浮出两只眼睛,与她双目对视。   和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眼前一黑。   卧槽?   作者有话说:   师兄没正式出场过,只在谢玄那里提过一嘴。   师兄养了一只翠色的鹦鹉,经常站在桃花树上,迎风撒尿!   ##   已知情报:师兄原本是执法堂三把手,历练归来后,走火入魔,被师父锁了起来,和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放走了他。感谢在2020-07-01 23:54:11~2020-07-02 22:3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3章 63 观音禅   ◎不对,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庭院,明非师叔刚刚泡过的池子,和光正在泡的池子。   池底猛地冒出一个女人,还是活的!   我了个大槽!   明非那个老混蛋泡了这么久,居然没发现,他眼瞎了吗?   不对,她泡了这么久,也没发现!   这女人从哪冒出来的?还是一直待在池底?   女人睁眼的那一瞬间,和光脑子一炸,像是开了满脑子的烟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这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和光心里头一慌,千万匹马向她奔腾而来,狠狠糟蹋了一番,又奔腾而去,跺得心一震一震。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   不对,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人一死,要么灵魂消散,要么转世轮回,哪来的鬼?   她倒吸一口凉气,嘴巴不禁开了个口子,咕噜咕噜,温泉疯狂涌进她嘴里,直往喉咙里钻。   突然间的失神,不小心溺水。   和光掐住脖子,想要闭口屏气,斜眼间往女人那边一瞟,对方竟然直冲她而来!   女人的黑发四散在水里,像铺天盖地的水草,遮住脸,外露的四肢惨白惨白,与话本里的鬼差不了多少!   淦。   她吓了一大跳,心里越来越慌,脚下不住地扑腾,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将抓住她的脚腕,她背后毛骨悚然,直接往女人脸上踢。   怎么踢也踢不走,她心一横,冲着女人木瓜大的胸口,狠狠蹬了一脚,蹬出老远。   接着,和光拼命扒拉两只手,往水面上划。   什么玩意儿?   冒出水面的那一刻,和光猛地深吸一口气,吐出多余的水。   登时脚腕一凉,被人握住了。   对方手上的寒气顺着脚腕,沿着血管往上爬,一把揪住了和光的心。   她浑身一僵,强强压抑内心的惊惧,提脚一抬,哗啦一声,脚腕挥出水面,带上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她死死揪住女人的头发,抓紧头皮,抡着脑袋,狠狠地往岩石上砸。   和光是那种不怕的时候一声不吭,怕的时候,嘴巴骂得就停不下来的人。   “去你妈的,敢在你爷爷头上叫嚣,不要命了。”   “哦,你已经死了,明儿老娘铲了你坟头。”   “你喜欢狗血还是鸡尿,算了,怕你渴,我全给你浇上。”   砰。   砰。   砰。   不知撞了多少下。   女人闷哼一声,拖长着声音吐出一句话。   “好痛啊。”   和光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没多痛,手下的力度更大了。   砸死你丫的。   突然间,女人一把抓住和光的手腕。   她心头一慌,嘴上不肯认输,骂道:“别想拉你爸爸去死,我还没活够呢?”   可是,女人的力度极大,死死抓住她,和光动弹不得。   女人一手拨开长发,和光的瞳孔骤然睁大,心里一慌,呼吸一窒。   妈/的,该不会见到一张鬼脸吧。   长发慢慢掀开,和光的呼吸慢慢紧缩,死死地盯着女人。   鬓若刀裁、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细眉微微挑起,颇有几分英气,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皱紧眉头,细细地看女人。   咦,有几分眼熟。   和光盯着女人看,越看越眼熟,要是把这眉毛画粗点,眼睛描尖一点,唇角割薄一点。   嘶。   和光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连忙地松开秀发,讨好地捋了捋,捋出一个死结,她吓得赶紧放手。   “哟,观邪师叔好。”   观邪轻哼一声,微微侧头,把血痕对准她,幽幽道:“你看我好不好。”   和光没话说,毕竟是她砸的,只能尴尬地赔笑。   和光连忙扶起祂,替祂抚平衣服的褶皱,暗地里抹掉那片血迹。   “您不是在沧溟海执行任务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祂拨开她的手,挺直脊背,瞬间高出一截。   和光抬起头,只能看到祂白皙平坦的喉咙,削尖的下巴。   祂微微仰头,拢起秀发,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竟比清冷的圆月还美几分。祂半浮在水面上,轻薄的素纱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一副袅娜绰约的身体。   和光扫了一眼祂的腰,曼妙的曲线仿佛初一的弦月,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禁忌感。   池面倒映着祂的芳姿,高悬于空的圆月,点点闪烁的繁星,翠绿旺盛的草丛,茁壮矗立的菩提树,群峦拱翠,巍然屹立的琉璃佛塔,一瞬间皆成了陪衬。   祂从腰上摸出一条朱红色的发带,利落地绑在脑后。   系发时,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小指第二截绣着一圈红线。   观邪垂下眼眸,瞟了她一眼。眼角发红,仿佛被腾腾的雾气温暖了一般。眼尾勾起,轻飘飘的一眼颇有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西瓜那小子赶不回来,嘱咐我回来看一下场子。”   观邪如今修为化神,比西瓜师叔还高一辈,称他为小子并无不可。祂不属于执法堂常驻成员,常年在外执行任务,级别很高。   和光只知道祂的任务地点在沧溟海,任务内容不得而知。   和光不敢看祂额角的疤痕,悻悻低下头,正好对上木瓜大的胸脯,似乎被她狠狠蹬了一脚。   和光抽了一口凉气,急忙后退几步。   不会扁了吧。   她移开眼神,扯起另一个话题。   “师叔,我同明非师叔的话,您都听到了?”   祂觑了她一眼,道:“你们还有什么我听不得的事儿?放心,我对你们的沟沟道道没兴趣。”   和光点点头,爬上岸,恭敬道:“那师侄先告退了。”   “慢着。”   祂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汤水浴规定两个时辰,你不还没到点吗?”   和光扫了一眼祂的大胸脯,又抽回视线,假装镇定道:“这不合适。”   祂捕捉到她的眼神,笑得眼角弯弯,一步步走近她,温泉水面随之泛起层层涟漪。   和光咽了咽喉咙,按捺住想要逃离的脚步,听得她道:“哪里不合适,你有的,我也有。”   祂的视线掠过她的胸前。   和光抽了抽鼻子,不动声色地横起手臂,遮住小笼包,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可是我没有的,您也有。”   祂缓缓从池中站起,露出了下半身,和光恰时一扫,正好对上祂双腿中间傲然的凸起。   观邪,观音禅的禅子。   万佛宗诸多禅中,观音禅算比较特殊的一座。   祂们的心魔是男女之间纷乱繁杂的生理差异、思维差异、性格差异、表达差异等。修行途中,祂们时常在男女性别之间相互转换,体验男女之间的差异。   为了克服心魔,祂们必须消弭男女之间的众多隔阂,达到最完美的平衡点。   男即是女,女即是男。   观音禅的弟子,经常不男不女,又男又女。   修行到最后,许多弟子都忘了最初的性别,而会选择最舒适的一种。   观邪的真实性别,至今是万佛宗的一个未解之谜。   观音禅的名声不算好,和杀戮禅半斤八两,经常遭到其他弟子的投诉,投诉最多的是无故揩油。   大多数弟子默认男女有别,应当适当保持距离。但是,在观音禅的弟子眼中,男女并无不同,都是天生地养的人族,他们的修行也是尽量消除分别。   问题在于,观音禅的弟子与其他弟子往来过程中,表达友好时,对男女都用同一种方式,被其他弟子误认为故意咸猪手。   和光初见观邪时,年纪还小。   祂和师兄走在一块,有说有笑。她还以为祂是师兄的情人,故意调皮捣蛋,给两人添麻烦。   同观邪师叔玩熟后,祂每次见到她时,都会给她一个满满的埋胸杀。   和光扑进祂的大胸脯时,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胸是软的!   原来女人的胸是软的!不是钢铁夹心饼!   嗔怒禅,师姐们莽得像汉子,师兄们虎得像野人。   师姐们练金钟罩,怒气一上头,逮住和光一顿抽,抱住她的脸死命埋胸,像拍蒜一样挤压。   和光享受观邪的埋胸杀,感动的得快落泪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大姐姐,被祂的外貌和身体蒙蔽,被祂抱起来猛搓。   看着祂硕大的胸脯,她以为是身材好的大姐姐,直到坐在祂腿上,她才猛然发觉,大姐姐的双腿中间怎么长得和她不一样!   她拿这件事去问师兄,被他吊起来狠狠磋磨了一番。   他指着春宫图的大画册,搬出小黑板、小板凳,一个个教她男女性别的差异。   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万马奔腾。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两人头挨着头,光明正大地看春宫图的画面被师父发现,被一排排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   往事不堪回首。   和光吐出一口浊气,道:“师叔,您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   观邪摸着小腹,道:“你在意?”   她点点头,然后在她惊恐的目光中,祂抬手往腰部以下一抹,男人的尊严缓缓瘪下去,没了。   没了!   “行了吗?”   观音禅,比欢喜禅还放荡不羁的狠人。   和光一时呆住,反应不过来。   他眼底划过一丝苦恼,抬手一抹心脏附近,女人的尊严也凹下去,没有了。   “现在总行了吧?”   嘶。   和光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想起流传已久的一句话。   观音禅:你喜欢的我都有,想要多大就多大。   作者有话说:   红锁,已改。   ##   今天还有更,大家留留言支持一下吧~~   ##感谢在2020-07-02 22:31:56~2020-07-03 14:0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4章 64 剃度   ◎她登时想起来,今日是新弟子剃度的日子◎   万佛宗的招新五年一次,其中,万派招新是招收弟子最多的一年。   万派招新结束后,万佛宗把所有新入门弟子接来宗内。斋戒日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指导他们背诵戒律,带领他们熟悉各座禅。   斋戒日一结束,各座禅的入峰试炼开始,只有通过试炼,才能进入那座禅。   几十年来,观邪久居沧溟海,执行任务,鲜少归来。即使回来,也待得不久。   观音禅一贯人丁凋零,此次祂亲自回来,主持入峰试炼,准备选择下一任禅子。   祂刚回宗,便入温泉内休养生息,没想成听到了明非与和光的谈话。祂对两人的公事不感兴趣,毕竟职权范围不一样。   但是,听到两人谈起那人时,祂不禁怔住。   和光的师兄,嗔怒禅的禅子,薛孤延。   薛孤延是祂一手带出来的,凭自己的本事爬到执法堂三把手的位子。不出意外的话,西瓜和明非升任掌门与长老后,薛孤延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执法堂堂主。   没想到,一次任务,使他走火入魔。   当年的事件,观邪是亲历者。   祂没想到,薛孤延受到的打击居然会那么大。   事件结束,薛孤延回到嗔怒峰时,情绪已然有些不对劲。   祂当时被沧溟海的事情绊住,没有第一时间去开解,等到祂回万佛宗时,就听到一个震撼不已的消息。   薛孤延差点失手杀死和光,被嗔怒禅主关进嗔怒峰的地牢。   再后来,祂听说和光私自闯进监牢,解开镣铐,放走了薛孤延。   薛孤延出走一事,不止对和光,对嗔怒禅、对执法堂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精心培养了几十年的堂主继任人一走了之,无论是哪个宗门,遇上这种事儿,都会麻烦得头疼。   西瓜把其他适龄弟子中数了一圈,赫然发现下一代居然只有一个薛孤延拿得出手。万佛宗执法堂的高层管理,以至于有了断层。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从下面的弟子中再挑人,再培养。   和光因着放走师兄一事,心觉歉意。   她换下了那身落拓不羁的打扮,穿上普通的白色弟子僧袍。留起狗啃的短碎发,束上精致文雅的发髻。   不再每日吊儿郎当地斗鸡走马、饮酒作乐,收起那副浪荡不羁的性子,开始学习接人待物,咬牙接过了师兄抛下的担子。   她学着薛孤延的性子,无论内里多暴躁多不耐烦,脸上依旧挂着一幅懒懒的假笑,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也一般无二。   观邪思考了很久,如果当初薛孤延没走的话,和光或许会同菜瓜一样,上头有一个可靠的师兄顶着,她只需做一个无拘无束的禅子便可。   祂没想到,薛孤延的离开竟然成了和光的心魔。   眼见她转身要走,观邪出声叫住她。   “和光,你师兄的事,不是你的错。”   和光顿住脚步,这几十年来,这句话,她听了无数遍,无数个人都对她这么说。   可是,她依旧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打开镣铐,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有转机。   “师侄明白。”   明白,不代表接受。   第二天,和光带着几个弟子,进行最后一次物品清点。   尤小五从进门开始,一直在喋喋不休,嘴巴就没停过。好像几天没见,要把所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倒进她脑子里。   和光一开始挑中尤小五,第一个原因便是他的情报收集能力,太特么强了,仿佛万佛宗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第二便是他的记忆力,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她的脑子不是垃圾桶,受不了他什么都往里倒。   “大师姐,你知道吗?观音禅的观邪师叔回来了。”   知道,昨儿洗澡还碰上了。   和光点点头,在一边清点货物,一边在清单上打钩。   “不少欢喜禅的弟子跑去看,想要一探师叔的真实性别。”   是吗?探出来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挺想知道。   “你说他们能探出来吗?”   呵,要是能被你们探出来,就不会成为万佛宗七大未解之谜之一了。   “大师姐,你知道吗?西瓜师叔传来消息,斋戒日之后回来。”   和光闻言,笔尖顿了顿,勾画斜了,执笔的手打了个哆嗦,在纸上划出好长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朝小弟子招招手,道:“再拿本账簿过来,这本脏了。”   小弟子诧异地瞄了账簿一眼,没脏啊。心里的念头转了转,没说话,拿了本新的账簿给她。   和光看着账簿上龙飞凤舞的潦草笔迹,啧了一声,一把火烧了。   要是让西瓜师叔看到,又是一顿锤。   被揍的记忆深入骨髓,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尤小五没看出异样,依旧说个不停。   “贺拔势前日回天极界了。”   和光抬起眼皮,惊奇地瞥了他一眼。消息太灵通了吧,这件事,她还没收到消息。   “王御剑同他一起走了,临走前派人送来那两条鲛人,就是明淡欠账的那两条,送去了欢喜禅。”   天,他们不怕动物保护组织找上门?   “昨日,死禅的弟子们集体跳崖时,挑地方的领头弟子眼神不好,选在饕餮禅下厨的上方。鱼丸师叔正在崖下煮汤,他们一排排跳进了汤里,被她一顿臭骂。”   哦,看来死禅要整顿整顿了,尽给人添麻烦。   “大衍宗的封曜和步云阶不知为何在樊楼起了争执,被人看到了。”   哦,不奇怪,那俩人迟早要闹翻。   “前几日,媚门的门主来菩提城约见忘情禅主张敞,张禅主没回应。掌门怕得罪人,派人去忘情峰,把张禅主拖了过去。”   哦,有点意思。   “明淡那个三心二意的家伙,欠的账还没还完,又打着修炼的旗号,跑去了红袖招。”   哦,管我屁事。   ……   说到后面,尽是些闲聊八卦,和光没耐心听了,抬眼瞪了他一下。   他似乎没注意到,一张嘴像鞭炮结,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直到小弟子看不过去,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缓过神。   和光叹口气,放下笔,语重心长道:“小五,你可悠着点吧。最近一直同我出任务,修行懈怠了。斋戒日一结束,先回峰闭关一段时间。”   尤小五闻言,脸色一白,上唇紧咬下唇,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和光啧了一声,抽回视线。   小弟子怔了怔,上下打量了一圈尤小五,语气好奇地问道:“说起来,光知道小五师兄是禅子,还不知道小五师兄修的是哪座禅。”   万佛宗内,每座禅的弟子身上都带着那座禅的特点,很容易区分。   比如和光脾气暴躁,容易怒气上头。菜瓜一身腥风血雨,看人的眼神就像看菜鸡。明淡花枝招展,婀娜多娇。观邪时男时女,不男不女。   但是,尤小五生性乐观,也不容易生气,性格好像没什么特殊之处。   他每日穿着一身打满了各色补丁的破僧衣,便是与众人最大的不同。   尤小五面对小弟子兴奋的眼神,心虚地撇开眼,递给和光一个求救的眼神。   和光哂笑,耸耸肩膀,坐视不管。   尤小五支支吾吾,小声地挤出几个字。   小弟子没听清,眨眨眼看他,又问了一遍。   尤小五深吸一口气,闭眼大喊,“闭口禅!”   小弟子的眼神黯淡下来,怀疑地盯着他,“师兄,不想说的话,直说便是,为何找借口蒙我?”   就您这大嘴巴,修个屁的闭口禅。   和光捂嘴,一不小心笑出来,撑着尤小五的肩膀才站住。   她戏谑地觑他一眼,调笑道:“你看你,哪有闭口禅子的样,说出来都没人信。”   尤小五涨红了脸,瘪着嘴巴,道:“我不过是这段时间放松了修行罢了。”   和光拎着他的破僧袍,一脸笑意,扭头对小弟子介绍,“这身僧袍,闭口禅主亲自给他缝的,集齐了各种坚硬的料子。就怕他大嘴巴,惹恼了别人,这玩意儿可挡得住化神一击。”   小弟子吃惊地捂嘴,看向尤小五的眼神瞬间变了。   少了几分崇拜,多了几分讶异。   尤小五气愤地瞪她,抽回她手里的衣角,扭开头。   和光弯了弯唇角,继续揭穿他老底。   “小五,你不如学你师父,一天只说十句话。”   尤小五扯了扯嘴巴,没回话。   得了吧,师父一天十句话,八句话在骂人。   “王八羔子。”“龟孙子。”“骨灰都给你扬喽。”“你今天吃了翔吧。”……   每天至少一半的话是冲着隔壁山头,嗔怒峰的李禅主喊的。   三人插科打诨间,门外弟子来报,有两个新入门的小弟子来找和光。   和光往门外一望,两人都有点眼熟,大点的孩子是个光头,小点的孩子披头散发。   她登时想起来,今日是新弟子剃度的日子。   万佛宗规定,任何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剃度一次,斋戒日一完,留不留光头皆可。   和光温和地笑了笑,道:“找我何事?”   矮个子揣着一把剃刀,皱紧眉头,直直地看她。光头见同伴没反应,推了推他,脸色焦急,嘴里催促。   和光看着剃刀,心里划过一丝了然,朝矮个子招招手。   “过来吧。”   虽然新弟子统一由管事师叔剃度,但是若新弟子有心怡或崇拜的师叔们,也可亲自去找师叔剃度。   当年,她被师兄强硬地按着脑袋,刮了一地的毛。   那个睁眼瞎,连她的眉毛也一并刮了。   作者有话说:   埋了20w字,终于揭开小五的禅了!哈哈。   ##   继续写,看今天能不能再写一章,不过大家还是不要等了,明天再看吧。   大家的评论,我明天再回哦。(≧▽≦)/   ###感谢在2020-07-03 14:06:57~2020-07-03 22: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5章 65 僧帽   ◎大师姐,这孩子来自滨海城的慈幼局。◎   剃度当日,方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从管事师叔那儿摸了把溜尖的剃刀,偷偷跑上杀戮峰,去找菜瓜师叔。   斋戒日期间,所有禅开放山峰,山麓以下可随便参观。   杀戮禅是个例外,上去得由师兄们领着,就怕遇到修岔了气的弟子,来个一命呜呼。   方天走进演武场,一眼就逮住了人群中最打眼的菜瓜师叔。   他盘腿坐在台上,脖子挂着一串惨白的指骨项链,腿上放着一根错金长棍。就那么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身血雨腥风的气势镇住了所有人。   方天晃了一圈,在场的弟子不多,但所有人都缺了小指。   他心头怔了怔,猛地扭头看向菜瓜师叔,他脖子上的指骨项链!   不愧是菜瓜师叔,牛逼!   方天挤过人群,溜到菜瓜面前,说明来意,恭敬地递上剃刀。偷偷抬眼,瞅见他疑惑的眼神,方天有些失望,他肯定忘了他们惊心动魄的相遇。   杀戮禅的弟子们围成一圈,看好戏一般看他们。   一位弟子看戏不嫌事大,喊道:“菜瓜,上啊,别用这把破刀,当年西瓜堂主给你剃头的那把柴刀呢?拿出来给新弟子剃个头!”   闻言,所有人开始起哄,一把柴刀被扔上台,立在地面,比方天还高。   方天不禁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柴刀,刀锋的光芒闪着了他的眼。   柴刀剃头,他不知该称剃头的西瓜堂主是个狠人,还是站着不动的菜瓜师兄是个狠人。   菜瓜提起刀,眉眼微沉,掂了掂,眼里划过一丝满意,他混不在意地扫了一眼方天。那眼神,仿佛不像在看人,而像在看砧板的西瓜。   他语气波澜不惊,开口道:“剃吗?”   方天咽了咽喉咙,握紧拳头,沉下心,闭眼大喊,“剃!”   菜瓜师叔当年都剃得,他怎么剃不得?   他可是要冠上“面瓜”道号的男人!   冰凉的刀尖挨上头皮,贴着鬓角划了一圈,冷冷的刀背时不时擦过耳尖,方天有一股从脚底升腾而起的凉意。   他脊背僵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到一半,被菜瓜师叔一把按住肩膀,死死抓住了。   他抽了抽鼻子,这可是菜瓜师叔,杀戮禅的禅子,他要相信菜瓜师叔的技术。   方天垂着头,看着黑色的发丝一缕缕落地,嚯地有了一种出家的实感。   他不禁回想起,绕了这么多圈,邪修、魔门,他最终居然成了从未想过的佛修秃驴,真是荒诞不羁的命运。   这时,一名杀戮禅弟子步履匆匆地赶来,对着众人,表情悲愤地大喊道:“执法堂传来消息,斋戒日一过,西瓜师叔就要回来了。”   那人语气里的沉重,方天忍不住琢磨,要是他老爹死了,他也会这个语气。   此话一出,演武场的空气凝固了一瞬,众人表情大变,噔噔噔,清脆的武器落地声此起彼伏。   砰砰砰,还有绝望的跪地痛苦声。   那一个瞬间,方天突然庆幸自己准确的直觉。   这份直觉,让他一眼挑中了邪修招揽弟子的茶肆。小巷混战中,让他及时躲进人偶的袍子里。被强硬拉去无相魔门招新时,让他看准时机,及时逃脱老爹的魔爪。迫使他去了明镜台七次,终于在最后一次选上。   正是这份直觉,此时救了他的命。   感觉到身后菜瓜师叔的气势不对,方天心神一凛,忙不迭地蹲下抱头,一片冷色的刀光闪过他的眼,一条血线噗嗤而出,后脑勺隐隐作痛。   菜瓜师叔手一抖,在他头顶留下了一个碗大的疤。   如果没有顺从直觉,恐怕碗大的疤就要落他脖子上,直接原地升天,就地轮回。   方天顶着碗大的疤,回到新弟子的宿舍,正巧碰见青鲨和管事师叔闹别扭,青鲨抱着头,左窜右跑,不肯让师叔下手。   方天心里头转了转,明白了青鲨的心思,于是拉着他去嗔怒峰。   嗔怒峰没找到人,循着嗔怒禅的师叔们给的建议,又找到了执法堂。   这些复杂的弯弯道道,和光不清楚。   她看见两人的一瞬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尤小五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方天,毕竟这小屁孩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再者,万派招新当日,他亲自给两人登记了身份户帖。   眼见大师姐要帮小屁孩剃发,尤小五内心寒战了一下,一股黑雾从灵台后飞出,侵入识海。   视野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黑布,他听见自己说道:“大师姐,货物还没有清点完。”   话一出口,他猛地回神,睁大了眼睛,迅速捂上嘴。   青鲨扭头瞪他,咧开嘴,朝他恶狠狠地龇牙。   和光讶异地瞥了尤小五一眼,轻声道:“剃个头罢了,不费事。”   见小孩露出鲨鱼齿,她愣了愣神,脱口而出,“你是那天那个……”说到一半,卡住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小孩扭过头,眼珠子黑亮亮的,他踮起脚尖,期待地看她,眉毛挑了挑,似乎在等她说出来。   嘶。   这下可麻烦了,辜负新弟子的期待,可不是合格的师叔会做的事儿。   和光垂眸直视他,眼眸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既不过分夸赞,又不平淡寻常,正好能让小孩读出情绪的程度。   她微勾唇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靠着毅力和执着走过明镜台的人,或许是你与佛有缘,佛渡你一程。”   他瘪着嘴,唇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了一点,眼神飘忽,看大殿,看墙壁,就是没看她。   和光放下心来,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在他细思察觉出问题之前,她引出另一个话题,“你想进嗔怒禅?”   他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方天挠挠头顶的疤痕,插嘴道:“和我一起修杀戮禅多好,战力强,还有个伴。”   和光轻轻笑了笑,眸中浮现一丝怀念的目光,语气轻柔地道:“修什么杀戮禅,满山的疯子。还是修嗔怒禅好,做个潇洒的山大王。”   她接过剃刀,按着他的脑袋,从鬓边开始剃。   师兄走了之后,和光执掌嗔怒禅这些年,为无数弟子剃过头。有些头发又粗又硬,剃起来很费时间。有些又细又软,轻轻一划,三千烦恼丝如雨落下。   小孩子年纪还小,发毛细软。   只是现在手里的这个头,怎么说,软的有些不可思议。   头发不像是人族发丝的触感,更像是某些深海鱼群腹下最贴心的绒毛。   剃到头顶,刀片划不下去,突然卡住了。   和光拨开周围的发丝,摸了摸,硬硬的,按了按,青鲨的身体抖了抖。她眯眼,剃光周围的发丝,以及硬块上的发丝。   硬块的真实模样显露出来。   一块青色的鳞片。   尤小五伸长脖子,好奇地瞧了一眼,看到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呼吸一窒。   和光的手微微顿住,面色不显,继续剃起来。   殿内的气氛压抑起来,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细碎的剃发声。   识海里传来尤小五的传音。   “大师姐,这孩子来自滨海城的慈幼局。”   滨海城临近沧溟海,是人族面朝海族的第一条防线。   蛟族常年偷偷进入城内,骚扰滨海城百姓,掠走落单的人族。   滨海城内,慈幼局众多,收养的不止有双亲失踪的孩子,还有大量被遗弃在海滩的人族海族混血。   满头青丝尽落,青鲨的头顶的原貌显现出来。   许多青色鳞片,脑后最大的一块被抠了出来,凹陷下去,露出里边粉嫩的肉。看起来被抠了许久,已经结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痂。   和光轻轻抚摸,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些被掠走的人族同胞,他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光想过,却没有去细细思索。   这一刻,真相揭开一角,她内心涌现一股难以抒发的郁闷。   殿内的空气渐渐压抑下来,殿外乌云密布,风雨飘摇,树叶的嗦嗦声传进殿内,在众人身边盘旋。   尤小五不禁露出几分怜悯,方天咬紧后槽牙,满脸怒气,眼角泛红。   青鲨低头,盯着脚尖,地上的发丝越来越多,头顶越来越凉。   直到脑后那块地方一凉,被人摸了摸,他挺直腰杆,抓紧大腿,极力掩住颤抖的小腿。   很丑吧?   很丑,他小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过,恶心得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   听说万佛宗和海族关系不好,她们会嫌弃他是个杂种吗?   青鲨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想看她的神情,抬到一半,一个黑影扑面而来,罩住了他的脑袋,隔着布料,温柔地拍了拍。   她给他戴上了一顶灰色的僧帽。   “既然想进嗔怒禅,就得遵守规矩。斋戒日时,嗔怒禅的弟子需带僧帽。如今新弟子的僧帽还没来得及赶制,这个是我入门时戴的,送你了。”   帽子暖暖的,罩住了脑后鳞片被拔走的寒凉。   青鲨掀开帽檐,试探地抬眼看她,视野内侵入了一张温和的脸。   他心头一怔,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特别,与她看其他人一般无二。   但是,正是这份一视同仁,他不禁站直了身体,挺起腰杆,说出了进殿后的第一句话。   “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把你赶下禅子之位。”   作者有话说:   哎,青鲨这个狂犬的脾气,不进嗔怒峰可惜了。感谢在2020-07-03 22:02:46~2020-07-04 21: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6章 66 幻境   ◎一天只说十句话,八句话都在骂我。◎   嗔怒峰。   和光正在安排嗔怒禅的弟子,准备入峰试炼的事宜。   李铁柱揣着铁剑,急冲冲跑进来,对着和光道:“你欺负隔壁峰的小子了?”   此言一出,殿内的弟子虎躯一震,偷偷拿眼神打量和光。   大师姐小时候人嫌狗憎,凭着一双出神入化的掌法,欺负过不少弟子。一旦遇上硬茬,被欺负回来,就跑回嗔怒峰峰,找师兄、师父撑腰。   与她同辈的弟子,被霍霍过的不少。   至今为止,不少弟子听到和光之名,宛如惊弓之鸟,闻风丧胆。   和光从档案中移开眼神,瞅了师父一眼,淡淡地道:“隔壁峰?小五?”   李铁柱挠挠头,“差不多就这个名,闭口禅的都喜欢取数字。”   他抬手指指殿外,一脸晦气地说道:“隔壁山头的王老二,一天只说十句话,平日里八句话都在骂我。今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十句话全在骂你。”   和光执笔的手顿了顿,脸色扭曲了一阵,憋出一句。   “不关我事,他自找的。”   当日,剃完头的青鲨胆大包天,竟然敢直冲她喊,“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把你赶下禅子之位。”   和光哂笑一声,登时想起当年,她也冲西瓜师叔喊过这话。   这孩子不错,不修嗔怒禅可惜了。   她摩挲了手指,思忖了一会。   打头好,还是打屁股好?   今儿天气不错,得让他领会领会世界的险恶,以及修行嗔怒禅的艰难险阻。   没想到尤小五比她更快,他一把提起青鲨,教训道:“倒霉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有人替她骂,不用多费口舌,她还是挺开心的。   俗话说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但是,狗子叫着叫着,突然抽了疯。   尤小五说着说着,竟然停不下来了。   他越说越多,说得话越来越不着边际。   和光心神一凛,伸手探他脑后,才发现这倒霉孩子陷入心魔。   她提着尤小五回闭口峰,恰巧对上出门溜达的王老二王禅主。   王老二一天到晚逮着一个人骂,早就骂烦了,现在能骂骂李铁柱的徒弟,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和光心魔也重,忍了好几天,在大殿时硬生生憋住了。   现在就像即将溃口的河堤,马上就要被压死的骆驼,哪能遭得住他的臭嘴。   等他骂完今日既定的十句话,和光冷笑一声,横眉竖目,完完本本回敬给他。趁他不能开口,把他从头骂到脚,不带一丝脏话,气得王老二上下跳脚。   有气发不得,有怒打不得,有话骂不得。   差点气得原地升天,从闭口峰跳下去。   和光把事情经过同师父说完,师父拍手称快。   “哎哟,骂得好,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李铁柱绕着和光转了一圈,左瞅瞅右瞅瞅,眉头微拧,问道:“执法堂不是赏了一颗影骨舍利吗?拿出来给师父开开眼,我还没见过舍利子呢?”   和光只好放下笔,从手臂取下谢玄送的碧玺海蓝宝念珠,拨了拨,拨到一颗素白色的圆形骨头,递给他。   “诺。”   李铁柱拾起它,放在阳光底下,仔细观摩了一会,不禁咂嘴。   “听说有静气凝神、克制魔气的功效?”   和光点头,道:“确实,但徒儿还不曾用过。”   李铁柱拨了拨新串的宝蓝念珠,为她重新戴上,脸上露出一抹赞赏,“光啊,还挺好看的,看来你的审美着实提高不少。”   和光抿抿嘴,轻轻笑了笑。   “还好,都是师父教得好。”   殿内的弟子听着师徒二人互相恭维,眼睛都快瞪瞎了。   就这玩意儿,审美?   原本可以在拍卖会压轴的宝蓝念珠,平白被串上一根粗糙的骨头,还被人按头夸好看,沧溟海里孕育珍珠的鲛人都要哭了。   弟子赶紧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么想对逝去的佛修前辈不敬,毕竟人家都贡献了一身白骨。   都怪这师徒二人,什么钢铁直男审美,简直一脉相传的丑!   李铁柱瞥了一眼和光手里的档案,随口问了一嘴,“嗔怒禅的入峰试炼要改?”   各座禅的入峰试炼经过多年的磨练使用,早已演变成最好的形式,一般情况下,轻易不会变动。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已经一千年没变过了。   和光点点头,道:“忘情禅的禅子修岔了路,大道断绝,这件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据执法堂的初步调查,今年修忘情禅的新弟子估计会大幅减少。再者,这一甲子的坤柱在杀戮禅和嗔怒禅,新弟子会扎堆往这两个禅报。”   她顿了顿,脸色有些狰狞,“但是杀戮禅特殊,不会扩大招新规模,只能靠嗔怒禅多吸纳一点弟子。嗔怒禅的入峰试炼有些难,我得把它改得稍微简单一些。”   一般来说,贴合自身性格的禅,才是最适合的禅。   嗔怒禅的弟子是真正胸怀怒气,并且为了怒气敢于改变自身的人。而不是只会无能狂怒,发泄完只会原地踏步的人。   一直以来,嗔怒禅的入峰试炼是幻境试炼。   在幻境中不断打压刺激弟子,筛选出那些经过无数次挫败与羞辱,怎么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却能在最后仍旧拥有愤而向上的勇气,一往无前的弟子。   筛选掉那些怯懦而哭泣逃离的弟子。   和光在历年的留影球中挑了挑,选中了一甲子前,她的入峰试炼。   她进入幻境,旁观六十年前幼时的自己。   幻境中,弟子们的记忆被抹去,只留下潜意识里的思维和习惯。   她出生在一座靠海的小城,对门家也有个孩子,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她一生的死敌,不死不休的对象。   在幻境,每个弟子的死敌都会代入心目中最痛恨最膈应的人,和光代入的是师兄。   从出生开始,那家伙一出生就高一头,连体重也比她重一斤。   两家大人把他们抱在一起玩,他仗着身高体重优势,肆无忌惮地揪她的脸,扯她的衣服,把口水吐在她头上。她甩着两只小脚脚,使劲反抗,被他一口咬伤了小脚趾。   四五岁的时候,他成了附近的孩子王。每天领着一帮小破孩,来欺负她。   剪断她的头发,抹黑她的脸,警告所有孩子不准和她玩,刻意孤立她。   她暗地里捡了一大堆小石子,找准一个隐处,趁他们经过,往死里扔,赢得了第一回 胜利。过几天,被他们抓住空隙,狠狠地扔了回来,寡不敌众,她怎么也干不赢他。   越大一点,男孩子特有的调皮捣蛋性格显露出来,他对她做的事情也越来越过分。   领着周围的小孩,每日经过她时,骂她丑八怪、矮个子,专挑小孩子所能知道的辱骂词语中最恶心的那些,朝她一盆盆泼来。   她打不过他们,只能硬生生扛住,学了更脏的词,骂回去。   十三岁,他们同年叩仙门,他的灵根和资质比她好,引气入体比她早,修行比她快,实力比她强。没有一处,不比她高一个头。   他对她做的事,也从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上升到了刀光剑影的明争暗斗。   抢师父、抢同伴、抢法宝、抢功德点……   什么都能抢,连情人爱人都能横插一脚。   她终于忍不住,约他上生死台,一比高下。   大庭广众之下,所有弟子师长面前,他风风光光地胜了她,狠狠地落了她的面子,揪着她的头发抡墙,讽刺她。   “死了这条心吧,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我。你这种人,就该在街边乞讨要饭,舔我的脚,等着我来施舍你一个铜板。”   她恨恨地看他,发誓要记住这一刻,总有一天要赢了他,踩着他的脸,狠狠讽刺他。   但是,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她都输了一步,修仙界所有修士都清楚,她永远赢不了他。   连飞升,他也比她快。   他飞升之时,修仙界所有好友都来了,她也来了,不过是作为仇人。   接引天光到来之前,他又当众狠狠侮辱了她一番,不外乎是手下败将、垃圾之类的早已听惯了的脏话。其他人暗搓搓地偷瞄他们,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一人劝她,早些放弃执念,好好修行几年,享受生活,再飞升也无不可。   赢不了就赢不了,反正他都要走了。   她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   接引天光到来之际,众人欣喜道贺之时,她趁所有人不注意,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突入接引天光中,踩碎他的老二,自爆灵魂,一波带走了他。   天光之中,她冲他狰狞一笑。   “我输了又如何,你他/妈也别想赢!”   谁都别想在老娘头上起舞,就算老娘是个残废,也要搞死你!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以这么决绝的方式,结束这场延及一生的战争。   和光看着幼时的幻境录像,不禁咂咂嘴,她小时候脑子这么抽吗?   这时,旁边突然想起咯咯的笑声。   和光心里猛地一震,瞳孔骤然一缩,她握紧拳头,咽了咽喉咙,压抑住心底的骚动,缓缓转过身去。   一只翠色的鹦鹉扑腾着翅膀,绕在一人身边,发声大笑。   “九弟,你看见没?那崽子爆了你的蛋!”   一只修长的手摸上八哥的头顶,使劲揉了揉,揉得八哥颤抖哀嚎。   “呵呵,这股倔脾气,果真没看错,是个修嗔怒禅的好苗子。”   作者有话说:   鹦鹉:九弟,那崽子爆了你的蛋!   薛孤延:八哥,我看见了。   ###   ####感谢在2020-07-04 21:22:32~2020-07-05 23: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7章 67 心魔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问心无愧?◎   师兄离开后,和光一遍遍地在内心重复,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这句话已然成为她的心结。   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她拿下了一切和师兄有关的东西,刻意不去探听任何关于师兄的事迹。   她没想到,明明躲过了一切,如今却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见他。   翠色的八哥扑腾着翅膀,盘旋在试炼中的她的头上,绕着她指指点点。   “九弟,你看见没?那崽子爆了你的蛋!”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响起,八哥的翅膀顿了顿,飞离她,停在一人肩膀上。   和光的视线随着八哥,移到那人身上,她呆呆地看着他,内心不断跳动,抬起脚刚走出一步,又顿住了。   那人背对着她,马尾潇洒地束在脑后,其间夹杂着一缕挑染的青色,脖颈上系着一串翎羽,与肩上的翠色鹦鹉的羽毛一般无二。   她握紧拳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纷繁杂乱,怎么也弄不清明。   他慢慢地挪动脚步,转过身,转向她。   脖子上的羽毛数显现出来,三片、四片、五片、六片……   和光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向前一步,伸手触向他。   即将触上的一刻,即将见到他的脸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如风吹过后支离破碎的蒲公英,如不可捉摸的镜花水月。   啪地一声,被打散了。   和光急冲冲地跑上前,只能拽住一片破碎的衣角,化作星光,消失不见。   整个幻境到此结束,咔嚓咔嚓,碎成片片的镜子。   她恍然抬起头,在无数镜子中,看到拧起的眉毛,微张的嘴,怅然若失的神情,抬起而不肯放下的手。   李铁柱待在殿内,没有同和光一起进入幻境,观看一甲子前的试炼录像。   她的神情变化极大。   从淡定从容,到微微有些尴尬的唇角抽了抽,到震惊到难以自制,再到伸手痛哀,最后睁眼时的恍然若失。   他一拍大腿,猛地想起来。   薛孤延主持了一甲子前的入峰试炼,他的影像留在了留影球中。她必定见着了他,怪不得反应不对劲。   殿内的气氛倏地变了,小弟子们偷瞄大师姐一眼,又赶紧移开眼神,互相对视,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敢说话。   和光的肩膀颤抖了一会,渐渐平稳下来。   她扭头,看向他。   李铁柱觉得,那双眼里的波动像海啸后的水平面,淹没了城市,沉重而不可捉摸。   “师父,当年师兄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神有些刺眼,他下意识避开了,挠挠头,叹口气,道:“你都接触不到的隐秘,我怎么会知道。”   她没说话,脊背绷得紧直,整个人像拉紧的弦,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向小弟子们,恢复平时的语气,镇定自若地布置入峰试炼的任务。   小弟子们愣愣地看她,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她是真的缓过来了,还是戴上假面应付他们。   李铁柱垂眸,看到一滴滴红色的血液从她指尖滑落,溅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艳色的靡花。她似乎毫无知觉,又似乎察觉到,但是混不在意,仍旧向弟子们说话。   接着,她惨然一笑,一步步迈出大殿。   注视她沉着从容的背影,李铁柱心里略感不安,喊住她。   “光啊,你师兄的事儿,不是你的错。”   她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离开了。   一滴滴朱红的靡花开在她走过的路上,随着她越走越远,直至远去。   和光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嗔怒峰的桃花树下。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晒在头顶,耳畔传来扑腾扑腾的声音,她愣愣神,一只白色的蝴蝶颤颤悠悠地从耳后飞来,掠过眼前,朝上空飞去。   她定定地看着它,刺眼的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射在她眼里。   瞳孔里被打上通亮的光点,侵占了大半个视野,白色的蝴蝶在光点四周若隐若现。   和光没有闭眼,反而使劲睁大,想要追寻蝴蝶的影子。   烈日的阳光刺在她眼里,刺在脑后,视野一片亮白,一片模糊。   她脚步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幼时的声音。   张扬而吵闹,不谙世事,所以肆无忌惮。   十岁的她在桃花树下,踮起脚尖,不停地往上跳,张开两只小短手,向上抓。   翠色的鹦鹉扑腾着翅膀,飞在她头顶,配合着她的动作,时高时低,故意戏弄她,不让她抓住。鹦鹉掩住嘴,尖嘴的丑脸带着嘲笑,咯咯地讽刺她。   当她蹬得更高点,手伸得更长点,差点打到鹦鹉的羽翼时,八哥吓得哇哇大叫。   树上传来潇洒不羁的笑声。   十岁的她抬起头,如今的她也抬起头。   越过高大茁壮的树干,越过层层丛丛的青翠叶片,越过春意盎然的桃花瓣,第四根树干上卧着一个年轻男子。   素白色的衣袍垂下来,她依稀能看见衣角的佛宗纹路,顺着纹路向上,他手执一卷公文,公文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朱笔的批案。   公文啪地一声被合上,衣袍动了动,树干摇了摇。   他扭头,脸朝下。   一阵清风吹过,漫天绯色的桃花拂过他的脸庞。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酒后微醺的醉意,悉堆眼角。   他的嘴唇微张微合,爽朗的笑意沾在桃花瓣,随风吹落,吹在她头顶,吹在她眼里,吹在她耳畔。   “十妹,跳高点。”   他的尾音稍稍上扬,舌尖勾到一半,刹时顿住,戏谑地绕了个圈。   “师”字转了个弯,变成了“十”。   这一刹那,和光仿佛和十岁的她合为一体,她扬眉一笑,刚想顶嘴,忽然间阴云密布,乌云压顶,天色暗下来。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咆哮而过。   一道惊雷从天而落,劈在桃花树的树尖,从上而下,击穿了薛孤延。   他的马尾散开,披头散发,血水从额头、耳朵、眼角流下,一袭白衣登时染成了血色。   意气风发的他,赫然变成了最后牢狱中的模样。   他一张嘴,血水喷涌而下,把和光从头淋到脚。   她惊恐地睁大眼,一屁股跌落在地,满身血液,跌在血滩中,粘腻的触感贴着手,抓着脚腕,不断向上,不断涌上心头。   嘶哑沉闷的声音死死缠住狂风,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你为何要打开镣铐?”   和光猛地回神,看向瞬息万变的天空,恍然察觉到她陷入了心魔幻境。   她心神一凛,盘腿坐下,闭眼入定,默念心经。   他的声音缠绕在身边,不绝于耳。   一时是朝气蓬勃的他,萧萧肃肃,带着灿然的笑意。   一时是歇斯底里的他,嘶哑阴暗,带着刻骨的痛楚。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缠绕,贴着她的耳朵,打断她的心经,不停地诱惑她。   她终于睁眼,视野里映出的却是满脸煞气的师兄。   披头散发,血染僧衣,镣铐起舞。   黑云遮天蔽日,风雨欲来,惊雷滚滚,一道响彻云霄的闪电直击桃花树。   天愁地惨的那一刻,万年不谢的桃花树从顶端开始,寸寸灼烧,寸寸碎裂,被撕扯成黑烬,灰飞烟灭。   他弓下腰,一步向前,额头死死压着她的额头,双目对视,血液从他头顶流下,划过她的眼睛、鼻子、下巴,流入她的衣内,似乎想把她狠狠拉入水。   “十妹,你为何解开我的镣铐?是不是故意逼走我,趁机登上禅子之位。”   “执法堂三把手的位置怎么样?很不错吧。踩在无数人身上,执掌无数人的命运。”   和光睁大眼,猛地摇头。   “我不是。”   “我没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咧嘴,似笑非笑地看她,眼中的讽意,唇角的轻蔑,一切都触目惊心。   这时,翠色的鹦鹉划破天际,扑腾着翅膀,俯冲而来。   和光眼神一亮,连忙爬起身,远离他,朝八哥而去,急道:“八哥,帮我解释解释。你看到了,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八哥僵直着脖子,歪头一笑。   它的头猛烈转动,发出头骨和脖颈断裂的声音。   它直直冲她奔来,和光急急抱头,却还是被它抓伤了左眼。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和光震惊地看着它,在他们的眼神中,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它腾空而上,在半空盘旋了一阵,宛如盯住猎物的鹰隼一般,直直地盯住她。   慢慢地,它的眼珠子凸出,噗嗤一声,挤出眼眶,掉在地上。翠色的羽毛一片片凋落,连血带肉一滩滩往下掉。   它仰头哀嚎一声,所有血肉化为枯骨,变成了一只骇人的白骨鸟,苍色的骨翅宛如开封的利刃,空洞的眼眶定定地对着她。   和光毛骨悚然,惊骇地后退几步。   顷刻间,天地骤变。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   血色的天空,漫天的黑雾,青草和泥土沉陷入地,化为一片血海,朵朵血莲浴血而出,挤满了大地。   白骨一堆堆疯涌上来,一片片、一群群,困住了和光。   西边的白骨动了动,和光猛地扭头,紧紧地盯住。   一块块白骨连接起来,串出了一个人形的模样,血肉相连缠住白骨,瞬间化成了一个人。   和光愣愣地看着他,西瓜师叔。   歇斯底里的师兄冷冷地盯着他们,白骨的八哥立在他肩膀,歪着脖子。   和往常一样的西瓜师叔勾起唇角,朝她伸手,道:“光啊,过来。”   和光谨慎地看他,踌躇不前。   他瞥了薛孤延一眼,轻轻一笑,温柔地注视她,点点头,眼中满是肯定的赞赏。   “光啊,你没做错。”   这一句话仿佛定海神针,一下子安慰了她。   她心神渐渐平息,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抬脚朝他走去,却听得他道,“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必定要趟过尸山血海。我不管过程,只在意结果。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没做错。”   和光脚步一顿,心神巨震,停在原地。   嘴中喃喃道,我没有……   我不是故意解开镣铐,放走师兄……   天旋地转,四面浮现一片片剪影。   从嗔怒禅的普通小弟子,到成为执法堂三把手的荆棘之路。   那些被年少不知的她欺负过的弟子,那些被她挤出禅子之位的弟子,那些门派比试上被她打败的弟子,那些藏经阁笔试中被她超越的弟子……   他们眼神空洞地直视她,一脸讽刺的笑意。   和光恍然回头,才发现争夺权力的路上,她一路走到今天,堂主宝座的下面,白骨皑皑,枯骨成山。   “你很享受吧,站在所有人头上。”   我……不是……   “权力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我……   西瓜师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一脸欣慰。   “光啊,你争强好胜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没变过,能做出放走师兄的事儿也不奇怪。我不在意站在这个位置的是你还是你师兄,被挤掉说明他还不够格。”   “我没有!”   西瓜堂主、师兄、八哥依次站在她面前,一脸哂笑。   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灌进她脑中。   “是吗?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和光推开他们,一甩袖子,咬住后槽牙,狠心道:“问心无愧!我堂堂正正地击败所有人,堂堂正正地赢,哪来问心有愧?”   天地间风云骤变,天雷闪电不绝。   他们咯咯地笑,合为一体,化作一团浓厚的黑雾,铺天盖地。   和光心头大骇,不禁后退一步,抬头仰视它。   “这个呢?你还敢说问心无愧吗?”   黑雾伸出一小分支,绕过她腰后,解下储物袋,啪的一下打开,勾出银月环。   又是一道轰雷!惊天动地!   银月环躺在她眼前,闪过涔涔的冷光。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问心无愧?”   和光的胸膛不断起伏,“不”字缠住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   万佛宗,执法堂地牢。   一个人缓缓地抬头,仰望黑色的牢狱,满身灰尘如雨落下。   他抬手,中指的银月环发着莹莹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黑暗的地牢。   作者有话说:   昨天负能量爆棚,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小天使们的彩虹屁。大家的评论我明天再回哦!   ##   小剧场奉上   鹦鹉:我叫八哥。   薛孤延:我叫九弟。   和光:我叫十妹。   李铁柱:那我叫啥???   ##   ##   ##感谢在2020-07-05 23:41:22~2020-07-06 22:3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8章 68 最下之人   ◎季子野,天底下这么多人,你为何单单挑了柳幽幽去爱?◎   万佛宗,执法堂大牢。   一胖一瘦两和尚守在门口。   胖和尚左右观望一圈,小心翼翼地凑近瘦和尚,小声道:“诶,你说忘情禅主会来吗?”   瘦和尚踮起脚,望了门口一圈,摆摆手,道:“都说了忘情禅,怎么还会来?张禅主连媚门门主的约都不想赴,还会来看被废掉禅子之位的徒弟?”   胖和尚叹口气,道:“可是季禅……呸,季师兄第一次要求见人,张禅主怎么说也会……”   说到这,他登时噤声,两人立正站好。   远处,一位风华绝代的佛修缓步走来,一瞬间照亮了整座监牢。   两个和尚一脸正色,腰杆挺得笔直,暗地里斜眼偷瞧张禅主。   啧啧啧,真人比留影球美多了,怪不得媚门门主痴痴追了几千年。   张敞目不斜视,将玉牌递给胖和尚,径直踏入地牢。   地牢昏暗无光,多年的烟尘游散在半空中,张敞不禁屏气凝神,甩袖挥开。他按着路牌,一步步朝季子野的地牢走去,越往里走,烟尘积累得愈多。   四下的角落蛛网密布,缠绕着数只一动不动的蛾子。   走到一处地牢,张敞站定,隔着铁栏,看着牢里的人。   那人背对铁栏,面朝苔藓斑杂的墙壁,蛛网缠住凌乱的长发,一只黑色的蜘蛛嗅到张敞的气息,头部一颤,夹着腿逃入墙缝。   平日不离身的古琴倒在杂草堆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张敞心静如水,淡淡开口道:“找我何事?”   那人像是刚刚注意到一般,僵硬地动了动脑袋,抖落一片灰尘,稀里哗啦。他扭扭脖子,也不起身施礼,一手撑地,径直转身,靠在墙上,望着张敞。   数月不见,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一粒微小的石子跌入张敞的内心,沉陷下去,被大海侵蚀,消失不见,连波澜也不曾泛起。   他撩开眼前的头发,粘腻的发丝缠着手指,他一把挣断它,绕在耳后。   “禅主,弟子有一事不解。”   他们还未断绝师徒关系,可他叫的不是“师父”,而是“禅主”。   张敞顿了顿,没说话,等待他继续说。   “弟子在牢里思索了几个月,还是想不明白,爱情是如此沉重,如此可怕的吗?幽幽是我的心魔,可自她失踪以来,我想的不是重归于好,而是再见她一次。”   他倏地抬起头,眼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上掠的嘴角颇有些狰狞。   “就算是尸体也好,弟子就想见到她,知道一个结果。如果这是爱情的占有欲的话,未免太过强大了。”   张敞袖手背在身后,不知怎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季子野的时候。   那一年,他堪不透心魔,外出走走,寻找契机。   在一座偏远的小城,遇见了年仅六岁的季子野。   那一天,长街空出一条宽宽的通道,他顺着人流,站在街道一旁,看着长长的一串人流经过。   季子野走在最前头,抱着一幅黑白画像,嚎啕大哭。   后头的每个人头戴白帽,举着白色的布条,队伍中间抬着两个实木棺材,棺材里躺着季子野的父母。   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幕罢了,坤舆界每天都在上演,张敞并没有在意。   直到傍晚,他准备离开小城,在林子里又见到了季子野。   季子野跪在坟包前,哭得满脸通红,人们想拉他离开,可是怎么也拉不走,人们叹气,渐渐地走了,徒留他孤身一人。   最后一人走后,季子野嚯地停止哭泣,擦干最后一滴眼泪,面无表情地起身,拍掉衣服的泥土,洒脱轻快地走了,与刚才恍若两人。   张敞颇觉有趣,多停留了两三天,打探季子野的消息。   原来季子野与父母关系甚好,哭是真哭,伤心是真伤心,恢复也是真的恢复,干脆利落。   他觉得,这孩子生性潇洒,不拘泥,是个修忘情禅的好苗子,于是带走了季子野。   这么多年,季子野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修行极快,坐上了禅子之位。   直到柳幽幽的出现。   但是,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张敞才第一次看清了季子野。   一直以来,他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季子野。   张敞垂眸,淡淡道:“忘情禅的祖师爷说过一句话,‘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季子野疑惑地抬头,不懂他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祖师爷把情感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太上忘情,不为情所累。大多数俗世之人耽于情爱,在红尘打滚撒泼,不得解脱。最下层的人触不到情这个东西,被现实的沉重逼到了情的反面。   季子野走祖师爷的放荡不羁,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之道。却修行不到家,钟情于幽幽,为情所扰,困在第二层。   师父走断情绝欲一道,修至大乘,即将甄至太上忘情。   张敞突然间叹口气,缓缓道:“你不是第二层,我也不是第一层。”   他看错了自己,也看错了季子野。   他困在大乘期三千年,修为不得寸进,大乘期又能有几个三千年。他早已陷入心魔,无法自拔。他不是太上忘情,而是耽于情爱,耽于眉妩,耽于数千年前轻衣赤脚的妖媚女人。   当他领回季子野时,他就该认清,却一直不肯承认。   他的断情绝欲之道走不通,只有祖师爷的多情之道才走得通。   可是,他再一次看错了季子野。   季子野从来不是放浪不羁、洒脱通透之人,而是触不到情的最下之人。   当年季子野的嚎哭恐怕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学着周围众人之样,停止哭泣也是因为四下再无一人。   这种扭曲不止骗过了他,也骗过了季子野自己。   “你为何爱上柳幽幽?”   听得张禅主说这话,季子野愣了愣,犹豫片刻,回道:“她心地善良,在秘境中……”   话未说完,被张禅主打断,“不是这个诓骗自己的理由,而是你内心真正的理由。”   张婵定定地盯着他。   “季子野,天底下这么多人,你为何单单挑了柳幽幽去爱?”   季子野一时之间怔住。   天底下这么多人,他为何挑了柳幽幽去爱?   这叫什么话?爱一个人还能挑的吗?   他是真心喜欢……   猛然之间,季子野内心一震,瞳孔骤然一缩,面露惊骇。   “你悟了。”   张敞唇角微勾,惨然一笑。   感情是相互的,尤其对于忘情禅。一方放手,另一方更易忘情。   “你挑中柳幽幽,因为她用情不深,三心二意,稍感不愉,随时都可放手。你决定爱上她,让她爱上你,再等她厌烦,等她抽身而去,你好顺从她,顺从你的内心。从此断情绝义,在忘情大道上更进一步。”   “季子野,你是最下之人。你对修行飞升的执念,远超凡尘俗世,远超爱恨嗔痴。”   季子野惊恐万状,想要开口否定。   看着张敞通透的眼神,决绝的背影,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三日后,和光接到季禅子的请求,从公案中挤出时间,来地牢见他一面。   他与几个月前并无两样,盘腿席地而坐,腿上枕着一把萧肃的古琴,按指轻轻抚着,神情悠闲舒适,潇洒的琴音飘在地牢中。   和光垂眸俯视他,刚想开口,被他一句话堵上了。   “你抓了柳幽幽?”   和光心头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的话吓人,不再是亲密地叫幽幽,而是柳幽幽。再者,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柳幽幽不是他的爱人,而是随便一件被抢走的死物。   和光抬起下巴,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大衍宗对外称,涂鸣擅闯九曲城,抓走了……”   他哂笑一声,抬起眼皮,讽刺地横她一眼。   “银月环在你手里。”   他抬起中指,银月环发着冷涔涔的光芒。   银月环是对戒,可以显示双方的位置。   “几个月前,柳幽幽失踪的那天,银月环显示她在大衍宗执法堂。我给你发过讯息,你说你在忙,无暇问候大衍宗执法堂。可是,萧玉成无意中提了一嘴,当日他亲眼见你进入倾天殿。当时,你是我师叔,是万佛宗众人敬仰的大师姐,我信你,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   她的唇角渐渐沉下来,取下宝蓝念珠,一颗颗拨起来。   “几天前,银月环又亮了,表示另一枚戒指正在万佛宗。大衍宗宣称,涂鸣强开传送阵,从宗内掳走了柳幽幽。如今是斋戒日,宗内大能集聚,不同于花灯节的九曲城。我可不信他一个邪修这么不要命,还敢强闯万佛宗。况且,他来这里作甚?”   他轻喝一声,冷冷地盯着她。   “这里可没有第二个柳幽幽。而你,两次都在场。”   “当时没有细想的事儿,如今想想,疑点颇多。你为何去九曲城,专程来找我?我们俩人从无交集。为了柳依依的事儿,想捉拿我回宗受审?不至于要执法堂三把手亲自出马,你手下的人多得是。这一点,我至今想不通。”   “但是,我看透了一点。无论是劝我回宗,还是邀请同往秘境。你从一开始,就为了分散我和柳幽幽两人。我们没有瓜葛,你不至于是为了让我断情修禅,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你的目的是柳幽幽。”   和光轻轻笑了笑,悠闲地道:“不过是一个筑基修士罢了,我为何执着于她?”   季子野站起身,古琴随之跌落在地,琴弦尽断,琴骨开裂。   他走近铁栏,猛地扣头贴上铁栏,死死地盯住她。   “我也不懂,但是我肯定,柳幽幽就是你抓的。”   和光也走近一步,与他双目对视。   “你想报仇?就算去告发我,你也没有证据,更何况你还身在……”   他死死地抓紧铁栏,手背青筋凸起,砰地一下头撞上铁栏,一股血从他额角流下。   “不,什么柳幽幽,我压根不在意。我要让你知道,你摧毁的不是我的爱人,而是我的道心。”   作者有话说:   唔,先说一声,和光的心魔另有原因,不是异界来魂干的,这是她的必经之路。感谢在2020-07-06 22:36:27~2020-07-07 23: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9章 69 太上忘情   ◎不如在这里杀了他?◎   每座禅的祖师爷飞升前,都留下过一句两句话,流芳百世、口口相传。这句话是禅的修行核心,悟了这句话,修行便可一日千里。   杀戮禅的祖师爷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闭口禅的祖师爷说,妄语之人,先自诳身,然后诳人。   欢喜禅的祖师爷说,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   观音禅的祖师爷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忘情禅的祖师爷说过一句话,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这句话还有后半段,只存于祖师爷的日记中,不对外传。后半段是,“但是我辈中人,钟情之事,却每入魔障、误入歧途。”   多年以来,忘情禅对太上忘情的理解多了几分偏差,误以为太上忘情是冷漠无情。   但是,忘情禅承自菩提佛的大愿禅,怎么可能修无情无心之道?   太上忘情寄情于苍生万物,眼界上可即天,下载大地,不再偏心偏爱于任何一人、任何一物,不再为情所扰。   忘情禅的祖师爷是真正达到太上忘情之人,他兼爱苍生、胸怀天下。   天下之有情,皆不及太上忘情,是故太上忘情为第一层。   忘情禅主陷入歧途一事,在执法堂高层间不是秘密。   所有人早已看破,却不能点破。一旦点破,忘情禅主的大道就断了。这一劫,只能等他自己看透、想透、堪透。   和光怎么也没想到,季子野居然是最下之人。   最下之人指凡尘中人,困于生命安危,困于钱财多寡,困于诸多重要之事,不得已把情放在最下面。先考虑其他,最后考虑情。   季子野居然为了证道飞升,舍情寡义。   如此执着于修行之人,不该修佛,合该去修魔。   飞升的执念,会成为他修魔路上的踏脚石。   听完季子野的陈述,和光倏地气笑了。   “你的道心不稳,关我屁事。”   季子野死死抓紧栏杆,手背青筋凸起,道:“我的修行稳步增长,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如果没有你,我已经……”   和光轻哼一声,打断他,“怎样?证得大道?”   季子野沉默了一会,定定地看着她。   “你敢说你的借口不是为我好,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到回执法堂审讯我,你的借口一直没变过,你不止骗了我,还骗了你自己。”   和光眯眼,脸色不善。   脑海里,传来心魔粘腻的声音。   “你看看你,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害了多少人。你为季禅子好,结果他丢掉禅子之位,无缘大道。你为尤小五好,带他在身边执行任务,结果他也陷入了心魔。”   “还记得在九曲城那一次吗?你明明知道莫长庚不能随意动用灵力,一不小心会就地进阶大乘,然而你口中说着要不要九节竹的功德点,还是拉他下水了。花魁夜那次也是,你到底是为他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   和光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静心凝神,忽视心魔的耳语。   她的眼神渐渐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子野。   “那又如何?”   借口又如何?   季子野上前一步,道:“我只要一个答案,柳幽幽到底在哪?”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她是生是死?我只要一个答案。”   心魔的声音缠绕在识海里,不依不饶。   “告诉他啊,你不是为他好吗?说啊,柳幽幽已经死了,魂消魄散,永不轮回,断了他的念头。他可是最下之人,说不定还能继续找下一个目标,继续修他的大道。”   和光定神,深吸一口气。   不能说,这是机密。   大衍宗对外宣称,涂鸣抓走了柳幽幽,不知生死,她不能戳了他们的老底。   “你不用激我,我不知道。”   季子野讽刺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屑。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谎。”   他突然退后一步,摊开手。   “和光,你很享受吧,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感觉。装作一副怜悯世人的模样,冷心冷肺地俯视着所有人匍匐在你脚下。那一日,我发讯息向你求救时,你是不是熟知一切,你是不是在暗爽?执法堂上审判我时,你打着‘大义’的名号,其实在看我笑话吧。”   和光垂眸,心中露出一丝不解。   撕开季子野外在的伪装,他内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最下之人,原来如此。   想到此,她的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轻视和鄙薄。   “作为禅子,守住忘情禅,遵守清规戒律,难道不是你应尽的义务?”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你看看你,直到现在,还在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实际上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什么都做得出。”   和光抬起下巴,悠悠道:“我有什么私心?”   他猛地冲上前,一头锤在栏杆上,大声道:“就是现在这一刻啊,站在高处,轻视我的感觉!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她咬住后槽牙,平复跳动的内心。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大可不必。临近斋戒日,我不是你,要忙的事儿很多。”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的玉牌亮了数下。   【嗔怒禅弟子:大师姐,入峰试炼的幻境出了些问题。李禅主说他解决不了,让我们来找你,你快回来看看吧。】   【执法堂弟子:大师姐,之前明淡师兄和小五师兄清点货物时,漏了一样,我们现在急需加急同药门订,您如今在何处,订单等着你的盖章。】   【明非师叔:光啊,忘情禅主来执法堂,坚持要退位让贤。我同他相性不合,你去劝劝他,别想这事儿了。如今正是各禅招人的时候,闹大了不好看。】   ……   和光划开玉牌,心中转了转,分好各项事情的轻重缓急,依次回了一句,“速来。”   她扭头扫了季子野一眼,道:“我没空同你瞎折腾,想了几个月也想不开,你就继续待在这里想吧。”   她转身提步,正欲离开。   那一刻,整座地牢内荡起紊乱繁杂的灵力,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和光心头一震,猛然转身,一手破开地牢的栏杆,冲入牢内。   只见季子野弓腰靠在墙上,身形不稳,他一把抹掉嘴角的血液,嘲讽地看她。   他亲手废了自己的修为。   季子野咳了咳,猛地吐出一口血水,他的声音干涩沉重,却带着一丝暗喜,“这样可以了吧。”   和光皱起眉头,握住拳头,冷硬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靠在墙壁上,缓缓地直起身子,俯视她,决绝地开口道。   “万佛宗规定,修了内门心法的弟子脱离宗门,须得废除修为。如今,我不再是万佛宗的弟子了,可以走了吗?”   他的眼神像盯住猎物的凶兽,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恨意,扔出无数淬满了毒药的刀子,直直地捅向她。   和光盯住他,心魔不停不歇。   “呵呵,你看,他恨上你了呢?为了离开,宁可自废修为。他下手很准,丹田不损丝毫,放他走,保不准以后多了一个劲敌。”心魔从左耳绕到右耳,继续蛊惑道:“不如在这里杀了他?”   “不过一个没用的被废禅子罢了,杀了他不妨事。我连借口都替你想好了,他自废修为时,一时失手,不小心吐血身亡。”   和光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季子野。   他胸前沾满了血迹,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气息紊乱,灵气游离。   他的脖子很长,喉结突出,只要稍稍一伸手,就能……   和光抬起头,眼前渐渐变黑,漫上血色的浓雾,仿佛又变成了那一天。   角落里的蜘蛛颤了颤,吐出无数根丝线,密密麻麻地笼住地牢,整个地牢成了它的蛛网。和光被缠绕在蛛网内,动弹不得。   蜘蛛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和光眼睁睁地看着它迈动八条粗壮的黑腿,朝她而来。它冷冷地看着她,两颗大眼珠像黑夜的火灯笼,黑亮毛毛的头部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她在它眼中,看到了惊恐万状的自己。   和光无意识间伸出手,慢慢摸上季子野的脖颈。   铮地一声。   琴弦发出最后的声音,这一难听的声音,恰巧惊醒了和光。   和光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她咬住舌尖,直到嘴里充满了铁锈味。   她一把踢开古琴,拎着季子野的后衣领,扔出地牢,喊道:“滚吧。”   脱离宗门的手续并不复杂,和光动用执法堂的权限,给他开了个后门。   不到一刻钟,季子野就正式除去弟子籍,可以下山滚蛋。   和光只通知了忘情禅主,可是张敞并没有前来送季子野最后一程。   直到最后,送他离开的竟然只有和光一人,以及前来催促她的明非。   季子野离开之前,脚步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知道,这个仇,我绝不会忘。如果想杀我,最好趁现在,我不会放过你。”   和光冷笑一声,踢他一脚,让他滚得更快。   季子野走后,明非叹口气,道:“光啊,这样做真的好吗?”   和光吐出一句,“有什么不好的?”   “你问心无愧吗?”   听到这话,和光心头一怔,掩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吭一声。   他扭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眼睑的妖痣若隐若现。   和光如坠冰窖,仿佛被他看透了一般。   “你要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责任该由你自己承担。”   作者有话说:   唔,看到很多读者在青楼莫挨老子调戏和光那一段弃文,我没注意到,可能是个毒点吧,可能用力过猛,想改,仔细想想,还是不能大改。   因为莫挨老子就是那样,贪图享乐。   更重要的是,那一个瞬间,两个人确实相互吸引,又很快放下了。   这种吸引不是肤浅的一见钟情,而是更深层次的灵魂方面的关注。   举个例子,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你回到高中,看到太阳下意气风发的学弟学妹们,你突然就移不开眼了,回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那样!   师兄走之前,和光狗啃的短发,浪荡不羁。   青楼的那个夜里,当时的和光在莫挨老子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当时的莫挨老子在和光身上,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们之间有一种扭曲的毁灭的感情,类似于“啊,这家伙太耀眼了,以至于有点碍眼了。”的感觉,莫挨老子想把和光变成他现在这般放荡不羁,和光想把莫挨老子变成她现在这样认真向上。——这一点在花灯节,两人分别的理由可以看出。   最后,两人都放弃了。   其实,莫挨老子是一个悲情人物。涉及后续的核心设定,只能简单透露。以前,他是个日更不辍,眼里只有修行的传统剑修天才,离昆仑剑尊只差一步之遥,飞升不在话下。   直到“坤舆界化神期战力”这个责任压下来。   他不能再修行,不能再进阶,这辈子止步化神。从此以后,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等死。   被所有人用“大义”的名义束缚住,他没有背叛师门,而是默默接受,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除了饮酒作乐,放荡形骸,也没什么能干的。对他要求更多,未免太过残忍。   如果是起点男的话,早就屠师证道,不管他人,只管自己了吧。   (花魁夜,通过温潮生的视角,透露了挺多信息)   ##   ##感谢在2020-07-07 23:40:28~2020-07-08 23: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0章 70 诵经   ◎大师姐,求你了,不要再走了,停下吧!◎   斋戒日当天,方天被老爹的讯息震醒了。   方天掏出玉牌一看,好家伙,一百多条。   【老爹:兔崽子,斋戒日开始了,快去看两眼,给你爹录个像。六十年一次呢,周围酒楼的大家伙们都指望着你,把录像带回来供着,延年益寿。】   【老爹:人呢,该不会没醒吧。】   【老爹: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还敢睡懒觉,看你回来,老子不抽死你。】   ……   方天迷糊糊睁眼,探头往窗外一看,天已经大亮,外边幽幽传来念经声,新入门的弟子一脸惊慌,拔腿往外跑。   他猛地睁大眼,不好,已经开始了。   他一边刷牙,一边蹬脚摇醒睡着的青鲨,也不管青鲨醒没醒,扯着僧帽一把盖脑门上,拉着青鲨的手往外边跑。   今日管事师叔没喊他们晨训,故而赖床的新弟子着实不少。大家结伴往经文传来的方向去,方天两人顺着人流跑。   转过一座山峰,前面的小弟子们脚步一停,跟在后面的小弟子们正好奇怎么回事儿,追上去,结果也跟着脚步一停。   方天刚想开口问,等到他跑过去,仿佛穿越了一层透明的阵法,阵法内回绕着朗朗念经声。   他登时浑身一怔,仿佛站在岩石上,一股大浪扑面而来,把心神从里到外狠狠冲刷了一遍,带走了内心的污垢和繁念。   他看着同样陷入痴迷的青鲨,咧嘴一笑,道:“终于有了点佛门的样子。”   两人缓缓朝念经声走去,又转过一座山头,眼前突现一抹亮光。   方天定睛一看,一个光头,不,是一排排的光头,阳光直直射下,光头闪得能亮瞎人的眼。   佛修们都剃掉了一头青丝,换下五彩斑斓的僧袍袈裟,统一着一袭白色僧衣,赤脚踩在土地上。   慈眉敛目,神情肃穆,口中不停地诵经。   几十万个佛修遍布在崇山峻岭之间,相貌、身材俱是不同,但那副和善心静的神情,竟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方天看得一愣,有些惊骇的同时,又有些钦佩。   众人的念经声同时出口,一字一句,不差毫厘,合在一起,回荡在群峰山谷间,回荡在他心里,仿佛洗涤了十多年的污垢杂念。   方天环顾众位佛修,想瞧瞧有没有开小差的前辈,开小差的没看到,倒是发现了管事师叔。   他收起了那副怒目凶煞的神色,紧紧闭着眼,双手合十,庞大的体型看起来像一头乖乖听训的野熊。   方□□他使眼色,小声叫他。   他的眉头皱了皱,没睁眼,口中经声不停。   方天绕过佛修们,走到他身边,嘘了一声,控制着气音道,“师叔。”   他撇开一只眼,恶狠狠地瞪方天一眼,嘴里的念经声停下,朝方天狠狠龇牙。方天被他突如其来的恐吓,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开一步。   管事师叔旁边的佛修头头注意到动静,皱起眉头,嫌弃地看着他,抬起脚,一脚踢飞了管事师叔。   方天对佛修头头讨好地笑笑,忙不迭地逃开,害怕被追究。   这时,诸修士的念经声停住,他们睁开眼,眼神平淡无波,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弓下身,恭敬地叩首,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方天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他朝叩首的方向望去,层峦叠嶂之间,隐隐冒出金色的圆顶。   朗朗念经声又响起来,随着佛修们的吐字,口中冒出一个个小小的耀金色“卍”字,缓缓飞上空,朝金色的圆顶飞去。   方天好奇地看着小小的金字,拉着青鲨跟着它走,转过一座又一座翠色山头,诵经声越来越响,佛光越来越亮,金顶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一座概日凌云的金色大佛直直映入他的眼帘。   他脚步一顿,仰头长望,一股心潮澎湃的感觉油然而生,渐渐从内心深处浮起,化作了嘴边的一声惊诧。   大佛盘腿坐在崇山峻岭之间,高不可攀。骄阳挂在他头顶,漂浮不定的万千流云缠绕在它脖颈,宛若一串项链。   金色的纹路沿着脚腕,布满全身,一袭简单的僧袍加之其上,两根手臂垂在膝盖,修长的手指捻成一个大慈大悲的拈花指。   菩提佛,万佛宗的开派祖师。   它慈眉顺目,方天仰头看,它仿佛在看他,眨眨眼,它又好像移开了眼神。   小小的金字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菩提佛头顶,结成一个巨大的“卍”字。灿然的佛光普照在大地上,盖住了口诵经文的众人,盖住了抬头仰望的他。   方天怔怔地看着它,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后头的青鲨赶来,拍拍他的肩。   他扭头朝青鲨一笑,道:“你想不想上去摸一摸?”   不等青鲨回答,方天直接拉着他,往山上跑。   越往上,佛光愈盛,上峰的阻力越大,心灵的澄净感越强。   走到山麓,两人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得难以抬起,只能重重地喘粗气。   一步步爬到山顶,两人像条被扔上岸的咸鱼一般,累得躺下。   金色的“卍”字仿佛触手可及,抬手触摸,又仿佛远在天边,怎么也不真切。   方天闭上眼,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是山下所不能比拟的。仿佛剥下他的层层伪装、层层外壳,剥掉了一切黑暗的想法,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心魔。   斋戒日的诵经,果然名不虚传。   听一日,便可荡尽一甲子的心魔。   底下,一股股佛修从四山五岳前来,浩浩荡荡地移动,往金光大佛汇去。如同万千支流入海,势不可挡。   这时,一片平和的佛光,强风刮过,冷不丁飘来暴虐的气息。   方天低头一看,一队佛修裹挟着浓厚的煞气滚滚而来,口中的经文仿佛魔咒。如洪流入海,瞬间挤开了潺潺溪流,吓跑了前面方阵的佛修们。   其他佛修浑身一颤,不约而同地四散,为他们让路。   为首的佛修脖子上戴着一串指骨项链,他身后队伍的佛修们小指都缺了一根。   方天一脸兴奋,指着杀戮禅的队伍,为青鲨介绍,“不愧是杀戮禅,神挡杀神,佛挡杀……”他猛地掩嘴,呸了一声。   杀戮禅的队伍后,也跟着一队不一般的佛修。   明明大家都穿着同样一身朴素的白色僧衣,有人能穿出邪气魔修的感觉,有人能穿出骚气媚修的感觉,仿佛红袖招在玩角色扮演。   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行走诵经,偏偏他们腰段更袅娜一点,脚腕更性感一点,肃穆的神情间,带着一股妩媚的滋味。   尤其是为首的那人,眼睑上点缀着两颗小小的妖痣。   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光头赤脚的圣洁感,让人忍不住垂涎,忍不住亵玩,最后化为远远看着不忍亵渎。   他整个人笼罩在佛光中,与众人恍若两个世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洁。   周围的佛修们紧紧闭着眼,神情挣扎,时不时不自觉地靠近他,恍然醒悟后,又远远地逃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方天一脸调笑,点评道:“不愧是欢喜禅,独领风骚。”   跟在欢喜禅后头的佛修们,眉头狠狠拧起,眼角凶恶地上吊。   口中诵经,却神色狰狞,像生了锈的铁锁,看得人只想一锤头哐下去。   方天咧嘴一乐,道:“看这架势就是嗔怒禅,那天帮你剃头的……”   说到一半,他顿住了,为首的修士不是和光前辈。   咦,她今日没来吗?   方天面露疑惑,倏地袖子被青鲨急急扯了扯,他一扭头,见青鲨一脸焦急,手指着一个方向。   好像在一张白纸上滴下一点朱砂,异常显眼。   大老远的地方,和光前辈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整个人仿佛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一般,说不出的凶恶,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   她的身后,走过的地面,拖长着一片猩红的血迹,仿佛沾满了红墨的毛笔狠狠地划过白纸,一笔毁了一幅雪景图。   青鲨定定地望着,焦急地问道:“她怎么了?”   方天挠挠脑袋,斟酌道:“听说斋戒日的诵经清心净神,有助于堪破心魔。和光前辈……她可能心魔太重,没能堪破,还陷在心魔幻境中,无法自拔。”   血人四周,众位佛修们没睁开眼,心有灵犀地远远避开,怕自己的心魔被她牵引出来,受到干扰。   心神不定的佛修偷偷睁开一只眼,好奇地想知道哪个小辈心魔如此之重,瞧见那血人的相貌后,心头一震,一脸不敢相信。   尤小五跟在和光身边,脸色焦急,紧紧扯住她的衣袖,苦苦劝道:“大师姐,求你了,不要再走了,停下吧!”   越往前,佛光越盛,阻力越大。如果不能堪破心魔,伤势会越来越重。   她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   他苦苦劝了一路,没能劝下她。   她倏地扯掉袖子,缓缓睁开眼,眼眸猩红,一滴血泪从眼角滑下。她咬住后槽牙,神情狰狞,极度克制一般,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大家让让,和光要开大了!!   ### 第71章 71 破魔   ◎别急,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捅的不止一刀。◎   三伏盛夏,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太阳初升时,只是在群峰间穿梭时,隐隐约约感受到热意。   一过正午,烈日直直射进高山深谷,没有受到一丝抵挡,炙烤着行走诵经的僧人。   卸去一身灵力,脚踩炽热的石板路,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温泉中一般,只剩徐徐吹过的山间凉风,能带来一丝凉意。   心静则凉,反之,燥热使得尤小五的心神愈难冷静。   心魔考验和炎炎烈日的双重交织,使得堪透心魔难上加难。   尤小五内心入定,跟随着众位同门师兄弟的脚步,口诵心经。   起初,心经只是从他嘴里而出,而后,心经渐渐地从舌尖往下,进入体内,顺着经脉走过一个循环,最后从口而出。   这个循环,渐渐减轻了难以忍受的炽热感。   沉下心,堪透心魔就简单了。   所有师兄弟的经文由耳入脑,与他的经文结合起来,效果更强,仿佛被一盆冰水冲刷一般。   心魔幻境内,一片天昏地暗,黑雾被一阵金光驱散,黑色的天幕坠下,露出金色的菩提佛雕像,尤小五睁眼时,他抬头望见菩提佛的金身。   他扭头,习惯性地找大师姐的身影。   闭口峰与嗔怒峰相邻,故而弟子的队伍也相隔不远。   然而,他在大队伍的最后头,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大师姐。   怎么会?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颤了颤,脚步一顿,一念之差不禁脱离了队伍,落在了队伍最边上。   他应该想到,他忙于执法堂的诸多政务,疏于修炼,被心魔寻到了间隙。   大师姐每日那么多事情,修炼的时间比他还少,心魔怎么可能会轻?   嗔怒禅同杀戮禅一样,走火入魔的弟子不少。   那一刻,不知怎么地,他想到了嗔怒禅的上任禅子,薛孤延。   执法堂就像一道天堑,隔开了里面和外面的弟子。   外面的弟子拼命修炼,就为了有一天能进去。   里面的弟子疯狂处理政务,就为了挤出时间修炼。   对于执法堂弟子来说,最困难的从不是棘手繁杂的任务,而是怎么处理任务和修炼的平衡。   佛修不同于道修。   道修修灵气,从修为的增长很明显看出修炼的成果。   佛修修心,没有一个肉眼可见的指标,修到了,还是没修到,没人知道。只有心魔钻出来的那一刻,才见分晓。   鬼使神差的,尤小五没有选择继续往前走,而是等在一旁,等着大师姐上前。   不过短短一段路,她走得极慢。   嗔怒禅的队伍早已把她远远抛在后头,行过了数座山,连尾巴也看不见。   闭口禅的队伍紧随其后,末尾的小弟子疑惑了看了她一眼,走了。   杀戮禅的菜瓜皱眉看她,在她旁边站了一会,面露犹豫,最终在杀戮禅的最后一人离开前,摇摇头离开了。   明非师叔行在欢喜禅队伍的前头,眼眸半阖,无喜无悲地瞥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倒是他身旁的明淡踌躇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翠绿的山谷间,白色的衣海里,她像是一点误落画中的丹朱,与其说是一抹亮色,不如说是败笔,生生毁了一幅画。   她的身后,拖长着一片鲜红的血迹,被烈日烤干,死死地扒在石板路上。所有佛修不约而同地避开,像是一笔刺破的血痕。   她颤颤悠悠,一步步走来,腰杆挺得笔直,祷告的双手紧紧贴合,血液从上落下。   一袭白色僧袍染成红衣,干掉的血液融入麻衣僧袍,不断新出的血液再浸湿僧衣,颜色愈来愈深,化不开、消不尽。   她越来越近,像一柄利刃直直割破皮肤,所过之处,无不遍体鳞伤,徒留血色的伤疤。   尤小五跟在她身旁,缓缓行着,他叹口气,低声道:“大师姐,停下吧。”   虽然说斋戒日一甲子一次,是万佛宗弟子堪破心魔的好机会,但是堪不透硬是要堪,以至于走火入魔身亡的弟子不在少数。   她的经文顿了顿,又响起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尤小五脸色焦急,紧紧扯住她的衣袖,苦苦劝道:“大师姐,求你了,不要再走了,停下吧。”   越往前,佛光越盛,阻力越大。她的步子越来越慢。   她走了一路,他劝了一路。   “大师姐!”   她倏地从他手中抽出袖子,缓缓睁开眼,眼眸猩红,一滴血泪从眼角滑下。她哽咽喉咙,神情狰狞,极度克制一般,吐出一个字。   “滚。”   她的眼里满是疯狂,甚至比屠杀后的菜瓜更甚几分,尤小五不由得被钉在原地。   他深吸一口气,又倔强地抓上她的袖子,咬住后槽牙,固执地说道:“今日堪不透,还有下一次!”   她抬头看看天,眼神清明了几分,声音轻轻的,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不,没有下一次了。”   尤小五伸手拦住她,被狠狠推开,他还想上前缠住她时,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从斜刺里伸出来,挡住了他。   他顺着对方的手向上看,平坦的胸膛,凸出的喉结,挺直的鼻梁,薄唇细眉,俊美中带着一丝阴柔的脸庞,是观邪师叔,观音禅的禅子。   听说在斋戒日这一天,观音禅的禅子会以自身最舒服的形态出现。   尤小五看向观邪师叔的胸膛和喉结,男的?   又移向祂的小腹以下,看不出来有没有。   观邪师叔唇边抹开一抹笑意,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轻轻开口道:“那里也没有哦。”   尤小五表情一变,观邪看得一乐,调笑道:“要不要试试?”   说完,牵起他的手,就要往那处去。   尤小五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回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心想道:差点就弄脏你了。   “你先回闭口禅的队伍,和光这里,我陪着她。”   尤小五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犹豫,斟酌道:“可是……”   观邪拍了拍他的肩膀,推他向前,温柔道:“她的事,我自有分寸。何况这还是你经历的第一次斋戒日,错过可不好了,和光也不想你错过的。”   眼见尤小五走远,观邪扭头看向深陷心魔的和光,眼神沉重。   祂常年在外,与她的关系不算多亲近,就此离去也无事。   观音禅的队伍快到了,祂好不容易回一次宗门,不领一次头的话,总觉得过意不去。   于情于理,祂都不该在这里。   可是,看着她这副样子,祂总会想到当年,陷入心魔的薛孤延是不是也是这样。   如果当年,祂没有走开,而是陪他回到嗔怒峰,开解他的心魔,他是不是不会走,他是不是还是执法堂的三把手。   外面的人在想什么,和光没兴趣,也无暇理会,她正与心魔缠斗。   心魔幻境。   万里晴空,一时之间阴云密布,乌云压顶,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和光睁眼,她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抬眼一望,视野之内,除了这天,这地,这云,毫无一物。   远处,是一片黑暗的混沌。   她震惊得不禁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这一摸,细腻丝滑的手感,仿佛像是左手抚摸右手,她吓得赶紧缩回手,站起身,离开椅子。   看见椅子全貌的一刻,她心头一震,惊骇得跌倒。   这是一张人皮缝制的椅子。   柔软,因为人皮下是一滩滩软糯粘腻的血肉,啪嗒啪嗒地滴血,一股股血流从椅子脚流下,向她流来,她忙不迭地缩回脚避开。   椅子的最顶端是一颗白色的头骨,歪歪地挂着,仿佛死去很久。   突然间,头骨抖了抖,上下唇咔哒咔哒相击打,嘴里发出嗬嗬的古怪笑声,阴森森的。   头骨晃晃转了个圈,冷不丁地对正了,对准了和光。   咔哒。   上下唇相击最后一下,缓缓分开,一条红色的舌头从里伸出,阴沉刺骨的声音传出来。   “十妹,你为何要解开枷锁?”   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忍不住后退。   从下巴开始,血肉一寸寸附上头骨,从上往下,最后到额头,露出一张与薛孤延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得一惊,嘴唇喃喃着,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不要……不要你……”   只是心魔幻境罢了,不是真实的,她不能害怕。   和光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是浑身颤抖,完全做不到。   “薛孤延”轻轻扯了扯嘴角,唇角上扬的弧度,眼角的笑意与师兄一模一样,她没法不联想到师兄。   他的声音恢复了师兄那样的低沉磁性,“不要?”   他挑挑眉,眼里露出几分疑惑,“你不想看见我?”   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歪头笑了笑,露出和师兄一样宠溺的神情,在她震惊的目光中,轻声道:“既然十妹不想看见我啊,好啊,那师兄就不出来了。”   她怀疑地看向他,拧紧了眉头。   怎么可能?它可是心魔,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我不是开玩笑,你不想见我,我离开便是。就算是心魔,我也是你的师兄。”   说完,他闭上眼,垂下头,仿佛沉沉睡去一般。   和光不敢大意,慢慢接近它,摸出一把锤子,正准备趁它不注意,敲爆它狗头。   就在这个时候,它的额角中央冒出一滴血珠子,血珠缓缓向下,变成了一道血线,从正中切开额头、眉间、鼻梁、嘴唇、下巴……   头分两半,缓缓坠下,化为一滩粘腻混杂的血肉,而后血肉又重新结合,化出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西瓜师叔。   他的唇角浮现一抹嘲讽,道:“薛孤延会心软,我可不会。”   他的头挣扎了片刻,从椅子上端落下,而后脖子下又化出赤条条的身体,化出执法堂堂主的玄色僧衣。   他缓缓走近她,威压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一道刺眼的天雷从天而降,照亮了他狰狞的脸庞。   他在她身前站定,垂下眸子,冷冰冰地睥睨着她,唇角勾起浓浓的讽意。   “光啊,以咱们俩的交情,该是这样。”   她睁大眼,一道白光闪过眼前,胸口一痛,缓缓低头,摸上被刺的伤口,位置与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咳。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挤出一个字,“你……”   他抬起下巴,整张脸藏在阴霾里,只剩下眼里的疯狂嗜杀的光芒,亮得吓人。   他抬起手指,搁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脸上的狂意和语气里的温柔完全是两个人,带着触目惊心的割裂感和违和感。   但她不能否认,这种违和的割裂感就是西瓜本人。   他不缓不急地开口,一句话使她如坠冰窖。   “别急,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捅的不止一刀。”   作者有话说:   大……大还是没有来,估算错误,下一章肯定能来。   斋戒日篇的高潮差不多要来了。   明天有两更,唔,也可能是三更,看情况吧,这个礼拜对不住大家了,太忙了。感谢在2020-07-12 01:26:25~2020-07-15 00:1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2章 72 顿悟   ◎天降陨石,我来扛起这天!地面撕裂,我来顶住这地!◎   和光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三个血窟窿,不住地喘着粗气。   呵,下手挺重,都捅穿了。   她张口,刚想说话,从胃里涌上来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咳了咳,咳出一大滩血。   血液溅在那人的玄色衣角,他二话不说,一刀割破了那片弄脏的衣角。   和光昂起头,看见他不悦而微微下沉的唇角,眼里透出浓浓的失望。   他甩掉刀上的血液,反手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刀刃微微割进皮肤,流下一股血液。“光啊,师叔对你很失望。”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又变成了师兄的声音。   “就这,是嗔怒禅出来的?在入峰试炼中,你拼着一股狠劲自爆复仇的狠心呢?难不成被狗吃了?”   他的声音又重新变回西瓜师叔的声音。   “光啊,我教过你吧。”   “教过我什么?”   和光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他一脚踢在肩膀,死死按在地上。   “心魔幻境,所谓无可做成,又无所不能。”   她紧咬后槽牙,不让自己痛哼出声,以至于太过丢脸。他轻轻笑了笑,一脚踩在她的伤口上,碾了碾,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痛吗?”   “真的痛吗?”   又是一脚踩下。   一丝嘤咛从牙尖溢出,胸口仿佛被撒了盐一样,狠狠作痛,他不留手的狠狠碾着,痛到极致,和光正要痛呼出声,胸口失去知觉,又不痛了。   “光啊,睁大你的眼,看仔细了,哪里痛?”   她垂头,眼睁睁地看着伤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仿佛从未被刺伤一般。   她的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他的话。   心魔幻境,无可做成,又无所不能。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   和光两指捏住他的刀,一折捏碎,反手一把掀开他,坐在他腰上,一手紧紧掐住他脖子,两条腿死死制住他。   无所不能,原来是这个无所不能。   她变出一把刀,在他胸膛狠狠刺下,把伤口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他垂下眼眸,眸子里划过一抹赞赏,抬手往胸膛一抹,眼见那伤口就要愈合,和光拧紧眉头,死死地盯住它,不断扩大伤口的范围。   他咳出一口血,溅在她脸上,冷冷的,不像血,像是水。   和光哂笑,“我的幻境,你能强过我?”   他轻哼一声,“是吗?”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凑近。   她怀疑地看他,有些犹豫不决,却听得他道,“不是你的幻境吗?怕什么?来。”   她踌躇了一会,缓缓凑近,一瞬之间被他反压,脸朝下,被制住身体。   淦。   她心里怒骂一声,动了动手指,欲让他瞧瞧自己的厉害,翻身起来,被他狠狠按住脑袋,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细语。   “嘘,别动,别急,往下看。”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起来,而是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去。   骷髅若岭,堆成一座高高的山丘,架起了他们所在的平台,架起了人皮的宝座。   尸山血海,腥臭难闻。   一个头骨直直看着她,一蹦一蹦地向她跳来,和光心觉恶心,动了动手指,正准备把它弹开,却被西瓜师叔一手按住。   “光啊,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哈?一只骷髅怎么会眼……”   在她的话语声中,寸寸皮肉缠上头骨,化成了一个眼角上吊的人。   那人缓缓开口,语气里压着怒意,“师侄,记不得我了吗?你登上禅子之位的最后一战,就是我啊!”   和光怔了怔,繁杂的思绪将她带回了几十年的那一天,她击败嗔怒峰众人,登顶禅子之位的那一天。   师兄走后,她把师兄的离开归结为自己的过错,对不起辛苦培育出师兄的师父,对不起执法堂的各位。于是,她决定扛起师兄的责任,以此稍微减轻自己的错误。   想要扛起师兄的责任,第一个坎便是继承嗔怒禅的禅子之位。   各座峰一次只有一个禅子,禅子必须是禅主的亲传弟子,但亲传弟子不一定是禅子。   禅主一般不出面,禅子便是一座禅的门面,要当起这座禅的重任,负责禅里的诸多杂事。   禅子首先要考验的便是修炼本禅的天赋能力。   和光修炼嗔怒禅的天赋不弱,不然也不会在去杀戮禅报名的路上,被师兄看中,被逼着劫回嗔怒峰,硬压着她修行嗔怒禅。   当时,元婴以上的弟子年龄太大,无缘禅子之位。   和光过五关斩六将,击败了禅内所有的师兄妹,以及上一届的师叔们,留到最后的便是上一届中实力最强的高师叔。   听说他入峰年龄晚,当时的禅子之位已经被师兄占去。   这一次的禅子之选,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赢,没有人觉得初入嗔怒禅的和光会战胜高师叔。   高师叔当年也没太在意她。   然而,最后的心魔幻境较量中,和光拼了一条命,艰苦地打败了他。   当时,她沉迷于战胜的喜悦,忙于各种恭贺的交际,与师父的切磋比划,着手处理师兄离开后留下的诸多杂事,没有去关心高师叔的状况。   多年后,她处理嗔怒禅的弟子事务时,才听到底下的弟子提了一嘴。   高师叔战败后,闷闷不乐,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来领了个偏远小城的闲职,远走离开了万佛宗。   和光看着人头向她一蹦一跳地奔来,横眉竖目的样子,颇有几分当年对战的风采,笑道:“高师叔,你不是过得不错嘛,北城虽远了点,但胜在幽静,对修行颇有助益。”   高师叔重重地哼了一声,“师侄,你我别打这些官腔,恶心人。”   她眉头一压,冷声道:“那你想如何?输了就是输了,干脆些承认也就罢了,如今再提这些,师叔你不嫌丢人吗?”   “我也不想提这些,但是我意难平。如果当年不是你,那我便是禅子。我入门时时候不对,薛孤延已经当上禅子,没想到他走了以后,又蹦出一个你。”   和光轻哼一声,“师叔,面对现实吧,输了就是输了。”   在他开口之前,和光挥手,一把挥开他,冷眼看着人头滚下尸骨山。   她迅速翻身,一脚踢开身上的西瓜师叔,被他躲过。   她啧了一声,道:“你就是想让我看这个?胜败乃人生常事,高师叔还配不上称为我的心魔。”   她神色不善,“你未必太小瞧我了。”   西瓜师叔转身,坐在人皮椅子上,屈指敲了敲头骨把手,幽幽道:“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人骨山下传来哒哒声,又一个头骨跳上来,化出皮肉,变成了和光熟悉的人。   她眯眼,往后退开两步,架出掌法的起手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昆仑剑宗的弟子,武器是一把长长的陌刀。   宗门联合大比上,同陌刀剑修的对决,是她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战,远甚于最后与药门冷白薇的的对决。   他灵力强横,刀法诡异,看不出路数,且陌刀修长,稍一分心,便会被打飞出场。也因为此,他战斗时,一直用的刀背。   和光同他对决时,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他用双手握刀,可是之前的数次对决中,他一直是右手握刀。   也就是说,他的右手受了伤,无法使出大力。   和光不喜欢做个阴人的家伙,可是看着身后渐渐逼近的斗战台边缘,看着身前出手迅猛如风的陌刀剑修,她咬住后槽牙,心一横,一掌朝他的右手手腕拍去。   她不能输在这里,她要以最好的名次进执法堂,她要继承师兄,成为执法堂的三把手。   陌刀剑修被她一掌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伤口,一直没出手,突然之间出手倒是让他乱了分寸,被她一掌错了手腕关节。   只剩一只手的剑修很好对付,和光三两下就打败了他。   比赛结束后,和光才打听到,陌刀剑修同她比试前,与同为昆仑剑宗的江在棠比了一场,江在棠险胜,陌刀剑修无意间伤了手腕。   和光看着缓缓上前的陌刀剑修,浑身警戒,准备他一出手,就踢飞他的脑袋。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一会儿,幻化出身体,左手拖着一把长长的陌刀,缓缓朝她走来,陌刀的刀尖拖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和光,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拖着陌刀,而不是握住陌刀朝你出手?”   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自问自答。   没想到他突然嘲讽一笑,冷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清楚吗?还要装作不知道吗?”   “呵,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角色吗?我怎么会知道你……”   人皮椅子上的西瓜师叔冷不丁地敲了敲头骨,发出清脆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笑意。   “光啊,仔细想想,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扭头看向他,蹙眉,“我怎么会……”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坐在人皮椅子上,道:“光啊,想想看,那些埋存在纸面里的,被你刻意尘封的信息。”   她闭上眼,拧紧眉头,神情有些挣扎。   陌刀剑修走到她面前,双手抬起陌刀,横在她眼前,刀柄上的昆仑玉正好放在她眼下,她看着那块玉上刻的字,不禁呼吸一窒。   唐。   唐不功。   当年与江在棠齐名的昆仑剑修,直到门派大比一战,两人才决出胜负。   可是,唐不功在大比后,右手腕伤上加伤,没有及时得到医治,药门的老前辈断定他这只手可以用,却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发出巨力。   他的右手无法再轻轻松松转动高大的陌刀,几十载的刀法功亏一篑,不少人曾劝他改修剑,被他强硬拒绝。   万派招新前,和光曾对他的资料一掠而过。   四大宗门里,无相魔门这一甲子集众之力,全力供养出一名坤柱,韩修离的实力远超众人。   大衍宗有坤柱两人,万佛宗有坤柱两人,按理来说,战力派的昆仑剑宗也应有坤柱两人。可是,如今却只有江在棠一人。   剩下的那名坤柱预备,在门派大比时,被废了。   没有人问是谁废的,因为比试就是比试,刀剑无眼,追究没有意义,事后追究也不是修士之道。   但是,和光心里应该清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唐不功的资料时,和光把他的名字和门派大比时的陌刀剑修分成了两人,刻意地在心底无视了这个事实。   和光闭上眼,思忖了一会,底下的人肉坐垫十分恶心,就像她的心一样。   许久过后,她缓缓睁眼,握紧拳头,无情地扫了唐不功一眼,道:“你不会把这个锅甩我头上吧,虽说你的手腕是我打的,但比试是比试,我不会放水。”   唐不功听完后,什么都没说,莫名地笑了笑,握紧陌刀,闭眼仰倒,跌入云海,跌下尸山,消失不见。   西瓜师叔直视她的眼睛,道:“师侄,你心里没有过意不去吗?他比试用的刀背,你却故意痛击他的伤口。倘若他用的刀刃,你不是躲避掉入台下,就是重伤惨败了。”   和光横了他一眼,道:“他心软是他的事,我要赢,怎么会像他一样?”   西瓜师叔莫名地笑了笑,与方才唐不功的笑容一般无二,和光总觉得有些诡异。   第三个出场的人,和光记得,是同她一届的师弟。   门派大比结束后,俩人成为执法堂后备人选,进入藏经阁苦熬资历,熟记坤舆界上下五万年的历史,系统学习地理天文,研修经商、权谋、厚黑术、兵法等知识。   她的战斗力强过他,可是论知识含量,她差了他一大截。   她苦苦修行的时间,他都沉浸在书里。   书面考试时,她自知光凭知识,赢不了对方。   于是,她取了个巧。   执法堂内每年出试卷的人都不同,和光仔细研究了历年人选后,发现了一个不算规律的规律。每年出卷子的人都是当时在宗内,且时间尚有余裕的高层弟子。   按照这个规律,和光找准了几个人选,了解了历年他们出题的偏好,理念的差别,以及最近正在着手处理的任务,结合近年坤舆界发生的大事,选定了几个出题范围。   在答题时,对准阅卷人的理念,直击他们的痒点,在他们的心口回答。   所幸阅卷人只校阅各自出的试卷,不然他们一定会发现她就是个阴阳人,理念多变。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取了一条捷径,和光在试卷上险险地压了师弟一头。   就算质问现在的她,她也只会回答落子无悔。   看着如今眼底黑青的师弟,和光在他开口前,截断了他的话。   “哪怕我实力不如你,考试时走了捷径,但我一没抄袭作弊,二没贿赂考官,凭自己的本事赢的,你配称什么心魔?”   她的唇角牵起一抹嘲笑,略带讽意地看着他。   不料他登时露出了同唐不功一样莫名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她。   “和光师姐,还记得出成绩时,你的笑容吗?”   她眯眼看他,不懂他的意思。   “你可能忘了,我可记得太清楚了,这辈子都不会忘。拿到成绩时,你笑了。不是对着你的成绩单,而是对着我。”   “你勾起唇角,挥了挥手里的成绩单,居高临下的眼神,直直对准我。仿佛在说,‘看,你比我厉害又怎样,还不是我赢了。’”   “师姐,当时我就在想,究竟是赢了这件事让你高兴,还是赢了我这件事让你高兴?”   和光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刚想矢口否认,他却轻哼一声,身影消逝,轻飘飘地吹散在风中。   第四个人出现的瞬间,和光的心仿佛沉入湖底,手指轻轻颤抖,胸膛不住地起伏,说不出话。   西瓜师叔绕过她身后,在耳边蛊惑着。   “哟,原来是这个孩子。光啊,前面三个还能说你勉强赢了,这一个,你可没赢。”   和光咽了咽喉咙,声音哽咽。   是啊,她没赢,是西瓜师叔帮了她。   她以第一名的绝对优势进入执法堂后,需要由一名前辈带在身边教导,此时最佳人选是西瓜堂主。   师兄身为三把手,是毫无疑问地下一任执法堂堂主,可是他一走了之,甩下了一个烂摊子。现在,执法堂里急需培养出新一个三把手,出任下一届执法堂堂主。   和光之前的师叔们里,不乏优秀的人选,其中最优秀的,便是她眼前的这位兰师叔。   无论从哪方面说,知识、修为实力、阅历等,兰师叔都是碾压她的存在。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她必输无疑。连师父也安慰她,至少师兄后继有人,她做得足够多了。   谁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西瓜师叔选定了她。   面对众人的疑惑时,西瓜师叔只说了一句话。   “我中意这崽子的心。”   这句话神秘莫测,没人知道他说的心,到底是什么心。   兰师叔化出身体,颤颤悠悠地朝和光走来,道:“师侄,堂主挑中你,我不怨你,也不怨他。如果他觉得这个选择对万佛宗更好,我认了。所以我默默离开了万佛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和光需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她的声音。   “我心灰意冷,自请外派任务,离开了万佛宗。”   她冷不丁地抬头,眼神死死地抓住和光。   “你知道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吗?”   和光抽了抽鼻子,不禁挪了挪脚,往后缩了一点。   她当然知道,那件事是一件大事,震惊了整个执法堂,随后被迅速封锁消息、埋封档案。   兰师叔步步紧逼,“说啊,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句话梗在和光的舌尖,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死在沧溟海上,最终成了英灵碑上的一个名字。   兰师叔惨然一笑,道:“既然你不说,那我便给你看看。”   说完,不知从哪飞来了大量海水,紧紧包裹住兰师叔。她睁大眼睛,海水不停灌入她的口内、鼻子内、胸腔。她拼命扑腾着双手双脚,想要浮起来呼吸,却被海水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和光看得一愣,忍不住抓紧了人皮座椅的头骨把手。   这时,海水里突然冒出许多鱼,疯狂朝兰师叔涌去。   它们咔哒咔哒地咬着牙齿,尖锐的牙齿闪着刺眼的光芒,咬碎兰师叔的衣物,咬断她的头发。她不停地挥开食人鱼,却被它们死死咬住手,狠狠地咬掉了三个手指。   红色的血液融进蓝色的海水中,渐渐消散了。   食人鱼咬伤她的耳朵,几只钻进她的僧衣内,咬伤身体,白色的僧袍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她向和光伸出一只手,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祈求。   和光心头猛地一跳,刚要起身,那只手咔地一下,断了,跌落下去,食人鱼们蜂拥而上,瞬间咬成粉碎,整滩海水化为了浓郁的鲜红色。   和光瞪紧双眼,站起身,刚要直奔而去,却被西瓜师叔按住肩膀,死死压在座椅上。   “急也没用,她已经死了,真可怜。这么大一个人,最后只剩下一根手指。要不是观邪认出她手上的戒指,就只能立一个衣冠冢了。”   砰地一声,一只食人鱼从她胸口破皮而出,兰师叔整个人化成了一滩血肉,被鱼群分食干净。   海水、鱼类皆散去,那片地上只剩下她的一根食指,食指上满是咬痕。   和光无力地看着,浑身狠狠发颤,脑海里回响着兰师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和光,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和光靠在人皮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她捂住脸,静静地思忖了一会。接着,她抬起眼皮,瞥了西瓜师叔一眼,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师叔,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我?你中意的心,到底是什么心?”   他轻轻地扫了她一眼,眼神中透着赞赏。   “饕餮般的野心。”   “野心?”   “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   和光的神情沉下来,“这可不算夸奖。”   “哦?是吗?对你来说,就是夸奖。”   她面孔骤冷,忍不出骂了一句,“扯你丫的狗蛋。”   要是在现实中,她肯定不敢对西瓜师叔这么说,但是心魔幻境内,就无所畏惧了。   “光啊,你知道为什么玩陌刀的小子、藏经阁的师侄、兰师妹笑得那么诡异吗?”和光警惕地看着他,西瓜师叔却似笑非笑,仿佛不当成一回事。   “他们在笑你啊,至今认不清自己。你享受的不是胜利,而是把他们踩在脚下的那一股快感。”   “别扯淡了。”   他随手划出一面水镜,面对着她,和光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心头不禁一怔。   为什么镜子里的她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   “被我说中就气急败坏了?看来你的嗔怒禅修的还不到家。”他走到她面前,抬起下巴,俯视着她。   “和光,承认吧,你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你渴望着权力,你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权力、权力!’就像即将渴死在沙漠中的旅人渴望着每一滴水,为此不惜杀死自己的同伴。”   “放你丫的屁!”   他摊开双手,风起云涌,大片大片乌云朝他接连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手中。   “不是吗?这种踩在所有人之上的感觉,不爽快吗?”   “不爽。”   他讽刺地笑,重新问了一遍。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你不享受站在权力的巅峰?你不享受站在所有人之上的爽快感?”   和光握紧拳头,冷眼看他。   “享受你麻/痹。”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浮现出一抹鄙夷与轻视。他突然冲上前,一把扯起她,粗暴扯着她的领口,把她压到平台边缘。   她不住地挣扎,却挣脱不掉,他按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往下看。   和光往下看去,骷髅若岭,尸山血海。   人头一串串拉结在树上,人骨堆积成山,人皮肉揽作泥尘,一块块、一堆堆,聚集在一起,架起了他们所在的平台,架起了人皮椅子。   这些人头咔哒咔哒地转过来,面对着她,都化成了她熟识的人。   高师叔、唐不功、师弟、兰师叔……   有些她忘记了名字,有些她永远都忘不了。   他们都是她登顶执法堂三把手的路上,被她推开刷下来的人。   他们都是她登顶路上的踏脚石,一步步堆出了现在的她!   “通往权力的路上,遍布尸山血海。”   “和光,你做的一切,真的问心无愧吗?”   “踩在所有人头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们,是不是有一种从心底升起的畅快感?”   ……   和光看得一脸崩溃,胸膛不住地起伏。   西瓜师叔轻轻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被她一把挥开。   他没计较,依旧是那么笑。   “我说过,这些都不是事儿,我中意的是你的野心和狠心。”   她死死地瞪着他,咬住后槽牙,道:“我没……”   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   “这是你的心魔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心底最深处的所思所想,否认没有用。你要做的,不是否认,不是辩解,而是堪破它。”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底下,“堪破他们。”   他指了指他的脑袋,语气里带着些许期待。   “堪破我。”   她随着他的话,喃喃道:“堪破你……”   “对,堪破我。”   “我最喜欢的便是你争强好胜的性格,这点像我,我说过无数次,一直没有变。”   他转身,悠闲地坐在人皮椅子上,慵懒地撑着下巴,笑道:“你看看我,争强斗狠、心黑手辣,明非那家伙说过我无数次,上头的老头子也骂了无数次,那又怎样?”   他摊开手,耸耸肩膀,一脸羁傲不逊。   “执法堂堂主的位子,还不是牢牢握在我手里。我不让位,谁敢上前抢,我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也不管你以后怎么做。只要你能做到我要求你做的,做到三把手的责任要求你做的,你就能坐稳这个位置。”   和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他的话可不可信。   “斋戒日已经进行很久了,不要错过这个时机,来,堪破心魔,堪破我!”   和光闭眼,心神跳出心魔幻境,刺眼的阳光直直冲她而来。   观邪师叔跟在她身边,面露焦急。白衣赤脚的僧人口诵心经,一步一步缓缓行着。   她远远望去,嗔怒禅的队伍早已离开,看不见踪影。头顶的佛光越来越亮,菩提佛的雕塑越来越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又重新闭上眼,进入心魔幻境。   西瓜师叔依旧潇洒地坐在人皮椅子上,垂眸看着她,神色淡淡,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着他,狠狠威胁道:“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打的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他挑挑眉,没说话,往后懒懒地一靠,左脚搭在右脚上,一副请君随意的神情。   她咬住牙,最后横了他一眼。盘腿坐下,静心凝神,口诵心经,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闭上眼,往事在眼前不断划过。   上任三把手后,处理的桩桩件件任务和档案,刑讯处理过的个个叛徒和邪修,他们的求饶和哭诉,她的无动于衷和满脸笑意。   她当时的做法,她当时的想法……   越想越深,心头不禁颤抖,以至于浑身发颤。   不可否认,她确实在享受,享受着手握生杀权柄的豪迈感,享受踩在他们头上的畅快感。   处理柳幽幽一事时,她与莫长庚合作,强开传送阵,暗闯大衍宗,劫走了她。赶在封曜下手之前,处理了此事。   这件事有两点做得不够好,其一是闹得太大,人尽皆知,不得不把涂鸣拎出来挡枪。其二是没注意俩人的戒指,给了季子野两次机会。   不,还有其三。如果她提前看出此事,强压季子野回宗门,他是不是就不会走火入魔,修行功亏一篑。   万派招新时,她同无相魔门的韩修离合作,想要抢占生源。   后来仔细想想,效果虽然不错,却着实是一个昏招。   其一,绯闻的立意不够高,远远输给了万兽宗的两族友好合作,给了顾鼎臣嘲笑她们的机会。其二,她们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圣贤儒门的报纸上。这么多年了,她居然没想到创办一份万佛宗的报纸,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   至于王千刃一事,与谢鲲和残指的交流表明她的交际网络广泛,没问题。   她同王负剑合作,走好了第一步。   但是,当贺拔势找上她,异界来魂同天极界之人牵扯在一起时,她竟然没想到贺拔家背后的目的,她的思维还停滞在坤舆界和门派关系的层面上,不够高,没达到两界关系的层面。   她自视甚高,以至于想要独自处理此事。   如果当时直接把锅甩给明非师叔,强拉他去刑讯王千刃,或许局面会不一样。或许明非师叔可以动用他的资源,开辟出一条新的路。   所有的一切整合在一起,归结于一句话。   和光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我做得不够好。”   “呵。”   西瓜咧嘴一笑,倒是乐了。   “听你这么说,可真不容易。”   他不是执法堂主西瓜本人,只是和光心目中的西瓜师叔,是她心魔的化神。但是,他确是此时此刻最了解她的人。   听到她示弱认错的话语,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茫然。   在他心中,她犯了错,不是承认不会认错,也不会狡辩,而是无视一切叱骂指责,直接动手去补救那个错误。直到错误改正后,再低下头来,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她居然会认错,天要下红雨了吧。   咔嚓,天上的乌云撕破了一个小口子,他的心,心魔的心裂开慢慢裂开一道缝隙,一丝金光透过缝隙直射进来,他不禁捂住胸口。   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地道:“我有野心,我狠心,我认!不然我也不会狠招频出,不择手段地赢过那四人,坐上三把手的宝座。”   她干脆地承认,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她会先摆出一番道理,阐述野心和狠心的好处,没想到……   她走到他面前,一把拉开他。   “起开,我的!”   在他惊异的眼神中,她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在一滩血肉上,神情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恶心和难受,而是一脸坦然的享受。   “争强好胜又如何?这是我的性格。我比他们强,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我是赢得不够光彩,那又如何?赢了就是赢了,成王败寇,扯什么瞎几把蛋。问心无愧?问心有愧又如何?木已成舟,难道我还能把它让出去?”   “不好意思,就我这争强好胜的狗屎性格,让你/妈的让!谁敢动我的位置,老娘一掌送她上西天!”   “至于当上三把手之后的事儿,我更问心无愧了。我渴望权力,我享受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快感,那又如何?这是我的性格,操不操蛋由我说了算,管你屁事!我就不改怎么着?”   心中的裂缝越来越大,耀眼的金光越来越亮,胸口传来阵阵钝痛,他却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崽子,不愧是他调教出来的崽子,这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像他!   他果然没看错!   他鼓鼓掌,笑着看她。   说吧,接着说啊,就这么说下去。   撕裂这天,打破这地,摧毁这个幻境。   撕裂我的心,撕裂你的心魔,来吧,堪破我!   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得厉害,惹得她疑惑的眼神,不停地瞟着,她继续说道。   “你曾经说过,政治家和政客的最大区别,政客夺权是终极目的,政治家夺权是手段。”   “我决定顶替师兄,不是为了顶替三把手的位置,而是顶替他肩上的责任。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被你们一混淆,我差点都分不清。”   “手段卑鄙又怎样?随便你怎么说,我既然坐上了三把手的位置,也会做事,扛起这个责任,做出我的贡献。”   她一掌劈碎人皮椅子。   鲜血四溅,残肉淋漓。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液,轻轻地笑了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最终忍不住捂住肚子,放声大笑。   所谓心魔,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贪念。   无视没有用,它会越来越大。否认没有用,它会蹦跶得更加肆无忌惮。辩解也没有用,它会愈加得意忘形。   她要做的,是承认它,盯着它,盯到它浑身发抖。握住它,一把捏碎它!   他的心裂成两半,不断掉着碎屑,只差一点就会崩塌。   佛光直直地刺进他的体内,驱散身体里的黑雾,所过之处,尽是炙烤灼伤,他的下半身僵住,完全动不了了。   对,就是这样!   她堪破了!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乌云沉沉地压下来。   看着她茫然无措的神情,他朝她欣慰地笑笑,张开双手,大声道:“和光,最后一道坎。你堪破了心魔,看破了过去,接下来,你要怎么面对自己选择的未来?”   一道惊雷刺破天际,穿透乌云,直直冲她而去。   惊天动地,响彻行云,火光四溅。   她抬起头,凌空挥出一掌,一只手掌印劈上惊雷,竟一把劈散了这道毁天灭地的天雷。   底下,尸山白骨不断震动,混沌黑雾肆意翻滚,仿佛地面即将裂开。   他的身体摇了摇,不禁吐出一口金色的血。   她晃了晃身体,一脚插进底下,死死抓紧。   这时,乌云朝四面散开,一块巨石挡住了天光,朝她的方向迅猛而来,四下昏暗。   底下的人骨头不断地哀嚎、求救、呼喊,有的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动,有的吓得四散逃离。   他轻笑地看她,道:“你要怎么做?”   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巨石直奔而来,离他们越来越近,天色越来越暗,他静静地看着,仿佛能看到巨石上古老而深沉的纹路。   巨石一压而下,天昏地暗。   咚——   它停住了。   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巨石下伸出,鲜红的血液从手指间划过,缓缓顺着手腕滴下。   “呵,我要怎么做?”   巨石一寸一寸地被抬高,血液一股一股地下流。   喀嚓——   满是血液的手上,两根圆润的指甲反折,粘结着些许血肉落下。   她闷哼了一声,咬紧牙关,单薄的肩膀上扛住了遮天蔽日的巨石。   “天降陨石,我来扛起这天!地面撕裂,我来顶住这地!”   他后退一步,胸口涌上一股铁锈味,被他狠狠憋在喉咙里,往下咽。他笑了笑,道:“是嘛?那他们呢?”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的四人重新幻化出现。   高师叔出现的那一刻,她神色不变。   “输了便是输了,滚你的吧。”   高师叔轻轻地笑了笑,随风飘逝。   唐不功出现的那一刻,她微蹙眉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歉意。   “你的伤,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唐不功咧嘴一笑,颇有几分昆仑剑修浪荡不羁的模样,他双手握住高大的陌刀,一把扛在肩上,朝她挥挥手,随风消逝。   藏经阁师弟出现的那一刻,她沉下头,细细思索了一会,不缓不急地说道。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其次,你是技术性人才,不适合从政,不适合当三把手,藏经阁更适合你。”   藏经阁师弟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兰师叔出现的那一刻,她深深地凝视了兰师叔许久,似乎要把对方的面容深深刻进脑海里。   她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哽咽。   “师叔,这是你的选择,我不觉得我有错。但是,我觉得惨死不该是你的归宿。沧溟海的仇,我现在还无能为力。但是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会让仇人切身体会你当年的痛苦。”   兰师叔温柔地笑,娇俏地转过身,离开了。   她目视着兰师叔的背影,沉默许久。   接着,她的眼神移到他身上,平静安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现在,轮到你了。”   他退开几步,退到边缘,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明明就要消失了,他心底却颇有几分畅快感。   “最后一个问题,光啊,你问心有愧吗?”   她噗嗤笑了出来。   “问心有愧?有你妈的愧!快死的人了,还搁这和我玩文字游戏?”   一阵强风吹过,他浑身摇了摇,跺了跺脚,稳住身形。   “我就是问心无愧!”   她眨眨眼,半空中瞬间浮现底下尸骨的身影,那些在她登顶路上,被她踩在脚下的人。   他们的神情,或平淡,或愤怒,或嫉妒,或恐惧,或狰狞……   她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们一眼。   ”通往权力的路上,布满了尸山血海又如何?什么做错了,做得不够好,所有的谩骂,所有的指责,全都是事后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输了就是输了,站在这个位置上,没人会比我做得更好!”   半空中的身影随风消逝。   砰地一下。   她肩上的巨石爆炸,粉粹成灰,风一吹,如蒲公英一般,飘散在空中。   他仰起头,乌云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紧接着,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拨散乌云,一束束金色耀眼的佛光穿破乌云,穿破黑暗,朝他蜂拥而来,照亮了这片黑暗的大地,驱散了这片无尽的混沌。   “我无愧于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听着她的话,他浑身摇了摇,意识渐渐不清醒,眼前也模糊起来。她的声音依旧在他脑海里徘徊,有些刺耳,又莫名的悦耳,让他忍不住听下去。   脚下一滑,他身体失重,跌落下去,白骨血山在他眼前一一划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却飘荡在风中,哪怕跌入深渊,他依旧听得见。   最后一句承诺,成了捅穿他的最后一柄利刃,一把插进他的胸口。   暖暖的,带着佛光的神圣和清明,净化了他。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作者有话说:   唔,大肥章,明天应该能恢复日更了。感谢在2020-07-15 00:19:25~2020-07-15 23:5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3章 73 琉璃宝塔   ◎这些年大家活得太像个人,忘了那些年被当做畜生的日子。◎   方天同青鲨立在山顶,直直地看着和光。   她神情挣扎,身体里不断溢出鲜血,身上的血袍越染越红,血液滴在石板路上,被烈日一晒,蒸腾起酡红色的气雾,一圈一圈缠绕着她。   许久过后,她的眉头松了一点,唇角死死咬住,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甚至连脚步也缓缓慢下来。   又过了一会,她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眉头舒展,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脚步也快起来。   身上的鲜血凝固,不再冒出新的血液。   方天咧嘴一笑,朝青鲨说道:“这下放心了?”   只见他肩膀一松,沉下唇角,漠然地瞥了自己一眼。   “管我屁事,我放松什么?她走火入魔岂不是更好,禅子之位就是我的了。”   “哦?是吗?”   他扭头,闷声吐出一句话。   “不然呢?”   方天了然地笑笑,好心地没戳破。   悬崖边的小草都被他的小碎步碾死了,还说没着急。   方天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为何不去修魔?和光师叔说你有修魔的天赋。”   他的身体怔了怔,手指捏紧衣角,没回头看方天,而是把问题甩了回去。   “你呢?”   方天挑挑眉,乐呵呵一笑,轻巧地说道:“我本来想当魔修来着,一只脚都踏进鬼樊楼了,结果又被杀戮禅给拖回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正巧碰上菜瓜师叔干邪修,一个挑翻了一群,太帅了,我就决定……”   方天说着说着,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把那天的经过一咕噜全说了出来。   说完那天的事迹,他又拧起眉头,回到魔修的话题,烦躁地啧了一声。   “当魔修有什么好的,所有修士里,就属他们最苦逼。”   坤舆界的修士按修行媒介来分,可以分成三类。   佛修修心,道修修灵气,魔修修魔气。   天魔战役后,当时的修士们消灭了所有的天魔,仅仅在无相魔门的洞天内封存魔气,另外辟出单独的小界域称为漳州界,专供无相魔门使用。   魔气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外泄,包括魔气充盈的魔晶,坤舆界的其他地方均没有魔气。   魔修修行,只能在无相魔门的洞天内。   一出洞天,就连补魔也只能用补充体力的药水,靠魔修体内运行魔气,自行恢复。   方天挠了挠脑袋,无奈道:“魔气的管制太严格了,你看,邪修里没一个魔修,全是道修。要是魔修叛逃,再也没有魔气给他修行,止步当时的修为。我可不喜欢魔修的修行方式,太拘束了。”   见青鲨浑身紧绷,方天撞了撞他,问道:“你呢?为何不修魔?”   他低着头,转身向山下的方向走去。   “不想就是不想,要什么原因。”   方天同他相处许久,进入万佛宗后,更是形影不离。   见他一副闷葫芦的样儿,就知道这个事儿肯定有内幕。方天心中好奇,跟在身后一直追问,他摆手甩开,不肯说。   被逼急了,青鲨狠狠龇牙,疾步向前走。   两人跟着佛修们的队伍,向前进。   越过菩提佛的金身雕像,绕过数座山,碧波万顷的湖面映入眼帘。   绿波荡漾的湖面上,悬着一座擎天的琉璃宝塔。   这是整个万佛宗的中央位置。   大衍宗的中央是坤舆界最大的传送阵,只进不出,其上是权力中心的执法堂。   万佛宗的中央不是执法堂,而是高耸入云的琉璃宝塔,塔高九层,塔身八面,贴满了五色琉璃瓦,其上佛灯永明。   一阵微风穿过肃穆的诵经声,挥斥了炎炎烈日的热意。   它轻轻划过碧波浩渺的湖面,泛起层次不一的涟漪,而后像一匹晶莹剔透的鲛纱,一一抚摸宝塔檐角的铜铃,发出庄严低沉的铃声,传遍万佛宗的每一个角落。   如同上古的佛修低颂心经,同现在的万千经声合在一起,超越时空的浩荡壮阔感瞬间击中了方天。   塔顶的闪烁灯光,丝毫不输给烈日骄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诵经声咔哒一下停止。   最后一个“卍”字吐出,跃上高空巨大的金色“卍”字,融为一体,散发出万丈佛光。   “卍”字离开菩提佛的头顶,越过无数佛修,拂过湖面,停在琉璃宝塔塔尖。接着,“卍”字逆时针旋转,越来越大,佛光越来越盛。   佛光笼罩了琉璃塔,其下的湖面,同四个方位的巍然屹立的翠峰。   四座山峰上,各树立一座雕像,分别是两万年前的昆仑剑尊顾钧座、嗔怒禅祖师爷三光、豹族族长、海族鲸落。   斋戒日的目的,正是为了纪念这四位修士。   大多数节日庆典上,也会有四位的纪念花车,比如几个月前九曲城的花灯节。   所有佛修们都默默仰头看着雕像,而后弯腰给与最崇高的敬意。   深重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方天俩人,他们也默默地弯下腰。   方天闭上眼,一副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倏地回想起了幼时,在启蒙学堂上过的第一节 课。   不是认字书法,而是一节历史课。   早在课前,他们就从父母的话中、书店的画本上熟读这段历史。   但是,他们依然听得津津乐趣。   两万年前,天魔入侵。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玩意儿,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产生的,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进入坤舆界。   但是,它们带来了死亡和黑暗,它们以杀人取乐,它们以引诱修士走火入魔并入侵修士来修行。   彼时的坤舆界,面对着亡国灭种的灾难。   天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便是那四位。   有史以来第一次,人族和妖族面对同一个敌人,联手合作。   昆仑剑尊顾钧座领头,四大宗门合力,王谢两大家族联手,豹族族长说服十万大山的所有妖族,倾全界之力,耗时10000年,跨越超过100代人,彻底铲除了所有天魔。   那是坤舆界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但是,也是一个大能频出、传奇流世的时代。   坤舆界的大多数道统法统,如万佛宗的千八百禅,昆仑剑宗的万千剑法,无相魔门的魔修功法,大衍宗的炼器术法、诸多阵盘符隶之法,天道院的坤舆全图等,皆承自那个时代。   大战的最后关头,贤劫千佛陨灭肉/体和灵魂,永不轮回,以一千个灵魂佛力为引,消灭净化了天魔的首领。   方天听过无数遍历史故事,可以从头背到尾,他印象最深的仍然是最后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史学家记录这段历史时,想过无数个名字。‘正义的天魔战役’、‘恐怖的天魔战役’、‘残忍的天魔战役’等等。昆仑剑尊用了这么一个词,直到现在,这个词依旧刻在所有历史书的第一页。”   伟大的天魔战役!   就在这个时候,与方天一同进宗的新弟子们也赶来了,望见琉璃宝塔的那一刻,他们也发出了同方天一样的惊叹声。   惊叹过后,众人也讨论起天魔战役的事情来。   青鲨远远站在众人之外,拧紧了眉头,抿紧嘴唇,面露嫌弃。   方天以为他不习惯同人相处,于是陪着他,低头向他小声科普。   “天魔大战中,无相魔门的魔修们当斥候,在最前方顶着走火入魔的危险,探知天魔的方位。昆仑剑宗的剑修们勇当先锋,悍不畏死冲锋陷阵。万佛宗的佛修们紧跟剑修其后,手握舍利子,出手镇压净化天魔。大衍宗的炼器师阵法师等守在后方,舍弃修行的时间和机会,绞尽每一丝灵力,为前线的战士们炼造武器法宝。”   “自从一万年前的天魔战役结束,坤舆界一直维持着那时的权力格局。四大宗门的扛把子地位是刀光剑影中切切实实打出来的,无论其他宗门有多少不忿与叫嚣,至今为止从未有其他宗门挤进坤舆界的统帅地位。”   “王族和所有世家都被铲除,仅剩盛京的王谢两大世家屹立不倒。妖族至今以豹族为尊,海族中只有鲸鱼一族参战,其余海族自恃天魔不入海,皆躲进深海不出面,所以海族的名声至今差得要命。”   青鲨突然插嘴道:“鲸族?好像没听过他们一族的事儿。”   方天呼吸一顿,眼神黯淡,语气带着些许伤感。   “当年鲸族族长鲸落不顾海族的命令,执意参战,鲸族受到追杀,都变成了英灵殿里的一个个名字。如今的坤舆界,已经没有一只鲸鱼了。”   这时,围在一起的众人谈到了丁亥犁庭。   “天魔战役的尾声,贤劫千佛以灵魂佛力为代价,消灭了天魔首领。为了防止天魔卷土重来,昆仑剑尊下令犁其庭,扫其闾,毁其巢穴,绝其种类。修士们搜遍坤舆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寸土地,歼灭了每一只天魔,它们的老巢被付之一炬,天魔尸横遍野。对天魔的种族灭绝恰巧是丁亥年,所以史称‘丁亥犁庭’。”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弟子,方天记得他是招新第一日通过明镜台的弟子,这一次招新中心性最好的弟子。   中年弟子面容沉稳,秉节持重,看起来十分可靠。   其余年纪较小的弟子们皆信服地看着他,不时发出赞叹声。   说到丁亥犁庭后,一名年纪较小的女弟子神情忧愁,眼神中隐隐带着不赞同和同情,她开口道:“既然天魔首领死了,天魔已经战败无疑,杀死所有天魔未必太残忍了。”   闻言,所有弟子侧头,讶异地看着她。   一名小弟子撇撇嘴,嫌弃地说道:“你没看历史书吗?我们死了多少人,妖族死了多少兽,搁你这同情心泛滥。”   女弟子争辩道:“可是,并不是所有天魔都杀了人啊,何况,种族屠杀实在是……”   “说出这种话的人,非蠢既坏。”   “那时候,人们压根没听过天魔这种玩意儿,更别说见识过了,见识过的界域都沦陷了,只进不出。也就咱们坤舆界出了无数个舍生忘死的修士,才从天魔的手里挣脱出来。”   “为了研究魔气,不少大能前辈舍了一身修为,剐掉灵气,重修魔气,走火入魔疯了多少人,废了多少天资卓绝的修士,才研究出发现魔气的手段,才钻研出魔气修行的功法。当年修魔的前辈们都知道这个功法不完善,修不到飞升,可是他们还是修了。他们豁出一条命做斥候,追寻天魔的下落。”   “自从知道佛力有压制天魔的作用,万佛宗无私地掏出菩提佛留下的所有舍利子,借用给前线的战士们。4万多颗舍利子毁于一旦,三颗牙齿在对付天魔首领时被碾碎。你同情天魔,就不同情菩提佛吗?毁掉的都是他的尸身啊!”   “更别说鲸族,族长鲸落战死,鲸鱼一族全都湮没在历史长河。”   “当年天魔战役的威胁,至今还心有余悸。前些日子,九曲城的传送阵被强开,不少修士甚至以为是天魔卷土重来了。”   年纪小的女弟子被众人一句一嘴淹没,委屈地瘪嘴,不敢顶嘴。   中年弟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两万年前,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大半个坤舆界都沦陷了,人族和妖族蜷缩在小小的地方,生活修行,荒岁守成不好的时候,连人肉也是吃的。”   “这些年大家活得太像个人,忘了那些年被当做畜生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有三个核心设定,异界来魂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个是魔气和界域排名。   三个设定不是分开的,是相互联系的。   两万年前的历史挺重要的,我还没有全部写完。   它和书中的剧情交织,而且我想写清楚,坤舆界是怎么从两万年前的封建社会变成现在的社会主义修仙界。   这段历史对现在的社会构成、人族妖族海族的关系、以及未来的剧情都有很重要的影响。   #########感谢在2020-07-15 23:54:18~2020-07-18 00: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4章 74 七权   ◎之后的几千年里,观邪都没能忘记这时和光眼中的光芒。◎   观邪参加过数次斋戒日,很多弟子通过念经顺利化解了累积几十年的心魔,但是,走火入魔而身亡的弟子也不在少数。   心经路走过大半,眼看再转几座山,便是琉璃宝塔。   如果和光还未堪破心魔,琉璃宝塔的佛力会对她造成极大的伤害。   观邪仰望高处的琉璃宝塔,越来越近,塔尖的光芒越来越盛,再转两座山,他们会直接沐浴在佛光的笼罩下。   他拧了拧眉头,手指不住地摩挲着。   如果转过这座山,她还没能堪破心魔,他真的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同薛孤延那样吗?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倏地浑身一怔,眉目舒展,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有几分堪破心魔的样子。   观邪唇角弯了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放下来。   然而,前方五步远处,一名佛修蓦地吐血跪地,神色癫狂,周身灵气和心魔波荡,似有走火入魔之兆。   不少修士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他。   可惜,就差一步。   他离琉璃佛塔太近了,没能及时堪破心魔,佛光直接罩在心魔上,强制净化,导致他自身也受了重伤。   值守的执法堂修士立即出现,带离了他。   观邪心里咯噔一下,大石头又高高悬起。   心魔之间互相影响牵引,那人堪破心魔失败,离和光如此之近,必定对她造成影响。   果不其然,她的眉头又狠狠皱起,牙齿紧咬住下唇。   观邪数着她与走火入魔的佛修之间的距离,五步,还差五步。   五步之内不能堪破心魔,她不能再往前了。   如今的紧要关头,万佛宗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个堂主继承人的风险了。   远处的菜瓜回眸看了她一眼,面露担忧。她曾帮他还钱,帮他戒赌,如今他却帮不了她什么。   佛修皆苦,唯有自渡。   欢喜禅的队伍已经行到了头,抬眼便是高耸入云的琉璃佛塔。   明淡扭头望了和光一眼,面露不忍。   过了一会,又瞥向身旁的明非,他从一开始,神情就没什么变化,看到大师姐的样子,却什么也不说,眼里只剩下琉璃佛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观邪紧紧跟在和光身边,准备一有危险,及时唤醒她。   第一步,脚步行进得更艰难,似乎狂猛的强风挡在她面前。   第二步,她的脊背摇晃了一下,身上沁出深浓的血液。   第三步,她紧紧拧住眉头,脸色沉重。   第四步,双手合十的巴掌间流下汩汩血液。   第五步,她死死咬住下唇,嘴角流下一丝血。   观邪压低细眉,眯眼盯住她。   周围的众人敛声屏气,心头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菜瓜捏紧脖子上的指骨项链,心中默默鼓气。   明淡忧心地望着她,扯了扯明非的衣袖,祈求他回头看一眼,他不为所动。   最后一步,再踏出一步,如果不能堪破心魔的话,她就会落得同先前那人一样的下场。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抚平了她眉间的皱纹。   它轻轻划过碧波荡漾的湖面,一一拂过宝塔檐角的铜铃。   叮——   庄严低沉的铃声中,塔尖的“卍”字的金光越来越耀眼,一缕缕挥洒下来,洒在她身上。   她的血衣渐渐融入金光,漂成了原先圣洁无暇的白色。   金光附在她的皮肤上,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仿佛月辉洒在鲛人的五彩鳞片上一般绚丽斑斓。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面容安详沉静,如同他刚才经过的菩提佛一般。   心魔已破。   她缓缓睁开眼。   之后的几千年里,观邪都没能忘记这时她眼中的光芒。像缓缓剥开一尊石雕,雕像内迸放出七彩的佛光。她看向哪里,哪里就爆出声色。   她缓缓地转过来,向他点头致意。   那轻飘飘的眼神,让观邪记了一辈子。   众人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不住感慨,刚刚堪破心魔,就能有这份淡定与坦然,不愧是下一任堂主继承人。   远处的菜瓜见此,咧嘴一笑,上吊的眼角与脸上的杀气吓坏了不少小弟子。   明淡着实松了一口气,道:“堪破了就好。”   说完,他挠挠头,语气里露出一丝不解,“堂主候选人的心魔都这么重吗?听说西瓜堂主上任前的斋戒日,也过了一次鬼门关。”   明非终于转身,深深地望了和光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里划过一丝赞赏和若有似无的忧愁。   他轻轻地瞥了明淡一眼,道:“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更远一点的地方,新入门的中年弟子见证了全程。   他摸出留影石,记录下和光的样子,尤其是堪破心魔后,沐浴在佛光中的耀眼模样。   多年后,他升任万佛宗史官,记录她波澜壮阔的征程时,如此写道。   “那一日,正道的光,照在了她锃光瓦亮的头顶上。”   诵经过后,全体佛修原地打坐,再颂六天六夜的心经。   和光收到明非师叔的讯息,赶到湖畔,与他会面。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在前方不缓不急地走,示意她跟上。   不知道为何,和光总觉得他有古怪,似乎刻意避开她的眼神,脚步也比以往急促。   走到四下无人的湖畔,他自顾自的按下阵盘。   碧波万顷的湖面登时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湖水向四周拨开,却并未泛起一点涟漪。   他率先走下去,和光仰头望了一眼其上的琉璃宝塔,紧跟其后,湖水在后面合拢,恢复如初。   湖下是一条长长的水下密道,透过清澈碧色的湖水,佛光在高空缓缓流动,宛如金色的空气一般,被清风吹起褶皱,搅出波澜。   明非师叔走在前头,冷不丁地开口道:“这座湖称为明镜台。”   和光微微皱眉,“明镜台?”   她记得,盛京招新那时的湖面被便称为明镜台。   准确地说,任何湖只要容纳菩提佛的牙齿舍利,都可以被称作明镜台。   她说出疑问,明非师叔的脚步顿了顿,语气中暗含笑意。   “书上写的定义是假的,蒙骗世人。真正的明镜台指包含足够的佛力的湖水,佛力的最低限度是牙齿舍利,而这个明镜台之上的琉璃佛塔中供奉是指骨舍利。”   闻言,和光不禁呼吸一窒,脸上浮现兴奋的红晕。   菩提佛坐化,留下的舍利子中最珍贵的是头顶骨舍利与两颗指骨舍利。   天魔战役后,初代昆仑剑尊顾钧座飞升时,菩提佛大愿已成,他供着头顶骨舍利飞升。一颗指骨舍利早已在万年的历史中遗失,有传言说流落在其它界域,却无人证实。   如今,坤舆界最珍贵的舍利子便是仅剩的指骨舍利。   俩人走了许久。   湖面上的阳光消逝在西边,佛光普照在湖面上,灿然的光芒闪耀天空,远远胜过了银色月辉和万点繁星。   一扇高大的金色大门竖在他们眼前,大门紧紧闭着,上方连着琉璃佛塔。金色的佛光穿透碧色的湖水,与外面的佛光遥相辉映。   琉璃佛塔是万佛宗的禁地,供奉着指骨舍利和贤劫千佛的尸骨,只有执法堂真正的高层才能进去。   和光一直以为琉璃佛塔的入口在拱门,没想到居然在湖面下。   今日真是撞了大运了,没想到能跟着进塔。   难道她终于要成为执法堂真正的高层了吗?   想到这,她不禁内心雀跃。   明非师叔的手触上大门的阵法,和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时之间错过了什么。   没想到他突然顿住,扭头朝她笑了笑,笑意中居然隐隐包含着一丝歉意。   “光啊,有件事忘记同你说了。”   和光抿紧唇,眼神在他的脸和手之间逡巡,她咽了咽喉咙,急急地吐出几个字。   “什么事?”   表情十分淡定,内心却十分蛋疼。   别特么扯淡了,快开门让我见识见识,琉璃佛塔里长什么样!   老娘就要成为执法堂真正的高层了,你还说个鸟,有什么事比琉璃佛塔还重要!   和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松开阵盘,垂在身前,她没控制好表情,面容颇有些狰狞。   “自从审讯完王千刃后,你不是一直心魔缠身吗?这几日心魔越来越重,以至于差点在斋戒日上酿成大祸。”   她心头一震,这时候扯心魔,他不会怕她的心魔玷污佛塔,不肯让她进去吧。   她急得就差跺脚,“堪破了,刚刚堪破了!”   他点点头,定定地注视她,神情十分严肃,和光看得有些心慌。   “确实堪破了,只是……”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她听得干着急。   只是什么啊?   他走近她,一只手按上她寸草不生的头顶,一只手向后摸上她的后颈肉。   他贴着她的耳廓,轻轻道:“你陷入心魔一事,是我干的。”   “什么?”   她皱紧眉头,一时之间没听懂他的话,眼神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撕拉——   后颈肉一痛,和光抽了一口凉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了。   她揉了揉后颈肉,看到他的手指上夹着一丝精纯的魔气,甚至比韩修离的护心魔气还要更精纯。   “近些日子,你心魔发作,不是因为修行懈怠,而是我悄悄放了一丝魔气在你体内,借此勾出你的心魔。”   她抬起眼皮,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他妈在说个什么鬼?   他面容凝重,不像是在说谎。   怪不得总觉得奇怪呢,她心魔有是有,劲也没这么大啊,原来是他在背后捣鬼。   她沉下唇角,捋了一把手臂,没摸着念珠,只得握紧拳头。   “理由。”   他拾起她的手,把魔气放入她手心,郑重地说道:“和光,这是执法堂堂主的第一道试炼。”   堂主继承人升任堂主的三道试炼,第一道便是心魔劫。   如何在沉重的心魔劫中,处理修行与任务的平衡,不让心魔影响心性和判断。   她做到了。   不仅顺利处理了斋戒日前繁杂沉重的事务,还成功化解了心魔。   和光听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她/妈……   她刚想恁他几句,却看见他的手又按在了阵盘上。   他面容沉稳,眼中带笑,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眼睑的妖痣若隐若现,神情中暗含着自信和有恃无恐。   呵。   怪不得刚才不说,等到现在要开门了才说,不就是想拿琉璃宝塔威慑她吗?   她可是嗔怒禅,怎么会是怂货?   他朝她招招手,抬起下巴,淡淡地开口道:“光啊,今天还进吗?”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玩弄人心的愉悦。   她恶狠狠地瞪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骂词,咬紧后槽牙,挤出一个字。   “进!”   他点点头,身体有些微微僵硬,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沉重地按下阵盘,大门上无数道光线划过,金色的佛光黯淡下来。   他缓缓推开一丝门缝,一股强劲的风喷涌而出,朝他们直扑而来,湖面泛起急促的涟漪。   大门完全推开,里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和光跟在明非师叔身后,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迈入门内。   砰——   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和光仰头,看向塔内,浑身忍不住颤抖,她惊惧地大喘气,这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感,比心魔幻境内强过千倍万倍。   万佛宗的中央禁地,佛修心目中最神圣高洁的琉璃佛塔,菩提佛的指骨舍利下。   是漫天汹涌的魔气!   比无相魔门的冬天内浓郁万倍、精纯万倍的魔气!   岂不是天魔……   怎么会?   无数错综复杂的想法在心头一一转过,皆被她否定。   最后,她只能无奈地盯住魔气,脑中一片空白。   那股魔气似乎发现了他们,分出小小的一缕,直冲他们而来。   和光忍不住后退一步,左脚绊倒右脚,跌落在地,身体如坠冰窖,完全动弹不得。   明非师叔适时挡在他面前,袖中抛出一颗舍利子,挥出一束佛光,震退了那缕魔气。   和光看见他的后背也在微微颤抖。   他转过身,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不缓不急地说道:“光啊,你听过七权吗?”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听过,怎么可能没听过?   七权,即天魔大战的七个主要参战组织,他们带领所有人赢下了伟大的天魔战役。   四大宗门、王谢两大世家和豹族。   九节竹是坚守秘密、维持安全的组织,它不分门派,成员包括各大小门派的核心弟子、重大影响力的散修,主要妖族的族长和长老等。   但是,七权才是坤舆界真正的权力巅峰,坤舆界的掌舵手。   真正的核心秘密、核心势力,只掌握在七权手中。   九节竹是七权向坤舆界其他修士妥协的成果,只有交流秘密,发布命令的作用,论实际施行,还是要看七权内部的行动,以及七权对麾下的小弟宗门的首肯。   明非师叔垂眸看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严肃。   “万佛宗第七代弟子和光,如今你通过了执法堂堂主候选人的第一道试炼,有权揭开坤舆界深层的秘密。不是九节竹,而是七权的秘密。”   她咽了咽喉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要触摸到了吗?坤舆界真正的实力权柄!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道:“你的选择呢?”   她死死按住不断起伏的胸膛,一下、一下地压住。   她抑制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要!”   作者有话说:   “正道的光,照在了她锃光瓦亮的头顶上。”   对,现在的光光是名副其实的光头!!   ####感谢在2020-07-18 00:58:52~2020-07-19 01: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5章 75 第九洞天   ◎韩修离不常出门,喜欢宅在山洞修炼,有个诨名叫‘洞里蹲’。◎   漳州界,无相魔门。   天魔大战后,大能们联手辟出一方新的小世界,名为漳州界,专供魔修修炼。后来,魔修们联手创立了无相魔门。   无相魔门成为漳州界内唯一的门派,坤舆界的所有魔修聚集于此,在魔气较薄弱的外围建立了小型城市和各类坊市。   漳州界分为九个洞天,越往下,魔气越浓厚。   第一洞天是漳州界的最外围,魔气最薄弱,修为低的魔修和做生意的凡人聚居于此。   第二到第七洞天是无相魔门的修炼场所。   第八洞天是无相魔门的执法堂、一系列权力部门的所在处,最中央的是掌门所在的掌事殿。   第九洞天名为烂柯山,从建派开始便是无相魔门的禁地所在。关于它的传闻错综复杂,却没得到过无相魔门的任何肯定。   此时,韩修离站在掌事殿外,提着储物袋,脸色十分难看。   这件事要从一天前说起。   他正闭关修炼,掌门嚯地闪了进来,吓得他差点岔了气。   掌门二话不说,递给他一张单子,命令他一天之内买齐,亲自送去掌事殿。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直接冒出一句,您自己不是有脚吗?   掌门气得横眉竖目,抽了他一大耳刮子,让他赶紧去。   韩修离不常出门,平日喜欢宅在山洞修炼,在无相魔门内有个诨名,叫‘洞里蹲’。   每次不得不采买东西,他都会去执法堂派个任务,出灵石雇人帮他买。   这次也不例外,他左转出门,直接去执法堂任务殿,挂上掌门给的单子。   第二日,他去接收任务时,一路上所有人都在隐晦地看他,窃窃私语,仿佛他没穿衣服裸奔一样。   韩修离动用几分魔气,听得他们道。   “没想到韩师兄是这样的人。”   “我同韩师兄是同好,要是有机会,切磋切磋就好了。”   “嘿嘿,不知道你说的哪方面切磋?”   ……   他询问掌事殿的师弟,对方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只是神神秘秘地把储物袋递给他。   韩修离奇怪地问了一句,如今执法堂接任务还送储物袋了吗?   以前都只给东西,要自备储物袋,这次这么大方?   没想到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偷看变成了明晃晃的注目礼,眼神中满是看好戏的调笑。   他正觉得奇怪,与他交好的师弟急匆匆赶来,不给他出口的机会,忙不迭地拉走了他。   离开任务堂,师弟一脸恨铁不成钢,直接抛来一句。   “师兄,你派这种任务不隐藏身份吗?大喇喇地亮出来,大家知道了。”   韩修离二丈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他不就给了张单子,雇人去采买吗?   等他打开单子一看,吓得原地去世、灵魂升天。   《我和媚门门主不可说的那些事儿》、《我的师妹不可能这么可爱!》、《在第九洞天寻求邂逅是否搞错了什么?》、《就算是魔修有爱就没问题了对吧!》、《我的修仙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夹在我师妹和师姐之间的修罗场》、《天魔大战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世界吗?》   这些都算了,里面还夹杂着《异种族风俗娘评鉴指南》,哪怕是洞里蹲的韩修离,也听过它的大名。   封面上标标准准地印着几个大字,狐狸娘、奶牛大/胸姐姐、翘美鲛人、水母姐姐……   而且特别要求买鬓狗特辑,淦,宗门的人甚至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师弟看他的眼神登时不对了,指着单子上的一行字。   《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佛修师兄,如今真香了!》   “师兄,你看龙傲天小说就算了,没想到你还看这种女性幻想小说?”   不,我不是!   韩修离张开嘴,否定的话停滞在舌尖,吐出来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   掌门那个魂淡,派他去买,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他要是把掌门暴露出来,会被打个半死吧。   韩修离只得默默吞下这个苦果。   他告别师弟,独自来到第八洞天的掌事殿。   他在殿外站了一会,越想越不对劲,又重新掏出《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佛修师兄,如今真香了!》   总觉得这本书好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他翻到书号一看,第二十八册 。   好家伙,都更新了几十年了。   怪不得这么眼熟,曾经他去嗔怒禅找李禅主渡心魔,曾见渣渣光看过这本书。   当时,她看得不亦乐乎,害得他也生出几分兴趣,跟着她一起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那以后,他看薛孤延的眼神都不对了!   韩修离想得出神,被掌门一脚踢回神。   掌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瞥见他手里的书,神情肉眼可见地带上几分嫌弃。   韩修离不禁捏紧了书页,你让我买的,你嫌弃个鬼!   掌门收回眼神,抛下一句,“跟上。”   韩修离跟在身后,越过执法堂和掌事殿,往深处走去,来往的修士越来越少,魔气越来越浓厚,黑雾般的魔气甚至可以化为黑水,聚集在树叶上,滴落成水,堆集成一条长长的溪流。   他心里不禁打鼓,掌门要带他去哪?   眼见四下无人,掌门挥手掩住两人的身形,掐灭他们的气息,扯着他的后衣领,瞬时飞到一处黑暗的地带,只剩地下冒出一道道金光。   每隔几米,地面冒出一道金色的光线,冲天而上。   韩修离以为是建筑年久失修,地面开裂,底下的光芒从缝隙中露出来。   他抬手一摸,被掌门一把拉开。   但是,没来得及。   呲——   手指平白被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全身魔气消退,动弹不得,伤口久久不愈合。   韩修离心头大震,瞳孔骤然一缩。   佛力。   而且是无比精纯的佛力,甚至远远超过了嗔怒禅主李铁柱。   他环顾四周,视野之内全是一道道金色的佛光,无边无际,佛光参差交织,冲天而上。   这根本不是缝隙,而是一座广袤无垠的佛光阵法!   魔气被排斥在大阵外,一丝一毫也进不来。   “掌门,这是……”   掌门没回头,捏着无相魔门的信物,走到阵法中央,放上去,一瞬间金光大盛,一道道排开、交错、合拢。   整座阵法都启动了,中央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子。   韩修离听到掌门严肃沉重的声音。   “下面就是第九洞天,烂柯山。”   韩修离内心雀跃,神情难掩兴奋。   传说中的无相魔门禁地!   他跟着掌门,从小口子下去。   冲天的魔气呼啸而来,一阵阵狂风肆掠,魔气化为一团团浓郁的黑雾,穿过韩修离的身体时,他感到了透心的冰冷,浑身如坠冰窖。   这里的魔气,比上面的八大洞天,加起来还要多!   他踩在黑色的湖面上,湖面广阔无垠,看不见尽头,也不知第九洞天到底有多大。   一眨眼的工夫,湖面里伸出一只黑色的手,冷不丁地抓上韩修离的脚腕,他本想瞬身躲开,可是那手比他的动作更快,顺着他的双腿卷住他的身体。   他强忍住内心的惊恐,以手化刀,准备一掌劈断。   岂料缠在手上的魔气不听使唤,一缕缕脱离他的手掌,融入了不知名的黑手中,缠住他身体的黑手反而变得更大、更紧。   “洲一,玩够了吗?”   韩修离猛地睁大眼,看向掌门,掌门却只是扫他一眼,望向远处的湖面。   远处的湖面冒出汩汩气泡,泛起阵阵涟漪。   就在这个时候,韩修离脚下的湖面砰的一下,蹦出一团黑色雾气,魔气冲天而上,黑雾中冒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离他的眼睛仅仅相隔一寸。   黑雾中传来桀桀的笑声。   “小路,几百年了,你的修为没一点长进。”   路掌门收回望向远处的眼神,转身看向黑雾,神情无比郑重,没有一丝被嘲笑的尴尬。   韩修离咽了咽喉咙,喉咙无比干涩,吐不出一个字,他的后背忍不住颤抖,手指使不出一丝力气,胸膛不住地起伏,快要呼吸不过来。   眼前的黑雾,不是单纯的魔气。   它有灵智,它是天魔!   本应在一万年前就被全部消灭的天魔!   作为坤舆界的人,韩修离对天魔战役的历史记得很深刻。   一万年前,昆仑剑修连同众人重伤了天魔首领谈瀛洲,贤劫千佛陨灭肉/体和灵魂,以千人的佛力净化超度了谈瀛洲。   接着,丁亥犁庭。   坤舆界不该剩下一只天魔!   可是……可是他眼前的分明是天魔!   而且是魔气浓郁,实力强劲到掌门都看不出身影的天魔!   怎么会?   第九洞天怎么会有一只天魔!   韩修离浑身忍不住颤抖,要不是黑手死死缠住身体,恐怕早已跌倒在地。   他身体里的魔气,都在叫嚣着臣服!   对眼前的天魔臣服!   这时,黑手冷不丁地松开了他。   他全身使不出力气,随之跌倒,没想到脚下的湖面瞬间化为沼泽,伸出一条条黑色的藤蔓,将他拉入底下。   浓郁成实体的魔气顺着嘴巴、耳朵、鼻孔渗进体内,要是平常的修炼,恐怕韩修离要乐得笑出来,但是这些魔气太多太浓郁,他完全消化不了,融不进体内。   就算他转动全身修为,也挣脱不开魔气的束缚。   他全身的魔气被它牵着走,完全不受控制!   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使劲睁大眼,透过湖面看向掌门。   掌门一脸无奈,似乎正与名为洲一的魔气商量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韩修离感觉体内的魔气过多,快要爆炸了,丹田转不过来,脑子想不过来,鼻孔也呼吸不过来,就要昏厥的前一刻,他猛地被拉上湖面。   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   掌门扶额,语气颇有些无奈。   “洲一,每次见面都要弄这些?”   黑雾晃了晃,伸出一小缕黑气,勾出韩修离腰间的储物袋。它的身形晃了晃,语气兴奋道:“小路,急什么,这不是给小辈的见面礼吗?”   韩修离揉了揉喉结,抬起头,刚想看向掌门,眼前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团黑雾,他被吓了一大跳。   “小子,你试试修为?”   韩修离摸不准天魔的想法,不敢轻举妄动。他看向掌门,掌门也点点头。   他沉下心神,转动丹田,赫然发现他的修为从元婴初期突飞猛进,一下子进阶成为元婴后期。   “掌门,这是……”   掌门没回话,天魔插嘴道:“嘿,这就当你小子送我慰问品的报酬吧。”   说完,它掏出一本书,避在一旁翻起来。   韩修离抬眼一看,神情不由自主地扭曲了几分。   《天魔大战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世界吗?》   它不是天魔本魔吗?怎么会看那种书!   韩修离内心万马奔腾,他崩溃地看向掌门,急道:“掌门,它……它不是天魔吗?怎么会?”   掌门没回答,问道:“你还记得历史课本上关于谈瀛洲的记录吗?”   韩修离记得很清楚,谈瀛洲被贤劫千佛净化超度了。   他说出后,却见掌门摇摇头,淡淡地说道:“那是假的,蒙骗世人的历史。”   韩修离猛然睁大眼,怎么会?   掌门垂眸看着他,语气沉重,“当年贤劫千佛没有杀死谈瀛洲,最后关头,昆仑剑尊顾钧座阻止了他们,转而把谈瀛洲封印了。”   “大战的尾声,谈瀛洲寡不敌众,分出十分之一的魔气,名为‘洲一’。‘洲一’没有谈瀛洲的记忆,智力低下,把它当替身,吸引顾钧座。剩下十分之九的魔气化为‘洲九’,洲九完整继承了谈瀛洲的记忆,它转而逃走。然而它并没有成功,贤劫千佛分别封印了两只魔。”   “洲一封印在无相魔门的第九洞天,洲九封印在万佛宗的琉璃佛塔。”   韩修离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嘴里充满了铁锈味。   他咽了咽喉咙,强强忍住内心的惊惧,转而看向远处的一团魔气。   那是谈瀛洲?   当年的天魔,天魔大战的罪魁祸首?   不,它只有十分之一,且智力低下。   那么,剩下的十分之九……   在万佛宗的琉璃佛塔。   天魔首领谈瀛洲十分之九的实力,以及完整的头脑……   那不就是谈瀛洲??   两万年前的天魔首领!!   我了个大去!   作者有话说:   和光:《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佛修师兄,如今真香了!》,这本书五星好评!!   薛孤延:呵。   ### 第76章 76 妥协   ◎他说,她不比师兄差。◎   天魔大战的尾声,贤劫千佛净化消灭天魔首领谈瀛洲,紧接着丁亥犁庭,消灭坤舆界所有大大小小的天魔,把魔气封印在漳州界,专供魔修修炼。   这是坤舆界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实,认定了整整一万年。   直到现在,韩修离才从掌门口中听说,那是假的!   假的!   韩修离的胸膛不住地起伏,他指着远处那团名为洲一的黑雾,声音沙哑干涩。   “为什么?顾剑尊不会不清楚谈瀛洲的危险性,为何不杀死他?一了百了。把他封印在这里,要是逃出去怎么办,上面的八大洞天可是有无相魔门的所有修士!”   掌门望向洲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修离,你知道八大洞天的魔气来自哪儿吗?”   他皱了皱眉头,不懂掌门为何岔开话题。   “天魔战役后残存的魔气,大能们联手辟出漳州界,储存于此。”   掌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倏地垂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懒得解释,你的脑子也理解不了。”   他登时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嘲笑他蠢就算了,怎么解释也不解释一下。   不论他怎么询问,掌门都不肯再开口,最后掌门被弄烦了,直接给了他一脚。   “总之你记住一句话,七权各自心有鬼胎,想要坐上一把手位置的不在少数。但是,我们是绝不可能坐上的!万佛宗才是我们真正的盟友,不管万佛宗执法堂上坐的是谁,她指哪你打哪。”   就在这个时候,洲一晃晃悠悠地飘过来了。   韩修离死死盯住它,不敢有丝毫松懈。   谈瀛洲被围攻时,断尾求生,分出十分之一的魔气吸引修士,独自逃离。   万年的镇压中,这十分之一的魔气竟然生出灵智,继承了谈瀛洲的一部分记忆,化为洲一。   洲一是一团黑雾,有三四层楼高,顶部两只血红的眼睛,好像两只大红灯笼。   大红灯笼后方的黑雾中,包裹着一根银色的铁钉,铁钉上绘满了昆仑剑宗的纹路和数不清的阵法,隐含着精纯的佛力,是一道插入体内的封印。   洲一伸出一小缕雾气,像是一只手,捏住话本翻来翻去。   那一小缕黑气中夹杂着一只黑色指环,与它身上的魔气同体同源。   洲一的两只血红的眼睛渐渐下移,与韩修离挨得极近。   韩修离感觉自己被它浑身打量了一遍,浓郁的至纯魔气把他从头到尾洗刷了一遍。   接着,两只红灯笼的眼睛挪到了掌门眼前,语气颇有些嫌弃地说道:“小路,这崽子有点傻,没上次那只聪明。”   韩修离神情扭曲了一瞬。   掌门轻哼一声,轻轻扫了洲一一眼,讽刺道:“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两只红灯笼转了转,红火一明一灭,看起来阴森刺骨,周围狂风呼啸,韩修离觉得它似乎生气了。   风中传来桀桀的笑声。   “小路,你还是第一次夸我聪明。”   韩修离不禁瞪大了眼,原来这句话还能这么理解吗?   原来智力低下是这么低下啊。   他咳了咳,笑声即将出口的前一刻,又被掌门的眼神硬生生逼回去。   两只红灯笼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又转了回去。   “小路,上次那只崽子呢?我更喜欢他。”   此话一出,韩修离不禁敛声屏气,暗暗地看向掌门,只见掌门眉头拧在一起,唇角下沉,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洲一似乎不通人情,还在继续追问,絮絮叨叨地说着前任少门主的事儿。   掌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韩修离默默后退一步。   “走火入魔,死了几十年了。”   洲一怪叫一声,语气中不禁带着些惋惜,却没有常理的悲悯,也没有安慰掌门。   韩修离垂眸,重新回想了一遍前任少门主的事儿。   那件事儿一直是无相魔门的禁忌,众人只知道他走火入魔。   但是他天资卓绝,修行路顺风顺水,到底是怎么走火入魔的,又是怎么去世的,至今是个谜。   前任少门主殒身后,不少人对魔修的修炼功法起了疑心。就连天资卓绝的天之骄子都会轻易走火入魔,更何况资质一般的普通修士。   于是,掌门提拔了韩修离,投下大力资源和人力,压着他修炼,就为杜绝这个谣言,给众人喂一记安心药。   如今他的修为在同辈修士中一骑绝尘,但是脑子和能力远远跟不上其他坤柱。   掌门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木盒,木盒上刻满了万佛宗的阵法,他收敛魔气,缓缓打开,一缕无比精纯的魔气静静躺在里面。   洲一的两只红灯笼不停地闪着,看起来十分兴奋。   它伸出一缕魔气,小心谨慎地绕过木盒的佛力,勾出盒内的魔气,融入自身。   一时之间,第九洞天内狂风大作,吹得韩修离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用手挡住狂风,眯眼,勉强看见洲一的身体又庞大了不少,两只大红灯笼硕大无比,脑后的铁钉咔咔作响,它舒服地喘息了一声。   掌门解释道:“洲一为无相魔门提供魔气,每逢斋戒日,便会从万佛宗的洲九那儿抽出一缕魔气,补充洲一的消耗。”   洲一浑身抖擞了一阵,他一挥黑雾,眼前登时冒出一面黑色的墙。   墙上刻着满满一面正字,看起来是记录年份。   最上边,端端正正地刻着,越往后,越歪歪曲曲,歪七扭八,拖长着笔画,看起来似乎是耐不住心了。最下面的几行,又端正起来,不过每个正字都一模一样,似乎是同时刻出来的。   洲一大手一挥,直接印上十二个正字,又是六十年。   一万年的时间,最开始它还有闲情去记录时间,越往后,越耐不下心。后来,索性六十年刻一次。   万佛宗,琉璃宝塔。   和光看见冲天咆哮的魔气时,她问出了同韩修离一样的问题,明非的解释与路掌门一般无二。   但是,当她问理由时,明非并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注视她。   过了许久,她快要忍耐不住,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光啊,不要问,仔细想想。当年顾剑尊为什么没有选择杀死谈瀛洲的两个分/身,而是选择留下它们。假如你站在顾剑尊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和光拧了拧眉头,心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她仰头看向浓厚的魔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下心。   不愧是谈瀛洲的魔气,轻而易举地撩拨她的心魔。   她垂下眸子,摩挲着手指,飞速转动头脑。   如果她站在昆仑剑尊的位置,她会怎么做?   当时接近天魔战役的尾声,谈瀛洲的两个分/身被囚禁,其余大大小小的天魔失去首领,已不足为惧,清理掉它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她面对半死不活的谈瀛洲,第一想法肯定是恁死那丫的,为逝去的亿万万生灵报仇。   呼——   她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差点又陷进嗔怒的心魔中,判断必须慎重,不可犯一时之气。   为什么顾剑尊要留下谈瀛洲?   顾氏当时是修仙世家,天魔入侵后,族人全部被天魔屠戮殆尽,几千族人只剩下顾剑尊一人,他不可能不恨谈瀛洲,那么不是私情,而是有别的原因。   当时所有人都痛恨谈瀛洲,恨不得消灭每一只魔,怎么会有人同意顾剑尊的决定?   不。   和光猛地回过神,不是所有人。   她倏地抬头,定定地看向明非师叔,问道:“魔气会消散吗?”   她顿了顿,这么问似乎有点歧义。她顶了顶腮帮,斟酌着用词,重新问了一遍。   “灵气储存在灵脉中,捏碎灵石,灵气随之飘入空中,不会消失。一只天魔死去后,那只魔自身的魔气是像灵气一样可以永久留在半空,还是随着时间消逝?”   一万年来,由于漳州界和无相魔门的存在,似乎所有人都默认魔气如同灵气一般,留存在空气中,甚至天道院也从来没做过相关的研究。   但是,如果公认的历史是假的,那么这个心照不宣的结论,也可能是假的。   和光紧紧盯住明非师叔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半晌,他唇角浮现一抹笑意,点点头,眼神中带着赞赏。   和光轻轻一笑,她猜对了!   “顾剑尊不是不想杀谈瀛洲,而是不能杀!”   听到这句话时,明非心底不禁由衷生出一股欣慰。   问出那个问题后,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   堂主试炼并没有这个问题,他在想她会不会被这个问题难倒。   但是,他又不禁想看看,当初那个鲁莽而话不经脑的假小子,到底成长了多少。   他听到魔气的问题时,心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便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她解出了这个问题。   她轻轻开口。   “当年的反魔联盟,顾钧座是领头人物,但是七权才是基本盘。就算他创立了昆仑剑宗,一个昆仑剑宗挡不住其他六权。昆仑剑宗势力最强,为主力。大衍宗提供物资,是联盟的后盾。魔修联盟是斥候,万佛宗是镇压底牌。四个宗门势力不一,但是论重要性,不相上下,四者互相配合,谁也少不了谁。”   “抓到谈瀛洲后,想要杀死他的人绝不在少数,但是反魔联盟不可能同意。当时魔修大能不少,若是断了魔气,就是断了他们的飞升路。何况,魔修不在少数,若是消灭所有天魔,势必引起一番动乱,而且是更严重的内斗。再者,为了大义舍了一身修为,重新修魔的大能也很多,顾剑尊这么做,势必寒了众人的心。”   她顿了一会,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有些犹豫,紧接着她咬紧后槽牙,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保下谈瀛洲和丁亥犁庭这两件事,是顾剑尊与魔修联盟做的妥协,封印一只大魔头总比看管无数大大小小的天魔来得轻松。”   明非轻笑,点点头。   “确实,魔修联盟同意丁亥犁庭,代价就是留下谈瀛洲的两个分身,供所有魔修修炼。这个交易违背了反魔联盟的正义立场,故而一直是七权之间的机密。”   他肯定她的回答,她并没有欣喜,神情愈显挣扎和犹豫。   明非侧目,问道:“怎么了?”   她咽了咽喉咙,轻轻说道:“师叔,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可是我不敢说出来。”   “哦?”明非笑了笑,道:“没事,说吧。”   她冷不丁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住他。   “当年的政治博弈中,我们万佛宗和魔修联盟是站在同一边吧。”   听到这,明非沉下眉头,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却没有出口打断她。   “口号立场再正义凛然的联盟,打赢战争,接着便是战后的利益分配,这时难免会撕破脸皮。当年四大宗门的势力强弱不一,联手在一起不过是重要性相等,谁也少不了谁。随着战争的结束,天魔的灭绝,重要性的高低便减弱,势力的强弱凸显出来。直到如今,四大宗门的势力也不一样。昆仑剑宗最强,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最弱。”   “天魔大战前,万佛宗本就势力弱小,凭借天然克魔的佛力跻身七权一列。如果所有天魔都被消灭,那么万佛宗又会重回不入流宗门的行列。当时光凭魔修联盟,很难同顾剑尊讲条件。但是,万佛宗的掌门三光祖师爷站在了魔修联盟一边,同其他两大宗门分庭抗礼,才争取到谈瀛洲的免死权。   “直到现在,我们依旧不同意杀死谈瀛洲,不允许消灭所有魔气,这是我们保留四大宗门位置的唯一一张底牌。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依魔气而生、而壮大,有着相同的核心利益。所以,明明是属性完全相反的两个宗门,却成为了世代交好的战略同盟。”   听完她的话,明非不禁笑出了声。   太让他意外了,实在是太惊喜了。   他本以为她分析出谈瀛洲不死的原因便是极限,没想到她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深深埋藏在四大宗门根部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被狠狠扯上台面,被她理清楚、分析出来。   和光愣愣地看着他,他的大笑最后变成了一丝浅笑,轻轻挂在嘴角。   “不愧是堂主继承人。”   明非抬手,指向通向塔顶的一道门,道:“和光,堂主试炼有三关,你已经过了第一关心魔劫,这里便是第二关。”   和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魔气浓重,缠绕在一起,带来刺骨的冰寒。   “第二关是什么?”   他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看来是机密。   和光沉下眉头,心里思忖,关押洲九的琉璃佛塔,难不成和它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朝那道门走去。   她抬手推开门,阵阵魔气从门内涌出,迷花了她的眼。   身后突然传来明非师叔的声音。   “光啊,等等,西瓜托我给你带了句话。”   和光不禁顿住,浑身一僵。   西瓜师叔?给她带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个留影球抛了过来,她反手接住,打开它。   留影球亮了亮,西瓜师叔熟悉的嗓音传出来,低沉磁性,带着放纵不羁的笑意,在冰寒刺骨的佛塔中荡起阵阵回音。   “光啊,师叔也不说加油之类的屁话,矫情。就这么说吧,你和薛孤延同为堂主继承人,但是在这条路上,你已经走得比他远了,你不比他差。”   留影球的光暗下去,而西瓜师叔的声音依旧回荡在佛塔内,回荡在和光耳边,她心里,在她心上撩起阵阵波澜。   她沉沉地喘了一口粗气,不禁笑了出来。   他说,她不比师兄差。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77 山雨欲来(一)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席卷着所有人,朝血雨腥风的深渊驶去。◎   万佛宗执法堂的堂主试炼有三关,第一关是心魔劫试炼,第二关是历史三问,第三关未知。   候选人进入万年前的历史幻境内,出幻境后,回答三个问题。   每一问只有一次回答机会,回答错误立刻出局。   第二关完成时间不定,哪怕完成了第三关,依旧可以回答。   和光琢磨一遍规则后,对眼前的金色光团说道:“开始吧。”   金色光团上下晃了晃,语气平淡地说道:“幻境即历史,从当年亲历的人的记忆中提取出来,又重新构成的真实的历史。在幻境内,你可能变成任何人、任何物,依附于其上,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和光眨眨眼,懂了。   不就是立体影像吗?   啪的一下,金色光团缩成小小的一点,消失了。   眼前天旋地转,四下皆是茫茫一片白色,亮得刺眼,和光脑中晕眩,忍不住用手挡住。   再睁眼时,一切都变了。   她变成了一面红色的军旗。   军旗的材质像某种妖族的外皮,她见过坤舆界现存的所有妖族,却无法肯定这面旗帜的种族,很可能这个种族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   旗帜中央绘着“大业”的重工刺绣的字,四边零散地遍布数根红艳的羽毛,羽毛尖端燃着微弱的火焰。   和光心里划过一个不妙的猜想,这个火焰和王家人的火焰有几分相像。   坤舆界有传言,王家人是凤族的后代,故而天生火体。   这面旗帜,莫非是……   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抚上和光,抚上旗帜上的刺字,手指上戴着两只价值连城的戒指。   和光看得心头一颤,如今哪怕翻遍整个坤舆界,也凑不出这么纯净无暇的和田玉,更别说戒指上的雕工,一笔一画勾勒出“大业”二字。   她看向手的主人,一张熟悉到震惊的脸映入眼帘。   大业皇帝,坤舆界最后一个皇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她将元神暂时脱离旗帜,仰头四望。   如今她处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殿内的摆设处处精致奢华,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一块地板,都顶得上嗔怒禅数年的花销开支。   更令她惊讶的是,殿内的众人,她都曾见过。   他们的名字、画像一一印在历史书上,有的刻在英灵殿受万人敬仰,有的刻在地下任意踩踏唾骂。   砰——   一道重重的叩头声从殿外传来。   大业帝抬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悠悠道:“谢安呐,你磕归磕,别磕坏了寡人的地板。”   那人跪在高高的宫门门槛外,头紧贴着白玉石地面,两只手掌紧紧握成拳头,语气沉重。   “微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霍乱北城的不是邪修,而是天魔哪!”   此话一出,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只剩下灰炉的香头燃尽,随风跌落的粉碎声。   大业帝死死握紧军旗,尖利的指甲刺得和光腹部一痛。   他狠狠地瞪住谢安,神情扭曲,声音也尖锐起来。   “谢安,你哪只眼睛瞧见是天魔,朕看你是修炼修糊涂了吧。顾将军即将领军上阵,你知道临战扰乱军心,该当何罪吗?”   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话一出,便是一个明晃晃的讯号。   殿内的所有官员像听到号令的狗,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他们苦口婆心地劝、或痛骂谢安。   “自古以来,所有被天魔侵袭的界域,没有一个不沦陷。谢安,你这不是故意诅咒陛下,诅咒坤舆界吗?要是天魔来袭,还轮得到咱们在这争论?”   谢安闭上眼,默默接住了所有的呵斥和谩骂。   砰——   又是重重一声叩头。   坚固不拔的白玉石板粉碎,谢安的额头贴在石板上,按进破碎尖利的玉髓中,白色的玉石子和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莫名有些触目惊心,生生镇住了官员们的口。   他悲切地声音传来。   “陛下,我不恳求您收回出兵的成命,至少换一支军队,让御寺宗庙的佛修们去吧。送无知的顾氏军队上前线,就是白白送他们去死啊!”   大业帝屈指扣了扣桌面,没说话,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穿着华丽僧袍的寺庙主持。   和光看到,主持十根手指上满满当当戴着十个金指环。   寺庙主持收到眼神,登时疾步迈到谢安面前,捏着念珠,挥了谢安一巴掌。   “大胆!御寺宗庙的佛修向来为皇室服务,你一上来就开口让我们去对付邪修贱民,岂不是把陛下和那些贱民放在同一位置上吗?”   谢安刚想开口,主持不依不饶地歪曲着事实,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唯有最上头的大业帝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谢安开不了口,只能不断地磕头。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细碎的玉石子黏在冒血的额头,按进涌血的伤口里。   翩翩的佳人公子,转眼间就成了狼狈不堪的囚犯血人。   主持自顾自的论完十宗过错,正准备给谢安定罪时,却愣住了,他不动声色地侧目,恰好瞥见大业帝微微点头,于是他冷笑一声,道:“谢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按罪当斩!”   殿上,同谢安长得一模一样的谢危脸色大变。   他站出来,抬手向大业帝施了一礼,刚想开口时,大业帝眯眼打断他,语气愉悦地开口道。   “谢危不愧是朕的心腹大臣,见朕左右为难,不忍处置谢安,亲自来解决烦恼。这样如何,朕就准谢危你来亲自动手,全了你二人的手足之情。”   谢危脸上划过一丝怔楞,他嗫嚅了两下,闭上眼,沉凝了一会,接着睁开眼,一双坚定的目光看得大业帝拧紧了眉头。   “陛下,臣认为谢安的话有……”   大业帝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龙三,前几日送来的夜明珠呢?给谢家送去吧,就当他们给皇朝鞠躬尽瘁几代人的恩赐了。”   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移向大业帝,眼神中透着无比的恐惧和后怕。   一名额头长角的修士走上前,扯着嘴角,应了一声喏。   和光紧紧地盯住他,味道闻起来像海族,额头长着两只浅白色的角,是龙族不会错了。   谢危掀开衣袍,重重跪下,正欲开口,身后的谢安又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他沉重且豁朗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谢主隆恩!谢安在地下,一定会记得为陛下和坤舆界的万千生灵祈福!”   谢安一脸坦然从容,谢危一脸不可置信。   两人双目对视,望了许久,谢危最先放弃。   谢安缓缓一笑,掐了一个诀,又恢复成干净整洁的模样。   同和光在历史书上见的一般,温文尔雅,风光霁月,国之栋梁。   他闭上眼,轻轻说道:“动手吧。”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谢危一步步走到谢安面前,捏住他的脖颈,谢危犹豫了许久,直到谢安朝他一笑,咔嚓一声。   砰——   谢安的尸体倒在殿内。   大业七百六十年,六月初八,谢危杀死了谢安。   北城沦陷的时候,没人知道这是天魔入侵的硝烟。   谢安身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这是一场历经万年的惨重的战争的序幕。   直到七天后,人们才恍然醒悟,谢安是对的。   可是,世上只剩“危”,不剩“安”。   和光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与历史书上记录得分毫不差。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席卷着所有人,朝血雨腥风的深渊驶去。   殿内的所有人,无论是开口的,还是沉默的,都不自知地顺应甚至推动了谢安之死,推动了皇朝之死。   官员退下,殿内只剩大业帝和他的两个心腹。   御寺的主持,以及龙族的龙三。   人族以皇朝势大,视所有妖族为玩乐驱使的畜生。   海族居沧溟海,以龙族为尊。   妖族居十万大山,以凤族为尊,两者水火不容。   这样的种族对立持续了数千年,直到龙族主动出击,打破平衡。它们找皇朝结盟,共同对付以凤族为首的妖族。   妖族战败,残兵残将蜗居在十万大山,不敢踏出一步。   凤族全族被擒获,扒皮抽筋。   火羽被生生拔下,织成了一件件衣袍、一把把扇子、一面面旗帜。凤血被生生放干,血肉枯瘪,做成了一颗颗丹药,融成宫殿灯火的烛油。凤肉被一片片剐下,鲜烹鲜煮,成了皇族口中的美味佳肴。   凤族的混血,王家族人,全成了宫内的奴隶,玩火的戏子,供人欣赏亵玩。   大业帝垂眸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懒懒地说道:“昨夜那个王家的畜生呢?舞跳得挺不错的,喊他上来再转几圈。”   主持闻言,传话给外边伺候的宫女。   不一会儿,叮铃哐啷地声音由远及近,铁链拖在白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婉转的声音,大业帝听得半阖眼眸,缓缓地打起了拍子。   和光朝那人望去,不由得呼吸一窒。   王负荆,印在历史书首页的男人,七权王家的掌舵人。   关乎他的历史少之又少,没人想到站在顾钧座身后,浑身浴血、杀得眼角通红的屠戮狂魔,居然有被这么屈辱玩弄的过去。   王负荆穿着一袭白衣薄衫,火红色的头发垂下来,发尾燃着微弱的火焰。   他的唇角、指尖都有灼伤的伤疤,像是吐火过久的伤痕,伤上加伤,疤痕累上疤痕,再也无法褪去。   他面无表情,身姿曼妙地舞了一曲。   大业帝沉沉地咳嗽一声,王负荆轻轻地瞥了一眼,唇角浮起一抹讨好谄媚的笑意。   大业帝满意地笑了笑,捏起火红的军旗,朝王负荆抛去,劈头盖脸地盖住他。   “穿上这个,坤舆界最后一只凤凰,合该同你舞一曲,就当同你祖宗的告别吧。”   王负荆什么也没说,淡淡地看了军旗一眼,甩袖披上。   披上的那一瞬间,明亮的火焰瞬间燃遍全身,似一只浴血重生的凤凰,照亮了雍容华贵的宫殿,比玉石柱的夜明珠还要明艳千倍万倍。   大业帝看得咧嘴大笑。   和光并不好受,她和军旗的感受混为一体。   盖上王负荆的身体的那一刻,就像她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身体,她的皮肤不留缝隙地贴上他的皮肤。   有一股粘腻膈应的触感。   身下的王负荆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常,静静地舞起来。   和光恍然醒悟,对她来说,是她的皮肤贴上他的皮肤,顶多算隐形的私密接触。   但是,对他来说,是皮肉相接。   他穿上死去的亲人的一层皮,皮肉相接,他还要强迫自己接受,不吭一声地为食肉寝皮的仇人跳舞。   这是何等的悲伤,何等的折辱!   和光看到,他眼里无光,仿佛一潭平静的湖水,就算扔下一块巨石,也只是沉入深处,泛不起一丝波澜。   几舞过后,军旗被交给主持,由他带给城外的顾将军,代表大业帝送顾将军出征。   和光贴上主持十指的金色指环,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   傍晚的盛京,血红的晚霞遮天蔽日,催促着夕阳,逼迫它往西沉去,隐入翠色的群峰之间。   街头,公卿贵族的叫骂声,平民修士的卑微懦弱的乞讨声,高阶大宅,脏乱瓦肆,角落枯骨,混杂交织在一起,共同铸成了繁华热闹的盛京。   远处的皇宫静静端坐在最上峰,宫门下,主持一脸哂笑,把军旗递给披甲戴胄的顾将军。   漫天的晚霞,高大的城墙,肃穆的顾家军队,威严霸气的顾将军。   在和光眼里,这一切皆成了背景。   她直直地盯住顾将军身旁,一脸与有荣焉的少年修士。   顾钧座。   彼时,满脸风霜的正道盟主还是一个青葱无知的少年,他抱着一把剑,自豪地仰头望着顾将军,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的自豪与兴奋,他的志愿是总有一天随军出征。   顾氏子弟的军队语气亲近地嘲笑他,顾将军大笑着抚摸他的头。   夕阳沉下的前一刻,顾氏子弟出征北城。   顾钧座为他们送行,挥手大喊,早日回来,记得带北城的特产。   顾氏子弟不知道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前路一片黑暗。   一脸笑意的顾钧座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归来了。   下次见面,他们是谈瀛洲手下走火入魔的僵尸军队,满脸疯狂,杀人如麻。   而顾钧座,从一无所知的少年变成历经沧桑的青年,终究吞声饮泣,挥剑斩向自己的亲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没有水!真的!   关于历史上,各大势力之间的关系,王家和凤族有血缘关系,同龙族是世仇。顾家与龙族的关系等……   以及七权原本的位置,比如王家是奴隶,谢家是悲催世家,到后来的变化。   这些对未来的剧情有很大影响。 第78章 78 山雨欲来(二)   ◎施主,您不要的手,小僧帮你剁了如何?◎   和光的灵魂从军旗转移到顾钧座的体内,与他共享五感,感同身受周围的一切。   远方的落日沉入地平线,也拖走了最后一丝晚霞,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仿佛蒙上一层黑布。清冷的半月懒懒地挂在夜幕,垂眸注视着地表的一切。   顾钧座站在城楼,望了许久顾家军队的背影,直到风沙吹散掩埋他们的脚步,直到定更,钟楼的鼓鸣连连敲响三下。   他才转身下楼,往顾府的方向走去。   还有七日,便是大业帝的诞辰庆典。   攀附皇朝的大小门派掏空家底,揣着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三跪六拜去往紫禁城祝贺,只为在内陆的门派争斗中搭上皇朝的顺风车。   如果顺利的话,像龙族干掉凤族一般,把敌对竞争的门派一锅端了。   出任在外的公卿官员委派家族的子弟,指示他们带着全家的希望到盛京拉扯、走动关系,只为在高门大姓前刷足脸,争夺一个更高更远的前程。   盛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方张灯结彩,酒楼妓院灯红酒绿,叫卖声、醉酒声不绝于耳,纸乱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顾钧座路过盛京城内最大的戏楼,门口围成一团,喧闹和叱骂声亮得地沟里的肥老鼠都抖了几抖。   和光觉得声音略有些耳熟,像是刚才送来军旗的那位主持。   顾钧座似乎也这么认为,他脚步一转,灵活敏捷地朝人群中挤去。   果然是那位主持。   主持换了一身更华丽的袈裟,袈裟上缝着黑亮的鱼目宝珠。脖颈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小叶星月佛珠,十根手指依旧满满当当地串着闪闪发亮的金戒指。   整个人活像一个珠宝展示台。   若不是顶着个锃亮的光头,谁也认不出这是个清心寡欲的佛修,还以为是打哪来的修二代。   主持倚在戏楼的雕花木门,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指着阶梯下一光头,学着戏子的唱腔,掐尖了声音,破口大骂。   “前几日便贴了告示,御寺忙于祈福,这几月不参佛法,你求个哪门子的佛法。真是不长眼,早日滚回野禅去吧,就一破庙,还配称万佛宗?”   主持手指的方向,一光头和尚拄在戏楼的阶梯下,着一袭灰扑扑的僧袍,破布储物袋大喇喇地挂在腰间,脚下踏着廉价的布鞋。   与阶梯上一身华贵袈裟的主持形成鲜明对比。   面对主持的当众折辱,光头和尚微微弓腰,摸摸透亮的脑门,和气地道了声歉。   他的指间夹着一串朴实无华的木质念珠,念珠表面布满划痕,他动动大拇指,一颗一颗地拨着。   光头和尚踏上一步台阶,那一刻,和光注意到主持的眉头沉下,手指在雕花木门上划下一道重重的刮痕。   异样的神情一闪而过,主持又恢复那副尖酸刻薄的神情。   “道歉有什么用?不如麻利地滚出盛京,别碍了我的眼。”   光头和尚的腰弓得更低了,他指间的念珠转得愈快了。   “主持,您行行好,通融一下,不然我不好向师门交代。”   和光不禁看得心惊,这便是万年前的阶级差距。   同为佛修,皇朝庇佑下的御寺宗庙,同内陆门派万佛宗之间宛如隔着千云万雾,一个居庙堂高高在上,一个落泥泞任人践踏。   而盛京的所有人,对此习空见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钧座渐渐走动,明暗的光影在光头和尚的侧脸一进一退,直到光头的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那熟悉的眉眼看得和光心头巨震。   嗔怒禅祖师爷,三光。   也是天魔大战时,七权万佛宗的掌舵人。   此刻弯腰事权贵的他,与画册中顶天立地的救世英雄恍若两人。   就在这个时候,戏楼内传来动听的曲乐声,咿咿呀呀,丝竹管弦,此起彼伏。   主持面露焦急,横了三光一眼,警告他赶紧离开盛京,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转身进楼,脚步急促。   眼见好戏散场,围观的众人进楼的进楼,该干嘛的干嘛,依次散去,戏楼门口倒是更乱了。   三光祖师爷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微微晃了晃,他收起讨好的神情,怪异地笑了一声。   接着,他一把抓住趁乱摸向他储物袋的手,反手一折,咔嚓一声。   身旁的路人痛嚎一声,几乎站不住。   三光抬起下巴,依旧和气地笑,死死捏住路人的手不放,捏得路人跪地求饶。   他一把提起路人的手腕,眯起黑亮的眼直视对方,不缓不急地道:“施主,您不要的手,小僧帮你剁了如何?”   温和的语气与狠辣的内容混杂在一起,生生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和光一动不动地盯住祖师爷眼中的光芒,错不了,这就是嗔怒禅!   可惜顾钧座没了兴趣,转身离开了。   顾家子弟繁多,府衙设在偏远的西街,远离中央大道。   顾钧座抄近路,选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口的拐子老汉抬头,冲他诡异地呵呵一笑。   他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踏入小巷时,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他倏地顿住脚步。   一个满眼通红的修士咆哮着跑出小巷,直直地冲顾钧座而来。   他拔出剑,做好起手式。   这时,一只锁灵绳从巷子深处飞来,直直锁住修士,压得他动弹不得。   锁灵绳另一头,穿着红色官袍的青年徐徐走出,脚步沉重。   谢危,今日朝堂上亲手弑兄的谢危。   谢危半阖眼皮,满脸疲惫,他把锁灵绳交给姗姗来迟的禁卫军,扭头瞥了顾钧座一眼,心里琢磨了一会,开口解释道:“这人走火入魔,深入魔障,估计没救了。”   顾家与谢家世代交好,两人自是认识,不过辈分有些差距,交情不深。   顾钧座问道:“邪修干的恶事?”   谢危刚吐出一个“不”字,口型凝固了一会,紧接着他脸上露出挣扎难忍的神情,硬生生地咽下了“不”字,嗓音喑哑干涩。   “对,是邪修干的。”   说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释然的神情,而又转向狰狞,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妥,他捂住脸,惨然地笑了笑。   顾钧座愣愣地看着他,手足无措。   谢危笑完,脚步一转,正准备走时,又顿住了。他深深地看了顾钧座一眼,眸中露出一抹惋惜,沉声补了一句。   “近日盛京城走火入魔的修士有点多,顾侄子要是没事,还是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为好。要是可以的话,早日离开这盛京吧。”   和光待在顾钧座体内,也目睹了这一切。   她定定地注视那名走火入魔的修士,他眼角通红,唇齿流涎,识海里不时散出黑色的魔气。   不是邪修的花样,而是天魔的魔气。   可惜这时的人从未见过天魔,也无从分辨。   但是,看谢危的模样,怕是琢磨出了一些端倪。   可是有谢安的前车之鉴,谢家人又被大业帝威胁,他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真相,只能眼睁睁地坐视事态一步步恶化。   鼓鸣三声。   今日是六月初八,离大业帝的诞辰还有一周的时间。   举国欢庆,锣鼓喧天,喜气云腾,整座盛京城都沉浸在犬马声色之中。   御寺宗庙开坛为大业帝祈福,龙族送来数不清的珍宝海兽作为贺礼,阿谀谄媚的内陆门派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公卿王族饮酒作乐、一响贪欢。   但此时距离盛京沦陷,只有不到七天的时间。   三日后,盛京城内走火入魔的修士越来越多,平民散修游荡在偏僻的小巷,见人就砍,形骸疯狂。朝廷认为是邪修作祟,众人之间的心魔相互牵引。   禁卫军天罗地网地搜查走火入魔的修士,刚开始时还能关押进牢狱内,后来牢狱已满,人手不足,见走火入魔者就地处斩。   四日后,禁卫军内部也出现了走火入魔之人,人手不足,于是盛京城内紧闭大门,不许放一只蚊子进入。   五日后,王公贵族之间入魔的人也不少,各家各户拉门拉关系,寻求外出之道。有些官员家族嗅到风气不对的,忙不迭地遣送一部分核心子弟离开。   六日后,禁卫军强硬地压下来所有的流言蜚语,不知从何处捉来一邪修,在午门当众处斩,众人弹冠相庆,膜拜大业帝的英明,祝贺大业帝的千秋万代。   街道上悬灯结彩,一片火树银花。   人头躜动,人人脸上戴着欣喜道贺的面具,热闹非凡。   大业七百六十年,六月十五。   夜幕低垂,半空上悄无声息地挂上一道血色的弦月。   此时是大业帝诞辰庆典的第一夜,盛京的王公贵族们前呼后拥,朝紫禁城浩浩荡荡地蜂拥而去。   御寺宗庙的佛修们端坐于亭台楼阁之上,口诵心经,为大业帝祈福。   皇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颗颗、一座座、一堆堆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被摆出来,侍女们正在摆饰今夜的佳肴美馔,乐师正在做最后的调弦,舞女正在做最后一次演练。   亥初,鼓敲五声。   漫天遍野的黑暗天魔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地朝盛京而来。   一刻钟后,盛京的护城阵法将被攻破,暴烈残虐的天魔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携着排山倒海的魔气,席卷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伟大的天魔战役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唔,这一段大概还有一章结束。 第79章 79 山雨欲来(三)   ◎逝去的人死不瞑目,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两万年前的这一日,谁也不曾想到有这么多重要的大人物聚集在盛京。   他们见证了盛京的最后一丝辉煌,也见证了坤舆界史上最残酷的人间炼狱。   昆仑剑尊顾钧座、嗔怒禅祖师爷三光、谢氏谢危、王家王负荆……   当时的他们还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一万年后,他们的名号将响遍整个坤舆界,甚至三千世界的人们提起他们的名字,无不闻之色变。   和光百无聊赖地仰头,呆呆地望着半空的弦月,数着剩下的时间。   快了。   还有一刻钟左右。   城内的所有人都来不及撤离,盛京城被谈瀛洲麾下的天魔兵团包围。   这是天魔战役史上人数最多的围困,共有5000万平民和修士被围困在这里,而最后有一万人成功突围。   送离顾将军后,顾钧座一直窝在院子里练剑,一劈一叉,一斜一挑。   和光不是剑道高手,也没修过什么高深的剑法,只是凭多年的打斗经验认为,他的剑法比起莫长庚差远了。   不是气势上的差别,而是她光看着就能找出数个漏洞,一击解决他。   两万年前,法术为尊,剑道不显。   剑修真正成为坤舆界公认最强的战力,是等到顾钧座创立昆仑剑宗,无私地授予弟子万千剑法之后。   和光瞥了一眼跳猴戏的顾钧座,幽幽地叹口气。   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时,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屋檐的暗处闪过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往顾钧座的方向走来。   那人看见顾钧座的那一刻,嗅了嗅鼻子,两只眼睛红得滴血,如同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   顾钧座放下剑,抬手朝他打招呼。   “六儿,是前线传来消息了?”   三日前,顾将军领军进入北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顾钧座每日询问,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回答。   六儿呵呵地怪笑两声,走出屋檐,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庞,以及他一身染血的衣袍。   顾钧座脸色一变,疾步上前,关怀道:“怎么受伤了?难不成是邪修打进来了?”   和光心头一怔,暗道不好,六儿走火入魔了。   可是她是一抹居于幻境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钧座走近六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六儿的血手拍上顾钧座的肩膀。   接着血手一转,狠狠掐上顾钧座的脖子。   顾钧座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嫉妒的六儿。   六儿紧锁眉头,手指骨节凸起,掐得越来越紧,顾钧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六儿反而畅然地大笑出来。   “顾少爷,您可算落在我手心了。”   顾钧座的脸色憋得通红,抽出剑,剑刃一转,朝六儿砍去。   看来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六儿走火入魔了,同那夜巷尾的人一样。   他后退几步,死死地盯住六儿,握住剑,却迟迟不动手。   和光猜,他可能是下不了狠心。   果不其然,顾钧座往树枝上一点,翻过围墙,拔腿就跑。   他身后,六儿紧紧地跟着他。   顾宅偏远,平日里街头巷尾的行人很少,更别说今夜万人空巷,众人都去中央大街赏花游玩,参与大业帝的诞辰庆典了。   可是,今夜的行人却不少,他们大多藏在屋檐下,阴影盖住了整张脸。   顾钧座从巷子里疾驰而过,惊动了暗处的众人,他们纷纷探出头,狰狞地朝他笑。   和光悚然发现,这些人全都走火入魔了!   顾钧座制得住六儿一人,却制不住这么多人,更别说他下不了死手,只能堪堪躲避,或用刀背打晕对方,可是走火入魔之人哪是这么容易昏迷的。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被包围了。   六儿坐在他身上,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 。   “顾少爷,没体会吧,这种被人欺辱的感觉,我可是没日没夜这么熬过来的。”   纵然和光知道顾钧座不会死,但是两人异魂同体,他感受到的,她也能感受到。   比起喉间的压迫感和胸腔的窒息感,更令她难受的是六儿讽刺的眼神,以及被人压在身上的屈辱感!   嗔怒禅的火气一上来,和光登时想踹翻六儿,却没什么用,只能想想。   喉咙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在火上炙烤一般,胸腔的窒息感越来越强,仿佛塞满了黄沙稻草,一直重重摩擦着脆弱的内壁。   眼前仿佛被蒙上厚厚的白纱,一片模糊,六儿的五官拧在一起,如同一张白净到没有五官的脸,愈加狰狞。   砰——   白纱上溅上一滩厚重的红墨。   喉间的压力一松,顾钧座忙不迭地甩开六儿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   六儿被一锤子砸爆头颅,脑浆四溢,狰狞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   顾钧座被六儿破碎成泥的左脑吓得一踉跄,连忙后退,不小心扯动了六儿的身体,六儿倒在地上,白里透红的脑花明晃晃地对着顾钧座。   他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撑在墙角,呕吐起来。   呕吐完,才发现手下黏黏的,他抬起头,从围墙上挪开手,牵引出一条红色的丝线。   他猛然发现,左手撑住的地方竟然是一滩粘腻新鲜的血肉!   身后传来哀嚎声、求救声。   砰——   像是杀猪刀剁上肉的声音,更像是方才一锤子凿爆六儿头颅的声音。   顾钧座浑身一抖,僵直地转过身,赫然发现街头巷尾,整整齐齐地倒了一排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整齐划一的脑袋开花,凿得错落有致。   砰——   他咽了咽喉咙,扭头看向声源处。   一个光头和尚背对着他,脸庞逆着光,隐藏在黑暗里。   那人手上掐着一个高大壮实的躯体,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挥舞锤子,锤子一面圆钝,一面尖锐。   光头注视手中的躯体许久,似乎在考虑用哪一面凿脑袋比较好。   这时,光头倏地扭头,看向顾钧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掐住脖子的手微微一折,咔嚓,又一具尸体倒在墙角。   不过这具尸体是被掐死的,而不是被凿死的。   和光愣愣地看着光头和尚,小小的灵魂塞满了大大的问号。   妈呀,这不是祖师爷吗?   他怎么……怎么搞得跟个杀戮禅一样?   走火入魔?   不对啊,祖师爷身上甚至散发着强悍的佛力,腰间闪着金色的光芒,大抵带着一颗舍利子。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发出一声巨响。   地面颤动,顾钧座左摇右晃,差点站不住。   从街头到巷尾,崩裂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仰头,惊悚地望见笼罩在盛京城之上的护城阵法裂开一道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不停地往四周扩散,仿佛整片天空裂开了一般,一缕缕黑雾从缝隙里钻进来。   四面传来惊恐的大喊声,回荡在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咔嚓。   护城阵法凋零粉碎,化成一点点星光,落入城内。   星光背后,遮天蔽日的黑雾蜂拥而来,山呼海啸一般,流淌的黑雾在天空翻滚,接着像铺天盖地的冷箭,直直射入城内,射进众人的身体。   黑雾下沉的那片区域,不断地传来疯狂的大笑和痛苦的哀鸣。   顾钧座吓得目瞪口呆,死死握紧剑,站在原地。   看着朝他走来的血衣和尚,他脸色一沉,瞬间拔剑,对准和尚。   三光收起锤子,挠挠头,冲他和气地笑。   “施主不必害怕,小僧三光,来自万佛宗嗔怒禅。小僧是出家人,不喜杀人。”   顾钧座指着散落一地的尸体,神情不善。   三光依旧是和气地笑,道:“他们已经走火入魔,小僧出手,是为了阻止更多人落入他们的魔爪。”   他眯眼,两只黑亮的招子好像夜幕下的垂星,叫人捉摸不透。   “小僧确实不喜杀人,平生只有一个爱好,”他睁大双眼,诡异地咧嘴一笑。“就爱看人脑袋开花。”   三光走近顾钧座,捏住舍利子,用佛光从头到脚照了他一通,笑道:“如此,施主便不必怕那些黑雾了。盛京危险,施主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说完,他转身朝中央大道走去。   顾钧座看见那条路的前方,灯火通明,黑雾弥漫,群魔乱舞,最明亮的地方潜藏着最危险的灾难。   他看着血衣和尚的背影,不禁开口道:“和尚,你不跑吗?”   血衣和尚脚步一顿,没回头,举起手来,挥了挥锤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小僧有些饿,如今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这一句话深深刻进和光的心里,原来亲手植下桃花树的祖师爷,也有这么……恩……调皮捣蛋的一面。   她还想看顾钧座如何逃出盛京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抓住了她,带着她飞向盛京的夜空。   火光冲天,尸山血海。   魔气如同倾天而至的海啸,一寸寸地逼进盛京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一丝缝隙。   它所过之处,主仆反目,兄弟亲朋,挥刀相向,刀光剑影中,血肉四溅。   尸体一具具、一块块、一条条累在一起,如同菜市场上论斤称的肉块。   盛京沦陷,彻底成了人族的阿鼻地狱,天魔的世外桃源。   和光看着这一切,心头像被按在砧板上,用刀背拍碎,再剁成碎末。   她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息,一时之间,似乎和底下的难民感同身受了一般。   这时,画面一转,她又到了紫禁城的城门下。   龙三从城内走出,腰间满满当当挂着一排储物袋,收获颇丰。   他抬手唤来云彩,看起来正准备抛下盛京的一切,跑路逃离。   拱门的另一边,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从暗处走到近处,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正是御寺的主持。   主持换了一身浅青色的僧袍,脚下踏着灰色的布鞋,除了十根手指的金戒指外,没戴任何首饰。   他垂眸敛目,神情淡然,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般,真正像个清心寡欲的佛修了。   龙三轻哼一声,开口道:“和尚,你也准备跑了?”他伸出手,摩挲了两下手指,咧嘴一笑,“交出我平日供你的宝物,我倒是能摒弃前嫌,载你一程。”   主持没说话,缓缓地抬起眼皮,遥遥地递给他一个古井无波的眼神。   和光飘在龙三身边,只是被那缕眼神扫到,就像被人按进无尽雪山的冰窟,彻冷的冰水死死地裹住她。   龙三怔在原地,浑身僵直,连颤抖都做不到,咔的一声,两颗牙齿从嘴中落下。   主持一步一步走近他,十指的金戒指一点点掉漆,露出浑黑的原样。   一阵强风袭来,吹落屋檐的琉璃瓦片,落在主持身上。五彩的琉璃瓦瞬间染成黑色,粉碎成末,消散在风中。   主持的脚底上腾一阵阵黑雾,刹那间包裹住他。   龙三的神情战战兢兢,胸膛不住地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   主持卸掉左手小指的指环,黑雾的气势瞬间蓬勃了万分,直冲云霄。无数黑雾朝他的方向涌来,城外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悲号声。   主持走到龙三身前,一手掏出他的心脏,血管还粘结着身体,心脏砰砰直跳,在主持手中迸射溅落。   另一只手摸向龙三的后颈肉,往下挪了挪,紧接着向下一刺,抓住脊椎的第一节 ,剥皮抽筋。   和光不禁抽回眼神,屏气敛声,不敢触动这杀神。   画面又一转,落在了皇宫,大业帝端坐的龙椅上。   大业帝远望着城内的惨状,脸上青筋迸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黑雾全都吸进肚去。   大殿内,乌泱泱地跪着一大片官员,他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紧紧贴住白玉石地面,不敢抬头,仿佛是生怕一不小心被大业帝盯上。   大业帝的眼神在官员之间逡巡着,他重重地拍着龙椅的把手,语气狠厉。   “谢危,身为禁卫军统领,你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他指着外面连天接地的黑雾,“邪修都敢冒犯宫闱了,你还拄在这干嘛?准备给朕收尸呢?”   谢危惨然一笑,起身行了一礼,握紧手里的刀,手背青筋暴露。   他脸上抹开一个释然的笑容,大步出门,朝黑雾最浓重的地方走去。   跪下的官员偷偷斜眼瞄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和光想,此时的谢危大抵是准备舍命赴死,却没想到,正是他这一悍然无畏的离开,倒成了大殿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谢危离开后,大业帝还在扔东西,拿底下的官员撒气。   这时,殿外传来叮铃哐啷的清脆的声音。   众人向那望去,看见青色的僧袍和主持的脸时,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   但是,眼神向下,触及他的手的那一刻,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不顾冒犯大业帝的危险,手足无措跌倒了一片,纷纷远离了主持。   大业帝瞪大眼珠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主持,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上,竟然提着一根血肉相连的龙筋。   龙筋另一头,连着龙三化为原形的尾巴,像是一块破布拖把,在地上磨蹭着。   主持没回答,松开龙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打了个响指,一身青色的僧袍变成玄色的劲装,平日谄媚的笑脸变成凌厉张狂的冷脸,一头黑发垂下,飘在清风中,融入身后的黑雾中。   大业帝面容狰狞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殿内的官员如同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向大门涌去。   啪,第二个响指。   浓厚的黑雾升腾而起,紧紧挟裹住殿内的官员,他们蓦地变得满目疯狂,刀光剑影,法术横流,血肉四溅。   大业帝重重地喘气,不禁后退一步,正准备收回手指时,戴着大业朝皇帝象征戒指的食指连根齐断,血液飘散在半空中,朝主持飞去。   大业帝低头弓腰,捂住手,不停地哀嚎。   啪,第三个响指,贴着大业帝的耳廓惊起。   大业帝抬起头时,只见乌黑的脚底直冲面门而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脖颈连根齐断,迸射的血液染红了鲛人鳞片制成的帷帐。   和光看得胆颤心惊,不过三个响指,就灭了整个大业朝的领导班子。   这就是天魔首领,谈瀛洲。   谈瀛洲一脚踢开大业帝的残躯,也不计较一椅子的血,大刀阔斧地坐上龙椅,端视着代表皇位的戒指,摩挲了一会,然后嘲讽地一笑,捏碎了坤舆界至高无上的象征。   他抬步走上紫禁城最高的塔楼,这里是盛京城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整座城市。   在和光震惊的目光中,谈瀛洲席地而坐,膝盖上放着一架古琴。   他抬手抚弄,诸弦齐鸣,明明是雷霆万钧的气势,却弹奏出一曲清越婉转的乐声。   和光发现,竟然是那夜他进戏楼所听的乐曲。   一阵强风刮过,悠扬清脆的琴音,居高临下地俯冲而去,携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闯遍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琴音扫过之处,黑雾的魔气愈加沸腾咆哮,喑哑干涩的鬼哭声此起彼伏。走火入魔的修士愈显狂暴,挥刀朝身旁的任何活物。   尸体堆满了每一条街道,血水染红了每一道沟渠。   逝去的人死不瞑目,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铮——   一声刺耳的琴鸣。   城楼上的谈瀛洲倏地睁眼,捏起断裂的琴弦,微微蹙眉,轻声道:“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的部分没有完,只是天魔大战的序幕部分结束了。   剩下的历史节点和未来的剧情息息相关,我会挪到和光需要的时候或者剧情到重要的点的时候再提。   下一章回到现在,开始和光的堂主试炼感谢在2020-07-23 19:06:56~2020-07-24 01: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0章 80 留言   ◎为我猖,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   和光重历了天魔大战的数个至关重要的历史节点,恍然明白,真相不是历史书上描写的那样简单,也不像历史书上描写得那样平白。   死亡不是一个个冰冷量化的数字,而是一条条真实鲜活的生命。   从始至今的历史界碑上,天魔大战不过书写了八页,不到十分之一。   这八页,却撕掉了大半个坤舆界。   通过幻境,她对天魔和谈瀛洲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修士的本体是人,灵气是游离于自身的可操作掌握的外物。   按照修为,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七个等级。   修为的划分标准是修士可操控的灵气含量,高到一个临界点,量变转化为质变,从而进阶。每人的灵脉粗细和资质的差异,导致同等修为的修士灵气高低不一。   但是,总量上有一个固定的平衡值。   天魔的本体是魔气,每一缕魔气、每一只天魔都有一股原始冲动,变多、变大、变强。   侵占修士的灵识,引诱他们走火入魔,化修士的灵气为魔气,供自身修炼壮大。   低级的天魔只是一团魔气的聚合体,智力低下,天然服从高级天魔的命令。   通过修炼,天魔成长后,智力也会不断升高,能够像人族妖族一般思考。更重要的是,天魔开始懂得抑制原始冲动,利用饵料哄骗更多的修士,吊更多、更大的鱼。   天道院的修士通过研究,把天魔分为五个层次。   最低级的天魔是魔团,魔气的聚合体,数量最多,不具备智力。哪怕被杀死,只要魔气没被佛力净化,没有完全消散,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聚合,生出一只新的天魔。   第二级是魔兵,具备了最基础的智商常识,通常接受上级的命令,带领魔团作战。   第三级是魔将,拥有同人族一般的智商,也有人族的诡谲狡黠。   第四级是四魔相,足智多谋,实力超绝。   第五级只有一人,便是天魔首领,魔主谈瀛洲。   七窍玲珑,用兵如神。所率之军,奇袭如藏于九地之下,强攻如动于九天之上。高坐庙堂,鸣弦间,樯橹灰飞烟灭。   顾剑尊曾感叹道:如若谈瀛洲是人族,推翻皇朝必定不在话下,建立新秩序也只是他抬手落臂之间的事儿。没有全界之力的倾囊相助,坤舆界也会沦为沉陷界域的一个数字。   幻境的尾声,经历过幻境的人都留下过几句话。   最初的几十个名字,年代久远,和光只在执法堂的记录簿中见过,他们或已飞升,或已陨落。   他们言辞激烈地表达了对天魔的愤恨和忌惮。   “格老子的天魔,要是老子生在那个年代,剁了它们的头,当下酒菜吃。”   “啧啧,楼上这么大的火气,怕不是嗔怒禅的吧。”   “嗔怒禅风评被害。”   “有一说一,天魔的头割了也是魔气,吃了营养不良。”   ……   后面的几个,和光心头一梗,不忍卒看。   谁敢比我美:谈瀛洲啊,有颜有脑,真是不错的男人,不知道尝起来什么味道。听说上古时期对俘虏怎么玩都行,我越一下界应该不过分吧?   捡漏小达人:楼上这位姐姐是真的猛!和谈瀛洲聊到一半,被外面的长老硬拉出来了!据说小手都快摸进亵裤了!刚出佛塔,就被撸了堂主候选人之位!官方理由写着,“行为不端,当众人/兽”!幸亏她没了,我才能顶上!欧耶!   和光抖了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官方理由在影射讽刺谁。   是暗嘲谈瀛洲不是人,还是那位姐姐兽性大发?   三喜丸子:凤肉啊,不知道味道如何?现在也没机会尝尝了。   正经人:报告!楼上的前任执念过深,把道号从“三喜丸子”改成了“凤凰”,又被王家人按头改回来了!   和光看着,无语凝噎。   三喜丸子这名字一听就是饕餮禅出来的,把道号改成凤凰,意思岂不是要吃凤凰。这名字,相当于在凤凰坟前扭秧歌,王家人脸上迎风撒尿。   前辈们表面看起来是个正经人,没想到幻境里这么奔放不拘束。   最后的三个留言,和光算着执法堂候选人的人头,也能算出来身份,依次是观邪师叔、西瓜师叔、明非师叔。   今日的我依旧不男不女:既然天魔只是一团魔气,怎么确认性别?可惜上面的前辈没留下笔记,我待会得去亲自问问谈瀛洲。   打遍佛宗无敌手:剐龙筋啊,可惜坤舆界已经没有龙了,要不去抓只蛟试试?   无人不为我折腰:前面欢喜禅的师祖主动勾搭,不免落了下乘。如今,我便去会会谈瀛洲,叫他为我猖,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   面对最后三句留言,和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师叔们年轻时,竟然是这样的吗?   莫名有一股挖到了黑历史的刺激感!   尤其是明非师叔,为他猖,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这个中二值破表了啊。   和光捂住心口,尴尬得差点一口咬碎牙齿。   不行,她可是要名垂千史的大人物,可不能像他们一样留下黑历史。   她垂眸思忖了一会,挥出一道灵力,刻下一句话,为后来人做个好的榜样。   “人生赢家:我自仰天向上笑,楼上全是傻老帽!”   恩,我赢了。   刻完字,和光闭眼退出幻境,那抹金色的光团又出现了。   它在她眼前上下晃了晃,平静地开口道:“万佛宗第七代弟子和光,执法堂堂主试炼第二关历史三问,你准备好了吗?”   一片黑暗中,唯有眼前的金色光团是唯一的光源。   和光定定地看着它,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个问题,所有天魔都该死吗?”   它的光芒一明一灭,忽暗忽亮,像是质量不佳的夜明珠。   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暗之间的变化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一道道闪电,冷光刚刚划破天空,又迅速消失。   她沉下眉头,迟疑了一下。   金色光团又问了一遍,语气平淡,那明暗的变化似乎闪在和光心上,逐渐加快,催促她、逼迫她回答。   “堂主候选人和光,你认为所有天魔都该死吗?”   坤舆界的天魔被杀得只剩一个,哦不两个,再来问这样的问题,不就和事后放屁一样吗?   和光定定地看着它,不知如何回答。   问题的本质不在于它问的什么,而在于它为什么这么问。   它想得到什么回答,它想让我怎么回答。   它想通过回答,逼迫我去做什么事,做出什么、多大的让步?   丁亥犁庭,只剩下无相魔门的洲一和万佛宗的洲九,难道它想问的是这两只天魔该不该死?   说不该死吧,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不是这么回事。毕竟幻境里的画面太逼真太残酷,明显是幻境的制作人有意而为,激起看客对天魔滔天的恨意。   说该死吧,它们俩没死,和以前权力层的决定相冲突,光团何必多次一问呢?   过了许久,和光拿不定主意。   她眯眼,盯住一闪一闪的光团,问道:“历史三问不是不限制回答时间吗?我想先见洲九。这个问题,容后再说。”   金色光团倏地停止变化,停滞在微弱的光芒处,仿佛强风中的烛火,只需轻轻一吹,便会熄灭。   滋啦——   仿佛往火焰里泼了一盆柴油,金色光团登时变得极亮,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明非师叔领她来琉璃佛塔,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堂主试炼的第二关,历史三问。   其二,便是告诉她万佛宗隐藏在暗处的秘密,洲一和洲九的身份,让她亲自去见证这个秘密,亲眼去见洲九,万年前在坤舆界掀起惊涛浪骇的天魔首领。   在和光看来,洲一是一团魔气重新生出灵智,算不得谈瀛洲。   但是,洲九就是谈瀛洲。   好比八爪鱼剁了一只脚,也不会改叫七爪鱼。   光团闪了闪,它说话的时候清冷淡漠,此时却无比的慎重,带着浓郁深沉的感情。金色的火苗颤了颤,冒出些许火星子,接着陷入一片沉寂。   “打开那道门,洲九在门后。”   和光仰头看向这道大门,至少有琉璃佛塔的五层高,门的表面附着一层精纯无比的魔气,不停地翻滚,如同沧溟海中心的巨型旋涡,又如同火山口翻涌沸腾的熔浆。   大门中央刻着精深奥妙的阵法,金色的佛力压住了周围的魔气。   和光抬手按上阵法,正要开门时,突然听得光团开口道。   “等等,有件事忘了提。”   “洲九对性别颇为敏感,不要问任何关于性别的问题,也不要性骚扰。”   作者有话说:   和光:没想到如今老油条的师叔,当年也有那么年少轻狂的一面。为我猖,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笑死!!   明非:(微笑)闭嘴。   谈瀛洲:啧,我当年怎么灭了欢喜禅这一支。 第81章 81 残局   ◎如今的小辈,未免太过心急。◎   无相魔门,第九洞天。   昏天暗地的烂柯山,一望无际的黑雾,撕裂又重合,如风起云涌,如万军压境。   唯独韩修离三人所在之地一片风平浪静,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势压住了翻滚的魔气。   洲一伸出一小缕魔气,魔气中间带着一枚哑光的玄色戒指,它捏住话本,一页一页地翻着,半空中只剩下翻书声,以及时不时的怪笑声。   它的眼睛就像两只硕大的红灯笼,桀桀笑的时候,眼睛下方的黑雾被红灯笼传染了一般,也变成了红色,就像闺中待嫁的娇娘子听好友们诉说新郎官的模样。   瞧着沉迷享乐无法自拔的洲一,韩修离不禁感叹。   这大抵就是文化入侵吧。   韩修离陷入沉思时,视野里冷不丁地冒出两只硕大的红灯笼,他心头一跳,倒抽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后退一步,整个人被倒吊起来,上下晃了晃。   “小子,那本《观音禅师妹的裙子下是野兽》呢?”   洲一语气不善,两只红灯笼仿佛幽幽的鬼火,死死地盯住他,往他身上射出一道道冷刀子。   韩修离一脸疑惑,什么《观音禅师妹的裙子下是野兽》,书名怎么这么奇怪?   他掏出掌门交给他的单子,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找到。   就在这个时候,掌门出手解救了他。   “作者前些年死了,没有第三十八册 了。”   “你扯淡!”   掌门冷哼一声,“扯谎作甚,我还去给他送终了呢。可惜没赶上他最后一面,不然就知道结局了。”   韩修离听到两人的对话,面容扭曲。   什么玩意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掌门和洲一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竟然插不进一句话,不禁喃喃问了一句。   “洲一就这样,那洲九是什么样的魔?”   洲九二字一出,洲一的两只红灯笼闪了闪,身上的黑雾登时停滞在半空,哪怕强风吹过,也没浮动一丝一毫。   两只红灯笼缓缓地转过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嚯地袭向韩修离。   他瞳孔骤然一缩,心头巨骇,不住地后退几步。   那股至纯的魔气不断地侵入他的身体,牵引着他自身的魔气流向洲一,无论他怎么阻止都不行。   这是一股源自识海、源自力量的臣服。   仿佛修炼至今的全身力量都要被它夺去。   洲一的身体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噜声,两只红灯笼亮得吓人,成为了烂柯山中唯一的光源,流淌的黑雾汇聚在一起翻滚,聚在他身边,蠢蠢欲动。   韩修离反手握住剑,死死盯住洲一,不敢有丝毫松懈,以防它突然暴起。   没想到它只是扫他一眼,啧了一声,道:“刚才你怎么看我的,我就是怎么看洲九的。”   韩修离懂了。   洲一和洲九同为谈瀛洲的一部分,洲一却远远不如洲九。一旦见到洲九,恐怕会被他吸收,重新化为谈瀛洲。   “洲九那家伙看我,就和你们人族看大胸翘臀的美人一样,恨不得扑上去,吃抹干净。”   韩修离:总觉得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劲。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们同为谈瀛洲的分/身,你不如洲九,会被他吸收,那么洲九不就是受伤实力下降的谈瀛洲吗?”   洲一的红灯笼又闪了闪,道:“我不是分/身,我是从谈瀛洲身上剥下的魔气中新生的天魔,不是他的一部分。小子,你说话小心点。”   这时,掌门接上了韩修离的问题。   “洲九不是谈瀛洲,正是由于谈瀛洲分出了十分之一的魔气,故而洲九缺少了谈瀛洲身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韩修离问道:“哪一环?”   掌门蹙眉,不耐烦地瞥了韩修离一眼,叹气道:“我怕我解释完,你听不明白。”   韩修离一顿,抽了抽嘴角,硬是没辩解。   掌门挠了挠头发,话语慢下来,让韩修离跟上他的节奏。   “天魔与我们修士不同,修士修灵气,如若身受重伤,境界跌落,可驱使的灵气不如修为巅峰时期。可是,心境、对天道法则的理解不变。”   “天魔是魔气的聚合体。按魔气的多寡,分为魔团、魔兵、魔将、魔相和魔主谈瀛洲五个层次。魔气越多、境界越高、智商越强。随着魔气的丧失,智商下降,从第三级魔将跌到最低级魔团的天魔不是个例。”   韩修离似乎抓住了头绪。   “也就是说,谈瀛洲失去十分之一的魔气,……”   洲一插了一句,语气幸灾乐祸。   “洲九不是魔主了!”   掌门轻轻地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慎重。   “谈瀛洲分出十分之一的魔气,虽并未赋予魔气任何记忆与智商,但正是这一举措,让谈瀛洲跌出了魔主这一级,不至于跌到四魔相的程度,但连魔主的边都够不上了。”   韩修离顿了顿,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洲九不如谈瀛洲聪明了。”   掌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对,但是洲九的智商没有比谈瀛洲低多少,更重要的是……”   洲一耐不住两人绕圈子,直接道:“不一样!魔主之所以是魔主,不仅是因为他厉害他聪明,他站在了所有天魔顶端,还因为他隐隐接触到了天道法则。”   “所有天魔都有侵略修士的原始冲动,但是魔主不一样,他有一个更崇高的目标。”   韩修离眼睛一亮,问道:“什么目标?”   洲一啧了一声,两只红灯笼竟然眼睛一翻,翻出了白灯笼。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魔主。”   洲一晦气地翻身,背过两人,掌门接上话茬。   “关键在于洲九如今也不知道魔主的目标,这点就是天魔与修士的区别,修士哪怕境界跌落,也不会丢失对天道法则的理解。”   “战争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谈瀛洲为何要带领天魔军团攻城略池,为何要屠尽所有修士,他的目的为何,我们再也不得而知了。”   洲一怪笑几声,桀桀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烂柯山里,像撕扯的风声,异常诡异。   “管他目标是什么,洲九那老逼崽子对进攻坤舆界也没什么兴趣,每天光想着吃了老子,重新变回原来那个谈瀛洲,操蛋。”   万佛宗,琉璃佛塔。   和光仰头看向紧闭天魔洲九的铁门,铁门有三层佛塔高,一眼望不见顶端。铁门上,刻满了古朴而又充满了佛力威压的阵法。   她伸手按向中央的阵法,刺啦一声,铁门中间现出一道缝隙,黑沉沉的雾气前仆后继地灌出来,刮过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强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她忍不住抬手挡住眼,从手缝间,她看见铁门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涌出的魔气越来越多,凝聚在一起,拢在她身边,蠢蠢欲动。   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争前恐后地扑上来,把她分食干净。   噔——   一道持久的铁鸣声,铁门开到一半,戛然而止。   涌出的魔气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压住,不一会儿,又被疯狂地吸进门内。   这一系列变化,惊得和光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门内,浩浩荡荡地魔气不断地翻滚咆哮,却不敢越过大门一步,只能紧紧地盯住和光,一上一下,张牙舞爪。   和光深吸一口气,提步走入门内。   噔,身后的大门紧紧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身前,一眼望去满是虎视眈眈的魔气,肆虐翻涌,望不到尽头。   她提神运气,散出一层厚厚的佛力,紧紧贴在全身。   一片黑暗里,只有她身上的金光发亮,恍若一颗行走的夜明珠,尤其是她的光头,亮得能戳瞎人眼。   不一会儿,眼前的黑雾徐徐散去,她望见远处有两人盘腿对坐。   她敛神屏气,缓缓走近两人。   那两人盘腿对坐,中间摆着一副棋盘。   一人背对着她,浑身笼在黑雾中,只能瞧见他的腰背随意地斜着,莫名有一股落拓不羁的潇洒。   一缕清风拂过,渐渐吹散了那人身上的黑雾,缓缓露出正对的另一人的面容来。   和光看见的那一瞬,忍不住泄了气。   西瓜师叔?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在十万大山吗?   她越过背对的那人,疾步走近西瓜师叔,却猛然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直直地盯住棋盘,气息全无。   不是真人,竟然只是一缕魔气化成的记忆人影。   和光松了口气,抬起眼皮看向另一人,另一人倒是有呼吸。   黑雾笼住他,不停地在他身上肆意流淌,仿佛驰骋徜徉于天空的万千浮云,纵情而恣意,又像是鲛人身上披的轻柔的鲛纱,浑然一体。   他盘腿坐着,俯首端视棋盘。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捏住一枚黑棋,不缓不急地敲着,另一只手懒懒地撑在下巴处。   他的姿势惬意又舒坦,有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仿佛立于险崖的孤松,浮云如清风,一缕一缕越过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魔气缓缓流动,游离他的脸颊。   和光死死盯住他露出来的脸,倒抽一口冷气。   谈瀛洲!   不,是洲九!   她连忙后退几步,提气运掌,提防他。   他却不为所动,依旧蹙眉凝视棋盘,眼眸中隐隐有流光闪过,唇角微微下沉,似乎在沉吟,陷入棋盘的思路中,无法自拔。   他抬起手指,落下一子。   和光这时才发现,他十根手指上满满当当地戴着玄色戒指,同历史幻境中的谈瀛洲一般无二。   子入棋局,对面的西瓜师叔动了动,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般,随之落下一子。   和光扫了一眼棋盘,分明是一盘残局。   西瓜师叔的白子占了大半江山,洲九的黑子寥寥无几,离认输差不了几步,如今正在苟延残喘。   洲九方才苦苦思忖许久,估计在想着破局之道。   洲九落下一子,西瓜师叔也落一子,又吃了几颗他的黑子,洲九的局势更艰难了。   方才一步下也不行,不下也不行。   依和光看,洲九不如投子认输来得轻松。   洲九挥挥袖,悔了前一子,棋局又重新恢复成和光刚进来的模样。   他蹙眉沉思,捏住黑子,一下一下地在膝盖上敲着。   和光眼见他没搭理自己,咳了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他却仍旧敲子,恍然不觉。   冗长的安静过后,和光实在憋不住了,疾步上前,一手搁在棋盘下方,抬手一掀,掀翻了这局棋,黑子白子齐齐被抛上空。   即将下落的那一瞬间,所有棋子、棋盘一一定住,被按在半空。   一只手苍白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动了动,没挣扎出来,心头猛地一跳,抬腿欲提向洲九时,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黑雾死死裹住。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那一眼,她如坠冰窖。   她倏地回想起了历史幻境的那一幕,遮天蔽日的魔气如同海啸一般,浩浩荡荡地倾天而下,他就那么站在皇宫的城墙下,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龙三,面无表情地出手,一点点刺入后颈,在龙三的哀嚎痛呼声中,一寸寸抽出了龙筋。   那时,她只是旁观者,他们隔着穿越时空的幻境。   现在,她直直面对他的威压,面对这滔天泛滥的魔气,不禁像龙三一般,牙齿颤栗发抖。   她恍然回神,洲九不止是被囚禁在琉璃佛塔下万年不见天日的罪犯,更是在万年的天魔大战中,与无数英烈前辈斗得你死我活的天魔首领。   哪怕他失去了十分之一的魔气,哪怕他丧失了魔主之位。   那滔天的魔气,那超绝的智谋,那高深的城府,那万年的积累,也不是她可以轻易小瞧的。   转瞬间,魔气、威压又抽离了她的身体。   她背后冷汗淋漓,摸不准洲九的意思,不顾脚步虚浮,忙不迭地后退几步,退到安全距离,摸出影骨舍利,眼睛不眨地盯紧他。   他只是瞥她一眼,眉头依旧是思棋时那般微微蹙着。   他抬手按住棋盘,又一枚枚摆下棋子,明明神识一动便能完成的事儿,他却丝毫也不急躁,按照残局中下棋吃棋的步骤,一枚、一枚摆着。   摆完所有棋子后,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如今的小辈,未免太过心急。”   作者有话说:   按照进度,本来今天已经写到西瓜师叔出场了。没想到!谈瀛洲居然卡了我这么久!!!感谢在2020-07-27 02:23:20~2020-07-29 01: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2章 82 棋局   ◎那分恰到好处的运气,便是天运。◎   昏天暗地的黑狱,成群结队的黑雾如同万里高空的游云,悠闲自在地流淌。   偶尔有一缕魔气穿透和光的身体,她全神贯注,全身戒备,生怕被引诱、陷入心魔幻境,然而除了一股透心凉的冰寒外,别无其他。   仿佛只是一片冰冷的寒雾,缥缈于雪山之巅。   而那人立于雪山之巅,盘腿而坐,山顶的强风吹不倒他,万年的孤寂动摇不了他,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一直坐在那儿,绝世孤立。   洲九捏出一抹关于西瓜师叔的神念,命它同自己下棋。   他神情闲适,捏住棋子,一枚、一枚下着,时而蹙眉,时而舒展,这幅姿态不像是被囚禁万年的魔头,反倒像是独立于山林的隐士。   和光的到来,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徐徐阴森的寒风吹过,吹动了包裹住他周身的黑雾,露出苍白的肌肤来。   和光这时才发现,他的喉咙、锁骨、心脏、四肢各锁着一支铁钉,一共九枚,铁钉上刻满了禁锢的古老的阵法。   刚刚他擒住她的手,大抵他能活动的最大距离。   得知这个事实后,她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大喇喇地射在他身上,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微蹙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沉下的唇角。   她的眼神每划过他身上的一处,恶趣味地故意流连片刻,扰乱他的思路,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端详棋盘。   和光看着他,忍不住同历史幻境中的谈瀛洲比较。   两人的脸并无区别,然而见到他的第一刻,和光立刻确定了,他是洲九,不是谈瀛洲。   两人的神情都是运筹帷幄的自信,眼神里都透露着傲世轻物的淡然。   但是,那眉眼促起的角度,下沉的唇角,每一个细微的不同点都在诉说着,洲九不是谈瀛洲。   魔主的目标,原来真的这么重要。   就这一点,能够完全区分两个人。   许久过后,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火辣,太过肆无忌惮,不带一丝含蓄和迂回,像是把他剥光了,串在火堆上炙烤一般。   洲九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终于抬头看向她。   他动了动身体,把指间的棋子丢入棋瓮,开口道:“小辈,你能解得开这局棋吗?”   她还没说话,就见他打了个响指,西瓜师叔的身影登时化为一阵黑雾,消散在风中。   和光紧紧盯住他打响指的手,咽了咽喉咙,才走到他对面,席地而坐。   这局棋已然到了尾声,西瓜师叔的白子占了半壁江山,正在对洲九的黑子鲸吞虎噬,棋盘的黑子寥寥无几,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洲九将黑子的棋瓮推过来,语气里带着笑意和感叹。   “人族有句话,棋法如兵法,局谋为上。那小子的棋路看似大张旗鼓,只知吃掉眼前的棋子,实则粗中有细,从一开始便在布局。”   他微微摇摇头,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等我发觉,已经成了一副残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参详,却总是无法参透。”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小辈,你来试试。”   棋瓮被推来,一枚晶莹剔透的白子悠悠地飘在她手边。   和光略微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摸不着头绪。   她伸手捏起那枚白子。   棋局中,白子还没死绝,就算苟延残喘,再拖一阵,也是能拖的。要不就集中一点突围,要不就兵分两路,一路牺牲,为另一路的存活做诱饵。   但是,无论怎么下,大势已去,只是无畏拖时间罢了。   棋局不是战争,战争可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棋子就那么几颗,被吃了,就没了。   和光沉吟了一会,回想起西瓜师叔下棋的思路,以及方才洲九摆棋的步骤,把两人的棋路重新复盘了一遍。   不得不说,西瓜师叔的棋术确实厉害。   她摩挲了两下白子,又丢回棋瓮。   这是一局死棋,两人心知肚明。   她眯眼看他,倏地咧嘴一笑,学着酒肆里无赖地痞的口气,粗俗地道:“我为何要接师叔的棋子?又不是寡妇遗产,哪有接盘的必要?”   面对她的粗言秽语,他的眉头皱都没皱,唇角依旧噙着那抹笑意。   和光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不愧是万年的老狐狸,心思够深,看不出一点端倪。   洲九挥挥衣袖,棋盘的棋子尽数撤去,他拾起黑子和白子的棋瓮,摆在棋盘中央,不偏不倚。   “重来一局?”   他把黑子的棋瓮推给她,从棋瓮中抓了一把白子,伸到她面前,轻微地点点头。   这是让她猜先,如果她猜他手里的棋子是单数,就抓起一颗黑子。如果猜双数,就抓两颗黑子。   他的修为远远胜过他,如若想改变结局,只需动一动神念,手中的棋子便会变化,她完全发现不了。   但是,他表现得一派清风霁月的模样,又对下棋如此执着,想来是不会耍这种低级手段的人。   和光抵住后槽牙,思忖了一会,又抬头看他,只见他的手臂丝毫未动,连眼皮抬起的角度都未动分毫,似乎是捏造的假人一般。   和光轻哼一声,在他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夺走他手中的所有黑子,重新扔回棋瓮中。   紧接着,以小鸡护食的一毛不拔的态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来黑子的棋瓮,把白子棋瓮推给他。   “猜你妈的棋,就算规矩是长子抓棋,小辈猜。凭什么是你抓我猜,就凭你被关了一万年吗?”   被讽刺一通,洲九非但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微微睁大了瞳孔,奇异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被她逗乐了一般。   这般流氓的棋路,确实是举世罕见。   就算是下九流的茶馆酒肆,也没有这般无赖的混人儿。   和光怎么可能会羞愧得脸红,她啧了一声,也不管沉迷低笑的洲九,径自下了一步。   洲九笑完,按了按眉心,捻起一颗白子,也下了起来。   她无意间扫了一眼,那白子与他满满的五只玄色戒指,同他一身黑雾,着实不配。   她索性撇开眼,看得心烦。   她不是西瓜师叔那般锋芒毕露、剑指王城的人,棋路也是先试探,而后慢慢筹谋的类型。   瞧洲九之前的棋局,和她颇有几分相似。   一开始,两人一来一往,互相试探,玩得不大,像是庭院内的老者好友下棋,不像是针锋相对的仇敌。   和光摩挲着黑子,玉制棋子的冰寒感一路传到心底。   下棋只是手段,明非师叔让她进来,主要是想让她看清洲九这个人,对他有个具体的印象想法,以便应对之后的政策方向。   她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他一眼,而后装作不耐烦地动动腿脚,状似无意地抛出一句话。   “攻破盛京城那一夜,你掐准了时间点,毒倒了所有御寺宗庙的佛修,想必伪装主持,在盛京城内窥探已久吧。”   他的眼睛黏在棋盘上,没有为她的话语动摇,棋路丝毫不乱。   “有一段时日了,御寺宗庙的禁咒遍布佛力,破除它们,花了些时间。”   啪——   和光重重搁下一子,玉棋与石盘相撞,黑子表面碎裂出一道道缝隙。   黑子形成包围之势,和光毫不客气地夺走几颗白子。   洲九的眉头微微下沉,紧紧盯着黑子的缝隙,似乎有些不喜。   她勾起唇角,加了一剂猛药。   “听闻御寺的主持是长公主的面首,被她调教已久,不知魔主每日进出皇宫,有没有被长公主传唤?”   和光的指尖显出一抹佛光,拨开他周身的黑雾,撩起他的长发,眼珠子在他性感的锁骨处流连了一会,而后弯了弯唇角,调笑道。   “毕竟主持长得不差,长公主也是倾城之姿,不知魔主有没有舍身献佳人?”   洲九面容一僵,执子的手顿住了,接着扫了她一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舍了又如何,没舍又如何,一切皆是欲望。”   她轻笑一声,啪地一声落子,又截了几颗白子,悠悠道:“魔主说得这般轻松,那是断情绝欲喽?”   暂时处于下风,他面色不改,依旧从容镇定,任她取走一颗颗棋子。   “断情绝欲者,非人非魔,只有天道才能做到。人族有七情六欲,天魔唯独食欲难舍,魔主没那么厉害,不过对欲望不那么执着罢了。”   两人继续一子一子地下着,黑狱里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星辰变化,和光无从估计过去了多久,只能按照棋路的多少,估算时间。   洲九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只要问问题,他一向会回答。   哪怕问题刁钻,他也只是随意地笑笑,像是前辈看待小辈胡闹一般,轻轻揭过。   通过细碎繁琐的问题,和光一块一块补全了当年的历史。   像拼图一样,四周的花纹是锦上添花的装饰,越往中央去,那份精雕细琢的高深的图案才慢慢显露出它惊悚骇人的原样来。   就像洲九这个人,表面看是个和气慈霭的老大哥,实际上城府比沧溟海最深的海沟还可怕。   两万年前,谈瀛洲先是单枪匹马摸进盛京城内,引诱御寺的主持,暗中取代他的身份,摸清了御寺宗庙的所有佛修,以及盛京城的地图关卡。   借着御寺为大业帝举办诞辰祝福礼的事儿,谈瀛洲充分利用主持嫉贤妒能的心性,在诞辰礼之前,调走了盛京城内所有的野寺佛修,不许任何野禅佛修入城。   这一步棋下得这么大这么险,竟然也没拉胯。   凭借主持没脸没皮的性格,硬是撑过去了。   接着,万里之外调动天魔大军,奇袭大陆边境的北城,拖拉官员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挑动大业帝,几番操作之下,把实力最强的顾氏军队调出盛京城,一步步引导他们,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中。   诞辰庆典的第一夜全城轰动,禁卫军人手不足,守备松散。   谈瀛洲特意选定这一夜,作为天魔亮相、攻城略池的第一枪,这一枪直捣龙穴,彻底挫败了王公贵族反抗的信心。   这一夜,他事先毒倒了御寺宗庙的所有佛修。   盛京城内,除了意外进城的三光祖师爷,竟无一人可以抗敌克魔。   他命令早已潜伏在盛京城外的天魔大军,时刻一到,护城阵法瞬间倒塌,所有大军席卷全城,而城内的所有大能都汇集皇宫,成了他手下的养料。   为了以最小的损耗歼灭人族,他命令天魔大军包围盛京,也留了一面给他们逃跑,以免他们殊死拼命。   等他们费尽心力逃出城,自以为逃出生天,往最近的城池求援时,早已部署好的千军万马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们。   谈瀛洲的围城战,堪称兵书上精妙绝伦的一笔,几乎毫无缺陷。   只是有两点,这两点也不足以称为缺陷,只能说是天赐的运气。   一点是正值诞辰庆典,无数观光的修士涌入城内,比如万佛宗的三光祖师爷,凭借手里的舍利子,解救了无数人。   另一点也源于此,而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和覆灭。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城内有一名当代最厉害的阵法师。   逃出盛京城后,剩下的修士们并没有四散飞往最近的城池,而是靠着阵法师精妙绝伦的一手,直接从城外传送到了内陆中央的万佛宗。   而这一切,都源于谢危的一句话。   他说,谢安对了,除了佛修,任何人都是白白送命。   于是,靠着三光祖师爷的引荐,天魔大战的主力存活了下来,并且汇集在了一处。   听完她的想法,洲九并未恼羞成怒,或者流露出一分懊悔的神情。   相反,他垂眸笑了笑,好像在听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闲适地落下一子。   “小辈,你相信天运吗?”   听到天运二字,和光陡然一震,眯眼盯住他,“当然,同为一缕魂魄,有人天生凡人,而有人灵根卓绝,天道有所钟爱,起点高低不一,各人有各人的天运。”   他捏了捏下巴,湛然一笑,笑意比之前更深了。   “可我不信。”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缕光芒,这时,和光觉得他有了几分谈瀛洲的样子。   “围城一战,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哪怕直到现在,我依旧这么认为。朝廷里,唯一有点脑子的是谢安,故而我事先除掉了他。但是,那些边角的死棋,或者说压根不在局中的棋子,三光、谢危、不知打哪来的阵法师,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而这些人,成为了日后最强劲的对手,我真是估算不到。现在想来或许是事后算账,我依旧会琢磨,如若我当年没有留出一面,而是四面包围,不计代价全歼了呢?”   他沉吟了一会,又摇摇头。   “不,我不会那么做。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当时我有足够的兵力,十则围之。在正确的时机,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他们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其中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两方都做对了,还是我输了呢?我想了万年,终于想明白了。”   他倏地停下话语,捏起一枚棋子。   和光不由得敛声屏气,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那分恰到好处的运气,出现在注定的关键节点,出现在注定的关键人物身上,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念之差,对我却是一辈子的遗憾。那分恰到好处的运气,便是天运。”   他抬起下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他眼里,好像看到了什么,又摸不准,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魔域里,没有天运。所有天魔起初都是一团无甚重要的魔气,慢慢生出了灵智,在同其他天魔的厮杀中,不断向上爬,成王败寇。直到一片地域的天魔之中杀出了魔主,魔主找到界域的缝隙,撕裂它,带领麾下的天魔进攻人族的界域。”   和光执子的手指顿住了,她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他。   “界域的缝隙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落下一子,扯了扯唇角,掀起眼皮,仿佛看透一切一般,扫了她一眼。   “小辈,你入局了。”   她的眼神顺着他的手指,落在棋盘上,猛然发现黑子被包围了,她中计了。   迅速扫过棋盘,心里重复一遍棋路,悚然发觉他的局从一开始便设起来了,连她收回的所有白子,也不过是他故意喂给她的罢了。   一切,都是为了引她入局。   他一颗、一颗拿掉她的黑棋,修长的手指点在黑棋上,被她破坏的裂缝瞬间修复如初,黑棋落入他手心,似乎与他指间的玄色戒指,与他周身的黑雾融为一体。   仿佛黑子天生该是他的一般。   一时之间,攻势转为劣势,她的棋子少了大半。   和光咬紧后槽牙,死死地捏紧棋子,忍不住感慨。   好脏的棋路!   好脏的心!   和光啧了一声,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却丝毫无所觉一般,笑道:“棋法如兵法,小辈,你似乎不如你的上一任。”   呵,她的上一任,西瓜师叔。   他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光深吸一口气,迅速过了一遍棋盘,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她找到一个突破口,直接出击。   而这一下,正中他的下怀。   落子那一刻,她还没有感觉到什么。   直到看见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子,抬手往她的棋子伸来时,她心头一震,发现刚才一步棋自投罗网,帮他完成了最后的包围圈。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一颗颗捡走她的黑子。   “小辈,一般人下棋落子不语,我们不一样,你可知为何?”   她没吭声,就这么眯眼盯住他。   “两人下棋拼杀,棋盘如战场,从棋路看穿一个人的兵法路数,从而看透那人的性格。下棋谈心,实则给对方心里施压,为了得知一个人在生死关头,极端焦虑的状态下不自觉做出的第一选择。”   他落下一子,身上锋芒毕露,全身的魔气仿佛在沸腾一般,朝她前仆后继地涌来。   “而你,早已入了我的局,被看穿了。”   和光哼了一声,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当她低头看向棋局时,才发现无处落子。   白子结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紧紧包裹住了她。   浩浩荡荡的魔气倾天而下,死死锁住了她。   这一局,竟然和当初西瓜师叔的残局一般,不过苟延残喘的人变成了她!   她忍不住手下用力,竟把黑子碾碎成灰,她不禁喃喃道:“怎么会?”   “棋法如兵法,小辈,你还没有看穿,你再想想,你的上一任是留有余地的人吗?他一出手,不杀得敌人丢盔卸甲、全军覆没,绝不善罢甘休。”   洲九打了个响指,棋局变成了一副真正的死局。   白子全军获胜,棋盘内竟然不剩一颗黑子。   按照西瓜师叔的性格,这才是他对战洲九的真正的终局。   她抬头看向他,咬牙道:“那你给我看的残局……”   他打了第三个响指,一团黑雾包裹住她,与盘腿而坐的她合为一体,竟然是她进门时见到的西瓜师叔的残影。   棋盘也恢复成她最初见到的模样,一局残棋,黑子苟延残喘。   “小辈,我说过,你早已陷入了我的局。”   闻言,和光如坠冰窖,深深对这人的城府感到无比的震撼和惊骇的恐惧。   洲九故意弄出西瓜师叔的残影,引起她的注意,引她入局。而他们久久困于棋盘,故意使她不耐烦,逼她主动开口。   无论是他解不开的残局,还是故意称赞西瓜师叔的棋艺,都给她造成了心里上的压迫力。   接着,不管是选择继续残局,还是另起一盘,都一样,她都踏入了圈套。   她才是进入黑狱,审问洲九,掌握主动权的人。   而最后,掌握主动权的是他,被看穿的人变成了她。   从一开始,她踏进黑狱,主动开口的那一刻,便入了他的局,便输了一子。   两万年前,谈瀛洲的三个响指,灭了称霸坤舆界万年的大业皇朝。   如今,洲九的三个响指,打败了她,逆风翻盘。   和光不禁低笑出声。   这就是站在世界巅峰的头脑,天魔之主的智谋城府吗?   她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出了谈瀛洲!!!他太难了!!!   顺便,又到了每月例行一次的求营养液的时候,大家不要大意地包养我吧!!   ## 第83章 83 平局   ◎你会生孩子吗?◎   和光看向四面被围的棋局,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没有赌注的一局棋,输赢不算什么。   真正重要的是两人的互相试探,他看穿了自己的路数,而她却没有看穿他的心思。   这一局,她输了一子。   “还要继续吗?”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却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她的黑子大势已去,同进门时见到的那副残局一般,白子占了半壁江山,黑子寥寥无几。她也有两条路,要不集中一点突围,要不兵分两路,分出一路做炮灰。   前一步,她已经试过,结果一头闯入他的陷阱。   和光抬起头看洲九,他一手捏着下巴,一手执子轻轻翘着膝盖,悠闲自在的模样和她刚进门时一模一样,不为棋喜,不为棋悲。   她轻哼一声,重重搁下一子,直破边界。   “下!怎么不下?”   还是选择突围的那条路。   他抬起眼皮,略带惊异地瞥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另起话头。   “你的棋路与那杀戮禅的小子有些像,不撞南墙不回头。”   和光眯眼看他,不自觉捏紧了棋子。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夸我?还是单纯提这么一嘴……   她思忖着,手下的力气一重,差点又捏碎了一枚棋子。   等等。   不对劲!   她不是没同西瓜师叔下过棋,虽说西瓜师叔的棋术比她厉害一点,但是也厉害到哪里去。   西瓜师叔能轻而易举下赢的人,她怎么会输得这么惨?   莫非……   和光猛地抬头看向他,冷声道:“你故意的?之前的棋局,你故意输给他?”   洲九只那么笑着,没有正面回答。   “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棋局不重要,它不过是手段罢了,重要的是通过下棋,得到了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她进黑狱,所有执法堂核心弟子进黑狱,不是来同他下棋,而是把他当成一座必须攻破的城池,击破他,看透他,打败他。   洲九也是如此,下棋不过媒介,他也想看透执法堂做主的每个人。   这场对峙,谁胜一筹,端看谁了解对方多一点,暴露自身少一点。   黑子突围失败,他又捡走了数颗棋子。   “小辈,作为见面礼,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   和光皱了皱眉,问道:“什么问题都行?”   他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可,之前嗔怒禅的小子,问我抽龙筋是什么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头琢磨着他之前提到的撕破界域的缝隙,抵住牙尖,思忖了一会,道:“你会生孩子吗?”   这话一出,他倒是愣了愣。   和光面上不显,心里直笑。   这家伙之前丢出界域的缝隙一事,说不准就等着我问呢,我就不问。   况且,他说实话就实话,谁信哪,天魔又没有心魔誓可以发。   和光看到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她又插嘴道,“听说天魔本是一团魔气,天生地养,没有性别,靠吞噬更多的魔气生出灵智。那洲一……”   他摩挲了两下棋子,语气沉重了几分。   “我会生孩子。”   看着他吃瘪,和光感觉棋路都顺了几分。   过了片刻,他又抛出了话头,“你可知我最敬佩的对手是谁?”   和光执子的手指顿了顿,道:“顾剑尊?”   他脸上浮现一抹怀念的笑意,似乎提起的不是将他镇压万年的仇人,而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挚友。   “不错,天魔记性极好,我至今仍记得见到他的第一面。在盛京的城门,我伪装成御寺的主持,送顾将军出征,少年的顾钧座也在一旁。当日我不过扫了他一眼,并未在意,想不到那轻狂无知的少年会成为我日后最大的对手。”   和光略带讽刺地笑了笑。   “要是知道,你一定会当场摁死他。”   他抿紧唇,似乎是思忖了一会,笑道:“说不会太假,要是知道,我确实会杀了他。”   她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眼神里没有露出一丝杀气,可是下棋的力度却比刚才重了几分。   “三光祖师爷、王负荆呢?你对他们就没什么想法?”   他唇角扯了扯,眼神里流淌出几分莫不在意。   “他们不一样。论实力和头脑,顾钧座不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厉害的人,其他人各有各的长处。可是,抗魔战线是顾钧座一手拉起来的,没有他,坤舆界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是他联合内陆的所有门派,联合妖族,奠定了七权的基本盘。”   “其他人、其他门派加入抗魔战线各有各的原因,有的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有的是迫不得已。只有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了坤舆界的安危。”   听到这话,她不禁拧了拧眉头。   洲九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却是事实。我攻占盛京城不久,坤舆界的高层修士中出现了一股风气,他人生死,与我何关,大道逍遥,飞升为重。”   和光看着他嘲讽的唇角,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这话说得不假,盛京沦陷一事,震惊了坤舆界的所有修士,包括闭关多年的老怪物们。   没有人认为他们能打败天魔,不过活一日是一日。   厉害的修士,能飞的早就飞了,飞之前还要搜刮一把。   还不能飞的抓紧修炼,争取早日飞升,离开这个迟早会沦陷的界域。   他继续道:“资质低下、飞升无望的底层修士们,抱团结成门派,冠上正义凛然的名义,加入抗魔战线。七权的三光抓住机会,越过所有佛修门派,使得万佛宗一跃成为坤舆界最大的佛门。”   “所谓的七权,谢家全靠谢危的一腔恨意撑着。王家更是,王负荆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实力和地位。大衍宗、魔修联盟各有各的小心思。”   “唯独顾钧座,他明明能飞,却没有飞。只要一个念头,接引天光便会来接他。我当时想了许久,就盼着那小子走,想尽一切办法把他送走。他不但没走,还一手创立了昆仑剑宗,把几千年的剑道心血无偿交给弟子们。”   说到一半,他顿住,笑意愈深了。   “怎么,不信吗?”   和光故意古怪地看他,学着他之前无所谓的语气,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重要吗?”   一言以蔽之,静静地看着你表演。   重要的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为什么说这些。   和光隐隐有种感觉,这些只是前奏,他乱七八糟地扯了这么多,是故意混淆目标,现在,他真正的目的要出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感叹,“顾钧座的责任感,他的感召力,正是他一手拉起抗魔战线的依仗。而如今,他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说完,他看向她。   和光没接话茬,他也不觉尴尬,继续道。   “现任的昆仑剑尊着实可惜了,白白堕了剑尊的名号。不但剑道不行,心性也差之甚远。听说他丢下摊子,一走了之了。”   和光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不过好奇罢了,他不是这一届的大乘期战力吗?”   闻言,和光执子的手顿了顿,而后假装摩挲着棋子。   “那又如何?”   他一颗颗捡走她的白子,不缓不急道:“我想,你们既然能利用洲一,为何不利用我呢?”   “利用你?”她拍了拍僵硬的大腿,倏地笑道,“你想当坤舆界的大乘期战力?”   化神期战力早已确定是昆仑剑宗的莫长庚,大乘期战力是当代昆仑剑尊。可是十几年前,他一走了之,如今的大乘期战力悬之未决。   大战将近,所有人都在等,所有人都在赌,赌昆仑剑尊会在战争之前回来。   如果他没能回来,那……   她摇头笑笑,这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儿了。   天破了,上边自有高个儿的顶着。   “不是魔主了,可我的实力也没差到哪里去。按人族的修为算,想是什么修为,就能是什么修为。区区一个大乘期,我还是抵得的。”   他微笑地捡走她的黑子,“握着尖利的刀,却搁在仓库里生灰,平白生锈,着实可惜。”   和光看着棋局,她只剩下三枚黑子,哪怕棋圣降世,也无力翻盘。   她淡淡地说道:“就算不是魔主了,自称为武器,未免太委屈自己。”   棋盘内还剩两颗黑子。   “不过是输家罢了,武器总比角落里的垃圾要好。”   他又捡走一颗黑子,棋盘上只剩一颗。   可是,他的白子给她留了一条生路,只要走过去,她不会输得太惨。   和光知道,他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冷不丁地笑了,满不在乎地道:“你也知道你是武器,用不用是我们说了算,你再会发光折腾也一样。”   她没挑那条生路,而是直接把最后一颗黑子按入白子的包围网内,自投罗网。   “我输了。”   洲九眉头微蹙,神色不定地看着她,看不出在想什么,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扯了扯唇角,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捡走最后一枚黑子,宣告结束。   正当他抬手捡子时,和光捏住棋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翻了,正如她一开始掀翻他的残局一般。   面对着他惊讶的眼神,她站起身,拍拍衣袍的灰尘,满不在乎地笑笑。   “你说的,棋局不重要,我想掀就掀。”   “你看穿了我?不过自以为是罢了,你看穿了掀台子的打算吗?”   “这一局,还差最后一步,你没赢,我也没输。”   和光上前一步,揪住他的领口,硬生生提起他,哂然一笑。   “顾剑尊确实厉害,其他前辈也没你说得那么差,至少他们给了现在的我掀台子的底气和实力。洲九,你比我厉害又如何?你比我聪颖又如何?你要知道,咱们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次。”   “我是主人,你是奴隶。”   她松开他,转而按住他的肩膀,手心的佛力源源不断地往下施压。   “一万年前,你就输了,输得倾家荡产,连条底裤都不剩。按我们人族的话,你搁现在还在还债呢,哔哔个什么东西!”   听完她的话,他的神情没多大变化,只是抿紧唇,苍白的肩膀被佛光染上阵阵红色的血印。   “今日就当咱们打平了,我收拾不了你,以后自有人来收拾你,反正你活得久,再来个几万年也是一样。”   和光见他没反应,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后,黑狱内又陷入一片无边的寂静中,唯独漫天遍野的黑雾在剧烈地翻滚,在肆无忌惮地沸腾。   洲九久久注视着被掀翻的棋盘,倏地笑了,挥挥袖子,撤走它。   魔气化为一副古琴,静静地躺在他的膝盖上。   如攻破盛京城那一夜,他又抚手弹奏起那首清越婉转的曲子,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如动于九天之上,席卷着千军万马,倾泻而下。   一旁的黑雾逐渐散开,露出一面墙来。   墙壁上,端端正正地刻着一片满满的正字。   一万年的时间,一笔一划,方正周圆,丝毫不拖泥带水,诸弦齐鸣间,又稳稳地刻上一笔。   是啊,不过一万年罢了。   再来几万年又如何,他等得起。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 万灯皆明 第84章 84 佛门弃徒   ◎这样杀如何杀得完,师叔教你一招。◎   斋戒日过去后,各座禅的入峰试炼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万佛宗的入峰试炼持续一个月之久,各座禅的开始和结束时间各有不同,热门的禅先开始,持续时间长。冷门的禅作为多数落选弟子的备选,持续时间短,留在最后。   第一日,首当其冲的便是饕餮禅。   饕餮禅作为最“安全”的禅之一,哪怕修岔了道、走火入魔,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最多是大道断绝,危及性命的极少,于是成为热门中的热门之选,前去围观的新弟子也不在少数。   饕餮禅的入峰试炼也在大型幻境内进行,不仅是新弟子们的试炼,也是对老弟子们的一次考核。   先把所有新弟子们丢进去,饿个十天八天,直到他们两眼放绿光,饿得实在忍受不住,看见猪食都流口水。   接着,把老弟子们丢进去,一个老弟子负责一个新弟子。   老弟子在一旁生火做饭,用饭菜香味引诱新弟子们。   新弟子们必须忍受美食和饥饿的两重煎熬,熬得越久,心性越佳,越有可能进门。   然而,今年在幻境中熬得最久、心性最佳的新弟子出幻境后,扔下弟子牌,转身就走,发誓绝不踏入饕餮禅一步。   执法堂的弟子前去询问情况,该新弟子一脸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   “饕餮禅实在瞧不起人,不想让我吃就直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屎来侮辱我啊!我老王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一口屎!”   做菜的老弟子表示很委屈,他的烹饪技术并不差。   据了解,该老弟子的道号叫螺蛳粉,也就是说在幻境内,他为新弟子做的菜是……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紧接其后,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万佛宗战力最强的禅要数杀戮餐和嗔怒禅,然而杀戮禅每次纳新人数有限,要求严格,而且死亡率仅次于每天要死不活的死禅。   于是,嗔怒禅变成了追求实力的新弟子们最佳的选择。   天还未亮,前来报名的新弟子们便从山麓排到了山脚下。   按照前来报名的先后顺序,分为数批,吩咐后到的弟子们过几日再来。   观邪走到嗔怒禅时,天已大亮。   伏夏的烈日灼烤着大地,强劲的热浪拂过新弟子们稚嫩的脸庞。   和光作为嗔怒禅的门面,今日盛装出席,她站在所有新弟子最前端,脸上的笑容灿如朝阳。   面如冠玉,眼中眸色流转,唇角勾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着一袭红色僧袍,秀发高高地绑成马尾,不带一丝装饰,清冽爽朗。手臂间系着一串碧玺海蓝宝念珠,晶莹剔透的深海珠宝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山顶的铜钟撞了三下,试炼正式开始。   她一扬臂,地面的阵盘徐徐转动,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住了广场的所有新弟子。   新弟子们原地打坐,闭眼陷入了试炼幻境内。   她抬臂间,一阵清风拂过所有人煎熬的脸庞,拂过大殿门口的桃花树,万年不谢的桃花席卷了整个广场,花如雨下,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几缕花瓣吹过观邪面前,迷花了他的眼。   那一刻,他身后似乎传来八哥扑腾翅膀的声音。   眼前,她的身影与薛孤延重合了。   观邪想起来了,一甲子前,也是在这儿,薛孤延扭头咧嘴一笑,指着底下还是小屁孩的和光,乐呵呵道:“师叔,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薛孤延朝他招手,缓缓走来,走到近处,眉眼间略带疑惑,低声喊他。   “师叔?”   开口的却是清冷的女声。   观邪登时回神,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冲和光启唇一笑。   阵法启动前,和光便远远地望见了他,摸不准他来干嘛来了。   启动阵法后,她放下手里的摊子,连忙迎了上去,朝他见了一礼。   “师叔?”   他笑了笑,今日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莫不是观音禅太冷门,门可罗雀,咋一见到嗔怒禅热火朝天的气势,被镇住了。   只见他抬手指向新弟子,问道:“那孩子来自滨海城的慈幼局?”   和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指着的正是青鲨,前些日子亲自来找她剃头的新弟子,人族与海族的混血。   她的心思转了转,想到观邪师叔的任务地点是沧溟海,临近滨海城,便问道:“师叔认识?”   他轻轻摇头。   “不,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滨海城慈幼局的孩子多数进了无相魔门,他们心中那份恨意与执念是修魔大道上最好的踏脚石。听说这孩子从无相魔门的招新里逃了出来,你可知为何?”   “关我屁事”四字到了舌尖,和光抬眼看见他认真的神情,又生生咽了下去,心里头忽然生出一股他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儿的感觉。   她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   “为何?”   然而,他却没有直接回答,神色变了变,提起了另一件事。   “六十多年前,滨海城的治安没如今这么好,慈幼局不多,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的孩子不在少数。海族容不下他们,滨海城的人们也不喜欢他们身上带着的海族特征。滨海城外的海滩上,我遇见过一个人海族混血的小孩,他穿着海草围成的破旧衣裳,双腿的鱼鳍被硬生生拔去,他躲在海滩的巨石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菜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潮向后退去,一些弱小的虾蟹海族从海里出来,上岸觅食骚扰人族。它们走了几步,身体瞬间一分为二。那小孩闪身出来,一两招杀了它们,敲碎甲壳,生吃鲜肉饱腹。那孩子对人族,只远远地看一眼,从未有接近的打算。遇见海族,从不放过。”   “一连数日,我都见着了他。直到那一天,他失手了,我便出手救了他。正值门派招新,我把他带到盛京,送到无相魔门,他也是个修魔的好苗子。可是,他却没有去,他逃了……”   他低下头,似乎在怀念着什么,怅然地抚摸着小指,和光看见他小指上缠着一束红线。   和光听得入神,不由得问道:“他逃去了哪?”   “鬼樊楼。”   闻言,她瞳孔骤然一缩。   鬼樊楼,那是……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沉重。   “他做了邪修。那么小的孩子,身子只有我的腰那么高,伤还没好,听说当邪修可以肆意残杀海族,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之前,留下一封信。他说,‘我想要的不是证道飞升,而是报仇雪恨。这世上海族这么多,我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杀得不够多,杀得不够快’。”   和光不禁呼吸一窒,扭头看向阵法内的青鲨。   他拧紧了眉头,面露挣扎,露出了尖锐的鲨鱼齿。   “那他……”   观邪弯了弯眉眼,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比那孩子聪明点,但是他不做魔修,非要当佛修,你知道原因吗?魔气只存在于无相魔门的漳州界,故而鲜有魔修叛门的事件发生,叛门相当于大道断绝,连补魔恢复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他做了魔修,就再也不能叛门杀海族了。剑修辛苦,一时之间看不出成效。只有万佛宗的嗔怒禅,实力增长最快。万佛宗门规宽松,就算叛门,也不容易引起门派的追杀。”   她怔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有些话不说破还好,一旦戳破,便是不死不休,非要揪出个结果来。   那些她看不透的真相,被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招新那日,青鲨舍去修魔的绝佳资质,放弃修魔的坦途,非要进万佛宗。   大殿那日,她为他剃头时,头顶密密麻麻的疤痕和鳞片。   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想到了第一层,却没想到这一层之下,触目惊心的原因。   坤舆界,并不是所有邪修都是不良之辈,这般被逼上绝路的修士不在少数。   鬼樊楼是权力不可触及的灰色地带,各大宗门都知道,都埋在心里不说,默认了。   不是不能触及,而是不可触及,也不必触及。   邪修屠戮海族一事,各大门派也乐见其成。   火势再大,也烧不到自己身上,反倒能给海族戳上一刀。   和光张开嘴,猛然发现喉咙有些哽咽,她动了动喉咙,道:“师叔,我们去他的幻境看看吧。”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是幻境试炼,检测新弟子受了无数压迫后,是否还具有反杀回去的动力和信心。   每人过往的经历不同,幻境内容或多或少也有差异。   两人刚进入青鲨的幻境,就被火辣辣的热浪扑了满面,脸颊灼痛,眉毛都快烧起来了。   火辣辣的阳光像漫天而来的飞箭,直直地射下来。   和光抬手掩住,微微仰头,从指缝间竟然瞥见如同末日一般的情景。   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满满当当地挂着十个气势磅礴的太阳,像一团团硕大无比的火球,四面围攻,不留死角,灼烤着大地。   她不小心被晃晕了眼,忍不住后退一步,脚下却紧紧地黏住了。   往下看,脚下踩着的竟然不是大地,而是满满一片鱼虾鲨蟹的尸体。   它们的腹部被活活撕裂,白花花的肠子流露在外,鱼眼干瘪,整个尸体被烈日灼烤成鱼干一般,惨不忍睹,不像个样。   抬头远望,鱼虾鲨蟹的尸体连遍天际,腥臭味聚集在一处,仿佛许久不用的垃圾处理场。   坤舆界有这样的地方吗?   身旁传来观邪师叔干涩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沧溟海。”   沧溟海?   沧溟海不是海吗?   想到这儿,她浑身一怔,僵直在原地。   幻境是青鲨的所思所想,十个太阳,烤干了沧溟海……   和光扭头看向观邪师叔,却见他直直望向远处,脸色沉重万分。   她随之望去,一片无边无际的黄色沙滩,紧密连接着尸体填满的沧溟海。   沙滩上,密密麻麻地倒着无数个虾蟹的尸体,它们身下,黄色的沙子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原来,她们脚下真的是沧溟海。   青鲨幻境中,被十个太阳烤干,被所有海族的尸体填满的沧溟海。   青鲨握着一把长剑,直直地立在沙滩上,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他疲惫不堪地喘气,一袭白衣被浸透成了血衣。   面对前仆后继的蟹兵蟹将,他咬紧牙关,冲了上去,不让它们再上前一步。   他身后,矗立着滨海城的城门。   和光把时间往前倒回一点,青鲨刚进入幻境的场景。   青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魔道天骄,修炼大道上一路坦途,顺风顺水,直至证道飞升。   还有一条艰难逼仄的道路,佛门弃徒。   这条路上,师兄弟的愤恨,正道修士的唾骂,执法堂的追杀,生前死后无穷无尽的骂名,漫山遍野的孤魂在叫嚣,遮天蔽日的心魔在咆哮……   魔道天骄,还是佛门弃徒?   他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条。   只因这条路上,躺着无数海族的尸体。   许久过后,观邪惨然一笑。   “我这一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我本来有机会救他们,薛孤延、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孩子、沧溟海上无数向我求救的人族。如今,见一个救一个也好。光啊,未来怎样不好说,但是这个孩子……”   观邪师叔握紧拳头,“这个孩子什么错都没有,算师叔欠你一份情,你能否多担待照看一点?”   和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答应了他。   她还记得西瓜师叔的那堂课,任何政策势必有所牺牲,我们要选最好的道路,用最小的代价去颠覆蛟族。   而这个最小的代价,就是滨海城里苦苦挣扎的民众,就是青鲨这样满腔仇恨的孩子。   他们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错的是生性残忍的海族,以及依旧在等待、迟迟无法出手的人族。   十个太阳,挤满了天空,晒干了沧溟海。   青鲨扫了一眼鱼虾鲨蟹的尸体,不禁冷笑出声,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畅快感。   还不够,还不够!   再来十个太阳,把尸体都晒成干瘪瘪的,把尸骨粉碎了,他才痛快!   海族密密麻麻地蜂拥上岸,怎么也杀不尽、杀不完。   青鲨紧握着手里的刀,开肠破肚的那一刻,刀刃砍破蟹甲的阻碍,刺进鱼腹的顺畅感,割断肠子的噗哧声,血液溅在脸上的粘腻恶心……   这一切,哪怕循环了无数次,他还是没有腻。   胸膛在咆哮,心脏砰砰直跳。   不够!   不够,再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腕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   他心头一震,是谁?   那只白净无暇的手,纤尘不染的僧袍,与他布满疤痕的手掌、破烂黏稠的衣袍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整个世界在他们之间割裂成两半,一半为白,一半为黑。   一半平静祥和,一半血光冲天。   他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和光师叔。   他的心跳得极快,比方才肆意屠戮的畅快感还要快,紧接着,是一股前无所有的恐慌。   这时,他猛地回过神,想起了一切。   这里不是现实,他刚刚还在万佛宗参加嗔怒禅的入峰试炼,也就是说,这里是试炼的幻境中。   他的目的被发现了。   他选择了佛门弃徒那条路。   他放弃无相魔门,选择万佛宗,选择嗔怒禅,从来不是为了修行,为了修佛,而是为了获得实力后叛逃,为了报仇,为了杀尽一切海族。   想到一切已经败露,青鲨心里一阵气恼,打算承认了便算了。   他想抽回他的手,却没抽动,被她死死抓住手腕,他不由得更加气恼。   “干甚么?你……”   她倏地一笑,打断他。   “这样杀如何杀得完,师叔教你一招。”   什么意思?   他心头不解,拧紧眉头,却见她一挥袖,鱼虾鲨蟹填满的沧溟海一分为二。   又一挥袖。   噗哧。   从极远的天边刮来黑沉沉的乌云,死死地压住了十个太阳,天色眨眼间便暗了下来,衬着尸山血海,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这时,四面八方袭来遮天蔽日的龙卷风,浩浩荡荡的气势仿佛要攻破所有阻碍。   龙卷风侵入沧溟海,它所过之处,传来海族痛苦的哀嚎声、求救声。   海族的尸骨在龙卷风中碾碎成灰,只剩下一滩滩血肉渣滓、鱼眼珠子,血液的汪洋又重新填满了沧溟海。   仿佛大型的绞肉机关,活着的海族在哀嚎声中四散逃离,被抵不过擎天踏地的龙卷风。   海族们被撕裂成两半,而后在呼啸的风声中碾碎成灰,徒留一滩血雾。   青鲨原以为她会狠狠教训他一顿,把他赶出嗔怒禅,甚至把他赶出万佛宗,向所有人宣告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她没有。   没想到……   她就这么立在尸山血海上,血液溅上她的衣袍,溅在她脸上,她从白色的世界中一步踏入他的黑色世界中,挥挥袖便是血光冲天。   而宛如修罗一般,微笑杀戮的她,竟比白衣胜雪时的她更让人心跳加快。   她垂眸看向他,微微勾起唇角。   “爽吗?”   青鲨狠狠地点头,从心底喊出一个字。   “爽!”   作者有话说:   观邪:我的意思是让你用爱感化他!!   和光(点烟):爱?那是什么?   ## 第85章 85 岛礁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这世上,出生便带着记忆的人不多,不巧的是青鲨恰好是其中一个。   他记得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的事情,十三年的人生被拉得像三十年那么长。   在这十三年的人生中,他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事儿。   很多时候,他看着一脸傻笑的方天,都会忍不住疑惑。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傻,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相信一个陌生人,甚至随便出手相助,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来到万佛宗,见到的人越来越多,看着那些人洋溢的笑容,听着他们不足轻重的烦恼,他才明白,有病的人是他。   他不知道幼时的伤痕会追随一个人多久,但是,每当他合上眼,那些血色的过往就在眼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他出生在一个黑暗的洞穴内,仅有一点点微弱的光透进来。   洞穴的四壁常年湿润滑腻,小小的硬壳生物横着爬来爬去,时常在他睡觉时咬上一口,空气中弥漫中浓重的海腥味,日日夜夜哀嚎声与哭泣声此起彼伏,从未停过。   五岁以前,他从未离开过洞穴,他只见过母亲。   母亲早出晚归,每日带回来的食物只有一点稀碎的海草和一小块酸臭的肉块,两人靠着这点食物,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从一出生开始,母亲从未伸手碰过他。   如果喂饭时不小心接触到了,她会尖利地惨叫一声,然后狠狠地拍开他的手。那一天,他不仅没有晚饭吃,夜里还会失去唯一温暖的草垫。   她望向他的眼神,既愤恨又厌恶,其中还夹杂着某种难以理解却深入骨髓的情感。   她时常望着他头顶的鳞片出神,而后忍不住睁大眼睛,使劲摆手,退到角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恐惧。   青鲨永远也忘不了,她第一次抱自己时,那双温暖的大手,就算是几层草垫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么暖和。   可是,那双手似乎被冰块冻着了一般,一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她的脸上浮现出古怪而畅快的笑容,接着她的手缓缓上移,掐住了他的脖子。   喉咙好像被大石头压住,难以呼吸,他只能听见她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   他快要晕过去的前一秒,隐隐约约看见一只鱼头的怪物冲进来,揪住她的头发,像倒提着拖把一般,粗暴地扯走了她。   一连几天,他都没再见过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他慢蹭蹭地走出了蜗居五年的洞穴。   漫天的光泼下来,一时之间闪花了他的眼,扶住洞穴的石头,他才站住。   这里是深海的一个岛礁,不大,他站在高处的洞穴都能看见岛礁的边界。   岛礁包裹在一层薄薄的气泡内,里面充满空气,外边是无穷无尽的深海和虎视眈眈的鱼虾鲨蟹。   岛礁的边际上层层叠叠累积了无数洞穴,就像森林中被打碎的蜂巢一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   岛礁内生活着许多人,有的长得和母亲一样,有的是长得和他一样的怪物。   他们看见他的那一刻,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微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接着脊背又弯曲下去,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继续手头的事儿。   一个鲨鱼头的海族走来,把他带到岛礁的边缘,指着气泡外的一滩破布,大笑着说那是他母亲。   那块水域是浅浅的粉色,与四周的海水颜色决然不同。   红色的碎屑在水流中上下起伏,几十只一脸餍足的鱼虾挑衅地盯住他,接着冲进粉色的水域内,撕碎了那块破布。   五岁以前,他只见过母亲。   五岁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鲨鱼头在他脚上戴上沉重的镣铐,然后把他扔进人群中,吩咐他们看好自己。   脱离洞穴,进入群居的族群后,他学会的第一个规则叫阶级。   那些长相奇异的海族是主人,同他一样戴着镣铐的人族或混血是奴隶。   当奴隶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儿,因为他永远也分不清主人们的心思。主人们笑脸盈盈地讽刺完他的长相,乐得捧腹大笑,可是转身间那鞭子又落到了他背上、头顶。   他时常怀疑,到底是哪里惹主人不开心了。   白天,他跟在奴隶群中,听主人的吩咐,建房子、活泥土、敲蚌壳、挖珍珠等,各种事儿都干过。   晚上,混血小孩子们同女人们睡在一个大洞穴里。   小孩子们睡得很快,可是女人们总是躲进洞穴最角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恐惧地紧紧盯住门口。   不久,一只只长相奇异的海族醉醺醺地走进来,拖走一个、又一个女人,就像那一晚拖走母亲一样。   夜里,除了潺潺的海流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哀鸣声、痛骂声、呵斥声、闷哼声……   每日每夜,他伴着这样的声音入睡。   每天都有人消失,时不时又有没见过的人加入奴隶的队伍。   新加入的人痛骂痛哭,寻死觅活,青鲨看不懂她们在难过什么。   被打得比她们惨的人多了去了,就连他受过的伤也比她们重、比她们多,她们到底在难过些什么?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加入的人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神色变得麻木,痛打呵斥也不再激发他们的情绪,他们逐渐变得同老成员一样。   五年的奴隶生涯中,青鲨印象最深刻的是同他睡在一起的红发小孩。   有一天,红发小孩醒来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红发小孩的眼里又重新焕发出光芒,嘴里念叨着各种他听不懂的话,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这是不对的”。   红发小孩比以前偷懒了不少,挨鞭子的次数更频繁了,哀嚎的声音更响了,每一夜看着被拖走的女人时,他还会冲上去叫嚣,紧接着被海族狠狠收拾一顿。   无人的时候,红发小孩就会拉扯着他,给他讲故事。   故事的另一头,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有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有一个没有海族的世界,有一个不用每日干活,就算出错了、也不会挨打的世界……   红发小孩用很长的时间,用很多很多句话,给他描绘了一个无限美好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他听不懂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假的,但是,他很喜欢。   这个故事很长、很美好,青鲨把它藏在内里最深处,每夜枕着这个故事睡觉,希望闭眼后能梦见它。   一天,红发小孩告诉他,他要逃走,他要游上去,去陆地,去人族生活的地方。   可是,海水平面以上是什么地方?陆地是什么?   岛礁的上面是海水,海水上面不还是海水吗?   人族不就生活在这里吗?   红发小孩逃走那天,青鲨看着他离开,他回头一笑,大喊一声,“不自由,毋宁死。”接着,深吸一口气又闭上,穿过透明的气泡,双手迟钝地向上游去。   他没有游多远,四处的鱼虾像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一口一口咬上他的身体。   他不住地挣扎,却怎么挣脱不开,只能闭眼上痛苦地哀嚎,嘴里吐出大量气泡。   最后他缓慢地睁开眼,向明亮的水面伸出手,眼里失去了光。   青鲨眼睁睁地看着红发小孩被分食干净,那片水域染成了浓重的红色,许久过后,鱼虾一只只离开,红色慢慢变淡,变成粉色,同母亲一样。   母亲大概也是这么被吃掉的,青鲨想。   那么大一个人,只剩下点点的碎屑,和一块起起伏伏的破布。   青鲨待在红发小孩的尸体前,坐了几天几夜,一直在苦苦思索着红发小孩同自己说的话,以及那个美好得不真实的世界,他强迫自己必须记住它。   鱼头海族赶来时,连那块破布都消失在无尽的海流中,不剩下一丝痕迹。   面对鱼头海族,青鲨张开嘴,指着鱼虾,指着红发小孩消失的水域,说了他对它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鱼头海族勃然大怒,青鲨受到了最严重的一次伤,连头上的鳞片也被硬生生地拔了个干净。   头上传来撕扯的痛楚时,他没有嚎叫,只是直直地盯住鱼头海族的鳞片,思考着,为什么是它拔我的鳞片,而不是我拔它的鳞片呢?   青鲨想了许久,直到那一天到来。   人族修士冲进岛礁,一个个杀了原本是主人的海族。   那一日,整片海域染成了血色,岛礁的尸体从左面连到右面。   同他一样的混血小孩眨眼看着这一切,茫然无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些年龄大的人族、那些女人的眼里重新迸放出闪耀的光芒,哭天抢地地跪倒成一片,而后互相缠着手站起来,向人族修士连连道谢。   青鲨站在原地,登时想起了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于是,他找到那日拔它鳞片的鱼头海族,看着它倒在地上抽搐,他拿起主人的鞭子,像它鞭笞他一样,一遍遍回敬给它。   像它拔他鳞片一样,他也一片片拔掉了它的鳞片,撕开鳞片的那一瞬,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像鱼虾分食掉红发小孩一样,他也一口口咬伤鱼头海族的肉块,听着它痛苦地哀嚎,直到吃不下,才举起刀,一把砍碎它的头。   人族修士把岛礁里的所有人送上岸,女人们送回自己的家,像青鲨一样的送进了滨海城的慈幼局。   踏进滨海城的那一刻,青鲨才恍然知道,红发小孩说的都是对的,那个美好的不真实的世界都是真的。   他不用再对海族弯弓屈膝,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再有鞭子落在他头上,不用再每夜每夜枕着喘息声和哀嚎声入睡。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可以做不同的事,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但是,在慈幼局,青鲨看到了许多同他一样的混血怪物。   他才知道,哪怕是幼年如此不幸的他,在这些混血怪物中,也是极其幸运的。   滨海城外、沧溟海下,还有无数被奴隶的人族,还有无数同他一样被歧视憎恶的混血怪物。   他被救了上来,慈幼局里的孩子被救了上来。   可是,那些人可能终生都被囚禁在海底,被奴隶、被压迫,被鞭笞、被啃食……   无数出生在海底的人海混血,同当时无知愚蠢的他一样,把那一切当做习以为常,把被压迫奴隶当做理所应当,把痛骂鞭笞当做家常便饭……   青鲨想,他想像红发小孩一样,告诉他们那是不正常的!   他想像人族修士一样,杀光所有海族,告诉他们怎么把受到的痛楚回敬过去。   他想,多杀一个海族,就少一个被拖走的女人,这世上就少一个像他一个受苦的混血怪物。   于是,他放弃了无相魔门,毅然决然地投进了万佛宗。   魔道天骄又如何?证道飞升又如何?   杀光所有海族才是他应走的道路,这一路上,哪怕荆棘遍地,哪怕无人理解,哪怕万人唾骂,他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底。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中,和光师叔挥手间,海族灰飞烟灭。   青鲨本以为,她理解他,她会教他更高深更厉害的招式。   没想到她又一甩袖,那些倒下的海族又一个个站起来,尸骨残肉又重新凝合在一起,朝滨海城前去。   青鲨冷吸一口气,提剑准备上前时,她扯住他的袖子,朝他摇摇头。   “没用,杀不光。”   他看着她淡然平静的脸庞,咬紧后槽牙,争辩道:“难道就这么任它们侵入滨海城,掠走更多同族,生下更多同我一般的怪物吗?”   她说:“所谓种族,不管是人族还是海族,抑或是妖族、天魔,都像野草一般,大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青鲨甩开她的手,怒瞪着她。   “我知道,还用你说,至少……至少杀死一个是一个。”   她转头,嘲笑地瞥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肤浅。”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地打掉她的手指头。   “肤浅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倏地笑了,一阵海风拂过她白玉的脸庞,吹散丝丝秀发,她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小子,听过丁亥犁庭吗?”   作者有话说:   观邪:你不用爱感化就算了,怎么连种族屠杀都教了!!   和光:这样杀得比较快。   ##感谢在2020-08-01 20:34:12~2020-08-02 23:4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6章 86 第三条路   ◎魔道天骄、佛门弃徒之外,第三条路。◎   丁亥犁庭?   青鲨当然听过。   天魔大战的尾声,在七权的领导下,坤舆界的所有修士聚集在一起,找遍每一座山,搜尽每一座湖,杀光了每一个天魔。   犁其庭,扫其闾,就像这个土地被犁过一般彻底,消灭了坤舆界的每一只魔。   只是,他不懂她为何提起这个。   坤舆界,不是没有天魔了吗?   “自然知道,历史书上都讲过。”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还记得历史书上怎么写的吗?”   青鲨挠挠脑袋,摸不准她的想法,瞧她一脸认真的样,也不像是在捉弄自己。于是他沉下心,努力回想慈幼局时学到的内容。   那时,他对学习不感兴趣,上课时不太爱听师傅讲课,但是天魔大战的内容还是被师父和各种小话本硬塞进脑子里。   青鲨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没用,绞尽脑筋,磕磕绊绊地讲了出来。   “大概就是贤劫千佛消灭魔主谈瀛洲,接着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联手,花了多年的时间,一起消灭了坤舆界的所有天魔。还写了牺牲多少多少人,哪些重要战役,哪些作战英勇什么的……”   他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一大串乱七八糟,我没什么兴趣,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轻轻笑了笑,似乎也不在意他说得七零八乱,道:“确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句话,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联手。”   青鲨心头疑惑,皱眉看向她。   她解释道:“盛京沦陷后,天魔大举向内陆进发,坤舆界势力顷颓。由昆仑剑尊顾钧座牵头,人族的几大势力和以豹族为首的妖族首次结盟。后来,就连豹族也成为七权的一员。可是,海族退守沧溟海,不再上岸一步,也不加入抗魔战线。直到谈瀛洲死去,七权下达了丁亥犁庭的决定,海族才加入。”   他抿紧唇,想了一会。   “这不是很正常吗?战争即将结束,海族跑出来瓜分胜利果实。”   刚说完,脑袋就被她拍了一掌。   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他,眼神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有什么胜利果实?知道一句话,张口就来,说话也不过脑子想想。天魔大战,对于天魔一方来说是进攻战,对于坤舆界一方来说是防御战。他们无论占领哪里,脚底下全是利益。而我们把天魔赶出去,杀死它们,得到的也不过是可供魔修修炼的魔气罢了。”   “再者,海族的基本盘是沧溟海。天魔入海,魔气容易被海水冲散,不易于作战,故而天魔没打算进攻沧溟海,万年来与海族相安无事,谁也不招惹谁。最后关头,海族跳出来加入战线,得到的最多的不过是洗白名声,战后大陆的势力划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可这个名声比起加入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算不了什么。”   青鲨越听越想不通,直接问道:“那海族跳出来干什么?老老实实呆在沧溟海不好吗?难道突然间想不开,决定做点好事?”   她冷笑一声,道:“海族不是主动加入抗魔战线,而是不得不加入。”   她垂眸,浅浅地笑了笑,“这一点,就是历史书上没说出来的地方。”   “天魔于海底作战不易,却也不是不能在海底存活,人族也是如此。天魔如若要逃、要藏,大陆各地都会被搜出来。只有广袤无垠的沧溟海,人族鞭长莫及,海族放任不管。”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那……”   “丁亥犁庭的决定下达后,七权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扫荡内陆,而是集结大量修士,守住漫长的海岸线。不管高阶修士还是低阶修士,只要海岸线上站着人便好。”   青鲨拧紧眉头,问道:“天魔那么厉害,低阶修士去,也只是送人头罢了,何必呢?”   她扭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戳了戳他的额头。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第二件事便是通知海族,不准藏纳任何天魔。只要沧溟海里藏纳了一只天魔,就当它们站在天魔一边,扫荡完陆地的天魔后,七权连同沧溟海一起都给端了。”   青鲨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测海族,但是,海族同天魔没有共同的利益关系,怎么会包庇天魔?   “如果只是天魔自己逃进海里,而不是海族故意包庇呢?”   她莫名地笑笑,眼神淡漠,平静地说道:“没关系,都一样。天魔大战的万年,沧溟海有没有,都一样。”   “这一决定就是为了把海族拉上,强硬地逼迫它站边。要不选我们,要不选天魔,时代变了,那时已经没有中立的余地了。丁亥犁庭,如果海族不出手,让一只天魔逃进沧溟海,那就等同于海族与天魔同流合污。”   她伸手指向沧溟海的海岸线,那一刹那,青鲨仿佛回到了万年前,无数修士站在这儿,握紧刀剑,虎视眈眈地盯住海洋的情景。   “派出高阶修士和低阶修士守住海陆边界,从来不是为了依靠他们消灭天魔,而是立威。真正的目的是给海族的一个警告,我们是认真的,如果他们不出手,等我们收拾完天魔,腾出手来,这几十亿修士不会走,他们就在这儿,直接下海捞鱼。”   说到这,她突然古怪地笑笑。   “当年,龙族勾结天魔,以举族迁移天极界为筹码,送出了所有鲸族的性命,就凭这一点,海族在坤舆界众人心中已经毫无信用可言。如果再爆出海族勾结天魔的消息,人们对天魔的憎恶会转嫁到海族身上,就算发动战争也不会太难。海族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它们不敢赌,它们必须出手,它们必须加入抗魔战线。”   这段话有些深奥,青鲨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他低下头,沉下心神,细细思考了一番。   就像是两个农民,他们的稻田紧紧挨着。   一个农民在他的田地里发现了一种害虫,咬死了他的大部分庄稼,如果他不收拾,这害虫会一直留在地里。于是,他决定喷撒大量农药,除掉害虫。   可是,害虫极有可能趁他不注意,飞到隔壁老友的田地里去。   到时候农药撒了也是没撒,一旦他再次种植庄稼,害虫还是会飞回来。   于是他想一不做二不休,两块田地全撒了,就算老友的庄稼是好的,就算撒农药会杀死老友的庄稼。为了大家的未来,那老混账还是牺牲一点吧。   战争就像一辆巨型战车,一旦发动,势必要绑上坤舆界的所有人,不死不休,没有人能置身于外。   “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你,战争的本质是为了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哪怕这个朋友奸诈险恶,哪怕这个朋友曾经与你挥刀相向。只要你们有共同目的,一时之间有共同利益,那你们之间的合作便没有阻碍。就算有,那就闭着眼睛跨过去。”   他皱眉,道:“朋友,那些同我一样被海族摧残的人,我该去无相魔门说服他们吗?”   她轻轻笑笑,摇摇头。   “不是他们。”   他回头看向背后的滨海城,那些困在城内,紧紧关上城门,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民众,惊惧不安地盯着海平面,似乎随时要吓得昏厥。   “他们实在……”   她冷不丁地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然后扭过他的头,让他看向尸体堆满的沧溟海。   一瞬间,十个太阳消失了,沧溟海里的尸体也消失了,沧溟海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蓝色的海水深邃不见底,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危机和死亡。   就在这个时候,海水一分为二,露出了深海的海底。   比囚禁人族的岛礁更深处的地方,无数蚌族被关押在黑暗无间的洞穴中,每日每夜的喘息生活只是为了产出更多的珍珠,而这些珍珠却留不在手里,要送给势力庞大的蛟族。   年老体弱的蚌族被无情地抛弃,碾碎成灰,尸骨无存,最后成了敷在脸上的粉末。   美丽弱小的小鲛人一族被强壮的鲛人一族关押在一座孤岛上,身上源源不断地产出丝薄华丽的鲛纱,披在强壮的鲛人身上,或被卖进人族的城市。   小鲛人只能蜗居在一处,每日歌唱到喉咙哑破,夜里被强壮的鲛人拖入洞穴,生出更加强壮美丽的孩子。   ……   青鲨看到,海族里不止有蛟族和四大族群,还有更多弱小的族群,它们也被压迫着、奴隶着,同以前的他一样,每日每日过得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这些年来,蛟族卖给人族大量夜明珠或海产品,量大到惊人,全然不是一个族群能够正常产出的量。这些货物里,恐怕少不了压迫。”   “你的朋友不止有人族,更重要的是无数同你一样受到压迫的底层海族。”   她重重地揉着他的头顶,温柔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传进耳朵。   “佛门弃徒?”   听到这个词,青鲨浑身一怔,刚要开口辩解,却听得她道。   “别说,这称号一听就是独行侠,还挺酷。”   她沉默了一会,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你做的明明是歌功颂德的好事,你明明应该成为万人称颂的英雄,何必走入歧途,去做一个万人唾骂的弃徒呢?”   青鲨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头低得更下了,闷闷地说道:“你觉得我做的是好事?”   他看着手里的剑,剑刃上抹不干净的血和肉渣。   灭绝人性、丧心病狂……   他本以为,他应该是这样的。   他会被刻在耻辱柱上,被慈幼局的师傅和同学,被万佛宗的师兄弟们,被方天,被她看不起……   他这样只会杀人的怪物,怎么会是英雄?   她重重地揉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按着,暖意从头皮一直往下,划过他烧红的耳尖,缠过他干涩的喉咙,噗哧穿透怦怦乱跳的心脏,一路蔓延到他的心底。   “当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只是在实现理想的路上,不要忘了,你不是孤军作战,你的身后还站着无数人,无数怀揣着相同理想的人。只要你振臂一呼,高高举起你的旗号,他们便会跟在你身后,随你冲锋陷阵。”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将他的脑袋转向沧溟海的方向,道:“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沧溟海底部,那些受到压迫的海族,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它们的脸上流露出疑惑,接着,麻木无神的眼里慢慢地迸放出光彩,像是剥开一尊尊石像,眨眼间便活过来了。   它们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解开脚下的镣铐,一个个手里攥紧了刀剑利刃,满脸兴奋,就像修士攻破岛礁那天的他一样。   只要一个口号,它们便会像那天的他一样,把刀砍向奴役它们的主人。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   为什么是它们奴役我们,而不是我们奴役它们?   为什么它们是主人,我们是奴隶?   谁决定的规则?天道,还是实力?   如果是实力的话,只要我们联合在一起,拧成一条绳子,战胜上头的那些嚣张跋扈的海族,是不是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   这万年不变的规则,这万年不变的世道,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青鲨抬头看向她,就像拨开云雾一般,她替他指明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魔道天骄、佛门弃徒之外,第三条路。   她欣慰地看着他,湛然一笑,“小子,听懂了吗?”   他不禁抓紧了她的衣角,重重地嗯了一声。   开导完青鲨后,和光一人退出了幻境,他的试炼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和光遥望着万年不谢的桃花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佛门弃徒,青鲨还没走到,但是有人走到了那一步。   师兄……   经历心魔幻境后,和光以为她看开了这件事,但是,看开了不等于放下。   她就是放不下。   她就是想找到师兄,问一句,为什么?   万般纠结下,她最后看了桃花树一眼,心一横,掏出残指送的小指,捏爆了。   作者有话说:   来自读者池鱼百目的梗!!笑爆!!   残指:让我看看谁找我。啊,和光!不想去!!TvT   ###   ### 第87章 87 还情   ◎告诉观邪,欠他的情,残指还完了◎   几个月前,在九曲城时处理柳幽幽一事时,和光从大衍宗的地牢里救出了柳依依和残指。   残指临走前,曾经答应帮她一个忙,需要他时,便捏爆他送的小指。   和光救他不过是顺手为之,本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但是,搜寻师兄一事实属机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残指回信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迟一些,捏爆手指的三天后,她才收到他传来的信息。   如今坤舆界各地都由传送阵连接,方便快捷。   鬼樊楼的入口也不少,可是残指告诉她还要再等几天,这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莫非他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和光想。   或许正在处理一个刺杀任务,抽不开身。   想到残指和涂鸣的关系,和光觉得残指或许也没有那么混不吝,不会随意杀人,行事也有自己的章程。   三日后,菩提城西郊的小巷。   西郊偏远,又无坊市,鲜有人去。   执法堂的弟子也鲜少去那儿巡逻,故而西郊人员繁杂。   和光赶到时,已是黄昏。   转过数个幽静复杂的小巷子,残垣连着断壁,落叶堆满小路,无人清理。   最里边的巷尾,一人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下,懒懒地斜倚在苔藓斑驳的墙壁上,苔藓被压得碾碎成绿泥,似乎靠了许久的样子。   暖色的余晖斜斜地洒进小巷子里,撒过墙头,撒过小路,却没洒在他身上。   他待在房檐的阴影下,与黄昏隔着一条界限分明的分界线,就像分割出明和暗的两个世界。   他从斗篷下伸出两根苍白削瘦的手指,手指的骨节处缝了一圈圈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垂下去,连在一只小小的骷髅人四肢上。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小骷髅被红线牵引着,手舞足蹈地跳动雀跃。   那人整张脸藏在黑兜帽中,仅露出削瘦的下巴和薄长的嘴角。   他的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侧边的唇钉消失不见,留下一道淡红的伤疤,似乎是愈合不久的样子。   和光踏进巷子的那一刻,仿佛踩碎了余晖,余晖荡漾起的涟漪传达到他那一边,惊动了角落内自得其乐的一大一小。   他手指一顿,小骷髅冷不丁转身看向她,歪了歪头,有种古怪的可爱。   他勾起的唇角渐渐沉下去,不缓不急地扭头转向她,脸庞掩藏在暗处,看不出情绪。   接着,他抬手掀开兜帽,依旧是个性十足的阴阳头,左侧的头发斜斜落下,平白添了一丝邪气。   整张脸暴露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立刻洋溢起肆意的笑容。   只是和光觉得,这笑比方才敷衍了不少。   走近后,和光才发现他的姿势并不随意,整个身体的力量全部压在墙壁上,有一种古怪的扭曲感。   他的眼底现出浓重的青色,左边的眉毛尾部被削去,留下了一道疤,配着奇诡的阴阳头,竟有几分像是自己削的。   只是那疤痕深入眼睑,差一点就刺到了眼睛,和光不认为残指会失手到这个程度。   “和尚,好久不见。”   和光距离他三步站定,这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确实挺久了,柳幽幽如今过得怎么样?”   “死不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不喜欢打官腔,有话直说。”   残指的唇角勾得越上了,他重重往后仰倒,倚在墙壁上。一手向上撩起耳朵前的头发,手指的红线与黑色的发丝交织,别有一番绮丽的感觉。   他抬起下巴,直勾勾地盯住她,问道:“你想杀谁?”   和光背过双手,扭头避开他的眼神。   “不是杀人,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哦?”   他拖长着声音,笑容愈加意味深长了。   “男人?”   和光觉得,他这双戏谑的眼神,像极了红袖招的老鸨,就那么看着她,一语不道尽、不说破,勾起她继续说下去或辩解的欲望。   这人,不做老鸨可惜了。   可她没心思陪他玩。   和光从怀里掏出师兄的画像,隔空传给他。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巧地捏住了,眼神扫向画像的那一刻,眉头登时蹙起,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接着咧嘴一笑,捏着画像朝她扬了扬。   “这人有些眼熟。”   薛孤延原本是万佛宗下任执法堂候选人,画像印在万佛宗的各大版面上,坤舆界的各种八卦小报头条,传遍坤舆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残指见过也正常。   她没接话茬,深深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笑意反而愈深了,调笑着道:“这人是邪修?”   闻言,她登时拧了拧眉头,眼神像冷刀子一般,直直地射向他。   “邪修接任务应该有规矩,不好奇顾客的身份,不透露顾客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个当做任务委托给你,多少钱都行。”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他倏地收敛了笑意,沉下眉头,端视了她一阵,她也这么看着他。   双目对视一会,他率先咧嘴一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不必,我欠你一条命,说过帮你一个忙,就会帮你做到。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你不用这么看我,就算是邪修,我也是有原则的。”   和光抿紧唇,心里懊恼了一阵。   牵涉到师兄的事情,她的性子太急,以至于语气有些不好,。   她咳了咳,带着歉意地看向他,道:“对不住,我……”   他抬手打断她,笑得恣意,连带唇角的伤痕也红了几分。   “不用,我不过问一句罢了。只是在鬼樊楼行走,鲜有人用真面孔示人,尤其是他这样……”他顿了顿,细细地看她一眼,省下了那个词。   “我在鬼樊楼呆了多年,从没见过这个相貌的人,他还有更多特征吗?”   和光眼神一亮,又掏出八哥的画像,疾步上前,想递给他。   却见他立刻捏紧了纸角,浑身警惕起来。   她又渐渐减缓脚步,在他前面几步停下,远远地把画像递给他。   方才一时兴奋,忘了分寸。   “这人肩膀上时常站着一只翠色的鹦鹉,可吐人言,炼过体。”   他眉头一拧,扭头疑惑地看着她,语气有些不确定,“锻体?”   她点点头。   他又问了一遍。   “鹦鹉锻体?”   她咽了咽喉咙,沉重地点头。   从三光祖师爷开始,嗔怒禅的佛修都有养些花花草草的习惯。   师傅养多肉,和光花心,一年养一种。   至于师兄,他的脑回路和大家都不一样。   他觉得骂不会动的植物,摧残植物不过瘾,还显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自乐。   他非要对方和他过上两嘴、过上两招,才能卸了心中的怒气,于是养了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   为了不让鹦鹉轻易死在他手里,他还特地给它锻体。   锻体极为痛苦,要泡软泡碎每一寸骨头,再重新长出钢筋铁骨。   听说当年八哥锻体之时,边锻、边骂师兄。   整座嗔怒峰都回荡着它的骂声,“姓薛的,你这个畜生!没人心的肮脏玩意儿!”   八哥:虽然我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残指听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   和光看着他,整个人掩在阴影里,奇异的笑声回荡在幽静的小巷里。   他蓦地直起腰,扔来一个黑色的包袱,她抬手接住。   很轻,外面裹着一层黑色油布,简陋至极。不像是一个金丹修士用的东西,倒像是边境的贫苦凡人,和光隐隐约约闻到了海腥味,还有一丝浅淡到快消失的血腥味。   他抬起手指,拨了拨原本是唇钉的地方,拨了几下,才回过神唇钉没有了。   唇角的伤痕印子,被他拨得越红了。   他像以往那般邪性地笑笑,眉眼却罕见的温柔地弯下去。   “把它拿给观音禅的禅子。”   观音禅的禅子,观邪师叔?   和光心里有些犹豫,她摩挲着油布的外皮,想要探知里面是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   像是什么文书。   残指是杀手,她不禁暗中想到,他该不会接了观邪师叔的任务,想要通过她的手,给观邪师叔投毒吧。   他了然地笑笑,满不在乎地道:“沧溟海的海图。”   听到这话,和光瞳孔骤然一缩,扭头四顾,警惕起来。   轻省的油布仿佛变得有千斤重,她恨不得塞进胸腔里,死死地捂紧,藏起来。   竟然是沧溟海的海图!   任何战争开打前,双方都要先探地形,探查对方的地形,掩盖自己的地形。   如今的内陆,不管是完整的地形图,还是险要重地的地图,都紧紧地握在七权手中。哪怕天道院打着研究的旗号来讨要,也不会轻易给他们看一眼。   沧溟海是海族的地盘,准确来说是蛟族的地盘,人族鲜少踏足。   就算有人进入海族的城市,也只是最外围的仅供贸易的城市,从不触及海族的核心海域,更不用说那无边黑暗的深海。   沧溟海广袤无垠,地形复杂,险象环生。   人族至今不知道它有多深,也没摸清全部的海流旋涡。   七权派出无数密探,损失了无数精英,也只是在海域外围试探,从未能深入核心地带。   沧溟海的海图,人族不可能测量得出这个玩意儿。   只有一个可能,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海族的东西,却被残指偷了出来。   拥有海图的只有可能是蛟族,它肯定隐藏在禁地内,重兵把守。   残指居然能把它偷出来,还活着回来了,甚至把这玩意儿拱手送给观邪师叔。   海图,是打赢战争的第一步。   这份贡献,别说洗清邪修的污点,直接进入四大宗门的执法堂核心地位也是足够的。   残指,居然就这么用破旧的油布包裹着,就这么轻飘飘地扔了过来,仿佛扔过来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垃圾。   她有点想问他,海图是怎么来的?   可是,货物不问源头是规则,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自从抛出海图,他再也没有瞧过它一眼,反而戏谑地看着神色紧张的她。   他摸了摸小指的红线,咧嘴一笑,笑得肆意,笑得猖狂。   “告诉观邪,欠他的情,残指还完了。”   她登时想起了观邪师叔讲过的故事。   六十多年前,他在滨海城外救的那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没去无相魔门,头也不回地去了鬼樊楼。   莫非那个孩子是残指?   他手上的红线,确实与观邪师叔小指上的如出一辙。   他原本可以成为正道修士,在无相魔门拥有大好的前程,可是为了仇恨,却成为人人喊打的邪修。   她张开嘴,有点想问他后悔吗。   可是,瞧他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瞧他举手投足之间恣意张狂的样子,大抵是不后悔的吧。   残指拍了拍粘在黑斗篷上的苔藓,用手撑住墙壁,缓缓地站直,身形有几分颤抖。   几块苔藓落在他脸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皱眉眨眨眼,挥手拍掉。   似乎是看见了,却没能躲开的样子。   他抬起眼皮,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笑意。   “和尚,后会有期。”   没等她回话,他抬手又戴上兜帽,遮住了脸,整个人掩藏在黑斗篷内,一步、一步地向巷子口走去,小骷髅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和光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黄昏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黑色斗篷添上了一层暖色。   这时,一阵强风吹过,残指的身影摇了摇,撑住墙壁才站住。   和光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强风吹开他的斗篷,露出了仅剩下骨头的右腿。   这时,她才知道,他取得沧溟海图的代价。   火中取栗,虎口夺食。   怕是九死一生的过程。   他就靠着这么一只残废的脚,一步步走到这里,撑过漫长的时间,再一步步走回去。   她犹豫了一会,想走上前去扶他,至少送到传送阵。   又一阵风拦住了她,耳畔传来无奈地叹息声。   “别去,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和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   她看向墙角,观邪师叔的身影现出来。   残指忽然顿足,握紧拳头,却没有回头,慢慢地往巷口走去。   他的身后,小骷髅缓缓地转过身,朝观邪师叔的方向施了一礼,才跟上去,拖走了余晖的尾巴。   作者有话说:   八哥:虽然我不是人,但薛孤延是真的狗! 第88章 88 蛟筋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这些年来,观邪虽然一直在沧溟海和万佛宗两地连轴转,却还是分出了一份神,关照着残指的事儿。   六十多年前,残指逃进鬼樊楼,遇见了邪修人偶师,被收为关门弟子。人偶师寿限将近,临死前将毕生绝学全部传授给他。   人偶师是坤舆界人偶术的唯一一门传人,故而九节竹在他身上留了个心眼。   人偶师死后,残指孤身一人,修为又不高,在鬼樊楼生活不易。   观邪委托涂鸣出手,照看残指。   观邪从不觉得自己对残指有恩,也不愿施恩于他,不过是见过太多走岔道的孩子,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拉一把是一把。   当他听到残指要把沧溟海图给他时,第一反应不是沧溟海图的珍贵,而是一股由衷的欣慰。   真好,残指还是当年那个一头扎入鬼樊楼却赤诚热枕的孩子,多年的邪修经历没有改变他的初心。   目送残指离开巷子后,观邪握着手中的沧溟海图,不由得捏紧了一点。   和光师侄知道沧溟海图的珍贵,却不懂它真正的战略地位。   沧溟海图原本掌握在龙族手中,龙族举族离开坤舆界之前,把它留给了手下最忠诚的狗——蛟族。正是这份海图,帮助蛟族在群龙无首的海族争斗中夺下最终胜利。   如今,万佛宗掌握了沧溟海图,不仅会在战争中抢得先机,而且完尽的地形图还能彻底斩断海族的退路,永除后患。   蛟族的藏宝禁地,七权至今也没摸清在哪儿,更被说存放海图的地方。   轻轻薄薄的几页纸,随口一提的恩情两清,恐怕内里是九死一生的险象环生。   和光看着那只小骷髅消失在转角,带走了黄昏的最后一丝尾巴,巷子里陷入黑暗之中,四下一片冷寂,只剩不解人情的蛙鼓蝉鸣。   接着,远远的闹市那儿亮起暖色的火光,像是夏日的强风压倒金黄的麦浪一般,层层伏倒,向着西郊汹涌而来。   就在这个巷子门口,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那亮光又停住了。   就算是无尽蔓延的温暖,也温暖不了所有人,总有蔓延不到的阴影。   和光扭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观邪师叔,他紧紧地握着那块黑色油布,久久望着残指消失的巷子门口出神。   观邪师叔一直在沧溟海上执行任务,鲜少回来,任务内容属于高度机密。她作为执法堂三把手,也只是知道他的任务地点,普通弟子一直以为他云游在外。   她不禁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师叔,你的任务是什么?”   她没想过他会回答,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他转过头,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倏地眼皮半阖,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师侄很好奇?”   她抽回眼神,笑道:“随口一问而已,师叔倘若不能回答,是师侄失礼了。”   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吹起他如玉般的发丝,他挑过几缕发丝,绕在而后,道:“确实不能说,不过师侄感兴趣的话,稍微透露一点也无妨。”   和光挂上营业式的假笑,眨眨眼,道:“还是规定重要,师叔不用勉强。”   他轻轻地哼笑一声,低沉磁性的笑声在风中穿得很远。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只是简单的一句佛语,如果和光不是执法堂的三把手,自然听不懂。   但是和光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登时想起了多年前西瓜师叔讲过的课。   观邪师叔的语气和当年西瓜师叔讲过的语气重合了,西瓜师叔的话语在脑子依次飘过,海族族群的势力划分,金字塔顶端的蛟族,中层的四大海族,底部数量广大却实力弱小的族群。   一灯是谁,传给哪个诸灯,万灯诸明又是怎么一副波澜壮阔的情景。   以及西瓜师叔提及的办法,等,等到海族内部露出缺陷。   和光心里突然有了一点想法,拿到沧溟海图只是抢占了先机,真正的机会还没到来,不过它终究会来。   考虑到观邪师叔的职责,她装作没听懂一般,皱了皱眉头,扯了扯嘴角。   和光仰头看了一眼繁星万点的夜空,以及远处灯火通明的万佛宗,起身向观邪师叔施了一礼。   “今日天色已晚,晚辈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不料他突然叫住她,笑道:“光啊,要不要同师叔一起去喝一杯?”他顿了顿,在她诡异的目光中,又补了一句,“师叔约了个邪修朋友。”   这么说的意思,是他约了朋友交际交际,顺便给她引荐引荐。   和光有些犹豫,观邪师叔的朋友估摸着年龄大、修为高,和她有不小的代沟。一般情况下,和光很乐意拓宽自己的交际面,人多路子广。   但是,经历半夜被涂鸣绑架吊树一事后,她实在是对行事不羁的邪修敬谢不敏了。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一句,“不知是师叔的哪位邪修好友?”   他就这么看着她,笑得一脸莫名其妙,“师侄应是见过的,也同你合作过几次,残指的师傅涂鸣。”   听到涂鸣这个名字,和光心底一沉。   呵。   告辞!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吧,还敢往涂鸣眼前凑。   她向他笑笑,拒绝道:“正值入峰试炼,嗔怒禅事务繁忙,今日我就不陪师叔了,望师叔和您的好友玩得尽兴。”   和光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就听得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原来如此,师侄对涂鸣的真面目不感兴趣?”   她猛地顿足,眼睛蓦地瞪大。   等等,他方才说了什么?   涂鸣的真面目?   淦,她当然感兴趣了!   这么多年,涂鸣一直以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示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其秘密程度与观邪师叔的真实性别有的一拼。   观邪师叔这么说,莫非他见过。   难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得还要好,不止是普通的塑料交际关系。   想到此,她脚尖一转,绽放出一张葵花般灿烂的笑容,对准了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师叔。   “既然师叔诚意邀请,师侄今日就同师叔喝一杯。”   他勾唇一笑,抬手挽起秀发,黑亮的发丝拂过性感的喉结、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就这么看着她,月光倒映在背后,像极了画册上雌雄莫辨的倾城佳人。   “是么?师侄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在身吗?”   和光别的优点不好说,至少脸皮是一流的厚。   她舔脸上前,道:“我临时想起师傅还在禅内?师侄不急。师叔约了何处?咱们赶快去吧,让涂鸣前辈等久了就不好了。”   樊楼。   菩提城的酒楼一条街与青楼一条街比邻,众多酒楼中,生意最好的便是万佛宗旗下的泰和楼,以饕餮禅的美味佳肴取胜。   大衍宗旗下的樊楼也开了一家分店,生意不如本地的泰和楼,说书人的口技八卦却是天下一绝!   樊楼大厅的台子上,说书人拍着醒木,语气抑扬顿挫,手舞足蹈。   酒客在台下听得入迷,握着酒杯的手都不禁顿住了,完全陷入了说书人的故事中,随着说书人的语气一惊一颤,拍手叫好。   和光两人进门时,说书人正好讲到了西瓜师叔。   “诸位都听过万佛宗执法堂的西瓜堂主吧,筑基期便打遍宗门无敌手,金丹期当上了杀戮禅的禅子,打遍坤舆界同期无敌手,就连大衍宗的来堂主也在他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道号‘西瓜’,便是称赞他手下耍着那把柴刀,砍人就像砍西瓜。”   “就这么一个杀性成瘾的人,竟然去竞选执法堂堂主。当年他这番操作,可惊掉了众人的大牙。小老儿当年也去瞧热闹,看他的笑话,好编成话本给诸位说上一硕。可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小老儿的笑话。他竟然挤掉了欢喜禅子的明非,一举当上了堂主。”   说到这儿,说书人停下嘴,慢慢饮了一杯茶,众人紧紧催促一番,才接着开口。   “西瓜当上堂主,众人纷纷都说掌门瞎了眼了,怕不是别的宗门派来的奸细。没人看好西瓜,都准备着瞧热闹呢,可西瓜堂主再一次打了诸位的脸。这些年来,他竟然也把执法堂和万佛宗治理得井井有条,隐隐有盖过其他三大宗门的风头。就连大衍宗的来堂主,在西瓜堂主面前也低了一头。”   听到这儿,和光隐隐露出一抹笑意,这说书人铁定和来穆臣有仇,都拿来穆臣当了两次垫背了。   “前几天的事儿,不知道诸位听过了没有?”   清楚的食客露出了然的笑容,神情振奋。   不知所云的食客纷纷扭头,忙不迭地问同桌或邻座的人。   说书人一拍醒木,重新引回众人的注意。   “今日小老儿便来给诸位说说西瓜大闹蛟族的事迹。”   “这事儿得从前几天说起,豹族和蛟族闹矛盾,蛟族的蛟四出手打伤了豹族的少主,西瓜堂主前去劝架,被蛟四出手挑衅。蛟四一向是个混不吝的,名声不好,立下生死状想挑战西瓜堂主,不然就毁了蛟族与万佛宗的生意。但是,诸位都懂,蛟四是化神期巅峰,西瓜堂主只是元婴巅峰的修为。”   “西瓜堂主自然不答应,只能同意蛟四的请求。站在台上,西瓜堂主不敌蛟四,竟然在生死台上临时进了一阶,升到了化神期,一举打败了蛟四。”   “只是西瓜堂主是杀戮禅出身,一时没控制住心魔,竟然生生扒了那蛟四的蛟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和光听到这话,却不由得脚步一怔,满脸扭曲,极力按捺咆哮的内心,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同观邪师叔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果然如此”的心声。   两人同时想起了西瓜师叔在历史幻境中的留言,“剐龙筋啊,可惜坤舆界没有龙了,要不去抓只蛟试试?”   他哪是没控制住心魔,这分明是手痒了!   那货纯粹就是想抽蛟筋!   作者有话说:   西瓜:兄弟对不住,我事后也很后悔。   和光:信你就有鬼了!   #### 第89章 89 说书人   ◎西瓜堂主回来了!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樊楼,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抢不到座位的听客点了杯酒,自个儿端着,靠柱子听说书。甚至还有不少人扒着门槛、扒着二楼的檐角,两只眼珠子直勾勾黏在说书人身上。   老板一脸喜气地翻着账本,嘴里吧唧吧唧说个不停。   小二端着菜盘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忙个不停,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众位食客的心力脑力全都汇聚在台上的说书人身上,汇聚在说书人的一张一合的嘴巴上,汇聚在他一响一默的醒木上。   今日的说书人不是樊楼一贯常驻的小老头,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   模样挺俊俏的老生,剑眉入鬓,鼻梁挺直,眼角带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色布衣,领子挺高,遮住了锁骨和喉结,在大热的天里与众人格格不入。   他的嗓音也略微低沉沙哑,不似平常说书人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声。   说什么话,都莫名的带着一股笑意儿,暗藏在尾音里,像是一阵风,叫人看不见、摸不着。   他似乎刚开始说书不久,停顿的时候、剧情抓人的技巧掌握得并不纯熟,剧本也不像是经过打磨的样子,讲到哪算哪,全凭一腔热情在说书。   就连和光这样不怎么听说书的人,也听得出这人的生疏。   和光觉得,说书人的这股热情劲儿有些不同,不像是浸入他口述的场景中,参与话中人的一惊一喜。更像是站在上天的视角,从上而下,笑看戏中的人生。   那瘦削的身子里,吐字间,偏生一股遮天盖日的气势,紧紧提住食客的心,抓住食客的喉咙,像操纵人偶一般,操纵着食客的心理。   食客们本不喜他的说书的语气,但他的说书里有了些他们没听过的新玩意儿——西瓜堂主。   无论是大衍宗柳幽幽和她那些绿帽知己的爱恨情仇,还是万派招新时佛修和光同魔门少主、新生邪修之间的三角恩怨,他们早就听吐了!   哪怕讲出朵花来,也不想听。   好不容易等来些新玩意儿!   在万佛宗脚下,说人家执法堂堂主的闲话,还不是一个劲地吹儿,而是话里话外调侃,这可有意思极了。   说书人一上场时,众人并不看好,直到他说起了西瓜堂主的隐秘事儿,那些众人没听过、不知道的事儿。   食客们也不管是真是假,他们相信便是真的,哪管他真真假假,一个劲儿地起哄附和,说书渐入佳境。   直到说书人喝出那句——“扒了那蛟四的蛟筋”,一语引爆全场。   一时之间也不管是真是假,在那活跃振奋的气氛中,众人热血上头,气多吐了几口,酒也多喝了几杯,假的也被说成真的了!   和光跟着观邪师叔上楼,径直走入二楼一包间,撩上深海珠玉嵌成的帘子,房门正对着说书人,视野极佳。   她坐下后,赶紧吞了几杯茶水,握住杯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扒了蛟四的蛟筋,这可是世仇!哪怕是在生死台上有众人见证,这么大的梁子可是结结实实结下了,一点也不带虚的。   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听都没听说,亏她还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观邪师叔,开口道:“师叔,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   转眼间,却见他悠哉悠哉地转着茶杯,神情镇定自若,一点也不惊慌。   接下来的话梗在舌尖,又被她吞了下去。   观邪师叔怎么回事?脸色一点没变,难道这不是件什么大事儿,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对,蛟四可是蛟主的有力竞争者,这么重要的人物被杀了,被活活抽了蛟筋,不可能是件小事,蛟族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   和光抬着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暗地里打量他,半阖眼皮,掩饰自己的思绪。   上楼时,听见抽蛟筋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怔楞,不可能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她沉下眉头,越想越乱,怎么也抓不住思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厅,说书人还在不停地讲故事。   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打赏的灵石一颗颗、袋袋地往台子上抛,白花花的光几乎要山花人眼,灵石几乎铺满了台子。   和光沉心静气,试图思考事情。但是,说书人的魔音却总是冲破障碍,直直插入她脑子里,怎么也消不掉。   不对,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说书人。   有问题的不是观邪师叔,也不是抽蛟筋这件事儿。   而是她!   是说书人!   听到抽蛟筋这件事儿,她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一下,直觉就相信了这件事。   好比吃东西,按照她的行事风格,怎么也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几下,经过食道滚个两圈。任何人说一句话,她都会再三过脑、斟酌几分,怎么可能相信口说无凭的事儿。   但是,在这个场合,说书人那么滑稽的说法,她居然相信了!   就像食物没有进入她的嘴,一把刀剖开她的胃,直接把食物强硬地塞了进去。   西瓜师叔抽了蛟筋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在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场合,由那么一个不靠谱的人说出来,她怎么会就这么相信了?   更别说这件事儿压根不可能,她是执法堂的三把手,西瓜师叔的通讯符就在她储物袋里躺着。   她不知道的事儿,一个酒楼的说书人怎么会知道?   问题是,她怎么会这么简单就相信了呢?   怎么也不可能被樊楼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了。   这个说书人有问题!   不止是她,大厅里那么多食客,竟然都被他的话蛊惑了,话不经脑直接相信了这家伙。   就连观邪师叔,在那一个刹那,居然也被撼动了心神。   这家伙,什么来头?   她眼神一凛,眼神像刀子一般,直直地射向说书人,说书人倏地抬起头,瞬间抓住了她,双目对视。他口中讲话未断,朝她咧嘴一笑,接着就移开了眼。   和光捏紧茶杯,对观邪师叔传音道:“师叔,这个说书人有问题。”   观邪师叔没有立刻回答,慢慢地饮完一杯茶,回了三个字,“自己人。”   她忍不住眉头一挑,微微偏头,神情疑惑。   “自己人,那他说的话不是造谣?真的是西瓜师叔告诉他的?”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心情还莫名有些沉闷。   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不知道,西瓜师叔连给她打声招呼的工夫都没有吗?她居然还要从一个说书人嘴里听得,三把手当得太没排面了。   不料他轻轻把茶杯搁在桌上,撇了她一个眼神,弯起唇角笑笑,肯定地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和光惊得茶杯都掉了,瞠目结舌,连连道出三个问句。   “不是吧,真的啊,西瓜师叔那么猛?”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一道醒木声振聋发聩,惊得酒楼所有人心神一凛,只听那说书人眉眼一拧,道:“要我说,那蛟四也是自食恶果。”   食客们敛声屏气,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正中的说书人。   “且不说前些日子,蛟族对付豹族的那些肮脏手段,咱们光看蛟四这个人。他出手打伤豹族的少主在先,而后在生死台上约战西瓜堂主。西瓜堂主是元婴期巅峰,蛟四是化神期巅峰,以大欺小,狡诈奸险。更不用说蛟四是蛟族,不知活了多少年,且肉身强劲。要不是西瓜堂主临时突破,进阶化神期,恐怕命丧当场。”   说到这,众人义愤填膺,桌子拍得震天响。   说书人垂下眸子,重重地叹了声气。   堂下,一名佛修闻言,语气很是焦急,不顾听书的忌讳,硬是插了一句嘴。   “西瓜堂主强行进阶后如何了?可有大碍?”   他的话,也是堂下众人想问的问题。   说书人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可说。”   他这一话,反而更勾起了食客们的好奇心,大家的忧虑更重了几分。   和光闻言,不禁扑哧一笑。   这位说书人收了西瓜师叔的钱吧,抬一踩一太过分了,要是大厅里有海族的,还不得打起来。   观邪觑了她一眼,淡然一笑,道:“师侄,你素与西瓜交好,不担心?”   和光扯了扯嘴角,挂上一副浅笑。   “西瓜师叔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他实力这么强,同修为间哪有人打得过他。低了蛟四一阶,才被压了一个头。进阶后,蛟四哪是他的对手?”   她明面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吐槽。   要是那家伙有事,她还会坐在这悠闲自在地喝茶听书,怕不是早就被喊回去,听他交代后事,继承堂主大位了!   这么想着,和光心里不禁有些馋,暗地里生出了几分阴暗的想法。   要是他有事,那她岂不是直接登上了堂主宝座!   感觉心魔即将侵入,她又忙不迭抹掉这个念头。   思及西瓜师叔强行进阶,和光也有一些疑惑。   他卡在元婴期也挺长时间了,按照他的才能和修为,应该早就进阶了才对,怎么如今才进阶?   和光说出这个疑惑后,观邪师叔错愕了一阵,接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久,甚至捂住了脸。   笑够了,他咳了咳,道:“这件事有些久远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西瓜年轻时,意气风发,谁也不看在眼里,他曾放下大话。不论修为如何,他必定要成为该修为内实力最强的人。”   她小声地啊了一句,也笑了起来。   “化神期修士,实力最强劲的是战力莫长庚,他的剑道承自昆仑剑尊。哪怕是现在的西瓜师叔,有着明显的修为差距,恐怕也差了他一截。”   观邪感慨道:“不错,西瓜为了这个话,怄这一口气,一直卡在元婴期巅峰。他本是想等大战后莫长庚凯旋进阶,或是重伤跌……”   他倏地顿住,眼神一黯,跳过了那个词。   “不管如何,西瓜承认化神期内可与他一战的只有莫长庚,本就是想等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行进阶。不料半路杀出一个蛟四,硬生生逼得他破了那句话。”   观邪师叔语气里又带上几分忧虑,“如果不是不得已,西瓜也不会选择进阶。与蛟四一战,恐怕非比寻常,出乎他的意料。”   说着说着,大堂内一声重重的醒木声,穿透屋檐,穿透房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紧接着,便是满堂喝彩。   鲜花、手绢、灵石源源不断地抛向台上的说书人,他一脸笑意,拱手向众人致意,脚步移形换影,敏捷灵巧地躲过了所有的鲜花和手绢,却一个不落地接过了所有的灵石袋。   下台前,他随手摘过了一朵黄澄澄的菊花,堪称万花中最丑的一朵,众人都不知道他什么眼光。   众人纷纷挽留,数次道,“再来一遍,后来人没有听完,不如再说一遍。”   和光见说书人摆手摇头,谢绝所有观众,径直向二楼来了。   紧接着,说书人撩开他们包间的门帘,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反手把门掩上了。   她登时挺直脊背,警惕地看着说书人,“道友,走错了房间吧。”   观邪师叔突然轻笑一声,朝说书人举杯,道:“涂鸣,好久不见。”   说书人唇角一勾,斜眉如鬓,浮现出一抹不符合他中年面孔的邪气的笑容,接着他抬手一抹,脸上好像被云雾笼罩住一般,又像是缓缓泛起涟漪的水面。   他的脸,慢慢起了变化。   “观邪,说好的喝酒,怎么带了个小的。你要知道,我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见过我的脸的人都是要负责的,你现在带着她走还来得及。”   和光抽了抽鼻子,直直地看着他变化的脸。   鱼与熊掌,选哪一个,这是个问题。   走还是不走,看还是不看?   这肯定选看啊!   淦,这可是响彻坤舆界的邪修,夜止儿涕的大魔头涂鸣的脸啊!   现在走,太可惜了!   她和光连西瓜师叔的屁股都戳过,还怕涂鸣的报复吗?   顶多再被吊起来打一顿喽。   涂鸣就那么站在那儿,脸上像是围着一朵肆意驰骋的流云,看不真切。   过了一会,他的脸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水面的涟漪渐渐平缓,稳稳地映出他的脸。   和光看到的那一瞬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她一手指着涂鸣,扭头震惊地看向观邪师叔,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他……他这是……”   涂鸣的脸,竟然和现任昆仑剑尊有九分相似!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料观邪师叔还没有回答,涂鸣冷不丁地靠近她,移开了她的手指,居高临下地睥睨。   “和尚,没人教过你,用手指着人不礼貌吗?”   观邪师叔朝她摇摇头,轻轻道:“这话就此打住,这不是我们能谈论的话题。有些事儿心里清楚就好,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涂鸣哼了一声随手翻出一只黄色的花,二话不说往她头上一插。   黄橙橙的,万花群中,他特意筛选出的最丑的菊花。   和光扯了扯嘴角,本以为他会说,这么丑的花正好配她。   没想到,他咧嘴一笑,像拍路边的小狗一样,使劲拍了拍她的头顶,道:“鲜花插在牛粪上,配你绝佳。和尚,你怎么看?”   呵呵,看你麻/痹。   和光本想反刺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观邪师叔忙不迭拉住她,盘旋救场。   “行啦,都老大不小了,还作弄人家后辈。”   涂鸣嗤笑一声,拔掉她头上的花,一屁股坐在她和观邪师叔之间。   观邪师叔平静地笑笑,给他斟了一杯茶。   “辛苦了,润润嗓子。”   涂鸣灌了几口,还嫌不够,直接拎起茶壶往嘴里倒。他扒拉布衣的高领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锁骨之间的黑洞。   穿过黑洞,和光看见了墙壁上的版画。   看来这黑洞便是他的能力,说出的话,直接钻进听者的脑袋,强迫别人相信。   夜止儿涕,也只是他吼一声的事儿。   涂鸣抹掉唇角的水迹,神情有些不耐烦,“不是我说,执法堂那小子太猖狂,托给我一个这样的任务。我平日喜欢听说书不错,不代表我会说啊,真会使唤人。”   观邪师叔半搭着眼皮,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那你可以不应啊。”   涂鸣冷哼一声,“我欠了那小子一个人情,他不扒下我一层皮,怎么对得上他牲口的称号。”   和光端茶,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说书的任务,吹西瓜师叔的彩虹屁,散播他抽蛟筋的英勇事迹,顺带踩几脚蛟族,重新树立巩固人族和蛟族对立的矛盾。   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说得不好,一不小心就翻船了。   牲口,是指西瓜师叔?   她皱紧眉头,细细思忖了一番西瓜师叔的长相和行事风格,越想,眉头拧得越紧。   这称号,实在是太妙了!   哪个神人想出来的!   和光双眼放光,不自觉捏紧了茶杯,直到茶杯外壁被她捏出一道裂缝。   观邪师叔放下茶杯,掐诀施了个隔音罩,从怀里掏出残指送的沧溟海图,神色愈加郑重。   他把它推向涂鸣,屈指扣了扣封面。   “这个沧溟海图是怎么回事?”   涂鸣抬起眼皮,扫了油布包一眼,神色不变,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真的。”   “我不是问真假,看了几眼,自然分得出是真的。我是问,这个怎么来的?”   涂鸣眼神一黯,重重地把茶杯撂在桌上,茶水四溅,“一说这个我就来气。”   他语气有些凝重,和光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   “前些日子,我正在酒楼听书,突然收到妖族送来的快递,送货的是变色龙一族。”   如今的坤舆界,海族赚钱靠卖珍珠卖海产品,妖族不舍得卖同伴身上的皮血骨肉,故而发展出了其他一些偏门的业务。   比如传送阵不发达的偏远城市,速度快的妖族出租自己当脚夫,帮助低修为的修士移动。   其次,天上飞的妖族发展出了快递送货的业务,送货前立下心魔誓,让雇主安心。   变色龙一族是快递业务的最高级业务,依靠变色龙自身隐藏的特性,最大程度的保证快递货物的安全。   “残指不是没给我送过东西,任务完成后懒得回樊楼,寄过不少头颅、手指之类的。但是,这么高级的快递还是第一次。打开后,是人偶师的功法秘籍,完整的人偶师一派的传承。我已经修至大乘,这玩意儿肯定不是给我的,他想让我找人偶师的下一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突然交给我,我直觉有事,便循着附在他身上的踪迹符追了上去,一直到追到了沧溟海深处。”   “那里远离大陆,哪怕是九节竹的地图,也没有任何显示。我赶到的时候,海流乱窜、旋涡横生,各路虾兵蟹将集结在一起,似乎在搜寻什么人。海下有不少白色的蛟族出没,蛟主的嘶鸣怒吼声从海底深处传来,不停地回荡。”   涂鸣的声音越来越低,房间的气氛沉沉地压下来,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找到残指时,他躲在珊瑚丛里,只剩半口气,手机紧紧攥着一个阵盘,准备远距离传送沧溟海图,看起来他自己没打算活着离开那儿。”   观邪师叔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插了一句嘴,问道:“传送阵对面是谁?”   涂鸣歪了歪嘴,笑得有几分邪气,指了指万佛宗的方向。   “不就是那牲口吗?”   观邪沉下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   如此,事情就清楚了。   为何在蛟族的全力追捕下,残指和涂鸣能逃出来?   为何西瓜轻易就答应了蛟四的生死台约战?他可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当时的蛟四身上也没有任何值得他拼一把的东西。   答应蛟四、强行进阶、在众目睽睽下抽蛟筋,恐怕都在西瓜的计算之内,一切都是为了海图。   当庭广众之下引起骚动,引开蛟族的注意,引走当时沧溟海内蛟族的高手,引发蛟主的阵痛和怒气,为残指和涂鸣的离开赢取时间和空间。   说到这儿,涂鸣的脸色越来越黑。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少了一个徒弟。要不是我赶去,和西瓜多做了一笔交易。”   他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是多亏了那家伙,我和残指才能逃出生天。”   观邪师叔又给涂鸣斟了杯酒,恭敬地递给他,语气颇有些沉肃,“此事是我们做得不厚道,我替西瓜给你道个歉。”   涂鸣挑眉,细细地瞧了他一眼,伸手拂开那杯酒。   “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我一向分得清明,这杯酒大可不必。虽则我现在同你抱怨了几句,公事上我还挺敬佩那牲口,手段不错,是个狠人。”   “观邪你这家伙脑子聪明归聪明,却一向来公私分的不甚清楚,想来和你这心善的性格有关。谁的事儿都想插几手,看人家过得不好,就想帮两把,这也是你落选执法堂堂主的原因。”   这句话说得有些狠了,和光不留痕迹地打量了观邪师叔几眼,他只是捏着酒杯,沉下头去,苦笑了几声,好像在思索什么,却没有生气发怒的征兆。   接着,观邪师叔低低地叹了一声,不缓不急地道:“我也知道,只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涂鸣哼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愉悦。   “改什么啊,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当不了堂主就不当。能当堂主的家伙都是些黑心莲,烂得根都坏了。你瞧瞧西瓜那牲口,明非那人模狗样儿的,一个个的心眼可小了。更别说大衍宗的来穆臣,啧。”   他像是不小心咬住了牙尖一样,脸上的嫌弃快溢出来了。   “我大老远看见他,有多远我滚多远。”   和光听着,面上不显,心里在狂笑!   涂鸣说的话一直都是她想说的,只是碍于实力和地位,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不愧是大佬的聚会,可以这么大胆的喷出来。   太爽了!   不料她听到一半,突然被扯进了话题里。   “要我说,你就该学学这崽子。”涂鸣倏地扭头看向她,咧嘴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往她后脑勺狠狠一拍。   砰——   直到前额撞上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我勒个去。   “遇到事情,先问你自己两个问题,关我屁事,关你屁事。都不相关,你就揣着手瞧热闹。哪有你这样直接往麻烦堆里跳的,我看着都糟心。”   两人拉家常拉到一半,话题又转回了沧溟海图。   和光心神一凛,忍不住插嘴道:“这个海图是消息是西瓜师叔透露给残指的?”   她不禁有些怀疑,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过,而且西瓜师叔为什么交给了残指,不交给自己人。   不是她想法阴暗,自己人怎么也比外边的邪修来的安心。   涂鸣沉下眉头,“不,这个消息是残指自己发现的,但是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透露消息的来源,只说是线人。”   观邪师叔讶异地挑眉,插嘴道:“他的线人,你居然不知道?”   脸上明晃晃地透着几个字,你这个师傅怎么当的?   涂鸣觑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嫌弃,“你们正道养孩子是圈养好,啥事儿都得过问几遍,生怕弟子着了道。我们邪道是放养,惹了麻烦自己揩屁股。掉坑里爬不上来了,就当白养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儿,和光突然懂得了西瓜师叔当时的心思。   当残指告诉西瓜师叔,他有沧溟海图的消息时,西瓜师叔肯定没相信,但是赌一把,也无不可。西瓜师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残指进入了沧溟海深处,交给了他传送阵盘。   沧溟海内,别说万里逃遁符,就连距离最短的逃遁符都不起作用。   西瓜师叔没有完全相信残指,故而只给传送物品的阵盘,而不是世所罕见的传送人的阵盘。   之后,残指为什么把海图交给观邪师叔,而不是西瓜师叔,也就可以理解了。   和光抿紧嘴唇,紧紧看着观邪师叔,说道:“师叔,拿到海图后,针对海族的行动是不是会加快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寂静下来,只听见茶叶在水面起起伏伏的声音。   观邪伸手抚摸着海图,扫了两人一眼,半垂眼眸,思忖了一番,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他缓缓道:“原本不打算在战争前动手,怕多生事故。但是拿到沧溟海图后,我们的人能忍,滨海城的人就说不定了。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涂鸣道:“不管是谁告诉了残指海图的地址,此人绝不会是个小人物。”   而且,那个人为什么既然知道地址,为何不自己去拿,非要告诉残指呢?感觉那个人不想要沧溟海图,但是他想要残指或者说万佛宗得到沧溟海图。   和光不禁喃喃说道:“就像有人故意搅浑这潭水一样。”   而残指,正是那个人伸向沧溟海的棍子。   坤舆界风云万变,在战争开始前,所有人、所有势力都尽量维持稳定,但是那个人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观邪师叔的玉牌突然亮了,有人给他传消息。   滴滴——   和光的玉牌也随之亮了起来,她摸出来一看,是尤小五传来的消息。   【尤小五:大师姐!你在哪?大事不好了!西瓜堂主回来了!不对,这不是不好,是好!啊!也不对,反正现在不好了!你快回来吧,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看到这条消息,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   等等,什么场面?   堂主不是控场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90 跪安   ◎骚非,你方才说了什么?◎   看到这条消息,和光犹豫了几秒。   首先,西瓜师叔回来的消息不是西瓜师叔亲自告诉她的,而是由她的小弟——尤小五亲自发来的,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回去,西瓜师叔没喊她。   只要装作没看到,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恐怕观邪师叔也是这么想的,他神神在在地饮了一杯茶,继续和涂鸣聊天。   坐了一会,他们俩的话怎么也进不了她的耳朵,她快坐不住了!   尤小五说的什么场面啊?也不说清楚,什么事儿快控制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观邪师叔和涂鸣作揖,“今日晚辈还有点事儿,不能陪前辈们饮酒了,要是前辈不嫌弃,咱们可以来日再约。”   说完,她正欲离开,被涂鸣一手扯住袖子。   “酒还没开始呢?你急什么急?”   和光面上赔笑,扯着袖子的另一边往回拉。   淦,我是真的急,迎风撒尿,尿快飞到嘴里了。   观邪师叔轻轻一笑,一语道穿了她的心思。   “她急着回去跪安。”   涂鸣讶异地挑眉,斜眼觑了她一眼,噗嗤一笑,倒是放开了她的袖子。   她朝两人抱拳,接着马不停蹄地朝万佛宗跑去。   还没进山门,就先看到了药门的几位绿衣药修,脚步走得比她还急,直冲冲地往万佛宗奔去,仿佛去晚了,就有人要命丧黄泉一般。   还有几位盛京小报的记者,也步履匆匆地往万佛宗跑。   和光揪住一位记者,问道:“道友,你们这是干嘛去啊?”   记者本来有些焦急,走到半路被拦住,神色很不耐烦,直到认出和光的脸,赔了个笑容,眉宇间的急忙之色却不改。   “这不是和光道友吗?还未祝您当选坤柱呢。听说贵派的西瓜堂主最近弄出了一件大事儿,如今他回宗了,我们这不是马不停蹄地就过来采访了吗?”   和光笑得一脸和气,心里却糟心地想道,西瓜师叔回来这件事儿,小报的记者居然收到消息不晚于她,看来西瓜师叔是自己放出的消息啊。   那祖宗在造什么幺蛾子?   看着盛京小报的记者火急火燎地离开,和光暗地里捞出了佛门小报的通讯符。   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放大消息,也是自家先放。   到了山门,尤小五早就等在那儿了,他踮起脚尖,卖力地向她挥手,生怕她眼瞎,看漏了一般。   “大师姐——”   和光没空和他唠嗑,直接挥挥手,一把提起他的后衣领,往峰内跑。   万佛宗范围极大,从山门飞到里面要不少时间,更别说杀戮峰被安置在了万佛宗最深处。   和光脚步不停,垂眸扫了一眼尤小五,急急问道:“西瓜师叔回来了,什么场面快控制不住了?在传讯玉牌里,你怎么不说清楚?”   尤小五憋得一脸菜青色,张开嘴,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一般,只道:“大师姐,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我说不来。西瓜堂主也没打声招呼,突然出现在山门,大家才知道他回来了。”   飞了一会,和光看到欢喜禅前围了满满一山人,还有不少别的峰的修士争先往后地往欢喜禅跑。   大晚上的,也没有入峰试炼啊,这么多人看什么热闹呢?   和光急着赶往杀戮禅,本不想停下来看热闹,耐不住尤小五扯袖子,直直指着欢喜峰,似乎出了点情况。   直到钻过所有围观群众,挤到中央,和光才恍然明白,尤小五说的“场面快控制不住了”,到底是个什么场面。   人群中间摆着一个硕大的玻璃水缸,明淡一脸猪油色地站在里面,一左一右隔着两条鲛人,捧着他的左右脸,亲得不亦乐乎。   鲛人智力低下,做事只靠本能,尽兴而已,对他人的异样眼色毫不在意,哪怕是当众交合,兴到极致,也无不可。   围观的群众对它们指指点点,毫不在意。   但是,鲛人没有廉耻之心,明淡有!   哪怕是身处欢喜禅、身经百战的赖脸皮明淡,此时也哭丧着一张脸,背对着群众。   他斜眼间瞥见和光的那一瞬间,立刻朝她伸出手,大声喊道:“大师姐,救我——”   和光嘶了一声,左看看脸颊通红的雌性鲛人,右看看不停扭腰的雄性鲛人,啧啧咂嘴。   “你这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还不用给红袖招付钱,在这儿就能修炼。”   左拥右抱,不是欢喜禅的终极梦想吗?   明淡想甩开两只鲛人的手,却没甩开,被它们死死箍住,“大师姐,我真的错了!我爱玩是爱玩,可是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玩啊?”   和光挑眉,斟酌道:“要不我给你挪个地儿?”   就在这个时候,尤小五扯了扯她的袖子,附耳低声道:“大师姐,这是西瓜堂主的命令,他的原话是,‘既然他这么爱玩,那就成全他,顺便教教其他弟子怎么玩。’”   嘶,不愧是西瓜师叔,心够狠,招够黑。   也就是说,这个水缸不能挪,连挂块帘子遮一遮都不行。   唉,她当时只想着割掉明淡的作案工具了,没想到这个惩罚,还是西瓜师叔的招更高一筹。   和光琢磨了一会,又扫了一眼明淡,在他哀求的目光中,她强硬地狠下心,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弟,有一个办法可救你超脱苦海。”   明淡缩了缩鼻子,紧紧盯住她,揪住她的衣袖,眼神里装满了祈求。   “什么办法?”   和光垂下眸子,扯开他的手,冷声道:“长痛不如短痛。”   她做了个动手的手势,“请开始你的表演。”   鲛人们似乎看懂了她的手势,贴住明淡的身体,死死地缠住他。   和光嫌弃地摇摇头,背过身就走。   身后,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明淡凄厉痛苦的惨叫声,鲛人们求偶的欢愉声,众人发出的疑惑声、惊叹声。   “哇——”   “师兄,这是往水缸里倒什么?”   “唔,听说是欢喜禅特制的助兴药,一滴,七天金枪不倒。”   “嘶,还能这么玩?”   “嚯,这么大一罐,枪得竖多久啊,不会精/尽人亡吧。”   更有数位狠人,直接从储物袋里掏出席子,往地上一铺,“我就睡这儿了,倒要看看,明淡师兄能坚持多久。”   和光离开欢喜峰,飞到杀戮峰门口,便看见药修一群群地往里进,拖着重伤的杀戮禅修士一车车的往外拉。   她看得怔了一会,这是被人踢馆了?   还没等她问几句,便被一声凄惨的大喊声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声音,怎么听得有几分耳熟。   她走过去一瞧,果然是菜瓜,阵势竟然比欢喜禅那边还要大几分。   菜瓜跪在一边,半空中悬着一个巨大的骰子,另一边浩浩荡荡地跪着一片人,都穿着万佛宗的僧袍,有长发、有光头,黑里透白。   和光仔细瞧了几眼,都挺眼熟,都是清河赌坊的熟客。   就在这个时候,骰子转了起来,一层光团包裹着,看不真切。   菜瓜死死地盯住骰子,眼角通红,满脸疯狂之色,比他陷入赌博时还要疯狂几分,竟有些像杀了数人后、陷入心魔一般的狂状。   另一边,乌泱泱一堆人头刷得一下抬起来,吓得和光一跳。   他们也死死地盯住骰子,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噔——   骰子停了。   一边的菜瓜气得胸膛起伏,狠狠地捶地。   另一边,众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一道惊雷从骰子上发出,咔嚓一下劈在菜瓜身上,把他劈得外焦里嫩,口吐黑烟。   他的身后,一名药修熟练地掐诀,又给他恢复了。   尤小五传音解释道:“西瓜堂主惩罚沉迷赌博的修士,让他们继续赌下去,输的人遭雷劈。本来两边人数差不多,但是菜瓜师兄逢赌必输,就没有人和他站一块,全选他的对家了。”   和光看着接连被劈的菜瓜,啧了一声。   活该!   她扭头,看向尤小五,问道:“明非师叔呢?场面闹得这么大,他怎么不出来管一管。”   尤小五眼神飘忽,有些欲言又止,小声道:“其实,这个场面还不够大,明非师叔还在里面,看守最大的场面。”   闻言,和光的神情快绷不住了。   什么,这还不够大?   他家的明淡快流芳百世了。   直到走进杀戮禅峰内,和光才明白,真正的大场面是什么?   杀戮禅的弟子横七扭八地倒了一片片,“尸”横遍野,血液四溅,肢体横飞,缺胳膊短腿儿,和光回头确认了好几遍,才敢肯定这是杀戮峰。   虽然杀戮禅的培养方式残酷了些,但这个场面未免太过惨烈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死人堆。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一黑,一人直直朝她扑来,和光心神一凛,忙不迭侧身躲过,那人扑在了她身后的尤小五身上,白花花的肠子糊了他一脸。   和光倒抽几口冷气,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赶紧远离尤小五。   尤小五怔楞了一会,才回过神,摸了摸脑门,又抹开脸上的白色物体,碾了碾,才发现是肠子,赶紧扔开,捂着胸口干吐。   被丢来的杀戮禅弟子不满了,他嫌弃地甩开尤小五,抱怨道:“师弟,你忒不厚道了,肠子扔那么远。”   他站起身,身体被剖了一个大洞,血红的肉块、白花花的肠子还在往外流,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抖了抖,抓住那肠子,又给塞了回去。   和光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去,这……这么凶残吗?   他朝尤小五提醒道:“师弟站远点,西瓜师叔今日杀红了眼,刀下无情,别一不小心被砍了,你们的身体素质可没法跟我们比。”   说完,他倒出一瓶绿色的药,往肚子上的大洞抹了几把,红色、白色、绿色掺杂在一起,颇像个调色盘,也不顾伤好没好,他朝俩人摆摆手,又往打斗中心跑去。   和光顺着他的背影望去,那一片不时有人被扔了出来。   有的倒下了,还能像他一样爬起来,抖了抖,继续往战场中心跑。   有的倒下了,没能再爬起来,被药修抬在担子上,抬出去治伤了。   和光看着这“尸”横遍野的战场,竟然生出了几分怯意。   要不然,她还是走吧。   就在她徘徊不定、踟蹰不前时,身后突然传来明非师叔的声音。   “师侄,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得花都谢了。”   这声音幽怨至极,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和光听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之间不敢回头,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地转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师叔啊,我先去欢喜峰瞧了瞧,安慰了一会明淡师弟,接着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和光乍一看明非师叔的脸,赶紧撇开眼。   哎哟,他笑得比她还灿烂,眼皮半垂,眼睑的两颗妖痣都快挤出来了。   不妙,笑得越过分,气得越过分。   他走进她,一手揽过她,往她肩上拍了拍,她活像个小鹌鹑,他拍一下,她抖一下,他拍一下,她抖一下。   “哦,怎么安慰的,说出来给师叔听听。”   和光咽了咽喉咙,心里默默想道,我让他早死早超生。   这话她当然没敢说出口,而是生硬地转了个话头,“西瓜师叔怎么了?今日一回来,这么大阵势。”   此话一出,明非师叔的手停在半空,没拍下去。   他咬住后槽牙,使劲笑了笑,和光甚至能听到他的牙口互相摩擦的声音。   接着,他冷笑一声,手掌拍在她肩头,抓紧了,抓得她浑身一抖。   “谁知道呢,吃错药了吧。”   和光扯了扯嘴角,附和着他笑了笑,刚想说几句哄哄他,说不定给明淡的药拿错了,西瓜师叔误吃了春/药。   这话还没说出口,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   “骚非,你方才说了什么?”   和光抽了抽鼻子,吓得瞪大了眼珠子,暗地里偷偷瞥了明非师叔一眼,只见他脸色倏地沉下来。   咔嚓——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妈/蛋,脱臼了。   你们俩个闹别扭,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和光啧了一声,扒住明非师叔的手,刚想拨开,不料他抓得更紧了,咔嚓咔嚓,清脆的碎骨声回荡在脑海里,好像昆仑特产的日日碎冰冰。   “没说什么,关心你的身体罢了。”   明非师叔主动松开她,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张开细长的薄唇,一字一字吐道:“破瓜,今天是不是春/药吃多了,火气太旺。”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骚非,破瓜。   哇,刺激!   站着的杀戮禅修士瞪大了眼珠子,接着哎哟一声,就地一躺。   躺在地上的“尸体”安详地闭上了眼,并且撅着屁股,往僻静的角落挪了挪,试图远离战场。   尤小五浑身打了个激灵,寒气直上天灵盖。   门,门在哪?   他要回闭口禅!   这里快打起来了!   至于身处战场中心,逃不掉的大师姐,尤小五心里为她默哀,大师姐生前是个体面人。   作者有话说:   不是耽美!我不吃耽美!俩人更像是索隆和山治那种,每天较劲的同伴关系! 第91章 91 屠万生   ◎天要灭我,贫僧危矣!◎   明非一直是个体面人。   长发一直飘逸,鬓角修剪得体,指甲整整齐齐,衣角熨烫美丽。   哪怕再生气,也永远不会像粗人一般磨牙齿。哪怕再悲伤,也永远不会缩鼻子。哪怕再开心,唇角上扬的弧度永远不会超过45度。   在宗门内,师父师叔用心呵护,师弟师妹敬仰爱戴。   宗门外,红袖招内无数女子为花枝招展,无数粉丝捏着他的画像,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放眼整个坤舆界,同修为内,能与他一比的只有大衍宗的来穆臣。   而他超过来穆臣那个病秧子,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明非一直有这个自信,直到遇见西瓜这个冤家。   那还是筑基期,门派大比时候的事儿。   比赛开始前,众位门派的前辈长老们都对弟子的实力有一定的把握,第一名不是他,就是大衍宗的来穆臣。明非此前没未与来穆臣交过手,正期待与那个病秧子过两招。   但是,来穆臣没能进入前三,他输在了一个叫“屠万生”的散修手中。   门派大比不止各大小宗门的弟子,筑基期的散修也可以参加。   然而,散修鲜有进入前二十的修士。   万众瞩目的来穆臣被一匹突如其来的黑马击败,惊掉众人的大牙,第一的桂冠就看他与“屠万生”的比试。   明非记得很清楚,“屠万生”那家伙顶着一头被狗啃过的圆寸,不伦不类,穿着一袭邋里邋遢的布衣,既不像里衣,也不像僧袍,脚上踏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   比平常的散修还要破落几分,像极了画像里的乞丐。   “屠万生”的武器也是一把不伦不类的柴刀,就像普通人家里劈柴用得那种。   明非没怎么看得上他。   决战前一夜,来穆臣找上门,同他假心假意地聊了一会天,谈及输给“屠万生”一事,来穆臣解释道:“那日我寒症发作,身体不适,以至于被屠万生偷袭了。想来比赛没身体重要,便把胜利让给了那人。师兄你实力强劲,一举击败那小子不成问题,贤弟还期待着您为我一雪前耻,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   直到被屠万生一刀劈下台,斜眼间看到来穆臣的奸笑,明非才恍然惊觉。   来穆臣坑他!   那狗狐狸哪是故意输,明明就是打不过屠万生,还故意使他放松警惕。   这一日,他不仅见识了来穆臣的狡诈,还见识了屠万生的残暴实力。   那一年的门派大比,万佛宗和大衍宗的首位弟子惨败,居然被一个不知打哪来的散修夺得了第一名,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这么强的实力,哪怕是个散修,也不可能是自己练上去的,屠万生必定有个师父。   众人都下场,一一问屠万生,师从何人。   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立在场上,耍着一把看似不入流的柴刀。   这一日,所有人都在问,都在查,屠万生是谁?   没有人知道。   三日后,万佛宗的杀戮禅突然传出消息,峰里偷偷溜走了一个弟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众人一对比,才知道屠万生是杀戮禅的弟子。   万佛宗规定,杀戮禅的弟子在金丹期前,不许私自离开宗门,屠万生犯了大忌,被压进黑狱,蹲了几天。   明非再次见到他是在藏经阁,他也有意进入执法堂。   凶恶成性的杀戮禅弟子想要进入执法堂,这还是第一次,就连当时的堂主也溜过来,看了几眼,咋咋称奇。   后来,屠万生击败这一届杀戮禅的所有弟子,一跃成为杀戮禅的禅子。由于手中那一把霸气四漏的柴刀,冠上“西瓜”的道号,含义为切人像切西瓜。   再后来,当时的堂主,也就是现在的掌门,在他与西瓜之间,选择了西瓜。   明非一直心中不忿,他觉得,他与西瓜二人就像话本中的周瑜和诸葛亮,他经常生出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西瓜是诸葛亮,他却不是周瑜。   他是西瓜手里那把破鸡毛扇子,被他握在手里,指哪打哪,还要给西瓜擦屁股!   今日,先不说西瓜抽蛟筋的事儿,他甚至都没知会自己一声。   盛京小报的记者找上门,问明非什么感慨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差点露馅,暴露出自己不知这件事的事实,只能默默微笑,不然明天就传出万佛宗执法堂堂主与副堂主不和的消息了。   西瓜回宗门、整治明淡、教训赌博的弟子,喊来盛京小报的记者,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众人找上门,才恍然回神。   他副堂主的面子往哪搁?   “骚非,你方才说了什么?”   “骚非”这个词一出,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并不是明非本人,而是他手掌下的和光。   和光心里忍不住痛骂一句,麻/蛋,这俩人又开始较劲了,不会在这儿打起来吧,盛京小报的记者还拄在这儿呢,手里捏着个留影球,眼睛瞪得老大,看得不亦乐乎。   咔嚓——   肩膀传来剧痛,和光咬住后槽牙,啧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俩个闹别扭,受伤的是我?   她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明非师叔,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他张开细长的薄唇,一字一字吐道:“破瓜,今天是不是春/药吃多了,火气太旺。”   看这架势,今日不打不行了。   和光还记得,掌门曾经召见过她一次,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和光啊,西瓜和明非二人能力都强,脾气都大。不是一届还好,一人都能当个堂主,偏生在一届,活生生成了一对冤家。”   掌门递过一袋法宝,当做见面礼塞进她手心,继续道:“你是晚辈,就当当俩人之间的润滑剂,和和稀泥,协调俩人之间的矛盾。”   但是,掌门错了。   她现在只想把见面礼糊掌门脸上。   她不是润滑剂,而是俩人之间的火药桶!   西瓜师叔不高兴了,炸她!   明非师叔不高兴了,也炸她!   作孽哦,她一个暴脾气远播修仙界的嗔怒禅,为什么要受这份鸟气!   此时,俩人都不高兴 ,明非师叔前脚刚捏碎她的肩膀,西瓜师叔后脚就来戳她的脊梁骨。   □□吃多了,火气太旺?   那明非师叔您就去给他泄泻火啊,为什么要把我扔去给他泻火!   战场中央,大片大片的灰尘浮在半空中,西瓜师叔的脸看不真切,只听得他的话里带着笑意,穿透层层雾霭,向她直直射来。   “光啊,多日未见,要不要陪师叔练俩手。”   和光闻言,浑身一抖,扫了一眼“尸体”遍地的惨状,又瞥了一眼被西瓜师叔捏住脖子、提起来的苦逼弟子,忍不住后退一步,脸上堆笑。   “别吧。”   她刚刚才竖着进来,可不想横着出去了。   却听得西瓜师叔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愈加温柔了。   “你说什么?刚刚风太大,师叔没听清。”   和光猛地一拍大腿,使劲拧了拧,挤出一个菊花般的笑容,话语间带着些许颤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师叔,前些日子刚和王家的叛徒打过一场,现在伤还没痊愈,师侄也很想陪您过两手,只是怕您玩得不够尽兴……”   明非师叔冷不丁地拍上她另外一边肩膀,唇角咧得愈上了,微笑道:“光啊,菜瓜师侄还在外边玩骰子,一个人站一边挺孤单的,你是个好师姐,不如去陪陪他。”   嘶。   想到菜瓜逢赌必输的臭手气,一局被劈一道雷的惨状,和光又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前有狼·骚非,后有虎·破瓜,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啊!   天要灭我,贫僧危矣!   灰尘渐渐散开,战场中央的西瓜师叔直直地盯住她,眼神略带催促,神色越来越不耐烦,手指骨抓得咔咔作响。   身后的明非师叔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笑得如娇花一般灿烂,眼睑上的两颗妖痣沉沉地压在眼皮上,直戳戳地盯住她,仿佛两个巨大幽深的黑洞,想把她生吞入肚。   和光:弱小又无助的炸/药桶。   和光咽了咽喉咙,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眼一闭,缓缓抬起腿,沉重地向战场中央走上前一步。   盛京小报的记者还在这儿,至少可以死得壮烈点。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92章 92 顾鼎臣   ◎西瓜是不是有个妖族的相好?◎   这不是成汝玉第一次来万佛宗。   作为圣贤儒门的执法堂副堂主,盛京小报的负责人,他经常去万佛宗进行采访,或者去万佛宗访问好友,抑或是刺探情报。   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杀戮峰。   在世人眼中,杀戮峰一直是万佛宗最神秘的地界,从不对外开放,神秘程度仅仅逊于无相魔门的第九洞天。   在金丹期之前,杀戮禅弟子不允许私自外出行走,别说游历,连菩提城也出不去。他们也不参加门派大比,所有人就当他们完全不存在一般。   不如说在金丹期定性之前,谁也不知道培养出的是一个正道修士,还是一个残忍嗜杀的魔头。   大众最多听到的新闻,不是哪个杀戮禅禅主又误杀了同门师兄弟,就是哪一届杀戮禅禅子又走火入魔了。   上一个杀戮禅的大消息还是几百年前的事儿,禅主苦瓜误杀了同门师兄,被囚禁在峰内黑狱。   而这一切虚无缥缈的传闻谣言,在那一年的门派大比上戛然而止。   屠万生在比斗台上脱颖而出,打败种子选手来穆臣和明非,一鸣惊人。杀戮禅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走进坤舆界修士眼里。   一般来说,杀戮禅是万佛宗的最强战力保证,或是在三千年一次的天曜战争来临时,填补昆仑剑宗弟子的空缺。   屠万生的横空出世,坤舆界的修士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杀戮禅也像他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修士。他们的人生中不止有杀戮,喜怒哀乐,无一不有。   那一年的门派大比,成汝玉大抵是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   屠万生夺得首魁,万佛宗的明非紧跟其后,第三是大衍宗的来穆臣,第四便是他。   如今的前三位都成了各自门派的翘首,手握大权,呼风唤雨。   他却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流逝、经历的殊异,只会越来越大,什么后来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他跟在一个凡人身后,听其差遣。   几个时辰之前,圣贤儒门收到探子的消息,万佛宗的西瓜堂主在沧溟海上灭杀了蛟四,甚至抽掉它的龙筋。   消息前脚传来,后脚便收到了西瓜堂主的邀请函,请盛京小报去杀戮峰做一个专门的采访。   几日前的事儿,晚了几天才传来,这就不叫消息,叫别人丢给你的鱼饵,你还不得不咬。   成汝玉咬住后槽牙,啧了一声,便放下了这份仿佛被捉弄的不忿。   他点出门下的几名弟子,嘱咐要点,令他们速速前往。此时传来堂主顾鼎臣的讯息,暂缓派遣的人选,喊成汝玉快点过去一趟。   他收到讯息时,内心纠结了一刻,又赶去了堂主的房间。   执法堂空降人选,直直压在成汝玉头上,要说没有不忿,是不可能的。何况空降的还是个寿命短暂的凡人,他一个闭关的时间就比那人活得长。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压在他头上?   门派内的弟子都在为自己抱不平,成汝玉却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了定论,他只能接受了掌门的决定,然而这件事却在心里埋了一个疙瘩。   他总是忍不住想,顾鼎臣,到底有什么能耐?   成汝玉推开堂主房间的门,一股浓郁的烟味蜂拥而出,他不禁微微闭气,慢慢推开门,涌出的烟越来越多。   门开到最大,明亮的光线一点点照进房内,不断侵入黑暗的房间,直到包裹住最角落里的那人。   顾鼎臣悠闲地躺在藤椅上,手里夹着一杆长长的老烟枪,吞云吐雾。   成汝玉记得,这人不饮酒、不逛花楼,早起早睡,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过得比佛修还佛修,唯独有一个爱好,就是一天离不开烟。   据顾鼎臣的话,抽烟有利于他思考。   屋外的阳光冲进来,照在顾鼎臣脸上,他不由得微微眯上眼,侧头望向门外,细细眯眼望了许久,等眼睛习惯光线,才慢慢睁大眼,接着他的脸上才慢慢展露一个笑容。   顾鼎臣已经三十多了,修仙界的风水养人,他看起来才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年轻正茂。   然而他的举手投足间,暴露出了凡人随着年龄增长的成熟感,比之年限漫长的修士更甚几分。   他朝成汝玉招招手,语气间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和蔼,缓缓道:“进来吧,把门带上,刺眼。”   成汝玉淡淡地点头,反手合上门。   房间内瞬间昏暗下来,只剩角落的夜明珠发出隐隐发亮,夜明珠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微弱的光亮仿佛海上大雾天的灯塔光一般,虚无缥缈,恍若海市蜃楼,捉摸不透。   这份捉摸不透,恰如顾鼎臣这个人。   成汝玉懂得掌门选择凡人做堂主的心思,大格局中的一种结构性调整,提高凡人的地位,施展更加有利于凡人繁衍生息的政策。   就成汝玉与顾鼎臣共事的这些年来看,顾鼎臣确实做了不少有利于凡人的事情,也狠狠给了药门一个警告。   但是,他觉得顾鼎臣的心思不仅在凡人身上,这人身上掩藏着一些更深的东西,比如一些政策的着眼点隐藏得很深,他目前还没有看透。   他朝顾鼎臣作揖,恭敬地问道:“堂主,找我有何要事?”   顾鼎臣瞥了他一眼,眉头压得低低的,沉声问道:“小成啊,你与万佛宗的西瓜同出一届,你和他熟吗?”   成汝玉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便如实回答,“不算熟,数面之缘罢了。”   顾鼎臣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他翘起二郎腿,捏着烟,狠狠嘬了一口,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西瓜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汝玉闻言,眉头一紧,半阖眼皮,细细思索了一番。   顾鼎臣进门时间晚,与西瓜堂主并不相识,圣贤儒门的执法堂内,最了解西瓜堂主的大抵只是他了。   不过,他与西瓜也不过是几面之缘。   “治世之人。实力强劲,城府深……”   话到一半,被顾鼎臣挥手打断。   “我不是问档案上的那些,我指的是抛开档案,你觉得西瓜是个什么样的人,私人方面。”   成汝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私人方面?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门派大比的一幕,来穆臣脸上的面具。   他斟酌道:“打人喜欢打脸?”   成汝玉看着顾鼎臣的反应,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顾鼎臣两指夹着烟斗,往藤椅的把手上磕了磕,成汝玉微微眯眼,看见红椆木的藤椅上已然被磕出一个圆形的小洞,还有些隐隐的烧焦。   他嚯地往藤椅后背一躺,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朝自己射来,眼神深沉。   他的喉结动了动,嗓音更低沉了,“你觉得,西瓜是不是喜欢玩人/兽?”   等等?他听见了什么?   成汝玉闻言,双目一瞪,整张脸都扭曲了,微微侧头,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西瓜?人兽?   他怎么知道?   成汝玉内心巨震,对着顾鼎臣期待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西瓜是不是有个妖族的相好?”顾鼎臣敲了敲烟斗,又狠狠地嘬了一口,“奇了怪了,处理妖族和蛟族的矛盾又不是他的责任,他没事儿跑十万大山去干嘛,吃力不讨好。”   顾鼎臣站起身,原地绕了几圈,神情复杂,像是怎么也想不通的样子。   成汝玉回想了一遍西瓜的事情,神情有些扭曲,却还是回道:“据我所知,西瓜孑然一身,并未有谣言传出。”   “一丁点都没有?”顾鼎臣顿了顿,皱了皱眉,接着道,“无甚根据的绯闻也算,比如说万派招新时,和光与韩修离这种也行。”   成汝玉沉默了一会,坚定地摇摇头,肯定地答道:“没有。”   心里却想,谁这么不要命,敢和西瓜处对象。   过了一会,顾鼎臣浑身一怔,走到西面的墙前,按下一个机关,接着整面墙翻转了过来。另一面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当今坤舆界各个宗门、派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利益来往。   写在最中间的便是七权,意外的是,七权之间夹杂着一个蛟族。   几乎每个宗门的执法堂高层心中,都有一份坤舆界势力的关系图,按照各人信息异同、掌握秘密的多寡,以及各人的世界观和性格,关系图各不相同。   成汝玉只扫了一眼,便抽回眼神。   关系图上蕴藏的不只是表面的亲近疏远,暗地里还隐藏着顾鼎臣掌握的私密信息,身为堂主的他掌握的而副堂主的成汝玉却不能知晓的秘密。   顾鼎臣却敲敲墙壁,引回他的眼神。   顾鼎臣手指着中间代表七权的圈,一个一个指着说。   “如今的七权,只有大衍宗和万佛宗的执法堂有实际上的掌权人,大衍宗的来穆臣,万佛宗的西瓜。昆仑剑尊早些年培养出化神期战力莫长庚,还未培养出堂主,便不知去向,临时堂主江在棠文不成武不就,当不得大任。至于无相魔门,上一任少门主突然暴毙,这一任的韩修离头脑简单,不是个能挑大梁的角色。”   坤舆界万人敬仰的坤柱们在顾鼎臣口中被贬得不堪大任,成汝玉垂眸听着,却无法生出任何为坤柱们打抱不平的心思。   平心而论,成汝玉不知道顾鼎臣的能耐到底有几斤几两。   但是他接触过江在棠与韩修离,哪怕他们在外界大众的脑海中印象再好,也确实如顾鼎臣说得一般,挑不起大梁。   要不是时无精英,四大宗门的执法堂堂主之位,确实轮不到江在棠和韩修离坐。   接着,顾鼎臣的手又移向两大世家。   “王家经历王千刃一事儿,近些年腰杆子怕是硬不起来了,腾出手去收拾天极界的烂摊子,也要花费些心思。谢家的两个继承人修为受阻,家主腾不出手来看管其他的事儿。至于妖族,蛟族处处叫嚣,借由贸易一事儿步步逼近,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   顾鼎臣一步步分析出七权目前的处境,成汝玉每一点都懂。   可是,他不懂的是,顾鼎臣说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是想干嘛?特意点出这些事儿,顾鼎臣的每一句话像是踏在成汝玉心上,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鼎臣……这家伙该不会……   顾鼎臣屈指敲了敲墙壁,指向蛟族的圈。   成汝玉猛地一吸气,惊慌失色,在他出口之间,忙不迭道:“我们决不能和蛟族联手,你忘了它们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吗?门派的声誉怎么可以……”   顾鼎臣倏地轻笑一声,在幽静昏暗的房间内显得特别诡异,成汝玉甚至能听到低沉的尾音,像是一爪一爪挠在他心上,剖出他的心思,暴露在敞亮的阳光下。   “谁说我们要同蛟族联手了?”   顾鼎臣冷不丁地扭头,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那个了然的眼神看得成汝玉心头一震,他不由得敛声屏气,握紧了拳头。   明明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力。   “你突然这么冒出一句,是不是同意了这个做法的前提。”   成汝玉忙不迭地撇清,“没有,我不过是……”   “师叔,你会这么说,代表你心里也是这么想过的吧。”   顾鼎臣猛地一敲墙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回荡在封闭的房间内。   “如今正是七权最衰弱的时刻,两万年了!我翻了一遍记录,这么绝佳的时刻还是两万年来第一次,说不定它只是昙花一现,以后再也等不到了。”   顾鼎臣上前一步,直直地盯住他。   成汝玉能看见他平静淡漠的脸上,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眼神里冒出光亮。   现在,成汝玉终于明白,隐藏在顾鼎臣凡人身份之后,他之前没有看透的东西是什么了。   顾鼎臣微微勾起唇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   “七权统治坤舆界的格局万年不变,如今变革的时代将要来了,师叔,你不期待吗?你难道甘心一辈子都被七权压在底下?师叔,身为圣贤儒门的弟子,你难道不渴望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吗?”   成汝玉咽了咽喉咙,忍不住后退一步,避开顾鼎臣的眼神。   他确实这么想过,还不止一次,但是这种心思早已在与七权打交道时,被狠狠地磨灭了。   宗门与宗门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万年的人心。   他握紧拳头,抬起头,双目对视,皱紧眉头,硬声道:“堂主,我确实起过这种心思,不假,我承认。但我不认为你该这么做,至少不是现在,三千年一届的天曜战争即将到来,我们不能输,圣贤儒门不能在这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双目对视间,成汝玉看到顾鼎臣倏地一笑,缓缓地闭上眼,再睁眼时,他又恢复了平时那番吊儿郎当的性子。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按下机关,整面墙又翻转回去。   “你说得对,至少不该是现在。其他几个宗门蠢蠢欲动,我们不必做出头鸟。”   成汝玉心里清楚顾鼎臣并没有放弃,他心里也做过这样一个梦,只是这个梦想已经被现实抹去了,不知道顾鼎臣能坚持多久。   顾鼎臣突然一拍手,惊声道:“说多了,方才讲到西瓜为何跑去十万大山,调谐妖族和海族的矛盾。”   成汝玉拧了拧眉头,这确实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地方。   调谐这种事儿一贯是圣贤儒门的责任。   当时听闻这件事儿时,执法堂里已经在商量顾鼎臣去还是他去好。身为副堂主的他去,说明九节竹这边已经知道了,给妖族和蛟族两边提个醒,趁事情还没闹得不可开交,活活稀泥,两边收收手。   要是堂主顾鼎臣去,说明九节竹认定事情很重要,不分出个胜负,不定下个结果,两边都不准下场。   没想到去的居然是重量级人物,万佛宗堂主西瓜。   妖族和蛟族那边可能对事情不太了解,但是圣贤儒门这边倒是心知肚明。   顾鼎臣缓缓道:“当时执法堂刚给事情定性,我都已经准备出发了,万派招新那边突然出了点事儿,说是要一个宗门堂主压阵。来穆臣和西瓜放话,最近有些忙,拒绝了这个事儿,使唤我去处理一趟。我原本准备处理完,再去蛟族。没想到我前脚刚到盛京,后脚西瓜就跑去了十万大山,大张旗鼓地声明他来处理此事。”   他转过身,不气反笑,神情莫测。   “当时我就琢磨,十万大山里头是不是有西瓜的相好,要不然值得他亲自跑一趟?现在又琢磨琢磨,越想越不对劲。来穆臣和西瓜一向水火不容,万派招新那件事儿,莫不是他俩联起手来,给我挖了个坑,故意支开我。要真是他俩联手,说明这里头大有问题。”   “两族贸易这件事儿直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妖族无计可施,蛟族不松口,矛盾摩擦一个都没解决。合着西瓜这几个月什么也没干,就最后抽了条龙筋?”   他咧嘴一笑,拿着蒲扇摇了摇。   成汝玉看见,他的眼里又冒出玩味的光芒。   “我不信,他肯定做了些什么,可是隐藏起来了。他这次喊我们去,肯定憋着事儿呢。总之你盯紧了他,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带着顾鼎臣的吩咐,成汝玉马不停蹄地赶往万佛宗杀戮禅。   一到,满眼满地的“尸体”,四周围着一大片医修,全神贯注,严阵以待,生怕一不留神,倒霉弟子就一命呜呼、救不回来了。   战场中间,西瓜转着一把柴刀,像耍猴子一样,耍着杀戮禅的弟子玩,所有弟子都缺了一根小指,白衣僧袍染成血衣,唯独中央的西瓜身上一尘不染。   顾鼎臣看了两眼,扭头吩咐盛京小报的弟子,四散开来,找到最好的角度,最重要的是保护自身安全,远离中央的那个杀神。   他自己捏着留影球,慢慢地靠近战场中央。   刚走几步,明非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热切地拉住他的手,唠嗑唠嗑。   成汝玉无奈,在别人的地界上,只能陪着明非唠嗑,偏偏明非还笑得无比灿烂,看起来不太对劲,搞得他小心翼翼地,不好怎么回话。   打架打到一半,倒下的弟子越来越多,被拉出去的弟子一车车,不计其数。   似乎是快结束了,明非斜眼里突然看见了什么,向他道歉,转身离开。   成汝玉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三把手和光恰巧赶到,接着便是西瓜喊和光陪他练练手。   凭借成汝玉采访多年的直觉,一出好戏,不如说是西瓜要给他看的那出好戏,即将开演了。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93 难兄难弟   ◎光啊,还没过年呢,怎么就给师叔跪下了?◎   夏阳酷暑,烈日炎炎。   嗔怒峰峰顶被太阳直直照射,却平白生出几股莫名的冷意,直戳戳地吹进人心里。   平日里叫个没完的知了们,此时似乎通晓人意一般,紧紧地合上了翅膀羽翼,乖乖地从树干上爬下来,龟缩在树下,更有灵力的知了,已然刨土钻泥,想要重回地底。   战场中央,灰尘蔓延,连烈焰的阳光也射不进去。   和光看不清西瓜师叔的脸,只看得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弟子的脖子,两个单薄的影子穿过灰尘,带来强烈的萧肃的厮杀感。   和光咽了咽喉咙,又扭头给明非师叔递了个眼神,眼神里盛着满满的期许。   不料他眼神里的期许比她更甚。   他在期许什么?她干掉西瓜师叔吗?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和光深吸一口气,怀着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情,向战场中央一步步走去。   烽烟渐定,场内的灰尘也渐渐沉下,率先露出了被掐住脖子、硬提起来的弟子的脸。   只见他的白衣染成血衣,眼神涣散,胸膛不住地起伏,喉咙不停地上下滚动,似乎是有些想吐。他抽了抽鼻子,眼睛里的光点渐渐亮起来,回过了神。   喉咙动得越厉害了,口腔一下子撑得老大,他不禁瞬间捂住嘴。   西瓜师叔的脸还隐藏在烟尘中,只听得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想吐?”   被掐住脖子的杀戮禅弟子急急点头,身子像一条即将被晒干的咸鱼一般,不停地扑腾,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似乎是快要憋不住了。   西瓜师叔掐脖子的手一动不动,语气里的笑意却愈深了。   “哦?那你吐一个试试?”   弟子与西瓜师叔离得近,想必是看清了西瓜师叔的神情,弟子捂嘴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是用了极大力气。   和光远远地看见,那弟子听见西瓜师叔的话后,反而不扑腾了,眼里的泪花都快流下来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逼得当场落泪,不愧是西瓜师叔。   接着,那弟子沉下眉头,垂下眉眼,眼里波涛汹涌、万顷狂浪,他又猛地抬起眼皮,郑重地看了西瓜师叔一眼,神情似乎是做了极大的决定。   就在和光以为那弟子要突然暴起,抓住西瓜师叔的狗头暴揍一顿时。   咕噜一声,声音极响,惊得四周安静了一瞬,连阳光都不动弹了。   那弟子咽了咽喉咙,居然把呕吐物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和光傻傻地看着他,惊容失色。   不少躺在地上的“尸体”不留痕迹地睁开一只眼,也被那弟子的壮举吓到了,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几个月没回来,你师叔还是你师叔。   西瓜师叔的威严,恐怖如斯!   西瓜师叔轻轻一笑,放开了那弟子。   那弟子拔腿往树下跑去,紧跟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以及难以言喻的腐臭铁锈的气味。   修士的嗅觉极为灵敏,在场之人都闻得到,那腐臭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和光忍不住屏气,隔开这阵腐臭味,甚至不由得佩服这名弟子。   好大的气魄,居然吞得下去!   西瓜师叔轻哼一声,道:“吐远点,太臭了。”   和光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把弟子打得吐出来,还嫌弃人家臭,太狗了。   那弟子缩了缩鼻子,似乎极为委屈,跪在地上,用手刨土,把呕吐物填上,接着跑得更远了。呕吐声随着声音传来,还有隐隐约约的抽噎声。   透过烟尘,和光看见西瓜师叔的身影动了动,转身朝向她,招了招手。   “光啊,到你了。”   和光又扫了一眼那弟子的残影,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胸膛,把方才在酒楼吃的食物消化掉。   死,也要死得壮烈美!   她提气运掌,施展金刚不坏神功,在全身附上一层厚厚的灵气罩,尤其是脸,附了整整三层,接着深吸一口气,往西瓜师叔冲去。   她算好了,西瓜师叔第一招不会用刀,凭借速度,她赢不了他,那她先受他一招。   有金刚不坏神功在,不会受特别严重的伤,还撑得过去。   他出招后,她迅速侧身,给他一脚,突如其来给他一招,他肯定防不住。   她的估计,前半部没错,他第一招没用刀,只是抬起左手,轻飘飘地挥出一掌,而且只用手臂的力气,身子没移动。   不料这轻飘飘的一掌,直接把她打飞出去,接连撞了五棵树,才停下来。   和光吐出一大口血,撑着树,站起身。   这他/妈不是金丹期的灵力!   这丫/的好生不要脸,和晚辈对打,把修为降到和晚辈一样的程度,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那边,西瓜师叔的一掌挥散了烟尘,露出了他的整张脸。   剑眉星目,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头上竖着玄色的发冠,着一袭白色僧袍,白衣胜雪,一尘不染,不像个打架的修士,倒像个念叨四书五经的儒士,温文尔雅。   他轻轻一笑,道:“光啊,对不住了,方才同元婴期的弟子们练手,师叔忘记切修为了。”   和光脸上一阵赔笑,心里忍不住妈/卖批。   你拿元婴期的一掌,来打我金丹期,好生不要脸。   这时,明非师叔插入一句,“破瓜,别太欺负光了,打残了,你就后继无人了。”   和光正要感慨明非师叔为她说话时,他又补上了一句,“执法堂还堆着那么多公案,打残了她,你去看?”   她默默吞下一口血水,心里头又遭了内伤。   淦,两个家伙臭味相投,都不是好东西。   一名医修朝她急急跑来,和光挥挥手,示意不用。   她从储物袋掏出几颗药,像嚼西瓜师叔的血肉一样,狠狠嚼碎,吞了下去。   感觉灵气运转恢复如初,和光又重新站起来,朝西瓜师叔奔去。   再一次站在战场上,直面西瓜师叔那张天恶人憎的脸,和光的肾突然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一般,隐隐作痛,这番痛楚不由得让她想起几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西瓜师叔时的场景。   以及那刻入骨髓的记忆,刻入骨髓的三刀,刻入骨髓的痛楚。   怒气上头,和光瞪大了眼睛,刚刚张开嘴,又合上了,在心里大喊三声,老子和你拼了!   她刚刚侵身上前,还没摸到西瓜师叔的一根小指,就被他一脚踢飞出去。   这一次,不过撞倒一棵树,便停了下来。   从地上爬起来时,和光摸了摸被踢到的地方,不太痛,看来是他已经降到金丹期修为了。   和光心里大定,重新罩上金刚不破神功,又冲了上去。   哪怕修为相同,他们之间也隔着经验和资质的差距。   和光不是没同化神期打过,几个月前,她刚和莫长庚练过手,她对化神期有了一个鲜明的印象,化神期与金丹期之间的经验之比,可谓是天堑。   那时与此时决然不同,当时莫长庚喂她吃招,当她的沙包陪练。   现在,是她被西瓜师叔当成沙包,打来打去。   别说什么喂招,她就是任西瓜师叔打扁搓圆了,当颗汤圆一样溜来溜去,溜得皮都破了,涌出里头的黑芝麻糊还不算完。   连续几十招下来,和光头发凌乱,衣袍染血,骨节歪了又正,正了又歪,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却没摸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的发冠依旧戴得稳稳的,白色僧衣端正地穿在身上,领子端端正正地系在锁骨之上,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与她邋里邋遢的样子决然不同。   要不是他手里还捏着她的脖子,他淡漠的眼神就像个读书的儒士,周身的气质平静若水。   和光的眼皮被揍得松哒哒的,用力睁了好几次,才睁开。   她看见他沉下唇角,眼神里划过一丝不耐,薄唇微启,嫌弃道:“半年了,怎么没一点长进?”   公务忙,没时间修炼。   当然这话,和光是不敢说的,只能装作愧疚地撇开眼神。   接着,他松开她的脖子,任她跌落脚边,转身朝向杀戮峰门口的方向。   和光以为他终于玩够、要离开了,没想到他又道,“菜瓜呢?喊他过来,你俩一起上。”   话音一落,菜瓜就被杀戮禅的弟子带过来了。   他似乎还没从赌博色子中回过神,双眼睁得老大,嘴里不停地叨叨着,“大!大!大!”   和光看见西瓜师叔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朝菜瓜走去,扬起手,给了菜瓜一巴掌,清脆地啪了一声,把他打醒了。   菜瓜眼里渐渐回神,浑身一怔,看见西瓜师叔的那一瞬间,后背打了个激灵,就地一扑,咚的一声,给西瓜师叔拜年了。   啊呸,跪下了。   菜瓜抱住西瓜师叔的腿不放,凄厉地喊道:“师兄啊,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西瓜垂眸,嫌弃地瞥了菜瓜一眼,一脚踢飞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道:“行啊,你俩一起上吧,打赢了一切好说。”   菜瓜正好被踢到了明非身边,他抬起头,看到头顶一脸微笑的明非,脸上大喜,拍拍屁股站起身,蠢蠢欲动道:“和明非师叔吗?那我们一起上吧。”   明非笑意越深了,轻轻道:“你做你的美梦呢?”   和光站在一旁,悄悄抬起手,语气有些弱气地道:“和我。”   菜瓜的肩膀一下子就垂下来了,眼神有些绝望。   和光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介啊,师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菜瓜扭头,幽幽地扫她一眼,道:“咱们这里还没三个呢。”   远处的西瓜听着他们磨叽磨叽,神情愈加不耐烦,一把扔开柴刀,哐的一声,引回了众人的视线。   “别磨叽了,我不用刀,你俩一起上吧。”   听到这话,和光同菜瓜眼神一亮,扭过头,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诡异地笑了笑。   菜瓜师叔只练过柴刀的刀法,他不用刀,就像卸了一条手臂一般。   和光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气万丈,传音给菜瓜道:“师弟,咱们的机会来了,俩个金丹巅峰,要是打不过另一个金丹巅峰,未免太过窝囊。”   菜瓜传音道:“好嘞,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看着菜瓜反手掏出金光闪闪的错金铁棍,猛地拔脚朝西瓜师叔冲去,那疯狂激动的眼神,那一往无前的背影,和光心里忍不住吐槽道:师弟,你这也太兴奋了。   和光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往菜瓜反方向跑去,绕道西瓜师叔背后,与西瓜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场外的成汝玉看着俩人激动的神情,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不用柴刀嘛,他们这么激动干嘛?   明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咬到了牙尖,嘶了一声,接着捂住脸,不忍看场内。   “忘记和俩人说了,当年的西瓜打群架时,不用刀。”   西瓜许久没出手,现今的弟子们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他那一把劈天砍地的柴刀,白光一闪,便是人头落地,猎猎风声,吓得人屁滚尿流。   很多人都忘了,当年杀戮禅禅子之战,西瓜打败所有弟子、登顶禅子之位时,是没用柴刀的。   他练的功法便是以身化刀,双手双脚伸展出来,便是一柄利刃。   打群架时,用刀不方便。平日用柴刀,反而封印了原本的实力。   所以,西瓜那句“我不用刀”,反而是一句坑两人的鬼话,偏偏菜瓜与和光还信了。   场内,和光绕到西瓜师叔背后,死死地盯住菜瓜和西瓜师叔较量,趁机寻找西瓜师叔的破绽,准备出击。   面对菜瓜劈头挥下的一棍,和光正准备在西瓜师叔扛下时,趁机捅他一肾。   哐当一声,似乎是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没想到西瓜师叔左手扛着菜瓜的错金铁棍,头都没回,却仿佛脑后长了一只眼睛一般,右臂往她的方向隔空一挥。   冲上前时,和光看到他的手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像是尖利的刀刃一般。   在那一瞬间,战斗的直觉在脑海中警醒。   不妙!   大事不妙!   快闪!   这不是普通的一掌。   看着西瓜师叔的肾,和光心一横,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忍痛放弃这个时机,猛地抽回掌,然而此时距离西瓜师叔已近,眼看着手臂挥出的光越来越近,来不及后退。   和光后脚一顿,往前一扑,就地一趴,那道横光贴着头皮,削掉几束头发,向后驶去,铲掉了整整十棵树,才消失无踪。   她心里大震,看着拦腰而断的树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庆幸相信了直觉。   我勒/个去,差点头都掉了!   撑住双臂,正准备起身时,后背冷不丁地被踩上一脚。   她心头一跳,缓缓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西瓜师叔凸起的喉结,单薄的下巴。   低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还带着轻微的笑意。   “光啊,还没过年呢,怎么就给师叔跪下了?”   旁边传来轻微的闷哼声,和光扭头,看到菜瓜被西瓜师叔无情地掐住了后颈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好一对难兄难弟! 第94章 94 脏招   ◎使劲打,打残了,我来养。◎   和光忍不住瞥了菜瓜一眼,愤愤传音道:“师弟,你怎么了?不要怂!拿出在鬼樊楼挥斥方遒的气势来啊!”   菜瓜抬起眼皮,沉下唇角,也瞥了她一眼,传音道:“那你也拿出在九曲城干残指的气势来啊!”   和光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一眼西瓜师叔,正好被他抓个正着,他唇角的笑意愈深了,“怎么了?光啊,要和师叔说恭喜发财吗?”   他的语气越来越温柔,踩在背上的脚却越来越大力了,快要踩出一个坑来。   和光咽下闷哼声,给菜瓜传音道:“残指那个货色,能和西瓜师叔比吗?”   菜瓜的回话也很不忿,“鬼樊楼那些垃圾,也没法和西瓜师兄比啊!”   砰——   背上剧痛,感觉内脏被放在砧板上,用菜刀猛地拍了几下,肝胆俱裂。   和光猛地吐出一口老血,眼看着那口老血即将染上西瓜师叔洁白的衣角,头顶的威压越加越强,旁边菜瓜的眼神愈加惊悚,和光瞬间心领神会,小手一捞,在老血沾上衣角前,又拨了回来,弹在地上。   “呵。”   西瓜师叔轻笑一声,一人一脚,把她和菜瓜踢飞了。   “还赖着不走,找师叔要压岁钱?”   菜瓜率先被踢飞出去,和光朝着他那个方向,紧跟其后。   菜瓜撞倒了五根树干,才勉力停下。   他撑住空了一半的树干,缓缓站起身,就看到错金铁棍朝他扑面而来,一拐抽歪了他的下巴。   这还不够!   西瓜踢飞两人的力度相当,菜瓜撞了五根树干,才勉力停下。和光朝着他的方向而来,前面五根树干被他撞倒了,可是她的力道却没卸下。   菜瓜抬起头,看到和光的身体时,眨眼间就想到了这个关窍。   在逃与不逃之前犹豫了一瞬,菜瓜啧了一声,心想就当做好事了,便张开双手,接住了和光的身体,两人又被撞飞出去,撞倒了六根树干才停下。   最后,菜瓜感受着压在身上的包袱,猛地咳出一口老血,感觉胸口都被压下去了大半。   他还以为雌性会轻一点。   他微微动了动身,惊醒了昏迷的和光,不料她浑身警惕,右掌猛地向下一拍,正好拍在他的腰上。   “啊——”   菜瓜忍不住痛嚎一声,却见她眼里的光越来越盛了,脸上居然浮上几分欣喜。   她冷不丁地举起手,大声道:“师叔,菜瓜师弟的腰断了,肾虚亏空,气血不够,请求中场休息!”说完她不等西瓜回话,转眼就朝医修挥挥手。   医修直直地看着西瓜堂主,直到他点头后,才上前为菜瓜疗伤。   杀戮禅专用的医修真不是盖的,没等菜瓜开口,二话不说直接撩起他的衣袍,也不管什么男女区别,倒出一瓶绿色的药液,按住那个伤口,死死地揉。   这份痛楚,居然比方才被拍了一掌还更甚几分。   他疗伤时,另一名医修上前,问和光要不要疗伤。   她不顾一身的血液,挥挥手,拒绝了医修的帮助,自顾自地灌下几口药液,一屁股坐在一旁,垂下头思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名医修离开后,她缓缓磨蹭过来,神情难测,看上去还有几分狡诈。   菜瓜看着她的神情,不顾医师的告诫,忍痛退开几分,紧接着脑海里响起她的传音。   “师弟,我们打不过西瓜师叔。”   菜瓜没接话,这不是废话吗?   接着,她脸上暗暗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菜瓜不禁摸了摸手臂上的汗毛,她却凑地更近,菜瓜的汗毛竖得越厉害了。   听完她的话,菜瓜忍不住嘶了一声,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还是忍不住道:“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   她抬起眼皮,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要赢,还是要光明正大?”   菜瓜摸了摸发痛的后腰,又摸了摸滚烫的错金铁棍,咬住后槽牙,挤出几个字,“那就干了。”   和光同菜瓜疗伤时,西瓜走到明非与成汝玉身边,侃天侃地地唠嗑。   成汝玉眼神不离西瓜,几次三番想套出他击杀蛟四的理由,却总是被他糊弄过去。   好几次直戳中心,西瓜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时,明非突如其来地插入一句,岔开了话题。   成汝玉此时不得不重新正视明非与西瓜之间的关系,这两人虽然看起来水火不相容,但是面对关键问题时,又会拧成一根绳结,共同面对外部的威胁。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响亮的脚步声。   成汝玉侧身望去,和光与菜瓜重振旗鼓,又重新走了过来。   那气势,比起方才,强劲了不少。   他忍不住说道:“他们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西瓜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道:“气势算实力,这天底下就没有输家了。”   接着,他转过身,朝两人走去。   战场的灰尘又重新蔓延。   和光首先一扬手,恭声道:“师叔,请指教。”   菜瓜微微往后退了一脚,右手挥着错金铁棍,晃了几个圈,比了个起手式,死死地盯住对面的西瓜。   “哦?”   西瓜不禁弯了弯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抬起下巴,朝俩人招了招手,像招小狗一般。   “来吧。”   菜瓜率先冲上前去,和光落后一步,借着菜瓜身影的阻挡,快速绕到西瓜堂主的后方。   菜瓜在前方,一手一棍,挑起西瓜堂主的战意,逼他看向自己,却不正面硬扛。眼见西瓜堂主有下狠手的动作,立马退开。   好几次西瓜堂主露出破绽,菜瓜也视而不见,只是不远不近地打上两下。   和光在身后,趁着菜瓜与西瓜堂主对打的间隙,趁机骚扰西瓜堂主,给他添麻烦。西瓜堂主几次三番故意露出致命的破绽,和光却也不出手,只是骚扰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以骚扰为主,竟也互相配合得体,把西瓜堂主逼得硬生生起了火气。   西瓜堂主冷不丁地怔在原地,一前一后各受了一棍,和一掌。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住,连忙后退数步,远离西瓜堂主。   西瓜堂主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你们不会以为靠这般骚扰作战,会赢吧?”他侧头,瞥了和光一眼,一挑眉,眉宇间染上了几分邪气。   “还是说,你们想硬生生拖到天黑,把战斗拖到结束。”   他一前一后猛地挥臂,两道白色的刀光瞬间朝两人而去,逼得两人又退了数步,急急躲避。   “我可没教你们这么窝囊的招数。”   那两人没回话,依旧是按照先前的套路,一前一后骚扰西瓜堂主。   成汝玉看了一会,不由得有些厌烦,想必正中央的西瓜堂主火气更大。   成汝玉扭头看向明非,随意提起一个话题,“道友,你觉得哪一方会赢?”   闻言,明非略微讶异地眨眨眼,扭过头,反倒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圈,成汝玉被他看得有些浑身不得劲。   “道友,你为何会觉得和光俩人会赢?双方差距太大,和光他们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成汝玉微微皱起眉头,道:“见和光道友的神情,想必对自己的招数很有自信。”   他倏地一笑,抖了抖肩膀,眼睑的妖痣若隐若现。   “那家伙啊,一贯喜欢虚张声势,声东击西。她越自信,说明她越没自信。”   场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成汝玉望过去,西瓜堂主脚下的地面以他为圆心,寸寸碎裂,由地面升起的威压朝四面八方驶去,席卷了左窜右跳的和光与菜瓜俩人,两人退出老远,才险险避开。   哪怕修为降到了金丹期,西瓜堂主浑厚的灵力也远远胜过俩人。   更别说那诡异莫测的身法,以及以身化刀的功法。   和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向场内望去,中央的西瓜师叔却猛地失去了踪迹,接着眼前一黑,全身失重,额头处传来猛烈的痛楚。   西瓜师叔一个脚步,闪到她跟前,揪住她的头发,脸朝下,把她按趴下了。   和光咳出一口老血,神情一阵扭曲,心里忍不住道:日,算错了。   脑海里传来菜瓜惊吓的传音,“他怎么追你了?这下怎么办?”   原本的计谋是一前一后骚扰西瓜师叔,菜瓜正面骚扰,多次骚扰。她背面骚扰,骚扰次数少一点。这样的话,西瓜师叔势必会被惹急,选择一人发泄一顿。   菜瓜骚扰得多,和光原本以为西瓜师叔会选择先整顿菜瓜,没想到首先受累的是自己。   和光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咬住后槽牙,逼得自己又吐出大片的血丝。   她向菜瓜传音道:“没事,按原计划来,总之原来的局势已经打破了。我先装死,你再骚扰西瓜师叔,撑久一点,直到我找到突破点。”   和光缓缓地吐气,假装渐渐喘不上气,抓起一抔泥土,又慢慢松开,坚韧地睁开眼,看向西瓜师叔,接着双眼失去光亮,一点点合上了。   头顶传来西瓜师叔的啧声,和嫌弃的话语。   “没用。”   身上的力气一轻,头顶的气息消失,接着远处传来猛烈的打斗声。   和光偷偷睁眼,望见远处,西瓜师叔已经和菜瓜打成一团,而菜瓜边打边吐血,挥棍的力道也小了不少,似乎快要挡不住了。   脑海中也响起菜瓜的传音,“快点,撑不住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猛地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拍着拍着,闭上眼,手里的动作慢下来。   她回想起花魁夜那晚,见到的曲无眉的身影,渐渐幻化出曲无眉穿着的火焰红裙,头顶的银雪步摇,朱色腰带。   她睁开眼时,手下破破烂烂的白色僧衣,已然变成了血色的红裙。   她学着曲无眉的神情,启唇一笑,缓步朝西瓜师叔走去,莲步轻移,火焰红裙也一摇一曳,白皙细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阳光冲破树叶的阻挡,照进了战场中。   细密的阳光缠住她的银雪步摇,伏在她精致性感的锁骨上,伏在她微微曼妙的胸口,绕过朱带细腰,一颤一颤,手舞足蹈。   一步一步,皆是风情。   躺在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睁大双眼,呜呼一声,更有甚者,明晃晃地掏出了留影球。   惊叹声此起彼伏,吸引了战场中央的菜瓜与西瓜两人的注意。   “师叔……”   和光微微启唇,字字句句化为靡音,回荡在战场中。   西瓜刚想给菜瓜一掌,听到这话,登时浑身一怔,收回手,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淡然的脸上蓦地浮上一抹错愕,像是经年不改的面具破碎了一般。   和光心里忍不住痛快地大叫一声,成了!   她赶紧给菜瓜传音道:“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西瓜师叔震惊的时刻,他浑身有一瞬间的放松,身后的菜瓜抓住这个破绽,脚尖一点,跳在西瓜师叔身上,双脚死死卡住西瓜师叔的腰部,把错金铁棍横在西瓜师叔胸前,锁住他的两只手。   和光变身时,震惊的不止有西瓜一人,还有旁观的成汝玉和明非。   成汝玉看见和光的那一刻,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头像只砰砰乱跳的小鹿,扑腾个不停。   他不得不承认,万佛宗的小辈,胆子也太大了。不愧是嗔怒禅出来的,不要命啊。   他斜眼里暗地打量明非的表情,看到明非神情的那一刻,小鹿撞死了。   明非看见和光的那一刻,忍不住从胸膛涌上一阵笑意,接着,那笑意越来越深,看得一旁的成汝玉浑身发抖。   和光一身火焰红裙,酥/胸细腰,雪白长腿若隐若现,肤如凝脂。   只是那张脸,媚眼如丝,眼皮半垂,妖痣若隐若现。   并非是和光自身的脸,而是明非的脸!   明非的脸,配上曲无眉魅惑性感的身材,亏她想得出!   西瓜堂主不震惊,才奇了怪了!   和光看着已经被锁住上半身的西瓜师叔,猛地奔上前,也不顾冲撞间露点不露点,反正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身材。   众人惊声大叫,捂眼的人不在少数。   她提起西瓜师叔的柴刀,猛地朝他的腿砍去。   他此时动弹不得,要不就直直受了这一刀,以金丹期的修为,怕是会被砍成重伤,反正医修在这儿也不怕。   要是他突然修为暴涨,躲开这一刀,他也就输了。   整个人缠在西瓜身上的菜瓜眼睁睁地看着柴刀,眼里的光越来越大。   他们就要赢了,赢了西瓜!   那刀刃越来越近,和光看见西瓜师叔只是直直地盯住她的脸和身体,没有丝毫提高修为的模样,她忍不住心头疑惑,难道他真的要硬生生接住这一刀?   或者说,被她的身材吓住了?   这一招脏是脏了点,胜在管用。   这时,远处传来明非师叔的声音,那笑声里夹杂着冷冰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在她身上。   “破瓜,今日玩两手,让师侄开开眼。使劲打,打残了,我来养。”   和光心头一震,顿时感觉不对劲,然而收刀已经来不及。于是咬咬牙,狠下心肠,又在刀上加了两分力气。   哐当——   像是铁块与铁块碰撞的声音。   那一刀砍下去了,却没砍完,被卡进了西瓜师叔的大腿里。   和光双手一震,被震麻了,接着被这余震反方向击飞出去。   她疼得嘶了一声,撑着腰刚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菜瓜咚的一下掉在她身上,浑身像被拍散了架一般。   淦,她的老腰啊!   远处,硝烟弥漫,西瓜师叔的声音穿透烟雾,直直朝她们射来,语气里透着隐隐的怒气。   “光啊,你能想出这一招,师叔很欣慰。不过……”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为何要变出骚非的脸?要是你自己的脸,师叔或许还能怜香惜玉一番,打个半残便停手。”   烟雾渐渐散去。   和光看见西瓜师叔一步步朝她们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解开僧衣,露出上半身。凸起的喉结下,依次露出精致的锁骨,结实的胸膛,那胸膛上暴起一片黑色的曼陀罗。   一朵朵妖冶绚丽的曼陀罗交织在一起,一根根花瓣回旋上升,一直蔓延到腰身,挤满了肌肉紧实的双臂。   眨眼间,和光眼前一黑,西瓜师叔近在咫尺。   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威压,和光不由得浑身一怔。   她低下头,看见西瓜师叔下半身依旧是圣洁的白色僧衣,腰带上系着一串白色的链子。   白色链子在眼前晃悠,和光缩了缩鼻子,仔细一瞧,发现居然是指骨链。   当年西瓜师叔登顶禅子之位时,由其他师叔的小指骨串联而成,禅子之位的象征。   指骨链被他系在腰带上,一摇一晃,声音清脆,打到她脸上,生生得疼。   再往上,是紧实的小腹,那一丛丛旺盛的曼陀罗甚至盖过了肌肉的纹路。   和光咽了咽喉咙,再往上看,看到了西瓜师叔结实的胸膛、挺直的鼻梁、睥睨的眼神、以及诡异的笑容。   脱去白色的僧衣,外表儒雅淡漠的西瓜堂主,赫然变成了当年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屠万生。   她冷不丁地想起来,西瓜师叔有一个别名。   花臂暴徒。   那浑身暴起的黑色曼陀罗,无疑是这个名称最好的解释。   西瓜师叔的唇角上扬,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   和光穿着这身凉飕飕的红裙,饶是不是自己的脸和身材,也忍不住哆嗦了几分。   “光啊,你成心恶心师叔?”   和光缩了缩鼻子,被他的威压浑身罩住,突然间脑子一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身体变成了明非师叔的身体。   这下好,就完全变成明非师叔男扮女装,穿着骚里骚气的红裙。   西瓜师叔眼神越来越不耐烦,威压越来越大。   不仅如此,远处明非师叔的方向也陡然升起一阵威压,扑面而来。   菜瓜满脸扭曲,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和看死人没两样了。   西瓜师叔倏地一笑,手掌伸到她头顶,猛地向下一拍,她的头压进地面一尺,才停下。耳鸣间,听到西瓜师叔略带笑意的话语。   “脑子不要,可以喂给菜瓜吃。” 第95章 95 虚招   ◎菜瓜师兄走火入魔啦!◎   菜瓜承认自己脑子不聪明,打架就是一根筋猛上去,靠实力、靠碾压,大不了靠反杀。战斗机巧什么的他熟,可是论计策什么的,就只有杀戮禅的那句名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可是,想要打败西瓜师叔,靠实力他是个菜比。凭战斗机巧也没用,毕竟他输了一大截。   嗔怒禅的大姐啊呸,他不想喊和光大师姐。在杀戮禅,大师姐大师兄这个名号是打出来的。在万佛宗,大师姐是指这一甲子最优秀的弟子。他虽然实力超过和光许多,权力和贡献却远远不如她。   但是,出于一种莫名的身为杀戮禅的荣辱感,他就是不想喊和光大师姐,于是一直在心里喊她“大姐”。   和光提出计谋时,率先用了“美人计”这一词,当时他一惊,仔细端详了她两眼,忍不住恁了一句。“美人计?可你不是美人啊!”结果收获了一个怒视和一个爆头。   美人计虽然使得西瓜师兄出神,为制住他赢取了一线机会,却没料到西瓜师兄的身体这么强悍,居然挣脱了开来。   而和光的“美人”也成功激怒了西瓜师兄,逼得西瓜师兄爆衣了,之后他们的处境更加困难。   更令他意外的是,和光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把身体变成了明非师叔的样子,这样不就等于女装的西瓜师叔了吗?   这身红裙那么暴露,菜瓜与她离得近,都快看到她的隐私部位了!   这下好,不仅惹怒了西瓜师兄,还有一旁看戏的明非师叔,混合双打要来了。   和光变身那一瞬间,不仅菜瓜看得一愣,和光自身也愣住了,更不要说正面受到无数点刺眼伤害的西瓜,一时之间惊怒交错的明非,无数一旁看戏的弟子们……   所有人之中,最先回过神的是具有敏锐记者嗅觉的成汝玉。   久经风雨的他第一时间在脑中觉醒了记者之魂,眼睛还没转过来时,手里便眨眼间掏出了留影球。欢喜禅子这么“惊艳”的一幕,能占据好几天的版面,他连标题都想好了!   《论欢喜禅子女装是为何?》、《万佛宗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欢喜禅子?》、《万佛宗堂主为何当众暴打副堂主,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三把手变成副堂主的样子,站在堂主面前,她的目的是?》……   刚录制不久,身旁一股威压腾空而起,不是扑向场内的和光,而是一团团笼罩住了他,准确地来说,是虎视眈眈地盯住了他衣袖里的留影球。   成汝玉浑身打了个颤栗,挤出个笑容,扭头看向身旁的明非,不料对方脸上的笑容比他还灿烂几分,一丁点都不像是被人穿了女装,还被数人围观的样子。   他也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这般的经历虽还没有过,可是类似的也还不少,如今的场面倒不至于让他不知所措。   成汝玉假模假样地砸吧砸吧嘴,指着远处的那三人,一边观察着明非的神色,一边语气有些惆怅地说道:“道友,你那师侄可真是调皮,居然化作长辈的模样,有些胡闹了,平日里溺爱太过吧。”   斜眼里瞄见明非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成汝玉又转了个话头。   “可是,站在西瓜堂主面前临危不惧,还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制住西瓜堂主的办法,不愧是这一代万佛宗的坤柱。”   明非仍旧是那么笑,眼睫毛都没眨一下,这可就难住了成汝玉。好的坏的都说了一遭,他还不变脸,谁知道他想听什么话啊?   不过眨眼之间,成汝玉惊悚地发现,明非居然朝他的方向迈近了一步,距离不过几寸,而他毫无所觉。   成汝玉心头一震,暗想道同为金丹巅峰,俩人之间的实力差距竟然有这么大吗?   此刻容不得他细想这些实力的话题,他想要再找一个话题开口时,袖子被明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明非揪住,一只手钻进了袖子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明非就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留影球。   滋啦一声,像摁灭一炷香一般,留影球被碾成了灰。   明非脸上依旧是那般笑,轻轻说道:“对不住,杀戮禅上风水不好,蚊子有些多,惊扰道友了。”说完,他还假模假样地伸出手,变出一只死蚊子,伸到成汝玉眼前。   成汝玉没法,只得挤出一个笑,附和他的话。   成汝玉这时猛然想起,他们一代的三巨头,除去已经死去的无相魔门前少门主,一个个的都是笑面虎,不好惹。   大衍宗来穆臣,看起来脸上和和气气的,拉着对方的袖子嘘寒问暖,实际上心眼比谁都黑,背地里连那人身上的肉卖几斤几两都想好了。   万佛宗明非,名言是有话好好说,有仇慢慢算。平日里同人客客气气,心里都拿小本本记下来了,就等那人露出破绽,狠狠插上一刀。   至于堂主西瓜更不得了,穿着一身白衣儒雅随和,脸上笑眯眯的,猝不及防间被他捅了个透心凉,他还是那般笑眯眯的。   成汝玉看着明非脸上的笑容,腿肚子有点打哆嗦,心想道,别笑了,你的妖痣都快挤出来了。   碾碎留影球后,成汝玉周身的这阵威压并没有消失,而是朝着场内的三人扑了上去,仿佛闻着了血腥味的鲨鱼,灵敏地绕过西瓜,直直地扑在和光身上,威压之厉害,甚至波及到了一旁的菜瓜。   菜瓜望着西瓜师兄越走越近,直到他脱掉那身白衣僧袍,露出两条大花臂,走到他俩面前,菜瓜浑身忍不住抖了抖。   被西瓜师兄磋磨了整整几十年,菜瓜太了解这种状态了,说明师兄要认真了。   菜瓜抖,还有一人比他抖得更厉害,那就是被按进土里、脸朝地的和光。   西瓜按住她的头,往地里使劲碾了碾,像极了饕餮禅的弟子搓丸子那般模样,却不考虑手下的丸子的想法。   接着,西瓜师叔揪住她的头发,一把提起她,俯视着俩人,轻轻笑了笑,“光啊,师叔很不高兴,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菜瓜闻言,眼神一亮,这题他知道!平日里西瓜师兄调教弟子,就喜欢……   “要不脱了!”   此话一出,和光登时扭头转向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模样,简直在说你小子想什么呢?   “哦?”   西瓜师兄抬起下巴,俯视着他,浑身的气势猛地拔高,仿佛在说你脱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死你俩。   菜瓜顿了顿,声音弱了几分,道:“还是穿上?”   可是,和光身上的衣服只能变幻一次,变不回僧袍了,而俩人打架之前都摘了储物袋,此刻想要变衣服,也没地儿变去。   和光把视线投向场地边缘的明非和成汝玉,明非笑得一脸灿烂,成汝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挪开了眼神。至于场地外边的那些弟子,看到西瓜的两条大花臂时,已经完全低下头装死了。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西瓜师叔腰间的储物袋,心头转了两圈,刚想开口,就被西瓜师叔一道眼神按下了心思。   偏偏西瓜师叔还朝她走了两步,储物袋在她眼神晃了晃。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想要?”   和光猛地甩头,甩得像小鸡仔一样。   接着,在菜瓜惊悚的目光下,她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菜瓜忍不住后退两步,声音有些抖,“你……你想干嘛?”   只见和光顶着一张明非师叔的脸,笑得温柔体贴,慢慢地凑近他贴上来,“师弟,打了这么久,你热不热啊?”   “不……”热字还没说出口,和光猛地一下扑在他身上,柔软的身体贴在自己腰上。   虽然是明非师叔的脸,明非师叔的身体,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和光式的奸诈,手下柔软的身体也不像是男人的身体,而像是话本上香喷喷的女人的身体。   菜瓜从小到大,与人这么亲近,不是他打趴下了别人,就是别人打趴下了他。   猝不及防之间,毫发无伤的肌肤相亲,菜瓜不禁砰地一下涨红了脸。   而和光毫无所觉,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揪掉腰带,几下子就扒掉了他的僧袍,反过身围在她身上,菜瓜身上只剩下了一件里衣。   和光这一穿,更像明非了,如今的场面就像是明非霸王硬上弓菜瓜。   四周的弟子不禁抬起头,瞥了一眼,嘶了一声。就连成汝玉也感叹了一声,会玩。   “玩够了没?”   低沉的声音传来,和光连带着底下的菜瓜不禁打了个哆嗦,接着一阵刀风袭来,和光扛起菜瓜,转身便逃,逃跑途中,蹭得一下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菜瓜没回过神,一下子便被扛了起来。   和光跑得不稳,菜瓜的鼻子磕到她后背,咔嚓一下,鼻骨差点撞碎了。   这哪是什么软软的身体,还不如方才明非师叔呢,刚在心里吐槽完,他才猛地想起,她练过金刚不坏神功。   西瓜师叔出了一招后,没有继续逼近,反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们俩人重整旗鼓。   和光深吸一口气,看着场内弥漫的烟尘,明白时间不多了。   等烟尘一散,场内的那人便会攻过来。   “师弟,上吧,不要怂,此时此刻正是你表现的时候了。你们杀戮禅不是有句话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不料听完她这句话,菜瓜不但没有被激励,反而扭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吐出一句让她无法辩驳的话。   “可是我服啊。”   和光无语凝噎,还真是。   菜瓜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还记得西瓜师叔是怎样打败蛟四的吗?他怎么打败蛟四,我们就怎么打败他。”   菜瓜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西瓜师兄一回来,打败蛟四的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万佛宗,他当然知道。“你是说……”   和光登时点头,好不容易两人的脑回路在一根线上了。   菜瓜眼神一亮,补完了后半句,“抽他的筋!”刚说完,脑门就挨了一掌。   “抽你妈/比。”   和光不住地叹了口气,菜瓜这么没脑子的,她怎么会相信两人的脑回路会一样呢。   “我指的是进阶。当时西瓜师叔临时进阶化神期,以化神初期打败了化神巅峰的蛟四。如今他为了配合我们,修为降到了金丹期,以他的骨气,恐怕不会再变。我们只要进阶元婴期,就能以修为优势碾压他。”   如今两人都是金丹期巅峰,碎丹化婴只差了一口气罢了。   和光表面上借口说忙,抽不出时间,憋在金丹期巅峰几年了,不过是因为上头的西瓜师叔还憋在元婴期。要是她进阶了,以他的魔鬼性格,还不以切磋为由整日磋磨她。   恰巧,菜瓜也是这么想的。   西瓜一日不进阶,底下的两个师侄也不敢进阶。   如今正好,西瓜师叔已经是化神期了,她们上头的阻碍也没有了。   和光拍了拍菜瓜的肩,沉重地说道:“瓜啊,进阶吧。师姐拖住西瓜师叔,帮你争取时间。”   她满脸期待地看向他,仿佛他是全村的希望一般。   “你怎么不自己进啊,我帮你拖时间。”   两人不断辩驳,最终还是和光争赢了,靠着厚脸皮和嘴皮子,没有她打不赢的嘴仗,除非对方的脸皮更胜一筹。   烟尘散去那一刻,场内的西瓜的身影出现,而另一边却只剩下了和光,菜瓜躲到了场外打坐冥想,准备进阶。   和光看见,西瓜师叔一步步朝她走来,腰间的指骨链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步步像是踏在她心上。   和光深吸一口气,浑身戒备,做好起手式,拦在西瓜师叔的面前,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师叔,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西瓜停下脚步,微微歪了歪头,斜着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倏地笑了笑。   “别紧张,既然师叔说今天陪你们玩一玩,那么肯定是照你们的意思来。 ”   或许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和光冲上前去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西瓜师叔出招的速度和力度缓了下来,不如方才对阵两人时来得厉害。   但是,这对于和光来说,也不算简单。   少了一人,只剩她一人对阵西瓜师叔,也十分吃力。   又是一招过后,西瓜师叔站在原地,脚步不动分毫,和光却连退数步,一脚深深嵌进土里,才勉强抵过这分力道。   “怎么了?光啊,你就这点程度?”   和光缓缓地直起身,抹掉唇边的血迹,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好像有点思路了。   来不及把脑海里的想法重新捋一遍,她猛地冲上前去,直接用行动证明她的猜想。   这一次,和光走蛇字形,迂回地朝西瓜师叔奔去。她知道,别提速度,他的眼速也比她快几分,迂回盘旋这种试图迷惑他的做法完全行不通。   靠近西瓜师叔三米远时,他面色不改,以身化剑,朝她简单地划了几刀。   和光看着刀光袭来,按捺住躲避的心思,停在原地,感受着刀光贴着肌肤划过,不过划开一丝衣裳,划开一道痕罢了。   这一招,也是虚的!   果然,她猜得没错!   接着,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西瓜师叔跑去,提气运掌,掌心发出闪亮的佛光。   西瓜师叔看着她的动作,挑了挑眉头。   和光一举冲到他跟前,抬起手,作势要挥向他。这时,左边冒出一道刀光,她咽了咽喉咙,没有远离,只是往他的方向更贴近一寸,感受着那一刀贴着自己的后颈肉划过。   只是微微的刺痛,片刻便消失了。   又是虚招!   那么接下来,右边又闪过来一刀,这招该是实招了。   她贴着他的身体,闪到他身后,手里的佛光受到外界的干扰,弱了几分,却还是亮得刺眼。   那一刀,切开地面,切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瞬间向场外袭去。不少躺在那条途径上躺尸的弟子赶紧跳起来,远离它。   她猜对了!   西瓜师叔挥出的每一刀并不都是实招,中间夹杂着许多雷声大雨点小的虚招,受那么一招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西瓜师叔转过身,一道刀光迎面袭来,只朝她胸口而去。   和光看着地下深深的沟壑,又想起前几次的虚招,咬住后槽牙,没有躲开,她赌,赌这一次还是虚招。   刀光接近的同时,她挥动冒出佛光的右手,朝西瓜师叔的胸口袭去。   两人招式对撞,只要有一人离开,那么两人都会毫发无伤,但是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躲。   刀光划开和光的僧袍,在胸前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却并不影响行动。   另一边,西瓜师叔正面受了她集聚全力的一掌,被打得后退三步,喉结动了动,唇边留下一丝血迹。他抚住胸膛,笑了笑,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丝赞赏。   “这一掌不错。”   和光扯了扯嘴角,道:“不如师叔。”   说完,立刻后退数步,浑身警惕地盯住他,脑海里立刻向菜瓜传音,“进得了阶吗?”   片刻过后,菜瓜传音回来,“还差口气。”   “进不了别进了,我有办法了,这次准能干掉西瓜师叔。”   “什么办法?”   “我觉得西瓜师叔进阶后,如今约莫修为不稳。”   “打趴了这么多人,你跟我说,他修为不稳,你信吗?”   “再信我一次,真的。他不能持续稳定地输出灵力,现在每几招之间只有一招是实招,其他的都是威胁的虚招,故而几刀之间只有一刀是实实在在具有杀伤力的。所以,我们俩人只要抓住这个间隙,在他的虚招之间,汇集全力使出一招,就能打倒他。”   菜瓜顿了顿,罕见地转动了他的脑瓜子。   “你怎么知道哪一招是虚招?哪一招是实招?按他的实力,只要结结实实受了一招实招,就得直接退场了。”   和光啧了一声,琢磨了一会,传音道:“我无法肯定哪一招是实招,只有受了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实招过后,下一招必定是虚招。也就是说,我们俩人只要有一人受了实招,另一人顶住他的虚招,实实在在干他一次,肯定能干掉他。”   “也行,你再撑一会,我运转完心法,便来帮你。”   和光连忙制止他,传音道:“不,你继续运转心法,制造你还在试图进阶的假象。我先对阵西瓜师叔,等他露出破绽,我再喊你过来,出其不意给他最后一招。”   两人讨论完,和光又朝西瓜师叔攻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实打实地攻击,而是不断小心谨慎地试探他出实招的频率。   两人的对战,完完整整地落进了旁观的明非和成汝玉眼中。   身为小辈的和光与菜瓜一直被西瓜碾压着挨揍,可能不了解西瓜的出招路数。但是成汝玉身为西瓜的同辈,一起和他从门派大比上打下来的人,对西瓜的套路了解极了。   成汝玉摩挲着下巴,焦点不再注重在俩人的对战上,而是落在了西瓜出招的双手上。   西瓜这人仗着自己灵力雄厚,从筑基期开始,便每一招都是实招,就算打不中,破坏作战环境、给敌人制造一些干扰什么的,他也挺乐意做。   这种人,怎么可能出这么多虚招。   成汝玉觉得,仿佛是在掩饰着什么一般。   再者,从打斗开始到现在,西瓜堂主挥出的每一刀力量都在减弱。   难不成是在与蛟四的对战中受了伤?   成汝玉在心底笑了笑,这可是个大新闻。   他扭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明非,试探道:“道友,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西瓜堂主的打斗方式也变了不少。”   “忙于执法堂的事务,许久不曾与他打过了,我倒是不清楚。不过这个消息,连狗鼻子最灵敏的盛京小报,也没听说过吗?”   对于他的试探,明非又原原本本地抛了回来,甚至开玩笑般地讽刺了一句。   成汝玉也没被激怒,反而又加了一剂猛药,直戳中心。   “不知是不是与蛟四的打斗中受了伤,总觉得西瓜堂主如今有些后继不力,不如喊停这场比试?”   听到这话,明非心头一怔,脸上却毫不波澜。   那家伙受伤没受伤,他怎么知道?他连那家伙抽了蛟筋都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儿不能给成汝玉发觉了,于是明非含糊其辞道。   “瞧他干倒一片杀戮禅弟子的模样,哪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不过是长辈与小辈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这有什么好喊停的。”   此话滴水不漏,把成汝玉撕开的两个口子又给堵上,倒是绝了成汝玉继续追问的心思,于是俩人没话好说,继续观看比试。   明非望着西瓜那虚晃的几招,不禁半阖起眼皮,掩住眼底的心思。   确实有些不对劲,难不成真是受了伤?强行战时进阶,越级杀蛟,受点伤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他既然受了伤,回来好好养伤便是。这么一番大张旗鼓,既喊来一山的医修,又喊来盛京小报的修士,到底想做什么?   场内。   和光远远地望着西瓜师叔,掂量着自己的灵力,所剩不多了,要速快速决。   她深吸口气,恭敬地道了一声,“师叔,得罪了。”   西瓜挑挑眉,道:“呵,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得罪了,脸还挺大。”   和光暗地里瞥了菜瓜一眼,他盘腿坐在树下,脸颊流汗,颇有几分进阶困难的样子,装得还挺像。她传音道:“马上就要行动了,你弄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的注意。”   “动静?什么动静?”   “进阶的天象啊,比如鸾鹤飞翔、彩云飘飘、佛光大照、杀气腾腾,什么都行。”   “可我进不了阶啊,这可怎么放?我也不会幻术。”   和光啧了一声,传音道:“那你就装快要进阶失败,陷入心魔,气息紊乱,满脸扭曲,唇角流血,神色猖狂什么的。杀戮禅走火入魔的弟子不少,这个你总会吧。”   “行,这个我特拿手。”   不知为何,听到菜瓜这么肯定的一句话,和光心中瞬间升起了一股不安。然而时间有限,容不得她细想,她再一次聚起掌心佛莲,朝西瓜师叔冲去。不过,这一次的佛光比前几次都弱了不少。   和光同西瓜师叔对了几招,刚要硬上,她的佛莲离他只差几寸,他的刀光堪堪触到了她胸口。   就在这个时候,平地一声惊雷。   轰——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怔,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向声音袭来的方向,正是菜瓜打坐的地方,突然之间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错落的脚步声、身体被鞭笞的声音,接着便是惊呼声和痛嚎声。   “啊——救命啊!”   “菜瓜师兄走火入魔啦!”   “快制住他啊,师叔,你不是元婴期吗?上啊!”   “刚刚被你西瓜师叔打残了,现在硬不起来。”   “你以为你完好无损就打得过菜瓜吗?杀戮禅子的名号不是白白叫的。”   “别吵了师叔们,菜瓜师兄……他杀过来了!”   西瓜皱了皱眉,一挥袖,烟尘眨眼间散去,露出了远处的样子。   原本“躺尸”的弟子们手忙脚乱,拎着各自的武器,金丹期的弟子拔腿往外跑,元婴期的弟子们围成一圈,浑身警惕地盯住中心的菜瓜。   正中的菜瓜满目疯狂,眼角发红,紧紧握着手中的错金铁棍,怒视着周围的师叔们,唇角流涎,仿佛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看见了猎物一般。   和光倒抽一口冷气,脑子里的筋,啪地一声断了。   她连忙传音道:“师弟,我就叫你装作进阶失败罢了,没叫你玩这么大!”   菜瓜的神情怔楞了片刻,接着朝天嘶吼一声,脖子上的青筋越来越涨。   就在和光以为菜瓜莫不是真走火入魔之时,脑海里响起了他的传音。   “没错啊,走火入魔就是这样的,我都见了好几次了,准没错。”   和光突然想起来,杀戮禅的走火入魔和其他禅是不一样的,就像嗔怒禅不发几炮炮弹不肯罢休,杀戮禅的走火入魔恐怕不杀几个人,回不了头。   “得得得,你快坐下吧,装作又从走火入魔状态恢复了的样子。”   “你瞧我装得像不像?”   和光听见他的语气还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是想要表扬?她心里呵了一声,敷衍道:“挺棒的。”   菜瓜收起错金铁棍,重新盘腿坐下。   四周的杀戮禅弟子们见已平息,装成“躺尸”也没法装了,便一个个挠着头朝西瓜师叔作揖,忙不迭地远离战场。   和光感到身旁的西瓜师叔有所动作,连忙后退几步,远离他。   西瓜师叔只是转过身,笑道:“光啊,看来那瓜娃子不争气,就剩你和师叔了,你可得争点气,不然师叔生起气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和光听着不由得浑身一抖。   但是,这句话也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在西瓜师叔心底,菜瓜已经歇菜了。没想到那家伙拙劣的做法,还真的骗过了西瓜师叔。那么,只要时机抓得够好够巧,西瓜会成为一支奇兵。   和光瞥了菜瓜一眼,传音道:“你先这样稳住,我喊你时,迅速攻向西瓜师叔。”   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聚起掌心佛莲,朝西瓜师叔奔去,这一次,她的目标是他的右臂。   前一回合,她终于发现他尽量不使用右半身的力量,很可能是右臂受了伤。他掩饰得极好,经过数个回合后,她才发现。   掌心佛莲离他的右臂还差几寸时,她的手腕被一把捏住,往下一折。她闷哼一声,抬起另一只手,再次袭向他的右臂。   一道刀光闪过,她侧身一躲,堪堪躲过,却错过了这次攻击的机会。   刀光切开地面,只形成一道几寸深的痕迹。   这是虚招,实招还没有来。   和光继续一掌一掌地试探他,不断聚起掌心佛莲,目标直指他的右臂。   然而接下来连续几十招全是虚招,没有一招实招。   和光看着西瓜师叔唇角噙着的笑意,还有那淡然的眼神,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的计谋被看穿的直觉。但是目前,她也只剩下这一计,别无他法。   她再次躲了一招虚招后,眼神一亮,想到如果西瓜师叔不确定一招是否能攻击到她,是不会出实招的。也就是说,她必须停止躲招,受他一招虚招,行动减慢,故意露出破绽,才能逼得他出一招实招。   又过了几招后,和光假装体力不济,迎着他一招,隔空给了他一掌。   果然是虚招。   她晃了晃身体,紊乱周身的灵气,眼见他又一刀袭来,她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平淡无波,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按照她的猜想,这一招该是实招。但是,他的眼神不像是出实招的样子。   和光咬咬牙,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又迎上了这一刀,砍在腿上,深入一寸。   又是虚招。   她右脚一顿,抬起头,看见他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满意,看来是相信她体力不济了。   他抬起左臂,以身化刀,又给了她一刀。   和光相信,这一招,必然是实招!   她右手聚起掌心佛莲,迎着这一刀直直奔上去。这一招本该躲,可是躲了这一招,便没有给西瓜师叔一掌的机会。   她中了一刀,他也中了一掌。   和光死死抓住西瓜师叔的右臂,制住他的行动,朝天大吼一声,“菜瓜,就是现在!”   这一声穿透烟尘,不仅传达到了菜瓜耳里,也传达到了看戏的明非和成汝玉耳中。   唰一声,一道声影以极快的速度刺破烟尘,直直朝西瓜师叔而来,他的右手上举着一根错金铁棍。   和光制住了西瓜师叔的右臂,菜瓜的一棍直直挥向右臂,西瓜师叔退无可退。   不料,西瓜啧了一声,道:“你俩配合得还挺好。”   他的声音很低,和光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意味。却见他突然抬起腿,以腿化刀,朝菜瓜的方向挥出去一刀。   这是虚招?   不对,那一刀直接斥退了菜瓜,是实招!   菜瓜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昏迷之前,憋出最后一句话,“虚招?老子信了你的邪!”   和光心头一震,不禁瞪大双眼,西瓜师叔怎么还有力气连续挥出两招实招?   这时,她手下的身体抖了抖,和光容不得细想,此时是西瓜师叔体力不济,是她最好的机会。   可是,她的灵气也不够了。   和光咬紧牙关,聚起最后的灵气,也只凝成一朵小小的掌心佛莲。   啧,赢不了了,索性打完这一招就躺尸吧,好歹比认输来得好,至少西瓜师叔揍得轻一点。   她左手抓住西瓜师叔,抬起右手,扫了一眼西瓜师叔绘满黑色曼陀罗的胸膛,掌心佛莲直直朝着他的肾。   本以为会被直接踢飞出去,没想到右手穿过一阵暖湿的地带,身上一重,西瓜师叔直直地朝她倒了下来。   和光下意识间接住了西瓜师叔,她还没回过神,低头看见西瓜师叔的背后,冒出她那聚起掌心佛莲的右手。   她那一掌,捅穿了西瓜师叔的肾?   怎么可能?   和光怔楞在原地,身上的重量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幻觉。   但是,怎么可能?   她拍了拍西瓜师叔的后背,毫无反应。贴着他的耳朵,小小的喊了他一声,毫无回应。   她浑身仿佛如坠冰窖一般,胸膛不住地起伏着,道:“师叔?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扔红袖招去。”   场外,所有人都见证了这诡异得不可思议的一幕。   所有人噤声,风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般。   接着,不知谁先开头,围观的杀戮禅弟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大师姐打倒了西瓜师叔?我看到的是幻觉吗?”   “喂喂,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吧。”   “西瓜师叔怎么还不起来,趁机吃大师姐的豆腐吗?”   ……   明非与成汝玉一开始便全神贯注地盯住战斗,俩人也比众人知道的清楚些。   和光真的一掌捅穿了西瓜。   那一掌,连他的皮都划不破,可又确实捅穿了他。   除非,一开始的实招虚招不是打架方式的变化,也不是平白弄出来的花样,而是真的受了伤,打不出那么多实招。那么,一切都有了解释。   自从西瓜不打一声招呼,径自做出这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明非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筋,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呵。”   明非倏地一笑,倒是惊到了一旁的成汝玉。   从一进门,他至今还没看清楚,万佛宗今日是唱的哪一出。   如今这一幕,更让他疑惑了。   他斟酌着问道:“西瓜堂主,这是怎么了?”   明非登时扭过头,从上到下打量了成汝玉一眼,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明非。   对啊,西瓜这是怎么了?   且不说西瓜不打一声招呼,孤身一人跑去十万大山和稀泥,脑子一抽扒了蛟四的蛟筋,再到孤身一人回宗,闹出这么大名堂,径自招来盛京小报的记者。   他这是,想干嘛?   隐隐约约的,明非脑子里好像摸到了什么思绪,所有的事情串成了一条线,线的尽头,西瓜突然撒手不干了,没留一句话,让他直面盛京小报的问题。   可是,明非知道,线的尽头,该是他接上的时候了。   明非微微沉下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拍了拍成汝玉的肩膀,沉重地说道:“就如你看到的这般,堂主对阵蛟四时,受了重伤。他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没想到面对三把手和光时,终究是没撑住。”   说到堂主和三把手时,他还刻意加重了声调。   成汝玉听完,倒抽一口冷气。   这话好奇怪,怎么像是西瓜堂主要死了,临阵托付一切给三把手和光一样。   可是,不就捅了一个肾吗?   就在这个时候,场内突然传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医修——”   “医修在哪?”   说时迟那时快,和光蹭得一下抽回手,哭丧着脸,一把公主抱起西瓜,脚步不停地朝最近的医修跑去。   身材高大、两臂刺花的西瓜,居然在和光的怀里,显得有几分娇弱。   众人还没从和光捅穿了西瓜师叔的事实中回过神来,猛地一下被这诡异的一幕闪瞎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96 不可能   ◎别说了,再说师叔真的忍不住了◎   一日后,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和光乖乖巧巧地跪在地上,双手极有规矩地放在腿上,她缩了缩鼻子,语气有些弱,“师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啪——   一股皮鞭扇在地面,地面瞬间陷下一条深深的沟壑,离她只有几寸远。   听着这一鞭子,她浑身一抖,这玩意儿要是落在自己身上,就算金刚不坏神功也挡不住。   低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语气里还带着隐隐的怒意。   “错哪了?”   这是一道送命题,哪怕问问题的是个男人,也会追着答案不死不休。   她长叹一声,语气十分懊悔,“哪都错了呗,您就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   “撑你妈/比。”   一份新鲜出炉的盛京小报被扔在她面前,标题上写着显眼的几个大字。【万佛宗堂主西瓜深受重伤,竟不敌金丹期的后辈和光!】   比大字更引人注意的是主版的照片。   和光哭丧着一张脸,怀里紧紧抱着肚子上缺了一个洞的西瓜。   “这……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受伤了不就是公主抱吗?难道要师侄跪在您的身体前哭,这不就成了送殡吗?”   话音刚落,和光就见一脚迎面而来,她忙不迭地侧身躲过。   “师侄错了,不是送殡,是风光大葬!”   我呸!   话比脑子先出口,和光回过神来,连忙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什么臭嘴。   接着,眼前闪过一只手,隔空抬起自己的下巴,和光看见西瓜师叔大刀阔斧地坐在床沿,上半身露出布满黑色曼陀罗的胸膛,右手臂吊着绷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开口道:“光啊,你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是啊,我每日都是这么想……”   这时,倚着墙壁的明非打断两人的谈话,道:“还不是你给她喂了真话药,不然她能变成现在这样?”   一个时辰前,西瓜师叔掏出从鲛人那儿搜刮来的真话药,不给和光拒绝的机会,直接塞进了她嘴里,美其名曰试试效果。   西瓜抬脚点了点小报上的图片,道:“骚非你还好意思开口,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张照片还是你亲自送给成汝玉的。”   “啧。”   这一声极度不耐烦的啧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他们望向和光,就听她继续道,“不就这点破事儿吗?吵什么吵,大不了我让你抱回来。”   听到这话,明非的眼底划过一丝惊异。而西瓜的面容有片刻的扭曲,接着便气极反笑。   和光听到自己这么说,就跪地的姿势,连忙蹭蹭蹭地后退好几步,脸色变得惊恐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的嘴,谁让你们每天怪里怪气,像是吃多了春/药,走火入魔了一般。”   正当她吓得准备转身就跑时,西瓜师叔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她闭上嘴。   明非师叔揉了揉眉心,道:“别争了,进入正题吧。”他抬起头,目光登时变得像鹰隼一般锐利,和光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不禁心头一怔,直觉接下来的话前所未有的重要。   明非扭过头,眼神直直地射向西瓜,语气里带了一丝冷意。“堂主,你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在私人场合,他极少称呼西瓜为堂主,一直都是喊着破瓜的绰号。   这句话一出来,内殿转瞬间凝起一阵冷意。   “属下懂得执法堂内堂主为尊,但是堂主若行事不羁,不能好好给属下们指一个方向,难免下面会有些人做事时和堂主反了方向,反倒误了堂主的事儿。”   说到最后,明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和光听着,大气都不敢喘。然而西瓜师叔面色不改,只是屈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膝盖,如同明非师叔只是在简单地唠嗑唠嗑。   冗长的安静,内殿只听见西瓜师叔敲膝盖的哒哒声。   他闭眼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开口了。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他的眼神登时直直地射向和光,她不由得一愣。“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那人的存在,说了也无妨。”   明非师叔皱了皱眉,喃喃道:“那人?”   和光道:“谁?”   然而西瓜师叔却没有直接说下去,而是在抬指在空中一滑,一副坤舆界的地图便显现出来。坤舆界的九个最大的势力竖起鲜明的红点。   分别是七权,大衍宗、昆仑剑宗、万佛宗、无相魔门、谢家、王家和豹族,以及海族中的蛟族和鬼樊楼。   西瓜师叔严肃地看向和光,问道:“光啊,你觉得当今这个世代好吗?两万年前七权率领坤舆界万生战胜天魔。在诸天万界争夺界面排位的天曜大战中,两千多年前坤舆界第六代弟子拿下第十名的位置,一直到现在,你觉得现在算好吗?”   这个宇宙有诸天万界,坤舆界位列第十,天极界位列第六。   诸天万界的顺序不是按高阶修士的数量或实力,也不是按灵气等资源的丰厚程度,或修仙界社会的繁荣发展程度,而是实实在在靠打战打出来的。   天曜大战三千年一次,除去沦陷天魔的界域,皆可参加,也皆会参加。   无论死伤多少修士、无论损耗多少资源,每一个界域都会尽可能地争取胜利,争取在界域排名中前进一步。   因为界域的排名事关一个重要的东西,轮回,或者说轮回的灵魂数量。   三万年前,天魔入侵坤舆界。所有与坤舆界互通界面传送阵的界域得知消息后,立刻关闭了所有传送阵,断绝一切与坤舆界的往来。   除了渡劫期大能,所有坤舆界修士都被困在坤舆界内,无处可逃,更别说掏出心思、掏出人力参与天曜大战。   沦陷天魔的界域并不会因为不参与天曜大战,而排名落到最后。标示排名的天曜榜上,该界域的名字只是会变成灰色。   但是,沦陷的界域何谈安平乐业,何谈灵魂的轮回,随着轮回的灵魂数量不断变少,该界域的排名只会不断落后,只至跌到诸天万界的最后,跌到天曜榜的最后一排,与一堆堆灰暗的界域名字挤在一起。   两万年前,昆仑剑尊顾钧座率领七权打败了天魔,囚禁了魔主谈瀛洲。   天曜榜上,灰暗的界域名第一次重新亮了起来,这件事情惊动了整个诸天万界。   曾经与坤舆界互通传送阵的界域们纷纷抹掉传送阵上的灰尘,时隔万年,再一次启动了它。然而这一次,坤舆界从另一面封印了阵法。   好奇的渡劫期修士试图撕开黑洞,直接进入坤舆界一瞧究竟时,昆仑剑宗顾钧座联合当时所有的渡劫期修士筑起一道包裹住整个坤舆界的防御网,在穹顶之上,挡住了诸天万界所有的眼睛。   当时的诸天万界,没有人知道坤舆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它有没有从天魔的手中逃出来,界域内是不是只剩下渡劫期修士了?它到底变得什么样?天曜榜上重新亮起的界域名到底代表了什么?   只有坤舆界生灵才知道,白骨露野、满目苍乱,当时的坤舆界修士遍体鳞伤,当时的坤舆界挡不住诸天万界的觊觎。   当时的坤舆界,离再一次被其他界域侵入,就差那么一步。   地底之下,是肆意窥探的黑色血雾。穹顶之外,是虎视眈眈的同族仇敌。   几十年后便是天曜大战,坤舆界第一次打开传送阵,时隔万年的天曜大战上,坤舆界一败涂地,排名直接落到第一千零八名。   天曜大战一结束,所有界域企图上前踩一脚时,坤舆界继续紧闭所有传送阵,休养生息。   经过三千年的恢复和发展,在一代目弟子的带领下,坤舆界前进到第五百一十名。   两万多年过去了,坤舆界的界域排名节节上升。   两千多年前,在坤舆界第六代弟子的带领下,坤舆界前进了一百多名,在坤舆界有史可依的几十万年历史中,第一次跨进第十名。   要和光看,这两千年来坤舆界勉强算得上是风平浪静,没有战事,就算是几个异界来魂闹出来的名堂,在两万多年波涛骇浪的历史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我觉得这个世代还好。”   和光抬起眼皮,悄悄扫了西瓜师叔一眼,接着道:“但你既然这么问,答案肯定反着来喽,所以我的回答是这时代贼/他妈的差劲。”   刚说完,和光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把思考过程说出来了。   西瓜师叔咧起嘴,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按住她的脑袋,往下拍了拍。   明非轻轻笑了笑,道:“诚实得有些可爱。”   就算吃了真话药,和光脑子可不傻,她可不会觉得明非师叔在夸自己,于是她跪得更乖巧了。   西瓜师叔朝她摆摆手,道:“算了,接下来你还是先闭嘴吧,我怕我憋不住,一巴掌揍死你。”   西瓜师叔挥手一划地图,像划过平静的水面一般,地图瞬间泛起一层层的波澜,他不缓不急地说道:“你说得没错,这世道确实不好,不如说是史无前例的差。”   “先拿最近的事儿来说,王家混进了异界来魂,在天极界损失了不少弟子,而且在九节竹内的口碑也跌了不少。光啊,你的九节竹级别颇高,可能没注意,底下低级别的弟子暗中点火,叫嚣两大世家的合理性。谢家的继承人的修为落后于坤舆界顶尖弟子的修炼水平,不是我说,年轻一辈中,谢家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唯一还行的谢鲲被谢玄拖了后腿。”   和光听完,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她与王谢两家的弟子交流不少,比一般的九节竹成员了解得深一些。   然而听完后,和光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隐隐的不安,王谢两家的事儿都和异界来魂脱不了关系。   接着,西瓜师叔的手又伸向昆仑剑宗那一边。   “天曜大战的战力主要出自昆仑剑宗,第七代大乘期战力昆仑剑尊在十几年前一走了之,至今昆仑剑宗还没能给出个说法,他回来、还是不回来,也没个结果。化神期战力莫长庚,天生剑骨,传承剑尊一脉的顶级剑法,由昆仑剑尊直接教导,实力上没问题,但是心性上……”西瓜师叔顿了顿,“不好说,据说他临时被提拔为化神期战力,在步入化神期之前,并没有为坤舆界牺牲自我的自觉。”   “年青一代弟子中,执法堂代堂主江在棠,他没参加过筑基期的门派大比,实力上不好估计。但是,堂主一般由剑尊直接教导,不论是剑道还是执掌剑宗的能力,可是昆仑剑尊一走了之,江在棠并没有得到剑尊的直接教导,在剑宗内压不住下面的人,代堂主之位岌岌可危。至于唐不功,实力不错,可惜筑基期的门派大比那一战……”   听到这儿,和光浑身一怔,不由得盯紧了西瓜师叔的神情。   当年的门派大比,和光重伤唐不功的手,他再也无法单手挥出陌刀了。   她本以为西瓜师叔的语气会略带责备,或者会扫她一眼,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常,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儿一般。   可是他了解得那么清楚,又怎么会不知道唐不功被废右手的那一战呢。   “不至于被剔除坤舆界顶尖弟子一列,但是你们这一代的拔尖弟子,他再也触及不到,可惜了。”   西瓜师叔嘴里说着可惜,可是语气里像是一件平常的小事一般。   接着,他的手指又划向无相魔门。   “上一代少门主突然走火入魔,暴毙身亡。如今的少门主韩修离实力算得上你们这一代第一人了,可惜脑子不行。”西瓜师叔砸吧砸吧嘴,语气里是真的惋惜。   “至于我们万佛宗,光啊,你觉得怎么样?”   和光突然被点名,浑身一机灵。   “不错啊,门内和谐,战力齐全。新一代弟子中也冒出了不少好苗子。上面有你和明非师叔扛着,三巨头有两个都在宗门,谁敢惹我们?下面有我接着,你们就放心交给我吧。”   和光服过真话药,说不了谎言和奉承的话,西瓜和明非被她的话撸得舒舒服服,西瓜师叔甚至伸出手,拍小狗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嘴和抹了蜜一样,别跪了,起来吧。”   和光锤了锤腿,站起身,嘴里忍不住叨叨道:“跪得腿都麻了,跪这么久,还以为跪灵牌呢。”   话刚一出口,从天而下一股威压,又死死地按住她跪了下去,地面以她为中心,深深往下陷。   “哦?跪灵牌?这么急着等我死了接锅?”   她神色一慌,刚想开口解释,脑门上就被拍了一掌,“别说了,再说师叔真的忍不住了。”   西瓜师叔的手点在万佛宗的红点上,他的语气不由得沉重起来。   “方才你说得没错,我们万佛宗如今是好。可有一点你没想到,几十年前,你还没当上三把手的时候,我和明非在上面扛着,下面等着接锅的是你师兄、薛孤延,后来的事情你都清楚了。几十年前他一走了之,万佛宗差点断了代!要不是出了一个你,我们和无相魔门也差不离了。”   听到这话,和光心头一震,两条线突然串了起来,师兄是走火入魔,无相魔门的前少门主也是走火入魔,而且当年的他们都是四大宗门的下一代接班人。   “这……”   西瓜师叔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我们按下不表,分析完九个势力。”   “世人皆知打战打的是后勤,天魔大战时,我们的后勤是大衍宗,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时,我们的后勤依旧是大衍宗。大衍宗不乱,人心总归会安稳下来。堂主来穆臣心思深沉,底下的封曜和步云阶实力和脑子都不差,甚至要压过万佛宗的年青代一头。”   “所有人都以为大衍宗没乱,可是他们也乱了。如今四大宗门中的三个已经大致定下下一任执法堂堂主的人选,可是大衍宗至今定不下来。掌门身边的长老们属意封曜,以来穆臣为主的执法堂弟子属意步云阶,两边势力僵持不下,至今也弄不出个结果。这么下去,执法堂内部的斗争迟早会拉上大衍宗的各座峰,决不下候选人,乱只是时间的问题。”   西瓜的手指移向最后一个豹族。   “自龙凤争端起,妖族与豹族争斗不止,两万年前签订契约后,才安生了一段日子。可是近些年来,妖族中的豹族势弱,蛇族妄想取而代之。半年前,蛟族又以交易为由,在其中插了一脚。我觉得有问题,便去十万大山待了些时日,也没看出蛟族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时,明非登时直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西瓜。   “你早就看出有问题?”   西瓜没说话,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听西瓜师叔说完所有的势力,和光心里不禁一阵一阵地打鼓。她抬起头看向他,听着他继续说道。   “表面上看起来坤舆界很好,它是很好,在我这一代,它还没乱。乱的是下一代,你们这一代。坤舆界几大势力培养的接班人几近全军覆没,两万年来还是第一次。”   西瓜师叔的眼神蓦地看向自己,“和光,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和光浑身如坠冰窖一般,她咽了咽喉咙,试图平复心情,然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觉得被一个巨大的旋涡卷入其中,不,是整个坤舆界被一股巨大的旋涡卷入其中。   “不可能。”   “对,不可能,可是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因为陨灭的都是年青一代,年青一代又最容易出意外。可是,最重要的便是你们这一代。”   “三千年一届天曜大战将近,我这一代人注定要上战场,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坤舆界的未来要靠你们这些接班人。可是……”   西瓜师叔鹰隼般的眸子像刀子一般,直直地射向她。   “和光,你告诉我,我、明非、来穆臣、莫长庚这些人不在后,你们这一代人撑得起整个坤舆界吗?”   和光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真话药逼迫她只能说真话。   她只能吐出三个字,“撑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她猛然想起,西瓜师叔最初说的那句话。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那人的存在,说了也无妨。”   她和明非师叔已经知道那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三个设定,异界来魂、界域排名、魔气,终于全部说出来了!几根线终于交织了。   顾鼎臣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也分析出了不对劲,可是按他的信息量不够,他所处的位置限制了他的立场和格局,以至于他会做出和西瓜不一样的选择。 第97章 97 反击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还有师叔在前面顶着◎   那个人,是谁?   自从西瓜师叔前往十万大山之后,第一次暴露在她和明非师叔眼中的人物,暗中推动着一切匪夷所思而又合情合理的事件。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和光还是不肯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和光吐出“撑不起”三字后,大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明非倚在墙壁上,细细咀嚼着西瓜方才说的话,几大势力的盛衰他了如指掌,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放在一起想过。   想到最后,小指仿佛被天雷击中了一般,颤得慌。这股电流顺着血管延伸到心脏,揪揪得疼。   他知道,这是过度震惊和紧张的反应。   他握紧拳头,轻轻地吐气吸气,试图平复下来。冰冷的墙壁紧紧贴着背部,那份冰凉一直传递到心底。思忖了一会后,他抬起眼皮,看向西瓜,正巧与西瓜的眼神撞个正着。   西瓜翘着腿,闲适地靠在椅子上,神色却是淡然平静,仿佛他方才说的只是件小事儿。   明非收回眼神,半阖眼皮,咬了一下舌尖,感受着那一缕疼痛和输掉的不甘。接纳自己的失败后,才重新看向他,开口道:“你早就知道那人在豹族和蛟族的争斗中插了一手,才去十万大山?”   西瓜倏地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天道院那群未卜先知的神棍一样。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插手了两族的争斗?”   和光皱了皱眉,道:“那你去十万大山干嘛?吹西北风。”   这话说得快,没大没小,气得西瓜师叔又往她头顶敲了一锤。   “冲突出现得离奇,我便去瞧了瞧。妖族与海族之间的冲突从不断绝,只不过在如今这个时候,以贸易摩擦这个的理由,就有些奇怪了。到了十万大山一看,蛟族领头果然是蛟四。”   蛟王有四个儿子,蛟四资质最佳,最受蛟王的喜欢,手里的权力大得很,脾气也最大。平日里在沧溟海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对待妖族和人族,也是铁血不动的主战派。   蛟四拿出一个无厘头的理由,挑起蛟族与豹族的纷争,也不奇怪。   西瓜师叔拨了拨系在腰带上的锁骨项链,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大殿内,和光瞥了一眼西瓜师叔的小指,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不禁嫌弃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幸好这话说在蛟四后面,西瓜师叔只是扫了她一眼,似乎以为她指的是蛟四。   他不缓不急地说道:“双方对阵,不怕碰上狠人,就怕碰上蠢人,你永远也猜不到蠢人的下一步会踩在哪儿。天曜大战将近,稳定是一条红线,谁碰谁死。各方暗中较量的同时,也尽量不越雷池一步。蛟四这家伙,竟然一脚踏进了地雷区。既然这个谈判人不行,我便帮老蛟王换一个。”   “等等。”和光登时大喘气,瞪大了眼睛,看向西瓜师叔。   什么叫这个谈判人不行,就帮老蛟王换一个?   她急切地问道:“你本来就打算干掉蛟四?”   真话药的后果之一,她现在说话连最基本的敬词也没用上。   西瓜师叔似乎没在意这件事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深邃的双眼微微眯起,眼神透出轻蔑,带着几分侵略性的邪气。   “两军对战,敌军的将军太强,派奸细去敌国暗箱操作一番,趁机换一个更好打的将军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光啊,别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一样。蛟四提出生死战,正好合了我的意,我顺便送他一程。”   和光闻言,快坐不住了,右手撑住地面,正准备站起身,被西瓜师叔一手指按住脑门,又给压下去了。   她一把拨开手指,索性不站起来了,道:“师叔,这不一样,你把人家最喜欢的儿子干掉了,还大张旗鼓地抽了蛟筋!”   西瓜师叔满不在乎地笑笑,道:“宰了又如何?他自个儿提出的生死战,化神打元婴,我还没骂它以大欺小呢。妖族和海族信奉强者为尊,老蛟王只能认这个理,憋不出个屁来。抽了蛟四的蛟筋,众人只会以为我和他有私仇,想不到换谈判人这一层。”   “再说了,老蛟王如今忙着收拾沧溟海图丢失的烂摊子,腾不出手来对付我。剩下的蛟大蛟二蛟三少了强劲的竞争对手,谢我还来不及呢。”   和光眼神一亮,瞬间想起涂鸣的话。   涂鸣和残指陷在海底时,西瓜师叔助了他们一次。   残指进入沧溟海之前,曾去找过西瓜师叔,同他说了沧溟海图的事儿,难道他那时候便开始计划这一切了吗?   “师叔,你为何要喊来盛京小报,大肆报道这件事儿?还故意倒在我手下……”和光咽了咽喉咙,眼神亮了几分,话不经脑,“难道准备让位了?”   话刚出口,眼前一黑,西瓜师叔一脚踢在她肚子上,把她踢得人仰马翻。   他轻笑一声,道:“你想得倒美。蛟四死得那么惨,我要是继续在人前生龙活虎,未免太说不过去。喊来盛京小报,正好宣扬这事儿。万佛宗自家的报纸传播范围不大,盛京小报却可以把消息传进十万大山,传下沧溟海。给新鲜出炉的一手消息,卖他们个面子。圣贤儒门的顾鼎臣是个聪明人,他懂我的意思,会行个方便。要是他们拿到的是二手的消息,不一定会给我们面子。”   “倒在你手下,顺便给你造造势,谁让你修为这么差,至今是个金丹。你看看韩修离,再看看你自己,好意思吗?”   这时,明非师叔突然说道:“蛟族和豹族的摩擦一事,还没有结束吧。”   和光扭头看向明非师叔,他神色凝重,妖痣掩在皱起的眼睑间,看不真切。   西瓜师叔唇角沉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蛟族的人对贸易一事异常执着,我离开之时,它们还在商量派另一人来,这件事恐怕不会简单结束。”   明非问道:“你觉得,这件事背后有没有‘那人’的手笔?”   西瓜师叔屈指敲了敲膝盖,沉思了片刻,道:“说不好,不像是巧合,我也没法肯定。但是,我肯定这事儿一定有鬼。”   大殿又陷入寂静中。   和光攥紧拳头,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憋得慌。   那人的局这么早便设下来了吗?那么,早已身处局中的他们要怎么逆风翻盘?   根据西瓜师叔的分析,他们这一代早就被盯上了。   豹族的势力不断缩水,渐渐控制不住生出乱心的蛇族等妖族,如今又深陷蛟族争斗的泥潭,自顾不暇。   无相魔门的韩修离不提也罢,昆仑剑宗的江在棠稳住门派便是极限,带领宗门更上一步,甚至撑起坤舆界的天,便不行了。   至于大衍宗的封曜和步云阶,如果那两人能和平共处,像上一辈的西瓜师叔和明非师叔一般,成为主副堂主是完美的结果。但按目前的发展形势来看,最终留在权力中心的只能有一个人。   和光与那两人没有过多的私交,但是她私心里更想要步云阶当上堂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在两人决出胜负前,整个大衍宗被卷入堂主之争中,率先自乱阵脚。   王家经王千刃一事,声势衰颓,不能冒头挑起大梁,不然这一代中最佳的弟子便是他们,“负”字辈的三位继承人,王御剑离开后,只剩下了两位。   谢家青黄不接,族内优秀弟子不少,可是拔尖的谢玄谢鲲落后坤舆界顶尖弟子至少几十年。天曜大战即将到来,坤舆界等不了他们几十年。   王谢两家的下行同异界来魂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扯出这一切的线头竟然是柳幽幽,一个甚至入不了局的小角色。   最初,不过是秘境中的一段艳遇,谢玄年少轻狂时的情根深种和求而不得。这样的桥段话本都写腻了,下一趟秘境,看对眼的修士们更是多了去了。   谢玄和谢鲲上山求医时,凭借谢玄单方面的说辞,和光以为不过是堪不透情劫的庸碌众生中的一员,堪不透就不要再堪。按照以往的经验,清洗那一部分记忆,口头宽慰几句便可消除心魔,不必牵扯到情劫源头的那一人。   然而,谢玄上门的前几个时辰,柳依依在万佛宗门口大闹了一番,和光又听她说了一嘴。   直到把谢玄、柳依依、季子野的事情合在一起,和光才联想到异界来魂的身上。   柳幽幽的线头末端,拉扯着王千刃。   而王千刃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拨开了那层深不可测的黑雾,终于透出了那个可怕的身影。   细究起来,和光至今也不知道柳幽幽与谢玄的相遇、王千刃当上驻天极界主事这两件事之中有没有那人的手笔。   或者说,这两件事本不是那人促成的,而是柳幽幽与王千刃梦寐以求而最终达成的结果。   他没有入局,不过轻轻推了一把,而他推的那一把,正好把结果导向他想要的结局。   就像一个攀登圣山的行人,他面前有无数条通往圣山的道路,或轻易、或艰难。这时,一阵强风刮倒了一条路,一场巨雪掩埋了一条路,一场暴雨了一条路。   行人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幕后之人想要他走的那一条。   众人往往只在意结局,眼里只看到行人登上了圣山。   而那无数条消失的道路,仿佛像是天道的指引、命运的安排一般,哪怕有人注意到了,也不过感叹一句,不会深入思考。   就像现在,天道的指引、命运的安排就是那一个个巧合,无相魔门前少门主暴毙、薛孤延走火入魔……巧合凑在一起,铺成了那人想要的道路。   幸运的是,有一个人,拨开了层层缠绕的迷雾,窥见了巧合背后的真相。   和光重新理清了一遍,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师叔,你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那人的存在?”   他沉下眼皮,语气也低沉下来,“薛孤延走火入魔之后。”   此话一出,她不禁心头一跳,师兄的事儿果然有内情。   “无相魔门和万佛宗自来就是最易走火入魔的门派,每年疯了废了的弟子不少。但是,无相魔门和万佛宗的后继者相继走火入魔,实在是坤舆界的一大损失。薛孤延一事是我深入思考的切入口,直到一天,我同来穆臣饮酒时,他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套出堂主之争。”   西瓜师叔顿了顿,接着道:“再想到昆仑剑宗出走,四大宗门下一代居然没有一个顶事的。我觉得,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暗中推动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又暗中翻出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仔细研究了一番,我敢肯定背后一定有一人的存在,却至今不知那人是何人物。那人恐怕身居高位、实力强劲,才能暗中促成这么多事件。”   明非听完这些话,不禁咬紧了牙尖,直到铁锈味充满口腔,才松开嘴。   明明他们掌握的情报一样,西瓜想得到的事儿,为何他却想不到呢?   他们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明非的脑海中登时想起书籍中的一句话:坐在指挥台上,如果什么也看不见,就不能叫领导。只看见地平线上已经出现的大量的普遍的东西,不过平平常常。只有当还没有出现大量的明显的东西的时候,当桅杆顶刚刚露出的时候,就能看出这是要发展成为大量的普遍的东西,并能掌握它,这才叫领导。   他和西瓜都坐在指挥台上,他没有看见的事儿,西瓜看见了。   俩人之间,高下立分。   他不过平平常常,西瓜才是领导。   明非捂住脸,低低地笑了出来,心头渐渐冒出一丝丝苦涩的滋味。这就是掌门不选择他,而是选择西瓜的原因吗?   和光盯住坤舆界的地图,七权的红点亮得刺眼,四大宗门、王谢两家、豹族,除了力挽狂澜的万佛宗外,竟然无一例外地陷入泥沼。   以坤舆界为棋盘,所有人都成了那人的棋子。   那人的局,已经成了,整个坤舆界都被拖入了他的网中。   他们却至今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那人的目的也隐藏在迷雾之中。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是可怕的未知。   她不禁浑身颤抖,仿佛如坠冰窖,双手交握之间,手指冰凉得吓人。   天曜大战将近,维持稳定是第一要务,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捉拿那人、扰乱人心。   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西瓜师叔,问道:“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他却轻轻地笑了笑,拨散黑雾,云开霁月。这个笑容仿佛扒开她的嘴巴,强硬地塞进一剂安定剂。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还有师叔在前面顶着。”   和光抬起头,眼底映出一只修长的手,手上密布着七七八八的茧子和刀伤,那只手沉沉地压在她头顶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掌心的温暖穿透脑袋,一直蔓延到心底,抚平了慌张和焦虑。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人以坤舆界为棋盘,却没想到,早已有几颗棋子跳出了棋盘。”   她皱了皱眉,闷声问道:“棋子?谁?”   头上的手拍得重了些,西瓜师叔语气里的笑意也浓了几分。   “傻子,你以为薛孤延走了那么久,是去逛青楼去了。”   和光登时抬头,眼睛瞪得极大。   师兄走之前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带着悲伤和歉意,隐隐带着几分欣喜和雀跃。她期待地看向西瓜师叔,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急道:“这么说,师兄他不是真的叛出万佛宗,他还……”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西瓜师叔勾起唇角,眼角向上扬起,笑得邪性十足,配上他胸膛上盛放的黑色曼陀罗,说不出的张狂肆意。   “不然呢?我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还会放那小子出去浪几十年?”   她咬紧下唇,狠狠地吸了口气,直到喉咙干涩,才松开嘴喘气。   接着,西瓜师叔的手指移向坤舆界的地图,轻轻地点了几下,“那人的局在布,我们的反击也在继续。他还没有赢,我们还没有输。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却不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   “万佛宗、大衍宗、鬼樊楼,我们的棋子已经布下了。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等,等他露出马脚,就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这一日,盛京小班的新闻一出,有两件事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第一件事,万佛宗的西瓜堂主灭杀蛟四后身受重伤,暂且闭关修行。下一代的和光异军突起,疑似要接过堂主之位。   第二件事,大衍宗的掌门宣布将在三个月内选出下一代执法堂堂主继承人,堂主来穆臣亲口承认这件事,副堂主封曜和三把手步云阶冲突频发、势同水火。   作者有话说:   名言出自□□在七大上的讲话。感谢在2020-08-26 23:40:54~2020-09-02 02: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8章 98 此时(一)   ◎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智,不该是个凡人,太可惜了◎   一日前,圣贤儒门,执法堂内殿。   成汝玉摩挲着记录西瓜倒下的留影球,颇有些摸不定主意。前往万佛宗一事,去得奇怪,回来得也奇怪,但是,并没有拿到西瓜堂主承诺的独家采访。   似乎,他去只是为了怀中的留影球,为了记录西瓜倒下的那一幕。   灰暗的室内,香炉的一缕烟袅袅上升,一阵轻风扇过,白烟折腰而断。   成汝玉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顾鼎臣闲适地靠在藤椅上,手里握着蒲扇,一下一下地摇着。殿内不热也不冷,据他本人说,摇扇子有助于思考。   这时,一阵较大的风袭来,烟柱啪的一下断了。   “你是说没有万佛宗的记者,只有你们在场?”   成汝玉回想了一遍经过,恭声答道:“是。我在万佛宗门口遇到三把手和光,当时她似乎有叫来万佛宗记者的意思。但是直到一切结束,我们离开之前,都没有万佛宗的记者出现。”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目前为止,万佛宗报纸都没有大动静,似乎不清楚此时事。西瓜干掉蛟四一事,最早的消息从酒楼的说书人口中流出,我认为可信度不高。”   咔——   扇子重重地磕到藤椅上,又磕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藤椅的扶手上密布着被各种东西磕出的细小致密的凹陷。   成汝玉忍不住皱了皱眉,嘴里却不停。“目前,除了西瓜和死去的蛟四,没有人清楚事件的真相。”   “不,还有我们。”   成汝玉不懂顾鼎臣的意思,抬头望向他,却见他眼中冒出一道狡黠的精光,在幽暗的室内亮得吓人。   他拿过记录西瓜倒下的留影球,不缓不急地解释道:“如今,整个盛京都知道盛京小报的记者去万佛宗做了一次独家采访,而且还踏进了传闻中的杀戮峰。在世人眼中,我们知道真相。”   成汝玉还是有些不理解,问道:“就算世人相信我们知道真相,但我们确实不知道啊。”   他登时弯了弯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真相,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成汝玉心中的疑惑更大了,自己什么时候说出了真相,不是一直在说他们不清楚真相吗?成汝玉重新回想一遍说出的话,登时心头一怔,不禁喃喃道:“酒楼的说书人?”   他又摇起扇子,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然呢?区区一个说书人,哪里得来的消息,恐怕说书人也是西瓜手下的人。你有句话说得对,说书人的话本不可信,听众也是听得乐呵,不会当真。倘若盛京小报替他背书,那么说书人的话便可信了。”   成汝玉猛地瞪大眼,“这么说……”   “说书人的话既是西瓜放出口风,试试水,又是说给我们听的。万佛宗当家的把真相的权力转交给了我们,既然他给我们这么大的面子,那我们也行个方便吧。”   酒楼的说书人、承诺的独家采访、不明不白的争斗和晕倒……成汝玉把这几件的事情串在一起,内心惊疑不定,一时间内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良久后,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干巴巴地开口道:“西瓜堂主的意思果真如此?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想到这一层?”   顾鼎臣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是那家伙给的考验,过了皆大欢喜,要是没过……”顾鼎臣哂笑,指着大门,“你信不信,他明日便会踢开我们的大门,压着我们发报纸。”   成汝玉抿紧唇角,深深地凝视着顾鼎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自己想不到,所以只是副堂主。他想得到,所以他是堂主。   两人之间的差距,宛如一道拔地倚天的天堑,彻底斩断了成汝玉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忿和不甘。   这时,顾鼎臣冷不丁站起身,走到记者们带回来的那堆留影球前,挨个翻了翻,道:“这一期报纸,十万大山和沧溟海的多印一些,有好戏看了。”   说着,他顿了一会,冷不丁地轻笑一声,丢来一个留影球,道:“版面用这张图。”   成汝玉点开留影球一看,赫然映着和光公主抱西瓜,这还是明非临走时扔过来的。   聊完主版后,成汝玉谈及副版面的新闻,道:“方才,大衍宗的掌门传出消息,将在三个月内决定下一任执法堂堂主的人选,询问来穆臣堂主时,他也同意了这个说辞。”   顾鼎臣闻言,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继而又缓缓松开,唇角微微向上扬起,道:“看来那些老家伙快坐不住了,我倒是有些意外,来穆臣那只老狐狸居然也同意了。这么急,容易生变啊,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成汝玉听得极认真,不放过顾鼎臣嘴里的每一个词,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盛京小报报道新闻时,会适当填进去几句点评。那些点评代表了盛京小报的态度,这份态度正是堂主顾鼎臣的态度。顾鼎臣不耐烦一句句说那些话,每次都是成汝玉从他的话中提炼出中心意思,适当概括,再加以美化修饰。   顾鼎臣话头一转,问道:“西瓜和来穆臣关系如何?”   成汝玉答道:“来穆臣公事上同谁都是和和气气,同西瓜也不例外。至于私交,两人应是没有的,万佛宗曾经传出西瓜堂主看不上来堂主的传闻。”   顾鼎臣听完,眯起眸子笑了笑,看不出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是吗?我总觉得,那两人暗中有什么勾当。”   这句话,成汝玉没有接。他和西瓜、来穆臣并不熟识,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与那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是筑基期那年的门派大比,他输给了两人。   之后,那两人越走越远、越爬越高,已经变成了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这几日,听顾鼎臣梳理完坤舆界大势,成汝玉不禁有些佩服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智,不该是个凡人,太可惜了。凡人穷尽一生,也只能进入圣贤儒门和天道院,而圣贤儒门又不是七权的一员。   圣贤儒门的舞台太小,发挥不出顾鼎臣真正的实力。他如果有灵根、有慧根的话,绝对是比肩来穆臣、西瓜和明非的存在。   大衍宗,倾天殿。   这段时间正值倾天殿六十年一次的翻修,执法堂弟子特准进入倾天殿装修。   天顶的装饰,台柱的夜明珠,墙壁特制的单向透明白玉琉璃不改变原来的样貌,原原本本的更换一遍,唯一变化的只有地面的瓷砖,瓷砖的花色和铺下的风格体现了堂主的喜好。   监督装修的副管事站在一旁,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朝中央的步云阶赔笑道:“步师兄,这不太好吧。”   步云阶头都没回,一边指挥着弟子们贴白玉的瓷砖,一边不留痕迹地瞄了门口一眼,随口道:“没办法,还不是弟子的委托吗?你知道我这人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的请求。”   副管事压下唇角的冷笑,冷冷地盯住贴瓷砖的弟子。   一个时辰前,步云阶领着负责瓷砖的弟子,风风火火地赶来倾天殿,声称由他来接手贴瓷砖的任务,随行的还有几名他的亲信弟子。   按照执法堂领头三人的负责范围,装修一类的杂事一般归三把手步云阶管。   但是,前几日分派任务时,掌门故意提了一嘴,把装修执法堂的任务指给了封曜。所有弟子心知肚明,地板瓷砖的颜色体现的是下一任堂主的口味。联系到几日前,掌门宣布将在三个月内选出下一任堂主一事,掌门心中的人选显而易见。   这时,步云阶大张旗鼓地插进一脚,其心昭昭。   副管事在脑海中把来龙去脉琢磨一遍,登时明白了步云阶的想法。   倾天殿翻修,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瓷砖的改动。此时封师兄不在,正好给了步云阶插手的借口。   这件事他想明白了,倾天殿的其他弟子自然也想明白了,大家手里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悄悄瞥上几眼,更有甚者,看好戏的神情都不掩饰了。   副管事暗地里捏住玉牌,十分焦急,封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肚子里的火气快压不住了,不由得大声训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   执法堂的弟子大多数力挺步云阶,倾天殿内的弟子也不例外。弟子们被训斥后,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反而是贴瓷砖的弟子听进去了,手里的动作更快了。   副管事看到这儿,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眼见瓷砖贴完了东面,只剩一半未完工,副管事急得快站不住了。这不仅仅是瓷砖的问题,更是堂主之争的重要一环。   若是瓷砖按照步云阶的口味贴完,这个消息再传播出去,就被这家伙抢占先机了。   就在这个时候,弟子正要贴下西面的瓷砖时,一股灵气从门外飞来,死死地抵住了瓷砖的手。   管事感受到这股熟悉的灵气,心下一喜,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封师兄来了,还好,来得及。   封曜刚进倾天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步云阶一脸笑吟吟地看着他,抢话道:“封师兄,您这是去哪了?贴瓷砖的弟子找不着师兄,便找上我了。”   这话说得妙,率先往封曜头上扣一个锅。明里暗里指封曜擅离职守,贴瓷砖的弟子无奈之下,才找上他。巧妙地把他自己摘了出去,清清白白一朵盛世莲花。   副管事听到这儿,心里暗骂一声无耻。   封曜自然也听出来了,皮笑肉不笑,解释道:“我在忙其他的事,不得已离开了一会,把现场交给了副管事。”   步云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扫了副管事一眼,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六十年一次的翻修,师兄怎可假于人手?”   听到这话,不仅管事皱紧了眉头,就连封曜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不等封曜辩解,步云阶接着道:“装修一类的杂事本就是我的管理范围,师兄既然忙,不如把倾天殿的事由交于我,我自会认真负责。”   仿佛一滴水溅入滚烫的油锅,殿内的空气眨眼间变得焦灼起来。一根无形的弦横亘在战场中央的两人之间,紧绷得再来一下,便会一截两断。   倾天殿的弟子们手里的动作一停,殿内登时寂静下来,连白玉琉璃细碎的挤压声都清晰可闻。无数双眼睛直直地射向中央两人,那两人抢的不是瓷砖,而是瓷砖背后代表的未来堂主的位置。   管事的眉头一沉,瞧步云阶的脸色更臭了。这家伙给封师兄下套,从封师兄一进门,便抢先下了个连环套,试图正当化他贴瓷砖的理由。   管事看向封师兄,生怕他又做老好人,坚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把这事让了出去。   封曜面无表情,久久地看了步云阶一眼,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接着他轻轻一笑,道:“师弟说得对,这件事如此重要,怎可假于人手,还是我亲自来吧。”   说完,他右手一抬,一股灵力从掌心飞出,抬起贴好的一枚瓷砖,眼见就要完全掀开时,又有一股反方向的灵气置于其上,作势要把它压下去。   步云阶低头扫了一眼瓷砖,道:“已经贴好的瓷砖,掀了可惜。”   封曜压低眉头,回道:“就这么贴了才可惜,瓷砖太丑,配不上倾天殿。”   步云阶轻哼一声,道:“是吗?我觉得不错,丑的不是瓷砖,怕是师兄的审美吧。”   两人都寸步不让,对峙的灵气越来越浓厚。   副管事站在旁边,被灵气的旋涡波及到,不由得浑身颤抖,他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看,却见两人都没有罢手的架势。   倾天殿的弟子们瞧着这一幕,偷偷拿出了留影球。灵气的旋涡只限制在倾天殿内,可是两人不和的消息却如同一股巨大的旋涡,不一会儿传遍了整个大衍宗。   副管事看着糟心,忍不住怪罪找上步云阶的弟子。   “你没长眼吗?不知道掌门亲自指明让副堂主负责此事?封师兄不在,你不会找我吗?”   弟子一脸委屈,道:“不关我事,来堂主让我这个时候去找步师兄。”   此话一出,两人的灵气一窒,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仅被针对的封曜一脸震惊的模样,连步云阶也忍不住皱眉。更不用说旁观的众多执法堂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掌门指明封曜负责倾天殿是显而易见的认可,那么,来堂主让步云阶负责瓷砖更是不言而喻的站队。甚至明晃晃地站在了封曜的对立面,站在了掌门的对立面。   这一刻,掩饰的幕布完全掀开,堂主与掌门之间的争锋相对彻底明面化了。   夜晚的倾天殿,装修的弟子们皆已离开,殿内只有来穆臣和步云阶两人。   步云阶扫了一眼贴了一半的瓷砖,另一半灰蒙蒙的地板仿佛一块狗皮膏药,奇丑无比。他不由得有些羞愧,头低得更下了。   一半贴,一半没贴,还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堂主,对不住,惹出这样的事,造成最差的结果。”   堂主没怪罪他,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道:“最差的结果吗?未必。”   步云阶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他。   “我让弟子找你,就是找准了封曜出门的时机。你会去,他能赶回来,你们两人的较量也在意料之中。”   步云阶想不明白,眉头皱得更紧了。堂主故意让他们对上,甚至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为何?   这时,堂主丢来一个留影球,步云阶一看,恰好是倾天殿地板的图像。   “重新拍一张,只拍到地板太刻意了。漏一点墙壁的画面进去,拿反光镜改一改,别真的暴露倾天殿的格局。拍完后,送去盛京小报。”   步云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莫非堂主打算把事情闹大?   “堂主,您……”   话没说完,却见来穆臣唇角掀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闹得够大,想必那人也会看到吧。”   步云阶不由得接道:“那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起恢复更新啦!!   ###感谢在2020-09-02 02:48:00~2020-09-12 00: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9章 99 此时(二)   ◎带两斤糖糕,要魔门门口的碧翠斋的。◎   昆仑剑宗依昆仑山脉而建,地处坤舆界极北,终年严寒。   连绵起伏的昆仑山脉分为内昆仑和外昆仑。外昆仑是山脉外缘,坐落着无数依山而建的修真城市,无数修士心怀剑道、向往而来,城中还有数不尽的凡人。   越过离山脉最近的城市,再往里走便是昆仑剑宗,俗称内昆仑。   内昆仑的气候酷寒凌冽,山腰以上终年积雪。除去各门剑道主峰的大殿外,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哪怕人数众多的昆仑弟子踩踏消融积雪,不一会儿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掩盖脚印,重新罩上一层苍茫的白布。   内昆仑中心的一座陡峭险峻的高山上,满眼皆白的山头隐隐闪着刺眼的光芒,那是昆冈山。俗话说,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当今坤舆界最好的白玉石来自昆冈山,晶莹剔透,而且坚如磐石、牢不可破,连玄铁刀剑也很难斩断。   每一位剑宗弟子筑基时,剑宗都会赠送一枚纯透无瑕的昆冈玉,弟子们依照自己的喜好雕刻玉石,把它镶嵌在剑柄后,昆冈石已然成为昆仑弟子的标识。   昆冈山不仅是玉石开采场,也是剑宗弟子的热门修炼场所。   昆冈石极难斩断,金丹期弟子也只能在其上刻下几道浅浅的刮痕。昆冈石中有一股淡蓝色的气,只要能捕捉到那股气,顺着气的流向用剑,哪怕是筑基期弟子也能劈开。   但是,那股气飘然无形、难以捉摸,鲜有弟子能成功。   昆冈山上不分晴天与阴天,雪花纷纷扬扬从早下到晚。雪花一挨上暖玉昆冈石,便被其中的暖气融化,化作一缕缕水气,消失无踪。   一座百尺的昆冈石前,隔几尺便站着一名昆仑剑宗的弟子,漫天的雪花消融在激荡汹涌的灵气中,没有一粒落在弟子身上。弟子们双手持剑,使出全身实力,对着昆冈石劈砍刺挑,然而没有一人撼动昆冈石分毫。   最厉害的也不过刺入五寸,那人便是江在棠,昆仑剑宗执法堂的代堂主。   江在棠凝视着眼前的昆冈石,脸色沉重。   一连数日,他都窝在昆冈山上修炼。但是无论怎么砍,都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最深也不过五寸,再难寸进。   一般来说,金丹期的弟子能刻下一道痕迹已是实力极强。然而对他来说,还不够好。他听说剑尊和莫长庚师叔在金丹期时,已经能劈开一座百尺的昆冈石。   莫长庚师叔修行剑尊一脉的无双剑法,金丹期的实力比他强,江在棠承认这一点。   注视着眼前的昆冈石上不过五寸的剑痕,他忍不住握紧了剑柄,差距未免太大了。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开始。   他双手握紧剑,凝视着眼前的昆冈石,放空脑袋,隔绝周围的所有的声音,试图寻找昆冈石之中流动的气息,那一丝气息的流向,以及隐藏其中的缝隙。   沉心静气,周围的一切声音随风远去,晶莹剔透的昆冈石上浮现出几缕蓝色的纹路,像风吹过后的湖面泛起的涟漪一般。   他眼神一亮,不禁小小地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响起了其他的声音,不是弟子们劈刺昆冈石的声音,而是更为熟悉的记忆深处的窃窃私语。   因为这一分寂静,那些窃窃私语被无限放大,仿佛贴在他的耳廓边辱骂讽刺一般。   他注视着昆冈石,无暇剔透的表面映出他的面庞,蓝色的气流过,错愕的脸倏地变成了烦躁恼怒的脸。   那一张脸更为年幼,是筑基期时的他,无数被刻意抛在脑后的记忆再一次涌上心头。   昆仑剑宗的选择执法堂堂主继承人的方式与其他宗门不同,十分简单,只有一条标准,那就是实力。   昆仑剑宗是坤舆界的战力保证,每一届的执法堂堂主都是那一届弟子中天资最好、实力最强,也勇于承担责任的弟子。   剑道看中天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会因为努力和汗水而缩小。因为天才也在努力,而且比一般人更努力,更有效地努力。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筑基期时,宗门已经能看出那一届最厉害的人。   江在棠这一届,最厉害的是他和唐不功。然而唐不功痴心剑道,对责任和政治不感兴趣,早早地从继承人人选中排了出去。   剩下的便只有他。   江在棠很早以前就清楚,他是上一届最天资卓绝的弟子,执法堂堂主之位合该是他的囊中之物。不仅宗门对他寄以重望,他自己也每天刻苦修炼,以堂主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   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在他登上堂主的过程中,掉链子的不是他,而是当今昆仑剑尊。   每一任执法堂堂主都要由昆仑剑尊亲自授予剑尊一脉的无双剑法,可是剑尊在教导前几日,一走了之。没人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其中的阴谋诡计轮不到当时筑基期的江在棠去思考,但是剑尊的离开,也意味着他没有得到无双剑法,没有正式获得剑尊一脉的承认。   直到现在,这仍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每夜心烦意乱时,他总忍不住想,如果剑尊晚两天离开,等传授他剑法之后再离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件事,也成为反对派攻讦他的最主要的一点。他没有得到剑尊一脉的无双剑法,没有正式获得剑尊的承认。更有甚者,传出了剑尊看不上他,才愤而离开的谣言。   所有人都知道是谣言,然而三人成虎、众人铄金,多数人只愿意相信他们偏好的事情。   他虽然是宗内最强的金丹期弟子,却达不到每一届堂主的平均实力。   江在棠至今也没坐稳堂主之位,底下的师弟们愤愤不平、上头的师叔们虎视眈眈。   从万众所归的堂主继承人,到嗤之以鼻的代堂主,江在棠经历了从云端跌落地面的差距,谁知道被踩进泥底还要多久呢?   从筑基期开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牵扯住江在棠的心神。站在昆冈石前,就在他被干扰的这一刻,昆冈石中的流光一闪而逝,准备许久的一剑斩下去,又只是浅浅的一道痕迹,不足三寸。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他看不开,也劈不开。   如今昆仑剑宗内掌握无双剑法的除了剑尊外,还有穹顶之上的五位渡劫期师祖,以及化神期战力莫长庚师叔。江在棠问过莫师叔是否可以传授他剑法,被断然拒绝,世上唯一有资格传授无双剑法的只有昆仑剑尊。   无双剑法不仅仅是昆仑剑宗的最顶级功法,也是剑尊一脉承认的象征。   虽然被拒绝,莫师叔却答应每日同他过几招,指导指导他的剑法。莫师叔每日要护守盛京到昆仑山之间的传送阵,只有傍晚和晚上才抽出些许时间教导他。   江在棠越想越多,脑海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像卷成一团的线头,怎么也扯不出头和尾。看着白玉剔透的昆冈石,心中愈加烦躁了。   他抬剑随意往昆冈石上一挥,昆冈石上闪过一道流光,居然把他的剑光弹了回来,往旁边的方向去了。   他的剑来不及挡住,眼见着剑光即将刺伤旁边的弟子,江在棠的喊声还停留在舌尖,却见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了那抹剑光,稍稍一动,啪的一下捏碎了。   旁边的弟子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道谢。   江在棠放心地松了口气,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恰好望见莫师叔那张懒散的脸。   莫长庚还穿着护阵人那一身玄色的衣裳,白雪落在他肩上,积在他头顶,几乎要把一身玄衣染成白色,与周围众人运气融化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他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枪,烟头闪着橙黄的火光,那是他唯一运气化雪的地方。   江在棠收起剑,连忙向他告罪。   他摆摆手,瞥了剑痕一眼,没说什么。可是看着他淡然沉着的脸,江在棠却忍不住咬紧后槽牙,心中的差距感和隔阂越发深刻。   “小棠,你听说过剑气吗?”   江在棠点点头,他当然听过。剑气是剑修通过剑而发出的灵气。   莫长庚道:“剑修,挥的不是剑,而是剑气。无双剑法不是剑术的功法,而是一门传授剑气的功法。”   莫长庚眯起眸子,长长地吸了一口烟,接着又缓缓地吐出。   白色的烟气一缕缕绕成一柄剑的形状,从锋利的剑尖、挺直的剑身,到剑柄的纹路都栩栩如生,连一根根剑穗都与江在棠手中的剑一模一样。   如此精细的灵气操控,不仅江在棠看得怔楞,连旁边练剑的弟子们也忍不住鼓掌叫好。有弟子认出了莫长庚的身份,都放下手里的修炼,急忙跑了过来。   莫长庚抬指一点烟剑,烟剑自顾自地比划昆仑剑宗的入门剑法。   “剑气比灵气难些,道理却一样。挥剑之前,脑海里已经想好了剑气的方向、回路。心里想好剑气的走向,然后挥下一剑。”   江在棠理解了他的意思,可是说得易、做得难。剑气要考虑的比灵气还多,剑身的长宽、剑刃的尖锐程度、空气中的阻碍对剑气造成的偏差……   接着,莫长庚左手接过烟枪,右手提起腰间的剑。   他就那么斜斜地站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懒懒地挥出一剑,简简单单的一剑,没有挑起任何剑花,也没有做任何蓄势准备。   那一剑,越过所有人几寸深的浅痕,刷得一下斩断了百尺高的昆冈石,从头到尾。   江在棠抬起头,看向一道苍色的剑光从天到下,彻底斩开了困扰他几日的昆冈石。剑光与昆冈石相接的部分,白雪没有被暖玉融化,终于飘进了昆冈石的中心。   正在练剑劈砍昆冈石的弟子们都看到了这一幕,手里的剑势一停,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接着脸上的神情从震惊转向欢呼,那一声声喝彩还没出口,又见到了刷新他们世界观的一幕。   那一道从天而下的剑光分成无数分支,像深扎地下的千年树木,一条条枝节错综复杂,叫人看花了眼,连数都数不清。   砰——   昆冈石从两边开始一寸寸崩塌,雪花横飞、强风肆意。   就在众人以为莫长庚切割了昆冈石,没想到崩塌在靠近中央的剑光时,渐渐收住了势,仅留中央一处奇形怪状的昆冈石孓然独立。   江在棠遥望这块昆冈石,看清的那一刻,瞳孔骤然一缩,惊叹声停留在舌尖,再也吐不出来。   是一柄剑!   莫长庚简简单单挥出的一剑,散发出了无数道剑气,把百尺高的昆冈石雕刻成了一柄剑的模样。   剑尖、剑刃、剑柄、剑穗无一不足,甚至剑身的纹路也栩栩如生。   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认出了这把剑。无双剑!当年顾钧座剑尊创立昆仑剑宗,驱除天魔的那一柄剑。更让他们沸腾的是,莫长庚出神入化的剑术!   这就是剑尊一脉独传的无双剑法!   这就是坤舆界第七代化神期战力莫长庚的实力!   众人只能望其项背,哪怕大乘期也难以企及的深不可测的实力。   莫长庚把剑重新挂回腰间,扫了一眼自己的作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又吸了一口烟,不缓不急地道:“就像兵法里说得那样,战争的胜负往往在开始前就决定了走向。剑气也一样,练剑练的终归是心。”   江在棠低头应声,张开嘴时,喉咙干涩难忍。   看着举世无双的那玉石雕刻,江在棠握剑握得更紧了,强烈的不甘和不忿在心底蔓延。他不禁反问了一句,“如果胜负一开始已经定好,要是打不过怎么办?逃吗?”   莫长庚一直在懒懒地吸烟,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却像突然被按下一个暂停键一般,一动不动了。   一片雪花落入烟头,埋灭了橙黄的火光。   莫长庚的失态一闪而过,江在棠却没有忽略。他登时想起莫长庚是化神期战力,上了天曜大战的化神期战场,九死一生,回来的前辈寥寥无几。   莫长庚长长吐出一个烟圈,白色的烟圈穿过几片雪花,似乎与白茫茫的昆仑山脉融化一体。他轻轻一笑,道:“赢不了,就拼死拦住他。至少上场之前,知道他是自己豁出姓名才能拦住的存在,大不了玉石俱焚。昆仑剑宗的弟子,可不能没骨气。”   江在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师侄谨记。”   “对了,你不是想学无双剑法吗?我没剑尊的许可,教不了你,但有一个办法,能让你获得许可。”   听到这句话,江在棠眼神一亮,急道:“什么办法?”   “拿回初代昆仑剑尊顾钧座的剑,无双剑。”   “无双剑?”江在棠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皱紧了眉头,他记得好像在万佛宗的菩提秘境。   顾剑尊飞升前,把无双剑藏在万佛宗的菩提秘境,宣布只要有人拿到了它,当任昆仑剑尊必须无私授予那人无双剑法。   菩提秘境存续了两万年,无数人乘兴而去,却都铩羽而归,近些年来不少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过几日,菩提秘境要开了。”   菩提秘境在万佛宗宗内,是两万年前的大能们联手制造的历史幻境,截取万佛宗与天魔之间的一段战争。秘境只有金丹期及以上才能进入,不设其他门槛,众多的散修也可进入。   秘境内没有任何法宝和灵草,故而只有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弟子才会进入修行。万佛宗的佛修们进入其中,修习掌握灭魔的手段,无相魔门的魔修们修习天魔的追踪手段和打斗方式。   无相魔门。   韩修离望着底下黑泱泱一片的魔修弟子,神色沉重,即时他们将要出发前往万佛宗,进入菩提秘境修行。   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玉牌。   点太背了!   他就是看准渣渣光不在佛修队伍里,才接下这次魔门的带队任务,没想到万佛宗不靠谱,临时传来换人的消息。   分裂成两半的玉牌顽强地亮了亮。   【杀千刀:带两斤糖糕,要魔门门口的碧翠斋的。】   呵,老子狂拽酷叼炸天一魔修,大庭广众之下去给你糖糕?   韩修离冷笑一声,打开玉牌。   【叼炸天:要桂花味的还是红枣味?】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卑微无助弱小……感谢在2020-09-12 00:00:06~2020-09-13 21: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0章 100 此时(三)   ◎你有鸟吗?◎   邪修地界,鬼樊楼。   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内,说书人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近日,鬼樊楼有两个消息甚嚣尘上,不知诸位听过没有?第一个,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和光和无相魔门的少门主韩修离好了,抛弃了残指。残指因爱生恨,最近到处找佛修撒野。一时之间,鬼樊楼的和尚们风声鹤唳,一个个脱下了僧袍和念珠,收起了满口的阿弥陀佛。生发剂的价格就像坐了窜天猴一样,蹭蹭蹭地往上涨。”   说书人话音刚落,酒楼便哄堂大笑。   自从涂鸣掳走柳幽幽,残指的绯色传闻就是酒楼的常客了,他的诸多品位被扒了个底朝天。邪修们胆子肥、兴致高,时常拿残指的流言当饭后谈资。   “这事儿不假,前日我住城东的客栈,大半夜吵得闹,我打开窗户一看,残指正抡着一和尚的头砸墙,瞪着那和尚的脸,似乎想把脸扒下来下酒吃。”   “是了,还有坟山上的尼姑庵,也被他捅了个底朝天。”   “对对对,住我隔壁那儿光头和尚,到处找黑商都买不到生发剂,眼见残指即将闹到东街,连忙剃了一路人的头,给自己披上了假发。”   ……   说书人一拍醒木,继续说起了第二个消息。   “诸位都知道,魔修修行魔气,少有看不开的家伙叛门。偶尔路过的几个魔修,都是好奇来鬼樊楼长长见识。我们都是邪修,却也鲜少去招惹无相魔门的弟子,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个月以来,鬼樊楼陆陆续续失踪了十九个魔修。”   听到底下的讨论声、怀疑声,说书人咳了咳,坚定地道:“这个数字不是小老儿胡诌的,可是无相魔门公布的。”   底下安静了一瞬。   这话一出,该懂的都懂了。无相魔门的弟子在鬼樊楼失踪,不至于要邪修们给个交代,但是无相魔门要派人来探查此事,先放出风声来,给不相关的邪修们交个底儿。   听客们大声谈论时,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修士悄悄离开了酒楼。   黑斗篷是无相魔门的弟子,名叫陈珂。此番失踪的十九名弟子中有四人是他的师弟,他担忧难耐,比执法堂的调查弟子先一步出发。   陈珂找到鬼樊楼的情报贩子,尾随他,趁机拉入小巷子,绑了起来。   鬼樊楼寻仇的颇多,治安极差,在街道上打打杀杀并不罕见。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陈珂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陈珂痛揍情报贩子以后,套出了更多关于魔修失踪的情报。   魔修失踪事件从一个月前开始,最初失踪的是入门不久的新弟子。后来,失踪魔修的修为越来越高,从练气初期到练气后期,再到筑基初期,最近失踪的魔修甚至达到了筑基巅峰,离金丹只差一步。   情报贩子半张脸肿起来,口齿不清地吐道:“就像有人在狩猎魔修一般,被看中的魔修实力越来越强。”   陈珂提住他的衣领,急声问道:“那人是谁?为何做这种事?”   情报贩子面露难色,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哪知道这种事……”说到一半,他倏地瞪大眼睛,眼神却没看着陈珂,而是望向了陈珂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陈珂眼前投向一片高大的阴影。好像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预感,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找我?”   陈珂后背一抖,还没来得及转身,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他再次醒来时,浑身痛苦不堪。他抬起头,看到了黑漆漆的石壁,大概是一处洞穴。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使不出一丝力气,全身魔气耗尽,丹田却在独自运转。可是,产生的魔气没有流向他的经脉,他顺着魔气的流向望去,一人坐在阵法中央,吸收他运转出的魔气。   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陈珂吐出一口血,刚想说话,眼神却被那人旁边的小丘紧紧抓住了,他登时喷出一片血迹,心脏像被狠狠碾碎一般,疼得厉害。   那根本不是小丘,而是尸体堆!   尸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身体好像被吸干了水的枯木一般,干瘪瘦弱,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双眼瞪得奇大,显然是死不瞑目!   尸体堆,露出来的赫然是师弟们的脸!   陈珂握紧拳头,恨恨地瞪着那人,痛骂道:“畜生!禽兽不如!”   那人似乎是彻底沉迷修炼,对他的痛斥声置若罔闻。哪怕他骂得再响、骂得再难听,那人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三个时辰后,陈珂骂得喉咙肿痛,只得放弃,沉下心来思考那人的目的。   魔修离开无相魔门后,能够运转心法恢复魔气,却无法提升修为,因为没有多余的魔气可供吸收,除非吸收其他魔修身上的魔气。   阴影里的那人显然把陈珂和师弟们当做了魔气提供源,吸收他们的魔气来修炼。   这人肯定是叛门的魔修,不然不会用这么舍近求远的方法,而且铤而走险地掳走了这么多魔修。   但是,无相魔门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叛门的弟子,一旦有弟子想不开叛门了,消息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陈珂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那人只吸收练气期和筑基期弟子的魔气,修为肯定在金丹期以下。   近年来叛门的筑基期修士,陈珂想不到一个。   感受到丹田逐渐窒涩,经脉仿佛被完全冻住一般,陈珂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至少死之前,想知道那人的身份。   陈珂直直地盯住那人,问道:“你是谁?”   丹田运转完最后一圈,像被卡进泥浆的车轮一般,再也转不动了,那人也停止了修炼。   陈珂看到那人站起身,身材异常高大,投下来的阴影仿佛一座小山一般。   等到那人的脸完全暴露在光下时,陈珂却愣住了。   有些眼熟,却不是无相魔门的弟子。无相魔门内,如此高大的修士不多见。陈珂若是见过,绝不会忘记。可是,他却不记得此人。   那人走到陈珂眼前,抬手放在他的头顶,要吸收最后的魔气了。   陈珂看到那人缓缓闭上眼,叹息了一声,熟练地吐出了四个字。   “阿弥陀佛。”   这一瞬间,陈珂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人,见过很多次,不在无相魔门,而是在酒楼说书人身后的留影壁上。   被涂鸣横刀夺爱的忘情禅子。   鬼樊楼,城西。   自从答应和光,这些日子残指一直在找画像上的人。行走在鬼樊楼的邪修为了避开仇杀,或多或少做了些伪装。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了两个——佛修、翠鸟。   残指走到城西的小庙,横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不禁哂笑一声。   “万佛来朝寺?”   万佛来朝?   呵,口气挺大。   来之前,残指同情报贩子打听过这座庙。建了十几年了,主持是个年轻英俊的佛修,不少女修自发供养,主持足不出户就赚得盆满锅满。   残指掀开头顶的兜帽,从正门进寺。   前来拜访的修士望见他标志性的阴阳头,登时刹住脚步,联想到最近的传闻,脸色大变,嚯地夹着尾巴溜走了。   寺庙内,眨眼间只剩下了残指,和躺在树下乘凉的佛修。   残指朝他提步走去,扫了一眼他的修为后,脚步一顿,停在了安全距离外。   “你就是主持?”   这人闭着眼,闲适地躺在破旧的藤椅上,慢悠悠地一上一下晃着,嘎吱嘎吱作响。他穿着一身纯白的僧衣,松垮垮地露出了大半个胸膛,垂在锁骨上的黑发间夹杂着一缕青色。   这人掀起左眼皮,懒懒地瞥了残指一眼,又阖上了。   “供奉灵石左拐,供奉法宝右拐。”   残指微微顿了一下,这人大抵把自己当做了没脑子的好色香客。   过了片刻,残指不走也不动,主持似乎是嫌弃他碍事,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只脚懒懒地垂着,曲起另一只脚。   主持屈指敲了敲藤椅,道:“找我有事?”   残指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有鸟吗?”   两个线索:佛修,翠鸟,主持对上一个了。   不料主持闻言,咧嘴一笑,青色的发丝垂过耳后,显得有几分邪性。   “有。”   藤椅嘎吱响了一声。   “掏出来看看。”   主持笑得更大了,底下的藤椅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似乎要被坐塌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看着主持调笑的神情,残指不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就看一眼。”   “你确定?”   眼见着主持的手摸上了腰带,残指神色一变,终于明白过来了,忙不迭道:“别!”   残指忍不住后退一步,“你还有别的鸟吗?”   主持扫了身下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了。”   嘎吱——   听到这两个字,残指转身便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好几倍,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主持远望着残指的残影,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的瓜娃子,太不禁逗。”   一声哼声从底下传来。   砰——   破旧的藤椅蓦地变成了一只翠色的八哥。   它扇了扇翅膀,在主持头顶盘旋一圈,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尖利地讽刺道:“要是光,早就把你那玩意儿捏爆了。”   八哥嫌弃地扫了他腰带以下一眼,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接着,他轻轻一笑,和善地看着自己。   八哥翅膀一抖,一股寒气油然而生,直觉不妙。还没等它拍拍屁股飞离,两只爪子一沉,浑身失重,紧接着头部砰地一声,晕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它被他捏住爪子抡向树干!   八哥心道:你大爷!   “对不住,这几日火气大,你忍忍。”   听到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八哥心中郁愤交织,道:“你不就趁我锻过体吗?好想跳槽到禅主师父手下,每日只要被插进花盆浇一浇就好了。”   发泄完心中的火气,主持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八哥抹了抹汗,感受到自己毫发无伤,既庆幸又难过。它重重地哼了一声,赶紧飞离他,自顾自地生了一阵闷气,气完后,又飞回他肩膀,狠狠地啄了啄耳朵。   “堂主还没来消息?咱们还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   听到这话,薛孤延拍了拍僧袍的灰尘,站起身来,遥望着西方,那是万佛宗的方向。金色的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像极了斋戒日漫天的佛光。   他理了理胸前散乱的衣襟,把头发吊成高高的马尾,一缕挑染的青发垂下来,与肩上的翠色鹦鹉相映成趣。   他浅浅的弯了弯唇角,眼眸半阖,又有了几分当年嗔怒禅子的潇洒样子。   “时机不到,快了。”   一阵清风吹过,轻轻掀起白色僧袍的衣角,僧袍内的一面赫然绘着万佛宗嗔怒禅的纹路。   作者有话说:第三章就出现的师兄,终于在100章正式登场!!   残指:你有鸟吗?   薛孤延:有。   残指:掏出来看看。   薛孤延: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   ### 第101章 101 蛟筋   ◎你也想要蛟筋?◎   西瓜苏醒的消息传出后,前往执法堂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执法堂的门槛都快被踩踏了。除去掌门和长老们派来询问蛟四一事的弟子外,多数弟子拜访的目的不是公务,而是西瓜与蛟四较量时、所抽掉的蛟筋。   慈悲禅的禅子来得最早,一脸悲天怜人的模样,与金色雕像的菩提佛神情一般无二。   他长长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从万佛宗的教义讲到菩提佛的大愿,苦口婆心地劝道:“修行不易,佛修应当慈悲为怀。师侄你虽是杀戮禅,杀心过重不易于成佛飞升。不若把蛟筋还给蛟族,让蛟四入土为安,于他们是一份宽慰,于你们也是一份功德。”   西瓜给慈悲禅子面子,一句一句地点头。送走慈悲禅子后,哼笑一声,连他坐过的凳子都给扔了。   明淡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适时递上一杯茶,慈悲禅子离开后,抱怨了一句,“老秃驴,慨他人之康。”   西瓜掀开茶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登时噤声。   和光端着手里的茶盏,暗暗啧了一声,马屁拍晚了。   接着赶来的是观邪师叔,他以驻滨海城管事的身份,也向西瓜堂主要了两寸蛟筋,作为实验所用。试验看看蛟族有什么弱点,为以后的计划做准备。   两人讨价还价,最终观邪师叔以几个要求为交换条件,讨到了一寸蛟筋,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死禅的弟子一窝蜂涌进执法堂,一个个笑靥如花,向西瓜师叔借蛟筋。“师叔,我们想试试用蛟筋上吊的感觉,自杀完就还你,绝不拖欠。”   最后,所有人一人得了一脚,互相搀扶着去找药修了。   饕餮禅的鱼丸师叔也风风火火地来了,她一脚踢开大门,大声道:“我要的不多,切两斤尝尝鲜就行。老娘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蛟筋呢?”   鲲鹏在一旁附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明淡告诉她前面几人讨要的结果后,鱼丸的脸眨眼间就变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一种和光难以想象的做小伏低之态,恭顺地给西瓜师叔斟了一杯茶,掏出了无数珍藏的美食佳肴。   两人讨到一小薄片蛟筋,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明淡抽了个空档,掩上了执法堂的大门,他看着西瓜师叔,扣着手指扭扭捏捏,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看起来有话说的样子。   西瓜师叔轻笑一声,却不随明淡的意,怎么也不开口问他。   和光联想到这人混不吝的性格,试探地问道:“你也想要蛟筋?”   明淡连忙点点头。   她咳了咳,道:“据我所知,蛟筋没有壮/阳补/肾的功能。”   他娇羞地笑了笑,像个闺中待嫁的小娘子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和光的肩膀,“哎呀,大师姐不必担心,师弟的身体好着呢。”   和光被他拍得浑身发毛,不禁远离了几步。   “那你拿来干嘛?”   他的脸颊更红了,聂聂道:“捆……捆……”   和光帮他接上下一句,“捆绑?”   明淡连忙点点头,感激地看向她,仿佛看到了同道中人一般。   “呵。”   一句轻呵声从堆积成山的书案后传来,西瓜师叔掀开眼皮,淡淡地扫了明淡一眼,那一眼看得明淡浑身一个激灵。   其含义不言而喻,明淡忙不迭鞠了个躬,慌慌张张地夺门而逃。   众人离开后,和光开始向西瓜师叔汇报工作。   “菩提秘境明日辰时开启,进入的成员包括万佛宗弟子一千人,无相魔门的弟子一千人,昆仑剑宗的江在棠。”   说到江在棠时,和光顿了顿,下意识去看西瓜师叔的表情。   众所周知,菩提秘境是历史秘境,其内没有任何功法、法宝和药草,对佛修和魔修以外的修士没有任何好处。江在棠去菩提秘境,目标只有一个。   当年昆仑剑尊顾钧座留在菩提秘境的佩剑,无双剑。   顾剑尊飞升前,曾留下一句话。不管是谁拿到菩提秘境中的无双剑,当任昆仑剑尊都要无私授予那一人无双剑法,不得违背。   江在棠进入菩提秘境的目标不言而喻。   可是西瓜师叔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瞥她一眼,甚至看向她的神情带着催促。   和光懂了西瓜师叔的意思,江在棠能拿到是他的本事,不必理会他。于是她继续说道:“除四大宗门的弟子外,散修等以个人身份申请进入的修士共一千五百人。”   听到这儿,西瓜师叔反而停下笔,皱起了眉头,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她咳了咳,解释道:“托您的福,如今修仙界掀起了一股‘抽筋热’,大家都想试试抽龙筋的滋味,于是申请去历史幻境内体验一番。”   他啧了一声,神色看起来有些懊恼,“早知道把进门费提高些了。”   过了一会,和光道:“无相魔门的领队是韩修离,我觉得既然明非师叔同我一起进秘境,以他的修为和经验,比我更适合当任领队一职。”   可是,西瓜师叔听完后,不耐烦道:“为了给你腾位子,我做了该做的事,他也做了该做的事,你就这么受着便好,只一点,别浪费我们给的机会。不然跳过你,在下一辈的尤小五和明淡中选出一个也行。”   和光扫了一眼明非师叔空着的位子,拧起了眉头。   自从那天三人会谈后,明非师叔推开了所有的任务,独自一人闭关去了,留下话菩提秘境开启时再出来。和光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明非师叔他……”   西瓜师叔轻轻一笑,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没事,那家伙闹别扭。等他自己想开了就好,早想开总比晚想开好。”   他的话不清不楚、没头没尾,和光没听懂,看到他浑不在意的样子,便歇了追问的心思。   和光准备告退时,一根长条的东西被他随手扔了过来,她连忙接住。   “师叔,这是?”   西瓜师叔埋在书桌后奋笔疾书,桌上高高垒起一对书案,他头都没抬,随口道:“眼瞎了?蛟筋认不出来?”   她心道:对比前面那些短小的,这条太长了,她有些不敢认。   她看着手里的蛟筋,金色,约莫一米长,一根手指粗,她捏着两端拔了拔,伸展性不错,可伸可缩。   “拿去玩吧。”   听到这话,和光眼前一亮,说话有些结巴,“这……这么长,全给我了?”   西瓜师叔哼笑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过了心魔试炼,师叔没什么东西送你,这玩意儿就给你做根腰带吧。”   话虽这么说,和光真不敢拿这么贵重的蛟筋做腰带。   她拿出谢鲲谢玄送的碧玺海蓝宝念珠,细心地一颗颗拆开,串进缩短成细线的蛟筋内,最后还串进了执法堂奖励得到的影骨舍利。   坚韧无比的蛟筋,加上一百零八颗刻满了经文的念珠,以及佛力大乘的影骨舍利,如今她手中的碧玺海蓝宝念珠可谓是抗魔天宝了。   菩提秘境开启当日,左边站着白衣翩翩的万佛宗弟子,佛光大盛。   右边是无相魔门的弟子,一个个紧紧裹着防御佛力的斗篷,斗篷下的脸愁眉不展。斋戒日后的万佛宗,就像和太阳肩并肩一般,难受极了。   后方是散修等以个人身份加入的修士,穿什么的衣服都有。   所有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最前头的领队和光与韩修离,而是他们身旁的江在棠。   江在棠穿着一身昆仑剑宗的弟子服,大大方方地展示着他的身份。两万年来,不断有昆仑剑宗的弟子去秘境内碰运气,但是所有人都无功而返,大家对他的到来也不感到好奇。   然而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点不是昆仑剑宗的弟子服,而是他佩剑剑柄上镶嵌的玉石,一块闪着粉红色光芒的草莓状玉石。   韩修离皱着眉头,盯着那块昆冈玉,一股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在棠转过头,把剑柄拿得离韩修离近了些,方便他看,问道:“你也想要?”   要什么?   韩修离没转过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没等他回答,就听江在棠继续说道:“从秘境出来后,我给你削一块。”   这话说得不大,可在场的修士都在金丹期以上,没哪个听力差的,后边的队伍顿时八卦起来。   “哇哦。”   “我还以为江在棠喜欢粉红色的草莓只是个例,没想到一脸冷酷的韩修离也喜欢这样。”   “原来男修的品位变得像这样了吗?”   一位闭关多年的修士道:“是我太久没出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娘们兮兮的。”   和光瞅了几眼,点评道:“还行吧。”   江在棠瞥了一眼她手臂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面无表情地恭维道:“你的也不错。”   韩修离看着两人有来有往,忍不住离他们远了些,尤其是看到和光手臂上的念珠时,嫌弃的神情都快压不住了。又黄又蓝,什么玩意儿。   要是谢玄和谢鲲看到这东西,怕不是要哭。   韩修离的腹诽,和光自然听不到,但是他的神情太明显,她也不是瞎子,甚至恶意地离他近了些,故意把念珠对着他。   不一会儿,菩提秘境开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吸了进去。   菩提秘境是历史幻境,取用万佛宗对抗天魔的一段历史,而制成的体验型幻境。   进入幻境的修士神魂会自动依附在历史人物的体内,相当于夺舍一段时间,直到人物死亡,神魂才会离开。修士进入历史人物体内后,需遵照一定的守则,不得作出守则外的行为,比如杀死顾钧座、王负荆等重要人物,或向幻境内的人物透露历史之后的走向。   关键历史人物不会被夺舍,比如顾钧座、三光、王负荆等人,从而保证幻境按照历史原有的进程发展。   进入秘境后,和光脑内感到一阵晕眩,再次睁眼时,一股黑色的魔气迎面而来。   身体反应快过脑速,她迅速后退躲过,不料后退途中,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被绊了一跤。   “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从身后传来,和光看过去,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子躺在地上,死死地捂着□□,痛得满脸狰狞。   看着孩子望来的眼神,和光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不会废了吧?   幻境内,应该不用负责吧?   作者有话说:   菩提秘境=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第五卷 菩提秘境 第102章 102 群魔乱舞   ◎头都给你拧下来哦◎   进入菩提秘境后,修士们会自动夺舍最适合他们的身体。   和光上下扫了一眼这个孩子,估摸七八岁左右,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满是灰尘,和乱世中的孩子没有两样。   她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是秘境内的历史人物,还是同她一起进入幻境的修士。   修士夺舍后,或多或少会带上原有的显著特征,比如和光手臂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也同她一起进了秘境。   那孩子蜷缩在树下,双手捂住□□,神情狰狞,极为痛苦的样子。和光走近孩子,准备上前宽慰几句,不料他蓦地露出惊愕的神情,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了她的后方。   她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心道不好,忘了还有天魔那一茬。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天魔掐住喉咙提了起来。   这一掐,关于原身主人的事情经过全都想起来了。   原身也是万佛宗嗔怒禅的佛修,此次带着师弟到万佛宗外围清理天魔,途中救了几名准备前往万佛宗寻求庇佑的散修。不料在回程途中,遇上了魔将级别的天魔。   和光心里一咯噔,后面这家伙居然是魔将。   天魔的级别分为五级,魔团、魔兵、魔将、魔相、魔主。魔主只有谈瀛洲一人,魔相有四人,坐镇四方,为魔主谈瀛洲出谋划策,魔将是天魔军团的顶尖战力。   魔将,怎么会出现在万佛宗外围?   据消息称,万佛宗外围只有落单的魔团和魔兵,这句身体的原主才领了任务,出来清理。   魔将,她能干得过吗?   西瓜师叔给她和菜瓜的任务是在菩提秘境中找到进阶元婴期的契机。她和菜瓜在金丹期巅峰已久,距离元婴期只差一道门的距离,就差关键的一个念头。   要是刚进秘境就死了,没找到进阶元婴期的契机,没完成西瓜师叔指定的目标,搞不好出去会被打死。   再者,要是菜瓜进阶,她没进,说不定是两人的混合双打。再联想到来自元婴后期的韩修离的嘲笑,和光心底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   被掐住脖子,喉咙肿痛万分,空气渐渐稀薄,她心底的火气却愈发躁了。   淦,豁出去了!   和光伸手,按在掐住脖子的天魔的手上,丹田不断运转,手下凝聚出金色的佛力。魔将的手被佛力所伤,掐住她脖子的力气松了些,她借此深吸一口气,加大手下的佛力。   就在这个时候,魔将的手彻底被佛力切断,化成了一团漆黑的魔气。   脖子的束缚松开,和光没有选择远离他,而是借着魔将分神恢复的机会,闪身移到魔将身后。一脚踩在他肩上,手掌按在他脑袋上,她也终于看清了魔将的样子。   相貌与人类相似,身长一米九左右,皮肤却异常惨白。身上的黑衣似乎是魔气化成的,像一团团黑雾,不断地在身上流动。   魔将的头冷不丁地转了个弯,平白的眼神直直地盯住她,一道魔纹从额头贯穿右眼,一直延伸到锁骨处,闪着冷涔涔的黑光,与无相魔门的魔纹有几分相似。   魔将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和光没给他这个机会,按在他头顶的手掌下放出精纯的佛力。   砰——   魔将的脑袋登时化成了一团黑雾,被一道道佛光灼伤,渐渐消失在半空中。   魔将似乎不打算硬碰硬,就地打个滚,远离了她,窝在一旁恢复身体。   魔团被就算砍死烧死,只要不被佛力净化,总会重新凝聚成魔团。魔兵也是如此,更不要说魔将,这种仅仅掉了脑袋的伤口,转眼间就能恢复如初。   和光本想借此机会灭杀他,刚走几步,胸口一痛,忍不住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   看来她夺舍这具身体前,原主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她伸出手腕,皮肤下的血管从青色变成了黑色,魔气已经侵入体内。   她啧了一声,只好原地打坐,运转丹田的佛力,顺着经脉一寸寸净化体内的魔气。   疗伤的同时,她也放了一丝心神在魔将身上。   过了片刻,远处发出细碎的声音,她赶紧睁开眼望向魔将,却见他仅仅瞥了一眼自己,接着直冲那孩子而去。   和光心里直觉奇怪,那孩子不过□□凡躯,还未引气入体,魔将就算侵吞了他,魔气也得不到寸进。魔将为何放弃香饽饽的自己,而去选择卡嘴的石子。   然时间紧迫,和光来不及细想,只能追上去,与魔将缠斗起来。   佛修对抗天魔具有天然优势,何况和光手臂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还串着一颗影骨舍利,是抗魔利器。哪怕是金丹期的她,对上魔将级别也不落下风。   不过这家伙到底是魔将,魔气雄浑,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魔将似乎对小孩情有独钟,几次三番不管不顾她,哪怕顶住她的攻击,也要干死那孩子。这之间的破绽,倒是让和光到手了好几次。   但是,和光做不出拿小孩当诱饵的事儿,几次试图引开魔将,怎么也引不开。到后来,小孩反倒成了束手束脚的包袱。   “师姐!把那孩子扔来这儿!”   和光顺着声源望去,不远处有一条三米宽的河流,河流中心竟然一动不动地立着五株雨伞大的荷叶。   突然间,一株荷叶直直地站了起来,叶片下露出一个闪亮亮的大光头。   他是同原身一起来清理魔族的师弟。她与魔将缠斗时,他带着几名散修躲在河下避难。   听到这话,和光才想起来,天魔不适应海水,魔气在海中发挥不良,容易被水流冲散,不容易聚集在一起。   于是,和光一脚踢远魔将,往孩子的方向奔去,一只手提起他的裤腰带,把他拎起来,作势往河里扔去。   不料孩子登时哀嚎一声,“我不去,我怕水!”   接着,紧紧抱住她的手臂,顺杆子爬到她身上,像只八爪鱼一样赖在她身上不走了。   和光气笑了,撕开他,硬是没撕下来。   “你怕水,不怕死?”   两人拉扯时,魔将又攻了上来。   和光绑着一孩子,那魔将的招术又直直冲孩子而去,她忙着躲避,手脚伸展不开,几十招过后,她实在是烦了,拧住熊孩子的脸,趁他吃痛的工夫,一把撕开他,用念珠捆住,直接往河里一扔。   “走你。”   孩子被念珠捆了个五花大绑,扑腾一下掉进了荷叶中间。瞧他还有往岸上爬的架势,方才叫师姐的小和尚连忙按住他,挪进荷叶里来。   这几株荷叶是万佛宗特制的法器,叶片上方绘制着抗魔的阵法,靠着荷叶,他们才能藏在水底,没有被那魔将攻击侵入。   小和尚望着与魔将缠斗的和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师姐之前不是那魔将的对手,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厉害,与那魔将打得有来有往。她的性格,怎么也暴躁了几分,师姐之前可不会对小孩子这么粗暴。   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一样。   想到这儿,小和尚陡然浑身一怔,脑海里响起一声长长的钟鸣。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师姐出身嗔怒禅,常年修炼掌法,不是一直这么厉害吗?瞧她现在与魔将缠斗的架势,说不定他们今天能逃过一劫。   和光没有了碧玺海蓝宝念珠的护持,渐渐落入下风。   魔将的实力真不是盖的,原身同她一样,只是金丹期修为,对上魔将还是很勉强。   她啧了一声,手一招,念珠松开孩子,又朝她飞来。   小和尚一时不察,竟然被小孩子挣脱开来,直直往岸边逃去。   他伸手大喊:“别!快回来!”   小孩的一只手刚摸上岸,还没爬上去,就被和光又一脚踢了下来。小和尚也挨了她一记眼刀子,就听得她不耐烦地说道:“看好了!”   小和尚扫了一眼小孩脸上的红脚印,忍不住笑了一声,连忙拉住他,把荷叶的金光往他那边推了些,“你可别上去了,师姐的脾气爆得狠。”   另一边,魔将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与小孩子有仇一般,不顾怕水的天性,急急地想往水里钻,幸亏和光用念珠串勒住了他的脖子,才拦住了他。   接着,和光拉住念珠串,用力一扯,生生把魔将的头扯了下来。   头滚到她脚边,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魔将似乎不会说话,嘴巴一张一合,急着想说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   和光懒得理会,一脚把魔将的头踢到一边。   趁着这个机会,用念珠串死死捆住了魔将的身体。   影骨舍利一碰到魔气,就发出闪亮的佛光,自动净化着魔将身体的魔气。   正当和光不知怎么处置这家伙时,小和尚腾地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激动万分地大喊道:“师姐,快净化他。”   和光上下打量着魔将,心里头有些犹豫。   除了谈瀛洲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天魔,还想好好玩一把呢,就这么杀掉,总觉得有些浪费啊。   魔将的头一蹦一蹦地跑了过来,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身体,而是报复性地往她身上撞,结果被她用脚按住,像皮球一样反复踢来踢去。   看着魔将张牙舞爪的神情,和光叹了口气,心道算了,反正秘境里的这个时间点,天魔多得是,不差这一个。   和光默念心经,在魔将愤恨的眼神下,一掌度化了他。   魔将临死前,伸出一根中指,昭示着他最后的倔强。   杀死魔将后,和光走到河边,与小和尚几人会和。   她与小和尚都是万佛宗的修士,剩下几人是从外地赶来万佛宗避难的散修。小孩子自称来避难途中,与姐姐走失,想去万佛宗寻找家人。   几人顺流而上,前往万佛宗。路途中,又遇到了几波前往万佛宗避难的散修。   走近山门前,小和尚顿住了脚步,他摸了摸锃亮的脑袋,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万佛宗最近人多,有些散乱,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和光了然,如今这个时间点,恰好是盛京沦陷一年后,天魔大举进攻内陆,宗门和世家不断崩溃外逃,人族几乎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前线节节败退。   坤舆界的众人知道佛修抗魔的消息后,不少家族和散修大批前往万佛宗避难。   当年的万佛宗掌门还是慈悲禅的禅主,声称来者不拒,于是菩提城内收容了五湖四海的修士,什么人都有,乱糟糟一片。   然而等和光进门一看,登时傻了眼。   这个“乱”,不是普通的乱啊,简直是群魔乱舞。   门口,众多修士团团围成一圈,脸上露出异常谄媚的神情,人群中央赫然是未来的昆仑剑尊顾钧座、谢家家主谢危等历史名人,修士们拉着他们要签名、拍合照,不亦乐乎。   另一边,不少女修围住三光祖师爷,激情示爱,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身段妖娆的男修。   三光祖师爷微微一笑,温柔地吐出几个字,“头都给你拧下来哦。”   远处的通天佛塔,一束束烟花腾空而炸,尖叫声、哀嚎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是企图偷走舍利子的修士。   众人都知道菩提秘境是历史幻境,任何东西都带不出去。但是,在幻境内,能够偷出舍利子耍一耍,也死而无憾了。   这类修士每一届都有,执法堂早就有所防范,所有摸到舍利子的修士都变成了天边最美的烟花。   和光冷眼瞧着群魔乱舞的场面,幸好幻境有自我修正功能,幻境内的历史人物对此视而不见,不然秘境早就被这群家伙玩废了。   这时,一盆冰凉的水临头浇下。   和光一时不察,没躲过去。   她看向河边,一尾蓝色的鲛人伏在岸边,眯着眸子直直看向她。   接着,一只红色爪子按在鲛人的尾部,啪的一下勾掉一块鳞片,又啪的一下勾掉了一块鳞片。   鲛人旁边,架着一个大锅,底下的火柴蹭蹭地燃烧,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水雾迷花了鲛人的眼,显得美丽的眼眸自更加湿润可人。   和光恍然大悟,鲛人要被吃了,向她求救。   两万年前弱肉强食,鲛人虽然一半是人的姿态,终归属于鱼类。人吃鱼,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人吃妖兽一样。   她心底叹了口气,这么漂亮,怪可惜的。   然而他要被吃了,关她什么事,她又不能分到一口汤喝。   和光准备转身离开时,又一泼水朝她袭来。   她烦躁地望过去,正准备断口拒绝,就见鲛人冲她眨眨眼,眼皮一张一合间,两粒妖冶脱俗的妖痣若隐若现。   嘶。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妖痣?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似乎是发现她作势离开,鲛人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眼皮半阖,妖痣明晃晃地躺在眼睑处,直勾勾地勒住了她,   和光试探地问了一句,“师叔?”   鲛人没有点头,只是那么看着她,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唇角勾起的弧度,与明非师叔一般无二。   和光心头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明非师叔夺舍成了鲛人?   还要被下锅了!   作者有话说:   非之大,一锅炖不下。   和光:师叔要被炖了,管我屁事?又不能分口汤喝。   明非:呵。   ##感谢在2020-09-19 01:33:31~2020-09-20 22:1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3章 103 鸟吃鱼   ◎该不会又是她想得那样吧?◎   明非刚进入秘境,大腿处疼得厉害,心里觉得奇怪得很。   菩提秘境是真身绝不会死亡的体验式幻境。但是,幻境内的时间线上,内陆沦陷了将近一半,除去坤舆界内陆,靠近沧溟海的地方都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死了。   为了让修士体验得尽兴,大多数投放地点都在万佛宗和万佛宗周边,夺舍的身体都会尽量选择健全的身体,贴近修士原来的样子。   无相魔门的魔修们进入秘境是为了修炼自身的魔气,一般会夺舍成天魔,于是多数投放在盛京周边。   按理来说,他身为万佛宗的佛修,最大的可能会夺舍成佛修,为什么一出场就受伤了。   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逼醒了明非,他一睁眼,就看见眼前垂下一缕火红的发丝。   红发?两万年前的红发,莫非是凤族眷属、王家人?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些许笑意。   “哟,醒了。”   明非看向疼痛的大腿,望见的却不是常见的大腿,而是一条蓝色的鱼尾,尾巴处少了数片鳞片,伤口的尽头,一只红色的爪子啪的一下又剜去了一片。   他扭头,发现旁边悬着一口大锅,大锅冒着腾腾的火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穿成了一条鲛人,性别未知,现在面临被吃的危险。   想到这儿,头顶那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狰狞,那人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周游,不是红袖招的女修看自己的眼神,而是饕餮禅的弟子看食材的眼神。   他顺着红发向上看去,看见了一张载入历史书的脸庞。   抗魔联盟的七权之一,王家家主王负荆。   不过在秘境的时间线上,他还只是一名从盛京逃出来的修士。抛去凤族眷属的身份,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啪——   腿部的疼痛感打断了明非的思考,他看向全神贯注剥鳞片的王负荆,努力挤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道:“前辈,俗话说万物有灵,你吃了我是不是不太好。”   王负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明非以为他放弃了时,却见他惊奇地瞥了自己一眼。   “你算半只鱼,我算半个鸟,鸟吃鱼,天经地义,有何不对?”   明非被他的话一噎,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上半身,继续劝道:“您看我上面还是人身呢,吃人,您不觉得有些恶心吗?”   铛——   一把菜刀紧贴着肚脐滑下,砍在明非身前,明非被冰凉的触感刺激得浑身一抖。   “剁了不就行了。”   接着,明非被脸朝下翻过身,王负荆的一只手按在他腰部,摸了摸,又拍了拍,另一只手提起菜刀,贴着他的腰部划来划去,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   明非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下一秒就要被一刀两断。   眼见着就要横尸当场,明非哪能乖乖就范,趁着王负荆迟疑的机会,一个鲤鱼摆尾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接着滚了几圈,滚到河岸边。   一只手刚下水,尾巴一痛,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倒提了起来。   明非看见王负荆半张脸都红了,他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自己一眼,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但是明非知道,落他手里,绝对没好下场。   王负荆拖着尾巴,想把明非重新脱离岸边。   明非两只手死死抓住岸边的石头不放,不让他得逞。两人一前一后拉,动静闹得还挺大,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其中有几名佛修看不过去,眼神迟疑,想上前劝解两句,被王负荆冷冷地扫了一眼,喏喏离开了。   明非感到尾巴处传来撕裂感,哑着声音道:“前辈,得饶人……鱼处且饶鱼,您就放我一马吧。”   “放了你,我晚上吃啥?”   “不如我下去给您捕几条小鱼。”   王负荆哂笑,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一把提起了明非,道:“你们海族狡猾得很,我可不信。”他把明非拖到大锅旁,捻了一点盐巴,洒进滚烫的汤里。   “今日吃了你,我明天再去捕鱼。”   逃生无望,锅里的汤水越来越香,四周的人却对此熟视无睹,明非以为今日真的要死时,斜眼瞧见了一串又黄又绿的念珠串。   丑得刺眼。   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和光的碧玺海蓝宝念珠吗?   另一边,和光确认了明非师叔的身份后,连忙上前制止,按住了王负荆准备下刀的手。   王负荆扭头横了她一眼,道:“怎么?和尚你也想尝尝鲜?”   和光道:“前辈说笑了,您手下的这人……这鱼,是在下的好友。”   王负荆闻言,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我抓住这家伙时,他正扯着一小孩下水,准备吃掉小孩呢。”   和光顿时傻眼了。   啊?   吃小孩?   她望向下面的明非师叔,他也是一脸疑惑,传音道:“估计是原身的鲛人干的。”   谎言被拆穿,脸皮修炼到极致的和光也丝毫没感到不好意思,她适时转换思路,说出了另一个理由。“众生有灵,鲛人也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前辈何必为了口舌之欲……”   话还没说完,和光脑子里传来了明非师叔的叹息声,“师侄,这个理由我用过了。”   和光一顿,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接着笑得更灿烂了,语气也更真诚了,“前辈,您看大庭广众之下,剥皮抽筋什么的,影响不好吧。”   她努嘴指了指旁观的修士们,修士们一见王负荆火红的头发,都知道他是凤族眷属的身份,不敢上前挑衅他。哪怕有心疼的佛修,也不敢触他的眉头。   王负荆凤眸一扫,视线在旁观的修士们身上逡巡了一圈。   “嘁。”   不大不小的声音过后,旁观的修士们登时作鸟兽散。   和光又摆出了好几个敞亮的理由,硬是没能说服他。   她揉了揉眉心,以为要硬抢时,突然间想到王负荆是王家人,联想到王家人最著名的特点,她勾唇笑了笑。   她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走近王负荆,轻声道:“前辈,这只鲛人一看就没几块肉,肯定又老又干,还容易卡喉咙,不如去酒楼吃顿好的。相逢便是有缘,这一顿晚辈请。”   说着,捻着几块上等灵石,塞进了王负荆手中。   王负荆神色不动,手里掂了掂,抬起眼皮,瞥了和光一眼,转身就走,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你这和尚倒有趣。”   和光不知道自己有不有趣,但王家人贪财的性格倒是万年不变。   王负荆走远后,和光连忙扶起明非师叔,把他抱到岸边,掏出药膏,往他尾巴上的伤口擦。   和光还没见过明非师叔这么窝囊的场面,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话好,只得低头,装作二十四孝好师侄,屏气凝神地擦药,顺便撸了几把蓝色尾巴。   手感不太好,有点恶心。   不一会儿,明非师叔率先开口了,语气有些烦躁,“怎么憋得慌?”   这话,和光没敢接。   说实话,鲛人这个种族十分开放,尤其在日常装扮上,开放得有些有伤风化。   明非师叔现在下半身是密布着鳞片的鱼尾,没什么毛病,但是上半身是裸的。也不能称□□,胸口上方,蓝色的贝壳挡住了关键部位,通过一根珍珠链条固定起来。   和光的眼神一直没敢往上半身瞄,甚至为了避嫌,离得远了些。   接着,传来珠子与珠子摩擦的声音,她扭头扫了一眼,眼见明非师叔想要解开胸前的贝壳,她忙不迭按住了他的手,问道:“师叔,您现在是公的还是雌的?”   要是公的还好,要是雌的,大庭广众之下,不就成裸奔了吗?   明非的脸色登时一沉,嗓音干涩,“我也不知。”   两人就鲛人的身体状况分析了一番,从身体结构、生活习性到交/媾癖好,最后得出结论:鲛人没有找到喜欢的对象之前,男女不分。   和光还挺想亲眼观摩一番鲛人分化的过程,她压下企图上撇的唇角,道:“师叔,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如今的坤舆界乱成一团,鲛人的身份有些尴尬。”   她抽回视线,咳了咳,“要是不介意,师侄可以养着你。”   买一个大大的鱼缸,每天投喂!   明非轻哼一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自己挣扎着跳到河里,“不必,夺舍成鲛人,自然有鲛人的活法,我打算去沧溟海看看。”   师叔有自己的目标,和光也只能道一声一路顺风。   临走前,明非师叔的神情异常郑重,留下一句劝告。   “菩提秘境内,历史的流向不会改变。在某些关键的节点,无论遇上多大的阻碍,关键的历史人物总会做出他要做的选择。”   和光当然明白,但是万年来,无数执法堂的前辈进入菩提秘境,都遇上了最严肃的问题。已知结局不变的情况下,你是否会做出试图推翻历史的无用功?   她坐在原地,沉思了一会,也没思考出什么结论。   如今,她不过夺舍成了一名万佛宗的普通弟子,能做什么事情呢?要是夺舍成了万佛宗掌门,说不定还能和天魔玩一玩。   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叫。   嘎——   她扭头朝声源处望去。   王负荆没有去下馆子,而是看中了一只白花花的肥鹅,使劲抓它。   那只鹅虽然膘肥体壮,但是身手敏捷,靠着风骚的走位,躲过了王负荆的爪子好几次。它嘎嘎嘎地叫着,朝着河边逃过来。   和光站远了些,为鹅让开逃跑的道路,没想到那鹅一个甩尾,又朝着她而来,还冲她不停地大叫。   白鹅刚大鹏展翅,一跃上空,就被红色的爪子擒住了命运的后颈肉。   王负荆捏着它的脖子晃了晃,抱在怀里离开。   白鹅还是不安分,一直朝着她大叫,和光有些疑惑,难不成它看见她救了鲛人,以为她还会救它?这只鹅还挺聪明。   王负荆似乎被它叫得烦,往它翅膀上揪了一把。   白鹅痛得大叫一声,使劲啄他的脑袋。   白鹅转身时,和光看见了它那粉粉的小屁股。   这一瞬间,她心里又咯噔一下。   粉粉的小屁股,草莓形状。   该不会又是她想得那样吧?   和光朝王负荆伸出一只手,挽留道:“前辈留步!”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104 鹅鹅历险记   ◎江在鹅:他们怎么都对我的草莓屁屁情有独钟◎   江在棠进入秘境后,脑中一阵晕眩,还没睁开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没摸到,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进了菩提秘境,佩剑没同自己一起进来。   睁眼一看,一只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黑压压一大块,其体积之大,其速度之猛,似乎要压死自己一般。   江在棠连忙侧身一躲、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了“石头”。   “石头”落地后,居然又自己提了起来,他心中讶异,抻直了脖子,仰头望去,赫然发现那才不是什么鬼石头,竟然是人的一只脚。   又有无数块石头,不,无数只脚冲着他的方向而来,他慌慌张张地躲过,朝着一颗巨木奔去。   抵达树下后,他才松口气,望向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么高的人,难不成他进了巨人国?   可是,菩提秘境截取的是两万年前坤舆界内,以万佛宗为主要阵地的对抗天魔的历史,时间线是真实的。就算菩提秘境的界域很大,甚至以前还有人落到了无尽雪山的范围,但没听说过坤舆界以前有过巨人种族啊。   他思索到一半,冷不丁地觉得后背一凉,仿佛被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还没来得及转身,屁股被什么湿润的东西从上到下狠狠摸了一遍。   嘎——   他被刺激得一蹦三尺高,这股销魂的滋味,好像被昆仑山脚下最厉害的搓澡师傅伺候一般。   搓澡归搓澡,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撸屁股可不行,他的脸还往哪搁。   他忙不迭捂住屁股,往前跑了几步,才往后看罪魁祸首,发现竟然是一条比他还高的大黄土狗。   江在棠没来得及思考土狗的种族,那土狗伸长着舌头,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住他,两只爪子一刨,朝他疾奔而来。   我了个大槽!   这么大个狗,被扑倒了了不得要完!   他赶紧撒丫子逃,速度却比不上土狗,土狗紧追不舍,好几次即将追上他,他感叹吾命休矣时,土狗竟然没伸出爪子压住他,而是又狠狠地舔了一口他的屁股。   江在棠汗毛倒竖,好几次回头,他都看到土狗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仿佛想把他,不,他的屁股一口咬下。   它怎么对屁股情有独钟?   难不成他屁股上开了朵花?   他觉得光逃不行,得解决掉土狗才能自保。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丹田,挥出灵气,结果发现丹田空空的,灵气一丝都感受不到。   难道他夺舍成了一个凡人?见鬼,万佛宗怎么办事的?   夺舍成凡人,还体验什么秘境?   江在棠逃跑时,往底下瞧了一眼,不瞧还好,一瞧吓一跳。   两只黄色的鸭蹼?   鸭蹼?!   什么玩意儿?   他到底夺舍成了个什么东西?   江在棠怔楞时,屁股又被土狗狠狠舔了一口,粘腻的口水粘在屁股上,说不出的膈应。他心里气恼万分,忍不住扭头,朝土狗凶了一声。   嘎——   刚说完,忙不迭地捂住嘴,拔脚而逃。   “嘎”是什么鬼?反正绝对不是个人!   一“人”一狗追逐了半个时辰,江在棠的气力有些跟不上了,他远远地望见了一条小河,心想道土狗不至于追进河里吧,土狗只会刨水,游泳的速度绝对追不上他。   于是,江在棠一把跳进河里,土狗果然只在岸边哀嚎几声,愁苦地望了他几眼,恋恋不舍地走了。   江在棠着实松了口气,然而等他看见水面的倒影时,再也沉不下心了!   嘎?   嘎!   嘎——   他居然夺舍成了一只鹅?!又白又肥的大丑鹅!而且屁股竟然是粉红色的草莓状,这是什么变异的玩意儿?怪不得土狗追着自己的屁股不放。   夺舍成了这么个玩意儿,还怎么找无双剑?   江在棠浮在水面,思考着未来的前路,然而历史是重复的,不一会儿一片阴影迎头罩下,他还以为要下雨了,抬头一看,一只大手从天而下,擒住了他的脖子。   “够肥,味道肯定不错。”   那人拎住他的脖子,甩了甩他身上的水,那人的视线移到他的草莓屁屁时,怔楞了一会。江在棠以为那人嫌弃得要放弃时,屁股上被那人戳了戳。   “这么红,不会有毒吧。”   江在棠心下一喜,以为要得救,屁股陡然一凉,一把刀贴着自己的屁股划来划去。   “先割了好了。”   割屁股?   听到这话,江在棠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挣扎,甩脖子,踢鹅蹼,硬是没能逃脱那人的魔掌。   那人提着他的脖子,往森林的方向走去,江在棠抬起头 ,看不到那人的脸,只看得见那人红色的长发。   那人的手指指尖带着烧伤的疤痕,江在棠灵机一动,扬长脖子,狠狠地往结痂处啄上一口,那人果然被吓了一跳,松开了手里的束缚。   江在棠趁此机会,再次撒开丫子狂奔。   这一次运气不错,他看到了一个和尚,那和尚手臂上串着又金又黄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与和光那家伙手上的丑货一模一样。   就是你了!   另一边,和光望见白鹅的草莓屁屁,确认江在棠的身份后,登时感到一阵心累,长长地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装作没看见不知道,转身就走。   搞什么?你们就不能夺舍得正常一点吗?   尤其是看见擒住江在鹅的王负荆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再一次上前拦住王负荆,还没开口,被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怎么?这只白鹅也是你的好友?”   和光尴尬地笑了笑,“这……”   王负荆哂笑一声,道:“没想到和尚你还通鹅语,行,我今日就发发善心。”他拎住白鹅的脖子,移到她眼前。   和光瞧他这个动作,以为他要把白鹅交给她,刚准备伸手接过,就听得他道,“给你们交代遗言的时间。”   遗言?   她怔住了,江在鹅恼怒地嘎了一声。   “没遗言交代的话,我就烤了。”   说完,和光看见王负荆咧嘴一笑,一只手擒住白鹅的脖子,另一只手熟稔地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过后,和光心头一跳,风眨眼间便静止了。   接着,森林里传来无数尖锐的鸟啼声,鸟儿们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数量之多,仿佛倾巢出动,迫不及待地拖家带口逃离这儿,这是对万兽之王凤族的恐惧和臣服。   江在鹅愣住了,咽了咽喉咙,呆呆地扭头看向王负荆。   或许是野兽的直觉,他全身汗毛倒立,紧剔地盯住王负荆,这人现在给他的压迫感远甚于前。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猛烈的狂风,头顶飘来浓厚的黑云,从天而下的滚滚惊雷让和光想起了盛京沦陷的那日,也是这一般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围的众多修士瞪大了眼睛,纷纷拿出武器。   风吹散了王负荆的红发,方圆几里的气势奔腾而来,争先恐后地凝聚在他身上,一缕缕火焰开始缠绕在他的发尾。   红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火焰交相辉映,让人回想起了当年瑰丽夺目的凤族,就连王负荆唇角的伤疤,也被衬得邪性和野性。   和光的心打起鼓来,现在的王负荆怎么会这么厉害?   她记得,历史书上记载过,这个时间点的王负荆不过是逃离盛京的幸运修士之一。由于没有在乱世自保的实力,逃离盛京后便一直待在万佛宗,直到万佛宗沦陷,才和顾钧座一起逃往昆仑山。   要是他有这么强的实力,怎么会在万佛宗内默默无闻?   和光挤出笑容,轻声道:“前辈,不必动怒。实在不行的话,这鹅……”江在鹅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底下,她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您吃了也……”   周围的气势疯狂地涌向王负荆,和光是深吸一口气,莫非他发飙了?刚后退几步,作势防御。   风猛地刹住车,停了。   啵的一声。   王负荆打响指的指尖亮起了一株小小的火苗,微风轻轻地一吹,火苗随风飘摇,却仍然顽强地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个结果,和光同江在鹅看傻了眼。   阵势搞得这么大,结果您就这么一小火苗?   和光垂眸看向王负荆脚上的脚链,黑色的玄铁脚链吸收了大部分灵气。盛京沦陷的前几日,王负荆在朝堂上向大业帝献舞时,就带着这副脚链。   看来这副脚链是拷住王负荆的枷锁,不然他身为凤族眷属,不会一直憋屈地窝在满是人族的万佛宗。   嘎——   一声尖锐的鹅叫打断了和光的沉思,她抬头一看,王负荆正把燃着火苗的手指,往江在鹅的草莓屁屁上凑。   和光忙不迭上前攥住他的手指,吹了口气吹灭了,眼见王负荆的眉头拧了拧,脸色即将黑下来,她摸了摸储物袋,又递上了五枚上等灵石。   “前辈,您看这个数成吗?”   王负荆掂了掂灵石,脸色还是有些不爽快。   “和尚,你贿赂我,救了鲛人,又救肥鹅。就算想得到放生的功德,也不能光盯着我一个人撸羊毛。”   和光满脸笑容,“前辈说笑了,什么贿赂不贿赂,多难听,这是在下讨好前辈。”   王负荆顿了顿,抬起眼皮,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讨好我?大业帝的后宫里,妃子也是这么讨好大业帝。”   他的嗓音低沉下来,“和尚,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王家人一脉相承的贪财和自恋   王负剑:我怀疑她馋我的身子。(41章)   王负荆:我也怀疑她馋我的身子。   ###   %%%感谢在2020-09-21 23:51:49~2020-09-22 23: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5章 105 江在鹅   ◎莫师叔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   和光六十多年的人生中,有过无疾而终的暗恋,被很多弟子告白过,也被很多人误会过自己对他有意思。但是,被老祖宗级别的爷爷辈人物误会,这还是第一次。   王御剑勉强称得上是生死之交的好友,被好友的老祖宗误会,饶是脸皮比瓷砖还厚的和光,一时之间也接不住话。   这……   江在鹅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逡巡,嘎嘎地叫了一声:刺激。   和光咳了咳,双手合十,挺直身子微微一拜,正色道:“前辈误会了,贫尼是出家人,谨遵菩提祖师和嗔怒禅主的教诲,怎么会生出凡心犯色戒?”   王负荆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得了吧,你方才还撒谎,犯下了不妄语戒。你们万佛宗的和尚哪有和尚的样子?”   这话,和光还真没法反驳。   众所周知,万佛宗是最不像和尚的佛修门派,这个特征自从菩提祖师创立万佛宗便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继续扯理由想把话题糊弄过去,“妄语戒归妄语戒,色戒不一样,宗门规定弟子必须还俗后,才能结契同修。”   两万年后的万佛宗取消了这一条规定,可是这个时间点上的万佛宗还存在这条铁律。   说到这儿,王负荆登时眼神一亮,玩味地笑了笑,“是吗?可我听说,嗔怒禅的三光每日跟在鲸族的鲸落屁股后面,莫不是想离开万佛宗,跟着鲸落入赘沧溟海?”   啊?   和光傻眼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先为三光祖师爷辩解好,还是吐槽王负荆像市井妇人一般的八卦语气好。   江在鹅伸长脖子,尖锐地打了个鹅鸣,声音之大,连周围的修士都忍不住扭头回看。   “前辈真爱说笑,三光师叔是万佛宗钦定的下一任掌门,怎么会离开宗门呢?”和光沉下心来,意识到话题被王负荆带歪了,于是她又把话题扯回去。   她又拿出十枚上等灵石,不动声色地塞进王负荆手中。   “在下无意对前辈的食物指手划足,不过是想买下您手里的白鹅罢了。”   王负荆垂下眼眸,掂了掂手里的灵石,他面无表情,和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接着他哂笑一声,把白鹅扔进她怀里。   和光连忙道谢,抱住江在鹅准备离开,又被王负荆拦住了。   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道:“最后一次了。”   听到这话,和光抱住江在鹅的手劲大了些,没敢回应,只得尴尬地点了点头。   事不过三,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王负荆离开后,和光抱着江在鹅走到偏僻的树下,她席地而坐,把江在鹅放在眼前,迟疑了一会,才憋出几个字,“江·在·棠?”   白鹅好像认识自己,又长着粉红色的草莓屁屁,像极了江在棠。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得确认一遍才行。   白鹅长长地嚎了一声,颇为自豪地拍了拍白色的胸脯。   和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怎么会夺舍成一只白鹅?   她拍了拍它的脑袋,气得它大叫一声,用翅膀拨开她的手。“你是一进来就夺舍成了白鹅,还是被人用法术把灵魂固定在白鹅身上?前一个就点一下头,后一个点两下。”   江在鹅点了一下。   啧。   “那你现在是普通的白鹅,还是白鹅种的妖族?”和光还想挣扎一下,“有没有可能你夺舍成了白鹅种的妖族,只是因为你还没掌握原身的化形法术。”   江在鹅摇了摇头。   和光凝视着江在鹅,眼皮半阖,心里转了好几个弯。   江在棠进秘境,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找到无双剑。可是他夺舍成了一只普通的白鹅,这种身体别说找剑,连自保都做不到,说不定哪天就被做成了叉烧鹅。   为免他怀疑万佛宗暗箱操作,她郑重地说道:“自万年前的大能联手建立菩提秘境起,除了必要的修正,以防秘境内的历史人物出问题外,万佛宗没有对它进行任何较大的改动。再者,万佛宗没有指定修士夺舍哪具身体的权力,各位修士都是自动被吸纳进适合他们的身体。”   “你之所以夺舍成一只普通的白鹅,是因为……”江在鹅小小的黑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站姿乖巧地等待着她的解释。   “你点儿背!”   为了防止他不信,和光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嘎?”   “如果修士在菩提秘境内死亡,他不会夺舍另一具身体,而是成为无人可见的灵魂的状态,可以无所阻碍地飘荡,直到秘境结束。”   “江在鹅……棠。”和光咳了咳,“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用白鹅的身体直到秘境结束,二是死亡成为灵魂,去找无双剑的行踪。等到下一次秘境开启时,再进来取剑。”   “我觉得灵魂的活动性更大,比白鹅的身体要好得多。”   和光掐住白鹅细长的脖子,神色十分认真,“你放心,我技术很好,你不会有任何痛楚。”   “嘎——”   一声凄厉的鹅鸣声响起,它跳起来,拍掉她的手,原地打转,急促地叫起来。和光听不懂它的话,嫌弃地捂住了耳朵。   “别嚎了,再嚎我也听不懂鹅语。”   江在鹅顿了顿,勾下头,伸出鹅脚,想要写些什么,脚上长着鹅蹼,怎么也没法用指尖写字。它急得团团转,不一会儿眼神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和光看见它朝自己勾了勾手,示意她低下头,她心里觉得疑惑,还是低下了头,接着就看见一只肥肥的鹅脸不断放大,它的额头顶上了她的额头。   额头碰到毛毛的软肉,她心里发毛,连忙推开它。   但是,她懂了它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灵魂相连,直接用神识对话?”   江在棠的身体虽然是一只白鹅,白鹅的体内却仍然是金丹期的灵魂和神识。   江在鹅忙不迭地点点头。   和光犹豫了一会,行是行,就是和一只鹅神识相连,感觉怪怪的。她叹了口气,终于在江在鹅真诚的黑眼珠下败下阵来。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念了一句法咒,一束金色的光线从额头冒出,连在指尖上,然后她把指尖按在江在鹅的额头上,它的额头冒出一束粉色的光线,金色和粉色的光线交织融合在一起。   刚连上,她的脑海中就爆出一声大喊。   “和光道友,在下有一事相求!”   和光连眼睛也没眨,想也不想,回道:“不帮。”   这家伙肯定是想让她帮忙找剑,无双剑管她屁事。再者,她从来不觉得他能找到无双剑,更别说如今只是一只白鹅的他了。   江在鹅愣住了,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珠子,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断口拒绝。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和光倚在树干上,折下一根蒲公英,捏在手里玩,懒懒地说道:“不就是找无双剑吗?”   她看着白鹅一跳一跳地走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把他戳得后退了些。“别说我打击你,你真觉得你能找到无双剑?两万年来,无数修士都进来找过,至今没有一个人找到了任何线索。还不如死成灵魂的模样,搜寻的范围和深度也更大。”   江在鹅鼓起扁扁的嘴巴,黑溜溜的圆眼珠子里竟然露出了十足的认真。   “可是,我等不了下一次了,这一次必须把剑带回去。”   她瞥了他一眼,昆仑剑宗的情况她也清楚,江在棠没能习得剑尊一脉的无双剑法,没有正式获得剑尊的承认,执法堂的其他派别蠢蠢欲动,他根本就压不住手下的人。   她轻笑一声,道:“想获得无双剑法不止这一条路,你还可以去找昆仑剑尊。谁给你出的这么不靠谱的主意,居然让你来找无双剑。”   江在鹅答道:“莫长庚师叔。”   和光听到莫长庚这三个字时,怔了怔,嗤笑一声,捏着蒲公英的根茎,转了转,几缕白色的绒毛落下来。“你这么信他?他让你来,你就来。还是说他太信任你?确定你一定能找到无双剑。”   江在鹅的脸色登时拉了下来,“本来师叔没打算让我来,后来你当了此次秘境的领队,师叔便让我来了。”   她挑眉,“哦?”   “师叔说,要是和光还找不到无双剑,那么当初顾剑尊撒了谎,压根没把无双剑放在秘境里。”江在鹅定定地盯住和光的眼睛,语气十分认真。   “莫师叔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   风止林静,和光手中的蒲公英却陡然吹散了大半。   她低低地笑了出来,回想起了莫长庚当初在九曲城内出手,以及盛京红袖招扣人的情形。虽然说两次都是公平的交易,功德点在九节竹内已经结清。   但是,私下的人情上,她总归是欠缺一点。   和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吹散伶仃的蒲公英绒毛,叹气道:“算是欠了他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抱起了江在鹅。   江在鹅伸长脖子,欣喜地问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不帮你,也说不过去。”   作者有话说:   秘境众人的情形   和光:收到队友江在鹅的邀请,任务——找剑   江在鹅:暂时成为和光的绑定宠物   明非:获得新皮肤鲛人,目标——进阶化神期   菜瓜:未知。   韩修离:不提也罢!   ###   @@@感谢在2020-09-22 23:55:55~2020-09-23 23: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6章 106 销骨崖   ◎《穿成佛修后,各路大佬求我还俗》◎   昆仑剑宗,销骨崖。   销骨崖位于内昆仑南部,是一处气吞山河的瀑布,一万八千尺的白川倾流而下,一泻千里。从下望去,恍若一道白色的斧头劈开了白雪皑皑的山川,劈开了气势磅礴的天地。   销骨崖下,寸草不生,片雪不存。   一滴从天而降的水珠落到销骨崖外,溅在坚硬的岩石上,岩石像被锤子狠狠敲过一般,眨眼间便凹陷下去。放眼望去,销骨崖下的岩石表面全是坑坑洼洼。   温潮生拎着三层的木盒,避着水流前行。   一万八千尺的瀑布自然不会对大乘期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但是无意间挨上一记,也够呛。   一颗水珠滴在木盒上,直接穿破了一个大洞,温潮生连忙抬手撑在木盒底下,撑住了这木盒。   他迂回行到瀑布正下面,瀑布的巨大声音刺激得有些耳鸣,他掏了掏耳朵,从丹田运气大喊了一声:“莫挨老子,你爹喊你出来吃饭!”   话音刚落,瀑布中涌出一股水流,直冲他而来,他险险侧身闪开。砰地一声,身后的山壁被水流击出一个大洞。   温潮生继续大喊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扔了,盛京泰和楼主厨亲手做的菜。”   一声低沉的男声穿透瀑布的水流,从销骨崖底传来。   “放屁!泰和楼的主厨是饕餮禅的禅子,早就回宗门磕头烧香去了。”   温潮生哼笑一声,语气极为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饕餮禅子前些日子得了蛟筋,拿它做菜。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抢得一小碟。”   这次的声音带着浓厚的怀疑,“蛟筋做的菜?”   温潮生盘腿坐下,慢慢地打开食盒,声音小了些,但他知道瀑布底下的人能听到。“你不要算了。”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菜,刚想送入口,指尖一疼,筷子和菜都重新落入碗中。他擦干指尖的水珠,摩挲了两下泛红的指腹,不由得浅浅笑了出来。   方才的水滴,就连大乘期的他都没有看清。   看来莫挨老子的实力又有所精进啊。   铛——   仿佛利剑与利剑相接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水雾从销骨崖下开始,向四面八方迅速弥漫,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雪崩一样。刺耳的瀑布水流声停止了,整片区域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中。   一道蓝色的剑光从销骨崖底下挥出,截住了所有的水流,抬起倾天而下的瀑布,飞快地向上驶去。   一千尺。   两千尺。   三千尺。   四千尺、五千尺……   温潮生在心底默数着,直到九千尺,销骨崖的一半高度,那道蓝色的剑光才停下来。   销骨崖下崎岖不平的岩石上,莫长庚扛着一把剑,不缓不急地走了出来。   温潮生抬起手,刚想向他打个招呼,就见他走出瀑布的范围后,收回了那道蓝色的剑光。看到这一幕,温潮生浮起的唇角立马压了下去,神色大变。   原本瀑布自然地一泻而下,每一秒都有滔滔不绝的水流,这一道剑光拦了足足十五秒,其存蓄的水流有多可怕可想而知。   浩浩荡荡的瀑布倾天而下,温潮生似乎听见了大地颤抖的声音,瀑布切断销骨崖下的岩石,像汹涌澎湃的海啸一般,遮天蔽日地蜂拥而来,激荡起的水雾甚至遮断了正午的阳光。   温潮生暗暗骂了一声,抬起手准备拦下这阵水浪,接着就看见水浪击打到莫挨老子身后三尺时,像是流入宽广无际的海滩一般,卸掉了那股摧山搅海的气势,缓缓地后退而去。   温潮生心道:几日不见,这家伙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面上却不显,只笑骂了一句,“装个什么逼,这破地方又没人看。”   莫长庚没搭理他,径直接过食盒,夹着筷子翻了翻,皱眉道:“蛟筋呢?连块肉都没见着,这不就是蛋炒饭吗?”   温潮生道:“准确的来说,是蛟筋浸过的水洗米,而做成的蛋炒饭。”   莫长庚闻言,撂下筷子,“这有什么可吃的,还不是蛋炒饭。”   “你可别看不起它,你吃过蛟筋吗?现在都没几个人见过,更别说闻闻了。就这碗饭,还是我从拍卖会上拍到的,值盛京十套房呢。”   温潮生把蛋炒饭塞到莫长庚手里,催促他快吃。   莫长庚无奈,只好一口一口吃起来,脸上最初有些不情愿,但这碗蛋炒饭毕竟出自饕餮禅子之手,还是越吃越香。   莫长庚吃饱喝足后,温潮生问道:“江在棠去菩提秘境寻找无双剑一事,听说是你告诉他的。”   莫长庚倚在巨石旁,眯起眼睛,浅浅地点了点头。   温潮生把饭盒收回储物袋,“两万年来,所有前去的修士全都无功而返,你真相信他能找到无双剑?”   莫长庚掏出烟斗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懒懒地说道:“谁知道呢,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奇怪。叫他去菩提秘境,不过是支开他罢了。大衍宗执法堂那档子事儿,越闹越大,差不多也要闹到昆仑了。”   大衍宗的执法堂堂主之争,坤舆界无人不知。   大衍宗是昆仑剑宗的兄弟宗门,万年来同气连枝,各种派系关系错综复杂。大衍宗执法堂堂主之争,势必会牵扯到昆仑剑宗执法堂的各种派系和利益。   四周弥漫着刺耳喧嚣的瀑布声,温潮生凑近莫长庚,给他的烟口添了几抹烟草,借机问道:“咱们站哪边?”   莫长庚磕了磕烟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咱们,问的真有意思。   看似问的是他们两人,可之前提及了江在棠,又把他们俩直接绑在了江在棠的一边。   可是,江在棠是执法堂代堂主,却只是代堂主,还没有正式获得剑尊的承认。执法堂内,还有两个派系蠢蠢欲动,威胁江在棠的地位。   莫长庚直属于昆仑剑尊一脉,听从剑尊的吩咐,剑尊没有正式承认,他自然也不会承认。   温潮生所在山峰归属于剑尊一脉,这个“咱们”间接承认了他的山峰支持江在棠。   温潮生定定地盯住莫长庚,脸上一派风平浪静,心里头却在打鼓。不一会儿,莫长庚收回眼神,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只要站在胜利的那边就好了。”   他说得隐秘,温潮生懂了他的意思,江在棠只要站在胜利的那边就好。   但是,温潮生还得提醒他一次,“执法堂的两个派系已经出手了,分别站在了大衍宗那两个小子身后。假若不出手,以后大衍宗的那两个小子无论谁赢了,可不会分口吃的给咱们。”   莫长庚哂笑一声,拖长着声音道:“插手外宗的事儿,只是有些不道德,可也不算什么。但是要是没外宗的扶持,就站不住跟脚……”他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   “未免太跌份儿。”   说到这个程度,温潮生理解了剑尊一脉的打算。   江在棠可以支持大衍宗的封曜或步云阶之中的任何一人。但是,要是他想通过对方的帮助,来坐稳堂主的位置,那么他便失去了剑尊一脉的承认,失去了堂主的资格。   温潮生浅笑了一下,缓和略微紧张的氛围,半开玩笑地说道:“剑尊还不回来,昆仑快乱成一锅粥了。”他拍了拍莫长庚的肩膀,问道,“剑尊离开前,真没和你透露什么?去哪、做什么?”   莫长庚一怔,缓缓地放下烟斗,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过了片刻,他倏地嗤笑一声,“剑尊离开之前,还真来找过我。”   温潮生闻言,眼神一亮。不过随意问一句,居然真的问出了一些秘密。他摇了摇莫长庚,催促道:“然后呢?”   “那时我在樊楼喝了一夜的酒,躺在包厢里不省人事。他突然冲进来拍醒我,说了三个字便离开了。”   “哪三个字?”   “我走了。”   温潮生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哈了一声。“我走了?就这三个字?”   莫长庚的脸上也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忿忿道:“对啊,当时我还以为他就去沧溟海捞条鱼,或是去万佛宗找杀戮禅主打一架,要不就去药宗的香雪海偷朵梅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几年之后,要开昆仑比剑大会,才发现找不到人了。”   莫长庚啧了一声,“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那句‘我走了’的意思不是‘我去去就回’,而是‘拜拜了,诸位’。”   温潮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得莫长庚踢了他一脚。   “你是不知道,长老们得知剑尊离开前最后一面见过的是我后,天天变着法儿骂我。”莫长庚捏着嗓子,学着长老的声音,“‘你怎么不拦着他啊?’”   莫长庚又登时拉下脸,无奈地道:“他是大乘,我不过是化神,拿什么拦?拿命拦啊。况且我也不知道他走了,是离家出走啊。”   温潮生想起了以前的旧事,笑着附和道:“我师父现在每天都担心剑尊离开后,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被人骗了怎么办……”   这一边的两人其乐融融,另一边的菩提秘境内,和光却对着江在鹅愁眉苦脸。   虽然答应了帮忙找剑,和光没有看过无双剑的资料,一时之间也整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她问道:“你进来秘境前,做了历史功课吗?对无双剑的下落有什么猜测?”   江在鹅传音道:“进秘境前,我看了些关于秘境的指南书。”   “什么书?”   菩提秘境的指南书?万佛宗官方可没出过这些玩意儿。   江在鹅顿了顿,声音小了些,道:“我全部背下来,记在脑海里了,现在刻录给你吧。”   不一会儿,和光的脑海里出现了几本书,她刚刚看到第一本,就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穿成佛修后,各路大佬求我还俗》   她翻开书页,主角是媚宗的女修,进入菩提秘境后夺舍成了一名倾国倾城的佛修?和光仔细想了想,历史上有倾国倾城的佛修吗?   再翻开配角名单,她顿时傻了眼。   剑尊顾钧座、凤族王负荆、七权谢危、嗔怒禅三光……好家伙,足足一页。   看到魔主谈瀛洲的名字时,和光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媚宗的,还真敢想。   作者有话说:   《穿成佛修后,大佬们求我还俗》   翠翠原本是媚宗的一名普通女修,进入菩提秘境后,意外穿成了佛修。原本打算放下色心,就地成佛。不料各路大佬跪着求她还俗。   顾钧座: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昆仑剑宗不立也罢。   王负荆:凤族又如何,不及你一根汗毛。   三光:去他妈的嗔怒禅,你我双双把俗还。   谈瀛洲:没有你,我要这天下有何用?   ###   @@@感谢在2020-09-23 23:53:07~2020-09-25 23: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7章 107 三本书   ◎韩修离嗝屁了◎   《穿成佛修后,大佬们求我还俗》   主角:翠翠   配角:顾钧座、王负荆、三光、谢危、谈瀛洲……   文案:翠翠本是媚宗的一名普通女修,进入菩提秘境后,意外穿成了万佛宗的佛修。翠翠打算放下色心,借此机会修炼大慈大悲的佛心。天不遂人愿,各路大佬痴痴纠缠,翠翠也陷入了修罗场的泥沼中,难以坚守佛心,在色心与佛心之间苦苦挣扎。   顾钧座: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昆仑剑宗不立也罢。   王负荆:凤族又如何,不及你一根汗毛。   三光:去他妈的嗔怒禅,你我双双把俗还。   谈瀛洲:没有你,我要这天下有何用?   和光翻过一遍后,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江在鹅有些难为情,一个大老爷们看本这样的话本是有些说不过去,他红着脸解释道:“没办法,市面上已经有正规的官方历史书了。纪实类型的书又没人看,各种话本倒是越出越多,看得人也越来越多。之前的人出秘境后,写话本的方向也越来越猎奇。”   “女主什么眼光,顾钧座哪里好了,我家三光祖师爷哪一点比不上一个破练剑的。”   这话江在鹅不爱听,脸色登时拉了下去。“什么叫破练剑的?”   和光的眼神变得像黑夜里的狼的眼睛一样亮,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语气里也带着不同一般的兴奋。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先嫖顾钧座,再嫖王负荆,与我家祖师爷三光卿卿我我一翻,最后死在谈瀛洲手下,死得轰轰烈烈!死得铁骨铮铮!死成所有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听到她这番豪言壮语,江在鹅不禁想起了修仙界关于和光的各种流言。   青梅竹马韩修离,天降桃花残指,暖心师叔明非,相爱相杀西瓜,勾肩搭背王负剑,默默相随尤小五,痴情奶狗谢鲲……   上面这些名字不过是流传在说书人口中的,肯定还有不少说书人不知的辛秘桃花。   江在鹅不禁肃然起敬,同时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和光冷静下来,回顾一遍话本的内容,一点点分析道:“话本能火也不是光因为爱情故事,里面的时间线基本符合史实。半年前,谢危、顾钧座、三光、王负荆等数千人逃出盛京,来到万佛宗避难。各路宗门弟子陆续回到自己的宗门,上报情况。”   “谢危带领谢家子弟离开,去纠结散落在各座城池的谢家军队。三光由于实力高强,且在盛京沦陷战中救人有功,被破格提拔为执法堂堂主,如今负责搜救万佛宗外围的修士。顾钧座一边钻研剑法,一边修行佛宗的攻击性法门,向逃来避难的修士询问北城顾家军的情况。王负荆苦于脚链未解,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一直窝在万佛宗寻找机会。”   两人根据话本的内容,重新整理了一遍历史经过,获得了比官方历史书中更详尽的情报。   翻开江在鹅给的第二本书,和光再一次傻眼了。   《我在乱世养孩子》   作者:三千世界跪着唱征服。   和光忍不住拍起了掌,这个笔名太牛逼了,作者不怕被打死吗?   故事情节是男主威震天逃往万佛宗的路上,捡了一个名叫黑不溜秋的孩子。黑不溜秋十岁左右,在乱世中与家姐失散,前往万佛宗寻找姐姐。男主威震天一边帮助黑不溜秋寻找亲人,一边锻炼黑不溜秋,提高他自保的实力。   和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书名说是养孩子,其实是威震天变着法儿虐待孩子,妥妥的虐童文学无疑了。比如说练三天三夜的剑法,挂在树上鞭笞黑不溜秋,把黑不溜秋扔到天魔面前,逼他独自动手解决天魔……   话本最后的读者留言中,没有人不厌恶男主威震天,追下去的唯一动力是想看黑不溜秋反杀,不过直到结局也没能看到。   和光疑惑道:“这玩意儿居然有人看?还不如上面那本有吸引力。”   江在鹅道:“那一年的菩提秘境结束得奇怪,修士们出秘境后,找不到思绪,几乎没几个人写书,便让这人占了便宜。”   菩提秘境结束的标志是万佛宗与天魔的大战,按照真正的历史的时间点,应当是半年后。但是菩提秘境是虚假的幻境,加入了众多熟悉历史的修士。   历史的走向不会改变,由于修士的干涉,拐点到来的时间有早有晚。   最快的一次,菩提秘境开启后,由于魔修在天魔内部的活跃,快速攻破内陆的宗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进战线,不过一个月便打到了万佛宗,提前结束了秘境。   最晚的一次,佛修势力强大,足足拖了三个月,大战在几个月后才来。   六十年前,也就是书中的那年,菩提秘境内诡异得很。   明明天魔的战线推进得很快,内陆的防线迅速向内逼近,混在天魔军队中的魔修们也异常兴奋活跃。天魔的军队就驻扎在万佛宗三十里外,离攻破万佛宗就差临门一脚。   然而,这临门一脚一直没有到来,直到一年后支撑菩提秘境的灵力结束,所有人都被踢了出来,才发现这一次万佛宗和天魔的大战居然没有打起来。   无数人研究,重新复盘了一遍菩提秘境内的情况,天魔军队的推进很顺利,与历史上一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阻碍。万佛宗一边,众人也没有开启任何崭新的防御。   在最后关头,攻破万佛宗的临门一脚,天魔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可是没有人知道。   无数遍的复盘,也得不出任何可信的结论。   六十年前的菩提秘境,被誉为最诡异的一次,众人都认为那一年菩提秘境自身出了故障。   和光记得,六十年前恰巧是西瓜师叔带队进秘境。她曾就此事询问过西瓜师叔,西瓜师叔只是轻哼一声,随口回了一句。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是给自己放了个假,休息了一阵时间。”   两人在这本书中找不到什么情报,又翻开了下一本。   《我率领天魔反攻大陆那些年》   男主夺舍成了四魔相之一,趁着魔主谈瀛洲不在盛京大本营的机会,拉拢其余三位魔相,夺得实际意义上的权力后,开始反攻大陆。   和光啧了一声,神情嫌弃万分,挑刺道:“夺舍的基本规则,魔修的夺舍范围只限于魔兵和魔将,魔团的发展潜力不足,率先排除范围。魔相一共就四个,要是修士拿到,菩提秘境还不得玩坏了。作者进来前没看夺舍指南吗?这个身份太假了!”   江在鹅在一边附和,“是啊,拳打三光,脚踢龙主,男主简直要上天。”   看到一半,和光突然间皱紧眉头,重新翻回前一页。   江在鹅意识到不对,她可能发现了什么,连忙询问。   和光思忖了一会,解释道:“无双剑的原料是坤舆界最锋利的万年陨铁,数万年前,万年陨铁一直攥在王族手中,除了赏赐给谢家家主谢危和顾家家主之外,几乎没有几块完整的陨铁流落出去。剩下的陨铁被制成了大业帝的龙椅,或者宫内的各种装饰。”   江在鹅道:“对,之前进入秘境的人试探过谢危的剑,并不是无双剑。”   和光道:“书中提到,为了防止人族潜进盛京偷盗万年陨铁,魔主谈瀛洲封存了所有的万年陨铁,包括沦陷在北城的顾家家主手中的那一把。”   “那又如何?”   “除了谢危手里的那一把,所有的万年陨铁都在盛京内。顾剑尊得到无双剑是万佛宗与天魔大战之后的事儿,史书记载他逃到昆仑山,修得无双剑法后,才拿到的无双剑。那时盛京仍在谈瀛洲的掌控中,应该是顾剑尊或某人潜入盛京,偷得一块万年陨铁送给了顾剑尊,铸成了无双剑。”   江在鹅眼神一亮,懂了她的意思。   和光却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犹豫。“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这是一个线索。顾剑尊说无双剑就藏在菩提秘境,菩提秘境的时间点上他还没有修得无双剑法。但是,顾剑尊总不可能说谎,开找剑的玩笑。”   江在鹅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认为其他人的思路错了,现在这个时间点,无双剑还没有出世,无双剑还不是无双剑,只是一块万年陨铁的材料,还呆在盛京。我们找无双剑,应该去盛京找那块万年陨铁。”   说完后,两人还来不及高兴,就陷入了悲惨的现实。大眼对小眼,止不住叹气。   一个佛修、一只鹅,要怎么混入全是天魔的盛京?   还不如夺舍成天魔的魔修来得方便。   想到这儿,和光翘起了唇角,拍了拍江在鹅的头。   “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是万佛宗的领队,韩修离是无相魔门的领队,领队的好处之一便是紧急关头可以可以互相联络。”   江在鹅听到这话,忍不住扑腾翅膀,催促她。   和光沉下心神,在脑海中开启互通传音的阵法。这道阵法一进秘境便该开启,可她那时恰巧遭遇了魔将的袭击,便忘了这回事,直到现在才开启。   可是,另一头韩修离的那道光点却暗了下去。   和光一脸不可置信,“哈?”   江在鹅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只见她一脸嫌弃,道:“韩修离嗝屁了,秘境开启才多久,这么快就死了,那家伙比你还倒霉,踩了狗屎吧。”   接着,她的眉头逐渐拧紧,“那家伙之前给我发了几十道音信联系,我那时没开阵法,就没接到。不过他临死前,还留了一句遗言。”   江在鹅心中一紧,正色道:“临死前发出的信息应当很重要,你快看看,他说了什么?”   “他就发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去你大爷!”   江在鹅:???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被我的队友痛击,惨死荒野,尸骨无存。   和光:......感谢在2020-09-25 23:53:14~2020-09-27 01: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8章 108 天王盖地虎   ◎这么多?你这是捅了天魔窝?◎   一个月后,万佛宗兴起了一个传闻。一个带着白鹅的和尚在万佛宗外围杀魔如麻,专门挑落单的天魔下手,被她救下的人们亲切地送了她一个外号——屠魔大帝!   郊外,森林。   一个魔兵绕过前线,悄悄朝万佛宗靠近。   它摸进郊外的森林,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清理外围的佛修,正准备越过森林,闯进万佛宗大杀四方时,树林的风蓦地停住了,它立刻停下脚步,谨慎地巡视四周。   这时,风声再一次响起,树叶的嗦嗦声中夹杂着一句严肃的女声。   “天王盖地虎。”   魔兵眨了眨眼,面露不解。什么玩意儿?它无法辨别清楚声音的方向,长长地嚎了一声。   隐藏在森林里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天王盖地虎。”   魔兵不再寻找那人的身影,拔腿便往森林外跑,还没跑几步,一道强烈的佛光贯穿了它的身体,一寸寸净化了它所有的魔气。   不过一弹指,魔兵彻底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又有一个魔兵摸近了这片森林。它跑到之前那个魔兵站立的位置时,严肃的女声再一次响起。   “天王盖地虎。”   这个魔兵没有露出疑惑的神情,反而瞪大了眼睛,它思忖了一会,斟酌着开口道:“不回答可以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答暗号,二是在万丈佛光中和世界说再见。”   魔兵听到这句凶残的威胁,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它仔细地环视四周一眼,沉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上眼睛快速地对出了暗号的下一句。   “韩哥二百五。”   它不是真正的魔兵,而是魔修夺舍的伪魔兵。   伪魔兵心里默念道:韩修离师兄对不住了,我也不想说,那人逼我的。   嘎——   半空中传来带着笑意的鹅叫声,伪魔兵头顶的树上嗦嗦作响,它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和尚跳下来,她肩上站着一只又白又肥的胖头鹅。   伪魔兵眼底闪过不解。天王盖地虎,韩哥二百五这句暗号在无相魔门内无人不知,可是并未传到万佛宗,这和尚是如何得知的?   和尚抱拳道:“万佛宗,和光。”   伪魔兵了然,万佛宗执法堂的三把手和光与韩师兄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得知这句暗号也不足为奇。他也朝她抱拳,自报家门。   两人互通情报后,和光单刀直入,说出她的目的。   “道友,我搜寻夺舍的魔修,是有事相求。我想潜进盛京一趟,可是我夺舍的身体是名佛修,盛京城内已是天魔的大本营,我一踏进去,势必成为众矢之的。你可否帮我隐藏一番,助我一臂之力?”   伪魔兵面露难色,“道友有所不知,我此番也是逃出盛京。近日城内冒出了一个不一般的天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生生从魔团杀成了魔将。那魔似乎有特殊的能力,能够感应到我们这些夺舍的天魔,专挑我们下手。”   和光皱了皱眉,追问道:“近日冒出的?那魔也是进入菩提秘境的魔修一员吗?”   按照夺舍的基本规则,为了修士的体验,一般不会夺舍成最低级的魔团,不然不一会儿便会被别的天魔吞噬,成为养料。况且那魔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从魔团吞噬别的天魔,杀成了第三级的魔将,不是一般的厉害。   伪魔兵道:“我曾近距离接触那只天魔,差点也被它吞噬了。那只魔的魔气和杀气绝非一般,我怀疑……”它顿了顿,眼神扫描四周。“我怀疑那只魔是韩修离师兄,只有韩师兄才有……”   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和光打断了。   “不可能!”和光直言否定,“韩修离早就死了。”   伪魔兵一脸错愕,“韩师兄死了?怎么死的?”   和光摇摇头,“我也不知,菩提秘境开启不久,我就联系不上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喧闹声和繁杂的脚步声,浓厚的魔气迅速逼近。落叶被踩踏的声音、鸟群展翅逃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其中还有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啊——”   和光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小孩惊慌失色地跑来,他的身后跟着七八只天魔,实力都在魔兵以上,更远的地方还有更浓郁的魔气蠢蠢欲动。   和光认出了这孩子的脸,正是她初进秘境那日,从魔将手里救下的孩子。   那孩子发现了她,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大声呼喊道:“大师,救我!”   和光烦躁地啧了一声,秘境里的人物提不上什么死不死的,早就湮灭在历史的浪潮中了。她心里清楚这个事实,但良心却受不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惨死在眼前。   她丢开肩上的江在鹅,朝那孩子奔去。   她的身后,伪魔兵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住那个孩子,神色惊恐万分。它浑身颤抖,后退一步,心底忍不住逃走。但是瞧见与天魔厮杀的和光,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厮杀的和光与矮矮的江在鹅没有注意到伪魔兵的异样,那个孩子倒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伪魔兵一眼。   和光有影骨舍利在手,几个魔兵不是她的对手,七八下便干掉了它们。她垂眸扫了孩子一眼,命令道:“想活命,就跟紧了。”   沙沙——   一阵阵魔气迅速逼近。   和光眉头紧锁,紧悌地望着天魔袭来的方向。孩子似乎是被这股声音吓到了一般,面露恐惧,贴紧她,伸手想要攥住她的衣角。   就在他摸上的前一刻,一把小刀飞来,打断了他的动作,鲜艳的血流顺着孩子的手心滴落。   和光沉下唇角,望向伪魔兵,只见它的脸色异常难看,它颤抖地张开嘴,大声道:“快逃,他……”   伪魔兵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魔将出现在它身后,一口咬掉了伪魔兵的脑袋,眨眼间便吞噬了它。接着,数十只魔兵魔将露出身影,团团围住了她。   和光最后望了伪魔兵一眼,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大兄弟真够意思,死之前还记得给自己示警,告诉自己天魔来了,可惜没来得及。现在他变成了灵魂的状态,自己好歹得谢谢他。   江在鹅尖叫一声,撒开腿往她逃来,传音道:“这么多?你这是捅了天魔窝?”   天魔军队里,魔兵众多,魔将却不多。今日十几个魔将魔兵一起行动,实属罕见。   和光觑了它一眼,轻哼一声,传音道:“去你的,估计是遇到偷袭万佛宗的天魔小队了,倒霉。”   她拎起江在鹅,在小孩震惊的目光中,强硬地把江在鹅放在了小孩头顶,吩咐道:“看好了,鹅在,你在。鹅不在,我把你扔天魔窝里喂谈瀛洲。”   江在鹅在孩子头顶跳了跳,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传音道:“别吓他了,喂谈瀛洲?说得像喂狗一样。”   和光不再理会江在鹅,转身朝天魔群中钻去。   面对十几个魔将魔兵,哪怕她有影骨舍利的护持,也讨不到几分好。短短一刻钟不到,身上便挂了彩。   这些天魔简直不要命,拼着自爆也要往她面前钻,要不是她练过金钟罩,就被它们一波带走了。她心里也纳闷,难不成她真捅了天魔窝?   和光不敢硬拼,她护着孩子往河流的方向退。   森林里的河流通往万佛宗,而且天魔不适应水中作战,河流是她唯一的生路。   幸运的是河流不远,不过一会,两人一鹅便退到了河边。眼见生路在向她招手时,又遇上了另一个难题。   孩子揪住她的衣角,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祈求道:“大师,能不能换一条路?”   “哈?”和光不解。   孩子缩了缩鼻子,“我怕水。”   和光看着可怜兮兮的孩子,轻笑一声,“你怕水?老娘还怕死呢。”她一脚把他踢进河里,“走你。”   然而这些天魔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居然也往水里跳,拼着魔气流散也要干死她。另一边,声称怕水的孩子果然是怕水,在水里一个劲地扑腾,大大减慢了逃跑的速度。   和光忙着对付魔将魔兵,腾不开手,对江在鹅说道:“踩他!”   孩子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懂什么意思。   紧接着眼前一黑,脸上一疼,两只黄色的鹅蹼一下一下地往脸上踩,粉红的草莓屁屁直接往他脸上摁,想把他往水下按。   他吐出一嘴鹅毛,鼻腔里满是腥臭难闻的鹅味儿,他挥手想要拍开它,白鹅却踩得更起劲了。   孩子心中恼怒,忍不住吐出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江在鹅听到这话,骂它是狗,心里气笑了。可劲儿扑腾着翅膀,往孩子脸上拍,把他的脸都给拍红了。   一人一鹅闹得起劲,后边的魔兵魔将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和光烦躁地啧了一声,用碧玺海蓝宝念珠捆紧孩子,在他身上绕了好几圈,另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死命地往万佛宗的方向游。   孩子神情恹恹,缀在和光身后,就像半空中飞着的风筝。   孩子不闹了,天魔在水里的速度不行,魔气逐渐消融在水流中,渐渐地落在了后头。   直到逃进万佛宗,和光才放松地喘了口气。   她游上岸,松开孩子身上的念珠,不耐烦地对他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孩子捂住不停地上下起伏的胸口,不再看欺负他的白鹅,而是朝和光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多谢大师,大师的救命之恩,黑秋永生难忘。”   “等会。”和光皱了皱眉,眯眼看向他,“你叫黑秋?黑不溜秋的那个黑秋?”   黑秋眨眨眼,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她,笑道:“是啊,怎么?大师认识我?”   和光与江在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她慈爱地摸了摸黑秋的脑袋,“你这孩子孤身一人,怪可怜的。”   江在鹅在脑海中接上她的话,“六十年前,被《我在乱世养孩子》的男主威震天死命儿地折磨。”   盛京,天魔大本营。   阿魔是无相魔门的一名普通弟子,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赋,没有盖世无双的师傅,没有冠绝时辈的修为,没有所向披靡的实力,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魔修,丢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那种。   但是!但是!   进入菩提秘境后,他,阿魔,终于苦尽甘来,终于领先了其他弟子一回。   他夺舍成了史上第一魔将,四魔相中最厉害的魔相的亲信,有史以来菩提秘境的魔修能夺舍到的最厉害的天魔,最顶级的身体。   这一次,他甚至超越了少门主韩修离!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两万年前菩提秘境创立以来,进入秘境的魔修和佛修一直分为两个阵营。   佛修还是夺舍成佛修,拧成一条绳子对抗天魔军队,目标是拉长万佛宗和天魔战争到来的时间。魔修夺舍成天魔,为了修炼魔气,站在天魔的一边对抗佛修,目标是缩短战争到来的时间。   阿魔和魔修同志们不同,他坚信爱与正义,坚信战争终究会结束,和平终究会到来。   虽然身为天魔,但是他要站在佛修那一边,站在正义那一边,成为一颗狠狠扎进天魔心脏的钉子,做万佛宗的内应,拉长战争到来的时间。   为了这个目标,阿魔一直在暗中做破坏。   趁着魔主谈瀛洲不在盛京大本营的机会,阿魔向魔相进献谗言,疏远魔相与另三位魔相的距离,令他们四人之间互相猜忌、互生嫌隙。   另一边,他毫不犹豫地派手下的天魔军队去送死,专门把它们派到嗔怒禅三光手下送人头,给佛修送经验。   就在他战战兢兢地履行任务时,就在他以为战线将会后撤时,前方送来战报。   战线居然以破竹之势迅速推进,比真正的历史还要快三个月!   阿魔忍不住怀疑,难道他做了无用功。   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近日冒出了一个厉害的天魔,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生生从魔团杀到了魔将!   于是,阿魔召唤那只魔将,准备一口吞噬它,消除这个阻碍。   那只魔将前来时,不是个人样,还是黑呜呜的魔气,是最初魔团的样子。   魔修夺舍成魔兵魔将的身体时,脸庞就是原身的脸。魔团修炼成魔将后,会幻化出自己的身体,身体的脸会按照脑海中最熟悉的样子,幻化成进入秘境前的修士真正的脸。   阿魔命令道:“变成人的样子。”   魔将的黑雾像是旋涡一般转动起来,接着凝缩成人的躯体的模样,黑色的魔气渐渐散开,露出了苍白的人脸,他张开嘴,许久不曾说话,嗓音喑哑。   许久过后,才发出声音。“魔将菜瓜,拜见大将军。”   阿魔看着他那张万分熟悉的脸,不禁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掀桌。   “你不是佛修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从魔团杀成了魔将?”   你这么牛,你家大人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菜瓜现状:成功被敌人策反   #   和光的问题是不知道韩修离是最初的魔将,韩修离那个二百五写遗言时光顾着发脾气,不记得说明那孩子黑秋有问题。   所以,和光不知道孩子黑秋有问题,只知道他六十年前被《我在乱世养孩子》的作者虐待过。   ###感谢在2020-09-27 01:31:30~2020-09-28 01:5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9章 109 倒吊   ◎江在棠:宝才,万佛宗捡到鬼了!◎   为了寻找夺舍成天魔的魔修,和光与江在鹅驻扎在万佛宗外围,又痴痴守了一个月。所有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和天魔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此时距离菩提秘境开启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月,除了上次被吞噬的伪魔兵之外,再也没有一只天魔对上暗号。   和光忍不住怀疑,难道进入秘境的一千个魔修全军覆没了不成。   前线的战事越来越紧张,江在鹅越来越坐不住了。他传音道:“这样不行,光是守株待兔,说不定等到战争开始,我们还等不到一个魔修。”   和光明白他的紧张,觑了他一眼,道:“没有魔修的帮助,你觉得光凭我们一人一鹅,能混进盛京?”江在鹅瘪瘪嘴,灰心丧气地低下头。和光浅浅的笑了笑,不禁戳了戳毛茸茸的头顶。   又是一天无功而返,没找到一个魔修同志,和光的影骨舍利仿佛像吃饱了一样,幽幽地发着金色的光芒。   黑云遮住明月,森林像是被黑色的罩子罩住了一般,倏地寂静下来。   一人一鹅打道回府,往万佛宗的方向走去。   江在鹅方才吃了些草,没有呆在和光的肩膀上,一摇一摆地在地上走着。森林里四下漆黑一片,鹅的视线不佳,江在鹅的脚步也有些松散,好几次踩空摔了个大跟头。   和光瞧着粉红色的草莓屁屁,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啊,森林多蛇。”这么软糯可口的草莓,被咬走了可就不好了。   草莓屁屁一怔,倏地往里一缩,整只鹅浑身紧绷。接着,小脸一皱,严肃地盯住一个地方,撒开丫子往那个方向奔去。   和光连忙问:“怎么了?”   江在鹅传音道:“着火了,树林起火不是好玩的。”   和光皱了皱眉,着火?她怎么没感觉到?她顺着江在鹅奔走的方向望去,一片黑暗中漂浮着点点红色的火光,看起来确实像起火的样子。   等她仔细看去,发现有些不对劲,急道:“慢着!那不是……”   然而来不及了,江在鹅已经奔到了树下,两只鹅掌用力一蹬,使劲向上一跃,扑腾着两片肥硕的翅膀,就往红色的火光处扇去,企图扑灭零星的火花。   左扇扇,右扇扇,却怎么也扑不灭。   它大喘了几口气,全身抖擞,一鼓作气,再一次一跃而上,准备这一次解决掉火花。   一阵强风吹过,乌云被远远地吹走,明月的清辉洒下来,照亮了黑暗的森林。就在这个时候,江在鹅登时看清了所谓火花的真实样子。   这根本不是什么火花!   而是一丛红色的长发,发尾燃着微弱的火光。   撞鬼了?   江在鹅心头猛跳,想要远远逃开。红发却突然间动了动,钻出一张苍白恐怖的脸,朝他猛地袭来。眼见鬼脸越来越近,江在鹅大惊,却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鬼脸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自己的脖颈。   嘎——   “和光道友,救我!”   脑海中冷不丁响起的尖叫声吓了和光一跳,她揉了揉太阳穴,慢腾腾地回复,“都叫你慢着了。”   “脖子快要咬断了!”   和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树下。   红色的火星不是起火,也不是什么鬼脸,而是被倒吊在树干上的王负荆。红色的头发垂下来,发尾燃着微弱的火光,才被江在鹅误会。   和光半阖眼皮,恭恭敬敬地朝王负荆施了一礼,“前辈。”其举止之严肃,彻底无视王负荆被吊的尴尬状态,仿佛他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般。   她也不解释,伸手帮王负荆整理杂乱的红发,趁他错愕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口中夺下江在鹅,抱着鹅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江在鹅乖乖窝在她怀里,传音道:“咱们不救他?”   和光回道:“管我屁事。”这家伙可是王负荆,想死都死不了的大人物。上头的绳子把树干摩擦得很厉害,看起来应该被绑了好几天。这事儿看起来是私怨,不要插手为好,找剑的事儿已经够她操心了。   另一边,王负荆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懵。   他被绑了三天,倒吊在树上浑浑噩噩。睡得正香时,蓦地被一巴掌拍醒了,还没回过身,又是几个巴掌,啪啪啪地直接往脸上扇,越扇越起劲儿。   哪个家伙这么大胆子,他抬头一看,居然是那天从他嘴里逃出去的鹅。   咬住鹅脖子后,那天的和尚果然也来了。   她抬手撩起他的头发,弄得他一懵,以为她要借此机会对他做什么,结果她居然抢过鹅,拍拍屁股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   王负荆眉头一沉,开口道:“等会。”   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语气依旧恭敬,“前辈,还有事吗?”   江在鹅看不过去了,传音道:“你看他被倒吊的样子,还能有什么事儿?”   和光充耳不闻,丢下一句话,“没有事的话,在下先行离开了。”   王负荆脸色一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听说你想进入盛京城?”   和光曾经在万佛宗询问过进入盛京的办法,没有人得知。王负荆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前辈知道进去的方法?”   王负荆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是从盛京逃出来的。”   和光知道这事儿,他和顾钧座、谢危等人都是盛京沦陷的幸存者。但是,她曾在琉璃佛塔中听魔主谈瀛洲说过那件事,那条生路是谈瀛洲特意留给他们的。   盛京包围战,为了避免修士拼死拼命,谈瀛洲留了一条生路,准备出了盛京的大门,再给他们沉重的一击,不料逃出去的修士中有一位高级阵法师,带着所有人直接传送到了万佛宗。   逃出去的人以为那是生路,其实那是陷阱。如果和光没听谈瀛洲提起此事,现在怕也信以为真。   她淡淡地回道:“逃出来,不代表还能顺着原路进去。”   王负荆倏地一笑,红发发尾的火星旺盛了几分。   “不,可以。我不是跟着谢危等人逃出来,盛京沦陷那一夜,我独自从王宫逃出盛京城,在城外遇到了谢危等人,跟着他们来到传送到万佛宗。”   听到这话,和光一怔,登时闪现到王负荆面前。   这句话不简单,王负荆不是顺着谈瀛洲给的生路逃出城,而是独自逃出盛京。   如今还有一条路,不仅仅是进入盛京,而且是越过所有的天魔,直接通往王宫。   和光温柔地笑了笑,亲切地帮王负荆松绑,还体贴地扶他坐下,好声好气地问道:“前辈,不知您说的那条路在哪儿?”   看到她的大变脸,江在鹅惊呆了。   王负荆动了动僵硬的腿脚,铁链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哂笑一声,优哉游哉地说道:“急什么?我喘口气先。”   和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忙不迭地从储物袋中掏出食物和水壶,递到他眼前,钦佩地说道:“晚辈疏忽了,前辈定然是方才修炼累了。”   江在棠一脸诧异,修炼?   “倒吊的修炼方法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只有前辈这样天资卓绝的人物才行。”她的神色十分郑重,不带一丝讽刺。   倒吊的修炼?   江在棠:宝才,万佛宗捡到鬼了!   王负荆也被她的话惊住了,一时之间不知是承认好,还是否定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飞来一支暗器,直直向王负荆的身上飞去。和光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警惕地望向暗器飞来的方向,喝道:“谁?出来。”   两个金丹期修士飞来,一高一矮,皆是一脸愤怒。   高个修士抽出刀,忿忿地瞪着她,“和尚,你为何要放下这个妖人?”   凤族自古以来居于十万大山,与人族针锋相对,后来人族和龙族联手,凤族被举族歼灭。王家是凤族眷属,在人族中名声不佳,被称为“妖人”。   矮个修士似乎是顾忌在万佛宗的地盘,被万佛宗庇佑,先向和光施了一礼,和气地解释道:“大师,我们绑住妖人并非私怨,而是发现这妖人准备向一无辜孩子下手。”   王负荆讽刺地哼笑一声,坐着没动,“说了多少遍了,你们不信。谁想吃那孩子,我是发现那孩子有些不对劲。”   高个修士的语气更冲了,“呸,你的爪子都伸到那孩子头上了。”   江在鹅望向和光,传音道:“现在怎么办?他们不像是会轻易罢休的样子。”   和光传音道:“两人清楚王负荆的身份,又怀疑他,看来不是进入菩提秘境的修士。通晓历史的人,说不出这么蠢的话。既然是秘境的历史人物,我对他们的恩怨不感兴趣,打晕算了。”   说完,她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直直冲那两人打去。   高个修士的神色更愤怒了,大吼了一声,像是有几分丧失理智的样子。他怒视和光,表情狰狞,“和尚,你为何要帮他?难道万佛宗的修士都如你一般善恶不分吗?”   和光懒得解释,迅速出手,准备速战速决。   高个修士的神色越加癫狂,疯狂攻击和光,仍不是她的对手。哪怕加上矮个修士的帮忙,不到一刻钟,两人便被和光打晕了。   她拿出碧玺海蓝宝念珠,把两人捆在一起。   王负荆欣赏地瞥了她一眼,称赞道:“身手不错,有几分三光的样子。”   和光笑了笑,可不是嘛,毕竟三光是嗔怒禅的祖师爷。她不再拖延,单刀直入,接上之前的话题,“前辈,您说的通往王宫的路是什么?”   王负荆张开嘴,正准备回答,不料此时一样陡生。   高个修士突然嘶吼一声,他睁开眼,眼里满是猩红之色,竟然是走火入魔之态!他的身体内生出黑色的魔气,层层围住他,不停地攻击身上的影骨舍利,神情极为难受。   和光疑惑,“刚刚还没事?怎么眨眼间就入魔了?”   碧玺海蓝宝念珠串着108颗珠子,每颗珠子上刻满了佛门的纹路,本就有平心静气的抗魔之效,更别说如今念珠上还串着一颗影骨舍利。   高个修士的神色越加难受,眼见攻击影骨舍利无效,彻底失去了理智,把目标对准了身旁的矮个修士。   矮个修士被高个修士的动作弄醒了,睁眼看见满眼猩红的同伴,吓了一大跳,急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高个修士理智全无,伸手像矮个修士攻去。   和光见状,连忙撤回念珠,给矮个修士逃脱的机会。接着,又用碧玺海蓝宝念珠捆住入魔的高个修士,不顾他的哀嚎,迅速净化他身上的魔气。   越净化越觉得不对劲,他只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怎么身上的魔气比那日的魔将还精纯。   她看向惊慌失措的矮个修士,问道:“他何时走火入魔?”   矮个修士听到这话,更加纳闷了。“怎么会?我师兄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走火入魔?”   和光询问了一番两人的来历,得知他们半年前便来到万佛宗避难,几乎没有走出万佛宗外围,一直在周边帮忙清理落单的天魔。高个修士身上的魔气之重,显然不是自身的心魔,而是被天魔感染了。   矮个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蓦地看向王负荆,狠狠地瞪着他,“肯定是你!我师兄几天前还好好的!你这妖人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凤火!你之前用凤火伤了我师兄!你是不是在凤火里偷偷放了魔气……”   和光解释道:“凤火是纯阳之火,可以克制魔气。”   然而矮个修士完全听不进去,越说越离谱,眼瞧着也有走火入魔之态。   和光烦躁地啧了一声,一个手刀也把他打晕了。   她会干死天魔,会消灭魔气,也会治疗心里想不开而走火入魔的修士。但是,治疗被魔气感染的修士可不是她的强项。   她把两人绑起来,打算回到万佛宗后,再交给专门负责治疗的佛修。   解决掉麻烦,她走到王负荆面前,再一次问道:“前辈,可否告知通往王宫的路?”   王负荆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一点也没两名走火入魔干扰到的样子。他敲了敲脚链,慢条斯理地说道:“王宫之下,有一条暗河通向盛京城外。”   作者有话说:   江在棠:宝才,万佛宗捡到鬼了!   西瓜:过奖过奖! 第110章 110 鲸落   ◎有点塞牙◎   王负荆指出暗河的位置后,便离开了,剩下和光与江在鹅大眼瞪小眼。   江在鹅传音道:“你相信他吗?”   和光望着王负荆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才说道:“谈不上什么信不信,他骗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历史书上,关于七权王家的掌权人王负荆的记载十分少,是七权中最神秘的人物。历史记载上,他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昆仑山,与已经剑法大成的顾剑尊一同抗魔。   他的出生、童年、修炼全都是谜。就连死亡,历史书上都只简简单单地提了一笔。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死后葬在哪里,全都未知。   在历史记载中,他一直跟在顾剑尊身后,并不显眼,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功绩。要说让人最印象深刻的事迹,便是重新聚起王家残余,带领王家重回巅峰。   天魔大战之前,王家是凤族眷属,是所有人眼中的妖人,人人喊打。   天魔大战之后,王家是人族,是盛京唯二的修真世家,是记入所有人骨髓里的功臣。   王家的转变背后最大的功臣——王负荆,却在历史上鲜有记载。人们很难透过简单的几个生硬的文字,去了解王负荆这个人。   如果斋戒日进入了琉璃佛塔的历史秘境,经历了一遍盛京沦陷的情形,和光甚至不知道王负荆曾经被大业帝俘虏过,在皇宫有过一段奴颜婢膝的经历。   就算如此,她依旧看不透这个人。   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可以贴上一个两个标签,标签并不可以概括一个人,但是可以点出一个人身上的某个特质,特质可以成为攻击的弱点。比如唯我独尊的西瓜师叔,贪财吝啬的王御剑,人言可畏的封曜,游戏人间的涂鸣,二百五的韩修离……   可是,王负荆的身上贴不上任何标签,仿佛洗尽铅华一般,隐藏了自己的目标和内心。   和光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江在鹅追问,“哪里奇怪?”   一条通往王宫的暗河,一把直接插入敌方心脏的黑刀,他这么简单地告诉了他们,只是为了换取解开绳子,太不值了。   王负荆会这么蠢吗?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用这条暗河换取万佛宗的最高庇护,要求他们帮她找到遗落在坤舆界各地的王家人,甚至要求他们解开脚链。   难不成是王负荆善心大发?   和光没有说出心底的疑惑,她和江在棠只是暂时的搭档,不是同伴。她觑了他一眼,扯开唇角轻轻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多心了,不过我对王负荆口中奇怪的孩子有些在意。”   她没有多说,扯开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前往盛京一事。   三日后,两人准备好避水珠和护身的阵盘等物什,和光甚至用防水的朱墨,在江在鹅的翅膀和鸭掌底下绘满了佛宗纹路。   江在鹅扑腾翅膀,传音道:“有必要吗?”   和光道:“我可不想你走到半路突然走火入魔,那我找到无双剑也没用。”   两人走出万佛宗的势力范围,顺着河流,向下游去。顺流而下,又有避水珠在手,一路行得十分顺利。偶尔在岸边遇见了天魔,它们不适应水,也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他们离开。   暖暖的阳光洒在河流上,水光潋滟。路过河流的拐弯处,停僮葱翠的树木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一只又肥又白的鹅悠闲地流过,树干上的翠鸟吱吱地叫,总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江在鹅拍打着水面,似乎是习惯了这具身体,他传音道:“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像是在度假一般。”   和光轻笑一声,翻了个身,面朝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缓缓地回道:“菩提秘境本就是体验型的秘境,除了带着任务进来的魔修和佛修,散修都是进来玩的。这一次,大多数散修都去了沧溟海捕龙,想体验一把抽龙筋的滋味。”   “抽龙筋?这么荒唐的事儿,菩提秘境的规则不会干涉吗?”   “龙族没有牵涉进万佛宗与天魔之战的主线,他们要是实力够强,未尝不能得偿所愿。”   两人又游了一会儿,江在鹅突然绷紧身体,放缓了速度,他心里惴惴不安。鹅天生会游泳,对水的感知能力比和光强一些。   和光见它有异样,紧悌地环视四周,问道:“怎么了?”   江在鹅传音道:“我感觉……底下好像有个大家伙。”   “大家伙?”和光思忖了一会,皱眉道,“龙族?可是盛京沦陷后,龙族深居沧溟海,应该不会游荡到内陆。”   “不清楚,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两人游过一个弯道,进入了一片宽敞开阔的深湖。   和光把江在鹅护在身后,自己游在前面,越往前游,江在鹅的脸色越加沉重。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一样,和光扑通一下被弹了回去。   她连忙做出防御架势,谨慎地盯住前方,“什么东西?”   江在鹅的心不停地打鼓,他深吸一口气,急切地传音道:“不好,快逃!”   然而已经晚了!   深湖的湖水陡然流动起来,朝着一个中心不停地旋转,水流越来越快,旋涡越卷越大,旋涡不远处的和光与江在鹅无力阻挡,就被卷入其中。   一片翻滚的乌云骤然出现,遮住了明亮的太阳,天色倏地暗下来。   和光环视四面八方,想要找出是谁在捣鬼,却让她看到了令人惊惧的一幕。   明明浓厚的乌云挡住的阳光,明明湖面四下黑暗,然而越过深湖,更远的森林里却依旧是阳光高照,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翠鸟划破那片天际。   水里有东西!   竟然能把湖面和陆地分成两个世界。   水流越来越急,带着倾天而下的海啸一般的压迫感。   和光伸手想抓住江在鹅,一道水流阻断了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漂越远,直到淹没在黑暗的旋涡中央,看不见身影。   “江在棠!”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庞大的水流从湖底涌现,像一道冲天而上的喷泉,直接把和光喷到了天上。   和光感受着身下激荡的喷泉水,惊疑不定。   黑沉沉的乌云倏地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之前的青天白日。清澈的湖水喷洒在半空中,不到一会儿,便架起了一道横跨深湖的七色彩虹。   和光仰头望着璀璨夺目的虹桥,却无暇欣赏,江在鹅那家伙喷哪去了?   鹅,应该不会淹死吧?   她四下巡视,湖面波光粼粼,一碧万顷,却没有任何身影。   这时,又有一片广袤无垠的阴影压下来,她抬头望去,这一次甚至望不见任何阳光,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片阴影拦断。   眼见这庞大的阴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和光握紧碧玺海蓝宝念珠,忍不住怀疑她就要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   情况突变,阴影里陡然出现一片红色,直直朝着和光而来。   在红色的区域,她清楚地看见一块巨大的舌头,以及数不清的尖锐的牙齿。   什么玩意儿?   她要被吃了?   和光还没能看出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就被红色一口吞了下去,四周瞬间暗下来。然而她没有被尖锐的牙齿咬碎,而是穿过一片湿滑黏腻的区域,最后停留在宽广的地带。   细碎的人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喜悦的欢呼声。   一道男声出现在和光身后,“道友,你也是前往万佛宗避难?”   和光摸不清她在哪,也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决定按兵不动,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她轻笑一声,亲切地回道:“是啊,道友也一样?”   “对啊,这里的修士都是前往万佛宗避难。我之前遭遇了天魔的围攻,幸好遇到了鲸落前辈,她出手救了我,还好心地送我们一程。”   鲸落?   和光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好耳熟。   半晌,她深吸一口凉气,未来的鲸族族长,鲸落。在抗魔大战中,被龙族在背后捅了一刀,最后全族都被残忍抹杀。   那张血盆大口,是鲸落的嘴?怪不得体型这么大!   和光还准备问那人一些事,四周又动荡起来,一股水流从脚底出来,整个人都被水流裹住、四处游荡,途中她还和数人撞来撞去。   接着,一股庞大的水流裹夹着她,向上方喷去,喷到一半,豁然开朗,仰头可见白虹贯日。   旁边,还有数百人和她一样,被一条巨大的鲸鱼喷水喷了出来。   等到水势减缓,和光随着人流,回到地面,抬头看去,赫然是万佛宗的山门!   修士们都在欢呼庆贺,平安到达了万佛宗,大声感谢鲸落道友的帮助。   和光扯了扯唇角,心里暗骂了一句。   淦!游了一天和没游一样!   过了片刻,鲸鱼停止喷水,所有人都被喷了出来。   鲸鱼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一米五左右的女修,披着天蓝色的长发,两颗大大的眼珠子也是深邃的海蓝色,娇俏可人。   她微微皱着眉,扁着嘴巴,伸出手指,一个个数人头。数完后,自豪地挺了挺胸,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和光虽然对鲸落很感兴趣,此时却无暇观察她。   江在鹅不见了!   她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大喊呼喊他的名字,脑海中也不断传音,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江在鹅!”   “有谁看见了我的鹅吗?”   那家伙似乎不在这里。   和光心头一跳,遥遥望了鲸落一眼,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家伙一同被旋涡吞噬,却没有在这儿,会不会根本没有被吸入鲸落嘴里,而是被遗落在了那片深湖!   淦!   和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还有跑回去找那家伙,麻烦死了!   这时,人群中心的鲸落倏地眉头一皱,整张脸拧在一起,露出有些难受的神情。   一旁的修士连忙关切地询问,“前辈,怎么了?”   鲸落的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句话,“有点塞牙。”   她伸出手指,往嘴里抠了抠,接着往外一弹,一只又大又肥的白鹅登时落在地面。   江在鹅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层层围绕的人群,歪了歪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嘎?   作者有话说:   鲸落:有点塞牙。   江在鹅:嘎? 第111章 111 爆发   ◎你给我的感觉和一个人很像◎   江在鹅一脸懵逼,被黑色的旋涡卷进去后,白鹅的身体抵抗力太差,导致他在途中晕了过去,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虎口一日游。   当他抬起头,瞥见万佛宗的山门时,心头大惊,忍不住长长地嘶嚎了一声。   嘎——   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游了一天,白游了?   四周围了一圈圈的人,惊讶地盯住他。江在鹅被众人的眼神弄得一愣,他不是没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感觉。作为昆仑剑宗执法堂的代堂主,坤柱之一,他早已习惯众人的视线。   但是,如今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大白鹅,他们还围着他干嘛?   “这只鹅挺肥的。”   “这可不,从鲸落前辈嘴里吐出来的。”   “鲸落前辈真是的,怎么也不拔了毛再吃,不干净。”   ……   江在鹅听得一脸疑惑,什么玩意?从谁嘴里吐出来的?   这时,脖子被一只手捏住,接着身体失重,被人一手提了起来。天蓝色的长发和深邃的眸子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脸,愣住了,连叫唤也忘了。   这张脸,是鲸落,鲸族的族长,顾剑尊的媳妇儿。   不,是亡妻。   鲸落握住江在鹅的脖子,晃了晃,见它没痴痴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傻的?地上的动物都这么蠢吗?”   江在鹅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鲸落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难不成被我吞下的时候吓傻了?”   周围的修士连忙附和安慰她,“前辈有所不知,鹅这种生物的脑子只有丁点大,说不定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辈喜欢吃鹅吗?在下原是酒楼的厨子,红烧鹅肉、清酒炖大鹅、白切鹅、山药炖鹅汤什么的,在下都会做!”   “那我来帮前辈拔毛吧,在下刀工不错,拔毛更是不在话下。”   “那晚辈来磨刀吧,在下是铸剑师,定能把菜刀磨得又快又好。”   ……   周围的修士为了感谢鲸落的救命之恩,拼了命地献殷勤。几句话内,就决定好了江在鹅的出路。   许久过后,江在鹅终于回过神,长长地叫了一声,连忙给和光传音,“道友,救我!”   鲸落正准备把白鹅递给拔毛的修士,一只细长的手陡然从斜里伸出来,截住了白鹅。   和光微微一笑,朝鲸落双手合十,恭敬地道:“前辈,这只鹅不是野鹅,而是在下的同伴。”为了证明她的话,江在鹅忙不迭地扑腾着翅膀,连连朝她叫,想要跳去她怀里。   鲸落原也不算吃鹅,打算把白鹅还给失主,然而周围的修士比她更快一步。   “你说这鹅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怎么证明?”   和光笑意不改,淡淡地说道:“它的屁股是粉红色的草莓形状。”接着,她把它抱在怀里,头搁在她肩上,屁股朝外。她拨开它屁股边的毛,展示给众人看,为了让众人看得更清楚,甚至往上面掂了掂。   “哇!”   “世上居然有这般的白鹅。”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江在鹅被她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直到屁屁一凉,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居然裸奔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展示屁股。   他传音道:“道友,过分了,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   和光轻笑一声,回道:“你的脸面早在夺舍成白鹅的那一刻,就湮灭成灰了。”   “白鹅和屁股……等等……”江在鹅倏地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道友,你的手指放错地方了,别往下边去……”   江在鹅从齿间泄出一声闷哼,“啊~”   和光登时怔住了,她抬起自己的食指,郑重地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结论。   她脏了。   幸好这具身体是夺舍的,幸好这根食指不是自己的食指。   修士们围观了一会儿江在鹅奇异的草莓屁股后,纷纷散开了,他们为了寻求万佛宗的庇护而来,还有要事在身。   鲸落送完众人后,也打算返回沧溟海。   和光忙不迭叫住她,认真地请求道:“前辈,能否送我一程,我想回到之前的那个深湖。”   鲸落不解地眨眨眼,“你回那儿干嘛?深湖靠近前线,现在估计已经被天魔军队团团包围了。”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想到鲸落是抗魔联盟的一员,应该信得过。于是她把潜入盛京的目标、直通王宫的暗河等事一一告诉了对方。   “哈?”   鲸落上下扫了和光一眼,眼神像是看傻子一般,“你说的是城西护城河下的暗道,那条通往王宫的暗河?”   和光面色不改,心却提了起来。   她知道那条暗河?王负荆早就说了出去?   “对,就是那条暗河,一个红发的修士告诉我的。”   鲸落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别想了,那条暗河早就炸了。”   和光震惊道:“炸了?”   “是啊,盛京沦陷那一夜便炸了,天上横飞的爆炸碎片像烟花大会一样,你居然不知道这事儿?”鲸落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刚刚出关吗?修仙界竟然还有不知道的人?”   和光与江在鹅对视一眼,两人都心头大骇。   江在鹅气愤地传音道:“王负荆骗了我们!”   和光哂笑一声,“我说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透露给咱们,原来那条暗河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听鲸落前辈的意思,暗河被炸一事人尽皆知……”她缓缓眯起眸子,“王负荆怎么肯定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呢?”   江在鹅没往下想,按他的脾性,被人耍了一定会给自己讨回公道。但王负荆不过是菩提秘境的历史人物,况且找剑一事时间紧迫,不能花在无谓之人身上。   他传音道:“暗河一路不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潜进盛京?”   和光瞥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焦急,可是她总觉得王负荆有些不对劲。她心里权衡着,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万佛宗的方向突然响起了极大的爆炸声。一眨眼的工夫山门内便烧了起来,火光大冒。呼喊声、哀嚎声传了出来。   江在鹅抻长脖子,凝视着山门,“发生了什么?”   和光皱起眉头,紧紧盯住万佛宗的方向,神色越来越严肃,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骤然瞪大了双眼,肯定地说道:“宗内有魔气。”   江在鹅不解,“万佛宗可是佛宗,宗门内怎么会有魔气。”   话音刚落,一股庞大的魔气从宗内升腾而起,几乎要笼住了整个山门,数不清的修士一脸惊骇从宗内逃出,边逃边疾呼。   “魔!”   “天魔来了!”   鲸落皱着一张小脸,蹙眉道:“不可能!天魔的军队还在深湖以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攻了过来?”   和光的脸色沉了下来,“魔气不是从宗外进去的,而是从宗内爆发。”   “宗内爆发?”江在鹅登时想到了前几日走火入魔的修士,心头一跳,“莫非……”   和光一把提起它的脖子,往宗内疾奔而去,“恐怕此次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少,不然不会出现这般魔气冲天的架势。”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了盛京沦陷那日,也是如同现在一样。魔气最初不是从城外包围盛京,而是先在城内悄无声息地爆发、传染开来。   万佛宗宗内,散修聚集区。   许多修士面容狰狞,眼里满是猩红,他们疯狂地仰天嚎叫,或是隐藏在角落里自残,或是嗤笑着扑向周围的人,把屠刀对准无辜之人。   这些人,显然已经走火入魔。   如今的坤舆界,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少。但是在万佛宗境内,被佛光普照的修士不约而同地陷入疯狂的魔怔,却是罕见至极。   无数的散修惊呼一声,惊恐地远离走火入魔的修士,四散逃离,宗内顿时陷入了混乱。   王负荆避开慌乱逃离的修士,入魔之人感受到他身上潜藏的凤火,纷纷自动远离他。这个时候,他竟然成为了宗内最优哉游哉的人。   这时,他蓦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偏僻的角落,牵了牵唇角,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神色惶恐,正随着匆匆的人流逃出宗内,突然间被王负荆扯住了手臂。   这个孩子,正是和光初进秘境之时,从魔将手里救下的黑秋。那日她等到魔修夺舍的伪魔兵时,从十多个魔将魔兵手里救下的也是他。   王负荆没给黑秋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扯到无人的角落,肯定地说道:“我们见过。”   黑秋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细细看了王负荆一眼,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前辈,我们确实见过。前几日在宗外,你用爪子抓住我,准备吃了我,两个路过的金丹期前辈救了我。”   王负荆嗤笑一声,“那两个自诩正义的蠢货见到你后不久,就走火入魔了。如今你在这儿不久,散修聚集区也入魔了,是不是太巧了。”   黑秋没接话茬,惊慌地环视四周,乞求道:“前辈,求您放了我吧,我想逃走,这儿好多走火入魔的修士。”   王负荆紧紧盯住黑秋,认真地嗅了嗅。   “你给我的感觉和一个人很像。”   “什么人?”   “盛京御寺的主持。”   作者有话说:   孩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又到了每月例行一次求营养液的时候,求大家多多包养! 第112章 112 邀请   ◎阿兄!阿兄你不要走火入魔啊!◎   诸多散修不约而同地走火入魔,万佛宗的散修聚集区转瞬间乱作一团、人仰马翻。入魔的修士全神贯注地祸害其他人,散修们纷纷惶恐不安地逃离、   出于对天魔的畏惧,没有一个散修冲上前阻止入魔的修士。   混乱中,唯一的清净地竟然是王负荆和黑秋对峙的角落,入魔的修士不约而合地避开了这里,甚至不落痕迹地驱赶其他误入的修士。   王负荆眼神扫描四周,渐渐皱起了眉头。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说不出来。   “盛京御寺?”   黑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他慢慢收起惶恐的神情,微微蹙起眉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眼神一亮。   “王宫的御寺宗庙?”他瘪起嘴,流露出一副悲伤的神情,“可是,盛京沦陷,没有听说宗庙的主持逃出来的消息啊。前辈说我像主持,是指我的长相与主持有几分相似吗?”   王负荆死死盯住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小的神情变化。   眉眼蹙起的时机、唇角瘪起的弧度、语气的停顿拿捏、说话的方式措辞……   每一处都没问题,每一点都恰如其分,就是一个乱世中单纯到难以自保的孤儿。   然而,正是这种非比寻常的“正确”,使王负荆心里的异样感越来越重。太“正确”了,“正确”到带着满满的表演成分,就像是戏剧舞台的老手伶人,完完全全按照话本上来表现,没有一丝一毫地出错或僭越。   但是,如今的乱世真的有这么单纯的孩子吗?况且他还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儿,这样的性格能全须全尾地逃到万佛宗?   王负荆嗤笑一声,右手化为火红的爪子,迅速捏住了黑秋的脖子举起来。   看着黑秋不可置信的神情,王负荆的心底没有任何波动,他反而掐得越来越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黑秋手脚无措的挣扎,欣赏着黑秋的脸色越变越青,呼吸越来越微弱。   黑秋气若游丝地咳了咳,无力地拍了拍王负荆的手臂,示意他承受不住了。   王负荆稍微放松了手里的力气,让黑秋喘了口气之后,又重新掐紧了。   “你到底是谁?”   黑秋缩了缩鼻子,眼角瞬间红了,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前辈,我只是来万佛宗寻找家姐,真的不认识你口中的什么主持。”   王负荆静静看完他的表演,哂笑一声。   “别狡辩了,你的身上散发着和死秃头一模一样的腐烂尸臭味。托你的福,凤火被勾了出来,如今正蠢蠢欲动。”   似乎是映证王负荆的话一般,他的手臂上冒出一簇簇红色的火焰,顺着血脉纹路向手掌流去,一接触到黑秋的身体,像是泼洒了一大桶油一般,燃烧得愈加熊熊旺盛。”   凤火不同于普通的火焰,燃尽涤荡世间一切恶意,它以恶意为饵食,最纯净的恶意恰好是它最佳的养料。   “你瞧,它多喜欢你。”   火苗一碰到黑秋的脖子,怔楞了刹那,紧接着迫不及待地跳离王负荆的手掌,像一条看中了猎物的游蛇一般,灵活地绕住了黑秋的脖子。   凤火愈燃愈大,黑秋的皮肤被一寸寸侵蚀,仿佛经年淋雨的铁锈一般,风一吹便脱落了。   王负荆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黑秋跌落在地,浑身包裹在凤火中,痛苦地挣扎。   “你到底是谁?”   黑秋跪在地面,痛苦地打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凤火哪是这么容易扑灭的,越挣扎,扭曲的恶意反而更让它满足。   他揪住脖子上的蛇状火苗,却怎么也拉不开。十根手指的指甲就像被扔进柴火堆里的玉米粒,啪啪啪,一个个接连炸裂脱落。   黑秋跪着爬向王负荆,颤颤悠悠地伸出残破不堪的手,揪住王负荆的衣角,哭求道:“前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对我?那一日您对我伸出爪子,两位路过的金丹期前辈误以为您要吃了我。我太害怕就逃走了,没有为您解释,这事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王负荆微微压低眉眼,一脚踢开他,嫌恶地割断了被他碰过的衣角。   黑秋仍旧不放弃,两只手都抓伤了王负荆的衣袍,死死地抓紧了,烧伤的手背骨骼突出。他闷哼一声,声音蓦地低沉下来。   “前辈,您不信我?”   王负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起腿,打算又给这家伙一脚,猝不及防间被他抱住了大腿。   黑秋倏地抬头,意味不明地瞥了王负荆一眼。   王负荆神情一凛,心里直觉不妙,火苗便如同拉弓满弦的利箭,一下子射进黑秋的左眼,噗哧,他的左眼眼眶内汩汩不断地流出黑色的液体,黏稠浓厚。   黑水顺着脸颊滑落,凡过之处,猖狂的凤火皆惊惧地后撤,狰狞的烧伤都恢复成白皙的皮肤。   王负荆心头一跳,想要抽回腿,却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水流下黑秋的脸颊,滴落在衣袍上,紧接着大腿一痛。   黑水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般,直接贯穿了大腿,滴在草地上,硬生生捅出一个烧焦般的大坑。   王负荆咬牙切齿,“你这家伙……”   黑秋身上的烧伤处都流出黑水,像是浓厚的黑雾一般,层层绕在他身侧,然后狮子大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掉了原先猖獗跋扈的凤火。   王负荆还没反应过来,凤火便消失无踪,黑雾身势大涨,悠闲地打了个饱嗝。   王负荆看着黑秋缓缓地站起身,挺直腰杆,而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万钧重力死死压住一般,只得憋屈地矮下去。高下瞬间发生转变,王负荆看见他抬起下巴,面露不解地注视着自己。   他捏住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语气里带着孩子的单纯和可爱,“我哪里做得不对?你为何不信?”   什么?   王负荆眯眼盯着他,没有接话。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我没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你怎么就不信呢?”   王负荆没兴趣陪他玩角色扮演的游戏,这具孩子的身体里,装得绝不是孩子的灵魂。   “你到底是谁?和御寺的主持是什么关系?”   黑秋收起所有黑雾,恢复成原先的孩子模样,他眨了眨眼,展开轻快的笑容,“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御寺主持又如何?孩子又如何?和你有关系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轻地吐出了四个字。   “王家少主。”   王负荆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   “或者该称你为王家余孽。”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话音也越来越甜,像极了和大人撒娇要糖的孩子,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极具尖酸刻薄。   王负荆心底泛起一阵绞痛,阴沉沉地盯住他。   黑秋弯了弯唇角,“王负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吧。比如说集齐散落在坤舆界各地的王家残余,重振王家往日的辉煌,或者灭杀龙族,为死去的凤族报仇。更紧急的事……”他垂眸扫了王负荆的脚链一眼,“砍断束缚力量的枷锁。”   王负荆捂住被贯穿的大腿伤口,鲜血一股股不停地往外喷,怎么也捂不住。   “关你屁事。”   黑秋轻笑一声,“瞧你这话说的,太没良心了。你能活着逃出盛京,能有今日的自由,可全是我的功劳。盛京沦陷,王朝倾覆,大业帝殒命,这些你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儿,全是我帮你做的。”   王负荆心头巨骇,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你是……”   “盛京陷落,你是唯一的受益人。王家少主,你不该感谢我吗?”   王负荆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黑秋混不介意,他抬手一抹,王负荆腿上的伤痕登时恢复如初,他一把拉起王负荆,语气里透露着真诚,“王家少主,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你的敌人是龙族、是人族,我也是。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王负荆定定地看着黑秋,面对他伸来的手,毫无反应。   “听说你们人族喜好赠送见面礼,王家少主,您看这玩意儿如何?”   说完,黑秋掏出一根金色的筋脉,不顾王负荆震惊的目光,径直递到他手中。   “龙三的龙筋,它的分量够吗?”   龙三太子,龙凤一战的主将,屠杀凤族的元凶。   王负荆握紧龙筋,久久说不出话。这条龙筋上,沾上了无数凤族和王家族人的鲜血。他被囚禁在王宫时,也曾无数次遭到龙三的嘲笑和践踏。   黑秋又在火上添了一把柴。   “大业帝赐的脚链,不好受吧。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帮你解开。”   王负荆低头看向脚链,沉甸甸的一大条,锁住了他的修为,锁住了他的实力,也锁住了他曾经的雄心。   冗长的安静过后,王负荆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黑秋,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和御寺主持是什么关系?”   黑秋笑道:“这个重要吗?”   王负荆仍旧那么看着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黑秋缓缓低下头,紧接着整个人气势一变,他抬起头,唇角浅浅地牵起一抹笑意,“魔主,谈瀛洲。”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佛光大盛,无数佛修终于赶到,为首的佛修手里还攥着舍利子,他们自然发现了角落里不同寻常对峙的两人。   “谁在那儿?出来,你们在干嘛?”   黑秋立刻缩了缩鼻子,眼角一红,一把扑倒王负荆,把他死死压在角落里,边流鼻涕边哭道:“阿兄!阿兄你不要走火入魔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佛修走近,拿出舍利子照了两人一遍,没有发现异样,于是叮嘱两人注意安全,随后便离开去处理众多走火入魔的散修了。   王负荆嫌恶地盯住他的黑秋,想拨开他,却被他压住。   黑秋咧嘴,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道:“阿兄,联手吗?有句话叫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王负荆深深地看了一眼金色的龙筋,望了一眼黑雾弥漫的蓝天,哀嚎遍野。他没说话,在黑秋疑惑的目光中,登时像一个兄长一般,张开双臂,死死地圈住了身上的谈瀛洲。   须臾,凤火冲天。   作者有话说:   王负荆: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谈瀛洲:??   ——   王负荆现状:危感谢在2020-09-29 22:19:38~2020-10-01 02:1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3章 113 困人   ◎蛟筋?你有蛟筋?西瓜堂主给你的蛟筋?◎   盛京沦陷的那一夜,无数人都看到了漫天遍野的天魔。各种真假不分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坤舆界。   比如说王朝倾覆,大业帝陨落,龙三死无全尸……   所有消息错综杂乱的消息中,一个消息传播得最快、流传得最广。   那便是佛门的功法对魔族有天然的克制作用,一时之间各个佛宗门派山前门庭若市,众多修士前来拜求内门佛法,各大宗门伸出了招揽的橄榄枝。   各个佛宗门派紧紧握着佛法,以此为上升的敲门砖,佛修的身份登时当即水涨船高。弃医从佛、弃刀从佛,弃法从佛的弟子不在少数。   更有甚者,不少大门派的峰主长老,以及门下的首座弟子纷纷暗中学起了佛门的心法。   当天魔以盛京为据点,向内陆大规模进攻、势如破竹,前方的宗门世家节节败退、缴械投降时,人们才恐惧地发现所谓的法术对天魔几乎毫无作用。而他们临时修习的半吊子佛法,只是让他们战败得更慢些,死得更痛苦些。   不少大陆外围的宗门和世家望风而逃,对天魔根本做不到有力而有效的打击。   而第一个佛宗的战败,彻底挫败了人们的雄心壮志。就连修佛的宗门都挡不住天魔的进攻,光凭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与其死在前面,不如躲到内陆深部,这样的想法占据了绝大多数人的心神。   直到另一个消息的传来,才给人们绝望的内心打上一记有力的强心剂。   盛京沦陷那一夜,万佛宗的佛修三光凭借万佛宗自身的佛法和菩提老祖留下的舍利子,在天魔群中数进数出,净化消灭了无数魔兵魔将,庇佑数千修士逃离盛京。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才恍然觉悟,发现了盲点。   坤舆界内,成气候的佛宗分为两类,一类是王族的御寺宗庙统领下的各类佛门,所修的佛法也主要是御寺宗庙的佛法。   另一类只有一个,就是万佛宗,修行独了生死、不渡世人的小乘佛法。自私自利至极,毫无慈悲之心的佛修,被贬称为套着佛门皮子的邪修宗门。   御寺宗庙全军覆没,它统领下的各大佛门也无法抵御天魔。万佛宗异军崛起,竟然成为了乱世中唯一的避风港。   前方第一个佛门战败之后,万佛宗主持立刻宣布开放基础佛法,凡有意出家者,皆可剃度入宗。另外,万佛宗无偿庇佑所有前来避难的修士凡人。   一时之间,无数人前往万佛宗,万佛宗山门聚集了数量众多的散修,甚至形成了散修聚集区。   如今依旧坚持在前线抗魔的宗门世家,不是自持骄傲、撒不下面子离开,便是打算义勇捐躯,为后方的万佛宗争取时间,为修行佛法的修士争取时间。   众人心中都有一个共识,前线终究支撑不住,溃败后撤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时间至关重要。如果后方的万佛宗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如果万佛宗抵挡不住天魔军队,那么坤舆界几乎没有能抵挡住天魔的势力。   万佛宗,是最后的堡垒。   当时的所有人都如此坚信着。   而现在,堡垒内部硝烟四起。   和光赶到散修聚集去时,视野所过之处触目惊心,这一幕幕、一处处与盛京沦陷那一夜相似至极,疯狂的走火入魔之人,惊恐逃离的修士……   散修聚集去虽在万佛宗门内,却在最边缘的地带,远离万佛宗佛修所居之处。   和光到达的时候,还没有一名佛修赶来。   江在鹅巡视四方,看了看狰狞的入魔修士,又看看独身一人的和光,心底划过一丝不妙的想法,传音道:“怎么办?”   敌众我寡,他们这一边只有和光有作战能力。她还不能一刀杀掉这些入魔之人,只能困住他们,等待来日净化。   和光侧身躲过身后一名入魔修士的攻击,头也不回,抬腿往后一踢,把那人踢进墙壁内,“还能怎么办?困住他们呗。”   江在鹅传音道:“你说得倒轻巧。”   困住,可比干脆利落地杀掉难多了。   被踢进墙壁的入魔修士动了动,眼见就要爬起来,脑袋又被和光一脚踩住。她轻笑一声,脚底使劲向下碾了碾,满不在乎地道:“困人这事,我熟,不久才在大衍宗玩过。”   她拎住修士的头,一把按进墙壁内,死死夹紧,只剩下一个浑圆的翘屁股露在外头。   几个弹指间,江在鹅看见她的身影数次闪过,墙壁上立马多了六个大屁股,整整齐齐一排,间隔分明。   江在鹅看着这面不太雅致的屁股展示墙,顿时眉头一紧,想到他与步云阶、封曜喝酒时,他们曾给他看过一个留影球,留影球上赫然也是这么整整齐齐一排屁股。   他记得,留影球上记载的好像是花灯节的一场骚乱,邪修残指控制数名修士,打算杀掉大衍宗的一名女修,被路过的好心佛修阻止,结果无人伤亡,只是场面不太雅观。   路过的好心佛修,该不会是这家伙吧?   谈起困人,寻常想到的都是绳子捆住。   这般抡头、踢屁股、镶墙的连环操作,一般人真想不出。   不过一刻钟,长长一面围墙内镶满了屁股,圆的扁的、大的小的、红的白的各种都有,错落有致。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停地挣扎着,哀嚎声、咆哮声四起,屁股一上一下地耸动着。   江在鹅扫了一眼,不适地移开视线。说实话,这一幕让他想到了某些有颜色的画面。   修士们人多,挣扎地又厉害,墙壁猛烈地颤动起来,眼看就要承受不住到倒塌,江在鹅立刻扭头嘶喊了一声,引起和光的注意。   她抱着手想了一会,接着眼神一亮,唇角浅浅地弯起来。   江在鹅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只见她抬起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佛门法咒,把这法咒贴到各个修士的屁股上。   佛门法咒具有克制净化魔气的作用,同时也会对走火入魔的修士起到伤害。法咒贴上之处,恍若被岩浆灼伤一般,火辣辣地疼。   走火入魔的修士们无心挣扎地从墙壁离开,纷纷捂住屁股,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面对眼前的这一幕难以言喻的场面,江在鹅瞠目结舌。他看见了什么?他要长针眼了!   此时,藏在水缸中的孩子和成年女修蓦地顶盖冒头,孩子看见这一幕,眨了眨眼,问道:“他们在干嘛?”   女修惊呼一声,忙不迭地遮住孩子的眼睛,惊恐地望了望屁股展示墙,又望了望身为始作俑者的和光,她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和光看着女修痴呆的样子,忍不住蹙眉,觑了她一眼,喝道:“还不离开,想死吗?”   女修匆匆忙忙地爬出水缸,扯着孩子急急离开了,只是那双手一直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似乎是生怕他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和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逃得这么快,看来真是被天魔吓到了。”   江在鹅抬起翅膀,指着惨不忍睹的屁股展示墙,“明明是被你吓到了!”   墙上困住的只是走火入魔的修士之中的极小一部分,两人说话之间,又有数不清的入魔修士蜂拥而来。   江在鹅遥望入魔修士,望不见尽头。   “墙壁没地方了。”   为了防止入魔的修士破坏墙壁,和光只得把他们引远些,然而前来攻击她的修士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层层围住了她,团团三四层密密麻麻的人墙,还有不少往这个方向赶来的入魔修士。   江在鹅独自逃脱不开,早已站在了她的肩膀上。它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被甩了出去,“这下怎么办?一般的绳子捆不住修士,附近也没有困人的墙壁。”   “绳子?”   和光重复了一遍,眼神逐渐亮起来,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不知蛟筋行不行?”   “蛟筋?你有蛟筋?西瓜堂主给你的蛟筋?”江在鹅急急三连问,只差摇她的脖子了。   “对啊,不知为何,蛟筋也跟我一起进了菩提秘境。”   江在鹅的心底划过一丝羡慕,听说万佛宗的人都拿到了一部分蛟筋,观音禅的观邪拿到了一寸,饕餮禅的鱼丸拿到了一片,想来她身为西瓜堂主的继承人,肯定也缺不了。   “蛟筋结实,肯定能捆住……”江在鹅顿了顿,神色又萎下来。   观音禅子观邪与西瓜堂主共事多年,只拿到一寸。听说饕餮禅子鱼丸前辈拖家带口地撒娇卖泼,也只拿到薄薄一片。听闻和光与西瓜师叔关系不好,动辄兵刃相向,想来没拿到多少。   况且,就算拿到同观邪一样的几寸,也不够捆住这么多人。   江在鹅这么想着,正准备劝她先逃为妙,就见她褪下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举高往四周一甩,一尺长的金色吊绳登时拉长,往入魔的修士身上鞭笞,硬生生逼退了他们。   江在鹅看着这将近一米长的金色吊绳,感受到那上面沉重的金色威压,他咽了咽喉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故作淡定地吐出一句话。   “这就是西瓜堂主给你的蛟筋?”   和光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就是西瓜堂主给你的蛟筋?!   江在鹅面色不改,心底狂跳不止。   乖乖,这得有一米了吧。一米就是三尺,一尺是十寸,一米就是三十寸!她手里的这玩意儿,是观邪前辈的三十倍,鱼丸前辈的……不提也罢!   江在鹅压住艳羡的目光,强迫自己收回钦慕的小眼神,他淡淡地开口,然而仍旧掩饰不住语气里酸意。   “看来你和西瓜堂主的关系很好。”   和光听到这话,不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也不是很好,第一次见面,他揍了我一顿。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揍了我一顿。”   江在鹅沉默了许久,和光瞥了他一眼,以为他不信,接着就见他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扭头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异常认真的问了一句。   “道友,你家堂主还缺沙包吗?”   作者有话说:   44w字了,希望50w字之前,能破4000收藏!十月目标之一! 第114章 114 误打误撞   ◎我找到无双剑了◎   散修聚集区的西南角,一个小和尚躲在树干上,敛声屏气,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与树干融为一体。   树下,一个走火入魔的修士双腿跪地,紧紧抱着树干,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   “师父,徒儿不孝,临战逃脱,留您一人在前线对抗天魔。”   “徒儿不是故意的,徒儿就是太怕死,给您蒙羞了。”   “要是时间倒流,徒儿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的话,绝不会这样做了,徒儿一定会拉着您一起逃!”   “呜呜呜——”   ……   他越哭越大,说着说着,还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啪啪啪,脸颊登时变得又红又肿。   树下的入魔修士哭了半个时辰,树上的小和尚就趴了半个时辰。   这段时间内,小和尚连修士的姓名、出生年月、修为法术、道统法统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了这名修士走火入魔的原因是临战逃脱,现在内心后悔不已。   过了一会儿,入魔修士的眼神越来越红、神色越来越癫狂,俨然是快要失去心神的地步。修士倏地一顿,仰天长叹一声,小和尚差点吓得摔了下去。   入魔修士嚎完,不知往哪个方向跑了。   小和尚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趴得太久,全身都麻了,有些难受。   小和尚是万佛宗的佛修,负责登记前来避难的散修的身份。   一个时辰前,众多低阶散修不约而同地走火入魔,小和尚被吓了一大跳,一边给执法堂的师兄师叔们发送求救讯息,一边维持秩序,护送无事的低级修士逃出宗门。   然而,走火入魔修士的修为越来越高,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眼见四下围满了走火入魔的修士,小和尚无奈之下只得藏起来,等待师兄师叔过来控制场面。   方才走掉的修士不过是陷入了愧疚的心魔,这种修士最好办,放着不管就行。他们会嚎啕大哭,会乱砍乱砸,会不顾后果的伤害自己,却鲜少伤及他人。   最难处理的便是陷入杀心的修士,这类修士的数量最多,心性暴虐。他们的内心充满了凶神恶煞的杀意,会不顾一切地杀掉视野内的每一个修士。   在坤舆界,走火入魔不算奇怪,天魔入侵之前也如此。几乎每几个月,都会传来大门大派的内门弟子走火入魔之类的传闻。   但是,在万佛宗境内,在安神静心的佛光的普照下,居然还有这么多修士突然间走火入魔。   这事儿离奇得很。   这场骚动发生得突然,心魔之间虽然会互相牵引,然而在修士之间的传播速度快得吓人,与往常截然不同。   小和尚觉得,其中有人在捣鬼。   走火入魔的修士身上的魔气不像是自身的心魔,更像是外来的魔气入体,从而勾引出自身的心魔。   小和尚想得出神,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练气修士慌慌忙忙地奔过来,神色惶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走火入魔的筑基期修士,提着长刀,神色疯狂地砍向他。   练气修士的身上已经被砍了好几道伤痕,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   练气修士朝大树奔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他惊惧地朝后看去,入魔修士已经逼近身前,染血的长刀高高举起,即将挥下。   小和尚敛住呼吸,躲在树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指甲深深插入树干内,内心不断地警告自己。   不要去!不要去!   他打不过入魔的修士!   万佛宗独了生死、不渡世人,给散修们一处安心的落脚处已是仁至义尽。   他刚刚救下了许多修士,已经做得足够了,不必再冒着性命危险去救更多人。   已经够了。   他人生死,与他何干?   大刀挥下一半,地上的练气修士发出凄惨的叫声。   嘎——   一道更尖锐的叫声盖过了练气修士的惨叫。   一只又肥又壮的白鹅骤然从墙上跳下来,扑腾着翅膀,往入魔修士飞去,趁他还没回过神,连连往他脸上拍了好几个巴掌,接着一爪子狠狠踩上他的额头。   额头立刻出现红色的鹅掌印,入魔修士被激怒了,放弃地上的练气修士,转身朝白鹅砍去。   白鹅凭借娇小的身体、灵活的动作,数次躲开了入魔修士的攻击,甚至引着入魔修士远离了地上的筑基修士。   小和尚微微弓下腰,朝白鹅望去,这般聪明,该不会生出灵智了吧。   白鹅亮起双翅,凭借骚气的走位,将将躲开入魔修士的攻击,数次都是紧紧贴着大刀溜开,甚至挑衅地用翅膀拍了拍刀身,朝入魔修士抬了抬脖颈。   入魔修士被如此戏弄,彻底陷入心魔之中无法自拔,挥刀的动作愈加迅速,愈加无所顾忌,也愈加杂乱无章,白鹅躲避得更轻松了。   其速度之流畅,其动作之优雅,完全不像是一只禽兽能做到的。   入魔修士大吼一声,又抽出一把刀,纷纷向白鹅砍去。   白鹅脖颈一曲,躲过一把刀,顺势向上一跳,跳到另一把刀的刀身,顺着入魔修士的手臂朝他急速奔去,张开一只翅膀,向后一扬,翅膀就像利刃一般,朝修士的脸颊挥去。   小和尚看得一愣,这个动作中,隐隐含着剑法的神韵。从白鹅奇异的身姿内,也能看出其剑法的精妙绝伦,甚至比万佛宗的师叔们还要厉害得多。   见鬼了。   这真的是鹅?   怕不是成精了。   莫非是哪位大能前辈的灵宠?   只是一只手无寸铁的白鹅,攻击力毕竟有限,无法对入魔修士造成任何有力的打击,光是把他从练气修士身边引开,便耗费了大量体力。   白鹅飞在半空中,突然岔了口气,翅膀一顿,肥壮的身体往下落了些。   入魔修士抓住这个时机,迅猛砍去。   白鹅险险躲过,跌在地上。入魔修士借此机会,又砍下一刀,白鹅就地一滚,滚远了些。它扶着肥躯,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   入魔修士再次袭来,白鹅不再正面应对,掉头便跑,入魔修士紧追其后。   见一人一鹅走远,小和尚跳下树,扶起重伤的练气修士,把他放在自己原来藏身的树干上,嘱咐他不要乱动后,小和尚悄悄缀在入魔修士的身后。   这只鹅绝对不简单,他得跟上去看看幕后之人的身份。   这只白鹅不是普通的鹅,它的屁股竟然是粉红色的草莓形状。   白鹅溜得飞快,一路上连点停顿也没有,似乎早就熟悉了路线一般。小和尚觉得它像是把入魔修士往某个特定的地方引去,而陷入疯狂的入魔修士没能察觉到这么显而易见的阴谋。   连续转过好几个巷子,白鹅体力不济,速度变慢了不少,好几次都被入魔修士追上,大刀紧紧贴着脖颈擦过,砍下了好几片羽毛。   小和尚看得揪心,暗中捏了把汗。   唰——   入魔修士陡然加速,向白鹅扔了三四把飞刀,目标直指白鹅的草莓屁股。要不是白鹅闪得快,就被千年杀贯穿了。   嘎——嘎——嘎——   白鹅连连大叫了好几声,最后一声叫得都破音了。   入魔修士脚下一点,猛地朝它扑去,双手握刀,狠狠向它砍去,仿佛这一次不砍死它不肯罢休。   白鹅的体力终于支撑不住,眼见那大刀当头劈下,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的紧急关头,小和尚登时捏出两道符咒,朝大刀射去。   然而符咒的速度来不及,大刀已经落在了白鹅的上方,距离头顶不过一寸。   嘎——   白鹅抻长脖子,长长地嘶鸣一声,似乎在说最后的遗言。   小和尚暗地里为白鹅叹息了一秒,就在这时,一根金色的绳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前方飞来,丝毫不差地套住了白鹅的脖子。   在大刀落下的前一秒,往后一扯,扯住白鹅,逃脱了危险。   小和尚顺着绳子望去,就见白鹅的脖子在绳子的拉扯下,急速甩动,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   绳子扯着白鹅飞向路口的转角,白鹅将要撞墙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转角的另一头缓缓走出,接住了风中凌乱的白鹅。   小和尚看见那人的衣角上绘着万佛宗的金色纹路。   那人完全现出身影,是一位女佛修,小和尚记得似乎是嗔怒禅的某位师姐。   接着,白鹅稳稳地落到了她的肩头,她安抚地摸了摸白鹅的脑袋,弯了弯唇角,笑道:“别嚎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入魔修士也发现了女佛修,举起大刀朝她奔去,似乎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女佛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缓不急地朝他走去。   入魔修士欺身上前的那一刻,女佛修慢慢地抬起手,迅速朝他的脸袭去,捏住他的头直接来了个过肩摔,狠狠往地面抡去。   啪的一声,入魔修士的脸死死嵌进地面,他动了动,企图挣扎着爬起来。   女佛修莞尔一笑,抬起腿,踩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又碾了碾。   撕拉,血花四溅。   其凶残程度,小和尚看得心头一跳,不愧是万佛宗最残暴的嗔怒禅。他不禁屏住了呼吸,登时歇下了打招呼的心思,往后一退,隐藏了自己的身影。   女佛修见白衣僧袍溅上了血迹,嫌弃地撇了撇嘴,甩了甩脚底的血水。   她徐徐走来,小和尚听到她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心跳得更快更猛了,那一步步像是踩在他心上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像踩爆入魔修士的头一般,踩爆他的心。   那根金色的绳子松开白鹅的脖颈,没有落下去,继续连在女佛修的身后,绕过路口的转角。随着女佛修的脚步,那根金绳子也慢慢地拉近。   一个嘴角流涎的入魔修士被绑在绳子上,走了过来。   两个哭泣的入魔修士被绑在绳子上,走了出来。   三个满脸杀戮之色的入魔修士被绑在绳子上,走了出来。   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入魔修士被绑在绳子上,拖了出来。   五个断手断脚的入魔修士被吊在绳子上,爬了出来。   ………   一个个入魔修士走出转角,被绑在绳子上,像是串了一个个糖葫芦一般。小和尚呆呆地看着,一个个数着,数到最后,完全数不清,不知那个转角后方还有多少修士没出来。   而这个巷口,已然被绳子上的入魔修士填满。   小和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不知状况的还以为误入了奴隶贩卖场。   另一边,江在鹅站在和光的肩头,张开翅膀死死抓住她的脖子,小脑袋枕在她头顶,不停地喘着粗气,刚刚累坏他了。   和光这家伙真是不把鹅当鹅看,居然叫他去做诱饵,引来走火入魔的修士,要不是他动作灵敏,早就被他们刮皮抽筋,做成红烧鹅肉了。   想到前几次贴着屁股擦过的暗器,他心里还在隐隐后怕,差点晚节不保。   想到这儿,江在鹅心里升起一股怨气,不由得伸长脖子,用力往和光头顶一撞,哐当一声,没撞痛金刚罩护体的和光,江在棠反而磕到了牙。   他传音道:“道友,你速度太慢了,再晚点就见不到我了。”   她撸了撸他的脑袋,又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连串入魔修士,回道:“我也不容易,拖家带口的。”   江在鹅轻哼一声,语气里有些怀疑,“是嘛?我看你游刃有余得很。”   和光顿了顿,道:“你看错了,这样吧,今日不吃草了,我去给你找点荤肉,不知道鹅能吃什么肉?”   江在鹅扭开脸,压低声音,“你就知道糊弄我。”   “你想错了。”   “我要烤鸡,上面挤一大块甜辣酱。”   “甜辣酱?这里不好找,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草莓酱行吗?上次路过后山时,我看见有修士种了新鲜的草莓,我带你去偷几颗。”   江在鹅瘪着嘴,想了一会,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传音道:“行吧。”   和光扯了扯唇角,心想道:真好糊弄,难道一个人变成鹅之后,脑子也只有鹅那么丁点大了吗?   接着,她神情一凛,扭头看向前方的墙角,厉色道:“谁?出来!”   墙角没有任何动静。   和光压低眉头,抬手往那儿挥出一掌,墙壁嚯地倒塌,烟尘四起。碎石残瓦之间,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身滚了出来,那人举高双手,急喊道:“师姐手下留情!”   那人缓缓走近,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似乎是认识原身的样子。   和光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僧袍,试探了一番他的佛力,确认同属万佛宗后,唇角牵开一抹笑意,问道:“师弟在此处做什么?”   和尚连忙朝她作揖,解释道:“我领了执法堂的任务,在此登记前来避难的散修身份,混乱发生时,没来得及逃走,便躲了起来,等待师叔们前来。”   “你给执法堂报信了吗?为何还没有人赶到?”   和尚摸了摸脑袋,回道:“一发现有人走火入魔,我便发了求救信息,距今已有一个多时辰。为何还没有人来,我也不知。”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谈起执法堂的修士,便有人来了。   前来救场的佛修飞向两人,看见和光身后一连串的入魔修士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扫了一眼和光的僧袍,确认嗔怒禅的身份,钦佩地施了一礼。   “师姐辛苦了。”   和光摆摆手,道:“不妨事,你先抓住他们吧。”   佛修点点头,走来接住金色的蛟筋,抓住蛟筋的一头,便要牵走入魔的修士,顺带连着蛟筋一起。   和光看得一愣,连忙拦住他,道:“师弟,我这蛟筋……”   佛修皱了皱眉,似乎不解其意。“师姐,怎么了?”他登时蹙起眉头,仔细地盯住手中的蛟筋,“莫非蛟筋有问题?”   和光心想道:你也知道这是蛟筋?怎么拿起便要离开?感觉想坑我一根蛟筋的样子。   然而这话只能在内心想想,说出来颇有些跌份。   她笑了笑,镇定自若地解释道:“蛟筋原是挚友所赠的生辰礼,这么交给师弟,我怕挚友知道了会伤心。”   佛修听闻,没有第一时间交还她,反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了看手中的蛟筋,又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把蛟筋还给她。“对不住了,师姐,我还以为这是你随手拿出的一根绳子。”   你都知道是蛟筋了,怎么还会以为是随手拿出的绳子。   和光内心这么想着,紧接着就见那金丹期的师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根金色的绳子,那金色的光芒比她的蛟筋盛了无数倍,耀眼夺目,其中暗含的威压也数倍胜过她的蛟筋。   和光伸出一缕神识,探查了一番,登时瞪大了双眼,眼神紧紧地黏在佛修的金绳子上,怎么也撕不开。   居然是龙筋?   居然是龙筋!   龙筋!   三万年后,龙族早已举族迁往天极界,成为了坤舆界一个不太美好的传说。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龙,更别说龙筋了!   他,师弟,万佛宗平平无奇的金丹期修士,居然拿得出一根龙筋!   该说不愧是两万年前吗?一切皆有可能!   和光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蛟筋,顿时觉得它不香了。怪不得他刚才听到她的话,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挚友赠送的生辰礼竟然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蛟筋,谁都会错愕。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痴痴地看着龙筋,翅膀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脖子,传音道:“那是龙筋?”他能不能摸了摸?噫,想要!   佛修似乎察觉到了和光艳羡的眼神,讶异地眨了眨眼,拿起龙筋掂了掂,道:“师姐也想要?城外的黑街,一千上品灵石一根。虽说不是龙族本家的龙筋,不过是普通的一条龙,但也足够用了。”   和光眼睁睁看着他掂龙筋,仿佛只是一根普通的绳子一般,不禁心中泛起酸意。   三万年的差距,太大了!   她手中这一根众人羡慕的蛟筋,瞬间成了众人嫌弃的大路货。   她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强压着自己移开眼神。   佛修不知道她的想法,把蛟筋还给她,拿自己的龙筋,串起了众多入魔修士,准备带着他们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陡然迸射出猛烈的火焰,红色的火焰直直冲向云霄,在半空中化成了一条凤凰,展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众多走火入魔的修士感受到那一股猛烈的凤火,纷纷骚动起来,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挣扎着想要逃离。要不是还被龙筋捆住,恐怕会造成更大的骚乱。   远处,不少入魔修士马不停蹄地四散开来,往凤火的反方向逃走。   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凤火?莫非王负荆在那边?   可是,王负荆的修为被脚链锁住,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强的火焰?如果他有强劲的实力,那天会被金丹期的修士抓住?   和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她把入魔修士交给执法堂的佛修,嘱咐他们离开后,自己带着江在鹅往凤火的方向奔去。   和光瞥了一眼江在鹅,不动声色地问道:“昆仑剑宗的私密档案中,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有什么关于王负荆的记载吗?”   这个问题有些过界了,江在鹅暗中瞧了她一眼,才回答。   “很可惜,没有。顾剑尊在昆仑山开门立派之后,才有关于王负荆的记载,也不详细,和外边流传的历史资料差不了太多。”江在鹅顿了一会,“我觉得,关于王负荆的记载好像被刻意隐瞒了。七权的掌舵人,每人都有极其详细的资料,除了王负荆。”   和光闻言,垂眸细思了一会儿。   被刻意隐瞒……   两人到达时,凤火早已熄灭,现场一片狼藉,残垣断壁,碎瓦堆积。和光一时之间分不清王负荆的所在,莫非已经离开了?   她旁边的碎石堆动了动,从中伸出一只红色的爪子,一把抓住她的脚腕。   和光与江在鹅对视一眼,忙不迭地挖开碎石,救出埋在里面的王负荆。   王负荆浑身被魔气缠绕,却没有走火入魔的疯癫之色。发尾燃着微弱的凤火,在风中奄奄一息,却顽强地驱逐消灭着黑色的魔气。   他靠在断壁上,缓缓地喘气,气息之弱,似乎下一刻就要命丧当场。   和光见状,伸出右手放在他头顶,运转佛门心法,掌心迸放出耀眼的佛光。金色的佛光与红色的凤火交织在一起,不一会儿便净化消灭了他身上的魔气。   魔气消散后,王负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时,又有一名佛修赶来,正是王负荆与谈瀛洲对峙时,偶然路过的佛修。   佛修盯住王负荆,直直地走来,他扫了一眼四周,脸色一沉,提起剑指着王负荆,厉色逼问,“凤火是你放的?”   王负荆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虚弱地咳了咳,当做回应。   佛修的脸色更黑了,“你弟弟呢?方才同你一起的小孩呢?”他逼近王负荆,剑尖直直指向王负荆的喉咙。   似乎只要王负荆说出他杀了小孩,佛修就会一剑刺死他。   王负荆嗤笑一声,声音喑哑,“那么大的火,你说他去哪了?”   和光听见他挑衅佛修,本打算不掺和进麻烦内,她扫过他手中金色的绳子时,忍不住心头一震,握紧了拳头。   龙筋,竟然还是龙三的龙筋。   她思忖了一番,脑筋转得极快,越想,心脏跳得越快,身体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   接着,她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失态,扭头看向佛修,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道:“小孩?师弟说的可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吗?我赶到时,正巧看见一个走火入魔的修士掳走了他。本想去追,那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江在鹅转着黑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替王负荆撒谎。   佛修扫了一眼和光身上的僧袍纹路,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原来如此,不知师姐可否告知入魔修士逃离的方向?”   和光笑了笑,随手指了个方向。   佛修点点头,连忙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佛修离开后,王负荆哂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和尚,你哪怕触犯口戒,也要替我圆谎,难不成真看上我了?”   和光这回没心思解释,她面无表情地走近他,一脚踩上他的左手。他闷哼一声,不由得松开了手里的龙筋。   眼见他要挣扎着站起来,刚起身到一半,和光又踩上他的胸膛,强硬地压下他。   “你见过魔主谈瀛洲?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给你龙三的龙筋?”   三个问题如同连环套,一下子砸蒙了他。   王负荆闻言,愣了一会,接着唇角慢慢地沉下来,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倏地一笑,抬起下巴,挑衅地反问了一句。   “和尚,你觉得呢?”   和光没空看他装逼,直接往他下颚踢了一脚,踢歪了他的下巴,鲜血顺着唇角汩汩流下。   她压下眉头,语气异常认真,“你和谈瀛洲做了什么交易?他为何给你龙三的龙筋?”   江在鹅听得一脸糊涂,满脑袋全是问号。他听说过龙三这个名字,曾经屠杀过无数凤族,后来久居盛京,在大业朝任职。盛京沦陷的那一夜,他同大业朝一起覆灭,没能逃出盛京。   他传音给和光道:“你怎么知道这条龙筋属于龙三?盛京沦陷那一夜,是魔主谈瀛洲杀了龙三?”   和光敛下心神,略过了江在鹅的第二个问题,只是答道:“我曾经在一处历史秘境见过龙三,能够分得出他的威压灵力。”   江在鹅自然明白她避开了最为重要的第二个问题,他没有追问。有些事情,属于门派内部的辛秘,就像他也不会全盘托出王负荆的资料。   和光回答时,也留了个心神,注意到了一点。   江在棠不知道龙三是被谈瀛洲杀害并抽走龙筋,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谈瀛洲曾经化身御寺宗庙的主持。   这么说,他,甚至是昆仑剑宗都没有盛京沦陷那一日的详细资料。   盛京沦陷那一段时日的真实历史,从谢安进谏失败、被赐死,顾家家主出征,三光祖师爷曾救下顾钧座,到谈瀛洲三弹指灭杀大业朝。   这些都是万佛宗的内部辛秘,只有执法堂的堂主候选人才能得知。   和光拧了拧眉头,她好像发现了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的一点,她传音道:“江在棠,你知道王负荆是从盛京逃出来的吗?”   江在鹅奇怪地扫了她一眼,“你不是废话吗?历史书上都写着呢。盛京沦陷那一夜,有四个七权的掌舵人逃了出来,顾剑尊、三光、谢危、王负荆。”   她咽了咽喉咙,又问道:“那你知道王负荆在盛京做什么吗?”   江在鹅歪了歪头,这一点他倒是没想过,凤族眷属呆在对他而言危机四起的盛京,“莫非是为了给凤族报仇,暗杀大业帝?”   和光的内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一件事,昆仑剑宗的代堂主居然不知道王负荆曾经被困在大业帝的王宫,做一个人人皆可践踏的奴隶。   “不,王负荆是王宫的伶人,他被迫给大业帝跳凤舞取乐。”   江在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玩意儿?   “按照王负荆的修为,大业帝居然敢把他放在身旁?”   和光蓦地盯住王负荆,她的眼神亮得吓人,她的转变倒是弄得王负荆一愣。   纷繁杂乱的线团一点一点解开,摊开一条一条线索,和光顺着所有的线索摸过去,渐渐触及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的眼神移向王负荆的脚链,这个脚链锁住了王负荆的修为,大业帝才能安心把他放在身旁。   什么东西能锁住凤族眷属的修为?必定是坤舆界屈指可数的坚固矿石。按照大业帝收揽所有的万年陨铁,并把它铸成龙椅等王宫用品的爱好,万年陨铁的可能性极大,但不一定。   盛京彻底成为天魔的大本营,被浓郁的魔气罩笼罩着,没有人能潜得进去。而王负荆逃出王宫的暗河已毁,几乎没有任何进入盛京的可能。   顾剑尊无法潜进盛京拿到万年陨铁,那么无双剑的材料必定在盛京以外。   已知的流落在外的万年陨铁是谢危手中的剑,然而已经被无数人证实过,不是。另一块,便是可能是万年陨铁的脚链,但是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顾剑尊获得无双剑的地点是昆仑山,时间点是万佛宗与天魔之战以后,他逃离万佛宗,前往昆仑山脉,修习无双剑法大成。   他修得无双剑法后,才拿到的无双剑。   和光心中闪过一个猜想,正是由于顾剑尊修得无双剑法,他才有实力砍断王负荆的脚链,并用它做原材料铸成无双剑。   历史记载,万佛宗与天魔一战后,王负荆同顾剑尊一同逃往昆仑山。而王负荆在历史上再一次出现身影,是在顾剑尊修得无双剑法,拿到无双剑之后。他跟在顾剑尊身后,陪伴顾剑尊一同创立了昆仑剑宗。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王负荆的报恩?   因为王负荆在盛京的过往有些不光彩,所以王家人刻意在普及的历史中掩盖了这一段经历。   顾剑尊把脚链当做无双剑法的承诺,索性在昆仑剑宗的辛秘资料中也掩饰了这一点。   万佛宗不知其原由,不知无双剑的下落,倒是在历史秘境中公布了这段过去。但是,有资格进入历史秘境的只有执法堂候选人,而这些候选人的资质功法都极好,对无双剑法没有兴趣,也没有寻找无双剑的打算。   历年的执法堂候选人之中,唯有她被江在棠请求,误打误撞踏上了寻找无双剑之旅。   想明白这一切后,和光倏地一笑,整个人都放松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传音道:“江在鹅,我找到无双剑了。”   “哈?”   江在鹅面露错愕,什么玩意?刚才不是还在说谈瀛洲、王负荆吗?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无双剑。跨度拉得太大,他跟不上了。   和光懒得解释,二话不说拎起一把刀,直接向王负荆砍去。   以王负荆的视角来看,不久前这个佛修为了自己撒谎,为自己解围。然后不知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脚踩上他,质问他和谈瀛洲的关系。   见自己没回答,她沉默了许久,紧接着眼神发亮地看着他,仿佛想把他一口吞下。最后她露出一个异常凶残的笑容,朝自己举刀相向,刀锋的目标竟然是他的双腿中间。   王负荆顿时感觉裤/裆一凉,他急道:“慢着,我没答应谈瀛洲。” 第115章 115 快砍   ◎你见过隔壁峰的小翠?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给你心形的昆冈玉?◎   江在鹅静静地待在和光的肩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从他们俩赶来救下王负荆,和光撒谎骗走佛修开始,他已经看不懂她的操作了。   如果她骗走佛修是为王负荆解围的话,那么之后她对王负荆的又踢又踩更让江在鹅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她一开口甩出的三连问。   “你见过魔主谈瀛洲?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给你龙三的龙筋?”   三个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砸蒙了他。问题里的人他都知道,可是串在一起就不清不楚了,这些人之间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吗?   江在鹅弄不懂,于是他尝试用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重新解释一遍。   “你见过隔壁峰的小翠?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给你心形的昆冈玉?”   这段话他听过无数次,质问的是宗内的师姐,被质问的唯唯诺诺回不上话的师兄。   这么一变,问题好理解多了,可是套在和光、王负荆、谈瀛洲身上,总觉得有些奇怪。   江在鹅沉下心神,在脑海中重新细想了一遍和光的问话。   王负荆从盛京逃出来,几乎是毫发无伤地逃出。要知道,顾剑尊逃出来时断了一只手,万佛宗的三光即使有舍利子在手,也只剩了一口气。王负荆被封印了力量,居然能从天魔肆虐的盛京逃出来,甚至发现了一条由王宫直通城外的暗河。这事儿,不简单。   从和光的话语中分析出,谈瀛洲离开盛京大本营,特意潜进天敌万佛宗的境内,送给王负荆龙三的龙筋。   哦吼,这个就厉害了。   江在棠更疑惑的是,和光为什么要用被绿的口吻,去质问王负荆。那两人再多的恩怨情仇,也是已然作古的死人,同她有何关系?   紧接着,就见她挥起刀,刀锋直指王负荆的裤/裆。   江在鹅吓得屁股一凉,不禁暗暗想道,断子绝孙有些过分了吧。联想到和光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又想起她之前提过“找到无双剑”。   他眼神一亮,心底闪过一个想法,眼神直直射向王负荆的两/腿之间。他咽了咽喉咙,忍不住喘了口气。   莫非……无双剑就是王负荆双腿之间……   联想到王负荆与顾剑尊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顾剑尊又信誓旦旦地承诺无双剑一定在菩提秘境,江在鹅觉得不无可能。   如果真是在王负荆的□□,两万年来这么多人无功而返也就不难理解了。   和光道友挥刀逼宫,不是为了断子绝孙,而是为了帮他拿到无双剑。   江在鹅想到此,不由得在心底感谢了她一番。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黑溜溜的小眼珠决绝地横了王负荆一眼,长长地嚎叫一声。前辈,为了大义,您就成全了我们吧!反正不过是一段可以无数次重来的历史幻境,您下一辈子还能拥有子孙根。   嚎叫着,江在鹅脚下一踏,往王负荆的肚子上扑去,伸出两根肥硕的翅膀,死死抵住王负荆的双腿。   他传音道:“道友,快砍,我制住他了!”   王负荆无力地倚在墙壁上,看着一人一鹅一来一往,上下齐心,似乎不砍断他的那处不肯罢休。   和光看着两人激烈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就砍个脚链吗,他们至于吗?   王负荆脸色一变,连忙解释,“慢着,我没答应谈瀛洲!”   和光高高举起刀,听到这话,眼睛都不带眨的。刀光闪过,在场两人一鹅的心中同时一紧。   江在鹅:王前辈,对不住了!   王负荆:不知道药宗有没有玉/O重生之术。   铛——   江在鹅早就不忍地移开了眼神,听到这剑与剑相撞一般的声音,心想道不愧是无双/剑,够硬。   王负荆心头一跳,没察觉到丝毫痛感,难道他的那一处还保留着原来修为的硬度?   和光瞥了一眼手中的断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不愧是坤舆界最坚固的万年陨铁,一般的刀剑完全破不了防。”   江在鹅和王负荆看得一愣,王负荆忍不住道:“你要砍的是我的脚链?”   和光蹙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王负荆登时扭头,避开她的眼神,脸颊却不禁泛起红晕。   江在鹅尴尬地挪开了双翅,扑腾着翅膀,飞回和光的肩膀,装作一切不曾发生。他传音道:“道友,你确定王负荆的脚链就是无双剑?”   和光传音道:“我不敢肯定,但是有极大的可能。”接着,她把自己的猜测和思路一一分析给他听。   江在鹅听完后,忍不住飞到王负荆的脚链旁边,围着它绕圈。平平无奇的黑色脚链,和监狱的犯人用的没有两样,脚踝的圆锁周围刻了一圈凤族的图案。   真的是无双剑吗?总感觉太朴实了。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捏出一缕灵气,投向脚链,原本稳定灵气一碰上脚链,顿时剧烈颤动,不过一弹指,就被吸入铁链内,消失无踪。   要不是江在鹅站得近,他都不知道灵气是怎么消失的。   和光蹲下身,屈指敲了敲脚链,定定地看着王负荆,单刀直入,“前辈,我想要你的脚链。”   王负荆闻言,咧嘴一笑,他曲起腿,让她看脚链看得更清楚些,道:“你要能取下来,就拿去。不能取下来,求我也没用,我也拿不掉。”   和光点头应了一声,摩挲了一下脚链,她紧紧握住脚链,手心迸发出精纯的佛力,金色的佛力一下子照亮了四周,巷子里徘徊的入魔修士见状,纷纷逃离现场。   接着,佛力慢慢地被脚链吸收进去,消失不见。   和光见状,急速运转丹田,默念心经,释放出更多更盛的佛力,企图让佛力释放的速度超过脚链吸收的速度,再一举弄断它。   不一会儿,金色的佛力完全包裹住了脚链,就像往金色的水墨中浸透过一般。   江在鹅直直地盯住,不禁屏住了呼吸。   王负荆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哂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挪开了眼神,“就这点程度,不如放弃为好。”   话音刚落,脚链表面包裹地佛力唰地一下全部被吸收了,其速度之快,和光与江在鹅都没有反应过来。和光不信邪,咬牙释放出更多的佛力,这是她的极限了。   她的眉头拧在一起,额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浑身的气势变得极其紧绷。   江在鹅默默被她捏了把汗,不由得走到她面前,扬了扬翅膀,为她扇风。   就在这个时候,脚链乌黑朴实的表面陡然出现一道红色的光,它顺着某个特定的纹路依次亮起,纹路依次亮起,直至游遍了脚链的每一寸地方。像是某种禁制的阵法,看起来吊诡至极。   红光消失的那一瞬间,和光登时闷哼一声,急急撒开手。   江在鹅心头一震,连忙奔上前去,就见她的手心被炮烙了一个阵法,与方才脚链上亮起的阵法一模一样。   王负荆挑眉,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些劝诫,“别费心思了,我曾找嗔怒禅的三光帮我看过一眼,他也无能为力。小和尚,你想要这副万年陨铁,不如等实力超过三光再来。”   和光垂眸看着掌心的刻印,摩挲了一下,缓缓地说道:“等实力超过三光?”她嘲讽地笑了笑,“我没这么多时间。”   江在鹅扬起翅膀,拍了拍她的手臂,试图安慰她,接着传音道:“我们要怎么砍断它?如果你的推测准确的话,顾剑尊无双剑法大成后,才砍断脚链。凭我们俩人,不可能在菩提秘境结束前,砍断脚链,拿到无双剑。”   和光思忖了一会,试探地问道:“要不带着他去找顾剑尊?”   江在鹅顿了顿,解释道:“根据昆仑剑宗的记载,这个时间点的顾剑尊只是普通的金丹期修士,实力甚至不如嗔怒禅的三光。”他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顾剑尊现在的剑法,依他自己的原话,稀烂得很。”   和光听见顾剑尊自我的评价,登时歇了找他的心思。   她啧了一声,传音道:“顾剑尊飞升前留下无双剑法的承诺,承诺的原话是什么?”   江在鹅扫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吗。他传音道:“顾剑尊说,‘无双剑是杀人之剑,无双剑法是杀人之法。想要无双剑吗?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去找吧,我把它放在菩提秘境了。不论是谁,剑修、法修、佛修,甚至是杀人如麻的邪修,谁能找到无双剑,把无双剑拿出秘境,当任昆仑剑尊必须把无双剑法毫无保留地授予这个人。’”   “所以,只要把无双剑带出秘境就好了?”   江在鹅点点头。   接着,他看见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异常诡异的笑容。她轻笑一声,传音道:“我们不必把砍断脚链,只要把无双剑带出秘境就好了。”   江在鹅动了动脖颈,问道:“什么意思?”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   和光蹲下身,以手作刀,在脚链上方的小腿比划了一下,又在下方的脚腕出比划一下。比划完,她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   江在鹅登时瞪大了眼珠子。   我勒个去!   哪里来的狼灭? 第116章 116 妇人之仁   ◎她和当年的剑尊一样,一走了之,徒留他在原地。◎   王负荆倚在墙壁上,一脸闲适,并不知道眼前一人一鹅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们对他的双脚虎视眈眈。他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晃着。   和光的眼神直勾勾地黏在上面,随着脚腕一上一下,心痒极了。   王负剑扫了和光一眼,抬手指了指脚链,满不在乎地问道:“怎么?想到法子了?”   和光轻轻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自然。”说着,她走近王负荆,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柄长刀,刀身厚重,刀刃锋利,在阳光下泛起一缕冷涔涔的黑光,俨然不是刚才碎掉的刀可比。   她长长地吸入一口气,举起刀,作势就要砍下,倏地停住,压低眉头,认真地看向王负荆,道:“前辈放心,我这一刀下去,您就解脱了。”   “哦?”   王负荆挑眉一笑,讶异地瞥了她一眼,伸直双腿,方便她下手,“解脱?那我拭目以待。”   江在鹅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声卧槽梗在喉咙。   你们说的“解脱”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他看了看王负荆悠闲自在的样子,头顶青筋直跳。她这一刀下去,你就真的解脱了,一命呜呼、一了百了。   眼见刀刃将要挥下,江在鹅心头一跳,连忙跳到王负荆身前,张开双翅,拦住和光,传音道:“道友,使不得,使不得。”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压了下去。   “怎么使不得?”   “他可是王负荆。”   “王负荆?要是真正的王负荆,我还会犹豫一会儿。但他不过是菩提秘境中的历史人物,就算在这一次的轮回中断了双脚,也不会遗留到下一次秘境,下一次轮回中依旧活蹦乱跳。何况,真正的王负荆两万前就死了,我们这么做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她似是不解地蹙眉,语气里带着劝诫和急迫,“江在棠,你在犹豫什么?”   江在鹅顿了顿,他明白她说得都对,可是,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就算他只是菩提秘境的历史人物,可以无数次重来。但是,王负荆是拯救过坤舆界的七权之一,是抗魔大战的英雄。”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为了一己私利砍断他的腿,与在他的坟前撒野有什么区别?”   她嗤笑一声,传音道:“妇人之仁,这里不过是菩提秘境。”   听到“妇人之仁”四字,江在鹅心底划过一丝不悦,忍不住反驳。   “既然你知道这里不过是可以无数次重来的菩提秘境,那么刚才在宗门外,你看见万佛宗境内升起魔气时,为何想也不想就冲进来了?难道不是出于对万佛宗的担忧?哪怕它不过是一个可以无数次重来的秘境。”   她的眉眼压低下来,眯起眸子,神情中带着公事公办的严穆和决绝。   “万佛宗内发生骚乱,会影响到前线的战况。后方大本营出了问题,毫无疑问会严重挫伤抗魔修士的斗志。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前线会加速溃败,万佛宗与天魔之战会提前到来,菩提秘境也会提前结束。作为领队,我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么几天前你放下王负荆,胖瘦修士阻止不成结果走火入魔,你为何要救走火入魔的胖瘦修士?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会对战况造成任何影响。既然已经走火入魔,又主动挑衅你,杀掉他们不是更快?你好心救下他们,难道不是你口中的‘妇人之仁’?”   她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他会翻出这件事来。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和好好掰扯掰扯。救下那两人,是人族基本的善心。哪怕他们不是真正的人,就连一抹神识也算不上。对和自己长得相像的生物生出怜悯,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同理心。”   她提起剑尖,反手一转,指向脚链。   “砍断王负荆的腿,不是没有同理心,是当断则断。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有善心,什么时候不该有善心。至于你说的在王负荆的坟头撒野,撒野又如何?要是有必要,我还能在他坟头撒尿。”   “你……”猝不及防之下听到她的粗话,江在鹅不禁生出火气。   “英雄又如何?坟墓又如何?死者为大又如何?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这些是重要。对于你,大衍宗的未来堂主,四大宗门未来的掌舵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面临抉择时,你甚至必须下令炸了王负荆的坟头。妇人之仁,就是你不仅没有下令的勇气,甚至没有砍断他的腿的决心。”   江在鹅觉得,她的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指教。两人年龄相近,修为相仿,地位对等,他不由得感受到一丝不平衡。   虽然她只是执法堂的三把手、堂主候选人,但是堂主西瓜在盛京小报上的话语表明,她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   他从筑基期开始便称为下任堂主,宗门上下的所有人对他寄予厚望,论速度,比她快,论地位,比她还要高一大截。然而剑尊的一走了之,让他突然从云端跌落。   到现在,他在宗内前后受敌,手里几乎没有掌握多少权力,也没有几个能够完全托付的亲信。俩人之间的差别,好像隔着一层天堑。   当年,他在上面,她在下面。如今,他在下面,她在上面。   想到前后的变化,江在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排斥,他咬紧后槽牙,“不,我……”   她倏地一笑,打断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江在棠,你没有真正下过决定吧?”   江在鹅错愕了一瞬,“什么?”   “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在不到手掌大的一本文案上,签下你的名字。文案上的政策公布后,千万人一落千丈,千万人一步登天。几千几万个家族改天换地的背后,不过是你小小的一个签名,随手的一个决定。千万人唾骂你,咒怨你的决定。但是那又如何,你知道这个决定是有益于坤舆界,最终会取得更大的成效。”   她摊开手,“这些年来,我的手下流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决定。感恩戴德的人只会记得这个决定,不会记得我的名字。而怨恨滔天的人会顺着政策,一直查到我身上,并且把我的名字深深刻入心底、每日唾骂。江在棠,你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吧。”   她深深地看着他,那个仿佛略微带着讽意的眼神深深刺入他的心底。   “或者说,你下决定时,文案上签下的不止有你的名字,两个、三个或更多。更多的名字意味着分担更多的责任,到最后,没有人需要负任何责任。你只是签下你的名字,但你的心里却没有压下任何包袱,你的身上没有担下任何责任。”   “妇人之仁,就是你承受不了那些人的不解和仇恨。就像现在,你甚至接受不了区区一个历史人物的愤怒和憎恶。”   “江在棠,你承担不起责任,现在的你还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江在鹅听完她的话,胸膛不住地起伏,心中不断地冒火。   她的话,恍若一柄柄利剑,直直扎入他的心脏,扎入他的软肋,扎入他刻意无视、却被她随口挑起的阴暗角落。   他没有权力,他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他知道他可能受了魔气的影响,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可是,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现在这幅弱小的鹅的姿态,还是英姿勃发的剑修模样。她站在他面前,还敢这么大义凛然地说出现在这番话吗?   他仰起头,正准备辩解几句,就见长刀急急压下来,他心头一跳,看清了她的动作,却身体僵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身贴着它的翅膀劈下,深深插入土中。   一阵强风刮过,几片羽毛随风远去,又被浓郁的魔气拦住,啪的一下落入泥地,被四周涌来的黑泥吞噬。   江在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到了嘴边的话,一鼓作气的气势,被这一刀,生生逼了回去。   她随手扔下那把剑,一直严肃的神态消失了,气势一变,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   “当初你找上我,拜托我帮你找无双剑。看在莫长庚的份上,我答应了。现在,无双剑,我帮你找到了,拿到无双剑的方法,我也告诉你了。莫长庚的人情,我还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她拍了拍手,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她最后瞥了他一眼,眼神不再带着怒其不争与谆谆教诲,而是宛如深潭一般地平静淡然。   她放弃了。   江在鹅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他知道她说得是对的,不管是对他能力的评价,还是获得无双剑的方法,全都是对的。进入菩提秘境以来,他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   她从王负荆手里救下他,她帮他分析无双剑的下落,她豁出性命陪他去盛京,她帮他找到无双剑,最后告诉了他拿到无双剑的方法。   而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待在她肩上,看着她帮他完成所有事情。   就差最后一步,他们就成功了。   可是,他怯懦了。   她放弃了。   她认为,现在的他担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她和当年的剑尊一样,一走了之,徒留他在原地。   他知道他该拉住他,可是他张开嘴,脑海里却没能吐出一句话。迈动脚步,身体却沉甸甸的,所谓的自尊心压在头上,不允许他迈出这一步。   他忍不住想,剑尊当年是不是和她一样,对他失望了,才离开。   另一边,王负荆眉眼一挑,看着一人一鹅大眼对小眼,摸不着头脑。   过了许久,他看着小和尚轻松地拍拍手离开,被留在原地的白鹅垂头丧气。   王负荆皱眉,啧了一声,“你这是被抛弃了?”   他咧嘴一笑,一把提起白鹅的脖颈,掂了掂,“正好,晚上加餐。”   江在鹅猛地扭头,长长地嘎了一声。   不是吧?又来?!   作者有话说:   和光:在王负荆坟头撒野又如何,我还敢撒尿。   王负荆:呵,你撒一个试试。   王御剑:等会!我先卖沓门票。   【号外!万佛宗三把手竟然当众脱裤子!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117章 117 锅   ◎大道朝天,各走两边,万佛宗从不强迫任何人。◎   这场由走火入魔的修士引起的骚乱发生得极其迅速,且扩张极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它仅仅持续了不到五个时辰,就被万佛宗的佛修雷厉风行地镇压了。   镇压的过程和手段十分简单,真正困难的是后续的处理和安置。   和光的身体收到了来自三光祖师爷的直接命令,把走火入魔的修士捆在一起,方便看管,安置地点定在散修聚集区旁边,与幸免于难的修士仅一墙之隔。   这个任务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她不接,菩提秘境也会进行自主修正,派其他人去执行。   和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考虑到前线的战况危急,后方大本营再出乱子的话,大战提前到来,秘境也会迅速结束。   她带着一名嗔怒禅的小弟子,使上所有的龙筋,捆住了所有走火入魔的修士,把他们聚起在一起。在聚集圈的外围,刻上万佛宗的除魔阵。   除魔阵隔绝封闭了聚集圈,防止魔气外逃,侵染正常的修士。同时,阵法还具有净化消除魔气的作用,然而魔气依附在修士身上,随着修士心魔的起伏,魔气愈加猖狂,丝毫没有削弱的迹象。   和光眯着眼睛,眼神一一划过走火入魔的修士。   他们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眼角发红,愤恨地瞪着围观他们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本身心魔颇重,又被浓厚的魔气入体,此时走火入魔已深,单是靠他们自己,已经不能走出来了。如今前线战况危急,战力紧张,万佛宗把能派上战场的都派过去了,实在抽不出人力物力来帮他们渡心魔。   和光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紧紧地沉下眉头,不自觉抿紧嘴唇。她明白,这些人,没救了,最好的方法是给他们一个解脱。   两名看守的弟子直直地看着阵法内的入魔修士,面露不忍。   和光问道:“你想救他们?”   两名看守的弟子点点头,回道:“师叔,我想试试。”   和光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尽力而为。”她重新分派人手,保证看守的严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骚动声,众人簇拥着一位慈眉敛目的佛修而来。和光记得他,慈悲禅子,菩提秘境的时间点上,慈悲禅已经弱于其他禅,在宗内德高望重,却没有实际权柄。   和光上前施了一礼,恭敬地问候了一声。   慈悲禅子简单地回礼,抛开寒暄,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师妹,我等此次前来,是为把走火入魔的修士带回慈悲禅净化超渡心魔。”   听到他的话,和光错愕了一瞬。   把这些走火入魔的人带入慈悲禅?   和光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她正色道:“师兄,我奉执法堂堂主三光之命,在此看守走火入魔的修士。此前,没有从三光堂主或掌门处听到移交修士的命令。”   慈悲禅子双手合十,长长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他身后,几十个慈悲禅的秃驴也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此事是我个人的决定,我问过禅主,他也同意了。超度魔气之事是善行,望师妹性格方便。”   和光舔了舔唇角,死死压住即将冒出的笑意。什么玩意儿?这家伙脑瓜子是不是不够用。她搬出三光堂主,又搬出掌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朝他抱拳,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歉意。“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违抗堂主的命令。”   只见慈悲禅子了然地点点头,理解地笑笑,道:“无妨,师妹只管直言告诉三光师弟,带回他们是我一人的决定,想必三光师弟会理解。”他垂眸看了一眼走火入魔的修士,语气低落下去。“慈悲峰上佛光万丈、佛力最盛,慈悲禅的佛力最适合净化魔气,师妹不如把此事交给我。”   和光听完他的话,快要被气笑了。   这事儿的重点是在净化魔气、救下入魔修士吗?这事儿的重点在于维护宗内的安危。   慈悲峰之所以佛力最盛,是因为它居于万佛宗正中,聚拢了万佛宗所有修士的佛力。这么关键的地方,放一群走火入魔的修士进去,脑子进水了?   且不说这事的严重程度,单说放这么多外人进慈悲峰的事儿,是区区一个慈悲禅子可以做主的吗?是单单一个慈悲禅主能够决定的吗?   “师兄,这事儿不是你能……”   “大师宅心仁厚,实乃苍生之福,众生之幸。”   和光的话说到一半,被一人朗声打断。这话说得巧妙,发起这事儿的慈悲禅子是苍生之福、众生之幸,岂不是说反对这事儿的她是苍生之祸、众生之苦?   她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外貌二十出头的白衣修士,手里执着一把纸扇,看似风度翩翩地扇来扇去。   白衣秀士凑近慈悲禅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若不是大师心存良善,这些走火入魔的修士怕是救不回来了。”他指着除魔圈内的入魔修士,皱眉叹了口气,脸上堆满了不忍心的表情。   “他们也是人,不过是一时之间走火入魔罢了,也算我们的同族,怎可像畜生一样把他们圈在这儿?”白衣修士又扭头看向慈悲禅子,“他们也有恢复的权利,还请大师把他们带回慈悲峰,帮他们一把。”   不少幸存的散修聚了过来,站在白衣修士身后,隐隐和以和光为首的执法堂弟子分庭对峙。   “是啊,他们也是人,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渡过心魔。”   “对啊,你们把他们圈在除魔阵里,压根没有救治他们的打算。”   “大师都说了慈悲峰佛力最盛,为何不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治疗,难道万佛宗觉得入魔修士死了就死了,没必要治疗?你们不是一口一个众生平等吗?怎么现在又不平等了?”   “还是慈悲禅的佛修善良,是正统的佛修,哪像现在什么杂七杂八的禅也冒出来自称佛修。没点善念,修个什么佛?”   这句话说得难听,和光身后,不少执法堂弟子纷纷瞪向他。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杂七杂八的禅?嘴巴放干净点。”   “我们要是没善念,你们能呆在这儿?早就进了天魔的嘴里了。”   ……   两边一人一句,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   和光紧锁眉头,眯眼瞅了对面一眼。   慈悲禅子双手合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初插嘴的白衣修士站在慈悲禅子身后,抬起扇子遮住唇角,眼角微微弯起。众多修士藏在慈悲禅弟子的身后,隔着队伍与执法堂的弟子对骂。哪怕再怒发冲冠,却没有迈过队伍一步。   她轻笑一声,心里划过一丝讽意,接着大声喊道:“都给我住嘴!”   众人被她的修为所压,纷纷闭上了嘴。   和光无视众人,定定地看向慈悲禅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禅子,我知道你想救入魔修士,我明白你的好心。可是,三光堂主命令我在此看守他们,没有堂主和掌门的命令,我不能让任何人动他们一下。你为入魔修士着想的同时,为我着想一下可行?”   不等慈悲禅子回话,和光深深朝他鞠了一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求,“希望禅子不要让我难做。”   慈悲禅子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他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一声,道:“罢了。”   和光弯了弯唇角,在众人反应之前,朗声道:“万佛宗自菩提祖师开山立派,乃是正统的佛宗。门下诸禅,皆是佛门之禅。寺庙收容施主,乃是天生佛理。若有人不认我宗佛门,不认这理,何不出门右拐?大道朝天,各走两边,万佛宗从不强迫任何人。”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一黑,闭紧了嘴巴。出门右拐?恐怕还没走几步,就被天魔吞噬了。   和光身后的小弟子见状,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心里溢满了崇拜之情。不愧是师姐,就是看准了他们不敢出去,逼着他们认下所有禅的正统性。   从菩提祖师开门立派,万佛宗的各种禅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然而,坤舆界的所有人只认最传统的慈悲禅,视其他禅也邪门邪法,唾弃之情溢于言表。   天魔之战发展到现在,万佛宗无私收容了这么多避难的修士,他们心中仍然充斥着那份偏见。依赖万佛宗,却又瞧不起万佛宗。俗话说端着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些人端着碗就骂起娘了,无耻至极。   师姐此举,即时不能改变众人的偏见,也足够让他们闭上臭嘴,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和光微微一笑,仿佛方才诱逼众人离开的不是她一般,对慈悲禅子道:“师妹也不是什么恶魔。三光堂主只吩咐我在此地看守好入魔修士,并未说不能治疗他们。我可以放开一个口子,师兄领着慈悲禅的师兄弟们进去。”   说完,她当即命令弟子们放开一个口子,示意慈悲禅子随时可以进去。   白衣修士面容狰狞了一瞬,而又恢复成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他抬起扇子,拦住慈悲禅子上前的脚步,“大师,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既然决定超度入魔修士,不若给他们最好的环境和治疗,把他们带回慈悲峰。”   慈悲禅子抬眸,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手,朝除魔阵走去。白衣修士跟着慈悲禅子,神情急促,似乎还想再劝些什么。   和光嗤笑一声,抬指一划,拦在白衣修士的脚下。地面登时生出一道金色的长线,闪耀着夺目纯净的佛光,隔绝了除魔阵和外围的散修。   “跨过此线者,有感染魔气的风险。任何人跨过此线,不可再回。”   她朝白衣修士笑了笑,道:“施主,你可想好了。是跟慈悲禅子一同进去超度入魔修士,还是留在外面,安安全全地玩你的扇子。”   白衣修士皱眉瞪着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想劝慈悲禅子,不是超度入魔修士,非要说这般话,让他不好进退。   该死的和尚!   他抿住唇,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又恢复原先那副风度翩翩的佳人公子模样,礼仪端庄地抱了一拳,转身离开了。   旁观的修士看着这一幕,没看懂他们的争锋相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眼见自身密不可闻的目的没达成,灰溜溜散开了。说散开也不全对,散修聚集区离除魔阵就隔着一堵矮小的破墙,他们纵使离开,也能清楚地看到圈内发生了什么。   执法堂的弟子们见慈悲禅子到来,以为超度有望,纷纷期待地看着他念咒除魔。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慈悲禅子净化多少魔气,入魔修士的体内心魔又会生出成倍的魔气,生生不息。除非一举净化所有的魔气,入魔修士又攻破自身的心魔,不然不可能有堪破心魔的可能。   慈悲禅子的治疗,没有给除魔圈带来一丝效果。   不仅执法堂的弟子看到了,外边散修聚集区的修士们也看到了,无言的烦躁和压迫在人们心中慢慢升起,恐惧和憎恨在暗地里滋生。   和光旁边的嗔怒禅小弟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暗地里传音给她,“师姐,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语气也是平淡无波,“我知道。”   小弟子不解,“我们站在这儿,只是白白浪费人手,不如去前线抗敌。慈悲禅子出手,也只是白白耗费佛力。不如告诉三光堂主,把他们丢进地牢自生自灭算了。”   他扭头看她,她轻笑一声,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一般。   “他们没救了,三光堂主早就知道了。”   “啊?”小弟子疑惑地瞪大眼。“那堂主还把他们关在这儿,不远处就是散修聚集区,多危险啊。”   “正是因为不远处是散修聚集区,才把他们关这儿。不止我们知道危险,也要让那些散修们知道他们危险。”   小弟子歪了歪头,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他们没救了这件事儿,不止我们知道,不止三光堂主知道,外面这些散修也知道。他们最好的结果是解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生在魔气中挣扎。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开这个口。灭杀几千无辜修士的决定,没有人承担得起。”   “我们和他们都在僵持,等对方开这个口,把杀人如麻的帽子扣给对方,自己爱惜羽毛,做那个大慈大悲的大善人。”   “就像方才那样,散修们都躲在慈悲禅弟子身后,他们张口闭口,说着救治同族的大道理大情怀,满心满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些人带离散修聚集区。不管带到哪里都行,既然慈悲禅子跑出来做这个替罪羊,那就把包袱扔给他。”   小弟子听完,登时心底冒火,“这些人,什么玩意儿?万佛宗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就这么想,狼子野心。”她扭头看向她,“师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放心,快了。”   “什么快了?”   不管他怎么问她,她都不肯开口了。   三日后,慈悲禅的弟子都累坏了,周身的佛力缓缓消散,就连慈悲禅子也不住地喘着粗气,然而救治几乎毫无成效。没有一人成功堪破心魔,恢复正常。   就在这个时候,除魔阵里冷不丁地传出一声惊呼。   一名入魔修士趁着慈悲禅弟子喘气的时机,从放开的口子内逃出。执法堂的弟子想去拦,剩下的入魔修士都站起身来,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不止如此,围墙对面的散修群中也冒出阵阵惊恐的大叫声,众人纷纷看向这儿,怒骂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抓住他们!”   “西面,有人快跑过来了!”   “杀了他!快杀了他!那人已经没救了!”   ……   嗔怒禅的小弟子看到散修们瞬间改变的嘴脸,头顶青筋直跳。他传音给和光道:“师姐,这些家伙……”   她打断他的话,远远地瞥了散修们一眼,哂笑一声,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兴致,“时机到了,你联系地牢的执法堂弟子,做好接收准备,吩咐他们空出至少五百个牢房。”   吩咐完,她转身朝入魔修士们而去,一手挥出蛟筋,一手挥出龙筋,其中还夹杂着一颗有些奇怪的舍利子,双管齐下。不到一刻钟,熟练地又绑起了所有入魔修士。   她朝慈悲禅子惨然一笑,伸手帮他净化被入魔修士所伤而感染的魔气,大声道:“师兄,你先休息一会,接下来再继续吧。”   “继续?”   “什么?你们还要继续?”   “和尚,你没长眼吗?慈悲禅子都净化不了,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还要再继续,再开放这个口子,要是下次来不及关上,来不及拦住他们怎么办?要我们所有人给他们这些魔头陪葬?”   ……   和光沉下眉头,正色道:“这些人不过是走火入魔罢了,也是我们人族的一员,怎么可以称他们为魔头呢?未免太过狠心?”   白衣修士铁青着脸,迈过人群,站在和光面前,直言道:“大师,恕我直言,他们已经没救了。”   只见和光露出异常惊讶的神情,怀疑地瞥了他一眼,“施主,我记得你说过,走火入魔的修士也是人,也有被救治的权利。刚才慈悲禅子不过是一时手生,他现在熟悉了超度心魔的技巧。等他恢复完,再让他试一次吧。这次他准行!”   白衣修士听到她暗含讽刺的话,脸一下子黑了,环视围观众人的神情,进也不是,退了不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郑重地说道:“大师,我觉得他们没救了。要是再把他们关在这儿,我们这些正常的修士也有感染魔气的危险。”   和光紧缩眉头,一脸不敢相信,“施主,你怎么能为了自身安危,为了一己私欲,抛弃这么多修士呢?这里可足足有好几千人,都是我们的同族啊。”   白衣修士紧握双拳,强迫自己忍受她的目光,道:“大师,我没有放弃他们,只是想把他们挪个地儿。”   和光捂住嘴,皱眉思考了一会,“挪个地儿?挪哪去好呢?”   白衣修士心下一松,眼神一亮,直言道:“不如解开他们的绳子,把他们放出万佛宗。”   “那不是任他们自生自灭吗?他们身上的魔气,只会越来越多。况且,他们这么危险,很容易伤害到外边落单的修士。施主,你还有别的建议吗?”   “容我想想。”   和光抬眼,看见白衣修士咬牙深思的神情,心里啧了一声,这家伙没用啊,脑子不好。算了,她还是给他提个醒吧。   “施主,我觉得把他们关在这儿挺好的,没什么危险。”她在“关”字上加重音。   白衣修士终于听懂了,他一合纸扇,语气里带着兴奋和雀跃,“不如把他们关进地牢。”   和光面露不忍,“地牢,不太好吧。”   白衣修士拿出劝人的姿态,苦口婆心,“这有什么不好的,地牢多安全,他们在那儿还能思考人生呢……”   嗔怒禅的小弟子看到这一幕,回想起师姐吩咐他安排地牢的任务,以及她之前提到让对方先出口,让对方主动接过这个锅。   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小弟子不禁对师姐又生出万分敬佩,他传音道:“师姐,你之前说‘快了’,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会主动提起这事儿?”   她哼笑一声,道:“这些人早就看入魔修士不顺眼了,如今露出这幅恶心的面孔,不过是受不住刺激了。被冲开的口子,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关于怎么处置入魔修士一事,万佛宗与散修之间的对峙,终究是万佛宗一方赢了。对峙一事,讲究的便是哪边沉得住气。   这些散修既要万佛宗的无私庇佑,又想把杀人如麻的锅扔到万佛宗头上,想得太美了。 第118章 118 捅了天了   ◎菜瓜,你被策反了?◎   话说那日,和光只身离开,徒留江在鹅在原地。   江在鹅依依不舍地遥望着她的背影,冷不丁地被拎住脖颈提起来,迎面扑来一张垂涎三尺的脸孔,只听得王负荆喃喃道,“正好,晚上加餐。”   嘎——   江在鹅忍不住大叫一声,急忙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离,却被王负荆紧紧攥在手里。   不一会儿,王负荆端来一口不大的锅,却正好能装下他。锅下烧着熊熊烈火,火星子不停地往外跳,锅里的汤水热腾腾地冒白气。王负荆握着一把大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笑吟吟地搅拌。   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江在鹅再也憋不住了,传音道:“道友,救我!”   然而一人一鹅相距太远,对方没能听到他的传音。   无奈之下,江在鹅只能扯开喉咙,大喊嘶叫,希望和光能听到他的哀鸣呼救。   嘎嘎—嘎嘎嘎——【道友,救命啊!】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我真的要被煮了!你回来看我一眼!】   嘎嘎——嘎嘎——【救命!救我!】   ……   搅拌声突然间停了,江在鹅心底一跳,扭头一看,就见王负荆露出魔鬼的笑容,一步步接近他,那只可怕的大手一点点向自己的脖颈袭来。王负荆的手掌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和烧伤,实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手,手上的伤痕也昭示着王负荆的命途多舛。王负荆的手,甚至比常年练剑的他的手还要粗糙。   此时江在鹅无暇深思这些,他想的是,王负荆究竟用这双手掐死了多少只鹅,剥掉了多少鹅毛鹅肉!   一个个血淋淋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蹦出来,他尖利地长鸣一声,嘎嘎—嘎嘎嘎——【和光,你回来!】   周围的修士听见凄惨的叫声,纷纷扭头望向这边,面露不忍,然而见到王负荆的那一瞬,又扭回去,装作不知,面露晦气。   王负荆一拳头敲他脑袋上,敲得江在鹅眼冒金星,不耐烦地说道:“吵死了,你主人早就走远了,再怎么嚎也没用。”   江在鹅不停地扑腾,然而脖颈上的那只手捏住了他的命运,和光也不可能再回来,他心底不禁溢出股股悲凉之感。难道就这么死了吗?他进入菩提秘境,什么也没有做,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他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为什么我会是一只鹅!】   “你这话说得有趣,不是鹅还能是什么?人吗?”   江在鹅一顿,谁?谁在说话?他扭头看去,就见王负荆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勾起的唇角带着浅浅的讽意。   弄明白王负荆回答自己后,江在鹅愣了一会儿,和王负荆大眼对小眼,歪了歪脑袋,接着他长长地嘎叫了一声。他不解地眨眨眼,试探地又说了一句,嘎嘎嘎嘎嘎嘎嘎?【你听得懂我的话?】   王负荆哼笑一声,“凤族是百鸟之王,我是凤族眷属,听得懂鸟语有何奇怪?”他上下瞥了自己一眼,眼神在肥肿的腹部顿住一会儿,眼底划过一丝嫌弃,“你飞不高,也好歹算只鸟,我自然也听得懂。”   听到这话,江在鹅摆正身子,嘎吱一下扭过身,直视王负荆,正色道:“既然你听得懂,我们可以沟通,为什么还要吃我?”   他愣了一刻,皱眉看着自己,似乎是对这话感到不解,“你会因为食物能够说话,而放弃吃它吗?”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大抵是不会的,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当然不会,人性本善,我会放过它们。”   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算半个妖,妖性主杀。”说完,他就提起自己的脖子,作势要往咕噜冒泡的大锅里按。   江在鹅心里砰砰直跳,忙不迭叉开两条小短腿,抵在大锅的边沿。为了不沦落为口中食粮,强忍住腿根撕裂的痛楚,与王负荆对抗。   “道友,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他面无表情,“我和食物没什么好说的。”   江在鹅咬牙撑住,挤出一个异常难看的笑容,“道友,大家都算半只鸟,何必同类相残。”   他没搭理自己。   江在鹅又继续扯话,“俗话说,道生一、一生二……”感受到头顶的手力增大,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二生……呸……二生万物,一只鹅可以换无数只鹅。”   头顶的手力减弱了点,江在鹅连忙解释,“你瞧我这么聪明,都快成精了,不如让我帮你抓食物,鹅或鸟都行,这样你以后就不必每日自己辛苦觅食了。”   王负荆一顿,定定地看着白鹅。   江在鹅登时眨了眨眼珠子,拍拍胸脯,表明自己十分可靠。   “也行。”   王负荆掏出一个绳子,系在江在鹅脖子上,另一手系在自己小指。   接下来的几天,江在鹅都战战兢兢地工作,为新任主人王负荆觅食,上天入地,捞鱼捕鸟,尽其所能。无所事事的王负荆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每日走猫逗狗,不亦乐乎。   江在鹅也尝试着找和光。然而每次见她,她都在忙万佛宗的事务,只是远远地瞥他一眼,又装作没看见似的挪开了眼。江在鹅拉不下脸,提不上勇气,去主动开口,一连折腾了好几天都没搭上话。   这一日,他提步往散修聚集区走去,刚走几步,脖颈被往后一扯,登时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他皱着黄脸,扭头看去,“干嘛?”   王负荆悠闲地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马尾巴草,远远地望着天边的流云,没回看他,“又去找前主人?”   “是又如何?”   王负荆哂笑一声,“别白费心思,她去前线了。”   “嘎?”   江在鹅一傻,不禁道出一声鹅叫,接着脖颈又被一扯,踉跄着朝前一扑,脸朝地,呸出一嘴草泥。   优哉游哉地声音从头顶传来。   “听说鲑鱼游到万佛宗附近了,今日出去看看能不能尝个鲜。”   江在鹅抬起头,就见王负荆闲适地伸了个懒腰,吐出嘴里的马尾巴草,慢腾腾地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看着他无所事事到散漫邋遢的日常,江在鹅心中忍不住生出愤懑。   前线的战士正在英勇抗敌,每一刻都有修士被魔气吞噬,每一刻都有战士在挣扎中死去,前线在一寸寸后退,万佛宗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这个人,未来王家的家主,未来七权的掌舵人之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发生,为何如此无动于衷?   他看着王负荆悠闲地朝河边走去,脖子的绳子被扯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双掌死死地抓住地面,硬是挨了这一下。   突如其来的后扯,倒是让拽了王负荆一下,他看到王负荆扭过头,面露不解。他沉着一张脸,问道:“王负荆,你打算每天就这么耗下去吗?耗到天魔杀过来?”   王负荆蹙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接着垂眸,藏起神情里的万般思绪,唇角一点点向上勾起,讽刺地笑笑。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耗下去?”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眸子,重新看向自己,红色的眸子像是罩上了一层黑纱一般,看不真切。   他咧嘴一笑,又重新恢复成玩世不恭的笑容,猛地拉住绳子往后一扯,直到江在鹅狠狠摔了一跤,摔得痛哼出声,满身是泥,才像个小孩子报复成功一般,大笑出声。   “他人如何,关我屁事?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凤族眷属,算半个妖,妖性主杀。”   他抬了抬脚,叮铃哐当,沉重的声音直直压下来,压在江在鹅头顶,压在王负荆脸上。   “就我这样,能干嘛?替大业帝跳一曲大丧之舞吗?”   王负荆大笑出声,神色越来越癫狂,唇角低低地沉下,眉眼也紧紧地拧在一起,像盛京沦陷前皇宫内用凤凰皮织成的军旗,大业帝的手死死地捏住军旗,后来哪怕再抚,也抚不平了。   “你们人族常说事在人为,可是人为之上,还有不可扭转的天下大势。什么人为,可笑至极。就像现在,天魔不断侵入内陆,派再多修士上前线,除了送人头还有什么用?天魔注定夺得坤舆界的统治权,这是不可扭转的天下大势。”   “事在人为?主动权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江在鹅听完他的话,心缓缓地跌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闷地抽疼。筑基期时,他被提上执法堂堂主候选人的位置。金丹期时,又被抬上代堂主的位置。   直到剑尊的离开,才让他看清,他手里的权力虚得很。   权力、主动权都不在自己手中。   若是人为之上,还有天下大势,那么天下大势是不是不允许他当上昆仑剑宗堂主?   抗魔前线,万佛宗宗外,深湖岸边的树海。   树海中央,停僮葱翠,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骄阳似火的烈日,仅仅漏下几缕薄弱的阳光,洒在静谧的草丛。   明明是战场的最前端,此时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所向披靡的强风被挡在了树海外围,盘旋挣扎,却丝毫寻不到侵入的间隙。   树海中的鸟儿仿佛生了灵智一般,谨慎地收好了翅膀,趴在密林间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扑棱、扑棱。   一只白色的蝴蝶趴在花蕊上,仿佛刚刚睡醒了一般,缓缓地扇动了一下翅膀,接着慢慢地站起身,扑腾着翅膀,飞离花朵。   就在这个时候,唰地一声,一道黑影从远处瞬身而来,一柄剑猛地捅穿了蝴蝶的半边翅膀,蝴蝶猝不及防下失去了一片翅膀,另外半边支不起自身的重量,只得往下跌落。   那黑影没有停留,依旧向前疾速飞驰。   这时,强风终于冲破了树海的阻拦,倏地一下贯穿了整片树海。在树木与树木,绿叶与绿叶之间呼啸而行,似乎要把方才被阻拦的怒气一泄而出。   遮天的树叶迎风摇摆,一寸寸一缕缕阳光在草丛间不停地舞动,斑驳的光点跳得错落有致,炫目至极。   阳光闪过,折射出黑影前进的路上,横亘在树干之间的一道细线。   黑影注意到了这根细线,蓦地顿住脚步,然而那细线仿佛有灵识一般,直直冲他而来,目标直指他的喉咙。   黑影立刻向后退去,倾尽全力,速度仍不及细线,他回头一望,只见那细线瞬身划来,喉间一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抛上空一般,苍翠欲滴的密叶触手可及,躲在树洞里的鸟儿惊惧地瞪大眼看他,蓝天白云依次流过。   视野渐渐往下沉去,他看见他的身体还停留在原地,脖颈上喷出哗哗的鲜血,涌上了高处的树叶,溅上了草丛的花朵。   一滴黏在半边翅膀的蝴蝶身上,拖着它向下坠去,啪的一声落地,被一股股血流吞没。   一弹指的时间,一场屠杀悄然发生,一条生命无声逝去。   黑影的身体倒地后,树海重新恢复寂静,细线飞速向后撤去,变成一根金色的绳子,落在了一个和尚手中。   和光收起蛟筋,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最后一个了吧。”   又一个光头和尚不知从哪儿跳下来,一手抓起黑影的脑袋,一手戳进喷血的脖子,拎着黑影的身体,就往和光的方向走去。   “估摸是这一波的最后一个入魔修士了。”   光头和尚的白衣僧袍已经染成了血衣,凝固成一层褪不干净的血泥,黑影身体喷出的血液又给它浇了一层。和光动了动喉咙,略微有些嫌弃地后退一步。   光头和尚一见她的动作,嗤笑一声,“嫌弃我?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   和光上下扫了自己一眼,白僧袍半边都淋成了红色。在战争中,她使过好几次清洗诀,又很快被弄脏。   光头和尚拎住尸体和头,往远处一扔,尸体和头稳稳落在小山丘的最上边。那颗树下,满满堆了一片的尸体,都是走火入魔的修士。   和光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段往生咒,接着捏指掐诀,一堆小丘的尸体瞬间化成了灰,强风一吹,洒满了这片树海。   她来前线好几日,掌握了一些天魔作战的规律。   敌人先会派出几队走火入魔的修士,充作前锋。如果人族下不去手,入魔修士将会打散人族一边的队伍,人族修士一旦被魔气感染,也会堕落为入魔修士的一员,增加敌方战力。就算人族修士狠得下心,入魔修士也会消耗人族的战力,紧接着上前的天魔军队进攻也会更轻松。   在天魔一方看来,入魔修士不过是可供消耗的炮灰,当做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再好不过了。   对人族来说,天魔是坤舆界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强大对手,它们不仅数量众多、实力强劲,而且拥有迅速感染人族修士,增多己方队伍的手段。更为重要的是,天魔的战术和计谋层出不穷、难以提防。这种与人相近,甚至更甚于人的智谋和城府,令人族上层惶恐不安。   人族上方规定,一旦遇到入魔修士,格杀勿论。一旦己方修士入魔,格杀勿论。   关于杀害的手段,还有两条更为严苛的规则。   其一,毫不犹豫、速战速决,不要让入魔修士感受任何痛苦。其二,不得使用任何伤害灵魂的手段,希望无辜受害的灵魂早日轮回。   和光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忍不住摩挲了几下,不过短短几天,不知有多少性命死在她手下。   入魔修士无药可救,就算使用佛力,也极难救回。直到几千年后,大能前辈创造出可供入魔修士修炼的魔修功法,此时杀死他们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光头和尚拍了拍手,轻松地笑了笑,“搞定!”他瞅了和光一眼,“别愣着了,入魔修士进攻后,轮到天魔群了。”   他扭了扭脖子,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自信地道:“该我表现的时候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抹掉心中的杂念,握紧蛟筋和影骨舍利,做好战斗准备。接着,她疑惑地瞥了光头和尚一眼,看着他脸上的兴奋,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在打战,这家伙的情绪怎么不太对。   她试探地问道:“师兄,不知你出自哪座禅?”   光头和尚听到这话,眉眼顿时压了下来,他眯起眸子,横了她一眼,粗声粗语地吐出一句话。   “杀戮禅。”   他把长棍往肩上一撂,从喉间哼了一声,神情更显凶恶,“怎么?有意见?”   和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师妹出自嗔怒禅,咱们半斤八两。”   在菩提秘境的时间点,坤舆界只认万佛宗的慈悲禅为正统。   万佛宗宗内,对于诸禅也有上下之分。慈悲禅、闭口禅、苦行禅、舍身禅等禅修行佛门传统戒规,算是正统的佛门禅。观音禅、死禅、忘情禅等独辟蹊径的禅,勉勉强强也够得上佛门的边。但是,欢喜禅、嗔怒禅、饕餮禅这种一听就不对劲的,只能算是下九流。嗔怒禅还好,三光祖师爷上任执法堂堂主后,宗内有所改观。   至于杀戮禅,宗内的弟子们连个眼神也不愿施舍给他们。外边的修士,更是直接把杀戮禅打成了邪修,开除正道修士的队伍。   直到三万年后,哪怕坤舆界众人认可万佛宗诸禅平等,但众人对杀戮禅仍旧抱着一份恐惧和敬而远之。   光头和尚闻言,收起了凶恶的神情,但神情仍旧没有恢复最初的轻松,脸绷得紧紧的,似乎还对她的话心存芥蒂。   和光了然地笑笑,移开眼神,不留痕迹地轻轻吐出一句话,轻到像是自言自语,不像是对他说一般。   “原来是杀戮禅的师兄,怪不得如此轻松兴奋,不像是在生死瞬变的战场,反倒像是在玩什么随心所欲的游戏一般,看淡生死。”   这句话说出后,风声停止了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登时就变了。   光头修士浑身一怔,缓缓地扭过头,正好对上和光调笑的目光,他哟呵一笑,凑上前,亲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顽皮地眨眨眼,小声道:“你也是?”   和光抿紧唇,点了点头。   对完暗号,确定两人都是进入菩提秘境、夺舍的修士后,光头和尚的神情放松多了,也没什么拘束,把他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儿地往外吐。   “师妹,你原先哪座禅的?我进来之前也是杀戮禅。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原本就怕我们,进来之后倒好,更怕了!”   说好,他还晦气地叹了口气。   和光收起了显眼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仅留下蛟筋和影骨舍利。哪怕是随她一同进秘境的修士,也弄不明白她的身份。   她含糊地撇开了话题。“我进入秘境之前,也是嗔怒禅,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弟子罢了。”   光头和尚没听出她的糊弄,凑得更紧了,似乎是好不容易找上一个闲聊的人一般。   “你来多久了?进入菩提秘境后,我就奔前线来了。进秘境之前,上头的西瓜师叔放了话,哪个没能进阶,哪个就要接受他爱的教育。我当初被他打惨了。这可不,一进秘境,就奔前线来了。多杀几个人,心境多升点,出去也好进阶。”   “我来前线好几个月了,前线就没往前推过,咱们一直被对面的黑毛鬼子压着打,实力差距真不是盖的。这一次咱们俩运气好,分到一个偏远的关口,进攻的入魔修士不太强,估计后面的天魔也不会太强。但是,这条前线撑不了几天了,还得往后撤,万佛宗和天魔一战不远了。”   “我听从对面逃来的修士说,外边没剩几块好地了,也没剩几个活人了。有点实力的,都在收集避水珠,顺着河流往内陆撤。有些渡劫期的老东西们,要不就闭关抓紧飞升,要不就干脆放弃飞,直接迁往别的界域。不少有门路的宗门和世家,托上渡劫老怪,准备全体迁移,比如隔壁的佛宗就准备搬了。”   和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笑一下,附和他。   这家伙的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啪什么都往外射。托他的福,和光知道了不少在万佛宗得不到的情报。   想到夺舍成鲛人的明非师叔,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沧溟海的状况如何?”   光头和尚一愣,不解地皱了皱眉,“沧溟海?万佛宗与天魔一战干他们屁事,估计龟在海底吃屎。”   和光冷不丁听到恶心的词,咳了咳,“听说有不少修士为了体验抽龙筋,跑去沧溟海了。”   “哦——”光头和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哎,你说这个啊,还不是西瓜师叔害……呸呸……托西瓜师叔的福。前不久一老兄刚从沧溟海跑回来,他还拿新鲜的龙筋和我炫耀呢,给我气的,直接扔嘴里嚼吧两下,给他吃了。”   和光眨眨眼,示意他说重点。   “听说沧溟海那边出了点状况,我也不清楚具体什么事儿,好像是龙族遭受重创,海族的权力跳过龙族底下的蛟族,直接传到了鲛人手中,你说这儿搞笑不搞笑。还听说有人正在拉拢夺舍的修士们,想干一番大事儿,具体干什么大事儿,那老兄也没说,只莫名其妙地笑笑。”   龙族重创?海族的权力移到了鲛人手里?   和光细想了一番,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想法。   光头和尚的嘴耐不住寂寞,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来这儿这么久了,居然没看到菜瓜师兄,真是奇了怪了。进入秘境前,西瓜师叔也交给了他进阶元婴期的任务,按理说他应该冲在第一线,拼死杀人进阶才对,怎么一次都没碰上。”   他疑惑地摸了摸光头,“难不成在西面的前线,和我不在一处?”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和光心头一跳,立刻往那儿望去,只见草丛摆动,花朵落地。然而没有吹过一丝风,那儿怎么会动,她顿时警觉起来。   谁?   就在这个时候,光头和尚的说话声登时停住,哗哗——温热的液体猛地喷在和光身上,喷头盖脸地浇下来。   她错愕地扭头,就见光头和尚的脑袋直直飞向半空,他的脸上还停留着八卦吐槽的表情,嘴唇一动一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喷洒的鲜血慢慢低下来,露出了光头和尚身后的那人。   和光紧紧盯着那人的脸,不禁错愕,有些眼熟,以及那人手上刺眼的错金铁棍,妈的,更眼熟了!   这不是他们方才讨论的菜瓜师兄吗?!   只是,他浑身缠绕的黑雾是怎么回事儿?   和光沉下心,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菜瓜,你被策反了?”   你他妈不是佛修吗?怎么跑到对面去了?还顶着一张和原先一模一样的脸?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一样?   万佛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形似菜瓜的魔将没有说话,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接着提起错金铁棍,直直朝她挥来。   和光挥鞭而起,“捅了天了!你还敢造反?” 第119章 119 手癖   ◎打人打脸,鞭尸毁容!◎   光头和尚被砍头之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楚。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刚刚还在和嗔怒禅的师妹絮絮叨叨菜瓜师兄的逸事,她蓦地扭头望向他身后,他也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出了些许异样,立刻停住了嘴。   他顺着她望去的方向,扭头扭到一半,视野里的景色从低矮的草丛缓缓向上变化,到粗壮的树干,到葱翠欲滴的绿叶,越来越高,视野转得越来越快,不受控制。   他看到树洞里瑟瑟发抖的翠鸟,看到骄阳似火的烈日,这不是他的身高应该能看到的景色。   接着,一具喷血的无头尸体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他忍不住瞪大眼,那不是他的身体吗?   没有头,原来他被偷袭了。   脖颈喷出的血液缓缓下降,露出偷袭之人的脸孔。那和他如出一辙的光头,那和他如出一辙的嗜杀表情,那和他差不多的铁棍!再看清那人的脸,光头和尚头顶青筋直冒。   这个魔将怎么和菜瓜师兄长得一样?   菩提秘境的夺舍潜规则之一,按性质分,佛修夺舍成佛修,魔修夺舍成天魔。   听说过有善心爆棚的魔修被秘境判断失误,误入了佛修阵营。但是从未听过有佛修夺舍成天魔的事情发生。杀戮禅的弟子杀戮成性,行走坤舆界时经常被误认为魔修,在菩提秘境大多数还是夺舍成杀戮禅。就连杀星魔头西瓜师叔,在六十年前依旧夺舍成杀戮禅。   要是佛修能夺舍成天魔,那心不是黑到没边了。   光头和尚眯眼盯住魔将,这家伙绝对不是菜瓜师兄!只是恰巧和菜瓜师兄长得一样!   这时,他看见魔将冷不丁地抬起眼皮,瞥了自己一眼,紧接着一根错金铁棍迎面而来,一下子贯穿了他的脑袋。   脑袋像冰糖葫芦一样串在棍子上,自动回到魔将手中,魔将看都没看一眼,轻飘飘地一甩棍子,把脑袋和血液甩了出去。   光头和尚瞪大眼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大洞,一句卧槽梗在心口。   打人打脸,鞭尸毁容!   这绝对是菜瓜师兄没错了!   这么坑爹的手癖,要不是菜瓜师兄,他倒立插葱!   在菩提秘境内死亡,会就地变成灵魂状态,灵魂能看见活人,活人却看不见灵魂。而且灵魂可不受限制地四处飘荡,比活人更自由,直到秘境结束被扔出秘境。   光头和尚死完乎的那一瞬间,有种被身体挤出去的感觉,形象一点形容的话,就像有意识地被从母亲肚子里拉出去。   他变成灵魂后,下意识看向无情杀害自己的菜瓜师兄,猛地被菜瓜身后乌泱泱大片灵魂吓了一跳。   大片的灵魂挤在一起,愤怒的情绪凝聚成浓稠的黑雾,甚至比魔将菜瓜身上的魔气还有浓郁几分。   这些是嘛玩意儿?   一个半脸灵魂忽上忽下地飘出来,向他招招手,似乎是友好地打招呼。光头和尚顿了顿,强忍住心中的惊骇,浑身戒备地一步步上前。   半脸灵魂道:“道友,你出自万佛宗还是散修?”   光头和尚瞥了一眼对方只剩一半的脸,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万佛宗杀戮禅,刚死。”   半脸灵魂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了一声,“没想到这家伙疯起来,连自家的师弟也杀,奇了怪了。”   光头和尚竖起耳朵,听懂了他的话,指着下边的魔将,神情依旧是不可置信,“他真的是菜瓜师兄?”   半脸灵魂点点头,肯定道:“如假包换。”他指了指后边黑泱泱的灵魂,“这些,全是你师兄杀的。”   光头和尚望了一眼黑呜呜的灵魂群,数起来约莫三百多人,每个人长得奇形怪状,佛修、魔修、散修都有,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的脸都缺了一块。最严重的一人整个脑袋都没了,成了无头灵魂。   半脸灵魂继续说道:“听死得最早的灵魂说,你师兄起初夺舍成了最低级的魔团,一个人杀出重围,吞噬消化,连跨两级,硬生生吃成了魔将。”   光头和尚听完,肃然起敬,不愧是杀戮禅子。   “还不算完,他似乎能够分辨我们这些夺舍的存在,下手时专挑我们下黑手。被他干掉的修士心里过不去,死后就变成灵魂跟着他,盯着他什么时候一命呜呼。等他变成灵魂后,大家准备蜂拥而上群殴他。生前干不过,死后靠人海战术总能一雪前耻。”   光头和尚咽了咽喉咙,又望了一眼乌泱泱的黑色灵魂群,不禁在心底为菜瓜师兄默哀。这么多人,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够上一拳,要求不高,打左脸就行。   这时,光头和尚看到半脸灵魂飘出黑色灵魂群,朝他八卦地眨眨眼,勾住他的魂体,带他远离灵魂群,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诉说一路上的见闻。   从某知名散修密不可闻的大红裤衩,到顾剑尊和鲸落的绯色约会,再到三光祖师爷的钢铁直男审美……   变成魂体后,能够偷窥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道友,你知道吗?无相魔门的韩修离死了?”   光头和尚大惊,“死了?”声音有些大,吸引了灵魂群的魔修灵魂的注意,他不禁凑近半脸灵魂,声音放轻了些,“怎么死的?”   和光与韩修离分别是两大宗门的领队,按理说为了保证菩提秘境的顺利进行,夺舍的身体实力不会太低。大战还未开始,他怎么就死了?   半脸灵魂悄悄扫了魔修群一眼,“不太清楚,我听一魔修说的,那魔修又是听和光师姐说的,她说韩修离进秘境不久就死了,她完全联系不上人。”   光头和尚扫视了一遍灵魂群,每个人的脸奇形怪状,实在分不清里头有没有韩修离,“那韩修离如今在哪儿?”   半脸灵魂诡异地笑了笑,凑得更近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大家都猜,他是被魔主谈瀛洲杀死的。”   “啊?为何?”   “不少修士看到过,韩修离一直跟在谈瀛洲身边,寸步不离。你说要不是深仇大怨,至于这么跟着吗?”   两人八卦闲聊的时候,底下的和光与菜瓜已经打了起来。   “菜瓜,你被策反了?”   魔将没有说话,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抡起手中的错金铁棍,劈头砍来,其势之快,风声都为之战栗了一瞬。   和光嗤笑一声,挥动蛟筋,一寸寸缠上铁棍,任菜瓜舞动,也抽不出分毫。   “捅了天了?你还敢造反?”   魔将菜瓜似乎听不懂一般,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直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普通的敌人一般。接着他直接丢开棍子,手掌缠上黑色的魔气,化为尖锐的利爪,直直朝她喉咙袭来。   和光皱眉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以前虽然看着有些傻楞、不尊重人,可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无视别人的话。   战斗危急,来不及细思。她暂且放过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应对战斗。   她远远地扔开错金铁棍,插入泥土中,挥动蛟筋朝他抽去。   蛟筋上串着一颗影骨舍利,对天魔具有天然的克制作用。菜瓜一见鞭子抽来,侧身躲过,不去正面应对蛟筋,甚至不动手挡一下。   和光见此,心下一喜,从储物袋中掏出原先的一百零八颗碧玺海蓝宝念珠,串上蛟筋,佛光越盛,佛力甚至微微罩住了周围一片森林。   半空的光头和尚见到那标志性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一下子就认出了和光的身份。没想到嗔怒禅的师妹不是师妹,而是鼎鼎有名的大师姐!他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句“该我表现的时候了”,羞愧得脸颊一红,自己居然在大师姐面前班门弄斧。   黑色灵魂群中的修士也认出了和光的身份,纷纷议论起来。   “卧槽,居然是万佛宗的和光,她顶着这么一张脸,真的没认出来。”   “嗔怒禅子和光对杀戮禅子菜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世纪对决啊!你让让,挡住我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没看过几天前杀戮峰上那一战,和光与菜瓜对战西瓜师叔,那场战斗才叫一绝!俩人联起手来,还是被西瓜师叔按在地上摩擦!”   “你扯淡呢扯?老子又上不了杀戮峰,你不看算了,闪远点,别碍着我们。”   ……   不一会儿,黑泱泱的灵魂群四散开来,众灵魂纷纷飘到最适合观战的地方,专心致志地观摩着这场战斗,加油助威者不在少数。   “大师姐,干死那丫的!”   “对!揍死她,冲着脸,狠狠揍!”   “为我们报仇!”   ……   地面的俩人自然不可能听到灵魂的喊话,更不知道此时的战斗正在被无数人围观。   和光甩动鞭子,佛光四射,在阳光的映衬下,一时射得菜瓜睁不开眼。她趁势进攻,准备用鞭子捆住他,再仔细问话。   他足尖一点,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她的攻击,甚至闪到她身后,一把拔出插在土中的错金铁棍,重新与她对峙起来。   和光自小修行掌法,用不惯鞭子,但是菜瓜的级别已经升至魔将,她的身体才是金丹期修为,此时用掌法近身与魔修作战,无异于找死。无奈之下,她只能借助一百零八颗碧玺海蓝宝念珠与影骨舍利的佛力,勉强与他对战。   菜瓜耍得一手好棍子,招式十分灵活,无数次挥开了她的鞭子,近身挥来。鞭子被挥开后,回来需要时间,和光只得退后远离他,再寻机会。   俩人一攻一防,攻防互换,都有警惕的地方,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光头和尚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心头不禁生出疑惑,他凑近半脸灵魂,问道:“菜瓜师兄怎么了?再怎么杀生成性,也不应该会对大师姐动手啊?”   半脸灵魂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回道:“刚刚我不是提到菜瓜师兄夺舍成了魔团吗?众所周知,天魔修炼,要不靠吞噬别的天魔,要不靠诱惑修士走火入魔,借此吞噬他。总而言之,天魔进阶就是靠吞噬魔气,无相魔门的修炼法门也是这样。”   “菜瓜师兄是佛修,他靠吞噬魔气从魔团杀到魔将,但是又不知道魔修修炼的法门,在胡乱吞噬的过程中,不小心迷失了自我。”   光头和尚是杀戮禅,脑子不是太好,他揉了揉眉心,“可否用我能听懂的话解释一遍。”   半脸灵魂指着菜瓜,道:“就是说他吃多了,吃撑了,又不会消化,魔气堵在脑子里,吃傻了!”   光头和尚这下子懂了,“哦豁。”   也就是说,现在的菜瓜师兄不是原来的师兄了,他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底下的战斗持续了一会儿,和光慢慢落入了下风。   半脸灵魂皱了皱眉头,问道:“和光师姐不会输吧?她要是死了,两个领队就全军覆没了。”他扭头看向光头和尚,“你怎么看?”   光头和尚叹了口气,“之前,大师姐刚和入魔修士的队伍打过一轮,现在估计佛力不够用了。按照计划,现在本来该轮到我对阵天魔的军队,没想到……”   半脸修士接下他未说完的话,“没想到你死得这么快,菜瓜师兄刚放一招,就嗝屁了。”   光头和尚摆了摆手,看向地面的战斗,不禁面露担忧,“此时的大师姐对上全盛状态的菜瓜师兄,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的和光,与光头和尚估摸着差不多。   看着迎面而来的错金铁棍,和光心下一紧,侧身避开,接着脚下一点,急忙往后方退了十多米,拉开距离。   她知道现在的菜瓜不对劲,但她又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喘了口粗气,看着大气不喘的菜瓜,又看向他手中虎虎生风的错金铁棍,心里只想骂街。   这家伙不是魔将吗?强的过分了吧!这种级别,真的是魔将吗?   虽然她现在精疲力尽,但是居然伤不到他分毫。   她刚进菩提秘境那会儿,杀掉的魔将就没这么厉害,难不成是那个魔将实力太弱,属于垫底的角色,还是夺舍的修士有原先实力加成?   说曹操、曹操到,和光心里刚想到杀掉的魔将,头顶上,韩修离就急匆匆地飘来了,可惜她不知道。   半脸灵魂一见韩修离,连忙迎了上去,朝他施礼。不少魔修灵魂见到他,也连忙上前问好。   光头和尚看到韩修离,心里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不是在跟着魔主谈瀛洲吗?放弃了吗?”   韩修离脸色一黑,“不,我还在跟着他。”   光头和尚心头一跳,“那你来这儿……”   韩修离似乎看懂他内心所想,沉重地点了点头,“魔主来了。”   “我去!”“我的妈呀!”“这可咋整?”……灵魂群中,骂娘声不绝于耳。   光头和尚向下望去,大师姐陷入了苦战,前有傻子菜瓜师兄,后头又赶来了魔主谈瀛洲,这还有活路?   作者有话说:   打人打脸。鞭尸毁容!   和光:前有菜瓜,后有魔主。危!!!   ####   ### 第120章 120 韩修离番外   ◎韩修离的角度,观察黑秋的所作所为◎   初入菩提秘境,韩修离一睁眼就发现了和光,毕竟她手臂上那串奇丑无比的念珠实在太打眼,绿色配金色,什么重口味,让人印象深刻得很,忘也忘不掉。   接着,他的视线慢慢挪到她身后,砰的一下,脑子空白一片。   韩修离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仿佛被人用针扎一般,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天,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个人,不,怎么也不该说是人,那玩意儿外面披着一层人族孩子的皮,里边的心肝脾肺全都黑了。物理意义上的黑,黑得流脓。以他的见识来看,连第九洞天的洲一都比不上这玩意儿。   韩修离脑子不太好,可也登时明白了这玩意儿的身份。   比洲一还黑的,只能是洲九了。三万年前,没有洲一和洲九,那就只能是魔主谈瀛洲了。   一进秘境就遇到魔主,运气顶了天了!这不就像是异界来魂说的那样,刚进游戏,直接降生到了魔王城吗?   韩修离只想骂娘。   他还算好,夺舍成了天魔,好歹和魔主同属一个阵营。渣渣光怎么看都是个佛修,点儿太背了。   他心底忍不住为她默哀,刚进秘境就要死,太惨了。   好惨一娃,谁叫她平时那么浪,这就是报应啊,天道好轮回!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玩一出大的。   先英雄救美,收获渣渣光难得的感谢与钦佩,再脚踢谈瀛洲,一指头摁死那丫的,提前结束菩提秘境,说不定还能达成史上首次万佛宗一方胜利的完美结局。   到时候,他就能超过无相魔门的那两位前辈,成为无相魔门在菩提秘境最厉害的魔修。无论是谁提起菩提秘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韩修离的名字。   韩修离想得很美好,然而他一朝魔主出手,渣渣光那家伙居然拦住他。   就为了披着人皮的玩意儿,她居然拦他?!   他好几次绕过她,强忍住内心的怒火,才能忍住不对她出手。他放的水,都能装满半个沧溟海了,她居然还没认出他!   什么眼睛!   她引以为傲的直觉去哪儿了!   要不是夺舍的天魔喉咙有问题,他都想提着她的耳朵咆哮了。   我!这是我!是你善良友好的小伙伴——韩修离   看着她肆无忌惮地一脚踢飞魔主,韩修离的心都窜到喉咙上了,好家伙,她也不怕踹断了腿。又看到她把魔主当成皮球一般,又踩又踢,还压着头按进水里,他不禁对魔主生出了几分怜悯。   魔主好歹一代豪杰,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又惊又怕,生怕魔主突然暴起,一锤子干翻渣渣光。   他本想略过她,直接干掉魔主,再不济也要捅穿魔主的真面目,怎么也不能让这么个东西混进万佛宗。她倒好,招招都冲着他来,招招都是死招,最后自己竟然被她磨死了。   一个高级魔将,居然被一个元婴期和尚磨死了!   她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战斗过程中,韩修离无数次开启领队之间的阵法,无数次呼叫她,这家伙居然没开!临死前,他含恨给她比了中指,脑海中留言大骂一句:去你大爷!   爽快完了,他才回过神来,忘记提醒渣渣光魔主的身份了!   淦!   变成灵魂状态后,韩修离心有不甘,决定跟着魔主谈瀛洲,看看对方伪装成小孩的样子,潜入万佛宗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那一个月的所见所闻,惊掉他的大牙。   没想到魔主扮起小孩来,居然扮得有模有样,要笑的时候撒开肚皮可劲儿笑,要哭的时候号开嗓子使劲儿嚎,撒娇的时候没脸没皮地赖在对方身上,连要饭也要得别具一格!   其脸皮之厚,其厚颜之无耻,恐怕连渣渣光都要甘拜下风。   魔主打着寻找家姐的名头,随着其他散修一起,潜入万佛宗的散修聚集区。由于其小孩的模样和凡人的身体,没有一人察觉到他的异样。它四处走动接触其他人,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疑问,只以为他在寻找家姐。   就连近距离接触过他的渣渣光,也没有丝毫感觉!   那一个月,魔主在万佛宗,如入无人之境。若是万佛宗的三光知道他们的死敌在自己的大本营,恐怕会气得秃头。   魔主在散修聚集区内,利用寻找家姐的名头,接触大量修士,偷偷使出魔气侵染他们,把魔气悄然无声地种在他们体内。然而,魔气潜藏其中,没有立刻引爆。他遍地撒网,似乎在等待什么。   韩修离越看越惊心,总觉得魔主有个惊天的大阴谋。   魔主又时不时溜出万佛宗,用小孩子顽皮散心的借口,在森林外围四处溜达。他召出魔气,用魔气呼唤天魔。又利用自己小孩的身份,接近落单的修士,趁他们不注意偷袭他们,然后把锅甩在赶来的天魔头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一次,魔主在外围溜达时,好不容易撞在渣渣光手里,对面还有魔修师弟夺舍的天魔。师弟也是天魔,他自然也能看出魔主的身份,从师弟的神情来看,他无疑已经认出了魔主,他又知道对面是和光。   这个偶然的机会,千载难逢,韩修离忍不住激动起来,暗中鼓舞着师弟,眼见师弟就要吐出魔主的身份。   魔主脸色一变,似乎察觉到不对,登时喊来魔将魔兵,在师弟说出来之前,魔兵魔将一口咬掉了师弟的头。   韩修离看得一愣,转眼间,师弟就变成了灵魂状态,与他大眼瞪小眼。   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流走了,韩修离扼腕叹息。师弟也苦恼得不行,懊悔没能快点说出来。   底下,魔主明明知道渣渣光没怀疑,却对渣渣光起了杀心,一口气招来几十个魔将魔兵,团团包围了她,似乎想在这儿解决掉她。   幸好渣渣光脑子灵活,突围而出,利用天魔怕水的弱点,一头扎进河里。然而,令韩修离无比郁闷的是,她逃命还要拎着魔主!   好家伙,平时怎么没见她这么善良?自身难保了,还要带个孩子,她就不能不要在无谓的地方发善心吗?!   话又说话来,你带的是个孩子吗!   逃命期间,魔主泡在河里,被迫游泳。   水,对天魔来说,宛如硫酸一般。   魔主一边吃硫酸一边游泳,想逃,身体又被舍利子死死捆住,背上还背了个硫酸罐。逃命期间,还被大白鹅狠狠踩了几脚。   师弟没见过这场面,满嘴卧槽,一边傻笑一边称快。   韩修离看得也很解气,好几次都抚掌称快,但也异常糟心,又被魔主逃过一次。   要不是魔主还要伪装身份,恐怕渣渣光早就被弄死几百遍了。   回到万佛宗后,魔主继续侵染散修的事情,趁着其他修士看不出魔气,他侵染得肆无忌惮。幸好老天开眼,侵染期间,恰巧被王负荆发现了异样。   王负荆是盛京王家的创始人,脑子好得不得了。被他发现,魔主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韩修离心下一喜,以为魔主的阴谋即将被捅破之际。魔主立即侵染一对路过的胖瘦修士,利用他们心中对妖族的痛恨和无畏的正义感,几下搞定了王负荆。   又一个机会,流走了。   后来,魔主一举引爆魔气,前些日子被种入魔气的散修们同时走火入魔,万佛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法及时控制住场面,散修聚集区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魔主干完这件事,拍拍手打算离开时,又被王负荆发现了踪影。   魔主先是装傻充愣,他靠这一招糊弄了不少修士,没想到王负荆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之后,魔主干脆承认了,费劲口舌想把王负荆拉到自己这一边。王负荆听着,神色变化了不少。   韩修离以为王负荆会叛变时,王负荆狠狠来了一记阴招,同时耍过了魔主,也耍过了看戏的韩修离。   这点程度虽然伤不到魔主,但是从魔主猛地拉下的脸色来看,韩修离觉得他应该生气了。之前魔主被其他散修欺负时,也从未露出这般神色。   凤火的气焰声势太大,吸引了不少佛修的注意力,魔主最后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王负荆,没有再出手干掉他,而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之后,魔主又在散修聚集区呆了几天,仿佛是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闲逛时,他刻意避开了王负荆。韩修离觉得魔主肯定干了些什么,可是这一次魔主学聪明了,干得极为隐蔽,连韩修离也没能看出来。   再后来,前线的战争再一次打响,魔主暗中离开万佛宗,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人族修士后方。   他又一次利用小孩子的身份,谎称战情,从偏远的关口开始散布谣言,动摇修士一方的决心,还试图拉着修士后撤,以便天魔军队长驱直入,一举瓦解万佛宗的军队。   修士的士气哪是这么容易动摇?   魔主又狡诈地放出丝缕魔气,干扰修士的脑子,那一点的灵气恰到好处,就像是久在战场不慎染上的一般,不至于使人怀疑,却让他们的士气和决定动摇起来。   韩修离是个魔修,清楚魔气暗中的运转,明明白白看到了。脑瓜子却不太行,不能完全看懂魔主的操作,魔主到底是怎么一点点弄走后方的修士的,怎么让防线崩溃的,怎么协调其中的举动的,他一点也没看懂。   韩修离只能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出秘境之后,再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脑瓜子厉害的人,交给他们分析,比如黑心肝的渣渣光。   他读过这一段历史,此战万佛宗一边确实这样退了,却没想到其中还有魔主的暗箱操作。这一点,历史并没有记载下来,难道前辈们都不知道吗?   韩修离想不懂这个问题,便暂且抛在一边。   看到魔主散布谣言时,就连他也登时明白了魔主的不良居心,可是灵魂不能与生人沟通,他只能看着干着急。   前线的修士听到噩耗,几番纠结之下,选择相信了魔主的话,开始陆续撤了起来。一个人离开,带动了无数人离开。哪怕其中有想要坚持的人,看到其他人的背影,也会被迫随大流后撤。   其中 ,有一个傻子剑修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魔主的话,甚至帮助魔主传播谣言。   韩修离有一瞬间以为,这个剑修怕不是对面派来的奸细!   眼见前线快要溃败,魔主又碰上了渣渣光!   按照渣渣光的脾气,大敌当前,你叫她撤,她会眼都不眨地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然而飘到渣渣光的眼前时,韩修离才发现她面前还有一个魔将,不省人事的菜瓜。   前有狼,后有虎。   渣渣光,危! 第121章 121 下套   ◎我怕他冷,就把他烧了。◎   和光与菜瓜对峙时,丝毫也不敢分心。杀戮禅的家伙战斗起来,就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天生带着一种敏锐的战斗直觉,直直戳中猎物的弱点。她稍一分神,他立刻神情一凛,接着便是错金铁棍迎面而来。   这时,一声急促的叫声从远方传来。   “快撤啊!前方败了!”   啥子玩意儿?   和光下意识眯眼,斜眼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总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耳熟。她刚挪动眼神,身后风声一紧,她连忙错神,呼啸的风声从耳畔刺过,她甚至可以清晰看见铁棍上的金色纹路。   她弓腰躲过身后的黑色利爪,脚尖一点,腾空而上,在错金铁棍上一蹬,连忙远离菜瓜。   “三光前辈战败了!天魔攻上来了,大家快跑啊!”   “三光前辈说暂时撤退,撤到后一道防线。”   ……   叫声越来越近了,还有足尖踏在树枝上的脚步声。   菜瓜蓦地停下了手,也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和光见他这样,暂且松了口气,她细细听着这道声音,她肯定在哪儿听过,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想法。   叫声停了,树枝上一道黑影闪过,和光心中一紧,摆出防御姿势,就见那黑影停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朝自己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这人脸上严密地裹着黑布,看不清长相,身上穿着人族防线的战服,腰间挂着一把铁剑,看起来是个剑修。   他见她依旧防备的样子,二话不说扔来一块防线的身份牌。   和光看过他的身份牌和标识,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又扔回给他,抬手抱拳,道出原身的名字。   她扭头瞥了一眼菜瓜,他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攻击的架势,剑修一直警惕着他。   她走近剑修,皱了皱眉,“道友,你方才说前线战败,是真是假?”   剑修的眉头压了压,“自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和光就看见他身后猛地跳下一个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那东西就扑到了自己身上。   和光心头一跳,挥掌就要朝那玩意儿拍去,腰上一紧,就见那玩意儿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腰,冷不丁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万分熟悉的脸,她这辈子也忘不掉的脸!   黑秋!   和光不是傻子。骚乱发生之时,她得知王负荆见过魔主谈瀛洲,回想起他被倒吊的那日,胖瘦修士突然走火入魔,事件起源的奇怪小孩。她自然知道了小孩有鬼。骚乱之后,她询问过那□□问王负荆的佛修,问出小孩的特征,明白了小孩就是黑秋。   联想到小孩怕水的习惯,以及那本《我在乱世养小孩》的话本,和光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黑秋就是魔主谈瀛洲。   他化身成小孩黑秋,潜入万佛宗,亲自引发了这一场大量散修走火入魔的骚乱。   看着怀里的魔主,和光挥掌的手一顿,这一掌挥也不是,不挥也不是。   黑秋似无所觉,在她怀里缩了缩鼻子,五官拧在一起,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弱声弱气地道:“前辈,当然是真的了,是一个光头和尚临死前告诉我的。”   和光内心呵呵一笑,是嘛,我不信。   黑秋见她没反应,抱得更紧了,鼻尖一红,眼睛眨了眨,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通红的眼角滑下,“光头大师死得好惨啊!半个身子都没了!”   和光:怕不是被你吃了哦。   黑秋继续哭诉:“我怕他冷,就把他烧了。”   和光:这话说得太厉害了,骨灰都给人扬了,您还能给自己找理由。   黑秋又埋下脸,在她腰上蹭了蹭,“前辈,我好怕啊!”   和光:大佬,你好骚啊!   黑秋见自己这么撒娇,她还是无动于衷,小脸皱了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哒哒哒地往下掉,声音也哽塞起来。   和光动了动喉咙,声音十分干涩,“乖,别哭了。”老娘吓得腿肚子都抖了!   这家伙可是谈瀛洲啊!稍不留意,腰都要被他折了!   半空中,众多灵魂看到谈瀛洲这一顿操作,纷纷议论起来。   “我去,这小兔崽子的芯咋这么黑?”   “那是魔主,谈瀛洲!我就是□□死的!”   “我也是!那天我刚溜进万佛宗外围,与和光前辈顺利汇合,这丫的冷不丁就冒了出来。我一看到这家伙,心都要跳出来了,刚要开口戳穿这家伙的身份,被他手下的天魔咬掉了脑袋!”   ……   眼见魔主的手抱住了和光的腰,灵魂群中又是一阵哗哗声。   “畜生!放开你的手!”   “个没脸没皮的,装嫩吃豆腐!”   “啊!大师姐脏了!”   ……   黑秋对和光撒娇打泼的时候,剑修一直警惕地盯住远处的菜瓜,他皱了皱眉心,瞥了一两人,道:“这家伙是魔将,不好对付,我们快撤吧。”   和光听到剑修的话,垂眸瞥了一眼怀里的黑秋,按捺住心底的颤意,问道:“道友,正面战场真的败了?”   要是撤出这里,下一道防线在深湖后方,就在万佛宗外围,离万佛宗近在咫尺。要是下一道防线被攻破,万佛宗危在旦夕。   剑修道:“正面战场已经一天都没有消息传来了,任何发出去的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按照原先的计划,三个时辰前,我所在的关口应该收到正面战场的传讯,但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和光沉下了眉头,“不过是没有回讯罢了,并不代表正面战场败了。你没有收到军讯就撤离,按罪当斩。”   剑修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倒是怀里的谈瀛洲装模作样地附和她的话,瑟缩地颤了颤。   剑修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靠近正面战场的关口陆陆续续有修士后撤,我所在的关口队长也决定后撤,我不过是遵从命令。”   和光听到这话,忍不住蹙起眉头,正面战场的战况这么危机了吗?她这个偏远的关口没有一点感觉,甚至觉得这一次战斗异常顺利。   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怀里抖了下,和光垂眸扫了谈瀛洲一眼,问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我前几天还在万佛宗宗内看过他,怎么现在跑战场来了?”   剑修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我通知偏远一点的关口时,在路上捡到了他,抱着一个骨灰罐,边跑边哭。”   和光挑眉,还真有个骨灰罐?她下意识偏了思路,“骨灰罐呢?”   “扬了。”   “啊?”   剑修的眉头压得更低了,正色道:“战士的躯体和灵魂属于战场,死在战场是一种荣誉,他应该与战场共存。”   和光的脸色一黑,语气不由得低沉下来,“我们万佛宗讲究入土归宗。”   剑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一点,语气里带了一分歉意,“对不住,我下次不会了。”他横了一眼黑秋,又把话题绕回到黑秋身上。   "我遇见这孩子时,他正在通知边远关口的修士,我怕他被天魔抓走,就顺路带上了……"   “等等等等!”   和光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捂住了嘴唇,神情狰狞,“你说你遇见这孩子时,他也正在通知修士后撤?”   剑修不解地看向她,“是啊,怎么了?这孩子说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从正面战场逃出来的修士。”   和光瞥了一眼底下的黑秋,他小心翼翼地朝她扬着无辜又委屈的笑容,和光咳了咳,强逼着自己挤出笑容,心里却恶狠狠地怒骂一声。   妈/的,你们被魔主驴了!   什么正面战场溃败,估计都是这家伙搞出来的。   除了佛修,所有修士都容易被魔主的魔气感染,心底的恐惧之意被悄无声息地勾了出来,理智上的不信会被恐惧打破,再不切实际也会被怕死的本能战胜,不信也得信。   后方被魔主捅了阴刀,不知道有多少关口后撤了,恐怕正面战场不容乐观。   远处的菜瓜从喉间嘶吼一声,剑修握紧手中的剑,急道:“道友,咱们撤吧,魔将不好对付。”   和光望了一眼不知什么情况的菜瓜,又瞥了一眼怀里不安好心的谈瀛洲,朝剑修摆了摆手,“道友,你走吧。这家伙杀了我师兄,我不报此仇,于心难安。”   半空中的光头和尚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感动,“大师姐,呜呜。”   韩修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感叹一声。又一个被渣渣光蒙骗的无辜修士,什么为你报仇,她不过是为了收拾菜瓜,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罢了。   剑修见她不走,苦口婆心地劝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还在战场上,我们下一次总会遇上他,总比你现在白白死在这儿好。”   和光心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刺耳。   黑秋扭头看剑修,“前辈,你指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剑修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就是这个。”   和光:连只魔都比你有文化。   和光看向菜瓜,他死死地盯住她与剑修两人,似乎只想把他们剥皮抽筋,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她忍不住想,难不成走火入魔了?若是夺舍天魔后,还走火入魔,不如早死早超生,解脱成灵魂的状态来得好。   这么想着,她下定了决心,弄死他丫的。   宗门领队负责保证秘境的安稳运转,在意外来临时,及时稳妥地处置,还要对付秘境中的不稳定因素,故而领队还有一个手段,和光称它为“一掌抽魂”。简而言之,领队认定夺舍的修士有问题时,只要把手放在那人的头顶,默念一句术语,就可以直接把修士的灵魂踢出夺舍的身体。   她原本不打算用这招,可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在菩提秘境走火入魔,事先没有前例,她可不敢拿杀戮禅子冒这个险。   剑修又问了一遍,“你真不走?”   和光点点头,在对方看来,她不过是金丹期,对上一个魔将无异于找死。剑修没有陪她找死的义务。   她扭头看向剑修,轻松地笑了笑,“道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哪天就在万佛宗碰上了。”   剑修啧了一声,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下挽了个剑花,对上远处的魔将,“把人单独留在战场上,可不符合我家的家法。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要舍命陪君子吧。”   听到这话,和光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家伙看起来是个逃兵,没想到愿意陪人找死。她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一丝怀疑,“你说真的。”   剑修哼笑一声,“我都拔剑了,还能有假。”   和光轻笑,一把抽出碧玺海蓝宝念珠,“行,我有把握干掉这家伙,只要给我一个诱饵。”   剑修上下扫了她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那我把命托付给……”   和光打断他的话,低头看向怀里的黑秋,唇角勾了勾,“不用你,这里有个更好的诱饵。”   剑修犹豫道:“不好吧,他还是个孩子。”   和光:呵呵,孩子。   怀里的黑秋闻言,缓缓地抬头看向她,眼里透出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面露挣扎,“前辈,我会死的。”   和光心道:死了更好。   眼见黑秋要跑,和光登时揪住他的头发,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提到自己跟前,“孩子,你是为了大义而献身。”   黑秋泪眼汪汪,“我怕。”   和光沉重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顶,借机按住他,语气里带上一分警告,“秋秋,你怎么会跑到前线来?”   黑秋愣了一下,无辜地眨了眨眼,回道:“我……”   和光截住他的话头,笑道:“你是不是想帮前辈们的忙,打跑天魔。”   黑秋立刻点点头,顺着她的话。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黑秋面露挣扎,“可是……”   “你若不是勇敢,怎么会跑上前线呢?毕竟,上前线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大无畏的战士,还有一种……”   黑秋动了动喉咙,“还有一种?”   和光笑了笑,语气更温柔了,“是奸细。”   作者有话说:   和光:用谈瀛洲对付菜瓜,以毒攻毒!   ##   ## 第122章 122 摧残   ◎你说,灵魂能不能杀?◎   所有天魔都绝对臣服魔主,不敢生出一丝妄念。   这句话被记录在所有关于魔主的文献中,和光见到黑秋的那一刻起,心中升起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妙到她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用魔主对付菜瓜,以毒攻毒。   若是在菩提秘境外,给和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玩弄洲九。不是指怕丢了性命,而是她没有将洲九玩弄于掌心的自信。在菩提秘境中,所有的历史人物基本符合原主的性格。   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完成终极任务的工具人,连一缕神念也不如。   终极任务,就是推动万佛宗与天魔的大战,结束菩提秘境。   只要掌握了秘境的基本规则,就以为反过来利用这个终极任务,利用这个工具人。   和光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领队的手册中也完全没有提及此事。多亏了江在鹅刻录的三本书,书的作者可能没有发现基本这件事,但他们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有意识无意识地利用了工具人的任务。   尤其是《我在末世养孩子》,当和光得知魔主就是黑不溜秋时,可供利用的工具人的范围放大了无数倍,就连菩提秘境的主要历史人物也能被利用。   掌握了这个规则,只要不影响到终极任务,秘境的法则会自动修正工具人的所思所想,为她填补错误。   这一点刷新了和光的世界观,她觉得还有很多可供深究的地方,然而此时战况危急,容不得她细想,只得暂且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做掉……不……解脱菜瓜。   对于和光拿黑秋当诱饵的提议,剑修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太乐意,“道友,他只是个孩子,要是受了伤……”   黑秋忙不迭点头,点头如捣蒜一般,急道:“前辈,我只是个凡人,还未引气入体,受了一点半点伤,很容易死的。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死在这里。”   和光微微一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弟弟放心,贫尼有一门万佛宗的护体神功,名为金钟罩,用佛力罩住全身后,刀枪不破、水火不侵。”   黑秋眨眨眼,小小的眼神里透出大大的疑惑,你会金钟罩,关我屁事?   和光勾了勾唇角,摸后脑勺的手慢慢往下滑,依次划过各个穴位,最终停在后颈肉,一把死死掐住。   “金钟罩不但可以罩住我自己,还可以罩住我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黑秋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中登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想法,他咽了咽喉咙,试探地问道:“所以,前辈打算怎么拿我当诱饵?”   她轻笑一声,突然间弓下腰,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弟弟,知道过山车吗?”   “过山车?”   黑秋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自己的肩膀,往上一提,浑身失重,视野猛地拔高,他被她扔上空。紧接着脚腕一紧,他往下一看,她朝他露出一个魔鬼的笑容,一手握住他的脚腕,把他的身体当做棍棒挥来挥去。   黑秋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视野内满是绿油油一片,脑海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胃里一痛,仿佛成千上万匹马在驰骋,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涌了上来,即将经过喉咙,他只得连忙捂住嘴。   和光挥着魔主型人身棍,深吸一口气,从肺里惊天动地大吼一声,“打狗棍法!”   剑修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剑都掉了。他看着她的气势,不住后退了一步。   半空中,灵魂们登时炸开了锅。   “我去,大师姐牛逼!”   “啧啧,瞧魔主这样,今日真是大开眼福!”   和光望向菜瓜,他的眼神没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她手中的魔主身上。果不其然,对所有天魔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魔主。   她手上挥得更带劲了,菜瓜的眼神转得也更快了。   这时,黑秋剧烈地咳嗽一声,弱弱地憋出一句,“我忍不住了!”   随着和光的舞动,半空中蓦地涌现出一道黄色的小溪,溪水浑浊,其间垃圾杂物数不胜数。这一条小溪在空中舞出一道美丽的痕迹,最后的落脚点直直射向傻愣着的菜瓜。   菜瓜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遍,耳朵上还挂着一根长长的面条。   和光一愣,不禁停下了手,高举着魔主,让在半空中喘口气。   瓜呀,师姐对不起你!   半空中喧哗声四起。   “菜瓜师兄!你脏了!”   “原来魔主喜欢吃面条,啧啧,宽面细粉,酸辣豆角,还掺了一把香菜。”   “只有我一个人魔主有点可怜吗?”   ……   黑秋呕吐后,和光停住了手,他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了,于是缩了缩鼻子,委屈地说道:“前辈,我真的不……”   她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亮晶晶地盯住他,“秋秋,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上了?”   上?拿什么上?把他当打狗棍上?   黑秋虚弱地咳了咳,抚住胸膛,祈求地看了她一眼,“前辈,我只是个凡人,放了我……”   她突然露出懊恼的神色,猛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上金钟罩了。”   给我上什么?金钟罩?   她长舒一口气,一股淡金色的佛光从丹田处涌现,缓缓地爬满了她的全身,细碎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恍若一座漂亮的金身观音像一般。   佛力铺满她全身后,顺着她的手腕,慢慢往他的脚腕爬上来。   黑秋感觉脚腕一疼,仿佛被千万只虫子啃噬了一般,他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只金色的虫子爬上他的脚腕,无情地啃噬掉他的双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满他全身。   黑秋心头一跳,不由得万分后悔,他真是瞎了狗眼了,才会选择潜入万佛宗!   和光皱了皱眉头,用关怀的语气问道:“秋秋,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可是,佛力只对天魔有害,对凡人延年益寿啊。”   黑秋咳了咳,一张小脸拧在一起,咬紧牙关,忍耐着佛力爬满全身,“前辈,我不疼,不过是有些怕罢了。”   看到魔主的憋屈样,和光面上关心,心里爽爆了,疼死你丫的。   半空中,灵魂们拍手称快。   “我去,给魔主上金钟罩,还是大师姐秀。”   “你们看魔主强颜欢笑的表情,爽死我了。”   “不愧是大师姐,我宣布,以后我就是大师姐的脑残粉了!以后谁要让我听到大师姐的坏话,我手下的魔掌可不答应。”   “你就算了吧,山沟沟里的魔修,喊谁大师姐呢,论关系,你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想攀亲戚,转世修佛吧。”   “啧。”   ……   韩修离看到和光的骚操作,啧啧咂舌。不愧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这也就是不知道这孩子是魔主,要是知道这孩子是魔主,怕不是早就……等会,他仔细盯住她脸上的神情,妈/的怎么这么眼熟。   这家伙作弄人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她该不会知道小孩的身份?   知道是魔主还敢这么玩?牲口!   和光戏耍完魔主后,不再犹豫,直直朝着菜瓜袭去,一手挥着魔主型·打狗棒,一边吸引菜瓜的眼神,一边招招佛力击去。   菜瓜是魔将,眼神忍不住黏在魔主身上,却也不是傻的,他侧身躲开她的攻击,不过比之前的速度慢了不少。   和光眼见有戏,挥得更起劲了,只要给她五秒,按在菜瓜的天灵盖上五秒,就能抽出他的灵魂。   她掌掌冲着他的天灵盖而去,动作太急,似乎被菜瓜知晓了她的目的,他脚下一点,向后翻了个身,躲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两人有来有回,过了几十个回合,谁也讨不得好。   和光与菜瓜两人不分胜负,魔主型打狗棒却撑不住了,黄色的小溪仿佛生出了翅膀,在空旷的森林里撒来撒去。一旁观战的剑修都被波及到,接连躲避魔主的小溪攻击。   这片森林内,登时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两人一魔忍不住敛住呼吸。   和光瞥了菜瓜一眼,斟酌地问道:“要不,换块地儿?”   菜瓜仿佛恢复了神智一般,点了点头。然而和光问他其他话时,却再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魔主虚弱得连口气都喘不完乎了,要不是脑子里还带着怂恿撤走所有佛修的目标,他早就一爪子灭了这两个畜生。理智告诉他坚持下去,情感叫嚣着去他妈的。   脑海中天人交战,这时菩提秘境的法则起作用了,法则强化了他脑中的目标,不停地蛊惑工具人,“怂恿所有佛修离开,为天魔军队长驱直入做好准备,尽最大可能减少战场的伤亡”。   这么想着,魔主缩了缩鼻子,泪眼汪汪地看向和光,“前辈,我真的不行了。”   和光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鼓励他,“相信你自己!”   剑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内心的良知警告他必须阻止这一切,他抽出刀,飞身越到魔将身后,与和光形成夹攻之势。   “道友,还是我来吧。”   和光扫了一眼手上的魔主,又看向浑身警惕的剑修,烦躁地啧了一声,心里思忖起来。   黑秋一看她沉默的样子,以为自己有戏,于是哭得更带劲儿了,“前辈,放过我吧,我还想活下去,我还要回万佛宗找家姐。”   和光被他吵得脑壳疼,估摸了一番自己与剑修的实力,心里计较了一阵。凭他们两人,制住菜瓜五秒,应当问题不大。于是,她朝魔主点了点头,收回附在他身上的佛力,放下了他。   黑秋脸上一喜,小声地问道:“那前辈,我可以走了吗?”他环视四周,露出害怕的神情,“战场挺危险,我没有自保能力。”   和光垂眸,上下扫了一眼戏精·谈老狗,温柔地说道:“当然可以了。”   见他转身就逃,和光心里嗤笑一声,抬起腿,一脚踢他屁股上,把他脸朝下踢进河里。   一碰着水,黑秋就大叫开来,“啊!我怕水啊!”   和光捂住嘴,忧心地皱了皱眉,“不好,我忘了这事儿了。”她掏出从执法堂顺手摸出的龙筋,一手扔去,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叫他必须待在水里,动弹不得。   “不用担心,有龙筋护着你,不会溺水。等我们收拾掉这魔将,就带你回万佛宗。”   黑秋听到她的话,眼前一黑。这条河流仿佛一方虫穴一般,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恶心死了。偏偏身体被龙筋绑住,爬也爬不上岸。   半空中的灵魂们见到这一幕,心里大爽,拍手称快,已经没法编出词来夸和光了。   “这他妈太厉害了吧,这么摧残魔主还没事。”   “我出去要为大师姐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和光与谈老狗的那些事儿》,《谈老狗的一百零八种死法》也行。”   众人夸着和光,话题突然走歪了。   “万佛宗的大师姐这么厉害,无相魔门的大师兄呢?”   “喏,不就在你旁边吗?”   光头和尚一乐,挑衅道:“我家大师姐把谈老狗当落水狗打,你家大师兄别谈老狗痛打落水狗。”   这个冷笑话说得太冷了,却直直点出了韩修离被魔主杀死的事情。   魔修一众闻言,纷纷不爽起来。光头和尚这句话,简直是把魔修的脸面按在脚底擦。   “你这秃驴,放什么狗屁?”   光头和尚一挺胸,斜了一眼韩修离,“怎么着,老子说错了?那你给老子说道说道。”   在场没有人看到韩修离死亡的那一幕,由于韩修离一直跟在魔主身后,众人都误以为他是被魔主杀死的。   韩修离心下不爽,忍不住反驳,他不是被魔主杀死,他是被……刚张开嘴,就心累地叹了口气。   算了,不提也罢。   下边,和光收拾完魔主,扭头望向剑修,传音道:“道友,我有办法一举干掉魔将。”   “什么办法?恕我直言,凭你的佛力,就算完全耗尽,也无法净化消灭掉这个魔将。”   和光传音道:“这是我师门不外传的秘法,恕我不能透露太多。只要制住魔将五秒,我就能恁死他。”她脸色一黑,怒视魔将,咬牙切齿,“给我师兄报仇。”   剑修闻言,顿时相信了她的话,“放心,你师兄在天之灵,肯定会瞑目。”   “瞑目了!瞑目了!”   半空中的光头和尚大为感动,飘到大师姐身边,围着她转来转去。   “才并肩作战了几天,大师姐就这么在意我!太感动了!和菜瓜师兄朝夕相处了几十年,他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去他妈的菜瓜,我以后誓死追随大师姐!   “呜哇,好羡慕每天跟在大师姐身后的尤小五……”   “我以后也要每天去嗔怒禅报道!不知道执法堂还收不收人,我要做大师姐手下的头号小弟!”   ……   光头和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直到被众灵魂叫骂,才远离和光。   韩修离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不愧是渣渣光,做戏还要做全套。仅凭一句话,成功取信了两个人。   灵魂群发生的事情,和光自然不清楚。她说出那句话的目的只有一个,特意说给剑修听,给自己拼死也要干掉魔将的理由扯上报仇的大旗。一句话,一石二鸟,只能说是误打误撞。   另一边,魔主被踢到百米开外的河里,远离了视野后,菜瓜不再看向魔主,一把抽出错金铁棍,朝两人出手了。   和光挥出蛟筋,死死地盯住他的动作。眼见他脚尖一点,作势要冲上前,她心下一凛,往他行进的路上挥出蛟筋。   没想到他冲向前是假动作,他在空中翻了个身,直直冲着剑修而去,一手挥起错金铁棍,棍头对着剑修的脸。   剑修也没料到他的路数,连忙抬起刀,险险挡住了。风声一紧,下半身一脚袭来,剑修侧身躲过,剑却失了势,棍头贴着脖颈划过,一缕血液登时流了下来。   菜瓜趁势攻击,刚举起错金铁棍,棍身就被蛟筋死死缠住了,他回头望去,一脚迎面踢来。他朝左移了一寸,恰好躲过这一脚,然后双手挥动错金铁棍,把缠在棍上的蛟筋另一头的和光甩了出去。   和光一时不察,被甩得有些远,现场只剩下了菜瓜与剑修。   剑修紧了紧面罩,握住刀,摆好身势。   菜瓜身法灵活,又有魔气护体,几下便破了剑修的招术,两人一来一回过了数个回合,剑修完全被菜瓜压制住了。   半空中的灵魂群看得起劲,把两人的招术一招一招拆开分析。谈到菜瓜的魔气时,魔修们大加赞赏。虽然菜瓜不会魔修的心法,一时之间丧失了心智。可是他对于魔气的掌握和收放,可谓是炉火纯青,难以想象不到几个月,便能达到这么厉害的程度。   就连在场最权威的韩修离被问及时,也赞不绝口。这般的熟练,即使有天魔身体的加成,可一般人没个十几年,也达不到。   分析到最后,韩修离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如果修魔,恐怕实力不在我之下。”   杀戮禅的光头和尚嫌弃地横了他一眼,“得了吧,菜瓜师兄可是杀戮禅子,不学你那劳什子的魔功,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这段话惹得在场的佛修和魔修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口腔舌战,此事暂且不论。   谈到剑修的剑法时,在场没有昆仑剑宗的弟子,谁也没能给出权威的分析,一时之间,众人皆嫌弃地摇了摇头,却无人说话。   光头和尚见没人说话,开口了,“老衲觉得,这小子的剑法有些屎。”   灵魂群中讨论了一阵,又有人附和了,那人弱弱地吐出他的想法。“其实我也觉得,他的起手式虚浮无力,很容易被人挑开。”   “要是重心再矮些就好了,进可攻,退可守,招式变化能更灵活。”   “哎,你看,他一下子就被踢飞了。咦,这一棍直来直往,不是很容易挡住吗?右脚朝后抵住,重心向前,剑身往上挑开不就好了。这一式不是大路剑招吗?我一个从没拿过剑的都会。”   “不是我说,青灯街卖猪肉的老板耍得都比这小子厉害,那老板可是连昆仑剑宗的门都摸不到啊。”   “这小子一直带着口罩,也看不出身份,说不定就一路过的普通修士,恰巧手里拎着一把剑,你们分析得这么认真干嘛?”   “你们都没看过历史书吗?昆仑剑宗创立前,坤舆界兴刀,不兴剑。刀是实战用的家伙,剑只是王公贵族走街耍酷的装饰。绝世的刀法大把大把的,剑法连门都摸不到。自从顾钧座成立昆仑剑宗后,坤舆界的剑道才慢慢活起来。菩提秘境这个时间点,顾钧座还窝在万佛宗避难呢。这小子说不定就是个落魄的贵族,放不下手里的剑,不好意思丢开脸面拿刀。”   “嘿,这小子这么屎,怎么敢跑前线来。”   “哎呀,说到底菜瓜师兄还是要大师姐来干。”   ……   下边,剑修被魔将狠狠抽了两棍,一棍在左脸,左眼满是血,看不太清了。一棍在胸前,感觉肋骨断了几根。要是再抽上一棍,他怕是爬不起来了。   他把剑插入地面,死死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一道黑影缓缓地走近,剑修抬起头,就见魔将站在自己身前,错金铁棍高高举起,在阳光的照射下褶褶生辉。   剑修动了动脚,已经没有力气逃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盯住魔将的脸。   父亲,对不起,不能再去北城接您了。但是儿子没有让您蒙羞,没有让顾家军的招牌蒙羞,儿子光荣地死在了战场上。   和光刚刚奔来,就见剑修半死不活地撑住剑,菜瓜的错金铁棍距离剑修的天灵盖不足一尺。她的距离有些远,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忍不住大喊,“住手!”   魔将菜瓜自然不会为这句话停手,错金铁棍直直地挥了下去。   三寸。   半空中的灵魂们忍不住叹息,“虽然剑法屎了点,也是个大好青年,可惜了。”   两寸。   不少灵魂忍不住挪开了眼神。   一寸。   剑修的眉眼缓缓地舒展了。   咔嚓——   并不是血花四溅、脑髓横飞的声音。   只见青天白日突生一道惊雷,毫厘不差地躲开了层层叠叠的树枝,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菜瓜的头顶,直接把他劈死了,连一缕魔气也不剩。   不止灵魂们,就连和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弄傻了,她看向菜瓜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焦糊糊的地面。若不是剑修身上还带着伤痕,恐怕她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   半空的光头和尚看着这一幕,二丈摸不着头脑,“莫非是天道好轮回?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微风吹过,拂开了剑修脸上的面罩,露出了一张所有人万分熟悉的脸。   顾钧座!   未来的昆仑剑尊,顾钧座!   灵魂群中忍不住尖叫,“妈呀,见了鬼了。”   “剑尊以前的剑法这么屎吗?”   和光看到顾钧座的脸,登时明白了一切。方才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顾钧座是支撑菩提秘境的最重要历史人物之一,菜瓜的存在对他产生了严重的威胁,于是被秘境法则一雷劈死了。   菜瓜被劈死后,灵魂脱离魔将的肉/体,变成了灵魂群的一员。他环视周围飘来飘去的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入菩提秘境前,夺舍成天魔后的记忆一点也没留下。想到此,他不禁哀嚎。   这不是说他的心境一点也没进阶吗?就这样,出去怎么进阶元婴期,怕不是要被西瓜师叔打死?   光头和尚听完菜瓜的叙述,也忍不住为他默哀。   “师兄,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四周除了韩修离,全是被菜瓜杀死的修士,他们正准备一拥而上,群殴菜瓜。   菜瓜看见他们,眼神一亮,“你说,灵魂能不能杀?”   被盯上的灵魂们心头一颤,忍不住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秘境不会死人,但是有些人得了一种看到菜瓜的脸就会死的猝死的病   ##   ##感谢在2020-10-08 23:58:04~2020-10-09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3章 123 屠杀   ◎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玩。◎   菜瓜被劈死后,地面只留下一个黑糊糊的焦坑,风声在这一刻静止了。剧变来得太突然,和光愣了愣,才回过神。   森林深处响起几声尖锐的鸟鸣,树叶梭梭作响,几片落叶缓缓地飘下。   顾钧座眨了眨眼,松开手里的剑,无力地跌倒在地。他直勾勾地盯住和光,眼神亮得吓人,敬佩地说道:“道友,你太厉害了。”   啊?   和光满脸问号,摸不着头脑。看着顾钧座溢于言表的钦佩之情,她心底不禁划过一个想法,莫非他以为是我召唤的天雷?   这时,远处传来轻短的哨鸣,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和光与顾钧座神情一凛,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处的树梢抖了一下,一个玄衣修士立在其上,他扫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菜瓜死亡的焦坑,掏出身份牌展示给两人看,面无表情地说道:“正面战场战败,准备撤离了。”   和光眯眼盯住他,不为所动,这句话她已经听过一遍了。她抬手朝玄衣修士抱拳,“道友有令牌之类的信物吗?只有一块身份牌,很难让人信服。”   玄衣修士刚要转身离开,听见这话,讶异地瞥了她一眼,“这倒是我的不是。”他从腰间解出令牌,扔给她看了一眼,才收回来。   “方才通报其他关口时,还未拿出令牌,他们便打算撤了。此处是最偏远的关口,我原以为道友也……”   和光眉头一紧,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其他关口都撤了?”   玄衣修士点点头,他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悦,解释道:“是上面传来的命令,据说正面战场失利,打算让出这道防线,存蓄实力,好好驻守下一道防线。”   “道友知道正面战场的情况吗?”   玄衣修士顿了顿,眼神黯淡了些,语气异常沉重,“损失惨重,不知为何后方的关口无人看守,正面战场被前后夹击,连三光堂主也身受重伤。”   和光猛地瞪大眼,无人看守?前后夹击?淦,还真被魔主得逞了。   顾钧座扶住剑,晃晃悠悠地撑起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了。”   呜哇——   一声刺耳难听的嚎啕打破了肃穆的气氛,只见黑秋一点一点地挪过来,身上紧紧地绑着龙筋,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头上,身上还在哗哗往下滴水。   他缩了缩鼻子,大颗大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们真的输了吗?前线的佛修前辈们都死了吗?”   他哭得十分真诚,顾钧座和玄衣修士都被他骗了过去。   顾钧座掐指使出清风诀,吹干了他身上的河水,坚定地看向他,安慰道:“我们不会输的。”   玄衣修士似乎没有顾钧座这么乐观,但对着十岁大的孩子,也不忍说出丧气的话,“我们身后便是万佛宗,没有再退的余地了。”   黑秋抽抽搭搭地哭泣着,仿佛真的在担忧人族和坤舆界的未来一般。   和光斜眼看着,唇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讽意,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谈老狗。黑秋倏地扭过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她。和光没有压下唇角,反而勾得更上,把讽意生生扭成了安慰。   她对他笑了笑,收回了龙筋。   “时间紧急,我们先撤吧。”说完,玄衣修士跳下树,瞬身到两人身边,他本打算独自离开,但对方这里又有伤员又有小孩,恐怕和光一人带不了两人,于是他扶起了顾钧座。   “道友,我扶着他,你背着小孩吧。”   和光心里万分嫌弃加恶心,面上还是笑眯眯地同意了。黑秋搓着手,脸颊飞上两抹绯红,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和光上下扫了黑秋一眼,勾了勾唇角,心里流露出一个妙招。   “秋秋,前方密林魔气四溢,恐有天魔埋伏。”黑秋适时露出恐惧的神情,和光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过不用怕,我会用蛟筋把你牢牢绑在背上。”   “蛟筋?”   说完,她掏出串着影骨舍利的碧玺海蓝宝念珠,强烈的佛光一下子闪了众人的眼,玄衣修士的眼中划过一抹敬佩。   “舍利子?不愧是万佛宗的高徒,有它在,魔气不敢轻易攻击我们。”   不等黑秋反应,她直接用蛟筋捆住了他。   黑秋心里万分恶心,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和光表示了一番谢意。   四人穿过森林,朝大本营行进,一路上满是修士的残骸,丝丝缕缕的魔气沉浮不定,都是死亡的天魔所化。战争的激烈,可见一斑,三人的心闷闷的,仿佛被揪住了一般。   玄衣修士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方才我在远处曾见一道惊雷落下,是道友在渡劫?”   和光咳了咳,刚张开嘴,便被顾钧座截住了话头。   “不错,方才我和大师遇上了魔将,我们两人不敌那魔将,我就要被杀掉时,幸好大师临时进阶,引来渡劫惊雷,劈死了那魔将,救了我一命。”   和光啊了一声,思路跟不上顾钧座的话。   她什么时候进阶了?   身后的黑秋抬起头,敬佩地看向她,“我也看到了,前辈引天雷时真是帅气,要是我也有一天能像前辈一样,就好了。”   玄衣修士听到解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中也流露一丝赞赏。“大师现在身体如何?未周全准备就进阶,可有气息不稳?”   “哈?我哪有……”   和光话说到一半,倏地停住嘴。她低头看向自己的丹田,神情不禁狰狞了一瞬,运转灵气,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进阶到了元婴期。   不愧是秘境法则,做戏做全套,她躺着也升了一阶。   话说另一边的灵魂群中,正在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幸亏菩提秘境不死人,就算变成灵魂的状态,无论被打散多少次,都会重新聚拢。   也正是因为死不了,可怜的灵魂们要一次又一次遭受死亡的折磨。   脱离魔将的肉/身后,菜瓜的脑袋重新活了回来,战斗意识比魔将时强了数百倍,他挥着一根错金铁棍,在灵魂群中钻来钻去,一爪捅一人,一棍串一脑袋。   所过之处,无人能敌。   一个灵魂一刻钟前刚被捅了心窝,好不容易重新聚拢,又被菜瓜一把捏爆了头,他含恨大喊一声。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说,我们能群殴这家伙!”   一个灵魂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出不来、下不去,只能不停地躲避其他人的踩踏,“谁能想到这家伙死了还这么强?”   一个灵魂抱着树干,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他看着满脸狰狞的菜瓜,嘴里喃喃着,“不要找上我,不要找上……”我字还没落下,脑袋被一棍贯穿。   “妈/的,咱们好几百人,还怕了这家伙。”   “你不怕,你上啊。”   “我还真不怕了,走着,老子掏家伙。”   “行啊,我跟在你后面,诶……你怎么逃了?”   光头和尚看着这一幕,不知是阻止菜瓜师兄好,还是加入菜瓜师兄,磨练杀戮禅的心境好。   他避开残躯碎身,飘到菜瓜师兄身后,“菜瓜师兄,我……”话没说完,胸口顿时一痛,他低头看去,菜瓜师兄反身一棍,捅穿了他的心脏。   菜瓜身体没动,脑袋扭曲地转了过来,抬起下巴,唇角嚣张地上扬着,从喉间吼出一声,“啊?”   他的眼角泛红,眼里满是疯狂之色,显然已经杀上了瘾。   光头和尚听到菜瓜师兄那句疑惑声,不禁动了动喉咙,咽回接下来的话,他扯了扯嘴角,“师兄,你高兴就好。”   噗。   菜瓜毫不留情地抽回铁棍,不再理会他,冲其他人追去。光头和尚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   韩修离躲在树上,骚乱一发生时,他便抽身避开了菜瓜。以前同渣渣光喝酒时,他曾听她说过几嘴,杀戮禅的全都是疯子,尤其是杀戮禅的禅子,一杀起人来就像有强迫症一样,不会剩下一个活人。   他观察着底下这一幕,不禁啧啧咂舌,不愧是杀戮禅,名不虚传。   身旁,一名魔修小弟子面露惊恐,急切地问道:“师兄,我们怎么办?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韩修离闻言,蹙眉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怕?”   魔修小弟子点头如捣蒜,能不怕吗?那家伙杀起人来,比天魔还狠!   韩修离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解,“那你逃啊,看着我干嘛?”   魔修小弟子听到这话,不由得抓紧大师兄的衣袖,他倒是想逃,怎么逃啊,他能躲在这儿,多亏大师兄用魔气遮住了这块区域,才没被底下那疯子发现。   魔修小弟子咽了咽喉咙,问道:“大师兄接下来去哪?”我跟着你一起。   韩修离垂眸思索了一会,抬头望向和光离开的方向,“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玩。”   魔修小弟子听到这话,抓紧了他的衣袖,“等会,大师兄我和你……”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就见大师兄失去了踪迹。   淦,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大师兄怎么没听懂呢?什么脑袋?前辈的顺口溜诚不欺我,天王盖地虎,韩哥二百五。   魔修小弟子苦兮兮地叹口气,低头看去,只见树下的疯子也抬起头来,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了血腥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124 社会主义坤舆界   ◎凡人,是绵绵不绝的希望,是生生不息的火种。◎   和光四人没有回到原先的大本营,而是直接前方菩提城,菩提城身后便是万佛宗,那里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仰头望向菩提城的城墙,不过五十尺高,其上的哨台凋零破落,城墙的砖石不过是普通的青砖石,远远不及三万年后铜墙铁壁般的城墙。   几十个佛修匆匆忙忙地往城墙上绘制佛宗阵法,城墙外,火攻土破,几百个修士用尽全力挖掘一条十尺深的河沟,旁边的监工不停地叫喊,“不够,不够宽!再深一点!天魔打进来,大家都得死!”   此处在新造一条护城河,用来抵御天魔军队的进攻。   修士们闻言,手下的法术使得更起劲了。   顾钧座扫了一眼无水的深沟,“这里的水从深湖引?”玄衣修士点了点头,顾钧座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忧虑,“要是天魔在上方断了源头,或强硬将河水改道,那该怎么办?以天魔的狡诈,不会做不出这种事。”   玄衣修士笑了笑,安慰道:“不用担心,鲸族的少族长也在这儿,鲸族有一门神通,喉咙直通大海。即使天魔断了水源,鲸族也会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海水。”   顾钧座露出一抹笑容,稍放宽心。   黑秋从和光身后探出脑袋,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玄衣修士,“听说鲸族的少族长叫鲸落,长得特别娇小可爱,是吗?”说完,他的眼里还透出几抹向往,脸上浮起绯红。   和光心下微哂,不动神色地瞥了黑秋一眼。   嚯,在我眼皮子底下打听情报?可把你能的。   玄衣修士刚要说话,她倏地一笑,嗔怪地弹了弹黑秋的脑袋,“你这孩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惦记前辈了。就你这小身板,能满足得了前辈吗?鲸落前辈放个屁,水里蹦出的圈儿都比你大。”   这话说得异常粗俗,在场的都是男子,不约而同地咳了咳,挪开了眼神。   黑秋眼见自己的话被误解,脸上更红了,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   和光打断他的话,暧昧地眨眨眼,“只是钦慕鲸落前辈是吗?”   黑秋手忙脚乱地辩解,然而和光把他的话越带越歪,彻底掐断了打听情报的苗子。   玄衣修士见状,放下了背上的顾钧座,抱拳道:“在下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情报源离开,黑秋的神态慢慢萎了,和光在心底勾了勾唇角。   三人向玄衣修士道别后,往城里去。   走入城门,数不清的修士倒在城墙下,血肉淋漓、残肢断躯,他们躺在地上,捂住伤口,痛苦地哀嚎着。药宗的药修拎着药箱,匆匆忙忙地为他们救治。   面对此番惨不忍睹的情景,顾钧座不禁叹了口气,“太惨了。”   “呵。”   一句嘲讽从城墙的角落里传来,一名男修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面,只见他抬起头,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那双眼里燃烧着极度的仇恨。   那人啐了一口,嗓音喑哑干涩,“惨个屁!”   顾钧座面露不忿,他环视四周的伤员,“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那人扶着墙,颤悠悠地站起身,在阳光下露出脸,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太阳穴斜贯整张脸,一直延伸到脖颈。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哼笑一声,“这些人还算好的,在战场在捡了条命,逃回来了。不少人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他慢慢地走来,一晃一晃,似乎随时要摔倒一般,整个人迈出阴影的那一刻,顾钧座不禁瞪大了双眼。   他没有左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卷刃的长刀,从刀身的残破程度和干涸的血迹,可以看出它经历了多么惨重的战争。   那人上下扫了顾钧座一眼,毫不留情地讽笑,“顾少爷,还带着您这把破剑呢?”   顾钧座握紧剑柄,没吭声。   那人微抬下巴,“醒醒吧,皇朝亡了,大业帝死了,您抱着这一身贵族公子哥的礼仪有什么用?谁会看?”   顾钧座咬紧牙关,解释道:“我用剑,不是为了所谓的贵族礼仪,而是用剑法杀敌。”   那人嗤笑,声调高了些,“用剑法杀敌?什么剑法?我就没听过什么剑法能这么高明?您口里的剑法,恐怕还不如烂大街的刀法吧。”   三万年前,昆仑剑宗创立前,只有刀修,没有剑修。剑,是贵族公子哥儿的配饰,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器。   只有举世无双的刀法,和美轮美奂的剑法。   上阵杀敌的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拄着腿刀,一步一步迈来,刀尖踏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声声、一刀刀像是刻在顾钧座的心头。   “这么多年了,您得到什么剑法了吗?悟出什么剑法来了吗?”   顾钧座知道坤舆界没有高深的剑法,但他认为,剑不止有礼仪配饰一条出路,剑道,应该和刀道一样万古长青。想到他攥紧了手里的剑,“我现在还没有做到,但我以后一定会……”   “别扯什么以后了,现在就让我见识见识,不然不如趁早放弃你所谓的剑道。”   说完,那人抬起腿刀,朝顾钧座手上的剑一挑。   和光看到那人挑衅的神情,不耐地啧了一声,直接用灵压压下了那人,逼得他停下,“哔哔个什么劲,他想练剑,不随他去。你家住沧溟海吗?管得这么宽?”   那人恶狠狠地瞪向她,和光加大灵压,把他压在了地上,“一伤员,动弹什么。”   她朝药修招了招手,大喊道:“这儿?道友,这还有一个断腿的。”   那人被药修硬拉走后,顾钧座忍不住露出感激的神情,衷心地感谢了和光一番。和光默默地听着,心中暗爽,毕竟是未来剑尊的感激。   不一会儿,顾钧座的语气失落下来,喃喃道:“修剑,真的有出路吗?”   和光问道:“你为什么学剑?”   “我幼时曾见过其他三千世界的大能前辈,一剑搅风云,一剑动山河。世上并不是没有举世无双的剑法,不是没有剑道,而是坤舆界没有。我想有一天我能不能也像那位前辈一样厉害,坤舆界有一天能不能开拓出自己的剑道。”   顾钧座说着说着,眼里迸放出闪亮的光芒,一身自信卓绝、舍我其谁的气势,终于有了几分后世雕像的风采。   和光心里不禁鼓起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一定可以!”你可是开创昆仑剑宗,开拓坤舆界剑道的大人物,现在所有的嘲讽和不屑都会化为你日后的踏脚石。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钧座起身朝和光告别,“在下想到有些事要做,这几日要先离开菩提城。”   “离开菩提城?”离开前线的事儿,不是和光心里阴暗,她总觉得这话说得像他要落跑一样。虽然眼前这番战况,落跑的修士数不胜数。   顾钧座挠了挠脑袋,难为情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来的路上我曾看到几个凡人村落,空中还燃着炊烟,恐怕还有凡人没走。天魔即将攻来,那些凡人恐怕会被天魔蹂躏吞噬。我手上还有顾家的小型飞行法宝,想趁天魔还没来,先把凡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黑秋仰头看向他,突然间开口了,“不过是些凡人罢了,值得前辈亲自跑一趟吗?比起护送凡人,不应该是保卫前线更重要吗?”   顾钧座笑了笑,留下一句短短的话,转身离开了、   他说,“凡人,是希望。”   黑秋听到这话,愣了愣,眉头微微皱起来,看起来没弄懂他的意思。   和光扯了扯嘴角,朝顾钧座的背影扬扬手,“一路顺风!”   凡人,是希望。   凡人,是绵绵不绝的希望,是生生不息的火种。   这个三万年后人尽皆知的道理,三万年前的现在,只有顾钧座一人明白了。   三万年前,修士与凡人之间的深壑犹如天堑,修士高高在上,凡人在下喘息求全。所有人一旦步入道途,都厌弃蔑视凡人。实力和权力迷花了修士们的双眼,让他们忘记了摆在眼前的事实,没有凡人,哪来的他们?   修士子嗣不易,只有凡人才能源源不断地孕育传送这些不尽的灵魂。   三千世界,灵魂轮回不息。没有凡人,没有灵魂出生的入口,有再多的轮回数目又有何用?   练气修士的寿命是一百年,筑基修士是两百年,金丹修士是五百年,元婴修士是一千年,化神修士是五千年,修为越往上,活的年岁就越长。   低阶修士实力弱小、寿命短暂,在战争中就是填命的数字。高阶修士实力强劲,寿命漫长,但坤舆界又有多少个元婴,又能有多少个化神。   而天魔大战,整整打了一万年。   沧海桑田,修士死了一茬又一茬,时代换了一代又一代。   支持坤舆界撑过尸山血海的天魔大战,撑过长夜漫漫的一万年,是凡人,是最众多而又最弱小的凡人。   修士挡在前线,悍不畏死、为国捐躯。凡人定居在后方,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修士敢死,是因为他们相信轮回,相信灵魂可以卷土重来。   凡人敢生,是因为他们相信修士,相信修士会遮风挡雨。   以前的轮回,只串起灵魂和凡人、修士和灵魂,现在的轮回延伸出一条无形的线,串起了隔阂多年的凡人与修士。凡人站在修士的身后,修士“站”在凡人的身后,他们坚信着彼此。   那一万年,没有修士和凡人的差别,没有修士和凡人的等级,所有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目标,干死天魔,结束这场战争。   天魔大战结束后,凡人与修士之间依然维持着信任和依赖。用立法稳固凡人的地位和利益,多数向着凡人一侧的资源倾斜,每年固定生产仅供凡人使用的延年益寿丹,无需灵力的阵盘,提高凡人生活质量的生活生产道具……   坤舆界是三千小世界的异类,唯一一个凡人和修士地位对等的世界。   以至于坤舆界的社会形态名称,也叫做社会主义修仙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儿点题了,社会主义修仙界。   ### 第125章 125 宣泄   ◎嘴巴臭得像粪坑一样,也不知道盖盖◎   现在的顾钧座还不是未来那轰动天下的昆仑剑尊,他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籍籍无名的蒙面剑修,除了和光与若有所思的黑秋,以及躺在地上怒火中烧的独腿修士。   独腿修士浑身被包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视线仍然直直射向顾钧座离开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喊。   “顾孬种,你跑什么啊?你有本事练剑,没本事上战场?”   他顿了顿,不耐地啧了一声,神情挣扎纠结了一瞬,喊得更大声了,“你他/妈有本事别回来了,趁早溜远点,回来也没用,就你那破剑,纯碎给天魔送人头。”   他抻直脖子,最后望了城门一眼,“你别回来了啊,千万别回来,你要是敢回来,老子一脚踹死你!”   喊完,他像是扯着了伤口一般,皱眉闷哼了一声。   和光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演,不禁问了一句,“你俩关系不错?”怎么感觉这家伙像是在关心顾剑尊一样,只是关心的方式有些别扭。   \"哈?\"   独腿修士满脸扭曲,嫌弃地上下扫了一眼和光,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和光顿了一下,回答了,“二。”   独腿修士面露疑惑,“眼不瞎啊,怎么会看出我和那种垃圾关系好,脑子倒是又二又傻。”   和光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这家伙,嘴好臭啊。   药修治疗完独腿修士后,嘱咐他不要乱动,便离开了。独腿修士躺在大街的人堆里,四周的伤员都疼得哎哟,他闲得无聊,便同和光搭起话来。   “和尚,你和顾孬种什么关系?这么维护他?”他突然眼神一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暧昧地瞧了瞧她,“你俩该不会是这个吧。”   他伸出小指,弯了弯。   和光没搭理他,替药修打下手,照顾其他伤员。   “你别不说话啊,你和他到底是不是这个啊。你们万佛宗不是禁止结道侣吗?难道你和他只是玩玩?”   “哇哦,跟和尚玩,够刺激。你是哪座禅的啊,不会是欢喜禅吧?听说欢喜禅荤素不忌,妖族海族,来者不拒,是真的吗?”   “你见过顾孬种耍剑吗?他的剑法可屎了,连东门菜场卖猪肉的老大爷都打不过。你说他这么走出去,该不会遇到天魔一命呜呼吧。”   ……   独腿修士的话又多又长,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少儿不宜的荤话,见和光不回话,他也不管,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说到后来,一直在和光的雷区蹦跶。   和光听得头顶青筋直跳,她实在忍不住了,随手捡起一块抹布,也不管之前是抹什么的,直接塞进他嘴里。   “嘴巴臭得像粪坑一样,也不知道盖盖。”   独腿修士似乎没料到自己会遭受这种待遇,瞪大了眼睛,怒视和光。他一把扯开抹布,扯着嗓子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居然敢这么对我?”   和光嗤笑一声,说这句话的十有八九是龙套,剩下都是炮灰。   “谁啊?”   独腿修士闻言,自己反倒愣住了,他短促地叹口气,神情急剧变化,最后咬牙道:“你管老子是谁?”   和光无语凝噎,什么毛病,这家伙。   城门外蓦地传来一道沉重浑厚的鼓声,一声,两声,三声,接着便是感叹声和欢呼声,声音越来越近,由外至内。   “前线的修士回来了!”   “三光师叔回来了!”   虽然所有人清楚地明白战败了,但是三光以及他带队的佛修的归来,直接给在场众人吃了一记安心剂。万佛宗的精锐还没有全军覆没,他们还没有输,他们还能继续!   欢呼声、安心的声音如同浪潮一般,从城门向内不断涌去。   躺在地上的伤员纷纷爬起来,搀扶着向城门口走去,起不来的重伤员伸直脖子,或是用上了神识。就连包得像茧蛹一般的独腿修士也不耐地拆起绷带,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和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搀了他一把。   众人期待地望向城门口,希望三光堂主能英姿勃发地走出来,向他们做一番临战宣言,鼓舞士气,用坚定的话语告诉他们,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还没有输!   然而,一声凄厉的嘶嚎打破了众人的欢呼声。   城门口的修士浑身一颤,他离得最近,清晰地听到了这句嘶嚎,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这……这是天……天魔的叫声!”   “天魔?”   “这里怎么会有天魔?莫非有天魔溜进来了?”   不安的话语淅淅索索地传散开来,从城门口传到大街小巷。紧张的气氛像冬日的寒雾,在众人心中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   怀疑、焦虑、惊惧,压抑的氛围像一把拉满的弓,随时可能崩断,也随时可能射出去。   天魔的哀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都能听到天魔喉结涌动的声音,众人瞪大眼睛看向城门口,眼睛都不敢眨。   浓厚的黑云遮住了太阳,天色倏地暗了下来,黑云里雷光闪闪。风强了起来,吹得城楼上的万佛宗旗帜猎猎作响,似乎随时要吹走一般。众人的心也如同旗帜,飘摆不定。   咕噜,咕噜。   一只巨大的笼子缓缓地从城门口推了进来,笼内关着几十只黑压压的天魔,他们嘶吼着,哀嚎着,怒视着。   离得最近的修士腿一软,跌倒在地,他指着笼子,话不成话,“天……天魔……”   笼内的天魔发现了他,纷纷扭头瞪向他,砰砰砰地撞击着笼子。   一撞,笼子金光大照,佛光由外而内地散出,天魔们仿佛被灼伤一般,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想要把自己从佛光下隐身。   昏暗的天色下,笼内的金光恍若炫目的太阳,一点点驱散着笼内的黑雾。   一名断了手臂的修士挤开周围的人,颤颤悠悠地走到笼子旁,他直勾勾地盯住笼内的一个魔兵,不禁痛喊了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流下。   “就是这个天魔,这个畜生杀了我的师弟!”   他越走越近,拔出刀,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魔兵头上。魔兵脑袋被捅了个大洞,伤口化为丝丝缕缕的魔气,却并未死亡。   修士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对魔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一刀、又一刀捅在魔兵身上,发泄着心底无尽的恨意。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师弟就不会死!你杀了那么多人,恐怕不记得了吧,一个月前的无极宗,被你们天魔满门屠尽的无极宗!”   “啊!我要杀了你!”   又一名修士走了出来,他眼角发红,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恨意,他捏起一道火焰术,直直地打在一个魔将身上。火焰术、土攻树、金凝术……他用上了手上所有的法术,一遍遍地施在天魔身上。   “成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只剩了我一人,你们这些畜生,连看门的狗都没放过。他们死前受的罪,你们别想躲过去。”   仿佛是受到两人激励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过去,刀砍、法术、阵盘、毒药……所有修士倾尽全力,想要让天魔付出代价。   “你们这些畜生,今日别想死得轻松!”   “三个月前的悦音门,你别告诉我你忘了。说话,我知道你们这些畜生会说人话,别装哑巴。掌门、长老、师兄师妹们,全都被困在宗内走火入魔,只有在外执行任务的我逃过一命!今日我就要为死去的他们报仇!”   “天杀的垃圾,邪修都没你们狠!不到一年,半块大陆沦陷!多少人惨死在你们手中!你们难道就没有心吗?”   “呵,畜生有什么心?”   修士的叫骂声、天魔的痛嚎声交错在一起,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大仇得报的痛快杂糅在一起,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能爬起来的修士都站了起来,不能爬起来的修士死撑着爬了过去,实在动不了的修士握着身边人的手,红着眼告诉他们,替自己多砍一遍,多杀一遍,不要让天魔这么轻易就死掉。   天魔的笼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五光十色的光芒闪耀着,鲜血淋漓、血肉横飞,所有人都骂红了眼,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战败的情绪在这一刻消耗殆尽,满心满眼剩下的只有复仇!复仇!   不甘心!不够!还要杀更多!   “盛京几千万人哪,只有几千人逃了出来,你们这些牲口,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要永生永世赎罪!”   在场有几名从盛京逃出来的修士,听到这话,忍不住抽泣。一大家子的人,逃出来的只剩他们一个。亲友、邻居、师长,全都死在了盛京,他们的家也成了一片废墟,再也回不去了。   这话说出后,和光感觉搀扶着的独腿修士抖了抖,浑身紧绷。顾钧座来自盛京,既然这家伙认识顾钧座,说不定也是从盛京逃出来的,家人也死在了那座城里。   她装作不知,淡淡地问道:“你要不要过去砍上一刀。”   纵然里面没有杀死亲人的天魔,纵然一刀杀不死天魔,短暂发泄心底的仇恨也不差。   独腿修士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的搀扶,“不过是三光那坨狗屎故意搞出的闹剧,老子才不买他的账。”他握紧拳头,“仇要自己报,杀别人送来的人头,不过是垃圾的自我安慰。”   作者有话说:   和光:嘴巴臭得像粪坑一样,也不知道盖盖   韩修离:你骂自己干嘛?   ###   ##感谢在2020-10-11 23:56:28~2020-10-12 23:5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6章 126 开心死了   ◎开心!开心死了!被你挫骨扬灰了!◎   不共戴天的仇人被送到自己嘴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   有些人不会在意是谁送来的,那人送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仇人在自己眼前,而刀在自己手上。有些人会生生克制住心底的恨意,去思考那人送来仇人的目的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砍下一刀,必将付出什么代价。   “不过是三光那坨狗屎故意搞出的闹剧,老子才不买他的账。仇要自己报,杀别人送来的人头,不过是垃圾的自我安慰。”   独腿修士看上去嚣张跋扈,性格冲动,像是那种用膝盖想事情的蠢人,没想到却是第二种人。他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大仇得报的欣喜之态,已经明白了三光的目的。   和光朝他抱拳,“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哈?”独腿修士身体没动,扭过头,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几抹嫌弃,“问别人名字前,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才是基本礼节吧。”   她和气地笑笑,刚要说出原身的名字,却见他扭回头,颤颤悠悠地走了。   “老子对你的名字没兴趣。”   和光目视着他的背影,一口气冲上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么拽的家伙,哪来的啊?她长舒一口气,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这时,一直被迫跟在和光身旁的黑秋抬起头,冲她和善地笑了笑,“前辈,谢谢您带我回菩提城。既然现在已经安全了,那我也该告辞了,继续打扰前辈就不好了。”   这句,说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和光低头看向魔主,心里头转了几下,暂时拿不出不令他怀疑的搪塞理由,于是她硬生生地扯开了话题,把话题移向了令他不安的方向。   “秋秋,你是哪儿人啊?”   黑秋眨了眨眼,语气瞬间低落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我来自盛京外的一个小城,家族不过是一个小的修仙家族。盛京沦陷不久,家里原本打算逃往内陆,没想到天魔来得更快。”他缩了缩鼻子,“一家人,除了我和家姐,全都死在天魔手上。”   他讲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悲痛欲绝,身体微微颤抖,拳头紧紧握住。看着他出神入化的表演,和光忍不住叹为观止,叹到最后,和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按住他的肩膀,似乎感同身受一般,神情愤慨,“一个小小的孩子,没想到也有这么惨痛的经历。天魔那些畜生,真是禽兽不如。”   他忍受不住一般,大声嚎啕一声,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来吧,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她垂眸凝视他,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试图安慰他。“一家人全都葬身天魔,想必很难受吧。你的仇恨,不会比笼子前的修士少。”   她蹲下身,贴着他的耳郭,用诱惑的口吻轻轻说道:“想要报仇吗?”   黑秋心头一抖,报仇,对谁?他抬起头,看着她慈爱柔和的神情,心头的颤意却越来越浓了,他悲愤地眨眨眼,“可是我只是个凡人,要怎么报仇?”   她的唇角轻轻牵起一抹笑意,按住他的脑袋,扭向那个囚禁了几十个天魔的笼子。   “虽然它们不一定是杀死你家人的仇人,但是它们都是天魔,是魔主谈瀛洲的走狗。你杀死它们,也算是为家人报了一部分仇。刀砍剑刺,火烧冰冻,毒杀刺虐,什么都行。”   黑秋抖了抖,往她怀里缩了缩,害怕地说道:“可是,我怕。”   “怕什么?”   “怕我走上前,会被他们一口吞掉。”   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这样啊,那不上前去,不就好了吗?”   “我不会法术,不上前,要怎么杀他们?”   “来,我帮你。”说着,她从身后围住他,举起他的右臂,伸出他的食指,指头的方向准确无误地对上一个魔将。   “这家伙怎么样?笼子里面实力最强劲的。俗话说,杀猪也要挑只肥的杀。”她又扶着他的手指挪向另一只魔将,“这家伙也行,实力没有刚才的那一只强,但是我曾见过这家伙,听说它是谈老狗的亲信。”   黑秋的眼角往下压了些,“魔主的亲信?不会吧,前辈是不是看错了。这家伙的实力还比不过刚才那一个,魔主会用这么弱的亲信吗?”   和光听着他的辩解,哼笑一声,附和道:“说得也对,那还是刚才那一只吧。”   黑秋动了动喉咙,那家伙不止是亲信,还是他的贵重的情报员!他不是嘱咐过远离战场吗?怎么被三光抓回来了?   “前辈,我不会法术,要怎么杀死他们?”   “没事,前辈帮你。”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贴着的耳垂,像千万只蚂蚁一般,争前恐后地爬进耳朵里。   她的食指按在他太阳穴处,重重地点了点,“我在你体内注入佛力……”   “注入佛力?”   黑秋感觉头顶青筋直跳,他刚才没听错吧。原本以为金钟罩用佛力罩住全身已经够可恶了,这个秃驴居然还想往他体内注入佛力。   虽然那么点佛力杀不死他,但也会痛会难受啊。   谁也不想没事挨上两刀,纵然不会死。   黑秋感觉自己的气性上头了,他应该一掌掐死秃驴,救出笼子内的同胞,带着它们离去。以他的实力,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左手一动,刚准备出手。脑子内响起一声振聋发聩的钟鸣,一句带着法则之力的声音告诉他,不可。那句声音死死压住了他的气性,接着脑子内的杂音荡然一空,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他要卧底,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对,注入佛力,佛力进入你的太阳穴,顺着血管流经大脑、脖颈、肩膀,手臂,最后从指尖射出,一指戳死那只天魔。这样,你就能亲自报仇,亲自体会杀死仇人的感觉。”   亲自体会杀死同胞的感觉。   “哦吼,是吗?”   “秋秋,你抖什么啊,不用怕,佛力没有坏处,还能滋养凡人和修士的身体。只有天魔,才会对佛力感到痛楚。你又不是天魔,你怕什么?”   黑秋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那我们要开始了!三、二……”   话音刚落,黑秋的太阳穴传来重锤凿下的痛楚,他的脑子内还留着一分清醒,“一呢?你的一呢?”我还没准备好呢!   “哈?一?那个数字是用来骗人的。在战场上,没有人会认认真真地和你玩倒数。”   那你他/妈数个鬼?   黑秋忍不住在脑子里怒骂一声,然而他很快就骂不起来了,佛力宛若一把重锤,捅破太阳穴,捅穿脑袋,把脑浆和脑子里的一切捶了个稀巴烂,锤歪脊骨,把右臂一寸寸锤成灰一般,害他忍不住手臂颤抖。   “秋秋,你的手臂怎么抖了?”   黑秋咬住后槽牙,绷紧脸上的肌肉,硬生生地笑了出来。   “能杀死敌人,我太兴奋了。”   他扛住这股痛楚,努力控制颤抖的右臂,佛力来到指尖处,像是被当做磨刀石,反复碾压一般。指尖冒出金光,那股佛力将要离开身体了。   他看向手指的方向,笼子内实力最强的魔将,心底忍不住惋惜了一番。   这名魔将,追随他已久,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他供给魔将最精纯的魔气,最厉害的武器,最高深的功法,派他来督守战场。   黑秋在佛修后方引诱修士后撤,打乱他们的阵脚,原本以为这样能轻轻松松地胜利,可以减免更多天魔的伤亡,没想到三光那家伙这么厉害,居然能把抓住这名魔将。   黑秋感叹,孩子,对不住了。为了另一名魔将,他的亲信和情报员,只能牺牲你了。   这么想着,魔鬼般的话语又一次出现在耳畔出现。   “秋秋,看你暗地里瞥另外一名魔将的眼神,莫非想杀了那家伙?”   黑秋心头一跳,不,他没有!   那可是他的情报员。   手臂缓缓移向情报员魔将,黑秋忙道:“前辈看错了。”   “是嘛?”   手臂又重新指向了实力最强的魔将,黑秋在心里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一起杀了吧。”   什么?!   黑秋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太阳穴又传来一股剧痛,他又重新经历了方才的痛楚,一股佛力从太阳穴移向手指,指尖瞬间冒出两点佛光,接着眼前一亮,金光大闪。   那两道佛光直直射了出去。   砰——   砰——   两名魔将的脑袋开出了金色的烟花,炸亮了整片区域。   哪怕隔着这么多人,黑秋仍然看到了,他的两个手下望向他那不解又悲伤的神情。   和光按捺心底幸灾乐祸的想法,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问道:“开心吗?大仇得报的感觉?看到敌人脑浆四炸,是不是很爽?”   黑秋心头剧痛,压住悲痛和愤怒之情,扯了扯唇角,“开心。”   和光眯了眯眼,语气里带了些怀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黑秋的唇角向上扬了一点。   和光眉头一压,“还是不够。”   黑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开心!开心死了!”被你挫骨扬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127 开门   ◎一?那是什么?◎   城门下,被囚禁在笼子内的天魔神色各异,或愤怒、或厌恶、或耻辱、或无动于衷,但是他们的眼中都带着一分不甘心,尤其是实力最高的魔将和情报员魔将。   夹杂在两名魔将之间的那名魔将却毫无不甘与愤怒,脸上哭啼啼。每当临头一刀砍来时,他甚至   他不是菩提秘境土生土长的魔将,而是夺舍天魔的魔修,梅到。   原本想着菩提秘境,死了就死了没啥事儿,于是梅到在前线杀敌时,一直冲在第一线。没想到此次遇上了三光那个魔鬼,没死成,被抓回菩提城受尽虐待。   梅到一看到那个十岁的小孩,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在颤抖,那家伙绝对是魔主谈瀛洲。一左一右的两名魔将自然也注意到了,但魔主当场给所有天魔下了禁制暗示,无人能叫破他的身份。梅到是夺舍的魔修,不受禁制控制,然而嘴被砍了半边瓢,说话说个寂寞,没法提醒周围的人。   魔主指向梅到左右的两个魔将时,他还以为魔主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两人出去,两名魔将也是这么想的,暗地里互相较劲谁才是魔主最看重的人。   梅到用魔语讨好两位前辈,逃走时能不能带他一个,再不济一掌解脱他也行。   直到两魔脑袋开花,夹在中间的梅到脑子一懵,绝了。   幸好他不是魔主看重的人。   里里外外全是杀红了眼的修士,报仇的话语飘荡在整个笼子上空,没人注意到一个普通魔将的反应。两魔炸烟花时,倒是有人骂了几嘴,“不长眼,我还没砍尽兴呢。”   周遭闹哄哄一片,不断有修士往这边赶来,执法堂的佛修难以维持秩序。眼见就要发生问题时,一句带着笑意的话从城外射来,仿佛千军万马中取敌军主将人头的那一支穿云箭,一箭引起所有人的注目,一箭戳穿所有人的心头。   “玩得挺开心嘛?”   所有人都噤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城门口的方向。   哒、哒、哒。   梅到咽了咽喉咙,他听到了口水吞下的声音,那一声声脚步声不徐不疾,来者一点也不像是万众期待地出场,反而像是在青翠林海中闲庭漫步。   是三光,嗔怒禅的三光!   前线大战时,他也是这么出场的!   一名魔将也听出了三光的脚步声,他从喉咙处嘶吼一声,咆哮着站了起来,浑身魔气四溢,宛如一滴水溅入油锅,他一头往笼子撞去,带着血腥残虐的魔气。   笼子外的修士被它吓了一跳,眼见魔气迎面而来,惊恐地想后撤,然而笼子外层层围了几圈人,一退势必引发骚乱!   哒——   仿佛一脚踩上了罩住全场的禁制一般,所有人都停止动作,作乱的天魔被无形的手一把捏爆。   比魔气还要血腥残虐的气势,从城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所有人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瑟瑟发抖。   一只草鞋踏出城门,随上是万佛宗的衣角,一个笑眯眯的和尚不缓不急地迈了出来。   梅到觉得,抛去他那身血色的气势,看脸姑且算是慈眉善目的和尚。加上那身气势,像是话本里无恶不作的邪佛。眼角的笑意、勾起的唇角,更添几分邪性,令人望之胆寒。   所有人忍不住为他让道,水泄不通的城楼下瞬间生出了一条直通笼子的平坦大路。   他似乎也没理会众人的惊惧,走到笼子旁,笑呵呵地看向举刀的修士,屈指敲了敲笼子,“隔着笼子砍多憋屈,要不开个门?”   修士们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开个门?什么门?笼子门!   被问话的修士忙不迭甩头,抬头扫了一眼还举着的刀,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赶紧扔掉,“不用,不用。”   梅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咂舌,刚咂一下,就见三光扭头看着自己,被他的视线一扫,梅到心头猛地一跳。   “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梅到一愣,看你的眼神,什么眼神?害怕的眼神吗?   三光捏着下巴,思忖了两秒,“好像在看台上的戏子。”他笑了笑,“居高临下地对我评头论足。”   这句话仿佛一道警钟,砰的一下敲晕了梅到。这家伙,难道感觉到了什么吗?菩提秘境里的不都是工具人吗?难道还有意识觉醒?   “我没……”   话没说完,脑中刺痛,他也像左右两个兄弟一样,炸成了烟花,比那两个兄弟炸得更干净些。   梅到一死,当场变成了灵魂状态,就看见围观群众之外,灵魂状态的大师兄韩修离对着一名佛修转圈圈,那名佛修赫然就是陪在魔主身边的佛修。   三光解决完魔将后,意识恍惚了一会儿,他扫了一圈四周杀红眼的修士,唇角掀起一抹笑意。   在修士们惊惧的眼神下,他一把打开笼子的门。修士们大喊着,急急匆匆地逃离,突然间金光大作,笼内传来比笼外更大的嚎啕声。   笼外的天魔们双手双脚都被绑上了佛力的锁链,由外至内束缚住了他们体内的魔气。   三光掐了个响指,笼子化作成灰,他掀起眼皮,瞥了傻眼的修士们一眼,道:“大家随意。”   得到了三光堂主的保证,胆大的修士率先砍向天魔,天魔大叫着却无法逃脱,这无疑给了修士们极大的信心,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扑向天魔们。其激烈的架势,丝毫不输给战争时天魔扑向修士。   和光目视着这一切,不禁摇了摇头。祖师爷的心也忒脏了。   前线的溃败,不仅挫伤了修士一方对于战争的信心,而且修士们对天魔的畏惧和仇恨交织在一起,让心底的恐惧再上一层楼。以后再上战场时,修士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复仇,而是死亡,或者痛不欲生。   他这一招,俘虏天魔供给修士们虐杀,让修士们过了一把复仇的瘾,这股瘾会越来越大,大到让修士们自动叫嚣着复仇,叫嚣着战争。再者,直面手无寸铁的天魔,哪怕天魔们软弱无力,哪怕天魔们是被三光祖师爷压住,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不少修士对天魔们的恐惧,增强了对三光堂主万佛宗的信心。   至于准备拿战败攻讦祖师爷的政敌们,哪怕对方拿出充足的理由。经此一事,也得不到修士们的支持。至少三光堂主俘虏了天魔们,而政敌们什么也没做。   和光轻笑一声,甚至可以想到祖师爷下一步的动作,把战争的失败归结于后方的败退。虽然事实不假,后方确实因为魔主的蛊惑和假传消息导致节节败退,但是身在局中的上层并不知晓。   一旦政敌们把战败推到祖师爷身上,指责他能力不足、统领不力。祖师爷便会把原因推给后方组织不力的政敌们。后方节节败退,而前方哪怕失去支持,也俘虏了几十只魔将,这其中的差别,政敌们根本站不住脚。   和光想,如果祖师爷更不要脸一点,甚至可以直接说这样的话,老子在前面打得这么爽快,别说屠杀天魔了,甚至腾出手来俘虏了几十只魔将给你们玩。要不是你们后方撤退,老子早就率军攻破天魔了。   和光想得入神,忍不住代入了自己。如果是她率军作战,派谁坐镇后方比较好,从哪几个地方突围,怎么堵住后方骚操作的魔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尖锐的视线射在了她身上。   和光神情一凛,立马抬眸望去,就见三光祖师爷朝自己笑了笑,她不知何意,回之以笑,为了表达敬意,比他的笑容灿烂了些。   他不缓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上下扫了她一眼,点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你不错嘛。”   他的眼睛眯着,和光看不懂他的眼神。   原身和祖师爷同出嗔怒禅,是师兄妹关系,大抵是认识的,难道祖师爷是在夸原身?   夸她实力强?还是夸她脑子不错?   和光这么想着,笑了笑,朝他恭敬地作揖,回道:“多谢师兄夸张。”   鞠躬还没直起身子,就见眼前闪过一只草鞋,肚子剧痛,她被祖师爷一脚踢了出去。   “夸你麻痹。”   和光撞穿了好几面墙才停下,她捂着肚子,朝祖师爷望去,就见他瞬身来到自己面前,又一脚踩在她肚子上,毫不留情地碾了碾。   “你他/妈一个嗔怒禅,溜到那么偏远的关口,怎么着,想当逃兵?”   和光猛地吐出一口血,原来是这件事,淦,原身和祖师爷的关系这么亲近吗?祖师爷甚至连她去守哪个关口都知道!   眼见着祖师爷又要一脚踢下,和光忙道:“祖师爷,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他的脚停住了,垂眸望着她,轻哼一声,“解释?行”他笑了笑,“我给你三秒的时间,三……”   和光深吸一口气,语气快速地说道:“我不是想当逃兵,我觉得那个关口可能有魔将来袭……”   “二……”   “于是我和杀戮禅……”   话没说完,肚子一痛,和光登时又喷出一口血,她抓住祖师爷的裤腿,声音有些颤抖,“一……一呢?”   “哈?”三光面露嫌弃,哼了一声。   “一?那是什么?在战场上,没有人会认认真真地和你玩倒数。”   和光无语凝噎。   围观的黑秋看着这一幕,死死压住上翘的唇角,心里快爽翻了天!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128 桃花   ◎桃花?娘里娘气,污了万佛宗的地儿。◎   嗔怒禅三光大庭广众之下暴打同门师妹一事,不仅城门口的所有修士看见了,飘在半空的韩修离也看到了。   他看得暗爽,忍不住为三光呐喊助威。   对!往肚子上狠狠地踩!踩左边点,那里是肾,踩爆了还有一个!别踩右边,那儿是肝!   梅到死了不久,就看到自家师兄趁着无人看见,大摇大摆地犯蠢。师兄玩得出神,就连自己飘到他身后都没注意到,直到自己咳了咳,才猛地顿住。   身后传来咳声时,韩修离正双手握拳,浑身激动地注视着三光堂主,就像赌场里的赌徒双眼发红地看向骰子一般。   梅到咳了咳,师兄身体一怔,接着不动声色地张开拳头,顺势向上捋了一把头发,扭头看向自己,淡定地笑了笑。   “师弟,你也来了?”   梅到盯住师兄,师兄干笑着挪开眼,额头流下几滴汗水,却仍然假装淡定。   他被三光一手捏爆后就死了,只是师兄一直关注着这名万佛宗的佛修,才没注意到自己。   梅到笑了笑,还是不戳破师兄好了,要是师兄尴尬起来,恐怕就更蠢了。   他挑过这个话题,指着黑秋,正色道:“师兄,这家伙就是魔主谈瀛洲?”他夺舍成魔将后,从未在盛京见过魔主,只在同其他核心魔将喝酒时,听他们说过一嘴,魔主有事离开了盛京,没想到魔主伪装身份混进了万佛宗。   韩修离点点头,将这一段时间他跟踪魔主的事迹一一说了出来。魔主何时来到万佛宗,在万佛宗内做了什么,散修聚集区的骚乱,被凤族眷属王负荆发现,在战场后方诱惑修士们撤退,最后被和光强硬地带回万佛宗。   梅到嘶了一声,不禁指着佛修道:“她是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和光?”得到师兄的肯定后,梅到咂舌,暗想道师兄一直尾随和光,莫非盛京小报上的绯闻都是真的。然而他只是在心中想了一下,便略了过去。   两人交换情报,对战争的全貌分析得更清楚了些。   说到最后,梅到眉头皱了皱,“我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没法确定真假。”   “什么消息?”   梅到望向笼子,被和光杀死的两名魔将连点灰都没剩下,“听说负责情报的魔将来到前线,是为了迎接魔主归城。那名魔将指挥时,曾经说过魔主未归,不要发动最后的进攻。”   韩修离神色一凛,回想魔主在战场的行为,“魔主当时好像确实准备离开修士一方,却在途中被和光拦下来。魔主没回到盛京不要发动最后的进攻,最后的进攻,难道是指攻破菩提城?”   梅到点点头,“此时修士一方战败,天魔军队趁机发动攻击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停止进攻,未免浪费了这个大好时机。”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佛修匆匆忙忙地赶到三光身前,递给他一封信件。   三光打开一看,不由得蹙起眉头,摩挲了一会信纸,他垂眸望向佛修,低声道:“这是真的吗?”见佛修点头后,他烧了信纸。   和光问道:“发生了什么?”   “天魔军队停止了攻击。”   和光心底划过一丝疑惑,“停止攻击,怎么会?他们不是占尽上风吗?”   三光叹口气,“不错,他们突然收手,怕不是有阴谋。”   和光追问道:“什么阴谋?”   三光轻笑一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没脑子?不会自己想?”   和光:……   这时,大大咧咧地女声传来,“哟,秃驴,护城河的水吐满了。”   和光往声源处望去,鲸落前辈慢腾腾地走来,边走边抠牙,浑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眼神。   三光笑了笑,先是代表万佛宗上下和避难的修士感谢了她一番,接着毫不留情地问道:“没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吧?”   和光想起城门口新挖的那条护城河,听闻鲸族的喉咙直通大海,鲸落前辈只要叉腰站在护城河上空,头朝下,张大嘴,汪洋海水就会倒倾下来。   她想了想那番画面,有些不忍直视。   鲸落听到三光的话,愣了一会,挪开眼神,语气有些含糊,“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什么?我就吐了几口海水,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时,鲸落身后的鲸族后辈面无表情地拆后台,“少族长,您不止吐完了护城河,其中还夹杂着几吨小鱼虾米,一对鲛人……”   鲸落脸色有些难为情,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哈?鲛人?那么大个家伙居然被吸了进来,这肯定不是我的错,一定是他们实力太差。”   鲸族后辈附和道:“这确实不是少族长的错,那对鲛人正在苟合,玩得尽兴,没有注意到海流的变化。”   和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苟合、尽兴这些词,不禁咽了咽喉咙,佩服起对方的心态来。   鲸族后辈继续数落着,“虽然这一对鲛人不是少族长的错,但是您还吐出了一条金龙。”   金龙,是龙族的嫡系。   “哦?”三光的眼里划过一丝趣味,“金龙啊,那条龙呢?”   和光瞥见祖师爷的手指动了动,怕是激动起来了。   “他不听我们的劝告,执意闯进森林,变成了一尾黑龙,神志不清。”   金龙变黑龙,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显,金龙被天魔缠住,走火入魔成了天魔的奴隶。   鲸落打了个哈哈,生硬地转开了话题。“我下次带着礼物,跟龙主去道个歉,他那么多崽子,不会在意这个。还有一事,方才我在下游见到了一名剑修,他正在疏散周围村落的凡人。”她扭头看向三光,“秃驴,佛修要不要也派点人去?”   三光道:“我们早就通知周围的所有村落,然而凡人眷恋故土,没这么容易劝服,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和光听着鲸落前辈的话,疏散凡人的剑修,莫非是顾钧座?原来两人这么早就见面了啊。   她心里有些痒,忍不住问道:“鲸落前辈,您觉得那名剑修怎样?”那可是你未过门的道侣!   “什么怎样?”鲸落捏着下巴想了想,“花拳绣腿,剑法太差了。”   和光:……   鲸落仔细看了和光两秒,“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在万佛宗门口。”她上下扫了她一圈,又问道:“你的鹅?这么快就吃了?”   江在鹅?   和光干笑,张开嘴正准备回答,脑子里却登时闪过一个想法。江在鹅曾经提到的第二本书,《我在乱世养孩子》。   她已经知道了男主养的……不,虐待的孩子黑不溜秋就是魔主谈瀛洲。男主在不戳穿魔主身份的前提下,靠计谋几次三番骗过魔主,强硬地把魔主留在万佛宗。   菩提秘境内,万佛宗与天魔之间的战争一直没有到来。   明明天魔的战线推进得很快,内陆的防线迅速向内逼近,天魔的军队就驻扎在万佛宗三十里外,离攻破万佛宗就差临门一脚。   然而,这临门一脚一直没有到来,直到一年后支撑菩提秘境的灵力结束,所有人都被踢了出来。   万佛宗的执法堂研究过许多年,重新复盘了一遍菩提秘境内的情况,天魔军队的推进很顺利,与历史上一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阻碍。万佛宗一边,众人也没有开启任何崭新的防御。   在最后关头,攻破万佛宗的临门一脚,天魔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可是没有人知道。   和光想到这儿,猛地低头看向黑秋,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她扭头看向三光祖师爷,急忙问道:“师兄,天魔的军队驻扎在哪儿?”   三光面露不解,还是回答了她,“三十里外的森林外。”   和光听到这话,乱七八糟的线索拉扯开来,终于露出了事件的全貌。   若她猜得没错,魔主不归盛京,天魔军队就不会发动最后的进攻,万佛宗与天魔的一战就不会到来,菩提秘境就不会结束。   六十年前,恐怕《我在乱世养孩子》的作者察觉到这一点,才用强硬的手段留下了魔主。但是他出菩提秘境后,并没有告诉直接说出这一件事,而是用话本的形式透露了一部分,留待有心人发现。   和光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拍了拍黑秋的肩膀,拍得他害怕得抖了抖,“秋啊,听说你在寻找家姐,前辈帮你一把如何?”   另一边,鲸落对三光说道:“听说内陆繁花遍野,我来万佛宗这么久了,怎么没看见一朵花啊?”   三光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嫌弃,“万佛宗是个佛宗,六根清净,种个哪门子花?”   鲸落失落,“万佛宗这么多山,一株都没有?”   三光哂笑一声,“有是有。”   鲸落眼神一亮,“在哪?”   三光淡淡地吐出六个字,“欢喜禅,合欢树。”   和光听着,忍不住叹口气。不愧是祖师爷,祖传的钢铁直男,不解情意,一直传到师父李铁柱那一辈也没变。   鲸落似乎不懂合欢树的意思,“那是什么?没听过,我只知道陆地的桃花很好看,要不你们种点吧。”   三光的神情更嫌弃了,“桃花?娘里娘气,污了万佛宗的地儿。”   这句话,仿佛一锤,锤在和光心头。   桃花,万佛宗的桃花,只有嗔怒峰上的那一颗,祖师爷飞升前亲手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   她曾在祖师爷的手记中看过,祖师爷当年对待鲸落前辈不同常人,然不久后,鲸落前辈殒身沧溟海。   作者有话说:   鲸落:早死的白月光   顾钧座:两情相悦的男主   三光:默默守候的男二。 第129章 129 发带   ◎不就一根发带吗?师叔帮她付了!◎   菩提秘境外,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明淡战战兢兢地站在殿内,哆哆嗦嗦地汇报着今年万佛宗的财务报表。财务归大师姐管,内容和报表也是大师姐整理的,然而她进了菩提秘境,这段时间又恰逢执法堂处理财务。向堂主汇报的任务好死不死落在了他头上。   “啧。”   听到公案后传来的声音,明淡头低得更下了。   “你抖什么?财务出了问题,要骂也是骂光那个蠢货。”   得到口头保证,明淡深吸一口气,抬头往公案后看去,西瓜师叔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明淡干笑一声,平复心情,总算把财务总结汇报完了。汇报途中没有被西瓜师叔打断,说明大师姐做的报表没有出问题。   西瓜从文案中抬起头,撑着下巴,瞥向另一边,“听到了吧,今年预算捉襟见肘,抽不出多少钱批给你实验蛟筋。”   观邪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掀开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他眼睛都没眨,似乎没听到西瓜的话一般。“瓜啊,别和我来这套,大家都知道背地里怎么玩。不就是扯皮吗?来年滨海城的预算减少百分之十,挪到蛟筋的实验上。”   明淡瞪大了眼,百分之十,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西瓜哼笑一声,“百分之十?你怎么向滨海城的人交代?”   观邪浅浅地嘬了一口茶,眉头舒缓了些,“我怎么交代,你不用管,把字签了就行。”   一枚文案飞到西瓜的公案前,西瓜一目十行地看完,屈指点了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观邪没再说话,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西瓜笑了笑,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把文案扔回去。“怎么?还在生气?怪我没把那小子喊回来?”   观邪摩挲茶杯的手指顿了顿,想了一会儿,长长地叹口气,“怪你干嘛?那家伙自己想出去闯,我还能拦着不成?”   “是吗?那两个崽子之间,你看中的是那小子吧,他像你,心肠软。光像我,狠起来自己人都下得去手。我还以为你怪我支走那小子,让光上了位。”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西瓜脸上笑眯眯,观邪轻轻扯了扯唇角,两人对视的眼神中冒出针锋相对的光芒。   堂下的明淡浑身颤抖,他汇报完任务,按理来说应当离开。没想到气氛突变,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西瓜率先挪开了视线,他对明淡笑了笑,“师侄,你看过明非最近的情况吗?”   明淡眨眨眼,顿时理会了西瓜师叔的意思,顺着他递的台阶走下。   “还没,西瓜堂主,要不我们现在打开观镜球看看?”   菩提秘境内的流速与外界不同,此时秘境内过去了五个月,现实中只过了半个月。执法堂内殿有一块观镜球,可看到秘境内众人的情形。   明淡最近每日出入内殿,却没有看一眼的时间。大师姐进入秘境前,把财务报表扔给自己,还剩下最后的总结。总结没有任何难度,却极其好费事时间。自从他被西瓜师叔当众惩罚了后,越发惧怕他,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比预计花费的时间快了一倍。   “打开吧,我也想看看战争推进到哪个程度了,光什么时候能回来?”   观邪扫了西瓜一眼,也顺着台阶下了。   西瓜往角落里一指,等人高的水晶球飞了出来,边飞边掉灰。明淡离得近,忍不住施了个清洁诀。水晶球停在三人中间,亮了起来,显示的画面赫然是盛京的场景,群魔乱舞。   菩提秘境,盛京,各个军队正在火急火燎地做战前准备,预备天魔紧打紧修炼,王宫大本营内,会议一个接着一个,每日不停,各地的汇报纷纷传来中央,做成总结。   捷报、捷报、捷报……   几乎没有的战败的讯息。   王宫发向各地的命令只有一条,原地待命。尤其是对战万佛宗的前线,四魔相死令不准出战,哪怕修士一方前来骚扰,主动引战,也绝对不准迎战。   然而,与命令相反的是,源源不断的天魔军队和物资被运往了前线。   明淡一头雾水,“不准出战,还运天魔军队和物资去前线干嘛?说的和做的完全相反。”   观邪道:“四魔相不是不想作战,恐怕是上头给了不准出战的命令。”   明淡问道:“上头?莫非是魔主谈瀛洲?他为何要这么做?如今只剩下菩提城一道防线,菩提城身后便是万佛宗,一旦战争打起来,菩提秘境很快就能结束。”   他无时不刻不盼着秘境结束,明非师叔赶紧出来,他一个人每天对着西瓜师叔,快要吓疯了。   观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另外说起了另一件事,“发生了何事不清楚,但是六十年前的菩提秘境,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六十年前?”明淡心底感叹了一声,那时他还没出生呢。   “当年天魔一方占尽上风,离攻破万佛宗只差一步之遥。然最后一战一直没有打起来,直到菩提秘境的能量结束,所有人被丢出秘境。这事儿离奇得很,现在也没分析出原因。”观邪轻笑一声,看向公案后的西瓜,“你说是吧,堂主。”   西瓜埋头文案,听到观邪的话也没有抬头,“是嘛?没兴趣。”他掐了个响指,观镜球登时亮了亮,“瞧瞧骚非在干嘛?文案全扔给我,自己跑去秘境度假。”   明淡本想争辩,明非师叔才不是度假!他是去进阶元婴期!明淡刚张开嘴,感受到西瓜师叔的气势,又悻悻地闭上了。   观镜球的光芒黯淡下去,画面内显示出明非此时的样子。   明非双眼放光地盯住观镜球,看见明非师叔的一瞬间,忍不住惊呼一声,吓得倒退了一步。   喝茶的观邪见此,噗地喷了出来。   西瓜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捉过文案,挡住喷来的茶水,“还有完没完?”他从文案中抬头,视线无意间略过观镜球的一瞬间,登时被揪住了心神,原本望向观邪的视线生生被扯了过去。   接着,他大笑出声,摸出留影球记录观镜球的画面,“骚非居然夺舍成了鲛人,要是红袖招的姑娘瞧见了,哭出的眼泪恐怕能把欢喜峰淹了。”   明淡咳了咳,忍不住为自己师叔正声,纠正道:“堂主,其实男性鲛人有两根子/孙根。”   内殿的氛围一窒,安静得可怕。   西瓜脸上的笑容浅了下来,“这样啊,恶心。”他抚摸桌上的柴刀,“不如都剁了。”   明淡浑身一抖,忍不住挺胸收腹,夹紧了双腿。   观镜球显示的菩提秘境内,明非端坐在鲛人族族长的王座上,座下无数鲛人和旗下庇佑的海族向他跪拜,无论是男性海族、还是女性海族,期待与向往地看向明非,脸上泛着绯红。   更远一点的地方,一千多名人族修士眼神内透着狂喜,忍不住为明非的加冕仪式鼓舞助威。   “我的乖乖,这可比抽龙筋叼多了。”   “等等,你们认真的吗?我们真的要对上天魔?我进入菩提秘境是来度假的啊?不想玩什么打打杀杀的家伙。”   “啧,没出息,这件大事要是干成了,菩提秘境的光荣碑上都得刻上咱们的名字,这事儿能吹一辈子。你想想看你坐在酒楼,享受万人敬仰的场面。”   “呜呜,明非前辈好帅,我不求朝朝夕夕,只求一度春宵!”   “别做春梦了,我想来的,你往后头排队去。”   ……   秘境外,饶是明淡,看得也有些发燥,更别说当着西瓜师叔和观邪师叔的面了。他咽了咽喉咙,小声建议道:“要不看看大师姐在干嘛吧?”   就在这个时候,内殿的门被敲响了。   砰砰砰,来人还敲得挺急。   不是执法堂核心弟子,根本没有进内殿的权力,敲门也是如此。然而此时正处于财务报表汇报时期,来人必然知道,还来敲门,恐怕有急事禀报。   明淡得到西瓜师叔示意,前去开门,门外竟然是尤小五。   他揣着精美雕饰的木盒,匆匆忙忙地奔进来,朝西瓜堂主作揖后,不等西瓜堂主问话,直直说出了来意。   “堂主,我来申请支取大师姐的工资。”   “哦?”西瓜师叔似乎来了点兴趣,“理由呢?”   尤小五神情有些难以言喻,“是这样的,大师姐与王家的王负剑有旧,哦不对,他现在改名叫王御剑,去天极界负责跨界贸易。大师姐似乎托他从天极界带了条发带回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现在王家人正在宗门口,等交付发带的钱。”   “发带?”观邪讶异地眨眨眼,笑了笑,“看来光也到了爱美的年龄。”   西瓜师叔哼笑一声,大手一挥,“不就一根发带吗?师叔帮她付了!说吧,多少钱。”   尤小五动了动喉咙,不敢看西瓜师叔,放低了声音说道,“五千万上品灵石。”   西瓜师叔掏了掏耳朵,“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尤小五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自暴自弃一般,闭眼大喊道:“五千万上品灵石!”   西瓜师叔拧了拧眉头,“呵,五千万?割了光的脑袋,也不够付。”   尤小五低下头,不敢回声。   西瓜师叔指了指他怀里的木盒,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给我看看,五千万的发带,怕不是往头上缠了根龙筋。”   尤小五上前,打开木盒,旁边的观邪和明淡也忍不住上前瞅了一眼。   哦豁,还真是根龙筋。   作者有话说:   西瓜:败家玩意儿,把龙筋往头上缠!   和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尤小五:师叔,(搓小手)钱您还付吗?   西瓜:…… 付!(咬牙)   ### 第130章 130 暗号   ◎眼睛脏了,他要去洗洗!◎   一个时辰前,尤小五收到守山门弟子的纸鹤,王家的人有事找他,让他赶紧来山门一趟。   尤小五二丈摸不着头脑,他和王家人没什么牵扯,硬要说牵扯,也只有几面之缘的王御剑,可那家伙早就去了天极界。   他来到山门口一瞧,认出来的王家人是曾经跟在王御剑身后的王家子弟。王家人说受大师姐所托,王御剑从天极界运了条发带回来,要求大师姐立刻签收,并全款交付发带的钱。   他告诉王家人,大师姐目前进了菩提秘境,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不如以后再来。王家人说他知道,绝口不改签收和要钱。   就算发带是天极界来的新鲜货,也花不了多少钱。尤小五这么想着,准备替大师姐先垫付。没想到王家人狮子大开口叫出五千万上品灵石,他惊得目瞪口呆,以为对方在框自己。   王家人把他拉到偏僻的角落,偷偷打开木盒盖,给他看了一眼里面的龙筋发带,尤小五才恍然大悟。   但是五千万上品灵石,别说他,掘了整座嗔怒峰,都掏不出这么多。   王家人逼得厉害,说现在不要就卖给其他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两万年前的天魔大战,龙族举族迁往天极界后,坤舆界再也不剩一条龙。如今坤舆界的龙筋都是两万年前的古董货,现在都找不出几条,全都被前辈大能藏在私库里,或作为宗门的传家宝秘而不宣。   木盒里的这条金光闪闪,龙威浩荡,显然是刚从龙族身上抽下来的,新鲜热乎。一条龙筋,别说只是发带的长短,放在拍卖场去,也是最后的压轴货,绝对不止五千万上品灵石。   这条龙筋,尤小五知道一定要拿下,可他如今真拿不出这么多钱。   王家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困难,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执法堂提前支取大师姐的薪酬。   执法堂正在进行财务汇报,以及来年的预算统计,灵石钱财都被冻在库房里,谁也动不了。如今一年过了大半,不止万佛宗,所有宗门都在进行财务统计,王谢两家也是如此。对方是王家人,肯定知道此事,尤小五请求对方多宽裕几天,对方却袖手不管,只要求现在交付。   尤小五拿不定主意,但心中肯定这条龙筋必须拿下,于是他急急敲开执法堂内殿的门,找上了西瓜堂主。   执法堂内殿,尤小五口舌不停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明淡递了杯茶水,率先开口道:“王御剑前辈变得这么小气了吗?之前买鲛人时,他还允许我分期。”   尤小五咕隆咕隆吞了几口,大喘一口气,“说了!我告诉他,不如分期,每一期多给点利息。他不肯,执意让我交付全款,今日不交付,就放到拍卖场去。”   西瓜垂眸,思忖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光进了秘境?”   尤小五道:“那人知道,他说他管不了,这是王御剑前辈的吩咐。”   西瓜掀开木盒,木盒里躺着金灿灿的龙筋以及一枚纸,纸上详细记述了发带的编法。西瓜捏着纸,细细看了起来。   观邪走上前,两指夹起龙筋,长约九寸,硬度偏软,远远及不上西瓜带回来的蛟筋,硬度和筑基期的犀牛角相当。以他的修为,稍微一用力就能捏断。当不得武器,只做得库房里的收藏品,用来当女修的发带也合适。   “这条龙筋来自幼年期的龙族,以这个硬度来看,恐怕修为不到练气中期。”   “练气中期的龙?修为这么低?”尤小五不禁惊呼一声,他眨眨眼,细想一番,又想明白了。   三千世界共通的天道规则,所有生灵,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海族等,只能在本世界内进阶。无论在其他世界修炼得多么厉害,没有进阶的天雷,没有天道的承认,永远无法进阶。   两万多年前的天魔大战,所有能飞升的修士都飞升了,飞升不得的大能们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选择移居其他界域。破界迁移,也代表他们放弃了进阶,放弃了飞升的可能,甘于如今的修为,止步于此,碌碌余生。   当年,龙主与魔主交易,以屠戮鲸族为代价,获得了举族迁移天极界的机会。   龙族被称为天道宠爱的生灵,寿命悠长,哪怕不曾修炼,嫡系金龙的寿命也能达到一万岁。龙族是蛋生,只要不孵化,蛋壳内的龙族能永远地沉眠,直到被唤醒的一日。   传说龙族迁移前,族内每日每夜的狂欢派对,为了族群的繁衍,生下了数以万计的蛋。   两万年,对坤舆界的生灵来说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对于龙族说不定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们平安度过了天魔的侵袭,代价是龙主不得飞升,所有龙族不得进阶,刚出生的龙崽子甚至终生止步练气。   尤小五注视着练气中期的龙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感叹。   如今的坤舆界早已整理制定了一套科学的修仙指南,而且免费派发给所有人族。根骨只要不是差得不可救药,都能熬过练气期。以柳依依的资质,居然进阶筑基失败,这一点几乎被所有人唾弃。按照说书人的话,“修仙手册都嚼烂喂到她嘴边了,还咽不下去,连猪都不如。”   天道钟爱的龙族,居然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也不知道龙主当年的选择,是幸还是不幸。   观邪把龙筋放回木盒,摇了摇头,“依我看,不值五千万上品灵石,还不如拨开蛟筋的实验。”说着,他瞥了西瓜一眼,见西瓜若有所思,不禁问道,“怎么了?”   西瓜回过神,从发饰的纸上抽回眼神,顺手掩上绘着图案的那一页,他笑了笑,轻轻问了一句,“王家的跨界传送阵哪日回来的?”   王家总管负责坤舆界的跨界贸易,跨界贸易并不是每日都转运货物。跨界传送阵每月有固定开启的日期,王御剑想运回这条龙筋,不得不经由王家的跨界传送阵。   尤小五答道:“七日前。”   “呵,有点意思。”西瓜屈指敲了敲木盒,“光半个月前进入菩提秘境,没能赶上。执法堂一日前开始财务汇报,万佛宗人尽皆知。王家人七日前得到的龙筋,现在才送来,还极力要求今日交付。”   明淡和尤小五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   西瓜没继续解释下去,“告诉王家人,这条龙筋光要了。”   尤小五搓了搓小手,难为情地笑笑,“堂主,就算临时打开执法堂的库房,挪用大师姐的工资,也掏不出五千万上品灵石啊。”   西瓜大手一挥,“这个钱,师叔替她……”   “付了?”尤小五心头一震,忍不住打断,西瓜师叔居然这么宠大师姐吗?他直勾勾地盯着西瓜师叔,两眼发光。   西瓜咳了咳,挪开眼神,“垫付,垫付。”   尤小五:……   西瓜掏出储物袋,点了点,点到一半,手指顿住了,他扭头看向观邪,“借一千五,我这不太够。”   观邪嫌弃地扫了他一眼,“真买啊?一条软塌塌的龙筋,不值五千万。”口头这么说着,他还是扔了个储物袋过去。   尤小五拿到价值五千万上品灵石的储物袋时,腿肚子忍不住打抖。明淡紧紧贴着他,双手虚放在储物袋下,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了。   两人这么紧紧贴着离开,飞往山门交托灵石去了。   执法堂内殿只剩下西瓜和观邪两人。   观邪方才就感觉西瓜神情不对劲,七日前的解释也只说了一半,省略了一半。“你认为王家人故意挑今日来?”   “不错,错过了光进秘境的时间,便错过了,没办法。但是,七日前的货物今日送来,恐怕是看准了财务汇报的时间点。王御剑拿不准光有多少资产,财务汇报的时间内送来,要支取钱只能来执法堂找我。而龙筋这个稀罕物什,没有人会错过。”   观邪听完,瞳孔骤然一缩,“你是说,王御剑是为了把龙筋发带给你?”男性送男性发带,有点恶心。   西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滚!我和那小子又没交情!那小子没法把龙筋给光,只能把它给我。而且那小子认为必须交到我手里,还得尽快交到我手里。”   “莫非龙筋有问题?”观邪捏起龙筋,左右翻转看,看不出个究竟,这就是一条普通的龙筋。   西瓜哼笑一声,“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反手取下发冠,一头黑发瞬间滑下,抬手一点,眼前浮现一面水镜。然后接过观邪手里的龙筋,比着纸上的编发步骤,一下一下织了起来。   观邪看他这幅样子,不禁问道:“你来真的?”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视线在水镜和纸之间来回逡巡,有时手指稍微错了一毫厘,也会倒回去,重新来过。   观邪扫了一眼纸上的发髻的最终效果,与坤舆界女修的发髻有一点不同,步骤却繁琐许多。   观邪忍住心底的不适,走到西瓜后方,强迫自己注视西瓜织发。西瓜的脸色倒映在水镜内,神情波澜不惊,一点也没有害羞或厌恶。   看他编织女修的发髻,比看见菜瓜女装还错愕。然而看着看着,观邪心头一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暗号?”   西瓜背对着光源,织发的十指的剪影,打在面前的水镜上,赫然是一句暗号。而这句暗号,只有编织发髻的本人才能知道。   观邪是观音禅,化身女性时,经常编织女修发髻,所以能看出西瓜织发有几个多余的步骤。站在西瓜后方,瞧他的手势,也只是隐隐感觉不对,不知道暗号的内容。   西瓜编织完,哂笑一声,“王御剑吗?是个人物,脑子不错。”   观邪沉下眼皮,“他说了什么?”   他看向水镜,透过镜面的反射,与前边的西瓜对视着。西瓜没有出声,嘴唇一张一合。观邪紧紧盯住唇形,一句话语在脑海中出现,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看到最后,不禁握紧拳头。   观邪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情肃穆,“我今晚秘密回滨海城。”   西瓜点点头,“我会对外宣称,你同明淡一起汇报财务,尽量拖延时间。”   两人就细节交流完毕,观邪转身离开了内殿。   西瓜打了个响指,发髻恢复成原来的发冠,龙筋躺回了木盒中。他摸出身份玉牌,对尤小五发讯息。   【告诉王御剑,光很喜欢他寄来的编发方式,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的编发,多寄几种过来。】   解决完这一切后,西瓜往观镜球一点,调到和光所在的地方。   观镜球闪了闪,响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第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正式开始!”   紧接着画面内出现了一个大屁股,正对着屏幕,正对着屏幕外的西瓜。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西瓜不禁瞪大了眼。   仔细看去,一个十岁大的小孩背对着屏幕,翘高屁股。小孩双腿之间的缝隙,露出远处的和光。她优哉游哉地躺在树下,嘴里不停地磕着瓜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神猛地朝屏幕射来,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来。   “撅高点!”   说完,她挥出蛟筋,毫不留情地往小孩屁股上一抽,屁股登时抖了抖,翘得更高了,离屏幕更近了。   西瓜吓了一跳,忙不迭关了观镜球,抚着胸膛喘气。   什么玩意儿?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眼睛脏了,他要去洗洗!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131 炼体   ◎我佛不渡穷比,天道不酬菜鸡。◎   “第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随着音乐的律动响起,黑秋跟着节拍,一下一下跳了起来。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黑秋时而挺胸抬背,时而弓下身体,时而屈腿向前,时而向后撑腰。音乐转过一个节拍,进入第二段后,他立刻站直,伸展手臂。   不远处,和光懒懒地倚着树干,悠哉悠哉地磕着瓜子。   黑秋深吸一口气,问道:“前辈,这个真的是炼体功法吗?”他望向她,她嗑瓜子的手登时停住,眼神像一把利剑直直朝他射来。   呸——   黑秋眼前一黑,接着额头一疼,一片湿漉漉的瓜子皮顺着鼻梁滑下。他心下嫌弃,刚要伸手扔掉瓜子皮,就听得她大喊。   “别动!没听见第二节 开始了吗?”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黑秋生生忍住内心的不适,顶着鼻孔上方的瓜子皮,一下一下地跳起来。   “怎么?我还会骗你不成?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咔——呸——“莫非你是大业帝的私生子?我为了向魂飞魄散的大业帝讨要好处,才强硬留下你?”咔——呸——   黑秋侧头,躲过袭来的瓜子皮。“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咔——呸——“为了让你得到在乱世自保的能力,我义无反顾的抛下前线的一切,陪你回到万佛宗,一边提高你的实力,一边帮你找家姐,我对你……”咔——呸——“还不好吗?你竟然怀疑我。”   黑秋连忙道歉,“前辈,我知道你的好心,只是这个功法……”   “这个功法怎么了?这可是嗔怒禅的独门炼体功法,为尚未引起入体的凡人量身打造,你只是还没练到家,等你练会了,要哭着求着每日练。”咔——呸——   音乐的节奏慢慢地缓下来,“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四二三四、五六七八……”   黑秋听到这儿,浑身一抖,心头不住地发颤儿。   来了,来了,他最厌恶的一段!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腿,两臂向上伸直,接着上半身向下弯腰。   啪——   屁股一痛,又被抽了一鞭子。   “撅高点!屁股!”黑秋缩了缩鼻子,上半身弯得更下,屁股稍稍向上翘高。   “没吃饭吗?再翘高点!”音乐的节拍在这一段特别缓慢,五——六——七——八——   和光前辈的声音宛如魔鬼的大叫,“没听见音乐里喊的吗?时代在召唤!XX在”   黑秋内心悲痛,却只能听从她的话,把屁股翘得更高了。他拖长着声音,撒娇道:“可是,这个姿势好羞耻啊!”   说完,他从双腿中间望去,自己的身后站着一名欢喜禅的佛修,佛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自己,准确地来说是自己的屁股,盯着盯着,佛修甚至动了动喉咙。   黑秋心中万马奔腾,脑子发烫,对佛修大喊道:“看什么看!滚开啊!”   佛修的视线从他的屁股向下移,移到了他的脸,紧接着眉头一皱,摇头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你叹什么气啊?回来!你给我回来!   黑秋气得胸膛不住地起伏,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缓解自己的心绪,“前辈,我可以不练这个了吗?”   “哦?理由呢?”   黑秋结结巴巴道:“大庭广众之下,太难为情了。”   “这有什么羞耻的!四周都是修炼的弟子,凭什么别人练得,你练不得,出息!”   黑秋咬紧牙关,咽下她的呵斥。他环视四周,周围修炼的弟子都在偷摸摸地看自己,极力忍住不笑,偶尔有几个忍不住的,也会被前辈收拾一顿。   此处是万佛宗开放给所有修士的修炼场所,刀法、炼体功法、阵法、符文,无所不有。但是,没有一个人的功法像他一样羞耻!   和光一边磕瓜子,一边欣赏着魔主憋屈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有他那又圆又翘的小屁股。   半个月前,她带他回到万佛宗,以帮助他获得自保之力为借口,强硬地把他锁在身边,从而拖长最后之战到来的时间。幸好菩提秘境的魔主脑子没外边的洲九聪明,居然相信了她的说辞。   她在脑海里翻着《我在乱世养孩子》这本书,翻了不知多少遍,越看越崇拜作者,作者到底是什么神仙,竟然能想出这么多折磨人的办法,并且每一个办法都能打上为人好的旗号。   屌/爆了!   和光心想,等她出菩提秘境,一定要去打探打探作者的身份,同作者探讨探讨虐待的残酷美学。   “四二三四、五六七八。”   最后的节拍结束,黑秋累得跌倒在地,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和光瞧他这幅样子,弯了弯唇角,“再来一遍。”   黑秋瞪大眼睛,神情极其不情愿,“还来啊?今日已经做了很多遍了。”   和光拍拍手掌,示意他起身,懒懒地教训道:“我佛不渡穷比,天道不酬菜鸡。”她又点亮留影球,音乐再次响起,“起来,继续。”   黑秋慢腾腾的站起来,嘟着嘴道:“你都说天道不酬菜鸡了,练也没用啊。”   “少废话。”   和光没再理会黑秋,往后一躺,倚在树干上,又嗑起了瓜子。这时,斜眼里闪过一个浑圆的白色屁股,江在鹅甩着摇摇晃晃的可爱姿势,径直走了过来。   她回到万佛宗后,就立刻同江在鹅取得了联系。她其实有些看不上江在鹅无用的善心和道德利益的挣扎,说到底,她肯定江在鹅最后一定会取下无双剑,他这时不过是在进行无用的道德挣扎罢了。   私归私,公归公,一码归一码。她看不上他,不妨碍她与他合作。   在前线与菜瓜交手那一战,菜瓜即将干掉顾剑尊时,被秘境的法则抹除了。从那一事,和光悟出了秘境的隐藏规则之一,任何人都不得对支撑菩提秘境的历史人物造成威胁,甚至是对历史人物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不可挽回的程度界限,是历史人物能否完成他们后面的历史任务。   所以,不可能通过砍断王负荆的双脚来拿下无双剑。   那一天,如果她真的下了手,那么毫无疑问她会像菜瓜一样,被秘境的法则残忍抹除。   菩提秘境开启以来,第一次离无双剑这么近,说实话她也不想放弃,把无双剑和人情拱手让给其他人。   联系江在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要把魔主锁在身边,就不能让他暴露身份,不然他会直接离开,幸好魔主不会主动暴露。但是,万佛宗内还有一人知晓黑秋的伪装,王负荆。   她要江在鹅守在王负荆身边,避免王负荆与黑秋的见面。   和光压下眉头,传音道:“你怎么来了?王负荆呢?”   江在鹅慢慢走近,“没事,他去宗外的河边捕鱼了,傍晚才会回来。”   和光看向黑秋,他正在任劳任怨地做操,她心头动了动,闪过一个美妙的想法,于是咳了咳,引起他的注意,“秋啊,你知道内陆最凶恶的动物是什么吗?”   “内陆?”黑秋做操的身体一顿,察觉到她的目光,马上又动了起来,“是蜜罐吗?”   “不,平头哥是十万大山最凶恶的动物。在内陆,最凶恶的是大鹅。”   “大鹅?”黑秋不解地眨眨眼,“为什么?”   和光笑了笑,“‘鹅’有四种写法。”她抬起手指,在空中一划,登时就浮现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鵝、鵞、鸟我、我鸟。   四个字,都由“我”和“鸟”两个部位组成,排列方式不同。   “‘鹅’,是唯一能够上下左右变幻位置而不会改变意义的汉字,秋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她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黑秋浑身一抖,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他不想知道。   “俗话说,言传不如身教,这个原因,你用身体亲自体会吧。”   话音刚落,黑秋屁股一疼,好像被什么东西啄了一般,他连忙按住屁股,扭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耳畔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后脑勺一痛,他忍不住叫一声,还是什么都没有。   接着,啄痛感从浑身四处传来,黑秋一个猛刹车,终于看清了凶手,一只又白又肥的大鹅,它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珠,一动不动地盯住自己。   黑秋后退一步,做好防御姿势,大鹅后脚一踩,扑腾着两只大翅膀,直直冲自己飞来,目标直指他的脑门。   原来大鹅有这么多牙齿吗?又尖又细,黑秋抬手一拦,感觉手背在细密的针阵里滚过一圈一样,被撸掉了一层皮。   鹅!鹅!鹅!   嘎——嘎——嘎——   黑秋快崩溃了,四面八方都是鹅!   无论他怎么跑,无论他往哪个方向扭头,总是一只鹅在追他!   和光哼笑一声,冲黑秋喊道:“拿出你炼体的功法来,不过是一只鹅罢了,相信自己,肯定能干掉它,咱们今晚吃红烧鹅肉。”   说完,她传音给江在鹅,“使点劲儿,啄死那丫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叫喊,“江在鹅!你在哪?别偷懒了,给我捕鱼去!”   和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好熟,不是王负荆吗?要是他和魔主相遇,魔主肯定会撕开伪装离开。魔主一走,天魔军队会立刻攻击,到时候就是菩提秘境的结束了。   黑秋挡住大鹅的攻击,环视四周,“是不是有人在喊?”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132 啊欠   ◎你什么你?小小年纪,不要脸!◎   “江在鹅!你在哪?别偷懒了,给我捕鱼去!”   听到王负荆的喊话,和光浑身一抖,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要是魔主的身份被揭开,魔主肯定会甩袖离去,到时候就是菩提秘境的终结了。   但是,她现在还没找出在秘境法则的允许范围内,拿到无双剑的方法。   她传音给江在鹅道:“王负荆来了!”   嘎?嘎!   江在鹅一急叫破了音,翅膀一颤,原本瞄准的是黑秋的尾椎骨,结果啄中了黑秋的□□。   “啊——”   一声悲惨的嚎啕回荡在万佛宗上空。   黑秋捂住□□,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像极了羊癫疯的样子。江在鹅捂住嘴巴,一头乱撞,边绕圈子边呸呸呸吐口水,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叉腰倒地,干呕了出来。   和光看着眼前的乱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什么玩意儿?   王负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越来越近,“江在鹅!你在哪?别偷懒了,给我捕鱼去!”   修炼地儿人员众多,口舌繁杂,不仔细听听不清楚,只能远远地听见仿佛有人在叫唤。   黑秋动了动身子,“好像有人在喊?”说完,作势翻个身,往王负荆的方向望去。   “江在……”   “啊——”和光大喊一声,盖过了王负荆的声音,吸引了黑秋的注意力。她看向他,不解地皱了皱眉。   “江在……”   “啊——”面对黑秋略带审视的眼神,和光灵机一动,深吸一口大气,“啊——欠。”   “江在……”   “啊——啊——啊——啊欠。”   黑秋偷笑一声,不禁往后挪了挪,害怕沾上和光喷出的口水。   和光一边假装打哈欠,一边传音给江在棠,“别卖蠢了,快去把王负荆拉走!”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撒开蹄子往王负荆的方向奔去。   王负荆越走越近,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凭借和光的声音,越来越掩饰不住了。   黑秋听到了王负荆的声音,正准备转身看去。江在鹅还没拉走王负荆,黑秋转身肯定会发现他。   和光心头一急,猛地朝黑秋扑去,死死按住他的脑袋,不准他动弹。黑秋不解其意,动弹得越起劲了,活像是被拍上岸的鱼,“前辈,你干嘛?”   不远处江在鹅拖着王负荆,慢悠悠地走,可急死她了。   这时,黑秋突然不动了,语气有些诡异,“前面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吗?”   和光暗想道,他果然怀疑了!也对,自己这么突如其来的动作,他不怀疑才怪。   和光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没什么,只是看了不好。”   他抬起头,没打算往那个方向望去,而是定定地盯住她,“什么东西呢?别人能看,而我不能看。”   含糊不过去了!   和光回看着他,脑子转得飞快,什么东西好呢?说什么东西,才能断绝他的好奇心,才能不让他怀疑。   快想!快想!   她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用劝阻的口吻说道:“小孩子看了不好。”   他笑了笑,“什么东西,小孩子看了不好?”   “欢喜禅的弟子在修炼。”   此话一出,令人窒息的空气回荡在两人空间。   欢喜禅的弟子修炼,除了那档子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和光沉重地叹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世风日下啊,欢喜禅的弟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修炼。”   黑秋脸色一黑,回想起他做操撅屁股时,欢喜禅的佛修在他后头瞄来瞄去的画面,脸色更难看了。他咬了咬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是,我听到有人在喊。”   和光呼吸一窒,差点忘了这一茬。她顿了顿,紧接着眉头一皱,重重地拍了下黑秋的脑袋,严厉地骂道,“人家的叫/床声你也听?害不害臊!”   黑秋被打得一蒙,再次抬起头来,眼角泛红,神情委屈。他抽了抽鼻子,“我……”   “你什么你?小小年纪,不要脸!”   黑秋被骂得晕乎乎,刚刚张开嘴想反驳,就被和光瞪眼,只得吞下口头的话。   糊弄完黑秋后,和光拿出龙筋捆住他的脚腕,龙筋的另一头绑在树干上。她命令他一直做操,直到她回来。   刚刚只是简单一瞥,但是和光不确定王负荆有没有发现黑秋,她放不下心,决定过去看看,顺便向江在鹅交代一点事。   江在鹅和王负荆一向在宗外的河流边捕鱼,也就是和光当初救下明非师叔的地方。越往宗门口走,聚集的散修越多。   内陆前线的所有宗门几乎全军覆没,那些区域几乎成了天魔的乐园。菩提城是最近的一道防线,也是万佛宗的最后一道防线。   再往内陆走,是一片片荒芜的大山,几乎没有一座较大的修仙城,凡人的聚居地也是荒凉的聚落,没有一座叫得上号的城市。   大陆的最西是十万大山,妖族的天下。自从大业帝决定帮助龙族,诛灭凤族后,人族和龙族就被绑上了同一辆战车。在所有妖族眼中,所有人族都是死敌。   十万大山边缘的地带,任何人族胆敢靠近,都要冒着被妖族残虐吞食的风险。   半个月前的前线溃败,动摇了不少散修对战争的信心,一个个散修接连离去,投身荒凉的西部。然而还有很多修士不能忍受内陆深处的荒凉,决定和天魔拼死一战。   和光走到宗门口时,一人急急从外冲来,差点和她撞上。那人抱拳朝她道歉,两人一对上眼神,居然是顾钧座。   顾钧座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对不住,方才差点撞上道友了。”   和光摆摆手,“无事,道友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道友已经安置好了宗外的凡人?”   顾钧座笑了笑,“三十二个凡人村庄,一万两千六百二十名凡人,全部移居到了更深的内陆,暂时不会被天魔骚扰。”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那日我在下游遇见了鲸落前辈,她用海流送了我们一程。”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和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冲上去揍他一拳。   吼,鲸落前辈?她就不明白了,我家祖师爷哪里不好,为什么鲸落前辈会看上这个傻小子!   她深吸一口去,抹平心中的不忿,“道友,你可给凡人留下些许粮食。他们的庄稼和房屋还留在原地,搬到一个新地方,要花上许多日子重新开垦。”   顾钧座点点头,“不用担心,我学过土系和木系法术。我帮凡人找到一个幽静的地方,用木系方式帮他们建造了屋子,虽不能还原村落的样子,也足够他们遮风挡雨。接着我用木系法术重新开垦土地、催熟秧苗,还滴入灵液,提高了田地的肥力。”   和光听完,对顾剑尊刮目相看。   原本听他说要去迁移凡人的村落时,和光还有些担心。凡人大多眷恋故土,不仅是心理上对家园的爱恋和依恋,更是实际的现实原因。土地上不止有他们辛辛苦苦建造的房子,更有日日夜夜种植的庄稼,而这些都带不走。   大多数人只看到了凡人的心理原因,便一味埋怨凡人固执做作,而忽视了背后的现实原因。   不到兵荒马乱的饥岁年代,没有人会牵家带口选择流离迁徙。   帮助凡人村落迁移,不止是带他们迁往安全的地方,更要帮助他们重新生活。不然的话,只是把凡人从虎口,扔向另一个虎口。   顾剑尊注意到了,甚至花费心力,帮助凡人重新定居。   “凡人,是希望。”这句话对他来说,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口号,而是身体践行的目标。   两人聊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猛烈的风声,越来越近。   和光心神一凛,侧身躲过,身后的顾剑尊始料未及,被一支拐杖打飞出去。   “顾孬种,你跑个龟孙子!要不是老子的腿还没长好,老子一脚踩死你。”   远处,独腿修士单着一只脚,一跳一跳地走来,两根拐杖被他扔了一根,剩下一根也没法拄,他嫌弃地扫了一眼,一把扔了。   他的腿新长了几寸,长到了膝盖处,白皙的新肉和上方伤痕密布的肉之间隔着一条明显的界限,看得有些吓人。   大战打了这么久,伤药早就成了紧俏货,千金难求。如今战伤的修士只能靠着万佛宗炼制的半成品,一点点慢慢熬,直到熬到伤好。   独腿修士没搭理和光,直直朝顾剑尊打去。   不远处,一名药修急急奔来,“姓厉的,跑什么跑,腿不想要了。这腿正在长呢,好好躺着,别动弹了。”   面对这团乱麻,和光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就走,不到一会儿,就到了江在鹅提到的河流。   王负荆躺在大石头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嘴里叼着一根马尾巴草。和光走到他身前,他也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   和光没理他,喊了一声,“江在鹅——”   话音刚落,水面动了动,一处泛起了白色泡沫,涟漪四散开来。扑——水滴四溅,凝成了小小的彩虹。   一道白皙优美的脖颈从水中越出,脖颈的尽头,两片黄色的鹅唇之间,夹着一条又肥又大的鲑鱼。   嘎——   王负荆猛地坐起来,指着江在鹅,急道:“别叫了,掉了掉了,鱼掉了!”   作者有话说:   欢喜禅风评被害! 第133章 133 烤鱼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王负荆躺在大石头上,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等着江在鹅替他捕鱼回来。和光来的时候,他不过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懒得出奇。   江在鹅长鸣,王负荆蹭的一下就蹦了起来,一把扎起裤脚,就要往河里跳,嘴里大声喊着,“别叫了,掉了掉了,鱼掉了!”   和光看他这幅德行,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家伙真的是七权王家的家主吗?怎么和宗门里寿命将近的管事一样,每日只知混吃等死。至少宗门的管事还会自己工作办事,这家伙连觅食都交给了一只鹅。   王负荆的脚还没踏进河里,江在鹅一个鲤鱼摆尾,灵活地翻了个身,重新抓住了想要溜走的鲑鱼,然后呸地一下射在王负荆脸上。   王负荆倒是好脾气,鲑鱼在他脸上不停地打滚,鱼尾啪啪啪拍得特响,他依旧笑吟吟,恍若无事地取下脸上的鱼。   江在鹅又捉了几条鲑鱼,吐上岸。   他上岸之后,猛烈地甩甩翅膀,甩掉羽毛与羽毛之间的水滴,一阵清风吹过,带走了他身上的河水。他冻得打了个哆嗦,挥下了一片白色的颗粒。   和光走上前,捻起一颗白色颗粒,嗅了嗅,“盐?”她皱了皱眉,“河里怎么会有盐?”   江在鹅感觉羽毛表面紧绷绷的,使劲地挥翅膀,总算把凝结的盐粒甩干净了。他传音道:“说起来,最近这条河的水咸了不少,”   她回想起进入菩提城时的情景,思忖了一会儿,“这条河与菩提城外围新挖的护城河相通,大抵是鲸落前辈吐出的海水流了一些进来吧。”   江在鹅嘎了一声,否定道:“不,河水变咸的时间早于护城河挖掘的时间,它是一点点变咸的,这段日子我抖落的盐粒越来越多了。”他眨了眨黑溜溜的小眼珠,“该不会是海水倒灌吧?”   和光弹了弹他的脑袋,“倒个鬼,你也不想想沧溟海离这多远,海水倒灌能倒到这里来,那还得了,怕不是海平面都得降低几寸。”   她从储物袋拿出一条毛巾,一下盖在他脑袋上,使劲搓了搓,“快过冬了,你悠着点儿。一不小心发烧了,估计会被那家伙做成烤鸭。”   江在鹅抬了抬脑袋,顶开毛巾,“怎么说呢,我觉得河水比前些日子暖和了不少。”   “暖和?”和光一乐,按了按他的脑袋,“你该不会真烧糊涂了吧。”   江在鹅挥开她的手,长长地嘎了一声,嘎到一半,被王负荆打断了。   “聊得那么起劲,那我先吃了。”   和光望去,就见王负荆已经搭好了火堆,三两下剃掉鲑鱼的鳞片,串上竹签,架在了火上。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和光放弃与江在鹅争辩,反正只是一件拌嘴的碎事,她登时抛在了脑后,拎着江在鹅的脖子,疾步走到火堆旁坐下。   王负荆简直是吃野生动物的一把好手,他随手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把药草,碾成粉末状,挥在烤鱼上,烤鱼立刻散发出美妙的香味。   和光拿起一根烤鱼,慢慢地吃了起来。不得不说王负荆虽然人懒了点,但是手艺还是一绝。他要是生在两万年后的现在,什么大衍宗的樊楼,什么万佛宗的泰和楼,都得靠边站。   她垂下眼皮,斜眼里偷偷瞧着他的脚链,心里琢磨着解开的办法。   王负荆大口大口地嚼着烤鱼,不管大骨头还是小骨头,嚼吧嚼吧,一股脑儿往喉咙咽。鸟吃鱼,从来不吐骨头。   嚼到一半,他倏地哼笑一声,换了个姿势,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大喇喇地亮出脚链,也不点名和光的心思。   和光见他这样,也不矫情,直直地观察着脚链,“你摆脱过什么大能,帮你砍断脚链吗?”   “大能?”他嗤笑一声,“最大的也就执法堂的三光了,那日他打我前边路过,主动提出帮忙。估计他可就是好胜心上来了,可惜他实力不够。”   和光点点头,三光祖师爷的实力不够,那么能够砍断脚链的修为还要往上提一提。   “你指的大能是大乘期和渡劫期的那些老怪?”他哂笑一声,“那些老怪不是忙着飞升,就是忙着搬家,哪里见得到人。何况,他们怎么会帮我?且不说人族与凤族自古以来的血海深仇,单是砍断脚链的代价,我就付不起。”   和光暗想道,看来找大能帮忙一路行不通。为了菩提秘境的运行,也鲜有修士夺舍成势不可挡的大能。   她总觉得,拿到无双剑一事,应该不是砍断脚链这么简单,或者说,不是凭借低微的实力砍断脚链这么难。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或渠道,拿到无双剑。   她正思忖着,王负荆突然放下手里的烤鱼,问道:“听说你最近收养了一个小孩。”   听到这话,和光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下。他怎么知道这事?难道露馅了?   王负荆察觉到她的失态,眯起眸子,声音低沉下去,“那孩子叫黑秋?”   和光动了动喉咙,登时恢复原样,她扯了扯嘴唇,笑着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事儿?你对那孩子感兴趣?”   王负荆把烤鱼插回火堆旁,往后一仰,抬着下巴看她,“说不感兴趣是假话,毕竟万佛宗的所有人都挺好奇。”   “什么?”和光不解地拧了拧眉头。   王负荆动了动身子,靠近她一些,声音低下来,“你为了那孩子,放弃前线的作战,那孩子在你心中肯定占了很大的重量。”   “你怎么知道?”和光心虚地移开眼神,他话语的意思,莫非以为她私自勾结魔主。   他咧嘴一笑,“万佛宗无人不知,他们都说……”他弓下腰,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道:“那孩子是你老情人的遗孤。”   咳——咳——   江在鹅听到这话,笑得咳了出来,结果鱼刺卡进喉咙,逼得他跳起来,不停地扑腾。   和光神色扭曲,声音不禁大了些,“我老情人的遗孤?”   王负荆点点头,“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看重那孩子。”   和光心下一阵嫌弃,她介意的倒不是老情人,也不是遗孤,毕竟她在万派招新期间,也主动发了不少桃色新闻,什么脸什么皮早就丢掉了。   她介意的是说她看重那孩子,她怎么会在意谈老狗,不把他的脸磋磨得像菊花一样,都是她的失败。   王负荆八卦的性格,简直和王御剑如出一辙。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和光恍然大悟,王负荆不知道那孩子就是魔主,他只知道他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名字叫黑秋,他压根没有见过黑秋的脸,自然不会联想到魔主身上。   想到这儿,和光心下放松了几分,她解释道:“你……你们想多了。我不过是看他可怜,教他一阵子罢了,等前线开战,我还是要回去。”   “回去?”王负荆瞥了她一眼,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讽意,“你不是个傻的,你应该知道,前线根本守不住。”   和光的心慢慢沉下来,“我知道守不住。”   他又拿起一根鲑鱼,一口一口啃起来,“那你回去干吗?送死?”   和光一时之间几乎找不到反驳的话,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前线确实守不住,回去真的是送死。   她看着他这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又想起前线的战士拼死搏杀的样子,心头不禁冒火,“送死又如何?总比做一个窝囊废好。”   她直直地盯住他,话语没明说,意思却很明显。   他啃鱼的动作停都没停,置若恍闻。   和光的心气一上头,越发控制不住心底的心魔,再加上原身堆积的怒火情绪,她越发看不惯王负荆。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没有理想目标吗?聚齐失落在各地的王家族人,振兴王家。在这天魔肆虐的乱世,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他依旧啃鱼,甚至没瞥她一眼。   和光想起后世王家的辉荣,不禁咬了咬牙。他不应该是这样,七权王家的家主不该是这样。为什么?难道菩提秘境出错了吗?   “你就想这么做一辈子窝囊废?一辈子躲在前线战士的羽翼之下?你要放着王家不管吗?”   王家不该是凤族眷属,而应该是人族世家。   “你想让王家一辈子做凤族的走狗吗?”   话音刚落,王负荆顿住了。“凤族的走狗?”他笑了笑,“你这话倒真没说错,王家不是凤族的走狗吗?王家的一切,都是凤族给的。”   他倏地扭头看向她,眼里锋芒毕露。“你问我想做什么?那还用问吗?帮我的主子报仇啊。凤族的陨落,少不了你们人族的功劳。”   和光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威压,忍不住心头一颤。这家伙,被脚链锁住了凤火,居然还有这么强的威压。   她脑海里传来江在鹅的声音,“你的话戳到了他的痛点,道友,还是先服个软吧。”   服软?服个屁!   “报仇?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   话还没说完,王负荆突然眯起眼睛瞪着她,捏住牙签直直朝她射来,牙签上还燃着精纯猛烈的凤火。   这家伙,难道真生气了?   和光一时不察,牙签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却并未停下。她发现,他浑身警惕起来,盯住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后!   她登时转头望去,一个小小的人影缓缓地走出树林。   那人影该死的熟悉!   黑秋扫了一眼他们二人,笑了笑。   “前辈,吃烤鱼怎么不叫上我?王前辈的凤火天下一绝。”他脸上的笑意愈深了,“我可是亲身见识过。”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134 轮到你了   ◎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再次开始◎   江在棠的身体是普通的大鹅,视野没有和光与王负荆那么好,直到那人走出树林,他才完全看清的那人的脸。   魔主?!   江在棠心头一抖,他怎么会在这儿?   “前辈,吃烤鱼怎么不叫上我?王前辈的凤火天下一绝。”他脸上的笑意愈深了,“我可是亲身见识过。”   魔主看见和光与王负荆相识,恐怕已经知道她清楚他的身份,而且魔主说出的话,几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的余地。   一边,王负荆蹭得一下站起来,浑身警惕,做好防御姿势。   江在鹅看向和光,传音道:“我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猛地一下扭头看向他,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往河流的方向撒丫子跑去。   “办个鬼!逃啊!”   江在鹅脖颈被紧紧掐住,快要呼吸不过来,他看向和光的后方,王负荆面露惊讶,似乎在感叹他们逃得这么快。魔主脸上笑吟吟,依旧不紧不慢地走来,似乎无意抓捕他们一般。   嗖——   清风仿佛被猛烈的刀子割断一般,剧烈地颤动起来,魔主抬起手,轻轻掐了个响指,无数魔气汇聚成的藤蔓蜂拥而来,比和光逃跑的速度更快。   江在鹅心头一颤,急急传音道:“追来了!”   和光紧皱眉头,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王负荆挡在两人面前,手心挥出几团小小的凤火,截断了几根藤蔓。然而还是不够,他的手不够,凤火更是不够,几十只藤蔓越过他,朝着和光而来。   江在鹅回头望向河流,还有一段距离,他此时无比后悔,为什么火堆要立在离河流那么远的地方。   藤蔓越来越近,离和光只有几米之遥。   江在鹅大声喊道:“来啦!”   话音刚落,他的脖颈一松,浑身失重,耳畔的风声更大了,他看见和光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被她扔了出去。   嘎——   几十只藤蔓缠上她的脚腕,围绕她的大腿向上攀爬,直至捆住了她整个人。她脸上没有惊慌,反而笑了笑。她朝他比了个手势,藏好,别出来。   扑通。   江在鹅坠入河流中,冰冷的河流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企图透过他的翅膀和羽毛,刺入身体内。   他的心如同身体一般,慢慢沉入水中。   完了,被发现了。   她会死,接着魔主会回到盛京,最后之战开始,菩提秘境将结束。他还没有拿到无双剑,甚至还不知道拿下无双剑的办法。   江在鹅深吸一口气,感到咸咸的河水侵入鼻孔和喉咙,他心一横,使劲扑腾着翅膀浮出水面,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大不了拼了!”   他做好决心,准备游上岸同魔主一决高下,就算被做成红烧焖鹅,也比眼睁睁看着和光死在面前好。   昆仑剑宗的弟子,做不出让同伴替死的窝囊事!   然而他刚游出一步,就浑身刺痛,仿佛被镶满尖针的笼子团团围住一般,针笼压着他的身体渐渐缩小,他几乎要站不住。咬牙忍住痛苦、使劲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浮在水面。   不过是被魔主轻轻瞥一眼,就有这么强大的威压?   他们今天真的能逃过此劫吗?   魔主勾了勾手指,黑色的藤蔓拉动和光,直至拉到他面前。另一边,藤蔓一下一下朝王负荆打去,也不撤退,也不捆住他,像逗小猫一般,只是拖住他。   和光垂眸,扫了一眼黑秋,他的腰带上系着龙筋,这家伙是怎么解出来的,莫非他当众释放了魔气?   思及此,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刀子直直射向他,“修炼场的那些修士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她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杀了他们吧?”   按照这家伙的性格,要是当众释放魔气,恐怕不会在现场留下活口。   黑秋仿佛没有一点被知晓身份的窘迫,他扬起稚嫩的笑容,和真正的十岁小孩没有两样。如果和光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真会被他的笑容骗过去。此时大家已经撕破了脸,他依旧那么笑,让和光感觉不寒而栗。   黑秋像是撒娇一般,声音甜得发腻,“前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杀了那些努力修炼的前辈?”他舔了舔唇角,笑得更纯真良善了。   “每日锻炼的猪猪,自然要最后下刀,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它们的努力吗?”   听到这话,和光心头一抖。   这家伙,把人族比喻成猪。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一股从尾椎骨升起的战栗。他上下打量着她,好像把她挂在秤杆上衡量一般,考虑要几时下口好。   和光动了动喉咙,使劲压下心底的恐惧,瞪视着他,“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系的龙筋,一介凡人不可能逃脱。”   他甩了甩手上的龙筋,笑道:“自然是在场修炼的前辈帮我解开的。”   和光拧了拧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叮嘱过在场的修士,决不可解开龙筋。”她甚至还扯了个谎,称他会溜去前线替父报仇。   黑秋歪歪头,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鄙夷,“你不知道凡人有三急吗?”   和光眨眨眼,思考了几秒,才想到三急是什么。她引气入体多年,早已断绝了凡人的三急,是以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思考完,她神情扭曲,嫌弃地看向他,眼神直勾勾地往裤/裆处钻,浑身挣扎着想要远离他。   “你该不会是尿在身上了吧。”   以魔主不择手段的性子,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魔主一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冷言挤出两个字,“不是。”   听到他的否定,和光的神情更惊恐了。   “难道是拉在裤/裆?”说完,她甚至屏住了气息。   魔主的脸色越来越黑,打了个响指,黑色的藤蔓得令,缠得更紧了。突如其来的剧痛逼得和光闷哼一声,红色的血液晕透白色僧袍,一滴一滴溅入草地。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对痛意屈服,她哂笑一声,眼神不停地往魔主裤/裆处瞟,“怎么?被我说中了?漏屎虫。”   藤蔓缠得越来越紧,她甚至听到了骨头不断崩断的声音,咔哒、咔哒,像夏日里的碎冰冰一样,只不过现在被捏碎的是她。   脑海里传来江在鹅担忧的传音,“姑奶奶,你别再刺激他了。”   不断加深的痛苦使得和光的思绪短暂地断了一下,她回话的语气不禁暴躁了些,“你懂个屁!刺激他,总比被他发现问题好。”   “问题,什么问题?”   和光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上的藤蔓一松,她猝不及防之下跌倒在地,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倒影投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黑秋收起了那副孩子的笑容,神情谨慎。   “不过,我有一点疑惑。既然你知道我是魔主,为何还要把我带回万佛宗?把魔主放入宗内,你不怕我毁了你们的老穴,或是再次发生走火入魔的骚乱。”   她心头一跳,他终于还是注意到了。   一旁的王负荆听到这话,手心的凤火一熄,灭了,他扭头瞪向她,“什么?你带回的孩子就是这家伙?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脑子进了水?”   和光笑了笑,打算含糊过去,“不,我开始不知道你是……”   黑秋一抬手,封住了她的嘴唇,他半阖眼皮,笑了笑,“别来这一套,方才我看见你和王负荆在一起,你转身便逃,恐怕早就知道了此事,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瞒过我。”   他又扫了一眼吃惊的王负荆,“你带回魔主的事儿 ,恐怕你朋友还不知道吧。”   王负荆往后退开几步,远离和光,警惕地盯住她,“你……该不会是奸细吧。”   和光张开嘴想解释,“我……”   黑秋打断她的话,“不,她不是,我可不记得找过人族的奸细,况且她方才一见我就逃。”他捏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人族情感复杂,听闻曾有那种恨世者,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生不出一丝喜爱,只想毁灭掉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想通了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莫非你想利用我摧毁万佛宗,才强硬把我带回宗门,不断地折磨我,妄图勾起我的愤恨,并迁怒万佛宗。”   王负荆怀疑地看向她,眼里不禁划过一丝嫌弃。   江在鹅的传音再一次响起,“现在怎么办?澄清吗?”   和光心中万马奔腾,越扯越黑,她总算明白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了。   事到如今受到两波怀疑,也无法说出实话。一旦说出带回魔主拖延战争的原因,恐怕立刻天降惊雷,她会被秘境法则无情地抹除。   和光咬紧后槽牙,心一横,大声道:“喜欢折磨你又怎样?每个人都有点难以言喻地爱好。你家住在沧溟海?管这么宽!”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这话站不住跟脚,意外的是他居然轻轻揭过了此事,其中或许有秘境法则的功劳也不得而知。   和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伸长脖子,恶声道:“大不了一死了之,我怕你不成?脖子就在这儿,你顺着往下砍!横着劈了我也行。我要是喊一声疼,跪着叫你爷爷。”   今日能不能逃过此劫,她心里也没底。   即使侥幸留下一命,恐怕也无法再短时间内找到拿下无双剑的办法。   听完她的狠话,黑秋没有被惹怒的样子,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留影球。   和光瞥了一眼留影球,好像有点眼熟,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   留影球一亮,发出健气爽朗的声音。   “第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黑秋笑眯眯地看着她,“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和光:危!   江在鹅:危!   黑秋:农奴翻身把歌唱!   ###   ###感谢在2020-10-22 23:54:15~2020-10-23 23: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5章 135 尴尬   ◎只要她不尴尬,自然有人比她更尴尬。◎   “第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万分耳熟的歌声轻快地响起,不止和光,江在鹅也愣住了。   魔主要报仇,他还以为魔主会折磨和光,割断她的手筋脚筋,或者直接上一套大业帝十大酷刑。没想到,魔主居然拿出了广播体操的留影球。   原来魔主对这玩意儿的执念如此之深!   和光拿广播体操戏弄魔主的事,江在鹅清楚得很。   凡人强身锻体的功法多了去了,比如太极、八卦拳、罗汉功、佛门打坐等,她偏偏选一个最没用的功法,也就是欺负魔主没见识,不知道广播体操的来源和用处。   广播体操是个外来玩意儿,几百年前才从异界来魂的记忆中剥离出来。广播体操被纳入异界幼崽的义务教育,相当于修仙界最基础的引气入体功法。异界的人形生灵都从小练起,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当时的九节竹高层认定广播体操必定有用,不然异界来魂不会如此重视它。因此,九节竹命令昆仑剑宗负责研究它。   不像天道院和圣贤儒门这类专攻研究性的宗门,昆仑剑宗是肌肉决定脑子的地方。说研究,大家也二丈摸不着头脑。命令已经接了,也没法把这锅扔回去。执法堂上下拿不出个章程,剑尊拍了拍脑袋,一锤定音!   既然想不出,那就干点实际的。   练呗!   于是,昆仑剑宗弟子的悲惨日子开始了!   练操的场所定在剑宗练功的广场中央,每日天色刚刚亮,昆仑的剑修们晨起练剑,开始新的一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猛地插进来,无情地打断众人的节奏。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不少弟子被带偏,练剑练得岔了气。   晚上修行功法,也会一不小心扭曲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那时,昆仑剑宗为了表明对九节竹的尊重,对任务的重视,特地把莫长庚师叔从传送阵召了回来,由他打头,大乘期的温潮生师叔作副,带领几千名精英弟子修行。   据说坤舆界爱慕莫长庚师叔的女修们,取下了他裸身练剑的画像,纷纷把他撅屁股的画像挂上墙头。   那三个月,昆仑广场的留影球价值千金,有市无价。无数修士和二贩子蹲守在剑宗门口,等着从昆仑弟子手里流出来的留影球。然后在众多弟子的身影中,苦苦寻找自己的目标。别说正版留影球,就连复刻数次的模糊枪版都一球难求。   留影球的画面中,莫长庚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三千弟子笔直站立,神色肃穆。做操时,莫长庚铁青着脸,动作完美契合却僵硬死板。莫长庚身旁,温潮生一脸笑意,他发现偷录的留影球,甚至故意朝那个方向抛了个媚眼。   弯腰向下的一节,温潮生单方面要和莫长庚笔试,撅屁股撅得又翘又骚,在广场的众多屁股中撅得独树一帜,引得围观的弟子们咋咋称奇。   江在鹅当上执法堂代堂主后,曾经浏览过那年的收入记录,比往年多了不少,其中就多了一项——XXX。他怀疑,剑尊选择莫师叔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重视九节竹。   昆仑弟子修行了三个月,自然没修行出什么东西,不然和光也不会这么轻易把广播体操传授给魔主了。   几百年前引发修行热潮的广播体操,在坤舆界至今火爆,不过不是作为修行功法,而是作为某种不见血的惩罚,毕竟它的动作很是羞耻,让人难为情。   现在,江在鹅看着和光,熟悉的律动响起后,她二话不说跳了起来,动作协调,转换流畅,节拍到位,最重要的是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哪怕是撅屁股的时候,依旧面色不改,仿佛只是普通的日常修行一般。   魔主看到她这副淡然的神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似乎不知是该叫停,还是任她去跳。   王负荆一脸惊悚,忍不住咳出了一堆火星子。   江在鹅不忍地撇开了眼,这时脑海里想起和光的声音,“你的表情,莫非是在想我怎么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跳广播体操?”   江在鹅掩饰性地咳了咳,“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你个被阉了的家伙都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过是跳个操,还能比你更差?”   恩?   等等!   江在鹅的脑子断线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被阉了?”   “不然呢?”她的语气略带嘲讽,“半年过去了,你没发现自己没有发情期吗?”   他本来就没发情期!   江在鹅刚想辩解,却突然愣住了。他夺舍成了大鹅,会不会继承大鹅的发情期,他也不清楚,毕竟没有先例可供参考。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地弯下脖颈,悄悄地张开两条腿,往那之间望去。初冬的河水冰冷刺骨,仿佛一根根冰刃,无情地刨开他的羽毛,往那中间捅去。   嘶。   一股寒冷彻骨的水流穿过两腿中间,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合上了双腿。   他夺舍前,这只大鹅估计是家养的。   恩!   话说另一头,和光做操做得脸不红心不跳,脸皮这玩意儿,她进入执法堂之后,就已经扔掉了。况且她曾经被西瓜师叔惩罚,当着执法堂上下几万口人的面跳广播体操,如今这场面对她来说就跟闹着玩一样。   只要她不尴尬,自然有人比她更尴尬。   一个循环过去,音乐又哒哒哒地响起,眼见着又要进入下一个循环,和光扬唇笑了笑,“秋啊,要不多叫点人来。就你们几个看,排场不够大。”   “嚯,你还想要排场?”王负荆嫌弃地挪开了眼神。   黑秋半阖眼皮,打了个响指,音乐一停,留影球瞬间化作成灰。   发现自己身份败露后,他本该立刻回到盛京城,着手准备进攻万佛宗的事宜,战争已经拖了很久了。然而,被作弄半个月的怒气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想要加倍奉还。   但是,广播体操对这个佛修来说毫无用处!她面色不改,眼里的笑意仿佛在嘲笑他的所作所为,嘲笑他前些日子的窘迫心态。他所谓的复仇,对她来说仿佛是个笑话。   想到这儿,魔主不禁眯起眼睛,神色不善地看向和光。既然如此,还是按传统来吧。   他的眼神变化,和光自然也捕捉到了。她内心一凛,登时传音给江在鹅,“你用鹅语告诉王负荆,叫他再使出上次对阵魔主的凤火,只要宗内的人注意到了,绝对会派人来侦查。魔主不会让自己被更多人发现,他肯定会离开,说不定我们能逃过去。”   和光与江在鹅同为夺舍的灵魂,脑内的传音不会被高阶的魔主发现,她和王负荆的对话肯定会被魔主知晓,故而只能通过江在鹅的鹅语。   江在鹅收到后,立刻传告给了王负荆。   嘎嘎嘎嘎嘎嘎……   王负荆听到这话,本想回话给两人,然而与和光的传音会被魔主发现,他总不能也像江在鹅一样嘎嘎嘎说鹅语吧。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瞥了和光一眼,朝她抬起手掌,手心冒出一阵大火,火焰有形却无神,蹭得一下矮了下来,蹦出星星点点的火渣子,一阵清风吹过,凤火宛如寒风中的残烛,奄奄一息,即将熄灭。   和光懂了他的意思,上次玩得太大,现在没力气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刚想传音给江在鹅嘱咐几句话,猝不及防之下脚掌传来贯彻心脏的疼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低头望去,两只脚被黑色的藤蔓整个贯穿。   嘎——   脑海中传来江在鹅担忧的声音,“道友,没事吧?”   和光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痛出声,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她咬破牙尖,脑海中清醒了一点,笑着传音道:“死不了,死了也不会死。”   黑色藤蔓从地底生出,贯穿她的双脚后,并未停下,而是绕着她的身体动来动去。划过皮肤时,像是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一般。   黑秋走近一步,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和光想,他大概在思考从哪个部位下手好。   她轻笑一声,伸手抓过一根藤蔓,握住它的尖端,对着自己的心脏,“往这儿,你不是急着回盛京吗?捅这儿最快,不到一弹指,你就能走。”   江在鹅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你疯了不成?”和光没理会他,定定地看着魔主,讽刺地笑了笑。   “你以为戏弄完我,我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你?”魔主眯起眼睛。   和光抬起下巴,“前线的战况这么紧急,你不怕自己耽搁的这点时间里,天魔军队被三光打了回去。海族的鲸族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何况他们还有吞海的能力。”   她咬紧后槽牙,握住黑色的藤蔓,往身体里推了一点,白色僧袍登时晕出了一朵红色。   眼见藤蔓即将捅进心脏,黑秋抬手一划,黑色的藤蔓登时脱离和光的手心。   “不急,比起前线的战事,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怎么折磨你。”他的脸上又扬起孩子般纯善的笑容,只是那眼底却划过了一丝残虐。   “你听说过大业帝自创的十大酷刑吗?我曾经见识过,却没有亲自动手过,今日不妨给你试试。”   王负荆听到十大酷刑四字,不禁睁大了眼睛,手心的凤火蹭得一下更盛了。   和光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心底却笑了笑。   这家伙,上钩了。 第136章 136 呕吐   ◎合着那玩意儿是在胃里?!◎   万佛宗宗外,一条偏远的河道,平日里只有垂钓的修士与还愿的凡人前来。已入初冬,河流下肥鱼稀少,不下水捕捞鲜有一条,垂钓的修士渐渐少了。前些日子顾钧座护送凡人到更深的内陆,还愿的凡人也绝迹了。   此时的河流旁边,仅有和光、魔主谈瀛洲、王负荆、江在鹅而已。   这个时候几乎不会有修士路过,就算有,普通修士在魔主面前,也不过是白白给魔主送菜罢了。然而,大能何其稀少,更别说撞大运一般路过此地。   看见魔主的那一刻,和光的脑袋就动了起来,她要怎么从魔主手心逃出去。不止是她,他们三个要怎么从逃出去,哪怕断手断脚,只剩最后一口气。   只要那口气在,他们就有拿到无双剑的可能。   与其期待虚无缥缈的大能,不如靠他们把魔主的消息传出去。而这个传达的转机,就在江在鹅身上。   所以在被魔主抓住的关键时刻,和光把江在鹅扔了出去,把自己送到了魔主手里。   和光被黑色藤蔓抓住后,不停地刺激魔主,江在鹅实在看不懂她的想法,直到她握紧藤蔓一点点往心脏处扎,江在鹅看得心惊胆颤,难道她想自杀?   如今这个场面,想要平安逃脱无异于痴人说梦。就凭和光与自己对魔主做过的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死亡才是他们最有可能的归宿,问题就是怎么死了。若是她能毫无痛楚地结束这一切,也算不错。然而江在鹅心里还是存了一份幻想,若是他们能逃出去呢,若是他们能拿下无双剑离开秘境呢?   但是他丝毫想不出摆脱这个局面的办法,眼下的场景是和光将要遭受惨无人道的虐待,大业帝的十大酷刑,坤舆界有史以来最令人发指的酷刑,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以至于无数修士强烈要求删除历史书上的图片。   江在鹅犹豫了一会儿,传音道:“道友,不如你自爆逃脱。在历史秘境内自爆,不会对灵魂产生任何影响。看魔主脸上的表情,他应该是认真的。”   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受苦这种事,江在鹅做不到。他与她别说生死之交,连朋友也算不上,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道友,未来针锋相对的政敌。   “自爆吗?”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好奇,“听起来挺有趣的,人一生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而现在我们又多了一次,我还挺心动的,但是......”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但是,我还没有输。”   江在鹅看见她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有执拗,有坚定,却没有退缩和迷惘。他心头一动,问道:“你有办法了?”   她嗯了一声,“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你叫两声?”   “啊?”江在鹅愣住,听到她的催促,他无奈之下只能脑海中长叫了一声,直到被她喊停。   “我是让你仰头收腹长嚎出来,用大鹅的叫声。”   江在鹅眯起眼睛,语气里不禁带着怀疑,“你莫不是在唬我?”   另一边,魔主决定用十大酷刑伺候和光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画册,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边翻边惊呼,不时地感叹着大业帝的才华,“这般的天赋,当个刽子手必定能流传千古,何苦做个皇帝?”   王负荆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末代皇帝,还不流传千古吗?”   魔主歪头,上下打量了王负荆一眼,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王负荆汗毛倒竖,魔主咧嘴一笑,“王家的小子,你在大业帝身边待了多年,想必十分熟悉大业帝手下的本事。你来看看,我和大业帝谁更厉害。”   “哈?”王负荆拒绝的话刚到唇边,眼前就被一片从下而上的红色盖过。他不禁瞪大眼睛,看向和光的脚掌。   之前黑色藤蔓从地底贯穿她的双脚,化作无数分支。方才魔主随手一划,藤蔓嗖地一下蹭过她的双脚伤口,回到土地。无数的分支比之前的黑色藤蔓大了数倍,多了数倍,这些藤蔓再一次无情地贯穿双脚伤口的甬道。   和光闷哼了一声,发自喉腔深处,像是野兽在绝境中的悲鸣,身体的伤口沉沉地压在心口,想要一股脑的宣泄出去,让自己好受些,然而敌人虎视眈眈,伺机等待着她的懦弱,她的退缩。   “哦?这就痛了?”   黑秋拾起一根枯枝,蹲下身,随手戳了戳她的伤口。“我还没开始呢。”他仰起头,露出孩子般好奇纯善的笑容。若不是底下血肉模糊的双脚,还以为他是在捅蚂蚁窝。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停在和光的眼睫毛处,眼前的世界仿佛被糊上了一层水雾,和光意识混沌,想起幼时哭泣的时候,眼里的世界也是同现在一般,蒙上湿淋淋的水雾,看不真切。   双脚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她猛地一睁眼,水雾砰的一下打碎了,汗水迸裂成无数细小的颗粒,弹散出去。   她强硬咽下喉咙深处即将涌上来的□□,哼笑一声,用嘲笑的口吻道:“戳什么戳,不知道人,还以为熊孩子做错了事儿,跪在地上冲老祖宗卖萌。”   她挪开眼神,脸上的表情嫌弃无比,仿佛是在嫌脏,看也懒得看一眼。   “姑奶奶可没你这么个狗杂种。”   他没回话,但是脚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表明了他的心情。   咔嚓——咔嚓——咔嚓——   三寸长的枯枝被戳得不到半寸,外皮脱落,可以看得出魔主的力气有多大。枯枝内部全都染成了红色,缝隙里、凹凸处挂满了细碎的血肉。枯枝中间,还串着一片七零八碎的小指甲,指甲表面凹凸不平,不知被戳了多少次。   魔主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无趣,扔掉了枯枝。他拍了拍身上的碎肉,反而越拍越多、越拍越脏,血肉模糊的场面似乎愉悦了他,他倏地笑了出来。   “前菜吃完了,我们进入正席吧。”   江在鹅瞥了一眼她滩成一片的双脚,完全分不出脚趾和脚掌的存在,他担忧道:“没事吧?”十指连心,又怎么会没事。   她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发出一丝嚎叫或□□,连闷哼声也被牢牢堵在嘴里。呼吸极轻,若不是胸膛不住地起伏,没人会觉得她还活着。   “你放心,死不了。”   江在鹅听到她的传音,忍不住在心中嘟囔了一声,“还不如死了爽快。”   她听到他的嘟囔,轻轻地笑了,“爽快?死了有何爽快?”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杀了这畜生,我才能爽快。不说这个了,方才我叫你大声嚎鸣,你怎么没动静?”   江在鹅以为她方才在开玩笑,这时才明白过来她认真的。见她如今这副惨样,他也不知如何询问得好,索性憋下内心的羞耻感,清了清嗓子,抻长脖子,大声地嚎叫了起来。   无风,远处的树叶被声音震动,摇摆了几下,缓缓地落了下来。   江在鹅张嘴嘶鸣着,脑海中传音道:“你该不会是想靠我的声音吸引别人的注意吧,这里离万佛宗可不近,我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见。”   “你别管,使劲儿叫,敞开胸腔叫。”   江在鹅无奈,只能一鼓作气,二鼓憋劲,三鼓没气儿地叫。   嘎——嘎——嘎——   王负荆懂鹅语,而此时江在鹅叫的不是鹅语,而是最单纯的嘎嘎嘎声,如同人族婴儿的哇哇嚎啕声一般。他扭头看向和光,问了一句,“你家宠物疯了?”   和光没搭理他,传音给江在鹅道:“怎样?你有什么感觉?”   江在鹅缩了缩脖颈,“我觉得魔主好像想宰了我。”他瞥了一眼魔主,对方脸色不善地盯着他,眉头皱得飞起。   “啧,谁问你这个了?”和光语气有些催促,“你身体感觉怎样?”   “身体?”江在鹅思忖一会儿,不是很明白她具体指的什么,只好如实回答,“有点喘不上气,憋得慌”方才叫得太厉害了。   “喘不上气就对了!”她的语气兴奋起来,“你的胃里埋了东西,你方才叫了那么久,现在那玩意儿已经上升到食管了,所以你才觉得憋得慌。”   江在鹅听到这话,黑溜溜的小眼珠瞪得圆溜溜,“埋了东西?你在我胃里埋了东西?”他怎么不知道?   “不是我埋的,大鹅的身体本来就有。在万佛宗,一只到处转悠的大鹅又白又肥,明显是被人饲养着的,何况你还被阉了,定然是大鹅的原主人干的。”   “我在万佛宗的文献中看过,三万年前的万佛宗宗门上下手头都不富裕,喜欢饲养家禽作为宠物,一般具有看家护院的功能。主人会在宠物体内埋下一个小型阵法,宠物一旦发现危险,会立刻念动法咒,启动体内的阵法,给远处的主人示警。”   江在鹅听明白了,原来大鹅还是个秘密武器,他只要唤醒体内的阵法,给万佛宗示警,就会有人来探查,他们就有逃脱的机会了。   想到此,他不禁心痒起来。   “法咒是什么?我马上发动阵法。”   不料她眉头一皱,反问回来。“我怎么知道?”   江在鹅一惊,“那可怎么办?我们怎么发动阵法?没法咒,我方才叫了那么久有何用?”   “没有法咒自动开启阵法,你可以手动开启阵法啊。”   “手动?抠出来?”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继续叫啊!把阵法呕出来,不就手动开启了?”   江在鹅神色扭曲,你莫不是在逗我?   她继续解释,”方才你已经把阵法从胃里挤到了喉管,加把劲儿,吐出嘴巴就行。”   江在鹅动了动喉咙,胃里一阵翻滚。   合着那玩意儿原来是在胃里!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137 酷刑   ◎瓜娃子,给你姑奶奶挠痒痒,可没压岁钱拿◎   三万年前,万佛宗饲养家禽当作灵兽或宠物不是辛秘,毕竟漫山遍野撒欢的动物,万佛宗想瞒也瞒不住。然而,在家禽体内埋入隐秘阵法一事,却只有执法堂内部的弟子才知道。不然的话,按照魔主这般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只江在鹅不管。   每只家禽阵法的法咒都不同,只有执法堂、家禽的主人、家禽知道。被选为灵兽的家禽都生出了灵智,具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和理解沟通能力。感觉到危机时,哪怕主人不在身边,也能自行启动阵法。   江在鹅在万佛宗上下晃悠了大半年,没有一人找上他,和光猜测大鹅的主人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不知道法咒的情况下,只得靠江在鹅自己启动阵法。他方才叫了这么久,也仅仅是把阵法从胃部挤上喉管,估计吐出来还要花更多的时间。   命悬一线的关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和光深吸一口气,传音给江在鹅,“你专心开启阵法,其他事情交给我。”   “可是......”江在鹅望过去,看到魔主站在她面前,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他心里头打鼓。   魔主打了个响指,天色暗了下来,缓慢流动的微风凝固了一瞬,像是被突然之间按下暂停键一般,紧接着排山倒海的狂风呼啸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吹得河流急剧地上下起伏,吹得和光的血红僧袍猎猎作响。   狂风像一把锋利的锯齿,砍下魔主身后高入云天的参天古木,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狂风裹挟着枯叶残枝,不断地上下。   古木被拦腰砍断后,并未倒下,它猛烈地摇摆了一下,带起的气流吹得周边的树木沙沙作响。青色黄色的树叶纷纷落下,被底下的狂风裹挟住,上上下下地起伏。   狂风扶起摇摇晃晃的古木,化作一把无形的刀,唰唰唰,从古木断裂的横切面开始,削成无数薄薄的一层,不一会儿削没了整个古木。   然后,狂风又把层层叠叠的树干削成一根根尖锐的刺针,整整齐齐堆到和光身边,堆出的小山丘,比她还高。   魔主随手拾起一个刺针,对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滑了一下,圆润的血滴子登时蹦了出来。他满意地笑了笑,朝着和光走去,把刺针给她看了一眼。   “前辈,听说过插针吗?大业帝生前最喜欢玩这个了,宫女惹他生气,他会亲自施以惩罚。”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插针,大业帝的十大酷刑之一,将刺针钉入犯人的指甲,然后逼他去扒地面的硬土。   江在鹅连忙传音给和光,语气急迫,“这家伙是认真的,道友,他不是......”   “我知道!”   和光打断他的话,她瞥了一眼刺针的尖端,手指头动了动,“你别管!你只要专心开启阵法就好。”   江在鹅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可能要花些时间,短时间内吐不出来。”   他听见她轻轻笑了笑,语气里仿佛带着安抚一般,“没事,我来拖住魔主。”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坚定,像是承诺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拖住他!”   他脑子好像被铜钟狠狠敲了一下,久久回不过神,她的话一直在脑中回荡。   她对他说没事,没事,她会拖住魔主。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如今这个场面,该受到安抚的不应该是躲在一边的他,而是九死一生的她!   可现实是他居然被她安抚了。   她浑身都被黑色藤蔓死死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她扫了一眼堆成小山丘的刺针,哂笑一声,高高地仰起头,大声道:“你以为这么个小玩意儿就能使我屈服?来吧,谈老狗!”   她轻蔑地看着魔主,不屑地哼了一声,“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看看是你的刺针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话音刚落,黑色藤蔓分出一小根,圈圈缠住她的左手臂,往魔主的方向拉。魔主化身的小孩不高,手臂伸不到他跟前,还差一点距离。咔嚓,黑色藤蔓猛地一下往下扯,总算扯到了魔主面前。   江在鹅离得不近,也听到了骨节脱臼的声音,她的脸色倏地变白,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滑下。   他长长地吸入一大口气,直到胸腔因窒息而难受,才一股脑儿吐出,大声嚎叫起来。   上来!阵法,快上来啊!   和光用阵法给他拖延的时间,他绝不能浪费!   另一边,魔主似乎是嫌弃叫声太吵,又懒得和一只大鹅计较,太跌份儿,于是他抬手施了个隔音罩,隔绝了江在鹅的叫声。   魔主拉过和光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轻轻地拨拉,其温柔细心的程度仿佛像是对待精美的古董艺术品,拨到大拇指时,他顿住了,开心地笑了出来。   “佛修拨弄念珠,都是用的大拇指。前辈,你定然有一颗虔诚向佛的佛心。”   和光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搭话。   他点了点她大拇指指下的茧子,新的旧的,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哪怕用再厉害的灵药,不剜掉整块茧子,不会恢复成原来白皙细嫩的皮肤。   这是秘境中被夺舍佛修的身体,她真正的身体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在鹅曾经在执法堂的档案中看过,她一生气,极喜欢拨弄念珠,而且拨得极快。   魔主来回摩挲着她指心的茧子,突然间仰头冲她一笑,“前辈的手这么好看,可惜毁在茧子上,不如我替前辈剜掉吧。”   说完,他捏起一根木签子,猛地往大拇指的茧子上一扎,从下往上,木签子的尖端穿过拇指内部,碰上指甲内层,尖端被磨平了,无法再贯穿指甲盖。   “哦豁。”魔主惋惜地叹了口气。   鲜血大多被竹签子堵住,只有几颗几颗血滴子缓缓地流下来。   江在鹅看到这一幕,嚎声登时断了片,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火烧火燎地干涩难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道友?”   和光大喘一口气,咽下了嘴边的□□,她面色扭曲,一缕血液慢慢地从唇角滑下,估摸是咬破了舌尖。她咽了咽喉咙,挤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声音有些颤抖。   “瓜娃子,怎么?连根手指都捅不穿?”   她动了动大拇指,抬起手掌,对魔主比了个中指,紧接着嘲讽地笑了起来。   “就这么点能耐,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赶紧躲回盛京老窝吧。”   魔主抬起眼皮,轻轻地瞧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往竹签子的尾部一拍,竹签子的另一头瞬间顶飞了指甲盖,竹签子整个贯穿大拇指射了出去。   没了竹签子的阻碍,大片大片的血淌了下来,浸透了地面的青草。   猝不及防之下被伤害,和光闷哼出声,嘴里泻出一丝浅浅的□□,然而转瞬又消失了,她的面容拧在一起,脸色苍白得吓人。   江在鹅看得揪心,不禁悲鸣了一声。   他强硬地按下传音的心思,收回眼神。   她这样坚定的人,这样执拗的性格,不需要可怜,也不需要安慰。   她只需要他做到她要他做的事,不论过程如何。   于是,他抻直脖子,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潜心感受着周边的气流,长长地吸入大量的空气,大声地嚎叫出来。   他绷紧身体,死死地控制住气体的流出,少一点、再少一点,他要叫得久一点、叫得大一点。   上来!   求你了!快上来!   再快一刻,她就能少受一分罪。   魔主拉过和光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似乎丝毫不在意献血横流的模样。他眨眨眼,用好奇地口吻问道:“前辈,疼吗?”   和光哼笑一声,“疼你麻痹。”   魔主戳了戳失去指甲盖的嫩肉,和光不为所动,他又狠狠地按了下去,反复地碾压着,“现在呢?”   和光闭上眼睛,掩饰住眼神里的情绪,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瓜娃子,给你姑奶奶挠痒痒,姑奶奶可不会给压岁钱。”   “挠痒痒?”魔主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流露出几分赞赏,“你不错,比大业帝宫里的软骨头硬气。”   他挥挥手,四根竹签子飞到他手中,他一手握住和光的手掌,一手夹着四根竹签子,咧嘴一笑,“前辈,就让我试试你的极限在哪。”   说完,他高高举起四根竹签子,对准指甲缝狠狠地扎进去。   风声在这一刻停住了,甚至能听到竹签子刺破皮肤的扑哧声,贴着指甲盖的滋滋声,贯穿血肉的刺溜声......   直到竹签子从指甲盖底下穿过,从第一个骨节处刺出来。就像烤肉架上的串烧肉一样,竹签子串起了和光的手指。   魔主定定地盯住和光的脸,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痛苦或祈求。   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像是入定的老僧一般,沉沉地闭上了眼,如果不是额头大颗大颗冒出的汗珠,恐怕还以为她毫无感觉一般。   和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在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了十指连心的含义。   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得她的意识混沌起来,抽痛和刺痛的来回交替又急急喊回她的意识。她在两者之间来回折腾,不禁想到了残指。   理性告诉她,应该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魔主,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残指,想起观邪师叔说的故事。   残指幼时受尽虐待,修行人偶师的法术时,也是用十指,他也要一根根扳开、扳断十指,他受的苦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她少,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她轻。   凭什么他忍得,她忍不得!   她可是万佛宗执法堂的三把手,未来的堂主。   区区这么点痛苦,完全不在话下!   她睁开眼,颤颤悠悠地抬起不堪入目的手,又比了个中指,“还有什么手段,拿出来让你姑奶奶瞧瞧,再挠痒痒,姑奶奶都要睡着了。”   魔主笑了出来,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拍起掌来。   “是个硬骨头,我越来越满意了。”   他掐了个响指,黑色藤蔓立刻拉下和光的身体,逼得她跪下来。他走近她,拂开她肩上的长发,头发被汗水浸透,一根根黏在一起。   他轻柔地把她的头发扎起来,看着她白皙的脖颈,眼神亮得吓人。   王负荆握紧拳头,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想法。   魔主伸出手,轻柔地摸上她的脖颈后面,头发的最下方,缓缓地滑下,经过脖颈的骨节处,顺着脊椎,缓缓地滑到底,一直到腰椎。   “前辈,你听过剥皮吗?”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一月一度求营养液的时候,大家不要大意地滋润我吧!   @@   @@感谢在2020-10-26 23:52:46~2020-10-27 23: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8章 138 倒霉   ◎他们之间,今天只能留一个◎   “前辈,你听过剥皮吗?”   魔主伸出手,摸上她的脖颈,顺着脊椎一直滑到腰椎,他感受到她的脊背在轻微地颤抖,即使她已经咬牙死死忍住了,身体的反应不会说谎。   他弯了弯唇角,“人族有句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前辈,你觉得我做得对吗?你当初戏弄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和光哼笑一声,“哈?什么眼?什么牙?你们天魔有这玩意儿?你们不就是一团乌七八糟的魔气,不过是照着人族的样子化形罢了,臭显摆个什么劲儿。”   什么在作弄魔主之前,就想到了承受他怒火的代价。太假了,她才不会去说这么没脸没皮的话。谁闲的没事会去琢磨失败的后果,去琢磨失败后的惩罚。   她又不是受虐狂。   魔主手腕一转,掐住她的脖子,“你后悔吗?”   他语气淡漠,似乎只要她回答后悔二字,他就会给她一个痛快,彻底让她解脱。   “后悔?”和光昂起头,丝毫不服软。   他的手缓缓缩紧,喉咙处传来窒息的感觉,她觉得渐渐喘不上气。可正是这股窒息感,短暂地把她从手脚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解脱出来。   意识渐渐模糊不清,这一股窒息感仿佛是毒药,让她上瘾一般陶醉。   她只要点点头,承认那两个字,就能彻底脱身。   可是,回到半个月前,回到前线惨烈的战场上,回到她发现黑秋的那一天,她知晓今日的后果的前提下,会放他一马,会放自己一马吗?   不会!   她只能说,回到半个月前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嗔怒禅的人怎么会因为区区断手断脚的痛苦而委曲求全?   “后悔?我当然后悔了。”她合上眼睛,脖颈的手渐渐掐紧,一用力就能解脱。   她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魔主,挑衅地勾了勾唇角。   “我恨自己心不够狠,手不够黑,怎么没把你脱光了,绑在万佛宗大门口,绑在高高地旗杆上,让大家伙儿瞻仰瞻仰你的光屁股。”   “瓜娃子,让我求饶,想屁吃去吧。让我求饶的人,还在你妈肚子里窝着呢。”   脖颈一松,窒息感陡然消失,和光猛地灌入一大口空气,舒缓了火烧火燎的喉咙。然而伴随着畅快感回到的,还有肝胆俱裂的痛苦。   铺天盖地的痛楚在一瞬间席卷而来,比之前的痛苦有过之无不及。   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没剩几块肉的小指都微微地蜷缩,贯穿着刺针的十指不停地发颤。   她极力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魔主,“龟孙子,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要是求了一句饶,跪下来叫你爷爷。”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听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上来了!上来了!和光道友,阵法已经到达喉咙了!”   她舔舔唇,舔掉唇角的血迹,传音给江在鹅道:“为了保证阵法成功,你开启前告诉我一声,我来吸引魔主的注意力,为你制造机会。”   江在鹅的声音带着犹豫,“魔主的下一步是剥皮了,你......”   “剥皮怎么了?你没拔过鸡鸭的毛?你没剥过狐狸的皮?你没剃过河鱼的鳞?”她轻笑一声,“不过是现在被鱼肉的成了我们罢了,技不如人,被剥得不冤枉。”   这时,黑色藤蔓陡然动了起来,逼迫她背对着魔主跪下,藤蔓一圈一圈包裹住她的手脚,让她无法动弹。   一根冰凉的手指按在她脊椎的最上端,就像是被冷血的蛇类缠上一般,指尖缓缓地滑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传了过来。   “前辈,你知道人族的皮是怎么剥的吗?”   魔主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我见过无数次大业帝剥皮的场面,那叫一个畅快。从脊椎下刀,轻轻一刀把背后的皮肤划成两半,接着小心地用刀分开皮肤和肌肉,一寸寸撕下来。”   和光自然知道,她曾经见过。   二十多年前,万佛宗执法堂曾经攻破过蛟族下属的一个据点,弟子们打开仓库的大门时,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灰蒙蒙的房间内,满满排着无数个木架子,每个木架子上都挂着一张人皮,像是一片片蝴蝶的羽翼,大的、小的、光滑的、苍老的......摆满了整个仓库。   更别说人皮鼓、人皮凳、人皮手套......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玩意儿,应有尽有。   弟子们把这些人皮带回万佛宗,焚烧超度,油腻难闻的味道直冲云霄,弥漫了周边的好几座山峰,久久消散不去。   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和光内心没有恐惧,反倒有一种知道结局的平静。   她笑了笑,“那你悠着点,剥皮的时候,千万别手抖,不要划花了我如花似玉的脸蛋。”   他的手指顺着脊椎,缓缓地向下移,一股战栗感随之传来。比不上手脚的痛楚,却是另一种令人胆寒的疼痛。好像千万只虫蚁攀住脊椎,爬来爬去,啃咬吞噬着脊髓,摇晃着脊椎,后背快要支撑不住一般。   她咬牙忍耐,脑海里终于传来了江在鹅的叫声。   “来啦!”   和光眼神一亮,远远地望向河流。   江在鹅浮在河流中央,扬起肥硕的翅膀,雪白细长的脖颈高高地昂起,浅黄色的鹅嘴直直对准天空,腹部倏地往内扁下去,像极了大鹏展翅的雄鹰,站在悬崖顶端,准备与猎人殊死一搏。   隔着魔主施加的隔音罩,和光听不到他的叫声,想必是极为响亮。   大片大片的涟漪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鲑鱼们不顾冬日河水的寒凉,纷纷从河底跃了出来,惊惧地四散远离。   他的脖颈上,一道极为浅淡的金光亮了亮,由下而上慢慢升起,看来是体内的阵法了。   和光死死地盯住,眼见那道金光即将吐出,不禁浑身抖了抖。然而就是这片刻的失神,引起了魔主的注意。和光感受到,他割破皮肤的手指蓦地停住了。   她心头一跳,不能被魔主发现,如今这个关键关头,就差一点了,绝对不能失败!   她故意闷哼出声,佝偻着身体咳了咳,装作掩饰□□的样子,紧接着挺直腰杆子,侧头看向他,挑衅一笑。   “怎么?瓜娃子觉得恶心,下不去手了?”   魔主轻笑一声,指尖继续往下移。   和光面上不显,心里松了口气,蒙混过去了。她嘴上不停地骂着魔主,试图激怒他,吸引他的注意,斜眼里瞥向河流。   江在鹅张大嘴巴,隐隐可见喉咙深处的金光,以及金光下繁杂精细的阵纹。   河流的涟漪泛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广,他的翅膀一下一下地扇了起来,似乎是在蓄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金光升到了他的舌头上,照亮了无数尖锐细小的舌头。   清风终于吹了过来,拂动了和光的头发,她心头一震,魔主的手指又停住了。   “哪来的风?”   和光知道,瞒不住了。   魔主发现了!   身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冰冷得刺骨。一阵黑雾从身后冒出,直直冲着江在鹅而去。金光还在江在鹅的嘴里,阵法还没有完全开启。   和光想要起身拦住,身体被藤蔓死死捆住,丝毫动弹不得。   黑雾的速度极快,不到一弹指便赶到了岸边,眼见着它即将要贯穿江在鹅的那一刻,陡然被一缕细微的凤火缠住。那一缕弱小的凤火不是黑雾的对手,立刻就被黑雾吞噬干净。   然而正是黑雾被打断了脚步,它没能赶上阵法的开启。   充裕的佛力从江在鹅嘴里喷薄而出,河面登时金光大盛,一道阵法向上冲去,越过拔地参天的大树,越过翱翔云天的雄鹰,直直朝着天空射去。   一只冰冷的手掐上了和光的脖子,她定定地看着天上的阵法,等待着它正式启动的那一刻。只要启动了,被魔主掐死也无所谓了。   只要阵法成功启动,给宗门内示警,宗门会进入紧急警戒状态,执法堂的修士前来查探情况。到时候魔主不得不离开,只要江在鹅还活着,他们还有机会拿到无双剑。   脖子上的手越掐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和光盯着阵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直到阵法停在半空中,噗的一声,掉了下来。   和光的笑瞬间僵硬,脸部肌肉像死了一般,唇角不停地哆嗦着,放也放不下来。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喉咙焦灼得难受,她却连大口呼吸的力气也没有。心脏就像是沉入冬日的深湖一般,冻得刺骨。   阵法,嗝屁了,没有发出去。   可是,它明明升空了,为什么?   魔主掐了个响指,江在鹅顿时被黑雾弹飞,沉入水中,久久没有浮上来。   “求救的阵法,你们的秘密武器就是它?不得不说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差一点就被你们得逞了。”   他哼笑了一声,“可惜,这个阵法坏了。”   和光浑身抖了抖,心脏揪的疼,埋怨和不甘的念头涌入脑中。示警的阵法,执法堂极为重视的玩意儿,几万个里面都难得坏一个,而这一个居然被他们碰上了。   这是何等的运气!   魔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嘲讽,“天运,没有站在你这一边。”   说完,他抬起手指,顺着方才的划痕,一下子划到了尾椎。一条血线沿着她的脊椎,由上而下延伸开来,魔主捏住血线两边的皮肤,猛地一撕。   刺拉——   和光从牙缝里泻出一丝呻/吟,脑海里传来江在鹅的声音,“道友,对不住,阵法失败了,害你白白受了这么多罪。”   “白白遭罪?”和光笑了笑,“这是由我决定的,不是你......”   背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打断了和光的话。   她的皮肤被魔主捏在手里,慢慢地向两边扯开。皮肤与肉块撕裂的声音,血肉碰撞挤压的黏腻的声音,鲜血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交织混合在一起,一股脑儿地涌进她的头顶。   她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识海里响起嗡嗡的蜂鸣。   江在鹅语气急切,“道友?你没事吧?我这就来帮你。”   咕噜咕噜,河面冒起气泡,渐渐地泛起涟漪。   和光忍住脑中的钝痛,连忙传音道:“别出来!”   气泡停止,涟漪缓缓地平息了。   她喘了口气,“你夺舍成了鹅,帮什么帮,出来也是送死。你躲好了,我们之间至少得活一个,活着的那个去拿下无双剑。”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知道了无双剑的下落,离它只剩一步之遥,她怎么能甘心放弃,怎么能把这个机会白白让人。   江在棠一定要拿下无双剑,不,准确地来说,江在棠必须在她的帮助下拿到无双剑。今年的菩提秘境,她一定要让他拿下无双剑,一定要让他在她的帮助下坐稳昆仑剑宗执法堂堂主的位置。   昆仑剑宗执法堂派别林立,大衍宗压下了宝,她打算把宝押在江在棠身上。   帮助堂主坐稳位置,送上门来的功劳,她才不会拱手相让。   江在鹅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她对无双剑如此执着,他的语气有些低沉,“道友,你已经完成了莫师叔的请求,我们不过是萍乡相逢,你不必为了我做这么多。”   “呵。”   和光哂笑一声,“为了你?不,我不是为了你江在棠,而是为了昆仑剑宗的执法堂堂主。我帮的是拿到无双剑坐稳堂主位置的那人,江在棠,你听懂了吗?”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可不是做慈善的好心人,去他/妈的舍己为人。我是个政治家,决定帮你之前,已经想好了报酬和风险。你成功了,欠我一份人情。你失败了,算我看走眼。”   背部痛不欲生,微风一吹,好像锋利的刺刀狠狠地扎在上面。   和光的声音越来越慢,语气越来越沉重,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额头掉下来,连牙齿也颤抖起来。   “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我付出的东西,你以后都要给我还回来。”   她不会扯什么让他移开眼的情谊,情分是情分,利益是利益,她分得很清楚。怕这个剑修的二愣子误解,跟她扯伙伴情,她还特地和他扳扯清楚。   江在鹅透过水面,看见魔主已经把和光背上的皮肤撕了大半,原本白色的僧袍已经成了血色,她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提出来一样。   他极力按下上前的冲动,问道:“我们要怎么拿到无双剑。”   她垂下眼眸,语气强硬起来,“杀了王负荆,再剁下他的脚。”   他怔住了,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原先她想的还只是砍断王负荆的脚,现在已经变成杀掉王负荆了吗?看着她凄惨的样子,他竟然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要是拿不到无双剑,相当于前功尽弃。   他没能帮到什么忙,至少不能拖她的后腿。   江在鹅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干涩,“你之前说过,菜瓜道友对顾剑尊出手时,被秘境法则抹除了。我们之间,无论是谁砍王负荆的脚,也会在砍断之前抹除,没办法拿到脚链。”   他闭上眼,下定了决心,“杀他,要怎么杀?”   “你说得对,王负荆是关系到历史存亡的关键人物,我们不能杀他。但是,现场有一人可以。”   江在鹅一怔,“你是说......”   她疲惫地歪过头,瞥了专心致志剥皮的魔主一眼,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们之间,今天只能留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139 遮一遮   ◎正是因为秘境法则不会允许,我们才有机会。◎   江在鹅潜在河面以下,尽量避免较大的动作,以免泛起水面的涟漪,暴露自己的位置。河水上方,黑雾贴着水面逡巡了一阵,似乎是在找他,不敢轻易下水。   大鹅的身体不仅开了灵智,而且修行过闭水诀。江在鹅一下水,身体自动运转法诀,他才得以长时间潜在水中。   不知为何,他感觉水底一点也不平静,甚至比方才捕鱼时更晃动。   有一股莫名的浮力,想要把他抬出水面,他憋着气儿下沉,才勉强维持住稳定。   他微微张开嘴,咸涩的河水灌入口中,发麻的口感直冲天灵盖,他猛地闭上嘴,咽了咽口水,才缓过这股难受劲儿。   河水怎么会这么咸?难不成护城河的海水灌了过来?前线的菩提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事儿生得奇怪,然此时情况紧急,他们无心考虑此事,江在鹅也就没有同和光提起,免得她分心。   谈论起如何拿到无双剑的方法时,江在鹅心里实在没底儿。和光从前线回来后,他们得知了菩提秘境的潜规则,砍断王负荆的脚这条路行不通,他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探讨了半个月,也没探讨出一个方案来。   “王负荆是关系到历史存亡的关键人物,我们不能杀他。但是,现场有一人可以。”   “他们之间,今天只能留一个。”   听到这话,江在鹅瞬间理解了和光的意思。他瞥了那两人一眼,魔主正在专心致志地剥皮,王负荆咬牙切齿地盯住魔主。   他有些犹豫,倒不是顾及那两人的生死,毕竟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再谈秘境内的生死就有些可笑了。   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怀疑,“魔主和王负荆都是菩提秘境的关键人物,秘境法则会允许他们互相残杀吗?”   只听得她斩钉截铁道,“不会。”   “啊?”江在鹅怔住,”那你......”   “正是因为秘境法则不会允许,我们才有机会。”   江在鹅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沉默了下来。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句一句解释起来,声音里带上了气音,像是老旧的风箱一般,呼呼啦啦,说得极为困难。   “你记得吗?我们为了潜入盛京,曾经在宗外寻找夺舍成天魔的魔修,那时我们遇到了倒挂在树上的王负荆。他被人绑住,挣脱不开,求我们帮忙。”   江在鹅回道:“他的凤火被脚链束缚住,就能冒个小火花,其他再多做不到了。”   她轻轻笑了笑,“不错,但是散修骚乱的那天,凤火冲天,我们在宗外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有这个实力,还用求我们,甚至不惜扯了盛京暗河的谎话。”   江在鹅想了想,“可能他积蓄了一些火焰,不愿用在解绳子这般无用......”说到一半,他停住了,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   如此之强之盛的凤火,稍稍挤出一丁点就能脱困,何必祈求他们?   “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   似乎是为了让他听懂一般,她的语速慢了下来。   “我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王负荆肯定遇到了魔主,他手里攥着龙三的龙筋,路过的佛修弟子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王负荆为什么会遇上魔主?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却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还是在菩提秘境偶然发生的错误?”   “王负荆放出凤火是为了对付魔主。他为什么要对付魔主?他怎么突然之间有这么强的实力?”   “我猜测,当时正在发生极度偏移历史的事件。秘境法则为了修正,临时给予了王负荆扭转乾坤的实力。”   江在鹅听完,不禁佩服起她来。   两人当时都赶到了现场,两人掌握的信息量都一样,她竟然能分析出这么多事。而他只能干巴巴地点头,等她把这些情报塞进他嘴里。   他压下心中那一股不甘和苦涩的情绪,顺着她的思路捋下去。   “也就是说,秘境法则当时能给予王负荆实力,现在也能。”   她用赞赏的口吻道:“不错。他们之间,只能留一个。不是指结论,而是指过程。不是让他们只能活下一个,而是让他们互相残杀。”   “他们不能互相残杀,秘境法则不会允许,要的就是它不允许,破局的关键在于引出秘境法则,由它来阻止这一切。”   “为了阻止这一切,秘境法则要不然让魔主离开,要不然让王负荆逃走。”   江在鹅彻底理解了她的办法,接着便是实施的具体措施。“两人互相残杀,要怎样让魔主对王负荆生起杀心?挑衅魔主吗?还是把玩弄魔主的锅嫁祸给王负荆。”   “不,魔主情绪多变,不好控制。”   她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是脑海里的传音,而是口中。   江在鹅心底划过一丝讶异,方才被折磨了那么久,她都死死憋住了,怎么现在......莫非撑不住了?   不管如何,她的这一声呻/吟极大地愉悦了魔主,他剥皮的手一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另一边,王负荆脸色大变,大喊了一句,“喂,没死吧?”   江在鹅感觉到,她的传音里带着满意的笑意。   “我要让王负荆舍身取义。”   江在鹅一愣,舍生取义?就他?一条鱼都会跟你抢的人,他让别人舍生取义还差不多。   和光向江在鹅交代完,偏头瞥了魔主一眼。他一心剥皮,感觉到她看他,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眼神瞬间又回到了她的后背。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他捏住的皮肤上,原身后背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   “你打算拿我的皮干嘛?制成人皮灯笼,还是人皮凳子。这种玩意儿,大业帝的藏品里多得是。”说完,她不动声色地觑了王负荆一眼。   他握紧拳头,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魔主手下没停,语气不咸不淡,“那都是凤族的兽皮,皇宫的仓库里,人皮倒是没有,大业帝喜欢新鲜的玩意儿,比如说凤凰。”   说着说着,他倏地笑了起来。   “说起凤族,那可全身都是宝,可惜大业帝不在乎,凤骨制成了椅子,凤眼镶了墨笔,凤爪下了锅。我记得,最后一块凤皮,制成了顾家军的军旗。”   他笑着看了王负荆一眼,“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顾家军出征前,大业帝曾命你跳了一曲凤舞,就是披着那块凤皮跳的。”   王负荆眼角发红,咬紧牙关,嘴里发出低吼的声音,却没有回应。   和光眯起眼睛,心想道,还不够,逼迫他的程度还不够深。   刺拉——   后背冷不丁地传来剧痛,和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回头一看,背后好像长出了一双白色的羽翼,轻薄而脆弱,那是她背部的皮肤。   魔主捏着“羽翼”的两端,上下摆了摆,像是在模仿蝴蝶飞翔一般。   她感觉到皮肤与肉块的切面处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摇摇欲坠,身前的皮肤也随时会被撕掉。   魔主咧嘴一笑,“怎样?我的技术不错吧,一点都没坏呢,比起大业帝也不差了。”像是求取夸赞一般,他甚至把皮肤伸到她面前,让她仔细观赏。   和光没接话,魔主也不生气,他扭头望向王负荆,“你怎么看?”   王负荆沉下眉头,挪开了眼。   魔主一脸笑吟吟地望向河流,“你的灵兽怎么没上来?不然也能让它欣赏欣赏你现在的模样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听说宠物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会吃掉自己的主人。我还没亲眼见识过,不知道你的大鹅会不会这样?”   黑雾仿佛具有灵智一般,又飘回河流上方,贴着水面浮来浮去,似乎在寻找江在鹅的踪迹。   和光眼神一动,道:“你有事冲我来,别对它出手。”   “哦?”   魔主玩味地笑了笑。   “玩弄你的事情,是我一人干的,与它无关,它不过是听我命令行事。你身为魔主,何必跟它一般见识,跌份儿。”   魔主没搭话,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和光顿了顿,又望向王负荆,与他的眼神对个正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又收回眼神。   “此事也与王道友无关,他不知道此事,你心里清楚。我自己干的事,自己一力承担,不会拖无关人下水。”   魔主听完,啪啪啪鼓起掌来,“厉害,被我折磨这么久,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脸色倏地一黑,残忍地笑了笑,“不知道几分钟后,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刺拉——   他捏着皮,往前撕来。“剥皮,背部只是小意思,重点在身前。前辈,痛苦才刚刚开始。”   和光凄惨地大叫了一声,斜眼里扫了王负荆一眼,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还刺激得不够吗?难不成他郎心似铁如此?莫非真要等她成了个无脸人,他才会出手?   她抓着地面的泥土,不住地喘着气。现在倒不是为了刺激王负荆而装的,真的快忍不住了,魔主说的不假,剥皮前面的才是关键。   之前的刺针手指和撕后背,跟现在比起来,就像小儿科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   “住手!”   魔主的手一停,他扭头望向王负荆,笑道:“怎么?你也想加入我?”   和光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心里催促道,快!快上啊!大佬!掏出你的火焰来!   只见王负荆咽了咽喉咙,缓缓地移开眼神,脸上浮起一丝绯红,慢腾腾地说道。   “剥前面的皮不是要脱衣服吗?你们要不搞块帘子遮一遮?”   作者有话说:   王负荆:剥前面的皮不是要脱衣服吗?你们要不搞块帘子遮一遮   和光:你认真的? 第140章 140 嘴遁   ◎啧,本来没打算使...真是败给你了◎   “剥前面的皮不是要脱衣服吗?你们要不搞块帘子遮一遮。”   和光期待的眼神登时僵在脸上,神情扭曲了一瞬。大哥,你认真的吗?我都快死了,还在乎露那么点子肉?   魔主的手已经放到了和光的衣襟上,正准备往下扯,好让他仔细撕开前身的皮肤。听到王负荆的话,手顿时僵在原地,紧接着像触了电一样,赶紧缩了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动静有些奇怪,假装咳了咳。   人族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结构,似乎确实不一样。男人脱女人的衣服,好像只有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传宗接代时酿酿酱酱的时候。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魔主扫了一眼她的衣襟,不知脱好,还是不脱好。   血腥残暴的危机场面,被王负荆的话这么一搞,陡然变了味道。   黑雾腾腾的画面中,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而说出这句话的当事人仿佛毫无所觉一般,见两人没动作,偏头扫了两人一眼,讶异地眨眨眼,又飞快地挪开了眼神,语气略带催促。   “看我干什么?继续啊!”   和光顿生出一腔真心喂了狗的惨痛之感,她昂起头颅,挺起胸膛,露出一副大无畏的神情,头一偏,眼一闭,凄厉地大喊一句,“来吧,谈老狗!”   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反抗不成功,无奈之下忍受屈辱的贞洁烈女。   魔主手一抖,手指尖夹着的衣襟滑落了下去。   他心里暗想道:这两人莫不是合起伙来诳我?本来没这种感觉,她这副姿态一搞,搞得他像是□□无耻的采花贼。   不行,不能这样。   他得把歪掉的气氛拗回去,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他不动声色地捏起和光的衣襟,慢条斯理地往两边扯起来,动作不像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样快,也不像熟门熟路的情场浪子一样慢。   一边脱着,他觑了王负荆一眼,笑道:“知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的,乖乖待在那儿,我可以放你一马。”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入非非。   是这样脱的吗?大业帝的宫女帮他脱衣服好像更贴心谨慎一点,是不是要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皮肤。不对,那是勾引大业帝的宫女故意做的。   所以,到底是小心谨慎地不要碰触到她的皮肤好?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刻意?   但是,划过她的皮肤,会不会又显得自己好色无耻,故意占人便宜?   这么想着,他心一横,轻轻地摸过她的锁骨,最安全的位置,就算被感知到也不会误会什么。可是,她好像毫无所觉一般,眉头都没皱一下。   要是和光知道他的想法,恐怕想往他脑袋上开一刀。老子后背的皮都全被扒了,别说你摸老子的胸,就算你玩胸口碎大石,我都没什么感觉好吗?   魔主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脱衣服上,嘴里的话顺着口就说了出去,只为了拗转尴尬的气氛,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内容。   “你比你爹聪明些,凤族落败后,大业帝给过王家族长投降的机会。当时大局已定,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一点,他也如此,却还是选择与天下大势背对而行。”   “万佛宗也是如此,今时今日天魔已经占据了坤舆界的大半江山,内陆仅剩不到一半。西方的十万大山被妖族占据,与你们人族势同水火。沧溟海是坤舆界唯一反击的机会,可惜海族闭门不出、不理世事。”   “人族已经无路可退,还不如投降,至少死的人少些,大多数逃走的人可以活得长一点。天下大势已经很明显了,坤舆界注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和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魔主皱眉看她。   “天下大势?你?好大的脸!”   她笑着笑着,牵动了背后的血肉,不住地咳了起来。   魔主讶异地瞧了她一眼,嘲讽地笑了笑,“半个坤舆界都在我手中,我不是天下大势?谁是?你们万佛宗?”   他扯着她的皮肤,慢慢地撕了起来。   “处置完你,天魔的军队就会开始进攻菩提城,佛修的防线能撑多久?我探过你们的仓库,阵盘、符咒、灵药基本告罄,没有任何后勤物资支援,逃走的修士越来越多。”   “难道你以为你们能撑下去?”   和光合起眼睛,细细思忖了一番,确实不能,万佛宗与天魔之战是注定失败之战。在她这个后来者眼中,天魔必败无疑。可是在如今这个时间点,人族才是毫无希望。   她轻笑一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魔主。   “只看到眼前一战的输赢,谈老狗,你的眼界没这么窄吧?你也说了,沧溟海闭门不出,因为火烧不到它们身上。十万大山没动静,因为火还没烧到他们身上。”   “等火烧到妖族身上,你怎么确定妖族不会和人族联手?”   话音刚落,天边直直落下一道响雷,咕隆——逼人的天威盘旋在空中,闪电忽明忽暗。   和光抬头望了一眼,魔主与王负荆毫无动静,似乎是没听到一般。   她明白了,这是秘境法则的示警,她透露得太多了。   魔主哂笑一声,“联手又如何?怕你们不成?命运的天平站在了天魔一方,大势在我这一边。就算你们联手,击败你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你们人族有个成语,叫‘势不可挡’。”   和光刚想反驳,斜眼里望见王负荆面上神色平静,拳头却攥得极紧,一滴滴鲜血从指缝间落了下来。   她重新思忖了一番她与魔主的对话,哪一点刺激到了他?与之前所有的话都不同,新冒出的一点。   莫非是势不可挡?   她眼神一亮,决定试一试再看,“势,你怎么知道你才是‘势’,而不是人族?”   魔主皱眉看了她一眼,嘴巴都懒得睁开,眼神摆明了告诉她,那还用说吗?   和光没理会他,暗地里瞥了王负荆一眼,没什么反应,眼神与魔主如出一辙。三万年前的今日,所有人都相信天下大势在天魔这一边。   她记得,江在鹅之前对她提过一嘴,王负荆认为三光和万佛宗的抵抗毫无意义,只是无谓的送死,他也不相信人族能够躲过此劫。   抱着这般想法的他,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站在顾剑尊身后,联手建立起抗魔联盟?   要让王负荆舍身取义,难不成先要改变他心中天下大势在天魔一方的观点?   可是,秘境法则不允许她透露未来的事情,天威还在头顶虎视眈眈。   和光心里叹了口气,要劝服他,有些难啊。好在她嘴炮一流,还有万年后异界来魂的理论打底,论口水战,怎么会输给古人?   “大势,什么是大势?左右天下的两股或多股势力中,最大的那一支叫大势。”   她抬起头,定定地盯住魔主。   “然而,大势从来不是结果论,而是过程论。多股互相抗衡的势力,都认为自己代表了天下大势,哪一支赢了,在结局、在数万年后才会被认定为最终的天下大势,天命所归。你现在赢了吗?你没有!”   “一万年前,菩提老祖开局一个碗,前面有盛京王朝和御寺宗庙的阻挠,后边有无数佛门和传统宗门的破坏,他当年不是天下大势。可是他最后赢了,步步危机的情况下,他一手创立了万佛宗,开拓了三乘佛法。曾经毫不起眼的万佛宗,如今成了坤舆界最后一个佛门。”   她偏头觑了王负荆一眼,他的神色有些动容,她又加了一把火。   “当年龙凤之争,凤族统领妖族万兽,龙族滨下海族群臣。然凤族稳稳压了龙族一头,所有人都认定凤族终归登顶第一。直到龙族找上皇族,龙族的势才反压了凤族的势。”   “时势多变,你怎能确定天魔一直是‘大势’呢,殊不知最后人族能否反压成功?”   魔主脸色一沉,刚开嘴,似乎是想反驳她的话,又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缓缓地松开眉头,道:“人族天性趋利避害,为何会反抗天性,选择弱小的一方?”   和光疑惑地看了魔主一眼,他竟然低头了,问她这个问题。   “懂得反抗天性,所以人才是人,所以妖族才生了灵智。一昧遵从天性,所以灵兽只是灵兽。”她的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一丝讽意。   “所以你们天魔终归只是天魔。”   一昧遵从天性,吞噬魔气,欺弱畏强,只知道抢夺,却生不出自己的东西。   没有文化,没有思想,甚至不如生了灵智的器物。   和光咽下了对天魔的愤怨,又把话题转到大势上,“谈老狗,你考虑到了坤舆界所有的势力,却忽略那些被你瞧不起的势力的发展膨大。”   “你的格局够大,却不够远。”   她扭头看向怔愣的王负荆,一字一句地说道。   “时代的浪潮滚滚而来,今时今刻天魔是大势,假若它是浩浩荡荡的滔天洪水,坤舆界势力是岌岌可危的堤坝,还有不少叛变的蛀虫在底下啃噬危害,在堤坝上挖出漏洞。”   “但是,坤舆界势力不只是这个老旧的堤坝,不只是这些蛀虫,更应该是站在堤坝背后,用身体堵住漏洞,用身体挡住洪水的生灵。他们才是坤舆界势力最后的支撑,哪怕这个堤坝崩溃了,他们也可以往后退一步,再建一个,又被冲毁了,那就继续建。只要还剩一个生灵,堤坝就会一直存续。”   “浩浩荡荡的洪水,与□□不下的堤坝,两股势力不断交锋,谁立到了最后,谁才是最后的天下大势。”   王负荆绷紧连,紧紧皱起眉头,指间的血汩汩地往下淌,过了许久,倏尔眉头一松,缓缓地笑了出来。   他看向和光,与她严肃的语气完全相反,他的语气十分轻佻。   “大道理说了这么多?烦不烦啊?怎么?想我救你一把?”   和光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务必。”   他轻笑一声,“你不会真觉得我打得过魔主吧?要是我死了怎么办?”   和光真怕他不打,正准备开口,掏出天性什么的嘴炮一番,就见他张开那只不断淌血的手掌,掌心赫然刻着一道繁密的血阵。   原来他的手流血不是因为激动,而是自己刻出来的。   为了不被魔主发现,暗地里用指甲在掌心刻阵。   他又划了一道,鲜血如泉涌般喷出,随之迸射出的是一道血色的光芒,刺眼的红光之下,精纯的凤火熊熊燃起,带着仿佛来自远古荒芜的混沌之力。   “啧,本来没打算使......真是败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嘴遁真的好难啊!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最后再一次求一下营养液   ###   ###感谢在2020-10-29 23:58:47~2020-10-30 23:5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1章 141 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河流边,寂静得令人胆寒,雀跃的鲑鱼乖乖潜伏在河底,森林的鸟兽死死地缩在了树洞的窝里,盘旋不停的风儿歇了踪影,只剩下和光身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泥地里的啪嗒声。   江在鹅咽了咽喉咙,直直地盯住王负荆。   和光成功了吗?他要舍生取义,同魔主一决死战?   王负荆摊开刻满阵纹的手掌,血色的光芒大放光彩,继而缓缓地消退,与此同时精纯的凤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一缕一缕鲜红的火纹缠绕交织。   一声嚎亮的凤鸣响起,手心的火焰中生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凤凰,浑身缠绕着血色的火焰,它站在王负荆的手心,勾下头,用嘴巴从手心的阵纹内衔出了什么东西。   随着那个东西的出现,四周渐渐地起了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吹得周围的参天古木摇摇欲坠。他手心的火势也越来越盛。   那个东西完全被衔出,风登时停歇了。   王负荆举起那个东西,小凤凰围绕着它往上飞去,身体重新化作一缕缕血色的火焰,最后停在那个东西的尖端,低头朝王负荆点了点,消失不见。   和光看着那个东西,木质条棍,两指粗细,长约三尺,与寻常刀一样,其上燃火。她瞪大了眼,神色不禁扭曲了一瞬,三个字脱口而出。   “烧火棍?”   阵势玩得这么大,结果就掏出一根烧火棍?   王负荆猛地扭过头,瞪她一眼,神色看起来有些愤怒,“梧桐木!凤凰栖息的梧桐木!坤舆界仅此一支,不识货不要乱扯!”   “不还是烧火棍嘛?”和光嘴里嘟喃了一声。   江在鹅透过河水,都听到了她的嘟喃,更别说身为修士的王负荆了。王负荆啧了一声,挪开了眼神。   江在鹅生怕王负荆一生气,就此离去,那和光的付出就白费了。他忍不住传音给她道:“火烧眉头的时候,你就别再玩梗了!”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慢了半拍一样,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   透过河水,他看到她轻轻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如往常一样,没看出勉强,只是那眼里黯淡无光,看不出一丝光彩了。   她的脊背微微佝偻着,背后血肉模糊,甚至有几根白色的骨头戳破了血肉,刺了出来。白色的皮肤像一块精致的绸缎,却丝毫不被人重视一般,随意地搭在身前。   她的身下,绿色的草地已经染成了红色,一条浅浅的小溪流了过来,流进河里,血色的墨块坠下来。   江在鹅眼前划过一丝一丝血流,被水流冲刷着、挤压着,直至彻底融进河水中。   一阵微风吹过,水面泛起浅浅的涟漪,她的身体颤抖着,即将要倒下的前一刻,她伸出插满竹签子的十指,撑住了地面,稳住了身体。   她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痛苦的神情,暗淡无光的眼神反而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微微抿了抿唇角,风声越来越大,吹得拔地参天的大树梭梭作响。她的身体如同被砍断翅膀的蝴蝶,在强风中摇摇欲坠。   她快撑不住了。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担忧的情绪,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江在鹅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下苦涩,他才明白她说出烧火棍不是抖机灵,而是不这样,她就撑不下去了。   脑海里再一次传来她的声音,轻快而愉悦。   “火烧眉毛?王负荆的眉毛没烧着啊。”   江在鹅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动了动喉咙,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用如她一般轻快的语气回道:“这个梗太冷了,下次换个聪明点的。”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愈深了,语气异常坚定,“好!”   另一边,王负荆握住梧桐木,振臂一甩,血色的火焰照红了整片区域。四周的黑雾接连往后撤退,撤得晚的黑雾被凤火一把咬住,吞噬干净。   其他黑雾见此,撤得更远了。   魔主松开和光的皮肤,转身看向王负荆,眉头沉沉地压着,神色不善。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王负荆咧嘴一笑,抬起梧桐木,枝桠指着魔主,“你看走眼了。”   魔主打了个响指,唰的一声,无数的魔气从地底涌出,团团围住了王负荆。他缓缓地笑了开来,“你不会以为自己能赢吧。”   魔气围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离王负荆越来越近,他不停地挥着梧桐木,试图震慑四周的魔气。   血色的火焰与黑色的魔气形成鲜明的对比,然一团魔气被凤火吞噬了,还有无数魔气扑上去,凤火吞噬的速度拼不过魔气的数量。   “连烧火棍都比不上,不如叫废柴。”   和光看着王负荆淡然镇定的神情,心想这样不行,秘境法则没动静,王负荆还没达到拼命的程度。于是她嘲讽地吐出一句话,又添了一把火。   王负荆只瞧她一眼,笑了笑,“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句话有些过分了吧。”   “你先把我救出去再说吧。”   魔气越来越近,处境越来越危急,王负荆的神色依旧那般胸有成竹,一昧地挥着梧桐木舞来舞去,动作死板,也不像有什么特别的招式。   就和森林里的凡人老汉,挥着火把驱赶野兽一般,看不出什么技巧。   眼见着一团魔气从后方向他袭去,和光不禁睁大了眼,暗地里揪紧了心。要是这股魔气力道不足以把他摁死,而是仅仅弄晕了他,那就麻烦了。   幸好他偏头一躲,没让魔气得逞。   王负荆手上不停,挥着梧桐木,舞得挺养眼的,不知多少次躲过了黑雾的偷袭,活像只打不死的小强。然而实在没什么用,包围圈越来越窄,仅仅剩下一米左右的圈儿。   魔主眯眼瞧着,眉眼不耐烦地沉了下来,实力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还被王负荆逃过去,看得他有些烦躁。他又打了个响指,黑雾又多了一倍。   王负荆脸上的淡然终于消隐了,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眯起眼睛,环视四周,语气有些沉重,“和尚,我玩一把大的,没问题吧?”   “随你。”   把自己玩死了都行。   对于和光来说,突围的办法有两个,其一是秘境法则再一次给予王负荆力量,让他打跑魔主,所有人都能得救,这是最好的办法。其二是王负荆英勇捐躯,秘境法则为了阻止它发生,一定运用法则之力做出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她不能确定。   包围圈越来越紧,和光一眼望去,只能望见黑泱泱的一团魔气,若不是其间上跳下窜的血色火焰,她还以为王负荆被弄晕了。   一团魔气抓住了王负荆的脚腕,化作数根藤蔓,紧紧地把他的脚按在原地。   他握住梧桐枝,往脚下挥去,打算挥退黑色藤蔓。其他黑雾看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缠住了他的右臂,阻断了他的动作。   梧桐木被迫停在半空,黑雾极有默契地远离了火焰,从上到下死死缠住了王负荆的身体。   和光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王负荆动弹不得,只要他性命无忧,秘境法则就不会出手,她和江在鹅还是没有逆转现境的机会。   除非他自爆,然而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他怎么可能为了她和一只鹅自爆。和光摸着她的心,自问她也做不到此事。   王负荆双手双脚被黑雾缠住,全身无法动弹。黑雾从脚底开始,包裹着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往上爬,似乎是想整个裹住他。   他手中还紧紧地握住梧桐木,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他再也无法挥动梧桐木了。   黑雾爬上了他的胸膛,他扭头看向她,眉头压着,“对不住了。”   和光死死地盯住他,眼睁睁看着黑雾一寸寸爬上他的脖颈,覆上他的脸庞,完全裹住了他。她心中暗想道,莫非魔主想吞噬他?   这样也行,秘境法则会阻止此事。   魔主接下来的话把她的心打入谷底。   “我不讨厌这样的人,如今先来处置了你,我再结果他。”   和光一怔,脑袋像被铜钟狠狠敲过一般,魔主现在不打算杀死王负荆?   刺拉——   锁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眼神却依然死死地粘在乌黑一团的王负荆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是怎么回事?要不打,要不死,给句准话啊!   难不成前功尽弃?   想到此,和光越发不甘,她不顾指尖的疼痛,握紧拳头,昂头大喊一声,“王负荆——你就到此为止了吗?你口口声声说的‘玩一把大’呢?”   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有黑雾绕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游走,包裹得越来越大。   梧桐枝之上也缠上了几缕黑雾,王负荆被魔气包裹后,梧桐木得凤火随之熄灭。黑雾起先小心试探梧桐木,见它没反应,黑雾蜂拥而上,整个裹圆了它。   和光的心如坠冰窖,没用了,连梧桐木都歇菜了。   脑海里传来江在鹅的声音,“道友,自爆吧,不必白白忍受剥皮之痛了。”   江在鹅的话是对的,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但她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都走到这里了,结果还是这样吗?真的不能再前一步吗?   她抬起双手,十指扎满了竹签子,伤口处胀得紫红,全是被堵住的淤血,血滴子顺着伤口,一颗一颗冒出来,没冒出来的还有更多。   刺拉——   锁骨处的疼痛慢慢往下延伸,马上就是胸口了。   事到如今,索性不如自爆,打魔主一个措手不及。哪怕不能对谈老狗造成实际伤害,中断他的凌虐,也能给他添添堵。   和光这么想着,不禁握紧拳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噼啪。   噼啪。   她心中一动,猛地睁开眼,看向王负荆的方向。   被黑雾裹住的梧桐木内,不停地蹦出火星子,火星子所过之处,黑雾都被火焰烧融一般,一眨眼就消散了。   随着火星子不断蹦出,梧桐木表面的黑雾剧烈地流动起来,一层又一层死死裹住它,然而黑雾又一层又一层地凹下去,仿佛最里层的黑雾被梧桐木烧融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黑雾内爆发出一阵血色的红光,光芒又渐渐歇了下去。黑雾停止流动,就像被凝固住一般,表面裂起无数道沟壑纵横的缝隙,缝隙内赫然是方才的红光。   砰——   梧桐木和王负荆身体表面的黑雾,像是陈年的铁锈一般片片脱落,落地之前便被凤火烧融干净。   梧桐木周身的凤火比之前更盛,更精纯,比起王负荆身上的凤火还有过之无不及,似乎像是凤凰本身的凤火一般。   王负荆瞥见和光的眼神,冲她咧嘴一笑。   接着,他高高举起梧桐木,梧桐木的凤火直冲云霄,冲破了沉沉压顶的黑云,直直射向太阳。似乎还显不够一般,他甩臂一晃,直冲云霄的火柱随之一搅,搅散了这遍布天空的乌云。   温暖的阳光一束束洒下来,照亮了这片大地。   和光伸出手,掬起一捧阳光,不禁笑了出来。   她赌赢了。   凤火传达了出去,与散修骚乱那天一般声势浩大的凤火,不过多久肯定会有人前来查探。   “梧桐木是凤凰栖息的灵树,见不得半点污秽。我的凤火被脚链锁住,挥发不出它本身的实力。多亏了你贡献的魔气,才激发了梧桐木的自我净化功能。”   魔主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废话真多,”他打了个响指,又有无数的黑雾从地底钻出,冲着梧桐木奔腾而去。   王负荆一挥梧桐木,猛烈的凤火冲了出去,登时吞噬了所有的黑雾。   和光心下一喜,她看见他扭头看向自己,眉头却压了下来,“对不住。”他的神态与话语同被黑雾裹住前一样,她不懂他的意思。   紧接着,他握紧梧桐木,朝着树林,振臂一挥。   熊熊凤火向着树林奔驰而去,像数万匹钉了铁蹄的疯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拔地参天的巨木颤颤悠悠地晃动起来,如同经历了一场横暴的狂风一般。   在它倒地之前,火焰已经从树底蹭地腾了上来,所有树叶在一瞬之间被溶化,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成了焦黑的酥渣,风一吹,粉碎干净。   枝繁叶茂的树海,登时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火海。   而且还在向远方不断席卷而去。   和光看着这一切,嗔目结舌。热浪扑面而来,伤口处火辣辣的疼,比背部更疼的是她的心!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王负荆?你他/妈脑子瘸了?”   玩一把大的,玩这么大?!   怪不得要说对不住,还说了两遍,你切腹谢罪也不行!   王负荆挑眉,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甚至吹了声口哨,“这下不急没人来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胸口气得不住地起伏,牵扯得浑身的伤口发疼。她心里简直把他骂了千遍万遍,这不废话吗?为了灭火,整个宗门的人都会往这儿赶!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哪个鳖孙子放的火?”   应该是有人从远处发来的怒吼,和光听出来了,是三光祖师爷的声音。   魔主倏地轻笑一声,“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得漂亮,我不撤也不行了。”他赞赏地瞥了王负荆一眼,拍了拍掌。“你又救了你自己一命。”   他转过身子,垂眸看向和光,“我来不及杀他,不代表来不及杀你。”他掐住和光的脖颈,慢慢缩紧,欣赏着她的痛苦之态,“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和光当然知道这点,执法堂的人会赶来,她赶不到了。   但是,她赢了。   局已经破了,必死之局中,她和江在鹅活了一个。虽然她还没拿到无双剑,但是够了。   江在鹅的人情欠下了,王负荆心中的种子也种下了。   就算她死了,她也赢了。   和光刻意无视喉咙处的疼痛,以及胸口的窒息感,她在脑海中同江在鹅传音,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告诉他可能拿到无双剑的几个方法,她不确定成功率,但可以一试。   江在鹅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交代完后,她扭头冲王负荆望去,轻轻笑了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挪动着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多谢。   她看见王负荆猛地睁大眼,神情居然扭曲了一瞬,紧接着他的左手化为凤凰的爪子,猛地往心口处一掏。鲜血迸射出来,还有无数的火星子。   心口的鲜血滴在地上,登时化为红色的火焰,沿着草地席卷开来,四周登时也变成了一片火海。   和光曾在典籍上看过,王家人的心头血是凤凰的血液,激发它,可以暂时获得同凤凰一样的实力。然而这一招损害甚大,不到拼死一搏的关头,王家族人绝不会做此事。   一束火焰冲着魔主奔袭而来,和光睁大眼看着,越来越喘不上气,脑子渐渐混沌起来。   时间仿佛离她而去,周边的一切都减慢了一般。   江在鹅的声音顿在脑海中,“道友,等出了秘境,我绝不会......”   王负荆挥动梧桐木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怒吼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等......”   凤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贴到魔主的后背,时间终于停下了。   铮——   一声琴鸣过后,一切都停住了。   和光望向远处,燃烧的火焰停了下来,树木的渣屑躺在空中,飞翔逃离的鸟群静止在半空中,烟灰漂浮不动......   一切都停住了。   除了她。   她猛地大吸一口气,连忙拨开了脖颈上魔主的手,而他神色不变,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任她拨开。   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死了,变成了灵魂?可是,没见到别的灵魂啊,也没听说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红色的虚影从王负荆身上飘了出来。那人的长相与王负荆一模一样,身体像是灵魂的半透明状。   和光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直觉不是王负荆,因为他的神态与王负荆迥然不同,而且他身上带着一股王负荆没有的战场的硝烟味。   他嫌弃地瞥了和光一眼,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又是和尚?”   和光眯眼盯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警惕。   事情不对劲。   那人看出了她的警惕,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王负荆死前,留在菩提秘境的一缕神念。”   和光眨眨眼,脑子还没转过弯。   “王负荆?哪个王负荆?历史上的王负荆?”   我勒个大槽!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142 无双剑   ◎所有人都在规避法则,你却反利用了法则◎   听完那人的解释,和光拧了拧眉头,抬起双手,示意他停一下。   “等等,我捋一下。”脑子有些没转过弯。   现在的菩提秘境内,有两个王负荆。   一个是秘境创造的工具人,也就是这些日子同她一起的王负荆。还有一个是眼前这个半透明的灵魂。   两万年前,菩提秘境创造之初,历史上真正的王负荆,扛过了天魔大战的王负荆,七权王家的掌门人——王负荆临死之前在菩提秘境内留下一缕神念,这一缕神念在秘境内渡过了整整两万年。   和光捋完事情经过,心中万马奔腾,她暂时接受了他的说辞,却无法完全相信。   她掀起眼皮,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戴着王家人特有的发冠,其上点缀着一颗圆润晶莹的红宝石,她曾见王御剑也做过类似的打扮。他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袍,广袖金线,其上燃着红色的凤火。长袍的样式不像是天魔大战之前的,和两万年前的有些类似,与王负荆死亡的大概时间点也对上了。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脚链。   和光环视四周,所有人的时间都被停住了,她在脑海中呼唤江在鹅,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这一点,远远超出她的掌控氛围,比被魔主折磨更甚。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停止秘境的时间?   这一点,自问连菩提秘境所有者的万佛宗执法堂都做不到。   菩提秘境内藏着王负荆残留的神念一事,更是闻所未闻。   和光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回想着关于菩提秘境的典籍和记录,以及之前几百代秘境领队留下的记录,没有一点提及了时间暂停,更没有一点提及了王负荆的神念。   要是执法堂知道神念一事,一定会告诉作为领队的她。她进入秘境前,西瓜师叔也没有丝毫的暗示。   难不成又是所谓的辛秘?   和光压下心底的怀疑,决定先试探试探“王负荆”,她忍着十指的疼痛,朝他恭敬地抱拳道:“前辈,晚辈进入秘境前,宗门的上层未向晚辈提及您的事。”   “王负荆”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只是淡然一笑,“那是当然,万佛宗压根不知道此事。”   和光敛起眼皮,腰弯得更下了,语气却没那么恭敬起来,“两万年前,您进入秘境前,没有告诉主人家一声吗?”   “主人家?”他没有在意她言语的冒犯,“和尚,你清楚菩提秘境的创立吗?”   和光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菩提秘境是三光祖师爷和顾剑尊联手创立的,不仅是为了完整地留下那段历史,也是为佛修和魔修创造修炼场所。   “我死前,那两个家伙邀我进秘境。他们主动开口,我就来了。他们没告诉小辈这事儿,关我屁事。”他笑着看她,“你怎么对我兴师问罪来了?”   听完他的解释,和光深深朝他鞠了个躬,真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歉意。   她的脑子活络了起来,三光祖师爷和顾剑尊为何要邀请王负荆在秘境内留下一缕神念,留下神念做什么?菩提秘境启动两万年来,都是依靠能量,从未听过需要大能的神念来维持。   难不成秘境内有什么值得神念守护的法宝?   想着想着,她心头一动,脑子里荡起了一声钟鸣。   无双剑!   “王负荆”的手里有无双剑!   工具人王负荆取不下脚链,神念“王负荆”早就取下了脚链。   抗魔大战期间,顾剑尊和王负荆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甚于同时期的所有人。顾剑尊飞升前,会不会把菩提秘境里的无双剑托付给了王负荆的神念?   在真实的历史中,王负荆的脚链是修成了无双剑法的顾剑尊砍下的。修成了无双剑法的顾剑尊,在当年是实力数一数二的人物。菩提秘境的时间点内,要砍下脚链,只能对比顾剑尊的实力找大能帮忙。然而,夺舍的修士被限制了夺舍的身体的修为,不可能自身夺舍成大能。在最后的大战来临前,修士几乎不可能在最多一年的时间内找到大能帮忙。   和光猜测,砍下脚链,只能利用秘境法则,却想不到利用的方法。   现在,王负荆的神念为何现身?为何停止了时间,只出现在她一人面前?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太过分,才引出神念。放火烧山一事归根到底是工具人王负荆所为,而且菩提秘境开启以来做过的比这个还过分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比如六十年前凌虐魔主的话本作者。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工具人王负荆掏出心头血一事?触动了秘境法则,触动了神念。   她不敢确定,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个令人心颤的想法。   她眼神一亮,登时直起腰杆子,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朝“王负荆”作揖,正色道:“谢前辈赐剑。”   不是“求”,而是“谢”。   神念登场的那一刻,他已经认同了她。虽然她还不明白具体是哪一点触动了神念,但是木已成舟,她不妨忽略过程。   神念王负荆一乐,没给无双剑,双手环胸,笑着看她。   “你这和尚忒不要脸,无双剑的影子都没见着,就敢向我要。”   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和光只得笑着回应。神念仿佛好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一般,也不在乎和光回不回话,自己一个人说得挺起劲。   “菩提秘境创立之初,顾剑痴把我骗进来,我念着旧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还以为没几年就能搞定,没想到在秘境内整整蹉跎了两万多年。你们这些小辈也太蠢了,两万多年,居然只有两个人达到了要求。”   “两个人?”   他的语速极快,和光还是注意到了他话里的词。他出场之时,见到她的第一面,也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话。他说,又是和尚。   除了她,之前也有人达到了他的要求,那人也是个佛修。   但是,那人却没有拿走无双剑。   神念王负荆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起了极为不爽的事情,“六十年前,好不容易有一人达到了要求,虽然是个佛修,我也懒得管了,只要把无双剑这玩意儿送出去就行。那小子是个刀修,我刚露个面,无双剑的事情还没说出口,那小子就摆摆手,让我滚。”   “这可是无双剑啊,举世无双的无双剑啊,即使我不想说顾剑痴的好话,也不得不承认这把剑的厉害。哪怕那小子修的是刀,多拿一把剑显摆显摆也不差。大不了卖了,也......”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他刹住了嘴。   和光不忍戳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王家人真是一脉相承的爱钱,王负荆把无双剑的价值拿金钱来衡量。这么比起来,王御剑还是修炼不到家。   她瞥了一眼被暂停时间的工具人王负荆,他面露焦急,一手戳在心头,一手举着梧桐木直指魔主,作势要向前冲去,胸前落下的血液滴在半空中。底下,脚链稳稳地锁在他的双脚上。   “敢问前辈,您口中所说的要求是什么?”   神念王负荆半阖眼皮,语气倏地严肃起来,“所有修士进入秘境之前,万佛宗执法堂应该清楚地告诉过他们一点。为了维持菩提秘境的运行,秘境内有一定的法则,最重要的一条是历史轨迹不可变。由这一条法则衍生出来无数的细则,比如说不准杀死核心历史人物等,然这些细则需要修士自行摸索。”   “只要不蠢,都能摸清楚几点,修士里基本没有傻子每个人都摸清楚了最重要的几条,并主动避开了它。然而重点就在于此......”   和光心头一动,心里想到了他接下来的话。   神念王负荆看向她,满意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在规避法则,你、还有六十年前的刀修,却主动引出并利用了法则。”   六十年前,《我在乱世养孩子》的作者,神念口中所说的那个使刀的佛修,那人弄明白了黑秋的身份,同时也明白秘境法则,不可对核心历史人物造成足以对扭曲历史轨迹的伤害。但是,他却反利用了“魔主一回到盛京,立刻发动战争”这一条规律,主动引出法则却又不触犯法则,在一定可控的范围内利用它,生生拖延了大战来临的时间,一直拖到菩提秘境的能量耗尽。   那人在法则的边缘试探,进一步不行,退一步不够。   六十年后,和光看过那人的话本,在话本的基础之上,学习了他的操作,也同样强硬地留下了魔主。但是,在今日之事发生之前,她只能算重复那人的操作,她自己并不清楚操作背后的含义。   今日被魔主发现,她和江在鹅命悬一线之时。她决定铤而走险,引出“不得对核心历史人物造成伤害”这一条法则,主动引得工具人王负荆舍生取义。直到他豁出一切,为自己剖下心头血之时,她反利用法则的操作才成功。   神念王负荆道:“和尚,想必你早已清楚无双剑的作用,那我就不再多费口舌。”   他抬起手指,对着工具人王负荆脚下隔空一划,脚链表层登时浮现一道红光,啪嗒,应声而断。他抚手一招,脚链自动飘来,落在他手心。   和光直直地看着,朴素无华的黑色铁链,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离得不远,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威压。若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坤舆界最坚硬的陨铁,她还以为不过是普通的铁块罢了。   神念王负荆一手握住铁链,他轻声吐出一个字,“起。”   手心里陡然迸发出红色的凤火,顺着铁链延伸出来,直至铁链表面全都覆上红色的凤火。不过一会儿,陨铁表面的黑色一块块烧融,逐渐露出内部的金色来,内部的金色和火焰的红色交融在一起,看起来说不出得瑰丽。   火焰不大,不过是覆盖住铁链罢了,和光却感到汹涌灼烫的热浪扑面而来,令人毛骨悚然。身体的伤口处传来摧心剖肝的痛楚,她咬紧牙关挺住,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时,他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朝她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热浪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舒爽的凉意,如同春日的小雨,一点一点洒在她身上。   一面浅蓝色的屏障立在她跟前,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热浪。   她轻声道谢,他没什么反应,眼睛依旧盯在铁链上。   铁链的形状缓缓地变化,凝聚成了一柄剑的形状,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   她心神一动,反应过来。无双剑的材料是坤舆界最坚硬的陨铁,天雷不断,水火不侵。究竟多厉害的火才能锻造陨铁,也只有天下第一的凤火了。   历史上,顾剑尊和王负荆两人的联手不是偶然,只有顾剑尊能砍断王负荆的脚链,也只有王负荆的火才能成就顾剑尊的无双剑,两人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剑身已成,红色的火焰褪去,露出剑身本身的颜色来。   深邃的蔚蓝色,像天色微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尚未从黑夜醒来的大海上,第一时间拥抱阳光的海平面所泛出的深蓝色,底下的海水还在混沌之中,然光明和希望已经到来。   从黑暗转变到光明的第一个阶段,第一处蓝色。   将明未明,第一缕洒下的阳光,不愧是顾剑尊的无双剑。   和光凝视着剑身,久久沉醉在它的颜色中,震撼得无法自拔。连神念王负荆把无双剑放在她手中,她也没回过神来。   直到他咳了咳,她才猛然惊醒。   他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道:“和尚,顾剑尊的无双剑托付给你了。虽然你不是剑修,无法完全发挥无双剑和无双剑法的实力。但你继承无双剑以后,可千万要对得起它的分量,不要做出令无双剑和顾剑尊蒙羞的事情。”   和光庄重地点点头,应声答是。她明白,现在到托孤嘱咐的环节了。   他满意地笑了笑,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和光想,待了两万多年,王负荆生前的最后一缕神念也快要消散了吧。   她放下无双剑,朝着他单膝跪地,做出祭祀先灵的动作,沉沉地低下了头,正色道:“恭送前辈。”   这时,她扫了一眼地上的无双剑,除了剑身的颜色外全都朴实无华,她猛地心头一跳。   不对劲,无双剑的威压呢?   这不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剑吗?   怎么就跟一把普通的凡剑差不多,她伸手摸了摸,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还不如方才凤火给她的威压来的大。   她心头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被坑了吧?   她猛地抬起头,惊慌地看向快要消散的神念,急道:“前辈,这把剑怎么没威压?”   他没开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光心急,正要开口再问,一道微风吹过,他的身形陡然消失。   最后一缕神念,消散了。   我勒个去。   和光握住无双剑,除了漂亮点以外,没有一点感觉,就像握住一根火柴棍一般,还不如万佛宗门口十块钱一把的灵剑给她的压力大。   风,渐渐地起了。   从极远的地方,缓缓地拂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地拨动了画里的时间。   几百尺之外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   河流水面的涟漪开始动了,一层一层向四周扩散开来,扑通一声,鲑鱼一瞬间跃出水面,而后僵直着身子落了下去,气泡一个一个浮上来,啪啪啪碎裂。   地面的草朝同一个方向压过,像绿色的地毯翻了一面,悬在半空的青蛙趴地一下落在地上,环视四周,不知所以然。   和光身上的血又慢慢地流了下来,汇聚成一条小溪,朝河水流去。   魔主的身体还维持着掐脖子的动作,一束凤火猛地扑上他的后背,他猛然收回手,抬手一挥,黑雾立刻扑灭了背后的火焰。   王负荆惊醒过来,他登时低下头,脚链不见踪影,脚掌正燃着红色的火焰,他面上一喜,抬起手,手心的火焰腾腾地燃烧着。   时间吹过这片草地,向着森林而去。   烧焦的树木渣屑轰然倒地,火势顺着风的方向蔓延开来,树海深处轰地一声炸响,恐怖的火苗蹭地往上跃。眼见火舌即将燎到半空的青鸟,青鸟扑腾一下翅膀,躲过了火舌的袭击,踉踉跄跄地向高空飞去,挤进撤退的鸟群队伍中。   最后,万佛宗的方向传来急切的叫声。   “救火啊——”   “救火啊——快来人!”   时间彻底恢复了。   魔主解决掉凤火后,立马扭头看向和光,他伸出手,看了看空着的手掌,又看向逃脱的她,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你......”   和光懒得搭理他,一把抓起无双剑,就要往河里逃,同时在脑海中急切地呼唤江在鹅,“道友,无双剑到手了!”   “什么?”江在鹅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似乎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怎么拿到......小心背后!”   和光心神一凛,回头一看,几十根黑色藤蔓直直朝她袭来。她距离河流还有一段距离,凭着这副残躯,无法逃过藤蔓的攻击,逃进河流内。   她咬紧牙关,瞥了一眼手中没甚反应的无双剑,心一横。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试试。   在江在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顿时刹住脚步,转身面对藤蔓,深吸一口气,举起无双剑用力一挥。   魔主警惕地看着她,抬手一按,藤蔓瞬间停止动作,急急避开了剑身挥出的方向。   然而,别说灵力了,连点风都没起。   魔主冷笑一声,“戏弄我还不够吗?”他抬手一挥,数不清的藤蔓从地底生出,一丛一丛朝着和光奔去。   江在鹅从水面探出头,惊惧地看着这一切,“道友——”   和光目视着蜂拥而来的藤蔓,无奈地叹了口气,死就死吧,反正无双剑已经到手了。   就在她准备从容赴死之时,无双剑剧烈晃动了几下,剑身发出微弱的蓝光,她心头猛地颤抖起来,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无双剑仿佛开了灵智一般,主动牵引着她的手臂,高高举起,作势又要挥下。   四周的灵力没有丝毫的变化。   魔主轻哼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把我当傻子?骗了一次还不够,你以为我还会相信?”说完,他手一扬,更多的藤蔓直直冲她袭去,压根没有躲避的想法。   唰——   无双剑挥下,挥下的那一刻,风云突变,强风缠绕着蔚蓝色的剑身,搅动起这片大地的灵力,浩浩荡荡的剑势不可抵挡地奔了出去。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不约而同地紧紧揪住,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不到一弹指,所有的藤蔓消失无形。   和光看到,剑势的正前方,魔主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慌,他作势想撤离,然而剑势却更快,直接把他切成两半。   剑势还未停下,直直朝着树海而去,一剑陨灭了拔地参天的巨木,一剑劈开了万年长存的森林,一剑斩断了鬼烂神焦的火海。   魔主还维持着想逃的姿势,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的头顶中间划下一道黑线,沿着鼻梁、脖颈、胸膛一路而下,身体劈成了两半,浑身的魔气不停地动荡翻滚。   江在鹅看得目瞪口呆,他抬起肥硕的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小脑瓜。难道脑子里进了水,他出现幻觉了吗?   和光看了看手中的无双剑,又看了看一刀两断的魔主,不禁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喉咙。   “我的乖乖。”   无双剑,天下无双,剑势之下,一口不留!   老祖宗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143 人情   ◎谈老狗,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半个月前,和光把黑秋强硬地拖回万佛宗,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灵魂状态的韩修离。这段时间以来,和光拿出各种层出不穷的方法,把黑秋往死里折磨。   韩修离看着暗爽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   虽然魔主不会主动暴露身份,但魔主毕竟还是魔主。   果然,他担忧的事情成真了。   和光被折磨时,他就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却也没办法。   时间停止的那一刻,菩提秘境的工具人没感觉到不对劲,秘境法则主动补全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和漏洞。   其他地方的修士也没感觉不对劲,他们的时间暂停了,又开始了,他们心中的事情经过是连续的,暂停之前的事情完美地接上了之后的事情。   菩提秘境中,只有三个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个是和光,时间暂停,神念王负荆出场之时,她是当事人。   另外两个是江在鹅和韩修离。   睁眼之前,她还被魔主掐住喉咙,眼看就要一命呜呼。睁眼之后,她自个儿逃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把溢彩流光的长剑。   要说事情没有不对,谁信?   等到她挥出那一剑,令天地变色的一剑,斩得树海摇摇欲坠,斩得魔主一分为二。   韩修离仔细端详她手中的长剑,惊觉在哪里见过,这不是顾剑尊手里的无双剑吗?她居然真的找到了!   另一边,江在鹅见识到无双剑的威力,按捺不住心底的焦急,蹭地一下跃出水面,撒开丫子赶到和光身边,绕着蔚蓝色的无双剑转来转去。   不愧是顾剑尊的无双剑,够美!够强!   他伸出翅膀,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剑身,数片羽毛瞬间被割断,他心里却愈发高兴。带回它,哪怕昆仑剑宗不回宗门,莫长庚师叔也会如约教授自己无双剑法。   修行无双剑法,他就得到了剑尊一脉的承认,能够坐稳执法堂的堂主之位。   更别说,这可是顾剑尊当年使用过的无双剑,两万多年未出世的无双剑!   方才那一剑,是无双剑两万多年以来挥出的第一剑,无愧无双剑之称,第一剑便斩了菩提秘境中最厉害的魔主。   江在鹅心里笑开了花,他抬起头看向和光,正准备道谢,看到她的表情时,心头一怔。   她正紧紧地握住无双剑,手背青筋毕露,眼神定定地粘在剑身上,唇角微微上扬。   这般的神情,他见过无数次。昆仑剑宗的弟子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爱剑时,也是这般痴痴的神情,俗话说爱剑如道侣,半点不能被别人碰。   她会不会也想要无双剑?   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要无双剑?顾剑尊在抗魔大战中诛灭无数天魔,擒获魔主谈瀛洲的无双剑,剑势一出,谁与争锋?   菩提秘境开启以来,无数修士前仆后继,目标直指无双剑,然而所有人都铩羽而归。直到近年,这股热潮才稍稍停歇。   江在鹅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苦涩的情绪蔓延开来,要是她想要,那也是她应得的,他没有任何立场置喙。   无双剑的下落,是她找到的。拿下无双剑的方法,是她想出来的。拿到无双剑的最后一步,也是她一个人做的。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在最初的时候,朝她发出找剑的邀请。   她一个人,从头做到了尾。   她想留下无双剑,他不能说不,他也没脸开口说。   这么想着,江在鹅最后看了一眼无双剑,留恋地摩挲了一遍剑身,缓缓地放下了翅膀。   它不属于他。   他不能让她尴尬。   江在鹅轻松地笑了笑,传音道:“道友,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你身上的伤需要治疗。”   他抬起头,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迸发出闪亮的光彩,她说:“无双剑再借我玩几把,刚才那一招太爽了,等我多挥几剑,摁死谈老狗。”   他听见她说,借。   江在鹅心头动了动,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了许久之后,直到她略带催促地看着他,他才斟酌地问道:“你不想要无双剑吗?”   “哈?”   她举起无双剑,掂了掂,语气理所当然,“我要这玩意儿干嘛?我修的是嗔怒禅的掌法,比起挥剑,我还是更喜欢拳拳到肉的畅快感。”   听到她的解释,江在鹅松了口气,他真诚地朝她道谢。   她没接过他的道谢,反而沉下了脸,神情严肃。她把无双剑伸到他眼前,问道:“江在棠,你觉得这把剑贵重吗?”   江在鹅不懂她的意思,只好如实回答,“比我的命还贵重。”   “拿到这把剑之后,你可以坐稳昆仑剑宗执法堂堂主之位,名震天下吗?”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正色道:“可以。”   她倏地一笑,定定地看着他,双目对视,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那股认真劲儿。   “那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值得你豁出性命,以至于身败名裂也要还的人情。”   他也认真地回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他看得出,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承诺,“你会让我伤害昆仑剑宗的弟子,做下危害昆仑剑宗的事情吗?”   她摇摇头,“不。”   “好,我答应你。”   江在鹅深吸一口气,调动识海的灵力,发出了一道心魔誓。   “今日和光道友赠我无双剑,我欠下她一个人情,他日她若出口,我江在棠哪怕豁出性命,哪怕身败名裂,也会完成她的要求。”   一道金色的细线从她的识海延伸出来,连上了江在鹅的识海,而后化为无形,心魔誓完成了。   和光扯了扯嘴角,收回眼神,半阖眼皮,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其实,她忽略了拿到无双剑的经过,没有说出王负荆的神念一事,故意含糊了过去,幸好江在鹅没有出口询问。是他没注意到此事,还是故意不提起,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一件事,方才她看着无双剑之时,脸上露出的神情都是故意做给江在鹅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内心的愧疚,以及愧疚翻页后加倍的感激。   无双剑,确实是天下无双的灵剑。   但是对于她来说,弊大于利。   第一,她不是个剑修,从来没使过剑,目前半步元婴的修为,也不可能放弃掌法,重修无双剑法。第二,如果她拿到了无双剑,出了秘境以后,也无法赠与其他人使用。面上对着贡献无双剑的昆仑剑宗不好看,背地里也无法把无双剑法教授给其他人。   无双剑,无双剑法,对于她,对于万佛宗而言,只会变成供在堂上、高高挂起的象征。   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万佛宗执法堂的三把手,未来的执法堂堂主,且不说拿到昆仑剑宗的灵剑和剑法,光说获得剑尊一脉的承认这事儿,就有些不清不楚。   她与剑尊一脉拎不清楚的关系,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政敌攻讦的要点。就像现在的江在棠一般,没有修得无双剑法,没有获得无双剑,就是他最被人诟病的一点。   与其拿下无双剑,不如拱手让给江在棠。   他坐稳执法堂堂主之位,她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仅让他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且在昆仑剑宗派系林立的执法堂之中,万佛宗也压下了自己的宝,而这个宝一定能赢到最后。   “呵。”   一声轻笑传来,和光心中一凛,是魔主的声音,她连忙握紧无双剑。   不远处,魔主揉了揉眉心,轻轻地笑了出来,“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藏着绝招。”身体中间的裂缝越来越大,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   他伸出双手,扒在脸上的裂缝之间,脸部顿时扭曲起来。他没有选择合拢,反而向两边扒起来,用力一扯。   啪——   整个身体被左右撕裂,登时化作了一团魔气,魔气交织汇聚在一起,又重新凝成了人身,不再是黑秋的伪装,而是真正的谈瀛洲。   “时间不多了,我还是想亲手捏死你。”   他朝和光招招手,“来吧,让我见识见识那把剑真正的实力。”   和光哼笑一声,抬起不堪入目的手掌,用嘴巴拔出十指的竹签子,然后拾起血染的僧袍,也不管脱落的皮肤和狰狞的血肉,随意地系在一块,打了个死结。   江在鹅扫了一眼她的惨样,尤其是没剩几块好肉的双脚,忍不住劝了一句,“道友......”   “道什么友?此仇不报,怒气不发,我还修个姥姥的嗔怒禅。”   和光紧紧地握住无双剑,剑锋直指魔主,大吼一声。   “谈老狗,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更了好多!!!! 第144章 144 翻天印   ◎我就叫着玩玩◎   无双剑,天下无双。剑势一出,谁与争锋?   作为昆仑剑宗的弟子,江在棠是听着顾剑尊的故事长大的。   顾剑尊悟出无双剑法那一日,莽莽昆仑白雪倾覆,寒梅漫天。无双剑出世那一日,青云燃火,红日暂避。剑指盛京那一日,万佛开道,黑雾惨叫。擒获谈瀛洲那一日,生生逼得魔主断尾逃生。   江在棠只在典籍上见过无双剑的模样,听着先辈们用精妙绝伦的语言描绘无双剑的美轮美奂,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述无双剑的强大厉害。   在所有昆仑弟子心中,无双剑是崇高无上的象征,它不仅代表着昆仑剑宗最引以为傲的无双剑法,更是坤舆界的剑道开拓并发扬的碑石,它的内里镌刻着昆仑剑宗的诞生。   自从顾剑尊两万年前飞升以来,这是无双剑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也是它相隔两万年的第一战。   江在棠知道,和光从来没使过剑,就算她现在手里握着无双剑,他也不能期待更多。   不求战无不胜,但求无愧于心。   他见过无数没有一点剑道天赋的弟子,最基础的剑招练个把月也练不全,起手式摆得一塌糊涂,刺和挑傻傻分不清......   他自以为见识得够多,不会被她的剑招气到。   但是,见到她的第一招后,他发现他错了。   江在棠猛吸一口粗气,不禁大吼一声。   “剑不能抡!”   对不起,让你蒙羞了,无双剑——   和光提着无双剑,正准备给魔主一刀......不,一剑,冷不丁的听到江在棠的怒吼,手一抖,差点把剑掉了。   “哈?”   她瞥了一眼手上的无双剑,传音道:“这招有问题?不是说这样挥威力最大吗?”她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西瓜师叔就是这么打的啊。”   脑海里的传音更凄厉了。   “西瓜堂主抡的是柴刀!”   和光脚步一顿,“照你这么说,我该怎么打?”   江在棠倒是被她问住了,眼前就是战场,短时间内也不能让她速成一门剑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痛惜地瞥了无双剑一眼,传音道:“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剑身发出一声铮鸣,似乎也是在感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听到这话,和光咧嘴一乐,“成!”   “和我对战,你还敢分心?”   一团魔气猛地从侧后方袭来,和光侧身躲过,向后翻了个跟斗,离魔主远了些。她双手握紧无双剑,对准魔主,环视四周,心里头估量了一番蠢蠢欲动的黑雾。   魔主瞥了一眼无双剑,眼神中划过一丝惋惜,“这般好的材料,居然做成了一柄剑,暴遣天物!”   菩提秘境的这个时间点,坤舆界刀道盛行,剑法不显。魔主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他方才被无双剑劈成两半,也是无双剑本身的实力,并不是剑法的实力。   不会生出这般想法的人,只有顾剑尊一人。   无双剑似乎听懂了一般,剑身登时晃动起来,想要朝魔主扎去。   和光轻轻朝剑身吹了口气,用安抚地口吻说道:“老弟,别急,咱们这就捅死丫的。”   魔主打了个响指,和光背后的地下涌出几千根黑色藤蔓,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头发慌。黑色藤蔓沿着地面铺纵开来,包围了和光。   藤蔓上方,黑泱泱的魔雾压下来,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在那狭小/逼/仄的空间内,不见一丝阳光。   江在棠躲在河流,暗自为和光担忧。虽说有无双剑的加持,但是她拖着一副被魔主百般折磨过的残躯,还没有经过任何治疗和包扎。   她背后涌出汩汩鲜血,一遍一遍、一层又一层晕染着僧袍,把白色的僧袍点染成红色,又浸泡成黑色。破碎成一条一条的衣摆下,鲜血如水流,落入泥土中。   布鞋早已被藤蔓砍成几段,一脚被她踢开。她赤脚踩在湿润的地面,踩在红色的鲜血中,双脚没剩下几块好肉,狰狞的骨刺突出。   江在棠甚至认不出,哪些肉是粘在她脚上的,哪些肉是落在地面的。   她紧紧地握住剑,手背青筋毕露,血滴子不断地从竹签子扎成的伤口处蹦出,汇聚成血流,往下掉。   江在棠有些怨愤,他怎么就夺舍成了一只手无寸铁之力的白鹅,不然也不必这么窝囊地被她护在身后,可以冲上前与她并肩作战了。   四根藤蔓动了动,接着从侧后方袭向和光。她猛地转身对准四根藤蔓,四根藤蔓在离和光三步远时,突然间刹住脚步。   就在这时,三根藤蔓从和光后方袭来,方才的四根藤蔓是吸引她的假动作。   江在鹅浑身一抖,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   和光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头也没回,提起剑,朝着身后反手一挥,三根藤蔓登时被斩断,消失殆尽。然无双剑的剑势怎止如此,蔚蓝色的剑光未歇,剑势未停,藤蔓附近的一大片黑雾也在蓝光中消散了。   江在鹅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魔主轻笑一声,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呵。”   包围和光的黑雾活动起来,不断地流动,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她单手握住无双剑的剑柄,举过头顶,抡了个大圈,剑势化作一个蔚蓝色的圆圈,朝着四周不断扩散,立马突破了黑雾的包围。   剑势路径上的黑雾消失无踪,然魔气何其之多,不过一弹指,又围成了一圈,包围圈不断地缩小。   和光眉头一皱,举起无双剑,打算再抡一圈。她刚划半圈,脚下异变突生,数百根藤蔓蹭得冒了出来,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腕,把她倒吊了起来。   之前什么藤蔓攻击,什么包围圈,全都是假动作,只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偷偷把魔气潜入她脚下的土地中。   “抓住你了。”   魔主朝她走来,黑雾自动向两边挪开,为他铺开一条直通和光跟前的道路。   和光的身体被藤蔓层层缠住,动弹不得,黑雾一点一点得拨动她的手指,想要分开她和无双剑。然而她握得极紧,关节被拨得咔咔响,也纹丝不动。   魔主垂下眼皮,语气里难得露出一丝安抚,“乖一点,我给你个痛快。”   她哂笑一声,“给我个痛快?想不到你心肠还挺好。可惜,我心黑,可不会让你痛快。”   她猛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藤蔓的束缚。然而越挣扎,藤蔓收缩得越紧,甚至能听到骨头挤压变形的声音,清脆动听而毛骨悚然。   魔主面无表情,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没用......”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一张狰狞恐怖的大脸迎面冲来,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脚下一动,想要后退却没来得及。   砰——   她的头哐当一声撞在他额头上。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被撞上的地方皮肤碎裂,冒出一缕黑雾,他抬起头,她正嘲讽地盯着自己。   “煞笔,老娘练过金刚罩。金刚罩罩的可不只是金子,而是佛力。”   说完,她面色一沉,嘴里吐出一个字,“卍。”   金光一闪,浅浅的金色从她头顶延伸出来,迅速地铺满了整个身体,带着无比精纯的佛力,她身上的黑色藤蔓瞬间化为黑烟,挣扎着消散了。   包围圈的黑雾不敢直面这股佛力,一寸寸往后撤离。   一寸寸阳光随之挤入包围圈中,一缕缕洒在她身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仿佛照在一尊金光大佛上一般。   不过一会儿,这尊大佛就裂了。   “淦。”   她揉了揉额头,刚才撞向魔主的地方,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触感怎么跟跌入泥坑里一样,你多少年没洗澡了?”   魔主没回答她,神情不善。   在江在棠和魔主震惊的神情中,她举起无双剑,不挥剑,也不发出剑势,仅仅朝着魔主扔了出去,像扔了一只普通的箭一般。   这一招当然无法伤害魔主,他微微侧头,便躲过了。   “接下来,该认真了。”   和光狞笑一声,活动活动手上的关节,咔嚓咔嚓,藤蔓拨歪的关节几下就被扳正了。   她双手合十,掌心对拍,双掌的缝隙里登时冒出刺眼的金光,比皮肤表面的金光更盛百倍,天空的烈日也黯然失色。   双掌渐渐地分离,露出掌心内繁密复杂的阵纹,其间精纯无比的佛力缓缓地流动,大小不过一个巴掌,佛力却像汪洋不见涯际的大海。   魔主见此,不禁后撤一步,嘴里喃喃道:“这是......”   江在棠浑身一颤,不是被吓的,而是被这股佛力震撼的。   和光掀起眼皮,瞥了魔主一眼,冷笑一声,“佛门的最高掌法,你不会不清楚。”   魔主脸色一黑,他怎么会不知道,万佛宗的最高掌法——翻天印。就是因为这一招,他才迟迟不敢强攻万佛宗,非得偷偷潜入,搞乱万佛宗和散修阵营的内部,使他们分心。   不过,这一招只有万佛宗执法堂嫡系才会,她不是个普通的和尚吗?   江在棠也认出了这一招。但是这一招,不是万佛宗掌门一系的象征吗?掌门传执法堂堂主,堂主再传下任堂主。她只是堂主继承人,怎么会破例修行这一招?   和光抬起双手,直直朝魔主奔去,金光大盛的掌心直指他的天灵盖。   魔主沉下眉头,脚下一转,想要闪身躲过。然而她紧追不舍,寸步不离。此地逼仄,两人僵持不下,动作极快,残影交织在一起。   久久分不出高下,和光啧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和光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翻天印!”   一瞬间,风云突变,天光大亮,黑泱泱的乌云蹭地一下蒸发了,露出了火伞高张的烈日,耀眼炫目的阳光射入地面,一箭一箭,密密麻麻,然而没有一箭敌得过和光掌心的金光。   她抬起手,掌心直冲魔主而去。   魔主不禁瞪大了眼。   江在鹅的心被紧紧揪住,死死地盯住两人。   魔主避开她的手掌,极速撤退,接着往后一倒,硬是躲过了这一掌。然而却见她掌心的佛光发出去不到三寸,那金光就灭了,就像一指掐灭的蜡烛一般,呼的一下,佛力也消失无踪。   翻天印?   就这么点儿?   魔主还来不及细思,冷不丁地腰间一痛,他低头一看,一柄蔚蓝色的剑从他的身下伸出,正好捅穿了他的肾。   剑锋在阳光下亮了亮,似乎是在嘲笑他。   魔主动了动喉咙,语气有些疑惑,“翻天印?”   和光握着剑,咧嘴一笑,“我就叫着玩玩。”   作者有话说:   恭喜魔主解锁捅肾。   和光:想不到吧!   ###   ### 第145章 145 地洞   ◎不是吧,玩这么大??◎   翻天印是噱头,不过是为了唬住魔主,和光曾经见西瓜师叔玩过这一招,便学着他的架势动了起来,没想到真的骗住了魔主。   掌心精纯无比的佛力,自然不是她发出的,而是秘境外带进来的影骨舍利,虽不及菩提佛真身的舍利子,却也能凝聚出惊人的佛力。   最初,和光扔掉无双剑,一是卸下魔主对无双剑的警惕,二是使魔主相信她真的能使出翻天印。这一步棋走得很险,如果魔主仔细调查过原身的身份,或者坚信她不会翻天印,直直地冲上来干她,她肯定得吃苦头。   够险,才够刺激。   接着,和光攥着脆瓷般得翻天印,一头朝魔主扎去,依靠假翻天印吸引魔主的注意力,另一边偷偷提起了无双剑,一剑捅在了魔主肾上。   至于为什么不往心窝子捅,因为剜掉天魔的心脏也没用。   天魔归根到底是一团魔气,或多或少,或松散或凝实,或稀薄或精纯。他们披上人族的皮子,就算内部的身体构造仿照得一模一样,也摆脱不了魔气的本质。   好比一坨做成南瓜糕点的大便,就算撒上糖粉、雕刻糖线,做得色香味俱全。一口咬下去,也是大便的味道。想要解决它,非得牵条狗来不可。   魔主也是如此,想要干他,非得让他沐浴在佛力的光辉下不可。   捅肾,是和光的私人爱好。   话说和光一剑捅穿魔主的肾,并未立刻拔出,而是默念一句经文,数个金色的“卐”字从她口里吐出,顺着蔚蓝色的剑身,一个一个朝着魔主的伤口里钻去。   她在无双剑的剑身绘了数个佛门阵法,无双剑捅,佛力灭,完美配合。   魔主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是极难忍受一般,他一抬手,四周的黑色藤蔓疯狂涌来,想要拉开两人。   和光嗤笑一声,握紧无双剑,反手一转,剑身登时翻了过来,搅碎了魔主的肾。魔主的呼吸漏了一秒,脚尖一转,想要撤开。   她怎能让他如意?   和光立马上前,一手抓紧他的肩膀,一手把无双剑狠狠往里捅,剑身的佛门阵法在他体内完整的滑了一圈,魔主身体的魔气一抖,伤口处的魔气立刻消散了,只剩下一个拳头大的黑窟窿。   她朝剑身吹了声口哨,“老弟,我没扯谎吧,说捅就捅,一点也不含糊。”   魔主非但没慌,反而笑了笑,“和尚,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能杀死我吧。别说三光那秃驴,连万佛宗的掌门都没把握的事情,你何德何能......”   话说到一半,他骤然瞪大了眼睛,低下头一看,与剑身对称的部位,也被她一手捅穿,伤口处金光大冒,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这股威力,绝非方才的剑伤可比。   是舍利子!   和光轻笑一声,感受着手心处热乎乎的肾脏,一把捏爆了。   “光光牌捅肾,一捅一个准。”   魔主似乎终于被激怒了一般,啪的一声,浑身炸裂成一团魔气,一圈一圈缠绕住她,想要圈死她。魔气顺着耳朵、鼻孔、嘴巴冲入她的体内,不放过一丝缝隙,一寸寸侵蚀着,直冲识海而去。   血腥残虐的魔气蜂拥而来,和光浑身一抖,差点握不住无双剑。   不过一会儿,识海处传来刺骨的痛楚,记忆深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上心头,悲痛的、愤怒的、不甘的,那些刻意被她压制住的心绪,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闪现。   心脏跳得极快,她不住地喘气,感觉有一股怒意要聚集在心底。   不好,心魔要被谈老狗牵引出来了。   和光立马屏气凝神,口诵心经,心经驱散不了谈老狗的魔气,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心魔。识海清明了一点,她登时举起影骨舍利,激出它的佛力,硬是开出一条道,突破了魔气的封锁。   江在鹅隔着老远,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撑着无双剑,胸膛不住地起伏,脸色不停地变化,时而闪过疯狂的神情,更别说眼角发红,眼神中隐隐透露着血光。   这明显是走火入魔之兆啊!   魔主的魔气非同寻常,稍不注意,便会被魔气寻到间隙,勾引出心魔。之前万佛宗的散修骚动,魔主一缕一缕种下心魔,却无人察觉,可见魔主魔气的可怕。   修士以灵魂的形态进入秘境,哪怕身亡自爆,也不会对本体产生任何影响。但是,修士在秘境内勾起的心魔,生出的恶念,对藏在识海中,同修士一道出去,返回自己的身体内。   菩提秘境创立之初,本是为佛修和魔修开拓修炼的场所。佛修堪透心魔,魔修积累执念,修行对付天魔的法术和技巧反倒成了其次。   然而,魔主的魔气,作为看破心魔的踏脚石,未免太高了,要是她踏不上去怎么办?更可怕的是,踏上去了,却没能踏过,而是摔得万劫不复......   江在鹅有些不敢想下去。   他忍不住问了一声,“道友,没事吧?”   许久过后,她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说得极其艰难,像是从牙缝里一丝一缕地挤出来一般。   “没啥大事,就是有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气音,江在鹅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有点什么?”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声音越笑越大,语气越笑越毛骨悚然,“有点想砍人!”   话音刚落,她就一手抓着影骨舍利,一手握住无双剑,直直朝着魔主奔去,脚步、攻击全然没了路数,一眼就看得出她的目的,似乎失去了理智一般。   江在鹅惊住了,她和魔主实力差距悬殊,依靠着无双剑才能有一战之力,此时这么胡乱攻击,只能被魔主压着打。   他急忙传音道:“道友等等,先定下计划,这么打不行。”   她轻哼一声,古怪地笑了笑,“行不行,得我说了算。”   话刚说完,她就被一条黑色藤蔓抽飞出去,在水面连打了十几个水漂,才掉下去。   江在鹅:脸疼不疼。   一个个浪花打过来,扑棱棱扇在江在鹅头上,他都不敢游过去看她,怕刺激到她。听说陷入心魔的佛修特别玻璃心,尤其是战败的嗔怒禅和杀戮禅。   魔主肾脏处的两个黑窟窿恢复如初,浑身看不出有什么伤口的样子,似乎方才和光给他的攻击起不到什么效果。   他斜眼瞥向湖面的方向,和光掉下去的地方,哂笑一声,“还不出来?等着我下去捞你?”   他一抬手,几百根藤蔓从他背后伸出,贴着地面朝河流而去,一根根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插入水面。   江在鹅猜他不会插下来,但也不敢拿命赌,不敢飘在水面当靶子,乖乖地潜入水底。   江在鹅的脑袋刚扎入水面,瞥见水底的一幕,当场就愣住了。   乖乖,这是在干嘛?   她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似乎又使出了金钟罩,她对着河流一岸的土层,伸出双手,不停地刨着,看起来想通过挖通地道,突袭魔主。   挖得再小心,土地也不会没有一点反应。   她在下面刨着,地上的魔主当然感觉得到。   “和尚,你当我傻?”魔主又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讽刺,“还是说陷入心魔后,你傻了。”   和光挖到魔主底下时,他才姗姗移开,闪身到另一边。和光见此,又朝着另一边的方向挖去,想要偷袭魔主。魔主像是在玩弄她一般,早就感觉到她挖过来了,但是直到她挖到他正底下时,才慢腾腾地移动脚步。和光顿了顿,又挖了起来......   就像是打地鼠一般,然而此时被锤的却是和光。   几番过后,江在鹅实在看不下去,游到和光眼前,伸出翅膀想要阻止她,“道......”   一个词都没说完乎,就被她一掌打飞。   江在鹅心想,她怕是完全陷入了心魔之中,连他的话都不想听。明明用无双剑刨土更快,偏偏要用受过刺邢的十指。   无双剑:......不孝徒孙!   他无奈,只好慢腾腾地缀在她身后,看着她做无用功,至少魔主攻击时,他能提醒她一番。   过了许久,魔主同和光打地鼠的游戏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他们玩不腻,江在鹅都要看腻了,整个地下都快被挖穿了,暗道密密麻麻,错综复杂,从一头出去,都不知道会从哪头冒出来。   和光挖到魔主脚下时,魔主再一次提前移开了脚步。和光却没有跟之前一样朝着魔主的方向刨去,而是停住了,放下了挖得血肉模糊的双手。   江在鹅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她神情疯狂,眼角红得滴血,金色的佛光附在她脸上,没有一丝大慈大悲的感觉,反而像是一尊狰狞嗜血的邪佛。   她咧嘴一笑,笑得有些邪性,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爆!”   她望向头顶,刨掉的最后一处地方,赫然刻着一道简易的阵法。“爆”字刚说出口,阵法瞬间闪起红光,阵纹一寸寸转动起来。   水流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裹挟住江在鹅,像是在大风大雨中飘摇一般。   江在鹅心头一跳,转身看向她挖过的无数地洞,感受着起起伏伏的水流,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是吧,玩这么大?   地面上,魔主见和光没有动作,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本想早点解决她回到盛京,没想到戏弄起来,戏弄得一时上头,白白耗费这么多时间。   见她不再反应,他终于厌烦了。   “别躲了,痛快点,我们一招定胜负。”   话音刚落,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魔主嗤笑一声,不再选择躲开。大手一挥,无数藤蔓朝他涌来,锋利的尖端直直朝着地面。她一冒头,就直接送她轮回。   咕隆。   咕隆。   声音越来越近,她刨上来了,魔主笑了笑,笑到一半,眉头猛地一拧。   不对劲,这个声音,怎么......   哗啦——   地面被凿穿了,奔上来的却不是和光,而是数不清的水流。   唰唰——   不止从这一处,几十处,几十个方向涌上喷泉,全都是他方才站过的地方。   藤蔓原本打算给和光迎面一捅,没想成被河水当头一浇,登时化作稀薄的魔气,溶化在水中。   喷泉水直冲上去,四面八方朝魔主奔去,这一块区域瞬间变成了水柱围成的阵法。地面变成了一个破筛子,水流满地,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魔主被河水一淋,浑身的魔气颤抖起来,刚好的肾又隐隐作痛。   又被玩了!   作者有话说:   光光牌捅肾,一捅一个准。   试用者:菜瓜、秘境魔主、花魁夜梦里的西瓜。。   试用者名单有待添加 第146章 146 鸟笼   ◎和尚的囚笼困住了他,无双剑的锋利斩断了他◎   如果问魔主,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会回答——潜入万佛宗!   为了减少天魔军队的伤亡,他一勇当先潜入敌方内部,试图扰乱敌方的大本营,让敌方两方受难、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以此争取己方在正面战场的优势,以最小的损亡取得最大的胜利。   想法很美好,现实也很美好。   只不过,杀出了和光这条疯马。   与围攻盛京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初他为了避免人族鱼死网破的决心,最大可能地减少己方伤亡,围城时特意留出一面逃跑的出口,打算等人族逃出盛京暂时安心、放下警惕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逃出盛京的人里居然隐藏着大衍宗的高阶阵法师。   这一次,他没想到万佛宗里隐藏着和光个疯马。   如今回想起来,潜入之行,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走到万佛宗郊外,他顺利地混入了逃难散修的队伍,打算同他们一起进入万佛宗。离宗门还差几步,撞上了觅食的魔将,他几次三番暗示魔将,没想成这家伙是脑子进水的二货,一个劲儿地攻击他们。   打着打着,这家伙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比他厉害,食欲战胜了生死直觉,竟然直直冲他奔来。   还有疯马和光,压着自己的头,一个劲儿地往水里按。   自产生意识以来,魔主还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潜入万佛宗后,他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借着小孩身体的优势,悄悄地接近散修并感染他们,在他们心中种下魔念。途中被王负荆发觉,于是趁机离开万佛宗,在战争后方干扰佛修,成功造成佛修一方的大溃败,逼得他们退入菩提城。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完全拿下万佛宗。   种子已经种好了,接下来只剩他回到盛京大本营,号令万魔。   没想成,又碰到了和光这坑货,被她坑回万佛宗,白白受了半个月的苦。回想起来,魔主觉得自己脑子也进了水一般,在前线时直接干死她,一走了之就好了,为什么要顾及身份被发现一事呢?   他战战兢兢,任劳任怨地干了这么多事,天道居然派下和光来霍霍他。   一盆盆河水淋头泼下,冲在魔主身上,皮肤表面的魔气溃散了一刻,又瞬间凝结在一起,凝结得更严实。无论水流再怎么激烈地冲刷,也破不了防。   有些微微的刺痛,也仅止如此。这点小水花,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   但是,膈应!   看到她那张脸,心里就说不出的硌得慌。   魔主一挥手,挥掉身上的水流,身前的土地动了动,滚滚黑雾聚在一起,竖起一道黑色的屏障,四面八方冲来的水柱一一被挡住,没有一滴溅到眼前。   “你就这点程度?几滴水罢了,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还是没出现,只有水柱不断地冲来,被黑色屏障挡住。   魔主皱眉,“想当缩头乌龟?”   “嗔怒禅的原则不是有仇必报、有怒必发吗?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孬种?要是执法堂的三光知道,说不定会气得把你赶出嗔怒禅......”   他说得越来越难听,语气越来越讽刺,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她连句话都没回,更别说露脸了。   水柱进攻的速度和强度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她心境平和,一点也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到一般。   这时,又一道水柱从侧后方袭来,魔主看都没看一眼,手指一勾,黑色屏障登时闪到侧后方,准备拦住这一道水柱。   “嗔怒禅的弟子就这么......”   话说到一半,侧后方冷不丁地闪过一道蔚蓝色的光芒,魔主愣住了,心觉不对,这不是普通的水柱!   他侧头看去,砰——黑色屏障轰然破碎,一道道蔚蓝色的光芒直直朝他刺来,裹挟着势如破竹的剑气,剑锋直指他的额心。   仿佛有人站在云端之上,居高临下地斩下一剑,他竟然心生出一股无处遁逃的感觉。   这家伙,居然把剑势隐藏在水柱内!   魔主一抬手,刚想挥起魔气挡住,然而已来不及,这一道剑光越来越快,冲到他眼前时竟然猛地加速。   他心头一抖,又感觉到了之前被无双剑砍过的颤意。   果不其然,剑势迎面而来,又一剑从上而下劈开了他。哗哗的水柱紧接其后,冲刷着伤口,从额头,沿着鼻梁、喉咙一路往下,刺股难耐的疼痛感一寸寸传来。   他轻笑一声,摸了摸撕裂的额头,伤口内,魔气滚滚沸腾,想要重新凝结,却被水流阻住。   “好,好,好。”   他大笑出来,“这样才对嘛,这样才配得上我的对手。你若是个软弱无能之辈,反而让我提不起劲。”   江在鹅看着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一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挖洞的举动,只是缩小魔主的活动范围,解决掉盘根错节的黑色藤蔓,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用水柱来对付魔主。   仅仅是水柱,无法对魔主造成有效伤害,但是她异想天开地把剑势融入水柱之中,结结实实地给了魔主一下。   局中局,一局里设下了两个套。   江在鹅心神一凛,看来执法堂三把手的干架方式和菜瓜不同,不是凭借实力蛮干,更多是靠脑子和战术。大衍宗记录她与残指的那一场巷战,分析有误。   水流劈开魔主后,并未停下,而是趁胜追击。一道道水柱就像一条条灵活的龙,盘旋交织着冲向魔主,从正方、从后方、从交织产生的死角中,逼近魔主,张开血盆大口。   魔主伸手一抹,又凝聚了身上的裂缝,伤口愈合的速度却比之前慢了不少。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不再小看这些水流,加强了黑色屏障的魔气。   但是,并不是每一根水柱都蕴含着剑势,不等水柱冲到跟前,压根分不清楚。剑势威力不小,魔主不敢赌,只能一面面竖起屏障,耗费了不少魔气。   魔主缓缓地笑了出来,“和尚,你该不会以为光凭这个,就能消耗干净我的魔气吧。也不看看我是谁,倘若我的魔气能耗干净,也不会是万魔之上的魔主了。”   和光还是没有出现,回答他的只有源源不绝的水柱。   “天真。”   魔主这么说着,心里头却闪过不好的念头,这匹疯马不傻,她的计划绝不仅仅如此,但是他却摸不透她的想法。   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水柱伤不到魔主,魔主找不到和光,局势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江在鹅顺着地洞游来游去,寻找和光的踪迹,他也弄不清楚和光的打算。地道错综复杂,一道连着一道,整个地下都快被挖光了一般。   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和光的身影,却赫然发现她还在挖洞。   挖了这么久了,还不停。   他没上前,怕又被她一脚踢飞。   他轻轻地叫了一句,“道友?”   她头都没回,眼睛直直地盯住前方土地,手下不停地刨着。一堆堆土地挖了下来,被下方的储物袋兜住。储物袋微微地鼓了起来,联想到这个储物袋的容量,真不敢猜测究竟挖了多少土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疯狂之色,幽暗的黑泥一点点堆积着,压得眼角猩红。她时不时笑了笑,又瞬间沉下脸,神色捉摸不定。   唇角往上勾时,她身上的佛光闪了闪,照亮那张笑容扭曲的脸庞,看着慎得慌。   江在鹅心想,她不会还陷在心魔之中吧。魔主的魔气非比寻常,她被整个裹圆,走火入魔也不奇怪。然而她的战术有张有弛,又看不出失心疯的样子。   啪——   她一掌劈开大石块,大石是这条地道最后的支撑,头顶的泥土晃荡起来,碎石泥渣哗啦哗啦往下掉。她瞬身游出去,江在鹅心中一凛,连忙跟着她退离。   轰隆。   地道轰然塌陷,河水的流向被搅乱,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甚至生出了小小的漩涡。   轰隆。   巨大的声音再次响起,流向又变了。   江在鹅被水流裹住,上上下下地起伏,他扭头望向和光,她一掌一掌地击垮地道,并不断地往前走。江在鹅心一横,死劲儿挣脱水流的缠绕,紧紧追上和光的身影。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轰隆、轰隆、轰隆......   身后,地道倒塌后,水流不再在地道中穿梭,而是直直地向上冲。   她速度极快,他勉勉强强都只能不跟丢。越往她的方向游,他感觉水温越来越高。   水温越来越高?   江在鹅心头一动,她游去的方向是树海?   不对,现在应该称为火海!凤火的火海!   他不禁咽了咽喉咙,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感冲上心头,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不会吧,局中局之上,还有第三层?   地面上,靠近河流的土地一片片塌陷,河流的水漫了出来,魔主无奈之下只能向后撤退。塌陷的地方越来越多,魔主只能往树海的方向退去。   火烧火燎的热浪直直扑上来,火星子溅到身上,魔气忍不住沸腾起来。   前有河水,后有凤火,两者都专克魔气。   好一招前后夹击!   玩得可真大!   他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蔚蓝色的水柱冲天而上,冲垮了火海前方的最后一块土地。她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中握住无双剑,剑锋对准他。   “谈老狗,你没路了。”   她高高举起剑,四周的水柱也随之冲上天,一条一条交织缠绕,织成密密麻麻的大网,团团包围了他,空出的一面是凤火奔腾的树海。每一道水柱中都包含着令人胆寒的剑势,锋芒毕露,现今一点隐藏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有两个选择,要不投降,要不在无双剑之下和世界说再见。”   脚下的土地全部塌陷,没有一块落脚之处,魔主只能飘在空中。他看了看严防死守的水柱,又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火海。   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笼中之鸟。   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和光一眼,把她的脸庞一点一点刻进心头,被逼到这般境地,侵入坤舆界以来还是第一次。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空有一把利剑,不足为惧,没想到她短时间内能想出这般的战术。   万佛宗还有这般的人物,他看走眼了。   他仰头看向浮在空中的和光,哼笑一声,“投降?痴人说梦!”   不过一把厉害点的剑罢了,还能杀了他不成?坤舆界有这般厉害的利剑,他怎么没听说过?为什么不早日拿出来对付天魔,要藏在区区一个元婴修士手中?   魔主大手一挥,身后迸发出腾腾的黑雾,鱼虾翻着肚皮浮出水面,河底的水草一瞬之间枯萎化灰,树海的凤火被精纯的魔气刺激,燃烧着更猛烈了。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到底能不能杀死我?”   魔主不认为这把剑能杀死他,但他觉得这把剑有问题,他必须在此折断它,不能让它落入修为更高的修士手中。   一想到无双剑可能落入剑修大能手中,他心中竟然陡然生出一股惊惧。   她深吸一口气,高高地举起无双剑,一抹蓝光漂浮在剑身,沿着剑身向上爬,爬到剑尖时,猛地一跃,飞速冲破笼子顶端的水柱,直冲云霄,一层层刺穿黑沉沉的乌云,朝着太阳奋勇而去。   剑光捅破了黑云的阻挡,乌云迅猛地逃散开来,露出后方的红日。   天光大亮!   如同一道光柱直冲上天,无双剑说出他的要求,天道说:允。   刺眼的阳光倾倒下来,魔主不禁眯起眼睛,他看到无双剑的剑尖闪过一道流光,剑身的纹路一寸寸分明,一尺尺压下来。   劈山断海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直冲他而来。   明明已经愈合,身体中间却剧烈地疼痛起来,原来身体早已记住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吗?   四周所有的光如潮水般倾退而去,景色化为一片虚无,他的眼里只剩下蔚蓝色的光芒。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把剑。   挡不可挡......   逃无可逃!   他会输。   剑势已到眼前,他心中陡然升腾出这一股直觉。心头跳得极快,快要剥离身体跳出来一般,手指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魔气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一丝一丝从指尖泄露。   以他的经历来看,大概这就是恐惧,来自心底深处的颤栗,与理性背道而驰的臣服。   他大吼一声,泻出全身的魔气,凝聚成一面屏障,倾尽全力想要挡住这一道剑势。   咔嚓咔嚓,黑色的屏障一点点碎裂,蔚蓝色的剑光倾泻下来,浑身的魔气暴躁地沸腾,而后在剑势下一寸寸萎缩逃离,光光留下他直面剑势。   蔚蓝色的光芒挤入他的眼里,登时侵占了整个视野,一点一点地灼烧着他。   就好像他藏身在宽广的大海里,夜幕下的大海是他的世界,然而早晨终究到来,光明终究落下。天色微明,第一缕阳光在海面上,他被迫往深海沉去,避开阳光的锋芒。   太阳越升越高,刺眼的阳光一寸寸挤进海水里,一尺尺、一丈丈往下延伸,侵据了整片大海。   他逃无可逃,眼里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一抹深沉的蔚蓝色。   意识渐渐模糊,他不由得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和尚的囚笼困住了他,无双剑的锋利斩断了他。   两者缺一不可,然他倒霉地同时撞到了两者。   天运,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混淆工具人魔主和秘境外真实的洲九洲一啊!!   外面的魔主不仅仅是这种程度。。   ####感谢在2020-11-03 23:58:53~2020-11-04 23: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7章 147 红毛   ◎卖给王家人,执法堂下个月的经费有了◎   江在鹅仰起头,痴痴地凝视着半空,这一幕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底。   他既震撼于无双剑雷霆万钧的剑势和威压,原来无人可挡的剑势是这般的令人惶恐。他又惊惧于和光算无遗策的不世之略,他早就知道自己比不过她,却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如此之深,犹如天堑,她站在谋略的上头,他被压在下头。   不知为何他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惊悸,下一代,昆仑剑宗将被万佛宗稳稳压过一头。   半空中,黑色的魔雾腾空而上,被蔚蓝色的剑势截断,一尺尺压下来,轰然溃散,只剩全身暴露在剑势下的魔主。蔚蓝色的剑光背后,是一张刚毅不屈的面庞。她神情沉肃,眼神里的黑泥消散,分分清明起来。   她的身后,几百根粗壮汹涌的水柱交织缠绕,结成一个严防死守的囚笼。另一边,是铺天盖地的火海,是洪炉点雪的炽热深渊。   魔主身形一溃,眼看就要消散。   就在这个时候,风云变色,汹涌澎湃的乌云又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俩,疯狂地逆时针流动起来,生生遮住了太阳,直达天日的光柱蓦地一灭。   一道惊雷轰然降下,直直落在无双剑上,剑势陡然一散,蔚蓝色的光芒登时消失。   再向上看去,哪还有魔主的身影。   惊雷?谁召唤的天雷?   不对,这个感觉像是和光曾提到过的秘境法则。   雷光消失后,和光也被惊雷波及到,她身体一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了下来。江在鹅心头一跳,连忙朝她落下的方向游去,没来得及,她先跌入了河里。   他连忙传音,“道友?”   脑海里迟迟没听到她的回话,江在鹅一惊,一头扎进水里,准备去捞她。头刚入水,就被抓住脖颈给提了起来。   嘎——   他使劲扑腾了一下,抬起头,王负荆朝他咧嘴一笑,他肩上赫然扛着昏迷的和光。   江在鹅放心地松了口气,正要朝王负荆道谢,他先感谢了自己同和光。   “不是我说,刚才和尚那一招真是漂亮。”   和光还紧紧地抓着无双剑,王负荆抬起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蔚蓝色的剑身,咋咋称奇,“你们有这么厉害的剑,怎么不早拿出来?”   江在鹅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这把剑不就是他的脚链吗?他没看出来?   见江在鹅没答话,王负荆笑了笑,“对不住,瞧我这话问的,这剑是她的武器,我不该多问。我还得多谢你们,没这把剑,我的脚链还解不开......”   江在鹅明白了,秘境法则修改了王负荆的记忆,使他以为是和光拔剑砍断了他的脚链,也故意含糊了脚链下落的问题。   王负荆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江在鹅还是不好和他对视,忍不住挪开了眼神,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王道友,你的衣服呢?”   精瘦的肌肉露在外头,胸膛大剌剌地倘着,江在鹅的眼睛都不敢往水底下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王负荆依旧是笑,语气没有丝毫难为情。“之前和尚砍脚链砍得猝不及防,我的凤火一时没刹住,全给烧了。”   江在鹅心想,怪不得方才打架看不见人,大概不好意思出来。   “唔。”   王负荆肩上传来一阵闷哼,和光的身体动了动。   江在鹅心头一喜,游上前正准备问候几句,就听得她开口第一句话。   “你的毛怎么是红的?”   王负荆浑身一颤,面色大惊。   江在鹅没弄懂什么意思,顺着和光的视线望去,水面之下,王负荆腰部下方,两/腿之间。   我勒个去!   江在鹅大叫一声,扑腾着翅膀上前,要挡住王负荆腿上的那玩意儿。   “别看了,长针眼啊!”   和光眉头一压,顺手就掏出了留影球,视角死死按在那玩意儿上方,传音道:“卖给王家人,执法堂下个月的经费有了。”   江在鹅:你先关心关心会不会被王家人打死吧。   只要她不害羞,总有人替她害羞。王负荆见状,忙不迭地甩下她,一个鲤鱼打挺钻入了水中,避开了她的视线。   比起这一点,江在鹅更关心的是她的心魔,要是把恶念带出秘境的话,势必会影响原来的身体。“道友,心魔一事......”   她笑了笑,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信,“堪破了,我还得多谢魔主,出了秘境便能进阶元婴期了。”   她伸出手,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用挨西瓜师叔的打了。不知道菜瓜那憨批有没有进阶?   她抬起剑,剑身流畅光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是剑身的蔚蓝色光芒消失了。她轻轻挥出一剑,水面被划出一道七尺的缝隙,又迅速收拢,剑势没有了。就和普通的凡剑一般,一丝灵气也感受不到了。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秘境法则拒绝了无双剑这个作弊器,不然有这大杀器在手,不能说干死所有的天魔,至少眼前这一战,万佛宗不会输。这一点有悖历史,被拒绝了。无论如何,万佛宗此战必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秘境中的魔主是制造出来的工具人,自然比不过真实的无双剑。就算握剑的只是元婴期的她,也能狠狠地给魔主痛击。   回顾方才那一战,和光只觉意犹未尽,浩荡澎湃的壮阔之情堆积在心头,只那么一剑,便如遮天盖地的洪水,一股脑儿倾泻出去。   剑势之下,犹如千军万马奔袭而去,势不可挡。天下无双的无双剑,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回想完,她握了握拳,又摇了摇头。   可惜,少了点拳拳到肉的痛快感,还是嗔怒禅的掌法好,一掌一掌揍得敌人跪地求饶,这样才够酣畅淋漓。   不远处,王负荆像未出阁的小闺女一样,死死地围住身前的光景,谨慎地盯住和光,生怕她对他做出什么事。   和光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不找件衣服穿?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江在鹅瞪大了眼,在场最没脸说这话的人就是你!   王负荆也被这句话惊住了,不可置信地扫了她一眼,吐字都磕磕绊绊起来,“储......储物袋烧没了......”   和光眉头一压,眼神十分嫌弃,“不会找块叶子遮一遮?”   江在鹅扫了火海一眼,替王负荆悻悻地答道:“叶子也没了。”他觉得和光的脾气变得暴躁了些,可能还在心魔的余威中,没有完全走出来。   和光掏出储物袋,翻了翻,正准备扔给王负荆一件僧袍,就听得他要求道:“要防火的法衣,最好是火鼠裘,不然又会被凤火烧掉。”   火鼠皮?要求还挺高。   她原打算随便应付一下,没想到原身的储物袋中还真的有一件火鼠皮,不,只有半件。   她把半件火鼠皮扔给他,“将就点吧。”   王负荆接过火鼠裘,扯了扯,这么小一块布,还不及他胸口长,用来当围巾还成,用来当衣服......他拎起火鼠裘,在胸口比了比,能遮住。在胯/下比了比,也能遮。   但是,只能遮住一处啊,遮了胸就遮不了屁股,遮了屁股就遮不了胸。   他比来比去,迟迟决定不下。   和光啧了一声,“遮脸吧。”   王负荆:......   他抬起头,神色扭曲,表明摆明了在说“你认真的吗”。犹豫许久,他还是选择遮屁股。那块地方要是被人偷袭就糟了,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都不行。   江在鹅看着王负荆,啧啧,比合欢宗的修士还暴露。   和光面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眼神与方才看他裸身时一样,语气也不咸不淡,看不出什么反应,“走吧,你放的火还没灭呢。”   不远处,树海早已变成了火海,热浪一层层扑打过来,炙烤着河水都咕噜咕噜冒泡。强风一吹,极有像宗门蔓延的趋势。   火海上方,已聚集了不少赶来灭后的修士,既有万佛宗的佛修,也有前来帮忙的散修。   一名散修掐了个水诀,源源不断地水流从指尖冒出,直直盖在火焰上,盖了下去,火焰却没有被扑灭,甚至连一丝减轻的迹象都没有。   “奇了怪了,这火怎么就灭不掉呢。”   咔嚓咔嚓,下方又有树木倒下了,扑哧,火势蹭地往上涨,差点就要抓住了这名散修,幸好身旁的佛修及时拉开了他。   “小心点。”佛修沉下眉头,小声道:“这是凤火,没这么容易熄灭。”   “凤火?”散修面露惊骇,忍不住又往上空飞了点,生怕被火势牵连到,“莫非从盛京逃出来的王家眷属?”   佛修点点头。   “那人的力量不是被脚链锁住了吗?连三光前辈都劈不断,难道他解开了脚链?”   “不清楚,但是这场火不灭的话,很快就会殃及到万佛宗。”说完,佛修深深地望了宗门一眼,面露担忧。   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他们,汹涌庞大的水流倾泻下去,然而火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随着强风的吹拂,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光头和尚急急从宗门的方向飞来,边飞边喊道:“霍师叔!霍师叔!有谁看到了嗔怒禅的霍师叔吗?”   他口中的霍师叔,就是和光夺舍的身体的名字。   佛修飞上前,拦住了光头和尚,“几个时辰前,我看见霍师叔往宗外的河流方向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光头和尚面色十分焦急,“方才收到来自前线的三光堂主的命令,他急着找霍师叔,可是师叔没带联系的身份玉牌,我得赶紧给她送去。”   “来自前线的命令。”   佛修的面色陡然一紧,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霍师叔实力强劲,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不知为何几个月前却突然退了下来。三光堂主急着找她,莫不是前线出了问题。   “前线是不是出事了?”   光头和尚环视四周,微微地点了点头,“天魔军队突然进攻了,之前几个月没有一点动静,一个时辰前却猛地发起总攻,数量不少。”   散修闻言,插了句话,“嗔怒禅的霍师叔,半个月前临阵逃脱的那个?”   光头和尚脸色一黑,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霍师叔离开前线,回到万佛宗调教孩子这件事,在宗门内不是秘密。毕竟之前,霍师叔也是万佛宗上场的主力之一,名气大得很。她冷不丁地做出这番举动,宗内不少人心里生出了一丝怨愤。   散修讽刺地笑了笑,“她既然做了逃兵,那就随她去呗。”   作者有话说:   和光:卖给王家人,执法堂下个月的经费有了。   江在鹅:不愧是你!   王负荆:莫非你还看过不是红色的毛?   ####   ###   有点黄,不要骂我!!骂我也不会删!哼!   ### 第148章 148 壮烈成仁(一)   ◎王负荆——搞快点!◎   “她既然做了逃兵,那就随她去呗。”   散修讽刺地笑了笑,此话一出,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剩底下树木咔嚓咔嚓地倒下碎裂。   万佛宗内的所有人,不论是佛修还是散修,都默认了这句话。   嗔怒禅的霍道友,执法堂堂主三光的师侄,做了逃兵。   天魔大战打响至今,不知多少人做了逃兵。业已沦陷的大陆边缘,除了以身殉葬、死守山门的宗门,所有跑向内陆的修士,所有活下来的修士,都是逃兵。   这个世道,逃兵并不可耻,因为大家都知道不逃就是死,而怕死是人族的本能。   打不赢,何必无谓的牺牲?   而霍道友的临战脱逃为何激起了众人的讽刺呢?因为她曾经站在过众人的面前,用身躯为他们阻挡过天魔,人们怀以希望地注视着她,可是她却中途转身离开了。   与其这般半途而废,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希望,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抗战来得干脆。   过了许久,找人的光头和尚才反驳道:“霍师叔不会做逃兵,她不是那样的人。”他握紧拳头,定定地盯住散修,一字一句地说道,“嗔怒禅没有逃兵。”   他坚定地相信,万佛宗很多禅都可能出逃兵,但是嗔怒禅和杀戮禅的弟子绝对不会临战怯懦,一旦他们、他们的心退缩了,那么他们的大道也毁了。   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奔赴战场的弟子中嗔怒禅、杀戮禅最多,杀在最前线的也是他们。   “如果霍师叔做了逃兵,三光堂主不会让我来找她。”   散修面上微哂,“是嘛,那她在哪儿?宗门口起了这么大的火,是个人都爬起来灭火了,怎么还没看到她。”他哼笑一声,浓浓的讽意淌露出来,挤兑的眼光直直射向光头和尚。   “你确定她还在万佛宗吗?”   “你他妈......”   怎么敢说霍师叔逃离了,怎么敢说她叛逃宗门?   光头和尚听到这话,怒火上头,他本就是嗔怒禅的人,怒气更不容易控制,他一把揪起散修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揍上去。   散修抻长脖子,声音尖锐起来,“怎么?生气了?你们嗔怒禅的火气不对着天魔,反而对着自己人发?”他哟呵一声,嘲讽地横了光头和尚一眼。   “你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听说嗔怒禅和杀戮禅最容易走火入魔。”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周围救火的修士听见他们的动静,接连聚集过来。   底下的火海熊熊燃烧,热浪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上来,扇得光头和尚的内心更暴躁了,他攥紧拳头,看到散修的丑恶嘴脸,也不管周围修士的指指点点了,作势就要锤爆散修的狗头。   拳头刚挥下,还没锤到散修的脸,散修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接着手臂冷不丁被拦住,散修的视线转到他身后,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光头和尚心觉奇怪,转身看向拦住他的手,那只手满是血污,五根手指的指甲处捅穿了一个圆洞。他顺着这只手望去,居然是霍师叔!   他心头一喜,正要问候她,她径直越过自己,走向他身前的散修,而后一拳挥在散修脸上。   “打脸这种事,就别和我抢了,我正好手痒。”   他笑了笑,心里头却松了口气,霍师叔怎么可能叛逃!然而看到她后背的那一瞬,心脏又猛地提到嗓子眼。   她后背的皮肤呢?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   血肉模糊,白色的骨头清晰可见,一根骨刺甚至凸出来。软哒哒的皮肤无力地垂在肩膀上,看起来就像围着破烂抹布一般,皱巴巴的皮肤和血淋淋的肉/块挤压在一起。   僧袍随意地系着,绑住了皮肤和血肉,原本白色的僧袍变成了幽暗的红色,不知浸泡了多少鲜血。   听说大业帝的十大酷刑中有一种叫做剥皮的刑法,和霍师叔如今的惨状有些像,莫非霍师叔被人......   光头和尚喉咙哽咽,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后背,自己白色的僧袍与她深红的僧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宛如一道沟壑横亘在眼前,他不禁停住了手,觉得这片白色刺眼得吓人。   “师叔......您......”   她转过身,揉了揉手指,上面分布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以为是散修脸上的血,仔细看后,却赫然发现是她自己的血,十根手指的指甲上都被刺穿了圆洞。   是大业帝的刺针。   光头和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怎么会变成......”   “草,逃兵还不让人......”散修被揍了一拳,忍不住怒骂一声,等他看到和光的样子时,又瞬间噤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她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个逃兵?   就连战死在前线的人,看起来也比她好些。   光头和尚大吼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光皱了皱眉,往光头和尚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吼这么大干嘛?我又没聋。”被光头和尚执拗的眼神注视着,她不禁挪开了视线,淡淡地解释起来。   “在宗门外偶然撞上了一个魔将,没想到那家伙挺厉害,我看走眼了。”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啥大事,别看了。”   光头和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嘴里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但看她的伤也能明白,事情经过绝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必定惊险万分。   和光扫了一眼光头和尚,忍不住又拍了一巴掌,“什么眼神,搞得我要死了一样。”   这时,脑海里传来江在鹅的传音,“你怎么不说出遇上魔主的事情,这样他们也不会认为你是逃兵了。”   和光轻笑一声,“逃兵不就逃兵,我脸皮厚,经得起骂,况且......”她半阖眼皮,语气严肃起来,“大战将近,说出魔主潜入万佛宗一事,白白动摇军心,没有任何好处。”   她低头望了一眼火海,“确实玩得太大了,还是先灭了吧。”她深吸一口气,朝下方的火海大吼一声,“王负荆,搞快点!”   火海中央登时传来一句回声。   “催什么催!”   光头和尚眨眨眼,嗯?霍师叔认识那个凤族眷属?听起来关系挺好,不对,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那个王家人干的,可是他的力量不是被脚链锁住了吗?这么大的火中,真的能进人吗?不会死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堆积在心头,然而此时却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前线,已经开战了。   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刮起一阵猛烈的强风,不是从外面,而是树海中央!   半空中的低阶修士摇摇欲坠起来,底下的火势更猛了,眼看就要波及到宗门口,众人看着焦急。   和光面露怀疑,喃喃道:“行不行啊?”   红色的大火熊熊燃烧,顺着强风逆时针旋转起来,卷成巨大的漩涡,火焰腾腾向上蹭,范围却缩小了许多。众人怕被波及,纷纷向上飞去。   火焰上涨到一个节点,蓦地停住了,旋转的速度反而快了起来。紧接着火海慢慢变小,火焰慢慢下降,漩涡中间出现一个黑点,黑点在收拢火焰。   火海的大小剩下三百尺时,空气猛地震动起来,气流从四面八方凝聚过来,纷纷往黑点钻去。   吸溜——   一瞬间之内,火海消失了。   只剩热浪还在灼烈地扑打着空中的修士,若不是感觉到了这一股热辣辣的空气,他们还以为火海不过是错觉。   底下,不剩一棵树,土地焦黑,原本火海中央的黑点露出了一个人影,赫然是凤族眷属王负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了个饱嗝,嘴里蹦出了几个火星子,看来方才的火海全被他吸入腹中。方圆千里的火海,竟然被吃掉了?!   众人嗔目结舌,久久回不过神来,然而看到王负荆的样子时,都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有伤风化!   王负荆昂起头,朝和光比了个手势,搞定!   光头和尚惊呆了,看得合不拢嘴。霍师叔到底和王负荆是什么关系,他竟然会出手?莫非是霍师叔解开的脚链?王负荆的实力这么强,又有专克天魔的凤火,有他助力,万佛宗能不能打赢这一战?他会不会出手帮他们?   光头和尚陷入思考,直到霍师叔又一巴掌拍醒了他。   “你不是说三光堂主找我有急事吗?什么急事?”   光头和尚连忙掏出怀里的身份玉牌,递给她。她点开玉牌,三光的声音传了出来,“师侄,万佛宗西面,交给你了,拖住天魔军队,不计代价。”   她轻笑一声,收起了玉牌。   不计代价,也就是让她做好死在战场的准备。她已经离开了前线,他还捎来这句话,原来祖师爷从没认为她是逃兵。   光头和尚上下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迟疑,“师叔,你的伤......真的可以吗?”   她反问一句,打趣他,“不然呢?我真做逃兵?”   光头和尚摸了摸脑门,傻傻地笑了笑,这话没法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嫌弃地砸砸嘴。“是该疗伤先。”她从储物袋掏出灵药,大片大片撒在双手上,随意地摩擦着,不像是涂药,反倒像是女修涂护手的乳液。   呛鼻的气体扑面而来,光头和尚忍不住咳了咳,这是强效的灵药,伤口好得快,却极疼。药修用它,都是一点点抹在伤口处。   她这般摩擦双手,竟然连闷哼声都没发出。光头和尚沉默了,心里头闪过一丝心疼,又瞬间抹去。对她这般的人,心疼只是侮辱,应该是肃然起敬才对。   她从他的僧袍上撕开一小块,掐了个诀,布料破碎开来,变成了一条条细线。紧接着,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她竟然用这些细线生生缝合了后背的皮肤和血肉。   她看不到后背,缝合得相当差,就像是一块用了多年的抹布,外面一层与里面一层用得松散了,轻轻一扯,就会脱裂。   光头和尚看得难受,心里生出一股走上前帮她一把的冲动,可是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无力、憋屈、钦佩等种种情绪交织着,最后只能深深地看着这一切。   缝好了,皮肤和血肉不能贴在一起,看起来随时要脱落。   她朝下方招招手,王负荆飞了上来。   她仅仅瞥了他一眼,他却懂了她的意思。他伸出手,手心升起红色的火焰,他把手心贴在她的后背上。   滋滋啦啦。   烧烤的气味传散开来,想到被烤的东西,却是一阵阵反胃。   她满头大汗,咬紧牙关,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泻出了一丝呻/吟。   “好了。”王负荆收回火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周围的修士都挪开了视线,江在鹅直直地看着这一幕,把它深深地映入了心底。多年后,当他心生犹豫,回想起这个血腥而美丽的画面,回想起菩提秘境内合理而荒诞的故事,他下定了决心,相信她,豁出他的性命,哪怕死无葬身之地,哪怕身败名裂万人唾弃。   光头和尚张开嘴,喉咙干涩无比,“师叔......”他想要去看看她的后背,脚下一动,又迟疑了,就在这迟疑的一刻,她重新披上了僧袍。   她笑了笑,脸上的痛楚全然消散,淡淡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神情里是不折不挠的刚毅,和目空一切的骄傲。   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不是说守住西面吗?愣什么?” 第149章 149 壮烈成仁(二)   ◎泰和楼的桃花酿天下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三个时辰前,菩提城门口。   城门内,受伤的修士歪七扭八地躺在一起,有人手里抓着麻将叶子牌,有人紧紧盯着转个不停的骰子,有人握着酒瓶子聊天侃地,偶有喝上头了的竟然当众义结金兰,四周的人群纷纷起哄。   药修们忙碌地穿梭着,一边为修士们诊断治疗,一边还要喝止他们喝酒的举动。气得最厉害的老大夫,腰间已经别了八九个酒罐子,更别说随手砸碎的了。   偏僻的角落里,几十个修士沉默地坐在地上,有人屏气凝神养精蓄锐,有人不停地摩挲着亲朋好友的遗物,有人闭紧眼睛虔诚地祈祷着,也有人蹲地抱头嚎啕大哭......   阵法师争分夺秒地赶制着阵盘,符师一刻不停地在城墙上绘制着防御纹路,和尚们口诵心经,尽量把防御佛法多教授给一个人,多教一点,就是多救一条命。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又没有做好准备。   半个月过去了,天魔军队没有进攻,众人都知道天魔终究袭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有人斗志满满,有人惶恐不安,有人不抱希望,有人已存死志......   可是,没有一人转身离开。   总得有人站出来,挡住天魔的进攻,为后方的稳定、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这些人不必是他们,却可以是他们。   城楼上,站岗的修士神色肃穆,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城河以外的森林。他们手里紧紧地攥着武器,手背青筋□□,汗滴大片大片地流下,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城门外,巡逻的修士脚步不停,全神贯注,神经紧绷,不放过一丝异样的举动。   这时,护城河的水流流向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却还是被看守的修士发现了。   站岗的修士暗地里发出了信号,巡逻的修士迅速奔到护城河边,一手握紧武器,一手捏起佛门符法,严阵以待。   噗通。   越水而出的是一个和尚,他看清眼前的架势,和善地笑了笑,报出了暗号,巡逻修士顿时松了口气,站岗修士又发出停止的暗号。   和尚爬上岸,径直朝着城门奔去,他停在一名盘腿憩息的佛修身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恭敬地说道:“堂主,鲸族的最后一支队伍已返回沧溟海,一路平安无事,没有遇到天魔的袭击。”   三光闭着眼,手心躺着一个藤壶,张开嘴声音干涩喑哑,“沧溟海情况如何?”   “据鲸落前辈的情报,鲛人族联合了众多海族,联合对付欺压在头上的蛟族等族群。龙族遭受不明人物的重创后,闭门不出,不理世事。鲛人族还在说服更多的海族,好像想干一件大事。不知为何,没有找上鲸族。”   三光点点头,半阖眼皮,看不出在想什么。   噗通。   河面又动了动,在场所有修士顿时又警觉起来,视线纷纷射向水面。   又是一名佛修,他也准确地报出了暗号,众修士刚松口气,然而这名佛修却没有如之前那名一样笑笑,而是惊惧地大吼出声。   “天魔打过来了!”   三光蹭地站起身,系上执法堂的僧袍,大手一挥,刚要下命令,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看向河流,冲着冒出水的佛修大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黑色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森林内/射出,直直射在佛修心口,捅穿了他。他无声地哽咽了一下,身体缓缓地沉入护城河。   铛铛铛——   警报拉响了,令人心惧的声音一片片传播出去,直至打醒了整个万佛宗。   城门内欢乐的气氛陡然一散。   匆忙的药修面色苍白,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手心的药罐子一滑,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碎,一只伤口狰狞的手稳稳地接住了。   药修低头看去,那只丑陋的手把药罐子塞回了他手里,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暖宽厚的大手登时给了无比的安全感。   那个义结金兰的醉酒修士咧嘴一笑,把自己推到了他身后,他们身后。   城门内,打闹的修士纷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醒了醒酒,把药修们推到了自己身后。他们的脸上不再是玩世不恭的轻笑,而是血腥残忍的狞笑。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城门外,握紧了武器。   “终于来了,老子的骨头都快松了。”   “嘿,你别打着打着散架了。”   偏僻的角落。   养精蓄锐的修士猛地睁开眼,眼里的光芒亮得吓人。握紧遗物的修士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它,轻声道,“等我报完仇,我们就能团聚了。”闭眼祈祷的修士双手合十,最后祷告了一句,语气坚定如磐石。   而那个抱头痛哭的修士,他长长地嚎叫了一声,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挤开所有的修士,率先冲了出去。   “老子和你们拼了!”   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蹦出了一道光,冲破了层层遮挡的乌云,直冲红日,天光大亮。   城门外,原本跌入护城河的佛修突然蹦了出来,他挣扎着爬上岸,心口的黑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汩汩流动的魔气,他眼角发红,满眼疯狂之色,已然走火入魔。   护城河外的森林内,响起了阵阵刺耳的鸟鸣,无数鸟儿飞了出去,遮天蔽日,仿佛整座森林都倾巢而出一般。   森林内传来巨响,仿佛千军万马奔腾不息,直直地朝着城门而来。   十几只魔团魔兵钻出森林,紧接着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团团围住了护城河,黑泱泱一片,与护城河那边的修士分庭抗礼。   走火入魔的佛修动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同类扑咬上去,护城河那边的天魔军队也动了起来,一个个飞跃护城河,哪怕被利剑打落进河,也前仆后继地朝城门奔去,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三光轻笑一声,摩挲了一下手心的藤壶,收进怀中。   他高高地举起手,大力挥下,城门一开,数不清的修士蜂涌而出。   “杀啊——”   闪耀炫目的金光打在所有修士的身后,照亮了他们坚毅的背影。远处,高耸入云的菩提佛金像慈眉善目,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万佛宗和天魔的最后之战打响了。   三个时辰后,万佛宗西面。   十七是闭口禅的弟子,三光堂主派给他的任务是守住万佛宗西面,直到嗔怒禅的霍师叔到来。   接到任务时,他异常兴奋,居然可以和嗔怒禅的霍师叔一同执行任务。虽然宗门内传起了霍师叔的谣言,都说她当了逃兵,十七才不信。要是霍师叔是逃兵,那三光堂主怎么还会派下这样的命令?   战争的警报拉响前,他还在琢磨,执行完任务后,要不要邀请霍师叔去喝几杯,他可想听她在前线的战绩了。他犹豫了好久,要怎么开口好呢?霍师叔会不会觉得他别有目的?   第一只天魔到来后,十七心中的犹豫顿时消散。   他邀请不了了。   来的是魔相,四魔相之一,真正的一魔之下、万魔之上。据执法堂的记录,魔相一直稳坐后方,指挥天魔军队的进攻,从未上过前线。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亲自来了。   十七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佛法的纹路,顶端的“卐”字亮了亮,紧接着城墙上的“卐”字都亮了起来,金色的佛光一束束洒下来,漂亮极了。   本该是司空见惯的“卐”字,十七却从未觉得它如此好看,像极了他初入佛门的那一日,剃度之后,梵钟敲过三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菩提佛像上闪起的金光。   作为葬身之地,这儿也不差。   十七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笑了出来。   他没法和霍师叔一块喝酒了,他能做的,只有拖住这家伙,拖住魔相,一直拖到霍师叔来。   魔相闲庭信步地走来,淡然地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佛修们,眉头微蹙,“比我估计的弱了点。”他的眼神落在为首的十七身上,“你是队长。”   十七点点头,握紧了手上的刀。   魔相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唇角轻轻地牵起一抹笑意,“你看出了我的级别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的目标不是你们,你带着身后的人离开,我饶你一条命。”   他的视线朝十七身后扫去,眼里划过一丝贪餍。   十七身后,散修们颤抖了一瞬,纷纷四散逃离。十七没回头,大吼一声,“按秩序撤离,带着伤员,不要往前门去!”   魔相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你做了愚蠢的选择,你会后悔的。”   十七抑制住心底的颤意,笑了出来,“呵,我现在就后悔了,后悔死了。今天出门前,居然只吃了一碗饭。早知道会遇上你,我就多吃几碗了。”   他咽了咽喉咙,笑得更扭曲了,“还是算了,我怕吃多了,看到你的脸,全都吐出来了。在战场上呕吐这种事,要是穿出去,岂不是毁了我的一世英名。”   “我虽然长得不帅,死还是要死得帅气,死得壮烈。”   “哎呀。”他摸了摸脑门,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心里头难为情起来,“要是后世的徒子徒孙们从历史书上知道了我的事迹,爱上我了,哭着闹着要给我殉葬怎么办?”   ......   魔相脸色一沉,面上露出几分嫌弃,“多话。”他右手一甩,指尖登时延伸出一条黑色的鞭子,鞭子上翻滚着浓重的魔气。   “莫非你想靠这个拖延时间,天真。”   魔相大手一甩,鞭子朝十七抽去。十七挥出刀,勉强挡住了这一鞭,他身旁却有好几个师弟没能挡住,被打了出去。   十七目不转睛地盯住魔相,无暇关注师弟们的伤势。   “好鞭法!话说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问了,你的腰扭得这么厉害,累不累啊?你没胸,也没喉结,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听说你们天魔按着人族的身体化形,你化成这样,莫非是比照人妖化的?”   魔相的脸色越来越黑,手下的鞭法也越来越厉害,打飞了不少佛修,可是十七的嘴巴还是没停。   “欢喜禅的师姐们扭腰,我能理解。师兄们扭腰,我也勉强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底下那个。你也扭腰,莫非你也是底下那个?听说魔主长得很帅,你和他是不是有一腿啊?”   魔相没有说话,胸膛不住地起伏,看来已是怒火中烧。鞭子抽打得越来越快,站着的佛修已经没剩几个了。   十七知道他该停嘴,可是他心里很怕,越怕,嘴巴越是停不下来。   “你知不知道有一腿的意思啊,听说你们天魔不分男女,都是无性繁殖,不明白也很正常。我人好,解释给你听。有一腿,就是你和魔主不以繁殖为目的,在被窝里做各种酿酿酱酱的事情。”   十七眼神一亮,补充道:“哦,野外也行,看你们天魔荤素不忌的样子,恐怕大庭广众之下也做得出。你和魔主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最好还是在被窝......”   还没说完,十七就被一鞭子抽了出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只剩他一人了。   师兄师弟们都倒下了,新入执法堂的师侄躺在地上,朝他抬抬手,最后无力地垂下了。杀戮禅的师弟被拦腰斩成两半,一半挂在城墙上,一半掉在地上。死禅的师弟在身上贴满了佛门符法,朝魔相冲去想给他狠狠一击,离魔相三步远时,被捅穿了心脏。   趁此机会,一个脸全被抽烂的光头冲上前,紧紧抱住了魔相,准备自爆同归于尽,佛力一泻而出,滚滚硝烟散去后,魔相却只抖了抖身体。   十七站起身,抓住一片自爆中遗留下来僧袍衣角,摸了摸闭口禅的纹路。他才发现那个脸全被抽烂的光头,是自己的亲师弟。   十七环视四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没有悲痛的时间,现在只剩他一人了。   他们成功拖了两个时辰。   哪怕只有他,他也要撑住,要拖到霍师叔来。   他向上扬起唇角,唇角一直往下跌,他死命撑住,挤出一个笑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视野内一片模糊,他连忙抹干净。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被子?大红袍还是大绿叶?你们天魔乌七八黑的,肯定喜欢黑色的曼陀罗吧。”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魔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聒噪。”就这么个佛修,居然耗了他两个时辰,不行,他得尽快突破这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魔相还是没有突破西面,十七生生拦了他一个时辰。   这家伙,倒了多少次都能爬起来,怎么打都打不死。   魔相甩干鞭子上的血,神情越来越厌烦,似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你现在退下,我可以留你一条命,不然,你就下去见你的属下吧。”   十七晃晃悠悠地站着,腹部的鲜血哗啦哗啦往下倒,他眼前一片模糊,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他喘着粗气,缓缓地说道:“说真的,我也挺想见他们。但是,他们肯定更想见你。不把你也带下去,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期待。要不咱们一起下去,玩几盘叶子戏?”   魔相没接话,一道黑影闪过,十七心头一慌,想要侧身躲避,身体有些不听使唤,鞭子擦着他的手臂抽过。手上一抖,刀掉了。   他连忙弯腰去捡,唰唰,猛烈的风声越来越近,他抬起头,黑影直直冲他挥来,他却没有躲开的力气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越来越大。   这就是结局了吗?   三个时辰了,他还是没能拖到霍师叔赶来。   一道极亮的金光出现在眼前,十七痴痴地看着,城墙上的“卐”字又亮了起来,和这一道金光交相辉映。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剃度时的那一幕。   听说人临死前会回想起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这一道金光并未暗下来,路径一变,竟然卷住了魔相的鞭子,一把挥开了。   “对不住,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十七忍住腹部的疼痛,缓缓地转过头,霍师叔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握着那一道金光。   他伸出手,想打声招呼,张开嘴吐出来的却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   汩汩。   眼前一晃,视野里的景色全都模糊起来,他倒了下去,而后被一只温暖的臂膀接住了。十七看不清霍师叔的脸,只看得到她手里的佛光,漂亮极了。   十七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摸了摸这一抹佛光,浑身无力,手怎么也抬不上去,即将落下去时,被金色的佛光一把拖住。   温暖的佛力顺着她的手,流到他手上,流到他心里来。   他想说,他们完成了堂主托付的任务,他,还有六十七名执法堂弟子,幸不辱命,成功拖到了霍师叔赶来。   闭口禅的弟子从不闭口,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他喘了一会儿,喉腔的鲜血咽了下去,终于能说话了。   他咧嘴一笑,“霍师叔,泰和楼的桃花酿天下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打完这场战,我一定会去。”她顿了顿,笑了出来,“带着你的份一起。”   “好......”   “啊”字没能说出口,十七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的疼痛感完全消失了,他大概是死了吧。   “师兄,好慢啊,叶子戏三缺你,就等你了。”   十七转身,六十七名师兄弟笑着看他,朝他招手。   ......   和光看着怀里的弟子,他眼神的光泽完全消散了,她喉头干涩,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皮。她握紧他的手掌,郑重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她轻轻把他的尸体放在一边,正准备捞过他的另一只手,赫然发现另一只袖管是空的。   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环视四周。   西面的战场,惨不忍睹,尸横遍野、残肢断臂,甚至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   不知姓名的弟子,六十七名不知姓名的弟子,最高不过化神期,却拖住了魔相,生生拖了三个时辰,一直拖到她来。   魔相看见和光,眉头压得更低了,“蟑螂吗?越杀越多。”   “你——”   光头和尚,也就是给和光传话的嗔怒禅弟子,怒目而视,眼睛红得要滴血,挥起铁棍,眼见就要冲上去。   和光伸手拦住他,淡淡地命令道:“你去疏散后方的散修,我会拖住他。”   光头和尚一愣,“这家伙是魔相!”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拖得住。三光堂主下命令时,恐怕也没想到来的会是魔相级别的天魔。   “堂主说了,交给我。”她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想抗令吗?”   和光取下手臂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抓紧金色的影骨舍利,她面上平静,心里却并不如此。   三光祖师爷的命令是,万佛宗的西面,交给你了,拖住天魔军队,不计代价。   祖师爷或许没料到来的会是魔相,故而只派她一人来压阵。魔相级别的天魔出场,至少要祖师爷那个级别的压阵才行。   命令的重点是拖住天魔军队,不是击退,也不是打败,光光是拖住,说明祖师爷也对这一战不饱太大期望。他让她拖住,为散修等后续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真正的目的,只是后方的撤离。   和光缓缓地走到魔相身前,挡住了魔相前进的道路,她在脑海里给光头和尚传音,“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帮助后方的修士撤离,这里由我来拖住。”   她一甩念珠,坚定地承诺道:“我会拖住!”   脑海里传来江在鹅的传音,语气带着怀疑,“你有信心。”   和光一笑,怎么可能有?这家伙可是魔相,仅仅次于魔主之下的魔相。   她在无双剑的帮助下,可以击败魔主。半个月前的战场上,没有无双剑,她甚至打不过魔将级别的菜瓜。   魔相和魔将之间,有着质的差别。   她没信心,但是......   六十七名弟子,是为她赶来拖延时间,那么她,是为了后方的撤离拖延时间。   虽然来的是魔相,但是前面的六十七名弟子都拖住了,她怎么能拖不住呢?要是拖不住,岂不是对不起阵亡的六十七名弟子?   光头和尚看了一眼光是站在那儿就令人胆寒的魔相,又看了看和光脸上的神情,顿时明白,她已经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决心。   三光堂主的不计代价,真的是不计代价。   他能做的,只有听她的命令,去疏散后方的修士,早疏散一刻钟,她就能少撑一刻钟,或许还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即使机会渺茫。   光头和尚动了动喉咙,咽下了矫情的诀别话语,扯着唇角笑了笑,“霍师叔,你还记得万佛宗的规矩吗?可以野战,不能结道侣。”   和光拧了拧眉头,倏地扭头,讶异地觑了他一眼。   “师叔你喜欢上了王负荆吧。”   “哈?”和光脑子一片空白,“我怎么会......”   他打断了她的话,“别狡辩了,他身上穿着师父送你的火鼠裘,你以前摸都不准我摸,现在居然让他裹......”他难为情地挤出几个字,“裹那玩意儿。”   光头和尚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你要是活着回来,我绑也要把王负荆绑到你床上,三跪九叩地按着那家伙的头,给你做媳妇儿。”   和光:槽点太多,竟然不知从哪一处解释好。   然而光头和尚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跑远了。   “师父就交给我吧,就算我被打死,也会把王负荆塞进咱家的门。”   作者有话说:   王负荆:为什么我是媳妇?   和光:重点是这个吗?!   ###   ###感谢在2020-11-05 23:48:08~2020-11-06 23: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0章 150 壮烈成仁(三)   ◎十二个时辰,这是我的极限。◎   万佛宗,西面。   铜墙铁壁的城门塌下了一边,只剩另一边颤颤巍巍地斜立着,抖落星星点点的碎石。城门表面镌刻的“卐”字模糊不清,佛力已被魔气侵入大半,微弱地发着光芒,宛如强风中的烛火,金光渐渐黑了下去。   啪。   一滴红色的血液滑落后,金光又渐渐地亮了起来。   和光仰头望去,城门上挂着半个人,那人咧嘴大笑,视线落在地面的另一半身体上。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血流成河、佛力四溢,浓烈到呛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哪想得出这里竟然是佛门圣地。不如说,这就是佛门圣地的脊骨。   魔相一手叉腰,扭着小碎步走来,随意地瞥了和光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三个时辰前,我给过他们一次机会。现在,我再给你一次。”   他一挥鞭子,啪——黑色的鞭子打在她身旁的地面,溅起数不清的碎石,擦着她的脸划过。   “我的目标不是你,滚快点,饶你一命。”   和光扫了一眼被抽打过的地面,脸上流露一抹惋惜,叹气摇了摇头,“上好的白玉石砖,五千灵石一块,可惜了。”   她一缠念珠串,挡在了魔相身前,“执法堂戒律第二百五十条,擅闯万佛宗山门者,立即驱逐。肆意毁坏万佛宗公物者,酌情定罪。我的审判是......”   她冷冷地瞪着魔相,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魔相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和尚脑子里都进水了不成,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要报仇就报仇,扯这么多废话干嘛?故意浪费时间!”   说完,他提起鞭子,很狠地朝她甩去。   和光侧身躲过,甩起碧玺海蓝宝念珠,一圈圈缠住了黑色鞭子。“战前放狠话这种事,只有昆仑剑宗的二愣子才会做。我们万佛宗,讲究感化众生,只喜超度,不喜杀生。”   碧玺海蓝宝念珠上升起一阵金色的佛力,顺着黑色鞭子,一寸寸朝魔相延伸过去。   江在鹅躲在石堆下,在心中翻译了一遍她的话。放狠话太傻了,不够帅气,她们和尚要装逼。   魔相横了鞭子一眼,手指一屈,在佛力延伸过来之前,截断了鞭子,一回手,剩下的鞭子化作魔气,一缕缕缩回指尖。   他摩挲着手指,定定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不错,和之前的杂鱼不一样。”   她眯起眸子,扭曲地笑了笑,“我姑且把它当作夸赞。”她一手挥动念珠,一手握住影骨舍利,直直地冲魔相奔去。   魔相抬起食指,指尖迸发出大量的黑雾,腾空而起,远远看去就像指尖长了一棵大树一般。紧接着大树的枝桠一收,只剩臂膀粗壮的树干,猛地朝她挥去。   风声剧烈地震动起来,贴着和光的耳畔擦过,喧嚣得刺耳。   她偏头一躲,躲过了黑树干,脚步不停地冲着魔相奔去。然而身后的风声又变了,比之方才更刺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离她越来越近。   她心头一紧,斜眼朝身后望了一眼,那树干一个急转弯,竟然又冲了过来,在半空中分出两道分枝,想要从两侧夹击她。   正面,魔相又抬起了另一只手。   她啧了一声,登时顿住脚步,脚尖一点,踩着身后袭来的树干向上一跳。另一条枝干从侧后方袭来,她挥动念珠串,卷住枝干,躲过了这一下,而后在空中转了几圈,稳稳落地。   会分叉的魔气,虽然比不过魔主千枝万条的藤蔓,却也极难对付。   和光看着魔相,心脏渐渐沉了下来。   更可怕的是,他自始至终,都只用一只手。这一只手,就杀害了六十七名弟子,就挡住了她的攻击。   而另一只手,他如今正要使出来。   魔相抬起另一只手,指尖也迸发出浩浩荡荡的魔气,化作树干,而且这一股魔气更加剧烈。他冲她笑了笑,“你值得它。”   话音刚落,两根树干瞬间朝她袭来。   “霍。”   和光按捺下心底的惊慌,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她几次侧身躲过,故意贴着枝条避开,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魔相的脸色黑了下来,挥动枝条的速度更快了。   她压下即将涌上喉头的喘气声,直到速度快跟不上,才一个闪身,跃出枝条攻击的范围。   魔相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却也仅止如此。凭你一人,挡不住我!”说完,他一挥手腕,打算再次夹击她。   和光咧嘴,自得地笑了笑,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一般。   “我要是等闲之辈,我的六十七名师侄们也不会拖到我来了。他们之所以豁出性命,自然是相信我的实力。”   在魔相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收起了碧玺海蓝宝念珠和影骨舍利。   “你也不错,值得我使出那一招。”   “那一招?”魔相谨慎地按下了树干的攻击,紧紧地盯住她。   和光深吸一口气,双手摩擦着,金色的佛光从手心中迸放,光芒越来越盛,威力越来越强。   四下无风,周围的灵力却突然间震动起来,连城墙上半死不活的“卐”字符也被它触动了一般,放出强烈的金光。   江在鹅看着她这副架势,感觉脑门青筋直突突。   不是吧,又来。   似乎是应证他的想法一般,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大吼一声,“翻天印——”   魔相的瞳孔骤然一缩,神色大变。和光又小小地吐出一句,“梅开二度。”   魔相咬紧后槽牙,脸上露出暴怒的表情,眼里闪过一抹血腥的红光,他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甚至空气都战栗了一瞬。   “开你麻痹!”   他一挥手,两根树干化出无数的枝条,无视四周震荡汹涌的佛力,奔着和光咆哮而去,“你以为老子傻吗?”   和光没想到他不信,架势来不及收回,来不及做出防御姿势,被一鞭子抽了出去。   “骗了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她倒地时,脑子里蓦地蹦出一个想法,魔主居然说了,居然对属下说了自己的蠢事,他不要脸的吗?她挣扎着爬起来,就见铺天盖地的黑色鞭子朝着自己打来。   她像条丧家之犬一般,只能边滚边逃,滚圈翻身的时候,嘴里还叨叨着。   “我没骗你,我真会翻天印。”   “呵。”魔相气笑了,一鞭子一鞭子直直抽来,一丝间隙都没有。   “刚刚被你打断了,你再给一次机会,我肯定能翻出来。”   风声猛地一顿,鞭子停住了。   魔相叉腰,冷笑着瞧她,“行。”   和光谨慎地站起身,她就是耍了个嘴皮子,这家伙居然信了,现在怎么办?翻好,还是不翻好?   江在鹅表情扭曲了一瞬,这个魔相,傻得有点可爱。   瞧她愣住的样子,魔相眉头一压,目光催促,四周的枝条又蠢蠢欲动起来,大有她不干就一下戳死她的样子。   骑虎难下。   和光咽了咽喉咙,环视四周摩拳擦掌的枝条,她深吸一大口气,重新做出方才的那番架势,比方才更盛的金光从手心迸发,大吼一声,“翻天印——”   微风渐渐地起了,摇晃起路边的树木,梭梭作响。   微风盘旋在她身边,手心的金光一点点扩大、一点点扩大......   一点点......   魔相嗤笑一声,一挥鞭子,眉眼间流露不耐烦的神色。   “翻不翻啊,快点。”   和光回道:“别急,你以为炒菜翻面啊,没这么容易。”她心想,反正她的任务是拖住魔相,为后方的撤离拉长时间。幸好这魔相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平白又拖了一刻钟。   魔相啧了一声,挥动着鞭子,作势就要朝和光打去。   她面上一急,”等等,马上就好......”   砰——   远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气流直袭而来,路旁的参天古木猛烈地晃动起来,一片片地向后倒下。   气流哗的一下飞跃森林,一瞬之间掀翻了头顶的城门,血液、尸体、残躯、飞沙走石......全都被席卷而去。   和光同魔相身形一晃,差点被这股气流掀了出去。耳旁传来一声喑哑的尖叫,她忙不迭一甩龙筋,紧急之下抓住了江在鹅的脖子,才没让他飞走。   嘎嘎嘎嘎嘎嘎......   江在鹅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半空中起起伏伏,脖子上还套着绳子,天上和地下的气流互相争夺着他,气都喘不上来,差点命丧当场。   气流远远地刮过。   和光望向气流传来的方向,是菩提城正门。   还未结束,那个地方,一道金色的光柱冲天而上,破开了遮天蔽日的魔气,冲开了层层压下的黑云,光柱直达红日。   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了黑泱泱的乌云,红日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金色的巨手,乌云一瞬之间消散了,咆哮翻滚的黑雾也在金光下消失无踪。   金色的巨手沉沉地压了下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天魔军队尖锐地嘶吼起来,怨愤、颤抖、恐惧的情绪如一根弦,倏地引爆全场。哪怕百里之外的和光,也感受到了天魔军队的无力。   轰隆——   菩提城城门方向的魔气陡然一散,佛光大盛,佛气清明。   和光直直地盯住,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翻......翻天印。”   她心里一喜,忍不住笑了出来。是三光祖师爷的翻天印!翻天印是群攻手段,看这架势,恐怕菩提城城门口没剩几只天魔了吧。   她轻哼一声,收起手中的假货,用劝慰的口吻说道:“喂,你不回前线救场吗?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从三光堂主手里抢回几只天魔。”   魔相倏地一笑,脸上没有半点惊慌,还是那一派从容淡定,同他初来时一模一样。“救场?我的任务是把散修斩草除根。”他摆了摆手,语气更加无所谓。   “前线怎样?干我何事?那些魔兵魔将,塞牙缝都不够,哪里有散修的味道来得好。”说完,他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抹贪餍的笑容。   和光看得心底发毛,脑海里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魔主谈瀛洲为了降低天魔军队的伤亡,不惜一人深入盛京,三番几次破坏,搅乱大业帝朝廷的稳定。而且奇谋百出,兵法入神,只为了用最小的伤亡,赢得最大的胜利。谈瀛洲之前潜入万佛宗,也是为了此事。   魔相,竟然和魔主的目标不同吗?   “你不在乎兵士的伤亡吗?”   魔相皱了皱眉,“兵士?那些漫山遍野的魔团魔兵吗?反正放着不管,也能无数次生出来,计较伤亡有什么意义。”他笑了笑,“这场战争,也和没多大关系。”   “拿下坤舆界,是魔主的目标,不是我们的。我的目标是转化更多的灵气,吸入更多的魔气,变得更强。人族所谓的理想啊,只有魔主才有,所以谈瀛洲才是魔主。”   和光心神一凛,魔主的理想——所谓的谈瀛洲有,分裂的洲九和洲一却忘记的目标吗?   说着说着,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终于停嘴了。   “你现在让开,我能保证不碰你的师兄弟一根汗毛,不动一个秃驴,我只喜欢可口的灵修。”   和光轻哼一声,“做梦吧,前线的天魔军队全都阵亡了,支援不久便会到。”   “支援?”魔相嗤笑出声,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浓浓的可怜和讽笑,“和尚,你以为来的魔相只有我一人吗?”   和光心头一动,身体忍不住发颤,“你什么意思?”   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抬起下巴,“天魔四相,一个不落,全都来了。”他摊开臂膀,大笑出声,“你猜他们现在会在哪?”   这时,天色陡然一暗。   菩提城城门那边,金色的佛光消失了,苟延残喘的魔气重新聚集起来,这还不止,森林另一方,黑泱泱的魔气又如凶恶的虎狼一般扑了上去,撕咬起剩余的佛力来。   黑色的魔气重新盖过了金色的佛气。   遮天蔽日的魔气又席卷而来,空气中蔓延着血腥残虐的气息,气味之重,连贪嘴的乌鸦都远远地遁离。   “三光那秃驴之所以使出翻天印,是因为他被逼急了啊。支援?”他面上微哂,“你以为前线的修士还回得来吗?”   和光抿唇,心底的理性战胜了方才升腾的兴奋。是的,历史上万佛宗惨败,菩提秘境也不会例外。   魔相仰头,望了一眼黑云压城的天色,眯了眯眼,望向被遮挡的太阳的方向,似乎透过层层乌云的遮拦窥见了红日。   “时辰不早了,我得尽快收拾掉那些散修。我不是个好的,也不喜欢滥杀无辜。和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厉声道,“让开!”   “呵。”和光轻笑一声,抓紧了影骨舍利,“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和光没有再冲上前去,她的任务不是打败魔主,而是拖延时间,尽可能的拖延时间。黑色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挥来,她以最小的弧度躲过,尽可能节省体力。   鞭子的速度和力度与之前截然不同,魔相的神色变了,他认真了。   和光使出全身的劲儿,也只能险险地避开,别说伤害到魔相一片衣角,就连往他的方向前进一步都做不到。   啪、啪、啪。   她身上出现几道血红的鞭印,接着被一鞭子抽了出去。她吐出一大口血,翻了个身蹦了起来,又挡在了魔相身前。   三个时辰过去,城门早就倒塌消失,只剩残垣断壁,魔相还是没能跨过这里。   大战打响了六个时辰,他被堵在这里六个时辰。   魔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差不多得了吧。”   和光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按住鼻翼,鼻孔里喷出一团血块,她狰狞地笑了笑,“怎么?你没力气了?咱们要不换个玩法?我打你挨。”   回答她的又是一道鞭影。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叫,尖叫声、怒吼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混乱地交错在一起。   和光扭头望去,是散修撤离的方向。   魔相轻笑一声,“哟,看来魔主种下的魔气发作了。”   和光咬紧后槽牙,忍不住怒骂一声,上次已经发生过骚乱了,没想到现在还来,而且是这么紧急的关头,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次的骚动闹得那么厉害,不知现在得闹成什么样子?   前有魔相,后有乱子,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唰——   侧后方响起急速的风声,她心头一震,顿时扭头望去,黑影扑面而来,已到了眼前,再也躲闪不及。   就此为止了吗?   黑影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到鞭子上急剧流动的魔气,不停地翻滚着,冒出一根根尖锐的棘刺,她甚至能想到这片棘刺刮过她的脸时,皮开肉绽,眼珠子都得刮出去。   呼——   斜眼里闪过一点红光,红光越来越大、越来越盛,圈圈缠绕住鞭子,从最远的那一边瞬间延伸到眼前,是凤火!   凤火所过之处,鞭子陡然断裂,翻滚的魔气被火焰一口吞噬。   黑色的鞭子戳进眼珠子的前一刻,被火焰追上,消散无形。   和光松了口气,没回头,掏出灵药,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倒,也不管什么药性和副作用了。   “你不是走了吗?”   身后响起慢腾腾的脚步声,火辣辣的热浪缓缓侵过来,离她还差一步远时,停住了。   “打算走来着,这场战役必输无疑。”   “那怎么回来了?”   他走到她旁边,垂眸瞥她一眼,懒懒地伸出手,“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就没地儿还了。”   和光笑了笑,握紧他的手,站了起来。   “成,那你现在还了吧。”   他点点头,抓住她的手臂。她拨开他的手,指着魔相道:“拖住这家伙,尽可能争取时间。”   他一怔,疑惑地看她一眼,神情有些纠结,“我以为你要让我救你离开。”   和光拍了拍僧衣,灰尘没掉,血液干掉凝结而成的血片子倒是哗哗地往下落。“我没什么事儿,不劳你费心。”   王负荆看向魔相,讶异地挑了挑眉,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打不过。”   和光:好实诚。   “我知道你打不过,拖住就行,撑不了就跑。”她顿了顿,抿了抿唇,“别跑得太早。”   魔相看到王负荆之后,神色前所未有地谨慎起来,身体如临大敌一般警惕起来,甚至收回了四散在周围的所有枝条和魔气,聚集在自己身边,围成一道防护层。   王负荆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他朝她摆摆手,“走吧,这儿交给我了。”   和光点点头,感激地注视了他一眼,拎起江在鹅的脖子,脑海里响起了王负荆的传音,“十二个时辰,这是我的极限。”   呼——   四周的风缓缓地动了起来,卷起地面的枯草落叶,以王负荆为中心慢慢地收拢,不到一会儿,便缩到三尺大小。枯叶触及到他身体的前一刻,陡然停住。   轰——   他的脚底燃起红色的火苗,一寸寸攀上他的身体,直到他整个人沐浴在火焰中。   他的眼珠子里冒出一缕火焰,红色转瞬侵占了眼睛,他勾唇笑了笑,笑容有些邪性,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骄傲而张扬。   他掐了个弹指,身上的火焰登时点燃了枯草落叶,点燃了这一阵旋风,唰——旋风又急速扩张,扩张成百丈大小的火圈,熊熊燃烧的烈火点燃了周围的一切。   灼人的热浪席卷着每一寸土地,翻滚着、汹涌澎湃着、咆哮着......   魔相脸色一变,连忙往后一跃,跳出火圈的范围。   王负荆抬起手,手心迸发出鲜红的凤火,他打了个响指,数不清的火团直直朝着魔相打去。   红色与黑色周旋僵持,在半空中互相交织缠绕,互相吞噬对方,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百丈之内,是火的天下,是王负荆的天下。   和光转身离开,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山呼海啸的火焰冲天而起,蒸发了火圈内的一切,还有那跃跃欲试的魔气。   鲜红的火焰直冲云霄,没有拨开黑泱泱的乌云,却染红了它。   和光身后,火焰与黑雾一左一右互相对峙,最终火焰压倒了黑雾,压倒了这乌云,压倒了这天,黑色的天染成了红色,宛如夕阳欲坠之前的最后一分晚霞,盛大而炫目。   她没有回头,坚毅地直视着前方,她相信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豁出性命争取的时间。 第151章 151 壮烈成仁(四)   ◎凰舞从不是助兴之舞,而是杀人之舞。◎   魔相眼睁睁地注视着和光跑远,前方的火圈挡住了他的道路。   第三轮了。   第一轮是那个多话的和尚同他的几十个属下,第二轮是方才跑走的和尚,第三轮是眼前的王负荆。人族是打不死的小强吗?怎么宰了这么多,还能冒出来更多,不应该两股战战地逃走吗?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火圈外围的火苗,火苗登时跳到指尖,手指的魔气转瞬溃散。眼看火焰有顺着皮肤往上爬的趋势,他立刻折断手指,掐灭了那一点凤火。   手指瞬间长了回来,可他却不敢大意。   这一轮的家伙比之前的厉害太多。   凤火?王家人?王负荆?   魔相嘴里叨叨这三个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上下打量一番王负荆剑眉星目的脸,他轻轻笑了出来。“你不是大业帝的奴隶吗?居然逃出来了?”他看向王负荆的脚腕,笑容渐渐僵住。   “脚链,也解了。”   王负荆没回话,站在火圈里,抱着双臂,意味不明地笑。   魔相看着他腰上的火鼠裘,穿了和没穿一样,不禁讽刺了一句,“怎么?换了刚才那个和尚做主人,连件衣服都不给你穿?听说你的凰舞跳得不错,有没有跳给你的新主人看?”   他抬起下巴,语气有些懒散,“这倒是没有,不过......”他神情一变,视线倏地变得像鹰隼一般锋利,“你想看的话,我可以让你开开眼。”   魔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道,“哦?那就让我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就见他掐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指尖钻出一束火苗,火苗猛然变成一顶火柱,直直地冲自己奔来。   魔相惊讶地睁大眼,连忙调动黑雾挡住,耗费了不少魔气,才压制住火柱。   “凰舞从来不是助兴之舞,而是杀人之舞。既然你想见识见识,可别后悔。”   火圈挡住了魔相的视线,响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魔相眯起眼睛,两手一挥,拨动着周身的魔气,又挡住了这一下。   魔相知道,这家伙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凤火专克魔气,他主动进攻,恐怕会被凤火压着打。打着打着,只会变成持久战。打到最后,拼的就是各自的底蕴,究竟是这家伙的凤火多,还是自己的魔气多。   他的魔气肯定更胜一筹,但是也正如了这家伙的愿,他被拖住了。   攻击的火焰被魔气扑灭,半空白烟弥漫。   魔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挥动着枝条,抽开了这阵白烟。白烟散尽,他看见王负荆咧嘴一笑,双手交错,两只手都做好了掐响指的准备。   啪——啪——   两股火焰袭来。   然而还未停,清脆地声音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一束束火焰直冲过来。   啪——啪——啪——啪......   一声比一声清脆,一声比一声响。   就像是空灵的音乐一般,节奏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错落有致、主次分明,一束束火焰交织着、缠绕着,互相夹击,前后掩护。   魔相环视四周,看着狂扑上来的火焰,登时明白了凰舞的含义。   呵,原来是这样。   然而,就这点程度,怎么拦得住他。   魔相双手一挥,四周的黑雾腾空而起,一团团对准了红色的火焰,不留一个地全部吞灭了。清脆声一停,魔气大有盖过火焰的架势。   回想起身上的任务,他不能再耗下去了。   魔相定定地看着王负荆,深吸一口气,十指的指尖钻出黑色的树干,化作无数枝条,紧接着他侵身一跃,趁着王负荆没反应过来,猛地钻入火圈,直直地朝他扑了过去。   十指的枝条开道,挥开了无数赶来救急的火焰。   不到一弹指,魔相就奔到了王负荆身前。   食指的枝条直直朝王负荆眼睛刺去,而火焰都在一尺之外,全都赶不过来,就算赶得过来,他还有九根枝条能挡住火焰。   魔相心头一喜,到手了。   枝条即将刺到王负荆眼珠子,距离只剩一毫厘时,王负荆倏地笑了,眼底划过一丝鄙夷,他抬起手,掐了个响指。魔相看到,他的指腹上布着十字的伤疤。   猛烈的气流旋转起来,吹乱了他红色的长发,发尾上缀着几颗火星子。   枝条被截住,怎么也无法向前挪动一分,明明眼珠子就在跟前。咔嚓,枝条尖端裂开,一点点化作成灰。   王负荆张开嘴,吐出几个字。   魔相没有听清,耳畔蓦地响起爆炸声,滚滚硝烟突然出现,紧接着红色火焰侵占了整个视野,撕心裂肺的灼痛感包裹住自己,不断向身体内部扎入。   皮肤的魔气陡然溃散,被火焰一口咬下,吞噬干净。火焰还未停下,像一把钻头,劈开了表面的魔气,接着往身体里面钻去。   魔相咬紧后槽牙,调动更多魔气,堵住伤口,极力阻止魔气的溃散,然而治愈的速度及不上火焰燃烧的速度。刚修复好的魔气,刚愈合的伤口,转瞬又被火焰咬住。   难以忍受的疼痛间,他想起了王负荆吐出的那两个字,那一张一合的嘴唇。   白痴。   魔相怒吼一声,不顾身上的火焰,挥动全身的魔气拦住四周的火焰,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跳出了王负荆的火圈。   火辣辣的热浪消缓了一点,他才腾出功夫来收拾身上的火焰。   刺拉。   身上的火焰扑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魔气,然而魔气还在滚滚地翻腾,身体的疼痛感也还未消散。   魔相望向王负荆,心里头不由得划过一丝厌烦,太棘手了。   王负荆赤脚踩在火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咧嘴一笑,“这就不行了?我的梧桐木还没使出来呢。”   说完,他的右手动了动,手心挥出一阵熊熊燃烧的凤火,比之周围的火焰更加精纯,而后一根七尺的枝条出现在他手中。   无风,火圈的每一缕火苗都抖了抖,仿佛在朝这根枝条臣服一般。   他高高地举起梧桐木,梧桐木的尖端挥出一根细细的火柱,然而这根火柱直通云霄,点燃了天边沉沉压下的黑云,黑云燃烧起来,变成了鬼烂神焦的红云,火焰焚天。   魔相仰头望了一眼,不禁心生胆寒。   王负荆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笑意,“别急,咱们慢慢玩。”   另一边,和光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骚动发生的地方,果然如她所料,骚乱是由走火入魔的修士引起的,而此次走火入魔的修士和之前的不是同一批。   半个月前,虽然她把魔主带回了万佛宗,但是她一直紧紧地盯住魔主,不给他一丝侵染修士的机会。除了最后用龙筋绑住他那一次,她的心神几乎没有离开他。   那段时间,魔主不可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侵染修士。   那么,眼下走火入魔的修士是魔主在上一次骚乱前感染的,但是魔主却没有引发他们心中的魔气,而是留到了现在。在战争的关键节点,给修士狠狠一击。   啧,这一招真厉害。   临时搭建的散修聚集区,一日不见,更加破烂不堪,屋檐的砖瓦都碎了,唯一完好的一块斜斜地横在边缘,微风一吹,掉了下来。   啪——   瓦片没有碎,它落在一具尸体的脸上,把脸打了个稀巴烂,眼珠子蹦了出去,一蹦一蹦地弹到了和光脚边。   和光回头望了一眼,那具尸体血肉模糊,鲜血之下是数不尽的刀痕。尸体面前的墙壁上,一道道尖锐的划痕,指甲处鲜血淋漓,可想而知死前的痛苦挣扎。   如果是平时,和光会埋下尸体,念一串往生咒。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个身影从转角处走出,他脚步摇摇晃晃,手上拖着一把刀,血液啪啪地往下掉。他一瞥见和光,眼神就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了,直直地盯住她,猛扑过来。   和光扫了他一眼,眼角发红,灵力混乱,魔气动荡,已然走火入魔。   他举起刀,狠狠地砍了过来。刀身,与墙角尸体身上的刀伤完全吻合。   和光叹了口气,侧身闪过大刀,抬起手盖在他脑门,以迅雷不及掩耳往后一按,咔嚓,他脸上的神色僵住,头部无力地垂下。   啪嗒,刀掉在地上,他的身体也倒下了。   和光往他来的方向走去,转过墙角,漆黑的小巷里,满眼可见全是倒下的尸体,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残肢断臂,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惨不忍睹。   尸体之下,血流成河,沿着墙角的小沟缓缓流去。   血流小溪的尽头,一个人蜷缩着,他察觉到和光的眼神,顿时抬起头。他的眼角也红的滴血,眼神里满是疯狂之色,然而神情瑟缩,双手抱着头不住地颤抖,似乎是极为害怕一般。   和光走近他,发现他的身上虽然有血液,手里却没有沾上一滴血,体内魔气动荡,然而灵力却在隐隐地运转,试图压制住这股魔气。   她欣慰地点点头,在他恐惧的眼神中,揪住他的头发,一把提起他,用龙筋牢牢捆住了。   她的解决方式就像上次的动乱一般,既然净化不了魔气,就用龙筋绑住带走。只不过这次,她不是每个人都带。杀过人的修士,斩立决。没杀过人的修士,才会带走。   一个时辰过去。   她处理完整片散修聚集区的动乱,走火入魔的修士不是死亡,就是被她捆走了。但是,她居然没有看到一个没有走火入魔的修士,要不是逃走了,要不是全死了。   她继续往散修撤离的方向飞。   三个时辰过去。   她遇到了几群被围攻的修士,她出手处置了走火入魔的修士,救出了他们。听他们说,他们是最后几批撤离的修士,大多修士都在前面,可是前方也夹杂着不少入魔修士。   她给修士们指了个方向后,拒绝了他们同路撤离的邀请。   她沿着河流走,顺着河流逃离的修士更多,一路上顺手处理入魔修士。   五个时辰过去。   西面城墙的上空,红云减少了大半。   她已经走了很远了,也处理了不少入魔修士,还是没有碰上嗔怒禅的光头和尚。光头和尚领命去撤离散修,说不定已经带着大部队走得很远了,她这么想着。   十个时辰过去。   在这段期间内,菩提城城门的方向,翻天印的大手一共出现了四次,每次都剿灭了不少天魔军队,然而每次过后,又会涌现更多的黑雾魔气,更多的天魔。   四次,加上她在西面城墙看到的那次,已经五次。   和光曾听西瓜师叔说过,五次大概就是极限了。修为的增长,只能提高翻天印的佛力和强度,却不能增多次数,因为一掌翻天印,必定荡空体内的佛力。除非一心向佛,佛心坚定,不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一次施出。   这个时候,最后一战的事实才血淋淋地露在和光眼前。   万佛宗必输。   她看着身后一串入魔修士,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绝望,努力无视必输的事实,拎着他们继续前进。   王负荆豁出性命争取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十二个时辰过去。   到了王负荆约定的时间,和光的心头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浑身警惕起来,魔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说不定会从哪个角落,哪个缝隙里偷袭过来。   她时不时回头望向西面城门的方向,天边的红云熄了大半,黑云重新占据上风,然而还有那么几朵红云□□地飘着,说不定王负荆还没有输,她这么想着。   她上下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如同四周的围墙一般,破破烂烂、皮开肉绽。   被魔主凌虐过一遍、与魔主真刀真枪地打了一架、拖住魔相三个时辰,加上方才十几轮的打斗,快要撑不住了,磕多少灵药都没用。   要是魔相追上来,她估计拦不住了。   幸好还没有碰上嗔怒禅的光头和尚,他应该已经带着部队撤离得很远了吧。   这个任务,不算完美完成,拼拼凑凑也算达成了。   十三个时辰过去。   平安无事,一路上连个入魔修士都没遇上。   和光扭头望了一眼,西面的红云还剩一朵,稳稳地钉在天上。   她松了口气,轻轻地笑了出来。   十四个时辰过去。   最初的警惕过后,和光的脑子甚至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王负荆居然还在拖,挺厉害的嘛,说什么只能拖十二个时辰,嘴硬心软。   搞不好,他已经拿下了魔相。   想着想着,和光扯了扯嘴角,哼着声音笑了出来。   江在鹅跟在一旁,看了一眼她的笑容,忍不住担忧起来。她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对劲,身体也摇摇晃晃起来,随时要倒下一般。   按照她性格,此时应该万分警惕才对。   从受到魔主凌虐起,她已经快两夜没合过眼了,整个人绷得极紧,在极速紧张的状态,撑不下去也是理所当然。哪怕铜墙铁壁的修士,也是人,更别说她的铜墙铁壁已经残垣断壁了。   她倒下还好,这种撑不住还要硬撑,更让人担心。   十五个时辰过去。   她连扭头观望的心思都生不出了,只是一味牵引着入魔修士,直直地朝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最末尾的入魔修士大吼了一句,开始挣扎起来,骚乱和挣扎顺着龙筋,不断朝前面的修士传染开来,直到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众人身上的魔气急剧地动荡起来,互相交织着,互相影响着,动荡愈加剧烈。   和光顿住脚步,正要回头处理,脑海里蹦出江在鹅的尖叫声,“小心!”   胸口猛地一疼,她被他撞了出去,他往她脑门狠狠一啄,她才陡然惊醒。   唰——   一根黑色的枝条从远处袭来,捅穿队伍末尾入魔修士的心脏,然后顺着捆住众人的龙筋,一直往前捅去,一个、一个、又一个......   直到捅穿了所有入魔修士的心脏,就像黑色的糖葫芦,刺拉一下,全部串上了。   如果江在鹅没及时撞开和光,那么糖葫芦的最后一个便是她了。   “呵,这是给我准备的大餐。”   是魔相!   他身上的魔气肆意地翻滚着,左脸有一道深入骨头的烧伤,肚子上也破了个洞,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甚至没有用魔气修复伤口。   和光登时回过神,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心头一惊,猛地扭头冲西面望去,天边黑泱泱一片,看不见一抹红色。   王负荆是历史核心人物,不至于死在这儿,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那家伙是替自己挡住魔相。   魔相轻轻吹了口气,所有的入魔修士都痛苦地哀叫起来,识海猛然喷发出灵气,而后被身上的魔气卷入侵袭,全都感染成了魔气,直到识海被榨得不剩一滴灵气。   入魔修士最后哀嚎一声,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里的光亮彻底消失,挣扎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动不动,就像被剥夺了灵魂的傀儡一般。   魔相勾了勾手指,黑色枝条又猛然缩回他指尖,同时缩回去的还有所有入魔修士身上的魔气。   咚。   所有入魔修士都倒下了,剩下的只有他同和光。   魔相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满意地笑了笑,魔气抹过他的左脸和肚子,伤口全都恢复了。   和光内心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可这愤怒之上更多的是无力。   她没有思考任何战术和计略,掏出碧玺海蓝宝念珠和影骨舍利,直直地冲上前去,脑子里传来江在鹅阻止的声音,可是她已经什么也考虑不上了。   念珠和舍利被一鞭子抽飞出去。   砰——   后脑勺一痛,她被脸朝下按在地上。   “差不多得了吧,你不累我都累了。”   和光死命地挣扎着,然而后脑勺的手死死地压住她,她完全动弹不得。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不会让你穿过这里,我绝对会拖住你。”   话语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她说完后,才愣住了,她这副样子,要拿什么拖住他?   魔相笑了笑,笑意没有带着讽刺,反而带上了怜悯。“和尚,你真的觉得你还能拖住我?你也累了吧,觉得受不了吧。”   他坐在她后背,弓腰凑在她耳边,语气里带着诱惑,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是不是好想休息,反正打不赢,反正快要输了,再怎么挣扎,有什么用呢?徒增痛苦。”   魔气顺着他的话语,一缕一缕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海里。   她心神一凛,反抗起来,“你别想蛊惑......”   这时,天光大亮。   她抬头望去,菩提城城门的上空,乌云再次被拨开,一只金色的大手从天而降,朝着地面的黑雾打去。   金光,却没有大盛。   金色的大手降到一半,就被黑沉沉的魔气压下,佛力瞬间溃散。   第六次翻天印,没能翻出这片天......   和光的心猛地落了下去,冰冷的水漫上来,冻得刺骨。   “呵,三光那秃驴撑不住了。”   和光挣扎的动作慢慢地停了,她知道,万佛宗败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万佛宗会败。当现实摆在眼前时,除了难以忍受的不甘,还有果然如此的平静。   她不由得思考,既然万佛宗必定会战败,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菩提秘境内,历史的流向不会改变。在某些关键的节点,无论遇上多大的阻碍,关键的历史人物总会做出他必做的选择。   一切都注定好了。   她冷不丁地想起了明非师叔临走前的话。   “已知结局不变的情况下,你还会不会做出试图推翻历史的无用功?” 第152章 152 壮烈成仁(五)   ◎他们曾以为万佛宗时逃难的终点,没想到这里不过是中转站◎   万佛宗宗外。   撤离的队伍沿着河流前行,郁郁苍苍的参天古木围成一条绿色的长廊,严密地遮挡了沉默前进的队伍。可是此时,这片繁茂浩瀚的林海更像是危机四伏的陷阱,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会蹦出一只天魔,会冲出一群天魔。   光头和尚跑出西面城门后,不久便追上了这支队伍,队伍中也有不少守卫的佛修,数量却远远不及队伍的人数。   听守卫的弟子说,撤离从半个月前便陆陆续续地开始。也就是说,三光堂主从撤回菩提城起,便估计到了,这一战很难打赢,或许打不赢。所以,他才安排撤离,才为后续的抗战留存力量。   光头和尚克制自己不去想战争的胜负,也不去想天魔军队的铁蹄会不会踏过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帮助这支队伍撤离,尽快地撤离。执法堂六十七名字的姓名拖延的时间,霍师叔豁出性命拖延的时间,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撤离的队伍在河流中行走,他们的神色不一,有的沉默无言地低头行走,有的惊慌失措地抱紧了周围的人,有的麻木不仁地缀在队伍后头,不催一下,不会往前挪一步......   守卫的佛修站在岸边,佛修对魔气的抗性更高,每一名佛修手中都攥紧了佛力符文,他们警惕地戒备着周围,尤其是可能从树海内冲出的天魔。   一路上行来,他们遇上了几十个冲出来的天魔,幸好天魔不是一群群打过来,而是一个个蹦出来。众人不禁松了口气,说明天魔的军队还没有攻破防线,这些不过是落单偶然溜进来的罢了。   光头和尚一直警觉着,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树海里传来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及时一棍子打死。   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异变不是从树海中发生的,而是从河流的队伍内发生的。   “啊——”   一道惨叫声冲破云霄,陡然喝住了这群惊弓之鸟。   河流内的队伍轰然散开,以尖叫声为圆心,看到这一幕的修士神色大惊,仿佛遇上了洪水猛兽一般,猛地远离开来,秩序登时就乱了。   “不要乱跑!”   光头和尚怒喝一声,扭头朝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修士孤独地站在中心,他眼角红的滴血,神色狰狞,手中握着一把刀,刀身还在汩汩滴血。   这家伙,走火入魔了!   那片河流被染成了红色,河底躺着一名一动不动的修士,他捂着肚子,一脸不可置信,眼神直直盯住走火入魔的修士,死也不肯闭上眼。   周围的修士一脸恐惧地盯着入魔修士,拥挤着四散逃离。   光头和尚提起棍子,大吼一声,“我来搞定他,大家不要乱!”说完,他作势要往那儿飞去。   就在这个时候,尖叫声又响起来,从队伍前方、队伍后方,队伍中央......各个地方传来,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   恐惧的情绪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长弓,一下子吞没了全场。   光头修士嘶声力竭地大吼,他的声音转瞬淹没在恐惧声和混乱声中,他的身体淹没在马仰人翻的队伍中,场面控制不住了。   等他解决掉那名入魔修士,等他的师兄弟解决掉其他的入魔修士,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惊恐地看着他们,人心已经乱了。   他们耗费了巨大的代价,解决了第一波骚乱,队伍重新聚起来,继续沉默不语地前行。   一切没什么变化,只是人少了点,队伍散了点,河流的水红了点,再也清澈不回去了。   修士一个一个走火入魔,他们分不清哪个感染了魔气,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一个个弄明白,骚乱一波波地爆发,又一波波地被压下。   有人沉吟不语地默默行走,有人麻木不仁地缀在队伍后头,但是没有人再惊慌失措地抱紧周围的人。他们不知道那人会不会突然走火入魔,突然捅自己一刀。   怀疑和不安的氛围裹挟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为了及时处理走火入魔的修士,光头和尚不再守在岸边,进入了河流的队伍中,他眯眼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放过每一个人异样的举动。   修士们神色不一,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种下魔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之间走火入魔......   这时,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没有察觉到这股难以言喻的气氛,他慢慢地靠近光头修士。孩子已经修到了练气期,离筑基只差一步。   按照这孩子的天赋,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恐怕会被大门大派的大能前辈争着抢着收入座下。就算当一个了无牵挂的散修,未来的成就也不可限量。   如今的乱世,他跟所有或平凡或非凡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挤在混乱臃肿的逃难队伍内,功成名就、建功立业成了虚无缥缈的幻想,眼下可行的目标只有一个,从这里逃出去!活下去!   光头和尚扭头瞥了孩子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连眼都没眨。这样天资卓绝的孩子太多了,不如说他最近见的太多了,天资不好根本没法从沦陷的大陆那边逃过来。   孩子凑到他身旁,讨好地笑笑,开口道:“前辈,我们要往哪里去?”   队伍安静得吓人,只有脚步拨动河水的声音,众人还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尽可能减轻发出的动静。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压住心底的恐惧,扭头望向中央的光头和尚。   光头和尚愣住,扫了他一眼,又挪开了眼神,闷闷地说道:“安全的地方。”   孩子似乎没注意到光头和尚想避开问题的心思,他追问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有人一哽咽,低声哭泣了一声,悲伤的情绪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哗地蔓延开来,牢牢地卷住了涟漪里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他们赶在大陆沦陷前,从河流的东面逃来,逃到了西面的万佛宗。现在,他们又要往顺着这条河流,往更西的地方逃去。   这条河流,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它是所有修士的生命线,靠着它,他们才逃出了沦陷的大陆。   他们曾以为万佛宗是逃难的终点,没想到这里不过是中转站,而他们还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坤舆界的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坤舆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光头和尚顿了顿,发现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他不知道。三光堂主只让他们逃离万佛宗,往西边逃去,却没有指明逃到哪里才停,堂主也不知道。   他抬手按住孩子的脑袋,使劲摸了摸,含糊道:“走吧。”   孩子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手按住脑袋上的大手,古怪地笑了笑,声音喑哑干涩,“什么嘛?原来你也不知道!”   光头和尚心觉不对,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众人见他这番举动,也察觉到不对,纷纷远离这儿,空出一个圈,   孩子低低笑着,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他抬起头,眼里赫然是猩红的血色,周身魔气动荡。   他,也被种下了魔气。   光头和尚暗骂一声,抽出铁棍朝孩子挥去,风声猛烈,眼见就要一棍子抽飞孩子的脑袋,棍子离脖子还差一毫厘时,骤然顿住。   孩子垂下眼皮,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我啊,只是想安心地修炼而已,不能证道飞升也行,不能扬名立万也行,什么琳琅满目的资源、什么嫡传弟子的地位,全都无所谓!”   孩子慢慢地走上前,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领,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你们打不过天魔!为什么我们要逃跑?我不想去荒蛮贫瘠的西部,我想留在这儿啊!我想回到自己的宗门,那个夏天花开遍野、冬日十万梅林的香雪海啊!”   光头和尚垂眸看着孩子,不禁喉咙哽咽。   原来这孩子来自香雪海,那个死守山门、以身殉道的宗门,恐怕战争打响前,这孩子的师长提前送走了他。   这孩子的心魔也清楚了,他心中不甘,他想回到香雪海,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师长一样死守山门,他也想以身殉道。   光头和尚深吸一口气,一根根拨开孩子的手指,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一把拎起他,用力往树海扔去。“我不想杀你,可也不能让你扰乱这支队伍,不能让你浪费撤离的时间。”   “你有苦衷,我也有,我不能浪费师门豁出性命争取的时间。”   砰——   孩子掉了下去,树海里没传来任何动静。   光头和尚大吼一声,“活下去吧,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啊——救命啊,快,快,他也走火入魔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幸好出事的地方离得近,光头和尚迅速赶到了那一处,然而这个入魔修士的实力不差,又斗志凶猛,想要摆平这家伙,要费点时间。   光头和尚紧紧盯住入魔修士,朝四周的修士猛地挥手,大声道:“你们先走,不要浪费时间!”   四周的修士浑身一抖,就像被老鹰驱赶的小鸡一般,绕过这一块地方,畏畏缩缩地继续向前进。   光头修士费了不少周折,才解决掉这家伙,事情解决完,身体多了不少伤口,也落到了队伍的最后头。他挥了挥铁棍的血液,正准备向前进。   后头还有一名修士,慢腾腾地挪动脚步,光头和尚压低眉头,低吼了一声,“喂,走快点,掉队了。”   那修士摆了摆手,声音有气无力,“你先走吧。”   光头和尚远远地望了菩提城城门的方向一眼,黑沉沉的魔气压了下去,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要命了?”   那修士苦笑一声,“这么逃,能逃出去,逃出去了又如何?躲躲藏藏,碌碌终生,别说得道飞升,连安心修炼都做不到。”   光头和尚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   嚯,元婴期,刀修,居然还不到两百岁。这家伙 ,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嫡传弟子的水平。打起来,说不定比自己还厉害。   光头和尚深吸一大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意,走到刀修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往前拖,也不管他挣扎,死命儿往前拖。   刀修打掉和尚的手,神色有些烦躁,“别管我了。”   光头和尚不信邪,死死拉住刀修的手,硬把扯起来,“谁他/妈想管你,元婴期的刀修,呵,有点骨气的都上战场了,守在前线了,你这家伙居然窝在撤离的队伍了。”   他的声音硬了起来,“窝囊废、孬种、垃圾,修到这么高有什么用,还是临战退缩了。既然逃了,你他/妈就逃到底啊!拄在这儿干嘛,怎么?想玩英雄末路?”   刀修似乎被光头和尚的语气激怒了,猛地推开他,“看不起就别管我啊,你自己跑啊,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看不惯我逃跑,自己跑上前线拼命去啊!”   光头和尚冷笑出来,慢慢地走近刀修,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拳揍在他脸上,“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我怎么没资格管你?”   光头和尚抬起手,又要一拳揍下,被刀修猛然攥住。他咬紧牙关,使劲儿收回手,作势又要一拳揍下。   “你逃跑的时间,你的命,全是前线的人从天魔手下抢回来的,全他/妈是我师兄弟的命换来的。你跟我说没关系?”   刀修正准备拦住这一拳,听到这话,登时愣住,任由这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一拳极厉害,不仅脑中嗡嗡作响,心头也砰砰直跳。   “我的六十七个师兄弟,死了,为了给你们撤离争取时间。我的师叔,她才元婴期,一人守在西面,去拦魔相。那可是魔相啊!她半个月前,才进阶元婴!”   又一拳揍下,刀修放下了自己的手,受了这一拳。   “你以为我不想上前线?你以为我不想和我师兄弟死在一起?可是,我......我不行啊!”   刀修骤然睁大眼睛,他看到光头和尚表情扭曲在一起,他听到光头和尚声音哽咽起来,一大颗一大颗滚烫的水珠打在他脸上,直直地打进他心脏。   “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我要带着队伍撤离,我要保护你们,我不能让我师兄弟白白死在前线,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毫无用处!”   刀修垂下眼皮,竟然不敢直视光头和尚,他被拉住衣领提了起来,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挣扎。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正准备往前进,追上队伍时,树海中蓦地响起一阵一阵鸟鸣,尖锐得刺耳。   一阵强风,猛地从他们身后吹来,从菩提城城门的方向吹来,夹杂着浓稠的血腥味。树海猛烈地晃动起来,参天古木在风中摇摇欲坠,一群一群鸟儿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朝着天边逃去。   光头和尚猛地一怔,风中夹杂着一句笑声。   “抓住了。”   浩浩荡荡的魔气从身后腾空而起,气势磅礴,光是背对着,就令人瑟瑟发抖,忍不出心生臣服。   光头和尚正要转身,噗嗤,眼前闪过一片刺眼的红色。   一根黑色藤蔓唰地捅穿了刀修的胸膛,汹涌澎湃的魔气注入刀修的身体内,他痛苦地嚎叫一声,扭头看向自己,眼睛瞪得极大,张开嘴,却没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对不住。   嘴唇刚合上,刀修眼里的光芒就消散了,藤蔓唰地拔了出来,砰——溅起了一阵红色的水花。   “呼——味道不错。”   光头和尚压制住颤抖的身体,缓缓地转过身,他看见那人......不,那魔舔了舔嘴唇,餍足地笑了出来。   居然是魔相?   又是魔相!   不是西面的那只,是新的,另一个!   魔相站在高高的枝桠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俯视着挣扎前进的队伍。遮天蔽日的魔气悬在他身后,压得树海瑟瑟发抖。   远处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光头和尚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里没有第二个霍师叔了。   他咬紧牙关,死命儿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使劲儿拍拍颤抖的大腿,动啊!动啊!你不是要给师兄弟报仇吗?求求你!动一动啊!   大腿终于动了,他扯了扯嘴角,颤颤悠悠地走着,艰难地迈到魔相身前,挡住了魔相前进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铁棍,对准了魔相。   这里没有第二个霍师叔了,可是,还有他!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153 壮烈成仁(六)   ◎什么破世道,满门忠烈随地可见◎   万佛宗东门,即正门,也就离菩提城城门最近的门。一旦菩提城城门失陷,第一个被咬下的便是东门。   警报拉响前一刻钟。   独腿修士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跑到了正门,他听说顾孬种在这儿值守。今日,他非要废了顾孬种的剑,逼顾孬种练刀不可。   所谓剑这玩意儿,斗鸡走马的时候别在腰带上还成,上了战场,还是得用真家伙。他的储物袋里还有一把锋利的长刀,逃离盛京时紧急带出来的,正好给顾孬种配上。   盛京沦陷那夜,那家伙拉自己一把的恩情,算是还了。   独腿修士这么琢磨着,在正门的修士阵营中穿梭来、穿梭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顾孬种的身影。他晦气地呸了一声,那家伙不会是一看见自己又逃了吧。   他刚要去别处寻人,衣领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差点摔了个大跟头,他连忙扶住拐杖,扭头正准备开口大骂。瞥见来人的脸时,又把骂声咽了下去,哼地一笑。   “哟,这不是老爷子嘛?您还不撤离,拄这儿做甚?”   来人穿着一袭药修的青色长袍,白发苍苍,长须飘飘,看起来一副平和淡然的模样,脸色却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珠子,胡子都要气得倒竖起来。   “厉无咎,你不是应该三天前就同散修一块撤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他瞥了独腿修士的左腿,新生的肉长到了膝盖处,再过那么几个月,就能完全好了。   “就你这腿,还想打战?别给人家添麻烦了,快收拾收拾滚吧!”   “嘿,有你这么说话的?”厉无咎拍了拍大腿,比了个没事的手势,“我没问题,倒是您,一把老胳膊老腿的,尽早撤了吧。寿终正寝前,还能多享几年福。”   药修老爷子一瞪眼,踢了他一脚,“扯蛋,我撤了,谁给他们治......”   没说完的话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中,从菩提城的方向传来,越传越远,直至响彻整个万佛宗。   周围的修士瞬间动了起来,按照计划,奔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握紧武器,紧紧地盯住城门的方向。如果菩提城前线失守,第一个受到冲击的便是这儿。偶然突破前线的天魔,他们也必须一个不留地铲除掉。   厉无咎一把揽过老爷子,护在自己身后,严肃地说道:“西面有条河流,通往内陆深处,现在走的话,还赶得上撤离的大部队。老爷子,去吧。”   他抽出刀,咧嘴一笑,“打战这种事儿,交给年轻人就行。”   老爷子哼笑一声,打开他的手,掀开药匣,往手指间别上刺针,“狗屁,这儿年纪比我大的多了去了,我就是进阶无望罢了,要是还能进个阶,我也是风华正茂的帅小伙。”   两个时辰过去。   菩提城城门的方向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嘶吼声、怒骂声、刀剑声从未停歇,金光和黑雾分庭抗礼,一方被压倒了,不一会儿又重新反压回去。   浩浩荡荡的天魔军队被严严实实挡住,没有一只溜到正门。   三个时辰过去。   陆陆续续有零散的天魔闯了进来,一瞬之间就被消灭了,它们甚至没能摸到正门的门槛。   五个时辰过去。   冲出重围的天魔越来越多,它们好几次组成一只小队,朝着正门进攻过来。幸好其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一般水平的魔将,修士们还能撑得住。   撑得住是撑得住,战亡的修士也在不断增加。   厉无咎看到,好多同自己一起组队过的修士都倒下了。   被压在城墙下那家伙,毕生最大的愿望是给家人报仇。然而天魔那么多,他也分不清仇人到底是哪个。他说,他能做的只有多杀几个天魔,多杀几个,天魔就少了几个。那么,别人的负担就减轻了点,其他人能抽出时间和心力杀更多的天魔。最终总会有修士代替自己,杀掉他的仇人。   前面那个穿骚红色袍子的家伙,死掉了还端端正正地站着。他的宗门选择死守山门,最终以身殉道、全军覆没。他由于任务,没能及时赶回宗门。他说,他唯一能做的事也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负香雪海满门忠烈之名。   脚边这家伙,散修一个,孜然一身,了无牵挂。为了狗屁的苍生和大义,死在了这个狗屎的地方。他明明说过,要死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死在红袖招的姑娘怀里。嘴里说得这么好,结果把命交代在满是和尚与尼姑的破庙里。下半个身子都没了,还笑得一脸傻气。   ......   很多人都倒下了,他们没能再爬起来,却得偿所愿,死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厉无咎以前认为,临战逃脱是一种本能,如今才知道不然。怯懦的人早就怕得两股战战,不等战争的炮响打响,远远地溜之大吉。   战争的鼓声敲响后,留在战场的都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人。   从第一个人发起冲锋开始,那股狠命的莽气,那股抛头颅、洒热血的劲儿,随着第一声“杀啊——”,传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杀着杀着,身上的疼痛慢慢不那么在意,满心满眼都是敌人,杀红了眼不是说着玩玩的。断了一只手,豁出命也要断它一只手。掉了根肠子,豁出命也要扯它一根。   什么疗伤、什么养精蓄锐,全被抛在了脑后,脑中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杀——   厉无咎断了一条腿,冲得没其他修士快,被挤在了后边。老爷子还在他身后,不断拖着他,他怎么也挤不到前边去。   开战到现在,没摸到一只天魔,刀身干净得反光。   他与天魔之间,隔着几十堵人墙,天魔不断地冲击着人墙,人墙一面面倒下,又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地填了进去。天魔不断地进攻着,却没有一只能穿越过来。   厉无咎看到这,心底的烦躁减轻了些,至少这代表优势还在他们这一方。   五个时辰一刻钟。   猛烈的强风刮了起来,风中蕴含着丝丝缕缕精纯的佛气,天魔们仿佛被灼伤了一般,蓦地停止了脚步,抱头痛嚎。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拨开了黑泱泱的乌云,乌云后边的红日终于露出了它的脸,然而又瞬间被闪耀的金光遮住了。   一只巨大的手盖过了这红日,沉沉地压了下来,压向菩提城城门的天魔军队。   凄厉的惨叫声弥漫了整片战场,从菩提城城门到万佛宗正门,从西面到东面,每一个角落、每一只天魔都在哀嚎,它们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在金色的佛手下无所遁形。   大手慢慢地压下来,距地面一千尺,所有魔团轰然溃散,魔气震荡一空。   距地面三百尺,所有魔兵跪倒在地上,奋力地刨着泥土,想要把自己藏进去,被扑上去的修士砍得干干净净。   距地面一百尺,所有魔将的皮肤一点点脱落,露出里面的魔气来,不停地翻滚沸腾,不停地挣扎反抗,被佛修结结实实地绑住,贴上无数佛门符文,净化消灭。   翻天印终于拍了下来,菩提城城门的方向,黑雾陡然消散,天魔军队被灭了个干净。   众人心下一喜,刚要拍手庆贺,笑容却蓦然停滞在脸上,他们看见护城河以外,浩浩荡荡的魔气又压了过来,天魔军队又卷土重来。   厉无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拎起刀,想借此机会穿越修士们,挤到战斗前线。   唰——   一阵猛烈浓厚的魔气扑面而来,厉无咎只觉眼前一黑,脑子闪过一瞬的空白,他回过神后。身前的人墙,几十堵人墙,他曾经怎么也穿不过去的人墙,全都倒下了。   倒下的修士脸上,还维持着笑容,他们还兴致勃勃地握紧武器想冲上去,没有人料到自己在一瞬之间就死了。   厉无咎心头一惊,万佛宗城门下,一个身影闲庭信步地走来,那家伙抬起手,浩浩荡荡的魔气又瞬间回到他手上。   居然是魔相!   魔相参战这种事情,他可没听说过啊!   旁边,一名佛修抓紧身份玉牌,惊慌失措地和前线联络,“喂,你们没事吧,还活着吗?”玉牌那一面传来了无事的回音。   佛修的神情却更惊慌了,“你们没事的话,怎么会放了一个魔相过来啊!”   “什么?”玉牌那边的声音大变,“魔相过去了?不可能!三光堂主的翻天印明明拦住了那两个魔相,它们还在这......”   说着说着,那边登时失声。   这下,两人都反应过来。   来的不只是两个魔相,而是三个。   三光堂主的翻天印拦住了两个,却还是被一个魔相溜了进来。   而此时此地,万佛宗正门,却没有另一个使得出翻天印的三光堂主了。   还活着的人忍不住面露惊慌,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住魔相!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魔相已经趁他们不注意溜进了万佛宗,前往了部队撤离的西面,那个魔相正是和光遭遇的那个。   结果就如同所有人想的那般,或者说,比他们想得要好多了。   几乎所有人的命堆在一起,硬生生拖了魔相十个时辰。魔相穿过正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了。   厉无咎运气好,魔相来的时候,他脚慢,又被堵在了人墙后。轮到他时,魔相打厌了,懒得一个个杀人,只顾着越过这里,没留心剿灭在场的所有人。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是老爷子正巧站在他身后,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又把他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   厉无咎醒来后,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叹着气劝道:“走吧,这场战,打不赢了。”   说完,老爷子转个身,又用妙手回春的医术去死神手里抢其他人了。   厉无咎艰难地站起身,拐杖早就不知道掉哪了,他随意折了根树枝拄着,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残肢断臂,一步一步跟在老爷子身后。   啪嗒。   厉无咎一怔,停了下来,他挪动脚步,看到方才踩过的地面赫然躺着一只眼珠子,浊水四溢。他环视四周,完全分不清眼珠子的主人是谁。   断手若岭,残肢如林。   除了最初被一波带走的人墙,后来围攻魔相的修士几乎没有一个人,留下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只要还剩一口气,还剩一只脚,还剩一只手,还剩一张嘴,也会挣扎着爬起来,爬到魔相身前拖住它,哪怕只能拖一弹指也好。   六个人,就是六弹指,就是一分。   五分,三十个人,就是一炷香。   六炷香,一百八十个人,就是一刻钟。   八刻钟,一千四百四十个人,就是一个时辰。   十个时辰,就是一万四千四百人。   一万四千四百人苟延残喘地豁出性命,拖了魔相整整十个时辰。   战场后的废墟,眼珠子蹦了一地,手臂断腿随地可见。倒塌的城墙上,糊着满满一面血肉模糊的肠子。摇晃的檐角上还挂着半个身子,晃晃悠悠,一下一下拨弄着风铃。清脆的风铃声和血液滴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着慎得慌。   两旁的树上,黑色的长发一把把垂下,鲜血顺着发丝滴下来,生生把头发染成了深红色。远远望去,就像寺庙门前的大树,挂着满满一树的红丝带。   不过,这里挂着的不是希望和祈愿,而是性命和人头。   厉无咎咳了咳,尸骸腐烂的腥风争前恐后地钻入鼻腔。他闭上眼,脑海里是修士死前喷溅的血雨,荡红了整个视野。   怒吼声、痛嚎声、咒骂声纷乱繁杂、不绝于耳,却没有一句惨叫和求饶。   另一边,老爷子从废墟堆里挖出了三个和尚,勉强救治一番后,一个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一个麻木不仁地望着天空,一个默默无言地流着眼泪。   菩提城城门的方向,冷硬的刀剑声不断地传来,咆哮声、怒吼声、惨叫声从不断绝,金光不时地闪起,天色不时地亮起。翻天印,又翻了几次天。   佛力与魔气互相抗衡,金光与黑雾互相对峙,一边压过一边,又被反压回去。佛力还没有消散,金光还没有消失,他们还没有输,至少前线没有。   “吼,不是还剩几个嘛?”   一句轻笑声响起,厉无咎心头一震,猛地扭头望去,一只魔将从菩提城的方向轻快地飞了过来。   魔将扫了几人一眼,在众人没有反应之前,飞到昏迷佛修身旁,踩了踩,没反应,接着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咔嚓,扭断了。   魔将觑了地上的两名佛修一眼,一人默默无言地流泪,一人麻木不仁地望天,他嫌弃地摇了摇头。接着,他看了一眼厉无咎,又看了一眼老爷子,笑了起来,“咱们玩玩?你们谁先来?”   厉无咎登时挡在老爷子身前,浑身警惕地盯住魔将,扯了扯嘴角,“喂喂,别欺负老人家了,你们天魔没有尊老爱幼的礼仪吗?”   “老爷子,拽着地上那两个赶紧逃,我来挡住这家伙。”   “就你?”魔将上下扫了厉无咎一眼,讽刺一笑,“只剩一条腿的家伙,逞什么英雄?还是算了吧。我看老爷子挺结实,说不定比你能打呢。”   厉无咎拔出刀,对准魔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刚要冲上前去,就被一股力道阻住。   那个低头流泪的女和尚猛地站起来,一把抹掉眼泪,她大吼一声,爆出全身的气势,佛力猛烈地翻滚起来。紧接着她直直地扑向魔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了魔将的脖颈,两腿死死地夹在它腰间,整个人死死缠在它身上。   厉无咎心头一怔,骤然瞪大眼睛,“不——”   白光一闪,刺得让人睁不开眼,气浪扑面而来,四周的灵气登时剧烈地震动,错乱繁杂的佛力和混乱不堪的灵力交织在一起,而每一丝每一缕都来自女和尚。   砰——   女和尚,她自爆了。   厉无咎凝视着翻滚的硝烟,既佩服女和尚的英勇无畏,又忍不住想她有没有得偿所愿,有没有带走那个魔将。   答案是没有。   硝烟还未散尽,便传来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哇哦,我还以为她要投怀送抱。”硝烟一顿,一瞬之间散开了,魔将随意地摆了摆手,身上的魔气翻滚着,受了点伤。   伤口不严重,一弹指便愈合了。   魔将笑了笑,“你们人族可真热情。”   厉无咎看了看卷刃的刀,又看了看残废的腿,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魔将。但是,他不想逃,不是不怕死,而是比起死,他更想多杀一只天魔。   “老爷子,拎着地上那个和尚逃吧。”   老爷子瞥他一眼,“你呢?”   厉无咎倏地一笑,指着女和尚自爆残余的灵气,自嘲地说道:“人家一女娃子都自爆了,我一大老爷们儿,要是转身逃走,我这脸往哪儿搁?”   “不想活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厉无咎长这么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到寿终正寝,活到您这样,进阶无望,正正常常地老死。我啊,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大志向。什么秘境寻宝,什么擂台比武,什么扬名立万,我都没兴趣。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游街喝酒逛青楼。”   话这么说着,他却提起刀,走到了魔将身前。   厉无咎回顾自己不长也不算短的一生,要说哪里不普通,也就生在了盛京厉家。   他与顾孬种家门对门,从小一块长大,他们一人腰间别着把五光十色的宝剑,从城北的马场逛到城南的闹市,从城东的酒楼逛到城西的青楼,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熟。   他从小斗鸡走狗,无所事事,无论去哪儿,身后都呼啦啦地拥着一伙小弟儿,这就是京城公子哥儿的排面,可惜这排面没能跟他一起逃出盛京。   幼时测根骨那日,家主断定他的资质稳上金丹期。家里人挺乐呵,讨论着他将来去哪个秘境探险,使什么绝世武器,在哪个比武擂台上扬名立万......集齐家族的资源冲一冲,说不定能冲上大乘期。   他没理他们,就坐在一边想,他能稳上金丹,磕点药说不定能堆上元婴期。然后在家族的荫蔽下,进大业帝的朝廷谋个不大不小的官,也算为家族尽了份力。寿终正寝的时候,拉着家人的手絮叨一番,接着一抔土埋进祖坟。   这就是完美的一生。   什么秘境探险、扬名立万就算了吧,他就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当个普通人。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   盛京沦陷了。   他的所有计划,所有期望,甚至人生都终结在了盛京。   诺大的盛京城,坤舆界最繁华的城市,天子脚下的都城,泱泱几千万人,最终逃出去五千人。这五千人,曾经见过地狱的景象,他们的人生都停滞在了那一刻。   盛京的人都习惯用及冠前、及冠后来讲述他们的人生,而逃出盛京的五千人,他们的时间点却被分割为盛京沦陷前、沦陷后。   顾孬种,他的亲人死了大半,可还有大半落在北城,他还有家可回,有人可念。   可他厉无咎,没有了。   厉家,掌控羽林军,世代守卫京城。   盛京沦陷那一夜,他们厉家第一次没能守住,虽然没能守住,可也无愧于满门忠烈这个词。厉家上下三千六百五十口,包括后院的狗和鸟,全部以身殉国。他们没能守住京城,没能保护好百姓,可他们能保证他们会死得比百姓早。只要他们有一口气在,就有百姓一条命在。   那夜,厉无咎没本事,挥着花里胡俏的破剑,没能干掉一个天魔。他正准备自爆,以身殉国时,被顾孬种拉了一把,被带离了京城。   厉无咎想了很久,为什么被带走的不是别的厉家人,而是家里最无能的他,连后院那条狗都比他强,至少傻狗吃掉了一只魔团。   无论如何,逃出京城后,厉无咎的心里就只剩下一件事,报仇。   他可能杀不了灭门的天魔,杀不光所有的天魔,甚至看不到天魔除尽的那一日,但他至少要死在杀魔的路上,至少要对得起厉家满门忠烈之名。   厉无咎突然想起了香雪海,那也是满门忠烈。盛家,也是满门忠烈。极道宗,也是......   他倏地笑了出来,什么破世道,遍地都是满门忠烈。   厉无咎挥起刀,跛着脚朝魔将砍去,被一脚踢开。果然,只有一只脚还是不方便。   他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左腿,长到膝盖了,老爷子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长出来。要是再折腾,这骨头一歪,就再也扳不正了,一辈子只能做个跛子。   他留恋地摩挲了几下嫩肉,怪滑的,接着使劲一扳,血液四溅。   老爷子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怒吼道:“干嘛......”话说到一半,登时噤声。   厉无咎把腿扳到大腿根处,用力一折,他掂了掂新生的肉,然后随意地扔了出去。大腿根处,就是厉无咎曾经治伤的地方。   他仰起头,咬紧后槽牙,就着鲜血淋漓的大腿,猛地把刀柄插进肉中,刀尖朝地,组装成了腿刀,恢复成半个月前他刚下前线时的样子。   一条腿,一把腿刀,手里再握着一把,狰狞得吓人。   他满头大汗,胸膛不住地起伏,却硬是一句闷哼都没泻出口。   “嚯。”   魔将看到这儿,不禁鼓起掌来。   “狠角色啊,兄弟。”   厉无咎狞笑一声,“别他/妈跟老子扯兄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完,他握紧刀,又朝魔将攻了过去。   十几个回合下来,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不仅仅是身体的疲劳和痛苦,而是他终于回想起来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垃圾玩意儿。   一个整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拎着把破剑,又没正正经经学过刀法,怎么干得过魔将?   魔将就像耍他玩一样,也不怎么攻击他,躲来躲去,就想看他什么时候力竭放弃。   厉无咎怒吼一声,内心翻涌起难以忍受的无力感。破刀,一点用都没有,灵力,一点用都没有。只有佛力,才能真正净化消灭魔气。   他曾低声下气地祈求三光堂主,求三光教授自己佛法。可是,三光说他执念太深,与佛无缘,连佛力的门槛都摸不到。   他就是个垃圾,厉家的败类,连后院的那条狗都不如,至少傻狗还吃掉了一个魔团!   这么想着,他干脆扔掉剑,学着自爆女和尚的样子,死死地抱住了魔将。   他没有自爆,他知道自爆伤害不了魔将。   他一口咬上魔将的脖颈,却不是靠此抓住魔将,而是一口一口咬了下去,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他学着傻狗的样子,想要吃掉魔气。   所谓魔将,也不过是厉害点的魔团,终究只是一团魔气,他吃掉了多少魔气,魔将就少了多少魔气。他知道,魔将可以最后把魔气吸回来,甚至可以把他的灵气感染成魔气。   只要在魔将吸收之前自爆就好了,自爆了,腹中的魔气都会随着自己消散。   厉无咎这么想着,一口一口,吃得眼角通红,吃得满眼疯狂。   魔将气笑了,倒没阻止,“傻子。”他打着也是这个算盘,本来就打算利用魔气感染转化人族体内的灵气,没想到这家伙自个儿上钩了。   魔将没想到,厉无咎想好了自爆的念头。   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这荒诞不经的一幕,甚至连逃跑都忘记了。   这不过是万佛宗一战中平平无奇的一幕,没对战争的进程造成任何阻碍,没对战争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没几个人看到,没几个人在意。   可这一幕,却永远地记入了坤舆界的历史。   厉无咎咬上魔将,是坤舆界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它标志着魔修的产生,它标志着三千世界除灵气外第二种修炼方式的崛起。人族对上天魔,除了靠佛力净化之外,出现了其他的对付手段。   执念,造成了难以应付的心魔,是修灵路上的绊脚石,却是修魔路上的踏脚石。   这个时候,厉无咎还不知道,灵气不过是道途的中转站,魔气才是成就他的机缘。   平凡从此与他形同陌路,他注定要刻入魔修的碑石,记入三千世界的历史,名扬四海。   那些执念过深的修士,那些心魔难渡的修士,那些被打上“心性不行”的修士,这一天,终于有人为他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   大道之下,每人皆有机会,执念从不是束缚的枷锁。 第154章 154 壮烈成仁(七)   ◎没关系,他来了。◎   第六掌翻天印,终于没能翻过这天,黑泱泱的魔气俯冲下来。   和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她甚至不能拨掉后脑勺上的手,不能从地上站起来。魔相的力量沉沉地压在她后背上,压在她心上。   耳畔的声音还在不停地蛊惑她。   “是不是觉得很累,是不是很想休息?战争结束了,万佛宗已经输了。连三光都战败了,就凭你,一个元婴,能做什么?”   “这么拼命干嘛?你背后的皮肤都磨尽了,手指的骨头都歪了,不痛吗?”   和光一怔,身体的所有伤口就像被泼上一盆盐水,陡然剧痛起来。   “有必要吗?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心里不清楚吗?怎么?过了大半年,玩得太入神,连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都忘了,你不是已经拿到了无双剑吗?你不是已经可以进阶元婴期了吗?你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这里都是虚构的,天魔大战早就结束了,三光祖师爷早就飞升了,顾剑尊也飞升了,魔主早就被封印了。你眼前的王负荆早就死了,连最后那一抹神念,也在你眼前消散了。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菩提秘境制造的工具人,连一抹神念都不如。”   “更别说倒下的这些弟子,你连名字都不知道,至于为了他们这么拼吗?”   和光艰难地抬起头,环视着周围的尸体,忽然觉得他们面目全非,脸色苍白得就像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   “值得吗?你不是自认心硬手黑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软弱了?连这点幻境都看不穿?”   魔相的声音和心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清哪句是魔相说的,哪句是心魔说的。   她的心神登时恍惚起来,整个世界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一样,她能清楚地看见、听见,却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是啊,这里是菩提秘境,这里不过是历史幻境。   开端和结局早已注定,没有人能力挽狂澜,没有人能扭转乾坤。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脑海里突然传来焦急的叫喊,“小心魔气!”   和光蓦地惊醒,她扭头望去,江在鹅浮在河流上,抬起翅膀指了指他的脑袋,拼命地给她做手势,那黑溜溜的眼珠子里竟然能看出担忧来。   左前方的小水滩,反射出她凄惨的样子。   被魔相一屁股坐在身上,他的食指贴在她耳后,一缕缕魔气从指尖冒出,争先恐后地往耳朵里钻。她的耳窝里闪过星星点点佛光,又被魔气给压了下去。   她会胡思乱想,固然有魔相的诱惑有关。但是,如果她道心坚定、坚持自我,也不会被魔气寻到间隙。   她的意识清明了一点。魔相见此,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加大了指尖的魔气输出,一寸寸把她的佛力压着打。   “有意义吗?”   “你站起来了又如何?打得过我吗?纵然我故意输给你,你从这儿逃了出去,你还能打得过谁?以你现在的身体,魔将?不,恐怕打个魔兵都很困难。”   魔相轻柔地撩开她耳畔的碎发,弓下身,贴着她的耳廓蛊惑。   他的脸上依旧带笑,声音、话语却冰冷无比。   “这一战,四魔相都来了,两个在菩提城城门对付三光秃驴,一个在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猜猜,还有一个在哪儿。”   和光浑身一震,竟然不敢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撤离的部队顺着河流往西逃,你和几十个和尚拼死拖住我,为了给部队撤离时间。他们真的能逃得出去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他轻哼一声,“另一个家伙,可比我嗜杀多了。死在我手里,可比死在他手里痛快。你猜撤离的队伍,现在还剩下几人。”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旁边那条河流的水一点点变红起来,一片片衣角、一根根断臂、一个个人头从上流漂了下来。   江在鹅一惊,抬起翅膀,翅膀浸在水下的部分赫然被染成了红色。   这条河流,由西向东,发源自十万大山,穿过大陆中部莽莽苍苍的树海,最终汇入沧溟海。   它是所有修士的生命线,无数的散修靠它躲过了天魔的攻击,靠它平安无事地逃到了万佛宗,现在要靠它逃往前途未卜的西部。   上流,部队撤离的方向,流来这么多血液,发生了何事已经不言而喻。   “呦呵,动作还挺快。”魔相眯起眼睛,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他拍了拍和光的脑袋,叹着气劝道,“你看看,就是因为你们,我才没能吃到那些修士。你就别挣扎了,乖乖陷入心魔,我还没尝试过把佛气转化为魔气,今日就让我试试味道。”   和光咬紧牙关,手指狠狠地抓在破破烂烂的瓷砖上,划出了好几道指甲印。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河流上游。   风渐渐地大了,刮得参天大木摇摇欲坠,群魔乱舞的树海中,只有一颗稳稳地立着,与四周格格不入。别说摇晃了,叶片抖都没抖过。   光头和尚仰头望去,那棵纹丝不动的大树最高的枝桠上,魔相悠闲地蹲着,也在看着自己。   不过,魔相的神情不像自己一样如临大敌,反而带着戏弄猎物的恶劣愉悦和尽在掌中的漫不经心。魔相歪歪头,开口了。   “你不逃吗?”   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疑惑。   光头和尚斜眼瞥了被瞬杀的刀修一眼,勉强扯了扯嘴角,“嗔怒禅的弟子临阵逃脱,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哦?”魔相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你的腿可不是这么说的。”   光头和尚低头扫了一眼,面色闪过一阵扭曲,他猛地一拍大腿,心里怒骂一句,抖你麻/痹,尽丢老子的脸。   他缩了缩鼻子,“过冬了,风挺冷的,我还泡在水里,抖一抖暖和点。”他朝魔主招招手,“要不你也下来试试?”   “我还是算了吧。”   魔相缓缓地站了起来,立在风打不动的树冠,气势磅礴的黑雾在身后流动。他伸出手,指尖冒出一缕魔气,越深越长,化成了一根黑色的鞭子。   他倏地一笑,抬手挥下一鞭。   光头和尚心头一怔,刚要挡住,黑鞭越来越近,却在半空中猛地一转。光头和尚瞳孔骤然一缩,心道不好。黑鞭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后边的修士。   他脚尖一转,急速奔到修士群中,提起铁棍,脚下向后滑了好长好长的距离,勉强挡住了这一鞭。   四周的修士吃惊地看着他,叫骂声、惊呼声不绝于耳,当他们扭头望到树冠的魔相时,喧闹声嘎然而止,像被紧紧掐住脖子的野鸭一般,无能地瞪大了眼珠子。   砰——   有人跌倒了。   这就像一个越野赛的讯号,瞬间引爆了全场,所有人带着极度扭曲的脸色,争先恐后地向前逃去,跌倒声、呼救声、怒骂声、惊恐声交杂在一起。   队伍登时就乱了。   所有人脑子里的弦都绷紧了,他们环视周围,看见了其他人的表情,和自己一样大惊失色,和自己一样惶恐不安。   啪,这一刻,他们脑子里的弦共鸣了。   他们就像遇到狮子的羊群,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不是逃,而是跑。   面对魔相,他们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   但是,他们可以跑得比其他的羊快。   不必跑赢魔相,只要跑赢其他人就好了。跑赢一个人,就多了一分时间,挤掉一个人,就多了一分机会。   魔相还未正式出手,他们还未受到一点攻击,队伍便散了。   跌倒的人不计其数,落后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发出求救声,惴惴不安地想要爬起来,想要继续往前逃,然而令他们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后背上陡然落下一脚,咔嚓踩弯了他的脊柱,他颤抖地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手上又落下一脚,腿上、腰上、背上、头上......   不知多少人无视他的无助,无情地越过了他。   他哭泣着扭头回看,想向后边的人求助,刚看见后边人的脸,求救声顿在舌尖,再也没能说出口。   后边人的神色,不是无视,也不是无情。而是狂热贪餍的重视,禽兽不如的冷情。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把他踩在脚下。   他们没开口,只是那么紧紧地盯着他,他却能想象到他们内心的尖叫声,“踩下去!把这家伙踩下去,我就能上前一位,我就能多逃一分钟!”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脊背也佝偻下去,眼前一黑,一只脚掌迎面而来,他看到那人的靴底已然被磨破了,露出只剩半个的小指。   看到这儿,临死前的怨恨倏地消散了,内心反而生出一股释然。   天崩地裂的灭顶之灾面前,他们终究只是平凡人,怕死不过是生物的本能罢了。   光头和尚大吼一句,“不要乱!大家有序撤离!”   没有人听他的话,在来势汹汹的猛狮面前,领头羊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除非领头羊能击退狮子。可是,光头和尚不能。   他不过是一只厉害点的羊,他杀不死狮子,他只能豁出命站在狮子面前,为羊群的逃离尽可能争取时间。   魔相扫了惊慌失措的羊群一眼,皱了皱眉,“居然踩死了这么多,不划算。”语气十分惋惜,甚至还带着对羊群的责问,   光头和尚使出吃奶儿的劲儿,脚下一蹬,手上一挥,打开了黑鞭。   这时,他感到有两股佛气从身后冲过来,佛力比他低,估计是师弟。   光头和尚大喝一声,“别过来。”   佛气停住了,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师兄?”   光头和尚没回头,“我来拦住他,你们带着他们逃。”   身后的两名佛修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他无比熟悉的话语,“这家伙可是魔相!”   光头和尚倏地笑了出来,这句话他也说过。十几个时辰之前,在西面城门,他对着霍师叔,也是这般难以置信和摧心剖肝。   没想到现在,他居然成了被喊的人。   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霍师叔的心情。   害怕吗?肯定的啊!   想逃吗?这不是废话!   但是,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做出任何恐惧退缩的举动,不能露出一丝惴惴不安的神情,他只能吞声忍泪,咽下所有的不安和害怕,朝他身后的师弟们比大拇指。   没事,一切有我。   人类不蔑视逃跑,因为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人类看不起的是那些抛下同族逃离,苟且偷生的孬种。   人类不歌颂莽撞的牺牲,因为他们死亡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类歌颂的是清楚自己面对的庞然大物,并预料到自己的悲惨结局之后,毅然决然赴死的人。   这些人,他们清楚自己的能力,清楚自己在族群的地位。   灭顶之灾来临时,也许他们不是第一个站出去的,也不是最终力挽狂澜的。   灾难真正追到了屁股后面,他们看看比自己厉害的,全死了。他们看看比自己弱小的,瑟瑟发抖。   于是,他们明白,该他们上场了。   光头和尚想起菩提城城门的三光师叔,想起万佛宗正门的师兄弟们,又想起西面的六十七名师兄弟和霍师叔。   他知道,轮到他了。   于是,他提起棍子,一步一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后,一步一步挡在魔相身前。   他运转丹田,提气大吼,“这里交给我!我来拦住他,我会拦住他!”   他最终拦不住魔相,拦不了多久。他的命是无数师兄弟豁出性命挣来的,现在,他也会豁出这条命去为后方逃跑的人争取时间。   他死了之后,还会有人站出来,豁出命继续争取时间。   最终,只要有一人逃出去了,他们的牺牲就没有浪费。活下去的人,会担起自己的责任,担起为他而死的众人的责任。   魔相对光头和尚没一点兴趣,他拧了拧眉头,淡淡地说道:“让开。”   光头和尚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挑衅地笑了笑,“想要通过这儿,行啊,从我的尸体跨过去。”   魔相闻言,嗤笑一声,“你以为这很难?”   光头和尚摆出防御姿势,“难不难,试试不就知道了。”   魔相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挥动手臂,一上去就放出大招式,几百根黑鞭,啪啪啪,抽得眼花缭乱,逼得和尚节节败退。   和尚的僧袍被刮得破破烂烂,没剩几块布,险险垂在身上。他身上也满是鞭痕,倒刺刮得血肉模糊,白骨清晰可见。   可是,他就像没受伤一样,动都没动一下,死死地堵在魔相前进的方向上。   魔相加大了手下的威力,本以为可以很快拿下这家伙,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这家伙还是纹丝不动。   光头和尚咳了咳,随意地啐出一口血,血里夹杂着肉块,不知是身体里的哪个部位。他笑了笑,说不定哪个部位都有。   左手手臂下面那节被抽没了,只剩上面那节半死不活地垂着,于是他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佛门符文。虽然左臂派不上用场了,好歹黑鞭抽来时,能吓它一吓。   他一时不慎,右脚腕被鞭子抓住,倒挂着溜了几圈,右脚也没剩几块肉了。   更别说肚子上的几个窟窿,感觉只要他稍微松口气,就要肠子掉出来。   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但是,咬紧牙关,好像又能再撑一会儿。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光头和尚喘了口气,满意地笑了出来,果然人的极限都是逼出来的,看啊,这不是又撑了一个时辰了吗?   这魔相是个狡猾的,专门把黑鞭往他右脚抽,大腿以下的肉都被刮没了,骨头大剌剌地露在外头。靠着这根骨头,却也能站住。   看着魔相吃惊地神色,他哼笑一声,拍了拍骨头,讽刺道:“没见识了吧,老子练过金刚不坏神功,连着骨头一块练的!”   魔相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甩动黑鞭,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半个时辰过去。   光头和尚撑着铁棍,不住地喘气,眼前一片模糊,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鞭子的来路。一滴滴血液流下睫毛,登时挡住了视野,他刚要抹掉,就被一鞭子抽了出去。   连铁棍也脱手了,不知被打到了森林的哪个地方。   他仰面倒在河里,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一只脚突然踩上胸膛,死死地压住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贴住心脏的脚底的纹路,嗡嗡,按住了心脏的跳动。   魔相明明就在头顶,他却连那家后的脸都看不清了,只看见黑不溜秋的一块。   意识渐渐模糊,头也抬不起来了。   河水疯狂地往鼻孔、嘴巴、耳朵里钻,他差点吐了出来,太咸了,怎么和海水一样。   就要被淹死的前一刻,他使劲儿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仰起头,黑沉沉的天空中,东面出现一片蔚蓝色,渐渐朝他的方向逼近。   这时,一阵奇怪的音乐声响起,冷不丁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光头和尚从未听过这个歌声,却莫名觉得是战歌,因为它激昂而澎湃。   西面,和光的形势也不好。   口中说着要拖住魔相,可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说她被压着打,都是闭着眼说瞎话的夸赞。她和之前对战魔主一般,单方面地被凌虐。   幸好她此时的目标没那么大,不必打败魔相,只要拖住就好了,拖住有很多方法。   而魔相此时也没了必走的心思,从河流的颜色和目前的时间来看,撤离的部队说不定已经被另一个魔相抓住了,他去了也分不到一口羹,还不如眼前的和尚来得有趣。   魔相一门心思想要蛊惑她,把佛力转化成魔气。这不像把灵气转化成魔气那么简单,不仅要把魔气注入她体内,还要控制诱惑她的思想,让她顺着他的方向堕落。   和光看出了他的目的,顺着他的意思,装作被他蛊惑、陷入心魔的样子,故意拿佛力吊着他。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脸痛苦和挣扎的表情,减少佛力的强度,让魔气一寸寸压倒佛力,一寸寸逼近体内,直到魔气到达关键节点时,又加大佛力的输出,反压倒魔气,重新把它一寸寸逼出体内。   这么不断循环往复,生生吊了魔相一个时辰。   她也不知道是这魔相脑子有洞,还是他对自己的佛力实在太感兴趣,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端倪。   他揪住她的头发,一把提起她,嗓音尖锐刺耳,“你玩我?”   和光还想装作陷入心魔的样子,再试一把,刚要表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头按进水中。   呼啦啦——   她反应不及,冰冷刺骨的河水直冲冲地往嘴里钻。   等等,这也太咸了吧。   她心觉不对,却没能深入思考。   冰冷的河水堵住鼻孔和嘴巴,大量涌入喉咙,灌入肺部,火烧火燎地难受,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要溺死的前一刻,又猛地被拉出水面。   她大口大口喘气,冷风一吹,直直灌入喉咙,像倒进大桶大桶冰渣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又被按进水中。   “我早该看清,你们秃驴没个好东西,一个个的奸诈无比。”   和光曾听过一句话,最难受的溺水是沉入水底许久,挣扎着终于浮出水面准备呼吸时,又被人猛地按入水底。   而这个过程,她重复了无数遍。   重复到肺部像一个冰窟一般,一喘气就呼啦啦刮寒风,重复到手指发冻到再也抓不紧土地,脑子冰冷一片,甚至听不清魔相讽刺的话语。   或者说她听清了,每一个字都挤进了耳朵里,却没有挤进脑海中。   水面下,她看到河底的水草缓缓地飘动,河水一点点变成红色,破碎的衣袍从上游漂来,又往下游漂去。各种说不清楚的肉块从眼前漂过,一个个人头从眼前漂过。   哗——   她又被捞出水面,揪到魔相面前。   “你老老实实陷入心魔,认个输服个软,我给你个痛快。”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打哆嗦,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吐出两个字,“做梦!”   魔相二话不说,又按着她的头压入水下。   压下去的前一刻,和光感受到风向倏地一变,魔相的腰带原来由西向东缓缓地飘着,风一停猝然一顿,紧接着猛烈无比的东风刮来,腰带被吹得直直指向西面。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扭头望向东边,手下仍把她的头往水里按。   这一次,他按得有点久了。她拍拍他的手臂,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和光也不知道是魔相终于放弃了自己,还是被方才异样的风吸引了心神。她被压了好久,丝毫喘不上气,肺部也不剩一丝空气。   意识混沌起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人头缓缓地流过眼前,从西流向东。   这时,人头骤然停住了,似乎被一股潜流裹挟,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接着它竟然又倒流了回来,从东面流向西面!   河流的流向也倏地一变,东流陡然变成了西流。   和光猛地瞪大眼,河水突然变得咸涩无比。   方才从上游流下去的衣袍、血块、人头,一个一个从下游流了回来,被异样的水流冲向了上游。   怎么可能?   坤舆界大陆的河流几乎都是从西向东流,起于十万大山,汇入沧溟海。有史以来的十几万年,亘古不变。   流向,怎么可能突然改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啪嗒。   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眼前,扑灵扑灵地眨了眨。   和光心头一跳,瞬间被吓清醒了,什么玩意儿?   这双眼睛动了起来,下方的水流晃动起来,紧接着一条蓝色的鱼尾轻轻拂过她的脸。   鲛人?   她心里千头万绪混杂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鲛人突然冲着她奔来,一脑袋磕在她头顶,这股力道直接压过了魔相的力道,把她蹦飞出去。   她脱离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魔相无暇顾及她,一脸严肃地盯住了东面的天空,浑身的魔气剧烈动荡,似乎是在隐隐防备。   风云突变,东风凶猛地刮了过来,天色亮了一分。黑沉沉的天空上,东面猛然冒出一大片蔚蓝色云彩,与黑色的魔气泾渭分明,一丈丈压倒黑色的魔气,朝着万佛宗的方向逼来。   和光心头猛烈跳动起来,那是什么?   一阵奇妙的歌声从东边传了过来,似乎混杂了数不清的乐器,激昂而澎湃。   她瞪大了眼,这是海族的战歌!   莫非......   蔚蓝色的云气已经逼到眼前。   乌泱泱的海族战士站在云中,两旁的海族举着古老的乐器,闭眼沉醉地演奏着。后边的军队威风凛凛,不计其数的战士握紧武器,一脸坚毅而沉着。   领头之人,是一个美丽的鲛人,身下卷着一尾蔚蓝色的尾巴。   战歌转了个节奏,雄浑起来,一声、一声荡入心肠。   那鲛人垂下眼眸,轻描淡写地往下方的战场瞥了一眼,眼睑之上赫然点着妖冶而魅惑的妖痣,妖痣掩在淡蓝色的细雪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却令这天都黯然失色。   战鼓敲响了,金鸣吹起了,各式各样的海螺、蚌壳纷纷演奏起来,在鲛人身后鼓起了激荡人心的战歌。   一声、又一声打入了底下的修士心中。   和光抬起头,她看见明非师叔点了点头,似乎是泱泱人海中看到了她,又似乎是对底下的泱泱人海在点头,在安慰,在鼓舞。   没关系,他来了。   他率着海族的千军万马,杀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155 壮烈成仁(八)   ◎兄弟们,反攻开始了!◎   偏僻的小巷,经过激烈而持久的战斗,早已变成一片废墟。老旧的围墙静静地趴在地上,身上搭着一瓣瓣残砖碎瓦。   围墙动了动,仿佛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发出了它最后的声音。   被埋在废墟下的修士,艰难地拨了拨脸上的瓦砾石子,一片片鲜血堆在眼前,视野除了红色别无其他。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抹掉了。   她环视四周,看到了好多同伴,她们一起赏过月,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叶子牌,一起争辩过谢危和三光谁更帅......最终,她们一起上了战场。   她印象里的最后一幕,便是她们操着一口粗话,毅然赴死的背影。   她伸出手,想帮她们擦掉那抹红色,却怎么也起不来,怎么也够不着。她微微抬头,看见身下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地面流满了鲜血。   她已经起不来了。   这时,很远的地方传来奇妙的乐曲声,激昂而澎湃。   她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残垣断壁,东边的天空涌现一片蔚蓝色,渐渐压倒了黑色。   “杀啊!”“冲啊!”“干死他/娘的!”......   熟悉的厮杀声再一次传来,她倏地笑了。   她们等到了,万佛宗等到了援军。   可惜,她等不到了......   她眼里的光泽消散了,那抹蔚蓝色却一直留在眼底。   这样的笑声从菩提城的四面八方,从万佛宗的各个角落响起,微不可闻,与她们上战场前的慷慨激昂决然不同,语气却还是那般肆意而张扬。   轰隆。   围墙彻底塌陷了。   万佛宗西面。   和光痴痴地望着天空,这盛大而宏伟的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脑海中所有繁杂纷乱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那些她看不明白的信息,那些她无意忽视的线索,一条条、一根根交织在一起,最终凝结成一个难以置信的结果——海族。   渐渐咸涩的河水、不似冬日的水温、各种关于海族的流言......   江在鹅随口猜测的“海水倒灌”,竟然是真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的不会、也不敢相信。   在真实的坤舆界历史中,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这一万年间,海族闭居沧溟海,只露出一次脸。那便是龙族同天魔达成交易,以鲸族的命为代价,得以举族迁往天极界。   而现在,海族居然参战了,哪怕海族的军队里没有任何龙族的身影,也足够令人吃惊。   和光还在分析海族发生的事件,脑海里突然传来江在鹅的疾呼,“快闪!”   身体的速度快过脑子的速度,她没来得及细想,下意识就地一滚。啪——黑鞭抽过,泥土横飞,三尺长的沟壑瞬间出现在她闪过的地方。   猛烈的风声响起,一道道黑影五花缭乱,迎头挥下。   和光心头一慌,刚要躲过,哗啦哗啦,身后涌来大量河水,顿时浇灭了所有的黑鞭。魔气一碰到水,登时溃散,软趴趴地掉下来,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魔相眉头一压,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这股子海腥味,莫不是......   他伸出手,作势收回地上的魔气。   没想到那和尚察觉到他的动作,抢先一步,扔出一缕佛力,地上的魔气被缠住,瞬间被净化,消散干净。   他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心底一阵暗恼,“我早该处理掉你,狡猾的秃驴。”然而比起这半死不活的和尚,更重要的是水底下那玩意儿。   他扭头望向水面,厉声道,“出来吧,你以为你还能躲多久?”   水面没动静,甚至连一声咕噜都没有。   他盯住水面许久,倏地轻笑一声,他留在这儿,和虫子置气做甚。   他本就不必留在这儿。   遵照魔主的命令,四魔相都上了战场,两个守在前线对付三光秃驴,他和另外一个脾气暴的负责端掉撤离的部队。   他率先溜进万佛宗,本以为能第一个追上撤离部队,结果被堵在了西面城门。暴脾气都突破正门,追上撤离的部队了,他还被几个虫子一般的家伙拖住脚步。   战争打了大半,眼见着他们就要踏平万佛宗,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最关键的节骨眼上,海族竟然参战了。   那些孬种居然肯冒头,别说他,恐怕就连魔主都没想到这一步。   不提这些海族的实力强不强,单是它们的那一手海水,就克制住了天魔。   看天上这架势,海族军队是冲着菩提城城门去的,那儿是两军交锋的前线。一旦那儿出了情况,势必扭转全局,天魔的士气暂且不论,人族的士气怕是会大大提高。   而人族,又是最看重士气的生物。他们的士气,会无形之中影响他们的实力,他们同伴的实力。   魔相心里琢磨着,暴脾气还在对付撤离的部队,闲暇的就他,他得抓紧赶回前线。   他收起了黑鞭,“你不出来,好,我走。”   水面没动静,和尚却猛地瞪大眼,她一步步挪到他前面,想要挡住他的去路。   魔相啧了一声,“你累不累啊,算了,今日算我好心,给你个痛快吧。”说完,他猛地抽鞭挥去,这一鞭远超之前,她根本躲闪不掉。   不料鞭子打到一半,又被河里喷出的水流截住了。   水面咕噜咕噜冒出气泡,一个鲛人越水而出,施施然走了过来。   “鲛人?”魔相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这家伙一眼,语气不禁带上了轻视“不过是鲛人,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众所周知,海族最强的是龙族,其次它的忠实走狗蛟族,接着是嗜杀的几大大型鱼类。鲛人这种货色,撑死了算中等水平,更别说鲛人族数量稀少,翻不起什么水花。   鲛人径直走到他眼前,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手臂长的骨刺,对准了他。那家伙张开嘴,吐出一串听不拎清的话。   “咕噜哗啦#@%#%%##%......”   魔相皱了皱眉,“说人话。”   鲛人顿了顿,用十分不标准的人语说道:“你个天魔,扯什么人话,脑子被鱼啃了?”   这话说得放肆,魔相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怒意,他一鞭子挥向鲛人,又释放出无数魔气,加快鞭子的速度,把鲛人压着打,不给鲛人丝毫反击的机会。   他嗤笑一声,一边游刃有余地鞭笞鲛人,一边冷嘲热讽,“说你弱,你还真弱,就这么点实力,早点滚回沧溟海躲着吧。”   鲛人发出古怪的声音,朝着身后的河流一挥手,一大波水流涌到身前,就要朝他喷来。他立马后退几步,退出了河水的喷射范围。   “不过是偶然被你得手罢了,你以为这种小技巧,还能用几次?”   “除了玩水,你就没别的手段了,怪不得你们鲛人要被龙族压在脚下。”   ......   鲛人勃然大怒,双手的法诀越来越快,汇聚的水流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魔相斜眼看着,完全不以为意,这点子速度,在他看来不值一提。鲛人费了这么大劲儿,这么多河水喷过来,却一滴也没能溅到他身上。   魔相抬起另一只手,五根手指的指尖都伸出枝条,他轻轻吹了口气,“一个半死不活的和尚,一个野蛮愚昧的傻鱼,就凭你们也想拦我,痴人说梦。”   说完,五根枝条直直冲着一人一鱼奔去。   和尚站起身,似乎是打算侧身躲过。   他心下微哂,轻轻动了动手指,那五根枝条一瞬之间生出数不清的分支,结成密密麻麻的树网,朝他们盖去。   铺天盖地,逃无可逃!   这时,河里再次涌出数股水柱,朝着树网喷去。   他冷笑一声,“做梦!”树网在空中一转,躲过了水柱,继续向那两个家伙发起冲锋。   砰——   他扭头望去,河流的水流一停,开始旋转起来,数不清的水流从中喷出,直直地喷向树网。   魔相哼笑一声,只动了动手指,便挪开树网,躲过了这一波袭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水柱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他皱紧了眉头,手指渐渐僵硬,竟然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哗啦。   树网被一根水柱抓住,紧接着其他水柱蜂拥而上,就像咬住了猎物的鲨鱼一般,生生把树网把魔气撕得粉碎。秃驴又甩出一道佛力,彻底消灭了他的魔气。   魔相只觉额头青筋直突突,心中怒火中烧。   一个鲛人就够了,没想到水底下还藏着。   魔气不擅水,他无法感应到水底的动静。   他死死盯住水面,怒喝一声,“出来!”   弱小的虫子就喜欢抱团取暖,他今日非得一把火烧了他们不可。   哗啦哗啦。   河流传来巨大的动静,噗通,一个鲛人走上岸来。魔相冷笑一声,挥出一束魔气,正准备一举解决这家伙,早点完事。   噗通,又冒出了一个。   他皱了皱眉头,该死的麻烦,不会又像是西面城楼的秃驴和尚一样吧,又想紧紧拖住他?   噗通,三个了。   他不由得怀疑,莫非海族军队分了一队来这儿。   噗通,四个、一队队、一群群,全都爬了上来。这些家伙死死地盯着他,手中握紧武器,站到了最先的鲛人身后。   鲛人们上岸后,隔着他,一排排向四周扩散,直到层层包围了他,挤满了整个巷子。   魔相吐出一口浊气,已经快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了。好家伙,真派了一支队伍来对付他。   河流里,噗通声还在继续。   无数的鲛人从河里探出头来,虎视眈眈地盯住了他,整片河流的区域都挤满了。   魔相环视四周,脸色沉了下去,身上的魔气暴躁起来。他知道,他又要被拖在这破地方了。而这条河上游,恐怕也有数不清的海族游了上去,对付另一个魔相。   领头的鲛人挑衅地笑笑,摊开手,吐出不太标准的人语。   “一个拦不住你,一群呢?”   万佛宗正门。   厉无咎扒住魔将,像一面死缠烂打的爬山虎,狠狠地缠在魔将身上,他一口咬上魔将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吞食魔气。   他不好准确地形容这股味道,和灵气决然不同,带着浓稠黏腻的血腥味,有些像生的牛杂。   他曾在盛京的牛杂店偶然闻过一次,腥臭味扑面而来,一股股往他鼻子、喉咙、胃里钻,恶心的味道混杂挤压在一起,来自牛的肺部、胃部、肠子、肾......   魔气的味道比牛杂重得多,要让他说的话,更像是“人”杂。   吞食的时候,恶心的味道往胃里钻,恶念的心魔往识海里冲。   人的七情六欲,那些堪不透、忘不却的事情和感情,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心神,和他自己的心魔勾结在一起。他的记忆,以及那些早已忘却的事情翻涌上来,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加深,以至于曾经不在意的事情,也变得无比在意、无比不甘和难受。   尤其是盛京沦陷的那一夜,百姓痛苦挣扎的神情,族人毅然赴死的背影,那些他未曾留意的细节,一点点清晰起来。   以前,他没能堪透。   现在,他更堪不透了。   一个时辰,他还能听见老爷子的叫喊声。现在,脑子里全是盛京的惨叫和哀鸣,其他的,一声也听不到了。   以至于天边现出那一片蔚蓝色,激昂而澎湃的乐声响起时,他是战场上唯一没有看到的人。   魔将神色一变,扭头望向菩提城城门的方向,心里急着去帮忙,抬手摸上厉无咎的后颈,打算一把吸干他的魔气。   厉无咎注意到了魔将的举动,他眨了眨眼,脑海里还剩一分清明,却只剩一分了。   再不自爆,就晚了。   他扭头望向老爷子,朝他笑了笑,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他疯狂催动丹田,急速运转灵气和魔气,如果运气好,一波带走魔将,运气不好,至少也能造成些许伤害。   丹田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他心里松了口气,好了,他终于有脸去见地下的族人了,他厉无咎哪怕又怂又孬,也无愧厉家满门忠烈之名。   说时迟那时快,脸颊猛地一痛,丹田的运转被骤然打断。   他被一鞭子抽了出去,自爆的灵气登时就泄了。   “娘/个奶奶的腿。”厉无咎大喝一声,撑起身,就要去看哪个打断他。   他看见的一瞬,瞳孔骤然一缩,怒骂声蓦地咽了下去,舌尖一转,吐出几个字,“我的乖乖。”   城门大开。   轰隆!   数不清的修士踩着残砖碎瓦、踩着城墙废墟,直直地奔了过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一丈丈逼近,甚至连大地都颤抖起来。硝烟漫漫,可那大吼声还是穿破沉沉烟雾,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冲啊!”“杀啊!”   “干死天魔!报仇啊!”   ......   城门被闯开时,魔将离得最近,他直面了这支狂热咆哮的军队。   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这般的阵势,他曾见过,战争刚打响时的万佛宗也是如此声势浩大,可那支修士军队已经被天魔击垮,踩在脚下,再起不能。   为何又来了?   而且比之之前,气势不减半分,声势不动分毫。人族不是已经被击垮了吗?   魔将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军队朝着他汹涌而来,声音之大,不止耳朵,甚至脑子也嗡嗡鸣响。   之前的他,身后站着整整一军天魔,而现在他一人独自面对这群疯狂的军队。   他的魔气躁动不安起来,躁动之下,他的心忍不住惶恐不安起来。   这么多人,他挡得住吗?   不到一刻钟,他便得到了答案,挡不住,可惜这个答案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魔将顿时使出全身的魔气,想要挡住这一阵攻势,魔气刚挥出去,便消失不见,彻底沉入那片军队中。就像是沉入大海一样,连咚地回响也没给出。   眼前闪过五颜六色的光彩,他看到水攻、火攻、雷攻、符文阵盘......哐哐哐砸过来,那些他曾经见过,曾经剿灭的招术,一时之间涌了过来,淹没了他。   他的魔气瞬间被五光十色的法术压了下去,他的身体被数不清的脚底踩了下去。   他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会死,他会死在这儿。他伸出手,想要逃离,转瞬就被淹没在汪汪泱泱的人海中,吞噬得一分也不剩。   他死也不明白,明明天魔军队已经碾过了万佛宗,屠尽了人族,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这么多疯狂执拗、歇斯底里、而又悍然不惧的人。   另一边,厉无咎终于看清了这一切,浩浩荡荡的人族军队驰骋而来,碾压了无数的天魔,碾碎了无数的魔气。他们吹着激昂的号角,他们脸上带着狂热的兴奋。   高高的城楼上,一个修士扛起蔚蓝色的大旗,用力地迎风挥扬。   蔚蓝色的大旗高高地扬起,大旗之上,高高在上的天空中,蔚蓝色的云彩赫然压过了黑色的魔气,一步步逼向菩提城城门。   那个方向,正是万佛宗与天魔对峙的前线!   扛旗的修士猛地吸入一口气,撕心裂得地大吼出声,“兄弟们,反攻开始了!”   这一声登时传遍了菩提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里也传回同样撕心裂肺的喊声,“反攻啊!”   “冲啊!”   “杀啊!”   ......   一人与一天魔对峙已久,互不相让,这人受士气影响,大吼一声,顶着魔气入体的风险,直直把刀扎入天魔心口,把佛门符咒打入天魔体内。   窥伺已久的佛修终于抓住了天魔片刻的分神,从树上猛地跃出,一掌佛心印拍上天魔的脑门,在天魔不可置信的脸色中,彻底终结了它。   大军还没有彻底到来,战局还没有完全扭转,而人族的士气已然升腾起来了。   与其同时,所有天魔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同一个疑惑,人族不是要死了吗?为何看起来这么开心。   废墟之下,吊着口气的修士欣慰地合上了眼,奄奄一息的修士挣扎着爬了起来,痛哭流涕的修士又抓起了武器,断手断脚的修士搀扶着冲了出去......   他们内心豪气万丈,他们重新对上了天魔。   他们的身后,无数意气风发的修士追了上来。   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姓什名谁,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但他们知道,这些人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和他们一样的目的。   打败天魔,驱逐天魔,杀死天魔!   这些人,如同十五个时辰前的他们一样,斗志昂扬,悍不畏死。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精疲力尽,已经性命垂危,他们还是站了起来,他们还要再试一次,他们还能再拼一次!还能再杀一次!   反攻战,开始了! 第156章 156 壮烈成仁(九)   ◎仿佛有人抬起沧溟海,哐的一下,浇了下来一般。◎   菩提城城门。   一位佛修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环视四周,战场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脑子嗡嗡作响,恍然生出一股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他本是嗔怒禅的弟子,进入菩提秘境后,也夺舍成了嗔怒禅的弟子,幸运的是夺舍的身体实力不差,而且是三光祖师爷手下的得力干将。由此,他得以在最后之战中能够上最前线。   同他一起进入秘境的师兄弟们都一脸羡慕,他也颇为自得。然而经过十几个时辰的战斗后,他突然生出一股后悔的情绪。   太惨了。   不止是身体上的惨痛,而是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和绝望感。他现在才明白,那位同入秘境执法堂的师叔听见他要上前线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声轻声的劝慰。   撑不住,就不必撑了。最后一战,万佛宗必输。   佛修回头望去。   不过五十尺高的城墙还顽强地立在菩提城外围,上方凋零破败的哨台已经完全塌了,染血的沙砾石子一颗颗往下掉,慢慢露出下方的一只断臂。   长长的城墙外壁,刻着的金色“卐”字已经染成了红色,上头还沾着某些说不清楚的肉块,那都是用身躯挡住魔气的修士。   哒哒哒,护城河对面,森林深处又传来天魔军队的脚步声,它们又发起冲锋了。   佛修的脑子里闪过一片空白,执法堂师叔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中。“最后一战,万佛宗必输,”这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他不是早就明白了吗?进入菩提秘境之前,大师姐就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了。   唰——身后传来猛烈的风声,他登时回过神,忙不迭偏头,一股庞大的魔气贴着脸颊划过。   “战场上还东张西望,和尚你胆子不小嘛?”   又一个魔将冲到眼前。   佛修叹了口气,这都不知道多少个了,最初他还饶有兴趣地数着魔头,数着数着都厌烦了。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体力快撑不住了。   他脚下一点,跳出攻击范围,掏出补灵丹准备磕几粒,摇了摇瓶子,空了。   四周的修士虽然眼神坚毅,然而眼下和神情都堆上了疲惫。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天魔的进攻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那黑沉沉的森林里,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天魔。   几个时辰前,三光堂主挥下了第六掌翻天印,金色的佛手降到一半,轰然溃散,然而两个魔相还是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动摇。   三光堂主全力以赴,也堪堪挡住两个魔相。经过十几个时辰的战斗,他的身体也发颤起来。   他的身前,一男一女两魔相,男魔相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女魔相坐在他肩上,体型娇小,看起来就像人族的十岁小孩一般。   男魔相甩掉手掌的血液,晦气地横了三光一眼,粗声道:“秃驴,你身后的弟兄们也快撑不住了,不如投降得了。我做主,给你们个痛快,也不吸修士的灵气了,给你们留个全尸。”   咚,他的胸口重重挨了一脚。   “别胡扯,我还想试试这秃驴的佛气呢。”   女魔相一脸贪餍地盯住三光,眼神直直黏在他身上。   三光转了转手中的念珠,淡然一笑,“吸我的佛气?小僧怕你受不住,不如回家喝谈老狗的奶。”   女魔相脸色一黑,刚要出手教训他。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响起一阵乐声,激昂而澎湃,她动作一顿,不由得仰头望去。   格格不入的乐声忽然出现在战场上,吸引了所有人魔的注意,他们停下打斗,纷纷仰头望天。   东边的天空上,一大片一大片蔚蓝色迅速逼近,一丈丈压倒了黑色的魔气,朝着他们的方向逼了过来。   女魔相一怔,脑子就像被铜钟敲了一般。   这个乐声,是海族的战歌。   等等!   海族的战歌?!   女魔相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脸不可置信,男魔相的神情与她如出一辙。   难道海族也参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天魔一方即将大胜的节点上,它们......它们怎么可以!   蔚蓝色的云彩之上,赫然是方正有序的海族军队,一眼望去,竟然有十几万之多,比地面的人族修士还要多上几倍。   虽然看不透军队的实力,但是海族的水系术法和佛修的佛法一样,天生压制他们天魔。   不到一会儿,蔚蓝色的云彩便逼近眼前。   苍穹之上,半片蓝天,半片黑夜。   黑蓝相间,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上,蓝尾鲛人垂眸俯视下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武器,猛地挥下。乐声转了调子,顿时高昂兴奋起来。   轰隆,轰隆。   蔚蓝色的云彩剧烈地翻滚起来,蓝尾鲛人身后,十几万海族军队动了起来。云彩停在菩提城城门上空,紧接着急速向下俯冲,沉沉地压了下来。   云彩之下,还有数不清的军队,一个个亮出兵器,死死瞪住天魔。   女魔相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没有魔想到海族竟然会参战,连魔主也没有丝毫预料,它们没有半分准备。   紧接着,更让她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哗啦哗啦——   天空陡然冒出一大片蓝色,不是云彩的蔚蓝色,而是大海的蔚蓝色,流动着、旋转着,空中涌现出好几个深邃的漩涡。   女魔相一眼看去,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是......   滔天巨浪气势汹涌地一泻而下。   仿佛有人抬起沧溟海,哐的一下,浇了下来一般。   大海颠倒,海水倾覆。   女魔相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她感受到,底下的男魔相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形势,已经超出他们的掌控了。   天魔的军队看到这一幕,轰地一慌,就像被无形的佛光照耀到一般,阵势轰然溃散,士气瞬间被修士一方压了下去。   “水!好多水!”   “快逃啊!”   “救命!救命!谁来挡住它!魔主呢?”   ......   女魔相面色苍白,扭头冲后方的天魔军队大喊,“不要乱!”然而没有人听她的话,海水之下,没有天魔可以逃脱,所有的魔气都会瞬间溃散。   一旦它们落入水中,瞬间就会成为人族修士的囊中之物。只要往水里扔下一缕魔气,他们就会消散无踪。   女魔相气得浑身发冷,她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魔气,一鼓作气地向上射出,化出一面黑色的屏障,挡在所有天魔上方,想要为天魔的军队挡住这片汪洋大海。   然而海水的气势何其凶猛,哪是区区一面屏障就能挡住?   魔气一碰到海水,登时溃散,屏障被一下击穿,快速地跌了下来。   一根水柱速度更快,猛地一下突破屏障,直直砸在地面,砰——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洞,底下的天魔军队登时变成了一只只蚂蚁,在水中无助地挣扎,哀嚎、呼救,但是没有同伴能救他们。   落在水中的天魔自顾不暇,哪腾得出手去帮忙。水柱外面的天魔独善其身,害怕地远远逃开。   水中的天魔凄惨地嚎叫着,眼睁睁地看着经年累月不懈努力积累的魔气一点点散开,融化在水中,离它们越来越远。它们伸手去捕捞,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也融化了。   佛修趁势进攻,在水中释放无数佛力,阵阵金光结成笼子,死死围住了水中所有的天魔,却没有立刻收拢,而是慢慢收拢笼子的范围。   佛修扭曲地笑了出来,他们享受着天魔的哀嚎,享受着它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楚,正如天魔一方对人族同伴所做的一般,如今他们要百倍千倍奉还。   女魔相咬紧牙关,瞥了水中的天魔一眼,心里生出浓浓的不甘和愤恨,却无法出手施救。三光秃驴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更重要的是,天上还有更多的海水倾倒下来。   如果......如果不能挡住的话,这里的天魔军队将全军覆没。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向上,释放出更多的魔气,甚至不惜耗损本源魔气,一寸寸加厚了这面屏障,却还是没法挡住海水。   海水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蔚蓝色的水流沉沉压了下来,好像这天踏了下来一般,却没人能够撑住。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末日一般的情景发生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快速塌陷,底下的天魔军队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天这水砸在地上,砸在它们心上,它们只能惊惶失色地逃散。   天魔一方的惨叫声和修士一方的欢呼声瞬间颠倒,修士成了疯狂捕猎的狼群,天魔成了尖叫逃离的羊群。修士扭曲的笑声,天魔惊恐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夹杂着海族的战歌声,有一股别样的悲壮感。   女魔相啧了一声,想要出手帮忙,却腾不出手来。她又往底下的男魔相胸膛踢了一脚,不耐烦地说道:“你出手啊,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男魔相没反应,于是她又踢了一脚,这一脚有些重,他的身体一踉跄,竟然跪了下去,她一时不察,猝不及防之下被摔了出去。   “搞什......”   她正要破口大骂,扭头一看,心脏猛地沉入谷底。   男魔相直直跪在地上,一道金色的佛光从他腹部伸出,数不清的魔气从伤口处泻出,立马被佛气净化干净。   他一脸怔愣,摸了摸腹部的伤口,接着抬头望她,嘴唇一张一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他魔气流失的速度过快,再这么下去,会降阶成魔将甚至是魔团。   女魔相一脸惊骇,她看见男魔相身后,三光秃驴手心金光大盛,他抬手对着她,淡然一笑。   她要救他,拿什么救?   天上的海就要倒下来,她要撑住拖延时间。大海之后,还有不知何时会一涌而下的十几万海族。旁边,掉在水里的天魔军队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也在指望她出手。   她环视四周,三光秃驴和几个佛修已然包围了自己。   剩下的那两个魔相不知在搞什么,居然还没有过来。   这时,护城河的方向又传来激烈的叫喊声。   “冲啊!”“杀啊!”   ......   女魔相大惊失色,猛然望去,数不清的海族从护城河里杀出,猛烈地追击着溃散的天魔军队。   上有狂水、下有海族,前后夹击,天魔军队竟然逃无可逃。   至此,天魔一方损耗了无数军队,损耗了无数魔气积累的士气,陡然一散。   局势瞬间逆转,万佛宗一边倒地追杀屠戮着天魔。   作者有话说:   改好了,这一版我觉得比之前好多了,多加了一千五百字,已经看过的小伙伴可以再看一下嘛? 第157章 157 壮烈成仁(十)   ◎你就当是命运的捉弄吧◎   海族军队的到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菩提城城门的士气一边倒地偏向万佛宗一方。   高空之上,蔚蓝色的云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逼近,菩提城上空的黑色魔气被迅速挤走。不到一会儿,蔚蓝色的云幕便覆盖住整个万佛宗,这股士气和随之蔓延开来,直至铺展到菩提城的每一个角落。   女魔相听到四面八方的惨叫,感受到来自各个角落的魔气消散,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明白,形势已经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和男魔相在菩提城城门拖住三光秃驴,秃驴的翻天印不可小瞧,一掌便能灭杀天魔军队,而他们两人也成功拖住了他,逼他使出了五掌翻天印,第六掌不攻自破。   计划的第二部 分,另两个魔相趁机潜入万佛宗,彻底剿灭撤离的部队,不给万佛宗留下任何种子,不给人族留下任何机会。   但是,一旦菩提城城门——战争前线出现意料外的变动,另两个魔相必须立刻赶回来救急。   然而十多个时辰过来了,要说绞杀也应该杀得一个不剩。不知为何,那两个家伙至今还没有回来。   万佛宗实力还成的秃驴都上前线了,都被拖在菩提城城门,如今几乎都化作一抔黃土了。那两个家伙能碰上什么厉害的角色,能碰上什么事儿,拖这么久。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那两家伙不会是躲哪儿偷懒去了吧。   如今,前线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危机,这个危机甚至连魔主也没有预料到,作战会议时没有触及到任何相关的点,故而她没从魔主那儿得到任何反击手段的指示,那两个应该前来救急的家伙也没有回来。   眼前这个男魔相也是,半点用都没有,居然被三光秃驴偷袭了,现在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成了一个废物,还要拖她后腿。   四魔相,只剩她一个了。   战场上,如今能逆转局面就只有她一个。但是,她该怎么办才好。   上方,滔天巨浪,海水倾覆,海族军队的厮杀声渐渐逼近。护城河内,隐藏许久的海族冲了出来,追着天魔军队打。四周,还活着的人族修士渐渐逼近,手中握紧武器和佛门符咒,脸上写满了虎视眈眈。   咚隆、咚隆......   纷乱繁杂的脚步声冷不丁地响起,硬生生压过战场的喧嚣声,气势汹汹地传了过来。女魔相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天上的黑色屏障还没倒下,海族的军队还没有到来,那么到底是谁?是哪里来的声音?   猛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压,地面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浩浩荡荡的铁蹄骑军朝着她们奔腾而来。   这一声声仿佛踏在女魔相心头,到底是谁?援军?还是敌人?   砰——   城门大开!   黑泱泱的人头从菩提城内涌了出来,数不清的修士神色疯狂地冲了过来,一阵又一阵金光闪过,他们的手臂高高挥起,一条又一条的龙筋在空中飞舞。   这么多龙筋,这是屠了多少龙族?   女魔相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神难以忍受地颤抖起来。万佛宗的人不是都上战场了吗?难道撤离的部队返回了?不可能,明明两个魔相前去拦截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一眼望去,足足千人,而且是一千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战场上猛地多出了一股势力。   万佛宗一边的修士也浑身警惕地看着这一千人,他们也不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虽然看起来是来援助他们的,但是他们实在没听说过这件事。   夺舍的佛修认出来了,对面队伍领头的其中一人正是执法堂的师叔,与他一同进入菩提秘境的人。但是,师叔她几个月前加入散修的队伍,前往沧溟海猎龙去了。怎么回来了?不对,她猎到了,如今正挥着龙筋朝他炫耀。   这一千人,难道全是猎龙的散修?   他怔怔地看着师叔冲到眼前,调笑地往他脑门拍了一掌。   他心里有好多话想问师叔,不过比起那些,他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情,他抬手指向天上的蔚蓝色云彩,“师叔,那是个嘛玩意儿?”   师叔嫌弃地觑了他一眼,“没长眼?海族军队咯。”   他心里更加震撼了,挥舞着两只爪子,不停地比划,“不是,两万年前海族参战了吗?我历史学得不好,你可别唬我!”   师叔笑着叹了口气,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师叔可没唬你。”师叔抬手指了指天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那是你明非师叔,唬了一伙海族。”   接下来,师叔把明非师叔的经历说了一遭。   明非师叔夺舍成一只鲛人,这鲛人恰巧是老鲛王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明非回到鲛人族时,恰逢老鲛王陨落,新王争斗进行得如火如荼。明非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是按照海族的血脉继承族法,也有继承鲛王的资格,只要实力、势力够强。   当时,进入秘境的一千五百散修正好在沧溟海上狩猎龙族,然而龙族幽居海底,且个个实力高强。沧溟海时龙族的主场,龙族具有天然优势,散修们联手,也没能猎到几只。   明非找到散修们,说明自己的身份,以帮助散修狩猎为条件,顺利团结了一千五百散修,把他们收入麾下。一千五百多个修士,都是金丹期以上,其中不乏元婴化神,这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明非依靠这股势力,成功登上鲛王之位......   佛修听着奇怪,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明非师叔以帮助散修狩猎龙族为代价,可是一千五百人都狩不到,他一人怎么狩得到?”   话音刚落,他脑门又挨了一掌,只见师叔左右看了一眼,用讳莫如深的语气传音给他。   “你傻啊!他猎不到,他登上鲛王之位,靠着鲛人族的部落,不就能猎到了吗?”   佛修登时瞪大了眼睛,表情都扭曲起来,心里我了个大槽。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还是个双层套。先套了一千五百散修,借着他们去套了鲛人族,然后用第二个套去还第一个套。   明非师叔单枪匹马,什么都没有,硬是靠着脸皮和一张嘴,成功忽悠了两拨人,得了两波势力。   他忍不住在心底大吼三声,明非师叔牛逼。   执法堂师叔笑了笑,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继续说道:“副堂主干这件事的时候,我恰巧在场。当时我就在想,他这么厉害,居然没当上堂主,简直不可思议。我想到西瓜堂主,琢磨琢磨,估摸着是实力比不过。”   “扯远了,副堂主当上鲛王后,发现凭借鲛人族的势力,能够狩猎龙族,却猎不到一千五百只,猎到一半就会被龙族反攻回来。于是,副堂主决定玩一把大的。”   佛修面露不解,“大的?”   执法堂师叔指了指天空,努嘴道:“诺,就那,十几万海族。副堂主凭着散修和鲛人族的势力,又笼络了无数底层和中层被龙族压迫的海族。他又画出了一张大饼,龙族和人族闹翻,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海族拉人族一把,人族日后必定会回报他们,他们就有扳倒龙族、翻身做主人的机会了。”   “悄无声息地笼络了十几万海族之后,副堂主制造了两海族之间的矛盾,逼得老大的龙族出门解决,接着瓮中捉鳖。”她摊开手掌,又猛地握紧,狰狞地笑了笑。   “十几万海族享受了一阵翻身做主人的畅快感,一千五散修也完成了亲手抽龙筋的愿望。那些日子,沧溟海的水都变成了金色。接下来,副堂主玩得更大了,便是你现在见到的这般。”她指了指头顶。   佛修咽了咽喉咙,好家伙,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了。   就在这个时候,风猛地强了起来,天空的黑云与蓝云也剧烈地晃动起来,分界线一摇一晃,变得不怎么明晰。   唰——女魔相支起的黑色屏障陡然被捅破,一道蔚蓝色的光束从天而降,那道光直直落在地面,登时照亮了战场。   一千五百散修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狂热的神情不减,脸上打着蔚蓝色的光芒,眼神里也亮起蔚蓝色的光。他们定定地看着光幕,期待与狂热在脸上交错。   蓝光终于暗了,一尾蓝色鲛人闲庭信步地迈了出来。   他淡淡地向散修们点点头,抬起步子,慢条斯理地朝三光走去。   哒哒哒。   路途前方的修士,不论是散修还是原本就在战场的修士纷纷让道,替他空出一条直通三光的道路,就连天魔也怔怔地停下武器。   佛修定定地看着他,像,太像了,不是脸,而是这浑身的气度,就是明非师叔。   三光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不记得唤了外援。”   明非轻轻一笑,“我们自个儿来的。”   三光的脸上没有丝毫谢意,他扫了战场的散修一眼,一脸淡然,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带来的这些家伙,都会死在这里。”   明非细细打量了三光一眼,只觉得这人脸上的淡然,一点也不像嗔怒禅,也不像杀戮禅。说不清楚像什么,反正不像他印象中的三光祖师爷。   “他们已经有了觉悟。”   女魔相看着鲛人慢慢走近,脸色黑了下去,“喂,你们海族也想插一脚?你可要想清楚,你们乖乖窝在沧溟海,魔主懒得管,但你们要是爬上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明非笑笑,“嘴巴这么多,难道是放死前最后的狠话?”   女魔相脸色黑如锅底,她刚要回嘴,就见明非脸色一变,他举起武器高喊了一句话,散修们登时动了起来,疯狂地冲向天魔军队。   五光十色的术法、威猛的龙筋、金色佛力,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天魔军队完全被撵着跑,毫无还手之力,更别说佛修的队伍还□□地立在战场,一手一只魔头。天魔刚哀嚎出声,就被数个修士联手灭了。   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战场的魔气越来越少,天魔一方的士气完全倒了。   天空中,海水越来越下,越来越快,黑色屏障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女魔相环视四周,天魔一方,如今能扭转局势的只有她,可是她的魔气被困在了天空的屏障上,腾不出手来。她明白,自己该做个选择了。   是现在损失大部分天魔,还是之后损失所有的天魔。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撤,黑色的屏障陡然消失,哗啦哗啦,滔天巨浪就这么砸了下来,砸在所有天魔头上。   菩提城外,登时变成了汪洋大海,逃得快的修士高高地飞了起来,逃得不快的修士被海族捞了起来。   而天魔一方,不论逃得慢的跌在水里,使劲儿地挣扎。跑得快的,也被修士们一脚踢了下去。   除了女魔相、男魔相,以及她临时救下来的十几个高阶魔将。所有的天魔,都成了海里的饺子,被修士们一个个戳中,撕咬得稀巴烂。   女魔相看着这一幕,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她尽力了。   修士们笑着,忍不住调侃,“这么快就放弃,太早了吧。”“没用,老子刚出场,你们就歇菜了。”“就这么点玩意儿,不够大啊。”   ......   女魔相闭上眼,平缓烦躁的心绪,紧接着猛地睁开眼,眼神无比坚毅,瞪着三光,尖声道:“秃驴,这事儿没完,你别笑得太早。”   三光没回话,就这么看她。   “天魔不像人族这么孬,你们死了就没了,魔气无穷无尽。只要有一缕魔气在,就有一只天魔在。坤舆界的魔气浩浩荡荡,半个大陆都是我们的天下。现在损失了些许军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咬牙切齿,“魔主交代过,此次定要拿下万佛宗,不计代价。即使代价大了点,我也豁出去了。”   说完,她高高举起右手,森林后方,树海又猛烈地摇动起来,无数参天古木摇摇欲坠,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天魔军队的冲锋声又传了过来。   “大不了再打一次,天魔的军队多得是,就看你万佛宗能不能撑住,还有没有下一波援军。”   黑色的魔气又一次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历经数战的修士军队登时露出恐慌的神情,他们以为这已经是最后了,每一次、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了!没想到天魔的军队之后,还有军队,无穷无尽,这次他们真的能撑住吗?   这一波之后,到底有多少?   女魔相看到修士们一脸惊惧,她大笑出声,“我今日,定要踏破万佛宗!”她抬手一挥,朝身后救出的十几名魔将命令道,“冲啊,为后方的军队开道!”   话音刚落,胸口传来剧痛。   她低头看去,一柄金色的剑从胸口捅出,剑上刻满了佛门阵纹。   “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句话还你。”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的心腹,方才救下的魔将。   她扭头望去,就见心腹魔将讥讽地笑了笑,她瞪大眼睛,喃喃道:“为什么?”他不是她的心腹吗?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会背叛她?   他没回答,转身离去,在所有修士如临大敌的脸色中,径直走到了明非身后,朝明非恭敬地点了点头。   他也是夺舍的魔修之一,原名阿魔,进入菩提秘境后,夺舍成了女魔相的心腹魔将。他本想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搅乱最后的大战,没想到连魔将菜瓜都没能干掉。   他心灰意冷之时,收到了来自万佛宗副堂主明非的传讯,便依照明非的计划行事。大战中,他看着无数修士死在眼前,也一直忍耐着,忍耐着明非前辈发信号的时机。   女魔相一脸不可置信,死死地盯住阿魔,盯得眼角发红,大吼道:“为什么!”   这时,树海深处也发生了异动。   天魔大军的队伍中,黑色魔气中央,闪现了一阵阵金色的佛光。无数天魔倒戈相向,撕咬吞噬着自己的同伴,更有甚者,竟然掏出来佛门的符文和阵盘,对着身旁的天魔按了下去。   那是夺舍成天魔的一千五百魔修,他们也被策反了,就等着阿魔的信号,就等着这个时候,反戈一击。   天魔的惨叫一声声传来,闪耀的金光一道道闪现,佛力迅速地净化着魔气,这一波天魔军队出师未捷身先死。   存活下来的,只有天魔军队的敌人,天魔一方的叛徒。   女魔相深深地看着这一幕,身体也不禁摇晃起来,要不是扶住身旁的男魔相,恐怕就要崩溃得倒下。   阿魔奴嘴思忖了一会儿,笑道:“也没什么原因,你就当是命运的捉弄吧。”   作者有话说:   指路,阿魔的出场是108章 第158章 158 壮烈成仁(十一)   ◎他真的比不过西瓜吗?他一辈子只能做副手吗?◎   如今的菩提城,针对四魔相和关键攻防地点,主要战场分为四个。   其一是正面战场,菩提城城门,天魔军队与万佛宗佛修正面对峙,加上援军海族军队与一千多名金丹期以上散修。   万佛宗一方的大将是执法堂堂主三光和新任鲛王明非,万佛宗存活佛修和一千名散修已就位,十万海族军队正在下降的路上。   天魔一方的大将是男女魔相,男魔相身中佛心掌,暂时无法动弹,女魔相同样身中佛门符咒,身心俱伤。战场上的天魔军队全灭,奔赴战场的军队被夺舍天魔反叛,出师未捷身先死,然未上场的天魔军队数量未知。   正面战场的主动权看似掌握在万佛宗一方,然万佛宗一方牌面已出完,天魔一方牌底未知。   其二是正面战场的后方,万佛宗正门,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所有侥幸突破正面战场,溜进菩提城的天魔都必须挡在这里,不然它们会直冲河流,追击撤离的大部队。   十几个时辰前,暴脾气的魔相一击,灭杀了无数修士,剩下的修士以命拖了魔相十个时辰,还是让魔相冲了过去。战场上活下来的只剩厉无咎、药修老爷子和麻木望天的女佛修。   正门彻底沦陷之前,散修军队及时赶到。   其三是万佛宗西面的小巷。   为了拖住骚魔相,六十七名执法堂弟子以身殉职,拖到了和光到来。和光委托王负荆,王负荆成功拖了魔相十五个时辰。   魔相攻到了小巷内,和光死命相搏,拖到了海族援军的到来。   其四是通往西部的河流,大部队撤离的途径。   河流两岸的树海随时可能蹦出天魔,河流内的修士随时可能走火入魔,在双重夹击下,撤离部队艰难前行。撤离途中,暴脾气的魔相突破万佛宗正面城门,追上了他们。   光头和尚豁出性命,拖住魔相两个半时辰,拖到了海族军队的到来。   第六掌翻天印失败后,万佛宗一方士气溃败。万佛宗与天魔的最后一战本该在三个时辰前结束,菩提秘境本该在三个时辰前关闭。然而明非从与大战双方毫不相关的海族方面下手,利用菩提秘境的漏洞,成功引得海族参战,拖延了大战结束的时间。   现在,西部河流。   光头和尚环视四周,突然之间冒出的海族不仅惊住了他,连魔相脸上也闪过一阵讶异。他不通海语,海族小队的人语也差得稀烂,他们耗费了好一阵时间,他才从他们的动作中明白,这些家伙是援军。   魔相看着兵刃相向的海族,脸色越发黑了,他已经被秃驴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又冒出这么多死鱼,谁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光头和尚脸上欣喜,心里却忍不住忧心起来。   他和魔相打过,不能说完全清楚了魔相的实力,只是有一个大致掌握。仅凭大致掌握,他就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鱼加起来,都打不过魔相。   执法堂内部曾经分析过,以三光堂主为战力单位,完全灭杀魔相需要五个三光堂主这样的战力,一度打败需要三个,暂时击退需要一个,而拖延时间,一个三光堂主可以拖住两个魔相。   究其原因,天魔不属于生物,却比坤舆界所有生灵都遵从最原始的生物法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俗话说,打得过就吃,打不过就跑。关乎生物灵智,舍生就义、为国捐躯的部分少得可怜。   天魔是随时考虑自身安危的种族,哪怕打战时也是如此,魔相也不例外。   佛修的每一击都会损耗他们的修为,故而天魔同佛修战斗时,小心翼翼得要命,也就是说胆小如鼠。只要有佛修豁出命战斗,天魔就会畏缩不前。   光头和尚一见到海族就知道,他们打不过魔相,但他们还是可以豁出性命,拖延魔相,为大部队的撤离拖延时间。   现在,万佛宗西面的小巷。   和光看着赶来的海族军队,心里的想法和光头和尚重合了,他们打不过魔相,只能拖,而且是拿命拖。   蓝色的血液落了一地,一股股汇入河流,把河水都染成蔚蓝色。她看着这一幕,心思不由得开了差,大海也是这般的蔚蓝色吗?   她心里比光头和尚更进一步,她忍不住想到,值吗?   以命换命,这一场大战打得值吗?   现在,菩提城城门。   三光瞥了一眼倒戈的魔将,又瞥向魔将身前的明非。明非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   三光环视四周,万佛宗的弟子都警惕地盯住魔将,更有甚者一脸不可置信,而明非带来的一千多却合情合理地接受了魔将倒戈的事实。   天魔倒戈一事,自天魔大战打响以来从未有过,这有悖它们的天性,更别说天魔听命于其他种族。   别说他,连被捅了一刀的女魔相也难以接受。   三光脑中堵着好几个问题,然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偏头,只对明非说了一句,“管好你的手下,要是这家伙再反手捅我们一刀,我连着你的脑袋一块削了。”   明非扯嘴,自信地笑了笑,“他不会。”   不过一会儿,天魔一方的所有天魔都被消灭干净,只剩下受伤的男女魔相。男魔相半跪着,不停地喘气,手死死捂在伤口处,似乎是在用自身的魔气反向消耗伤口的佛力,损失的魔气越多,消耗的佛力却没多少。照这个架势,他已经算不上战力。   女魔相摸了摸胸口的洞,金光大盛,她没有用魔气疗伤,仅仅低头凝视着伤口,面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什么。   三光提起刀,对着女魔相说道:“撤吧,天魔的损耗已经超过你们的估计了。”他刀尖一转,对准她身旁的男魔相,“留下这家伙,你可以活着离开。”   要是可以,三光不想放过一个,但是这场战打得太惨了,万佛宗一方的战损也远远超出预计。海族军队的到来,并不能帮他们打赢这一战,只能让他们不输,让战场上剩下的人活下去。   女魔相猛地抬头,防备地盯住三光,盯了片刻,倏地一笑。   “哟,这么好心,可不像你这秃驴的风格。”   她何尝不想退!   另外三个家伙不顶事,就她一人控场!   早在海族军队到来前,所有调动上场的天魔军队已经全部奔赴战场了,只差一点就能完全拿下万佛宗!就差那么一点!   海族军队的突然到来,让他们全军覆没,方才她连预备军都唤上场了,可是全被那个反戈的叛徒毁了!   她曾听魔主说过,战争,并不是打败所有的敌人,拿下目标的城池便是赢了,还要考虑己方的战损和付出。   付出了多少兵力,损失多少兵力,并在战争过程中加倍抢回来,才是赢。己方的战损与敌方大致相当,算平局。若是己方付出超出预计的兵力,损失惨重之下,哪怕拿下了敌方的城池,也是个输字。   海族军队到来前,投入战场的军队成功拿下万佛宗,她们算惨胜。   海族军队到来后,她拿出了预备军,却全军覆没,现在算平局。   天魔与万佛宗的战损大致相当,现在只要她唤回其他两个魔相,带回脚下的大块头,她和万佛宗还能称得上平局。   天魔的军队当然还有,还多得是,半个大陆、半个坤舆界都是她们的天下。   若是她再召来天魔军队,而她召来的天魔军队没能干掉这里所有的人族海族,没能追上撤离的人族部队,哪怕她拿下菩提城,也连平局都算不上了。   以她的想法,这里应当暂时撤退,重整旗鼓,恢复天魔军队的士气后,以四魔相打头,再全力进攻万佛宗。   但是,魔主下的命令是这一次必须拿下万佛宗。   她想撤,却不能撤。   她瞥了一眼曾经的心腹,那家伙紧张地瑟缩了一下,她笑了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心中的不甘和执拗。   战亡的天魔那么多,战场的局势这么差,她还执着于区区一个叛徒,气量太小,太难看了。   她望向三光,道:“我承认,战术上秃驴你赢了,但是,人族赢不了天魔,是个既定的事实。秃驴,我不讨厌你,反而挺欣赏你,可惜我们天性不合。”   三光淡然地点头,道:“留下他,我保你离开。”   她哼笑一声,语气有些惋惜,“不行啊,今日你我之间,只能留一个。天魔死得太多了,我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在这里。”   三光死死地盯住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她抚上男魔相的脑门,轻柔地摸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像极了人族的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   “你记得魔主的死令吗?”   男魔相点点头,却不解地眨眨眼,似乎是不懂她为何问这个问题。   她继续说道:“现在的局势,召出多少天魔军队也不能挽回士气,我需要一举扭转局势的钥匙,那把钥匙,只有你才行。”   男魔相这下听懂了,他瞪大眼睛,极力摇头,露出惊恐的神情,作势想逃,然而脑门的力道越来越大,死死地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她轻声笑了出来,声音有些悲哀。   “你我共事多年,比那两个魔相的情分重得多。要是有选择,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此刻我别无选择。”   她的手掌使劲一抓,男魔相身上的魔气顿时溃散,面色狰狞地嚎叫出来。   “你可以怪我,不,你应该怪我,但是我没做错。换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你吞噬我。可惜,你没有我的脑子,也没有我的魄力。”   吸溜——   不过片刻,男魔相就被吞噬干净,在场的三光明非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女魔相吐出一口气,挖出原本男魔相胸口的那团佛力,隔空把玩了一阵,噗的一下捏爆了,她胸口的佛门符咒也顿时湮灭了,伤势愈合。   三光警惕地盯住她,眼前的变化超乎他的预料,难以想象女魔相如此果断地吞噬了男魔相,这家伙比他想像得厉害得多。   这一举措确实解了围,少了一个受伤的累赘,她的伤也好了,而且实力远超之前。   现在女魔相的魔气相当于两个魔相的体量,真正的一魔之下、万魔之上。   三光半阖眼皮,思忖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决定再劝一次,“平局罢了,何必苦苦纠缠,大家都不得好。”   女魔相狰狞一笑,眼神像淬了毒药的刀子,直直地往三光、往背叛的魔将身上蛇。   “说得好听,魔相一死,天魔一方少了一名大将,已经注定我们输了。我们输了,你们也别想讨好。在场的人族、海族,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今日,我一定要踏破万佛宗,不计代价。”   她举起手,吹了声口哨,树海另一边的天空,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大片魔气卷土重来,黑色的魔气迅速朝万佛宗的方向逼近,把蔚蓝色的云彩推了回去。   天魔的冲锋声再一次响彻云霄。   三光只望了一眼,心脏便沉入了谷底。如今前来的天魔军队,一点不少于最初涌来的军队。   他早已做好了死守山门的打算,他身旁的师兄弟也如此,然后来的海族和散修,着实可惜了。他偏头,淡淡地对明非说了一句,“你现在撤,还来得及。”   明非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脸上笑意不减。   “我已经有了觉悟。”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不是胆战心惊的恐惧,而是心潮澎湃的兴奋。   进入菩提秘境前,他已经摸到了化神的那扇大门,却迟迟推不开。他知道,自己差了点什么,他的心性不够,他的心魔没堪破。   那个从筑基期开始,一直被他无视的心魔终于露出了爪牙,尤其是西瓜从十万大山回来以后,心魔露出了它的全貌。他终于不得不直视它,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   他真的比不过西瓜吗?他一辈子只能做副手吗?掌门为什么选择西瓜,而不是选择自己!这股不甘心一直郁结在心口,从未消退,越积越多。   西瓜归来后的那番对话,毫无疑问的告诉自己,他比不过,他只配当个副手。   他来菩提秘境,是为了推开那扇门,来堪破那个心魔。   他想要证明,他并不是缺了西瓜不行。凭他一个人,也能做很多事,也能走很远。   现在,他要看看,没了西瓜,他到底能走多远。   作者有话说:   四魔相:   骚气魔相:和光遇上的那个,喜欢扭腰,   暴脾气魔相:厉无咎和光头和尚遇上的,喜欢凌虐人族   男魔相:大块头,脑子不太灵光,已阵亡   女魔相:小孩子体形,四魔相中唯一深有城府,果断有魄力   ###   ###感谢在2020-11-13 23:55:34~2020-11-17 23: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9章 159 壮烈成仁(十二)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飘在空中,是蓝色的,落在地上,浸成了红色。◎   菩提城城门。   夺舍的佛修和执法堂师叔聊着些明非师叔夺权的趣事,以及师叔她在沧溟海底的见闻,他们还没寒暄一阵,战场上异变陡生。   女魔修吞噬男魔修时,他还没注意到,直到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他才猛然发现,那个娇小得看似有些幼稚的魔相竟然以一种如此决绝的方式,瞬间扭转了战局。   树海另一边的冲锋声再一次响起。   他心头一抖,十几个时辰的惨绝人寰的战斗还历历在目,他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就要又一次重历了吗?   他环视四周,新来的散修们群情激奋,握紧手中的武器跃跃欲试。而同他一起经历过战斗的师兄弟们,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抹沉重和动摇,转瞬之间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之方才更坚定和隐忍的神情。   佛修一把抹干脸上的血,回望了一眼师叔,她同散修一般的兴奋,他不由得问道:“师叔,你不是说此战万佛宗必输吗?你为何要跑回来,打一场必输之战。”   她握紧武器,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此战必输,但是这一战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佛修讶异地看着她,她眼神里放着闪亮的光彩,与这血腥淋漓的战场格格不入。   “傻子,你还不懂吗?这是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斗!菩提秘境开启两万年,最后之战历经了五千多次,载入史册的次数却仅有两次。第一次是七千年前,万佛宗和天魔一战整整打了半年。第二次是六十年前,直到秘境结束,战争也没有来临。”   “这一次,大战拖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结束。但是,海族参战了!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在沧溟海底窝了整整一万年的海族,他丫的居然参战了。”   她舔了舔嘴唇,连尾音都不禁颤抖起来。   “我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想到这一场战斗要被刻入历史的丰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完,她浑身一抖,拍了拍胳膊,仿佛真的起了鸡皮疙瘩一般。   “一千多名散修,都是冲这来的!你想想,等你出了秘境,这事儿至少够你吹五十年!”   听到这儿,佛修也忍不住抖起来,心头都微微发颤。   就在这个时候,女魔相突然动作了,她猛然举起手,掌心朝上,汹涌澎湃的魔气从掌心喷涌而出,化作一面遮天蔽日的屏障,迅速地冲上方的海族军队奔上去。   这一次,没有了海水的破坏,魔气屏障生生拦截住了十万海族。   海族的战歌戛然而止,丁零当啷的武器声透过屏障传了下来,海族军队似乎在破坏那面屏障,然而还需要一定时间。   天魔的军队终于越过树海,浩浩荡荡地蜂拥而来,护城河被搅得乱七八糟,仿佛被揉得皱巴巴的蓝色绸带。   城墙上,进攻的号角声响起。   “杀啊!”   佛修还没跟师叔打声招呼,她就大吼一声,拎着龙筋,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直直冲进天魔群中,转瞬便淹没在了无尽的黑色之中,只剩金色的龙筋在空中挥扬,黑雾中间闪起一阵阵佛光。   一千多名散修紧跟其后,也冲了出去。   从上一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修士看准形势,对上天魔,也冲了出去。   佛修深吸一口气,看准死角,挡了上去。冲出之前,他往主将的方向望了一眼,三光祖师爷神色淡淡,眼眸微垂,颇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明非师叔的唇角轻轻牵起一抹笑意,眼神定定地看着战场,似乎期待已久。   五个时辰过去。   佛修大口大口喘气,一把抹掉脸上的血,一眼望去,战场上又堆起了数不清的尸体,低下头,遍地都是金色的龙筋,仿佛像是菜市场的大葱一般不要钱。   天魔堆里,师叔仍然在奋战,脸上的兴奋丝毫不减,仿佛一点也不知疲倦一般。   三光祖师爷和明非师叔联手,与女魔相打了起来。以他的实力,看不穿他们的比试,只能隐隐感觉祖师爷和师叔被女魔相压了一头。   十个时辰过去。   佛修想擦掉睫毛上的血水,抬起手才发现三根手指没了,断截面鲜血喷薄而出,手上的血比脸上的血还多,无奈之下他只得用袖子胡乱抹了抹。   脚下,血流成河。修士的尸体淹没在血海内,甚至分不出谁是谁。   他们需要支援,天空上的海族军队却迟迟没能突破那面黑色的屏障。   远处的天魔堆里,师叔的金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估计快撑不住了。他想了想,笑着给她传音道:“师叔,要不要我英雄救美?”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传回来,“兔崽子,别和我来这套!”   话音刚落,天魔堆里爆出闪亮的金光,三尺之内的天魔悉数消散。师叔浑身是血,佝偻着身子大喘气,其他天魔见状,趁机蜂拥而上,一股包围了她。   佛修看见,师叔被包围前,咧嘴一笑,笑得有些阴险。她向他的脑门隔空弹了个响指,转瞬便被魔气淹没。   砰——   白光一闪,剧烈的灵力朝着她奔去,席卷了所有包围的天魔,它们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被夹杂着无尽佛力的自爆吞噬了个干净。   佛修直直地看着,刺眼的白光之中,有什么东西直直朝自己飞来,他本能地想躲,看清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又顿住脚步,任由师叔的血手奔向他的脑门,轻轻地弹了一下。   “什么嘛,死得这么壮烈......”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掩没在无尽的爆炸声中。   砰——砰——砰——砰——   ......   他心头一震,猛地扭头望去,似乎是受到师叔的启发一般,几十个浑身是血的修士冲进天魔堆里,化作一阵阵闪耀炫目的白光。   一时之间,爆炸声不绝于耳,一眼望去,黑色的天魔军队中满是白光。   佛修心头动了动,丹田的佛力撑不了多久了,他也想像他们一般壮烈牺牲。恰巧这时,女魔相被三光祖师爷和明非师叔夹击,即将走到他这一边。   “离开这儿!”   明非师叔厉声喊道。   佛修咧嘴一笑,瞥了女魔相一眼,作势要跃出他们的战斗区域,却临时一转,出乎他们的意料,一跃奔向女魔相,一把抱住了她。   他知道自爆对魔相级别的人物产生不了任何伤害,所以他散尽全身佛力,死死地把她锁在怀里,冲着最近的明非师叔大声喊道:“朝我开炮!”   他见识过明非师叔的水系法术,一股股涌出的海流能够对女魔相造成实际伤害,但是女魔相速度太快,明非师叔的数次攻击都仅仅擦着女魔相的皮肤过去。   明非师叔的脸上闪过犹豫,佛修感受到女魔相的挣扎越来越大,他的佛力快撑不住了,他又吼了一声,“开炮啊!”   明非师叔脸上满是不忍。   他的佛力耗尽的前一刻,女魔相的魔气即将贯穿他的胸膛,这时他后腰一痛,被三光祖师爷一脚踢了出去。   佛修刚落地,三光又添了一脚,把他踢到了城门上,只道了一句,“躲远点。”   解决完那小子,三光扭头,不赞同地瞥了明非一眼,“刚才是个好机会。”   明非何尝不知那是个好机会,但是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三光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语气沉重地说道:“那孩子已经做好了觉悟。如果我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喂喂,你们聊够了吗?”女魔相抬起下巴,讽刺地扫了两人一眼。   她看起来毫发无伤,就算受了伤,也能立刻用魔气修复,两个魔相的魔气加在一起,可不是开玩笑。   明非握了握拳头,他不小心受了女魔相一掌,体内魔气紊乱,他却没有佛力及时驱逐,丹田内灵气和魔气错杂在一起,身上各种大小伤,体力也快跟不上了。   他想,快不行了。   三光还是那般挺直地站着,看不出受了伤还是没受伤。   女魔相轻哼一声,小手一挥,几百根藤蔓从指尖钻出,直直地冲两人而来。此次攻势猛烈,力道和速度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明非光是抵挡就已经耗尽全力。   丹田处生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明非脚下一顿,忍不住咳了咳。藤蔓抓住机会,放松了对三光的攻击,全力进攻他。   在丹田和藤蔓的双重攻击下,明非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躲避的速度也不禁慢了下来,好几次险险避过,藤蔓在他的皮肤上划出几十道伤痕,紧接着魔气趁机沿着伤痕往皮肤下钻。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黑,藤蔓直直冲眼睛刺来,他心头一动,来不及了,躲闪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背一痛,他被三光一脚踢出了包围圈。   明非暂时脱离战圈,大口喘气,一口气刚上到喉咙处,就在这个时候,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感,他低头一看,女魔相不知何时闪身到了他身后,大腿粗的魔气柱贯穿了他的胸口。   丝丝缕缕魔气顺着伤口钻进体内,往下/腹的丹田涌去,魔气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他能感受到,全身的灵气渐渐被转化为魔气,大股大股流出体内,汇进身后的女魔相体内。   这下,他真的撑不住了。   明非朝三光望去,刚想向他说声对不住,看见他脸色的那一瞬间,话语停滞在了舌尖,没能说出口。   三光不知何时冲到了自己身前,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多谢。”明非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紧接着腹部一痛,身后传来女魔相撕心裂肺的痛嚎。   三光一手捅穿了明非的腹部,掌心佛莲打在了身后的女魔相身上。   明非喉咙腥甜,汩汩鲜血流了出来。闭眼前,三光依旧神色淡淡地收回手,眼里没有一丝抱歉的情绪,只是平静无波地说了一句。   “战斗之前,你说,你做了觉悟。现在,我成全你。”   明非咳了咳,蓦地有些想笑。   这人,好狠的心哪。   初见三光时,他还觉得这人脸上没有一点情绪,丝毫不像是嗔怒禅的人,也不像是杀戮禅的人。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人明晃晃就是另一个西瓜,不把情绪放在脸上罢了,连掩饰也懒得。   这人,和西瓜一样,心太狠了,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自己说做好了觉悟,这人就真的帮他做到了觉悟。   回想到方才那名舍命献身的佛修弟子,明非的脑海渐渐清明了,他比不过三光、比不过西瓜、甚至比不过和光的地方。   他们的心太狠了,会毫不犹豫地对同伴下手,用同伴的死换取最大的利益。   他没有这样的决断,他会思前顾后,最终下不去手。   他想起来了,西瓜就任堂主那一日,掌门私下对他说过的话,“若逢太平盛世,我不会选那小子。但天曜大战将近,他为了胜利,连自己的师尊也能推出去。明非,你没有他的觉悟。”   他当时不懂,掌门指的觉悟到底是什么?把自己的师尊推向天曜大战战场的觉悟吗?   现在,明非想通了,那份觉悟是毫不犹豫对同伴下手的觉悟,那份觉悟是不计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觉悟。   太平盛世,重视同伴不是弱点,他有很多时间思前顾后,想出更好的替代办法。然而在战场上,他没有这个时间,思前顾后会耽误时机,耽误战机,棋差一步,可能满盘皆输。   他至今不觉得重视同伴是弱点,只是时代错了,时局差了,只是天曜大战将近......   心魔已破,心境大成。   砰——   他倒在地上,任由血海漫过身体,眼前涌过一波又一波红色的浪潮。   天空的海族军队感受到鲛王垂危的消息,攻势愈大愈急了。轰隆——黑色的屏障破出一个大洞,蔚蓝色的光芒从洞中泻下来,照在了每一个修士脸上,照在他们眼里,闪闪发亮。   海族的战歌从万丈高空一泻而下,激昂而澎湃。   明非轻轻笑了笑,援军到了。   人族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声势赫赫。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闪过一道黑色的光芒。他偏头看去,万佛宗的菩提佛金像上涌出浩浩荡荡的魔气,铺满裹住了千尺高的金像,甚至压住了金像的佛光。   他心头猛地跳起来,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魔气?   答案只有一个,魔主!   菩提佛金像是万佛宗的标识,是三万年前掌门大殿所在之处,莫非魔主攻破了掌门大殿?掌门和长老们呢?   紧接着,这股魔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天空的海族军队奔去,裹挟着沙子雾霾,强风呼啸而过,遮天蔽日的魔气压倒了蔚蓝色的云彩,卷住了所有的蓝色,一口吞噬了。   明非动了动嘴,“逃”字还没说出口,视野里已不剩一丝蓝色,只有无穷无尽的魔气在空中耀武扬威地翻滚沸腾。   噗——   那片魔气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无数蓝色的海族军队,一团团蓝色无力地坠了下来。   啪,一滴蓝色血溅在明非脸上。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带着海族特有的腥味,难闻又难忘。冰雪的寒凉和激愤的热血交织在一起,他竟然觉得有些烫手。   哗啦哗啦。   天空中,海族军队如同一滴滴雨珠,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十万海族,全军覆没。   猛烈的强风呼啸而来,下起了一片片雪花,冰冷刺骨,砸在人族修士悲伤哀恸的脸上,砸在了他们麻木绝望的心上。   三万年前,十二月初九,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飘在空中,是蓝色的,落在地上,浸成了红色。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160 壮烈成仁(十三)   ◎江在棠,咱们秘境外见!◎   十个时辰,和光眼睁睁看着无数海族死在眼前,死在魔相的魔气枝条之下。   领头鲛人的脸色越来越黑,拳头攥得越来越紧。他时不时仰头望向天空,蔚蓝色的云彩和黑色的魔气不断交锋,海族援军还没有突破屏障。   他们快顶不住了,他们需要援军。   鲛王垂危,海族军队突破屏障,菩提佛金像的黑光,海族全军覆没......   一切发生得太快,猝不及防,和光没有反应过来,鲛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海族的军队就像被扔进绞肉器里搅过一般,哗啦哗啦从天上掉了下来。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魔相,他甩掉手上的海族,大笑出声,“援军?可惜,你们的打算落空了。”   和光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魔气,那股魔气自菩提佛金像而发,覆盖住菩提佛金像的全身,而后浩浩荡荡地呼啸而来,席卷了半空中的所有海族军队,一团裹住之后,一把捏爆了它们。   蓝色的血雨倾盆而下。   啪。   一滴蓝雨溅在和光脸上,啪,两滴,啪啪啪,就像蓝色的油桶临头浇下来一般。她抹了一把,腥到反胃。   菩提佛金像是掌门大殿所在之处,那儿爆出如此强烈的魔气,看来谈老狗已经攻破了掌门大殿。   那股魔气攻破海族军队之后,并未停下或就此消失,或者回到掌门大殿的地方,而是直直朝着菩提城城门而去。那里是前线,不难想到,如果那股魔气攻破菩提城城门,会有什么后果。   魔相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笑着扫了她一眼。   “喂,和尚,你不会还在做万佛宗获胜的春秋大梦吧?实话告诉你,菩提城外的天魔军队无穷无尽,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魔主战前下了死令,此次必须拿下万佛宗,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投降来的好。”   他随手捏爆一个海族的头颅,甩了甩手掌的血,“我给你们个痛快,这样对大家都好。”   和光眯眼盯着他,没有答话。   领头的鲛人突然之间神色大变,从怀里掏出一枚暗淡无光的玉石,使劲摩挲着,语气艰难地开口道:“鲛王战亡了。”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的海族一顿,脸上浮现出哀恸的神情。   和光听到这话,也顿住了,鲛王是指明非师叔,他阵亡了?   魔相狞笑出来,“哟,你们的老大死了,援军也没了,不如趁早放弃,顺着原路滚回家。我对海鱼不感兴趣,或许可以放你们一马。”   海族们停止攻击的动作,互相对视一眼。和光以为它们要放弃时,它们又握紧手中的武器,更加不要命地冲向魔相。   魔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大手一挥,指尖的枝条飞了出去,一下子就串住了十几个海族。   “不自量......”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淹没在响亮的爆炸声中。   他瞳孔骤然一缩,神情怔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蓝血。被捅穿心脏的十几个海族在死亡之前,不顾一切地自爆了。   这个举动似乎激励了其他的海族,它们怒吼着,更加猛烈地冲魔相冲去。对魔气枝条的攻击不管不顾,只管接近魔相。哪怕躲不过藤蔓的攻击,也会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自爆,以自己的生命给魔相最后一击。   砰——砰——砰——   ......   爆炸声不绝于耳,满眼望去皆是蔚蓝色的光团。   和光喉咙不禁哽咽了,她忍不住大喊一声,“别......”她的声音也转瞬淹没在爆炸声中。   没有人听她的。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单是这种程度的自爆对魔相级别的天魔来说,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自爆,不过是自寻死路。   她拦住领头的鲛人,解释给他听,自爆没有用,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挥开了她的手,用不标准的人语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们不是自寻死路,我们是为大义献身。”   他说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和光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劝阻的话停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一刻钟,在场所有的海族都如他所说的一般,英勇无畏地为大义献身。   领头的鲛人低声念了一句话,似乎是海族的哀悼之词,接着他握紧武器,也如之前的海族一般,直直冲魔相奔了过去。   他当然不是魔相的对手,魔相连藤蔓都没使出,一脚就把他踢了出去。   鲛人立刻爬起来,又朝着魔相攻去,被踢飞、攻击、被踢飞......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全身浴血,依然朝着魔相而去。   魔相砸吧嘴,用怜悯的口吻说道:“值得吗?”   鲛人没回答,只是喘息着爬过去,抱紧了魔相的腿,化作一阵蔚蓝色的光芒。   魔相起初并不在意,毕竟之前所有海族的自爆都没对他造成伤害,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光芒消散后,并不是化作紊乱的灵气,消融于空中,而是化作了一波海水。   这波海水,整个圈住了魔相的大腿。   哗啦,就像腐蚀性的毒药一般,在魔相凄惨的哀嚎声中,熔断了他的大腿。   在那蔚蓝色的海水中,和光似乎又看到了鲛人的脸,那自满又鄙夷的神情。   魔相暗骂一声,大腿断口处魔气剧烈地翻滚着,他伸手一摸,魔气又化出了一条完整的腿。   他满脸晦气,朝和光走来,“和尚,就你和我了。前线的战况尘埃落定,我也不急着过去,你不若投降,让我尝一尝佛气化魔的滋味。”   和光谨慎地盯着他,不由得后退一步。   “喂喂。”魔相看到她后退的动作,反而停止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真以为你能逃出去,还是能打败我?何必呢?你这样,有意义吗?”   他缓缓地走过来,把地上海族的残肢碎肉踢到一边,“他们也是,来这儿有何意义?打不赢,平白丢了命。我放它们一马的时候,扭身逃走多好,何必像现在这样,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你们万佛宗也是,既然已经安排了撤离的部队,一起撤了不好吗?何必死守山门呢?就为个满门忠烈之名?”   ......   魔相絮絮叨叨着,和光冷冷地看他,自然明白他的话是为了蛊惑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该去听,但是那些话一字一字钻进耳朵。   那个掩埋在心底的疑问再一次浮上心头,这一切有意义吗?这一战,不是必败之战吗?   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这么想,给自己的行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皮,而魔相的话赤裸裸地掀开了它,逼她去直视这个问题。   这一切,有意义吗?   菩提秘境的所有人,终归会死,不如说他们早已死去。   值得耗费这么多心力,花费这么大代价,去做一场注定徒劳的无用功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这个问题,直到脑海中冷不丁响起江在鹅的疾呼,“道友——”她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方才陷入了心魔。   然魔相已经站在了眼前,她作势想逃,已为时过晚,黑色的大手已经按在了她脑门。   她咬紧牙关,放出佛力与魔相的魔气相抗衡,金色的佛力与黑色的魔气互相对峙,不到一会儿就被魔气压了下去。   不仅仅是身体快到了极限,意识渐渐撑不住。她的内心深处,也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她的道心不可抗拒地动摇起来。   脑海中响起一道钟鸣,那个问题再一次问起。   这一切,有意义吗?   这时,魔气彻底压倒了佛力。   魔气渐渐侵入了她的识海,意识混沌起来,她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紧接着眼前一黑,她看到最后的画面,是魔相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她无法睁开眼,脑海里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荒凉空无的景象。   身体失重,在缓缓下跌,被什么东西沉沉地挤压着,身体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毫无缝隙地挤压。这种感觉,好像掉入大海,无力地沉落一般。   沉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挤压的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紧,她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感觉就要死亡的前一刻,一只大手提起她的领口,一瞬把她提出水面。   她心中后怕,大口大口地喘气,猛地睁开眼,就见西瓜师叔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   她环视四周,令人心惊的黑暗。一片黑暗中,两束光打亮了她和西瓜师叔身处的地方。这里不是现实,也不是秘境,而是她的心魔幻境!   他换了只手撑下巴,不耐烦地笑了笑,“没用,这么快就被打回来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平缓急躁的情绪。   之前与魔主争斗时,她被魔主的魔气感染,也曾一度陷入了心魔幻境,幸好及时堪破,走了出去。现在她被魔相的魔气感染,再一次陷了进来。   金丹期以前,她的心魔幻境里什么都有,大多与她当时所堪不透的困难有关。   自从斋戒日,她陷入了西瓜师叔和师兄的双重心魔,心魔幻境里的人物就变成了西瓜师叔,不是真实的西瓜师叔,而是以她对西瓜师叔的看法而重构的“西瓜师叔”。经过她内心的添油加醋和百般怨念,这家伙比真实的西瓜师叔还要恶劣万分。   他,心魔师叔叹了口气,用体贴入微的口吻说着冷嘲热讽的话。   “别倔了,等会不还是要听我的建议,你这样不过是白白耽误时间。”   和光啧了一声,百般纠结后,干脆盘腿坐下,朝他摆摆手,自暴自弃地说道:“来吧。”   他哼笑一声,也没在意她的措辞,一挥手,前方又降下一根光柱,赫然是军事推演的沙盘,“来一局?”   和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懂他的含义,却也没拒绝。这家伙嘴贱,却不是把自己拉入泥底的心魔,而是抬着自己向上的那一股支撑力量。   她没做无谓的礼让,率先开局,结果不到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她皱了皱眉,心底不服气,“再来。”说完就要一把推平沙盘,却被按住手。她不耐烦地看他,却见他笑了笑。   “蠢货,你不会真以为你来玩沙盘的吧?”   “军事推演的胜负固然重要,但你在幻境外头,与那家伙推演时,他准你这般一盘接着一盘来?”   和光沉默了,幻境外头的那家伙指的是真正的西瓜师叔。她的军事沙盘是西瓜师叔教授的,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过了几十年依然不是。西瓜师叔玩了百多年,她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每一次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每一次,他也只同她下一局。执法堂事务繁忙,着实没有太多耗费在军事沙盘的时间。   她想打败他,只能自己同自己玩,一遍又一遍重复两人之间的对阵,找到自己的漏洞,找到他的破绽。   军事推演,重要的不是沙盘推演,而是战败之后的复盘。经过无数次的复盘,寻找其他更好的道路,然后在无数的道路中选择最好的一条。   复盘,为的是拖延更多的时间,争取下一次输得好看点。   无数次复盘,她依旧输给了西瓜师叔,却赢了前一次的自己。   现在也是如此,明非师叔何尝不知道万佛宗必输,何尝不知道十万海族要葬身菩提城,但他还是来了,还是率着海族的千军万马来了。   和光想,明非师叔或许也想搏一把,这一局,他输给了天魔,却赢了真实历史。   想到这儿,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平了沙盘,“懂了。”   简单一句话概括,打了比不打好,打输了累计成下一次的经验。   她撑手,正准备站起身,蓦地愣住了,“魔相,要怎么打?我之前试了无数遍,真的打不过,怎么也打不过!”   心魔师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打也打不过的场合,你不是遇到过吗?”   “可是,这不像沙盘,可以推翻再来。”   “不是沙盘,你再好好想想。怎么打也打不过,你不是六十年前经历过一次吗?”   和光皱皱眉,六十年前?她还没入道呢?打个什么鬼?不对,确实有过。六十年前,她刚进万佛宗之时,有一个怎么打也打不过的人。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幻境内,她经历了从炼气到渡劫,却一直打不过、也比不过师兄。最后,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想到这儿,她突然笑了出来。   她捏爆了师兄的蛋,英勇自爆,阻止了师兄的飞升。   “别笑了,滚吧。”   心魔幻境外,江在鹅看着和光的状态,立马就明白她遭道了。于是,他不停地传音,试图唤起她的意识,哪怕只有微弱的一点也行。   片刻过后,她陡然睁开眼,扭头看向自己,笑了笑。   江在鹅心下一喜,她醒过来了,“道友,你没事吧。”   她顿了顿,忽然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江在棠。”他不解其意,她突然大笑出来,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亢奋。   “咱们秘境外见!”   他心底划过不好的预感,秘境外见,莫非她......   猛烈的强风刮过,卷得散落在空中的灵气都晃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冲上前,一把抱住了魔相,紧接着白光一闪。   砰——   她的狂笑和魔相的惨叫交织在一起,甚至压过了自爆的威鸣。   江在鹅心头一动,不禁瞪大了眼睛,全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既震撼于她的果断决绝,又愤怒于自己的弱小无力。   进入秘境以来,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到。现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英勇就义。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身影,城门西面死无全尸的六十七名执法堂弟子,嘴上说着无用却还是站出来的王负荆,一群群为大义献身的海族将士,最后停在了和光身上。   她大笑,轻松地说着秘境外见,转瞬就化作一阵白光。   江在鹅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何时,游出了河流,和方才闪过的无数身影一样,走到了魔相身前。   魔相被和光的佛力一炸,身受重伤,全身的魔气不断地沸腾翻滚,他咬牙慢慢地疗伤。江在鹅爬上岸时,他没在意,直到江在鹅一撅一撅地走到眼前,他才垂眸俯视瞥了一眼。   “怎么,你也要为你的主人报仇。”   就像泄愤一般,魔相狠狠地把江在鹅踢飞出去,“就你这畜生,连自爆都做不到吧。”   江在鹅滚了好几圈,身上系着的无双剑啪啦啪啦响。   他认真地看了无双剑一眼,没放弃,吐出一嘴沙子,又朝着魔相奔了过去,接着又被一脚踢了出去,不过这次他没沉沉地掉在地上,一双大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那双大手摸向他脖子上的无双剑,上方传来赞叹声,“好剑!”   江在鹅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扭头一看,吓得大叫一声,嘎——   顾剑尊!   另一边,和光自爆后,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挤压着,喷出去一样,直到飘上半空,她才发觉这是灵魂出窍,她变成了灵魂状态。   她兴奋地飘了飘,有些不适应。   这时,左后方撇过一道黑影,风声一紧,一根铁棍迎面打来,她还没习惯灵魂的状态,看得清攻势,却没法控制身体及时躲过。   铁棍越来越大,眼见着就要打上脑门,斜眼里冒出一只手,两根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夹住铁棍,缓缓一推,那攻势猛烈的铁棍和人竟然被一把推了出去!   她扭头一看,竟然是韩修离!   那挥铁棍的人,赫然是菜瓜,不过他眼角发红,眼神混沌,显然是走火入魔之兆。   韩修离和她对视一眼,不自然地撇开了眼神。   远处,菜瓜挥起铁棍,再一次迅速地朝他们奔来,这一次攻势更加迅猛,连和光都只能看见菜瓜的残影。她心头一跳,警惕地盯住菜瓜攻来的方向。   韩修离挠挠头,无奈地叹口气,待菜瓜冲到眼前,才不急不慢地抬起脚,一脚就把菜瓜踢得不见身影。   和光看了看菜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一脸嫌麻烦的韩修离,千言万语凝聚在心头,竟不知从何开口好。你怎么死的?你怎么在这儿?菜瓜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份油纸包裹的东西,香气四溢。   和光嗅了嗅,总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疑惑地看向他。   他垂眸觑了她一眼,刚对上她的眼神,又挪开了。他把油纸包塞进她手心,张开嘴,声音有些喑哑,“糖糕,碧翠斋的。”   作者有话说:   修士们会带特定的东西或标志进秘境。   和光——碧玺海蓝宝念珠   明非——妖痣   江在棠——粉红心形屁屁   菜瓜——错金铁棍   韩修离——糖糕?   ####   #### 第161章 161 壮烈成仁(十四)   ◎你觉得江在棠怎样?◎   碧翠斋的糖糕,天下一绝,尤其是桂花味,和光吃多少次都吃不腻。   当韩修离说出他就是万佛宗外的那个魔将时,和光一顿,对着他那委屈隐忍的表情,突然觉得手里的糖糕不香了。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糖糕。   他冷不丁冒出古怪的表情,她正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自己的手习惯性地往他衣袍抹糖渣。她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收了回来。   坤舆界所有宗门执法堂的继任人中,她和他关系最好。   与其说他们是穿同一条裤/裆的好兄弟,不如说是她穿了裤/裆,给他洗的关系。   即使如此,她此时也不免有些难为情。刚进菩提秘境,她就恁死了他。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道了声歉,“对不住,大兄弟。”   她细细想了想,发现了其中的盲点,“领队之间不是有通讯符吗?你既然给我留了遗言,为何不直接告诉我黑秋的身份。”   他猛地瞪大眼,红着脸咳了咳,硬着声音道:“这不是考验你吗?靠自己发现魔主的身份多好,我直接说出来,岂不是浪费了一次锻炼的机会。”   和光眯眼盯住他,他撇开眼,僵硬地扭开了脸,任她怎么拗他,也不肯再与她对视。   看他如此,她就明白了,这丫当时绝对是气疯了,忘了说出魔主身份这回事儿。   韩修离瞥了一眼下方的情形,生硬地挪开了她的注意,“别在意鸡皮蒜毛的小事,快看,顾剑尊,他和昆仑剑宗的小子对上了。”   下方。   看到顾钧座的那一刻,和光不由得激动起来,尤其是顾钧座抚上无双剑,她的眼神死死黏在那双手上,撕都撕不下来。   跨越三万年的相遇,无双剑和命定的主人,和光很好奇,他们之间会摩擦出怎样的火花。   韩修离和底下的江在鹅也紧紧地盯着,他们也很好奇,无双剑会不会有所感应?它会不会突破秘境法则的限制,重新焕发出原来的光彩?顾钧座能不能激发无双剑真正的实力?   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顾钧座拎起无双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微风渐起,蔚蓝色的剑身在空中划过赏心悦目的轨迹。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剑气、剑势、威压......统统没有,就是一把漂漂亮亮的铁剑。   江在鹅失望地低下头。   魔相砸吧嘴,眉宇间露出一抹烦躁,“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怎么?玩杂耍的,你也要跟前面那个和尚一样来场自爆?”   顾钧座皱了皱眉,“和尚?自爆?”他感受残余下来的灵气,眉头越皱越紧,脸色登时沉了下去,“霍道友自爆了?”   他扭头看向江在鹅,江在鹅沉重地点了点头。   顾钧座环视地上七零八碎的海族尸体,脸色越来越黑,他把无双剑重新系回江在鹅脖子上,拔出腰间的剑,朝魔相冲了过去。   江在鹅疾走两步,急得嘎嘎大叫,似乎是想阻止他,矮小的脚步没能追上。   和光看着顾钧座的剑术,忍不住啧了一声,花拳绣腿没法看。魔相也眼神都没给他,丢了根枝条逗他玩。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猛烈的风声,越来越近。和光扭头看去,菜瓜又扛着铁棍冲了过来,一脸不要命的狠劲儿,不过这次他的棍子不再对着她,而是对准了韩修离。   和光懒得搭理他,索性退到一边。   尚且金丹期的菜瓜自然不是元婴后期的韩修离的对手,就像底下魔相耍着顾钧座玩一般,韩修离也没认真对菜瓜。   和光细细盯着菜瓜,他神色癫狂,眼角发红,毫无疑问是走火入魔之兆。她试着喊了一句,“西瓜师叔来了!”他还是毫无反应,显然魔怔傻了。   菩提秘境内夺舍时的走火入魔,脱离身体后基本能恢复正常。现在菜瓜是灵魂状态,还是走火入魔,莫非原本的身体也走火入魔了?   这可不妙。   菜瓜身亡时,韩修离见证了他变成灵魂的经过,见她一脸沉重,他解释道:“菜瓜师弟刚变成灵魂状态时,并非如此,他没有走火入魔,记忆停留在进入菩提秘境之时,他不记得自己当过魔将。”   菜瓜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一直朝着韩修离猛烈地扑去,一脚被踢开,又扑去,又踢开,再接再厉,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和光嫌弃地挪开了眼神,“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韩修离顿了顿,“他没有魔将时的记忆,心境没达到元婴的程度。听说菩提秘境的灵魂状态不会死,他便杀害其他灵魂们,积累心境体验。我当时尾随魔主,并不清楚他之后的经历。再一次见到他,他就成这样了。”   和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烦躁得想打人。菜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清楚这事儿。   这次菩提秘境的变动太大了,先不提无双剑出世,光是海族参战,就有数不尽的报告要写,开不完的会议要回报,光是想想就头疼。   她摆摆手,示意韩修离赶紧解决他,“踢飞吧,碍眼。”   韩修离得令,菜瓜再次猛扑时,直接一脚踢得老远。过了片刻,远处传来惊呼和惨叫声,看来菜瓜看上了其他的猎物。   她刚松口气,脑子里又蹦出韩修离说过的话,他一直跟着魔主?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他莫非......   他环视四周,灵魂状态的只有他们两人,他轻声说道:“无双剑出世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当时只有我在场。”   她没接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江在棠来秘境是为了无双剑吧。顾剑尊飞升前承诺过,拿到无双剑者,当任昆仑剑尊必须授予该人无双剑法。拿到无双剑的人是你,你把剑挂在他脖子上,出菩提秘境时,带着无双剑的人是他。”   如果是其他人,和光不会承认这件事,但是这家伙是韩修离,无相魔门的少门主。   四大宗门中,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是穿一条裤/裆的好兄弟,大衍宗和昆仑剑宗穿另一条,两边还时不时比较谁的裤/裆结实。   就这么点无足轻重的事,她没必要瞒他。   和光点点头,“对,我把无双剑让给了他,换了一个人情。”   韩修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光眼神催促了好几下,他才道:“那小子是昆仑剑宗的人,就算得了个人情,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损伤昆仑剑宗利益的事情。那可是无双剑,值吗?”   她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当然知道,他承诺时说了,他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昆仑剑宗的事情。但是,他可没说不会做出损害大衍宗利益的事情。”   真到了两门交锋的时候,江在棠会成为一把直接捅向大衍宗命门的利刃。   韩修离听到这儿,也不再执着于此事。掌门的教导还历历在目,紧紧跟着渣渣光的步伐,她指哪儿,他打哪儿。   她觉得值,那就值。   她让他保密,他就闭嘴。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鲠在心头。   他不是憋在心里的人,干脆利落地问了出来,“你觉得江在棠怎么样?”说完,他挠挠头,在对视之前,移开了眼神。   和光没注意到他的别扭,耿直地答道:“还行。”   几十年前筑基期的门派比试上,昆仑剑宗没派江在棠出场,出场的是唐不功。和光与唐不功对战时,抓住他的伤口,不过险胜。听说江在棠的天资和实力胜过唐不功,她没见过他出手,她应是略不及他。   不过,江在棠脑子不太行。不是说智力不行,而是作为执法堂的管理层来说,他完全不及格。谋略不够深不够远,出手不够果断利落。   要是他生在万佛宗,别说堂主继任人,在藏经阁的较量中,就被刷出名单了。   要她来看,估计连尤小五都不如。   韩修离眼神余光偷偷瞥着她,见她好久没开口,他咽了咽喉咙,心里不禁打起鼓来,直到她说出“实力强劲,脑子不行”,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好,就连掌门也歇了让他带领无相魔门做大做强的心思,只命他一心跟紧和光。要是和光嫌弃他脑子不好,走近无相魔门就糟了。   幸好她也觉得江在棠脑子不好。   砰——   下方白光一闪,和光低头一看,江在鹅也自爆了。   他们方才一心聊天,没注意到底下的战况,不知何时顾钧座不见身影,江在鹅浑身浴血,咬住无双剑,一头扎进魔相的魔气枝条里,也英勇献身了。   她赞赏地看了一眼,有点出息。紧接着,想到江在鹅也即将变成灵魂状态,她心头一动,连忙拉着韩修离的手,离开了这儿。   她自爆前才和江在鹅说过出秘境见,要是两人都变成灵魂大眼瞪小眼,不就一点也不帅气了嘛。   她只管拉着韩修离的手离开,随意挑了个方向,直到停下来时,才发现他们跑到了河边,嗔怒禅的光头修士带领部队撤离的河流下游。   河流又恢复了由西向东的流向,不过蔚蓝色的河水里夹在着点点的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和光看着那些金色的光点,其中迸发出强烈的佛力。她心头一震,回想起了曾经在书上偶然瞥过的一页,她张嘴,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流金河。”   是了,这条河是流金河。   三万年沧海桑田,万佛宗的变化太大了,她竟然没认出这条河。   光头修士是从这条河撤离的,那他此时恐怕坐化了吧。 第162章 162 壮烈成仁(十五)   ◎山高水远、岁月无疆,咱们下个轮回见!◎   菩提城城门。   猛烈的蓝雪过后,地面并未积出厚厚的雪堆,蓝色的雪花落在红色的河流里,一眨眼就消融了。蓝颜料和红颜料交织在一起,裹挟着红色蓝色的碎肉起起伏伏。   三光不禁想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提起脚,红蓝颜料攀上衣角,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倒是把一身血色僧袍盖了下去,染得异常滑稽。碎肉也粘了上来,仿佛拖着他的脚往下拉,他废了点劲儿才摆脱。   一根折断的骨头浮了上来,破烂狰狞,看不出是人族还是海族,也看不出出自哪个部位。   他瞥了一眼,又抬脚把骨头压下水面,往底下的土地里按了按,让它不再漂上来。以前他心情好时还会送段往生咒,现在见得太多也就麻木了。   有块地儿埋就不错了,不少人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秃驴,怎么停下了?累了吗?”   女魔相飘在空中,她嘲讽地俯视着他,用尖酸刻薄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道:“和你的属下一样,感到绝望了吗?”   这是一场艰难刻苦的战争。   十几个时辰之前,因为海族军队的到来,刚刚经历过一轮战斗的修士们奋发精神,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魔主的一击又无情地摧毁了它,不抱期待不算什么,难的是一瞬之间从希望的云端跌入绝望的谷底。   战场存活的修士寥寥无几,他们依旧在对抗天魔,却一脸漠然,眼神失去了光芒,黯淡无波。   他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等待死亡。   没有人对胜利抱有希望,但是他们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怯懦和逃脱,他们的反抗和坚持,只是拖延战败到来的时间。   铛——铛——铛——   菩提佛金像上方,响起三声钟鸣,肃穆而悠远,响彻了菩提城的每一个角落,敲打在每一个修士的心头。咚咚咚,鼓声已停,他们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乱撞起来。   所有的修士怔住,纷纷扭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的眼里冒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不过不是希望,而是彻底的绝望。   不知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掌门陨落了......”   哽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第一次响起了抽泣声。   三光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背后雕刻着掌门的生辰八字,玉佩的光芒歇了下去,再也不会亮起。他咽了咽喉咙,使劲摩挲着玉璧,错落有致的纹路冰寒而硌手,直直硌进了他心里。   他浑身的劲儿戛然卸下,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一时之间生出一股懈怠麻痹的心思,不知何去何从。   片刻过后,他攥紧玉佩,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高高举起了暗淡无光的玉佩,冲着哀痛欲绝的修士们大声喊话。   “掌门以一人之力挡住了魔主的攻击,以身殉道,无愧菩提佛!无愧万佛宗!吾辈中人岂可庸庸碌碌,岂可辜负掌门的期待。坚守道心!死守山门!”   砰——   菩提佛金像被黑色魔气贯穿,轰然倒塌,塌陷的前一刻,一束金色的佛光从中冒出,直直朝菩提城城门的方向射来,闪耀了半天昏暗的天空,照在了三光手上的玉佩上,照在了所有修士脸上,照在了所有人心上。   “诸位!”三光高高抛起玉佩,吸引所有修士的注意。   “山高水远,岁月无疆,咱们下个轮回见!”   说完,他身先士卒朝着女魔相奔去。   女魔相心头一沉,拧紧眉头,死死瞪住三光。   原本陨落的秃驴掌门应该狠狠挫伤人族的士气,没想到三光几句话,就把“陨落”扭转成了“以身殉道”。这秃驴好狠的心,非但没有悲痛,竟然还利用掌门的死。   苦苦等死的修士们眼神中又重新点燃了光芒,脸上燃起了希望,不是对胜利的希望,而是死之前多干掉几个天魔的希望。   下个轮回见,单单这五个字,就兀自为所有人定下了战亡的结局!   毅然赴死的情绪仿佛拉弦扣紧的长弓,轰然一下,引爆全场。   修士们背对着轰然倒塌的菩提佛金像,迎着耀眼炫目的金色玉佩,再一次发起冲锋!   河流上游,部队撤离的方向。   前来援助的海族士兵不是魔相的对手,十几个时辰里一个个倒下。鲛王战亡的消息传来后,海族红着眼冲向魔相,以身殉葬了。   最后,又只剩下了光头和尚一人。   魔相毫发无伤,他遍体鳞伤。   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躯,他要怎样拦住魔相?他知道他拦不住,魔相也知道他拦不住。但是,他还是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魔相前方。   铛——铛——铛——   三声钟鸣。   他不由得仰头远处的望向菩提佛金像,后方队伍的动静也停了,啜泣声、惊呼声、恐惧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知道,掌门战亡了。   魔相笑了笑,“魔主的动作挺快,就收拾掉了那个老秃驴。”他砸吧嘴,嫌弃地打量着光头和尚,“你也别犟,趁早下去陪那老头子吧。”   光头和尚深吸一口气,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我绝不会让你过去,赌上我的命!”   魔相哂笑,“就你这破命,能做什么?你站都快站不稳了,凭什么拦我!”   “凭我这条命!”   “哟呵,你这条命能......”话还没说完,魔相看到光头和尚的动作,不禁噤声。   “凭我这条命,我的一身修为,和我的灵魂!不计代价,也要拦下你!”   光头和尚缓缓地坐了下来,把铁棍竖在身前,盘起腿做出打坐的姿势,他双手合十,闭上眼,无声地念了起来。   光头和尚没有再回答,他的头顶冒出一颗颗细小的金色光点,就像萤火虫一般慢慢地飞了出去,飞向了上游。金色光点越来越多,头顶渐渐往下凹了进去。   魔相神色大变,忍不住后退一步,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你疯了?”   这是高深的佛门法术,名为普度众生。每个初入佛门的佛修都有修行它的权利,然几乎所有佛修终其一生,也不会使出它。   以佛修的性命和今世的灵魂为代价,化出一生的修为,释放出全部的佛力。使出这一招,意味着灵魂就此湮没,不能再进入下一个轮回,再也无法转世重生。   光头和尚神色平静,嘴唇一张一合。他的头顶全部化成了金色光点,接着是额头、眼睛、鼻子、耳朵,连不断张合的嘴巴都消失了,金色光点依旧没有停下,幻化的佛力沿着脖颈继续往下。   这些金色光点飞到了上游,漂浮在撤离修士的身边。   识得的修士沉重地低下了头,不识得的修士缓缓发出疑问,“这是?”   啜泣的佛修见此,猛地瞪大眼睛,远眺下游的方向,哀痛之情更甚。感受到下游蠢蠢欲动的魔气后,他攥紧拳头,也学着光头师兄的模样,盘腿坐下了。   直到佛修头顶浮出金色的光点,不识得的修士才恍然大悟,他们惊呼一声,不禁捂住嘴巴,声音哽咽起来。   “大师?”   不过片刻,佛修的脑袋就完全消失了,脖颈的断面一点点地流出金光。   一人想上前触摸佛修,旁边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那人顺着手臂看去,一名佛修肃穆地摇了摇头。   接着,那名佛修走到施法佛修的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他闭上眼,两束金色光点缠绕交织在一起,飘过撤离修士的头顶,在半空中熠熠生辉,说不出的漂亮,也说不出的凄惨。   其他佛修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坚毅地点点头,他们分散到队伍四周,皆盘腿坐下。   队伍里,啜泣声此起彼伏。   一位修士哭泣着,忍不住走上前,抓住一位佛修的手臂,“大师不要!你们没有下辈子了啊!”哪怕他不懂佛门法术,也看得出佛修们是以灵魂为代价,这跟战亡截然不同!   佛修轻柔地挪开了修士的手,笑了笑,安慰道:“别怕。”   他和所有的佛修一般,盘腿坐下,闭眼之前,他对着修士点点头,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们放心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   数不清的金色光点缓缓上升,夹杂着膨大温暖的佛力,罩在了撤离队伍的上方,照亮了缓缓流动的河流,照亮了队伍前进的道路,照亮了每一个修士徘徊不安的心。   这一刻,战争的硝烟声远远遁去,河流寂静安谧,连啜泣声都被完全压制在喉咙。   只剩下啪啪啪的雨点声,一直从队伍的最前方,持续到队伍的最后方,随着队伍的行进缓缓移动。   这里活下来的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会记得这一刻,记得佛修们用灵魂为他们搭建的道路,记得这条凄美的金色河流。   佛力散尽的光点落下来,光芒消散,掉入河流,化作金色的圆状骨头,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圆状骨头是佛修的舍利子,小小的,小指盖大小的一颗颗,点缀着这条无名的河流。因这一片片舍利子,无名河有了名字,叫流金河。   山高水远、岁月无疆,有些人有幸在下一个轮回重逢。而他们,再也没有下一个轮回了。   魔相远远望了金光笼罩的队伍一眼,他可以出手摧毁上方的金色光点,但是消灭这片佛力,他必须消耗同等或更多的魔气,消耗自己的修为。   划不来,没有天魔会做这般蠢事。   天魔的心里有一杆秤,一头是自己的修为,另一头是人族的命。   这些佛修心里也有一杆秤,一头是自己的命,另一头是整个人族的命。   作者有话说:   菩提秘境终于要收尾了!好激动!   ####   ####感谢在2020-11-20 23:58:47~2020-11-21 23: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3章 163 壮烈成仁(十六)   ◎人族有一万个理由终结在天魔大战,又有一万另一个理由延续下去。◎   万佛宗正门。   从菩提城城门涌进来的天魔越来越多,挥着龙筋的散修们大无畏地自爆了,前来援助的海族军队们也跟上了鲛王的步伐,活下来的又只他们三人。   厉无咎回头望去,老爷子一脸担忧,女佛修依旧麻木不仁地盯着天空,只在三声钟鸣敲响时稍微反应了一刻。   眼看奔来的天魔越来越多,厉无咎想,前线估计已经失守了,接下来天魔只会越来越多,不留余地地扫荡万佛宗的每一个角落。要逃的话,只有现在了。   他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左腿,鲜血早就流干了,包扎的布条死死黏在断口处,撕都撕不下来,一扯,带出好几块碎肉。他失血过多,又魔气入体,撑不住太久了。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作为殒身之地,这里也不差,至少还有这么多天魔和修士陪他一起。   他捡起地上的刀,背过身,“老爷子,带着她走吧。”   老爷子看着厉无咎决绝的背影,又看向仿佛毫无所觉的女佛修,“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禁停住,厉无咎撑不了多久,但是女佛修带上他们俩人的话,说不定能逃出去。   “以前在京城当大少爷的时候,我觉得吧,人命的价值是不对等的,就像我和我家小厮的就不一样。黄家的狗东西打死了我的小厮,只要赔点钱财了事。他打了我,他爹的官就丢了,他被打得半死跪着赔罪。”   “盛京沦陷的那一夜,我又觉得人命的价值都一样,管他天王老子,还是乞丐下三滥。在铺天盖地的天魔军队面前都一样,都逃不了一死。”   “逃到万佛宗后,我的想法又变了。天魔入侵前,和尚一文不值。那些鬼玩意儿来了之后,秃驴可宝贵了,到哪儿都能被供着。”   厉无咎瞥了一眼女佛修,扯了扯嘴角。   “那家伙的命,比我贵多了。她活着,比我活着有用得多。”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飘来一颗颗金色的光点,就像一条长长的绸带,缓缓地流动着。它夹杂着精纯至盛的佛力,天魔军队无不纷纷避让。   老爷子瞪大了眼睛,鼻尖一红。厉无咎不解,听完老爷子的解释后,心里头也沉甸甸的。   麻木望天的女佛修终于有了反应,她僵硬地站起身,伸手摸向那匹金色的绸带,绸带晃了晃,一抹金色的光点从绸带泻出,围绕她的手转了几圈,调皮地在她指尖跳了跳。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流下。   那一抹光点似乎玩够了一般,一点点离开她的指尖。女佛修见状,上前几步,嚎啕着大喊一声,“师兄!”   光点顿了顿,又往绸带去了。   她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头发散乱,身形狼狈,仿佛把战争中积累的所有情绪一泻而出。   厉无咎摇摇头,冲老爷子摆摆手,“快逃吧。”   说完,他拎着剑,一跛一跛地朝天魔走去。突然之间,身后风声一紧,他连忙刹住脚步,一根铁棍横在身前。   “就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拦住天魔,得了吧。”   一句霸道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嗓音沙哑干涩,却仍压不住语气里的强横。   厉无咎斜眼往身后看去,她脸上的麻木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的张扬和骄傲,那双圆眼里重新亮起了光芒。   这种光芒他见过无数次,所有逃出盛京之人的眼神中都闪着这种光,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之后,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疯狂。   厉无咎皱紧眉头,“你......”   “你什么你。”女佛修瞥了他一眼,一棍子拍在他胸膛上,直接把他打到老爷子身上。她扛着铁棍,闲庭信步地朝着天魔走去。   厉无咎握紧拳头,“喂!你又不是逃不掉,找死干嘛?”   她顿住脚步,握住铁棍的手背青筋暴起,扭过头来,咧嘴一笑,“扯犊子的找死,老娘是为我万佛宗满门忠烈之名添砖加瓦。”   说完,她猛地挥出铁棍,千军万马之势激荡开来,金色佛力像一把弹弓,啪的一下弹飞了四周蠢蠢欲动的天魔。   她大吼一声,一头扎进了那无边无尽的黑色汪洋之中。   厉无咎暗骂一声,扯着老爷子的手臂,转身离开,一瘸一拐地朝着西面走去。   他们身后,黑沉沉的魔气中,不时亮起闪耀的金色。   这名女佛修,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天魔大战结束之后,厉无咎撰写无相魔门的历史时,第一页便是万佛宗之战的这一幕,从他咬上魔将开始。当他写到女佛修,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死在正门战场的所有修士,死在菩提城的所有修士,他们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浪潮之中,然而他们的功劳却不可忽略。   记录历史时,史官提笔写下了四个字——芸芸众生   菩提城城门。   半个时辰前,三光泻出大半灵力,挥出了第七掌翻天印,还是没能挡住天魔军队的进攻。女魔相嘲讽地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城门,把他留给眼热的天魔军队刮食干净。   他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只剩下他了。   黑泱泱的天魔军队团团包围了他,挤得水泄不通。   他边挡边退,退到护城河岸边,想借河水再撑一会儿。刚走到岸边,他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身体踉跄着,怀里的藤壶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鲸落临走之时,从身上拔出这枚藤壶,扔给了他。不知道那家伙平安回到了沧溟海没有?   鲛王率来的海族军队中没有鲸鱼的身影,他松了口气。这场战争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了。幸好人族的种子留了下去,万佛宗的种子流了出去。   他拾起藤壶,摩挲着,粗糙得硌手。   水面的倒影中,天魔军队渐渐合拢,不留出一丝余地,乌泱泱的天魔军队快速逼近,一只只黑手朝他抓来。   这就是最后了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葬身在菩提城城门,倒也不差。   他盯着水面的倒影,坦然欣赏着天魔军队的身姿,狂风越来越猛,阴森的冰寒从身后传来,他感受着死亡一寸寸逼近,心头没有紧张,反而有一瞬间的释然。   他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   这时,倒影中猛地冒出一团巨大的黑影,他仔细看去,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咕噜咕噜地冒泡。   这是......   他的心脏咚咚直跳,攥紧了手心的藤壶,感受着藤壶深深印入掌中。   砰——   水花四溅,一道庞大宏伟的身影从水中跃出,遮天蔽日,排山倒海的气势卷挟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周围的天魔军队尖叫惊呼,纷纷避让。   蔚蓝色的身体上,无数白色的藤壶错落有致,与他手心的一模一样。   庞大的身影动了,强烈的气流扑卷开来,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张大嘴迎面而来,哇的一下整个吞下了他。   他看着整整齐齐的白牙,不禁笑了笑。紧接着视野变得一片黑暗,脚下猛烈地晃动起来,他不得不扶住旁边墙壁,软软的,温暖的触感贴住手心,沿着血管一直流到他心底。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大笑出声。   “笑屁嘞,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小命都没了。”   鲸落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他捂住嘴巴,想把笑声压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笑够了,他咳了咳,才缓过来。   我本来打算死在那儿,我和他们约好了。这句话到了舌尖,又咽下去了。   他摩挲着手心的藤壶,慢腾腾地说道:“是啊,幸好你来了,不然贫僧性命难保。”   她自得地哼了一声。   三光盘腿坐下,抬起衣袍的一角,万佛宗的阵纹已经被红红蓝蓝的血迹盖住了,他摸了摸,已经能感受到针线勾出的纹路。   这是掌门亲自绣的。   他本应该死在万佛宗,死在菩提城城门,同他所有的师兄弟一起,同他约定轮回的道友们一起。但是,他活下来了。   既然他能活下来,既然这已成为事实,他的余生,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他身上背负着的不止他自己的命,还有掌门的命,死在战场上的所有师兄弟和道友们的命。   他的一生,都会为他们报仇,都会为驱逐天魔而竭尽全力。   万佛宗西面河流上游。   河流转弯进入峡谷之前,沉默前进的队伍中,一名修士顿了顿,扭头最后望了一眼万佛宗。   黑色的魔气沉沉地压下来,原本竖立着菩提佛金像的地方一片空白。硝烟和黑雾笼罩着整个万佛宗,仿佛罩上一层黑色的纱网一般,朦朦胧胧。   他抚上心口,这里存放了万佛宗开山立派以来所有的功法和心法。   掌门嘱咐他,把佛法弘扬出去,弘扬到蛮荒未开化的西部去。那儿灵修功法未显,说不定会有修行佛法的人。   队伍沉默地前行,他转过峡谷,万佛宗的千峰百嶂渐渐被遮住,直至消失在荒凉的山壁中。   他扭回头,坚定地望向前方。   他要逃出去!   他肩负着万佛宗的希望,肩负着菩提佛法的未来。   他会带着未来的希望重新回到这儿,从天魔手中抢回万佛宗,夺回菩提城!   万佛宗西面的小巷,和光身殒之处。   江在鹅紧跟其后,英勇自爆了。硝烟四起的乱战中,顾钧座不知去向。魔相解决完一切后,也离开了这儿,前去扫荡残余的人族。   王负荆赶来时,一眼望去,残垣断壁,废墟狼藉,红色的血和蓝色的血混杂在一起,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他屏气凝神,感受到空气中和光自爆残余的灵气,身体蓦地怔住,识海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般,嗡嗡响个不停。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缕灵气无所归依地流动,上下起伏,许久过后,他苦笑出来。   “什么啊?死得这么惨?”他抬手,抓住了那一缕灵气。“还不如叫我带你离开。”   他凝视着最后一缕灵气,直至它消散于无形。“说起来,我请你吃过烤鱼、烤鸡、烤鸭,还没请你吃过烤鹅呢,我做的烤鹅才是一绝。”   远处响起天魔军队的冲锋声,越来越近。   王负荆神色一黯,放下了手,天魔很快会来,他该离开了。然而,他却不知该前往何处。东面大陆全部沦陷,西面的终点是十万大山,他没脸就这么回去,北面......   这时,脚下的废墟动了动,碎石子抖了抖。   大石块底下传来咳嗽的声音,底下那人问了一句,“道友,你是打算以身殉道,还是离开这儿?要是你离开,能不能拉我一把?”   王负荆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昆仑山,去吗?”   “去!”语气中带着笑意。   底下那人正是顾钧座,与魔相一战中,他被埋在废墟下,失去了意识。盛京沦陷前,顾家军去了北城,之后音讯全无。   昆仑山同在北部,他与他同路。   此时的顾钧座没有想到,他没能到达北城,却在昆仑山停留了整整两千年。他将在那里开山立派,画出坤舆界剑道的起点。   他建立的昆仑剑宗,将成为天魔大战之中人族的战力支撑,并影响了整场战争以及坤舆界的历史走向。顾钧座和王负荆的名字,将永远刻在坤舆界的丰碑之上,受千世万世、亿万生灵的敬仰。   半空中,渐渐浮现一道红色的身影,赫然是赐下无双剑的王负荆的神念。他看着底下的自己和顾钧座,不禁笑了笑。   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之中,万佛宗之战既不是最初之战,也不是最后一战,更不是力挽狂澜的一战,这样的战争,人族还会遭受无数次。   这一战又尤为重要,因为这一战中,影响历史走向的几个人合流了。   他和顾钧座联手,他们会互相扶持着建立昆仑剑宗,重建人族王家,他们会拉拢后世被称为七权的其他五个,拉起人族和妖族联合的坤舆界统一战线——抗魔联盟。   下方,顾钧座挣扎着,终于抬起了身上压着的大石块。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去,看到了同路的道友。然而他趴着的地方,往上看,正好是王负荆那不可说的地方。   顾钧座一怔,疑问脱口而出,“红的?”   短短两个字一出口,咔嚓——天空剧烈地抖动起来,像被打破的镜面一般,一片片撕裂,碎成一块块黑色的镜片,高高地掉下来。   秘境快崩了。   半空的神念暗叫一声不好,他围什么不好,往腰上围那么一块小破布,整得跟个变态一样。他们的相遇变化太大,印象不好,顾钧座心中对两人的同路产生了极大的动摇,秘境法则无法自行修复,撑不住了。   神念啧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   他和顾钧座联手了,三光和鲸落逃了出去,谢危在召集散落各地的谢家子弟,十万大山的妖族们不安地等着前线的情报。   佛法远扬,剑道待明。   一切都不差毫厘地行进在历史既定的轨道中,前路荆棘载途、坎坷不平,跨过那最高最黑的屏障,却是一片光明。   人族有一万个理由终结在天魔大战,又有一万另一个理由延续下去。   灾难面前,有些人选择各安天命,有些人扛起了整个世界的天命。   他欣慰地笑了笑,脚下一点,率先脱离了秘境。   半个时辰后,菩提秘境外,盛京王家府邸,厨房。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王家。   “见鬼啦——祖宗啊——”   一句骂声从家主宅子响起,“王负棘,大半夜喊魂呢!”   作者有话说:   菩提秘境终于结束了!!   算了一下,不包括设定部分,光是纸面和幕布上的大纲和细纲都有一万多字,天魔大战的历史圆乎了。   小小自豪一下,关于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第14章,大衍宗部分花灯节的四座雕塑,分别是三光祖师爷、顾钧座、鲸落和还未出场的豹族族长。    第六卷 冰山一角 第164章 164 渡劫天象   ◎昆仑剑尊回来了!◎   菩提秘境崩溃后,所有人都被扔了出去。   秘境大门就在万佛宗境内,一千佛修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值得一提的是菜瓜回神后,果然走火入魔了。杀戮禅禅子发疯,可是要出人命的。幸好西瓜堂主及时赶到,牵走了菜瓜。   魔修们由韩修离带队,秩序井然地返回无相魔门。许多魔修对魔气的运用有了更加深刻的体悟,此时急需回宗闭关。   散修们依旧沉浸在抽龙筋、打天魔的狂热情绪中,无法自拔。他们又逍遥自在、无甚责任任务在身,于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块溜到菩提城喝酒。一千多名喜出望外的散修们大手一挥,美酒佳肴、小曲戏乐一一登场,菩提城今夜又狠狠赚了一笔。   和光与明非送走所有人,处理好菩提秘境的后续,交代执法堂弟子们琐碎的杂事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洞门,挂上闭关勿扰的牌子,准备进阶了。   七日后,明非出关了,完美进阶化神。   听说他出关之时,偶然飞过的弟子惊鸿一瞥,看得从飞剑上栽了下去。旁边悬崖上,整整齐齐跳崖的死禅弟子们,跳到一半,哦呼一声,顺溜着又爬了上去。   欢喜禅的弟子们光是看他,修为都蹭蹭蹭地往上涨,连佛经都不用念,心境层层攀高,大家都称他为“大慈大悲活菩萨”,拯救无数失足少男少女脱离苦海。   红袖招的请帖就像雪花一样,哗啦哗啦往欢喜峰刮来。姑娘们的书信、绣帕、飞吻跟不要钱一样,堆满了欢喜禅的山门。老板娘放了话,只要他一脚踏进红袖招的门槛,三天三夜普天同庆、酒水免费、所有人免单!   就连西瓜堂主也特意派来一只纸鹤。   “西瓜堂主也?”尤小五听得目瞪口呆,仰起头看明淡。明淡歪七扭八地坐在城墙上头,两只脚晃来晃去,底下便是菩提城的集市,百丈高的城墙,寒风凛冽,他丝毫也不担心掉下去。   尤小五靠着城墙,拉了拉明淡的衣袖,眼神催促他快讲。   他轻哼一声,自得地笑了笑,故意蹲了好久,吊足了尤小五的胃口,才慢吞吞道:“西瓜堂主说......”   尤小五催得更急了,眼睛都黏在明淡的嘴上,不禁咽了咽喉咙,心里好奇莫非西瓜师叔也惊鸿一瞥......   明淡终于开口了,“他说,别发骚了,执法堂的文书都堆成山了。”说完,他见尤小五一脸呆滞,捧腹大笑。   尤小五回过神来,这小子耍自己呢,嘿了一声,往明淡脑门拍了一掌。   明淡笑够了,又转头说起了菜瓜师兄,“菜瓜师兄走火入魔了吗?万佛宗的药修都看遍了,甚至重金请来了药宗的人,都看不出个什么,但是又异口同声地认定菜瓜师兄没事!西瓜堂主无奈,又不好让他一人呆着,怕出事,别人出事。于是,把菜瓜师兄绑在了内殿的柱子上。”   “你这几天没来执法堂,你是不知道,菜瓜师兄成天嗷来嗷去,连半夜都不停歇。拜访的外宗来客都问了一句,堂主是不是在执法堂养了条狗。”   明淡这话说得小声,毕竟当众讲师兄的坏话不太友好。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出来。   尤小五抬头,遥望了一眼嗔怒峰的方向,浮云野鹤,飞剑来去匆匆,一片片白云悠闲地飘来飘去,没有什么异常。   他沉下眉头,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大师姐怎么还没出来啊?”   明淡咧嘴一笑,调笑道:“该不会是生了什么变故吧。”   尤小五横眉倒竖,连呸了三声,“别扯淡!我家大师姐好着呢,说不定是在憋个大的!”   “哦?多大?”明淡挤挤眼,摊手画了个脑袋大小的圆,“这么大?”   尤小五往他脑门又拍了掌,“哼,能把你揍飞的那么大。”   话音刚落,天色倏地变暗。明明就在身前,尤小五甚至连明淡的衣服都看不清了,百丈城墙下的街景也模糊起来。集市的热闹和嘈杂瞬间顿住,人们纷纷仰头望天。   一弹指前闪耀炫目的太阳失去了光亮,就像坏了的夜明珠一般,变得无比黯淡。天空的云彩迅速合拢起来,逆时针方向快速旋转起来,仿佛就像深海的漩涡一般,深邃而浩瀚,波澜壮阔又胆颤心惊。   哗——   一排凶猛急促的狂风刮过,集市的摊子陡然一乱,人群中传来尖叫声,帽子、发带随风远去,甚至连酒楼门前的石狮子都被推了一丈远。   “啊——”   尖叫声中夹杂着一句熟悉的声音,尤小五心头一跳,连忙攀上墙头,抓住了明淡的手。强风来得毫无预兆,明淡一时不察,被吹了下去。   明淡被拉上去后,喘了口大气,“大师姐饶命,我再也不敢取笑你了!”   尤小五拧紧了眉头,面色沉重,“傻子,这可不是大师姐的进阶天象。威压不是从嗔怒峰传来的,更重要的是,结婴的天象可没这么厉害。”   他顿了顿,语气晦涩起来,“明非师叔进阶化神的天象,也远远及不上这个。”   明淡瞪大了眼,“莫非是进阶大乘期的天象?”   “不......”尤小五咽了咽喉咙,胸膛打起鼓来,“恐怕有人在进阶渡劫期......”话还没说完,他忙不迭拉住明淡的手,一下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明淡猝不及防之下来个跳崖,忍不住尖叫一声,“你干......”   砰——   剩下的话语被他咽了下去,他们刚跳离城墙,方才所在的墙头就出现一道长长的光,从百丈城墙的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铺天盖地的剑压扑面而来,城墙轰然倒下。   碎石砖瓦哗啦啦地往下倒,集市的人群惨叫着逃离。   两人落地之后,缓了好久才缓过来,差一点就小命不保了。   菩提城的集市倒是没出事,城墙高百丈,正好在剑势的前方,倒霉地中招了。   明淡不禁大骂一句,“谁家的祖宗没看好,进阶也不找个深山老林窝着,大庭广众之下吓死个人。”   尤小五循着剑势的来路望去,赫然发现这一道剑势来自千里之外,那儿被凶猛的灵气环绕,再远就不是他的修为能够窥探的了。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这个进阶天象,这一道剑势自然也引起了执法堂的注意。剑势来路凶猛,幸好在进入万佛宗之前,已经被宗内长老联手拦下了。   执法堂内,五名大乘期的修士联手绘制一面水镜,水镜内显示的是进阶中央的情形。   西瓜朝五名大乘期修士一一点头,道:“多谢前辈。”   领头的大乘期修士作揖道:“职责所在,堂主客气了。然我等联手,也无法窥探到内里的情形。”   水镜内大雾朦朦,中心的修士出手阻挡了外人的窥探。   明非面色紧绷,一锤定音道:“这是进阶渡劫期的预兆,完整的天象还未显,那人还没进阶完毕。可是,执法堂的档案册上,坤舆界没有哪人即将进阶渡劫期。各宗各派,也没打过任何招呼,他们的长老近日要进阶。”   “这人,究竟从哪儿冒来的?”   他扭头,定定地看向西瓜,“当今坤舆界,最接近渡劫期的便是杀戮禅的苦瓜禅主。”   西瓜摇摇头,“不是师父,他近些年来醉心典籍,没有进阶渡劫的打算。”   “天象出现了!”一名大乘期修士惊呼道。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水镜内的大雾未散,然空中撒下一束束阳光,悬于之上的,赫然是一把七尺长的剑,剑身呈黑色,古朴沉肃。   “天象为剑,那人出自昆仑剑宗的可能性很高。”大雾渐渐散开,露出了剑身的全貌,西瓜细细看了一眼,不禁压低眉头,“这剑好生眼熟。”   “这......”一旁的观邪神色大变。   西瓜紧锁眉头,压低了声音,“观邪,你瞒了些什么?”   三日后。   和光终于脱离心魔幻境,成功进阶元婴期。闭关之前,她事先在洞府外设下阵盘,进阶的预兆和天象等一切都不会暴露。   也不是说不想让外露天象,她只是不想让西瓜师叔知晓自己进阶的时间。这样,她便能谎称进阶的日子,在洞府里多歇息几日。   菩提秘境的大半年,可真是累死她了。   不止身累,心更累!也不知道江在棠拿回无双剑之后,有没有顺利整顿执法堂,希望他不要辜负她的期待。   她是万佛宗一方的领队,回了执法堂,数不清的报告要写,说不完的汇报要做。尤其是魔主的身份、神念王负荆的出场,以及无双剑的来龙去脉,全是些新玩意儿,这一次的领队汇报比往年多得多。   光是想想,她就头疼得厉害。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收到残指飞书一封,上边就写着四个字,“没找到,等。”言简意赅,应该是在说她委托他寻找师兄一事。   还收到一封请帖,来自谢家。   一个月之前,谢鲲和谢玄两兄弟成功进阶金丹期。谢家家主大喜,打算办一场宴会。因她渡心魔有功,诚意邀请她去做客。在信上,谢鲲还问及了曼陀罗花的长势。   看到曼陀罗花四个字,和光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这玩意儿。   她啊了一声,掏了掏储物袋,终于从底层翻出了那颗种子。   太忙,不小心忘记这事了,种子还没种下去。算了,就不去了,派小五去送份贺礼吧。   他也好久没休假了,正好去吃吃酒、热闹热闹。   她打开洞府的门,猝不及防之下,几十只扑面而来,不停地扑腾着翅膀,闪得她眼花。她摆摆手,捏住其中扑腾地最凶猛地那一只。   西瓜师叔发来的,她一打开纸鹤,暴躁的话语差点把她的左耳炸聋了。   “快滚出来,昆仑剑尊回来了!”   看到这行字,她脑子一怔,又倒回去重看一遍。   当任昆仑剑宗,夏枕风,这一代天曜大战的大乘期战力。十几年前,不知缘由,不知去向。眼看天曜大战将近,他及时赶回来了。   这不是好事吗?西瓜师叔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   她又捏起另一只扑腾地十分活跃的纸鹤,它一直围着打转,来自尤小五。她打开一看,右耳也聋了。   “大师姐!大事不好啦!昆仑剑尊进阶渡劫期了!!”   什么?   她蹭地跳了起来,鞋子都没穿好,直直往执法堂飞去!   昆仑剑尊可是这一代的大乘期战力,他进阶渡劫期,大乘期战力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和光:尤小五好久没休假了,正好派他去送礼。   尤小五:我好不容易休个假,还要为你做事?   人间魔鬼-和光   ###   ###感谢在2020-11-22 23:55:51~2020-11-23 23: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5章 165 大梦初醒(一)   ◎哟,这不是萧大少吗?◎   三日前。   邪修地界,鬼樊楼,西面的万人冢。   说是万人冢,其实也就是邪修的坟墓。邪修之间打斗寻仇鲜少留下全尸,解决后放把火烧干净,或是就地一埋。心肠好的,会给对方建座坟立块碑。   不知是谁最初在西边的荒林建了座坟,后来的人见状也把尸体处理在了这儿,坟墓和碑石慢慢地多了起来。后来,西面的荒林是万人冢,成了邪修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邪修们解决悬赏令上的人头、处理尸体,也渐渐定在了万人冢,杀人割头埋尸一条龙服务。   万人冢终年弥漫着浓厚的雾气,十尺不见人,眼神再好也不顶用。荒林里,奇形怪状的大树排列诡异,枯藤歪七扭八地搭在树干上,仿佛布下什么迷阵一般。   树下的坟墓,石碑上的字早已被风沙磨平,看不清,碑下杂草丛生,坟冢的地方坑坑洼洼,被野狗啃食踩踏得乱七八糟。   寒风刮过,林中响起鬼哭声。枯树上,漆黑的乌鸦嘶哑地长嚎一声,拍拍翅膀俯冲下树,在奇诡复杂的藤条之间飞速闪过,冲到林间的空处时,冷不丁地被撞飞出去,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一般。   “哎哟。”   乌鸦被撞飞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声。   此人正是萧玉成,他贴着隐形符,元婴以下都看不到他的行踪。   他近些日子寻到了些机缘,误打误撞进阶了金丹期。步入金丹期后,那件隐藏在心底的事情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决定赌一把。   他要救出柳依依!   九曲城花灯节之夜,柳依依委托残指暗杀柳幽幽。当时,他、柳幽幽和季子野差点死在残指手中,幸好万佛宗的和光前辈及时赶到,擒住了残指。事情暴露后,柳依依和残指被囚禁在大衍宗的地牢,但是花灯节最后一夜,涂鸣侵入大衍宗,救走了残指,还抓走了柳依依和柳幽幽。   再后来,鬼樊楼传出涂鸣对柳幽幽一见钟情的传闻。   萧玉成信了,毕竟柳幽幽这人真的邪门。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涂鸣捉走柳依依干嘛。   他不敢去找涂鸣,毕竟以他的修为,只能上赶着送人头。但是当他进阶金丹期之后,他心血一上头,觉得自己能和金丹巅峰的残指叫板了。   也不能说叫板,他就想友好地问候一下残指,顺便打听打听柳依依的近况。   残指虽然凶残,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爱财。   萧玉成此次来鬼樊楼,带上了所有的积蓄。他给残指一部分,友好地从对方口中问出柳依依的下落,接着去找她,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她。   柳依依在修为心境的问题,他自认要负很大的责任。他没法帮她摆脱取消大衍宗的悬赏令,也没法帮她堪破心魔。至少在钱财方面,能亏补一点是一点。   他不求她能原谅自己,只希望她过得好一点。   他从鬼樊楼的中介人那儿打听到残指的消息,听说残指近日接了些悬赏单子,极有可能出现在西面的万人冢。中介人还特意送了一个消息,邪修地界前些日子消失了许多魔修,近来灵修也莫名其妙地失踪,尤其是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修士。   因这,他特地花重金,从中介人手中买下一张隐形符。   他如履薄冰地行走在枯树之间,屏气凝神,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风声变得急促,雾气的流动混乱起来。他心头一跳,连忙躲到大树背后。一个筑基巅峰的男修士急速跑过去,那人脸色焦急,似乎有要事在身。   萧玉成想了想,谨慎地跟了上去。   那人径直奔向一颗枯树,扑腾一声,跪倒在大树下,抓起了什么东西,大声嚎啕起来。   萧玉成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看到他手里的物什,是一片襦裙衣角,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液。萧玉成又走近一步,看到了襦裙的全身,肮脏泥泞,襦裙的主人躺在树下,脸上盖了一层白布。   那男修哭了许久,萧玉成想出口询问是否见过残指,可见他哭得这么撕心裂肺,怎么也不好打断对方。   一刻钟过去,男修哭得嗓子都哑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萧玉成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他横下心,正准备开口问男修,一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这么难过,不如下去陪她?”   这话刺耳,萧玉成眉头一皱,打算撕下隐形符,帮男修骂几句,然而看见出生之人的相貌时,他蓦地怔住。   季子野?   那人闲庭信步地走来,四周迷朦的雾气纷纷为他让道,他掀开兜帽,唇角噙着恶意的笑容。   萧玉成看傻了!   脸还是那张脸,浑身的气质和以前比,却一个天一个地。要不是这张印象深刻的脸和声音,他还真不敢认。   大衍宗一事过后,万佛宗突然传来消息,季子野被剔除忘情禅子之位并逐出宗门。也不能说突然,毕竟季子野和柳幽幽陷入爱情时,一度放出离开忘情禅的话。   说归说、做归做,谁也没想到率先动手的居然是万佛宗执法堂,不仅撸了季子野的禅子之位,还废了他的全部修为。   季子野被踢出万佛宗之时,萧玉成还暗地里笑话过他。没了几十年的修为,不能再修佛,其他宗门也不好要他。   这家伙怕是废了吧。   但是现在,这家伙的修为居然也是金丹期!   萧玉成揉吧揉吧眼珠子,打量了好几次。   好家伙,才大半年,这家伙坐了窜天猴了?   怎么升上的金丹期?获得了绝世功法?还是得到了大能老爷爷的亲自指点?   不过,这家伙怎么也在鬼樊楼,莫非在找柳幽幽的下落?啧啧,萧玉成不禁感慨,这家伙用情真深。   正好,他们两人可以互通情报。   萧玉成这么想着,摸上隐形符,准备撕开,与季子野叙叙旧,唠嗑唠嗑。   这时,季子野脚下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男修身前,抬手按住男修的脑门。男修顿时瞪大眼睛,惊呼声还未出口,转瞬便被惨叫声压下去。   萧玉成撕符的动作登时顿住,他看到男修神情狰狞,丹田迅速地转动起来,全身的灵气冲上脑门,顺着额头上的手,汇入季子野体内。   一炷香过去,男修痛苦地哀鸣一声,无力地倒了下去。他脸色发黑,酒窝、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赫然是浑身灵气被吸干了。   他倒在襦裙女修旁边,身体倒下的风吹起了她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她也如他一般,被吸干了灵力。   季子野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萧玉成咽了咽喉咙,心头剧烈地颤动起来。这家伙,难道是练了什么诡异的邪修功法?怪不得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冲上金丹期,合着都是其他修士的修为和命搭的。   他虽然不介意邪修的生死,毕竟邪修鲜有好人。但是,这么屠戮修士的人,他接受不了。   萧玉成冷不丁想到中介人提供的情报,这段时日有人在鬼樊楼狩猎魔修和灵修,莫非就是他?   这家伙,绝对疯了!   季子野消化完灵气后,缓缓地睁开眼。   萧玉成却猛地呼吸一滞,他看到季子野身上冒出磅礴的魔气,肆意地翻滚着。等等,这家伙是魔修?不对啊!魔气只有漳州界的无相魔门才有,这家伙怎么拿到的魔修功法,怎么拿到入门修炼的魔气?   这一刻,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   萧玉成浑身发颤起来,他自认脑子不太好,也能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质。   无相魔门内部有奸细,不仅提供季子野魔修功法,而且把正统的魔修功法改成了吸取灵修修为的诡异功法,甚至提供给了邪修修炼!   诡异的灵修功法多得是,坤舆界的灵气和功法遍地开花,入门和修炼的门槛低。   魔修功法不一样!   坤舆界,魔气只存在于漳州界的无相魔门,无相魔门对于魔修功法的掌控也极为严苛。魔修一旦叛变,再也没有魔气可供修炼,道途相当于断绝,更别说研究更为深妙的魔修功法了。   季子野这身诡异的魔修功法,定然来自无相魔门,提供功法的幕后之人修为绝对不低。   萧玉成琢磨了一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时也顾不上残指和柳依依了,他要赶紧把这件事报告给大衍宗,报告给正道修士。   他脚下一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时,天不凑巧,一阵猛烈的强风刮过,摇得荒林的枯树嘎嘎作响,大片大片地枯叶纷纷落下,飘到了他身边。   “谁?出来!”   萧玉成一顿,数片叶子停在他身前,过不去下不来。隐形符也不管用了,他的身影彻底暴露在了这阵枯叶之中。   眼看着季子野走过来,萧玉成深吸一口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荒林方向诡异,他辨不清来路和出路,也没时间辨,只管一个劲儿地跑,千万不能被季子野抓住。   这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转过几颗大树,墓碑多了起来,鬼哭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萧玉成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往前跑。   砰——   转角处,他与一个人撞上了,他登时被撞倒在地,坐了个屁股蹲。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猛地出现在眼前,神情扭曲,眼珠子直直盯着他!他忍不住大叫一声,慌乱地拍开人头,手却被一把抓住。   “哟,这不是萧大少吗?”   萧玉成抬起头,浓浓雾气散去,露出上方一人的脸,竟然是残指。   残指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恶意地笑了笑,拎着滴血的头颅在他眼前晃了晃。阴森森的月光下,下唇的唇钉闪过冷涔涔的幽光。   后方,脚步声越来越近。   萧玉成心底一乱,猛地抱住残指的大腿,大吼一声。   “大哥,救命啊!” 第166章 166 大梦初醒(二)   ◎你...你师傅和昆仑剑尊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对于萧玉成来说,花灯节那一夜,被残指打断腿的经过还历历在目,看见残指的脸,他的腿还隐隐作痛。但是,在残指与季子野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残指!   残指杀人,好歹干净利索。   季子野,那家伙是人吗?   他一想到那男修的脸,心肝脾肺颤个不停,五脏六腑就像放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全炸啦!死在季子野手上,他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   所以,一看到残指那“可亲可爱”的脸,他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大腿,压下了颤抖发慌的心,无视残指手上新鲜出炉的人头。   他就地猛扑,一把抱住了残指的大腿。   “大哥,救命啊!”   他在强硬扭曲着花灯节那夜的记忆,什么打断腿,那是他自己摔的!残指大哥明明苦口婆心地劝他离开了,他偏偏眼瞎腿瘸,偏偏信了柳幽幽的邪,白白辜负了残指大哥的一番好意!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哒哒哒,一步步踩在萧玉成心头,他抱大腿抱得更紧了。   他藏在残指身后,偷偷看去,季子野追上来了。   季子野看到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谨慎地盯住残指。   残指讶异地挑挑眉,瞥了季子野一眼,又瞥了抱大腿的萧玉成一眼,他玩味地笑了笑,“哟,你们玩什么?莫非想重历花灯节的那一夜?”   他晃了晃手上的人头,搁在萧玉成头上,“可惜少了个主角。”   萧玉成登时敛住呼吸,还是没来得及,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直直往他鼻子里钻。头顶传来难以言喻的触感,一滴滴血液划过眼前。   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得忍住!瞧季子野如临大敌的状态,那家伙定然不是残指大哥的对手。   趁着这个空档,萧玉成把方才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那男修是如何如何地惨,死状如何如何难看,季子野的魔修功法如何如何诡异......   他严厉地斥责季子野的行为,义正言辞道:“残指前辈,邪修的同胞们死得这么惨,你可得为他们做主啊!季子野这个畜生,不配当个邪修!不配做人!您今日当大义灭亲...呸!清理门户,拿下这家伙!”   说完,他抬起头,残指前辈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紧接着头上一重,鲜血流得更猛了。   残指按着人头,往下压了压,“我是邪修,路见不平是你们正道修士的好把戏,关我屁事。”   萧玉成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残指不打算出手。他的心刚沉到谷底,残指的后一句话又把它猛地提了上去。   “不过,顺手再做一单也不赖。”残指从怀里掏了掏,捏住一张悬赏令,扫了一眼,随手一抛。   萧玉成忙不迭捡了回来,悬赏人物相貌未知、姓名未知、性别未知,没一条有效信息,只写着这人是近日残虐修士的罪魁祸首。   悬赏令的反面,写着连环杀手的罪责。好家伙,满满一面。五十多个无相魔门的魔修,一百多个灵修,修为横跨炼气期到金丹期。   “今日大丰收,一趟两单。”   残指一脚踢开他,接着便朝季子野走去,走之前,往他怀里扔了个人头。萧玉成吓得大叫一声,强忍着没把人头扔出去。人头脖颈处绣了一圈纹身,想必就是残指今日做的一单,另一单就是偶然遇见的季子野。   季子野做出防御姿势,“残指,你就此离去,我当一切都没发生。”   残指倏地笑了,舔了舔唇角的铁钉,“大话免了吧,吸灵堆上的金丹期,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季子野的脸色登时黑了下去,残指嘲讽地轻哼一声,抬起手,贴着关节处的红线,扭动小指。   咔嚓咔嚓。   荒林的雾气颤了一瞬,又缓缓流动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季子野压下眉头,抬手挥出一掌,掌心迸发出浓郁的魔气,凝聚成三支尖锐的黑箭,直直朝残指射去。残指动都没动,三支黑箭在半空被割断了一般,顿时散成一滩魔气。   萧玉成呆呆地看着,不知发生何事。季子野一脸震惊,似乎也不知缘由。   这时,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茫茫雾气之间,闪过一缕缕微不可察的细光,赫然是傀儡师的丝线。细光之多,仿佛在荒林间盘出一张巨网,难以想象还未看见的丝线有多少。   萧玉成曾吃过这些丝线的苦头,自然不会小瞧它。丝线看着细,实则坚韧无比,哪怕他已步入金丹,也无法凭自身之力砍断。   季子野握紧拳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红色的宝剑,一边劈断丝网,一边朝残指奔去。   嘣、嘣、嘣。   丝线竟然被轻松砍断了。   残指略微吃惊地挑高眉头,“好剑。”季子野越来越近,宝剑削铁如泥,直直朝着他的脖子而来,他也没有丝毫惊慌,只那么立着,又扭了扭小指。   咔嚓咔嚓。   关节扭动的声音落下,淅淅梭梭的细碎声又响起,从四面八方穿过一层一层雾气传来,刨土的声音、土渣子落下的声音、枯叶挤压磨碎的声音、骨头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脚步声越来越近、繁杂、众多。   萧玉成抱头坐在一旁,咽了咽喉咙,这儿顿时阴森起来,不禁抱紧了怀里的人头。土腥味越来越浓厚,还夹杂着浓郁的尸体腐朽味。   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很多、很多。   大雾弥漫,黑影若隐若现,看不明清。   就在这个时候,后腰似乎被踢了一脚,他浑身一抖,连忙扭头看去,是一个修士的大腿。   他心头松了口气,缓缓向上看去,嘴里埋怨道:“道友,你不小心踩着我......啊——”   这人竟然没有头!   脖颈处哗啦哗啦流血,横切面上绣着一半纹身。他仔细打量了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头,一句卧槽鲠在嘴边。   这人的头在他怀里!   萧玉成吓得蹦了起来,忙不迭把脑袋给无头尸安上,一边安,一边道歉,“道友对不住,我就是路过。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关我事啊!”   无头尸抬起手,萧玉成以为要打自己,没想到无头尸又取下人头,重新塞回了他怀里,转身朝着残指走去。   “蠢货。”   残指嫌弃地吐出两个字。   四周的雾气剧烈地晃动起来,黑影越来越近、越来愈多,赫然是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尸体,有头的没头的、缺胳膊少腿的、只剩一副骨架的......都聚集在残指身边,僵直地冲着季子野奔去。   萧玉成猛然想起,残指是傀儡师,万人冢岂不是他的陵水宝地,半夜把所有尸体叫起来嗨都没问题,真真坟头蹦迪。   季子野脸色黑如锅底,他怎么砍,也砍不完这么多尸体,哪怕他砍倒了,尸体没有痛觉,又回自己爬起来,魔气更对尸体毫无作用。   不过一会儿,他便筋疲力尽,累得大喘气。   尸体圈圈包围了他。   残指又扭了扭小指,四下闪过无数道细光,雾气被切割得七零八碎,摇摇欲坠。季子野脸色大变,身体歪七扭八地动了起来,以一种异常扭曲的方式浮在半空中。   细线密密麻麻地捆住了季子野。   残指掀起眼皮,瞥了萧玉成一眼,“你说的那具男尸在何处?带我去。总得带点实际的证据回去,中介人那家伙的心黑得很。”   萧玉成得令,连忙点头哈腰,在前边带路。虽然残指是为了悬赏令才出手,但他确确实实救了自己,这点分寸萧玉成还是懂的。   然而,三人走到那处时,男尸和女尸不翼而飞。   “诶?”萧玉成大惊,绕着那棵树转了好几圈,怎么也找不到两具尸体的影子,而季子野竟然大笑出来。   萧玉成质问道:“怎么回事?你销毁了那两具尸体。”季子野嘲讽地横了一眼,依旧那么笑,没答话。萧玉成懒得搭理,捏住悬赏令,扭头冲残指道:“大哥你放心,物证没了不打紧,我跟你回去做个人证。”   残指没看他,警惕地盯住他的身后,面色严肃。   咔嚓,悬赏令仿佛被什么东西隔断了,从萧玉成手中落下。   萧玉成倒吸一口凉气,谁?   他回身望去,寒凉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一块冰冷的墓碑,墓碑之上,赫然是一个人。那人浑身裹着黑袍子,连一丝皮肤都没露出来。   黑袍子坐在墓碑上,一只脚随意地曲着,一只脚懒懒地落下。   他缓缓地抬头,萧玉成紧紧地看着他,想看清他黑兜帽之下的脸,然而黑兜帽之下是黑雾,严丝合缝地挡住了脸。   “叫你杀几个人而已,磨叽。”   他的声音粗哑得像是戈壁滩的砂石摩擦一般,看来做了伪装。   “出了点意外。”   季子野身上的傀儡线陡然一散,萧玉成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上,什么时候干的,这黑袍子的速度好快。他连忙转身,想擒住季子野。   萧玉成的身形刚刚转了一点,视野里掠过残指震惊的脸,他看见残指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到一弹指,他刚刚转过身,身后已然没了季子野的身影,傀儡线才落地。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即转回身,季子野已经站到了黑衣人的身后。季子野绝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不然自己跑不到残指身边,半路就会被杀死。   黑袍子干的。   他的心仿佛从万丈悬崖一落到底,如坠冰窖一般的刺骨寒冷紧紧裹住了他。   萧玉成自问第六感很准,准到他感觉到了柳幽幽这个人邪门,但是无论他怎么想远离她还是摆脱不了。花灯节那一夜也是,虽然他被打到半死,为了柳幽幽无数次站起来和残指拼命,拼到只剩半条命,但他感觉他那晚能活下来!   可是,现在他说不准了。   黑袍子一眼看去就跟凡人一般,没有任何灵气或魔气的流动。以他的修为,完全摸不到黑袍子的边。   黑袍子就像汪洋无尽的大海,方才救出季子野所展现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大海之下,潜藏着一座凝固的大海,冰山才是大海的主体,表层的海面不过他人自以为对黑袍子的理解。   萧玉成摸不到海面下的冰山,也不想伸头去看,他一伸头,头怕是要断了。   总之,看到黑袍子的第一眼,他全身的血流都沸腾了,叫嚣着恐惧,叫嚣着逃跑,他应该拉上残指赶紧跑。   季子野开口了,“身份暴露了,灭口吧。”   萧玉成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扭头看向残指,挤眉弄眼示意,咱们得赶紧溜。   残指沉重地摇摇头,一字一字地说道:“跑不掉。”   萧玉成的心啪的一下碎了,残指都说跑不了,难不成今日真要死在这儿。   说时迟那时快,萧玉成只看见眼前闪过一阵黑影,咔嚓,后边的树登时倒了下去,旁边的残指不见踪影,树下传来他的闷哼声。   树下,残指肚子上破了个大洞,血肉哗哗流了一地。他吐出一口混杂着碎肉的血,慢腾腾地拨开散落的碎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有个靠山。”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铜铃,一下捏爆了。   嗷呜——   荒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鬼哭声,鬼哭一声接一声,快速地传了出去。   萧玉成想起来了,夜止儿啼,鬼哭涂鸣,正是残指的师父。   季子野有靠山,残指也有啊!涂鸣还是大乘后期呢!   萧玉成心下一喜,这下他们有救了!   阴风阵阵,鬼哭狼嚎。雾气的流动未变,天色却倏地一黯。   萧玉成仰头看去,枯木之上,赫然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脸上罩着青面獠牙的鬼面,挡住了清冷的弦月,腰带垂着一支墨绿色的玉笛。   涂鸣!   涂鸣歪了歪头,“真狼狈,被打成这样。”说话时,鬼哭声再一次响起。他动了动身子,露出锁骨之间的圆洞,清冷的月光透过圆洞洒下来。   呼——   不过一瞬,涂鸣就落到了残指身前,一把提起残指的胳膊,捏住灵药往残指肚子上一倒,也不管残指咬牙忍受的痛苦神情,粗暴地拍了拍,看着都疼。   处理完徒弟的事情后,涂鸣转身,对上了黑袍子。   萧玉成修为低,看不穿大能之间的打斗。他刚看见涂鸣摸上墨绿色的玉笛,视野顿时一空,无论是残指还是黑袍子都不见踪影。   鬼哭声起起伏伏,一声比一声大。   黑雾升腾盘旋,几乎要把笼罩荒林的雾气都染成黑色。   他看不懂大能之间的打斗,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涂鸣被压着打,因为残指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十根手指扭得啪啪响,看似想冲上前去帮忙。   涂鸣是大乘后期,黑袍子能压着打,莫非是大乘巅峰?不,萧玉成直觉,可能更高......   砰——   地面沙石四溅,尘土纷纷,一切散尽后,大坑里的竟然是涂鸣。他咳了咳,玉笛上遍布着一道道深深刮痕,似乎随时要折断的样子。   萧玉成心头打鼓,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要不咱们还是溜吧。”   季子野哂笑一声,“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他转头看向黑袍子,“快点解决吧。”听他的语气,似乎对黑袍子的实力极有信心。   黑袍子却停在原地,看兜帽对准的方向,眼神直直盯住涂鸣的背部。   方才的打斗中,涂鸣的衣袍撕裂了,露出了后背,竟然是一道又一道伤疤,年份已有许久,伤疤上叠着伤疤,每一道疤痕都深浅不一,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就像是被人故意凌虐割出的一般。   涂鸣拢了拢衣袍,似乎是介意被人看见背部一般,又遮上了。他和黑袍子都看不清脸,但他说道:“无相魔门的渡劫期老怪不多,你如此肆无忌惮出手,不怕暴露身份?还是说,你打算灭了在场所有人。”   黑袍子没答话,再一次朝涂鸣攻去,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涂鸣的脸。   涂鸣不断后退,为了不让鬼面被掀开,数次竟然冒着身受重伤的危险。然而他似乎精疲力尽了一般,速度慢了不少,好几次差点被魔气缠住。   黑袍子陡然加速,几十股魔气从不同方向朝涂鸣攻去,涂鸣险险挡过了所有的魔气。就在这个时候,涂鸣脚下的土地一裂,一根藤蔓骤然破土而出,啪的一下,打掉了鬼面。   萧玉成不禁屏气,他也没见过涂鸣的脸,他也很好奇。鬼樊楼传闻从未有活人见过涂鸣的脸,盛京每一个被吓坏的小孩见到的都只有那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   黑袍子和涂鸣的打斗依旧在继续,两人不依不饶。他实力不够,只能勉强看出两道交叉的身影,没能从中捕捉到涂鸣的脸。   一直到涂鸣再一次被击落,他才能在半空中惊鸿一瞥。   “卧槽?”   萧玉成傻眼了,这张脸竟然和当人昆仑剑尊夏枕风有七成像!他拍了拍残指的胳膊,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师傅和昆仑剑尊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比如说私生子,或者流落民间的孪生兄弟,背后隐藏着豪门世家不可说的桃色绯闻一类的。   残指没搭理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涂鸣。   这时,季子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浪费太多时间了。”   黑袍子冷冷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我自有分寸。”接着他又在手心中凝聚出精纯无比的魔气,猛地一掌拍向涂鸣,厉声道,“还不出剑?你这破笛子可伤不了我?”   话音一落,涂鸣脸色一怔。   萧玉成又拍了拍残指,“你师父会剑法?他不是乐修吗?”涂鸣的玉笛子和鬼哭幻术可是出了名的厉害,传说连渡劫期的修士一不小心也会遭道。   残指一把打开他的手,声音有些破音,“我怎么知道!”   涂鸣压下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吹起玉笛,鬼哭声一阵阵回响在荒林内。   黑袍子叹了口气,一挥手,鬼哭声嘎然而止,玉笛啪的碎了。“不到黄河不死心。”他抬手朝残指一点,残指登时飞了过去,被他掐住脖子。   “拔剑。”黑袍子手背青筋凸起,残指神情狰狞,不断地挣扎着,似乎快要喘不过气。   涂鸣握紧了只剩一半的玉笛,脸色阴沉,紧紧地看着残指。   “这样的你打不过我,想要你的徒儿活命,就拔出你的剑!夏枕风!”黑袍子的语气愈加急促,残指的脸色慢慢白了下去,挣扎也慢慢歇了,似乎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涂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声,“出来啊!”   他神情突变,不再是阴沉的样子,反而变得一派光风霁月,语气也缓了下来,“不行,同他打,灵气就压不住了,我会忍不住进阶。”   这幅模样,与昆仑剑尊夏枕风像了十成十!   他的神情又变回阴沉的样子,“进阶就进阶,那可是我徒弟!”   一眨眼,神情又变得沉稳平和,语气严苛起来,“我是大乘期战力,我的责任在此,我进阶了,坤舆界怎么办?”   神情又阴沉下去,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老子管你的狗屁责任,我徒弟就要死在眼前了。”   涂鸣的神情在阴沉与平和之间不断切换,仿佛体内有两个人,似乎在互相争吵着、较量着。黑袍子看着,轻轻笑了出来,手里渐渐松了,残指从而能够喘口气。   萧玉成痴痴地看着,“乖乖,你师父打不过就打不过,也不至于疯吧。”   残指咳了咳,眼神一黯,轻轻说了一句,“那可不是我师父。”   涂鸣的神情停止在平和的那一面,他垂下眼眸,握紧拳头,然而嘴里的话却异常咬牙切齿,像是阴沉那一面的话,“管你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   猛烈的风从四面八方冲来,仿佛铁蹄的千军万马一般,荒林终年弥漫的大雾陡然一颤,接着便散了。强风卷成一个半透明的漩涡,停在了涂鸣的右手下方。   涂鸣脸色挣扎,握紧拳头,不去碰那股漩涡,然而还是慢慢张开了。   风声缓缓变小,漩涡也缓缓散开,露出一柄剑身的模样。   七尺三寸,剑身全白,浅雕着隐起的云纹,回绕着剑身的两面,剑柄上镶嵌着半黑半白的昆仑玉。   赫然是昆仑剑尊夏枕风的佩剑,从星剑!   月之从星,时则风雨。汪洋翰墨,将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见天。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这时,天色顿时一黯,不知从哪飘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挡住了本就暗淡的弦月,荒林登时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仅剩从星剑发出浅浅的幽光。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诗出自苏轼的短文。下一章揭秘夏枕风和涂鸣的关系!   月末了,又到了求营养液的日子,诸位不要大意地灌溉我吧。   ##   ## 第167章 167 大梦初醒(三)   ◎坤舆界的天,要变了。◎   夏枕风今年两千四百余岁,早已臻至大乘巅峰。修士年岁漫长,过往种种如浮云,不会忘却,却也不会浮在心头,只会沉入记忆的最底端,说不定一生也难以再记起。   他一生中有过数段印象深刻的事情,第一件是七岁那年测根骨。   他出生在坤舆界边陲的一座小镇,深处大陆北部,最近的一座传送阵在距离家乡五十里外的小城上。镇上民风淳朴,不算多富裕,但也衣食无忧。   每一年,都会有宗门的管事亲自来到小镇,测试每一个年满七岁孩子的根骨。这个条文写进了法律,任何人不得擅自阻拦动手脚。规定运行了数千年,早已成熟,目的是不浪费任何一个人的天资。根骨测试完成后,身负灵根的孩子可以自行选择修仙或不修仙,这是个人的决定。   那时,夏枕风还不叫夏枕风,他爹取的名字是夏雨,其中肩负着润雨丰年、岁岁有成的希望。   直到那天,管事前辈测出他天生剑骨。   那一日,小镇变得异常热闹,漫天遍野的飞剑、来来往往的仙鹤,他像从一个前辈怀中,被抱到另一个怀中。   天生剑骨,千年难遇。   他们期待着他能成为昆仑剑宗的支柱,成为像第一代昆仑剑尊顾钧座一般,光风霁月、正气凛然的正道领袖。   他们和蔼地摸着他的脑袋,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夏枕风。   枕着潇潇肃肃的清风,远离尘土污泥,不与纷扰繁杂的世俗接壤。他身上的期待从岁岁有成变成了光风霁月。   听昆仑剑宗的长老们讨论,前几任天生剑骨的修士们骄傲自满,虽然修行极快、实力强劲,但是修行到后期,心性跟不上,自高自大,难以有更大的作为,更别说引领昆仑剑宗、甚至飞升了。   为了不步他们的前尘,不让他自命不凡,夏枕风被留在了小镇,直到最好的修行年纪,才会被接入昆仑剑宗。   为了他的安全,昆仑剑宗留了几个修士暗中保护。   但是,意外发生了。夏枕风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昆仑剑宗立刻带走了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想到涂鸣,他又觉得现在这样也不赖。   要是没有涂鸣,他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八岁生辰那夜,他被掳走了。怎么被掳走的?被谁掳走?一概不知。   他再次醒来时,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内,身下是冰凉的水潭,仰起头,跃过高高的黑色岩石,透过山洞顶端的大洞,一弯弦月闪着白色的冷光。   涂涂鸟的咕咕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涂涂鸟是坤舆界最常见的鸟类之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   绑架他的人浑身裹着黑斗篷,没有露出一块皮肤,从未与他说过话。那人每日只做一件事,折磨他,在不杀死他的前提下,一个劲儿地凌虐他。   仅到小腿的水潭冰寒刺骨,山洞内起了一阵阵风,面朝上举起他的身体。   风凝聚成一道道利刃,划在他的背部,准确地来说是划在他的脊椎,剑骨所在一处,一刀又一刀。他从未受过如此痛楚,忍不住惨叫出声。   黑衣人毫无反应,风刃也是如此,从未因他的痛楚深一毫厘、或浅一毫厘。   他疼得蜷缩成一团,不断地使劲挣扎着,然而那风刃仿佛有意识一般,无论他怎么扭动,永远分毫不离地割在他的脊椎上,割在他的剑骨上。   他想,黑衣人如果想毁掉他的剑骨,何必这么麻烦,一刀了断他便是,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风刃一层层叠加,终于碰触到剑骨时,他甚至松了口气,可以死了,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黑衣人停了风刃,帮他上了药,伤口好得差不多时,又重新折磨自己。   他甚至想,这家伙是不是有心理毛病,自己没有剑骨,就来折磨有剑骨的他。后来,他自己也能感受到何时风刃刮到了剑骨上,他心急如焚。   如果没了剑骨,他要怎么办?昆仑剑宗的长老前辈们会不会很失望。   他仰起头,山洞外日升日落、月圆月弯。   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风刃一道道割在剑骨上,割了又好,好了又割,他像是被撕扯成两半,在希望和绝望之间不断正着。   日子长了,他终于突破了心理防线,忍不住大骂吵个不停的咕咕鸟,忍不住咒骂没心没肺的黑衣人。心里一有这样的念头,他顿时一慌,又赶紧压了下去。   他叫夏枕风,这个名字里蕴藏着所有人对他的期望,他应该成为一个像第一任昆仑剑尊顾钧座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要是顾剑尊的话,肯定一剑砍了那个宵小,打不过也会平坦接受这个事实吧。   顾剑尊绝不可能像他一样,无耻地诅咒别人,像地底的臭虫一样心有不甘而有无能为力。   他压下了所有的不满和咒骂,逼迫自己堂堂正正地接受这一切,但是心底的恶念挥之不去,一寸寸攀上他的心,挤压着他的心绪。   他像是被撕扯成两个人,在接受和咒骂之间不断挣扎。   涂鸣是他被掳走一个月之后出现的。   那一夜的弦月同生辰时一模一样,清冷的月光倒进山洞内,倒在他身上,像是漫天飞扬的盐,抹在他背后的伤口上,刺得更疼了。   弦月尾端尖锐的钩子,砰,一下扎破了他的心。   他彻底被撕裂成两半。   耳畔响起了另一个嘶哑的声音,“你不想骂人,我帮你骂。”   这个声音盖住了呼啦呼啦的风声,盖住了咕咕叫的涂涂鸟声。   “你不想做坏人,我帮你做。”   当时他不理解这个声音是什么,很多年后他进入了九节竹,翻阅了许多文献杂籍,才知道这个声音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在无穷无尽的虐待、难以忍受的痛楚、压抑自身的心理中,分裂出的另一个保护自己的人格。   “你是谁?”他问道。   嘶哑的声音顿了顿,咕咕——清亮的涂涂鸟叫声越过山洞,刺进他的心头,那个声音在一次开口了,“我叫涂鸣。”   那段时间里,每当他快受不了之时,涂鸣就会出现,陪他说话,支撑着他熬过炎炎烈日、熬过漫漫长夜。心底的恶念涌上心头时,涂鸣会替他诅咒黑衣人,帮他把恶念再一次压下去。   他望着山洞外的弦月,伸出了手,抵在弦月的头部,弦月的尾端就像剑尖,总有一天会握在他手中。一切触手可及,只要他能撑过去。   仰望天空时,他是夏枕风。辱骂诅咒时,他是涂鸣。   因为涂鸣的存在,他还是所有人期待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夏枕风。   三轮圆月过去,黑衣人整整折磨了他三个月。有一日,黑衣人再次帮他治好后背的伤。他以为这只不过是折磨的又一次开始,没想到他再次睁眼时,回到了家门口。   三个月下来,他的剑骨完好如初。仿佛一切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个涂鸣。   现在想想,如果黑衣人的目的只是折磨他,给他留下强烈的心理阴影,那么黑衣人完美达到了目的。童年时期的创伤会伴随着人的一生,两千四百二十三年,涂鸣一直都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七岁又一个月的那夜,那声涂涂鸟的咕咕叫响起之时,他已经毁了。   之后,因这一次意外,他被提前接到了昆仑剑宗,接受正式的剑修指导。   天生剑骨,最厉害的天资觉悟、最快速的修行速度、最好的待遇、最深的关切......一千年的时间,他修成了无双剑法最后一层。   以最小的年纪,成为昆仑剑宗剑道第一人,问鼎昆仑剑尊之位。堂堂正正打败所有大乘期的前辈,在万众瞩目之下登顶第七代化神期战力。   他在大乘期又待了一千多年,苦练剑道,准备不久之后的天曜大战。   他,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的夏枕风,所有人眼中合格的昆仑剑尊。   两千多年内,涂鸣时不时会出现。他们相处友好,涂鸣不过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大半夜飞去沧溟海捞捞鱼,溜去万佛宗找杀戮禅主苦瓜打打架,潜进药宗的香雪海偷偷花。   做过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每月十五跑去盛京,戴上青面獠牙的鬼面,在涂涂鸟的咕咕叫响起之时,猛地一下吼醒熟睡的小孩,大叫一声“涂鸣来了——”   直到十几年前的那一夜,他在销骨崖悟道,一直强压的灵气再也压不住了,任何思考都不行,再深思一秒,再呼吸一口灵气,都极有可能引发渡劫天雷。   无奈之下,他只能让涂鸣出来代替自己,就连告别解释的时间也撑不住,只能让涂鸣去找莫长庚。涂鸣不靠谱,莫长庚那个老酒鬼也醉得不省人事,连他的异样也没看清。   一千年前,涂鸣越来越活跃之时,他以夏枕风的身份做担保,让涂鸣做了九节竹的深度睡眠者,让涂鸣能够以邪修为身份,为正道办事。   涂鸣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温柔似水的观邪。幼时遭受创伤的人,实在难以远离那般温柔的人,就连夏枕风的他也是如此。   他与观邪成了时常喝酒的好友,在观邪面前取下了鬼面。观邪什么也没问,似乎不在意这个。   再后来,他被观邪塞了个孩子,残指。   残指同他一样,幼时遭受过极大的创伤,不如说比他惨得多。虽然观邪坚持要求他把残指培养成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但涂鸣不管。   涂鸣不想让残指变得像他一样,于是他告诉残指。你不需要做一个好人,做你想做的事,杀你想杀的人,想虐人就虐,想剁鱼就剁。   残指在鬼樊楼乌七八糟的污泥缸内野蛮生长着,却仍然秉持着一份观邪希望的正义感。   涂鸣的日子就这么懒散地过着,一直到今天,残指第一次捏爆铜铃,第一次喊出救命。涂鸣赶到荒林,看到黑袍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今天要栽。   他已臻至大乘巅峰,却怎么也看不破黑袍子的修为。   黑袍子如同一片望无边际的海洋上露出的冰山一角,水面之下,这片海皆是冰山。   涂鸣与黑袍子缠斗,鬼哭攻击和玉笛子几乎没对黑袍子造成实际伤害,当他背后的衣袍撕裂,露出深浅不一的风刃伤痕时,黑袍子攻击一变,直直朝着鬼面而来。   知道夏枕风背后有疤的人不多,仅限昆仑剑宗的几个太上长老,无相魔门的人不可能只带。涂鸣心底升起怀疑,莫非这个黑袍子就是幼时折磨他的黑衣人?   玉笛子已折断,涂鸣怎么也打不过黑袍子。   眼见残指就要死在黑袍子手中,涂鸣撑不下去了,他要让夏枕风拔出剑,夏枕风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   但是,夏枕风断然拒绝,“我与这人动手,灵气就压不住了。”   “我管你什么修为,你先动手再说!”   ......   两个人格争执不下,最后涂鸣强硬唤出从心剑。   如果说光凭涂鸣的脸,在场众人还不能肯定他与夏枕风的关系。从心剑一出,谁人不识昆仑剑尊,在场众人睁大了眼睛,都懂了涂鸣的身份。   大名鼎鼎的邪修、夜止儿啼涂鸣,就是失踪十多年的昆仑剑尊夏枕风!   黑袍子笑了笑,覆盖着层层黑雾的声音喑哑刺耳,让人难以想象出他原本的声音。夏枕风面色隐忍,提剑同黑袍子打了起来。   萧玉成、季子野、残指三人修为不够,看不太清大能之间的战斗,但是他们都感觉得出,夏枕风就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完全没有使出全力,似乎还不如方才吹笛子的厉害。   季子野皱了皱眉,对黑袍子说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可以几下解决他,为何要拖延时间?动静太大了,会引起别人注意。”   黑袍子没搭理他,游刃有余地攻击着夏枕风,攻击越来越强,“大乘的你打不过我,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也快压不住了,进阶吧。”   在场三个金丹大惊,不约而同地想道:让夏枕风进阶?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大乘期战力!他进阶了,谁顶上天曜大战的大乘期战场?天曜大战的排名关乎界面的轮回名额,事关坤舆界每个生灵的切身利益。   坤舆界,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邪修,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海族,没有人想要夏枕风进阶?除非那人是个厌世报社分子,或者脑子进了水!   季子野大喊一声,“你疯了?”   黑袍子朝残指伸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夏枕风来不及阻止,残指又一次被黑袍子掐住了脖子。   黑袍子慢慢掐紧,也不管残指的挣扎,他只看着夏枕风,“我给你两个选择,你不进阶,我先掐死你徒弟,再杀了你。”   他的语气里带上笑意,“不要以为你少了个累赘,就能逃得掉。”话音刚落,夏枕风脚下生出无数黑色藤蔓,结结实实地捆住了他。“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远超你的想象。”   “你若乖乖进阶,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季子野脸色一黑,争辩道:“我的身份暴露了,不能留活口。”   刺拉——   季子野只看见眼前闪过一片黑色,紧接着脸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脸,只摸得到血淋淋的肉。   季子野不过说一句暴露身份,黑袍子竟然直接撕下了他的脸。   黑袍子头都没回,“这样不就行了。”   夏枕风脸色难看起来,涂鸣的话一直徘徊在耳畔,“黑袍子的心这么黑,你真觉得他会饶了你们。方才他撕脸的动作,别说我,你看都没看到吧。我们逃不掉,眼下只有一条路,只能进阶。”   “想想吧,一个渡劫期的剑修难道还不如死了的剑尊吗?你别无他路!”   夏枕风握紧从心剑,剑柄上的半黑半白昆仑玉闪着幽光,黑色与白色互相交融,界限模糊起来。他犹豫着,挣扎着,责任沉沉压在心头,他迟迟下不定决心。   这时,黑袍子似乎失去了耐心一般,猛地掐紧残指的脖子,残指发出一句闷哼声,挣扎停了。   “看起来你对你徒弟不上心,我拿他威胁你也没什么用,不如杀了他,然后再杀你。说不定你在死亡的威胁下,会改变主意。”   他突然顿住,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句笑声。   “就像你七岁时那样,在绝望之时,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夏枕风一怔,抬头死死盯住黑袍子,眼睛红得滴血,“那个人是你!”   黑袍子没有回答,只是缩紧手指,残指的呼吸弱了下去。   夏枕风握剑的手摇晃起来,那无穷无尽的三个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   耳畔又一次响起了那声清亮的涂涂鸟叫声,涂鸣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乞求。   “求你了,救救我徒弟。”   责任、情感、生命、没有选择的选择......   难以忍受的挣扎和撕裂感再一次席卷了他。夏枕风觉得自己又被拉扯成两半,只是这一次没有涂鸣安慰他了。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往地面插入从心剑,闭上了眼。   一阵猛烈的风拍过荒林,老树枯藤摇摇欲坠,方圆百里的灵气浩浩荡荡地汹涌扑来。   轰隆——   一道惊雷刺穿层层叠叠的乌云,从天而降,直直劈在夏枕风身上。以他为圆心,三丈的地面全都焦了,老树燃火,枯藤化灰,白骨碎裂。   惊雷消散后,夏枕风全身缠绕着白色的雷电,雷电流到空气中,赫然是一把把剑的形状。   铺天盖地的灵气奔腾而来,如同四面八方升出海啸,层层包围了他,朝着他的体内前仆后继地倒去,不过一瞬间,便消失了。   方圆百里,灵气骤然一空。   夏枕风缓缓睁开眼,拔出从星剑。   风云突变,黑沉沉的乌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露出了后边同七岁那年一般无二的弦月。   夏枕风举起剑,剑柄对着弦月的头部,剑尖对准弦月的尾端,从星剑的冷光与弦月的光芒交相辉映。他完成了七岁那年的梦想。他撑了过去,他握住了那一弯弦月。   他对着永生不散的阴影——黑袍子,挥出了渡劫期的第一剑。   气势磅礴的灵气席卷而来,循着剑势,直直朝黑袍子刺去,雷霆万钧,地陷三丈,寸土焦黑,枯骨化灰。   然而,黑袍子轻轻抬起手臂,便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剑势,地陷顿住,白火骤停,焦土复青,雷电消散。   在场所有人都猛地瞪大眼,他们原以为那一剑便足够惊天动地,没想到黑袍子的实力更加深不可测,轻轻松松地便挡住这毁天灭地的一剑。   黑袍子扔开残指,隔空一抓,捂脸的季子野飞到他身后。   他道:“辛苦了......”最后一句话掩盖在猛烈的风声中,除了离得近的萧玉成,无人听清。   接着,黑雾散开,黑袍子与季子野消失了。   话说夏枕风渡劫时,没有设下任何掩护措施,坤舆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连天盖地的变动。数不清的神识投向鬼樊楼的荒林,所有的门派都动了起来。   大衍宗,来穆臣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被掌门直接从被窝里拖了出去。   无相魔门,韩修离为菩提秘境无所获的缘故,正被路掌门斥骂,掌门脸色倏地一变,大殿上闪过几道黑色的身影,闭关的太上长老们都走了出来。   昆仑剑宗,莫长庚正在销骨崖指点江在棠无双剑法,感受到远方熟悉得令人心颤的剑势,心里一动,手下失力,一剑削掉了半边销骨崖。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紧锁大门,西瓜脸色阴沉,紧紧盯住观邪。   众人得知渡劫之人的身份时,盛京跨界传送阵陡然关闭,王谢两家派出门内所有子弟,看紧所有的跨界传送阵,不准任何人离开坤舆界,不准任何人走漏消息。   穹顶之上,诸位渡劫期大能联手关闭了出入坤舆界的所有黑洞,堵住了所有渡劫期修士划界出入的扣子,同两万年前,刚刚打赢天魔大战时一般,再一次封闭了坤舆界。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鬼樊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邪修不得擅自离开。邪修们惶恐不安,还以为正道修士终于要联手讨伐,没想到他们直直朝荒林奔去。   九节竹发出消息,召开大小宗门联合会议,命令宗门话事人在一刻钟之内赶到圣贤儒门。   坤舆界的天,要变了。   作者有话说:   高亮一:涂鸣救赎了夏枕风,观邪男妈妈救赎了涂鸣和夏枕风,本文不存在任何BL关系!   高亮二:黑袍子!黑袍子!黑袍子!重要的人提三遍!   ###   ### 第168章 168 各司其职   ◎坤舆界的政权格局经过万年的沉淀,早已分工明确。◎   失踪十几年的昆仑剑尊夏枕风突然出现在鬼樊楼,大庭广众之下进阶渡劫期一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所有宗门措手不及。   夏枕风是不仅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剑尊,还是坤舆界众人皆知的大乘期战力。所有人都相信,有一位适龄的剑尊顶住大乘一战,他必能重塑两万年前顾剑尊的辉煌。   天曜大战将近,三千世界中做过调查更是不少。   夏枕风当众进阶一事,不仅动摇了坤舆界众人的信心,更对界面关系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这场风暴,席卷了坤舆界的每一个角落。   幸好坤舆界的政权格局经过万年的沉淀,早已分工明确。九节竹及修仙界高层还未下达任何指令,各门各派都迅速动身,做到了份内之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将事件的影响降到最低。   大衍宗。   执法堂堂主来穆臣遵照九节竹的命令,动身前往圣贤儒门,参加宗门联合会议。副堂主封曜和三把手步云阶默契地放下权力争执,着手处理剑尊事件的后续。   大衍宗距离鬼樊楼最近,且传送阵发动的速度最快。   他们连忙拨出百队执法堂弟子,立即出发前往鬼樊楼。以他们的实力,无法阻拦战场中心的大能。他们协调各队弟子的功能,五十队守在鬼樊楼的各个入口,不许任何修士离开。   二十队弟子调查当时处于荒林周边的邪修,看看能否能邪修们口中得出什么有效信息。   三十队弟子前往荒林,分成两批。十队弟子搜查荒林,寻找黑衣人留下的线索。二十队弟子十队看住荒林内的所有人,直到九节竹发出下一道命令。   圣贤儒门。   堂主顾鼎臣一边准备九节竹会议的场所和诸事宜,一边吩咐副堂主成汝玉连夜加印盛京小报,分派到坤舆界的各个地方,尤其是盛京。   不管他们怎么扯,先稳定住所有修士和凡人的情绪。   另外,以九节竹的名义,发一封书信到十万大山的豹族。告诉它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关于大乘期战力的人选,九节竹早有预备方案,目前正在商讨在不影响坤舆界稳定的情况下公布预备方案。   盛京。   谢家第一时间关闭了所有的跨界传送阵,派出所有的子弟,守住了所有还在坤舆界的异域修士,迅速隔绝了他们和本界修士。   以钱财和法宝为饵,暂时稳定了异域修士的情绪。接着以威胁相告,目前坤舆界出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大能,不能让他随意脱离坤舆界,不然极有可能把磅礴的魔气引到其他界域。而这些魔气,将会成为吸引天魔入侵其他界域的饵食,让它界重蹈坤舆界三万年前的覆辙。   穹顶之上。   诸位渡劫期大能互相对视一眼,联手关闭了进出坤舆界的所有出入口,不允许任何一个渡劫期修士划界而出,或者任何他界的渡劫期修士进来。   坤舆界,再一次同两万年前一般紧闭大门。   王家。   王家家主立刻启动坤舆界特制的跨界通讯器,联络身处天极界的负责人王御剑,吩咐两件事。   其一,让王御剑转告诸界,坤舆界没有故意困住残害他界修士。为了不让魔头破解而出,关闭跨界传送阵实乃被迫之举。坤舆界处置魔头后,会第一时间平安送回所有他界修士。王御剑务必要平抚其他界域的情绪,不要再出现其他外交上的麻烦。   其二,偷偷转告身处他界的坤舆界修士,一段时间内暂且避避风头。跨界传送阵开启后,最好第一时间归来。   昆仑剑宗。   渡劫期的五位太上长老纷纷划破空间,闪身到鬼樊楼的荒林,一人照顾气息紊乱的夏枕风,其余四人追查那黑袍子的下落。   确定黑衣人魔修、渡劫的线索后,昆仑长老率先闪身到无相魔门查探。   执法堂,代堂主江在棠前往圣贤儒门开会。另拨一队剑修,由莫长庚和温潮生带队,前往无相魔门施压,监督搜查黑衣人的下落。   无相魔门。   为了防止魔气外泄,无相魔门身处漳州小世界,以乌脚溪作为唯一进出的入口。夏枕风进阶之时,风云突变,然而这阵天象没有传到漳州界,故而漳州界的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事件爆发后,无相魔门立刻关了乌脚溪的大门。除非有各个宗门执法堂得谕令,不允许任何修士越过乌脚溪。   乌脚溪颜色漆黑,长百里,水深仅人高,却包含着磅礴的魔气。   大乘以下,修士无论使出何种神通,皆飞不起来。魔修一旦在水下呆上许久,便会被魔气侵入体内,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更别说灵修和凡人了,沾上那么一滴,也要赶紧抹药祛除。   过溪,只得乘舟船。   乌脚溪上,从晨曦到日暮,经常是舳舻相接,摩肩擦踵,互通交易的货船源源不断,过往漳州界的修士凡人络绎不绝。   无相魔门的命令下得快,大门关得急,河面的大小船只上的船夫船客没有受到任何通知,只见得连天盖地的大门砰的一下关了。   船夫不知所措,船客质问纷纷。   不一会儿,大门又开了一条细缝,几只流光溢彩的华丽飞舟唰地驰骋进来,那几只飞舟上都飘着各个宗门的旗子。   最前的那只飞舟旗子上绘着一柄蔚蓝色的剑,光看一眼便觉得这剑气吞山河。飞舟甲板上,立着十几名气宇轩昂的剑修。   领头的那名剑修居高临下地睨了下方一眼,小舟上被扫到的修士们顿觉心神一凛。修士们互相对视一眼,皆点头,懂了那人的身份,赫然是化神期战力莫长庚,却不懂他这么大阵势来无相魔门做甚。   各宗的飞舟进入后,大门合拢了,众人看着那条细缝咻的一下消失,心中更发暴躁,纷纷扭头诘问无相魔门的弟子,然而飞舟上无相魔门的弟子也摸不着头脑。   昆仑剑宗的飞舟率先靠岸,还不及停稳,甲板上的十几名剑修顿时化作一道剑光,划过城市,射向无相魔门的山门。   众人惊疑不定,昆仑剑宗竟然在无相魔门的地盘上,生生无视城内不得飞行的规定。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船上其他的人也附和起来,更有甚者,忍不住怀疑道:“昆仑剑宗不会是要向无相魔门宣战吧?那我们可怎么办?”   这时,修士群中响起一声尖叫,那尖叫的修士握着传讯玉牌,满脸惊恐,“外面的师兄说,昆仑剑尊进阶渡劫期了,就在刚刚!”   “什么?他不是大乘期战力嘛?他怎么可以进阶?”   “真的!我师妹也这么说!听说外面闹疯了,盛京的跨界传送阵都关了!”   “闹得这么大?”   惊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   半空中,温潮生看着沉肃的莫长庚,不禁御剑凑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诶,你说这事儿可咋整?剑尊进阶了,大乘期战力会轮到谁头上。”   莫长庚掀起眼皮,上下扫了温潮生了一眼,嗤笑一声,“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啧。”温潮生眉头一皱,“你这变着法儿嘲笑我弱不是?我也不想当战力,只想悠哉悠哉养老。算了,不跟你提这。你说,会不会轮到杀戮禅那位头上。”   莫长庚压下眉头,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个自有九节竹的高层拿主意,不关我们的事。”他从怀里掏出罪状令,挥了挥,“我们把这事儿办好就行。”   据封曜的话,黑袍子那家伙狡猾得很,基本没有在荒林留下任何痕迹。大衍宗执法堂的弟子审问鬼樊楼的邪修们,也只得出了那人功法诡异的线索。   至于最基本的不在场证明,对于无所不能的渡劫期修士来说,几乎算不了什么。   昆仑剑宗的五位太上长老早已动身了,莫长庚带的这一队剑修几乎派不上实质性的帮助,其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给无相魔门施压,并监督搜查。   莫长庚赶到无相魔门的掌门大殿时,五位太上长老正在和昆仑剑宗的四位太上长老对骂,九个岁数加起来捅破天的老大爷,一人一句,唾沫横飞,动手动脚,幸好没打起来,不然这天真得被他们捅穿了不可。   无相魔门的掌门不过大乘期,又是晚辈,夹杂在九个任性的老大爷之间,好声好气,完全没点掌门的威严了。   他刚替昆仑剑宗的长老们说一句,就被自家长老指着鼻子骂叛徒。他不得已替自家长老说一句,又被剑宗长老们指着脑门破口大骂。   “你们魔门闹出来的破事儿,还敢顶嘴了?”   十个人吵个不停,掌门大殿的天顶都快被他们翻了。幸好殿门隔音,不然外边的弟子非得吓得嗔目结舌。   莫长庚进门好一会儿,他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是,插嘴也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句涂涂鸟的叫声,清亮而有穿透力。   咕咕——   九个吵架的老大爷和一个拉架的乖孙子顿时怔住,纷纷扭头看向门外。魔门的太上长老们满脸嫌弃,昆仑的长老们扭脸装作没看见。   莫长庚回头看去,先是一只金雕玉琢的笼子进门,笼内的涂涂鸟觑他一眼,不屑地扭开脸,低头去啄白玉杯里的水,千金一滴的灵液被它啄得水花四溅。   “嘬嘬。”一声逗鸟的调笑声响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抚上涂涂鸟的头顶,轻柔地摸了摸。   金线刺绣的衣角迈过门槛,琤瑽,腰间玉佩琼琚。一个袭着华丽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跨了进来,外貌约莫二十七八。   鼻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是天道院最新出的款式,千金难求。但这朴实的圆框眼镜不衬男子的脸,倒把他的英气硬生生压了下去,添了几分淳朴愚钝。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他像是没感受到一般,眉眼间堆着笑,就那么逗着笼里的涂涂鸟。   掌门舔着老脸笑了笑,小走几步上前,满脸真诚地问候道:“师祖,又遛鸟呢。你这涂涂鸟长得又黑又壮,可比外边野生地强壮多了,喂了不少灵药吧。”   他夸了好几句,接着话头一转,“我给您传讯,您怎么没回?”语气顿时卑微下去,小声地埋怨道:“还这么晚才来。”   男子终于挪开眼神,看向掌门,笑道:“我家鸟儿生崽,走不开。”   “啧。”魔门的一位太上长老终于受不了一般,粗着声音教训道:“虞师叔,鸟是鸟,人是人,您不能成天玩物丧志啊,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迟到!”   虞世南难为情地笑笑,收起了鸟笼。“我这是借境调心,师侄可错了。”   魔门长老似乎不愿与他争执此事,没接话。   虞世南倒也不介意上下尊卑,扯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道:“事情不是解决了?万魔峰的杨师侄已经破界逃走了吧。”   “还师侄?做出这等恶事,应立即逐出无相魔门,下达三千世界追杀令!”魔门长老声音尖了起来,愤怒地摆摆衣袖。   虞世南附和着笑了笑,“当然,那我也给追杀令加上一笔灵石,就当晚到之罚了。”   莫长庚静静听着,把事情的完整经过听明白了。   昆仑长老们前往鬼樊楼的荒林,从夏剑尊口中得知黑衣人为魔修后,立刻赶到了无相魔门。魔修只有坤舆界才有,黑衣人不可能是他界修士,只可能是无相魔门的弟子。   无相魔门的渡劫期修士不多,就六个,挨个找也能找出来。   昆仑长老说出黑衣人的邪门功法,将修士的灵气转化为魔气,并吸收为自己所用。无相魔门的掌门立刻有了计较,那邪门功法是五千年前的残魂一号所创,而万魔峰的峰主杨醉蹄正是残魂一号的徒弟。   万魔峰的峰主杨醉蹄几十年前闭了死关,之后再也未曾露脸。峰内事务,全都交由底下的弟子打理。他不插手宗门事务,无相魔门也就由着他去。日日查探魂灯,知道他平安无事变好。   众人赶到万魔峰时,杨醉蹄已不见踪影。   后峰的魔气荡然一空,全被他收入囊中。山洞中还残余着跨界的灵气,恐怕穹顶的渡劫期修士们联手封闭之前,他先一步划界逃走了。   他已经逃之溜溜,看这魔气的空缺量,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峰内上下,所有的弟子都被吸干了魔气,甚至连他的亲徒弟也没放过。   据隔壁峰的弟子说,几日之前,他前往万魔峰探访好友时,确实见过与季子野相像之人。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才恍然察觉。   莫长庚点头,事件已经解决了,没能抓到黑衣人,但得知了那人的身份。昆仑剑宗执法堂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打开罪状令,当众念出杨醉蹄的三条罪状。   一是私自将邪魔功法教授给邪修季子野,二是协助邪修季子野残害百多名魔修和灵修,三是私自对大乘期战力夏枕风动手,逼迫夏枕风进阶,使得坤舆界痛失大乘期战力,对坤舆界的稳定造成极大破坏。   他将罪状令交给无相魔门的掌门,无论是抓捕杨醉蹄,还是对无相魔门问责,都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他带着昆仑剑宗的弟子赶往万魔峰,再次搜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没有找到,他的心中却不禁升出一股疑问。   “太干净了。”   温潮生闻言,猛地咳了咳,惊恐地扭头看向他,指着血肉淋漓的森林,“这叫干净?要不是我厉害,三日前的桂花糕都能给你吐出来。”   莫长庚摇摇头,“我是说,所有的证据都太‘干净’了,全都指向杨醉蹄,没有一条迷乱视线的伪证或假线索,给我一种给人擦过的感觉。”   三日后,万佛宗,执法堂。   和光一赶到执法堂,就感觉大殿的氛围与往常截然不同。   门口,妖族各族的使节进进出出,脸上皆带着惶恐,蛇族与鸟族竟然能拉着手聊天,他们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谈着一件事,昆仑剑尊不行了,谁顶上,天曜大战的大乘期战场谁上场?   没人能回答他们。   九节竹会议开了三天,至今没商讨出个结果。   殿内,以往兢兢业业工作的执法堂弟子们面色担忧,抱着文案不知所措,更有甚者,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你听说了嘛?两日前忘情禅主出峰了,听说掌门命他赶去商量事宜。掌门大殿的殿门关了整整两天,他们还没出来。”   “忘情禅主真可怜,摊上这么一个徒弟。季子野那家伙为了那么点虚无缥缈的爱情,非要脱离万佛宗,没想到竟然做了邪修。”   “是啊,从一禅的禅子,到万人唾骂的邪修,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无相魔门的好友告诉我,那日和季子野一起,逼迫夏剑尊进阶的黑衣人是个魔修,至少渡劫期。无相魔门的渡劫期老祖可没几个。”   “不仅昆仑剑宗,无相魔门这次也栽喽。”   ......   “说完了?”和光眉头一压,往角落里斜眼一瞥。角落里弟子们登时噤声,停止了腰板。“菩提秘境的资料处理好了?城墙修好了?”   弟子们应了一声,纷纷动作起来。   和光不再看他们,径直朝内殿走去。   一推开大门,就看见明非师叔和观邪师叔两人背手站在殿内。   观邪师叔面色古怪地扭开了眼神,明非师叔沉重地朝她点点头。   “来啦,那一起等九节竹会议的结果吧。”   作者有话说:   杨醉蹄,倒过来,emm......   ####   ####感谢在2020-11-26 23:58:27~2020-11-27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9章 169 九节竹会议   ◎三次异界来魂事件,他都在场!◎   三日前。   各大宗门执法堂弟子赶到鬼樊楼荒林。昆仑剑尊夏枕风方进阶渡劫期,气息不稳,暂且由昆仑长老带回宗门调养,留待之后决定处置。   余下两人邪修残指和大衍宗萧玉成,被直接带去圣贤儒门,由九节竹审问。   萧玉成震惊得长大了嘴,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涂鸣大佬掏出从星剑的那一刻,接着陷入了一片空白。夏枕风进阶渡劫期,一剑不敌黑袍子的事情,就像在脑子里放烟花一样,全然思考不得了。   他不就来找个柳依依吗?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执法堂弟子赶来时,他的口水喇子快流到地上了。   他被带走时,还纳闷了一会儿,他不被押回大衍宗,也不被带去昆仑剑宗,怎么被带去了圣贤儒门?圣贤儒门,这...有点排不上号啊。   他和残指被押到圣贤儒门,分别受审。   圣贤儒门,审讯室。   此次事件干系到了昆仑剑宗和无相魔门,为了避嫌,故由万佛宗和大衍宗联合审问,其他宗门协助调查。萧玉成又是大衍宗弟子,故主审官为万佛宗的佛修。   佛修拿起九节竹内萧玉成的档案,快速过目,朝着对面坐立不安的萧玉成温柔地笑笑。萧玉成松了口气,刚要回笑。   佛修登时横眉倒竖,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萧玉成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萧玉成,你去鬼樊楼究竟为何?”   萧玉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半年前,涂鸣救走残指,还掳走了柳依依和柳幽幽,他去鬼樊楼是为了找柳依依。他从鬼樊楼的中介人口中得知残指近日可能出没在万人冢。他便去了万人冢,一开始没看到残指,只看到了吸人灵气的季子野。他逃跑时,遇到了残指。   残指想捉了季子野拿悬赏金,他们便打起来了,季子野不是残指的对手,几下便被残指绑住了。但是没想到季子野背后还有靠山,黑袍子一出手就重伤残指。   季子野有靠山,残指也有,他就叫来了他师父涂鸣。   “后来......”萧玉成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盯住佛修,往前扑腾几下握紧佛修的手,大声辩解。   “我也不知道涂鸣就是昆仑剑宗夏枕风啊!我也不知道夏剑尊打不过黑袍子啊!我也不知道夏剑尊他丫的居然会进阶啊!”   说到这儿,他心底涌上无数悲痛,猛地一锤桌子。   倒了什么血霉了,摊上这么个事儿!   大衍宗的法修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怜悯,他咳了咳,“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萧玉成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佛修又敲了敲桌子,问道:“大衍宗的柳幽幽和你什么关系?”   “年少无知时犯过的错。”   “说人话!”   “我以前喜欢她,后来不喜欢了!”   “花灯节的第一夜,残指袭击的时候,你为何和柳幽幽在一起,还有季子野?”   萧玉成满脸苦涩,“大师,和喜欢的女修一起逛街没什么问题。”   法修瞟了几眼档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可是当时,季子野和柳幽幽好像是公认的一对。你......”   “他们只是谈个恋爱,又不是结了道侣,挖墙脚不犯法吧。”   佛修怒目一瞪,啪——又猛拍桌子。   萧玉成深吸一口气,狠狠低下头,一口气说道。   “我下贱,我□□,我插足人家感情,我不要脸!”   佛修不忍直视,嫌弃地摇摇头,见柳幽幽一案实在问不出什么了,翻出另一份档案,“盛京花魁夜,你去红袖招做甚?”   萧玉成支支吾吾道:“男人去红袖招,还能干嘛?”说完脸颊一红,扭开了脸。   “花魁夜距离花灯节才多远,你方才喜欢得要去挖墙脚,现在转头就去嫖?”   “我......”萧玉成脑子一抽,忍不住脱口而出,“男人的劣根性。”   话音刚落,成功收获了两道鄙夷的眼神。   “我那晚不是没嫖成吗?再说了,花魁夜的妹子全被你们万佛宗的观邪师叔收走了。”萧玉成眼神一亮,登时想起来。   “我之所以去花魁夜,是因为万佛宗的和光前辈提过一句,她说花魁夜空前绝赞,让我务必去开开眼,我才去了。”   说着说着,萧玉成心里头不禁冒出一股火。   这两人总拿着花魁夜问话干嘛?他去花魁夜,是因为万佛宗执法堂的三把手和光。花魁夜没能尽兴,是因为副堂主明非。合着好处全让他们占了,还来教训他。   法修看着他的模样,换了个话头,缓解缓解氛围,看似无意地提起,“听说那日盛京王家的王千刃也去了,还去你那桌打了招呼。”   “王千刃?”萧玉成眯着眼睛想了想,“是啊,当时他和旁边的天极界修士关系那么融洽,谁知道那天极界修士说动手就动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登时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王千刃遇害一事,可和我没关联。王千刃是朝谢玄打招呼,我可不认识他。”   萧玉成没进九节竹,自然不知道当时捉拿王千刃的弯弯道道。   审问的两人又细细询问了几句,都没找出任何破绽。万人冢外,萧玉成遇见季子野一事,看起来真是偶然。   法修轻轻摇摇头,传音道“他是真不知道。”   佛修皱了皱眉,“这也太巧了,最近的两次异界来魂事件,他都在场。黑袍子一事,他也某种程度上参与其中。”   法修想了想,传音道:“或许是倒霉?”   佛修觑了萧玉成一眼,“什么人倒霉成这样,扫把星转世吧。”   总之,萧玉成身上找不到任何破绽,但是九节竹慎重起见,还是把他列为高危对象,重点观察。   此时的萧玉成想不到,他不过是大衍宗的一个普通弟子,坤舆界的一个小小金丹,竟然值得所有宗门严阵以待。从此,无论他前往哪座城市,那座城市的执法堂立刻会收到消息,派出探子暗中监视他。   他的修行速度、他的功法、他的法宝、他的交际圈、他撩过的所有女修,他去过几次红袖招,点过哪个妹子,他们一起待了多长时间,精确到几分几秒都被记录在案,封存在档案之中,重点排查。   直到几百年之后,他终于被纳入九节竹的那一刻,看着堆成小山的档案,门门写着他的大名,欲哭无泪。   另一边,残指被九节竹的药修治疗过后,也带到了审讯室。   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伸出手,十指的红线都被取下了,只剩光秃秃的疤痕,怪难看的。他抠了抠连接处,几滴血珠子蹦出来,才满意地笑了笑。   佛修压了压眉头,“邪修残指,你为何会出现在万人......”   残指屈指一弹,一颗血珠子直直朝佛修嘴里射去。佛修连忙住嘴,抬手挡住,他再想说话时,残指抢过了话语权。   “大衍宗的伪君子什么时候和万佛宗的秃驴这么好了?还能一起查案?无相魔门和昆仑剑宗呢?一个是他们剑尊,一个是老祖,就这么放心地把案件交给你们?”   佛修面色不改,“不关你的事。残指,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邪修。正道不追究你们那点泥沟里的事儿,不是不能管。你若不配合,我们搜集够残杀修士的证据,足够你蹲到大牢蹲到老死。”   残指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佛修以为他要配合,再次开口时,又被他堵住话头。   “你们同属一个组织?那种跨门派,大小宗门联合的组织?鬼樊楼的中介人之间是有过这么一个传说,不过没有人真正见过,没想到居然被我撞上了。”   佛修拧了拧眉头,厉色道:“残指,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在审你,你最好懂点分寸,乖乖说出当时发生的事情,不然......”   “不然怎样?”残指笑了笑,翘起二郎腿。“不然就把我扔大牢?以什么罪?杀人罪?”   他的笑容渐渐散了,眼神倏地锋利起来,“大师,你搞清楚,我杀的人都是你们让我杀的。我只杀正道悬赏令的人头,杀他们合情合法,你拿什么给我定罪?”   “啊。”似乎是想起什么,他又笑了起来,“我还杀鱼头,不过我做得隐秘,恐怕你们找不到证据。”   佛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   残指抬手抚上嘴唇,摸了几下才想起唇钉也被收走了。   “我的储物袋里留存着练气至今杀过的所有人,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翻翻。多亏我那个好师父,夜止儿啼涂鸣。呵。”他嗤笑一声,“现在该叫夏剑尊了,他只让我接他给的悬赏令。唯一的私单是大衍宗的柳幽幽,可惜没成。”   “涂鸣说,哪一天遇到跨宗门的修士围捕,就交出那沓悬赏令。那天,就是今天吧。”   佛修他朝身后摆摆手,审讯室外的弟子连忙送上残指的储物袋。他迅速翻阅一遍,发现残指所言不虚,他   沉默不语,脸色黑了下去。   残指抬起脚,一脚把两人之间的木桌子踢个粉碎,他掀起眼皮,瞥了佛修一眼,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   “大师,咱们可不是判官和犯人的关系,而是为民服务的官员和乐于助人的百姓,你谦虚有礼地问,我便善解人意地回答。”   “首先,百姓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丢了唇钉和手指红线,想必大人很乐意帮我找回来。”   残指抬起下巴,点了点储物袋。接着,朝佛修伸出手,示意他亲自帮自己一阵一阵缝上去。   关于残指的审讯,便在血肉横飞的过程中进行了。   圣贤儒门执法堂,九节竹临时会议室。   事件发生之时,顾鼎臣说的是请大小宗门的话事人及时参与会议,然实力与影响力不够的宗门,以及完全对解决此事束手无策的宗门都默契地婉拒了。   王谢两家人手不够,忙于处理后续,无法及时赶到,故而退出此次会议。   四大宗门有渡劫期长老坐镇,能够划界而出,自然来得最早。其他宗门门内无常年坐镇的渡劫期老祖,只能苦捱捱地赶传送阵或御剑飞行。   西瓜来得最早,顾鼎臣刚发完命令,眨眼间西瓜便出现在圣贤儒门执法堂门外。万佛宗执法堂的事宜,明非和观邪能够处理,他无需多加吩咐。   来穆臣晚一步,夏剑尊进阶之时,他还在久违的美梦中。洞府被掌门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美梦登时变噩梦。他被迫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树冠穿衣,还要给封曜和步云阶带句话,让他们暂且放下堂主之争。   第三是韩修离。无相魔门的路掌门本想亲自出席,一想到与会的都是小辈,他去的话有点跌份儿,又歇了这个心思。   出门前,掌门嘱咐了韩修离好久,让他跟紧万佛宗的步伐。此次九节竹会议,和光的地位不够,出席的是堂主西瓜。掌门吩咐了好几遍,西瓜选哪个,他就选哪个,西瓜打哪,他打哪。一到圣贤儒门,先以前辈后辈的身份问候西瓜堂主。   韩修离脑瓜子不聪明,但他一一都记住了。于是,他一进圣贤儒门的执法堂大门,直冲西瓜堂主。   来穆臣也刚进门,就在前边,韩修离风风火火地进来,他自然看到了。来穆臣转身,摆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脸,伸出手正准备朝韩修离打招呼,没想到韩修离直接越过他,往更前边的西瓜冲去了。   前方,西瓜回头,一边招呼韩修离,一边擒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瞥了来穆臣一眼。   来穆臣抬着手,继续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能维持礼貌得体的微笑。   这时,一只大手及时握了上来,带着凛冽刺骨的剑气,昆仑雪山万年不化的朔风凌雪扑面而来,来人正是江在棠,他腰间的无双剑,令人一眼生寒。   江在棠担心夏剑尊的安危,等到昆仑长老带回夏剑尊,确认夏剑尊的情况后,才迟迟赶到。   四人问候着,刚进入会议室,就陷入了每一次会议都会遇到的第一道坎——座次   昆仑剑宗此次有亏,江在棠主动退出。韩修离没注意到座次问题,只是小脑瓜里纳闷,大家怎么不坐?他跟在西瓜堂主身后,西瓜堂主没坐下,他也不好坐下。   西瓜和来穆臣明争暗斗地较了会劲,扯开两把椅子,两人同属最上。   四大宗门以外,参与会议的还有圣贤儒门的顾鼎臣,天道院的钟离亭,万兽门的石蛮,药门的冷白薇,媚门的曲无眉,以上皆属这一甲子的十一坤柱。剩下几个宗门的与会人员,无法动摇以上宗门的决定,不提也罢。   其中,顾鼎臣能力突出,以凡人之身主管圣贤儒门的大小事务,此次九节竹会议也由他出口召集。   其他坤柱的宗门内无实力强劲的大乘期修士,无法接任大乘期战力,故而对会议影响并不大。宗内掌门思忖着,不如让小辈长长世面,也符合与会人员的整体修为。   时候还未到一刻钟,与会人员来了不少,又没完全来齐。此时会议未开,正是铺垫会议基调的好时候。   来穆臣率先发难,箭头直指与他同等地位的西瓜。   “听闻贵派的观邪与涂鸣交好,和光也同他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关于涂鸣的真实身份,他们就没点思绪?”   这话说得妙,在座众人一怔,无数道视线射向战场中央的两人。   西瓜笑了笑,“我来之前,也特意问过观邪。他与涂鸣寻常见面,涂鸣也一直带着鬼面。两人喝酒时,涂鸣倒是摘过,不过面具下是一张赖疙瘩脸。我那师叔性子软,不忍盯着涂鸣看,怕伤了对方的心,故也没发现那张赖疙瘩脸与夏剑尊相像。”   “至于和光,更别提了,她与涂鸣又差辈分又差修为,哪能发觉涂鸣的不对。”   来穆臣轻哼一声,“哦,是嘛。我还以为贵派早就知道了涂鸣的身份,就是捂着不说。”   西瓜眉头一挑,视线恰巧与来穆臣对上了。想泼浑水是嘛,那我就陪你玩玩。他咧嘴一笑,扯出了另一个众人皆知的事情。   “说起来,九曲城不是有段时间闹鬼,那鬼大半夜吓小孩。大衍宗的执法堂不是查过这事嘛,查到后来,还是涂鸣主动跳出来承认。你们当时就没仔细查查涂鸣的身份?毕竟,还是要给民众一个交代。”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会议室寂静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在两人身上。吃瓜众人面无表情,心里一个劲儿地咆哮着:打起来!打起来!   两人一人一嘴,眼见着就要掐起来,幸好顾鼎臣和剩下的人及时赶到。   然而会议的基调已经定下了,大衍宗和万佛宗互掐,昆仑剑宗和无相魔门暂时不步入战场,只藏在前面两宗的身后。   虽然四大宗门当大,但是九节竹名义上还是圣贤儒门协调。四大宗门最后要拍板决定,明面上还是得象征性地问问圣贤儒门的意见。   西瓜与来穆臣对视一眼,纷纷将真诚的视线投向圣贤儒门的顾鼎臣,和善地笑起来,“顾堂主,不如您先给个会议的章程,咱们先谈哪个?”   顾鼎臣对潜规则心知肚明,他推辞了两次,西瓜和来穆臣坚持了三次,他才难为情地亮了亮嗓子,站起身来,朝那两人点点头,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一群伪君子。   他环视在座众人,朗声道:“夏剑尊进阶一事,大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再多说,我们直接进入议程。会议的事项有两个,一是事件的犯人是谁,二是接下来怎么办?大乘期的战力谁顶上?”   “刚才收到无相魔门的消息,犯人的身份已经清楚,是万魔峰的峰主杨醉蹄,目前已经破界逃走。那我么直接进入第二个事项,夏剑尊进阶渡劫期,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有什么看法,请踊跃发言。”   顾鼎臣坐下,会议室又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夏枕风是最强的大乘期修士,还是剑修。坤舆界不缺大乘期修士,但缺和夏枕风一样强的大乘期修士,那人还得自愿为坤舆界献出生命。   这人,出自四大宗门的可能性更高,在座众人都在等最上头四人开口。   来穆臣想逗一逗年轻的小辈,他扭头看向神游天外的韩修离,笑道:“韩堂主,你觉得如何是好?此事说到底,也是无相魔门的不孝弟子闹出的,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啊?”韩修离登时回神,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万魔峰峰主杨醉蹄那儿,他还在思考杨醉蹄是谁,顾鼎臣接下来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旁边的江在棠看不过,传音提醒了一句,“韩堂主,来堂主是问你,夏剑尊进阶渡劫期,不能再做化神期战力,接下来该怎么办?”   “哦。”韩修离听懂了,他点点头,紧接着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疑惑,“这还不简单。”   众人纷纷望向他,这哪里简单,简单就不会紧急召开九节竹会议了。   “按回大乘期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把夏剑尊按回大乘期,怎么按?废了渡劫期的修为?那可是渡劫期的剑修!   众人考虑到韩修离的脑子,正准备含糊跳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有人竟然接上了话头。   “谁去按?!”   天道院的钟离亭蹭的一下站起来,双眼放光,手指不停地颤着,仿佛是想亲自把夏剑尊解剖一番,亲自按回大乘期。   作者有话说:   萧玉成——假名门公子,真穿越者探测器   小剧场:   所谓主角,就是少时凄惨、长大装逼,通吃黑白两道,大能收徒,大宗门撑腰。   和光:我......   残指:没错,正是在下!   ###   ###感谢在2020-11-27 23:58:32~2020-11-28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0章 170 大乘期战力   ◎是我人族无人,还是妖族无妖,竟轮得到些冷血的畜生上场◎   “按回大乘期不就行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韩修离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点子,然而深入想想,好像又并不是不可能,不过大家都不敢往这方面想,故而忽略这个最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   既然韩修离提出了,他们不必冒着得罪昆仑剑宗的风险开口,这事也不是没有机会。   修为倒退不少见,然渡劫期修为倒退还未发生过。天道院主研究,钟离亭也附和了,说明此事在技术上行得通。   负责操刀拉仇恨的人都齐了,旁观的小宗门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不知谁最先开口,纷纷低声附和起来。   “也不是不能一试,夏剑尊当了那么多年大乘期战力,突然之间换人难免心慌,能不换人最好。”   “夏剑尊是剑修,大乘期以内的剑修,还没有能达到夏剑尊程度的。”   “钟堂主,您这么说,是不是心里有底了。”   ......   眼见小宗门越聊越嗨,四大宗门的堂主都未曾开口,作为主办人的顾鼎臣咳了咳,暂且打断众人的议论,把话头移到四大宗门的人身上,尤其是引爆炸弹的来穆臣身上。   “来堂主,韩堂主提出的意见,您怎么看?”   来穆臣斜眼瞥了江在棠一眼,江在棠垂着眼眸,双手也放在会议桌下,叫人看不懂他的情绪。同意提议会得罪兄弟宗门,在众人隐隐赞同的氛围下直接拒绝又无异于打韩修离的脸。这个问题,怎样回答都不对。   来穆臣笑了笑,“大衍宗与昆仑素来关系甚密,我要是先说了,未免有偏袒昆仑之嫌。西瓜堂主,不如您先说个公正的想法。”   这句话高明,几下便把烫手山芋扔给了看戏的西瓜堂主,还把他架得极高,让他务必说出一个“公正”的看法。   西瓜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来穆臣一眼,正好对上来穆臣真诚的笑容。他连忙摆摆手,自谦道:“什么公正不公正的,来堂主抬举了。这主意,怎么也是韩师侄提起的。”他在师侄二字上加了重音,“我说话了,不也容易偏袒师侄嘛?”   他朝后边的小宗门话事人抬抬手,“此事重大,不如大家再讨论讨论,集思广益。”   皮球,又被踢开了。   小宗门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也摸不准四大宗门的心思。细细分析这话,仿佛这提议有戏的样子,但是来穆臣和西瓜都不愿当出头鸟,得罪昆仑剑宗。   于是,下方的人又讨论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声音比刚才稍稍大了一些,故意让四大宗门的堂主听清。   “天道院人才辈出,钟堂主既然放话了,说不定能研究得出让夏剑尊无事落回大乘期的方法。”   “是啊,尤其是这一辈的钟堂主,天道院的院长无数次跨过您呢,说您是天将其才。”   “钟堂主的话,肯定能行!”   钟离亭是个不折不就的研究狂,不懂人情世故,看不穿众人这是高高架起他,还以为他们真心实意地夸他聪明。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一个劲儿摆手。   砰。   四大宗门那边传来一声敲击桌子的声音,众人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眼前闪过一阵蔚蓝色的光芒,刺得一时之间睁不开眼。   江在棠抬起手,把无双剑往会议桌上随意一搁。   凛冽刺骨的剑气倏地一荡,昆仑雪山万年不化的朔风凌雪扑面而来。   会议室登时陷入寂静,室外凶猛料峭的山风呼啸而过。   江在棠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众人,不解地问道:“诸位怎么了?继续啊!”他顺着众人的眼神,望向手里的无双剑,倏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哦,你们在看这剑啊。我放剑没别的意思,就是剑柄硌着腰了。”   虽然江在棠一直用眼神示意讨论继续,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剑修说剑柄硌着腰了?这扯淡理由骗鬼呢?   西瓜和来穆臣揣着手笑笑,事不关己地看戏。韩修离左看右看,摸不着头脑,只好沉这一张脸装严肃。   众人的眼神还一直黏在无双剑上,江在棠看似好心地介绍了一下,“这是第一任昆仑剑尊顾钧座的佩剑无双剑,两万年没现世,大家好奇也正常。要不我拔开给大家开开眼?”   他难为情地笑笑,也不等众人回应,唰地一下拔出剑,流光溢彩的蔚蓝色剑身差点闪瞎众人的眼。   天盖地的剑气登时席卷会议室,裹挟着满室的灵气,一丝一丝钻进众人体内,往心头猛地一扎,众人只觉如坠冰窖。   似乎是嫌刺激得不够,江在棠皱了皱眉,“我修为低下,使不出无双剑的真正实力,只有掌握了无双剑法的夏剑尊才行。”   他眼神一亮,语气兴奋起来,“要不这样,过几日办一场赏剑大会,由夏剑尊亲自挥剑,邀请坤舆界的各个宗门。尤其是在场诸位......”他一字一字加了重音,眼神在后方众人身上一一划过,笑意愈深,“我会亲自让派人把请帖交到诸位手上。”   后方大眼对小眼,江在棠一顿软硬兼施,他们再蠢,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无双剑就搁这儿了,我看看今天谁敢动夏枕风。   西瓜和来穆臣扯了扯嘴角,心想道:这家伙不赖嘛。   韩修离作为罪恶的源头,继续沉这一张脸。好好的开会,怎么话题挪到赏剑大会上了。夏剑尊的修为,还压不压啊。   四大宗门的堂主不开口,后方的人也沉默下去,眼见着会议的气氛越来越僵,顾鼎臣在心底苦笑一声,只好出来打圆场。   “我坤舆界人才辈出,又不是没有大乘期修士了。夏剑尊进阶已成定局,还硬要按回大乘期,未免显得我们坤舆界气度太小。被其他界域的修士知道,指不定怎么看轻我们呢。”   四大宗门依旧没反应,似乎是默认了这句话,后方的众人点点头,也同意了。   顾鼎臣和气地笑笑,推动会议继续进行。   “我们就专心眼前的事,选出新的大乘期战力。”   天曜大战三千年一届,牵涉到三千世界的所有界面,赌注下一个三千年的轮回的数量。   除了无法参与或实力不足以参与的界面,比如说三万年前陷入天魔大战的坤舆界,早已沦陷在天魔手中的界面,三千世界最底端人丁凋零的界面,几乎所有的界面都势在必得。   天曜大战分为三个战场,大乘期战场、化神期战场,以及大型战场。大乘和化神是个人战,大型战场是修士混战,每一届的规矩都不同,每个界面各派出若干元婴期修士和金丹期修士,进行大型团战。   三个战场的名次,决定最后的轮回名额。   上一届天曜大战,坤舆界第一次挤进前十,名列第九。   天道院和圣贤儒门经过三千年的观察和研究,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名次,目前坤舆界所有的灵魂都能得到轮回,并且新生的灵魂也在有序稳定地增长,器灵、木灵等,嗔怒禅主李铁柱养的狗尾巴草多肉,就是新生的木灵。   名次太前,坤舆界的资源可能跟不上人口的增多和修士的消耗。后退太多,无法保证所有生灵都能够轮回。   百年前的九节竹会议上,各大掌门已经敲定了本次天曜大战的名次区间,第十名到第七名之间均可。   自三千世界具有历史记载以来,天曜大战只要遵循修为的规定,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成王败寇、生死自负。   直到两万年前,坤舆界摆脱天魔的控制、重回天曜大战的战场,三千世界联合设立了一条专门针对坤舆界的规则,不许派出使用非灵气的生灵,也就是魔修。   为了避免成为三千世界的靶子,坤舆界被迫接受了这条规则。   现在选出新的大乘期战力,第一个就排出了无相魔门,韩修离只能干瞪着眼,听他们讨论。   坤舆界,最强的修士要数剑修,首先还是从昆仑剑宗里找。   大乘期的剑修,老一辈的不少,但在进阶无望的绝境中,他们的剑早已被磨掉了锐气,战斗中没有年轻一辈的朝气和拼命。派他们上战场,有点悬。   年轻一辈的,也就夏枕风和温潮生两人。温潮生的资质确实不错,实力也不差,但是对比夏枕风,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众人心里都有些不乐意。   “温潮生步入大乘还不久吧,虽然剑修不看修为,但是会不会太低了点。”   “我曾听昆仑剑宗的弟子谈论过,温潮生是大乘期,实力却比不过化神期的莫长庚,与其让温潮生上,还不如让莫长庚进个阶。”   “莫长庚是化神期战力,你让他进阶,化神期战力找谁顶上?”   提建议那人一顿,偷偷瞄了上边风雨不动的西瓜一眼,众人不是傻子,自然看到了他的眼神。那人小声道,“西瓜堂主出自杀戮禅,杀戮禅都是打出来的,不比剑修弱。”   旁边一人也轻轻点头,“是了,不久前西瓜堂主在十万大山对阵蛟四,战斗途中进阶,也打败了化神后期的蛟四,那蛟四可是个出名的高手。”   西瓜稳稳地坐在上头,没接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顾鼎臣咳了咳,严肃地说道:“诸位,不可乱来,莫长庚的化神期战力早已定下,昆仑的长老们坚信他能稳赢化神期一战,如今再改,恐怕会多生变故。此次我们只定大乘期战力,其他一切照旧。”   众人悻悻闭嘴,又把眼神移到隔壁的来穆臣身上。   来穆臣笑笑,道:“诸位别这么看我,我出门前把宗内的大乘期长老都过了一遍,让他们炼个阵画个符还成,让他们上大乘期战场,我们可能要做好完败的准备。”   这时,又有一人发出奇思妙想,提起了邪修。   顾鼎臣看向媚门的曲无眉,红袖招的产业遍布坤舆界的每一个角落,且媚门与邪修关系不差。媚门应当是最了解邪修的正道门派。   曲无眉轻轻摇摇头,语气十分遗憾。   “大乘期的邪修,除了涂鸣......夏剑尊之外,还有五人,其中三人实力强劲,几乎没听过战败的消息,但是很遗憾,那三人的胸怀不足以为坤舆界慷慨赴死。执意将他们押上战场,恐怕他们会故意认输。”   顾鼎臣点点头,又看向万兽门的石蛮,“十万大山的情况如何?可有适合的妖族?”   石蛮想了想,道:“位于大乘期晚期的倒是有一个,没怎么听过他的战绩,实力不太清楚,还要仔细询问妖族那边。”   下方一名修士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你说的可是狐三?那家伙,不行吧。”   “狐族?我不是看不起狐族,只是妖族多多少少带了些种族自有的习性,哪怕修行了也依旧很难摆脱。”   “狐三,我听过他,妖族不是有传言,他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和孔雀族的族长比美吗?”   “我想起来了,我也听说过他,十几年前他跑去万佛宗,找欢喜禅的明非道友比美,输得一败涂地,悻悻回了狐狸窝,哭了十几年,近些日子才缓过神来。”   ......   眼见着话题要偏,顾鼎臣赶紧咳嗽几声,又给拉了回来。   整整两天过去,会议确实筛选出来不少大乘期修士,然而昆仑剑尊夏枕风珠玉在前,他们看着后选上来的大乘期修士,怎么也不满意,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期间,顾鼎臣的玉牌收到了来自蛟族的消息,蛟族嫡系蛟龙蛟六,大乘期巅峰,实力强劲,足以担任大乘期战力一职。如果人族不信,可以让蛟龙与人族的大乘期修士比一比。   这个消息传来,众人都惊住了。   毕竟,那可是海族。   坤舆界重新参加天曜大战的两万年来,海族从未参战,甚至没有过问过一句战争的结果,似乎它们从不介意轮回数量这件事。   此时,他们竟然提出主动参战,这事儿比海族参与天魔大战还来得令人惊讶。   西瓜眯起眼睛,不留痕迹得瞥了顾鼎臣的玉牌一眼,扯了扯嘴角,说出了开会以来的第一个意见。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它们要什么?”   众人纷纷点头,海族背后肯定有所谋划。   顾鼎臣压低眉毛,摇了摇头,“不知,他们只说他们可以派一名大乘期战力上场,若它们赢了,人族和妖族必须答应他们一个条件。”   下方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一些人义愤填膺,一些人面露意动,隐隐起了些争执声。   西瓜扫了众人一眼,嗤笑一声,“哟,脸还挺大。”他往后一靠椅背,挑眉看向来穆臣,“你怎么看?”   来穆臣垂眸笑了笑,“是我人族无人,还是妖族无妖,竟轮得到些冷血的畜生上场。”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在场众人不是傻子,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   还是有些人面色不满,毕竟众人讨论了整整两天,都没有选出一个满意的人选,而蛟六是实力最强的那个。   下方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渐渐拧起一根绳结,累计两日的不满情绪朝上方冲去。   西瓜屈指敲了敲桌子,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两万年,蛟族从未参与天曜大战,现在开口参战,要说它们没有点小心思,你们信吗?三万年前,龙族突然跳反的事件还历历在目,鲸族的下场,大家还记得吧。”   “天曜大战,最重要的大乘期战场,交给这么一个种族,诸位扪心自问,心里踏实吗?”   “要是它们像龙族一样勾结外人,临时跳反,往后三千年的轮回数量怎么办?诸位都自信能证道飞升,下一轮回不用轮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可每一句话直指众人心底最恐惧的部分。   龙族跳水的例子在前,人族和妖族对所有海族都发自内心的不信任。   众人脸上的意动和不满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地是凝重的神情,但有几人还是心中隔阂,不是对海族,而是对西瓜。   整场会议下来,西瓜没有发表任何建设性意见,不如说四大宗门都毫无所动。而现在,由于西瓜的开口,对四大宗门所有的不满都引到了他身上。   “那西瓜堂主,不知您看好谁?坤舆界适合的人就这么多?您哪一个都不满意,那大乘期战场不要了?”   “是啊,难不成大乘期战场不派人了?你们只知道反驳,怎么着也得挑个人上吧。”   “不错,开会开了两天了,外面等的人也急。我们得选出个人,总不能真把夏剑尊按回大乘期吧。”   西瓜压着眉头,轻轻扫了众人一眼,那眼神按下了所有人的声音,他又敲了敲桌子,抬起下巴,“第七代大乘期战力,万佛宗出。”   话音刚落,会议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射到西瓜身上。   来穆臣没控制神情,眼底划过一丝震惊。   下方仍有一人不依不挠,旁边几人不停地拉他,示意他不要闹,他依旧站了起来。   “万佛宗出?大乘期的禅主是有几个,闭口禅主王小二不擅战,嗔怒禅主李铁柱才大乘中期,忘情禅主张敞都在大乘期待了两千年了。剩下的几个不提也罢,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骨头了,只能供在宗门当个长老。”   那人评论起前辈来,像吞了好几个炮仗一样,嘴里毫不客气。   “西瓜堂主,您不是想自己上吧?”   顾鼎臣脸色一变,好几次想打断他,恁是没插进嘴。众人纷纷惊恐地望向他,不禁心想哪个宗门送上来这么个愣头青。   西瓜轻轻笑了笑,倒也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冲撞,语气依旧那么不咸不淡。   “杀戮禅主,苦瓜。”   “我师父的实力虽及不上夏剑尊,但比起蛟六来,应是绰绰有余。再说,蛟族此次参战目的不明,不知蛟六在战场上会耍什么花样。但我拿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师父若是输了大乘期一战,他不会活着下战场。”   “杀戮禅从来都是以命搏命,他对战场的觉悟,对死亡的觉悟......”   西瓜环视众人,露出一抹居高临下的嘲讽笑意,不是源自万佛宗禅主的身份,而是源自杀戮禅弟子的身份。   “可要比在座诸位高得多。”   那人彻底被堵住了嘴,任谁也想不到,西瓜竟然把自己的亲师父送上有去难回的大乘期战场。那人刚要坐下,屁股一着椅子,砰——椅子冷不丁烂了。   修士,自然不会摔倒,他刚要站起来,一阵无形的风按着他的身子,硬是把他按倒在地上。   来穆臣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开了整整两天会,道友想必是累了。既然大乘期战力已经决定,道友就先下去歇息吧。”   作者有话说:   苦瓜这个名字出现很早了,怕大家都忘了,我这里重写一下对他的描述。   1. 杀戮禅禅子道号取名的特征   西瓜:武器柴刀,砍人就像砍西瓜   菜瓜:谁和他一打,都觉得自己菜爆了   苦瓜:谁一看见他,脸色就犯苦。(和他性格有关,以后会提)   小剧透   方天:未来的面瓜,含义是打脸专打脸。   ###   2. 嗔怒禅主李铁柱对苦瓜的描述   和光第一次去执法堂,由于太狂,被西瓜捅了几刀。她去向师父撒泼告状,让师父替她撑腰   师父让她自己揍回去,和光说她怕西瓜。   师父说:你怕他,我就不怕他师父?   宿命的轮回——嗔怒禅子怕杀戮禅子,嗔怒禅主怕杀戮禅主   ###   ### 第171章 171 替罪羊   ◎这件案子,做得太干净了◎   顾鼎臣是个凡人,九节竹会议在座的各人修为最低都是金丹期巅峰的坤柱。经过整整两天的会议,他早已疲惫不堪。会议途中甚至出去过几次,解决生理问题。   他是会议的主办人,四大宗门的堂主看起来不想管事,下方的人又有几个唯恐不乱。为了让会议平稳进行,他只得时时刻刻警醒,一旦话题有偏离轨道的趋势,立马拉回来。   大乘期战力人选定下,众人无话可说,最折腾的分子也被四大宗门联手请出了会议室。   顾鼎臣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快结束了。   他清了清嗓子,吐出最后一个附加的议题。   “关于夏剑尊遇袭进阶一事,目前只有九节竹和几个宗门的长老知道,《盛京小报》还未放出相关消息,诸位想怎么公布?直接点名事实,道出万魔峰峰主杨醉蹄的名字?或是......”   下方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新闻报道确实是不可轻视,要把影响降到最低,最大程度减轻坤舆界众人的担忧。   西瓜敲了敲桌子,有离场之人的前车之鉴,众人顿时噤声。   “依我看,不如说苦瓜禅主得知夏剑尊的消息,前往鬼樊楼想带回夏剑尊,夏剑尊不允。两人争执缠斗之下,夏剑尊压制不住灵气,进阶渡劫期。”   这个理由,既能掩盖黑袍子的身份,降低众人的恐惧。又把苦瓜禅主的实力拉到与夏剑尊不分伯仲的高度,减缓了临战换人的忧心。   说完,西瓜瞥了江在棠一眼,江在棠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辞。   下方有人小声提出疑惑,“会不会太牵强?很难令人信服吧。”   西瓜扯嘴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又不要你信,盛京小报一发,叫妖族那边象征性地发封庆贺的消息,万佛宗再谴责谴责苦瓜禅主的行为。到时候铺天盖地的信息宣传开来,他们不信也得信。”   “鬼樊楼那边怎么办?恐怕有邪修看到了魔气,再把这件事和前段日子残害魔修的事一结合......”   西瓜眉头一压,打断那人的话。   “鬼樊楼那些家伙,我们手里的把柄多得是,敲打敲打就成。就两天前的架势,吓也把他们吓住了。再说了,邪修的话,谁会信?”   他扭头看向顾鼎臣,笑得有几分邪性,“顾堂主,《盛京小报》的权威,总不至于连几个邪修都不如吧。”   顾鼎臣轻轻笑笑,“就这么办吧,按西瓜堂主所言,可稳住坤舆界大部分修士。讨论的事项全部完成,那么会议到此为止,我先去编写新闻......”他说着,刚作势要起身,就被西瓜按住肩头压了下来。   西瓜拍拍他的肩膀,“别急,还有一事未完。”   顾鼎臣看着西瓜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安,总感觉这家伙没安好心。   果然,西瓜转脸就把枪口对准江在棠,“夏剑尊进阶之时,挥出一剑,好巧不巧,把我家的城门给切了。江在棠,您看这事咋整?”   这话,不就是明摆着要钱嘛?下方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西瓜怎么会在九节竹的场合公开说这种话。以他的身份,以万佛宗的家底,未免有些太跌份儿。   顾鼎臣砸吧砸吧嘴,品出了些味道。   明面上是要钱,实际上是以此事为开端,借机问责昆仑剑宗。   几百年前,九节竹会议敲定莫长庚和夏剑尊为战力后,为了弥补昆仑剑宗的损失,九节竹以及其他各个宗门都大开方便之门,在许多方面给予了大量的补偿。   如今,大乘期战力从昆仑剑宗挪到万佛宗,西瓜这个狠角色,怎么会不从昆仑剑宗身上狠狠咬口肉。   西瓜和江在棠一来一往,针对着几个方面讨价还价,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来穆臣从中插了几句,他这次没站在昆仑剑宗这一边,反倒与西瓜一唱一和,有点要逼得昆仑大出血的意思。   顾鼎臣琢磨着,听来穆臣话里话外,他此次针对的不是昆仑剑宗,而是江在棠。   昆仑剑宗执法堂本就派系林立,江在棠没能掌控所有实权,本来此次拿下无双剑,习得无双剑法,获得剑尊一脉的承认后,能够压下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没想到剑尊突然归来,而且还进阶了。仅仅凭剑尊无故出走一事,昆仑剑宗内部已然积累许多不满。剑尊又进阶渡劫期,无法担任战力,想必不满更加严重。   昆仑执法堂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其余的势力更加虎视眈眈,夏枕风还能不能坐稳剑尊的位置,也是个未知数。   顾鼎臣在心底笑了笑,不禁感叹江在棠的运气着实差得很。   十几年前,要是夏剑尊晚点离开,他及时得到剑尊一脉的承认,便能掐灭其他势力的苗头。几天前,若是夏剑尊晚点回来,他凭借无双剑的影响,凭借莫长庚主导的剑尊一脉全盛时的影响力,也能按下其他势头。   如今这般,江在棠倒是被夏枕风拖累了两次。   在西瓜和来穆臣的联合压迫下,敲定了对昆仑剑宗最严重的一条处罚。化神期战场上,昆仑必须交出无双剑,交由莫长庚使用。   天曜大战,无甚礼节规则,输者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胜者拿走,当作战利品带回界域。   莫长庚若是输掉化神期一战,昆仑剑宗便会输掉开山祖师爷的佩剑。   众人也对这个惩罚表示满意,江在棠无奈,只得咽下这口气。   昆仑剑宗曾被给予的其他优惠也一一列出来,勾心斗角的试探和拉扯还在继续。顾鼎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着实有些打瞌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的玉牌上收到了审讯室新传来的消息。萧玉成回想起了黑袍子——也就是万魔峰峰主杨醉蹄走之前说的一句话。   活着的渡劫期剑尊,比死了的剑尊更有用。   众人对视一眼,议论纷纷起来,这话何意?   “天曜大战事关坤舆界全体生灵,杨醉蹄为何要对付夏剑尊?莫非他是觉得自己必定飞升,不用下一个轮回了?他不想暴露身份,直接离开便好,或者杀了当时在场的人。”   “如果杨醉蹄想让我们失去大乘期战力,杀了剑尊不是更好吗?为何要为自己留下一个渡劫期的敌人。”   一人瞥了韩修离一眼,轻声道:“听闻魔修的脑回路与灵修不太一样,或许那杨醉蹄......”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而懂的都懂了他的意思。   玉牌传来消息后,顾鼎臣没在意下方众人,他敏锐地感受到西瓜的身体绷紧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原状。紧接着,西瓜和来穆臣的脸色沉了下去,两人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顾鼎臣眯眼笑了笑,总觉得那两人知道些什么,而他们互通的情报恰巧是在场众人都不知道的。   萧玉成的话不过引起短暂的讨论,众人讨论不出什么,便把缘由粗暴简单的定为魔修的脑回路不同于常人。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声讨昆仑剑宗上。   此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西瓜和来穆臣不约而同地倒戈了,他们不仅为要求减轻昆仑剑宗的负担,而且主动以执法堂堂主的身份为江在棠背书,毫不掩饰地夸赞江在棠的心胸和治理能力。   众人登时傻了眼,就连江在棠也不禁怔愣了一瞬。   那两人突然之间口径一致,莫非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顾鼎臣轻笑一声,两人变脸变得突然,恐怕是因为杨醉蹄最后留下的话,那句话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他不知道的那个情报到底是什么呢?   他越想越深,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烟瘾犯了。他环视四周,又按下了手指。   三个时辰后,历经三日的九节竹会议终于结束了。众人循着各自的任务,回宗忙了起来。   西瓜留到最后,避开众人,来到九节竹最深层的档案室,查找杨醉蹄的资料。刚打开门,恰巧与准备出来的来穆臣狭路相逢。   来穆臣了然地笑笑,“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那么,杨醉蹄是异界来魂吗?”   “很遗憾,他不是。他师父是残魂一号,五千年前身份暴露时,无相魔门曾让杨醉蹄走过前生石,没有异常。”   西瓜扯了扯嘴角,“我就说,万魔峰一事也太干净了。”   “太干净?”   西瓜从怀里掏出万魔峰案件的档案,随手扔给他,“万魔峰库房的宝物全没了,后峰的灵气当然一空,阖峰上下所有弟子全死了,几日前还有人见过季子野的身影。”   “从黑袍子击败夏枕风,再到穹顶之上的渡劫期大能联手封界。短短时间内,一个渡劫期修士不是不能做完这些事。但是,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未必能想到这么多。”   “这个案件,从头到尾一笔一画,太完美,太干净了,毫不拖泥带水。依我看,反倒像是有人预谋已久,故意栽赃。”   来穆臣挑高眉头,“以你看?”   西瓜咧嘴一笑,“我要是幕后之人,我也会这么栽赃,故而我能想到那人的手法。”   来穆臣摇摇头,“可惜了万魔峰上下的弟子。那黑袍子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西瓜应了一声。   活着的渡劫期剑尊,比死了的剑尊更有用。   如果夏枕风死了,萧玉成和残指也被抹杀,于情于理对黑袍子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他的身份不会暴露,不用多牺牲一个渡劫期傀儡,可以留作以后用。   对于九节竹来说,那么下一步是重立大乘期战力。没人会追究昆仑剑宗的责任,因为没人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许夏剑尊十几年前就被黑袍子掳走了呢?至于虚无缥缈的黑袍子,追踪擒拿他更是天方夜谭。   黑袍子没杀,也没逃,而是逼迫夏枕风进阶渡劫期。   首先可以肯定,黑袍子对于自己的实力异常自信,可以轻松从渡劫期的剑修手中逃走。他的身份败露,他推出了一个替罪羊。   对黑袍子来说,好像没什么太大区别。   对于坤舆界、对于九节竹的各个势力来说,则截然不同。   夏枕风的归来,引起昆仑剑宗自身的混乱。夏枕风一走了之、又突然进阶,夏枕风的威信动摇,能否坐稳剑尊之位还是个未知数。昆仑执法堂派系之间的动荡加剧,江在棠的处境雪上加霜,剑尊的支持对他来说将起不到作用,或许还会拖累他。   其次,大乘期战力之位的移交,四大宗门之间的扯皮,对于昆仑剑宗的压迫和赔偿要求,加重四大宗门之间的隔阂,不利于九节竹内部和坤舆界政权结构的稳定。   第三,最不起眼,却也可能是最致命的一点。   夏剑尊的无故进阶,导致了小宗门对四大宗门的不信任。以小宗门的角度看,战力人选,四大宗门说敲定就敲定了,现在说进阶就进阶,说换人就换人,就像是耍他们玩一样。四大宗门的语言,不再具有那么强的威信。   这一点,两人在会议上深有体会。那个被请出去的小宗门话事人,放任他继续折腾,影响和不满势必会扩散到其他宗门。   活着的渡劫期剑尊,确实比死去的剑尊更有用。   来穆臣摩挲着手心的暖玉,细想一遍事情经过,浑身发寒,“你说,黑袍子是否也是......”   西瓜掀起眼皮,瞥了来穆臣一眼,登时明白了未竟之词。他咧嘴一笑,“谁知道呢,不过那些外来的玩意儿,就喜欢搞这种破坏稳定的事。”   此时,盛京王家,祖堂。   王家家主坐在最上头的椅子上,板着脸,眼神划过被紧急召来的各位族老,最后定在最下方的王负棘身上。   家主和各位族老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围着一圈凤火,交织在衣角,或垂在脚边。只有底下的王负棘,身上一点火星子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一点王家人的样子。   王负棘脸色有些局促,不停地揉吧着手指。他的头发比正常人的黑色浅淡一些,靠近头皮的那部分,新长出来的头发是鲜艳的火红色。   家主瞥了一眼王负棘染的黑发,烦躁地啧了一声,说道:“王负棘,你紧急召集所有族老所为何事?”   王负棘支支吾吾,似乎是不好从何开口。   家主脸一黑,“你不要以为你当上了少家主,就能为所欲为,要是你不顶用,我随时能把天极界的王御剑叫回来。快说,大家都忙着呢。”   王负棘深吸一口气,闭眼大喊道:“我浑身所有的毛都变成红色的了。”   祖奶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疑惑,“不本来都是红色吗?你自己非要染黑。”   “不是!是......”王负棘一脸难为情,半天吐不出下一个字。   家主一拍桌子,厉色道:“因夏剑尊一事,大家或都忙得要死,我们现在没空管你那几根破毛!没事就散会。”   王负棘恼怒地叹口气,“我不是说上面的毛,我是说下面的......”   祖奶奶皱皱眉头,“下面?”   “对!对!”王负棘连忙点头,手就往□□的地方伸去,竟然作势要当众脱裤子。   家主怒目一瞪,揣着茶几上的茶杯,就往王负棘脑袋上砸去,“不孝子,竟然在祖奶奶面前耍流氓,我今天非得把你的毛拔秃不可。”   王负棘一惊,连忙躲到祖奶奶身后,一股脑吐出前段日子发生的事儿。   他半夜在厨房烤鸡,天降一道红光,红光里走出一人,与祖堂最上头的祖宗画像长得一模一样,居然是老祖宗王负荆的神念,刚刚从脱离万佛宗的菩提秘境。老祖宗在他脑门一抚,他浑身上下的毛又变成红色的了。头发和腿毛可以用染发剂。但是,那块不可说的地方竟然也被变成红的了,他特意问过药宗的弟子,居然没有卖那个地方的......   “谁关心你那几根破毛了!”   家主蹭的一下站起来,神情扭曲,在震怒和兴奋之间挣扎,“老祖宗呢?我怎么没看见!”   王负棘解释道:“老祖宗说他为了节省灵力,只让我看见。”   话音刚落,家主的神色就焉了下去,他咽了咽喉咙,语气弱了下来,用希冀的口吻说道:“老祖宗召集开会,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王负棘往旁边觑了一眼,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家主,有些欲言又止。   家主抬抬手,鼓励他快点说。   王负棘心一横,说出了王负荆让他转告的话。   “老祖宗说,你火气太大,让你去沧溟海漱漱口。”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和光出场,开始解决菜瓜走火入魔的事情了!这个就厉害了!我看看今晚还能不能憋出来。   顺便11月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求一波营养液。   ##   ##感谢在2020-11-29 23:59:01~2020-11-30 18:5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2章 172 苦瓜禅主   ◎你这孩子,都几十岁了,怎么还喜欢咬师父的手指头◎   九节竹会议以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结束了,似乎接下来便是风平浪静的悠闲日子,但一些敏锐的人已经嗅到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巨帆航船行驶途中,站在最高处的海鸥机警地望了一眼水平如镜的海面,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西瓜师叔前往圣贤儒门九节竹参加会议的三天里,明非师叔和观邪师叔一直待在执法堂内殿,寸步不离,生怕堂主传回消息时,两人无法及时处理。   按理来说,和光也应该待在内殿,处理处理公案。   但是,她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就到极限了。   不是她静不下心,而是那两人或者说他们三人之间的氛围太古怪了!   明非师叔的眼神在她和观邪师叔之间逡巡,她问他有何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收回了眼神。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次也就罢了,问题是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明非师叔的眼神,就好像她和观邪师叔之间有私情一般,说话也阴阳怪气,吓得她鸡皮疙瘩起一身。   观邪师叔也有毛病,不停地朝她眨眼,就像眼睛抽筋了一样。关键是他抛媚眼的时候,每次都被明非师叔看个正着!   明非师叔便用那种果然如此,又酸里酸气的眼神瞥她。   玛德智障。   和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扔掉手里的公案,转身就走。   三日后,西瓜师叔回来了,内殿大门紧闭,那三人又开了几天会。   这一切,大多与和光无关。   她的地位,只能知道些会议内容的皮毛。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菜瓜走火入魔,脱离菩提秘境后,非但没好,反而越病越重了。   话说西瓜师叔临走前,把菜瓜绑在执法堂大殿外的树干上,西瓜师叔走了多久,菜瓜就被绑了多久。   据执法堂弟子的话,自从脱离菩提秘境,菜瓜再也没有吸收过一丝灵气。哪怕西瓜师叔把灵液灌进他的嘴里,灵气也会从皮肤的毛孔里溢出来。   菜瓜的丹田一直没有停止运转,却又没吸入一丝灵气,他身上的灵气泄漏得异常严重,脸颊深深地干瘪下去。   再过不久,恐怕变得和被季子野吸干的邪修差不多了。   菜瓜发狂时挺可怕,执法堂的弟子都绕道走,和光倒是时不时去看几眼,逗一逗他。   无论是拿拿出骰子同他赌大小,还是用狗尾巴草挠他下巴,他都毫无回应,只是死死地瞪住她。和光想,要是没绑住的绳子,恐怕他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一日下午,阳光明媚。   和光闲得无聊,一如往常打算去逗一逗菜瓜,她捏着一支花,盘算着插他耳朵里好,还是戳鼻孔里好。   走到半路,远远望见殿外的大树下有两个身影。   跪着的那个是菜瓜,另一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身上穿着最普通的万佛宗僧袍你。   和光心里有点开心,除了她以外,终于有其他的弟子探望菜瓜,看来他的人际关系还能救一救。等她走到跟前,才发现气氛异常诡异。   只见那佛修站在菜瓜面前,朝他伸出左手。   菜瓜居然乖巧地双膝跪着,抬起头,直直望着佛修,抻长脖子,眼巴巴地把头凑到佛修的左手上,仿佛等着主人喂饭的哈巴狗一般。   和光顿住脚步,不适地挪开了眼,就在扭头的前一瞬,她看见几缕黑色的雾气从佛修手心冒出,直直朝菜瓜鼻孔里钻去。   她心头一震,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魔气!   这家伙,居然给已经走火入魔得不省人事的菜瓜喂魔气!菜瓜竟然也吸得一脸餍足,快活的神情活像是抽大烟的瘾君子。   “住手!”   和光拧了拧眉头,快走几步,一手搭上佛修的肩膀,正打算直接来个过肩摔,没想到那佛修抬起右手,轻轻一拨,拨开了她的身子。   清风拂面,一阵温和的风按在她头顶,轻柔体贴又不容拒绝得把她按了下去,头顶被一只手摸了摸,宽广的衣袖划过眼前,醇厚浓郁的沉香味扑面而来。   和光恍惚了一瞬,不禁想起掌门大殿深处,那终年不散的细焚香火。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如今的小辈脾气可真暴。”   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和光抬起眼眸,按在头顶的右手手腕上串着指骨链。指骨链是杀戮禅禅子的象征,同菜瓜西瓜不同,这人的指骨链上串着109根指骨,比他们多了一根。   那人松开她,慢慢地收回手,他的小指竟然缺了一截。   和光心头一动,看了看他的小指,又看看指骨链,他缺的那根就是指骨链上最新的那根。   曾为杀戮禅禅子,又缺了一根小指,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当今杀戮禅主苦瓜。   他缓缓转过头,慈眉善目,眼角稍稍弯起,朝她轻轻点点头。和光不禁想起了执法堂珍藏的菩提佛画像,画像上菩提佛的神情与他如出一辙,令人如沐春风。   她心里不禁划过一丝疑惑,这人真出自杀戮禅吗?他的气质与杀戮禅格格不入。   就在这个时候,菜瓜吸完了最后一缕魔气。他面露不满,凑着苦瓜的手,使劲嗅了嗅鼻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低吼一声,浑身不耐烦地动弹起来,竟然一口咬伤了苦瓜的手。   苦瓜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那般微笑。“你这孩子,都几十岁了,怎么还喜欢咬师父的手指头。”   说完。他反手一转,咔嚓,生生扯出左手,带出一嘴的牙齿和血。   他看着满手的血,轻轻皱起眉头,就像水平如镜的湖面泛起一层细微的涟漪。他伸出手放在菜瓜的衣领,擦了擦,直到抹掉最后一滴血,湖面的涟漪才被抚平。   方才菜瓜的嘴被猛地一扯,脱臼了,口水喇子混着血丝,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苦瓜按在菜瓜下巴上,就着一嘴的牙齿和血,又是咔嚓一声,硬生生合上了。   咕噜,菜瓜的喉咙动了动,估摸着把一嘴牙齿吞进肚了。   和光看着这一幕,看得惊住了。她这个蠢货,怎么会认为杀戮禅有温柔的弟子?尤其是禅主苦瓜,都是幻象!   这也太凶残了!不就咬了一口手指吗?   菜瓜可怜见的,一口好牙全没了。   和光心疼菜瓜,却不敢上前替他疗伤,生怕苦瓜禅主笑着拔掉她的牙齿,再给菜瓜安上。这个人,说不定真的干得出这事。   苦瓜扭头看向她,她心里一紧,按住后退的冲动,硬着头皮问候了一声。   “苦瓜禅主,您为何要给菜瓜喂食魔气?他是佛修,修的也是灵气,吸入魔气不会加重走火入魔吗?”   苦瓜笑了笑,“这是他的机缘。”说完,便转身离开。   和光不懂,也不敢拦他。   这时,玉牌上收到了西瓜师叔的讯息,执法堂派了个新任务给她,让她明日带上菜瓜前往无相魔门,交给无相魔门的路门主。   任务内容里没说原因,只说进了漳州界之后,韩修离会与她接洽。   西瓜师叔的讯息刚暗下,韩修离的讯息又亮了起来。   【二愣子:可否帮我带两壶泰和楼的桃花酿,上次走得急,没能买到。】   玉牌的另一边,韩修离发出讯息之前,把内容检查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措辞斟酌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样够不够礼貌,会不会惹渣渣光生气?要不要再加个请字?可是加个请字,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孬?   她让自己带糖糕时,用的可是命令句!   这么一想,他心里愈发不平衡了。   韩修离捏着玉牌,紧张兮兮地等着渣渣光的回复,幸运的是他没等多久,渣渣光就回复了他,虽然只有一个字。   【渣渣光:好。】   另一边,和光掏出储物袋里的两壶桃花酿。   三日前,她记起来了菩提秘境的那一幕,万佛宗城门西面的闭口禅弟子临死之前说,让她务必尝一尝泰和楼的桃花酿。她便去泰和楼买了三壶,然后去闭口峰祭念那不知名的弟子。   她倒了一壶,想到桃花酿的价格不便宜,接着倒酒的手就顿住了,收起了剩下的两壶。   现在,正好送给那家伙。   后来,当韩修离知道他喝的是死人酒,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我抛掉少门主的面子,亲自挤进脂粉堆里,排着长队给你买糖糕。结果呢,你给我喝死人酒?   和光:(面无表情)你就说要不要。   韩修离:......要!   ###   ###感谢在2020-11-30 18:56:34~2020-11-30 23: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3章 173 世界名画   ◎一块木板两支桨,乌脚溪上好冲浪。◎   漳州界外,乌脚溪渡口。   这儿是进入漳州界,进入无相魔门的唯一一条路。乌脚溪虽名为溪,却长百里,河面宽广,大乘期以下修士皆飞不过,只得乘船。   寻常热闹非凡的渡口,今日只有一叶孤舟,一白发老翁坐在船头,闲适地抽着烟枪,吞云吐雾。   岸上无一人,落叶扫地的声音依稀可闻。   白发老翁是无相魔门的弟子,资质不好,筑基无望,便寻了个泊船的差事,清净养老。   往日里,渡口这儿航船小舟接连不断,舳舻遍地、楼船萧鼓,渡船的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日升至日落,乌脚溪的船就没停过。   今日这番清冷的景象,白发老翁还真不习惯。   前段日子,无相魔门出了件顶天的大事。万魔峰的峰主杨醉蹄走火入魔,竟然残杀了阖峰上下所有的弟子,破界逃走了。   这件事比不上夏剑尊进阶的事儿大,但是对无相魔门的弟子来说,也不小。   杨醉蹄可是无相魔门仅有的六个渡劫期长老之一,而无相魔门又是坤舆界乃至三千世界仅有的魔气修炼场所,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无相魔门上下人人惶恐,加紧了对走火入魔弟子的排查。   前来拜访的外宗修士闻此,匆匆忙忙离开了漳州界。预备前来的修士们也警惕起来,放弃了行程。   一连几日无客,乌脚溪的大船都歇了,仅剩这一叶扁舟。白发老翁叹了口气,往船沿磕了磕烟斗。   这时,船晃荡了几下,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声声吆喝声和喘气声由远及近。白发老翁眯起眼睛,往远方望去,那片水域波澜阵阵,几百个人头起起伏伏。   那是万派招新的新弟子,正在进行入门的资质测试。   当年,他也是做过的。   从乌脚溪的一岸,游向另一岸。乌脚溪的水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魔气,在水下待得越久、游得越远的弟子,修魔的资质越高,在魔道的路上走得也更远。   他在水下呆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游了不过三丈,汹涌的魔气钻入脑中,愤怒绝望的情绪翻上心头,他便受不住,被管事师叔捞上岸了。   几乎所有的弟子,游不到五十丈,就受不住了。   那一年,他正巧和韩修离,韩少门主同一届。   他有幸看到少门主从乌脚溪的一岸,轻轻松松地游完了全程。   乌脚溪长百里,一万五千丈,少门主上岸之时,仍旧是那副表情,不悲不喜,不忧不惊。仿佛他就是游了个普通的泳一般,对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反而不解地皱了皱眉。   也就是那一天,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消息传到了掌门大殿,韩修离直接就被收为了路掌门的徒弟。   这时,水面又动了动。不是上下起伏,而是溪水争先恐后地远离岸边,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一般,撤离了一丈才停,溪底光秃秃的石块露出来。   渡口,一名貌美的女修停在岸边,她手里牵着一根金色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圈在男修脖颈上。男修乖巧蹲在女修脚边,活像一只听话的哈巴狗。   要不是感觉到男修周身紊乱的灵气,老发老翁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奇怪的花样。   他看向为首的女修,笑问道:“前辈是佛修?”   和光疑惑地皱了皱眉,为了不暴露她和菜瓜的身份,她今日特地换下了两人的僧袍,她穿了一袭艳色的襦裙,甚至给菜瓜戴上了一顶假发。   “老翁从何看出?”   老翁握着烟斗,指了指下方的溪水,“乌脚溪含魔气,最怕佛力,它撤得这么远,两位前辈的修为恐怕不低。”   和光了然地点点头,笑了笑。   老翁接着道:“大师可别小瞧了溪水,这里是乌脚溪的下流,水里蕴含得魔气不多,又有渡口的符咒限制,故而恐惧大师的佛力。越往上游去,等到了乌脚溪的另一岸,那儿的魔气非比寻常,沾那么一滴,大师的佛力就会被吸了个干净。”   老翁说得慢,拖的时间久了,菜瓜急切地躁动起来,眼角红得滴血。   老翁放下烟斗,起身问道:“大师可要渡船?”和光应了一声,老翁便拖着绳子,将船拉到岸边,在渡口和船沿放下一块木板,让她登船。   和光来之前,查阅过资料,乌脚溪无重力无浮力,一刻也不得着空,哪怕上船,也得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踩在木板上。   她轻轻踢了蹲在脚边的菜瓜一下,示意他先过。   那日菜瓜吸过苦瓜禅主的魔气后,情况似乎好了一些,意识还没有清醒,却听得懂人话了。他抬头望了她一眼,站起身,踩着木板,朝小舟走去。   和光不敢大意,紧紧跟在他身后,拽着两人之间的蛟筋。   平安无事地走过了木板,她刚松口气,哪知菜瓜一踏上小舟,倏地浑身一紧,就像遇到天敌的野兽一般。猛地跃起,一头朝水里扎去。   他跳得迅猛,和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没能抓住蛟筋,让他跳下去了。   菜瓜一跳进水中,不像佛修碰了魔气,四散逃离。倒像是咸鱼跳进水,噗通一下活过来了。他长啸一声,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眼角越发得红。   “唉哟嘞,这可使不得,要死咯,大师您快回来。”老翁站在小舟上,担忧地望着他。   菜瓜不为所动,朝着漳州界那边,魔气更深的那一岸游去。   和光大喊一声,“你给我回来!”菜瓜看都没看她,并向她泼了一片水花。   她啧了一声,刚想叫老翁快开船追,一看见他那白发须须地脑袋、老胳膊老腿的身体,她把这话咽下去,只道一声抱歉,快速地把老翁挪到岸边,自己架着两根木桨,开了出去。   老翁站在渡口,看了看手上的烟枪,又看了看远走的小舟,不禁破口大骂,“你给我回来!”   和光也看都没看老翁,并回他一片水花。   菜瓜游得极快,恍若蛟龙入海一般,乌脚溪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朝他体内钻去,他也一丝不落、照单全收。   和光看直了眼,急了起来,这家伙要是吸撑了、吸废了怎么办?西瓜师叔非打死她不可!还有苦瓜禅主,那可是连她师父都怕的狠家伙啊!   她默念咒语,菜瓜脖子上的蛟筋骤然伸长,另一端自动系在了她脚腕上。   菜瓜只一人,她还带着一条小船,速度怎么也比不上他,几乎是被他拽着走。和光心一横,干脆放弃了这条船,揣起两根木桨,踩在方才踏脚的木板上,撒开膀子,奋起直追。   一块木板两支桨,乌脚溪上好冲浪。   远处,新入弟子正在进行资质测试,最前头的一人已经游到了乌脚溪中段。不少弟子落在后头,前进无力,却不甘心就此打住,泡在水里使劲地往前扑腾。   最前方的新弟子感觉身体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沉,纷繁杂乱的情绪涌上心头,拉着他往下沉去。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还不想放弃。   后方,许久没有传来动静,他已经离其他弟子很远了,他们估计追不上来了。   他刚松口气,周身的水流就剧烈地晃动起来,哗啦哗啦的水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快,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他逼近。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些人不可能还追得上来,就算追上来了,也不可能游得这么快,比他最快的时候还要快了不少。   他使出浑身解数往前游,不想被那人追上,然而不到片刻,那人已逼到他身后。   他回头望去,这人正好游过他,带起一片黑色的水花,水花后方,这人脖子上系着的项圈金光闪闪。他一怔,这人身上穿的不是无相魔门的弟子服?   这家伙哪冒出来的?   这时,一片浪花打过这人的脑袋,这人的头发缓缓变高,竟然随着浪花远去。浪花落下,露出了一个锃亮的光头。   和尚?   怎么可能!   这人游得快,唰地一下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快闪开!”   后方传来一声焦急的女声。   接着便是砰砰砰砰砰,惊恐声和参加声此起彼伏。   新弟子回身望去,之前那光头的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名女修的脚踝上,只见女修踩在单薄的木板上,一块木板两支桨,划得起飞。   女修划到了资质测试的大部分弟子那儿,一块木板落下去,砰——踩破了一个弟子的脑袋。两支木桨划过去,唰——抡飞了两圈弟子。   水域一片片的脑袋,登时全沉了下去,只剩一具具“浮尸”,哀嚎声此起彼落。   新弟子瞪大了眼珠子,什么玩意儿?   不到一会儿,女修就划到了他眼前。他作势想躲,水流顿时变混乱,弄得他左右起伏,游不过去。   “躲开!”   新弟子暗想道:我倒想啊!   他怎么也挣脱不掉水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木板越来越大,逼到眼前,砰——他脑门一痛,也沉了下去,水域又多了一声浮尸。   至此,今日资质测试的新弟子全军覆没。   不是败在乌脚溪手中,而是败在一位不知名女修的某不可说武器上。   漳州界,乌脚溪对岸。   韩修离奉路掌门的命令,在岸边等候和光和菜瓜。他的玉牌亮了亮,执法堂发来一条消息,有两名佛修偷了渡口的船,并无情地痛揍资质测试的新弟子。   他的眼神落在“佛修”两字之上,莫非是渣渣光来了?   不过,她偷船干嘛?   哗啦哗啦。   水声来势汹汹,韩修离抬头望去,远方闪过一个人影,游速越来越快,直直冲来。乌脚溪的魔气剧烈地翻滚着,争先恐后地朝那人影而去。   人影游到近处,那人从水下伸出头,竟然是菜瓜!   这家伙不是佛修吗?怎么可以泡在水里?   菜瓜游到岸边,抬起手往岸上一拍,然后顺畅的转身,双脚往水下的石壁一蹬,一个漂亮的划水姿势,又原方向游了回去。   韩修离看得一惊,哦豁,这就厉害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菜瓜脖子上系着蛟筋,沿着金色的绳子望去,另一头也飞快地靠近,居然是和光那家伙。   她踩在单薄的木板上,双手握着两支桨,划得风生水起。   她的眼神落在往回游的菜瓜身上,一脸暴躁,像是想活吞了那家伙。她和菜瓜离得越来越近,擦身而过之时,只见她骤然暴起,一脚踢向菜瓜,把他往岸边踢来。   她也踏掉木板,随着两人之间的蛟筋,往岸边被拽来。   然而,乌脚溪水沉,大乘期以下修士皆飞不起。   菜瓜只飞了不到一丈,便往下落去,带着她也往下掉。漳州界一岸的魔气非同一般,菜瓜能吸入,不代表她能吸入!   她神色一变,显然是想到了这件事,她扭头看向岸边的韩修离,大喊一声。   “接住我!”   韩修离一慌,撒开蹄子往她的方向游去,不到一弹指,便游到了她的正下方。然而此时,他心底陡然一慌。   接住她,怎么接?   咦,她今日没穿僧袍,竟穿了一袭艳色的襦裙。   他细想了一下,心中一动,立马挺直腰杆子,学着画本封面的样子,伸出双手,张开怀抱,嘴角噙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这可是他第一次公主抱。   想到这儿,他心里砰砰直跳,不由得期待起来。   他抬头看去,和光在半空中猛地翻了个身,缩小蛟筋的长度,又往菜瓜胸膛踢了一脚。菜瓜直直掉下来,只见身体越来越大。   韩修离眼前一黑,砰——怀里一重,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预感,低下头,果然撞进了菜瓜的眼里。两人大眼对小眼,面无表情。   这辈子第一次的公主抱!   上方风声一紧,和光也快落下来了。   韩修离再次抬头看去,就看见和光笔直修长的大腿,裙摆飘动,脚底绣着一朵桃花。桃花越来越大,飞快地占据整个视野。   砰——   和光稳稳地落到了他的头顶。   另一边,白发老翁被抛在渡口,连忙掏出弟子牌,向无相魔门执法堂发消息,有人大闹乌脚溪,企图闯入漳州界。   执法堂收到消息后,立马启动闲散的快船,接上他,往渡口另一岸划去。   据执法堂弟子的话,今日少门主韩修离在渡口另一岸,应能拦住擅闯的两人。白发老翁闻言,安心松了口气。他许久没见过韩修离,不知韩少门主如今是何风采。   他心底期待着,捏住烟杆的手指微微颤抖。   等到了另一岸,见到那一幕,他心底的期待如烟散去。   韩少门主站在水中,头上顶着一名貌美的女修,怀里抱着一名凶残的男修。那男修还在怀里不停地挣扎,抻直脖子,往少门主脸上舔去,一脸欲求不满而心焦如焚。   白发老翁看傻了眼,啪——手中的烟枪掉了。   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词——世界名画。   和光不懂围观众人的大吃一惊,也不懂韩修离的天崩地裂。她只知道,总算平安无事地抵达漳州界了。她蹲下来,拍了拍脚下韩修离的脑门,道了声谢。   她难得对他道谢,此时的韩修离却无暇顾及,他只觉心神俱裂,好想关起门来,抚慰抚慰碎掉的心。   韩修离维持着这个姿势,把两人送到岸边。   和光长舒一口气,眼见着菜瓜浑身躁动,急急想要扑向乌脚溪的架势,她只得用蛟筋把他捆成个粽子,硬生生拖拉拽着他,往无相魔门走去。   西瓜师叔的命令是去找无相魔门的路门主,韩修离会在岸边接洽她。韩修离却没有直接带她前往掌门大殿,而是领着他们往无相魔门深处走去。   漳州界分为九个洞天,越往下魔气越浓厚。   第一洞天是最外围的仙凡混居聚落,第二到第七洞天是无相魔门的修炼场所,第八洞天是执法堂、一系列权力部门所在。   她们要去的掌门大殿就在第八洞天的最中央,然而韩修离跳过了这儿,领着她们往更下方走去。   第九洞天,自建派以来就是无相魔门的禁地,和光从未在万佛宗执法堂见过相关的记载。她不禁好奇起来,底下到底有什么?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魔气越来越重,她感觉被无形的东西包裹住,一点点往里挤压,有些喘不过气来。韩修离面色不改,令她震惊的是菜瓜居然也游刃有余,甚至还一脸餍足。   越往下,黑雾浓了起来,雾气滚动沸腾着,竟然化为了一滴滴黑水,黑水汇聚,流出了一条长长的小溪。顺着小溪往下走,竟然有一片小潭。   和光郑重起来,这儿的魔气非比寻常。菩提秘境内万佛宗一战打得最火热的地方,也没见过这番阵势浩荡的魔气。   竟有种......魔主谈瀛洲身临的感觉。   韩修离停在一处黑暗的地带,地面冒出一道道金光,赫然是精纯无比的佛力。每隔几米,就有一道金光直冲向上。   金光以他们为圆心,向四周扩展开来,视野之内全是一道道金光,无边无际,参差交织,竟然是一座广袤无际的佛心法阵。   他们走到阵法中央,顺着一个小口子,继续往下走去。   不一会儿,视野骤然开阔,狂风肆虐,冲天的魔气呼啸着,菜瓜也兴奋地咆哮着。   和光心头一震,这儿就是第九洞天。   这时,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传来。   “六十年就到了?这次好快呀,《大师以身渡我》第二册 带了吗?”   和光心神一凛,她想起来了,这分明是魔主谈瀛洲的声音!   下一刻,眼前一黑,冒出了两只比她还大的红灯笼,不停地闪来闪去。那声音又开始了,离得极近,仿佛就在眼前。   “咦,小韩你不错嘛,居然给我带了大师过来。我喜欢看关于和尚的小黄书,却不喜欢真实的和尚。尤其是这尼姑,这个小眼神,让我想起了三光那秃驴。”   “一想到他,我的老寒腿还在发疼。”   和光摸不着头脑,扭头看向韩修离。   韩修离摸摸脑袋,解释道:“这家伙是洲一。”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斋戒日那阵子,你应该在琉璃佛塔之下见过洲九吧。洲一就是魔主谈瀛洲舍下的那十分之一魔气。”   眼前的魔气翻滚起来,两只红灯笼闪得更起劲了,这团魔气,也就是洲一的语气暴躁起来。   “说了好几遍了,我不是魔主的十分之一魔气,是那团魔气生出的新天魔,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两支红灯笼闪了闪,慢慢地转了过去,像是和韩修离之气一般。   和光觉得,这家伙和洲九截然不同,好像脑子不太好。   不过,韩修离带她来这儿干嘛?不是要去见路掌门嘛?   菜瓜趁着和光思考的空档,溜走了她手心的绳子。他绕着这片空地,晃荡了好几圈,疯狂地吸收着这儿的魔气。   不一会儿,他盯住了那两只大红灯笼,冲到大红灯笼跟前,一口咬了上去。   “瓜娃子!”   洲一发出暴跳如雷的声音,两只红灯笼扭来扭去,似乎想把身上的菜瓜甩掉,然而菜瓜一嘴巴咬紧了,怎么被上下甩动,也不肯松口。   和光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苦瓜禅主临走时说的话。   “这是他的机缘。”   和光脑海中纷繁复杂的线索串在一起,一路上,菜瓜脸上的兴奋,身上的诡异,似乎都有了解释。她早就应该想到,却又不敢细想。   菜瓜明明是佛修,他的机缘却是魔气。   三万年前,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明明是灵修,机缘却也是魔气。第一个以身入魔的修士,无相魔门的开山祖师爷,厉无咎。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没变,渣渣光一直没变,一如既往地渣。   和光:不,我会渣其他人了。   韩修离:!!!......(咬牙切齿)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   ###感谢在2020-11-30 23:58:55~2020-12-01 23:5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4章 174 撮合   ◎又不是没和渣渣光两人单独逛过街,现在怎么紧张起来了?◎   菩提秘境开启那天,菜瓜站在杀戮禅的队伍里,师弟们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讨论着会夺舍成哪座禅的弟子,几乎所有师弟都想继续当杀戮禅弟子,偶尔冒出几个不和谐的声音,说着想去欢喜禅或观音禅玩一玩。   菜瓜想,要是继续当杀戮禅的弟子就好了,万佛宗诸禅战力最强的还是要数杀戮禅。   他极力按捺住上翘的嘴角,心里激动得砰砰乱撞,只想快点进入菩提秘境。他都在心里制定好了完备的计划,先夺舍成杀戮禅的弟子,再冲到前线去,冲进天魔堆里,一棍一个魔头。   现实没有他想象得这么美好,肯定与计划有所出入。   无所谓,他只要能挥棍就好,听见铁棍捅向脑袋的噗嗤声,感受贯穿脑袋的粘稠撕拉的触感,紧接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画面感在脑子中一一成型,他不禁握紧了错金铁棍,兴奋得手背青筋直跳。   他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菩提秘境开启的金光一亮,他一闭眼,再一睁眼,就死了?!   什么都没做,就死了!   扯淡呢!   同为灵魂状态的师弟告诉他,他夺舍成了天魔一方的魔将,对己方的修士大杀特杀,毫无人性。然而,他对此毫无记忆。   别说杀了成千上万个人了,连手掌穿过脑袋的触感都没有。   想起西瓜师叔的命令,他更加烦躁了,本以为进入秘境大杀四方之后,进阶必定无碍,没想到变成现在这样。别说进阶,心境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师弟告诉他,菩提秘境不会死人,灵魂被打散也会无数次聚拢。   于是,他一下就克服心底的障碍,把魔爪伸向了同为灵魂的修士们。   身处灵魂状态,打斗也要耗费灵气。菜瓜一棍一个人头时,打得十分顺畅,吸收灵气也十分顺畅,直到他追着猎物跑进了天魔堆中。   经过长时间的战斗,他的灵气不足了,而天魔堆里没有一丝灵气。他必须补充灵气,又不甘心放过眼前的猎物,于是他的眼神落在了魔气上。   他只思考了那么一瞬,便放弃了,毕竟从未听过佛修使用魔气。   然而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他伸手抓过了一缕魔气。   那缕魔气顺溜地滑进他的体内,仿佛经历过无数次一般,快速而顺畅的进入丹田,随着丹田运转起来。   菜瓜感受了一下,觉得可行,多吸收了一些魔气,暂时恢复实力,三两下抓住灵魂,飞出魔气堆。解决一次灵魂,感受到心境提升一步后,菜瓜感觉不妥,及时排除丹田的魔气,重新填满了灵气。   当时的坤舆界灵气魔气混杂,灵魂们一看见他,就一头扎进魔气堆,企图趁机溜走。   之前那次吸入魔气没问题,他又多试了几次,次数多了,逐渐成瘾。   比起灵气,魔气在体内运转得更顺畅,他挥出魔气时,杀人杀得也更爽快,每一次心境都提升得更快。这般比较起来,他逐渐从灵气转向了魔气。   在他没有察觉到的角落,无法耗尽也无法排出的的魔气残余在体内,负面情绪一点点堆积。   他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修行过灵气功法,故而体内的灵气有序效率地流入丹田,化为他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没修行过魔气功法,魔气流入体内,杂乱无章、横冲直撞地冲入丹田,他能用出这一股力量,却无法完全吸收它。   等到他终于察觉时,已经晚了。经脉各处满是魔气,身体被魔气弄得千疮百孔,排不出、用不掉。   他看着周围的景色,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朦朦胧胧,随着时间的推移,薄膜越来越厚,他逐渐看不清外界了。   他被关在心魔幻境内,出不去了。   尸山血海,骷髅做岭,骸骨成林,脚下全是他曾经杀过的尸体,他不记得这些人的脸,他只记得铁棍贯穿他们头颅的触感,各有各的特色。   两个光球浮现在眼前,一黑一白,魔气和灵气。   他身上的佛力更靠近灵气,可是千疮百孔的身体偏向了魔气。   心魔幻境无岁月,他不知道呆了多久。其间,他感受到几缕魔气钻进体内,滋润了干涸的丹田。很快,磅礴浩瀚的魔气汹涌澎湃地冲了进来。   他囫囵吞枣地吸收,却无法消化。   这时,脑门好像被人拍了一掌,识海里冒出一篇魔气功法。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又比脑子快一步,经脉里的魔气就随着魔气功法练了起来。   一黑一白两个光球。白色的变得暗淡,渐渐消失了。黑色的砰的一下,胀得极大。   菜瓜再次睁开眼时,两个巨大的红灯笼蹦入视野,嘲讽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瓜娃子。”   底下,和光朝着路掌门恭敬作揖,感谢他赠予菜瓜的功法。   她没记错的话,那是无相魔门开山祖师爷传下来的顶级功法,一直被珍藏,从未听闻授予过弟子。   无相魔门不教给自己的弟子,反而交给其他门派的弟子,要说西瓜师叔和路掌门之间没什么屁/眼交易,她把头拧下来,给菜瓜当靶子捅。   以她的级别,恐怕接触不到交易的内容。   和光瞥了菜瓜一眼,问了一句,“路掌门,您真的觉得菜瓜可以佛魔双修?”   历史上,做到佛魔双修的仅有一人,第一个以身入魔的灵修厉无咎。厉无咎当年吸入魔气,被迫入魔,没有魔修功法的情况下,一边靠着佛法勉强维持清醒,一边独自钻研运转魔气的功法。   菜瓜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但他已是佛修,身具佛力的情况下,如何能荡尽一身灵气,转为魔气。   路掌门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担忧,一一解释起来。   魔修的基础是心魔,是执念,心魔越大,执念越大,也更得魔气青睐。魔修进阶,是放大心魔和执念,吸入更多的魔气。   佛修恰巧相反,大多数佛修的心魔比寻常灵修小,佛修的性格也更看得开,这一份坦荡和释然,更容易堪破心魔。佛修进阶,一点点放大心魔,再通过修行佛法,堪破它。   路掌门道:“菩提秘境的规则之一,佛修夺舍成佛修,魔修也夺舍成魔修。区别佛修和魔修的,正是两者之间心魔的大小,执念的深浅。”   他望向菜瓜,不由得一笑。   “这位小兄弟的心魔,可不一般的大。若为魔门弟子,前途无可限量。但是,他做了佛修,又能通过佛法,堪破那非同一般的心魔。”   “这至关重要的两步,积累无限大的心魔,再堪破,正是佛魔双修的关键所在。”   和光听懂了,她登时扭头望向菜瓜,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大宝贝一样。怪不得苦瓜禅主说,这是他的机缘。这机缘未免太厉害了。   按照路掌门的说法,佛魔双修的要求是执念足够大的佛修。   她心头一动,嗔怒峰上好像还有那么一个,要不过几十年,也把青鲨扔进菩提秘境试试看。   西瓜师叔的命令,把菜瓜交给路掌门,就没她的事儿了。眼下菜瓜已经清醒,第九洞天想必就是他的修炼场所了。   她朝菜瓜招招手,打算嘱咐他几句便离开。   这时,首先过来的不是菜瓜,而是两个大红灯笼。洲一拿雾气顶了顶路掌门的脑袋,语气有些埋怨,“老路啊,我可没听说要帮你带崽子。”   路掌门笑了笑,轻轻抚平衣袍的褶皱,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明日我会给你带些话本来,你教得好,以后会有更多人给你送话本。”   两只大红灯笼闪了闪,“我要《大师以身渡我》第二册 。”   “还没出。”   “你去向作者催一催嘛~”   两只大红灯笼扭了起来,语气也颇像小孩向大人撒娇撒痴。   和光抿了抿唇角,思忖了起来。明明已经生出灵智两万年,洲一却还是像幼儿,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这时,她的大腿一重,被紧紧箍住。她垂眸,菜瓜哭丧着一张脸,死死抱住她的大腿,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大师姐!你不要我了?”   路掌门和韩修离都看了过来,路掌门的神色还算好,掩饰住了脸上的笑意,韩修离就毫不留情地笑起来。   和光摸了摸菜瓜的光头,压住心底的怒气,“你先起来,跪着成什么样子。”   菜瓜喊得更大声了,“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回万佛宗?”   和光揪住他的后衣领,想把他提起来,硬是没提动。   她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西瓜堂主的命令,你暂且在无相魔门好好修炼。继厉前辈之后,你可是第一个佛魔双修的人,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菜瓜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委屈。   “那我以后还是万佛宗的弟子吗?”   唰——   路掌门的眼神像一支利箭般射过来,眼底竟然隐隐含着一份期待。   和光轻笑一声,摸头摸得更温柔了,“傻孩子,你当然算。等你修为有成,我就接你回去。”她特地在回去二字上加重音,断绝了路掌门的痴想。   佛魔双修的好苗子,就算是头猪,也不能被去拱别人家的白菜。   路掌门悻悻地收回眼神,只能看向自家的白菜,摸了摸洲一的大红灯笼。韩修离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总感觉发生了什么,但他又摸不着头脑。   路掌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一般,眼神一亮,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小韩,和光师侄难得来一次无相魔门,你就陪她逛逛吧。漳州界的风景不同于别处,你好好招待她。”   韩修离指了指自己,又疑惑地看向和光,“就我们两个?”   路掌门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自家大门口还能迷路?”   韩修离在心底扇了自己个嘴巴子。   又不是没和渣渣光两人单独逛过街,现在怎么紧张起来了? 第175章 175 百鬼夜行   ◎脑残魔修欢乐多◎   漳州界分为九个洞天,从第九洞天回到第一洞天正是一路向上行,魔气越来越稀,天色越来越亮。   和光两人抵达第一洞天,天色大亮,与正午不相上下,暮鼓恰巧敲了三下。她翻出玉牌,坤舆界的标准时间是酉时,日落西山。   漳州界极东。   一名着执法堂弟子袍的魔修站在天顶之上,他捂着肚子,鼓大嘴巴,吐出一阵阵黑色的魔气。   魔气盖在天顶之上,由东方向西方铺展而去。每铺过一丈天顶,底下的区域便暗了下去,像是遁入黑夜一般,一盏盏红灯笼亮了起来。   就像一支墨笔划过天幕,然而没划到五分之一,倏地停了。   魔修大咳出来,憋红了脸,使劲往外吐,一团巴掌大的魔气打了个圈儿,刚往外飞几步,魔修撑不住,大吸一口气,那团魔气又给吸了回来。   墨笔没墨了。   魔修脑袋上立马挨了一拳,身后传来教训的声音。   “停啥子嘞,才黑了五分之一,还没吐匀。你瞅瞅,底下黑里一点白,那栋楼还是白天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渡劫飞升,接引天光来了嘞。”   “加把劲儿,多吐点。”   魔修一边大口吸罐子里精纯的魔气,一边委屈道:“师兄,我又没干过这事儿。”   师兄疲惫地揉了揉眉毛,“我也没法子啊,执法堂的师兄师叔们都忙着万魔峰那事儿,日夜轮转的差事儿就落到咱们头上了。”   魔修眼神一亮,“仇师叔不是有空吗?让他来啊。”   师兄扭开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旁边,一名魔修师弟插了进来,兴奋地说道:“哎呀,仇师叔有口臭。上次新入门的弟子不知道,找上了仇师叔。那天晚上,仿佛所有粪坑炸了一样,大家都在说天上掉屎嘞。”   魔修哇了一声,神情八卦起来,追问道:“然后嘞,然后嘞!”   师弟嘿嘿一笑,“放魔气还是小意思,关键的是收。你是没看到,第二天天亮,仇师叔吸回魔气的表情,脸都黑了,听说呕了三天三夜。”   师兄眉头一皱,往师弟脑门拍了一掌。“嘲笑前辈,没大没小,活干完了没。”他扭头瞪向吸罐子的魔修,“还有你,利索点,下边的人该嘲笑咱们了,持久力不行。”   魔修放下罐子,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直到脸涨红,才猛地一口吐出,无穷无尽的魔气喷薄而出,朝着东边浩浩荡荡地奔腾而去。   这一次,墨笔从头画到尾,涂满了整片天幕。   师弟紧接其后,扒拉出一个两人大小的血红色袋子,猛地一下吹满气,鼓成圆形,他刚要把这个“血月亮”挂上去,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师兄咧嘴一笑,又打开血月亮,往里扔了个金色的符咒。   师弟面露不忍,“师兄,这不要好吧。”   师兄没听他劝,径直把血月亮挂上天幕,“别说出去,今晚可是大日子,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成。”   下方,和光看到了全程,她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长见识了,一直听闻漳州界无日月星辰,无昼夜轮转,没想到你们魔修的花样真不少。”   她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若是喷出魔气那人有口臭怎么办?”   韩修离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张脸拧巴成一团,“你见识过天上下屎吗?还是稀的。”   她沉默,避开了这个有味道的话题。   两人往无相魔门外走去,第一洞天是仙凡混居聚落,坊市街道,各类憩息场所,做些小生意的凡人也盘踞于此。外界灵修若想见识无相魔门的情形,也多来此。   万魔峰峰主走火入魔一事爆出后,无相魔门戒严。观光拜访的灵修都离开了漳州界,做些生意的商客凡人也离开了。   目前漳州界只剩无相魔门的魔修,以及世代居住于此的凡人。   街上,天色已黑,一轮血月高高挂在东方,昏暗无光。   街道上的酒楼店铺多数关了,只有几家两家亮着零星的光。高悬着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微弱的红光洒下来,衬得幽暗诡异。   漳州界的装饰风格与外边颇为不同,偏好昏暗的氛围。   门口的大狮子怒目而视,屋檐呈扭曲的螺旋状,檐角雕刻着头骨,额头插着一支利箭,流下一缕血液。垂下的也不是风铃,而是一束束奇形怪状的手指骨头。   冷风刮过,头骨鬼哭狼嚎,手指骨风铃叮铃叮铃。   竟比邪修地界鬼樊楼还要瘆人。   街上,偶尔有几名魔修相伴而行,都穿着一身黑袍子,广袖长袍,衣角绘着血红色的纹路。黑衣红纹,是魔修的一贯打扮。   魔修行走在外,也是如此,冷着一张脸,眼眸半垂不垂,端着一副活人勿近的架子。   然而,魔修在漳州界,在自己的地盘上,好像放开了一般。   黑衣红纹不改,腰带却五颜六色都有,花样繁多,甚至有一位仁兄系着大红大绿的花色腰带。腰间垂着的玉佩香包也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鲜花、动物镂刻,怎么打眼怎么来。   人头、骷髅、指骨之类的,倒是土气过时,被魔修同伴嫌弃。   头冠也不一而足,和光见过最厉害的一位,头上顶了个孔雀开屏!   两人转过商区街道,走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路上。   两边的店铺都紧闭大门,路上无一人。街道中央,距离地面一米两米处,悬着许多等人大的圆形光球,错落不一。   和光心觉有趣,扭头问道:“那是什么?”   韩修离一看到圆形光球,脸色大变,登时拉住她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们换条路,前面没什么好看的。”   “哦?”她挑眉看着他。   两人刚一对视,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猛地拔高了,“真的,一点都不好玩!”说完,他还肯定地点点头。   瞧他这副样子,她就知道前面肯定有鬼。她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径自往前走去,刚走几步,他就追了上来。   “你信我!我带你去看更好玩的。”   他一直絮絮叨叨,和光懒得搭理他。   砰——砰——砰——   后方,街道尽头硝烟滚滚,一道道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大力砸向地面一般,地面都震动起来了。   韩修离浑身一怔,脸色苍白。   和光回身望去。   唰——白色的硝烟里冲出一个等人高的黑色圆球,砰——砸向地面,咻——弹起,一蹦一蹦地往前进。这个圆球的弹性极好,蹦得又快又高。   它行进在街道中央,这时它拐向了街道左侧,往地面一压,弹得更高了,直直冲向悬在上方的白色光球。撞上的前一刻,黑色圆球的形状骤然变了,前面张出血盆大口,嗷呜一下就吞掉了白色光球。   天空传来一道声音,“二队,得点三分。”   黑色圆球左拐右拐,嗷呜几下吞掉了街道上的所有白色光球,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冲街道前方蹦去。   和光看傻了眼,不禁揪住韩修离的手臂,一边使劲儿摇晃着他,一边指着消失在尽头的黑色圆球,“那是......”   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完乎了,“那是什......什么!那是什么!”   她刚刚看见了什么!   他的脸上飘上一抹绯红,扭开了脸,任她不停地摇晃着他,衣袖被揪得皱巴巴,“滚球大赛。”   “滚球大赛?!”   和光瞪大了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带她走到一处告示牌,告示牌上写着滚球大赛的规则。比赛十人一队,光球分数不定,参加比赛的魔修需化成圆球的模样,最先抵达终点,获得最高分的一队赢。   砰——砰——砰——   街道那边又冲来几个乌漆麻黑的玩意儿,半空已没有任何光球,那些黑色圆球——化形的魔修便快速地穿过了街道,直直朝另一边的终点冲去。   “厉害了!”和光没想到无相魔门居然还有这种比赛,就像是小时候在慈幼局玩的跑步比赛一般。   她望向韩修离,“你参加过吗?”   韩修离顿了片刻,挠了挠眼下的黑色魔纹,声音比平时大了些,“我怎么会玩这种东西!”   这时,街道又来了一个黑色圆球,似乎是落后的魔修,它快速地穿过街道,然而它蓦地一顿,又一蹦一蹦地跳了回来,停在两人面前。   “韩哥?”   黑色圆球上突然冒出两只血红的眼睛,比和光的脑袋还大。黑色圆球无视和光,往后边的韩修离胸口一撞,韩修离没提防,差点被它撞出血来。   韩修离皱了皱眉,似乎听出了来“球”的声音,“阿魔?”   黑色圆球大声嚎啕一句,直直往韩修离身上蹭,仿佛撒娇一般。要不是韩修离站住了,非得被它撞飞了不可。   “韩哥啊!这次你没来,我们被二队欺负得好惨!”   和光不禁微微睁大眼睛,笑着瞥了韩修离一眼,“你玩过啊。”   韩修离脸色一黑,张开嘴,刚想反驳,被黑色光球抢先一步。   “那可不,韩哥可是蝉联了几十年的冠军。”   和光捂嘴,掩住了笑意,“真是厉害了。”   她看着黑色圆球,心中意动,想试试它是不是同皮球一般弹,于是她一指头戳了上去,刚一触到黑色圆球,它陡然撤得好远。   紧接着,它蹭地一下冲上前来,大红眼睛直直顶上她脑袋,语气疑惑。   “你戳我胳肢窝干啥?我娘说了,胳肢窝只能给媳妇碰。”   砰——   街道那头又来了一个黑色圆球,没径直离开,它紧急刹车,往旁边一扭,一屁股撞上红眼睛的黑色圆球,把红眼睛撅飞了。   “兔崽子,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先走......”黑色圆球骂声一停,缓缓转过身,同韩修离打招呼,“韩哥!”   红眼睛被踢到垃圾堆里,原地弹了弹,弹飞灰尘,委委屈屈地蹦了回来,“师兄,我正拉韩哥加入我们呢。没他,我们赢不了二队。”   黑色圆球顿了顿,又撅了红眼睛一屁股。   “没看见韩哥正在带妹吗?怎么能玩这种游戏?拉低了韩哥的格调,妹跑了怎么办?把你阉了,赔给韩哥吗?”   红眼睛原地扭了扭,两侧缩窄了些,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真的怕被阉了一般,夹紧了屁股。   黑色圆球对和光点了点,“大嫂,那小子脑瓜子不好,韩哥怎么会像我们一样呢。”   韩修离连忙点点头,他以为师弟要帮自己瞒过这件事,没想到师弟接下来的话比红眼睛还不如。   “韩哥可威风了,腰那么一扭,噗噗噗几下,一屁股坐扁了所有的黑色圆球,潇潇洒洒吞掉所有的光球,拿到了冠军......”   黑色圆球大说特说一番韩修离的事迹之后,催赶着红眼睛离开了。   韩修离张开嘴巴,整个人失了魂一般。   和光强忍住笑意,为了他不值一提的自尊心,拉着他离开了滚球大赛的场地,朝着喧闹的街市去了。   这条街上,楼楼栋栋都亮了灯,路上的修士成群结队,多了不少。大红灯笼高挂低挂,连成一条条一片片,亮堂了不少。   韩修离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人生受到了不得了的打击一般。   和光看得好笑,耸起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别丧了,不就这么点事儿嘛,大不了我也帮你瞒着,维持好无相魔门堂堂少门主的脸面。”   他歪头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她叹口气,好兄弟一般揽住他的肩膀,开解道:“别这样嘛,想想,你和弟兄们排排坐在盛京樊楼时,多威风,多煞气。他们不知道你玩滚球,你只要不说出去,脸面不就保持住了。”   他不看路,她也不认路,就揽着他,哪里人多往哪去。   又转过一条街,走到了最繁华喧闹的大道上。   这时,和光后腰被撞了一下,一股浓郁到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魔气从后头侵来,整个裹住了她。她浑身一怔,只觉天灵盖都快飞了。   这股魔气,几乎和菩提秘境里遇见的魔相不相上下,令人胆寒,她全身如坠冰窖。   她扭头看去,一张刻骨铭心的脸映入眼帘。   谈瀛洲!   魔主眉头一皱,冷冷觑她一眼,就要提步离开。   她不禁瞪大了眼,魔主怎么会在这里?疑问和恐惧挤满了脑子,菩提秘境时被凌虐的记忆再一次涌上心头。   身体比思维快一步。   她提气运掌,手心使出佛光,就要一掌拍向魔主之时,腰被一只手圈住,她猛地被往后一拉,撤出了街道的范围。   韩修离一边拦住她,一边对“魔主”作揖,“师叔祖,对不住。”   后方,抱怨声此起彼伏。   “前面的,咋停了?”   “好不容易等到灵修都走了,别磨叽,快点游街!”   ......   “魔主”掀起眼皮,一脸嫌弃地瞥了和光两人一眼,便扭头朝后方吼道:“没咋,不懂事的外来人冲撞了队伍。”   说完,“魔主”继续朝前方走去。   和光不知发生何事,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几乎下一刻就能从嘴里蹦出来。她按住韩修离的手,语气有些抖,“咋...咋回事?”   韩修离圈住她,往小巷里钻去,远离了街道。   他轻声说道:“百鬼夜行,无相魔门的余兴节目。”   和光这才注意到,街道早就空了出来,魔修们都三三两两站在店铺酒楼的檐下,一脸兴奋地凝视着街道。   韩修离口中的师叔祖化成魔主谈瀛洲的模样,走在最前头,气质、气场与她见过的谈瀛洲几乎一模一样。魔主之后,是四大魔相。   一位体型高壮的男魔修威风凛凛,目视前方。他的肩头,坐着一名娇小的女魔相,她神情高傲,蔑视着围观的众人,还不时踢男魔相的胸膛,催促她快一些。   两边,一名魔相插腰,走着妖娆的步子。另一名魔相一脸烦躁,瞪着围观群众。   四魔相,与和光在菩提秘境所见的毫无二致。   魔相之后,是一群黑压压的魔将,脸上满是魔纹,有些魔将的长相与历史记载的如出一辙,他们行为不一。   有的冷着一张脸,双手抱胸,浑身上下散发着活人勿近的气息。有的一脸贪餍地盯住围观众人,学着天魔的模样,不停地咽口水,活像是想吃人的样子。有的一脸眉飞色舞,两只手臂不停地挥舞着,向观众欢呼,嘴巴啵啵啵,朝着四面八方飞吻。   再接着是魔兵,勉强维持住了人的形态,表情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看起来极力模仿着天魔,一直朝围观众人扔魔气。   最后是魔团,乌漆麻黑一团一团魔气,时不时闪出两只红眼睛,魔气压顶,乌泱泱一大片。   噗——   一个魔团冷不丁泄了气,魔气一散,变回了人形的模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弟子从黑雾中探出头来,一脸迷惑,摸不着头脑。   周围顿时爆出哄笑声和嘘嘘声。   “小鬼,多练个几年再来吧。”“别乱了队伍。”“嘘——快走吧。”   小鬼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又噗地一下,变成了魔团的样子,身体是一团团魔气,顶上还是镶着个脑袋,奇奇怪怪。他憋红了脸,使劲变,也消不掉脑袋。   周围的魔团们叹口气,变了变队伍的排列,把小鬼挤在中间,挡住了他的小脑袋。   不足为道的小插曲过去,魔团队伍已久有序地行着。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魔团的尾。   魔主、魔相、魔将、魔兵、魔团,依次成行,队伍有序。   不愧是百鬼夜行。   和光在心底呸了一声,百鬼夜行个鬼啊,这是无相魔门倾巢而出了吧。这么多魔气压路,幸好没寻常路人,不然非得被吓出心魔不可。   无相魔门,也太会玩了。   谈瀛洲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她心头一动,扭头看向韩修离,问道:“你方才叫师叔祖,你师父路掌门是大乘期,那师叔祖......”   韩修离沉重地点点头,这一次居然懂了她的意思,吐出三个字,“渡劫期。”   嚯。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陪着弟子这么玩。   要是在万佛宗,她敢走前头,西瓜师叔非得一刀削了她的脑袋不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原以为你是无相魔门最二的那个,没想到无相魔门全是二愣子,你还算好了。   百鬼夜行的队伍缓缓地行着,天色将明,马上要走到完最后一条街道时。魔团队伍后头,一个魔团缀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队伍。   它走到无人的小巷,摇身一变,身上的魔气散开,变回了人形。   正是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之一,虞世南。   他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摸出一副圆框眼镜,按在鼻梁上,生生压住了眼神里的锐意,取而代之的是愚钝和憨厚。   他最后望了队伍一眼,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   鸟笼里的涂涂鸟面容狰狞,它疑惑地看向虞世南,吐出一句人话,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玩腻了?我还以为你要陪那群傻子走完......”   话还没说完,嘣——天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血月炸了。   万丈佛力蹦出来,闪耀刺眼,直直照在百鬼夜行的队伍上,哀嚎声和怒骂声从队伍前一直响到队伍尾。   佛力微弱,对百鬼夜行的魔修造成不了伤害,可是冷不丁地被这么一吓,众人心里渗得慌。   百鬼夜行最前方,“魔主”面色一狞,破口大骂。   “哪个兔崽子干的,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挂在天上当月亮。” 第176章 176 虞寿楼   ◎虞长老是怎样的人?◎   卯时,钟敲三下,天幕的魔气唰的一下被吸走了,天色大亮。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之类的自然现象,在漳州界从未出现过。无相魔门的魔修们和世代居住的凡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从黯淡无光的黑夜转眼间跳到天明大亮的白昼。   一夜寂然的屋子传出些许声响,过了一会,声音大了起来,床褥的摩擦声、泼水声、桌椅板凳的搬动声一一传出,屋子的主人起床了。   这样的声音从每一间屋子里传出,寂静的街道顿时吵闹了起来。   这一刻,漳州界才算醒了过来。   率先开门的是闹市两侧的店铺酒楼,街道口,包子铺的门板动了动,一个中年男人从里推开大门,扛着几个大笼子走了出来。   他把大笼子依次叠在地上,打开笼屉瞧了一眼,花样繁多的包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他合上笼屉,掐指捏了个法诀,热腾腾的雾气从笼子下方升起,穿过木笼的间隙,一层层往上升腾着。第一缕热雾从最上头钻出来时,包子的香味扑面而来。   哒、哒、哒。   悠闲沉稳的脚步从街口走来,中年男人吆喝了一句,“包子喽,新鲜出炉的包子喽。”他抬头看去,一只黑绸金边的靴子迈进视野,他顿时咧嘴一笑。   “虞爷,今日来得忒早。”   虞世南穿着一身黑色绸缎长袍,衣角缝了一圈金线,衣袖和寻常魔修不同,而是窄袖。腰间玉佩琼琚,脚步轻移,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左手提着一只鸟笼,右手食指去逗那涂涂鸟,食指上赫然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昆仑玉戒。   中年男人掀开第一层笼屉,把香气往虞世南的方向扇,笑问道:“今日照旧?”   虞世南和善的笑了笑,一束阳光打在圆框眼镜上,掩住了后边的眼神,“换成青菜的吧,昨夜陪小辈们玩了一场,又被月亮的恶作剧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闻到肉味,胃里不太好受。”   “好嘞。”   中年男人捞出两个青菜包,利索地装进油纸袋,一扔,正好扔进虞世南手里。“昨夜确实闹腾,您兴致不错嘛,百鬼夜行都参加了几十年吧。”   中年男人又看向鸟笼,“涂涂鸟还是和以前一样?它今日怎么不叫唤?”   虞世南笑了笑,“它就不用了,昨夜玩得太疯,估计累了。”他抬手抚向涂涂鸟的后脑勺,涂涂鸟登时浑身一抖,尾羽倒竖。   咕——   啼叫沙哑刺耳,尾音微微有些颤。   中年男人摸头一笑,盖上了笼屉,嘴里嘟囔着还真是累了。   虞世南在摊子放下一颗上品灵石,对着中年男人喜出望外的神情,他点点头,边吃包子,边往大街里头走去。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两侧的店铺慢慢地开了门,店主们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一眼瞧见打门口路过的虞世南,一边打呼,一边朝他打招呼。   虞世南一一点头,嘴里唠嗑两句,缓缓行到这条街的街尾,手里的两个包子都没吃完。   包子皮冷了,馅里的青菜叶子恹嗒嗒的,他塞进鸟笼,放在涂涂鸟的食碗里,笑道:“吃了吧。”涂涂鸟扭头,两只锋利的眸子直直瞪着他。   虞世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轻地道了两个字,“吃完。”   涂涂鸟盯着卖相不好的包子,绷直身体,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头埋进食碗,一口一口大嚼起来,撕咬得青菜碎叶到处都是。   虞世南瞅它一眼,提步又往另一条街走去,一路朝人打招呼,一路随手买了些新鲜玩意儿,灵石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未时,他停在了闹市最中心的酒楼门口,牌匾上金光闪闪地刻着三个大字——虞寿楼   虞寿楼,漳州界占地面积最大、装饰最富丽堂皇的酒楼,也是漳州界的地标建筑。大衍宗麾下的樊楼主说书、饕餮禅的泰和楼主美食,而虞寿楼主唱戏。   历史上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大事、风花雪月的爱情改编成戏曲,运用修士的手段,在一个小小的戏台上重新演绎,把看客再次带回那一段历史中,便是虞寿楼最大的看头。   虞寿楼仅漳州界一家,可虞寿楼的戏曲却被传颂传播到整个坤舆界。外边,不少饭楼酒肆私自拿过虞寿楼的戏曲,完乎搬了过来,虞寿楼也不介意。   虞寿楼一直宾朋满座,不少外来修士专程来到漳州界,就是为了一见虞寿楼真实的风采。   现下,虞寿楼门口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里头人头攒动、喧闹不止,外头里边都热闹非凡。   门口,一名衣着华丽的魔修拉着虞寿楼管事的手,讨好着讨要一桌椅子。管事面露难色,一直婉拒。   “席位都要提前三个月订,之前虽不少灵修取消了席位,却也在一日之内就被魔修们订满了。今儿个真腾不出位子了。后边站着也不要钱,不如您今日委屈一下。”   魔修还想说什么,管事扭脸一扫门口,眼神一亮,连忙拨开魔修,挤到了门口。他小快步钻到虞世南跟前,一脸恭敬。   “虞爷,今儿来得可巧,戏马上就开了,您里边请。”   管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他瞅见虞世南手里的鸟笼,笑道:“您的涂涂鸟还是这么羽毛顺滑、油光发亮,可漂亮......”涂涂鸟冷不丁扭头,一瞥见涂涂鸟的脸,他顿时噤声,恭维的词全吞进肚子。   这鸟,也忒丑了。脸上的皮,怎么没了,光秃秃的肉露在外头,吓死个人。   管事混了多年,是个人精,转瞬又笑开了眼,“您换了只鸟啊,换了也好,这鸟新奇。”   虞世南扯嘴笑笑,“前几日林子里捡的,不知被哪个调皮蛋撕了脸,瞧着可怜,我就顺手养了。”他把鸟笼递给管事,往门口的檐角一点。   “挂那儿吧,免得吵着看戏的人。”   管事应了声,“您心肠好,礼节也足。来,里边请。”   虞世南掀起眼皮,瞥了涂涂鸟一眼,轻哼一声,袖手走进了虞寿楼。   另一边,和光同韩修离随着百鬼夜行的队伍走了一夜,两人还未尽兴,从夜市逛到早市,早市逛到午市,午市逛到所有店铺开张。   和光终日奔波于执法堂的外出任务,或埋首于繁复累赘的文案之中,鲜有这般轻松愉快的时候。   上一次逛街,还是在九曲城的花灯节上,那一次困于柳幽幽的任务,也未能尽兴。   此次放下所有担子,也没有西瓜师叔的催促,终于畅快了一番。漳州界的风情与坤舆界截然不同,美食也大不同。   两人不知疲乏,走街串巷,哪里新奇往哪儿去。这时,和光一怔,眼神停在了一间书铺。   书铺最外边的一排架子,满满摆着圣贤儒门新出的特辑,关于菩提秘境的内容。   和光本想把冰糖葫芦塞到韩修离手中,他手上提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看起来实在拿不下一个冰糖葫芦了。   于是,她一口咬掉了所有的冰糖葫芦,不顾他一脸不可置信,不容拒绝地把签子插进了他的发冠。   韩修离:至少把签子上的糖渣擦一擦。   和光撇下灵石,拿过一本特辑,快速翻了起来。   这一次的菩提秘境发生了两件旷古未有的大事,无双剑出世,海族参战,其中值得报道的内容实在太多,故而圣贤儒门的副门主成汝玉亲自采访了江在棠和明非。   江在棠的版面占的不多,大头还是明非师叔劝服海族的事迹。   菩提秘境开启两万年,万佛宗与天魔的最后之战历经了五千多次,载入史册的次数却仅有两次。此次菩提秘境过后,又多了一次。   海族参战了,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海族就在沧溟海底窝了整整一万年。明非师叔的出现,干扰了菩提秘境内历史的进程。   在特辑中,顾鼎臣猜测,如果历史上真的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或许坤舆界的历史会变得大为不同。接下来,成汝玉毫不吝啬地对明非师叔大夸特夸。   和光看着这些赞赏的词,忍不住怀疑成汝玉是不是收了明非师叔的钱。   前两次记录中,最近的一次是六十年前,防线也如历史记载一般退到了菩提城。不知为何,最后之战却迟迟没有到来,直到菩提秘境的能量耗尽,所有人都被扔出去。   万佛宗执法堂至今也没研究出个什么,只能说是菩提秘境出了故障。   和光出秘境后,花了点时间仔细研究六十年前的档案,又结合江在棠提到的三本书,尤其是那本《我在乱世养孩子》,终于让她发现了点端倪。   话本的遣词造句,言语间夹杂的莫名优越感,她觉得该死地熟悉。   于是,她找上了西瓜师叔,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他瞥她一眼,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她快滚,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挤出了一句话。“我就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其他一概不知。”   他隐晦地承认了。   为了清闲度假,他竟然困住了魔主黑秋,生生拖了一年,拖到菩提秘境的能量耗尽!   和光看着她写的一沓沓秘境档案,严重怀疑他不承认此事,是因为不想写档案。   菩提秘境,第一次载入史册的记录是七千年前。   七千年前,防线如预期一般退到了菩提城。历史上本应在二十多个时辰内结束的最后之战,却整整打了半年。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无相魔门的两位魔修。他们夺舍成魔将后,在天魔的大本营不断干扰。在不被魔主谈瀛洲发觉的前提下,使用各种挑拨离间的话术和勾心斗角的诡计,使得四魔相互相猜忌,拖延了后方的进度。   在战场上,他们灵活运用围城打援、半渡而击等战术,使得天魔和万佛宗两败俱伤。直到半年后,万佛宗兵尽粮绝。   载入史册的两位魔修,一个是残魂一号,他本应在五千年前就任无相魔门的掌门,幸好在继承仪式上及时发现了真实身份。   另一位,就是当时的副掌门,如今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虞世南。   和光合上书册,偏头看向韩修离,问道:“虞长老是怎样的人?”   “虞长老?”书铺的门帘一动,老板从里头走了出来,“大师,你是说虞世南长老?”   和光点点头。   老板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喜意,“那可是个和善的人啊,今早他还在我这买了书呢。你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如自己去见见。”   和光不解,她去见见?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的身份,够不上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吧,恐怕连他洞府的门都摸不着。   老板指了指远处最高的酒楼,“今儿,他应在虞寿楼听戏呢。”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177 看戏   ◎小师父,过来坐吗?◎   虞寿楼,今日的第一场戏刚开演。   外边排队的魔修们早早挤了进去,那等没订到桌椅包间的魔修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地涌入楼内,占到最佳的位置。   站位不收钱,虞寿楼的管事没关门,想进来看一眼,也随他们去。不想挤入人群又想看戏的修士们,纷纷把神识投进去。   和光两人赶到时,楼里喧闹嘈杂,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悬在檐角的鸟笼,里头的涂涂鸟哼哧哼哧地啃着包子。   和光往楼里望了一眼,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浑浊的空气热浪扑面而来,可想而知里头有多闷热。   “虞长老真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就直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打在她身上,檐角的涂涂鸟尾羽倒竖,冷不丁地扭头盯着她。   她挑了挑眉,提步走向鸟笼。涂涂鸟的视线黏在她身上,身体越来越僵硬,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如临大敌。   “瞅我干啥?”   她弹了弹鸟笼,鸟笼晃荡起来,里头的树枝左右摆动,涂涂鸟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着。一边飞,一边瞪着她。   她眯起眸子,本想再捉弄一下它,手指头刚伸出,就被韩修离拦下了。   “你怎么了?和只鸟过不去。”   她按捺心头的烦躁,攥紧拳头,压着自己挪开了眼,“没什么,看它长得丑,心里不爽快。”   咕——   涂涂鸟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呲牙瞪她。   韩修离瞥了它一眼,提起鸟笼,把它挂远了,他站在中间,挡住了一人一鸟的怒目相视。“你不惹鸟待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你师兄的八哥不就挺讨厌你的嘛?”   和光抬眸瞪他,辩解道:“谁说八哥讨厌我,我俩关系可好了,它撒尿都要专门跑我面前撒。”   韩修离眼角一抽搐,“行行行,你说了算。别管它,我们先进......”   这时,他腰间的玉牌亮了亮。他摸出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对不住,执法堂出了点意外,急着叫我回去。”   “现在桌位估计订满了,不过站位不收费,你走进去,虞长老可能坐在前头几桌,你找找或许......”   和光懒得听他客套,摆摆手,示意他先走。   韩修离走了之后,她又瞥了涂涂鸟一眼,它依旧那么盯着他,似乎两人之间隔着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一般。   她轻笑一声,作势走向它,它登时绷紧身体,藏在了鸟笼最深处。   和光压住心底的不爽快,最后扫了它一眼,不再理会,径自走进了楼内。   虞寿楼外头看着热闹,里头更是热闹。   楼中心一座大台子,后方竖着一面高大的白玉璧,上面播放着戏曲的风景背景,同九曲城樊楼的差不多。仔细看去,清晰度和细节竟比樊楼的好了不少,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大台子下是视野最好的桌位,店小二忙碌碌,一边给客人上菜,一边斜眼偷偷瞄着戏曲。   戏台的四方,四座楼台拔地而起,每座五层高,相顾环视着戏台。栏杆楼梯人满为患,小二踏脚穿梭的地儿都挤不出。   四座楼之上,分别建立了四个露天亭子,供不爱热闹的高阶修士远望,简直把节省地方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不惜减少装饰、降低格调,最大限度利用每一寸地方。   尽管如此,虞寿楼还是座无虚席、站无余地、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紧紧黏在戏台上,和光小心翼翼地挤过所有人,也没招来一丝多余的视线。脑袋不小心挡住他人的视线时,倒是招来一声骂。   她一边道歉,一边朝戏台子前头的桌子走去。   据韩修离的话,虞世南应在这儿。   戏台前二十余桌,桌与桌的走道缝隙里也站满了看戏的魔修。和光一时难以看清桌位上的人,只得慢慢地挤过看戏的人群,一桌一桌地去瞧桌上的人。   她走过了十多桌,没瞧见虞世南的影子,倒是挨了不少白眼。她一一点头,赔个笑脸,朝被她打扰的魔修低声道歉。   她转过一边,正准备从另一边找起时,斜刺里传来一道笑声。   “小师父,过来坐吗?”   层层交叠的人影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养尊处优,食指上戴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昆仑玉,那只手朝她招了招。   那只手一伸,四下嫌弃抱怨和光的声音顿时噤声。四周的看客皆一怔,纷纷从戏台上挪开眼神,偷偷打量着她,以及那只手的主人。   不少人抿紧唇,眼神里透出艳羡的意味,脸上的酸味藏都藏不住。   和光的目的是为找人,本不想前去。万众瞩目下,一口回绝不仅拂了那人的面子,更是把众人的脸皮往脚下踩。   她只得感激地笑了笑,抬脚往那儿走去,打算坐一会儿便借口离开。这一次,众人不再瞪视她,羡慕的眼神从她头顶一直射满脚底。   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往两侧避让,竟也让出一条细细的小道,直通那桌。   小道尽头,露出了那人的身影,正是她苦寻不见的虞世南。   他玉冠高束,黑色绸缎长袍,与四周的魔修打扮大同小异,但他却是窄袖,窄袖之下,手腕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人神色悠闲,眼神落在戏台子上。她坐下时,他也没给个眼神,仿佛方才喊话的人不是他。   桌上摆着一壶浅淡的茶水,一盘炒碎的花生米,就如路旁的破旧酒肆里的便宜小食,实在不像是渡劫期长老会吃的东西。   然而,虞世南一边悠哉看戏,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吃得似乎极香。   和光假意看戏,偷偷打量着他,不禁猜想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书铺老板说的和善人,她并不信,或许书铺老板确实这么看待虞世南。   但他,他们这种人,玩政治的人,一般都有两面。   她很好奇,他内里的那面是何样子。   据万佛宗的资料记载,七千余年前,虞世南和残魂一号一先一后拜入无相魔门,两人天资聪颖、修行极快,六十年后同时成为那一届的坤柱。   不久,两人一同进入菩提秘境,采取各种战术,拖延了万佛宗与天魔一战的进程。   那一战,不仅改变了菩提秘境的历史,第一次载入史册的记录出现。两人也一战成名,被当时无相魔门的长老们注意到,从此被培养为掌门和副掌门的接班人。   从两人的叙述中得知,菩提秘境之时,残魂一号为首,虞世南给他打下手。于是,长老们也从此定下了残魂一号为掌门,虞世南为副的打算。   两千年后,无相魔门的副掌门率先退位,传给了虞世南,直到虞世南站稳跟脚,再扶持残魂一号接任掌门,从而使得管理层的继任顺利进行。   那一年的掌门继任仪式上,不知中间过程如何,第一次增加了前生镜的环节。正是那个偶然的决定,如今看来仿佛是必然的决定,让坤舆界得知了惊人的事实。   掌门继任仪式立即终止,中间发生了数不清的事情,几乎纠集了坤舆界所有的势力,才处置完残魂一号,并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当时,虞世南称难以接受这件事,想要退位让贤。然而无相魔门才损失一位掌门,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再次遭受副掌门退位。   过了几十年,下一代接班人被培养出来。他从副掌门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从此做了个清闲自在的太上长老。   他在渡劫前期待了数千年,也不努力修行进阶,每日悠哉悠哉、游手好闲地渡过,似乎已没有了断绝了飞升的念头。   被人询问此事,他笑道,你怎知上边是何景象,若是又要重头修起,还不如现在快活。说到证道飞升一事,他竟浑身轻松,不似离飞升只差一步的样子。   魔修执念非同一般,修到渡劫期,俗世的执念多数已达成,心中已圆满。执念一般变成了飞升,变成了胜负欲,变成对无相魔门期许的也有。   但是,无人知道虞世南的执念是什么。   资料显示,虞世南喜好养鸟。所有人都以为渡劫期大能会养举世罕见的灵鸟,他却偏好坤舆界最普通的涂涂鸟,普通到每一只都像是随手抓的一般。   他还喜欢听戏,甚至出钱建造了虞寿楼。虞寿楼建在第一洞天市中心,戏子的酬金和玉璧的拍摄价十分高昂,虞寿楼的物价却异常便宜,听戏的站位也不花钱。   执法堂曾粗略计算过,虞世南每年都得烧不少钱,才能勉强维持虞寿楼的经营。   正因此,他也在普通魔修弟子间收获了不少大方心善的名声。   与此同时,在无相魔门高层以及众宗门执法堂眼里,他却只是个无所事事、拎不清轻重缓急、脑子不灵清的渡劫期大能。   执法堂的前辈研究虞世南的性格时,分析他同残魂一号情同手足,经那一事后萎靡不振,不止对权力、对无相魔门的发展、对飞升也没有了期待。   和光觉得,做到过一宗副掌门的人,绝不可能像店铺长老说得一般和善,他的过往和经验终究会沉淀下来,哪怕堆上无数伪装,该掀开时,终究会掀开。   她想得久了,不觉间打量得也久了。   虞世南的眼神依旧放在戏台上,全然没有偏头瞥她一眼,唇角却不由得往上翘了起来,似笑又非笑。   “小师父,你不看戏,一直看我,莫非是我脸上开了朵花,竟比那戏曲还要吸引你不成?” 第178章 178 戏曲   ◎十万大山出事了。◎   “小师父,你不看戏,一直看我,莫非是我脸上开了朵花,竟比那戏曲还要吸引你不成?”   和光一愣,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老货,脸皮也忒厚,几千岁的老怪物了,还作弄小辈,实在不知羞。   虞寿楼这么多人,独独邀她入座,难道不是一早就看出她的目的?她入座后,他又不搭理她,把她晾在一边,只顾着看戏,仿佛邀请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欲擒故纵的把戏,她在会议桌上见多了,在这等场景下还是头回见识到,开眼了。   “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见前辈。”   他依旧装模作样,“见我做甚?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孤家寡人一个,恐怕帮不到小师父。”   虞世南虽是个不管事的太上长老,平日里找他交际拉关系的人也不少,听他这话,想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和光轻轻笑道:“前辈误会了,我来此别无他意,只为见您一面。”   “见我一面?”他挑了挑眉头,捏住花生米的手指一顿,放下了那颗花生米,终于转过头看她了。愚钝的圆框眼镜后,一双细长的眉眼缓缓牵开笑了笑。   “那你现在见到了,如何?”   这话不好答,说不好的话怕得罪他。说好的话,在现下这个氛围,总归有点暧昧。   和光微微低头,腼腆地笑了笑,用适度玩笑的口吻道:“不如戏好看。”说完,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扭头看向戏台子。   他噗嗤一笑,也没再说话,桌上又响起拨弄花生米的声音。   戏台上,演的是两万多年前天魔大战的一幕,龙族神不知鬼不觉地倒戈,以鲸族全族的性命,换取举族迁移天极界的机会。   这一出戏极为出名,两万年来相关的话本绘画层出不穷,戏曲也出过不少。   那是一场布置多年的包围战,人族死伤无数,把在内陆落单的一群天魔逼入了凸形河漫滩。那里三面环河,一面陆地。   鲸落率领全体鲸族埋伏在三面凸形河,顾钧座率领人族挡住了陆地的一面,天魔逃无可逃,本应全军覆没。   然而,人族挡住天魔的出路之后,苦战许久,打得极为艰难,死伤惨重,没有等到鲸族一方的支援。三面河流没有出现一个鲸鱼,一些人甚至怀疑鲸族临战逃脱。   顾钧座极力挺护鲸落,才压下了这股谣言。   三日后,人族死伤大半,付出极大代价,终于消灭了包围的所有天魔。   他们赶往河流,准备向鲸落兴师问罪时,但见血流成河,鲸族的尸体塞满了三面河流,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鲸族全军覆没。   戏台子后方的玉璧画面一转,回到了三日前。   鲸族正打算浮出水面,从三面突袭包围天魔,这时河流上流下流突然被堵住。以龙族为首的海族们,从上游下游杀出,绞杀屠尽了鲸鱼一族。   玉璧画面极其逼真,戏楼氛围一窒,四面八方响起沉重的呼吸声,期间夹杂着少许叹息声和哭泣声。   天魔大战的历史几乎刻在每一个坤舆界人骨子里,魔修们看到鲸族的惨状,未免都有些感同身受。出演龙主龙百川的人又演得极其狡诈,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恨。   不知是谁先开口,骂了一句畜生。   这句话,像一滴冰水溅入热油,顿时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愤恨的情绪一滴滴、一点点传染开来,直至包裹住整个戏楼。   “冷血的垃圾,怎么不全死了啊。”   “畜生,现在海里的每一个好东西。”   “天道不公,怎么不降一道惊雷劈死这些狗东西。”   ......   一时之间,戏楼里全是呲牙声和咒骂声,生生压过了戏台子上的声音。虞寿楼又是魔修地界,无数怨念的魔气混杂起来,没有一个人逃得掉,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仇恨中。   以往的偏重点在昆仑剑尊顾钧座与鲸族族长鲸落缱绻悱恻的爱情,今日这一出戏曲的侧重点则在龙族身上,龙族是如何残忍杀害鲸族,如何轻快离开坤舆界。   看客们不再执着沉醉于两人哀婉凄美的爱情,把所有愤怒的情绪浇在龙族身上,甚至浇在扮演龙主龙百川的演员身上。   戏台子上的演员没见过这种阵势,演出戛然而止,似乎不知该继续演下去好,还是下台好。   和光环视四周,戏楼所有人蠢蠢欲动,场面即将失控。   虞世南屈指敲了敲桌子,食指的昆仑玉与桌面相撞之间,清脆悦耳的叮叮声穿透所有的杂音,直直钻进所有人的耳朵。   他的轻笑声,仿佛一只宽厚的大手,轻柔地拂过他们的心口,抚平他们的躁动。   “何必浪费口舌,龙族迁离两万余年,再也无法进阶。它们逃过了一时的劫难,终生不得寸进的诅咒却会跟着它们的子子孙孙。”   “一群修行无门的泥腿子罢了,诸位何必在意它们?”   躁动不安的魔气被压了下去,众人渐渐冷静起来,可他们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愤怒,仇恨的情绪恐怕还残余在心底。   戏楼的秩序恢复,戏台子继续演了起来。   戏曲的偏重点依旧在龙族如何屠戮鲸族、如何残害人族,众人嚼穿龈血,却有太上长老虞世南压着,虞寿楼的情绪仿佛一张拉满弦的弓,不知何时会轰然爆发。   这时,和光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头看去,韩修离神情焦急如焚,脑海里的传音语气急切。   “十万大山出事了!”   和光眉头一皱,还不及问何事,身份玉牌便亮了亮,收到了西瓜师叔的消息。   【十万大山有秘境出世,速去查探。】   “小韩,你也来看戏?”   虞世南和善地笑了笑,一看到两人的表情,他顿了顿,收起了笑容。   韩修离作揖,“师叔......”   虞世南摆摆手,打断了寒暄,他终于像个前辈一样体贴起来,“又有任务了?快去吧。”   和光同韩修离对视一眼,同虞世南告辞之后,立刻转身离开。   两人踏出虞寿楼的门槛,戏台子上正好演到了剧幕的高潮。   龙百川完成魔主谈瀛洲的任务,遮蔽坤舆界的魔气露出一条缝,龙百川撕开界面,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照在昏昏暗暗的沧溟海上。   所有龙族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在这道温暖的白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舆界。   它们下方,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鲸族的尸体堆满河滩,人族的尸体连遍天际。   欢呼雀跃的曲声中,哀嚎声和惨叫声从坤舆界的各个角落响起。   龙族的幸福和人族的惨痛明晃晃地摆在一起,血淋淋的伤疤被撕开,触目惊心的对比一一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压抑了许久的弓弦终于崩断了,魔气再次躁动不安起来,愤怒和怨恨挤满了每个人的脸。   咒骂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而这一次,虞世南没有压下去,他叹气摇摇头,拿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杯中茶水的倒影里,唇角微微上翘。   作者有话说:   菩提秘境是唯一一个秘境,十万大山的秘境不会太多描述,主要是秘境出世引发的一系列事情。、   今晚上还有一更,可能要到零点。   ###   ###感谢在2020-12-05 23:58:26~2020-12-07 15: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七卷 十万大山 第179章 179 龙伏   ◎两万多年的搓磨,早就打断了龙族的脊骨◎   天极界。   自王千刃被查出异界来魂的身份,王家损失惨重,不仅损失了十多名驻天极界子弟,王千刃的管事一位也悬而不决。   王负剑放弃“负”字辈,放弃争夺王家家主继承人的机会,改名王御剑,主动申请前往天极界。   大半年来,王御剑和其他王家子弟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把天极界的生意重新扶上正轨。坤舆界与其他界面的贸易,也有条不紊地持续下去。   直到十多天前,坤舆界突然关闭所有跨界传送阵,并封闭了整个界域。   天魔又打来了?这是王御剑当时的第一想法。   幸好他立刻收到了王家的讯息,坤舆界有渡劫期魔修走火入魔,企图跨界离开。为了阻止渡劫期魔修祸害其他界域,坤舆界封闭了所有跨界离开的通道。   王御剑没信这话。   但瞧家主的表情,似乎不便多说,于是王御剑也没多问,紧接着就把这个消息通告三千世界,给还有修士滞留在坤舆界的其他界面一个交代。   几日后,坤舆界重新开放。   据家主的消息,无相魔门的渡劫期修士杨醉蹄还是逃了出去,目前不知所踪。王御剑又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至于其他界面信不信,怎么应对,就不管他的事了。   这两天,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底下的探子又传来消息,龙族的少主登上了“贺拔峰”。   要讲清楚这事儿,得先从天极界谈起。   三千年前的天曜大战,天极界排名第六。数万年来,从未掉出前十,界域高手如林、财宝丰富。不同于大多数界面的宗门掌控界域,天极界乃是世家掌权。   数千个世家大族掌控了天极界的大部分修真资源,功法、灵脉、法宝、矿石等,散修几乎没有生存空间,为了修行进阶,只能选择附属于某一个家族。   数千世家大族之中,居于顶点的世家,决定天极界的对外政策。   十几万年来,居于顶点的世家一直在变动,崛起、没落、倾覆的剧幕轮番上演。大概五千年前,贺拔家族异军崛起,踢开上面的几百十个世家大族,一跃站到了最高处。   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便是当任贺拔家主——贺拔六野   天极界最高之峰,一直由顶点世家居住。谁站到了最高处,谁能住上那座山,最高之峰就能冠上它的姓氏。   再说龙族,两万多年起,龙族举族迁入天极界,确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天极界的妖族,一直是人族的灵兽奴隶,从未有过如龙凤一般寿命悠长的种族,也从未有过像龙族一般强盛的妖族。   但是,这股轰动没有维持多久。   在天极界,龙族无法进阶。修行的龙族终生不得寸进,只能眼睁睁地慢慢老去、老死。新生的龙种终生无法筑基,他们引以为傲的龙筋、龙爪、龙角,全成了天极界修士眼中的香饽饽。   若不是龙主龙百川还健在,龙族的几个渡劫期长老年有余力,只怕全族都会被抓去当坐骑。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选择依附在某个世家大族之下,付出一些代价,换取全族平安生存的机会。   不知是自恃早年傲视群雄的地位,还是放不下万族之长的自尊心,龙族始终蜗居在偏僻的海域内,苟延残喘地生存,不生出事端,不参与事端,也不卷入事端,活成了天极界的隐形族群。   直到一年前,龙族开始活跃了,它们频频拜访贺拔家族,不知是想达成什么目的,每一次又都被贺拔家族请了出去。   想要贺拔家族的庇护?   王御剑觉得,没这么简单。于是,他暗中把消息递回了王家同和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懂他的暗号。   这事儿,对于天极界的修士而言,不过是件屁大点儿的小事,龙族也就身上的几斤肉值钱。   对于坤舆界而言,却是时代的一粒灰,它砸在每一个从天魔大战的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势力身上,它砸在每一个听着天魔大战的历史睡觉的生灵心上。   龙族,是坤舆界的历史遗留问题。   它们以坤舆界生灵的性命为代价,从魔主手中换得了举族平安的机会。   这个问题,两万多年没有解决,不代表不会解决。   所有人都忘记不了鲸族全族的牺牲,所有人都忘记不了跨界天光降在沧溟海上的情形,所有人都忘记不了龙族举族迁移背后,满山满海的尸骨和残魂。   两日前,龙族的少主龙伏,第一次登上了“贺拔峰”。两天了,它还没有下来。   僵持一年的局势,开始变了。   王御剑推开窗,寒风凛冽,大雪肆虐,漫天鹅毛之中,隐隐望得见那直入天际的“贺拔峰”,终年不化的积雪从山顶染到山脚,无处不白。   他觉得,或许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贺拔峰,达天殿。   贺拔势立在殿下,绷紧身体,低头看着脚尖,心里头惴惴不安。自从王千刃一事过后,他回天极界已有半年多,可家主贺拔六野直到现在才召来他。   王千刃暴露一事,说实在的,里边确实有他的责任。他鬼迷心窍,不顾王千刃对家主还有用,企图用王千刃的身份去换一缕魔气,在家主继承人争斗中多添一份砝码。   这一切,全被那个狗和尚毁了。   为了不让狗和尚暴露他曾有的企图,他甚至说出了好几个龙族的信息,去堵住她的嘴。最后,她随手扔了本魔修功法打发他。   拿到魔修功法,是大功一件。   可贺拔势不知功法的真假,没地方去试,也没魔气去练,迟迟不敢交上去。要是真是假的,恐怕还会受到家主惩罚。   半多年前,他一回到天极界,就应该向家主汇报坤舆界的情报。他申请了不知多少次,贺拔峰达天殿传来的只有拒绝。   三日前,家主终于传唤了他。   他按捺住心底的忐忑不安,把坤舆界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还有自己整理分析的情报也一并说全乎了。   “哦?坤舆界的门派分得很细?”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贺拔势连忙点头,“坤舆界的四大宗门主攻不同的方向,大衍宗主财侣法宝,昆仑剑宗主剑法,万佛宗主佛法,无相魔门主佛法。以下其他较大的宗门也是如此,圣贤儒门主经世之学,天道院穷尽天理,万兽宗、药宗、媚门、农门等皆是如此。”   “小宗门的研究方向如果属于某一个大宗的范畴,可能会被纳入大宗,单独开辟出一峰。除非研究或功法的方向极其偏门,不然几乎没有存活的余地。坤舆界的修士宁愿做散修,也不会加入一个小宗。”   噔、噔、噔。   骨戒叩击座椅的声音。   “有点意思。”   天极界不同,聚集几个人,拥有一门功法,抢到一个灵气宝地,便能成立小家族。其他的家族只要不碍它们的眼,都不会多管闲事。   贺拔势也不得不承认,坤舆界的做法减少了无谓的消耗,能够集中力量干大事。但这种做法,他总觉得别扭。   “听说你拿到了魔修功法?”   贺拔势点头如捣蒜,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功法,低着头,恭敬地呈了上去。过了许久,上方依旧没接过。他不解地皱皱眉,刚想去看,头微微一抬,立马顿住了。   上方轻笑声响起。   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功法上,却没接过。食指上的指骨戒苍白冰冷,暗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贺拔势看得心神一凛,脊背弯得更下了。   “老五,你怎么不抬头?我长得很可怕?”   贺拔势心底一凉,连忙扯嘴笑笑,一边缓缓把功法推过去,一边抬起头看向家主。   半面金丝面具,露出来的半面绘着几道黑色的纹路,邪性十足。   贺拔六野懒懒地坐在达天殿的座椅,一只手撑住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魔修功法,三千世界趋之若鹜的东西,就在他手上,他却一点也不急。   贺拔六野,天极界权势最大的人。放到三千世界,地位也不是一般的高。   贺拔势曾听外边的老怪提过一嘴,贺拔六野争夺家主继承人之位时,无情地除掉了所有的候选人,逼得当时的家主别无他选。   接下来的上千年,天极界是贺拔六野的时代。他以铁血手段干翻了前面所有的家族,把贺拔家族抬进了最高之峰。   如今的所有人,听到贺拔六野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贺拔势想做加班人,也不敢讨好贺拔六野,更不敢触他的眉头,生怕他一个不高兴,除掉了自己。幸好贺拔六野没有偏好任何继承候选人,放开手,让他们自由竞争。   贺拔势手中一轻。   家主终于接过了魔修功法,慢腾腾地翻了起来,许久过后,啪——他合上了。   “干得不错,接下来试试功法是真是假。”   贺拔势错愕,没有魔气,怎么试?   家主打了个响指,哐铛,达天殿的布局变了起来,两根金雕玉柱沉了下去,一个铁笼子升了上来。笼子里的人血肉模糊,浑身灵气紊乱,一下一下喘气。   笼子里的人动了动,慢慢偏头,看向贺拔六野,杂乱的发丝垂了下去,露出了一张凄惨愁苦的脸。   贺拔势呼吸一窒,竟然是他二哥。   二哥与他同为家主候选人,却比他受重视得多,早早就被派去了前十界域中的千壑界执行任务。几个月前,听说二哥犯了什么事情,被家主惩罚了。   具体的他不抬清楚,后来就没怎么听说二哥的消息。   他以为又被派去了别的界域,没想到被家主囚禁起来了。   家主掀起眼皮,瞥了笼子一眼,随手把魔气功法扔了过去,“老二,修炼它,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笼子里的人急促地捞起功法,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贺拔六野,“魔气功法?”他咽了咽喉咙,语气里带着恐惧。   家主站起身,走了过去,“我给了机会,你要不要,是你的选择。”   贺拔二攥紧拳头,沉重地点了点头。   家主抬起手,一缕黑色的雾气从他手心升起,朝着贺拔二飞去。贺拔势心神一凛,死死盯住那缕黑色的雾气,心头颤抖起来。   魔气!   家主哪来的魔气?!   王千刃给的?不可能,那家伙的级别压根带不出魔气出界。   三千世界渴求多年的魔气,家主到底从何得来?   贺拔势苦心深思,甚至无暇注意二哥修炼的过程。   许久过后,笼子里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殿内的灵气顿时震动起来,魔气一寸寸攀上灵气,把它转化成魔气。   噗。   贺拔二喷出一口血,无力地倒下了。   贺拔势僵直在原地,那狗和尚果然骗了自己,魔修功法是假的,他是不是害死了二哥。大量思绪涌上脑海,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好。   贺拔六野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了。”   贺拔势不好接话,不知家主是可惜二哥,还是可惜功法和魔气。   他想,估摸是后者。   贺拔二死后,大殿的魔气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越来越多起来,眼见着即将冲出殿内,贺拔六野轻轻抬起手,食指的指骨戒发出金色的光芒,顿时牵制住所有的魔气。   不过片刻,便把所有魔气收拢了回来。   这个指骨,这个佛力......   贺拔势登时想到了坤舆界的法宝,三万年前万佛宗菩提佛坐化时留下的舍利子。听说坤舆界在天魔大战期间丢失了一颗指骨舍利,瞧这形状,该不会就是家主手上的戒指吧?   他不敢猜,更不敢问。   家主缓缓转身看向他,唇角牵起一抹笑,半脸的黑色纹路愈显邪性。   “老五,龙族的事,你能做到吧。”   贺拔势立刻应声,心头跳得越快了。做不到,也得做到。做不到,他恐怕和二哥一个下场。他心中忐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家主,这个任务,只有我一人吗?”   家主轻笑一声,背过双手,“到了坤舆界,自有人与你接应。”   贺拔势立刻抬起头,追问道:“那人是谁?”   “你无需知道。”   细细交代完一番后,贺拔势离开了达天殿。   他刚推开大殿的门,料峭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耳畔回荡着急躁呼啸的风声,纷飞杂乱的雪花顿时迷住了视线,一眼望去,所见皆是莽莽苍苍的冷冽。   天极界最高之峰的山顶,阳光不照,积雪不融,寒风不息。   饶是金丹期的他,也忍不住呼出一口寒气。   大殿一旁,一人跪在门外,身上铺满了雪花,脊背佝偻着矮了下去,宛若一尊冰雕。   贺拔势瞥了一眼,提步离开。那具冰雕动了动,跪着向他爬来,匆忙拉住他的衣角,又连忙松开,小心谨慎地抚平了衣角的皱纹。   那人浑身发颤,积雪之下,头顶的龙角动了动,双手龙鳞翻皮,冰渣子一粒粒往肉里钻,惨不忍睹。他缓缓弓下身子,语气极其卑微。   “贺拔少主,那件事......”   贺拔势侧头,觑他一眼。龙伏,龙族少主,竟然也沦落到了这等地步。两万多年的白白搓磨,早就打断了龙族的脊骨,磨平了它们的尊严。   贺拔势没什么心疼,世事无常、成王败寇,当龙族决定举族迁移的时候,就得承担这样的代价。   贺拔势收回眼神,率先提步走下阶梯。   “走吧。”   身后传来欣喜的呼声,紧接着阶梯震动起来,砰、砰、砰......   山风料峭、寒冰刺骨,龙伏磕头的声音竟压过了这风雪声。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三个大篇章,这本书就差不多结尾了。不会写到光光飞升,只会写到搞定最后的异界来魂大boss,毕竟整本书的铺垫都是为了它。   这一篇章开始,进入收线阶段,前面的铺垫会一一回收,几根线会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   前面出场过的人物,告诉我你们还记得!!   青鲨、方天、王负荆、残指观邪封曜唐不功顾鼎臣洲一洲九等等,都有他们的作用,我不是写出来水的哈哈。   不要养肥我QAQ,评论和撒花时更新的动力啊! 第180章 180 眬归城   ◎秘境出世了!◎   十万大山极西的峡谷深处,有一个眬归城,名为城,却只是小小的聚落。放在地图上,几乎连名字都没有。   几个实力弱小的妖族部落杂居在这儿,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人族几乎不曾见过身影,其他妖族也鲜少踏足此处。   三日前,突如其来的天象打破了眬归城的平静。   亥时,弦月挪到峡谷上空,清冷的月辉从两面山壁的缝隙里透下来,山风夹杂着白雾往上升起,两者相触,撞出一条轻薄的半透明绸带,在峡谷上空轻快地流动。   这是眬归城的寻常景色,每一个月亮出现的夜晚都是如此。亥时,躺在屋顶赏月的妖族不少。   此时,峡谷最深的地方传来一声猛烈的咆哮声,难以承受的威压轰然降下,带着令人厌恶的气息。赏月的妖族吓得浑身发颤,熟睡的妖族顿时惊醒。   他们缓过神来后,抬头望去。   万年不变的白色绸缎变成了金色,流动停滞了,高高悬在峡谷上空,仿佛随时要压下来。透过金色的光芒,隐隐约约见到了另一个地方的场景。   弦月西沉,天色大白,金色的极光依然没有消失。   外出闯荡过的老一辈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是坤舆界未开的秘境,他们必须赶紧把消息传递出去。眬归城偏僻,这个消息传到十万大山的中心区域,传到豹族耳中就花了整整两天。   接下来的一天内,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散到坤舆界的各个宗门。无数波人马,冲向了这个两万年来无人问津的偏僻小城。   这些修士和妖族只能见识一番,真正的重头戏是之后赶来的大小宗门负责人和豹族蛇族等。他们探查过后,再决定分配方式和手段,分享给坤舆界所有生灵。   眬归城唯一一家客栈。   店小二端着茶水,忐忑不安地朝窗边的客人们走去。店主交代过,那几桌客人是真正的大人物,要慎重对待,不可随意敷衍。   小二打量着几桌客人,心里掂量他们的身份高低。最前头那桌气氛最凝重,三个客人坐得也最端正,想必地位最高,于是他率先去那儿倒茶。   他走到最近的客人身边,笑着问候了一声,刚准备掀开客人面前的茶杯,唰刷,眼前顿时冒出两个茶杯。   一左一右两位客人都笑了出来,眼神示意他先倒他们面前的茶水。小二听过人族礼节繁杂,倒茶要先给身份最高的倒,但眼前这般场景,他真不知先给谁倒。   莫非这两人在争地位?   较劲的两人正是大衍宗的封曜和步云阶,堂主之争就在眼前,谁也不想让谁一步,两人之间的较量已经深入到了各个地方。   旁边一桌,曲无眉不禁摇了摇头,暗想道此次探秘境必定多生事端。   坤舆界已经近万年没有秘境出世了,也不知这个秘境是哪位老前辈留下的。九节竹十分看重它,各个宗门都派来了核心弟子过来。   她这一桌,还有万兽宗的石蛮和他的信天翁,药门的冷白薇。   隔壁那一桌,封曜同步云阶势同水火。天道院的钟离亭脑子似乎缺了根筋,没感受到桌上剑拔弩张的气势,竟然插了进去。   小二端着茶壶,眼神在封步两人之间逡巡,它头上的猫耳朵汗毛倒竖,连猫瞳都被逼出来了,似乎不安极了。   这时,斜刺里伸来一只白嫩的手,不由分说地拿过茶壶。钟离亭掀开自己面前的茶杯,自顾自地倒了起来,边倒还边嘟哝。   “倒个水怎么这么磨蹭,我都快渴死了。”   钟离亭这么随意一拨,剑拔弩张的气势倏地散了。   曲无眉见此,轻轻笑了笑,心道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封曜与步云阶对视一眼,双双皮笑肉不笑,凝重的气氛又开始盘旋在两人之间。   这一幕,恰好印入即将踏进客栈的两人眼中。   江在棠浑身一紧,跨入门槛的脚一顿,又缩了回去。他皱眉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旁边,顾鼎臣扭头看他,喊了一句,“不进去?”   江在棠头也没回,只招了招手,“我再逛逛。”脚步移动间,腰上的无双剑流光溢彩、气宇轩昂。   顾鼎臣砸吧砸吧嘴,咧嘴一笑,有点意思。   大衍宗和昆仑剑宗关系极好,眼下封曜和步云阶争锋相对,江在棠稍有不慎,就有站队的嫌疑。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离开。   顾鼎臣摇摇头,轻松地走了进去。他走到众人那边,一看到座位,脑门就直抽抽,心里暗道不好。   曲无眉那桌四人都坐满了,封步那桌还剩一个空位,他不坐,说不过去。   这时,上方传来一声喊话,   “哟,顾主编。”   顾鼎臣抬头看去,谢玄倚在二楼的栏杆,朝他抛了个眼神。顾鼎臣会意,同一楼的众人招呼后,上楼坐在了谢玄一桌。   顾鼎臣作为盛京小报的主编,常驻盛京,和谢家两兄弟挺熟。   谢鲲抱着剑,靠在窗边,眼神一直往大街上瞄。   顾鼎臣上来,谢鲲也不过扭头点点,冷淡地打过招呼,又立刻扭回去了。   谢玄倒是热情地拉着顾鼎臣坐下,像个好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嘴巴扒拉扒拉个不停,从一路上的辛苦到眬归城令人厌恶的气息,说了个遍。   说着说着,谢玄又扯出了谢鲲。   “这家伙,非要坐楼上,坐楼上又不说话,眼珠子黏在外头,撕都撕不下来。”谢玄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叹气道,“幸好顾主编你来了,不然我非得憋死不可。”   顾鼎臣笑笑,“街上有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谢玄嘿了一声,“等人呢,和尚还没来,也不知被哪朵路上的桃花绊住了。”   话音刚落,谢鲲猛地扭头瞪住谢玄,“别多嘴。”   谢玄无谓地耸耸肩膀,止住了话头。   顾鼎臣笑笑,默契地忽视了这句话,心里却琢磨了起来。和尚,万佛宗的和光吧,没想到她与谢鲲有这层关系。据消息,她与韩修离从漳州界,没这么快。   顾鼎臣心里数了一遍各个宗门的人,问道:“王家人到了吗?听说此次来的是王负棘。”   几月前,王家宣布下一任家主为王负棘。王负棘此人,鲜少出现在人前,但他成为王家家主,没有人觉得意外。   毕竟王负棘,可是两万年前七权王家掌舵人王负荆的转世。   坤舆界生灵亿万万,一个灵魂再一次出生在同一个家族,再一次重修前世的功法,几率几乎为零。   十几万年来,数不清的轮回,数不清的灵魂之中,也就出了王负棘这么一个。   他不接任王家家主,才出乎意料。   谢玄听到王负棘的名字,眉头拧了拧,“小二说,他一天前就到了,现在出门溜达去了。”   眬归城,集市。   眬归城妖族不多,赶集一月都不一定有一次。最近涌来大量外地人和外地妖,这儿的妖族一琢磨,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便推出小车,摆起地摊儿,吆喝着外来人买。   一排排小木车里散发出各种各样的香味,都是眬归城的特产。地摊上,手工做的饰品、妖族的骨头皮毛、药材标本应有尽有。   妖族的小鬼们,好奇地望着峡谷上空的金色极光。成家立室的妖族们忙活着赚钱,没往上头瞄一眼。老一辈的妖族时不时往上瞧一瞧,表情忧心忡忡。   江在棠往热闹的地方去,倒是见识到了不少特色风情。   这儿的妖族小鬼都不怕人,一脸惊奇地盯住他腰间的无双剑,那双不断乱动的小手,似乎快要摸上来一般。   江在棠不擅长对付小孩,只好板起一张脸,拒绝它们靠近。   这时,无双剑冷不丁动了动,剑身向后扯。他以为有小孩伸手,转头准备制止,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无双剑没有被灵气催动,却闪起蔚蓝色的流光,剑尖往后边扯,极为兴奋,似乎想拉着他往那边去。   集市后边,骤然喧闹起来,焦急的喊声响起,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妖族口音。   “前辈,这个吃不得!”   紧接着字正腔圆的人声响起,夹杂着一点盛京公子哥的腔调。“诶?看起来挺好吃的。”   “不不不,这种鸟类的肉又柴又老,喂猪,猪都不要。”   “红色的呢?”   妖族声更急迫了,“这个更使不得,它们族眼下就剩几十只了!”   “啧。”   喧闹的声音缓缓走近,那妖族是只年老的猫妖,细长的尾巴翘得又高又直,似乎十分紧张。它满头大汗,捏着帕子不停地擦。   无双剑的反应更激烈了,直直指向那边,指向猫妖身后,一晃一晃的人影。   江在棠按住无双剑,往后边看去。   那人闲庭信步走来,红色的衣袍一摇一晃,衣角处绣着盛京王家的族纹。黑发高束,额尖发根一缕却是火红色。   他一直看着地摊儿,偏头间,眼角处赫然点着一道火焰纹路。   随着那人的慢慢走近,无双剑越发激动,江在棠都快要按不住了。剑身不断震动,甚至发出嗡嗡的铮鸣声,剑气一缕一缕泻了出来。   四周的妖族惊呼一声,神色惊恐地远离江在棠。   那人似乎感受到剑气,偏头看向江在棠,放下手里的玩意儿,直直走了过来。   江在棠按紧无双剑,它却震得越厉害了,这般下去,恐怕会被当成挑衅。   那人停在三步远处,瞥了无双剑一眼,挑高眉头,吐出两个字。   “拔剑。”   江在棠压低眉头,“在下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剑暂时不听使唤。”   那人没搭理他,催促道:“拔剑,快点。”   江在棠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气势,后退一步,“前辈自重,这儿是十万大......”话还没说完,那人就那么站在那儿,一抬手,无双剑就脱离了江在棠的控制,蹭地飞了出去。   江在棠连忙阻止,没来得及。   那人的手心红光一闪,一根燃着火焰的长条树枝登时出现。无双剑朝他飞去,他抬起树枝一撞。   树枝与无双剑碰撞之间,火焰与剑气交织缠绕,火红色与蔚蓝色回旋攀高。   江在棠心头一动,竟然是梧桐木,那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那人咧嘴一笑,道:“王负棘,幸会幸会。”   十万大山边境。   大陆与十万大山传送阵不互通,大陆的人族要进入十万大山,必须在此转换传送阵。而这一处边境,是离漳州界最近的一处。   传送阵旁边,蛇族少主——左鸷蹲在地上,吞云吐雾。   万佛宗的和光同无相魔门的韩修离从漳州界出发,比其他宗门的负责人晚一步。豹族少主便吩咐左鸷在此等候,带领那两人前往眬归城。   左鸷等了几个时辰,传送阵那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等得不耐烦,索性蹲在地上,抽起烟来。   不得不说,天道院的家伙脑子里有货,发明出了这种纸卷烟,比以前的老烟枪方便多了。族里的老头脑子不灵活,还抱着烟杆子不撒手。   左鸷吸着吸着,不禁眯起眼睛,享受起来。   砰——   后背被冷不丁一撞,他猛地一呛,大口咳了起来,白烟从耳朵往外钻。   他暗骂一声,暴躁地扭头看去。   一个猫妖小鬼抱着球,惶恐不安地看着他,腿肚子不停地哆嗦,仿佛怕被他吃了一般。   左鸷龇牙,吐出蛇信子,嘶了一声,猫妖小鬼登时尿了出来。他心里一乐,脸上还是恐吓,朝小鬼摆摆手,成功把小鬼哭着吓跑了。   这时,传送阵亮了起来,两个人影出现在阵中。   终于来了。   左鸷最后嘬了一口烟,慢腾腾站起身,随手扔了香烟。他打了个响指,香烟触到草地的前一刻,火焰骤然一大,燃尽了,只剩几颗黑渣子掉下去。   和光、韩修离、左鸷三人见面,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左鸷说出了秘境的大致情况。   秘境的主人还没确定,目前尚未开启,但也快了。   三人马不停蹄地往眬归城的传送阵走去,还没迈进阵中,凛冽的强风从十万大山深处呼啸而来。眬归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响亮的啸声,震荡了整个十万大山。   左鸷心神一凛,难以名状的厌恶和恐惧顿时裹住了他。   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听过这个声音。   是龙啸!   秘境出世了。   天色一黑,漫天无际的乌云压了下来,乌云之间,一道金色的龙影不断地翻滚着,朝着眬归城的方向驶去。   紧接着,眬归城上空的金色极光荡了出来,飘过峡谷,飘过了整个十万大山。   无数道神识从坤舆界的各个角落射了过来。   左鸷咬紧牙关,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和光攥紧拳头,冷言道:“来之前,我们可没听说秘境与龙族有关。”左鸷偏头,似乎有些心虚。   “你们到底瞒了些什么?” 第181章 181 传说   ◎怎么了?拍不到吗?◎   眬归城有一个代代相传、口口相授的传说。   龙族举族迁移之前,龙主龙百川来到眬归城,埋下了一笔足以撼动整个坤舆界的宝藏。   这个故事遭到无数妖怀疑,毕竟龙族迁移之前掘遍了沧溟海,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宝物,怎么会把一笔宝藏留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还是有无数妖趋之若鹜,前来寻找虚无缥缈的宝藏。   没有妖找到。   这个聚落的名字叫眬归城,到底是由龙族宝藏的传说生出的聚落名字,还是从聚落名字衍生出宝藏传说,如今已不可考。   很多年以后,十万大山遗忘了这个传说,眬归城的妖族也渐渐淡忘了它。   峡谷上空的极光,给所有妖带来难以名状的厌恶感和压迫感,这股感觉太过陌生,所有妖族都不曾感受过,只有血脉在默默警告沸腾。   “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为何现在才说?”   顾鼎臣屈指敲了敲桌子,眼神落在豹族少主南山身上。   方才龙族天象显现,江在棠和王负棘赶回客栈。豹族少主南山急匆匆赶来,向客栈的众人吐出了这份情报。   步云阶扯嘴笑了笑,神情却不怎么和善。   “秘境的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我们上头的老大都在处理天曜大战的事宜,腾不出手,派了我们来。探探秘境罢了,大不了等天曜大战结束再开发,反正秘境放那儿跑不了。”   “可要涉及到龙族,这事儿就不一样了。龙族是坤舆界的历史遗留问题,光我们几个......”他顿了顿,笑意愈深了,“可做不了主。”   在场众人神情慎重,垂眸斟酌着,各自的玉牌一直亮着,都在与宗门的上司通讯。   江在棠的无双剑从进门就没停过,剑气压都压不住,一直叫嚣着峡谷上空的极光。曾被龙族屠族的鲸族,族长鲸落与昆仑剑宗开山祖师爷顾钧座之间的感情,昆仑与龙族之间的仇恨可少不了。   更别提王负棘,一身凤火都在沸腾,灼热的烈焰吓跑了客栈内所有的小妖。三万年前,王家曾是凤族眷属,王家与龙族之间可是真真切切的屠族之恨。   封曜点点头,这一次也没有故意同步云阶较劲。“南山少主,龙族天象一出,你就出现同我们解释,想必早就知情。十万大山是妖族的地盘,但秘境的归属坤舆界所有生灵,这条律例不是万年前就定下了吗?”   顾鼎臣接上话茬,“万年前的豹族族长代表十万大山接受了律例,到你们这一代,该不会想反悔吧。区区一个还没见着真面目的秘境,豹族的眼光没这么短浅吧。”   这话,直接捅出了所有人心底的怀疑。上千年不曾有秘境出世,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豹族不说出所有情报,谁知心里藏着什么鬼主意。   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豹族少主南山身上。   砰——   万兽宗的石蛮一拍桌子,粗着声音道:“几个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个女的,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率先反应的不是南山,也不是背上“欺负”之名的三个大男人,而是媚门的曲无眉。   她捂嘴笑了笑,“他们没意思,你又有什么意思?大业朝都亡了多少年了,早就不兴男强女弱那套了。石道友,你一开口,我还以为脚底下的化石活过来了呢。”   石蛮被刺了一句,涨红了脸。   药门的冷白薇紧跟着补了一刀,“石道友,脑子不好的话,上药门瞧瞧,最近诊断医药打折,我能算你便宜点。”   石蛮梗着脖子,似乎想争辩,又被肩上的信天翁拍了一巴掌。   “傻子,十万大山以力量为尊,母系氏族的群落也多的是。豹族不是母系氏族,南山少主打败了她的十多个兄弟,登上了少主之位。你说这话,不是在侮辱她吗?”   信天翁踮踮脚,朝南山作揖道歉。   “呵,诸位不必如此,秘境还没开,咱们先闹内讧就不美了。事先没告诉诸位,是我等的疏忽。按人族的规矩,我以茶代酒,向诸位赔罪。”   顾鼎臣看着伸到手边的茶盏,过了片刻,才接过。他抬眼,正好撞进一双兽瞳。   南山穿着十万大山特色的衣袍,衣袖缝着一片豹子的纹路,浑身带着野性和不羁。她化身成人形,耳朵和尾巴都已掩住,只剩两颗锋利的虎牙。张嘴笑时,笑容再和善,也带着一丝危险。   南山少主笑着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敬了一杯,连石蛮肩头的信天翁也没落下。明明是在赔罪,神情里却没有一丝怯懦和难为情,一派磊落大方。   顾鼎臣摩挲着杯口的残缺,茶水里还飘着几根粗糙的叶根子。这种茶,一般拿不出手,她的神情,仿佛给的是金尊玉贵的茶水。   顾鼎臣笑了笑,一饮而尽。这头豹子,有点意思。   南山面色真诚,一字一字道:“请诸位放下,我族、妖族绝没有独吞秘境的想法,律例上如何写的,我们就按照律例上来,我绝不会玷污先祖的尊严。”   她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刚刚收到蛇族少主左鸷的消息,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两位已经抵达秘境大门,我们也过去吧。秘境同龙族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探探再说。”   顾鼎臣撇开头,与旁边的步云阶对视一眼,笑了笑。南山扯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吐出隐瞒的原因。   秘境门口。   原本和光三人应该先去客栈同众人汇合,再一同前往秘境。龙族天象突现,蛇族少主左鸷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他们赶到了秘境门口。左鸷动身之后,才掏出玉牌给豹族少主发消息。   十万大山尊豹族为长,左鸷此举,未免有点不尊。   和光偷偷打量着左鸷,他直直地盯住秘境,一眼都没瞟向传送阵的方向。她想了想,琢磨出点意思,看来十万大山的反骨也不少。   天象出现不久,她就收到了西瓜师叔的消息,让她先探探秘境再说,随时汇报秘境的进展。龙族兹事体大,鲸落同嗔怒禅祖师爷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她单独做决定,容易落人口舌。   说起来,无相魔门同龙族没什么瓜葛。   和光不禁好奇,路掌门给了韩修离什么指示,但这是别家的事儿,她也不好问出口。   她没问,韩修离倒是主动说了出来。   “掌门让我听你的。”   和光疑惑地看向他,“听我的?”   他点点头,“掌门说龙族牵扯的关系太多太复杂,无相魔门没必要掺一脚。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帮万佛宗一把。”   和光听懂了,路掌门把票压在了万佛宗身上,万佛宗选哪,他跟哪。   两人闲聊之间,客栈的众人赶到了。论起来,这一届的十一坤柱,除了菜瓜,全到齐了。他们不算熟,但在万派招新期间都见过,点点头算问好了。   他们同妖族的两位少主互相自我介绍一番,也算认识了。   按照常理,一个宗门只需要派一个主事的便好。大衍宗派来封曜和步云阶,两人正在争夺堂主之位,派谁来都有站队的嫌疑,索性全派了过来。   十万大山本来也只需要来一个管事的妖便行,怕数量比不过人族,多派几个也无所谓。但是,不是派来两个豹族,而是派来一个豹族和一个蛇族,这就有点意思了。   南山同左鸷面上友好,却不是一上一下的关系,有种谁也不让谁的架势。咋一看,还真看不出十万大山的派来管事人是谁。   众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两妖之间的氛围颇像大衍宗的两位,众人表面没说什么,私下里一道又一道情报传回了宗门。   只有韩修离沉肃着一张脸,脑回路没有跟上。   和光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传音提醒他把情报传回宗门。她走近韩修离时,两道视线直直射了过来。   她扭头看去,谢鲲与她对视一眼,迅速挪开了视线。   谢玄笑眯眯地打招呼,眼神大剌剌落在她的手掌上。和光不懂他的意思,直觉气氛有些僵,从韩修离的肩头收回了手。   韩修离不解地看她一眼,“怎么了?拍不到吗?”他微微屈下腿,肩膀往下降了降。   哦豁。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和光与韩修离,八卦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谢鲲握紧剑,周身不禁冒出沉重的气息。谢玄笑得更大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王负棘挑高眉头,哼笑一声,神色也同众人一般八卦。紧接着他指尖腾起一股火焰,气势朝着韩修离而去。他脸色一黑,瞥了旁边的空地一眼,板起脸来。   火焰冒出的一瞬间,江在棠腰间的无双剑嗡鸣了一瞬,剑尖偏向那片空地。江在棠侧头看了一眼,心里警惕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一连串动作下来,在场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顾鼎臣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咳了咳,出声道:“事不宜迟,咱们分个组,抓紧下去探探。”   在场之中,最强的是化神中期的王负棘。最弱的身为凡人的顾鼎臣,其次便是刚入金丹期的谢家兄弟。按照实力高低以及各势力之间的制衡,分成了五组。   由于谢玄强硬要求同韩修离一组,五组的分配变成了如下这样。   东边:和光、顾鼎臣、王负棘。   西边:韩修离、谢鲲、谢玄。   南边:江在棠、钟离亭、石蛮、冷白薇。   北边:封曜、步云阶。   上空:豹族南山、蛇族左鸷、曲无眉。   作者有话说:   这算修罗场吗???   明天可以恢复日更,前几天忙,不好意思了!   ###   ###感谢在2020-12-08 23:54:58~2020-12-11 23:2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82章 182 秘境   ◎不小心被毒到了◎   秘境西面,探查者韩修离、谢玄、谢鲲。   荆棘丛林,参天古木遮住了所有的光芒,树林里阴暗湿冷。一根根藤条盘旋在树木之间,上头缀着细密的小刺,一片落叶划过,瞬间被割裂成两半。   紫色的雾气笼罩着树海,在树木之间一层层翻滚,挡住了三人的视野。   韩修离走在最前头,释放出黑色的魔气。魔气拨开紫色的雾气,围成一个圈,无形中护住了后边的谢玄和谢鲲。   自从众人分道,韩修离便没讲过一句话,独自走在前头。谢鲲更是个闷葫芦,抱着剑,时不时瞥一眼韩修离。   谢玄憋得慌,决定搞点事。   他上前几步,走到韩修离旁边,好奇地问道:“韩哥,万派招新那会儿,盛京都在传你同和光前辈的......”他咂了一声,省略了那个词,眨眼抛了个信号,“那是真的吗?”   韩修离似乎没有收到那个信号,微微偏头,疑惑地斜了一眼,“我和渣......光的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视线从后头射在韩修离背上。   “哎唷!”谢玄回头看了谢鲲一眼,一点也不嫌事大,他撞了撞韩修离的肩膀,继续说道:“你都叫她光了,你说我指的什么。”   韩修离叫光不过因为说渣渣光不太好,他真不知道谢玄指的什么,于是他板着脸沉默起来。   谢玄见他没反应,心里也急,直接挑明了,“盛京小报说,你同和光前辈有一腿啊呸......是一对。韩哥,真的假的?”   谢鲲不禁放轻了呼吸,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眼神像一道道刀子,直直射在韩修离背后。   韩修离自然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脊背僵直了一瞬。迟钝如他,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谢玄问出此话,恐怕别有居心。   万派招新期间,他同和光上报本是为了招新,当时各个宗门的手段措施层出不穷。时隔大半年,谢玄为何要再次提起这事儿。   韩修离思忖了片刻,心神一凛,莫非谢玄是为了揭穿他们俩的谎话,故意给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抹黑。   是了,怪不得谢玄故意要和他一队。   韩修离扯嘴笑笑,道:“盛京小报登了,那还有假?”   谢玄笑容一窒,登时扭头去看谢鲲。谢鲲脸色黑了下去。   韩修离似乎还嫌刺激得不够一般,继续说道:“我和她之间的事儿,万佛宗执法堂和无相魔门都同意了。”明非前辈和路掌门确实同意了两人闹绯闻的事情。   谢玄一怔,什么?就见过家长了?   谢鲲浑身一颤,手上的剑摇摇欲坠。   “那个叫残指的邪修还想来插一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哪根葱。不过光的手下败将罢了,她怎么会看得上那么弱的小鬼。”   谢玄心下一寒,跟和光前辈比起来,他俩更是小鬼,刚入金丹期,和光前辈都元婴期了。   谢鲲脚步松散起来,眼里渐渐失去了光,嘴里嘟囔着哪根葱。   “好比这次,残指被九节竹抓了,光光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更别说问一句了。”   谢玄心里洼洼地凉,他俩升入金丹期,特地给往嗔怒峰送了一封请帖,和光前辈连个信都没回。方才众人会面,也没特意祝贺他俩。   谢鲲脚下一踉跄,差点倒了下去,幸好谢玄看得紧,及时接住了。   韩修离一愣,不解地问道:“他怎么了?”   谢玄嘿嘿一笑,回道:“不小心被毒到了。”   韩修离拧了拧眉头,“我的魔气已经挡住了所有的毒气,怎么会?”   谢玄:不是被毒气毒到,是被你的嘴。   秘境上空,探查者曲无眉,豹族南山,蛇族左鸷。   媚门的弟子最能捕捉人与人之间细微的感情,曲无眉更是此中好手。   一路上,妖族的两位连眼神交流都没过几次,但是从这种不言而合的默契和互相之间的隐忍之中,曲无眉感觉到了。   南山和左鸷,绝对有猫腻。   他们三个向上空查探,望见秘境全景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秘境北面,探查者封曜、步云阶。   一般来说,一个方向交给一个宗门查探有些不妥。两人不想分开,给对方占了便宜。其他人又不想掺和进他俩的事儿,于是就只剩下他俩尴尬沉默地前行。   这支队伍,怕是最尴尬的队伍。南山和左鸷还会掩饰一番,他俩已经撕破脸了。   封曜没有打破僵局的打算,步云阶也没有。一路上,封曜没给步云阶一个眼神,步云阶也没给他一个眼神。   封曜清楚,定下执法堂堂主的日子将近,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任何一步都不能踏错。错失小小一个机会,错过一个小小的功劳,就可能和堂主之位失之交臂。   北面,一眼望去皆是茫茫无尽的沙漠,沙尘之下,时不时露出半个骨头。   两人行走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不远处出现一具完整的白骨。白骨穿着一袭白衣,盘腿坐在黄沙之中,头微微勾下,双手交叠在腿上。   沙漠里骨头不少,这么完整的还是第一具,白骨端坐着宽敞的沙漠正中,仿佛是故意被人发现一般。   两人警惕起来,慢慢走近,刚踏入距离白骨三丈内,脚下黄沙之中冷不丁闪起一道白光。白光迅速划过,以白骨为圆心圈成一个圆。   紧接着,圆内一道道光芒交错,似乎在绘制什么阵法。   封曜紧紧盯住,总觉得这个阵法异常熟悉,他不知看过多少遍,可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阵法划完最后一笔,他心头一震,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大衍宗八曲长杯的护山大阵!   怎么可能?   三万年前,盛京沦陷那一夜,大衍宗最强的阵法师恰巧在盛京。逃出盛京后,他用传送阵把活下来的人传送到了万佛宗。接着他便回到了大衍宗,开始绘制大衍宗的护山大阵,八曲长杯。   历史记载,八曲长杯建造完后,阵法师便不知所踪。八曲长杯的绘制方法也没有流传下来,大衍宗的人只知如何维护它,却不知如何再造一个八曲长杯。   八曲长杯的阵法图,怎么会在这儿?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漫天黄沙中,白骨巍然不动,衣袍的衣角却掀了起来,露出的赫然是大衍宗的纹路。不是当今的纹路,而是三万年前太上长老的纹路。   九曲长杯,加上三万年前的太上长老,白骨的身份呼之欲出。   封曜咽了咽喉咙,忍不住兴奋起来,一决胜负的功劳,有了。   咚——   旁边溅起黄沙,步云阶跪了下去,朝白骨下拜。   封曜登时回过神,也朝着白骨行大礼。   秘境南面,探查者有昆仑剑宗江在棠、天道院钟离亭、万兽宗石蛮、药门冷白薇。   四人的宗门专攻方向不同,他们注意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这个秘境与以往的秘境完全不同,一路上,他们没遇到任何危险,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无数珍贵的宝藏。   钟离亭发现了失传万年的星象和各种历史资料,据传,这些资料都藏在最后一个王朝大业帝的皇宫内,折在了盛京沦陷的那一夜,民间没有留存任何残本。   钟离亭如获至宝,有了它们,天道院对坤舆界历史的了解能更上一层楼。   石蛮发现了数万年前的妖族尸骸,以及灭绝已久的妖族蛋胎。他用万兽门的密法感受了一番,确定蛋胎是活的。只要孵化它,坤舆界绝迹的种族就能重现人间。   冷白薇发现了几百株绝迹的药草。万年的天魔大战,大半个大陆沦陷,在魔气笼罩的环境下,遍地都是的灵草生生绝了种。只要把灵草种子带出去,重新培育一番,尘封的药方又能再次出现。   他们一脸欣喜,江在棠忍不住忧心忡忡,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就好像,秘境的主人故意把这些宝物给他们一般。   秘境东面,探查者和光、王负棘、顾鼎臣。   顾鼎臣是凡人,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他被和光同王负棘夹在中间。他看着一左一右两大门神,压力颇大。   走了没多久,和光侧头,瞥了王负棘一眼,“王前辈,您带了契约灵兽吗?除了我们三人,我总觉得还有一道视线。”   王负棘往前方看了一眼,才偏头看向和光,笑道:“没,我不养灵兽。”他顿了顿,又说道:“叫前辈,别加王字。”   王负棘和她差着一层修为,改称呼并无不可,但他这么一说,有一股居高临下的纠正的感觉。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过了片刻,王负棘脸色变了变,又开口了,“我没有拉开关系的想法,比起王前辈,我更喜欢听你叫我前辈。”   气氛越说越诡异,王负棘补了一句,“你不想叫,也没关系。”   和光扯嘴,尴尬地笑了笑。   顾鼎臣夹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   这时,天边突然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佛气四散,一个金色的光点缓缓降下,冲着他们过来。   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噗通一声跪下了,朝着金色的光点,恭敬地行叩首大礼。   王负棘攥紧拳头,冷笑了一声,“呵,龙族。”   光点降到眼前,顾鼎臣才看清是个指骨。   散发着精纯佛力的指骨,还让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行如此大礼,顾鼎臣心头一动,不禁睁大眼睛。   菩提佛指骨舍利!   传说,两颗指骨舍利在天魔大战中不知所踪,为何会在这个与龙族相关的秘境?   顾鼎臣重新思考一遍秘境出世以来的所有情报,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是龙族的圈套! 第183章 183 捞龙   ◎下海捞条龙罢了◎   先辈大能创立秘境,放入自己的法宝,留下自己的传承。只有跨过重重关卡、得到先辈大能承认的人,才能继承秘境的传承,拿到其中的法宝。   眬归城秘境截然不同,它没有一点阻碍,没有任何危险,进入者甚至不用寻找宝藏,它就明晃晃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等待他人的探取。   就秘境内的宝藏而言,这个秘境非开不可,眼下还剩一个问题。   秘境,没有完全开启。   众人进入了秘境,完整地探查了一遍,却没法把秘境内的东西带出来。眬归城秘境就像店铺展示柜里的商品,先给人开开眼,要拿到,还得付钱。   这个钱,就是龙族嫡系的血。   众人分别同上头的人商量过后,重新召开会议,会议主题就是怎么拿到龙族嫡系的血。   照例,圣贤儒门的顾鼎臣开了个头。   “众所周知,龙族早已举族迁往天极界,要想拿到嫡系龙族的血,只能去天极界抓......”他咳了咳,咽下那几个字,“弄点血,诸位怎么看?”   龙主龙百川还没死,如今是渡劫后期还是渡劫巅峰说不好,说不定离飞升就差一步。派渡劫期的太上长老去抓头龙,正面撞上龙百川就不好了。   两个坤舆界的渡劫期,在天极界的地盘上干架,贺拔家的面子往哪搁?搞不好会变成外交纠纷。   众人都清楚,涉及到两个界面的事情,最好用和平的方法解决。尤其是现在,天曜大战近在眼前,多一个敌人不如少一个。   封曜率先开口了,“两万年过去,龙族的势力强不到哪去。不如我们直接同贺拔家做个交易,由贺拔家去弄一头龙。”   步云阶笑了笑,“交易?封师兄,这可是秘境的钥匙。眬归城秘境出世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坤舆界,贺拔家会闻不到一点风声?同贺拔家交易,你猜他们会怎么狮子大开口?”   会议室的氛围紧张起来。   “药草灵兽什么的还好,分一份出去也行。八曲长杯的阵法怎么办?复制一份给他们?”步云阶瞥了和光一眼,“菩提佛的指骨舍利呢?难不成扳一截出去?”   和光轻笑一声,忍不住呛了一句。   “放尊重点,舍利子可不是执法堂堂主的位子,能扳来扳去。”   火药味渐浓。   封曜和步云阶的脸色拉了下来,步云阶看了和光一眼,轻哼一声闭嘴了。封曜转瞬又笑了出来,语气真诚地问道:“和光道友,你有何高见?”   和光摩挲着念珠,语气淡淡,“高见不高见什么的谈不上,封道友的想法不错,想要拿到龙血,不必我们自己出手。只是,贺拔家胃口太大,我们不如换个人选。”   “哦?”封曜皱皱眉。   顾鼎臣眼神一亮,抬眸恰好对上和光的视线,两人异口同声地吐出两个字。   “黑市。”   和光道:“坤舆界管制严格,邪修翻不起什么风浪,诸位一时没想到很正常。但天极界不同,越乱的地方,地下的势力就越强。”   “下海捞条龙罢了,找个实力强的邪修,他想要什么,给他什么。法宝、灵石、灵兽,邪修的胃口总不可能有贺拔家那么大。”   越过贺拔家的生意,便是走私了。说到这儿,众人纷纷看向王负棘。   论跨界买卖,还是要看王家。   王负棘眉头一挑,“看我做甚?我不沾手买卖。”   顾鼎臣又出来和稀泥,请王负棘找到负责天极界贸易的人,众人直接与他商量。没过一会儿,跨界通讯镜便摆在会议室正中间。   和光心头动了动,自从山门那一别,她也许久没见过王御剑了,也不知那家伙最近过得怎么样。   通讯镜闪过一片片雪花,滋啦滋啦,镜面一亮,冒出了一个硕大的人头,铺满了整个镜面。那人睡眼惺忪,眼睛似乎还没完全睁开,额头还有几道交错的睡痕。   众人一怔,纷纷扭头看向王负棘。   王负棘眯起眼睛,嫌弃地啧了一声。   通讯镜对面,王御剑眨眨眼,冷不丁看见这么多人,哇地一声,吓了一大跳,登时按灭了通讯镜。   方才,他紧急被叫醒,还以为家主临时有事要交代,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多人,似乎是在开会。那些人里他就认识两个,王负棘同和光,和光那家伙还用揶揄的眼光嘲笑他。   一盏茶过后,通讯镜重新亮起,对面的王御剑梳洗完毕,端端正正,面色严肃。   众人讲述经过,说出他们的提议后,王御剑甩手就驳了回去,眼睛都不带眨的。   “别想了,龙族衰落得厉害,嫡系没几条龙了,都揣在手里宝贝得不行。旁系我还能想想法子,嫡系是真不成。龙百川老了,也是个活了几万年的渡劫期老怪。打得过它的邪修......”   王御剑呵笑一声,“贺拔六野叛逃了,说不定能搞一搞。”   众人沉默下去,没想到龙百川的实力还这么强。   药门、天道院、万兽宗等还是不肯放弃,冷白薇问道:“直接向龙族买血,可行吗?”   王御剑笑了笑,语气有些不客气,“我说,你们脑子都被秘境弄傻了?龙族天象,秘境里的法宝,眬归城的名字,开启的钥匙,一连串加起来,明摆着就是龙族的圈套。朝龙族买血,那些畜生就等着你们上门呢。”   他说的,众人何尝不懂。   但是,秘境里的法宝太有诱惑力了,他们舍不得放下,明知是个圈套,也得往下跳。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近日龙族有何动向?既然是它们的圈套,我们得搞清楚它们的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室内突然响起震动声,某人的玉牌收到了消息。会议当前,众人早就关闭了声音,他们环视四周,每人都摇摇头。   通讯镜里,王御剑掏出玉牌,脸色登时变得异常难看。   和光不禁问道:“怎么了?”   王御剑压低眉头,神情狰狞起来。   “龙伏找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没什么画面感,明天会更新4000以上。 第184章 184 三跪九叩   ◎这下可有意思了◎   天极界,贺拔峰脚下。   天色昏浊,漫天的云彩好像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的棉絮,又白又灰,脏兮兮的。倒下来的雪花挺白净,一团团砸在地上,罩住了整条街道。   砰地一声,雪花砸在伞面,哼哧,坍塌了。两个声音接连响起,嘈杂烦乱。   贺拔势贴着冰冷刺骨的伞柄,摩挲了一下,收起了伞,视野豁然开阔。   宽敞的街道,两侧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大雪堆到了铺子的门槛,房檐悬着一根根尖锐的冰锥。所有楼铺店门大开,窗台挤满了人。   街道,冷清得不同寻常。   平坦的白色街道,只有一行脚印。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便填满了它。   脚印淹没前,贺拔势顺着它走去,脚印越来越深,漫天大雪中,一点点的人影越来越大。   那人头上身上压满了雪花,他缓缓起身,块块雪花从身上滚下,露出了黑色的衣袍。有些雪渣子粘得紧,那人动作间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龙伏站起身,后背佝偻得厉害,抬起脚,一晃一晃地向前走。哼哧、哼哧、哼哧,踏下三个黑印子,他停住,扑通跪了下来,朝着前方一点点拜了下去,额头往雪地嗑一下,才缓缓起身。   他站起来,又原地跪下,拜下,磕头,如此叩了三个头,才前进。   迈了三步,又跪下,三叩首。   一跪三拜、三跪九叩。   一里长的街道,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龙伏拜下时,双手从单薄的衣袖伸出,手背鳞片外翻,金色的血流出,被雪渣子堵住,又给塞回了肉里。白雪压着金血一粒粒往内钻,手背已然不堪入目。   他磕头,抬起头时,一缕缕金血掉在雪地里,顷刻便被雪花埋了下去。   贺拔势望了一眼,风雪之后,隐隐露出了红楼的影子,“快到了。”   龙伏轻轻应了一声,呼气之间,一束白雾从鼻孔喷出,倏地凝结成冰渣子,黏在脸上。他抬手一抹,刺拉,白色的冰渣子连着金色的血,一同洒在雪地里。   风大了起来,雪大了起来,遮掩在风雪之后的窃窃私语也大了起来。   “坤舆界的那旮旯破事,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哪能那么容易,你也不想想,龙族可是背叛了整个坤舆界才逃出来。我要是坤舆界的人,不提着刀杀上门,都是给贺拔家面子。”   “一天一夜了,王家那位连面都没露。”   “听说王家是凤族眷属,三万年前和龙族可是有屠族之恨。”   “平日里就龙族那副德行,谁也不搭理,还做着昔日霸主的美梦,没醒过来。啧,现在还不是做了贺拔家的狗。”   “妖兽就是妖兽,没点子骨气。”   唾弃龙族的话语穿过大风大雪,传入贺拔势耳中。他下意识瞥了龙伏一眼,龙伏仿佛没听到一般,下跪叩首没有一丝动摇。   贺拔势不知是该佩服龙伏,还是看轻。   在大庭广众之下三跪九叩,承受如此折辱,他还不如一剑了结自己。   三个时辰过去,王家的红楼终于近在眼前。   越往前走,温度越高,雪越薄,红楼的凤火消融了四周的积雪。红楼店门打开,门口却空无一人。   龙伏身上的雪渐渐融化,衣袍已然湿透,又在红楼的温度下慢慢烘干。他往前走三步,最后一步刚好踏进红楼的范围,踏入无雪的空地。   轰——   灼热的烈风扑面而来,三丈以内的积雪瞬间消融,半空的雪花还没落下,便消失殆尽。凤火冲天而起,烈焰所过之处,飞雪化水,雾气蒸腾。   贺拔势顿住脚步。   龙伏恍然无觉,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凤鸣声嚎啸天际。   火焰从红楼内气势汹涌地冲泻而出,炙烤着地面的水流,积水骤然升温,沸腾冒泡。   龙伏抬起头,一个水泡恰好在额心破裂,噗啦,额头变得赤红,烫伤沿着水流蔓延开来,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再要叩首时,积水顿时翻滚起来,无数的水泡挤出、变大、破裂。   贺拔势感受着热气上升,按捺住后退的脚步。   龙伏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朝着翻滚的沸水里,生生磕了个头。   一跪三拜、三跪九叩,终于叩到了红楼的门槛,龙伏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满手是血。他跪在门槛前,低低地伏下身子,高声喊道:“千古罪人龙伏求见王家王御剑。”   无人应答,他又喊了一遍,声音更大了些,“千古罪人龙伏......”   话没说完,一阵炽热的强风刮出,竟然吹飞了他。他被吹出三丈远,在雪地里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住。他面色不改,又三跪九叩地叩到了红楼门槛。   “千古罪人龙伏求见......”   令人心颤的威压从天而降,压在龙伏背上,把剩下的字塞回他肚子里。   贺拔势摇摇头,上前一步,踏入红楼的范围,刚准备出声拜访,门内黑影一闪,王御剑出来了。   龙伏猛地抬起头,一脸欣喜,张开嘴,王御剑抢先出声了。   王御剑掠过脚下的龙伏,朝着贺拔势抱拳,语气十分客气,听不出好坏,“贺拔公子大驾光临,笑点蓬荜生辉。不知公子近日有何贵干?”   贺拔势扫了一眼浑身僵硬的龙伏,笑道:“今日找王掌柜的不是在下,而是龙族少主。”   龙伏刚想出声,威压猛地增大,他咳出一口血,错过了这个机会。   王御剑笑了笑,“如若无事,在下就不奉陪了,近日事多,耽搁不起。”他刚转身,沙哑凄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罪奴龙伏向王掌柜请安!”   王御剑置若罔闻,抬步欲走,贺拔势又开口了。   “在下为龙族一事而来,龙族借居天极界已有万年,是时候回归故土了。”   王御剑脚步一顿,语气嘲讽,“故土?”他笑得越来越大,肩膀一抖一抖,周身的火焰也晃动起来,“坤舆界可担不起这两个字。”   王御剑转身,压着眉头,定定地看向贺拔势,连个眼神也没给龙伏。   “天极界的垃圾,你们不想要了,随便找个界域扔了便是,别什么都往坤舆界扔。”   王御剑和贺拔势对视期间,龙伏趁机出声了。   “龙族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坤舆界的亿万万生灵。为消除坤舆界众人的怨恨不满,我族愿付出应尽的代价。”   龙伏大声喊道:“以龙主龙百川为首,所有从坤舆界过来的龙族愿魂销魄散,为鲸族、为被背叛的人族偿命。只求在天极界新生的龙族能回归故土,只求龙族能苟延残喘地繁衍生存。”   贺拔势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知道龙族必须得付出点代价,但没想到代价竟然如此之大,龙族竟然这么豁得出去。   风雪一顿,隐藏在暗处的窃窃私语也停住了,所有人屏气敛息,等着王御剑的回应。   王御剑垂眸凝视着龙伏,脸色不悲不喜,没有任何反应。   许久过后,龙伏缓缓抬起头,一只手撑住地面,一只手反手按在后颈,撕拉一划,金色的鲜血喷薄而出。他喘着粗气,血流缓下后,伤口内闪出金色的光。   他咬住牙,两根手指夹住那个金光,一点点往外拔,噗哧、噗哧,鲜血四溅,金色的龙筋一点点拔了出来,只剩最后一寸还留在体内。   拔出最后一寸,他即刻身亡。   他喘着粗气,把龙筋对着王御剑,缓缓地跪了下来。   “龙族带着诚意而来,如若王前辈不信,大可拔出罪奴的龙筋。”   四周的灵气剧烈地颤动起来,火焰升腾而起,王御剑身上冒出凤凰的虚影,狰狞地瞪着脚下的龙伏。凤火沸腾,往脚下燎烧,只要再前进一点,便会震出最后一寸龙筋。   王御剑面色阴沉,右手火焰交织,缓缓地朝龙筋伸去。   龙伏脊背一僵,拜得更低了,把龙筋往前送。   贺拔势眯起眼睛,警惕起来,可不能让龙伏死在这儿。倘若王御剑气得不知分寸,他得把龙伏救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猛地黑了下去,太阳下山了,街道的灯火还没亮起,四下伸手不见五指。贺拔势一时看不清局势,心下焦急。   蹭——   街道的灯笼亮起。   王御剑抓住龙伏额头的角,一把扔了出去,他笑容狰狞,觑了贺拔势一眼。   “打烊了,恕不远送。”   红楼的大门,砰地一下合上了。   贺拔势在心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搞了一天多,几乎没进展。他扭头看向龙伏,正打算问接下来怎么办,看见龙伏的做作,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龙伏退到红楼的范围之内,在料峭的狂风中,在呼啸的冰雪中,又缓缓地拜了下去。   昏黄的灯火照在他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层层雪花倒下来,掩住了玄色的衣袍,盖住了他佝偻的背。   坤舆界,眬归城。   通过跨界通讯镜,会议室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听到了龙伏的请求。   会议室的主题瞬间变了,从如何拿到龙族嫡系的鲜血,到该不该让龙族回归。   龙伏说出请求的那一刻,会议室顿时灼热起来,空气猛烈地颤动。王负棘面色陡然阴沉下去,往桌角狠狠一踢。   他没说话,所有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江在棠也没说话,只是解下无双剑,搁在桌上,冷冽的剑气划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剑气与火焰一左一右,仿佛一道大石头,沉沉压在会议室上方。   七权里,两个表了态。   封曜和步云阶对视一眼,似乎执着不下。   谢玄挠头笑了笑,耸耸肩膀,“不管我事,我家不插手。”谢鲲点点头,肯定了谢玄的说法。   秘境里的宝藏对谢家没太大帮助,谢家也与龙族没多大仇恨。关乎龙族之事,谢家弃权。   豹族少主南山面色犹豫。蛇族少主左鸷环手抱胸,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我只要化龙功法。”   话音刚落,王负棘和江在棠的眼刀子就射了出去。左鸷的话,显然是同意了龙族的请求。   药门的冷白薇瞥了江在棠一眼,淡淡地说道:“江堂主,我记得秘境里还有不少陨铁。倘若拿出来,指不定能多造几把无双剑。此事不小,您不如回去同长老们再商量商量?”   万兽宗的石蛮、天道院的钟离亭眼神亮了起来,扭头看向江在棠,脸上燃起了希望。   江在棠板着脸,没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话,“昆仑开山祖师爷是顾剑尊。”   剩下的那句话,大家都知道——鲸落是顾钧座未过门的道侣。   曲无眉闭上眼睛,“媚门不掺和。”   坤舆界大事,七权占主要决策地位,但小宗门若能拧成一股绳子,也不是不能和七权拼一拼。   七权,还有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未吭声,众人纷纷看向和光同韩修离。   嗔怒禅祖师爷三光同鲸落情谊非浅,但三光只是嗔怒禅的祖师爷,而指骨舍利是万佛宗开山祖师的遗骨。夹在两者之间,万佛宗又会作何决定?   和光垂下眸子,藏住了眼里的情绪。   韩修离没理四周的视线,直直地凝视着她。   顾鼎臣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面色严肃,心情却异常愉悦,心脏甚至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心想道:这下可有意思了。   七权和小宗门之间的间隙,终于压不住了。   许久过后,和光抬起头,环视众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么看着我干嘛?龙族回归的大事,是我能决定的?”   她偏过头,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道:“顾堂主,今日就此打住吧。你们都是堂主或堂主继承人,我还没被正式承认呢。我没权力决定这个事儿,得同头顶那位商量才成。”   说完,她站起身,不等众人的回应,拉着韩修离便走。 第185章 185 客栈   ◎那就一起进来吧。◎   那天的会议,众人不欢而散。   眬归城秘境是涉及整个坤舆界的重大事情,龙族回归更是两万多年的历史遗留问题,牵扯了数辈人的恩怨。   这件事情,会议室的众人做不了主。他们头上的人,也做不了主。坤舆界所有的最高权力碰面协商,才能真正定夺此事。   豹族少主南山和蛇族少主左鸷连夜离开了眬归城,赶回十万大山腹部的本家。   眬归城远离大陆,传送阵也不方便。情报紧急,众人来不及赶回宗门,各自在房间内设置远距离通讯装置,就地同门派家族联系。   万佛宗的房间。   和光一出会议室,就迅速联系西瓜师叔。他的玉牌没回应,她又连忙联系执法堂内殿。执法堂上层都在开会,一天后,她才等到了西瓜师叔和明非师叔。   她把眬归城所有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从龙族天象、妖族的隐瞒,到眬归城秘境的状况、会议室内各个宗门的选择,甚至大衍宗封曜步云阶的争端、豹族和蛇族的嫌隙,一一述说。   龙族回归,不是万佛宗一家的事情,其他势力的情况,也会影响局势。   西瓜师叔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这件事,我也一时决定不了,要同掌门长老们商量。你暂且待在眬归城,等我的指令。”   和光点点头。   西瓜师叔似乎特别忙,简单交代几句后,抬脚就要离开。刚起身,他又顿住了,锋利的眼神透过通讯镜射了过来。   “和光,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和光心头一紧,脑子空白了一瞬,过了片刻,她才斟酌地说道:“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堂主候选人。”   “不错,此刻你是万佛宗执法堂堂主候选人,不是嗔怒禅禅子。夹在菩提佛和三光祖师爷之间,我知道你很难做。但是,当你迈入执法堂的那一刻起,你不仅要为嗔怒禅考虑,你还要为整个万佛宗考虑。”   “以后,你当上执法堂堂主,你就不再是嗔怒禅子,也不能是嗔怒禅子了。”   说完这句话,西瓜师叔没等她回应,直接离开了内殿,消失在通讯镜中。   和光怔了怔,原本她还犹豫不决,西瓜师叔帮她找准了位置,她反而释然了。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心情轻松了很多。   关于执法堂事务的其他问题,她同明非师叔进行汇报。   她看着多出来的几份报告,不禁蹙了蹙眉,“师叔,我记得...这是观邪师叔的任务,怎么给我了?”她好想休息两天,不想再加班了!   明非师叔和善地笑笑,“没办法,滨海城出了点小事情,祂连夜赶了过去。”   临近沧溟海,滨海城无时不刻不出问题,蛟族那群家伙,成年就没安分过。不过,值得观邪师叔连夜赶去处理的问题,恐怕事情不小。   她手头任务多,也懒得细问。   他们聊了两句,就到了子夜时分,该休息的休息,该熬夜的熬夜。   和光伸出手,刚准备关闭通讯镜,门就被敲响了。   叩、叩、叩。   通讯镜里,明非师叔抬手阻止了她,笑了笑,“这么晚了,不知是谁?”   门外的人敲门的动作急促起来,“光,我有点事找你。”   “哦呀,这不是无相魔门的小子吗?”   听着明非师叔的声音,和光浑身一抖,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被捉奸在床的愧疚感。她明明什么也没做,清清白白一个人。   和光咳了咳,正色道:“不,我和他没......”   明非师叔伸出食指摇了摇,制止了她的话,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又没责骂,你慌什么?难不成你和那小子真有点意思?”   和光连忙摇头。   “有一腿也没什么,光你也这么大了。只不过......”他拖长着声音,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玩玩可以,不要走心。”   和光猛地睁大眼睛,还不等她出口解释,明非师叔就关闭了通讯。   什么鬼?她被误会了吗?   玩玩?怎么玩?不走心走什么?走......肾吗?   不愧是欢喜禅,看得好开啊。   和光甩甩头,想要甩掉脑子里的废料。她收拾完通讯镜和报告之后,打开门,把韩修离放了进来。   他一点也没有进入别人房间的不自在感,仿佛当成自己的房间一般,随意朝她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二话不说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和光看得脑门青筋直跳,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他眼神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搞得好像他才是房间的主人一般。   和光叹了口气,问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他罕见地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些疑惑,“刚才,封曜拉我喝酒。”   “喝酒不就喝酒咯,难道他还能对你做什么?”   韩修离冷不丁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我也这么觉得,就去了。酒桌上,还有圣贤儒门的顾鼎臣和药门的冷白薇。封曜喝酒,一般是找步云阶和江在棠。这一桌,太奇怪了,我想不通。”   和光轻哼一声,“拉帮结派罢了,有什么奇怪的。你想不通,就直接回来了?”这也太不给封曜面子了。   “不,我同他们喝了一阵,还给你捎了一壶。”说完,他提起一壶酒搁在桌上。   和光掀开,嗅了嗅,十万大山的虎骨酒,封曜真舍得本。   韩修离捏起两个杯子,倒起酒来,“酒桌上,封曜和顾鼎臣问了我些什么,我直接不对劲,没吭声。”   “他们在探你的口风。”和光抿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如果我没猜错,封曜和步云阶打算在龙族一事上决出胜负,他请了冷白薇,想来是站在了同意的那一边。我没想到的是,顾鼎臣居然也插了一脚。”   “圣贤儒门对秘境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和龙族也没什么牵扯,门派的立足之本是坤舆界的凡人和散修。一般想来,圣贤儒门应会直接宣称不同意,煽动大众的情绪,趁机提高宗门的影响力。哪怕趟浑水,也不应该站在同意的一边。顾鼎臣那个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   “那三人怕是已经结成同盟,哪怕不能拉你下水,也想探探你的口风。如今,态度未明的只有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了。”   韩修离一脸严肃,语气低沉,“不好意思,我没听懂。”   和光斜他一眼,冷声道:“你没听懂,你耍什么帅?”   他扯扯嘴角,挠了挠眼角下的黑色魔纹,神情有些难为情,“耍宝的话,会被你揍吧。”   和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气。她伸出手指在茶水里点了点,以水代笔,直接在桌子上写出几大势力的选择,边写边讲起来。   决定坤舆界大事走向的所有势力,关于龙族一事,谢家和媚门已经表示弃权。   七权之中,昆仑剑宗和王家绝对不会同意。大衍宗估计分成了两派,封曜和步云阶一人半票,各自会站一边。妖族本应由豹族做主,按照目前的形势,蛇族同意,豹族还没决定。   七权以外的宗门,天道院、万兽宗、药宗和龙族没太大的恩怨,又对秘境里的宝物势在必得,都站在了同意的一边。   和光划出一条线,一边是同意的势力,一边是不同意的势力,中间是弃权势力。   弃权:谢家、媚门。   不同意:昆仑剑宗、王家、大衍宗步云阶。   同意:蛇族(妖族待定)、天道院、万兽宗、药门、大衍宗封曜。   和光屈指点了点桌子,“七权势力庞大,但是其他宗门拧成一股绳子,未必不能分庭抗礼。同意与不同意的势力对峙,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她不禁笑了出来,“最后,还是要看我们。”   韩修离不解地皱眉,“我们?”   “这一局,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七权中的两个还没下注。最后的决定、摇摆的天平,掌握在我们手里。”   韩修离看着桌上的势力分布,瞳孔骤然一缩,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封曜找我喝酒。”   和光一挥手,抹掉了桌面的水迹。   另一边,客栈的其他人都看到了,大半夜韩修离进入和光的屋子,他的手里还吊着一壶酒。和光同韩修离聊得尽兴,其他人可就坐不住了。   圣贤儒门的房间。   顾鼎臣一边望着万佛宗房间的方向,一边分析着局势。韩修离一离开酒桌,直冲万佛宗的房间,想必此事,无相魔门站在了万佛宗一边。   那么,万佛宗就有了两票,几乎可以直接决定局势的走向。   呵,韩修离这一步,不知让多少人坐立难安?   今夜,又是腥风血雨的一夜。   不过这个“腥风血雨”与他所想的腥风血雨有些不同。   王家的房间。   王负棘躺在床上,连头到脚闷在被子里,过了片刻,他烦躁地大叫一声,一把掀开被子,冲着窗台大喊道:“你坐不住,就自己去看看哪,反正你是神念,他们又看不见你。”   低沉的声音响起。   “谁说我坐不住?”   “祖宗嘞,你浑身都着火了,还好意思说你坐得住!”   王负棘看向窗台,王负荆站在窗前,干巴巴地望着万佛宗房间的方向,一动不动,就像块望夫石一样,浑身还着了火。   要是他不是神念,估计天顶都能被烧穿。   谢家的房间。   谢鲲站在窗前,脸色焦急,时不时看向万佛宗屋子的方向,手里的剑铮铮响。   谢玄叹口气,“你真好奇,就跑过去看看啊。”   谢鲲道:“人家孤男寡女,半夜喝酒,我跑去做什么?当电灯泡吗?”   谢玄一乐,“你去给他们送下酒菜啊。”   “神经!”谢鲲脸色一黑,啪的一下合上窗子,不一会儿,他又巴巴地推开了,握住窗台的手背青筋暴起。   叩、叩、叩。   这时,万佛宗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客栈众人不是瞎子,都看到了江在棠敲响和光的房门。韩修离进入房间那一幕,江在棠也不可能没看到,既然看到了,他还找上门,这就有意思了。   “哦豁。”谢玄连忙起身,挤开窗台的谢鲲,自己占了最佳位置。“人家孤男寡女,半夜喝酒,江在棠上门干嘛?难不成真送花生米?”   吱吖——   万佛宗房间的门开了,开门的是韩修离。韩修离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酒杯,眼角微红,显然有些醉意。   谢鲲气红了眼,手上的剑嘎嘎作响。   谢玄看得起劲极了,嘴里忍不住嘟囔道: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啊!   江在棠道:“我找和光道友。”   韩修离扭头,朝里边叫了一声,“光,昆仑的小子找你。”   谢玄看得激动起来,比听说书还兴奋,恨不得自己就站在里边!两者相遇,必有一输,也不知道和光前辈会如何选择。   韩修离实力强劲,看起来却有些冷淡。江在棠看着冷淡,听说是个心思细腻的好男人。   咦,他要是和光前辈,他也会纠结。   这时,幽幽的女声从屋里传来。   “江在棠?”女声顿了顿,“那就一起进来吧。”   谢玄直直盯着合上的门扉,啪地一声,一掌把窗台拍烂了。   虎狼之词!   淦!不愧是和光前辈,竟然玩三人行!太帅了!   我辈楷模!   旁边,谢鲲紧咬嘴唇,浑身发抖。   谢玄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谢鲲的肩膀,语气还是十分激动,“鲲鲲,你也去吧。”   “呵。”谢鲲咬牙切齿道:“我去作甚?”   谢玄猛地扭头盯住他,眼神亮得吓人。   “加上你,正好凑一桌麻将啊!”   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186 染色剂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蠢?◎   客栈里的所有人,除了最近才选为王家少家主的王负棘,和光都认识。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不认识不好办事。   进入执法堂之后,她游历时认识了封曜,同江在棠、石蛮、冷白薇等人也有几面之缘。由于明非师叔喜欢在红袖招谈事,她和曲无眉也挺熟。   特别是这一甲子的十一坤柱,大家都是同期,聚过几次。   所有人之中,她和韩修离认识得最早。   那一年,她才筑基初期,还不是嗔怒禅子。那一年,师兄还没有离开。那一年,她还没有想过进入执法堂,只是个潇洒自如的和尚,不必思前顾后,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斗鸡走马、游手好闲。   那一年,韩修离还没有正式当上无相魔门的少门主,他困于心魔,结丹不成,走上嗔怒峰求嗔怒禅主渡心魔。   他们认识的时候,都没有背上什么责任和包袱,或许是因为这个,比起其他人,和光同韩修离相处更来得轻松自在些。   后来,她们扛上各自的责任,相处之间,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同意或拒绝,直说便是,不必找理由借口。不过这一点可能是因为韩修离是个笨蛋,绕个弯子,他就听不懂了。   今夜,如果是封曜、步云阶或顾鼎臣来找她喝酒,她肯定会犹豫一下,细想他们的目的和应对方法。等会若是被探口风,她要怎么搪塞回去。   韩修离来找她喝酒,恐怕只是他闲得慌。   和光手头还有执法堂的文案,喝了几杯意思意思之后,便着手处理了。韩修离也没回无相魔门的房间,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些闲话。   十万大山的虎骨酒确实带劲,他又没散出酒气,不一会儿,说话有些前不着后了。   “光啊,你还记得李禅主帮我超度心魔的事儿吗?”   “我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我毕生的耻辱。”   “他怎么可以......我怎么可能......”   和光埋首在文案里,懒得搭理醉汉,随意地敷衍了韩修离几句,“嗯......”“啊......”“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对面没声了,一道怨念的视线扎在她头上。她笔尖一顿,抬头望去。韩修离蹙眉盯着她,眼下的黑色魔纹没有平时的帅气,反倒像是小孩涂鸦一般滑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蠢?”   “是”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和光紧咬舌尖,硬是把它咽下去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和醉鬼较真,于是扯嘴笑了笑,安慰道:“怎么会呢?你喝多了,先醒醒酒吧。”   他砰的一下把酒杯搁在桌上,“别骗我了,你和你师父一样,都觉得我蠢。”   和光叹口气,放下笔,摸了摸他的脑袋,顺毛撸,“你想多了,虽然你的心魔是那样,我也没觉得你蠢,傻人有傻福。”   对,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韩修离的心魔是“我怎么会是个蠢货”。   魔修的脑回路不同寻常,什么心魔都有,多大的心魔也有。心魔多大多怪不可怕,毕竟心魔和执念是修魔路上的踏脚石。   真正可怕的是,魔修本人不接受自己的心魔。   韩修离,不相信他是个蠢货。   师父帮韩修离渡心魔的时候,和光旁观了全程,师父是如何一棍一枣、言辞劝服加肢体恐吓,韩修离又是如何从难以置信到麻木不仁,从铮铮铁骨到屈辱接受。   最后,韩修离眼神无光,嘴里喃喃着他就是个蠢货。   想到这儿,和光心头涌上一股笑意,她连忙咳了咳,压了下去。   “我都看到了。”韩修离伏在桌上,巴巴地直视着她,“超度完成后,你欢天喜地跑出去,见人就说我的心魔,把我的事传遍了整座嗔怒峰。”   和光:......   她心头一抖,忙不迭给他斟了一杯酒,难为情地说道:“我那不是年少不知事嘛?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说你坏话了。”   不,她还要跑到隔壁闭口禅,告诉那群大嘴巴。   韩修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喝完那杯酒。   叩、叩、叩。   外边有人敲门。   韩修离挠了挠眼下的黑色魔纹,语气有些不耐烦,“谁呀,大半夜的,就不能等到明早?”   和光:你好意思说这话?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慢腾腾地走去开门。   门外是江在棠,“我找和光道友。”   韩修离扭头,“光,昆仑的小子找你。”   和光望向门外的江在棠,他抿紧唇角,似乎真的有事。“进来吧。”说完,她收起了桌上的文案。   江在棠走进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没说话,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韩修离。   韩修离眨眨眼,酒醒了大半,似乎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那我回避一下。”   和光看着江在棠,他浑身绷得极紧,右手死死地握着无双剑。她笑了笑,问道:“有关无双剑?”   江在棠瞳孔骤然一缩,眉头微蹙,神色透出几分不同意。   “不打紧,自己人。菩提秘境里,我拿到无双剑的时候,他看到了。”和光把那时候的事又说了一遍,韩修离当时恰好是灵魂状态,旁观了一切。   “和光道友,你赠与我无双剑,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不会否认这点......”江在棠压低眉头,神色有些难以启齿。   和光了然地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交易的时候,你说过不会做出危害昆仑剑宗的事情。不必担心,我不会在龙族回归一事上要求你改变阵营。”   江在棠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两人又闲聊两句,他便离开了。   客栈,厨房。   柴火堆上,插着一支肥大的鹅,发出滋滋的声音,数滴热油顺着皮肉滑下,掉进火堆里,嘭——火势猛地变大,眼看火苗要燎焦鹅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旺盛的火苗上,把火焰压了下去。   王负棘蹲在火堆旁,劳心劳力地烤鹅,埋怨道:“睡到一半把我叫起来烤肉,你真是我祖宗。”   王负荆懒懒地坐在树枝上,眼神黏着烤鹅,“看着点,要焦了。”   王负棘捏着竹签子,只想将烤鹅一把扔进火堆里。   “不是,送女修礼物送什么不好,送只烤鹅,传出去,王家人的面子都要丢光了。虽然坤舆界都知道我们王家抠门,但我们也不至于抠到这个程度。”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还带着笑意。“她收到烤鹅,会懂的。”   王负棘叹了口气,懂什么,懂王家人多抠?   “不过......”王负棘皱皱眉,“客栈这么多人,我特地爬起来,只送她一人烤鹅,会不会有点怪。”   “也是,那你再多烤十一只鸭,一人一只。”   王负棘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不是,祖宗,我开玩笑的!”再烤十一只鸭,他今晚还睡不睡了。   结果,他还是没能争过祖宗,烤了十一只鸭,分给客栈的众人,和光独得一只鹅。   和光收到烤鹅时,韩修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她一脚踢了出去,趴在门槛上呼呼大睡。秉持着节约的好习惯,她还收了韩修离的烤鸭。   王负棘喜爱做饭的爱好不是秘密,众人都有所耳闻。   看着她和韩修离不同的烤肉,她特意多问了一句,得知只有她是烤鹅。   眼下关于龙族回归一事,万佛宗和无相魔门还没下决定。要是王负棘想通过烤肉讨好他们,怎么也该给韩修离烤鹅,而不是只有她是烤鹅。   难不成王负棘想离间她和韩修离?   王家的少家主,没这么幼稚吧?   和光心里想着,咬了一口烤鹅,入口那一瞬间,就怔住了。   这味道,她好像吃过。   她又咬了一口,登时想起来了。这个味道,和菩提秘境里王负荆的烤肉一模一样。难不成王家的烤肉秘方代代相传?   那时,江在棠夺舍成了大白鹅,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他们从没试过鹅肉。王负荆好像提过一嘴,他最擅长的烤鹅。   和光心头一动,近日和王负棘待在一起时,总有种被盯着的感觉,可是,他说他没养灵兽。   菩提秘境里,王负荆的神念拿出无双剑之后,确实消散了。不,当时是她看到他消散了。以他在秘境中呼风唤雨、暂停时间的能力,遮住自己的身形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王负荆的神念到底还在不在?不会走出秘境了吧?   这只烤鹅,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光回想着王负棘的档案资料,她并不了解他近日的情况,于是她掏出玉牌,联系了尤小五。   【大师姐:王家的新任少家主,王负棘最近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特别是菩提秘境过后的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儿,尤小五发来了一连串信息,无视掉开头几百字的问候和思念,真正有用的只有最后一句话。   【小五子:他买了新的染色剂。】   王负棘天生红发,用染发剂染黑也不是稀奇的消息,坤舆界的人都知道。   【大师姐:他不一直用?】   【小五子:不,以前王负棘买的是染发剂,这一次不同。听药门的道友说,王负棘重金请药门老前辈特制了一种染毛剂。】   【大师姐:染毛?哪的毛?】   【小五子:......我不好意思说,就是那个......唔,大师姐我说了,你别生气啊,也别嫌弃我啊!】   【大师姐:别磨磨唧唧。】   【小五子:双、腿之间。】   和光猛地喷出一口茶,脑海里回想起了菩提秘境的一幕。   王负棘第一次要用某不可说地方的染色剂,莫非那个地方突然变红毛了? 第187章 187 老家   ◎我要回老家了。◎   龙族回归一事宛如翻天覆海的风暴,裹挟住坤舆界的所有人。所有宗门、所有妖族都无法独善其身,就连没有直接关系的媚门和谢家,同意与拒绝的两方势力几乎踏破两家的门槛。   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更是如此,两者掌握着决定性的一票,飞信传书、邀约请帖接踵而至,几乎淹没了执法堂大殿,逼得执法堂闭门谢客。   过了几日,万佛宗上层还是没有做出决定。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三件事。按照各个宗门的重视程度,排列如下。   其一,万佛宗执法堂称:与龙族谈判协商条件过后,再做决定。龙族少主龙伏不日将抵达坤舆界,展示龙族的诚意。   其二,老蛟王宣称,全体海族赞成龙族回归。各宗门猜测蛟族的目的恐怕与蛇族如出一辙,是为了化龙功法。   其三,前段时间滨海城附近海域地震频发,连接大陆与滨海城的桥梁受损,万佛宗观邪赶去组织修葺。   第三件事,除了万佛宗执法堂,几乎无人在意。就连执法堂内部,包括西瓜堂主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是一眼而过,滨海城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后来,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众人才发现这一连串情报不应该按照重要顺序排列,而应该按照时间顺序。一切早有预兆,众人却被眬归城秘境和天曜大战迷花了眼,没能看到浪潮下方的蛛丝马迹。   直到滨海城的蝴蝶开始扇动翅膀,卷起的风暴波及整个坤舆界,所有人才猛然惊醒。   万佛宗,嗔怒峰。   “什么?你要回老家?”   方天瞪大眼睛,一时之间脑子里转过许多思绪。   万佛宗好不容易给新弟子放次假,他本想约青鲨下山逛逛,要不然出门游历一圈也成。没想到,青鲨这小子居然要回老家。   为什么要回老家?难不成修佛修不进去,要放弃了?   青鲨有条有理地收拾行李,衣裳、念珠、修行的功法,还装了几块干饼。   方天一把按住青鲨的手,急道:“你别想不开,修行道阻,遇到障碍是正常的,咱们趟过去就好了,何必回老家?好不容易进了万佛宗!”   青鲨挑高眉头,瞅了他一眼,嫌弃地打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是你?连杀戮禅的门都没踏进去。我修行顺着呢。”   方天讪讪地笑笑,“那你回老家干嘛?我记得你家在滨海城,远了去了。”   “汛期快到了,慈幼局要捞鱼缺人,我回去搭把手。”   方天:好朴实的理由,不愧是大海的孩子。   或许是两人熟了的缘故,青鲨的话也多了起来。   “滨海城拨下的钱只够糊口,慈幼局的孩子大多是人鱼混血,下水捕鱼都是一把好手。鱼卖给酒楼店铺,也能赚点外快。慈幼局出来的几乎都进了无相魔门,我是个例外。今年赶上放假,我又学会了几招法术,多捞点鱼,明年他们也能过得更好点。”   方天听着听着,快哭了出来,他摸了摸青鲨的脑袋,心道好善良一孩子。   “不过,菩提城离滨海城不近,传送阵花费的灵石不便宜,你有这么多钱嘛?”   青鲨掏出一个布袋子,晃了晃,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音,显然里边装着不少灵石。“闭口禅的尤小五师叔,你还记得吗?他资助我了一笔钱。”   “你们俩又不熟,他怎么会资助你?”   “我问他,想不想和光师叔在嗔怒禅入峰试炼的经历,他可高兴了,听完经历就赏了我一笔。”   “可是,嗔怒禅是幻境试炼,每个人的幻境不一样,只有本人和负责监督的禅子才知道。更何况和光师叔的试炼是六十年前的事,尤小五师叔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青鲨咧嘴一笑,神情有几分狡黠,“我只说和光师叔在试炼里的经历,又没说是她的试炼经历。我告诉尤小五师叔的是和光师叔在我的入峰试炼里的经历。他钱已经付了,只能咽下哑巴亏。”   方天道:“你脑瓜子还挺活。”尤小五师叔有点可怜,被诈了一笔。   两人聊着聊着,方天想到青鲨走了,自己孤身一人未免无趣,便决定也去滨海城玩一圈。   青鲨皱皱眉,直言道:“我可不会付你的路费,住宿的话,倒是能给你腾一张床。”   方天拍了拍胸脯,比了个大拇指。   “但是,杀戮禅的弟子在金丹期之前,不是不得无故离开宗门吗?”   方天一噎,心累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我还没进杀戮禅的门槛,师叔说我少了一股劲儿,打起架来虽然狠,却只是不要命,没有一点杀气。”   两人收拾好行囊,在峰里挂个牌,即刻便出发了。   滨海城是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自由地带,海族时常骚扰的缘故,大多是万佛宗在管理阻止。为了通行方便,菩提城有直通沿海城市的传送阵。由于多数是执法堂使用,个人使用较少,故而传送阵费用昂贵。   为了节省灵石,两人先从菩提城坐传送阵到盛京,再从盛京传送到沿海城市。   一出盛京的传送阵,眼前的阵势吓了两人一跳。   传送阵外层层围了好几圈人,所有人都怒目圆瞪,一脸义愤填膺,嘴里不停地咆哮着。传送阵的管理者只能把他们拦在外边,却无法阻止人群的聚集。   愤怒抗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响亮得墙壁都在震动。   “哪来的脸回来?当年出去了,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啊!”   “商量个什么?龙族真有诚意,就全体自尽给鲸族陪葬!狗屁的诚意,也就骗骗其他人!上边的人到底怎么想的?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龙伏那孙子要是敢来,就别想着还能回去。”   “对!咱们就守在这儿,搞死那孙子!”   ......   方天拉着青鲨,匆匆忙忙往人群外钻,两人被踩了好几脚,花了不少时间,才离开人群。   青鲨抹了把汗,“早就听说有人在盛京传送阵闹事,没想到闹得这么厉害,都波及到界内传送阵了。”   方天松了口气,解释道:“因为一出戏曲。”   “戏曲?”   “前段时间,漳州界的虞寿楼出了一场戏,讲的就是两万多年前龙族的那点子事。那点子事不算稀奇,话本剧幕出过不少,但侧重点都在顾剑尊和鲸落前辈的凄美爱情上。虞寿楼的那出戏,重点放在龙族迁移上。虞寿楼的戏本就火爆,又恰好赶上龙族回归的事儿,看戏的人更多了。”   “看戏的人一多,抗议的人也多了。我老爹说,隔壁酒楼靠戏曲赚了不少钱,他也打算搭个戏台子,放龙族迁移的戏曲了。”   两人穿过拥挤的抗议群众,朝通往沿海城市的传送阵走去,期间恰好路过跨界传送阵。   跨界传送阵外,更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甚至还有人往传送阵里扔白菜叶子、扔臭鸡蛋,异域修士刚刚经历空间变动,还没缓过神来,反应不及时,兜了一脑袋蛋花。   异域修士脸色一黑,似乎当即想骂出口,抬眼看到这么多人,又悻悻闭嘴了。   方天砸嘴,好家伙,都在蹲龙族少主。他摇摇头,拉着青鲨准备离开,没拉动,青鲨直直地望着一个方向,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青鲨皱紧眉头,声音有些犹豫,“我好像看到了和光师叔。”   “哈?”方天摆摆手,“她怎么会在这儿?报纸上都说了在十万大山的破山里守秘境。你平日念叨得太多,出现幻觉了吧。”   说完,方天拉着青鲨便要离开,“得快点,不然要赶不上了,通往沿海的传送阵数量少,关得也早。”   传送阵区域外围,偏僻的酒楼。   贺拔势撑开窗子的一角,刺耳的抗议声辱骂声登时震了进来,屋里的茶杯都微微移动了些。他轻笑一声,道:“你们龙族可真不受欢迎。”   身后传来龙伏的苦笑声,语气卑微得可怜。   “毕竟我们当年做出了那等事情,今次还连累了贺拔少主,要和我这个肮脏的蝼蚁一起躲避人群。如若不是我,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传送阵......”   贺拔势啧了一声,打断龙伏的絮叨。最初龙伏的卑微样子还挺顺眼的,看得多了,贺拔势只觉得烦躁。   门口,看守他们的坤舆界修士重重地哼了一声,淬毒的眼刀子直直射在龙伏身上。“接应的人马上就到,她会带你们前往眬归城。”   贺拔势眯起眼睛,接应的人吗?不知会是哪个宗门的?   上一次,看守他的人是王千刃,那家伙身份暴露,估计早就游过奈何桥了。这次的人,又会有什么弱点,他能不能趁机利用一番。   叩、叩、叩。   门被敲响,看来接应的人到了。   “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   等等,这声音好耳熟。   贺拔势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他登时扭头看向门外,速度之快,连龙伏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一只细白的手推开门扉,手腕上戴着碧翠的念珠串,碰撞之间,丁玲作响。白色的僧袍越进门槛,衣角金线缝绣,胸前微微起伏,是个女和尚。   女和尚扫了一圈屋内,视线停在他身上,她挑高眉头,抬起下巴,咧嘴一笑。   “哟,贺拔势,又见面了。”   玛德,又是这个狗和尚!   贺拔势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拍碎窗户。   上一次被欺骗、被耍弄的记忆再一次涌上脑海,他忍不住抖了抖,天杀的,怎么又碰上了这家伙!   作者有话说: 第188章 188 泡酒   ◎小和尚,你带了迷魂香?◎   和光朝看守的修士点点头,修士转身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她、如临大敌的贺拔势、谨小慎微的龙伏。她反手阖上门,拎着一壶酒,在贺拔势不解疑惑地眼神中,对他晃了晃。   龙伏原本坐在椅子上,她进门的那一刻,急急忙忙站了起来,退到一边,低着头,一派恭敬顺从。   和光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朝贺拔势走去,随手从桌上翻出一个茶杯,哗啦一下倒满,递给贺拔势。   “远道而来,没时间给你接风洗尘,绕路买了壶酒,算赔罪了。”   贺拔势凝视着酒杯,迷人的果香味扑面而来,润红色的酒液泛起微微的涟漪,涟漪平歇后,倒映出一张眉头紧锁的脸,他不禁捏紧了酒杯。   和光笑笑,“怕我下毒?我要害你,怎么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吧。我可没那么傻。”   贺拔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捏住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味道好熟,我好像在哪儿喝过?”   和光笑得更和善了,又给他满上,送到他嘴边。直到他的嘴唇凑到酒杯,红色的酒液滑进口中,她才慢腾腾地说道:“你当然喝过,红袖招花魁夜的迷魂香,这么快就忘了?”   迷魂香,一杯可入梦,梦里美景良宵、春光大好。   贺拔势浑身一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噗——   一道润红色的水流从嘴里喷薄而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咳嗽得脸红,还是迷魂香幻想的作用。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边运用灵力散出酒气,一边打开窗户透气。过了片刻,他似乎缓过来了,啪的一下打下窗户,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可以......给我......”   和光微微皱起眉头,故意露出疑惑苦恼的表情,“你不喜欢喝这个?奇怪了,王千刃的记忆里,你做的梦似乎很开心。”   他猛然瞪大眼睛,脸颊飞起一抹绯红,“做什么梦......”紧接着他身体一抖,话语嘎然而止,眼睛眯起来,深深地看着她,有些咬牙切齿。   和光上前几步,挡住身后龙伏的视线,嘲弄地瞥了贺拔势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警告已经达到了,别作妖。   扑通——   龙伏冷不丁地跪下,对着她磕头,磕得砰砰响。   和光哼笑一声,转过身,视线从龙伏的尾椎一直移到脖颈,看着他在威压下颤抖,她俯视着他的后脑勺,打趣道:“跪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喝迷魂香?”   她晃了晃酒杯,几滴冰冷的酒液流出去,掉在他的脖颈上,他瑟缩了一下。   “龙性本淫,你不用迷魂香也行,咽几下口水就好。”   砰——   龙伏狠狠地磕向地板,一缕金色的血液流了过来,流到她脚下。   “大师,罪奴龙伏此行,来向坤舆界万生赔罪,不求原谅,但求诸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绝不会再辜负坤舆界。”   和光用舌尖抵住上颚,咂了一声,嫌弃地摇摇头。   “话说得真漂亮,都不用修,直接登报声明便可。我不太喜欢漂亮话,不如撕开漂亮的外壳,直接看看里头的真实目的。”   龙伏脖颈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头,又顿时刹住,埋得更低了。   “说什么机会,直接说你们想回坤舆界就行。我就是个小管事,做不了这个决定。可惜了,你这个头,白磕了。”   砰——砰——砰——   龙伏又接连磕了三个头,“不白磕,只要能让大师消消气......”   和光打断他的话。   “得,算回报你的磕头,我给你指两条路。龙族想回坤舆界,有两个障碍,一是权力巅峰的人物,二是神人共愤的民意。上边的大人物,你见不到。把龙主龙百川叫来,磕头磕上王家、磕上昆仑剑宗,兴许能磕开大门。”   龙伏握紧拳头,语气恭敬地问道:“大师,第二条路呢?”   “平息民意嘛,容易。”和光打了个响指,窗户啪的一下推开,振聋发聩的抗议声如海啸般拍进屋里。   “我牵着你出去爬一圈,从街头磕到巷尾,你代替全体龙族,受些唾骂和臭鸡蛋,让外边的人发泄一顿,说不定能成。”   和光解开手腕的碧玺海蓝宝念珠,金色的蛟筋垂了下来,绕成一个圈,落在龙伏颈边,啪嗒啪嗒地拍着他的皮肤。   钻进去,像狗一样爬一圈,游街示众。   项圈还是蛟筋,三万年前龙族脚下的奴隶,如今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和光垂眸看着他,这家伙,能做到吗?他要是真能豁出去,倒不能小瞧了。   过了一会儿,龙伏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伸长脖子,像只狗一样,缓缓地朝项圈里钻去,额头小小的龙角在发抖,触碰到蛟筋的那一刻,瑟缩了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慢了下来,蛟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死去的蛟筋似乎也兴奋起来一般,它将要套住昔日主人的脖颈。   沧海桑田,地位对掉,人不人,狗不狗。   龙角刚刚钻进项圈里,一声嗤笑响起。   “和光道友,你是不是来之前偷喝几杯迷魂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别耍他玩,散散酒气,天色不早了,抓紧办事吧。”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按在蛟筋上,收拢了,重新缠在她手腕上。   贺拔势背着龙伏,警惕地瞪了她一眼。   和光呵笑一声,顺着台阶下了,“对不住,没管住嘴,之后不会了。”她对视回去,贺拔势这家伙,回天极界一趟,长进不少。   她收起念珠,紧闭大门窗户,开始同他们商量抵达眬归城的路途。   “渡劫期前辈事务繁忙,没空将我们直接送到眬归城,我们得坐传送阵过去。从盛京到眬归城,得传送两次。先从盛京传送到十万大山腹部的中心妖域,再从中心妖域传送到峡谷外的传送阵,最后徒步走进眬归城。”   “十万大山已经禁止无关人士进入眬归城外的传送阵,重点是从盛京到中心妖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龙伏,不然会发生什么可不好说。”   贺拔势眉头微蹙,瞥了龙伏一眼,“坐传送阵的话,要怎么带上龙伏?就算伪装,外头抗议示威的修士不乏化神大乘。他一出去,就会被看穿。听闻坤舆界的传送阵不许用灵兽袋装活物,要放出另外算人头钱。灵兽袋,也不行。”   贺拔势说得快,似乎完全没考虑把龙伏当成契约灵兽有什么问题。龙伏眉头也没眨,静静地听着两人商量。   和光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哐啷哐啷,仿佛汹涌澎湃的海浪击打着岩石一般,浑厚无尽。听声音就知道,小小的酒壶里头装着大大的空间。   “喂喂。”贺拔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在她和龙伏之间转悠,犹豫不决。“这有些过了吧。”   龙伏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面色疑惑了一瞬,变得异常坚定,“我已经给大师添了许多麻烦,只要能抵达眬归城便可,大师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贺拔势叹了口气,似乎是看不过去一般,扭开了脸。   和光咧嘴笑了笑,语气温柔起来,“龙族少主,你喝过虎骨酒吗?”   龙伏皱了皱眉,直言道:“未曾。”   她笑得更开心了,用诱惑的口吻劝道:“想不想试一试,龙骨酒?”   龙伏浑身一抖,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面色惊恐地看着她,身体后退了一步。   “不用担心,不会宰了你,泡活龙。”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抓住龙伏的后颈肉,一把塞进酒壶里,眼疾手快地盖上盖子,胡乱上下摇了摇。   哗啦哗啦——   海啸波涛声之中,夹杂着阵阵呻/吟声。   贺拔势看得愣神,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张开嘴,似乎想说话。和光率先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然后比他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传送阵前。   外边层层围了好几圈,特别是通往十万大山的传送阵,可谓是人山人海。所有人都警惕地盯住任何想要进入传送阵的人,遇到行迹可疑的人,还会上前搭话,试图在合法的范围内试探出那人的身份。   贺拔势绷紧脸,氛围压得极低,不悦的神情阻止他人的探视。   和光轻轻笑着,嘴里说着借过,慢悠悠地从人群中穿过去。   两个人族,身上也没有携带灵兽袋,四周的修士略过了他们。两人走到传送阵内,静静等着护阵人开启传送。   一个男修走近两人,眼神直直落在和光腰间的酒壶上。   贺拔势浑身一震,不自觉上前一步,微微挡住男修的视线。男修还是没放弃,绕了半圈,反而离酒壶更近了。   贺拔势神情僵硬,不停地朝和光施眼神。   和光笑了笑,不仅没藏起酒壶,反而取下它,抬到男修面前晃了晃。“道友,你可是对我的酒感兴趣?红袖招的迷魂香,你闻到味了吧。”   男修摸了摸鼻子,笑道:“怪不得香味这么熟,原来是迷魂香。”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暧昧起来,“不过,你一个和尚,拎着一壶□□到处走......”   “贫道欢喜禅,迷魂香实为修炼之用。”   男修追问道:“欢喜禅的和尚,修炼不去红袖招,去十万大山做甚?该不会修炼是假,是为了执行宗门任务......”   周围的目光渐渐移了过来。   和光朝旁边走一步,挽住贺拔势的胳膊,在贺拔势疑惑惊恐的目光中,毫无羞耻心地笑道:“实不相瞒,这位是贫道新包养的小白脸,此次前往十万大山,一试野战,堪破心魔。迷魂香,为助兴之用。”   贺拔势:小白脸???   贺拔势:野战!!!   他瞳孔骤然一缩,不知是不是之前的迷魂香酒气还未散尽,脸上登时浮上一片红云,胳膊一动,就要收回手。   和光暗地里狠狠掐了他一把,挽牢了。   男修脸色讪讪,欢喜禅的和尚不要脸,他还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说些粗俗之词,他都要呆不下去了,只好悻悻离开。   这件事稍微告一段落,传送阵开启了,不过须臾,便抵达了十万大山的中心妖域。   抗议声沸反盈天,比之盛京还厉害,里里外外好几圈,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和光不敢放松,维持着笑脸,往传送阵外走去。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她扭头看去,还是之前的那位男修。   男修面色阴沉,眼神与之前截然相反,视线死死地锁在她腰间的酒壶上,语气也不怎么客气了,“和尚,你的酒壶里好像有什么活物,细长的,砰砰直跳。”   他抬起下巴,伸手就要来抓酒壶,“该不会是龙族少主龙伏吧?”   龙族少主四字一出,四周陡然安静起来,无数视线像淬了毒的冷刀子,直直射在她身上,她的酒壶上。   贺拔势压下眸子,右手悄悄往腰间的剑上摸,即将放上的前一刻,和光按住了他的手。   她自嘲地笑笑,解下酒壶,送到男修手中,“不错,里边确实泡了条活物。”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群渐渐往传送阵内聚集,只要一有情况,恐怕会蜂拥而上,横刀乱剑分尸这个酒壶。   “泡的是活蛇,听说活蛇泡酒强精壮气,男子服了日久天长、金枪不倒,我打算给小白脸试试。”   哇——   众人的视线纷纷从药酒上转到贺拔势脸上,贺拔势抿紧唇角,脸色通红得厉害,活像猴族最骚气的猴屁股。   见男修脸上还有些怀疑,和光继续解释道:“道友说的是即将抵达坤舆界的龙族少主,虽然他们是来求和的,但也毕竟是一族之少主,怎么会屈就在小小一壶春酒内。”   男修眉头拧得极紧,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道友若是不信,大可揭开盖子瞧瞧。”和光从男修手里拿过酒壶,作势就要揭开,“不过,这壶迷魂香是红袖招定制的加强版,特意为金丹期和元婴期使用,又泡了活蛇,效力恐怕非同一般。盖子一揭开,众人闻到了这气味......”   她环视周围的众人,露出暧昧调笑的笑容,语气也故意下流起来。   “这儿还有不少低阶修士,会发生什么淫/乱的事情,我可不管啊。话说回来,众人能舍下自己的身子,为欢喜禅的我堪破心魔,我也乐意之至......”   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忙不迭地往后退,传送阵顿时空了好大一圈。   男修也露出一副怕了的神情,佩服地看了贺拔势一眼,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滚。   和光重新把酒壶挂回腰间,朝男修感谢地笑笑,扯着一脸呆滞的贺拔势的袖子,一边往通往峡谷的传送阵赶去。   一路上,无数人纷纷让道,对两人行以注目礼。   从中心妖域通往峡谷的传送阵目前属于管制状态,只有和光同贺拔势使用,两人无事地开启传送,再没遇上之前男修一般的纠纷。   传送阵不小,贺拔势却与她站得极远,几乎挨在了传送阵的边上,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和光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懒懒地说道:“贺拔少主,悠着点,这大阵没护阵人,你要是不小心摔出去,可没人救你回来。我只能秉公回报,贺拔少主以身殉职了。”   贺拔势重重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片刻,传送阵停了,四周阵纹的光芒缓缓减弱,露出了阵外的一个人影。   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她穿着一身花色布袍,手里拄着普通的木质拐杖,佝偻着背,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极光。   眬归城里,人族与弱小妖族的通婚不少,和光最初没太在意她。   和光拉着贺拔势往峡谷里走去,两人刚走几步,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慢悠悠的语调,和一些口齿不清的语气词。   “小和尚,你带着迷魂香?”   和光秉持着敬老爱幼的原则,应了一句,抬步欲走,老奶奶又开口了。   “真怀念啊,我年轻时,也常去红袖招喝几盅。现在老了,别说身体,做梦也做不动了。”   和光心下直觉有点怪,“老人家,我们赶时间,下次聊。”   老奶奶像是没在意她的话一般,敲了敲拐杖,“我没多少年活头了,小和尚,给我喝一口如何?”   和光转过身,浑身警惕起来,“对不住,这个不能给您。有机会,我让人给你稍一壶。”   老奶奶呵呵笑了起来,嘴边的褶子不提地跳动,“现在的年轻人啊,糊弄起老人来,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你不给我喝,我今日还非喝不可了!”   和光瞪大眼睛,后退一步,作好防御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强风吹过,木质拐杖掉在地上,旁边的老人却不知所踪。和光只感觉耳旁划过一声轻轻的嘿嘿笑,腰间一松。   酒壶被抢走了!   “呵,龙骨酒,你们可真会享受!”   酒香四溢,空气微微震动起来。   木质拐杖又扶了起来,那个老人家又出现在那里,她伸手往酒壶里一捞,捞出了一条通红的小龙,“这小家伙,就是龙族少主龙伏?”   和光心里一跳,抬步想冲上前去抢回龙伏。老人家身上却骤然爆出猛烈的威压,压得她无法前进一步。这股威压,这个不漏禅不漏水的老人家竟然是大乘期修士!   和光咬紧牙关,大声道:“前辈,您不是那些盲目冲动的年轻小子,您知道龙伏的重要性,您不能动他!”   老人家仿佛置若罔闻一般,自言自语起来。   “说起来,三万年前,龙族也曾用过凤凰泡酒,这也算是自作自受。”   作者有话说:   今日也是欢喜禅风评受害的一天哈哈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89章 189 臭虫   ◎喔唷,跟条臭虫一样,这就是龙族少主?◎   眬归城的峡谷外,苍苍莽莽的深山幽谷,四面群山环抱、重峦叠嶂。   天色倏地黑了下来,夕阳裹挟着漫天绮丽缤纷的晚霞,往西方的山峰沉下。   瑰红的尾巴坠下的前一刻,山崖之下,传送阵之旁,红袖招的酒壶晃了晃,溢出嫣红色雾气的酒壶口慢慢倾斜,一汩汩润红色的酒液倾倒下来。   流动的酒液与夕阳的尾巴融为一体,交相辉映。   红色中,一点金色滑出酒口,金色即将掉入地面的前一刻,一只满是皱纹的手及时捞住了它。   “喔唷,跟条臭虫一样,这就是龙族少主?”   龙伏仿佛喝醉了一般,哪怕出了酒壶,也维持着手指大小的样子,金色的龙身泛着微微的红色,被老人家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又摸又看,也没什么反应。   和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上前一步,谨慎地开口道:“前辈,我不知您的身份,但总有人知道。您若是邪修,一旦做出不可回转的事情,所有宗门都会通缉追杀您。您若是打抱不平的正道修士,我劝您住手为好。杀掉一个龙族少主,还有不少龙族,您这么做只会让坤舆界的立场更难堪。”   她暗地里掏出玉牌,打算给宗门发信,信息却一点也发不出去,此处似乎被屏蔽了,恐怕是这个老前辈动的手脚。   贺拔势脸色一沉,右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作势要拔剑。他刚拔出一寸,一只白皙的手压在他手背上,噔地一下按了下去。   和光瞥他一眼,抬手把他护在身后,“你别插手,一边待着去。”   贺拔家的少主要是折在坤舆界,可难办了。两界的战争打不起来,可赔偿就多了去了,说不定还会被无风不起浪的好事者说成阴谋论。   不远处,老人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拨拉着滩成烂泥的龙伏,似乎丝毫也不在意和光两人。   也对,一个元婴和金丹,还入不了大乘期的眼。   和光取下碧玺海蓝宝念珠,直直朝着老人家冲去,还没跑几步,一股令人心颤的威压从天而降,整个压住了她,丝毫动弹不得,连念珠都在威压下抖动碰撞。   老人家缓缓转过头,皱纹爬满了整张脸,像是干枯腐朽的树皮,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一片迷茫,不知看向哪里。   “小和尚,你站远点,不会受丁点伤。事情结束后,你带着天极界那小子,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老婆子我啊,自会向九节竹告罪。该受的惩罚,我不会逃。该担的责任,我也不会推,不会让你受到责骂。”   和光猛然瞪大眼,九节竹,老人家是自己人。   老人家和善地笑了笑,橘皮般地老脸展开来。“我呀,活不了多久了,死前,怎么也想带一条龙下去。”   和光抓紧碧玺海蓝宝念珠,催动其中的影骨舍利,利用先辈遗留的佛力,勉强挡住了一阵威压。她趁机爬起来,疾步朝老人家奔去。   老人家微微睁大眼,浑浊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讶异,似乎也没料到她能挡住大乘期的威压。   不到一弹指内,和光冲到了老人家面前,而老人家还没有一丝动作。她心下一喜,直直伸手朝龙伏抓去,这时腹部突然一痛,她被一脚踢了出去,而她连老人家出脚都没看到。   实力差,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她打不过这个老婆子,可是,她不能让龙伏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坤舆界,死在人族手中!   她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又朝着老人家冲去。慢腾腾的话语传了过来,“小和尚,放弃吧,何必遭罪呢。”   即将冲到跟前时,老人家轻轻抬起手,一阵带着威压的强风扑面而来,和光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微微眯起眼睛,视野模糊一片,紧接着滚烫的热气拂过全身,刺得皮肤微微作痛。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想法,强硬顶住强风,睁开了眼。   是火!   不是普通的火,居然是凤火!   这个老人家的盛京王家的人!   大乘期的王家女修,和光心里闪过王家的族谱,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王家的长老。   一道火线横亘在和光与老人家之间,熊熊燃烧着,火星子蹦在周围的草地上,一瞬之间烧成灰烬。   越过重重燃烧的火焰,和光定定地看着远处的老人家,用苦口婆心的语气道:“前辈,你违背九节竹的命令,私自捕捉龙族少主,这件事王家家主知道吗?”   老人家佝偻的后背一顿,她敲了敲拐杖,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些。   “家主若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他站得位置太高,想得太多,倒是忘了王家的初心。”   “什么初心?”和光追问道,老人家却噤声了,没有回答她。   和光转了个话头,“前辈你要想好,一旦动了手,两万多年来王家树立的威信,可就毁于一旦了,你也不想王家被众人排挤唾骂吧。”   老人家垂眸看着手里的龙伏,神色中露出一丝挣扎。   和光以为有戏,继续说道:“您放下龙伏,转身离开,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您没来眬归城,龙伏没有一点问题。我身后的天极界人,也不会说出去。”   过了一会儿,老人家缓缓地笑了出来,欣慰地望了和光一眼。   “小和尚,你心是好的,但我已经做下决定,这条臭虫必须死在这里,那些泥沟里的龙也绝不能回来!”说完,老人家面露狰狞,手背的枯皮形成一道道沟壑,龙伏浑身绷直,嘴里吐出白色的唾沫。   和光心头一急,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抓起蛟筋,一边挥开燃烧的凤火,一边往里冲。   凤火何其厉害,岂是蛟筋能挥开的,不过一会儿,她外露的皮肤就火辣辣得疼,身上的僧袍也被烧得七零八碎,眼看就要烧毁。   然而,来不及了,她只能忍受着痛意,往火焰里冲。   这时,老人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眼神略带怜悯,朝着她伸出拐杖,一阵强风又猛地刮来,推着她往后退。   和光咬紧牙关,脚紧紧地嵌进土地里,勉强挡住了强风。   老人家叹了口气,拐杖轻轻一划,风瞬间就大了起来。   和光没能撑住,倏地被吹了出去,风把她吹出好远,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老人家越来越远,她心想这样不成,一把挥出蛟筋,想要缠住树干,靠着树干停下来。   这股风似乎有意识一般,往蛟筋吹了一下,蛟筋的方向一歪,没能抓住那树干。   眼见就要吹出山谷,和光心头越来越急,莫非到此为止?龙伏真要死在这里?事情要大发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臂一紧,身体在风中停了下来,蛟筋被抓住了。   是谁?   她顺着蛟筋的方向望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微长,是闪着微光的淡蓝色。白色的鲛纱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再往上,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那人没看她,冷漠的眼神落在金色的蛟筋上。   他微微蹙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硬的话语轻轻飘散在风中。“蛟四?”   蛟四,正是这条蛟筋的主人。   和光死死盯住这人的脸,心头剧烈地震动起来,居然是蛟六!   大乘期巅峰,九节竹会议时被蛟族推出来做大乘期战力的人选,虽然未被选用,这家伙的实力也非同小可。   蛟六来这干嘛?   这时,和光被猛地一甩,她被甩落在地,蛟筋脱手,落在了蛟六手中。   这家伙,该不会是来取回手足兄弟的蛟筋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明天4K补上 第190章 190 飞蛾扑火   ◎你要报仇,我等着,但不是现在。◎   幽幽山谷,群鸟不鸣。   星光暗淡,冷白色的月亮藏在山峰之后,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角。蔚蓝色的极光在半空中缓缓地流动,像一条璀璨的星河,几乎掩住了远方的星月。   极光悠悠流出峡谷,停在苍莽古木的树梢,停在一人身上。   蔚蓝色的极光挥洒在蛟六的发丝上,像一层轻透的薄纱,静静地笼罩住他,衬得这人如镜中花、水中月,恍若虚假的幻象,可望而不可及。   蛟六垂眸,视线落在手中的蛟筋上,拿着手足兄弟的骨肉,他的神情依旧那么淡漠。   “蛟四?”   清风徐徐吹散了他的话语,深蓝色的长发随风拂起,鲛纱衣袍猎猎作响。   和光眯起眼睛,浑身警惕起来,对着蛟六做好防御姿势。   手足同胞的蛟四突然之间陨落,连蛟筋都被扒了,如此深仇之恨,如此奇耻大辱,蛟六会就此作罢?若是她,可就难说了。   蛟六轻轻摩挲了一下蛟筋,眸子垂着,看不出眼神的情绪。紧接着他手臂一扬,把蛟筋抛了下来。   和光一怔,伸手接过,不禁喃喃道:“你不要......”   蛟六抬起下巴,没再看蛟筋一眼,语气像千年冰山一般冷硬,“成王败寇,他活该,我无权置喙战利品的归属。”   他身后,冷白的尖钩慢慢变钝、变大,弦月一寸一寸从山峰之后爬了上来。   蛟六脚下一点,树梢一抖,他缓缓走了下来,就像从幽冷之月飞下来一般,仙人入世,脚下不沾尘埃。他所踏之地,火焰冰封,焦土冻结。   气势汹涌的凤火,顿时被冰寒之气压了下去。   和光心头一动,保持着戒备,远离了他。   这家伙,是自己人?莫非他是海族派来的协商人?   远处,老人家慢腾腾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珠子眯起来,仿佛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向蛟六射去,一脸褶子拧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狰狞。   “呵,这算什么?三万年前龙凤大战的延长战?”   话音刚落,她脚下的地面登时融化成一滩滩软哒哒的泥巴,黑色烧成红色,吭哧一下陷下去,腾腾白烟升出,滚滚岩浆一拥而上,灼烫的热气直冲云霄。   和光离得不近,外露的皮肤依旧刺得灼痛。   岩浆咕噜咕噜冒泡,从老人家脚下,迅猛地冲着他们而来,所过之处,岩石倾覆、焦土化灰,令人难以承受的热气迎面冲来。   和光心头一紧,连忙跳开,远离了岩浆。   蛟六目不斜视,脚步不乱,径直朝着老人家走去,径直朝着岩浆走去。   两者即将相撞之前,岩浆的速度倏地慢了下来,一丈丈叠高,堆成一眼生畏的熔岩海啸,浩浩荡荡地朝蛟六扑去。   这一股热浪聚集在一起,数里之外的土地也融化了下去,更不用说直面岩浆海浪的蛟六此时承受着多大的热气。   哗啦——   岩浆海浪轰然倒下,离蛟六的头顶还差几寸之时,一个硕大的岩浆泡砰的冒出,骤然变大,砰——猛地爆炸。   蛟六头都没抬一下,他右脚往下一踏。   岩浆泡破碎到一半,倏地停住了,保持着半碎的状态,外边铺上一层淡蓝色的薄冰,蓝色越来越浅,冰层越来越厚,蜕变成白色的冰块。   不过一弹指,几十丈高的岩浆海浪骤然一停,冻结成了一座雷霆万钧的冰山,蹦出浓厚的冰寒之气。   蛟六抬起手,振臂一挥,咔嚓一声巨响,高大雄伟的冰山拦腰斩断,化成颗颗冰渣子,消失无踪。   他继续抬步,朝老人家走去,凤火之内,岩浆之上,热泡之间,脚步轻移,一步一冰莲。   凤火压灭,岩浆冻结,热泡崩裂,火焰地狱的场景,一瞬之间,变成了苍苍莽莽的冰天雪地。万古不化的寒气迎面袭来,所有生灵都被迫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蛟六停在十步远之处,神色依旧那般淡漠。   “罢手吧,你年轻时,可接我一招。此刻,不足以让我出手。放下龙族少主,准你离开。”   老人家张嘴笑笑,身上的花袍子也结上一点冰霜,“哎哟喂,打哪来的年轻人,长得可真俊。什么时候蛟族出了这么个美人,我怎么不知道。”   她挠了挠脸上的褶子,神色和善了几分。   “我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非得把你拐回家不可。”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就像所有行将木就的老人一般,带着些惋惜的感叹,叹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带着久经世事的人特有的辛辣狠劲。   一缕火焰从心口生出,紧接着她浑身都被裹在汹涌澎湃的凤火中。   鲜红的火焰里,隐约透出佝偻的脊背,脊背慢慢直起来,满头华发一寸寸变黑,满脸的褶子像被压平的纸张一样,一点点消了下去。   一声嘹亮的凤鸣从她身体内响起,宛若回光返照一般,又歇了下去。   火焰慢慢降下来,红色的王家弟子服随风拂起,挺直的身板之上,赫然是一张风华正茂的脸。   老发苍苍的老人浴火重生,时间倒流,回到了鲜衣怒马的那一年。   女修混不介意地把龙伏放进胸口的衣服内,她随手提起拐杖,握住弯曲的杖头一拔,里头竟然是一把锋利的零剑。   指尖窜出一缕凤火,顺着剑柄,盖住了整个剑身,凛凛然一口气势汹汹的火剑。   蛟六的眼底划过一丝不解,轻轻吐出三个字,“值得吗?”   女修咧嘴,扬起明媚骄纵的笑容,“我没多少时间了,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个机会,与其没出息地老死,不如再轰轰烈烈地拼一把。”   蛟六的脸上终于透出些许笑意,就像蝴蝶的薄翅点过宽阔无垠的水面,撩起的那一点涟漪。   “你不错,但你还是不是我的对手。作为回礼,我也会拿出真正的实力。”   他右手一甩,冰寒雾气从掌心冒出,一寸寸凝结成淡蓝色冰锥,约莫长剑大小。   和光睁大眼,那是蛟族的玄冰寒剑,蛟主的象征,没想到老蛟王传给了蛟六,看来下任蛟主已定。   大乘期的战斗,和光看不明白,只见火剑与冰锥相撞,火焰与寒冰相融,火渣子与碎冰四溅,天地一瞬变色,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蛟六立在一边,一手拎着龙伏,一手白雾四溢,玄冰剑又收了回去。   女修半跪在另一边,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笑得有些无奈,身子晃了晃,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   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峡谷内传来。   “族奶奶——”   红色的身影迅速逼近,是王负棘。他疾步跑到倒下的女修身旁,猛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她。   王负棘狠狠地拧起眉头,一脸不可置信,嘴唇一下一下颤抖着。他一手环住女修的肩膀,一手撩开她脸上杂乱的发丝,轻轻地叫她。   “族奶奶,族奶奶,你醒醒啊!”   女修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笑了笑。   王负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族奶奶,你别撑了,快变回去,我带你回去找家主,他......他肯定能治好你。”   女修颤颤悠悠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摸王负棘的脸颊,抬到一半,无力地垂了下去。王负棘及时拉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变回去?族奶奶这样不漂亮嘛?我都丑了几百年了,还不准我臭美一下?”   王负棘缩了缩鼻子,语气悲痛欲绝,“可是......可是......”   女修半阖眼皮,语气低了下来,“族奶奶这回给家主添麻烦了,给你添麻烦了。”王负棘连忙摇头,连说不是。   女修顿了一会儿,眼神坚定,“可我不后悔,我王烈风至死也对得起王家之名。”她握紧王负棘的手,一字一字说道,“家主的决定,我无权置喙。你是少家主,王家未来的家主,你莫要忘了王负荆祖宗重建王家的初心。”   “刻在每一个王家人心里头的祖训,从来不是振兴王家......你莫要辜负老祖宗。”   一缕火苗从她脚底燃起,慢慢地往上蔓延,所过之处,身体瞬间化为烟灰。   王负棘一下一下地点头,浑身都在颤抖着,似乎悲痛之至。   女修和蔼地笑了起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摸着摸着,手掌突然一顿,她的视线从王负棘脸上移到了他身后。   火焰烧到了脖颈,只剩下脑袋,王负棘搂住的肩膀已经消失无踪。   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一般,嘴角扬得更上了,和蔼的笑容变成了纯真欣喜的笑容,仿佛看见了久别重逢的长辈一般,终于回归了依靠的港湾一般。   她的嘴唇动了动,轻轻的三个字消散在一片烟灰中。   “老祖宗。”   刺拉。   最后一缕火苗消散在群星暗淡的黑夜里。   王负棘维持着搂住的姿势,呆呆地坐了许久,然后他蹭的一下站起来,狠狠地瞪住蛟六,“你这混蛋......”说着,冲了过来。   和光心神一凛,忙不迭走上前,挡在他们之间。   “王少家主,老前辈那么做是出于她私人的目的,与王家无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能再上前一步了。”   蛟六救了龙伏,帮了她一把。可是在海族和王家之间,她还是选择帮王家。如何处罚王家是人族,是九节竹的事,轮不到海族指手画脚。   她那一句话,相当于撇清了女修和王家的关系。   王负棘眉头紧锁,“和尚,让开!”   和光用略带警告的口吻道:“蛟六是海族的代表人,上头已经同意了。王少家主,你这么做,只会让王家的立场更难堪。”   王负棘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紧缩,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   这时,和光身后的蛟六越过她,径直走向王负棘,他依旧神色淡淡,说出的话也没有一点语气起伏。   “你要报仇,我等着,但不是现在。你现在动手,只会让她难堪。”   这个“她”,就是逝去的女修,王负棘口中的族奶奶,王家长老。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赶来十万大山,燃烧余生的性命,拼死一击。她没赢蛟六,也没输给自己。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王家,对得起“烈风”之名。   飞蛾扑火,壮烈凄美。   王负棘攥紧拳头,最后看了蛟六一眼,转身离开了。   贺拔势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方才打斗时不见踪影,或许躲进了哪个角落,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点头朝蛟六问候一声。   至此,决定龙族回归的所有势力到齐了。   四大宗门、七权、九节竹、人族、妖族、海族,处于风暴中心的龙族,以及卷起这场风暴的天极界贺拔家。   真正的大戏,就要开幕了。   而此时的所有人并不知道,这一轰动整个界域的事件,它背后的推手,还没有登场。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 第191章 191 冰块   ◎贺贺,不要方!◎   盛京,王家。   一刻钟前,王家长老王烈风的魂灯熄灭了,家主和其余长老瞬间聚集在一起,观看了她生前的最后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长老感叹地说道:“她的性子,小时候就烈得很,本以为老了和气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么烈。”   “呵,不烈,怎么会叫烈风。”一个长老狠狠地拍桌,“被那家伙抢了先,要是我,非得先捏死那臭虫不可。让龙族回来,不如让我们王家去死!”   “死什么死?这么大一家子人,全跟着陪葬?要我说,烈风做事前也不想想清楚,她私自动手,置王家于何地?”   “是啊,要是蛟六没在那儿,她真掐死了龙百川那龟儿子,咱们王家怎么办?不得被其他宗门势力和起伙来排挤?七权的位置,说不定都得丢了!”   这么说着,又有人不同意了。   “权力!权力!你们被权力迷昏眼了?你们这样子,和那些被秘境宝藏迷昏神的人有什么两样?”   “不错,烈风说得对!你们这群老东西还记得王家的祖训吗?还记得王负荆祖宗重建王家的初心吗?”   此话一出,全体沉默了。   三万年前的龙凤大战,龙族联合大业帝,联手打败了凤凰一族和妖族。从此,妖族被迫闭居十万大山,凤族上下被屠了个干净。凤族眷属的王家沦为大业朝的奴隶,有些被卖给了人族,有些艰难地逃了出去,流离失散。   王家本应该和凤族一样被全军覆没,最后关头凤主以残躯挡了一击,王家人才能够逃出去。   王负荆重新聚齐王家人,重新建立王家门庭,从不是为了王家的振兴,而是为了给凤族报仇。   所有王家人一出生,祖训便死死地刻进心头。报仇,豁出性命,哪怕颠覆王家,也要给凤族报仇,也要宰掉最后一只龙。   这是王家人的宿命,王家人的枷锁,从凤主舍身一挡起,便注定好了的。   灭掉龙族,何其艰难,自王家重立三万年,天魔大战结束两万年,至今,他们还没能做到。   房间内,王家长老们纷纷看向上头的家主,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   家主长长地叹息一声,沉重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过得太久了,站得太远了,我们想要的也越来越多。事到如今再狠下心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或许正因如此,王负荆祖宗陨落之前,才会舍下一缕神念,留在菩提秘境,静静等候着,再次出来时提醒他们。   眬归城外。   王负棘离开后,山谷里只剩下和光、贺拔势、蛟六三人,哦不对,还有一条巴掌大的小龙。   蛟六用手指夹住龙伏的尾巴,倒拎住它,晃了晃,晃出了不少白沫子,蛟六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他这是......喝醉了?”   和光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说把龙伏泡酒了。   蛟族怎么说也曾是龙族的小弟,她要是说出这话,说不定要被蛟六捉去当下酒菜。   她走上前,弹了弹龙伏的小脑门,“眬归城到了,秘境就在眼前,醒一醒啊。”它一直口吐白沫,眼圈里冒星星。   她拔高语调,厉色道:“龙伏,你不想龙族回归坤舆界了?”   龙伏小身板一抖,哗啦——呕出大堆的白沫,它的声线有些颤抖,“我没醉,我马上就醒了。”它边说边吐,不一会儿,它晃了晃小脑瓜,眼神倒是清明了不少。   砰——   它从蛟六手里钻了出来,哗地一下变大了,白烟散尽后,变回了人形。面容俊朗、风度翩翩,眼神迷离,眼角微红,还未完全脱离醉酒的状态。   他先朝蛟六恭敬地道谢,然后扭头朝和光赔礼道歉,礼数十分周到,一点也不像是醉酒的龙。   和光纠结地皱了皱眉头,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那个......你能不能把下面也变一下。”   龙伏只变了个人头,脖子以下还是龙形,软趴趴的,一圈一圈堆成一团。用这般滑稽的模样道谢道歉,更为滑稽了。   和光觉得她没笑,也是厉害。   龙伏痴痴地笑了笑,傻气十足。他动了起来,一圈圈缠上旁边的蛟六,像是爬山虎一样,粘得极紧,最上边的头对着蛟六的头。   蛟六似乎没反应过来,一时不察,竟然被龙伏着手了。   蛟六脸色一沉,定定地看着她,“海族醉酒也不至于这样,他喝得什么酒?”   听到这话,和光心脏跳得极快,嗫嗫地吐出三个字,“迷魂香。”   它不止喝了喝了迷魂香,而是整条龙泡在酒里头,也不知吞了多少酒。   蛟六追问道:“迷魂香?”   对着蛟六的目光,和光难为情地扭开了脸。蛟六的眼神又落在贺拔势身上,贺拔势脸上浮现一抹绯红,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   迷魂香,媚门红袖招的特产,一杯可入梦,梦里美景良宵、春光大好。   蛟六的眼神里还是有些不解,他似乎鲜少踏足大陆,也不知人族的情况,“所以,它是在......”做春梦。   和光咽了咽喉咙,发春两个字刚到舌尖,又咽了下去。   这时,龙伏浑身动了起来,它本就一圈圈卷住了蛟六,龙形的身体不停地摩擦着里头的蛟六,它的脑袋也不住地拱着蛟六的脑袋。   哼哼啊啊。   龙伏一脸餍足不满,嘴里泻出不雅的声音。   贺拔势一脸惊恐,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它这是在求欢啊!”   蛟六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龙伏刚要拱上他的脑袋,蛟六伸出手,一把抓住它的后脑勺,撕开了它。寒气从他掌心冒出,瞬间把龙伏冻成一个冰块。   龙伏的最后一声呻/吟嘎然而止,变成了发抖的呼声。   蛟六抿紧唇角,脚步不停地走掉了。   看他的背影,和光总感觉像是落荒而逃。   “泡个普通的酒多好,你干嘛要泡迷魂香。”贺拔势揉了揉额心,烦躁地踢了踢龙伏冰块。“金丹期入梦也只要一杯,这家伙才练气,谁知道要做多少春梦?”   和光无奈地叹了口气,蹲在龙伏的人头边,掏出火符,一点点融化它脑袋上的冰。   “先融化脑袋吧,等它完全清醒,再融化身体的冰块,也好处理些。”   不过一会儿,龙伏脑门的冰块便融化了。和光毫不留情地抓住它的头发,走在前边,直接把它往眬归城的方向拖。   堂堂龙族少主,被人像块抹布一样拖在地上,贺拔势都觉得没脸看,他更懒得管,也随她去,拖就拖吧,死不了就成。   眬归城就在眼前,狗和尚走得不快,贺拔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咔嚓——   冰块一颠簸,似乎往石头上磕了一下,一个细长柱状的冰块掉了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和光没感觉,继续往前走。   贺拔势心觉奇怪,快走几步,捡起了那个细长冰柱,他看着看着,瞳孔猛然一缩,浑身一颤,手一抖,把细长冰柱扔了出去。   冰柱被扔到了和光后头。   “和......和光......道友......”   她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贺拔势,“怎么了?”   贺拔势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手掌猛地往衣袍上擦。他的神情惊恐万状,手指颤抖着指着她前面的地面。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是一个冰块,估摸是从龙伏身上撞下来的。   大概是鳞片吧,她这么想着,反正龙伏还没醒,多一块鳞片少一块鳞片也不会发现。   她慢慢走近,看清了那玩意儿的那一瞬间,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好家伙!   按照人族的身体构造,这玩意儿是男性两/腿之间的部件。按照龙族的身体构造,是哪儿真不好说了!   这玩意儿可不是鳞片,龙伏醒后,怎么也会发现少了一个好家伙!她要怎么解释,要不推给蛟六吧!就说它发情,打算霸王硬上弓蛟六,被蛟/六一气之下阉了。   贺拔势的神情恐慌得难以复加,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他冷不丁地蹲下,双手抱头,绝望的眼神朝和光射来。   “光......光......龙族嫡系绝后了啊!要是龙百川那老家伙知道了,会不会一怒之下跑过来,屠了坤舆界!”   和光咽了咽喉咙,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然而脸像抽了筋一般,脸颊、唇角不停地发颤。   她缓缓走近贺拔势,伸出双手隔空按了按,示意他平静下来。   “贺贺,不要方!我知道怎么办了。”   贺拔势缩了缩鼻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解决办法。   “我听说龙族有两个那玩意儿。”她大笑起来,“少了一个没关系的,它还有一个!”   贺拔势似乎被她安慰到了一般,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对!还有一个!咱们可以说它水土不服,或者说自己受不了拧下了一个。只要还能生,龙族嫡系还有后,龙百川就不会怪我们!”   他们互相安慰着,胸口不约而同地大喘气。   这一次,贺拔势不敢让和光再动手了,于是他站起身,抓住龙伏的头发,拖着它往眬归城走去。   两人又说又笑,尬说尬笑,缓和自己的不安。   即将踏入眬归城的前一刻,两人刚安心地松了口气,冰块倏地一颠簸。   咔嚓——   极为熟悉的冰碎声再一次响起。   两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到了难以名状的惊恐。   完了!   龙族嫡系绝后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好像恶搞得有些过分。 第192章 192 缝一缝   ◎缺了棍子,活不成了不是?◎   眬归城外,月明星稀。   寂静的城门口,人族妖族都睡了,蝉鸣蛙叫都歇了,那咔嚓一声响得极为刺耳,震得和光与贺拔势两人浑身一激灵。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绝望的情绪。   两人咽了咽喉咙,僵硬地转身望去,清冷的月辉洒在草地上,洒在冰柱上,衬得比天上的极光还要绚丽几分。   贺拔势大嚎一声,双手抱住头,嘴里不停地嘟喃。   “怎么办?怎么办?龙族嫡系绝后了啊!我经手了这么多任务,还从来没遇上这种情况!倒霉,怎么会这么倒霉?要是没遇上这家伙没被冻成冰块的话......要是没遇上蛟六的话......”   他猛然抬起头,眼神带光,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推给蛟六吧!反正没人看见,我们只要说蛟六扔开冰块的时候,不小心磕掉一个......两个角就好了,不过是个意外......”   啪——   和光猛地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山谷中,他脸上登时涨红一片。   “清醒了吗?”   他捂着脸,神情呆滞,点了点头。   和光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说道:“不就一根......两根破棍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们男人用棍子思考?缺了棍子,活不成了不是。”   “活不成了。”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却异常有力,让她无法不信服,也无从反驳。   他半搭着眼皮,眼神里没有一点光,神情就像放弃了梦想的咸鱼一般。   和光顿了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愉悦的语气鼓励他道:“别灰心,不就区区两根棍子吗?我大坤舆医术冠绝仙界,连断臂都能重生,就两根棍子,缝上便是了。”   她扛起冰块,指示贺拔势捡回那两根棍子,马不停蹄地朝客栈奔去。   “龙伏还是冰冻的,鲜血流得慢,咱们只要在冻结的黄金时间内,缝上去便好。客栈里有个十分厉害的药修,咱们快去找她,别耽误了治疗的黄金时间。”   冷白薇是药门执法堂的堂主,医术了得,她肯定能治好龙伏。   不过片刻,她们就抵达了客栈,此刻也没时间同众人打招呼,她带着贺拔势直奔冷白薇的院子。房间里熄了灯,想必冷白薇已经睡了。   和光轻轻把龙伏放在院子中间,走上前去,礼貌地敲门。   求药修做这种不雅的事情,她也有些难为情,还是礼节周到比较好。   两人进客栈时,跑得急,没刻意放轻脚步。韩修离的院子也离得近,恰好看到了和光经过,他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   “光啊,大半夜的,你急着找药门道友干嘛?”说完,他瞪大眼睛,语气焦急起来,“你受伤了?”   和光一边敲门,一边扭头回道:“不是我,是院子里那玩意儿,受了重伤。”   韩修离松了口气,迈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旁的贺拔势。万派招新期间,两人在盛京见过几面,韩修离立刻认了出来。   天极界派人过来的事情,韩修离也有所耳闻,他点点头,与贺拔势问候了一声。   走近了些,他才看到了院子里那坨冰渣子。   上边是人头,没被冻住。脖子以下是条状的形态,与海里的生物有几分像,特别是蛟族,那颜色、那鳞片简直如出一辙。   韩修离抿了抿唇角,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是......你从天极界带来的特产吗?长得,唔,还挺别致。”   贺拔势附和着笑了一声,解释道:“其实,这是龙伏,龙族派来的谈判人。”   “诶?”韩修离一脸不可置信,看了看贺拔势,他的表情不像说谎,又看了看冰渣子,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   那么,渣渣光说的重伤人士便是龙伏。   韩修离围着冰渣子绕了几圈,上打量下打量,也没发现哪里有伤口,除了被冰块冻住之外。莫非渣渣光说的重伤只是冻成冰块?   听说龙伏才练气期,对于练气期的海族来说,冻伤或许是重伤吧?   “这可不行,结冰最怕冻得太久,血流停滞了,得赶紧解冻才行。”   说完,韩修离反手一抓,掏出一枚火符,直接贴在了冰块上。   贺拔势实力不及韩修离,没能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符贴了上去。   火苗窜起的那一刻,和光心头一震,登时转身,“你干了什么?”她疾步朝着冰块冲去,伸手撕开火符,然而为时已晚,龙伏身上的冰已经融化了。   韩修离被吓了一跳,冻伤不就应该及时解冻吗?   哗啦、哗啦。   两束鲜血喷薄而出。   他顺着伤口看去,不禁一怔,等他认清伤口的位置时,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我的天啊。   “哟,大晚上的,诸位聚在一起赏月?”   来人正是步云阶,他温和地笑了笑,闲庭进步地走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三人围着的那具异形,自然也知道龙伏的身份。他的眼神在龙伏的伤口上停了一会儿,笑容倏地消散了,他看向和光,咽了咽喉咙。   “和光道友,就算讨厌龙族,也不至于这样吧。传出去不好听,其他界域的人该说我们坤舆界对俘虏施以极刑。”   和光立刻辩解道:“才不是!我再恨龙族,也不至于阉了他。我们只是稍微玩了一下,稍微哦,没想到失手了。”   她心想道:早知道不泡酒里了。   步云阶尴尬地笑笑,走近后,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酒味熟得很,“这不是红袖招的迷魂香吗?”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神情都扭曲起来,“你们到底玩了些什么?!”   玩得太过火了吧!龙伏醉得不省人事,上边是头下边是蛇,不知道在玩什么奇怪的花样?   这时,谢玄和谢鲲也来了。   “好热闹啊,大家一起赏月?”   四人紧紧围在龙伏身边,刚刚踏进院子的谢家两兄弟没有看到中间的龙伏,谢玄倒是被树枝上的一个柱状冰块吸引了视线。   方才贺拔势跑得急,和光去敲门,他又要照顾冰块龙伏,于是把两根“好家伙”随手搁在了树枝上。   此时,成熟稳重的四人都在为龙伏按压止血,没功夫搭理两个不着调的小屁孩。   谢玄被他们随口敷衍,气得哼了一声,他的注意移到了柱状冰块上,拿起了一根。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琢磨了一番,也没明白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有点像小时候踢的毽子。”   谢鲲拧起眉头,脸色十分嫌弃,冷冰冰地道:“放下它,我总觉得有些恶心。”   被谢鲲这么一说,谢玄反倒更感兴趣,一下一下地抛着冰柱,谢鲲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甚至后退几步,远离了谢玄。   谢玄嘿嘿一笑,大声道:“鲲鲲,来踢毽子!”   他高高抛起冰柱,落下时,反脚一踢,故意朝着谢鲲脸上踢去。   谢鲲整张脸拧在一起,嫌弃溢于言表,“别过来!”说完,他拔出刀,似乎打算等冰柱飞到面前时,一剑削了它。   这时,和光终于注意到了那边的异样。   她看见“好家伙”高高抛起时,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堵在喉咙里,甚至没能发出去。等到谢鲲拔剑,她只觉得心脏都快要爆掉了。   她登时大吼,“别削——”   谢鲲抬眼看去,见和光直直看向自己,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连冰柱逼近眼前也没发现。   砰——   冰柱往谢鲲额头狠狠一撞,掉在地上,表面裂出一条缝隙。   “啊——”   知情的四人,和光、步云阶、韩修离、贺拔势冷不丁尖叫起来,没有了一点大前辈的风度。   “吵死了!”   房间的门从里推开,冷白薇理着衣裳,眼皮半垂,一脸怒气,似乎是从睡梦中被叫醒。   和光疾步冲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一脸期待地盯住她,心跳得太快,语气都有些发抖,“冷......冷道友,你会缝东西吗?你的缝纫技术怎么样?”   “哈?”冷白薇挑高眉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还行吧,毕竟经常缝伤口。”   和光松了口气,急忙拉着她去看龙伏。   冷白薇一看到伤口,脸色瞬间黑了下去,浑身浸在低气压之中。   步云阶讨好地笑笑,缓解气氛,“那个......药修妙手仁心,不是不分男女吗?冷道友,你就把这家伙当作一坨大一点的肉就好,只要把小肉块缝到一滩肉上。”   在场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冷白薇,生怕她丢下一句治不了。   过了一会儿,冷白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摆摆手,“抬进来吧。”   缝纫的过程很顺利,医治的过程也很顺利,不过一个时辰,龙伏又重新成为了堂堂男子汉。   据医师冷白薇的话,外观没问题,实不实用就不好说了。   整整三天,龙伏都没醒,还处在醉酒的状态,还处在迷魂香的后遗症之中,做着某些不可说的美梦。   整整三天,客栈里的所有人,坤舆界的所有势力代表都坐在房间外,紧张兮兮地等待着结果。   三天后,龙伏终于醒了。   他醒来时,某个不可说的地方隐隐作痛,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心里暗暗想道,莫非是迷魂香的后遗症,一次性喝得太多了。   由于疼痛部位的特殊性,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坤舆界的所有势力都在外面,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做好了打算。   反正他的膝盖不值钱,就算跪遍所有人,就算要他舔鞋底都没问题,他一定要让龙族回归。外边的人有多仇恨龙族,他都知道,但是他不在意。   他没想到,等他出去之后,迎接他的不是众人的冷脸,而是各种嘘寒问暖的问候。   他,罪奴龙伏,罪人龙族的少主,居然在坤舆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脸色。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和上一章的梗,确实有点没节操了。   我很喜欢看男高、银魂这种搞笑吐槽动漫,还有各种美式脱口秀。个人来说也挺喜欢没节操的段子,当然普通搞笑的也很喜欢,就是对于没节操一方面来说,接受程度和下限比大多数人更低。   我也很喜欢写这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没节操程度,其实我删了挺多更美下限的段子哈哈。   这一章其实纯属恶搞,对于推进剧情的方面没多大用,所以这一章的点数用红包的方式返还给大家。   每人20点晋江币,抹点一般在100个人左右,按照最大150个人算。   谢谢大家,:(* ̄3 ̄)   ###   ### 第193章 193 陶哨   ◎这蛟,不懂人情世故啊。◎   龙伏醒来后,众人好脸相待,甚至特意推迟了探查秘境的时间,生怕他受到刺激,使得那天的治疗功亏一篑。   龙伏对着众人的笑脸,心里头越发胆颤心惊,不住地思忖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用他宿醉的借口推迟进入秘境的时间,莫非是想把他扣留在坤舆界?   两方之间的勾心斗角,终于在第三天的晚饭时间结束了。   众人小酌了几杯,龙伏无意间说出他有了两个蛋,还没孵化,也算是自己的崽子。   知道嫡系有后,众人的脸色登时拉了下去,连装都懒得装了,好几个人招呼都不打,直接离席。   和光同贺拔势心里头着实松了口气,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们的锅。至于蛟六,自从眬归城外一别,众人都没看见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直到秘境重开那一日,蛟六才姗姗赶来。   这一次开启秘境,还只是半开启,让坤舆界众人能摸到感受到里边的宝物,确认它的真假,掂量它的价值,却无法带出秘境。   就像进入店铺买东西一般,店主把货品从柜子里头拿出来,客人观摩一番,接着两人讨价还价,确认交易与否,以及货品的最终价格。   在场众人没有权力决定它的交易和最终价格,此次进入秘境,他们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确认秘境宝藏的真假,二是统计所有宝藏,列出单子。   接着,单子上交到九节竹,由九节竹、妖族、海族共同做决定。   眬归城秘境里,确认宝藏真假,以及统计数目的任何进行得很顺利。有天道院、药门、万兽宗等专业修士在,几乎不成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王负棘和江在棠毫不掩饰他们的不满,却也没拖累探查的进度,估计是有上头的嘱咐在身。   探查到指骨舍利时,和光稍微念了几句佛咒,精纯无比的佛力笼罩着自己,同万佛宗琉璃佛塔附近的佛力一般无二,她确认指骨舍利是真的。   正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时,和光突然叫住了龙伏。   “天魔大战中,万佛宗遗失了两枚指骨舍利,不知龙伏少主有没有什么头绪?”   龙伏的身子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她,一脸笑意,眼神里盛满了真诚和担忧,没有一丝心虚。   “两枚指骨舍利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很可惜并没有。这一枚指骨舍利,是龙族在一个大乘期法修手里拿到的,当时他从大陆逃来,打算往沧溟海逃去。”   话也滴水不漏,龙族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全然没提第二枚指骨舍利。   和光回之一笑,扯开了这个话题。她暗地里扫了贺拔势一眼,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手指动了动。她和龙伏说话时,贺拔势全然没转身看她们,身子却绷得挺紧。   看来贺拔势知道些什么,呵,龙伏也是只老狐狸。   蛟六也一同进入了秘境,一路上,没见他对任何宝藏表示过兴趣。   早已绝种的妖族、灭绝的植物药草、没能流传后世的历史典籍、万年罕见的陨铁、菩提佛的指骨舍利、大衍宗的传送阵法等等,蛟六看都没看一眼。   众人啧啧称奇、执笔记录时,他只是站在一旁,冷漠地旁观着她们的忙碌。   随着秘境的推进,各种宝物的记录,和光的心头越发焦急起来,蛟族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只是想迎回一群老主子吧。   蛟族这么说,她可不敢信。站了两万多年的种族,还能再跪下去?甘心跪下去?   轮到化龙功法,蛇族左鸷和蛟六同时上前一步,她才终于明白了蛟族的目的,可她的心也跌入谷底。   沧溟海上,蛟族作为如今的海族之长,已经够麻烦了,再让蛟族拿到化龙功法,再让蛟族的整体实力得到提升,再想处理蛟族就麻烦了。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不久之后,滨海城将永无宁日。   海族的防线将一步步逼近,吞掉滨海城,侵袭大陆沿岸。   万年来,万佛宗苦心经营的滨海城,劳心劳力在沧溟海的部署,将会毁于一旦。   和光隐约猜得到万佛宗上层的想法,他们想迎回指骨舍利,不想捞回龙族,更不想让蛟族得到化龙功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事事哪有这么美好。   上边终将有所取舍,问题是取哪一个,舍哪一个。   蛟六和左鸷同时伸手,一人扯住了化龙功法的一边,空气骤然焦灼起来。龙伏和气地笑笑,似乎要上前打圆场。   和光抓住机会,抢在龙伏之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哟,两位都看中了?要不打一架,看看花落谁家?不好不好,打架太伤和气,还是拍卖吧,谁家的价高,就给谁。”   经她这么一挑拨,局势更紧张了。   一蛟一蛇都握着功法不放手,左鸷咬牙切齿。蛟六还是那般神情淡漠,眼神里却带着威胁。   她又把火线丢给龙伏,“龙伏少主,你怎么看?化龙功法毕竟是你家的东西,你说给谁好?”   蛇族和蛟族的目标都是化龙功法,给了一个,必然导致另一个转身投向不同意回归的阵营。两族,都不好得罪。   龙伏神色扭曲了一瞬,众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额头滑下了一滴冷汗,声音有些抖,“要不......两族共享吧。”   “哎呀。”和光又跳出来,搅一搅这锅浑水。   “龙族本是坤舆界的特有生灵,两族共享,坤舆界岂不是有了三支龙族?再蹦出一个叛徒来,把功法传散出去,连水坑里的小泥鳅都能化龙了。”   “遍地的龙,就像满大街的白菜,可就不值钱了。”   浑水更浑,大家都在泥坑里,谁也别想讨得好。   和光的挑拨离间虽然显而易见,却还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效,左鸷和蛟六对峙起来,估计连带着后边的蛇族和蛟族也要扯皮一番。   这次秘境之行,顺利却不完满地结束了。   宝藏的名单提交到了上边,接下来的讨价还价与眬归城的众人没有太大关系了,而且和光的挑拨离间也发挥了作用,据说蛇族和蛟族代表在会议室里当众吵了起来。   会议的进行,更加艰难了。   这一切,与眬归城的众人没有太大关系,或者说就算他们关系,也没法影响最终的决定。   他们守在秘境旁边,等一个结果,到底是开启秘境,还是尘封它。   这几天,和光一直暗中观察蛟六,试图从蛟六嘴里撬出一些情报,可是她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蛟六鲜少出房间,也没怎么在院子里修炼。他偶尔出门觅食,也只是单独坐一桌,神色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和光锲而不舍地观察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那日,蛟六第一次踏出客栈,往闹市的方向走去。和光随意地扯了个借口,远远地缀在他身后,等待合适的时机。   蛟六停在一个卖幼儿玩具的摊子旁,从木架上拿下一个猫形的陶哨,似乎在犹豫买还是不买。   摊主是猫妖,面带微笑,极力推销着,“这个陶哨可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啊,它用眬归城本地的泥土铸造,又捏成猫猫的形状。除了眬归城,可没地儿卖了。”   这话假得很,陶哨这玩意儿,十万大山到处都有,连人族的城市都找得到,顶多是猫形陶哨少见。说什么没地儿卖,也就骗骗偏远小村来的外地人。   但是,还真骗着了蛟六。   他包起了陶哨,从怀里掏出储物袋,打算付钱,可他掏出来的不是灵石,而是贝壳。   灵石是人族和妖族的硬通货。贝壳,刻着蛟族图纹的贝壳,是沧溟海的硬通货。   摊主一脸为难,忙说不行,不收贝壳,说着就要抢回陶哨。   和光明白,轮到她出场了。   她走上前,替蛟六付了几枚灵石。   蛟六面色不变,只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把那几枚贝壳塞给她。   “你去沿海,会用得着。”   贝壳对深居眬归城的小摊贩没用,对满世界到处走的和光确实有用。以钱易钱,小小的人情平了。   蛟六说完,转身就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和光笑笑,和气地道:“蛟六前辈,不如同行?传送阵搭救之恩,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他没回话,脚速也没变,看不出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和光心想,那就当他同意了。   她思忖片刻,想了想该从哪儿引出话头,如何在话语中一步一步侵进,无形地套情报。她刚在心底列好搭话的顺序,张嘴打算说话,旁边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   “跟了我几天,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和光心头一紧,不愧是大乘期,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是,干政治的人脸皮不是一般地厚,如她这般,更是早就豁出去了。   她真诚地笑笑,张嘴就打算含糊过去,“人族有句话,有礼必还,有恩必谢。您搭救之恩,我确实没好好感谢一番。您若没出现在传送阵之外,我和贺拔势肯定护不住龙伏。”   “人族的拐弯抹角,还是免了。你没话说,就别跟着了。”   这人......不,这蛟,不懂人情世故啊。   和光在心里啧了一声,脸上还是维持着那般和气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用虚礼了,直言道:“蛟少主,龙族回归,必然是回沧溟海。众所周知,龙族曾是沧溟海的霸主,哪怕过了三万年,余恩余威尚在。底下的其他势力若是不听话,扶持龙族,打算推翻蛟族怎么办?四大海族不服蛟族已久,你们就不怕吗?” 第194章 194 民意   ◎贺拔家到底是从哪个旮旯儿里捡出来这么个宝啊!◎   “蛟少主,龙族回归,必然是回沧溟海。众所周知,龙族曾是沧溟海的霸主,哪怕过了三万年,余恩余威尚在。底下的其他势力若是不听话,扶持龙族,打算推翻蛟族怎么办?四大海族不服蛟族已久,你们就不怕吗?”   话音刚落,蛟六倏地顿住脚步,他的薄唇动了动,轻轻吐出一个字。   “怕?”   语气里丝毫不掩饰鄙薄,尾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喧闹的叫卖声吆喝声似乎都已远去。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奇怪,一人戴着一副冷漠的面具,一人急切地想撕下对方的面具,探究面具下真实的目的。   和光心里忍不住细想这句话的意思,万佛宗对海族内部的真实实力并没有具体的把握。蛟六是太自大,还是蛟族确实有控制整个海族的实力?   蛟六微微偏头,垂眸睨了她一眼。   “到底是蛟族怕龙族,还是你们万佛宗怕我蛟族。”   这句话仿佛一把巨大的锤子,砰地一下敲震和光的心,她抠紧手指,极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他收回眼神,不再看她,说出的话却更令她胆寒。   “这些年,万佛宗在滨海城上、在沧溟海下的部署,你们真以为蛟族不知道吗?只敢委身于泥沟里的蝼蚁,蛟族懒得计较罢了。不过一件小事,你们人族却要思前顾后考虑这么久,真不知气性都丢哪了。”   “妖族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成王败寇。正如我不追究蛟四的蛟筋,蛟族也不会怕龙族的回归。蛟族之所以是腾云驾雾的蛟族,而不是水沟里的泥鳅,正是因为敢赌。”   明明嘴里说着猖狂至极的话,脸上却依旧神色淡漠,这般反差使得他的话更加刺耳。   说完,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抬步朝客栈走去。   和光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使劲拨弄念珠,压制住心底的怒气,强迫自己保持思绪清明,一点点分析蛟族的情报。   站在蛟族的角度,它们在龙族回归一事里,到底下了多大的赌注,赌赢了又能拿到多大的报酬。   既然弄清了蛟族的想法,她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远远地缀在蛟六身后,朝客栈走去。   离客栈越近,喧闹声越大,竟然比闹市还要大了些,脸生的人族也更多了,不像是本地人,反倒像是外地赶来的修士,一身风尘仆仆。   他们一脸怒气,凶恶的视线直直打在她和前边的蛟六身上。尤其是蛟六,他毫不掩饰海族的气息,衣角上也绘着蛟族的图纹。   不知是谁率先吼了一声,抗议声和辱骂声此起彼伏,臭鸡蛋、青菜叶子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纷蹦出,铺头盖脸地朝两人砸来。   这场面、这声势,丝毫不输给盛京传送阵的时候。   和光心头闪过疑惑,从十万大山中心妖域通往眬归城的传送阵不是禁止通行了吗?这些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莫非是生生飞过了半个十万大山?   “快进来!”   客栈二楼的窗户里,顾鼎臣一脸焦急地冲她摆手。   哗——   臭鸡蛋和青菜叶子的方向一转,朝着窗台冲去,顾鼎臣眼疾手快地阖上窗户,挡住了这一波“攻击”。   和光感受到四周恶意的视线,疾步冲向客栈,蛟六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往哪儿去了。   顾鼎臣就在门后,她一进来,他就招手示意她过去,“秘境的结果出来了。”   和光挑了挑眉,万佛宗出了决定,她怎么不知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伸到她面前,“天道院、药门、万兽宗、大衍宗的修士连夜研究秘境的宝藏内容,做出了初步的判断。”   和光打开文件,目录井然有序。   湮没在历史中的文献资料,可以再现十万多年前的事情。最近千年内停滞不前或早被废除的研究,古人早已做出决断。有了这些文献,可以少了几百年研究的力气。   数百种早已绝迹的药材植物,只要拿到秘境里的种子,立即就能培养出来。尘封数万年的药方,今后或能重见天日。灭绝万年的妖族蛋,各种珍惜的皮甲指骨,可以推进妖族功法的演化方向。   陨铁,是坤舆界最坚固的材料。三万年前,大业帝收集了坤舆界所有的陨铁。盛京沦陷后,除了谢危的刀和王负荆的脚链以外,所有的陨铁都被魔主谈瀛洲收至麾下。天魔大战结束后,这些陨铁不知所踪,魔主也不肯透露它的存在。   眬归城秘境内,存放着部分陨铁,似乎是龙族从大业帝皇宫内偷盗而来。有了它们,哪怕不能铸造出无双剑这样的绝世灵剑,也能铸造出数柄厉害的宝剑。   和光迅速浏览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页,眼神粘在了最后一句话上,她慢腾腾地说出口,“拿下眬归城秘境,坤舆界的研究和技术或可直接前进五百年。”   顾鼎臣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呵。”和光把文件扔了回去,“你给我看有什么用,我又做不了万佛宗的主。”   顾鼎臣轻轻笑笑,“和光道友想多了,不过是结果出来了,我来给你一份罢了。”   和光指了指外边,“给他们看过没有?”   “当然,结果一出,便贴在公告栏上,明日盛京小报也会放在头条。律例规定,不论何种秘境,归属于坤舆界全体生灵。”   和光扯嘴笑笑,“我猜,贴出来没用,外边的人不会散。比起研究和技术,在他们心里,背叛的仇恨和怒气深刻得多。明明是为了他们好,明明是为了坤舆界好,他们却不领情,估计上头的人是这么想的吧。”   “这一次,民意和决策上层,没有站在一边。”   顾鼎臣半阖眼皮,向她的方向侵身,压低声音说道:“和光道友,民意可以被操控。”   和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没错,但是以顾鼎臣的身份,对她说出这句话就有点意思了。   “圣贤儒门与此事不沾边,你为何要趟这一场浑水?”   事到如今,所有人的心思都浮出水面,顾鼎臣的心思却还是有些摸不太透。   “操控民意?顾堂主,你可别忘了,圣贤儒门的立身之本是坤舆界的广大无权无财的普通人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了手,可没人能拉你一把。”   顾鼎臣依旧是笑,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叹气道:“差不多了,我出去控控场面。”说完,他朝着门口走去,一打开门,哄闹的抗议声蜂拥而来。   和光懒懒地喊了一声,“悠着点,别被臭鸡蛋砸晕了。”   顾鼎臣的控场并不顺利,半刻钟过去,抗议声丝毫没停,甚至越吵越大了。   这时,贺拔势从里边走了出来,他望了门外一眼,面露担忧,“没事吧,闹得这么大。”   和光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个场面,不正是你所期待的?”   贺拔势语气疑惑,“哈?我怎么会期待这个?闹这么大,龙族回归更麻烦了,我还等着赶紧完成任务,早点回天极界呢。”   她嘲讽地笑笑,丝毫不掩盖语气里的讽刺。   “别装了,大家都不是蠢货。龙族走了两万多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现在闹着要回来,偏偏天曜大战的节骨眼上闹着回来。天极界的打算,是个人都看得出。”   “不过是眬归城秘境在,坤舆界只得接下这个阳谋。”   她说话的时候,贺拔势的脸色变了两次,从疑惑不解变得恍然大悟,最后停在惊悚后怕,仿佛是此刻才搞明白龙族回归一事对于天极界的好处。   这下,和光是真的笑了。   她大笑出声,欣慰地拍了拍贺拔势的肩膀。   “家主之争,加把劲儿啊,贺拔家下任家主是你,我就放心了。”   贺拔家到底是从哪个旮旯儿里捡出来这么个宝啊!   过了几日,万佛宗依旧没有做出决定,和光却收到了西瓜师叔的讯息。   他命令她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悄悄离开眬归城,前往滨海城。如果离开途中被人发现,就说她去滨海城执行任务,把问题和责任推到上层。   眬归城外的传送阵,西瓜师叔已经暗中派人打点好了,她一到,立刻就能离开眬归城。   和光约莫猜到了万佛宗上头的想法,于是她挑了一个夜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往眬归城走去。她将要踏入传送阵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和光转过身,王负棘皱着眉头盯住她,似乎只要她一动作,他立刻就会冲上前锁住她。   她轻轻笑笑,“滨海城。”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去滨海城干嘛?”   “汛期将近,滨海城的桥损坏了,负责监修的观邪师叔身体有恙,我接到西瓜堂主的命令,即刻前往滨海城代替观邪师叔。若是没能在汛期前修好,将会灾情惨重。”   “呵,别扯淡了。”   和光面色不改,依旧是笑着看他。   他脸色一沉。   “三日前,万佛宗掌门称菩提佛像内有损毁,亲自上阵修补,太上长老集体闭关。两日前,副堂主明非称要修炼,只身进了红袖招,之后红袖招打烊休业。一日前,堂主西瓜声称为了天曜大战,要亲自给杀戮禅的弟子特训,之后杀戮峰大阵开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执法堂内,唯一还能做的了主的只剩滨海城的观邪,可是几日前他也不见踪影。如今,堂主继承人的你也要走,你们万佛宗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还不够清楚吗?”   和光道:“对,万佛宗就是想拖延时间,那又怎样?”   王负棘的脸色更黑了,他身形一闪,登时挡在了她面前,竟然阻止她进传送阵。   和光气笑了,给他解释道:“你拦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做主的人,我也做不了决定。现在,我要遵照堂主命令,前往滨海城。王少家主,请你让开。”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头拧紧了又松开,似乎是在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句令她嗔目结舌的话。   “我同你一起去?”   和光睁大眼睛,“哈?”   “哈什么哈?”他跺了跺脚,“我说,我跟你一起去滨海城,还呆在眬归城有什么用,策反韩修离那呆瓜背叛你?”   他身影顿时消失,传送阵的方向传来一道催促声。   “快点,别让护阵人等久了。”   作者有话说:   什么不能说,会被锁,看我的专栏吧 第195章 195 东临城   ◎你是不是嫌它脏?◎   坤舆界的大江大河多数起源于西部的十万大山,自西向东流过苍茫无垠的中部大陆,最终注入东方的沧溟海。   长河流经的最后一处,大陆极东的最后一座城,就是东临城。   大老远前来东临城的人族,大致可分成三类。   其一是想去滨海城,甚至想去人族区域之外的外海探险一番。滨海城是离岛,距离大陆、距离东临城八百里,岛上没有传送阵。修士想去滨海城,非得先到东临城不可。   其二是做生意的商人,沧溟海的鲜鱼鲜货、各种海产品大多从滨海城上岸,经由东临城流入内陆。汛期将近,今年最大的一次进货潮也将到来。   其三是赶来参加海族拍卖会的修士。今年的海族拍卖会与以往不同,它由蛟族主导,蛟族掌控整个沧溟海,将会在拍卖会上放出不少大陆罕见的新鲜玩意儿,就连其他海族也没开过眼。   方天和青鲨属于第一类人。   几日前,他们从盛京坐传送阵直达东临城。   传送完成的那一瞬间,阵法四周的光纹还未落下,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方天本就因传送浑身发抖,强烈的海风迎面一拍,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   青鲨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眉头舒展开来。   过了一会儿,传送阵内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护阵人也高声叫喊着赶紧搬走行李,传送阵要再开了。青鲨踢了踢方天的小腿,语气催促,“走吧。”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地一下蹦起来。青鲨在前头带路,他紧紧地跟在青鲨身后。   东临城实在无愧于临海第一商城之名,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各色散修、各大宗门弟子、各路妖族、各行凡人商贩不一而足。   长得千奇百怪的海族也是,方天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海族。   道路街角,许多身穿执法堂弟子袍的修士在值守,各大宗门的弟子服都有,其中最多的是万佛宗的僧袍。滨海城与东临城归属于万佛宗管辖,方天早有耳闻。   修士们面色严肃,环视行人,眼珠子绝不放过任何异样的变动。他们时不时也会主动拦住行人,检查他们的通行证,尤其对海族检查得异常严厉。海族神色不耐烦,却也只能乖乖拿出上陆的准可证。   海族踏上陆地,前往中部大陆人族的领土,需要在上陆的那座城市获得官方许可的通行证。经由一座城市,就要去当地的执法堂更新,在通行证上填写行迹。   与之相对,人族前往外海——人族控制外的沧溟海也必须办理通行证,这个通行证与海族通行证不同,只是让执法堂统计去了外海的数量。进了外海,生死自负。修士可自主选择在执法堂留下一抹灵力,当灵力消失,代表该修士身死灯灭,执法堂会把消息传告给修士的亲朋好友。   沿海城市的服饰与内陆大为不同,比起内陆的矜持仪礼,更有一股海上儿女的潇洒不羁。头上束布,胸口大敞,麻布粗袍轻移间,脚下踩着一双草绳织就的拖鞋。   凡人商贩如是,道修魔修亦如是,连那等外来修士见此,连忙一头扎进成衣店,入乡随俗,体会一番海边的风情习俗。   流利的人族语言交流之间,夹杂着海边的口音,仿佛沙粒在嘴里硌来硌去一般。初次听着刺耳难受,听久了,别有一种老旧螺声的悠远绵长。   东临城的闹市,与内陆别无两样,拥挤不堪的小摊推车排成一排,卖的玩意儿倒是新鲜。方天生自盛京,万物万品集结之地,他在摊子前徘徊一阵,也着实开了眼。   几乎每个当地人的摊子前都摆了一尊菩提佛像,金银铜木,根据摊主的财力,应有尽有。   一位卖猪肉的摊子上竟然摆着猪肉雕成的菩提佛肉像,几乎等人高。方天看得啧啧称奇,他央求着摊主也给他雕了个手掌大小的菩提佛肉像,重金买了下来。   方天和青鲨两人一边逛着,一边往码头走去。   青鲨不是个健谈的人,平时很少主动说话,今日或许是许久未归家的兴奋之情,不等方天出口询问,他一一介绍起来。   “滨海城和东临城隔海相对,我们要过去有两条路,坐船或过桥,坐船要花灵石,过桥不用。八百里,不过半天的脚程。”   方天眯着眼睛想了想,“我记得跨海桥好像塌了,观音禅的观邪师叔紧急赶来监修,这么快就修好了?”   青鲨摇摇头,“不是,跨海桥没全塌,只陷了一段,还是能走的。这桥每过两年就要大修一次,大家都习惯了。”   “这样啊。”方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街道一旁的围墙墙头,“方才我就想问了,海边的猴子都长这样吗?和山里的猴子不太一样。”   街道两边的墙头,无人的小巷深处,酒楼店铺的屋檐,方天一路走来,到处都有这些“猴子”的身影。它们大体上和山里的猴子长得一样,身上遍布着棕黄色的毛。面部全白,屁股上两坨大海般的蔚蓝色,尾巴高高翘起,比寻常猴子粗壮了许多。   与山里猴子最为不同的一点是,它们似乎有点“秃顶”。   每一只“猴子”头顶都缺了几嘬毛,几乎没有一只头发茂密的“猴子”,最为严重的一只头上的毛全没了,露出光溜溜的后脑勺,脱毛一直延伸到脖子。   它们一脸凶神恶煞,狠狠地瞪着路过的行人,龇牙咧嘴,身体紧绷,作势要扑上来一般。   方天之前与一只“猴子”对上眼神,那只“猴子”死死地瞪了回来,他走过了那条街道,背后火辣的视线也没消失。   “这些叫‘海猴子’,速度很快,生性顽皮。听说它们曾经群居在滨海城,由于频繁干扰建设,凡人很难抓住,它们就被赶了出来,赶到了大陆,散布在沿海的各个城市。”   听着青鲨的解释,方天问了一句,“它们秃顶,是天生的吗?”   青鲨的嘴角抽了抽,语气有些尴尬。   “不,是被人拔的。海猴子很喜欢偷东西,它们偷东西不是为了吃,只是喜欢捉弄人。它们速度又很快,凡人和练气期的修士要花不少力气才能捉住它们,抓住了之后,有些人不忍心杀害海猴子,于是就拔它们头顶的毛当作惩罚。然而,海猴子不长记性,惩罚得再多也没用。   “人们就用拔毛来提醒其他人,用海猴子的秃顶程度表示它们的凶恶程度。头顶越秃的猴子,性格越恶劣,偷的东西也越多。拔毛,几乎成了东临城的余兴活动,没被海猴子偷过东西,都不算来了一趟东临城。”   方天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海边的动物,也这么有意思嘛?   幽暗的小巷口,蹲着一只头顶全秃的海猴子,它眼珠子通红,看起来比其他海猴子凶恶得多。   “那只绝顶的,算街头的猴中一霸?”方天指向它。   他伸出手指的那一刻,青鲨骤然睁大眼睛,神色变得有些惊慌,立马扑上来想压下他的手臂。   “笨蛋,别指......”   青鲨的话还没说完,方天只觉指尖一痛。   绝顶的海猴子不知何时扑了上来,一下咬住了他的手指,它扬起一个暴戾的笑容,朝他龇牙。   方天正打算教训它一下,眼前一黑,海猴子的身影消失了,紧接着胸口一痛,海猴子一拳揍上他的下巴,他伸手去抓,海猴子又顿时跳远了。   海猴子身形极快,几下就逃到了街道尽头,它转过头来,抛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那嘴里还叼着他重金求得的菩提佛肉像。   “还来——”   方天气上心头,拔腿就冲了上去。海猴子鼻孔出了白气,脚下一点,往远处逃去。它的速度真不是盖的,方天追了两条街,才能勉强不跟丢。   城内不允许破坏街道,方天的法术还不熟练,施法也及不上海猴子的速度,反而有可能破坏街道。   青鲨追上来,用劝告的口吻说道:“不就一雕像嘛?给它得了。”   方天一跺脚,紧追不舍,“我是舍不得那雕像吗?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今天非得把它全身的毛都拔光不可。”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风声越来越大,味道越来越咸,方天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大,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海猴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都不记得追了多少条街道了,又转过一个街角,海风猛地变大,他一时不察,被吹倒在地,似乎盐粒子挤进了眼珠子一般,一时之间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睁眼望去。   开阔的码头上,人头涌动,高大雄伟的巨轮缓缓逼近,阴影铺头盖脸罩来。方天仰起头,望不见天空,甚至望不见巨轮的甲板。   呸呸——   吐嘴的声音传来,方天登时回过神来,海猴子竟然停下来,背对着他拍屁股,还朝他勾手指。   方天无暇欣赏巨轮,又拔腿追了上去,他就不信今日追不上这混蛋。   许久过后,他才跑出巨轮的阴影范围。   碧蓝的海面哗的一下在眼前展开,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波光粼粼的尽头,海天相接一色,一轮红日缓缓坠入海平面,海平面的尽头,那天际、那海际都被染成了绯红色。   方天立时顿足,心头的怒气一扫而空,只剩豁然开朗的澎湃。   嗷——   听到海猴子的尖叫声,方天登时惊醒,他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执法堂僧袍的佛修缓缓走来,手里拎着那只海猴子,佛修拔出海猴子嘴里的菩提佛肉像,扭头瞥了方天一眼,“小兄弟,你的?”   方天点点头。   佛修把菩提佛肉像抛给他,转过身,作势把海猴子扔进海里。   方天忙道:“前辈,把它给我吧,相逢便是有缘,我还想和它唠嗑唠嗑。”   佛修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咧嘴笑了笑,把猴子扔了过来,“也行,不过......”佛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们佛修不禁杀戮,也不兴杀业。”   方天忙不迭点头,说着自己知道了。   佛修走了之后,青鲨才姗姗赶来。   “你好慢啊。”   方天嘴里抱怨着,扫了一眼青鲨的小胳膊小腿,又把抱怨吞了下去。   青鲨大喘了好几口气,他看着被擒住后颈肉的猴子,问道:“你要怎么办?杀了吗?还是把毛全拔了?”   方天从储物袋里掏出绳子,一把捆住了猴子,“不,我要养它?”   “哈?”   青鲨挑高眉头,一脸不可置信,“这玩意遍地开花,你养它干嘛?”   “俗话说,相逢便是有缘。我要把秃秃猴带回内陆,让它和山里的猴子打一架,看看谁厉害?它速度这么快,说不定还能养成灵兽,和我一起进阶。”   “闲得无聊?而且,你怎么连名字都给起了?”青鲨叹了口气,“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海猴子养不熟,也没法进阶。”   “为什么?它们看起来挺聪明的。”   “和金鱼无法修炼是一个道理,海猴子的记忆只有一天。无论你对它多好,明日太阳升起以后,你的秃秃猴就会忘了你。”   “啊?”方天犹豫了一会儿,又一把抱紧秃秃猴,“我不管,我就要养。”   青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摆摆手,“行,你养就养吧,拴好了,滨海城上不允许出现野生的海猴子。”   天色渐晚,两人加快速度,往滨海城赶去。由于船票也是一笔支出,两人没坐船,而是选择走过跨海桥。   跨海桥全长八百里,途中确实陷了一小段,许多修士正在加紧抢修。其中,观音禅的观邪师叔赫然在列,在半空中指挥监督。   走了大半夜,天色将明之时,两人正好走完跨海桥,抵达了滨海城的城门。   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这是方天对滨海城的第一印象。   极高的城墙,密密麻麻的哨台,城楼上遍布着值守的修士,一脸严肃地四下巡视。城门下,检查通行证的修士更多,检查也更加严厉,整整过三次关卡,才能进城。   滨海城,连只身份不明的蚊子都进不去。   青鲨介绍道:“滨海城是人族对外的最后一座城,也是直面海族的第一防线,是万佛宗驻防的军事重镇。岛上的居民还好,海族想进去,得带上祖宗三代的户籍卡和所属海族族长的保证书。”   海上的晨雾缓缓消散,第一缕阳光从水平面上升起,又一天开始了,出城的队伍排了起来,岛民一个个走了出来。   方天怀里的秃秃猴不住地闹腾着,滴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疑惑,似乎真的不认识他了。   嗷——嗷——嗷——   秃秃猴叫唤的声音不小,早晨又安静,行人纷纷扭头望了过来。   方天难为情地笑笑,一边堵住秃秃猴的嘴巴,一边朝行人们道歉。然而,行人们的目光和神情不像是被打扰了的厌恶,更像是刻入心底的憎恶和警惕。   方天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从城内出来的岛民远离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那家伙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被宗门赶出来了?啧,麻烦,恶童就是恶童,狗改不了吃屎,修了仙也是那样。”   “得赶紧告诉大家,恶童回来了,这家伙说不定还学了法术,更不得了了。”   ......   他们说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青鲨。   方天看着青鲨僵硬的背影,本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阵。没想到青鲨猛地上前几步,朝着那群岛民狠狠磨牙,一下子就把他们吓跑了。   青鲨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方天心里有些担忧,不禁叫了他一声,“鲨鲨......”   他回过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朝自己招招手,催促道:“别磨蹭了,我还急着回家睡一觉呢。”   他抬步往前走去,只字没提那些岛民的事情,方天也不好主动问出口。   走着走着,方天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远,沿着城墙走,方天疑惑地问道:“滨海城还有其他入口?”   青鲨没回头,“滨海城有八个入口,刚才的西门是最大的城门。”   “那我们从哪个城门进?”   “我们不从城门进。”青鲨冷不丁地扭过头,咧起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走暗道。”   方天瞪大眼珠子,他比了个手势,“这么严密的城墙,你咋弄出来的暗道?”   青鲨自豪地撇了撇鼻子,两手比划着解释起来。   滨海城看起来是距离大陆八百里的孤岛,实际上岛屿在海面下连接着海底,滨海城是海面出露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海面下有一根柱子一样的东西支撑着岛屿,在柱子上凿出一个洞,一直往上凿,就能凿进滨海城。   “以前海族经常凿洞溜进来,近些年管得严了些,海族都进不来了。这个暗道是我亲自凿的,另一头就在慈幼局旁边,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方天听着忍不住拍掌,厉害了。   “不过,暗道在水里,你可以在水中呼吸,我没办法憋气太久,也没带避水珠。”   青鲨笑笑,“我本来打算去买避水珠,既然你带着海猴子,那就省了一笔钱。”   方天一乐,“海猴子可以当避水珠用?”   青鲨解释道:“不,它不能当避水珠用,但可以当呼吸筒用。海猴子可以在水里呼吸,它们从水里吸进氧气,一部分吸入内部供自己呼吸,一部分贮存在体内备用。”   “你呼吸不过来的话,吸海猴子体内的氧气就好了。我们要下水了,你抓着秃秃猴,喘不过气就这样嘴对嘴,吸它口里的空气......”   说着,青鲨直接把海猴子的嘴,往方天嘴上摁。   秃毛丑脸越来越近,方天都快吓傻了,他连忙打开秃秃猴,“你有病?!”   和秃毛猴子嘴对嘴,还吸它嘴里的空气?   卧槽,方天一时之间惊住了,甚至分不清青鲨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青鲨后知后觉一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不是嫌它脏?”   方天连忙点头,这不是废话吗,一只满地打滚的野猴子。   “没事,我带了薄荷,给它嚼一嚼就没口臭了。”说完,青鲨真的掏出了薄荷,往秃毛猴子嘴里塞。   方天双手抱头,快崩溃了,“你是不是有问题?谁会为了在水里呼吸,和一只猴子接吻?”   青鲨皱起眉头,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城里人就是矫情!”   “这不是矫不矫情的问题!”   这是他的初吻!他怎么会把初吻给一只绝顶猴子!长了毛的也不行!   “我们慈幼局的孩子没钱买避水珠,下海捕鱼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方天:听起来很可怜,但我还是不想这么做。   至于两人到底是怎么通过暗道,途中又是怎样的艰难险阻不好再提。   几日后,眬归城外的传送阵。   和光离开的时候,被王负棘发现了。他踏上传送阵,说着要和她一起去滨海城。   她脸上嘴上说着好,传送阵一启动,她便叫护阵人把王负棘踢了出去。护阵人是大乘期,王负棘才化神期,没能抵抗就被踢了出去。   传送前,和光还能听到王负棘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和光坐传送阵抵达十万大山的中心妖域,然后转换传送阵去东临城,最后从东临城的码头坐船去滨海城,途中着实花了些时间。   王负棘想来,恐怕得花几天,他还要办滨海城的通行证。   和光一进滨海城,就询问弟子观邪师叔在哪,她得先去他那儿报道问候一声。   不料,弟子说他们也不知道观邪师叔的下落,已经几天不见他的身影。观邪师叔离开之前,只说他去散散心。   和光想,莫非真的藏起来了,怕被其他宗门的人缠住?   她发信息询问西瓜师叔,西瓜师叔说因为龙族回归和蛟族索要化龙功法的事情,他们吵了一架,观邪师叔一气之下说要离开,后来真的找不到了。   如今也不知道是听命藏起身影,还是真的离家出走。   和光看着玉牌上的信息,视线锁定在“离家出走”四个字上,心头不住地跳起来。   离家出走,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的发言一般,似乎过两天就会自己回来。   然而,有师兄和夏枕风剑尊的先例在前,和光还真不确定了。   观邪师叔说离家出走,谁知道他会不会一走走几十年,要是真的不回来了怎么办?   滨海城的摊子,她接得了几天,可接不住几十年。   作者有话说:   首先祝考研的大家考试顺利,发挥超常,会做的全做对,不会的全蒙对!我记得有一位考研的姐妹,一定要加油啊!   第二,东临城、滨海城简略地图如下,详尽地图在我的那个不可说账号   | 船 |   # | |   传送阵 |—————————————— | 滨海城 沧溟海   东临城 | 桥 |   |——————————————|   | |   €暗道   #####   #### 第196章 196 坐镇   ◎师叔祖,您最近在修炼?◎   滨海城作为万佛宗直辖的军事重镇,也设置了一个执法堂,部门和功能等方面大为不同,更加注重商业和治安。   与其他城市最不一样的地方是,滨海城有一个大乘期修士坐镇。   闭口禅弟子,李小三。   和光抵达滨海城之后,第一件事是询问观邪师叔的下落,第二件事便是拜访小三前辈,告诉他观邪师叔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接下来将由她来处理事务。   李小三前辈,按辈分来算,比嗔怒禅主李铁柱和闭口禅主王小二还要大一些。   具体大多少,和光也不太清楚,她也只听尤小五提过一嘴小三前辈的事情。   据说当年,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王小二还没当上闭口禅主。原本应由李小三当任闭口禅主,但他懒得对付峰内事务,于是领了个长期任务,跑到滨海城坐镇来了。   坐镇滨海城不需处理文案,也无需处理滨海城的任何事务,只需要坐在那儿,用实力控好整座岛屿就行。   坐镇滨海城的修士固定为大乘期,渡劫期修士不适合,既有些浪费资源,又容易激化人族与海族的矛盾。指派一个渡劫期到前线,说万佛宗无意挑衅,海族也不会信。化神期修士的实力,又有些不顶用。老蛟王是渡劫期,一指头就能按死一个化神。   滨海城的坐镇大乘千年一换,李小三走马上任千年之后,门派内的大乘期修士推推搡搡,谁也不想去个偏远的岛上窝着。   李小三自觉呆着舒服,又坐了千年,千年又千年,一直坐到了现在,至今没有挪窝的想法。   闭口禅主王小二醉酒时扯过一句玩笑话,李小三这辈子离开滨海城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他要进阶渡劫期了,要不就是海族打过来,他死在了前线。   和光在脑海中翻过王小二的基本资料,对他有了大体的了解。   “和光前辈,坐镇说可以进去了。”   一名弟子说完,领她走进坐镇的大殿。   坐镇的大殿位于岛上最高峰的峰顶,不过两百丈,却足以遍览整个滨海城,任何动静都逃不出大乘期坐镇的视野。   峰顶,猛烈的海风呼啸而过,光是空气的震动就足够喧嚣刺耳。   大殿内,万佛宗金色的帷幕低低地垂下,一片接一片,一行嵌一行,把整座大殿切割为许多狭小的隔间。和光一踏进去,一时之间连坐镇前辈的位置也分不清。   凶猛的狂风灌进来,吹得帷幕哗哗摇晃,一下一下地互相扇起来。   大殿正中间,摆着香炉,香炉下躺着烧完的檀香木,横七竖八叠成一堆,香炉内满是陈年累月的烟灰,似乎主人经常燃香又懒得清理一般。   香炉上插着一支燃尽的檀香木,木杆表面浮现一道道干裂的纹路,约莫烧完好几日了,却一直没取下换新的。   砰——   角落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巨响,吓了和光一跳,她撩起帘子看去,横梁上挂下来一个铁笼子,海猴子不停地撞着笼子,撞得连接横梁的铁链摇得厉害。   小弟子解释道:“几日前,坐镇新捉了一只海猴子来养。”   那海猴子没看小弟子,直直地盯住她,盯得眼珠子通红,小脑袋砰砰直撞。   和光一乐,随口问了句,“这海猴子是公的?”   小弟子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他张开嘴正打算说话,悠悠的声音从大殿里头传来。   “过来吧。”   小弟子神色一凛,低下头退到一边,恭声道:“前辈,坐镇在里头等您,我就到这儿了。”   和光点点头,顺着声音走去。   或许是帷幕的原因,她走了许久,总觉得大殿比她想象中大的多,歪歪扭扭,没有尽头一般。   大殿昏暗,柱子石壁上悬着不少夜明珠,却都用黑布掩住了。夕阳西下,昏黄的余光斜斜地照进来,洒在金色的帷幕上,衬得大殿又昏黄了几分。   强风袭来,帷幕翻滚,把阳光打得四处乱窜。   又过了十几块帷幕,海风一猛,前方的五块帷幕同时吹起,露出了一个蒲团,以及盘腿坐着的半个人影,倏地一下,那人影又被遮了下去。   和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撩起最后一块帷幕,看到了坐镇的全身。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头顶光亮,穿着海边特色的布袍,胸口大敞,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毛腿。本该是豪迈不羁的邋遢样,却坐得极为恭谨,布袍没有一片衣角露在蒲团外。   不羁与恭谨的割裂感,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更加明显。   脸上明明露着温和的笑意,眸子里却带着锋锐的寒光。   那一瞬间,和光脑海里似乎响起了冰剑出鞘的声音。   海风左吹又摆,帷幕高扬低垂,昏黄的阳光一道接一道的洒进来,他的脸孔忽明忽暗、半明半暗,在这宛如迷宫般逼仄又空旷的大殿内,看着慎得慌。   和光恭敬地作揖,自我介绍了一遍,并告诉他接下来将由她代替观邪师叔处理滨海城的事务。   “坐镇,我初来乍到,能力和熟练程度或许及不上观邪师叔,但我会加把劲儿,尽量不让坐镇您劳心......”   她宣告完自己的决心,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复。   他面色不改,嘴唇都没动,只淡淡地发出一个音,“嗯。”   她心里不禁疑惑起来,闭口禅不都是话唠吗?李小三的资料上显示,他的话痨程度堪称一绝,在马路边随手拉一个陌生人,都能唠嗑到陌生人苦脸求饶。   难道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坐镇唠不起来。   她扬起嘴角,瞬间换了个明媚的笑容,就连语气也兴奋了不少。   “师叔祖,我是嗔怒禅的,和闭口禅就隔了几片云,以前经常去闭口禅串门儿。您在滨海城呆了几千年,可能不清楚,如今闭口禅是大变了样。两千年前,闭口禅的实力挤进了万佛宗前十,现在的闭口禅主王小二也是鼎鼎有名。”   “年轻一辈的禅子尤小五也很厉害,在执法堂中担任重要的职位,估摸能冲一把下下任的执法堂堂主。师叔祖您呆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要回家看一眼,王禅主经常念叨着您。”   ......   她说了好长一串,说得嘴巴都快抽了,期待地看向他。   他终于张开嘴,“嗯。”   和光:......   看来执法堂的资料过时了,得改改才成。   她和气地笑笑,问道:“师叔祖,您最近在修炼?”   闭口禅主王小二平日里也是个话唠,他修炼的那段时间,一日只说十句话。和光觉得,坐镇这个状态说不定也是在修炼。   哗啦,坐镇的衣角被吹起,稍稍跃出了蒲团。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神色出现一瞬的怔愣,又立刻恢复原状,接着他抬眼看向她,还是只吐出一个字。   “嗯。”   和光轻轻扯了扯嘴角,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分辨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又抬手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师叔祖清修了,只是师叔祖和传闻的有些不同,晚辈有些好奇罢了。”   他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就是这样,越让她感到奇怪。听到这话,一般都会问一句“哪里不同”,就算懒得搭话也会回一句“你想多了”。   如果坐镇厌烦聊天,也应该阖上眸子不再看她,怎么也不该像现在这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不希望她再开口,又想要看到她的反应。   和光在心底笑笑,恭敬地退下了。   走到香炉处,海猴子撞笼子撞得更厉害了。   她脚步一顿,远远地问了一句,“坐镇,您可知道观邪的下落?”   悠悠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传来,他终于不再说嗯,“不知。”   砰——砰——砰——   海猴子撞开了一片帷幕,死死地盯着她,眼角通红,嘴里嗷嗷大叫。   和光心觉奇怪,这大殿无处不奇怪,常用却突然停了的香炉,神色癫狂的海猴子,外表与神情矛盾的坐镇......   她想不通,只好摇摇脑袋,抬步离开了。   海猴子一直撞着笼子,一直到和光的身影消失在峰顶,它才蓦地停下。   大殿深处,坐镇从蒲团上起身,他脚下穿着一双草绳织就的拖鞋,踩在坚硬在大理石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抬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气度。   坐镇走到香炉旁,海猴子狂叫一声,摇晃着笼子猛地朝他撞来,即将撞上的前一刻,笼子陡然刹住,又晃了回去。   他神色淡漠,轻轻地说道:“既然我敢把你放在这儿,就自信没人能识破你的身份,别白费心思。”   海猴子从喉腔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嗷——   他走近笼子,放了些食物进去。海猴子抬手就要掀翻食盘,被他一指头按住。   “劝你老实点,食物我只添一次,下次回来你饿死了,可别怨我。”   海猴子狠狠地用指甲划拉着铁笼子,发出刺耳难耐的滋滋声。坐镇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坐镇正打算收回手,海猴子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坐镇的眉头皱了皱,屈指弹开海猴子,被它划破了衣袖一角,一个东西掉了出来,几下滑到了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明清。   哗啦——   海风一猛,帷幕又高高掀起,一层层昏黄的阳光洒进来,照进了那片角落,赫然是一个猫行的陶哨。   坐镇缓缓走去,捡起陶哨,擦拭掉沾上的灰尘,他摩挲着,摩挲到陶哨一角,那儿刻着三个浅浅的文字——眬归城 第197章 197 八百里   ◎那么,整个沧溟海将落入海族手中◎   跨海桥之上,通行两岸的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桥梁塌陷的那段靠近滨海城,约莫十里,陷下一半,另一半无事,不影响桥上的通行。跨海桥之下,修葺的工匠大部分是滨海城的岛民,间或有几个练气期修士负责修缮凡人力所不能及的部分。   半空中,两名金丹期修士神情严肃,眼珠子牢牢地粘在工匠身上,不仅是监督工程,也为防止出现意外伤亡事件。   凡人工匠中,一名年轻人抬起头看了半空中的修士一眼,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小声地抱怨道:“他们掐个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我们哼哼哧哧地干这么多天,有病吧。”   旁边,一名胡须大汉停下动作,擦了一把汗,喘气道:“别抱怨了,没这份工,你上哪赚钱去?这可比码头的搬运工赚钱多了,还管三餐。”   年轻人顶嘴道:“反正是给我们钱,他们就不能派金丹期修士搭把手,直接把钱给我们?弄这么麻烦干嘛?”   胡须大汉翻了个大白眼,又继续哼哼哧哧地干起活来。   干活时,年轻人的嘴巴就像海上的风,从没停过,又咸又涩。   “真好呐,有些人一出生就有灵根,不像咱们,是没什么用的凡人,一辈子瞎忙活,一眼望得到头。咱们还出生在滨海城,每天对着老什子海族,天天担心被鱼抓走,哪像大陆的人,只有他们抓鱼的命。”   “轮回,呵,说得真好听,谁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凡人,下辈子是不是又投胎成凡人。什么轮回,什么下辈子,都是上边的人在扯淡!”   “我就是看不惯,为什么老子要在下边敲锤子,那些人......”   轰隆——轰隆——   碎石子哗啦哗啦落下,桥墩猛地摇晃了一下,石柱上裂开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好了好几个时辰修葺的桥墩又坏了。   年轻人怒骂了一声,气急败坏之下,扬起锤子朝石柱一砸,裂缝又蔓延开了。   胡须大汉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安慰道:“大师说最近的海底地震比较多,你也别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值了。往好里想,咱们又能多领一天工钱。”   年轻人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狠狠地啐了一口。   “咱们这不是在干无用功吗?再说了,修什么修,直接把岛上的人撤走就好了,经常受海族骚扰,这破地方有什么好住的?也就那些修士逼逼赖着不走。”   胡须大汉望向海平面远处,越过前帆万船,穿过滨海城的小岛,隐隐约约望得见哨塔的轮廓。   大陆处西,是人族和妖族的领土。沧溟海居东,是海族的领域。   滨海城,距离大陆八百里,是人族所能控制的最远的岛屿,是人族控制沿海海域至关重要的一环。   人族与海族的国界线划分正是依托滨海城,从滨海城最东边划一条线,自南向北延伸至坤舆界的极北和极南,从此把坤舆界分成东西两半。   滨海城以西,归人族和妖族。滨海城以东,归海族。   在这条国界线上,人族设置一个又一个漂浮在水面的哨台,阻止海族无故侵入。   一旦海族发动战争,滨海城将成为战争的前线,自南向北的一连哨台会形成第一道缓冲,滨海城与大陆之间的八百里海域会成为交战的战场,从而不必把战争带到大陆。   失了滨海城,人族就失去了滨海城与大陆之间八百里长的海域。   那么,整个沧溟海将落入海族手中。   大陆从南至北漫长的海岸线,都将成为人族抗击海族的第一前线。海族进攻之后,交战的地点无可奈何地会落在大陆上,落在人族的领地、人族的城市。   在资源方面,人族空有海岸线,却无法进入海洋,也失去了正当获取海里资源的途径。所有的海产品、所有的海底资源,都要从海族手中购买,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族恶意抬价。   滨海城,绝对不可以失去,绝对要牢牢握在人族手里,这是坤舆界所有人的共识。   胡须大汉收回眼神,缓缓地道:“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年几小震,三年一大震,听上边的人说,岛一点点往东边推进,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们也没资格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埋头工作起来。   过了一会儿,桥墩又剧烈地晃动起来,裂缝一道道加多、加深,咔嚓,石墩似乎要轰然倒下一般。   石子石块哗啦哗啦落下,凡人工匠面露惊恐,练气期修士也惴惴不安起来。   嘣咔——   石墩终于撑不住了,横腰折断,迅猛地塌了下去。   半空中的金丹期修士一凛,抬手一拂,打算接住所有人。身后传来一道金色的光,有人比他更快,金光分成两道,一道拦下了所有的碎石子,一道接住了所有人和他们手中的工具。   来人正是和光,她恰巧巡视路过此处。   金丹期修士弯腰要问候,她摆摆手,示意他免了。   底下,年轻人刚刚逃过一劫,嘴巴又动了起来,“那尼姑,听说是新来的。人妖没走几天,又来了个笑面虎......”   他说得小声,可怎么逃得过和光的耳朵。   她扫了一眼底下的所有人,心里稍稍想了一遍,对金丹期修士吩咐道:“招一批中年人或老些的人来,这里的年轻人结了工钱就让他们离开吧。他们该趁着年轻好好闯一闯,要不下海,要不上陆,不该在这儿浪费时间。”   “这个本就是送钱的工程,合该送给需要的人。”   金丹期修士低头称是。   和光监修了一会儿,又朝滨海城东岸的哨塔飞去。   滨海城管事的日常任务有两个,监修桥梁、巡视哨塔。处理文案、分派任务之类的事情暂时交给了观邪师叔下边的人,她初来乍到,不好擅自改动。   滨海城东岸。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暖和的阳光洒在海上,照亮了海面下灵活游动的鱼群。汛期将近,自东向西的海流拂来,带来了成群结队的海产资源。   滨海城的男女老少纷纷出动,下海捞鱼,赚那么一笔。   海面下,鱼群左右摇摆。海面上,人头忽上忽下,间杂着吆喝声欢呼声。   为了避免被围观,和光隐去了自己的身影,朝最东边的哨台飞去。   越往东,鱼群越多,捞鱼的岛民却越少。离国界线越近,被海族袭击的危险性也更大。   距离国界线十里的海上,一片白色的海鱼成群逐队,倏地跳出海面,扬起一道蓝色的抛物线,又猛地一头扎下去,潜入海面,似乎玩得极为开心。   稚嫩的欢呼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一头冒出海面,浮在白色鱼群中央,脸上露出欣喜激动的表情,她伸出右手,一下就抓住了一尾鱼。   海鱼灵活,她的动作更敏捷,似乎熟练了一般。   海鱼死命地跳动着,妄图逃脱女孩的手掌心,女孩嘿嘿大笑,拎住挂在脖子上的储物袋,一把把海鱼摁了进去。   她脖子上的储物袋是捕鱼专用的,里边空间只有一平见方,却也足够用了。那储物袋极其简陋,灰扑扑的不知用了多久,却细细地缝着一朵小红花。   女孩伸出双手,啾啾啾,一把一条鱼,全塞进储物袋里。   海鱼似乎感知到了敌人一般,不再跃出水面,全都往海下潜了进去。   女孩的小脸拧巴起来,看起来很不开心。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头扎进水里,两条小短腿就像鲛人的尾巴一样,灵活地可怕,几下就追上了鱼群,又开心地狩猎起来。   和光见状,不禁担心女孩会溺水,便停留了一会儿,看看状况再走。   小女孩非但没有溺水的势头,她憋气憋得极久,在呼吸不过来之前,又会自主地浮上来吸气,仿佛早已习惯了捕鱼。   和光笑了笑,安心了些,打算离开此处,继续巡视。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无风,海流的速度却骤然变快了许多。她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   扑通——   女孩蹦出水面,小小的手里抓着好几条海鱼,她开心地笑着,把海鱼塞进储物袋里,塞到最后一条时,似乎手里滑了一下,海鱼忽然跳了出去。   黑沉沉的乌云不知从哪儿飘了过来,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太阳,碧蓝的大海暗了下去,海水变得深邃暗沉,海面下的景色变得浑浊不清。   女孩登时又潜入海下,然而她的动作不像是游下去,反而像是从陡然从悬崖掉下去一般。   和光心头一跳,方才女孩沉下海面之前,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慌乱。   她拧紧眉头,心觉不对,立刻飞下去,用神识探查海面下的情况。   海下三里处,小女孩一脸惊慌,双手不停地摆动着,似乎想往上方游来,她似乎憋不住气了,口里鼻腔里不停地冒着细小的泡沫。   她的下方,凶神恶煞的海族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双脚,一脸贪餍地盯着她,把她往海底拖去。   和光暗骂一声,取下蛟筋,往水下挥去,立即捆住了海族,拖着小女孩和海族浮了上来。她用蛟筋绑住海族,丢到一旁。   然后,和光拉过小女孩,帮她按出胸腔里喉咙里的水。   幸好她在水底待得不久,一会儿就重新喘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视线对在和光身上。   和光温柔地笑笑,女孩嚎啕一声,猛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和光的腰。和光鲜少被孩子扑过,一时之间双手不知怎么放,只好一下一下地拍着女孩的背。   “翠翠——你在哪儿?”   焦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和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身上的女孩浑身一抖,抬头看向她身后。   “青鲨哥哥——”   作者有话说:   唔,解释一下,和光见到的坐镇不是李小三,而是蛟六,他手上有猫形陶哨,是在眬归城的小摊子买的,和光付的的灵石。   至于笼子里的海猴子是谁,你们猜猜看嘛~   月末了,又到了求营养液的时候了,大家不要大意地灌溉我吧!!   ###   ### 第198章 198 半条命   ◎说了留你半条命,就留你半条◎   今日天气晴朗,风浪也不大,是个捕鱼的好日子。   天刚蒙蒙亮,青鲨就踢醒方天,两人拖拉着一群小萝卜头来到海边,开始一天的狩猎。下水前,青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潜水太深,也不能游到哨塔那边。   汛期将近,西流的鱼群多了,说不定会有海族混在其中,企图捉走人族。   每年的这个汛期,都是岛民失踪的高峰期。   青鲨既要充当捕鱼的主力,又要留心小萝卜头们的安全。他一时捉鱼捉得入迷,回过神来一看,翠翠不见了。他喊了许久,也没听到她回声。   翠翠是个凡人女孩,海族俘虏人族最偏爱她这类。   青鲨不禁有些慌了起来,他一边叫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往国界线游去,心里祈祷着她只是游得远了些,而不是被海族捉住。   “青鲨哥哥——”   听到清脆的回声,青鲨顿时松了口气,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海面上,翠翠就像树懒一样紧紧抱住那人,从那人的肩头探出脑袋来,一脸欣喜地朝他挥手。   那人穿着万佛宗的僧袍,背影有些似曾相识。   那人动了动,手部从抱住翠翠变成托住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天色大亮,水面的倒影里,黑沉沉的乌云仿佛被太阳刺伤一般,逃得远远的。碧蓝的海水登时清澈起来,阳光倾倒下来,照得海水波光粼粼。   日光一泻而下,衬得那人的脸熠熠生辉。   “师侄,好久不见。”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青鲨觉得他好像变成了那片黑沉沉的乌云,被刺得想逃开,他垂下眼皮,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手臂的念珠在阳光下闪着碧色的光芒,竟比海水还要澄澈几分。   “怎么了?不抬头看师叔?”   碧色的念珠一上一下地摇晃着,渐渐逼近。   这时,不远处的哨塔响起一声警鸣,碧色念珠停住了。   警鸣停下的那一刻,巡守修士出现了,他向和光师叔赔罪,用绳子捆住旁边的海族。   青鲨看了看面色惊恐的海族,又看了看快哭出来的翠翠,全都明白了。他从和光手中接过翠翠,拍着她的脑袋安慰,忍不住抱怨道:“慢死了。”   要不是和光师叔在,恐怕翠翠已经被这条鱼拖走了吧。被海族俘虏的人类女孩会遭受什么事情,青鲨小时候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巡守修士郑重地道了声歉,朝和光解释起来。   “汛期前后,西行的海流卷来大量鱼群,几只海族混杂在其中,不容易发现。如果加强拦截网,这些鱼群也会被拦在国界线外。鱼群一旦减少,会引起渔民的抗议。”   和光师叔点点头,似乎没有怪罪巡守修士的意思。   巡守修士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提起海族,抬步往哨塔飞去。   “等等。”   和光师叔眉头一皱,叫住了他。   巡守修士疑惑地眨眨眼,视线落在海族身上的蛟筋上,笑道:“对不住,方才慌了神,没注意到您的武器。”   和光师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带这家伙去哪?处刑还要挑地方?”   巡守修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几日前,坐镇颁布了新命令。闯进国界线的海族不要立即处决,把它们关进地牢,之后一块处置。”   “坐镇的命令?”   她的尾音稍稍上挑,听起来带着些讽刺的意味,“这件事,观邪知道吗?”   巡守修士摇摇头,“不,命令颁布后,执法堂的管事找不到观邪前辈,只好暂时以坐镇的命令为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紧接着神色严肃起来,厉声道:“观邪管事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暂代职权。坐镇的新命令作废,关于海族的处置一切以律例为准,一旦在国界线内发现没有通行证的海族,立即处决。”   巡守修士面露难色,结结巴巴起来,“可是......坐镇......”   “坐镇那里,我去通知他。”   她在“通知”两个字上加重音,“你把我的话传达下去,出了事情,我负责。”   人族前往外海,海族的地盘,无论有没有通行证,都是生死自负。海族过来,拿到通行证,安全会得到保证,没有通行证的才会被当作擅入者。   青鲨觉得,人族应该一视同仁才对,无论海族有没有通行证,进入人族的地盘都生死自负才好。   和光师叔抬眸,瞥了海族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倏地笑了出来。   “就这么宰了,确实有些浪费。”   海族瞪大鱼眼珠,一个劲儿地求饶起来。   巡守修士恭敬地问道:“依管事看,该怎么处置好?”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把它剁了喂鱼吧。放在内海,把鱼群从国界线吸引过来。”   此话一出,四周骤然一静,就连求饶的海族都嘎然失声。   巡守修士一脸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狠的话。翠翠也浑身一抖,藏到了青鲨身后。   青鲨不禁笑出来,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难以名状的兴奋。   海族陡然跪下来,挣脱掉巡守修士的束缚,爬到她脚边,泪眼汪汪地告罪求饶。   “大师,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海族的命也是命啊。大师,发发慈悲吧。”   它大声嚎啕着,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是哦,鱼的命也是命,就这么死了,不值,不好。”   海族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多谢......多谢大师。”   青鲨拧紧眉头,以为她被打动,要放了这家伙。他急道:“师叔,不可,绝不能相信海里的家伙!”   海族登时扭头瞪它,“小屁孩懂什么,人可以改过自新,鱼就不行吗?”   “别吵了。”和光师叔垂眸看向海族,“你想改过自新?”   海族忙不迭点头,“嗯嗯嗯!”   “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留你半条命。”   她朝海族伸出手。海族脸上一喜,连忙抬起被捆住的双臂,方便她隔断绳子。   咔嚓——咔嚓——   凄厉的痛嚎声响破天际,海族身下的海水瞬间染成红色。   海族一抽一抽地哀嚎起来,似乎快要晕厥过去一般。   和光师叔几下手起刀落,海族的四肢和大半内脏被削了下来,她又抬手一划,几道风刃钻进四肢内脏中,漫天血雨中,利落地把它们切成了肉块。   海族恶狠狠地瞪着她,质问道:“秃驴,你不是说要饶我半条命吗!”   “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她指着渔网里的碎肉块,“你的这半条用来喂鱼。”   她又指向只剩半个身体的海族,“剩下的半条用来当鱼饵,吸引你的同伴,喊它们来救你,再把你们一锅端了。”   海族嘲讽地拧笑出来,“别做梦了,狗和尚,我只会让它们快逃,怎么会喊......”   啊——   它嘴里涌出一股一股鲜血,舌头滋溜一下掉了出来。   和光师叔从腰后摸出一个留声球,留声球里正是它之前的痛嚎声。   海族痛得浑身颤抖,不住地挣扎起来,仿佛是想自尽一般。   她哼笑一声,往它嘴里弹进一粒丹药,“说了留你半条命,就留你半条,想死?别做梦了。”   海族憎恶地盯着她,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和光师叔转头,对一脸呆滞的巡守修士吩咐道:“把它和肉块拉进去些,多派几个人在暗中盯着,务必把这家伙的同伴一网打尽。等这家伙没用了,再扔出去。”   这家伙伤成这样,迟早会被海里的家伙吃掉。   巡守修士带走海族之后,她才转过身,温柔地朝他们笑笑。   翠翠似乎是被吓到了,躲在青鲨身后,暗中打量着和光师叔,却不肯冒头。   青鲨并没有觉得残酷,心中反而感到酣畅淋漓的畅快。当海族跨过国界线,决定俘虏人族时,就要做好被虐杀的准备。   方才那家伙只是没有成功,若被它得手了,翠翠的后果不敢想象。   青鲨弯下腰,“多谢师叔。”他拉过翠翠,按着她的脑袋,让她也鞠躬道谢。   和光摆摆手,“无事。”   这两人怎么想,和光并不介意,若是每做一个决定都要顾及到所有人的心情,那她还做什么决定?她不介意被说成冷血无情,她相信她做的没错。   那个海族,罪有应得,它所受到的残虐,也丝毫不过分。   嗷——   水下冷不丁传来海猴子的叫声。   扑通,一个脑袋冒出水面,和光看着有些眼熟,也是万佛宗的新弟子,她记得好像是杀戮禅的。   方天灵活地游了过来,手上还抓着一只海猴子,那海猴子双眼通红,不停地挠着他。   和光忍不住打量海猴子,方天似乎注意到了,主动介绍道:“师叔,它叫秃秃猴,是我新养的宠物。”   她这是第一次来滨海城,听过一嘴海猴子的传闻,这些猴子长得奇奇怪怪,还喜欢偷东西,更深入的了解就没有了。   “最近流行养海猴子?”   方天撇了撇鼻子,笑道:“应该没人喜欢这些家伙吧,我只是觉得与它有缘,便养了。”   和光又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滨海城的管事?”   方天想了一会,答道:“您是说观音禅的观邪师叔?我们进入滨海城那日,曾在跨海桥上见过他,他也经常巡视,不过最近好久没见他了。”   和光不禁疑惑起来,莫非观邪师叔真的离家出走了?   她交代了他们几句,抬脚欲走,方天又突然叫住她。   方天捅了捅旁边的青鲨。青鲨面露犹豫,朝他摇头。   和光问道:“怎么了?”   方天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青鲨一眼,扭头看向她,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师叔,今晚是滨海城的祭海节,家家都在团聚,您要是无事,要不要来慈幼局过节?” 第199章 199 探亲   ◎他要探的亲是您◎   “师叔,今晚是滨海城的祭海节,家家都在团聚,您要是无事,要不要来慈幼局过节。”   祭海节,是海边特有的节日。几万年前,凡人和修士壁垒森严,两者的关系和阶级宛如天堑。凡人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每年八月半,西行的海流抵达滨海城沿岸,裹挟着鱼群虾米,带来了大量丰富的资源,岛民认为这是沧溟海的馈赠。   八月十八,层层堆积的海流形成大潮,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地从东方奔涌而来,这一日是汛期的高潮。大潮结束后,冲上海岸的鱼群不可计数。   为了感谢西行海流、感谢八月十八的大潮,滨海城的岛民们在前三日——八月十五开始举行各种节日庆典,与亲人团聚。   滨海城的岛民对祭海节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大陆人对春节的重视程度。   和光只注意到汛期和大潮,经方天一提,她才把这些日子和祭海节联系起来,怪不得这几天请假的修士这么多。   她也挺想见识海边的节日,但还是果断拒绝了。   节日,越热闹的时候,也是越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更别说近日请假的修士这么多。岛外的哨塔要加派人手,节日也要加派巡守人员。无论哪儿出了问题,她都要第一时间到场指挥。   在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能丢下摊子不管。   方才听哨塔巡守的话,地牢不知关着多少海族,她得赶紧过去宰了......不,处置才行。颁布这个命令的坐镇也有些奇怪,她还得多留一份心思。   关键时候,观邪师叔到底跑哪儿去了?   和光笑着摇摇头。   “任务在身,你们好好过。祭海节,师叔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明日,你们俩拿着万佛宗的玉牌去滨海城执法堂一趟,仓库里还有十几颗避水珠,师叔买下来,就当送给慈幼局的节礼了。这些避水珠成色一般,前往内海不太可,捕鱼够用了。小孩子捕鱼赚钱是不错,也要注意安全。”   青鲨和方天神色恹恹,看起来十分失落。   “大潮一到,前来东临城和滨海城的人更多,传送阵肯定会爆满。万佛宗的假期有限,你们最好在大潮之前,八月十八之前离开滨海城,被迫滞留在这儿就不好了。”   和光又交代了两人几句,转身离开。   她巡视完海面之后,立刻前往坐镇的大殿,打算同他好好谈谈海族的事情,没想到殿门紧闭,门口的弟子说坐镇这几日正在修炼,不方便见人。   和光没法,给坐镇留了封信,便前往地牢,要求立刻处理这一批海族,待遇就和之前遇上的海族一样,拉出去喂鱼,总得把这几日给它们喂的饭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晚上了,家家户户亮起灯,欢声笑语从滨海城的每一个角落传来。   和光重新部署了一番人员配置,命令值守的弟子绷紧弦。   不是她过于谨慎,而是她真的经历过了,这两年一过节就出乱子。她现在一听到节日两字,就脑壳疼得厉害。   花灯节,碰上了残指,最后勾出了柳幽幽的破事。金瓯酒花魁夜,虽然是她主动挑起的乱子,但如果没有贺拔势的多嘴,她也不能那么快发现王千刃。斋戒日,被明非师叔玩了一遭,被植入了一丝魔主的魔气,故意挑起心魔。   就连无相魔门的百鬼夜行,都能碰上月亮爆炸这种小概率事件。   值得庆幸的是,祭海节的晚上,异常平安地度过了,连打架斗殴的小纠纷都没有。和光甚至抽出时间,处理了好多紧要公案。   万佛宗执法堂上层神隐之后,和光再也没收到西瓜师叔的信息,考虑到他们会拖延不短的时间,她估计也会在滨海城待上一段时间。   如此,总不能把公案都交给观邪师叔的下属,许多公案的查看权限和决定权限都在他的范围之外,和光必须加紧熟悉滨海城的情况。   和光处理紧要公案时,弟子匆忙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册文案,文案上写着入城申请四个大字。   她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埋首文案,随意地问了一句,“谁来了?”   她一踏进滨海城,就立刻吩咐了负责颁下入城许可证的部分,如果有其他宗门或世家的弟子申请入城,要立刻告诉她,由她来决定要不要允许通行。   滨海城是万佛宗直辖的军事重镇,任何人要进城,都要提前申请入城许可。除非遇上特要紧急情况,滨海城管事可以例外放行。   如今执法堂上层神隐,唯一还露在人前的就只有她了。其他宗门和世家的人想联系掌门、想联系西瓜师叔只能通过她,想见她,得亲自前来滨海城,还要过滨海城入城许可这一关。   弟子道:“是盛京王家的少家主王负棘。”   “啧。”和光笔尖一顿,“阴魂不散。”   那家伙的速度还挺快,明明被她甩在眬归城,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居然就赶到了东临城,该不会是彻夜飞来的吧。   “告诉那家伙,处理公事许可的观邪不在,让他等观邪回来再说。”   入城许可分为两种,私事许可和公事许可。   私事许可是大多数凡人和修士申请的,比如说两岸之间的游玩参观,商贩贸易,探亲访友等。颁布通行证的部门弟子核查申请人的身份目的等详细资料,没有错误的话,过几日便能下达。   公事许可与宗门事务或滨海城事务相关,比如滨海城的建设需要某位宗门的大弟子,滨海城执法堂麾下的贸易想要通过盛京王家的商路等等。公事许可需要滨海城管事或管事级别以上的弟子点头,处理速度也极快,申请和许可几乎同时完成。   和光如今暂代观邪师叔的管事地位,也可以允许公事许可。她正在躲王负棘,怎么可能会给他点头。   弟子摇摇头,“不,王负棘申请的是私事许可。”   和光轻笑一声,那家伙或许想到了她不会答应,索性直接申请私事许可。私事许可的话,资料没有问题的话,几乎很难否决。   “他填的理由是什么?”   弟子答道:“探亲。”   “哈?他有什么亲好探?”   山里的凤凰,怎么也跟海扯不上边。   和光扯了扯嘴角,“仔细查查他填的资料,他要探访的亲人说不定是假的,正好用这个原因否决掉申请。”   弟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起来,“这个似乎不行。”   和光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   弟子道:“他要探的亲是您。”   和光:......   我和他有什么亲戚关系好扯。   此时,东临城,酒楼。   王负棘把酒杯往桌上猛地一搁,“幸亏祖宗您有先见之明,没填公事许可,不然肯定被那家伙否决了,不过私事许可,探亲的理由是不是有点扯?”   对面,王负荆从窗外收回眼神,轻轻抿了一杯酒,“扯?不是实话吗?”   入城许可的理由一栏,王负棘填的探亲。   探亲对象:和光。   两人关系:我的祖宗和她的祖师爷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关系,这份弥足可贵的战友之情留存两万年,一直传到了后辈的我们身上。今次,我谨遵祖宗之命,前来与她结为刎颈之交,从此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王负棘尴尬地笑笑,不好说话。   别人都是探亲,他是来“成”亲,先结个亲戚关系,再探。   王负棘跳过这个话题,扯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蛟族要在滨海城办拍卖会,八月十八,恰好是大潮那一天。许可还没下来,不如去看看,听说压轴品是可以控制海水的宝物,正好要在大潮上展示。”   作者有话说: 第200章 200 大潮   ◎你该进城了。◎   三日后,八月□□潮来临。   前往外海探查的弟子回报,大潮的准确时刻应是酉时,夕阳西沉、夜幕低垂的那一刻,大潮将抵达滨海城西侧,所有的哨塔将同时启动防护阵法,编织出一张严密的大网,把大潮拦在国界线以外。   每年都是如此,每年都不例外。   轰轰烈烈的大潮景象,也吸引了不少观潮的游人,他们大多守在东临城沿岸,隔海观赏着大潮。   这一日,和光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前往国界线亲自检查阵法,叮嘱哨塔的巡守修士们,打起十二分注意,一旦出了任何问题,立刻给她发消息。   午时一过,乌云层层遮住了太阳,天色昏暗,白天与黑夜的分界线顿时变得模糊起来。   大潮退去之前,最高管事和坐镇必须待在滨海城内,以备突发事件。   和光不敢耽搁,立即回城待命。执法堂的弟子回禀,坐镇也守在大殿内。   她刚入城喘口气儿,玉牌突突地响。城墙巡视的弟子回报:城外出现了几只海族,估摸是趁着大潮钻过国界线,它们在城墙下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   巡视弟子立刻处置了那几只海族,却没弄清楚它们的目的。   为了避开大潮,今日无一人出海捕鱼,岛民们都摩肩擦踵,等着大潮过后捞鱼。海族就算潜入国界线,也没法掳走人族。况且它们上岸做什么,它们又爬不上滨海城的铜墙铁壁,上岸只会成为活生生的靶子。   和光心觉有鬼,亲自前往查看了一番。   遮天蔽日的铁铸城墙,一望无际的砾石沙滩,涨涨退退的白沫海浪。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海族来这儿做什么?   和光沿着海岸线走去,一边探查异样之处,一边细想海族的目的,遗憾的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天色昏暗,很难从天空明暗的变化判断时间的推移。   不知不觉,她走得有些久了。   “和光道友。”   冷冽的声音倏地响起,刺得她猛然回神。   坐镇闲庭信步走来,宽大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松散的领口敞开得几要走光,粗长的腿毛随风飞扬。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眼眸半垂,神色淡漠。   那日大殿初见的异样感再次漫上她的心头。   她按捺住心底的古怪,笑问道:“师叔祖,您来这儿干嘛?大潮快来了,您得守在城内才行。”   “我来接你进城。”   邋遢随意的外形衣着,矜持清雅的谈吐行为,他一开口,两者之间的割裂感越来越重。   她扯了扯嘴角,“巡视弟子说海岸出现了海族,我过来探查一下,师叔祖不必担心,我会在大潮来临之前进城。”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大有一副她不回去他不离开的架势。   和光正准备再劝几句,玉牌又突突地响了起来,她一翻开,急切的话语立时传了出来。   “管事,哨塔下出现海族!”   这时,天色倏地暗了下来,乌云翻腾迭起,旋转起来瞬间卷成了漩涡,范围之大竟罩住了整片沧溟海。海鸥尖叫着,纷纷朝大陆逃去。   西边,海天相接之处,海线慢慢升高,压过了乌黑的云层,咆哮的海浪声渐渐传来。   大潮,要来了。   和光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安,海族这个时候出现,到底想做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用镇定的口吻说道:“出现了几只海族。”   她沉稳的声音似乎安慰了玉牌对面的巡守修士,他的语气平稳下来,“两只,不,四只。”   和光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四只而已,哨塔下还有攻击阵法,你立刻启动它,攻击那些海族。没必要杀死,轰走就好,此刻防护大潮要紧。”   “是!”   砰——砰——砰——   轰炸声和嚎叫声从玉牌对面传来。   “呼—呼—管事,全部干掉了!”巡守修士的语气欣喜了不少。   “那就好,大潮要来了,千万不要掉以轻......”   她的话被骤然打断,“又来了!又来了三只!不......有十只!”巡守修士的语气十分焦急。   和光沉下眉头,厉色道:“不要慌,哨塔的储备阵法多得是,又来十只如何,足够你撑住!”   “管事——”巡守修士的语气愈发凄厉,“不止十只,我下面大概有二十多只,左右两边的哨塔也被包围了!”   “不——海族越来越多,海面下钻出了好多脑袋!”他的声音突然停下。   和光的心被吊起,急忙问道:“到底有多少!”   吞咽喉咙的声音从玉牌对面传来,“数不清!水面上的人头数都数不清!我周边至少十座哨塔都被包围了!”   “海族们爬了上来!轰都轰不走!攻击阵法不够了!”   “啊——它们在破坏防护大潮的阵法!”   “对面的两座哨塔失守了!”   乱七八糟的报告接连传了过来,巡守修士的话前言不接后语,听起来恐惧至极,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回报。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嘎然一顿。   他陡然尖叫了起来,尖叫声停下后,海族的语言传了过来。   #@@#@%   啪——对面的玉牌暗了。   哨塔失守了。   和光暗骂了一声,现在细想海族的目的也来不及了,得赶紧行动起来才行。她立即联系滨海城执法堂的弟子,一边派人去国界线哨塔支援,一边启动滨海城和跨海桥的防护阵法。   滨海城和跨海桥也设有防护大潮的阵法,是备用措施。本来开启前应该向万佛宗本部回报,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和光重新部署交代了一遍,抬头对坐镇说道:“师叔祖,您先回滨海城守着,我得去哨塔那边看看。”   她转身欲走,他抬起手拦住了她。   还是那般冷淡的语气,“我来接你进城。”   和光气笑了,她按住心底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师叔祖,哨塔那边不能不管,那是前线,是国界线。您先回去,我保证在大潮来临之前回到滨海城。”   他依旧挡在她面前,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现在必须进城。”   “进个鬼的城啊!我的人在前边被屠杀,我就这么撤了还是个人吗?执法堂上边怪罪起来,我自会一力承担。现在,请您让开!”   他一脸不悲不喜,听到哨塔修士被屠杀,仿佛就像听到蚂蚁被碾死一般。   和光心里的古怪越发浓重了,按理说师叔祖与哨塔修士的感情更深,他怎么会这样毫无反应。   啪——海水涨了上来,拍过她的脚腕。   远处,大潮海浪越来越高,已经升到了和哨塔同样的高度。   哗啦——海水又缓缓地退了回去,一波又一波往大潮靠过去,成为大潮的一份子。海水渐渐退下的时候,红色的光从水底闪了出来。   和光心头一跳,紧紧地盯着那处,巡视弟子发现海族的地方。   海水彻底退离,露出了隐藏在水下的阵法,竟然是强力的破坏阵法。   之前一直在涨潮,没有人注意到,现在海水退去,阵法才露了出来。   海岸的水接连往后退,红色的光芒一一亮起,一眼望去,竟然绕满了滨海城。这些强力的破坏阵法,不足以毁坏滨海城的铜墙铁壁,但是可以炸断水下支撑起岛屿的海底山脉。   加上汹涌而来的大潮,滨海城会变得怎样,她几乎不敢想象!   “你现在必须进入滨海城。”   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然而这一次的声线变了,不再是坐镇李小三的声音。   和光心悸,这声音她听过的,在眬归城。   她察觉到的所有异样和古怪都有了解释,这家伙根本不是坐镇,而是蛟六。   可是,她察觉得太晚了。   扑通——   一片大浪盖头扑了上来,哗的一下穿过了和光,明明是盛夏时节,这片海水却浇得她透心凉。   在蔚蓝色的大浪中,和光死死地盯住“坐镇”,他的身体缓缓变了起来。   宽广布袍唰地融碎于海水中,深蓝色的鳞片从脚底向上蔓延,布满他的全身,华丽的鲛纱罩住他的胸膛,身形缓缓拉高,下巴的胡须碎成泡沫。一束白沫过后,邋遢愁苦的脸庞变成了矜贵淡漠的脸庞。   海浪又迅速往后撤,再一次穿过她,耳畔充斥着哗哗哗的水声。   最后一抹海水撤退,黑沉沉的乌云黑夜猛地压了下来,几乎要砸倒她。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冷冽的寒冰一瞬之间侵入占据了她的视野,满眼皆白,凛厉的剑气铺天盖地罩下来,她仿佛置身于苍茫无际的雪山深处。   “你该进城了。”   他又说了一遍,他来之后,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天黑了,无日无月,无星无辰,只有倾覆而下的重重乌云,以及横接天地的滚滚大潮,一上一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天崩地裂一般。   横跨南北的哨塔还未张开阵法,蓝色的光尚未凝成,砰——大潮轰轰烈烈地奔驰而过,哨塔就像被铁蹄踏过的草地,支离破碎,连呻/吟声也被吞噬在潮水声之中。   围绕着滨海城的铜墙铁壁,曾经那么高大不可及,曾经是滨海城里所有人的支撑。   在这山雨欲来的乌云,在这摧山搅海的大潮面前,被两者上下夹击,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它们吞入腹中,湮灭殆尽。   和光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   “滨海城里有五百万人族,你们......蛟族是想开战?”   他的神色和他们初见时一般,淡漠冷峭,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你该进城了。”   作者有话说:   200章纪念!80万字纪念!耶!   ### 第201章 201 拍卖会   ◎祖宗哟,时代变了!◎   八月十八,东临城,拍卖会。   拍卖会从午时开场,按照估算,压轴品出场的时刻约莫是酉时,夕阳西沉之刻。压轴品是一枚可以操纵海水的冰珠,届时恰逢大潮袭来,主持人将操控冰珠,让在场众人见识冰珠的威力。   此次拍卖会的举办方是蛟族,拍卖品大多是沧溟海的珍惜药草、海族特制的法器等,人族别说用过看过了,几乎只在几万年前的典籍中偶然一瞥。   也正是因为举办方是蛟族,此次拍卖会的手笔大得很,吸引了许多修士不惜千里跋涉赶来这么个海边小城。滨海城的修仙家族也是,为了拿下这些法器,几乎倾巢出动。   蛟族自身也十分重视拍卖会,居然派出了两名嫡系蛟族,蛟六和蛟二。   王负棘没见过蛟二,听说蛟二和他那被西瓜堂主抽了筋的弟弟蛟四是一路货色。   这家伙站在台上一脸倨傲,那眼神摆明了是瞧不起底下的人族。打开门做生意,却没点生意人的骨气。卖东西,靠着客人的钱吃饭,结果端着碗就开始骂娘了。   蛟六这家伙,总感觉和在眬归城的时候不太一样,眼神迷蒙、动作迟钝,该不会是没睡醒吧。   再说了,蛟六不应该负责龙族回归一事嘛?怎么拍卖会的事情也要他出马?如今正好在事件的节骨眼上,他哪来的闲心?   “你不也在这儿?”   最后一句碎碎念,王负棘吐了出来,被对面的王负荆呛了一句。   王负棘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我这不是闲得没事干嘛,滨海城的通行许可得今天晚上才会下来,除非来看看拍卖会,也没事好干。海风恶心得很,吹得我一身毛又干又燥。”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王负荆便扭开了头,没再搭理他。   整整一天,王负荆都望着滨海城的方向,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这般样子的老祖宗,王负棘还没见过,就连龙族提出回归之时,老祖宗的眉毛也没拧得这么厉害。   天色昏暗,午时推到酉时,也多大区别,空中乌云密布,绕着一个点缓缓旋转起来,卷成遮天蔽日的漩涡。   王负荆蹭地一下站起来,吓了王负棘一跳。   “祖......祖宗,怎么了?”   “走吧。”王负棘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抬腿就往门口走去。   “走?去哪儿啊?”   “滨海城。”   “哈?”王负棘疑惑地皱了皱眉,“通行许可还没下来,去了也进不了门。”   “少说废话,快走。”王负荆脚步一顿,语气低沉下来。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人离开了,拍卖会继续进行着,台上已经拍完了倒数第二个宝物,压轴的冰珠即将登场。   这一刻,正是日落西山之际。   东方,海天相接之处,蔚蓝色的海线慢慢升起,一丈丈侵入天空,奔涌而来。   面对台下众人的催促,蛟二咧嘴笑笑,“诸位稍安勿躁,等到大潮过来,冲到滨海城东岸的哨塔,将会是冰珠大显身手之时。”   众人听到这话,催促声渐渐歇了,心里头涌出阵阵紧张和期待,他们望向东方的海面,恨不得大潮立马冲到跟前。   拍卖会的顾客,既有从大陆赶来的,也有滨海城和东临城本地的修士。有些见识过大潮的景象,有些闻所未闻。   海边的人大多热情好客,对外边来的人一一解释起来。   “八月是滨海城的汛期,十八这一天正好是高峰,后浪推前浪,层层叠起,就形成了大潮。滨海城东岸的哨塔瞧见了不,那儿会连成一片防护阵法,把大潮挡在国界线之外。”   “每年来东临城观赏大潮的人多着呢,不远万里从十万大山赶来的妖族也不少,他们大多在东临城沿岸观看,和大潮隔了八百里,壮观是挺壮观的,还是比不上在滨海城上看。”   “我的宅子就在滨海城东岸,为了观潮,特意建了高楼。每年十月十八,亲朋好友都聚在一起观赏。直面大潮扑下来,那才叫刺激。不过今日为了拍卖会的宝物,滨海城的家族都特意赶了过来,观潮是没法了。”   众人谈话间,闷雷般的潮声滚滚而来。   东方的沧溟海上,黑沉沉的乌云倾覆而下,蔚蓝色的海线翻滚而至,汹涌澎湃的海水呼啸而来。连天接地,势如万马奔腾,裹挟着摧山搅海的破坏力。   众人还震惊于排山倒海的气势,猛浪狂澜已逼至眼前。   一连的哨塔在乌云大潮面前,显得极为狭小,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吞噬无形。   外来的修士咽了咽喉咙,胸腔砰砰直跳,他们不禁怀疑,如此厉害的大潮,哨塔的防护阵法真的能拦住吗?看到本地修士沉稳镇定的神情,他们又稍稍松了口气。   本地修士看出外来修士的担忧,安慰道:“不用担心,哨塔马上就会支起防护阵法,挡住大......”   本地修士往外头瞟了一眼,就那么一眼,尾音猛然飙高,话语嘎然而止。   哨塔上闪起几点淡蓝色的光,亮了亮,紧接着那点光、那几座塔都消失在大潮之中,只有气势汹汹的大潮倾覆而来。   大潮突破了哨塔的防线,防护大阵,本应张开的防护大阵不知所踪!   外来修士疑惑道:“防护阵法是在大潮里边张开?还是说张开阵法的不是那些哨塔?”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本地修士拍桌而起,同时站起身的还有几十个本地修士。他们面容抽搐,一脸不可置信,连身体都在狠狠打颤。   “开什么玩笑?防护阵法呢?该不会是万佛宗的和尚们忘了开吧?他们干什么去了?”   “几十座哨塔,就这么没了?我眼睛没出毛病吧?”   惊惧的声音之中,镇定的声音响起,把众人的恐慌压了下去。   “不......不要担心,滨海城......滨海城上还有防护阵法,就算没了哨塔,挡住大潮不成问题。”   “对!还有滨海城的阵法!大家不要慌!”   外来修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到楼内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本地修士死死地盯住大潮,有些人狠狠咒骂着,有些人默默祈祷着。   首先出现意外的不是大潮,而是滨海城。   大潮还未扑到滨海城前,只听得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滨海城外围火光四溅、飞沙走石,城墙外的沙滩地面一丈丈沉入海下。   整座岛屿剧烈地晃荡起来,海水漫上城墙,铜墙铁壁一丈丈缩短。   滨海城正在往下沉!   岛屿不是无故浮在海上,岛屿之下是支撑住它的海底山脉,岛屿是海底山脉露出水面的部分。   炸断了山脉,整座岛屿、整个滨海城,将会沉入海底,任什么防护阵法,也防不了整个沧溟海的海水!   滨海城在下沉,大潮汹涌而来,仿佛一张巨口,就要把滨海城吞入腹中。   哪怕是再不懂的外来修士,也明白了防护阵法没起作用。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从滨海城来的修士抱住脑袋,一脸崩溃,看起来就要哭出来一般,“开什么玩笑,我的一大家子都在岛上啊!”   在场有不少世代驻扎在滨海城的修士,谁都是痛苦欲绝。   一名修士猛地抬起头,踉踉跄跄地冲到台上,拉住蛟二的手,指着冰珠道:“你不是说冰珠能操控海水吗?把大潮赶回去,立刻!我出五千万灵石买了它,价格等下再说,让我倾家荡产都行,你快赶走那些海水!”   其他滨海城的修士纷纷聚拢过来,嘶声力竭地哭求。   “快啊!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这些人的财产都可以给你,冰珠不要都行,你快把大潮赶回去!”   蛟二咧嘴一笑,“当然,冰珠压轴出场,就是让诸位见识见识它操控海水的本事,现在不上,更待何时。”他掀起眼皮,觑了蛟六一眼,命令道:“去吧。”   蛟六是钦定的下任蛟主,他的地位远远高于蛟六,此时他们俩的地位反而调转了一般。然而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大潮上,无人察觉到了异样。   蛟六迟钝地走到窗边,颤颤悠悠地抬起手,手心的冰珠对准沧溟海,轻轻一扬。   海水猛地向东方倒流过去。   不是大潮的海水,而是东临城和滨海城之间八百里的海水!   哗啦——   蔚蓝色的水壁一起,骤然挡住了滨海城。眼下的滨海城,被东面而来的大潮和西面而来的八百里海水夹住,逃无可逃,而岛屿还在不断地往下沉。   因为蛟二的承诺,众人刚刚放松的心脏,猛地被一把揪起。   眼前的变故,众人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之间怔愣了。   跨海桥轰然倒塌,人头像饺子一样纷纷落海,一瞬之间消失在深渊巨浪。八百里海水西移,千帆万船东冲撞岸,码头狂澜横起,观潮的游客退却如兵溃,尖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年一次的观潮,顿时变成了万年难见的海啸!   所有人愤然站起,团团围住了蛟二和蛟六。   “你们......蛟族想开战?”   “你该不会以为区区大潮真能干出点什么事吧?可别忘了,滨海城上还有一个万佛宗的大乘坐镇!”   滨海城的修士猛然回过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边喘气边点头,“对,还有坐镇在,你们别想耍花样,等七权的人赶来,你们蛟族就等死吧!”   那修士登时冲到蛟六面前,想要去抢蛟六手里的冰珠,用冰珠操控海水救出滨海城。蛟六返身阻拦,不让他拿到。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去帮那修士对付蛟六。   推搡之间,蛟六浑身一抖,跌倒在地,连头冠都散了,乱发披下来,他似乎晕了一般,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一名修士鼓起勇气,惴惴不安地走到蛟六身边跪下来,想从蛟六手心抢走冰珠。他一拿到冰珠,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一喜,他抬起头,刚想站起身,陡然愣住了。   欣喜的神情消失在脸上,变成了极度的惊恐。   身后的人察觉到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   那修士大喘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离“蛟六”,指着“蛟六”大声道:“这家伙......他不是蛟六!这是滨海城的坐镇!”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联想起今日的种种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蛟族的阴谋。   滨海城的修士冲上前,一把提起蛟二的领子,怒声道:“混蛋,你们特地选在今日开拍卖会,引走滨海城里的修士都是计划好了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在滨海城搞大屠杀吗?”   一盏茶之前,大潮未至。   王负棘恰好飞过了跨海桥,抵达了滨海城大门口。然而没有通行许可证,他被堵在了滨海城外。   王负荆催促着他冲进去,王负棘一脸无奈,苦兮兮地解释道:“祖宗哟,时代变了!我这么冲进去,会被关进牢里!”   王负荆的神色越发沉重,眼神不停地瞟向东边的大潮,他喃喃道:“没时间了。”   轰隆——   一连哨塔没能张开阵法,被大潮一口吞下。紧接着,滨海城外围爆炸声连起,岛屿下沉,海水上漫,城门口、城楼上所有人顿时陷入了惊慌之中。   滨海城内外的人族纷纷逃出去,越过跨海桥朝东临城跑去。   东西两面海啸夹击,滨海城被包围的最后一瞬间,王负荆及时一头扎进了城内。   另一边,城墙外的暗道。   方天和青鲨原本来不及出城,在被包围的最后一刻,方天从身后推了青鲨一把,方天被堵在暗道内,而青鲨逃离了滨海城。   作者有话说: 第202章 202 封城   ◎试试不就知道了◎   滨海城外。   和光咬紧牙关,一字一字,质问道:“滨海城里有五百万人,你们......海族是想开战?”   蛟六的神色与眬归城初见时如出一辙,淡漠冷峭,连声调也没有丝毫起伏,说的话还是先前那般的陈词滥调,没有多一个字。   “你该进城了。”   和光气笑了,“怎么着?杀我还得挑地方,嫌这儿荒凉,进去多拉几个人陪我上路?”   她的话半讽刺半玩笑,他连眉头也没眨一下,一步步逼近她。   和光警惕地盯着他,慢慢往后退去,冰冷的海水漫上来,冻得刺骨。然而这不是办法,她才元婴期,蛟六已经大乘巅峰,她和他之间隔着两层修为差距。   这家伙,一个指头就能摁死她。   “喂,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你们这一次手笔可不小,老蛟王真这么想不开,打算攻上大陆?海里这么憋屈,想上来透透气?”   他没有任何反应,脚步都没顿一下。   和光继续往话里添柴加火。   “沧溟海是海族的主场,人族不好出手。大陆可不是你们的主场,鱼虾爬上岸,能不能活可不好说。就算你们能攻下滨海城,攻下东临城又如何?你们撑得了多久?就算把沧溟海里的所有海族虾米全摆上来,迟早也得被打回去。再说了,这两座城市也没什么值得你们出手的东西,难不成下边也埋着一个眬归城秘境?”   他依旧没有反应。   和光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出蛟族出手的原因。她开始胡乱猜测起来,看看能不能踩中一个点,或者激起他任何反应。   “还是说老蛟王想给蛟四报仇,报仇没必要闹这么大吧,我听说蛟族没这么在意这个儿子。前段日子,蛟族领地里闹出挺大的动静,似乎是丢了什么宝物,就连老蛟王都出动了,你们是在找那东西?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能帮帮你。”   冰寒之气扑面而来,高大阴沉的阴影完全罩住了她。   他垂眸瞥了她一眼,“进城吧。”话音刚落,覆着深蓝色鳞片的手就要朝她袭来。   听到他的话,和光顿时脑子一激灵,他为什么要她进城?她进城,对他有什么好处?进攻大陆,应该悄无声息地爬上岸,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地攻打滨海城。   蛟族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   她心头一动,线索登时串连起来,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他。   “人质。”   即将覆上脑袋的大手一顿,和光看准机会,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   “我,和滨海城的五百万人都是你们的人质。”   他的眉毛轻微地描了个勾。   她轻笑一声,“滨海城是万佛宗的属城,我是下一任堂主,你们逼出万佛宗执法堂高层。蛟六,你们太心急了吧。在万佛宗脸上扇巴掌,甚至不惜挑衅整个人族,闹得这么大,你们的目的肯定不止是化龙功法吧。让我猜猜,你们还想要什么?”   他的眉毛上覆上了一层冰霜,脸色却依旧那般淡然。   “龙族是天道所钟,是海里的霸主,化龙功法被你们认定为海族的至高功法。再怎么厉害的功法,修的生灵多了,也不厉害了。眼下龙族就算回归坤舆界,瞧它们那样,万年也放不出个屁,不足为提。可蛇族不是。”   “十万大山,蛇族的势力已经能和豹族分庭抗礼,若它们也得到化龙功法,为了修炼,你说蛇族会不会举族迁往沧溟海?我猜肯定会。听说在眬归城时,你和蛇族的左鸷做了个口头约定,蛟族不下海,蛇族不上陆,这话真是笑掉大牙。”   “蛟六,你们不仅想要万佛宗同意龙族回归,恐怕还想要蛇族退出化龙功法之争,你们未必想得太美了。”   他仍旧那么看着她,淡淡吐出一句话。   “那又如何?”   和光扯了扯嘴角,嘲讽地笑了笑。   “就凭我和滨海城五百万人,筹码少了点。万佛宗执法堂那位,可是为了万佛宗的利益和地位,亲手把自己师父送上天曜战场的人。那般狠辣的人,你觉得他会在意区区五百万人,在意区区一个下任堂主吗?他那样的人,逼迫不得,跪在他面前摇头甩尾说不定更有用些。”   蛟六半阖眼皮,右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试试不就知道了。”   四周升起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气,和光刚想撇开肩膀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她都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她就浑身失重,被抛上天空,眼里倒映出倾覆而下的海水。   她被丢入滨海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上方,是一脸冷漠的蛟六,他甚至没给她一个眼神。   更上方,是汹涌澎湃的大潮,气势汹汹地朝着滨海城内扑来,宛如一张深渊巨口,舌头已经伸进了城内。   细碎的水滴哗啦哗啦落下来,像是火山的岩浆,每一滴,都溅起了一片尖叫声。   痛苦声求救声从滨海城的各个方向响起,城墙上一片骚乱,防守的修士们群龙无首,完全无法支起任何防护结界。   深渊巨口合拢,海水涌进滨海城的前一刻,蛟六轻轻一抬手,一个气泡从他指尖冒出,浮上空中,猛然变大,啵地一下罩住了整个滨海城。   尖叫声嘎然而止。   倾覆而下的大潮被气泡挡住了。   滨海城外,暗道。   青鲨呆滞地浮在水上,短短一瞬间,他眼睁睁了滨海城沉陷的过程。哨塔的防护阵法没能张开,大潮翻滚而来,滨海城外围爆炸声四起,岛屿下沉,海水吞没。   他的瞳孔里,还倒映着暗道里的那一幕。   滨海城沦陷的最后一刻,方天推开了他,把他推出了滨海城,而方天却被留在了暗道里。   方天还活着吗?滨海城到底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慈幼局的大家会怎样?   青鲨浑身颤抖起来,心头如坠冰窖,脑子里充斥着繁杂无序的问题,完全没办法进行有效的思考。   哗啦——   海浪扑面而来,不是从西面、沧溟海的方向,而是从东面、大陆的方向。   呼救声传了过来。   青鲨闻声望去,海水里人头涌动,跨海桥只看得见最上边的扶手,连扶手也慢慢沉了下去。紧接着法术五光四射,海里的人开始自救,岸上的人也纷纷伸出援手。   青鲨脑子混沌,被一根绳索套住脖子,给拉了上去。   “孩子,没事吧?”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大,青鲨被狠狠一摇,彻底摇醒了。   他猛地回过神,码头被冲毁得一塌糊涂,几乎看不出原本井然有序的模样。   他不禁喃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救出他的人叹了口气,“听说是蛟族干的,拍卖会的修士抓住了蛟二,正打算把它移交......”   接下来的话,青鲨没有听进去,他脚尖一转,立即朝东临城的执法堂奔去。   “得赶紧......赶紧告诉万佛宗才行......”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殿内昏暗,连一盏灯都没亮。   “呵。”一声冷笑刺破沉寂的空气。   “冰珠操控海水失误?什么狗屁话。”   啪——   西瓜把文书往桌上一撂,“混账!”   明非拿起文书,细细看了一遍,也嘲讽地笑了一声。“狗屁话是狗屁话,混账事是混账事,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西瓜眯起眸子,瞥了他一眼。   明非握紧文书,手背青筋暴起,语气带着隐隐地威胁,“我们已经折了一个薛孤延,折不起和光了。观邪至今没回消息,怕是也落在了蛟族手里。况且滨海城里有五百万人,万佛宗十几代人的经营。”   西瓜垂下眸子,“我再想想。”   两人都没说话,内殿陷入寂静,明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开门的前一刻,身后又响起了冷冰冰的话语。   “海里的东西,敢威胁我们一次,就敢威胁我们两次。”   明非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西瓜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   “明非,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输给我吗?这一次,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不想一次失去三个下属。”   同一时刻,盛京王家府邸。   王家家主再一次召集了族老会议,讨论的就是滨海城的事情。   “海族那群东西,困住了滨海城又没打进去,肯定是想逼迫万佛宗,让万佛宗投龙族回归一票。万佛宗一就范,无相魔门肯定也得乖乖低头。”   “眼下,同意龙族回归的势力和不同意龙族回归的势力几乎对等,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拥有决定性的两票,它们一投降,龙族回归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蛟族的诉求只有化龙功法,万佛宗就算想攻过去,也没宗门会站在万佛宗那一边。毕竟那些小宗门看中了眬归城秘境里的宝物,也乐见其成,都等着万佛宗乖乖低头呢。”   “我们得先联系万佛宗,不能让万佛宗就这么同意了。万佛宗的西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狠人,说不定这次不会低头。”   ......   几人扯了许久,说着说着,大门被急急敲响了。   王家家主吼道:“别敲了,等会儿再说,正开会呢。”   门外那人依旧没停,大声喊道:“家主,急事!”   “什么急事?”   “少家主在滨海城!”   “什么?”门被从里边踢开,众位族老纷纷围住报信的人。   “那小祖宗哟,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王家家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那老祖宗呢?”   “老祖宗也在滨海城里!”   作者有话说:   西瓜:师叔把一整根蛟筋都给你了,你居然这么想师叔!   和光:难道不是吗? 第203章 203 狂欢   ◎他们,滨海城的所有人,都是瓮中之鳖◎   大潮袭来之时,多鱼正在跨海桥上修缮桥墩。他灵活地翻了个身,躲在石柱的阴影里,避开金丹修士的视线,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即将到来的大潮。   “多鱼,别偷懒了,上头的金丹管事发现,又要解雇你了。”   下方,胡须大汉压低声音警告着,他俩是多年的邻居,一直相互照应。   多鱼冷哼一声,甚至故意放大了声音,“什么就又要解雇,他本来就要开了我,肯定是那天的尼姑,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看我不顺眼。”   胡须大汉叹了口气,似乎要再劝几句。多鱼昂起头,拒绝再说一句话,眼睛直直地望向东边的哨塔。   对于滨海城的岛民,尤其是他这样每日为钱财食物碌碌操劳的底层混子,每年一次的大潮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看也少不得什么。   但他就是喜欢,他喜欢大潮倾覆而下的汹涌刺激,他喜欢大潮狠狠撞上防护阵法、而被迫回巢的壮阔恢弘。   痛击大潮的那一刻,他仿佛化身为那面连天接地的屏障,仿佛万物都在他手中,都在他脚下。   多鱼死死地盯住哨塔,心脏砰砰直跳,脑子热血上涌,他等待着大潮扑来的那一瞬间,他将化身那面仿佛阵法,张开臂膀,拦住摧山搅海的大潮。   轰隆——   臂膀断了。   多鱼猛地瞪大眼睛,全身鲜血回流,耳畔满是嗡鸣的声音,他登时翻身下去,一把拉住胡须大汉,不顾胡须大汉的惊讶和不解,迅速往桥上冲。   “快走......快回城......”   多鱼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他的声音肯定在发抖,他的嘴唇滑不溜秋,几乎不能合拢。   胡须大汉上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锤子,念叨着等会肯定要挨骂。   两人翻身上桥的那一刻,蓝色的天轰然塌了,正在急剧地往下跌,哗啦哗啦——多鱼突然明白了“沧海一粟”地意思。   砰——锤子掉下,随之落地的还有一脸惊恐的胡须大汉。   桥上的秩序陡然一乱,有人急匆匆地东临城的方向冲,有人火急火燎地往滨海城里赶。半空中的修士原本还在艰难维持秩序,急忙张开跨海桥的阵法。   滨海城爆炸、下沉一系列变故接连蹦出,修士们再也维持不住了。   多鱼拉住胡须大汉的手臂,催着往滨海城里冲。游人散客能逃离滨海城,他们不能,他们的家还在滨海城里,他的老娘,胡须大汉的老婆孩子都在里边。   就算滨海城沉了,他俩也得跟着它一起沉,抱着老娘孩子一起死。   岛屿下沉的速度极快,他们几乎是贴着大桥倒塌的边缘撒腿狂奔,最后一段路还差几十米,岛屿已经沉下了三丈左右,凡人之躯的他们跳不过去了。   滨海城即将被大潮淹没的那一刻,他们被一阵风推了一把,吹进了滨海城。   多鱼扭头望去,监修的金丹管事撑起一面屏障,护住了身下的凡人,紧接着一片浪潮袭来,他们都被卷进了大潮中。   他们死没死,多鱼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一个透明的泡沫罩子罩在天空上,仿佛一双巨大有力的臂膀,挡住了呼啸而来的海水,也挡住了所有想要进城的人。   那些人一脸惊惧,不停地敲着罩子,想要进来。多鱼想,如果他们能说话的话,肯定是在哀求。最终,他们的嘴里喷出白花花的泡沫,眼里失去光亮,身体随波浮了上去。   罩子外的人一个个被冲散了。   可是,外面的身影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那些身影皮肤微蓝,一脸凶神恶煞,它们甚至没敲那罩子,轻而易举便穿了过来。   “海......海族!”   冲进城的人们刚松口气,心脏又顿时提了上去,纷纷四散逃开。   多鱼猛然回神,揪住一名巡守修士,质问道:“那个罩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拦住了人,却没拦住海族,你们怎么办事的?”   巡守修士也是一脸慌乱,他的话语磕磕绊绊,“那......罩子不是我们......不是万佛宗的阵法。”   多鱼的后脑勺就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几乎要站不住脚。   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和哀求声,刀枪捅入肉块的噗嗤声,痛嚎声和狂笑声......一曲曲哀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滚滚而来。   那个罩子,那个拦住骇浪惊涛的罩子,不是保护的臂膀,而是猎杀的囚笼。   巡守修士摸出弟子玉牌,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似乎自言自语能让他镇定一点,“发出去啊、发出去啊!为什么发不出去!为什么联系不到万佛宗本部,坐镇呢?滨海城执法堂怎么还没派人来!”   多鱼咽了咽喉咙,上前一步,问道:“我们有支援吗?”   巡守修士不住地吸气,眼里的绝望之意比多鱼更甚,“消息发不出去,罩子阻断了外界的联络。滨海城执法堂发来消息,坐镇不知所踪,目前我们只能靠自己撑住。”   海族的狂笑声已近在眼前。   巡守修士吩咐多鱼两人往快逃,他握住武器,朝着海族攻了过去。巡守修士的实力肯定不弱,但他一人如何敌得过成群的海族,不过一会儿,他就被海族层层围住。   多鱼握紧拳头,拉上身旁的胡须大汉,催促快逃。胡须大汉浑身打颤,连带着多鱼的手也打起颤来,他的脚就像死死钉在地面一般,怎么拉也拉不动。   胡须大汉语气里带着哭音,“多鱼,我.....我好怕......”   多鱼狠狠淬了一口,拉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城内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怕也没用!别哭了,你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不赶紧回去赖在这儿......”   “小心!”远处传来巡守修士的叫喊。   海族的狂笑声骤然近在眼前。   多鱼刚想回头,手臂被狠狠一推,噗嗤——刀剑入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胡须大汉嘶哑的哀嚎声。   多鱼心头一跳,他怔怔地回身望去,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胡须大汉半跪在地上,胸口冒出一柄剑,鲜血哗啦哗啦地往外喷,他的手臂还维持着推开自己的动作。噗嗤——胸口的那柄剑又缩了回去。   砰——他被一脚踢倒,他身后的海族甩掉剑上的血,恶心的鱼眼睛瞄上了自己。   海族踏过胡须大汉的身体,朝着自己走来,多鱼想要逃,可是他也被冻在了地上,双脚打抖动也动不了。   海族高高举起剑,剑尖离他的眼睛只剩一寸时,海族浑身一抖,鲜血从它的额头滑落,一道血线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双脚,它被劈成了两半。   两瓣身体倒下后,露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劈开海族的那人赫然是几日前监修的女和尚——和光   她瞥他一眼,“快逃!”说完,便去对付其他的海族。   多鱼没有逃,他跪着爬到胡须大汉的身边,想要堵住胸口的伤,却怎么也堵不住,“无浪......无浪......你不要死啊,你死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一只沧桑的手按在他手上,无浪朝他摇了摇头。   无浪张开嘴,似乎是想说话,却只吐出大片大片的血液,血液吐完,嘶哑无力的声音才吐出来。“多......多鱼啊,我救了你。”   多鱼点点头,紧紧地回握无浪的手。   “我要死了,我媳妇、我孩子只能托给你了。”   多鱼喉头哽咽,哭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无浪温柔地看着他,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会照顾好嫂子和侄女,有我在一天,就有她们在一天。有我一口饭吃,就有她们一口饭吃。这个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会......”   无浪闷笑了几声,“我不说,今儿的事你就要梗在心里。我说了,敞开来说,你就好过了。用我一条命,换你小子后半辈子照顾我媳妇儿闺女,怎么着也是我赚了。”   多鱼哭着咳嗽出来,“搞什么鬼,你到死了还在替别人着想......”   他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话没能说完,双手交握之间,对面的手松开了。无浪的眼里没有了光亮,唇角却浅浅地往上扬起,他伸出手,合上无浪的眼。   那边,女佛修已经解决了所有的海族。巡守修士静静地躺在地上,看起来也死了。   她捡起巡守修士的弟子玉牌,沉稳地发布着命令,重新部署着防御位置。   她的语气和神色十分镇定,安抚了玉牌另一边的修士,可多鱼一点都没感受到安心。她不过是个元婴期,顶住大潮的罩子,可不是元婴期能扛的。   多鱼问道:“大乘坐镇呢?”   她轻轻觑了他一眼,似乎没有隐瞒的打算,“生死不知。”   “扯淡,我今早儿还看见他!”   “假的,那是蛟族的蛟六。”   多鱼暗骂一声,又想问些什么,她却扭开了头,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他的问题。   “你往岛中心的执法堂逃,那里安全些。”   多鱼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岛中央上空的人影,“你没瞧见那家伙,天上的罩子估摸就是他撑起的,他那副样子,可不像个人。”   “那是蛟六。”   “那你还叫我往......”   狂笑声再一次袭来,这一次的海族比之之前更多。罩子外面,密密麻麻铺满了海族的身影,就像是夏夜灯笼外的飞蚊一般,嗡嗡嗡地震天响,叫人一眼望之生寒。   她抽出一根金色的绳子,“海族从滨海城的四面八方冲来,从外往里席卷式进攻,中心比外围安全许多。我估计海族进攻到一定范围会停止,但我不确定它们要进攻的范围有多大,你往里边逃,总能逃进安全范围。”   说完,她挥着绳子,一头扎进了海族群里,不见身影。   多鱼狠狠地跺脚,看了一眼无浪的尸体,又看了看满地的海族尸身,他捡起一把海族的剑,拔腿往滨海城中心逃去。   那个女和尚说得不错,滨海城的每个方向都涌进了众多海族。   可是,不是每一个方向都有一个元婴期的她能挡住,不少方向已经失守了,海族从小巷里、从屋顶上攻了进来。   就像无形的蛛网一般,走错一条路,踏错一步,就会一头扎进网里,被死死缠住,被海族吸干每一滴血。   它们搜遍每一间屋子,掀开每一尊水缸,踢烂每一个衣柜......握着刀剑捅来捅去。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它们没有放过视野范围内的任何一个人。   听着肆意放荡的狂笑声,多鱼忍不住想起小时候。他刨开蚂蚁的窝时,也是这么笑的,他把开水灌进洞里时,也没有放过一只逃出来的蚂蚁。   这不是战争,不是进攻,而是胸有成竹的扫荡,是肆无忌惮的虐杀。   头顶的罩子,挡住了所有的援助,阻拦了所有的逃离。   他们,滨海城的所有人,是瓮中之鳖。   所有藏起来的人,都被海族揪了出来,没有揪出来的,化成了红刀子上的血。   海族操起拗口的人语,命令人们往岛屿中心跑。   人们一脸惊惧,不敢相信残忍狡诈的海族,往岛外的方向跑去,变成了街上一坨坨肉块,变成了它们嘴里的一口口佳肴。   人们终于听话了,扭头往岛屿中心跑去。   海族的狂笑声越来越远,人们的脸上刚露出死里逃生的笑容,紧接着后颈一痛,视野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高。他们看见空荡荡的脖颈,喷薄而出的血液。然后视野一顿,这颗蹦出来的脑袋串在一柄刀上,刀的另一头,是海族狡黠残忍的笑容。   多鱼逃跑的路上,看见了许多熟人,东门卖菜的李大妈、街口剃头的王大爷、卖假酒的曹叔、学堂里假正经的谢师傅......   他们都是世世代代居于滨海城的岛民,他们都是互相照拂着过来的。   这条从家到跨海桥的路上,这条每日上工必定经过的路上,这条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早晚两次问候的人,那些曾经热络的笑容、曾经死板的面孔、曾经狡黠的弯眉、曾经叹气的苦笑......都定格在同一个表情上——惊恐万状的绝望   李大妈光溜溜的躺在一堆菜里,白肉夹青菜。王大爷被剥掉了头皮,他一动不动,头顶的血液还在哗啦哗啦流。曹叔被淹在酒缸里,酒缸上压着块大石头。谢师傅挂在歪脖子树上,变成了一个书袋,白花花的肉里放着血淋淋的书。   春大娘的女儿抱着布玩偶,嚎啕大哭,嘴里大喊着“娘——阿娘——”   她的阿娘就在旁边的巷子里,衣裳不整,身上、腿上鲜血横流。   多鱼脚步一顿,想要上前拉一把,可又马上停下了,因为一只蓝色的手已经摸到了女孩的头顶,女孩的哭声变成了大叫声......   多鱼咬紧牙关,逼着自己跑开了。   他救不了!他打不过!他只是个凡人,一个每日靠着万佛宗救济送钱的烂人,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垃圾......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卧病在床的老娘。   他答应过不浪,他要照顾嫂子侄女,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砰——   背后冷不丁被踢了一脚,他踉跄地倒在地上,斜刺里闪过一片寒光,他心头一跳,忙不迭偏过头,刺拉——刀子贴着脖子捅进土里。   身后传来古怪的海语和讽笑。   一束束头发盖在多鱼脸上,他强忍住心底的恐惧,拂开头发,是一张狰狞恐惧的脸。   他尖叫一声,立即后退几步,一、二、三......六个,那把刀上整整齐齐串着六个人头。   倘若他方才没躲开,他就是第七个。   那海族龇牙咧嘴地笑笑,“怎么不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4章 204 英雄救美   ◎我不打女人和小孩◎   大乘坐镇生死难料,观邪师叔下落不明,东临城的拍卖会引走了滨海城的大多高阶修士。滨海城执法堂弟子,一部分驻扎在哨塔,怕已成了海族的饵食。   方才传来消息,镇守执法堂的五名化神期弟子,魂灯已灭。   岛内实力最强的居然只剩下元婴期的她。   目前,和光手里的兵力只有城墙上的巡守弟子和执法堂大殿的防守弟子,数量不多。她已经下令全体出动,救下岛民为第一要务,尽量避免与海族的争斗,保持兵力。   罩住岛屿的气泡外,成群结队的海族军队虎视眈眈,他们杀得再多,也杀不完所有海族。   和光清除了眼前的海族,护送着这片地带的凡人抵达执法堂大殿之后,只身前往岛屿中央——蛟六浮在半空,似乎在对透明气泡施法。   她感觉哪里不对劲,若是想拿滨海城的五百万人当人质,海族不该对人族动手,它们绝不该地毯式地残害每一个人族。   她冲到岛屿中央,大喊道:“蛟六,现在的局势可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恍然无觉一般。他身上缠绕着一根根锁链,不断延长至上边的罩子上,好似他撑住了整座岛屿的气泡。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脚下一跺,转瞬便飞至他眼前,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岛上的惨叫声愈发凄厉,她顾不得许多,提气运掌就要打醒他,好好谈谈此事。一掌刚挥出去,劈歪一根锁链,他的眼皮动了动。   和光再加把劲儿,直直朝他面门攻去,这时身后传来极猛的风声,她连忙侧头,一把小刀划断了几缕头发。   小刀即将刺上蛟六的前一刻,刀身一转,又向她冲了过来。   她一掌劈开小刀,刀身极硬,没能劈断,仅仅转了个方向劈飞了。空中不好迎敌,她只得落地,找出操控之人的方位。   “秃驴,你出自杀戮禅?”   拗口的人语,杀戮禅三字却异常标准,甚至连音调都一模一样,想必说话之人时常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那海族坐在墙头,一腿曲起,一腿随意放下,他紧紧盯住她,身边飘浮着十多把小刀。   蛟二,被西瓜师叔抽走蛟筋的蛟四的同胞兄弟。   和光甩起碧玺海蓝宝念珠,警惕地看着他,“不,我出自嗔怒禅,目前是滨海城的最高管事,道号和光。”   自她说出嗔怒禅后,他便移开了目光,连最高管事四字也没能再次引回他的兴趣。   蛟二烦躁地皱了皱眉,朝她摆摆手,“不是杀戮禅就算了,我不打女人和小孩,你滚远点,别来打扰蛟六。”   和光冷笑一声,“若我非要打扰呢?”   他抬起下巴,笑得有些嘲讽,“我对女人小孩不感兴趣,你既然非要把脸凑上来,也别怪我不客气。”他打了个响指,十几把飞刀登时朝她冲了过来。   老蛟王的几个儿子中,蛟二排名第二,修为只到元婴期。   和光接了几招下来,估摸着他们两人的实力应该差不了多少。   这些飞刀不知是什么什么材质,极为坚硬,哪怕她开了金钟罩,被它一划,也不免在身上留下痕迹。她鲜用武器,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一时之间扛不过这么多路数诡异的飞刀。   这家伙也极其恶趣味,好几次飞刀本能划伤她的筋韧脖颈等关键部位,却都没有下手,一刀一刀只朝着她的脸冲去。   蛟二懒懒地坐在墙头,几根手指轻轻拨拉着,饶有兴趣地指挥飞刀,对着她的脸画画。   脸上不知被划了几刀,即使没什么痛觉,她也忍不住怒骂一声。   龟孙子。   她抽出一百零八颗碧玺海蓝宝念珠,拔出里边的蛟筋,挥开身边的飞刀,一把朝蛟二打去。   蛟筋拔出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是短暂地失神一般,没有立刻跳开,被蛟筋直击肩膀,蓝色的血液立刻晕湿衣裳。   和光正准备再给他一击,他却直接挨上这一击,趁机握住了蛟筋。   他握紧蛟筋,与她分庭抗礼,神情有些狰狞,“老四......这条蛟筋怎么会在你这儿?你还说你不是杀戮禅的,你和西瓜那秃驴是什么关系?”   她眯起眼睛,“我道号和光。”   他也眯起眼睛,“哪个?没听过。”   她咳了咳,“我是万佛宗执法堂的三把手,下任执法堂堂主。”   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嫌弃,“你干嘛的,关我屁事。”   他不是问她和西瓜师叔的关系嘛,她正在回答他啊,她回答得还不够详细?话说回来,蛟族此举不就是为了困住她和滨海城的五百万人当人质嘛?这家伙怎么会不认识她?她都说出道号了。   和光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些毛病。   “这条蛟筋,是西瓜堂主所赠。”   他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懂了,你早说嘛,你是那秃驴的老相好。”   和光:不是,你这根本没懂啊!   “等下,你想错......”她刚想解释,他抬手打断她的话。   “祸不及家人,我和那秃驴的仇,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等我宰了那秃驴,自会收回老四的蛟筋。”说完,他收回手,把蛟筋重新甩了回来。   和光瞥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又冲着空中的蛟六冲去,可是那些飞刀紧追不舍。   “我找蛟六有事,闪开!”   他指挥着飞刀,阻止她上空,“他眼下没空,你有什么事,找我也一样。”   实在找不到上去的缝隙,和光只得一边打一边说,“蛟族不是打算拿滨海城当人质嘛?可你们的手下正在外边大开杀戒,这可不像是人质该有的待遇。”   “哈?”他挑高眉头,“什么叫大开杀戒,它们不过是把人族往岛屿中心赶。”   和光不说话,四下倏地安静下来,远处的惨叫声传了过来,浓郁的血腥味也飘了过来。   蛟二脸上没露出一点难为情,还是那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鲨族那些家伙下手没轻没重,可能玩过头了。我吩咐过,不要杀害女人和小孩。”   和光狞笑,“没轻没重?你不妨亲自去瞧瞧。”   就在这个时候,西边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一束红色的火光直冲云霄。   岛屿西面,多鱼已经逃了很久了,可还是没能逃出海族的手掌心。   他倒在地上,脖子紧贴着一把锋利的刀,凌乱的头发打在他脸上,六个绝望的脑袋直直看着他,他即将成为第七个。   在多鱼看来,海族都长得差不多,他实在无法分清这个海族的种类,只能从它又尖又长的鼻子推断,这只可能属于鲨鱼族。   头发拂过他的面庞,刀被鲨鱼抽了回去。   鲨鱼挥起刀,又劈头盖脸地砍来。多鱼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可是他已经逃了许久,体力本就不及海族,现在更是疲累不堪,躲了几次之后,被鲨鱼逼进了死角。   长刀再一次举起,鲨鱼的狂笑声盘旋在耳侧,锋利的刀尖直直朝他刺来,那一点白色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他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白色光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火焰,火红色猛地挤进他的视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满了整个视野。   多鱼大喘几口气,眼神缓过来之后,慢慢地眨眼。   那把刀已然折断,刀上原本串着的脑袋不见踪影,蓝色的鲨鱼变成了乌黑色。多鱼忙不迭站起身,带起的风吹过鲨鱼,黑色的身影化为烟灰、消散在风里。   街角处,整整齐齐摆着六个脑袋,毫发无伤。   多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刚刚死里逃生,浑身忍不住颤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喂——”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一人站在巷子口,浑身缠绕着红色的火焰,他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招手,示意多鱼赶紧过去。   多鱼明白了这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敢耽搁,连忙跑了过去。   一出巷子,多鱼看见那人身后站着一列人,挤满了整个街道,他们团团聚在一起,整整齐齐站在那人身后。多鱼认出来了,他们都是滨海城的岛民,脸上浮现着和他一样的惊惧不安。   多鱼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成为了一列人中的一个,他们朝着岛屿中央行去。   一路上,领头那人又捡了不少人,有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也有身受重伤的执法堂修士。红色的火焰,俨然成为了安心的标志。   海族藏在巷子墙角,死死地瞪着他们这一队人,又不敢冒头。一冒头,就会被火焰烧成灰烬,而领头那人从始至今都没瞥它们一眼。   多鱼听队伍里的人说,领头那人叫王负棘,是盛京王家的少家主。   这时,领头的王负棘骤然停了下来,他捏住下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这样不行,速度太慢了。”   他伸出左手,往手腕上轻轻一划,红色的血液瞬间流了出来,从伤口中,他缓缓抽出一根枝条,紧接着一甩。   火光冲天。   热浪扑面而来,多鱼承受不住,只能闭上了眼睛。   红色的火焰顺着街道蔓延开来,一丈一丈、一里一里,绕着滨海城又画了个圈,圈住岛内的所有人,隔离了所有试图侵入的海族。   透明罩子内,熊熊大火又罩住了一层,它仿佛有意识一般,烧死了范围之内的所有海族,护住了范围之内的所有人族。   岛屿中央的和光,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火圈燃起的下一刻,王负棘就闪身到了她身边。   她皱紧眉头,只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她明明否决了他的通行许可。   他咧嘴一笑,“你那什么表情,我要不在,你今儿可没法收场。英雄救美,不开心嘛?”   她内心忧喜交集,不知如何回应。   上方传来冰冷的话语。   “如此甚好,人质又多了一个,还是凤族眷属王家的少家主。”   蛟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垂下眼眸,淡漠的眼神落在她和王负棘身上。   作者有话说:   王负棘:英雄救美,不开心嘛?   和光:傻逼。   蛟六:赚大发了!王家也得按头答应!   帅不过三秒——王负棘   ###   ### 第205章 205 原则   ◎化龙功法?那是什么?关我屁事。◎   不知过了什么时辰,也不知下沉了多深。   没有一丝光芒能穿过海水照到岛屿上,此时滨海城的光亮全靠街道上的夜明珠撑着。鳞次栉比的房屋清晰可见,头顶之上、罩子之外的景象却昏昏不可察。   罩子外,偶尔拂过几束黑色的流线,或许是深海的某种海草。远一点的地方闪过几粒光亮,或许是一些会发光的海星。   这是凡人眼里的海底。   在和光眼里,岛屿沉下了五百丈,就算凡人能钻出透明罩子,也没法游上水面,更别说深海里虎视眈眈的海族军队,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罩子。   蛟六立于岛屿中心的上空,身体四周缠绕着百来根锁链,锁链纷纷四散开来,另一头连在罩子上,似乎是靠这些锁链撑住了这个罩子。   滨海城方圆十五万公顷,五百丈的深海水压,蛟六若是没用任何灵器,以自身灵气撑起了这个罩子的话,那他的实力当真可怕。   蛟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淡漠地俯视着底下的他们。   “如此甚好,人质又多了一个,还是凤族眷属王家的少家主。”   反对龙族回归的势力主要是昆仑剑宗和盛京王家,尤其是王家,三万年前他们和龙族有灭族之仇。眼下王负棘也被囚住,王家极有可能摇摆不定,撤回反对的决定也说不准。   王负棘看了看和光,又看了看空中的蛟六,似乎明白了当前的局势,想通了这一层关窍,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和光上前一步,对蛟六说道:“蛟六,我不知道你们海族的人质是怎么当的,但我们人族的规矩可不是这么算的,你的手下......”   她话没说完,他已然收回目光。   他浮在半空中,摊开两条手臂,手指延伸出无数条灵线,系在百来根锁链上,紧接着手掌猛地握紧,锁链瞬间绷紧,往岛屿中央的方向拉扯过来。   轰隆轰隆——   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缝隙,房屋上的瓦片哗啦哗啦地往下掉,倒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   砰——   街道上的夜明珠受到损伤,骤然暗了下去。   黑暗中,轰隆轰隆的声音更加响亮刺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过了一会儿,地面震动猛然停下,倒塌声也停了。蹭——夜明珠一个个亮了起来。   和光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瞪大眼睛,喉头干涩起来,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王负棘怒骂一声,脚下一点,朝蛟六飞去,被一指头按了下来。   空中的锁链扯紧,罩子缩小了一半。罩子之外,层层房屋、条条街道往深海沉去,一具具尸体、一个个人族满脸惊恐地往上浮。   他们的脸庞、身体被挤压变形,海水不停地灌入口内、鼻内、喉咙内,咕噜咕噜地气泡冒出来,他们拼命扑腾着双手双脚,却什么也做不到,似乎连向哪个方向游都分不清。   黑暗中,潜伏已久的海族缓缓接近。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和光听不见罩子外的声音,看着海族尖锐的牙齿在血肉之间一张一合,她的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声音,甚至比人们的惨叫声还要清晰。   一片片红色的血液泼洒在罩子上,又瞬间被深海的水流冲刷干净。   残肢断臂、人不成人。   数不清的海族蜂拥而上,登时咬成粉碎,一片片海水化为了血水。   缩小了一半的滨海城内,响起了阵阵痛哭声。   蛟六落在地上,语气淡淡,仿佛这一切和他毫无关系,不如说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我本要缩小气泡的范围,吩咐手下把城内人族驱赶到岛屿中心,或是哪儿出了意外。”   和光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里热血翻涌,她张开嘴,忍不住咳嗽几声,“意外?”气到极致,她反而忍不住想发笑。   蛟六没再看她,眼神移到蛟二身上。   蛟二一脸事不关己,“我吩咐过了,鲨族那些家伙死性难改。”   蛟六道:“回去后,你自领责罚。”他又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蛟六把滨海城的事务交给了蛟二,他脚步匆匆,或许是急着上岸同万佛宗和王家讲条件。   蛟二不耐烦地挠了挠头,“麻烦。”他扭头看向和光,“咱们就以罩子为界,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别出来,我的手下也不会进去。”   说完,他也抬步离开了。   这一场变故太大太快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从胸有成竹地拉起哨塔的防护阵法,到整个滨海城陷落人族死伤。   风波暂时歇下,和光竟有有些回不过神来,脑子昏昏沉沉,无数事情纠结在一起,理不清个思绪。   这里不是什么菩提秘境,不可能再一次推翻重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   方才消亡的生命,她所受到的威胁,都是真的。   这时,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一切本不能由她来干。这个事件的级别至少得西瓜师叔亲自出马,她连在一旁提建议的资格都没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观邪师叔下落不明,滨海城的最高管事只有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暂时稳下心神,仔细衡量事物的轻重缓急。她再次用玉牌召集幸存的执法堂弟子,清点人数,吩咐先将岛上的人族聚在一起。   之前,海族只进攻滨海城外围,岛屿中央的人族没有受到骚扰。眼下她手下的修士不多,毫发无伤的凡人反而更多。   她利用滨海城的大喇叭,通告全岛居民,发动起了所有凡人和修士。   凡人和医修先给伤员治伤,埋葬死者,尽可能利用所有的空屋,为从外围逃来的凡人提供安身之所。   修士分布到罩子边缘,打开执法堂的库房,尽可能布置防护阵法。挡不住所有的海族,但是至少在海族进攻前,能拦一拦。   目前岛上的最高战力——化神期的王负棘。和光没有安排他做任何事情,把他安置在了大乘坐镇的殿内,只求他保存实力。   和光心里明白,她所做的并无太大用处,仅能安慰人心。   若是蛟族下定决心灭了滨海城,她和岛上的五百万人族绝对活不下来。   他们的性命不掌握在他们手中,掌握在海族手中,掌握在天平另一边的万佛宗手中。西瓜师叔到底会不会接受海族的胁迫,其实她心里不抱太大的期望。   他那样的人,被逼入死角的话,反而会掀了这棋盘。   她把命令吩咐下去,岛内的修士和凡人活动起来。众人的情绪虽然还是惴惴不安,但是岛内没有海族,至少日子能暂且过着,不出乱子。   三日后,她正在研究滨海城地图时,弟子紧急推开大门。   “管事,不好了,蛟二带着大批海族冲进了安置区。”   听到这消息,和光脑子像是一柄大锤子狠狠敲了一下,蛟二不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嘛,他怎么会突然变卦,难不成西瓜师叔这么快就拒绝了海族的提议。   她一边吩咐弟子布防,一边朝着安置区疾奔而去。   安置区是另外空出来的屋子,用于安置那些从滨海城外围逃过来的岛民,他们的屋子都毁在了那场骚乱里,饮水食物都要执法昂统一安排。   她刚一脚踏进安置区,就听到了女孩的哭叫声。   “不要过来!不要......别碰我!”   什么玩意儿?   和光登时脑血上头,拔出蛟筋就冲了上去,“龟孙子,你......”   蛟筋刚挥过去,就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女孩蜷缩着身体,紧紧挨着墙壁,离她三丈处,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鲨族。鲨鱼两膝跪在地上,脑袋被一脚踩着,被迫给女孩磕头。   那脚,正是蛟二的脚。   他一脚按着鲨鱼,手指夹着蛟筋,扭头朝和光望来,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有事?”   和光没想到是这幅场面,骂人的话到了舌尖,只得吞下,她从他指间抽回蛟筋,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有什么事?不是说了井水不犯河水嘛?领着这么多家伙来想干嘛?”   蛟二踩着鲨鱼的脑袋,狠狠往下踢了踢。   “这不是来给你们交代了?我吩咐过了不要动女人和小孩,这些家伙违反了命令。”   他抬起脚,猛地挥下,咚咚咚,逼着鲨鱼又死死磕了三个头。   女孩缩在角落里,一脸恐惧。   和光眯起眸子,冷声道:“三千二百个人,你以为磕几个头就能了事?”   “放心,我也不是不懂规矩。那天我回去审过一遍,动了女人和小孩的海族都在这儿了,三百七十个,你点点。我今天带它们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带它们回去。”   蛟二脚下的鲨鱼浑身一抖,猛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蛟二,“什么意思?蛟少,你......”   脖颈边寒光一闪,一把小刀飞出,它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滚到了地上,脸上还保持着那不可置信的神情。   跪了一地的海族纷纷扭头,神情凶恶。   “蛟二,你可别忘了,我们是老蛟王请来的,攻打滨海城可有我们的功劳。”   “要是万佛宗不答应,或是人族下海救援,你们蛟族可拦不住这么多,到时候还要靠我们。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化龙功法,不要了嘛?”   “我们......”   “呵。”蛟二骤然暴出威压,镇住了在场所有海族,“化龙功法?那是什么?管我屁事。”   他抬起下巴,冰冷的眼神在它们身上绕了一圈,“宰你们,是你们违反了我的原则。”   地上的海族还想要说话,哗啦哗啦,落了一地的脑袋。 第206章 206 局势   ◎青鲨回来了!◎   海族困住滨海城后,向万佛宗传达了要求和筹码,然后人手一份递给了每一个有权参与龙族回归决议的势力。   海族有两个要求,一是万佛宗点头答应龙族回归,二是化龙功法只能交与蛟族,不得拿给其他任何人。   与此同时,海族也给予了四个条件。一是眬归城秘境开启后,蛟族不会拿任何东西,只要化龙功法。其次蛟族拿到化龙功法,滨海城的所有人都会平安上岸。三是蛟族保证不会再纵容海族骚扰滨海城和大陆的人族。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海族允许滨海城向东推移八百里。   滨海城是人族和海族的国界划分线,向东向沧溟海的方向推移八百里,八百里加八百里,也就是说人族掌控的海域整整翻了一倍,随之带来的海洋资源比之一倍还要多!   若不谈论滨海城的事情,这是一个极其值得的交易。要求与条件的天平,狠狠滑向了条件一边。   天平中心的万佛宗尚未表态。   龙族回归的阻力势力中,盛京王家由于王负棘的安全,暂时保持沉默。昆仑剑宗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反对,但这个交易终归是万佛宗和蛟族的私事,昆仑无从插嘴。倘若万佛宗打算掀了天平,和海族开战抢回人质,昆仑会不会出手相助也是值得商榷衡量的事情。   除了蛇族强烈反对之外,其他有权决议的势力都乐见其成。   万佛宗。   滨海城陷落的消息一传过来,嗔怒禅主李铁柱提着刀就要冲过去,幸好被隔壁峰的闭口禅主王小二看见,给挡了下来。掌门派人来给暂时劝住了,可瞧李禅主的架势,执法堂一旦冒出不好的苗子,他势必还是要提刀去救人。   老蛟王联合海族的其他几个渡劫期,联手闭合了滨海城,没有渡劫期修士能撕破虚空溜进去。   如今进入滨海城,只能穿过蛟六施下的透明罩子,可罩子禁止人族妖族出入,只准海族出入,所有出入的海族也都会被蛟二感应到。   透明罩子与蛟六的神识捆在一起,他一个念头,罩子就会消失,滨海城的五百万人族瞬间就会成为海底的食粮。   算起来,潜入营救的所有路都被堵住了。   万佛宗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咽下这口气,答应海族的要求。要不就拒绝,直接开战,靠武力抢回滨海城。   若是选择第二条路,那么万佛宗就要做好滨海城全体阵亡的打算。几乎不会有其他宗门的援军盟友,开战地点在沧溟海,万佛宗打过去也不会取得大胜。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个站在万佛宗一边。   滨海城的骚乱,不仅在执法堂上层中引起了极大的动荡,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中下层。   自从三日前被西瓜堂主传召后,尤小五心头一直惴惴不安,堂主就问了他一句话,“你想当堂主吗?”   要说不想,肯定是假的。但是,太早了,早到现在的他还没有细想这件事。他以为,多年后会是大师姐问他这句话。堂主这么问他,莫非大师姐......   无相魔门。   韩修离很急。   在眬归城的时候,渣渣光一个招呼也没打就把他丢在那儿,一开始他确实有点气愤,说好的一根线上的蚂蚱,结果她居然独自跳到了另一根线上。   滨海城陷落的消息传来,担忧的情绪登时把气愤压了下去,甚至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忍不住想,要是渣渣光去滨海城时喊了他一声,他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把他拉出来。   如今,蛟族、坤舆界的所有势力都在等万佛宗的回应,跪还是打。   若是打,无相魔门只能提供心理上的支持。   就算韩修离没问路掌门也清楚,魔修不擅水,作战地点又在沧溟海上,无相魔门派援军就是送菜而已。他救不了人,只能等一个结果。   一个时辰前,路掌门喊他过去,问了一句话。   “你和万佛宗的尤小五关系如何?”   一开始,韩修离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话异常耳熟,掌门似乎之前问过,当时掌门的话是“你和万佛宗的和光关系如何”。   想到这儿,哪怕韩修离再蠢,也明白了掌门的意思。   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万佛宗决定放弃她了?”   掌门叹了口气,“不知,但无论万佛宗作何选择,她活着回来了,滨海城一事的污点会永远钉在她身上。坐不坐得稳执法堂堂主的位子,可不好说。”   昆仑剑宗。   天曜大战将近,莫长庚早已辞去传送阵的职务,专心窝在销骨崖练剑。前段日子九节竹会谈,就昆仑剑尊夏枕风的责罚一事,擅自把莫长庚的佩剑换成了无双剑。   江在棠在昆仑山的这段时间,总是和莫长庚呆在一起。   他把无双剑借给莫长庚修炼,莫长庚教导他无双剑法。   近日他练剑时,脑海里总是忍不住翻起其他事情,无法专注在剑上。   莫长庚似乎看了出来,剑修的性子都直,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在想滨海城的事?”   江在棠轻轻应了一声,“抱歉,滨海城可能引起的变故太大了,我不得不去想,若是万佛宗答应了会如何?若是拒绝了又会如何?”   莫长庚收回无双剑的剑势,随手挽了个剑花,语气懒懒,“你都说万佛宗了,他们做出什么决定,你也没法左右,不如别想。”   江在棠不禁握紧了剑柄,“可是,我还欠她一个人情。”   “她?”莫长庚挑高眉头,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滨海城的人啊,莫非是和光?”   江在棠点点头,“若是她死......”   莫长庚摆摆手,“那家伙,你就不必担心了,她最擅长的就是绝处逢生,她搞就搞大事,在多方混乱之间总能找到活路。”   江在棠疑惑地皱了皱眉,“莫师叔,你怎么对和光......”   莫长庚咳了咳,生硬地打断他的话,“师侄,天曜大战前的这段时间,我要闭关练剑。你若要学无双剑法,直接去找剑尊便好。”   “可是,剑尊还在烦恼那邪修的事情。”   莫长庚挠了挠头,“别管他,他就是想得多屁事多,你直接敲上门就成。”   大衍宗。   在执法堂争夺中,封曜和步云阶两人把赌注押在了龙族回归一事上,封曜站在了龙族回归一侧,在眬归城时便紧密联系盟友。滨海城陷落的消息传来,这段时间他更是眉飞色舞。   无论万佛宗怎么选,龙族回归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厉害的便是万佛宗和蛟族干一架,打得两败俱伤,其余势力都是白捡便宜。   相比封曜,步云阶烦恼得多。   在眬归城时,他便慢了封曜一步,他个人不想希望龙族回归,但是拒绝龙族回归的一边似乎又没什么胜算。   最后的砝码本来在万佛宗手中,步云阶原想同和光道友好好商量,没想到她独自去了滨海城,落到了现在这个田地。   几日后,万佛宗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执法堂内殿,气氛剑拔弩张,一粒小小的火星子,就能炸开。   明非往西瓜桌上甩下文案,直言道:“八百里,八百里加八百里,万佛宗十几代人都没拿下这么广阔的海域,条件已经很丰厚了,你还在等什么?”   西瓜伸出手,直接把文案挥下桌。   “八万里又如何?蛟族今日让了,以后会成倍要回来。化龙功法的实力,蛟族为什么这么执着,你不是不清楚。”   两人都清楚,事情闹到现在,万佛宗的重点已经不在龙族回归上了。   掌门和长老们默许了龙族回归,最好拖到天曜大战以后,眼下先放着,逼着龙族多让几步。按龙族的罪责,它们就算回到坤舆界,也得乖乖在沧溟海底跪个几万年,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是,化龙功法可以给蛇族,可以给任何宗门,就是不可以给蛟族。   给了蛟族,就是亲手造出下一个“龙族”,沧溟海霸主重新回归,人族再无介入沧溟海的可能,大陆沿岸将永无宁日。   西瓜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明非一眼,“我们可以同意龙族回归,但绝不是被蛟族按头答应。”   明非拧紧眉头,试探地说道:“掌门那边怎么说?”   “掌门全权交给了我。”   明非轻笑一声,语气有些嘲讽,“他还真信你,那你要怎么办?”   西瓜摩挲着手指,声音放轻了些,“我要再想想。”   明非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着,“光......和光她可是下一任堂主,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我知道。”西瓜垂下眸子,思忖了一会儿,倏地抬起头,眼神锋锐得像一柄刀子,直直射向明非的心脏,“可是,不把私人感情带入任务是基本要求。副堂主,你的心太软了。”   明非听到这话,哑然失声。   就在这个时候,内殿的大门被急急敲响了。   “进来。”   话音刚落,尤小五不顾礼节,直接撞开了门,从狭小的门缝里挤了进来,匆匆奔到两人面前。   明非压下眉头,忍不住说了两句,“瞧你这样,哪有执法堂弟子的样子,稳重点,以后你......”   尤小五面色焦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断了明非的话。“师叔,方才嗔怒禅的弟子青鲨回来了!”   西瓜问道:“那是谁?”   尤小五忙不迭解释起来,太过激动以至于前言不接后语,“他是人族和海族的混血,前些日子他和杀戮禅的方天一同前往滨海城,只有他逃了出来。”   西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重点。”   “青鲨说他知道一条滨海城的暗道!”   作者有话说:   蛟二这个不能说好,他是条比较矛盾的蛟。   老蛟王的儿子里,蛟二元婴期,蛟四(被西瓜抽筋的)化神期,蛟六大乘巅峰。蛟二算很不成器的蛟。   因为每个人代入的种族不同,对于蛟二的理解会造成很大的分裂。打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蛟二就像懂王,站在美国人的位置肯定会觉得他头疼。站在我们国人的角度,又有点看戏的意思,他治理得越不好,我们越开心。   蛟六不在意蛟四的蛟筋,因为他心中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理念。可是蛟二挺在乎的,说着要干死杀戮禅。   还有一点,“我不打女人和小孩。”这个是蛟二的原则,可是并不是出于一种绅士理念,这个留在后文揭晓。   ###   总而言之,蛟二是蛟族的异类,理解他不适合站在人族的角度,更适合站在蛟族的角度。   (站在我们的上帝视角,他这条蛟特别矛盾!!) 第207章 207 水镜   ◎就让我最后为两位师叔分忧解难一次◎   据青鲨的话,滨海城慈幼局下方有一条暗道,直通岛屿外。滨海城遭遇了一系列事故后,这条暗道依旧没有塌陷,也没有被任何人或海族发现。   知道这条密道的只有两人,青鲨和被困在城内的方天。   蛟六设下的罩子覆盖了整个滨海城,暗道也不例外。罩子只允许海族出入,每一个出入的海族都会被交流会感应到。也就是说青鲨可以通过暗道进入滨海城,可他通过的那一瞬间,暗道就暴露了。   这个暗道起不到实际救人的作用,运得出一两个人,也运不出五百万凡人。   眼下罩子隔绝了滨海城与外界的通讯,那条暗道可以隔绝海族的监视,帮助里边外边传递情报。青鲨在暗道外蹲守了几天,也不见里边有人露脸,莫非方天没把暗道的事情说给和光?   西瓜以确保人质安全为借口,要求与滨海城的和光通讯,当然这场通讯在海族眼皮子底下进行。   西瓜清空了执法堂内殿,只留下他和明非,然后把蛟族送来的通讯镜摆在大殿中央。   阵法开启,镜面晃了晃,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湖面中央泛起一层层涟漪,涟漪逐次荡漾分散,镜子里的景象一点点清晰。   西瓜摩挲着腰间的指骨链,心头有些发痒。   这几日,不知光做了些什么?有没有维持着滨海城的稳定?和平时期的管理看不出什么,危机时刻才是考验能力的时候。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还不想这么快给她繁难的任务。   哪怕是他,在她这个年纪,独自一人面对滨海城的乱局,说不定也会手忙脚乱,更不用说命悬一线的恐慌感。   旁边的明非也揪紧了衣袖,眼睑上的两颗妖痣都快挤出来,怕也是担心得很。就在这个时候,镜面大亮,明非登时换了副面孔,眉毛舒展开来,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镜面里,对面的景象显示出来。   和光端正地立在中央,抬起手,俯首作揖,恭敬地问候道:“堂主,副堂主。”   她还是穿着万佛宗的僧袍,整齐服帖没有褶皱,只是衣角沾了点污痕,似乎之前花时间整理过一遍。她神色恭顺,眉毛轻轻压着,语气不亲近也不疏远。   恰到好处,就是普通上级下属的距离,没有透出一丝师叔侄之间的亲昵感,不给蛟族任何可趁之机。   后方不远处,蛟二翘腿坐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水镜外,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海族监视着这一场会面。   不等西瓜开口,她率先回报了滨海城的近况。巡逻守卫的修士依旧人手不足,但城内已经能维持基本的秩序,人族之间不会轻易发生动乱。   明非的唇角下沉了点,问道:“那么,你感觉如何?”   和光抬起头,轻轻看了明非一眼,又瞬间收回目光,“属下觉得不差,照这个情况下去,我有自信守着滨海城的人再撑一个月。”   明非的眸子稍稍暗了下去,对面察觉不到,只有身旁的西瓜看到了。   “我问的不是滨海城,而是她啊。”西瓜的脑海里响起明非的叹息声。   西瓜轻哼一声,传音道:“问她作甚?听她自满她的作为,还是说,你期待听到她的委屈和诉苦,真抱怨了,就不是她了。她可是我们带出来的孩子,你还不懂她。”   三人又互通了些滨海城和外界的情报,说得不久,后方的蛟二已经听得极为不耐烦了。三人都知道,蛟族想听的事情不是这些,它们想知道的是万佛宗对交易的看法。   答应,还是不答应。   西瓜心下思忖了一番,斟酌着话语,怎么才能说得不伤人,说实话他不擅长这般委婉的语气。   “和光,你还记得菩提秘境里的最后一战吗?万佛宗知道此战必输,他们还是打了,一边安排部队撤退,三光祖师爷一边带着弟子死守山门。面对威胁,即使知道低头才是最佳的选择,有时候还是得选择站起来。”   “这一次,并不是万佛宗与海族的交易这么简单。坐在我的位置,要考虑的很多,不止是你,不止是滨海城的五百万人,还有万佛宗的弟子、坤舆界的人族、未来的几代人......”   袖子被猛地一扯,西瓜扭头,明非正不快地瞪着他,脑子里响起了警告声,“你想干嘛?”   这番话似乎称不上委婉,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听得懂背后的潜台词。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但是万佛宗有可能放弃滨海城。   镜子对面,蛟二也收起了那副不耐烦地面孔,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咧起嘴角,毫不掩饰看好戏的神色。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和光依旧稳稳地立在那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属下知道。”她语气淡淡,听不出一丝反对和抱怨,更别说想要让对方回心转意的挣扎。   “没能发现大乘坐镇的不对劲,属下有错。和光接受万佛宗的任何决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多谢两位师叔的精心栽培,和光铭记在心、永生难忘。”   听着这些像是遗言的话,明非动容,喉头哽咽。   “光唯有一件憾事。”   西瓜绷紧脸,按捺住心底的钝痛,用平直的语气问道:“何事?我会尽全力帮你达成。”   “进入执法堂数十载,光能力低微,没能做出太大的贡献。五百万人族的性命,滨海城沦陷的责任,就推到我身上吧。死人能承担的罪过,没必要留给活人。”   她扬起唇角,朝他们展露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如以往时一般。   “就让我为两位师叔最后分忧解难一次。”   蛟二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明非低下头,看不到脸色,衣袖里拳头紧紧握起,一缕缕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大殿上。   西瓜垂下眸子,想了想,不禁笑了出来。这样才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说些恶心的肉麻话,他反倒会看轻了她。只不过......他有些不忍罢了。   他强硬地按下心底的涩意,也朝她一笑,“好。”   这时,水镜里突然传来蛟六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还要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到此为止。”   看来蛟六一直在监视着水镜,蛟族原本期待滨海城的和光朝万佛宗执法堂求援诉苦,没想到两方都如此强硬,让蛟族的希望落了空,甚至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起来,蛟族也急了。   西瓜转身,走回公案前坐下,状似无意地敲了敲桌面,叩叩叩,三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感慨的语气说道:“杀戮峰的桃花开了,你若是没能回来,我会为你埋下一壶酒,给几个海族的头祭奠你。”   和光的睫毛动了动,笑了出来,“多谢堂主。”   咔——   通讯镜关闭了。   滨海城那边,蛟二直直盯着和光,“你们该不会在打什么哑谜吧?”   和光淡淡地回视他,“你觉得呢?”   蛟二哼笑一声,“算了,那也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杀戮峰的桃花要被探子挖秃了。”   两人没聊几句便分道扬镳,蛟二出了透明罩子,和光直直前往执法堂大殿。   蛟二猜得没错,最后一句确实是哑谜。西瓜师叔敲了三下桌子,就是哑谜开始的信号,不过那个哑谜,可与杀戮禅的桃花无关。   杀戮禅根本就没有桃花树,桃花树是嗔怒峰的标志,桃花树也就是嗔怒禅。“酒”是“青”,“海族的头”可代之任何海族   抛去几个无谓的词语,再联想延伸几下,其实就只有四个关键词。   杀戮禅,方天,嗔怒禅,青鲨。   祭海节那日,她曾在哨塔附近见过两人,她还催促他们在八月十五之前离开,后来她就没再关注两人了。滨海城沉陷后,岛上所有的万佛宗弟子都到执法堂报道了,她没见两人,便以为两人运气好离开了。   可西瓜师叔提起两人,他们应是突破点,应该在岛上。   和光吩咐几个心腹弟子,暗中探查方天的下落,她以为会找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方天,青鲨暂时不知下落。   方天就在慈幼局,昏迷不醒。   据慈幼局孩子的话,八月十八,滨海城沉陷之前,青鲨和方天两人离开了。但是沉陷之后,慈幼局的孩子在院子里发现了方天,身受重伤,青鲨不见踪影。   慈幼局没什么钱,也拿不出什么灵药,只能用最简单的药草给方天医治。   整整几日过去,方天的伤没怎么好,意识也没有恢复。   和光立即前往慈幼局,探望方天。   他的伤确实不轻,都是外伤,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身体,全身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压伤和淤青,最严重的便是右腿,骨折错位了,慈幼局一时找不到医师,只能放着。   和光二话不说,咔地一下扳回去了。他闷哼了一声,却还是没醒。   她不是专业的医修,一眼看不出毛病,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才发现他后脑勺有个伤口,似乎被硬物砸到,才导致一直没醒。   她掏出一瓶灵液,给他灌了下去,估摸着明日能醒。她用被褥卷起他,一把扛起,准备带回执法堂贴身看守,抬脚打算走时,外边传来喧闹声。   “不要啊——还给我们!没了这些,我们都活不了了!”   “不要抢,求求你——”   “你们不是混血吗?怎么着也算是半个海族,去求外面的海族啊!为什么要和我们呆在一起!滚出去,滚出滨海城啊!”   作者有话说: 第208章 208 食物   ◎人的一面翻过去,就是兽。◎   滨海城陷落后,慈幼局的管事阿婆作为执法堂的弟子,征召入队了。说是修士,打架实力也就能捞着扫帚,打跑附近多嘴多舌的邻居。   小八真是搞不懂那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跑去干嘛。   她走了之后,小八就是慈幼局里最大的孩子,他有保护院子、照顾所有孩子的责任。   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早就看不惯慈幼局了,要不是没钱,这些人早就搬走了,搬不走,就想着把慈幼局赶走。要不是执法堂和阿婆的扫把在,他们恐怕要睡大街了。   小孩子的感受最灵敏,这里的人厌恶他们,厌恶身为人族海族混血的他们。这些人厌恶的不是身为孩子的他们,而是他们身上属于海族的那部分血,以及他们时不时露出来的海族特征。   这些人厌恶并恐惧着,把终年来对海族的恶念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要买的菜品杂物比所有人都贵上几倍,不新鲜、以次混好也不少见,他们却不从申诉。他们要卖的鱼虾手工品比所有人都廉价便宜,店家还故意用坏的秤欺负他们......   墙壁鲜明刺眼的涂鸦诅咒、门口的恶心作呕的尿坑粪便,角落阴影的多嘴八卦,大街上的调笑嘲讽......   小八早就习惯了,也学会了像青鲨哥哥、像以前所有从慈幼局出去的哥哥姐姐一样,狠狠地骂回去,死死地打回去。   这样的他们,被冠以“恶童”的之名,小八觉得很不公平,却并没觉得不好。   利爪和尖牙,才能真正保护他们、保护慈幼局。   老太婆一走,这些怨念已久的“好邻居”肯定会有所动作,只不过小八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多,来得这么齐。   两天后,屋外开始有人鬼鬼祟祟地偷看着什么,半夜院子里经常传来细碎的声音。小八不放心,紧闭了慈幼局的大门,安排了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守夜。   这一天,那些人终于来了,老旧的大门只撞了两下,就被撞开了。   小八把小点的孩子叫回屋里,带着几个大孩子守在院子里,一人拎着根木棍,死死地瞪住外边,只有冲进来,就一脑袋打回去。   他也想不到,打头的居然是多鱼。   多鱼有个卧病多年的老母亲,究竟卧来多久,小八也不知道,反正小八来慈幼局的时候就已经躺下了。因为这个,多鱼一直在滨海城或跨海桥打些零工,每日往返于老家和工地。   小八对多鱼的印象还行,这家伙脸上有些看不上慈幼局的孩子,其他人辱骂讽刺时,他也会插嘴,可他却从未对慈幼局做过实际上的坏事。   多鱼脸色发青,上下唇干燥得起皮,看起来十分虚弱,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恐怕禁不住一棍子。   小八大声把他喝在原地,警惕地盯住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多鱼脚步一停,避开了小八的眼神,似乎犹豫不决,紧接着眉头紧紧皱起来,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伸出手往怀里掏。   小八以为他要拿出武器,握紧木棍打算上前打跑他。没想到他猛地后退几步,轻轻地往地上放了一块白布,布里放着几枚灵石。   “我......我来......买鱼。”   小八放下木棍,不解地道:“买鱼?”   多鱼点头如捣蒜,指着院子里的小水池,“两条......不,三条就够了。”边说着,边往那边走去。   那是大潮来临前捕的鱼,一些养在小池子里,一些挂起来做成了咸鱼干。本想这几天背到东临城卖掉,赚些钱补贴家用,没想到摊上了这等大事,就耽搁了。   几枚灵石,足够买好几桶鱼。   滨海城四面环海,靠海吃海,本不缺食物,岛上城里的居民也没有存粮的习惯。那个透明罩子一下来,五面都是海,却没有一面能出去捕鱼。   多鱼脚步虚浮,喉咙不停地上下动着。他家就他和老母亲两人,他要打零工赚老母亲的药钱,家里没种地也没捕鱼,恐怕是好几日没吃饭了。   小八有些纠结,多鱼不是个坏人,他不讨厌这家伙,给两条鱼应该没事。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无数火热的视线投了过来。小八扭头望去,人影憧憧,不止多少人堵在门外,一脸渴求,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们。   小八不禁睁大眼睛,心脏猛地掉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卖多鱼几条没问题,这么多人,全卖了慈幼局怎么办?滨海城的封锁不知要持续多久,执法堂也没发放食物的消息,慈幼局里几十个孩子,全靠这些鱼过日子。   小八严紧牙关,疾走几步,挡在了多鱼身前。   “对不住,这些鱼不卖!”   卖了多鱼一人,就要被卖给门外所有人。   小八才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反正这些人只盼着他们死。与其孩子们饿死,还不如让这些人饿死算了。   多鱼欣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呆滞了一刻,似乎不明白小八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接着他整张脸拧在一起,“为什么?你刚才不是打算卖了吗?”   多鱼抬手指向屋外,“你是不是怕他们逼着你卖,你卖给我就行,我和你一起拦住他们!”他颤颤悠悠地走到小八身边,猛烈地晃着他的身体,“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知道的,我没打过你们,也没骂你们,不过是在附和那些人罢了。”   他不停地哀求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音,“求求你,我娘快一天没吃饭了,她就要死了啊,我不吃饭也行,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你给我一条鱼就好了。我保证不吃,我就给我娘吃,给隔壁的嫂子和侄女......”   小八不忍地瞥了他一眼,横下心来,撇开了他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也很难。”   你有一大家子人,我也有一大家子人。   砰砰砰——   大门外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八的拒绝一般,哗啦哗啦一片全冲了进来,破旧的门槛被彻底踩了个稀巴烂,这些人直直冲着水池和咸鱼奔了过来。   小八心头一跳,连忙握紧木棍,大声道:“快!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抢走鱼!”   其他的孩子面上慌乱片刻,也忙不迭动了起来,围成人墙,堵在了众人面前,护着身后的食物。   人的一面翻过去,就是兽。   众人一脸疯狂之状,朝着孩子们拥来,推挤着踢揍着。孩子们个头不及众人,情急之下只好使出木棍,一棍棍落在众人身上,然众人的癫狂也丝毫没退却。   “不要......不要抢了!”   “这是我们的食物,还给我们,没了这些,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让开!你们不是混血吗?怎么着也算是半个海族,去求外面的海族啊!为什么要和我们呆在一起!你们不会是奸细吧?滚出去!滚出滨海城啊!”   “对啊,你们不是半人半鱼,吃什么鱼?想吃鱼,自己扯只胳膊啃不就好了!给我!把这些鱼给我!”   ......   和光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为了高效地重建滨海城的秩序,她采用了分开治理的办法,凡人治凡人,修士治修士,这样便能投入更多修士到防卫巡守。   当了几十年修士的她没想到,底下手忙脚乱的修士也没想到,他们忽略了维持凡人生命最重要的问题——食物   执法堂的粮食库房估计早就打开了,却没有能让五百万凡人都活下去的粮食。   没有粮食,不能活下去,他们要找、要抢,食物多又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慈幼局、孤寡老人的房子。   和光能理解他们的思维,这些人都想活下去,这不是他们的错。错的是没能想到这件事的她,错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蛟族。   她出手,迅速地镇压了这场动乱,可是还没有结束,只要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就还会再来。   “诸位放心,执法堂会负责滨海城所有凡人的食物。明日午时,请大家到执法堂门口,依次领取食物。”   多鱼上前一步,脸上满是不信任,“你没骗我们吧,执法堂的人说了,库房里没粮食了,我们都看见了,一粒米都没了!”   和光沉声道:“我会寻来食物,绝无虚话。”   多鱼面上露出纠结的神情,过了一会道:“好,我信你一次。我记得你,你是滨海城最上头的管事,万佛宗的和光。你得千万记住今日的话,不然......”   众人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不甘和期待,欣喜和愁苦,似乎是想相信她的话,理智上却不太信。   一天内,她真的能找来五百万的人食物吗?   众人离开后,旁边的小弟子面露紧张,传音道:“管事,我们真的没粮了,你放出这话,要怎么......”   和光抬手阻止他的话,“我自有办法。”她吩咐小弟子留在慈幼局,一边保护方天的安全,一旦他醒了,立刻通知她,一边阻止其他凡人抢夺慈幼局的粮食。   她拨出一队修士注意凡人的秩序,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安全,越是动乱的时候,他们受到的伤害越大。然后,她吩咐弟子向全城下令,明日午时执法堂会放粮。   处理完这些事,她抬步往西边走去。   透明罩子的西边,蛟二在那儿。那一日蛟六离开后,就再也没露过面,滨海城的事情都交给了蛟二。蛟二也守着他的约定,没有一只海族进入罩子骚扰人族。   人质的食物,本来就该海族来保证,毕竟他们是重要的筹码。   和光走到西边时,那儿仅蛟二一匹蛟,他懒散地躺在罩子边缘。   腰部以下在罩子外,化作蛟的原形,自由散漫地在海水里游来游去,一会儿拨弄着石缝里的海草,一会儿戏弄着路过的水母。   腰部以上是人的形态,躺在地上,左臂枕着脑袋,右手从旁边的袋子里摸出一块牛肉干,猛地往上一抛,张开嘴,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进嘴里。   嘎叽嘎叽。   他闭着眼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接近,感慨地说道:“要是有点太阳,就更好了。”   和光没空和他闲聊人生,单刀直入道:“我需要食物,五百万人分的食物,明日午时前送到这儿。”说完她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掀开左眼皮,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又合上了。“不行。”   她没想到,他居然拒绝了。   和光捏紧念珠,压下心理的火气,解释道:“我们是人质,你也不想我们全死了吧,要是你嫌麻烦,可以联络上面的东临城,他们会准备食物,海族运进来便可。”   他又抛起一块牛肉干,嘎叽嘎叽,“我唧道,老六说了,不许滨海城的人和外界人族有任何方式的往来,上次的水镜联络已经是破例了。”   又是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即将落进嘴里时,和光一伸手,给拦了下来。   他睁开眼,懒懒地给了她个眼神,似乎不打算和她计较,伸手又摸起一块牛肉干,抛上空。   和光不耐烦他这副懒慢的态度,冷声道:“那你们海族来准备食物,外面那么多鱼虾螃蟹,随便捞点上来。”   啪——   牛肉干没落进他嘴里,直直掉在了他脸上,他收起了那副懒慢的性子,直直地看着她。   “随便捞点?”他伸手拨开了脸上的牛肉干。   “鱼虾螃蟹弱是弱了点,好歹也算海族,你会把人族的婴儿送给我们吃掉吗?”   作者有话说:   已知透明罩子连着蛟六的识海,他能感受所有的出入。那么蛟二躺在罩子边缘,请问蛟六作何感受?   蛟二答:在老六的心口反复横跳。   蛟六:不,是牙缝里卡了瓜子皮。   ####   前几天感冒,没能及时更新,今天起恢复日更,嗯,至少一月能日更。   #### 第209章 209 牛肉干   ◎和尚,你求我,说不定我会帮你一把◎   “鱼虾螃蟹弱是弱了点,好歹也算海族,你会把人族的婴儿送给我们吃掉吗?”   蛟二拨开脸上的牛肉干,罩子外的海水流动缓慢下来,下半身的蛟尾渐渐缩了过来。那只一直被戏弄的水母动了动,似乎是有些不解,扒拉着触手游了过去,被蛟尾啪的一下抽飞了。   蛟尾收回来化成人腿,他反手往地上一撑,跳了起来,又盘腿坐在地上,仰起头,直直地看着和光。他的神情与以往决然不同,眼神里带着严谨和审视。   和光垂眸看着他,有些想发笑。   “灵智未开的鱼虾螃蟹,不能和婴儿相提并论吧,它们不过是兽,莫非蛟族已经沦落到和无知兽类混为一谈了?”   “灵智未开罢了,不是不能开。”   他朝罩子伸出手,手掌在海水中化成爪子,登时变长,延伸到了那只徘徊不前的水母旁边。水母好奇地围着爪子转悠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触手碰了碰。他的手臂紧绷起来,爪子一把抓住水母,揪进罩子。   他捏着水母的触须,晃了晃。   “这个小东西很聪明,按捺住逃跑的本能,碰了我的爪子。它有天赋,说不定能修炼。你们人族捕鱼时,不会在意这个吧。大海里,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小东西。”   和光道:“一只水母罢了,在危机起伏的沧溟海能不能活过今日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修炼,它不一定都这种运气。人族的婴儿不同,他们从娘胎里出来的那一刻就有灵智了,里边包含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水母和人族婴儿,生命的价值不同。”   “价值?”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邪性。“提价值的话,人族能修炼的万里挑一,有资质的百万里挑一。而灵智未开的生物,一旦步入修炼之途,开启灵智,就会诞生出一个崭新的灵魂。新灵魂是天曜大战的馈赠,   不比区区一个凡人珍贵得多?”   铛铛铛——   远处,执法堂的钟声敲了三下,戌时了。海底昼夜难分,只好以执法堂的钟声确定作息时间。   此时,距离约定放粮的时间只剩下九个时辰。   和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顾蛟二惊诧的目光,捏起他手里的水母,往罩子外狠狠甩了出去。   “我没功夫和你争辩,五百万人的食物,你到底给不给。什么条件,你开个价。”   “没意思。”蛟二遗憾地摇摇头,伸手往牛肉干的袋子里掏了掏,没掏出一根,袋子空了。他随手把袋子扔到旁边堆成小山的空袋子上,又从储物袋里倒出十多袋牛肉干,堆起来甚至有两个他这么高。   “老六吩咐了,不许外边的人族和你们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他也没交代过让我给你们放粮食,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你们自生自灭吧。”   和光皱起眉头,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蛟二毫不在意她的脸色一般,一边啃牛肉干,一边自顾自地说着,“滨海城里五百万人,一个人少说也一百来斤,够十个人分了。五百万人,省着点吃,足够撑到万佛宗答复了。”   和光暗骂一句,走上前一步,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再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他咧嘴笑笑,眼神里没有紧张和惊慌,他淡定地拔出嘴里的牛肉干,不紧不慢地说道:“上面是老六的想法,为了让大多数人活下去,你们也只能这么办吧。”   和光使劲压制住心底的怒气,然而手下还是掐紧了一寸。   他咳了咳,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但是,我没老六那么薄情。他不许外面的人给粮,没说不许我给你们粮食。和尚,你求我,说不定我会帮你一把。”   和光嗤笑一声,猛地松开手,把他扔在地上。   他直直地盯住她,脸上满是调笑,和他用蛟尾戏弄水母时如出一辙。   和光抚上右臂,取下碧玺海蓝宝念珠,把蛟筋扔在他面前,“够了吗?”   他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一眼,脸上浮现怀念的神情,却依旧不为所动,“老四啊,你为什么觉得我想要蛟筋?我又不是没有。”   和光怔愣了一瞬,“我们初见时,你不是想杀......”   他挠了挠头,“所以我才觉得你们人族的观念和海族完全不同,我想要干掉杀戮禅那秃驴是一回事,老四的蛟筋又是另一回事。他早就死了,死得还挺窝囊。我能帮他报仇,要他的蛟筋干嘛?你给我,还不如剁成块抛进海里,也算成全你口中鱼虾螃蟹的机缘。”   他轻柔地抚摸了一会儿蛟筋,又扔了回来。   时间越拖越久,和光实在不耐烦了,“怎样你才能给粮食,你直接说,要我跪下还是给你磕头,我绝无二话。”   这下,倒是他怔住了,他眨眨眼,眼神里似乎夹着些期待,“都说膝下有黄金,你真能做到?”   和光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行!”   不就是跪下吗?比起五百万人的命,跪一次也何妨?不如说比起别的条件,跪一次更容易,她就当提前给蛟二上坟了。   今日跪的,总会让这家伙成百上千倍还回来。   她撩开衣袍,作势就要跪下,说时迟这时快,膝盖即将碰到地面的前一刻,眼前闪过一片黑色。蛟二不知何时扑到面前,往她膝盖一推。她一时失神,就着跪下的姿势,往后倒了下去,摔了个屁股蹲。   “啧啧,我就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   她揉了揉被磕到的腰部,蛟二又窜到了跟前。   “这样吧,简单点,咱们玩个游戏。你派五个手下,我派五个手下,他们打一架。干掉我一个手下,你给你一百万人一天的粮食,全部干掉,你就能得到五百万人一日的粮食。”   和光细细地打量他一眼,搞不懂这家伙的用意,忍不住有些不安,“若是我们输了......”   若是他们输了,该不会让他们把人族推出去,当海族的口粮吧。   他摆摆手,神情兴致勃勃,“你们输了,就当给我演了场好戏。”   和光思忖起来,她这边修为最高的是化神期的王负棘,其次是元婴期的她。海族那边,初步预计沧溟海的高手都来了,但是能听蛟二指挥的......   她问道:“参与者的修为呢?”   蛟二眼神一亮,“凡人。”   和光一惊,“什么?”   “你派五个没踏入道途的,人人兽兽无所谓,我这边派五个灵智未开的海族。我也不欺负你,他们就在陆地上打。你的手下可以用法器,不可以用灵符阵盘灵药等东西作弊。”   两人就打斗的规则一一约束了一遍,其实只有和光认真地分析,蛟二的心思早就飞到打斗上去了。   最重要的一条,打斗,生死不论,直到一方认输,其他人不需插手。   和光看来,这是一场己方占优势的比赛。蛟二只关心厮杀,在规则细条以及筹码方面,给了己方很多好处。   事不宜迟,和光召令执法堂的弟子,立刻找齐了五个实力厉害的凡人。凡人剑客、刀客、力气极其大的铸铁师等。   蛟二发了命令,海流动乱起来,他的手下也动身了。   灵智未开的海族,充其量也不过是鲨鱼鳄鱼食人鱼之类,有毒的再算上河豚。一旦上岸,没有了海水的天然优势,就算提前喂下充水珠,也打不过手握武器的凡人。   凡人,就算不能修炼,也比森林里的妖兽高了一截,因为人族会用武器设置陷阱,会用火把驱散妖兽。人族高于妖兽,不是靠爪子和牙齿,靠的是智力。   五个凡人配备了他们能用的杀伤力最强的武器,穿着防御最高的衣袍,踩着最轻便的靴子。   和光有自信,他们不会输,怎么着也能拿下一头蒙昧无知的海族。   五个海族过来了,两只三人大的放电水母,一头三尺长的鳄鱼,被缩小了体型的鲨鱼,一只手臂大小的食人鱼。   蛟二给它们喂了水珠,以便它们能上岸活动。打斗之前,蛟二在它们眼前施展了法术,一遍又一遍。五只海族眼神迷茫,似乎不解其意。   蛟二不言弃房,一遍又一遍,施展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只又一只眼神清晰起来,似乎是懂了一般。   和光心头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死死盯住那五只海族。   蛟二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扭头冲她笑笑,“我不过调教一下罢了,这些小东西灵智未开,不信的话,你可以过来查探。”   和光摇摇头,“不用了。”她能感受到五只海族身上确实没有新生灵魂的迹象,可能有些轻微的苗头,但是距离生出灵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有些不安,却还是有一分自信,至少能拿下一头海族。   但是,她的想法落空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她派出的人尸骨无存,全都成了五只海族的口粮。   她觉得不可能,可是事实如此,海族甚至没有在战斗中耍任何手段,蛟二也没有做任何小动作。   她连给凡人们收尸的余地都没有。   旁边的执法堂小弟子不禁慌了起来,传音道:“管事,怎么办哪?他们是岛上最厉害的凡人了,打得过几个练气期修士。明日午时,执法堂说了要放粮的!”   啪啪啪。   蛟二鼓起掌来,似乎还在回顾战斗,“精彩!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打斗,小虫子也有小虫子的厮杀,和尚,你觉得呢?”   他扭头,眉开眼笑地直视她。“不过,你可能没心思回顾打斗了,毕竟你可是夸下海口要放粮啊。”   铛铛铛——   执法堂的钟声又敲了三下,辰时了,距离放粮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滨海城街道上的夜明珠一颗颗亮了起来,光芒哗啦哗啦洒过来,和光没感到一点暖意,只觉得万分刺眼。   蛟二笑道:“啧啧,要不要我把牛肉干分你点?” 第210章 210 灵液   ◎我来介绍一下,我家的远房亲戚,王浴生◎   这一日,整座滨海城还处在睡梦之中,街道上的夜明珠还没亮起,多鱼便动身了。   他把最后一点碎干粮喂给病床上的阿娘,交代好隔壁的嫂子和侄女,自己就着路旁的竹苇兑点水吞咽下去。他打着个老旧的灯笼,马不停蹄地赶往执法堂。   他家离得不近,路上两旁的屋子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烛火一一亮起,其他闻讯的岛民也出了门。他加快脚步,顺利占到了要粮的第一个位置。   他运气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回头一望,灯笼从街头亮到了街尾,后边那条街上,时不时也闪过光亮。   后面,是对母女,烛火照亮了那位大婶不安和警惕的目光,她紧紧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多鱼扯嘴笑笑,扭过了头,这世道,多份心思总比没心思好。   滋啦——   街道上的夜明珠一一亮起,卯时了。   从茫茫黑暗到天色大亮不过一瞬间,耀眼的光芒刹那间冲进眼睛,多鱼忍不住恍惚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许久之前,上工午休时,和隔壁的不浪大哥一起躺在沙滩上享受阳光。   回过神来,他缓缓地叹口气,吹灭灯笼,又回头望去,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只见一个个人头攒动,拖家带口的不在少数,每个人脸上交织着不安和期待的表情。   更远的地方,罩子边缘,被削了一半的城墙依稀可见,整座滨海城都沐浴在夜明珠的光亮中。   多鱼抬起头,看不见以往万里无云的天空,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混沌,令人不安,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上头,四面八方,混沌的黑暗里,是沧溟海的海水,是虎视眈眈的海族。他看不到它们,它们却看得清罩子里的每一个人。   多鱼突然觉得,这片光亮变得昏沉了,变得冷冽。夜明珠的光芒,大亮的滨海城,就像展示台上的奴隶,正在向外边的海族展示着,他们有多好吃、多可口。   铛铛铛——   执法堂的钟声敲了三下,辰时了。   距离约定的放粮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吱呀吱呀,执法堂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多鱼忍不住上前一步,细细嗅了嗅,没有烟火气,没有食物的香气。   他靠得更近了,几乎要踩上执法堂的门槛,然而大门全打开之后,他还是没有闻到任何安慰肚皮的香味。   昨夜西边传来挺大动静,听说那个和尚管事和海族打了个赌,赌粮食,她输了。   多鱼有些担心,接着又拍胸脯安慰自己,既然执法堂敢开大门,肯定会放点粮食,给他们一个交代。哪怕没那么多粮食,他排到最前头,肯定有他的一份。   时间慢慢地过去,肚子叫的声音从街头传到了巷尾,一起一伏,一唱一和。   过了一会儿,执法堂弟子端出了好几个大锅,摆在门口。队伍骚动了起来,执法堂的人喊了好多声,秩序才恢复。   多鱼趁乱凑上前瞄了一眼,水,白水,清澈见底的水,一根草都没放。   他大喘了好几口气,安慰自己,说不定等会就会往里头放米和肉,底下再架起火,热腾腾香喷喷的粥就出锅了。   他咽了咽口水,时候还早,现在熬等会就凉了。   然而,直到午时,一个个瓷碗摆出来,火都没架上,更别说米和肉了。   后头,喧杂的叫骂声响了起来。   “搞什么?就给咱们白开水?”   “谁家没几碗白开水?稀罕他的?没粮食就别放那么大的话,咱几个天没亮就来了,就为几口饭。”   “听说昨夜的比赛,执法堂里边那位输了,她哪来的粮食啊?”   ......   抱怨声和怒骂声没停,却没有一个人离开队伍。   后边,小女孩扯了扯大婶的衣袖,委委屈屈地叫唤道:“阿娘,我饿。”大婶摸了摸她满头杂草般的脑袋,安慰道:“快了,快了,再忍会。”她摸出几撮碎饼子,扳开一点点,喂给了小女孩。   大锅后的修士招了招手,大喊道:“放粮了。”他朝多鱼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多鱼惴惴不安,看了好一会儿大锅里的白水,直到修士喊了第三声,才凑上前。修士二话没说,捞过一个碗,舀了勺白水,递给他。   多鱼端着碗,不知是走好,还是站在这好。   “嘛玩意儿?”后头钻出了一个瘦老头,几步冲到大锅前,叫道:“大师,您们说好的放粮,就一碗白开水,叫什么粮食?耍咱们呢?”   有人抱怨了,队伍的抱怨声也响了起来。   修士往锅沿敲了敲大勺,“静静!静静!”直到后方的队伍安静下来,他才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白开水,里边放了万年罕见的灵液,不止果腹,你们的这些陈年旧病也全能好。”   “这还不是烂大街的普通灵液,有市无价,放到樊楼的拍卖会上,也是压轴的宝物。大家伙饿了好多天,管事担心大家的身体,才拿出来这玩意儿。”   瘦老头拧起眉头,似乎有些怀疑,伸手道:“给我试试?”   修士摆摆手,“后头排着去,马上到你了。”   多鱼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浅浅地啄了一口,饿了几天的肚子顿时感到饱意,昏沉的状态也好了几分,他动了动身体,带着旧伤的肩部也不怎么疼了。   他面色一喜,连忙对修士说道:“大师,我能不能再给我阿娘带一碗,还有隔壁的嫂子和侄......”   “户帖带了吗?”   多鱼忙不迭点头,“带了带了。”   修士努努嘴,“去旁边登记一下。”   多鱼登记完四人的身份后,带着四碗灵液离开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生怕碰倒。四碗,隔壁的嫂子和侄女两碗。他已经饱了,多的一碗可以喂给阿娘,两碗灵液下肚,说不定阿娘能起身了。   排在他后头的母女见状,忙不迭走上前,要了两碗,当场喝了起来。大婶干瘪的面庞登时丰润起来,小女孩的面色也红润起来,她舔舔嘴巴,就要喝完那碗,大婶赶紧拦住她,两人护着两个半碗灵液,也离开了。   人群里惊讶声连连,前边三人的转变他们都看到了,也相信了那修士的话。   队伍再一次骚动起来,不过这一次,秩序没有再乱了,灵液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散出去,一眨眼就从最前头传到了最后头。   饿了好几日的人,精神焕发地跑掉了。   风湿腰痛,老寒腿,腰间盘突出......人们甩掉了陈年旧病,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包治百病的灵液这一消息瞬间传遍了整座滨海城,不缺粮的人们也拖家带口地出动了,拖着病体爬过来的人也有不少。   这副灵液像一锭定心剂,打入了每个人惶恐不安的内心,身体上的舒适填补了内心的空虚。   灵液一碗碗端走,大锅一点点见空,滨海城管事的美名也传遍了滨海城的每个角落。   执法堂里边,小弟子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一直跟在和光管事身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滨海城沉陷后,她就连眼都没合过了。七天七夜,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一边重新构建防御体系,一边加紧培训新入的弟子。   滨海城的地图,平铺起来有一个房间大,密密麻麻地全都做好了标记。   若是海族从西边攻来,该如何分配为数不多的修士,执法堂该如何防御,五百万凡人该藏身何处?   若是没有万佛宗的援助,若是海族全部攻来,若是这满天的海水塌下来,他们能支撑多久,要怎么做,才能支撑最长时间,才能保下最多的人。   她就靠着灵液,斑杂呛口到练气期修士都不屑一顾的灵液,撑过了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   今日午时,她拿出来的那瓶灵液,是万佛宗执法堂赐给高层的,每个升到高层的管事都只能拿一瓶,没有人会把它拿出去卖。那是命悬一线的救命稻草,垂危之时,喝下它至少能撑到援助赶来。   若是他,他不会拿出去。不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五百万人命贵,而是那是保命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私心。   他不忍想,若是万佛宗没答应,紧急关头她没了那灵液,没能撑到援救,万佛宗执法堂岂不是要断代。   亥时了,外头的人声慢慢歇了下来。   小弟子往外望去,街头上的夜明珠也熄了,滨海城遁入了与海底一般的黑暗之中。修士视觉良好,他看得清罩子之外,一脸餍足的海族们,群群围住了滨海城。   越过人声,仔细听去,甚至听得见嘎叽嘎叽的口嚼声,以及牙齿碰撞间微不可闻的呻/吟声。   又是新的一夜。   昨夜,最强的五个凡人战亡了,执法堂不缺凡人,也不缺英勇捐躯的勇士,可是再没有一人的实力能胜过那五人。   和光管事还在考虑,今夜该派哪五个人。   叩叩叩。   门外冒出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门,“和光前辈在吗?我是慈幼局的小八,有点事想找她,能不能引荐一下?”   小弟子扫了一眼,有些眼熟,便道:“等等,我进去说一声。”   小弟子把小八安排到偏殿,便往和光管事所在的内殿走去,他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里边传来响亮的碰撞声。   他心头一跳,顾不上敲门,怕她有事,匆匆冲了进去。   只见她一手扶住桌沿,缓缓地弯下腰,伸手去捞桌下的文件,捞了好几下才捞着。她叹了口气,扶着椅子坐下,不停地揉着额头,一脸疲惫之色。   桌上,平铺着备选凡人的档案,擅长武器上满满做了标记,一边的草纸上写了十几页的战术,以及对面海族的弱点。   他一进来,她便放下了手,眉头舒展开来,挤出一个笑,“怎么了?”   小弟子把担忧咽下去,只说了小八的事情。   她想了一会儿,道:“叫他过来吧。”   小八进来后,她笑得更温柔了,脸上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疲惫之态。   小八道:“听说执法堂实力强的凡人,您觉得我怎么样?”   她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张开嘴似乎想反驳,小八抢在前边,又说道:“我是人族和海族的混血,论力气和速度,比凡人厉害得多,慈幼局的阿婆教了些刀法,我学得也很快,打练气期修士也不是问题。”   她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你还小,我们还没有沦落到让小孩子上战场的地步。”   小八也皱起眉,“我很强。”   她轻笑一声,点了点桌上的凡人档案,“他们也很强。”   “我有信心,不输给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笑不出来了,小八双掌一合,砰地一声,变回了真正的半人半鱼的状态,他的上半生,赫然长着八只手,每只手上都握着一把刀。   八刀流,坤舆界亘古未见。   “你的原形......是八爪鱼?”   小八点点头,“还是体形很大的深海八爪鱼,变回原形,一爪子拍飞这座大殿不成问题。”   她思忖了一会儿,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小八还想再说什么,小弟子把他拖出了内殿。   内殿迎来的第二个人,是今日队伍排在最前头的多鱼。   他一进门,话还没说一句,就跪了下去。   “求大师再赐我一碗灵液,没有稀释的原本的灵液。”   小弟子皱皱眉头,有些不开心,道:“今日一碗,够你饱几日了。”   多鱼直直看向和光,声音里带着乞求,“小子家中有卧病多年的老母,今日的灵液让阿娘的状态好了许多,小子想,再多一碗未稀释的灵液,阿娘的病说不定能好了。”   小弟子道:“滨海城里病着的人何其之多,哪能......”   多鱼打断了他的话,“小子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得到什么,必将付出什么。听闻大师在找实力强劲的凡人,小子愿意出一把力。”   “小子是跨海桥的工匠,论力气,不输给一般凡人。小子还精通修士所用的灵器,跨海桥上有一种威力极强的炸药,小子愿意绑在身上,死之前至少能带走一只海族。”   说完,他猛地一头磕下去。   “只求大师看在小子的牺牲上,赏家中老母一碗灵液,照顾好遗孤。”   和光还是说着再考虑考虑,也把他劝离了。   来的第三个人,是王负棘。他甚至没有叫人通报一声,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内殿,连和光也被他吓了一跳。   他先是针对灵液一事,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然后也如前边的两人一样,说起了与海族的比赛。   “我给你带了个人,包你满意。”   他拍了拍手,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室内的温度突然高了起来,空气甚至有些干,这不可像大海内该有的。   和光本来被说得烦躁,不住地揉眉头,门外那人一进来,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登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完乎。   “他......他......”   这人与王负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在和光看来,这人浑身的气质,通身的气度,更像三万年前王负荆,她在菩提秘境内见到的那位遗留于世的神念。   可是,这人周身毫无灵气,确是凡人无疑。   王负棘走上前,拍了拍这人的肩膀,道:“我来介绍一下,我家的远房亲戚,王浴生。”   戌时,又到了约定打斗的时间。   和光带着五“人”,来到了滨海城西面,她和蛟二约定的地点。   蛟二的视线扫过她带来的五“人”,眉头一挑,神情是说不出的纠结和嫌弃。   “你派个半人半鱼的混血就算了,我勉强接受,派只海猴子算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211章 211 团战   ◎方天醒了◎   第一夜的打斗惨败之后,和光细细研究过失败的原因。   重新复盘那一夜,她几乎从头到尾被蛟二牵着鼻子走。虽说粮食的主导权在蛟二手中,但她的对应也着实差劲得厉害。   第一夜的五人上场之前,她没有考虑过失败,也没有研究过战术。己方的五个凡人都是独行侠,采取对五只海族逐个击破的方法,主动出击,却被对面的五只海族联手击破了。   这一次,她认真分析过对面五只海族的弱点,制作出了几个可行的战术,然而在人选上依旧迟迟下不了决定。   王浴生来了后,当场在大殿内展示了他的能力。   盛京王家的族人,王浴生虽是凡人,体内依旧蕴含着远古凤族的血脉,他也能控制凤火,不多,却不是普通海水可以浇灭的。   和光结合手里的所有人,初步选定了第二战的参与者。王浴生、多鱼、小八、慈幼局的海猴子,以及一名使鞭子的凡人。   手下的小弟子表达了强烈的反对,认为这个队伍太过随心所意,除了王浴生、小八和使鞭子的凡人,其他两个几乎是凑人头。   和光驳回了他的建议,她觉得这是目前最优的配置。   半夜,约定的时间,和光带领他们来到约定的地点。   蛟二的视线扫过她带来的五“人”,眉头一挑,神情是说不出的嫌弃,“你派个半人半鱼的混血就算了,我勉强接受,派只海猴子是怎么回事?”   和光从小八手里接过海猴子,揉了揉它全秃的头顶,笑道:“怎么?不行吗?昨夜商定的规则里,你只规定没踏入道途,人人兽兽随意。”   蛟二挠了挠头,啧了一声,“兽,我以为你会带妖族,没想到带了只海族啊。”他的视线落在海猴子的头顶上,咧嘴笑了出来。   “不过,你带的这只可不一般。”   四肢有力,面容狰狞,后脑勺全秃,显然是偷东西偷得多了的主,身手不会简单,躲避的经验也少不了。   据小八的话,方天在滨海城时,时常训练这只海猴子,大棒加甜枣教育。虽然海猴子每过一晚上就忘了它,可是它的身体还是习惯了某些回路。   和光把海猴子重新放回小八手上,对着蛟二说道:“废话少说,开始吧。”   蛟二懒懒地应了两声,拍了拍手,五只海族从罩子之外踏了进来,今夜登场的海族与昨夜稍有不同,分别是一只带电水母,一头鳄鱼,缩小了体型的鲨鱼,一只食人鱼,以及螃蟹。   和光制定的战术是针对昨晚的阵容的,但是今夜的变化不大,她当场想了一会儿,又对他们交代了几句。   蛟二抬起手,指挥着飞刀在地面画了一个大圈,一面透明的薄膜升起,圈住了参战的海族和人族,使得他们走不出范围之内。   接着,和光同蛟二走远了些,好观察今夜的打斗。   蛟二双臂枕着后脑勺,偏头瞥了她一眼,“和尚,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和光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倒是你,少了五个说不定能生出灵智的种子,不可惜?”   “嚯。”蛟二这下是真吃惊了,他扭过头,从上到下打量了她许久,才觉出她不像是在放大话的样子,“你今日是真有信心,你的底牌是谁?那个八刀流的八爪鱼。”   和光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下方的战场上,五只海族对视一眼,打算再次实施昨夜的方法,连起手来逐个击破人族。先靠着海族的提醒优势,四面围住速度最慢的人族,解决掉包围圈的人族后,再把目标对准下一个。   它们环视了五个人族一眼,视线落在多鱼身上,猛地跳起来,朝多鱼扑去。   多鱼一直做着工匠的活计,在村里打架是打过,却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地战斗过,此刻一下子面对五个恐怖的海族,不免心慌起来,一时之间怔住了,没有及时逃开。   说时迟那时快,五只海族即将扑上来,滋滋——四束红色的火从疾速飞来,朝着五个海族扑去。五个海族瞬身一跳,躲过了火焰的攻击,火焰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弯,又朝着海族们射去。   火焰的速度不慢,五只海族的速度更快,它们似乎意识到了这股火焰不简单,没有采取攻击的方式,只是闪避它。   然而就在四面闪避时,五只海族都被分开了,没能再聚在一起。等到它们意识到火焰的目的时,已经晚了。   王浴生轻笑一声,视线扫过己方的四个,启唇道:“诸位,按照原定计划,动手吧。”   五只海族中,实力最强的是那只鲨鱼。王浴生几乎把一半火焰全都用在它身上,先困住了它,打算解决掉其他四只后,己方的五个再联手对付鲨鱼。   第一对,是多鱼和食人鱼。   在所有的凡人备选中,多鱼一点也不出众,几乎排名倒数,和光原本也没打算选他,他自荐时说的自爆带走一只,更是无稽之谈。   但是,他是滨海城的工匠,熟悉各种凡人专用的工具。蛟二提的规定中,限制了灵符阵法等高攻击力的道具,却没有限制凡人能用的高攻击力工具。多鱼,恰巧能够熟练运用这些工具,在十年如一日的上工生涯中,他甚至钻研出了各种用法。   食人鱼不过人族手臂大小,是五只海族中体型最小的一只。   王浴生用火焰分隔五只海族后,立即用火焰团团包围了它,而且一点点缩小火焰圈。用海族恐惧的火焰直接把它压在地上,左右动弹不得。   食人鱼外壳极硬,体内又含有大量水分。火焰难以钻进去,彻底燃烧它也要消耗不少火焰,不值当。   这时,就轮到多鱼上场了。   他活用各种工地的道具,使劲儿敲击食人鱼的身体,一点点敲碎、砸扁、按死它。   第二对,小八对上那只螃蟹。   小八的人身不过比正常孩子高些,螃蟹足足有两人高,两个一对比,差距更明显了,仿佛螃蟹的一只腿就能轻易把他踢飞。   从昨夜的对战来看,螃蟹的外壳极其坚硬,再坚韧锋利的刀剑,一时之间也无法砍断它的外壳。想要击穿它的外壳,必然是持久战,一点点消磨掉。   人族的体力有限,哪怕速度再快,在螃蟹面前也支撑不了多久。可是小八不是,他是人族和深海八爪鱼的混血,体力和力量超过大多数凡人,能够在螃蟹面前撑得足够久。   最重要的是他有八只手,八把刀,磨壳的效率是凡人的八倍。   仔细衡量过后,和光没有选择锋利的刀,而是持久度更高的刀,重量更大的刀。   小八的速度和灵活度胜过螃蟹,又有凤火从旁辅助,虽然要花些时间,但是他解决掉这只螃蟹不成问题。   第三对,使鞭子的凡人对上了那只鳄鱼。   鳄鱼有三尺长,牙齿和爪子极为锋利,速度却不快。它似乎是深海鳄鱼,哪怕饮了水珠能够暂时离开海水,可是它似乎鲜少上岸,在地面的爬行速度甚至比不过人族。这种对手,更适合远程攻击。   和光在弓箭手和鞭客之间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鞭客。鳄鱼的皮极为坚硬,弓箭怕是很难破防。鞭子虽然更难伤害它,却更容易和其他人配合。   鞭客远远地退离鳄鱼的攻击范围,只是不停地用鞭子骚扰它,虽然没能对鳄鱼造成实际伤害,但是着实激怒了鳄鱼。   灵智未开的兽类更容易被感性控制,不一会儿鳄鱼便大叫起来,攻击的招数、前进的脚步节奏全都乱了,一个劲儿地往鞭客的方向扑。   这一刻,鞭客没有像之前一样避开,趁着鳄鱼咆哮露出的破绽,猛然挥起鞭子,紧紧抓住了它的上颚。紧接着纵身一跃,跳到了鳄鱼背上,握住鞭子往后拉,逼得鳄鱼大张嘴。   鞭客扭头,大喊道:“就是现在!”   围住鳄鱼的火焰陡然动了起来,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火球,直直朝鳄鱼嘴里射去。热浪扑面而来,还没进到嘴里,鞭客感觉浑身的皮肤都快烧起来了一般,热得仿佛意识都要溃散了。   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鞭客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儿,抓紧了手里的鞭子,逼得它的嘴张得更大了。   嗷嗷嗷——   火球射进了鳄鱼嘴里,它嚎叫一声,两只爪子死劲儿抓地,仿佛难受得快要受不了一般。   鞭客见状,收起鞭子,远远地退开,一边大喘气休息,一边欣赏着鳄鱼最后的挣扎。   第四对,海猴子对上那只水母。   那只水母光是高度,便有三人高,更不用下方数不清的触手了,它和海猴子是其中体积差最大的一对。两者对峙,似乎没人相信海猴子能赢过巨型水母,它只要一上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数不清的触手撕成粉碎。   在人族一方的五个之中,海猴子的速度最快。虽然持久力不强,但是在短时间内,饶是练气期修士也追不上它,稍稍没注意,就会被它们偷袭到。   战斗开始前,海猴子全身涂满了汽油,不仅极其容易点燃,而且特别滑不溜秋。   王浴生的每一颗火星子都带着意识一般,只烧对面的海族,不会烧到己方的同伴。海猴子穿过火焰,进入包围住水母的圈子,没有一丝火苗碰到了它。   两只海里的家伙一对上眼,水母的几千根触须就直直冲着海猴子奔去,然而海猴子的身姿何其矫健,全都闪开了。   似乎是挑衅对方一般,海猴子在触须之间滑来滑去,玩得不亦乐乎。它滑过触须时,身体表面的透明汽油也粘在了触须上。   水母气得跳脚,没能注意到这点,就算注意到了,仅凭它未开灵智的小脑瓜,也无法明白身体上的粘液是什么,究竟作何用处。   海猴子滑过、避开触须,朝着水母的本体前进,不一会儿它就溜到了水母下方。水母靠着触须站在半空中,伞状体就直直暴露在海猴子上方。   等水母缩回触须救急时,海猴子脚下一点,噗哧——蹦进了水母体内。水母嗯哼呻/吟一声,几千根触须不停地鞭笞地面,浅蓝色的伞状体上浮现了浅浅的粉红色。   呜呜——   谁也无法理解它此时的感受。   王浴生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他猛地咳了咳,登时扭开了头。和光制定计划时,着重和海猴子讲了这一幕。他当时不禁想,要是真钻进去了,画面会怎样。此刻真看到了这一幕,画面简直美得瞎眼。   远处的和光也咳了咳,有些不适地扭开了头,心里暗想道,不关她事,不关她事,不要想多了。   蛟二看到这一幕,倒是乐得笑开花来,哪怕海族正处于下风,他也不禁拍手称快。   下方,海猴子在水母体内待了一会儿,身体表面的汽油一一滑下,溶解在水母体内,它感觉差不多了,便一下下挤着跳了下来。   水母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下方的触须没有趁着这个好机会立即攻击海猴子,等海猴子逃出一段距离,水母才挥动着触须追了上去。   海猴子体力不足,即将被触须抓住时,火焰终于动了起来,沿着一根根触须,一缕缕火焰燃烧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至水母伞状体。   噗哧——   火焰再一次挤入它的体内,把它烧成了一个通红的火球。   不过一会儿,四只海族就被消灭掉,场上只剩下一只鲨鱼,而人族这边没有任何伤亡。人族联手干掉鲨鱼,不过是时间问题。   远处,蛟二感叹一声,“厉害,今日是我输了。”   和光弯弯唇角,直直地盯着他,“五百万人份的粮食,明日一早准时送到这儿,别忘了。”   蛟二笑笑,“怎么?怕我耍赖不成?放心,我可不是老六那黑心的家伙。一胜一负,咱们扯平了,明天晚上你可不会赢得这么简单。”   听到这话,和光抿紧唇,语气低沉下来,“是么?走着瞧。”   确实,他们只赌一日的粮食,也只能赌一日的粮食,她输不起。   这么每日赌下去,肯定会有失败的时候,那时又该如何呢?   “实话告诉你,上面传来的消息,万佛宗还在考虑,杀戮禅那秃驴说他要三个月,万佛宗能想三个月对策,就看你能不能连赢三个月。”   和光握紧拳头,直言道:“我要求和万佛宗执法堂直接通讯。”   蛟二轻哼一声,“求杀戮禅那秃驴拨点粮食过来?别做梦了,秃驴跪下来求老六,老六都不会答应的。不如说滨海城饿死点人,老六才高兴,万佛宗才会紧迫起来,早点给答复。”   和光道:“我会劝堂主缩短考虑的时间,劝他把化龙功法让给你们。”   蛟二拧起眉头,偏头觑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傻?再说了,化龙功法关我屁事,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   说到这儿,两人再无他话,各自转身离开了。   和光走到五“人”身边,夸赞道:“今日能大获全胜,都是诸位的功劳,蛟二已经许诺了五百万人份一日的粮食,明日滨海城的众人都能吃上饱饭,他们也会在心底感谢诸位。”   “废话我也不多说,大家提的要求,我都会满足。慈幼局的补贴,我会和执法堂说一声,逐年提高,并适应慈幼局孩子的数目。多鱼,我会派医修去为你的母亲治病,必定会治好她。”   鞭客是执法堂属下的弟子,奖赏都由执法堂定,不必多述。   关键是王浴生,此战能赢要多亏他的凤火,然而开战之前他和王负棘都没有提任何要求。王负棘说他是盛京王家的远房亲戚,她没全信,滨海城的小生意属于岛上的小贩和家族。为了岛民的利益,万佛宗没给岛外的修仙大族插手的余地,更别提坤舆界最大的贸易大族盛京王家了。   她表现出相信的姿态,没多问,私下去查滨海城的通行许可证,压根没发放给盛京王家的任何一人。   也就是说,王浴生和王负棘一样,是偷偷溜进滨海城的。   而且,王浴生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太像了,他和菩提秘境的王负荆神念太像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按下心中的怀疑,正打算问王浴生想要什么奖赏时,身份玉牌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她摸出来一看,留守慈幼局的执法堂弟子发来消息。   【管事,杀戮禅弟子方天醒了,他急着要见您,声称十万火急。】   和光心头一动,来不及带领己方的五“人”回城,告了声歉后,直直朝着慈幼局的方向飞去,连同路的小八和海猴子都来不及捎上。   前几日,西瓜师叔用密语点出方天,方天不过杀戮禅新入的普通弟子,西瓜师叔不可能认识方天。此时方天又急着见她,他必然掌握着什么重要的情报。   慈幼局底下,罩子之外的暗道。   收到西瓜堂主的命令,青鲨已经在暗道外蹲了好几天,干巴巴地望着暗道,期待对面来人与他接洽。   但是,几天过去了,对面连只虫子都没出现过,更别说人了。   他随手拔下一株海草,嚼吧嚼吧啃着,心里头慌了起来,方天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滨海城沉陷时,方天把他推了出来,自己却没能出来,方天不会被埋在石头下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猛地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瞎想。   方天那么傻,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第212章 212 碰头   ◎接引天光降下了,我没上◎   和光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幸好她派了名执法堂小弟子过来,把留在原地的几人各自送回家,不然以几人的脚程,说不定得走到天亮。   王浴生称他找王负棘有事,执法堂弟子便把他送到了王负棘所在的大殿门口。   执法堂弟子再三向王浴生道谢,如果没有他的凤火,此次恐怕无法大获全胜。两人推诿客气了一阵,王浴生脸上露出疲态,执法堂弟子才告别。   王浴生脸上满是疲惫,唇角也紧紧抿着。他揉了揉眉心,脚步有些虚浮,身体也有些摇晃。他轻轻敲敲门,没等里头回声,便缓缓地推开殿门,一脚跨进门槛,反手合上门扉。   门扉掩上的那一瞬间,他的腰登时直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眉宇之间甚至带着些愉悦。   他径直朝殿内走去,脚步稳得很,却没发出一点声响。直到他走到王负棘面前,王负棘才察觉到。   主殿,王负棘懒散地斜躺在榻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着滨海城的野史,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悠哉悠哉得很。   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王负棘不禁皱了皱眉头,抬起手刚想点火照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猛然抬起头,恰巧对上王浴生审视不悦的目光。   王负棘扯嘴笑笑,忙不迭收起书,蹦得跳下榻,招手请王浴生坐下。   “祖宗,您坐您坐。”   王浴生抬眸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坐下了,也像王负棘之前一样躺了下来。   王家人的体内含着凤族的血,许多习性也和凤凰一样,哪怕过了万年也改不了,比如能躺就不会坐、能坐就不会站。   几个时辰前,当王负荆说他要去拉滨海城一把时,王负棘还有些不同意。两万年前,王负荆陨落时是渡劫期不假,但眼前的他只是一缕神念,究竟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多少实力还不清楚。   再者,王负荆老祖的资料   在海水外不知有多少个海族渡劫期老怪窥视的情况下,他也能隐藏身形,没被任何人发现。现身,化身为凡人,也不成问题。但是,化身凡人、使出凤火的力量,他居然还能在老怪的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   这个,就出乎王负棘的预料了。   王负棘端起一杯茶,恭恭敬敬地举到王浴生面前,“今夜辛苦祖宗了,您大人有大量,不介意的话,孙子问一句。您殒身前,修为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渡劫期,也分档次,渡劫初期与渡劫巅峰决然不同。   王浴生接过茶盏,瞥都没瞥王负棘一眼,自顾自地饮了几口,直到王负棘有些站不住,他才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接引天光降下了,我没上。”   王负棘顿时咳了出来,他说得一脸轻巧,王负棘却心里涌上惊涛巨浪。   若是实话,那祖宗为何不飞升?若真是渡劫巅峰,那他陨落的时间点也太早了吧,他在菩提秘境留下一缕神念究竟为何?   纷繁杂乱的问题一下子塞满了王负棘的脑袋,他连忙甩甩脑袋,说出了最要紧的问题。   “祖宗,靠您的实力,能否在海族手中保下滨海城?”   王浴生拨茶盖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能。”王负棘还来不及开心,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打入谷底。   “但是,我不会出手。”   另一边,慈幼局。   和光马不停蹄地赶到慈幼局,立刻腾出一个房间,只留下她和青鲨,然后在房间四周设下了最高级的防窥阵盘。   和光从方天口中得知暗道的事情之后,立即循着方天指的路线,前往暗道。暗道一片黑暗,一直往下走,四处都是落石,被堵住的地方也有不少。   避免闹出太大动静,她花了些时间,才走到暗道出口。   隔着蛟六施下的透明薄膜,外面便是深海,一片幽暗,洞口处的海草随着水流飘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身影。   和光不敢大意,借着岩石藏起来,打算先观察看看。   这时,海草摇晃得愈加厉害了,不知哪儿冒出一只白嫩的小手,一把揪住海草,连根拔起拿走了,细碎的咀嚼声透过罩子传了过来。   和光眯起眼睛,试探地出声道:“青鲨?”   咀嚼声登时停住了,紧接着一个脑袋从旁边伸了出来,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她,神情十分激动,小嘴微微鼓起,还有些委屈。   “师叔!我等你好久了!”   两人省去问候的功夫,互通了滨海城和外面的情报。   青鲨下海之前,西瓜堂主交代了他该传达的信息。为了避免他被海族抓住后泄露情报,他不能刻在任何留影球上,只能靠脑子记住。他的记性不太好,背了好久才记住,此时说也说得结结巴巴,幸好和光师叔没嫌弃,也没催促。   轮到和光师叔讲述情报,为了配合他,她特地讲得慢了些。她讲完后,他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保证情报的正确性。   讲到最后一条情报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叫声。   “谁在那儿!”   青鲨心头一跳,猛然瞪大眼睛。方才记得太过入神,他忘记了,这是海族巡逻这一片的时间。   海流的速度快了起来,巡逻的海族越来越近,怎么办?这个暗道就要被发现了。   干掉那家伙?不行,巡逻的海族失踪,反倒会引起海族的警觉,它们肯定会彻查那家伙巡逻过的区域,这个暗道肯定会被发现。   青鲨的心越跳越快,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幼时的经历,尚未被人族救下,在海底深处沦为奴隶的日子。   他猛地抬头看向和光师叔,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办法。但是她被困在罩子之内,没法出来,也没法解决这个局面。   青鲨心一横,闭上了眼。回想着幼时睡前的声音,捏紧喉咙,尖细地叫了出来,呻/吟声和喘气声。   这些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在海底出生,作为混血奴隶长大的孩子,每夜每夜都会伴着这些声音睡觉。   海水的流速缓了下来,不远处的巡逻海族停下了。   “啧。”包含着讽意的嗤笑声传来,“管不住下半身的东西,完事了快滚,别过来了。”声音越来越远,巡逻海族似乎走远了。   青鲨大喘,心头刚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想起罩子对面的和光师叔,又忍不住羞愧起来,连头也不敢抬。   温柔地轻笑声从对面传来,“脑子转得挺快,你做得很好。”   听到夸奖声,青鲨才彻底放心。   “青鲨,你与西瓜堂主联系后,替我问一个问题。”   青鲨抬起头,“什么问题?”   似乎是为了防止人族暗中联系,这一片水域的通讯全都没用了,只有上岸,他才能通过万佛宗的弟子玉牌,联系到西瓜堂主。   她垂下眼眸,神色有些冷淡。   “万佛宗声称要考虑三个月才能答复海族,这三个月,他是在和蛟族讨价还价,还是在点兵。”   听到这话,青鲨的后脑勺仿佛被一锤子砸下,心被狠狠攥紧,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他不蠢,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她在问,万佛宗是不是打算放弃滨海城,准备与海族开战。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替我问他,这个回答很重要。”   青鲨的喉咙干涩起来,艰难地说道:“不用问了,我知道。”   她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不解。   青鲨咬住下嘴唇,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神,“堂主说了,若是你问出这个问题,他便让我和你直说。万佛宗绝不能把化龙功法交给蛟族,决定靠武力抢回滨海城。万佛宗要求考虑三个月是拖延时间,堂主......确实在点兵。”   “呵。”她扯了扯嘴唇,笑了出来。   青鲨看不懂她的笑容,心头砰砰直跳,连忙接着说道:“不过,堂主为你留了后路。开战之时,会有修士赶到这儿救援。堂主说,你可以带一千人,援军最多只能救下一千人。”   她笑得越大了,“一千人,算了吧。若真开战,我绝不会抛下滨海城的五百万人。”   青鲨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好闭上嘴。   许久过后,她突然长舒一口气,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青鲨握紧拳头,不知道这到底好在哪里。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青鲨心头全是苦意,没把心里的话吐出来。放手一搏个屁,会死,真的会死,她会死,里面的方天会死,滨海城的所有人都会死。   他知道,他没资格说出来,她是局中人,比他在清楚不过了。   “青鲨,你回去和堂主说,我要提两个要求,请他务必接受。”   青鲨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他以为她要说遗言,或是未完成的心愿,没想到......   她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坚毅和认真。   “一,我要他直接拒绝海族的交易和条件。二,我要他把大战的总指挥全交给我。” 第213章 213 犁庭扫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战,我们是渔翁◎   “一,我要他直接拒绝海族的交易和条件。二,我要他把大战的总指挥权给我。”   听到这句话,青鲨晃神了好一阵,两人约好明夜相见的时间点,分别之后好一阵才缓过来。他自认头脑不是很厉害,比不过和光师叔与西瓜堂主。但是这两个要求,怎么说......   脑子能正常思考的人,都不会同意吧。   照他的理解,如果万佛宗真要和海族开战,直接拒绝海族的交易不如假意同意,趁着三个月点兵的时间,缓和海族那边,趁机打它们个措手不及。   大战的总指挥权,交给被困在滨海城的和光师叔。   青鲨回过神来,掂量起这句话,不禁后背冒冷汗,他简直不敢相信和光师叔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提出这个要求,更不敢想象西瓜堂主听见之后会作何反应。   他尊敬她的一切,信赖她的智谋和实力,相信她能够带领万佛宗打赢这一战,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不是人质的情况下。   他带着满腹疑问游上岸,暗中前往东临城执法堂,启动通讯镜联系西瓜堂主,一字不落地重述滨海城的状况。最后,他说出和光师叔的要求。   他以为会被疾言厉色地拒绝,甚至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低下头,惴惴不安地等待对面的答案。   过了许久,久到青鲨怀疑对面是不是挂断了通讯,对面冷不丁地传来一声轻笑。他抬起头,西瓜堂主垂着眸子,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啊,她想要,就给她。”   青鲨很难形容西瓜堂主脸上的笑容,不是恶心黏腻的宠溺,就像是站在穹顶之上俯视众生,对世间的万生万物了如指掌的胸有成竹,仿佛他能看透这一场战争,也相信着和光师叔能引导甚至改变战争的走向。   西瓜堂主同和光师叔相处几十年,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能让他如此相信她?青鲨不清楚,听到“好”字时,内心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股恐惧之意。   西瓜堂主同意了和光师叔的要求,同时他也附带了几个条件。   青鲨再一次下海,去找和光师叔,告诉她堂主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西瓜堂主如出一辙的笑容,眉眼弯起的弧度,唇角上扬的角度,还有眼神里那睥睨天下的胜券在握。   青鲨看得胆颤心惊,两人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甚至忍不住想,两人是不是暗中通过气。   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眼神里的张扬依旧,“那么,西瓜师叔的条件是什么?”   青鲨猛然回神,道:“堂主说,总指挥交给你,整体战略由你定,但战场的临场指挥权还在他手中。”   “这是自然。”   接着,青鲨重述了一遍他死记硬背的资料,比如万佛宗计划投入的兵力、沿海地区的军事据点、目前存有的物资、答应提供援助的几个小势力等等。   作为总指挥,她需要知道这些内容。她侧着头,听得很仔细,不时点头。   青鲨顿了顿,道:“堂主让我问你,对海族一战,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青鲨下海以来,偷偷摸摸观察过海族的军队。按他对两方兵力的理解,在海族不打算投入更多兵力的情况下,万佛宗最多把海族驱逐出几千海里之外。   他们能夺回滨海城,夺回后城里还剩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沧溟海这么大,这么深,万佛宗追不出多远。海族依托地形之利,趁机反攻回来也未可知。   他直直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心里头忐忑不定,就像之前等待西瓜堂主的回复一般。   她没有思考很久,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海流骤然快了些,耳畔全是哗啦哗啦的水声,青鲨心头一跳,睁大了眼,不解地看向她。   她没有犹豫,又说了一遍。   “犁庭扫穴。”   海水流得更快了,脑子里响起了嗡鸣声,青鲨这时才发现,不是海流变快了,而是他浑身剧烈地抖了起来。   她第一次说的时候,他听见了,答案之离奇让他误以为自己晃神了。直到她重复一遍,他才真正确信了。   犁庭扫穴,是个人造词,专指一件事情,专代一个结果。   两万年前,天魔大战,丁亥犁庭。   犁其庭,扫其闾,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两万年后,专用于种族灭绝的词再一次出现了,从她口中。   青鲨心口砰砰直跳,快要蹦出来了一般,他咽了咽喉咙,也压不住心头的激动,只能听到脑子里的嗡嗡声,一幕幕血色的画页在眼前展开。   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她。她却一脸淡然,仿佛这个惊天动地的词不是她说出的一般,她脸上熟悉的神情,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半年前,嗔怒禅的入峰试炼。   十个吞天灭地的太阳,干涸枯裂的沧溟海,鱼骨蟹骸,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就这么立在尸山血海上,一剑荡尽沧溟海,一剑屠遍全海族,挥挥袖便是血光冲天。   她展示的那个世界,青鲨日日夜夜遐想期盼,他以为还要很久,或许今生难见,没想到......那个他想都不敢想的词,就被她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犁庭扫穴。   两万年前,犁的是地,扫的是天魔。两万年后,犁的是海,荡的是蛟族。   青鲨的胸膛不断起伏,甚至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师叔,我们没有那么多兵。”   最现实、最残酷的问题,顿时把他的心打入谷底。   她轻笑一声,“青鲨,师叔今日教你一句话,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造。同理,没有兵没有道,敌人帮我闹。多亏龙族回归一事,蛟族又送了一场东风,眼下时机已然成熟,咱们不乘风而起,岂不浪费它们两位的好意。”   青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他好像懂了点什么,又什么也没懂。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一字不落记住。出去后,你去找几个人,大衍宗步云阶、昆仑剑宗江在棠、龙族少主龙伏、蛇族......”   青鲨认认真真地听着,这一次他一遍就记住。   他没有完全弄明白,光凭着她的话,一个个风马牛不及的点逐渐联系起来,一幅广阔无比的蓝图在心里铺出来。   滨海城沦陷,本是万佛宗的马前失蹄,是他们的阴沟翻船。可是,在她那里,变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里的东风,是蛟族亲手奉上的一场声势浩大的东风。   汹涌澎湃的心情比刚才更甚百倍,甚至牙齿都打颤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西瓜堂主的心情。   是她,如果是这样的和光师叔的话,他也会像西瓜堂主一样,毫无保留地相信。   青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场战争的走向,出现了转折,一个所有人都预料不到却不可避免地参入其中的转折。   她的脸上,再一次浮现了同西瓜堂主一般无二的笑容。站在穹顶之上,俯视众生,对世间的万生万物了如指掌的胸有成竹,对即将到来的未来洞若观火的胜券在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战,我们是渔翁。”   青鲨临走前,忍不住问了一句,“方......方天,那家伙没事吧?”既然和光师叔知道了暗道,想必方天已经告诉她了。   但是,他还是忘不了,滨海城沦陷前,那家伙最后的一推,舍身救了他。   和光师叔安慰地笑笑,“放心,他死不了。”   此时,慈幼局。   青鲨蹲在暗道出口不远处,心里头紧张兮兮,拄着个拐杖,围着院子走来走去,稍一坐下,就忍不住站起身。   和光师叔下暗道的时间点恰好是打斗赛进行的时间,这一次,她任命王浴生为临时队长。不知对面会派出什么海族,没办法针对性地制定战术,只能依靠王浴生的凤火做临场的应变,不求干掉海族,只求全员完整地回来,争取下一次战术成功。   刚刚,方天的玉牌收到消息,打斗赛战败了,只干掉两只海族,幸好全员都回来了。   但是,打斗赛一结束,蛟二带走了他们的五个人,不知去了哪儿。海族狡诈多端,要是把五个人当成了鱼饵怎么办?   方天急得到处转,连忙给和光师叔发讯息,一连发了十多条,一条都没回!要是晚了,连条胳膊肘子都没剩该怎么办?   “混蛋,混蛋,鱼改不了吃屎,说好输了没惩罚,怎能临时变卦呢?打个商量都没有就带走了他们的人!”   “蛟二他丫......”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传来一句声音,打断了方天的话。   “小子,你叫我?”   方天一愣,忙不迭朝着声音望去,还没看一眼,眼前闪过五个黑影,砰砰砰砰砰,五个包袱掉了下来,哎哟哎呦的哀嚎声从地上传来。   正是打斗赛被掳走的五人。   多鱼算伤最轻的了,还能自个儿坐起来,只歪了一条腿。王浴生背后一道刀伤,血液湿透了白衣,手指上还布着烧焦的痕迹。海猴子全身的毛都被扒秃了,躲在小八怀里,恨恨地瞪着上空。小八也全身是伤,八条手臂折了三条......   五人都在这儿,那么墙头的声音不言而喻,是蛟二。   方天咽了咽喉咙,不妙啊,屋里全是些小萝卜头,院子里都是伤员。他极力忍住心头的恐惧,站了出来,问道:“蛟少,有何贵干?”   蛟二懒散地坐在墙头,眼神不停地往院里张望着,看都没看方天一眼。   “和尚人呢?我感觉她在这儿啊。”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没能补上6K,明天肯定能行! 第214章 214 辣手摧花   ◎好家伙,不过是一只海猴子◎   “和尚人呢?我感觉她在这儿啊。”   残砖碎瓦的墙头上,蛟二屈腿坐着,眼神不停往院子里张望。方天同他搭话,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躺在地上的五“人”也纷纷抬起头,视线落在方天身上,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不言而喻。和光在这儿?不赶紧把她喊来,蛟二怕是会闹事。   尤其是小八,脸上满是担忧,他艰难地坐起身,望向藏在屋门后的小萝卜头们,不断地挤眉弄眼,示意他们不要出来。   暗道的事情是绝对机密,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方天知晓,其他人都以为和光在执法堂办事,故而方天的惊惶远超众人。   方天拄着拐杖,颤颤悠悠地朝院子里走去,试图用身体遮挡暗道的方位。他没走几步,身后闪出一个矮胖的黑影,摇摇摆摆地朝院子里扑去。   小八登时瞪大眼睛,死命摆手道:“别过来!”   为时已晚,那个小胖墩已经扑到了小八身上,试探着触碰小八手臂的伤口,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嗒起来,紧接着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瞪着墙头的蛟二。   “混蛋。”   小八脸上闪过一阵慌张,连忙捂住小胖墩的嘴,护在自己身后。   “呵。”蛟二轻笑一声,捏住下巴,视线落在小八身后,“又不是我打的,你骂我做甚?”   小胖墩挣脱小八的束缚,探出一个头,瘪嘴道:“骂你就骂你,反正海族没一个好东西唔......哥哥你嘘什么,这不是事实......”   “是么?”蛟二收回腿,缓缓地站起身。   多鱼等人匍匐在地上,惶恐不安。小萝卜头们收回脑袋,已经藏进了屋子的角落里。秃秃猴嘶鸣一声,四处乱碰,一头跳进了井里。王浴生压下眉头,神情说不出的凝重。   方天握紧弟子玉牌,心里紧张地祈祷着,回来,快回来啊。   小胖墩似乎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住蛟二,拼命挣扎着还想说点什么,嘴巴却被小八死死捂住了,他挣扎了许久,才挣脱出束缚,大喘一口气,就要大喊出来。   小胖墩还没说出一个字,一只手按住了上下嘴唇,那只手上长着几片浅蓝色的鳞片,赫然是蛟二的手,他一瞬间闪身到了院子内,所有人连残影都没看到。   方天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蛟二手一歪,把小胖墩连头带脖子给扯了下来。他死死盯住蛟二,蛟二的眉头浅浅地压了下去,又立即舒展开来,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蛟二几下扒开小胖墩的嘴唇,摸了摸牙齿,咧嘴一笑,“帝企鹅的种?”   小胖墩咳了几声,拨开蛟二的手,报复性地狠狠拍了几下。蛟二也不介意,捏着下巴,细细地上下打量起小胖墩来。   “帝企鹅子嗣困难,它们和人类的混血更是闻所未闻。小子,你爹和你娘哪方是海族?”   小胖墩脱口而出,“关你屁事。”蛟二眉头一压,他立刻改口道:“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蛟二拧了拧眉,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直直地看着小胖墩,似乎是想活剥了一般,看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伸出了手,四处摸摸小胖墩的海族特征。   摸到最后,他提起小胖墩的后衣领,作势想要带走他。   小八神色大变,“别——”伸手想制止,被元婴期的威压按在原地。小胖墩终于慌了,嚎啕大哭,死命地挣扎起来,然而小孩的力气怎么敌得过元婴期修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的手拦下了蛟二的手臂,翠色的念珠相互碰撞,哒哒哒,小胖墩从蛟二手里夺了回来。   方天心头大喜,不禁喊道:“和光师叔!”   蛟二扯嘴笑笑,丝毫没有干坏事被发现的难为情,“和尚,我刚刚找你呢,明明气息就在附近,就是不见你人。”   和光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方天心里却跳得极快,怎么办?不会要被发现了吧。   “算了,不说这事。”蛟二抬手指了指小胖墩,“这小子,让给我。”   和光眉头一挑,没说一句话,可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你在想屁吃。   蛟二笑道:“这样,也别玩什么打斗赛了,你把这小子给我,以后滨海城五百万人的粮食,全包在我身上。”   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就被蛟二这么轻轻巧巧地说出来,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都落到了小胖墩身上。笑胖墩抽了抽鼻子,赶紧藏在小八怀里,似乎快要哭出来。   和光叹了口气,没再看小胖墩一眼,扯着蛟二的袖子,就往外边拉。   “别想了,时候不早了,回家洗洗睡吧。”   她揪着蛟二往西面飞,直到看着他离开罩子才往回走。蛟二离开时,还恋恋不舍,眼神一直往慈幼局的方向瞟。   和光又飞回了慈幼局,她一落地,方天就一蹦一蹦地跳了过来。她朝他点点头,他明白意思,放心地松了口气。   在暗道的时候,她把计划交代给了青鲨,现在她还要布置一下滨海城的兵力分布,急着回执法堂。   王浴生要回执法堂见王负棘,恰巧顺路。方天也是万佛宗的弟子,自荐想为执法堂出份力,于是和光捎上了他。方天离开时,带住了他的秃秃猴。   和光一回执法堂,第一个见的是王负棘。滨海城里他实力最强,大战时他的作用极为关键。   但是,和光得弄清楚,王负棘究竟有多强。更重要的是,他能为了滨海城做到什么程度。   一进门,王负棘正斜靠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嗑瓜子。和光二话不说,径直朝他走去,倒是吓了他一跳,连瓜子皮的咽了下去。   “咋......咋了?”   和光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滨海城沦陷时的大范围火圈,你能维持多久?”   王负棘眨了眨眼,放下瓜子,眼神往门外瞟了一眼,又立刻收了回来,“十个时辰左右吧,具体不清楚,没试过。”   和光垂下眼眸,思忖了一会儿,郑重地问道:“罩子破开之时,你会保全性命独自逃离,还是愿助我一臂之力。”   王负棘瞥了她一眼,笑得有些玩味,“瞧你说的,我俩好歹也认识些日子了,我哪能撒下你,抛下滨海城这么多人独自溜走呢?那我成啥人了。”   和光握紧拳头,“如果我说,你帮我违背了王家的初心呢?”   王负棘的笑意顿时收敛了,他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她,“什么意思?”   和光告诉了他战争的计划。   ......   话说另一头,和光把方天稍到执法堂大殿后便离开了。方天不认识一人,其他弟子又忙得脚不沾地,他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便自个逛了起来,想着先熟悉下环境。   秃秃猴原本乖乖坐在他肩头,进入一个昏暗的小殿后,它冷不丁地兴奋了起来,浑身不停地发抖,差点把拄着拐杖的方天都跳倒了。   嗷——   秃秃猴大吼一声,脚下一点,猛地跳了出去,扑在一个铁笼子上。   铁笼子里,也关着一只海猴子。   与全身没一根好毛的秃秃猴截然不同,笼子里的海猴子毛发顺密,条顺盘亮,干净高贵得不得了。   方天就那么一瞥,居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好家伙,不过是一只海猴子。   他都如此,更别说灵智未开的秃秃猴了,扒着笼子不松手,眼珠子直直看着笼子里的海猴子,口水哗啦哗啦流了一地。翘起屁股,伸出头,撅起嘴巴,往笼子里打啵。   方天使劲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把秃秃猴扯开。   “怎么了?莫非发/情期到了?”   这话一出,笼子里的海猴子似乎听懂了一般,瞳孔骤然一缩,立即远离外边的秃秃猴。   秃秃猴撕扯着笼子的小门,疯狂地想冲进去,笼子何其坚固,它撕扯了许久,笼子上连指甲印都没留下,它的指甲断了几根。   饶是如此,发春的气焰丝毫未减,甚至越发昂扬。   方天撕不开秃秃猴,也走累了,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歇一会。   许久过后,和光寻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个执法堂的小弟子。   和光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秃秃猴的英姿,“这是......发/情期?海洋生物的发情期,我还没见识过呢?今日巧了,说不定能开开眼。”   三人瞩目下,秃秃猴上得更起劲了,铁笼却依旧纹丝不动。   和光皱了皱眉,道:“师侄,去帮它一把。”   方天得令,走到笼子前,朝着小门,伸出了邪恶的手。笼子里,毛发顺亮的海猴子冲着和光大叫起来。   和光扭头,问身后的小弟子,“两只海猴子,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小弟子指着道:“笼子外头那只是公的,笼子里头那只,管事您之前见过。”   和光不解,“哦?”   “就是坐镇大殿里的那只,公母不好说,我瞧着,好像是不公不母,或许变异了。”   听到这话,和光心头剧烈地起来,砰砰——砰砰——   坐镇大殿门口的弟子好像说过,里头的海猴子是大乘坐镇捉回来的,大乘坐镇是蛟六那家伙假冒的,观邪师叔下落不明......海猴子不公不母......   我擦?   和光猛地抬起头,笼子的小门已经打开,秃秃猴已经扑到了海猴子身上,嚣张地嚎叫着,企图霸王硬上弓,辣手摧花。条顺盘亮的海猴子被按在地上,弱不禁风。   “孽畜!快放开我如花似玉的观邪师叔!”   作者有话说:   哎,今天还是没能写完6k,我明天再加把劲儿 第215章 215 统一战线(一)   ◎前辈,万佛宗请您参战◎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西瓜听完青鲨的汇报,喜上眉梢,大手一挥,“点兵!”   明非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打?”   西瓜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明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说道:“你清楚,万佛宗兵力不够。打一战,说起来简单,把万佛宗打出四大宗门之列,打出七权怎么办?这个损失,就算打赢了也补不上。”   西瓜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用担心,光解决了兵力的问题。”   明非怀疑地皱眉,听完西瓜的解释,他不禁睁大了眼,身体兴奋得颤抖起来,五根手指头都无法握紧,“不......不愧是......”   西瓜得意地笑笑,“我问她要做到何种程度,她只回了四个字,犁庭扫穴。这份魄力,怎么就不是杀戮禅出来的呢?”   “犁庭扫穴?”明非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那里不是大陆,那里可是沧溟海!坤舆界有史以来十几万年,人族从未进驻沧溟海,对沧溟海几乎一无所知,就算我们有了足够的兵力......”   “天魔大战那会儿,人族可是对着地图一处处清过去的。沧溟海那么大,拿什么荡?去哪儿扫?我们连沧溟海有多深都不知道!”   西瓜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捉摸不透的笑容,他走到一处暗格,摸出一份文案,抛给明非。   “犁庭扫穴,沧溟海又如何?不都是地?有了这个,一寸寸犁过去。说好了斩草除根,就不会给蛟族留下一根苗。”   明非接过文案,翻开一看,居然是沧溟海的海图,内容之精密,几乎可与天道院最大的地图相比。   明非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海图,内心惊讶到声音都有些发颤,“这玩意儿,你打哪儿来的?”他怎么不知道!   九曲城,樊楼。   说书人站在台子上说得唾沫横飞,讲得恰巧就是滨海城一事,绘声绘色地讲完事件经过之后,乘兴提起了大衍宗执法堂的堂主之争。   “说到这事,诸位都不陌生,前段日子副堂主封曜和三把手步云阶还在这儿吵过一架。眬归城秘境出世之后,执法堂那两位压上堂主位置,打了个赌,赌的就是龙族会不会回归,如何回归。”   “这个赌约在执法堂不是秘密,诸位都晓得,身处高位得高瞻远瞩,那两位赌的就是对未来预见的准确性。听说龙族一跳出来,封曜就站队回归。步云阶呢?迟迟下不了决定,不站回归,也不站不回归,哪个都不晓得他心里头想什么。”   “滨海城的事情一出,这下好了,他站队也晚了。外边都在传,龙族回归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大衍宗里封曜手下的人,已经在准备封曜走马上任后的职位变动了。”   ......   樊楼里,起哄庆贺的声音不小,嘘声反驳也有,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路人。   一名蓝衣修士拍桌而起,怒喊道:“事情还没个定论,来堂主也没发话,你们胡说什么?”他一脸义愤填膺,袖口带着执法堂弟子徽章,似乎是步云阶的手下。   隔壁桌,一名红衣修士嗤笑一声,懒懒地附和道:“是啊,步师兄怎么说也是三把手呢?过几日就要升官了,你们说他的坏话,小心被穿小鞋。”   蓝衣修士满脸疑惑,不懂封曜的手下怎么会帮步云阶说话。   旁人不解,出声问道:“步云阶都快输了,还怎么升官?”   “封师兄一上任堂主,步师兄可不得接下副堂主之位啊。”   这话一出,楼内顿时安静了一瞬,等众人琢磨过味来,爆出了更大的嘲笑声。那蓝衣修士抬头望向二楼,挑衅地瞥了一眼。   蓝衣修士望着的方向,步云阶独自坐一桌,桌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十多个空酒壶。   步云阶满脸通红,眼神迷蒙,醉意已浓。可是,他还在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手上的酒壶空了,又伸向下一壶。   摸到新酒壶前,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按在酒壶上,把它拿得远了些。   步云阶不耐地皱皱眉,抬眸看向来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人笑笑,“步师兄,许久不见,我是万佛宗的尤小五。半年多前,我跟在和光师姐身后,同您见过几次。”   步云阶扯了扯嘴角,就当问候了,他招招手,示意把酒壶拿来。   尤小五懂了他的意思,按住酒壶的手却纹丝未动,轻轻地道:“和光师姐想同步师兄做个交易,不知师兄感不感兴趣?”   步云阶闷笑一声,撇开了头,似是撑不住一般,抬手扶住下巴,语气散漫,“和光?她不是困在滨海城吗?同我有什么交易可做?”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酸溜溜的,“何必同我做?去找封曜不是更好?”   “大师姐知道你和封曜的赌约,她说,你还没有输。”   步云阶一怔,紧拧的眉头松了些。尤小五倒了杯解酒汤,递了过去。步云阶又看了他一眼,喝了这杯解酒汤,眼神清明许多。   尤小五传音道:“龙族回归一事,由坤舆界的几大势力决定,眼下两方势力几乎对等,最后的决定权在还未投票的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手中。说句难听的,七权,大衍宗占七分之一,你和封曜对半分,就只剩了十四分之一。在这事儿上,就算排到末尾几个了,说不上两句话。龙族回来还是不回来,不是你们能做得了主的。”   步云阶屈指敲了敲桌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尤小五笑笑,“封曜站队了,他不过是孤注一掷的赌徒,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哪边占优势,他就倒向哪边。扯什么高瞻远瞩,对未来的预见性,未必太过可笑。拍板这件事的是我们,决定未来的是万佛宗,左右时代的也是万佛宗。”   “步云阶,你眼下有一个机会,你可以站上时代的拐点,同万佛宗一起,左右龙族回归一事,决定它的走向。”   尤小五提起酒壶,稳稳地倒了一杯,移到了步云阶面前。   步云阶垂眸,沿着酒杯外壁摸了摸,却没有拿起来。“和光师妹的交易,你仔细说说。”   尤小五心道有戏,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大师姐的计划,“不必站队,也不必为了支持左右逢源,你会成为决定龙族下场的一员。步云阶,这是一条直达胜利的坦途。”   步云阶静静地听着,神色不变,他捏住了酒杯,却迟迟没有拿起来。尤小五的心悬了起来,以为没能说服他,正当他打算开口再下猛料。   步云阶冷不丁大笑一声,猛地抢过尤小五手里的酒壶,砰地一声翻过一只新酒杯,倒酒倒得极快,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酒水流了一桌。   他把酒杯塞到尤小五手心,又一把拿过自己的酒杯,自顾自地同尤小五碰杯,在尤小五惊诧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来堂主说得不错,和光师妹确是个妙人,等她回来了,我再亲自道谢。”   尤小五松了口气,笑了笑,也喝完了酒。   大衍宗堂主候选人步云阶,及其手下的忠实拥趸八百人,决定参战。   昆仑剑宗,执法堂内殿。   韩修离一见着江在棠,就开门见山说道:“我来替和光传句话,你还欠她一个人情,她让你现在还。”   江在棠被这话噎了一下,接着他面露难色,“无双剑的事情,我记得,我没有赖掉的意思。当初我和她约好,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昆仑的事情。眼下她被困在滨海城,我听到些内部风言,万佛宗打算强硬夺回人质。昆仑上边没有插手的意思,我不能劝掌门他们。但是,我愿意以个人的身份去救人。”   韩修离听得一愣一愣,就听懂了最后一句,他嘴一快,直接吐出一句话。   “你就个金丹,跑去干嘛?”   江在棠又被噎了一下,咽下这句话,“金丹巅峰的剑修,对付元婴中期的海族也不成......”   韩修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是要你去救她,她要你替我引荐一个人。”   江在棠疑惑,“谁?”   “剑尊夏枕风。”   引荐罢了,不过举手之劳,江在棠看来甚至不算还人情,他再三询问韩修离要不要换一个,比如让他参战。韩修离被问烦了,见着剑尊后,催促江在棠离开。   大殿内,只剩下韩修离和夏枕风两人。   夏枕风盘腿坐在蒲团上,腿上平放着佩剑,他手执绢布,细心地擦拭剑刃,不紧不慢,动作之儒雅,不像是擦剑,倒像是执笔绘画。   夏枕风温和地笑笑,“韩师侄,滨海城的事情我有所耳闻,然我身为剑尊,不可无故......”   “剑尊,那个......”韩修离抬手打断话头,表情有些为难,“我找的不是您,是您的另一个人格残指。”   夏枕风抿唇,似是有些尴尬,又很快隐去神色,他轻道一声好,便闭上眼。紧接着他随手扔掉手里的绢布,张开眼不复之前的儒雅,满眼都是嚣张邪气。   不过短短一弹指,他的气质倏地一变,大殿的氛围也变了,大风呼啸凛冽,阴气森森。   涂鸣放松绷紧的身子,屈起一条腿,佩剑哐当掉在地上,瞥都没瞥一眼,“小子,找我做甚?”   韩修离恭声道:“前辈,万佛宗请您参战。”   涂鸣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没回话。   韩修离握紧拳头,接着道:“残指还被关在九节竹的地牢,万佛宗愿意为您担保出他。”   “呵。”涂鸣扯了扯嘴角,“怎么着?你们是看准了夏枕风现在还在受罚,没法保出我徒弟?那小子也没干什么坏事,九节竹如今事多,忙完了这阵自会放出来。让他等着不就好了,要万佛宗担保?”   似乎是许久没出来同人聊天,涂鸣的话多得很,一句接一句,不停地打趣韩修离。   “参战这事儿可不小,想让我掺一脚,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啊。”   韩修离抬起头,直直地盯住涂鸣,“观音禅子观邪被困在滨海城,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涂鸣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登时变了。   “您看,这个理由还成吗?”   涂鸣狞笑一声,审视地看着韩修离,“小子,骗我的下场,你可受不住。”   韩修离立即道:“晚辈绝无假话。”   哗哗——呼啸的狂风灌进大殿,吹得涂鸣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夏枕风的声音响起,“不可。”又被涂鸣的声音压了下去,“闭嘴,口是心非的家伙。”两个声音争吵起来,最终消融在阵阵鬼哭声中。   涂鸣身上的剑修弟子服转瞬便为黑衣,一支翠色的玉笛子悬在腰带,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眼角微微往上吊起,同一张脸却平白添了几分张狂和邪性。   锁骨之间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扩成了拳头大的黑洞。   邪修涂鸣,以个人身份参战。 第216章 216 统一战线(二)   ◎要练化龙功法,这儿不合适了吧◎   九节竹,地牢。   剑尊夏枕风和黑袍子在鬼樊楼的惊天一战过后,萧玉成和残指被大宗门弟子强行带走,两人接连受了好几日的审讯,嫌疑总算是洗清了,却仍旧被关在地牢内,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去。   地牢无灵气,没法修炼,成日里睡觉非得睡傻了不可。   萧玉成闲得无聊,只能和隔壁牢房的残指聊天。两人生活方式差得太远,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两个女人——柳依依和柳幽幽   关乎柳幽幽,萧玉成提都不想再提。可是关于柳依依的事儿,无论萧玉成怎么问,残指都对她的近况闭口不谈。   这一日,萧玉成锲而不舍地再次谈起了柳依依。   “依依啊,你在哪儿?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   残指懒懒地靠着墙壁,十根手指头沿着红线拆解成一节一节,摆成一个个汉字图形。无论萧玉成怎么哭嚎,残指头都没偏一下。   萧玉成猛拍牢房的铁栏杆,大嚎一声,“依依......依依啊——”   残指抖了一下,似乎被吓到,手指掰歪了,“别嚎了,她没死,哭什么丧。”   萧玉成见此举有效,拍得更起劲了,隔壁却没再回一声。萧玉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偏头枕在铁栏杆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好想出去,依依......依依......”   萧玉成眯起眼睛,手臂穿过铁栏杆伸向外边。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闪过一片白影,白影轻飘飘地划过他的手心,痒痒的,清新的草香味扑面而来。这阵划过的微风顿时把他带回春日的庭院,脑海里浮现出轻舞的柳絮。   萧玉成一怔,缓缓地抬起头,绘着柳枝的衣袍,再往上那张脸,是他梦里嘴里都牵挂着的人。   “依依?”萧玉成登时瞪大眼睛,他伸出手,却没能扯住一片衣角。   她脚步一顿,垂眸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去。   萧玉成吊起嗓子,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大声喊道:“依依——”   “你还没完没了了?”   残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往牢房外扔出一截手指,用红线控制着往隔壁打去,转弯的那一刻,手指骤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截住了。   残指掀起眼皮,往外边觑了一眼,见着来人,哼笑出来,“哟,你也进来了?”   柳依依眉头一压,“别乱说,我一不杀人二不犯法,怎么会沦落得和你一个地步。”   残指垂下眼眸,神情郑重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不,应该问,你来做什么?”   九节竹的地牢,光她一人,可进不来。更何况,以他俩的交情,她可不会豁出性命潜进这儿救他。   柳依依道:“残指,你还记得吗?在九曲城时,你欠了万佛宗的和光前辈一个人情。”   残指皱了皱眉,“是又如何?大半年前她让我找一个人,我这不是找到一半‘进来’了吗?过段日子出去了,自然会继续帮她找。”   柳依依抿抿唇,“和光前辈说她要换一个要求,她让你......”   “得了。”残指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那和尚放话当放屁呢?她说换就换?”   “你被关在牢里,应该也听到几句传言吧。和光前辈现在被困在了滨海城,滨海城四周包裹着一层罩子,只有海族才能通过,罩子的主人蛟六能感受到所有通过罩子的海族。实话和你说,万佛宗打算开战,现在已经在点兵了。滨海城里人手不够,一旦开战,岸上的修士完全来不及救援,她需要援军偷偷潜入海下,趁乱进入罩子,和她一同护好滨海城的五百万凡人。”   柳依依定定地看着残指,“残指,你能进入罩子吧,你身上有一半的海族血液。”   萧玉成旁听着,嘴巴张得老大。残指是半人半鱼的混血?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啊!另一半血是什么海族?   “呵。”残指讽笑一声,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查得够清楚啊,她被困在那儿又如何?管我屁事。”   见残指这副完全不配合的样子,柳依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当初在九曲城,你发了心魔誓的。”   他倏地抬起眸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又如何?她已经说过一个人情了,哪怕她挫骨扬灰,只要我找到那个人,就不算违背心魔誓。”   “你......”柳依依咬牙切齿,狠狠地跺了一脚。   这时,温润的男声从地牢门口传了过来。   “不,你没机会了。”   稳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扑腾、扑腾,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地牢里极响。   柳依依转头望去,登时睁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你是......”   残指不解地拧了拧眉头,扭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也露出了同柳依依如出一辙的神情。   那人走到牢房门口,满眼含笑,“残指,你没能找到我,是我找到了你,所以你不算完成了光的请求。”   扑腾、扑腾,翠色的鹦鹉停在那人肩头,附和地叫了几声。   残指一字一字地吐出那人的名字,“薛、孤、延。”   薛孤延不知从哪儿摸出钥匙,直接打开了地牢的门,斜斜地倚在门上,“若你不去,拒绝了她的请求,就违背了心魔誓,心魔誓的惩处你应该清楚。”   残指抬起下巴,“沧溟海的海族何其之多,我不过小小一个金丹,去了有何用?”   砰——   被九节竹没收的武器和储物袋扔到了残指面前。   薛孤延笑道:“放心,我给你找好了同伴。”   十万大山。   蛇族少主左鸷蹲在传送阵旁,等一个人,等一个万佛宗的和尚。   几个时辰前,万佛宗执法堂传来个消息,希望同蛇族洽谈一番,于是族里的长老派了他来。   要他说,蛇族和万佛宗谈个屁。万佛宗不是在和蛟族谈吗?谈的还是怎么阻止蛇族拿到化龙功法。   族里的长老们希望会谈和平进行,看看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蛇族对化龙功法的志在必得,一点也不少于蛟族。   左鸷可不像族里的长老那么没骨气,什么和平会谈?万佛宗打算和蛟族谈判的那刻起,就背叛了蛇族。   可惜万佛宗没什么把柄握在蛇族手里,不然左鸷非得像蛟族一般,不声不响闹个大的,就算硬逼,也要逼着万佛宗把化龙功法给蛇族。   这时,传送阵亮起来光,里边透出一个人影来,是万佛宗执法堂副堂主明非。   左鸷拔掉嘴里的烟头,掐指烧灭,朝传送阵迎了过去。两人假意寒暄一阵,左鸷便领着明非,朝着蛇族的领地走去。   左鸷无意附和明非,一路上都是明非在说,他随口附和几句。   离蛇族领地还有一段距离,明非说着说着,谈到了坤舆界的面积。   “坤舆界千亿顷,大陆沧溟海对半分,十万大山占大陆的百分之一,而蛇族的领地又仅占十万大山的百分之一、大陆的万分之一。”   “左鸷少主,你不觉得憋屈吗?”   左鸷顿住脚步,他本就不喜明非,听到这话更觉冒犯,拧紧了眉头,“你什么意思?嫌我们地方小?那你巴巴跑来干嘛?”   明非轻轻一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十几万年来,人族和妖族探索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对大陆了如指掌。对占了坤舆界一半的沧溟海,却几乎一无所知。左鸷少主,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左鸷没有接话,他觉得这家伙的话里有鬼。   明非沉下眉头,神情骤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我觉得不甘心。十几万年来,沧溟海是龙族的天下,三万年前,沧溟海是蛟族的天下。有史以来,海族吝啬自私,从不肯人族和妖族踏入沧溟海,一入水,落得个尸沉海底的下场。”   “两万年前,人族和妖族联手打赢天魔大战,我们两族已经亲如一家,大陆各地任通行。人族进入十万大山,你们会保证我们的安全。妖族进入人族的城市,我们也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我们两族相互理解、相互信赖,才能取得今日的繁荣和昌盛。”   “我们都对沧溟海报以极大的好奇,可是人族不适应海水,大多数皮毛妖族也不适应海水。只有你们,实力足够强大的蛇族才能在海中任意驰骋。”   左鸷紧紧地盯着明非,心头不禁打起鼓来,不是紧张害怕,而是一股莫名的兴奋刺激。   眼前的和尚还没有进入正题,左鸷没能完全弄懂和尚的意思,只捉住了一个小小的线头,顺着小小的线头看过去,只一眼,就让他难以自制地激动。   呼——   左鸷的呼吸重了起来。   明非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微微抬起下巴,朝左鸷伸出手。   “少主,要练化龙功法,这儿不合适了吧。十万大山的万年老二当够了吗?沧溟海霸主之位,有没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第217章 217 统一战线(三)   ◎在坤舆界,龙族和蛟族,只能留一个◎   十万大山,蛇族议事堂。   眬归城秘境出世,蛇族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从刚蹦出蛋壳的小蛇到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蛇,嘴里心里都念叨着同一个词——化龙功法   蛇族的诸位长老也是如此,闭关修炼的顿时收气回神,外出游历的拔腿跑了回来,冬眠了不知多少年的更是蹭地一下就蹦了起来......   所有蛇都以为,它们离龙就差一步,然而蛟族跳了出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囚住了滨海城。   滨海城沦陷后,蛇族长老明里暗里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万佛宗执法堂,希望进行一次真诚的谈判。万佛宗执法堂总有数不清的理由推脱拒绝。   直到昨日,它们突然收到了万佛宗的消息,万佛宗派了个人过来商谈。派了谁、谈什么,都没说,只单方面定了时间和地点,以及让它们保密。   眼下这个局势,还能谈什么,不就是蛟族化龙功法的那点破事吗?不过,蛇族都不清楚万佛宗的偏向,到底是来劝它们放弃的呢?还是来给点好处糊弄它们的呢?   “你们说,这和尚到底来干嘛,搞得神神秘秘,见不得人的样子。”   有个脾气暴的蛇族长老猛拍桌子,“管他来干嘛?咱们也学着蛟族那样,囚了他得了!”   嘶——一位蛇族长老吐着蛇信子,冷笑一声,“蠢货,那蛟族囚了一座城五百万人,还有万佛宗的下任执法堂堂主和盛京王家少家主,咱们拿什么比?就一个人,泡酒喝都不够用。”   暴脾气长老被噎了一下,满脸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也打下一座城,拿它来要挟万佛宗?”   此话一出,议事堂登时陷入了寂静。   众位长老你瞧我我瞧你,都瞧出了对方眼里的意动,然没有人率先附和,就连嘴快吐出这个建议的暴脾气长老也闭紧了嘴巴,再也不肯说一句。   过了一会儿,一个弱声弱气的声音响起。   “那可是化龙功法,龙族为天道所钟,一破壳就能活万年的生灵啊。咱们也不是蛟族那等没心没肺的家伙,就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万佛宗呗。”   “我觉得可行......”   砰、砰、砰。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众蛇的讨论,长老们抬头看去,族长沉着一张脸,情绪莫测。   “囚城,你们说得倒轻巧,咱们要是真干了,岂不和蛟族那泥腿子一样。妖族和人族两万多年来的情分,怎能断在我们手里?”   暴脾气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情分?人家万佛宗都不肯给咱们化龙功法了。论关系,我们和人族更熟。论对坤舆界的贡献,咱们蛇族甩了蛟族几十条街,整个海族加起来都比不上。光是派去天曜大战的战士,咱们族里出的小子比豹族还多。哪怕论功行赏,化龙功法也该归咱们。”   “讲道理,是万佛宗不拿我们当朋友的,咱们何必巴巴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砰、砰、砰。   族长敲了敲拐杖,满是褶子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暴脾气长老愣是没敢再开口。所有长老都静静地看着族长,等着它的决定。   许久过后,族长缓缓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精光。   “你说得没错,咱们蛇族的势力是不如蛟族。就算论功行赏,咱们也不该给蛟族让道。蛟族囚了滨海城,要求独拿功法是它们和万佛宗的事情。咱们要功法,是咱们和坤舆界所有掌权势力的事情。”   “出了力,却没奖赏,世上没有这般的道理。要是万佛宗真不给化龙功法,咱们就囚了今日来的和尚,闹着开会议。咱们没脸,和尚们也别想体面。”   诸位长老应诺,商量了一阵,在议事堂外边布好弟子,不留一丝缝隙。   等和尚一进门,它们就关上大门,困住他。总之今日,和尚别想离开蛇族领地。   又过了一会儿,左鸷领着万佛宗的和尚来了。他不复出门时的暴燥忿懑,居然满脸喜色,对万佛宗和尚礼貌有加。   众蛇疑惑不解,不知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它们来不及询问,按照原定计划,团团围住了和尚。   明非环视众蛇,似乎看出了它们不怀好意,笑道:“诸位打算做什么?”   蛇族族长抬手,往明非身上下了个追踪符,“小友,对不住,我们没有恶意。不过见到万佛宗掌门之前,恐怕要请小友暂住这儿了。”   左鸷皱皱眉,“族长?”   蛇族族长叹了口气,“万佛宗没拒绝蛟族的请求,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十万大山,恐怕是来劝我等放弃吧。可是,化龙功法,我族势在必得,也应得。小友就收起劝告的话吧,咱们直接去见万佛宗的掌门。”说着,它就伸手去拿明非。   “等等......等等!”左鸷赶紧拍开族长的手,挡在明非面前,“族长您误会了,这和尚不是来劝我们放弃。”   蛇族族长眯起眼睛,紧紧盯住明非,“不劝?那小友来干嘛?”   明非轻轻一笑,拨开身前的左鸷,走到蛇族族长面前,“我来请蛇族参战。”   “参战?”暴脾气长老冷笑一声,“参什么战?万佛宗吞不下这口气,要和蛟族干一架?那关我们什么事?救下滨海城,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明非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依旧是那般笑。   “此战胜利,你们、蛇族就是沧溟海霸主。”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震惊、怀疑、猜忌、嘲笑种种眼神落在明非身上,没有一个喜悦的目光。   所有蛇族都知道,蛟族的实力是多么强劲,手底下的海族又是多么庞大。   夺回滨海城,不难。把蛟族赶出八百里之外,也不难。   真正打赢蛟族,却是很难。把蛟族赶出沧溟海,更是难上加难。沧溟海霸主之位,简直痴人做梦。   哪怕四大宗门联起手来,也不一定能真正重伤蛟族,毕竟沧溟海是蛟族的老巢。海族扎根了十几万年,耗也能耗死人族的大军。   暴脾气长老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怎么?万佛宗怕打不过蛟族?还是怕打一战死太多人,掉出四大宗门,掉出七权。于是想拉我们蛟族下手,把我们当作出头鸟?”   暴脾气长老还要再说,被蛇族族长拦住。   蛇族族长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我族想要化龙功法,不假,但我们也不蠢。滨海城的那点勾当,是万佛宗和蛟族的纠纷,与我族无关。我族再想要化龙功法,也不至于没事找事,硬杠上蛟族。”   明非轻轻皱起眉头,用疑惑的口吻道:“我几时说了要蛇族做主力?”   对着明非的惺惺作态,暴脾气长老嗤笑道:“我等不当主力,你们和尚当?”   人族不适水,带着避水珠,在海中的作战能力也远远不及海族。十万大山的万千妖族中,也只有蛇族能灵活在水中作战。   明非道:“也不是我们,诸位不用担心,战争的主力,万佛宗自会负责。我今日来这儿,只问诸位一句话。”   议事堂内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明非身上。   “沧溟海霸主之位,蛇族想不想要。若想要,便跟我们来,万佛宗自能把蛇族捧上去。”   嘶——嘶——嘶——   吐蛇信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子好大的口气。”“吹牛皮也不怕闪着腰。”“捧上去?就怕万佛宗的手臂半途折了。”......   众位长老的眼里满是嘲讽,蛇族族长的眼里暗含审视。然而等左鸷说出之前听到的万佛宗的计划之后,所有的不信任和轻视顿时烟消云散。   议事堂内陷入一片安静,连吐蛇信子的声音都没了。   这一次,明非依旧是众蛇的焦点,那一束束的目光却骤然变了,难以置信、惊诧暗喜、信任钦佩、五体投地......   “玩战术的心好脏......啊呸,太厉害了吧。”   “不是这,你们咋能想到这一出?人族的脑回路怎么长的?”   “嘶——化龙功法,沧溟海霸主之位,若真能如你所说,那我族岂不是......”   暴脾气长老大笑三声,刺拉一下撕掉明非身上的追踪符,“好小子,你有这般计谋,早说嘛,咱们白白闹了一阵。老朽之前还那般嘲笑你,现在想想,怪不好意思。”   明非和气地笑笑,定定地看着蛇族族长,“万佛宗的提案,您意下如何?”   蛇族族长闭上眼,思忖了起来。众位长老们纷纷看向它,目光催促,恨不得替族长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蛇族族长才睁开眼,精亮的眸子直直对着明非,“这一招釜底抽薪妙极,小友,我多嘴问一句,此计是谁想出来的?小友,万佛宗堂主,还是掌门长老?”   “我可不敢居功。”明非忙不迭摆手,笑容颇为满意,“这一招,是万佛宗下任堂主想出来的。”   下任堂主?   左鸷嘟喃着这几个字,瞳孔骤然一缩,“她......她不是被困在滨海城吗?”   话又说回来,她不是堂主候选人吗?何时被定下了?   “下任堂主么?”蛇族族长也笑了笑,“万佛宗出了个好苗子啊,若她能平安归来,万佛宗前途不可限量啊。”   明非自豪地笑笑,承下了这份夸赞。   蛇族族长敲了敲拐杖,环视议事堂的长老们,点点头,接着转头看向明非,掷地有声地说道:“好,今日之事,蛇族应下了。蛇族问鼎沧溟海霸主之后,绝不会忘了万佛宗的恩情。”   十万大山蛇族,全族参战。   盛京,某酒楼,某房间。   “西瓜堂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龙伏一脸不可置信,声音都比平时拔尖了不少。一个时辰前,万佛宗执法堂堂主西瓜暗中约见龙伏和贺拔势,龙伏还以为回归之事有什么转机。   转机等到了,却偏偏朝着最坏的方向。   这个方向,比他预想到的所有结果都要差劲得多。不如说,他万万没想到,万佛宗居然想得出这个做法。   西瓜抿了口茶,语气淡淡,“怎么,我说得还不清楚?”   龙伏登时扭头,期许地望着贺拔势。   贺拔势动了动嘴角,撇开了头,对龙伏的求救视而不见。贺拔势听到那话时,也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忍不住对这秃驴肃然起敬。   一盏茶前,西瓜堂主进门第一句话,“在坤舆界,龙族和蛟族,只能留一个。”   看似是道选择题,其实龙族压根没得选。   龙族想回来?行!搞走蛟族。   人族不擅水战,搞不定蛟族,沧溟海这么大,人生地不熟,也没法翻它个底朝天。要搞走蛟族,只能靠龙族。   眼下对万佛宗来说,最要紧的是滨海城的五百万人质。万佛宗的秃驴倒好,闭口不谈滨海城,仿佛它不存在。   要龙族和蛟族打,相当于把滨海城的事情暗中转嫁给了龙族。明明要受龙族的恩惠,却偏偏能说成万佛宗给施恩于龙族。   贺拔势琢磨了一圈,忍不住猛拍大腿,万佛宗的和尚都这么狗吗?   他不禁想起了花魁夜,他也被和光狗和尚这么坑过。这一次,龙族被坑得更惨。   但是,决定龙族回归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万佛宗手中。   龙伏要是不答应,更好,直接甭回来了。   贺拔势甚至能想到万佛宗的阴暗嘴脸,和尚会这么说——想回来?行!我不是给了你个机会吗?去搞蛟族,搞掉它们,你们就能回来了。   好家伙,好家伙。   太损了!太损了!   龙伏弓下腰,更低声下气了,“西瓜堂主,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西瓜瞥都没瞥他一眼,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杯盖。   铛啷、铛啷、铛啷......   清脆的声音钻进龙伏耳里,撞在他心上,令他愈加烦躁了。他咬了咬嘴唇,试探地说道:“您看,我能不能帮您做另一件事,比如从蛟族手里夺回滨海......”   啪嗒——   西瓜陡然盖上杯盖,抬眸觑了龙伏一眼。龙伏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地想辩解,西瓜又倏地笑了,笑得龙伏毛骨悚然。   “滨海城,是我万佛宗的家事。龙族和蛟族,是你们沧溟海的家事,不要混为一谈为好。”   贺拔势听着,心里咂舌,好生不要脸的和尚。   龙族进攻蛟族,万佛宗才能腾出人手去救滨海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儿,狗和尚硬生生就拆开了。   西瓜放下茶盏,站起身,作势要走,“想好了没?不说话,我就当你拒绝了。万佛宗还要处理滨海城的事儿,腾不出手安排龙族回归之事。”   西瓜微微偏头,瞥了贺拔势一眼,“贫僧也不是什么魔鬼,龙族的事儿,天曜大战结束之后再谈。”   龙伏浑身一怔,还没能出口挽留。   贺拔势抓到了西瓜的眼神,抢先说道:“龙伏啊,天曜大战结束后的那段时间,贺拔家忙得很,恐怕没功夫替龙族和坤舆界交接。”   两人一唱一和,完全不给龙伏拒绝的余地。   龙伏神色大变,嘴唇嗫嚅,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想最后努力一把,看能不能扭转西瓜堂主的想法。   “蛟族已是沧溟海霸主,手下那么多海族势力。龙族深居天极界多年,无法进阶,族内实力不强,恐怕无法对付如此厉害的蛟族。”   西瓜堂主脸上的笑容更诡异了,他拍拍龙伏的肩膀,仿佛长辈好心向晚辈提建议一般。   “三万年前迁移的龙族不是愿意以死谢罪吗?眼下有个机会,正好表现你们的诚意。它们上战场对付蛟族,实力不济没关系,自爆啊,一个带走一个,不亏。”   龙伏听到猛然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西瓜,西瓜的话像是开玩笑,语气却极为认真,甚至隐隐含着逼迫。   走投无路。   龙伏真正感受到了这个词语的含义,龙族走投无路,想出去,只能跳进万佛宗的陷阱。   难以忍受的憋屈感涌上心头,它只想狠狠往狗和尚脸上揍一拳,但是它不能。   它只能生生咽下去,豁出全身力气,挤出满脸感激的笑容,朝西瓜点点头。   “多......多谢堂主指点。万佛宗大发慈悲,龙族全族感恩戴德。龙伏晓得了,真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族里。”   说到最后,龙伏听见了语气里的哭音。   西瓜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一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坤舆界罪人,天极界遗孽,全体龙族参战。   三日后,九节竹会议。   主题为龙族回归,发起者是万佛宗,九节竹内所有势力到场。   出乎所有与会人的意料,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率先支持龙族回归,紧接着天道院、万兽宗、药宗、圣贤儒门、大衍宗、妖族也支持龙族回归。   盛京谢家和媚门一如既往选择弃权。   有意思的是盛京王家一句话未说,与之前强烈反对的态度截然不同,隐晦地表达了弃权的想法。   昆仑剑宗数次激烈地表明反对,却独木难支。   会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短短两个时辰内,便得出了最后的结论——龙族回归   在万佛宗、无相魔门、妖族的要求下,龙族需要支付的代价,以及眬归城秘境的分配问题容后再谈。且此次会议内容完全保密、资料封存,与会任何势力不得对掌权人之下的人透露任何消息。   一旦走漏风声,顺着人头追查到底,泄漏的势力将被逐出九节竹,被排除于坤舆界核心势力之外。   封曜跟随在来穆臣之后,参与了此次会议。   龙族回归已成定局,按理说他赢了,大衍宗执法堂堂主之位归他了。他总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可是,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万佛宗究竟想干嘛?同意龙族回归,答应蛟族的条件,和平交换滨海城?若真如此,蛇族怎会站在万佛宗这边?莫非万佛宗给了它们极大的好处?什么好处,能和化龙功法相提并论?   封曜环视四周,在座的宗门掌权人面带喜色,眼神里也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步云阶本也可参与此次会议,不知为何,他推脱拒绝了。最近,他和那些手下忙里忙外,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弄些什么。   会议结束,封曜实在按捺不住,走到西瓜面前,问了一句,“对于蛟族的请求,万佛宗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顿住脚步,扭头望向西瓜。   西瓜没有直接回答,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到时你就知道了。”   西瓜拍拍手,转身面对会议室的众人,“对了,还有件事儿忘了说。九月初七,诸位若无事,不如来东临城一叙。”   “万佛宗,请大家看场好戏。” 第218章 218 九月初七   ◎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东临城的人们忘不了八月十八那日,大潮倾覆而下的毛骨悚然。滨海城沉陷,海族和万佛宗以海岸线为界对峙,战争一触即发,东临城顿时成了前线。   八月十八后的几日里,战争的阴影沉沉地笼罩着东临城,一些人们早早收拾包袱逃走了,更多人的人却困于各种原因,只能滞留在这座城市。   后来,万佛宗提出三个月期限,压在心口的阴影减轻了些,人们暂且松了口气。   他们在等,等万佛宗的答案。万佛宗仿佛销声匿迹了,没有再出面公布一句话,但也没有往东临城增派一分兵力。   局势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东临城的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件去烦,小市民也有小市民的日子要过。东临城的人们一边惶惶不安,一边暗自庆幸,惴惴不安地过着,城市的秩序渐渐恢复了。   盛夏过去,天气转寒,一眨眼便到了九月初七,霜降。   天还没亮,漫天大雾便罩住了整座东临城,街道海面被雾幕遮得严严实实。西风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从东临城朝着海岸的方向迟缓地挪着,推着大雾一点点走。   一丈不见人,三丈不见影。   两个蛟族明晃晃地走在街上,也无一人发现。东临城的人们沉醉在崭新的一天,自我妄想着的平静地朝着良好方向发展的一天。   “六哥,东临城还剩这么多凡人,万佛宗哪像是要开战的样子?你就别担心了,今日那秃驴找我们,肯定是要同意我们的要求。”   蛟幺扫视喜气洋洋的凡人,心下一阵鄙薄。   蛟六也多看了两眼,眉头依旧绷着,神色不复素日的淡然,与天色一般沉重肃然,“不可大意,万佛宗的堂主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四就是轻敌才死在他手里。”   蛟幺懒懒地应了两声,显然没把话往心里去。   三日前,万佛宗执法堂送来一封请帖,请蛟族上岸一叙,地址定在东临城的酒楼,也就是八月十八拍卖会的那一家。   请帖上没说理由,这也正是蛟六不安的原因。   两蛟到酒楼一瞧,来的不只有蛟族,人族的势力代表齐聚一堂。   蛟幺挑眉一乐,心里估摸着万佛宗必定会同意它们的条件,其他势力便过来做个见证。蛟六的眉头微微皱起,越发不安。   蛟幺径直走向西瓜,招呼也不打,一屁股走在旁边,开口就问,“怎么?考虑好了?”   其他势力的人面面相觑,眼神里藏着不解和好奇。来穆臣坐在角落里,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封曜端正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却一直往西瓜的方向瞄,似乎恨不得冲到前面听万佛宗的答案。   蛟六一顿,硬生生收回脚步,转而朝窗台走去,倚靠在窗边。   蛟幺莫名其妙地瞥了蛟六一眼,又扭头对准西瓜,催促道:“答应了早点说,下边的人也能早点放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西瓜,大气都没多出一声,都在等着万佛宗的答案。九节竹会议上,西瓜放话说请他们看一出好戏。今日,他们都为好戏而来。   龙族回归已成定局,然一码归一码,万佛宗会不会答应蛟族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了。   答应了,各自安好,风平浪静。拒绝了,那是风起云涌,洪水滔天啊。   一缕缕雾气流入酒楼内,流了几寸,又泄了出去。   众人的心思都在西瓜上,没有注意到。蛟六靠在窗边,恰巧见着了。西风未改,这雾气倒是奇怪了。他斜眼往窗外望去,海雾愈浓、愈湿。   白茫茫的雾气深处,冒出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蛟六突升一股陌生的异物感,就像是领地被侵占了。   “三万年前,天魔入侵,盛京沦陷,短短半年,大陆东部尽数沦为焦土,赤地万里,人畜无存。若干宗门死守山门,百万修士以身殉道。时嗔怒禅三光任执法堂堂主,见此惨状,率能人志士挺身而出。纵使敌众我寡,勇而峙之,分毫不退,战至最后一刻,战至最后一人。”   众人被西瓜的话带到了天魔大战的时候,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西瓜神情沉肃,拍桌而起,朗声继续说道。   “三万年后,鄙人不才,承蒙恩泽,继任此位。虽德薄能鲜,亦有一腔热血,岂敢忘祖师爷之志,岂敢负万佛宗之名。区区犬狗叫嚣,哪能临阵脱逃?”   “天道好还,盖人族有必伸之理,万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尔等胡奴,朘我族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吾辈一退再退,尔等得寸进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人族苦尔已久,民心愤恨,声罪致讨,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势必攻蛟。今日之战,非滨海城之祸,乃数万年之怨累积而成。”   “兵出有名,师直为正,况志士仁人挺身而竟节,而勇妖罪龙投袂以立功。万佛宗百万僧众,连大衍宗八百俊杰,并十万大山众部诸蛇,齐君复仇。捣尔巢穴,绝而种类,可屠者屠之,可虐者虐之,以泄人族万年之愤。嗟尔蛟族,气数已尽!”   蛟幺神情怔怔,不知西瓜在说什么。   他没听懂,在场的各大势力可听得明明白白。   好家伙,这是讨蛟檄文啊!   蛟六猛然瞪大眼睛,转身望向窗外,手掌攥得极紧。   远处的海雾渐渐散开,庞然巨物现出身姿,赫然是一个爪子,五指龙爪!那更远更深的地方,灰蒙蒙的大雾里,连天接地的黑影若隐若现。   蛟六仿佛如坠冰窖,登时明白了压在心头的被侵入感,源自本能的对龙威的臣服。   东临城传送阵。   盛京直通东临城的传送阵上,阵法纹路暴起前所未有的盛光,阵内出现人影的下一瞬间,阵法轰然碎裂。   这一队人浑身笼罩在黑袍子里,静静地往海岸的方向走去。   行至闹市,一个小孩在路中心拍球玩耍,追着球不小心撞到为首之人。领头那人的兜帽被撞掉,露出了额头上的长角。   在坤舆界,只有蛟族才会有这般长角。   小孩想到这儿,以为会被杀掉,抽着鼻子就要嚎啕大哭,他细细看了长角,哭泣声又立即没了。   蛟族的角只有一节,可是黑袍子的角足足有九节。   闹市顿时陷入安静,小贩停下了吆喝,客人不再讨价还价,卖鱼的屠夫扔掉了手里的刀,菜贩死命儿往小巷角落里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黑袍子的九节长角。   这一刻,鸡鸣、狗叫、猿啼、蝉鸣嘎然而止,连风声都害怕得停下了。   整座东临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路旁,一个小孩吐出嘴里的糖人,比着黑袍子瞧了瞧,恍然大喜,大喊道:“是龙!是龙诶——”   呼——   街上众人的屏气轰然泄了。   另一个小孩翻开画册,嗓音一声比一声大,“哇!龙百川!他是龙主龙百川!”   就像堵塞了整个雨季的水库陡然松开闸门,滔滔洪水奔腾而下。尖叫声、恐惧声此起彼伏,人推人、人踩人,闹市轰然一空。   贵货杂物掉了一地。   这一队黑袍子一声未坑,继续静静往海岸走去。   酒楼。   蛟幺不耐烦地拍桌,“听不懂,说人话。”   “孙贼,受死吧。”   西瓜嗤笑一声,抬手抓起蛟幺的脖子,一把按在地下,捞过椅子,压在蛟幺身上。在蛟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西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秃驴,你......”   “那位回来了。”   蛟六打断了蛟幺的话。   蛟幺抬头看去,蛟六正好从窗外收回眼神,蛟六神色大变,脸色是蛟幺从未见过的沉重难看。   蛟幺不明白,那位?谁?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啸声回答了他。   龙啸声?怎么会有龙啸声?龙族回来了?万佛宗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不,秃驴这样子可不像是答应。   蛟幺想着想着,一个可怕至极的猜测出现在心中。“你......你们该不会......”   西瓜踢了踢蛟幺的脸蛋,“这就吓着了?别怕啊,才开胃小菜,大部队还在后头呢。”   他抬手一挥,酒楼四壁天顶怦然倒塌,茫茫白雾顷刻间弥漫开来。高空,海岸,蓝色的光芒穿透雾气,亮了起来。   一座座阵法绘制成型,蓝光几乎挤满天空。   黑影隐藏在浓雾之后,看不明清,龙啸此起彼落,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强,惊天动地,响遏行云。   蛟幺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上,他重重捶地,挣扎着要站起,紧接着黑光一闪而过,血液横飞,手起刀落,蛟头落地。   西瓜一脚踢飞蛟头,一手极为熟练地拔出蛟筋。   “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那我就留一个。蛟六,回去告诉老蛟王,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蛟六最后望了西瓜一眼,提起蛟幺的头,转身离开。   蛟六回到沧冥海时,老蛟王已经整好了驻扎在附近的海域,列阵以待。   老蛟王觑了一眼蛟幺的头,脸色无甚变化。倒是蛟二,死死盯住蛟幺的脑袋,眼睛和断头的血一般红。   老蛟王吩咐道:“万佛宗拒绝我们,必当付出代价。蛟二,你带兵前往滨海城,不要留一个活口。”   蛟二应诺,深深看了蛟幺一眼,潜入海下。   附近的海族全部集结完毕,一个个脑袋从海里冒出来,挤满了整片沿海,与岸上的龙族军队对峙。   老蛟王一抬手,风向倏地一变,西风变成了东风,海风裹挟着涛涛巨浪,气势磅礴地朝着岸上涌去。   大浪之高,连天接地。海啸之猛,转瞬即至。涛声之厉,双耳鸣鸣。   东临城的凡人望着这一幕,再一次回想起了八月十八,那呼啸而至的大潮,那吞噬沉海的滨海城,   九月初七,东临城会变成下一个滨海城吗?   浓重的不安涌上所有人心头,整座城市被哭喊声和哀嚎声吞噬。   他们惊恐不安,死死盯着海面。   海啸倾覆而下,一口咬下东临城的前一刻,岸边的龙百川轻轻抬起手,一根巨大无比的金色龙指浮现在空中。   仅那么一指,就弹飞了浩浩荡荡的海啸,硬生生把沧冥海的海水推离百丈之远。海水远撤,海底出露。许久过后,沧冥海才可怜兮兮地爬回来,万分卑微地匍匐在龙百川脚下。   东临城执法堂,明淡见着这一幕,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喃喃道:“深不可测的实力,幸好龙百川不是敌人。”   旁边尤小五狠狠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别看了,通讯器都准备好了吗?各个战场的战报都统在这儿,今日我们的任务重得很!”   明淡回过神,忙不迭点头,“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他打开各个通讯器,一阵尖锐的滋滋声过后,各方主事人的声音通过传讯器传了过来。   步云阶道,“跨界传送阵准备完毕,我已率人下海抵达指定位置,随时都能支援。”   明非道:“所有离开东临城的传送阵启动就绪,万佛宗修士已挨家挨户通知,护送东临城居民撤离。”   龙伏道:“五万龙族沿海岸列队,控制了蛟族的进攻路线。五万尚在路上,一刻后抵达。”   左鸷道:“蛇族已绕道蛟族后方,通过沧冥海海图,堵住了所有逃离的路线,前后夹击蛟族,不会放走一只。”   韩修离道:“无相魔门的魔修全体出动,前往所有海族访游的城市,控制好所有身在大陆的海族,不会让一只回海救援。”   从漫长的东临城海岸到幽深的沧冥海海底,从极西的十万大山到极东的前线战场,从北面的昆仑脚下到南面的荆棘丛林,无论是八街九陌的繁华城市,还是凋零破败的边陲乡村,道修、魔修、人族、妖族、海族,联合军队的身影遍布每一个地方。   四大宗门,三大族群,携手同心,众志成城,就为一件事——诛灭蛟族   夺回滨海城,一洗我族被耻之辱。犁庭扫穴,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两万年的退让,两万年的隐忍,两万年的压迫,今日该有个结果了!   尤小五听着听着,激动了起来,声音不禁拔高了些,破音了。   他接通西瓜堂主的通讯牌,大声道:“临时指挥官,我军全体就绪。”   西瓜的笑声从那边传了出来,“辛苦诸位了,想必大家都想听我说些战前鼓舞的话,我只是临时指挥,不是大将。可惜大将不能亲临此处,但她录了一段留音,送给今日今时的诸位。”   哗哗——   在海水的潺潺声中,和光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透过一层留音球,透过一层传讯器,嗓音已渐渐失真。   可是,她的一句句话,一个个字,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刻进了每个人心里。   【诸君,我不喜欢漂亮的空话,请记住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它们将在未来两天内、两年内实现。】   【此战必胜,无须多言。今天,坤正历二万九千九百四十八年,九月初七,是坤舆界万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站在时代浪潮的最上方,我们将决定浪潮的方向拍向哪儿,拍多远,这个时代掌握在我们手中。】   【两天后,我们将打败蛟族,结束这场自天魔大战以来最浩大磅礴的战争。两年内,我们会扫荡沧冥海,清除所有蛟族,重整沧冥海的秩序。坤舆界有史以来的十几万年来,沧冥海将第一次掌握在我们手中,人族和妖族第一次可以任意驰骋遨游于沧冥海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不必惶惶惊惧于海族的围攻,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一切,归功于在场的诸位,英勇参战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届时,万佛宗会夺回滨海城,步云阶会坐上大衍宗执法堂堂主之位,无相魔门的威名会传至坤舆界的每一个角落,龙族会重回故土,蛇族会登上沧冥海霸主之位。】   【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会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从此往后,千世万世,子子孙孙,会讴歌我们的名字,会颂扬我们的战争。此战之后,诸君会千古留名,万古流芳!】   笼罩着东临城的茫茫大雾骤然消散,温暖崭新的阳光撒在大海上,撒在大陆上,照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随着和光的声音,不安和担忧一扫而空,只剩对胜利的信心,对战争的期待。   【话不多说,诸君,开战吧。吾等前方,绝无敌手!】   作者有话说:   中间有几句出自讨金檄文。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   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   兵出有名,师直为壮,   ## 第219章 219 猴奴岛   ◎海族管你们的祖先叫猴奴,长得像猴子的奴隶◎   滨海城。   执法堂连续放了好几天的消息,九月初七卯时发粮,地点在滨海城中心的执法堂门口。此次放粮与以往不同,需本人亲至不可代领,行动不便者提前告知,执法堂弟子核实无误后,将亲自送粮。   因参与海族打斗赛的缘故,多鱼在执法堂里混了个脸熟,知道的消息也比普通人多了些。执法堂弟子暗里提醒过他,九月初七那日,带上他的老母。   多鱼直觉不对,但也再探不出更多消息,他留了分心神。   九月初七,寅时刚过,多鱼便把母亲抱到板车上,叫醒隔壁的不浪嫂子和侄女,两家人带着灵牌等重要物事,往执法堂赶去。   自从放粮初日喝了碗灵液后,母亲的身子骨便好了许多,能坐起来了,脑子清醒了些,话也说得更流畅了。   多鱼拼死参加打斗赛,和光管事也兑现了药修救治母亲的承诺。然母亲说如今滨海城事多繁忙,执意把治病的时间推移到滨海城平安无事之后。多鱼拗不过,只得遵从,每次打斗赛结束后从和光管事那儿讨些灵液留给母亲。   时辰还早,夜明珠还没放光,街道幽暗,看着有些瘆人。   多鱼尽量稳稳地拉板车,他回头望了母亲一眼。母亲怀里抱着一只水壶,脸色紧张,他笑着安慰道:“娘,咱们就是去要粮,您许久没出门,出来逛逛还不好,别怕啊。”   就在这个时候,夜明珠突然发光,瞬间照亮了街道。   不浪嫂子哟呵笑笑,“执法堂还挺贴心,怕我们黑灯瞎火磕着绊着。”   四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滨海城的人们见外边亮了,以为时辰不早了,纷纷起床收拾收拾,去执法堂要粮。   多鱼口头上附和着,心里的大石头越来越沉。今日还没到时辰,夜明珠就亮了,仿佛是催促人们一般。多鱼回想起执法堂弟子暗中透露的话,直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他拉着板车,加快往执法堂赶去。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打着哈欠,拖家带口,纷纷加入了取粮的队伍。   十几日连续放粮,执法堂早已规划好了取粮的队伍和区域。人们有了之前的经验,先来的人站哪儿,晚来的人站哪儿,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伍。   以执法堂门口为中心,五百万人的队伍向四面八方分散,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多鱼拉着行动不便的老母,在队伍中特别打眼,不少相识的邻居都来询问。   “多鱼啊,怎么带着婶子来了?你没向执法堂登记汇报?执法堂说了,会派弟子亲自给粮。”   多鱼笑笑,说这些借口糊弄了过去。   执法堂的大门早早就开了,修士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不知在忙些什么。   卯时一到,执法堂的弟子还没搬出粮食,排队的凡人们开始抱怨了起来,烦躁声叹气声从队伍前头一直传到队伍后头。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中间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执法堂弟子把行动不便的亲人送到了排队的那人身边,那人满眼疑惑,然执法堂弟子一言没解释,匆匆离开了。   惊呼声和质疑声在各个地方响起,执法堂弟子背着行动不便的病人来去匆匆,都送到了亲人身边。   多鱼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向执法堂提交的那一份行动不便的名单,并不是执法堂弟子亲自送粮,而是让执法堂弟子把行动不便的人送到他们亲人的身边。   卯时,在海族眼皮子底下,以放粮为借口,滨海城五百万凡人“大摇大摆”地聚集在执法堂四周。   多鱼心里冒出一个极为不妙的想法,闹得这么大,万佛宗该不会要......   如若不然,执法堂尽可以让他们自己带上行动不便的家属,但是带上行动不便的家属取粮,势必会引起海族的警觉。只有这样,分批聚合凡人,才能尽量拖延海族发现的时间。   人们也发现了不对劲,议论纷纷。   “喂,搞这么大阵势,不会是要打战吧。”   “扯淡,现在城里几个修士,怎么打?拿什么打啊?”   “不打战,把我们聚在一起干嘛?现在滨海城的所有人可都在这儿了!放粮可不至于闹这么大!都没提前打声招呼,就把我断腿的兄弟送过来了。”   人们的脸色沉重起来,他们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今日的架势不寻常。不安和紧张的情绪像一阵无形的烟雾,沿着队伍传散开来。   “话说回来,今天的修士是不是太多了?之前他们都是轮休,现在好像全都来了。”   “我家在罩子边上,几天前执法堂的人就在偷偷摸摸地敲鼓,不像是安阵法,倒像是拆阵法。今天我来的路上,修士又在队伍后头敲鼓,那阵势真是安阵法了。”   一人出声问道:“队伍后头?哪儿?”   “就咱们排队队伍的最外边,可正好把咱们笼了进去。”   这话一出,哗然大变。   要是当真,打战可就实锤了,执法堂把他们聚集在这儿,外边安阵法保护。   “滨海城的管事疯了吧,大家伙都不知道外边的情况。蛟族提出的条件,万佛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都不知道,她就准备开战?”   “说不定人家联系到了外面也说不准,话又说回来,联系到了外边,还搞这出,看来是真要打。”   “既然联系到了,怎么不派人来救咱们?不是,她心里有没有点数啊,八月十八死了这么多人都拦不住,现在才多少修士,能拦得住这么多海族?”   “别说海族了,这里可是沧溟海海底!光是罩子塌下来,咱们就全得淹死,打都不用打!”   “娘的,吃了一辈子鱼,最后还要落个被鱼吃的下场!”   ......   恐慌和怨愤在心中发酵,顺着消息的传散,越来越大,几乎裹住了聚集在这儿的五百万人。随着恐惧的加深,人们心中口头发泄的对象渐渐发生了偏移。   从罪魁祸首的海族,转变成了试图解决却没法提出令所有人满意的解决办法的执法堂。   多鱼心中不安,拜托不浪嫂子暂时照顾好母亲,转身往执法堂走去。   执法堂门口,和光管事被凡人层层包围。他们一脸不满,一人一句、七嘴八舌,逼问着她,把所有的怨愤、所有的恐惧一股脑儿喷在她身上。   后方,好几个修士想上前拦住凡人,她都抬手阻止了,神情淡漠地呆在恶念中心,静静地聆听着每一句怨念。   “蛟族不就是要化龙功法吗?不就一个功法吗?给他们不行?先假意答应,以后再要回来嘛!”   “在你们万佛宗心里,一个功法,比得上五百万条人命?”   “我看你们万佛宗就是猪油蒙了心,为了功法,放弃了我们!你们都是修士,海水倒下来,总能逃出去,我们滨海城的就要被你们推出去送死。到时候海族来了,你们跑得比谁都快!”   多鱼站在人群外边,光是听着就怒火中烧,更遑论中间的她。多鱼暗骂了一句,推开人群,往中间钻去,想借着凡人的身份,为她说几句话。   她似乎注意到了,偏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后边,方天看得心惊肉跳,人们说一句,他的脑门就跟着突突一下,说一句,又突突一下。这位祖宗可是嗔怒禅出身,他生怕祖宗一个暴起,干趴了这一群。   这时,一个大汉大骂一句,上前推搡和光,“你不拿我们当回事是不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   和光受了这一下,嘴唇还是闭着。   大汉看不过,又要上前推一掌,手指还没碰到和光的肩膀,和光微微侧身,大汉打了个空栽倒在地。   “贫僧脾气不好,说话难听,怕刺激各位才不开口,既然你们都想听我说,那我就说道说道。”   她一开口,无形的气势陡然升起,罩住了四周的所有凡人。众人都闭上了嘴,定定地看着她。她扫了一圈,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   “你们是跪得太久,站不起来了。”   众人的脸色登时黑了下去,脸上满是愤怒,“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呢?”“谁跪下了?”“什么站不起来了?别胡扯!”   和光声音大了些,压住了众人的骂声。   “二十五天前,八月十八,滨海城死了三千二百一十二个凡人,一千五百四十八名修士,留下全尸的仅仅一百二十人,无数残肢断臂堆成山,分都分不清哪个是谁,只能埋入乱葬岗。这些人里面,有你们的血肉亲人,你们的邻居朋友,你们脸熟却不相识的人。”   众人沉默不语,面上悲痛欲绝,抽泣一声声响起。   “你们活下来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大家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们活下来了,他们死了?”和光的语气骤然严厉,“因为他们比你们跑得慢!因为他们比你们住得远!”   这句话又狠又辣,直戳人心,难听刺耳得厉害,众人脸上露出不满,却一点也没法回嘴。   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   那些人死了,他们才能活下来。死去的人用生命、用□□,拖延了海族进攻的时间,挽救了他们的生命。那些人用“死”,撑起了他们的“生”。   和光咬紧牙关,似乎试图平静下去,“你们见过蚂蚁过河吗?团成一团飘过去,过去的就过去了,死的就死了。你们飘过去了,他们死了!现在,你们还要重来一次吗?蚂蚁是畜生,你们是人!”   “八月十八,你们活下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悲痛吗?悲痛!家园没了,同胞死了。开心吗?开心!死的是他们,不是你们!”   众人听得这话,脸色黑如锅底,死死地瞪向她。   和光语气稍软,“暗中庆幸是人的本能,没问题!但是......”她又厉色道,“忘记那些人的死亡,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并且打算再来一次‘蚂蚁过河’,那你们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遮羞布被一把掀开,众人恼羞嗔怒,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和光环视四周,用灵力放大声音,让在场的五百万人都能听到她的话。   “三万年前,沧溟海是龙族的天下。两万年前,人族打赢天魔大战,万佛宗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时候,这儿还不叫滨海城,你们还记得原来的名字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满脸疑惑,两万年离他们太远了,滨海城的历史也不怎么熟悉。   多鱼猛然瞪大眼睛,捂紧嘴巴,浑身颤抖起来。他记得,他小时候去过滨海城的历史典籍馆,两万年前滨海城叫......   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惊呼声,也有些人想起来了,旁人纷纷问知道的人。然而知晓的人连忙摇头,短短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猴奴岛’。海族管你们的祖先叫猴奴,长得像猴子的奴隶。”   是猴、是奴,唯独不是人。   和光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字像一柄锤子,钉进在场所有人心中,苦涩的沉默顿时吞没了滨海城。人们咽喉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不记得了,我记得,滨海城的历史典籍馆里还留着当年的资料和历史影像。两万年前,万佛宗第一次登上猴奴岛,岛上才五百人。你们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哭泣声在人群中响起,去过典籍馆的人已经捂嘴哭了起来。   和光一挥手,几枚留影球飞上半空。影像放大最大,在场的五百万人都能清楚得看到,看到他们祖先的苦难日子。   空荡荡的岛屿,几个破旧惨败的茅草罩子,人们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海风一吹,茅草屋就被掀飞了。一到白天,人们从茅草屋里爬出来,骨瘦如柴的身子,后背佝偻,无论男女衣不蔽体,眼窝凹下,脸上全是绝望。   一眼看去,真没个人样。   海族一只只爬上岸,抢了女人在一旁偷欢作乐。   在呻/吟声和哀嚎声中,小孩的脑袋被一刀割下,混着血和肉,被当作皮球踢。   老人被围着打,几只海族打赌,要踢多少脚、打几棍,老人才会死。   男人在角落里烧煮海族的食物,锅里炖着的是他日日夜夜同眠共枕的人。锅里的人惨叫哭喊,男人却不能给她个痛快。他只能抹掉眼泪,把火烧得更旺点,把锅盖盖得更紧点,让她少受些折磨。   夜幕降临,海族玩够了,走了。人们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要尽早入睡,等待接下来的一天。茅草屋旁边,小孩脑袋的血一点点流尽,锅边的骨头随风响起鬼哭声,老人的尸体刚好做明日的饭。   ......   “万佛宗的先辈与你们的祖先相遇的时候,双方都很惊讶。佛修们想,他们怎么能过得比天魔大战里的人还惨。祖先在想,对方怎么能活得这么像个人。”   “万佛宗清空了附近的海族,建立了人族的第一道防线。考虑到这儿将会成为对战海族的前线,万佛宗提出把你们的祖先迁移到更安全的大陆。”   “你们的祖先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他们能不能在大陆活得像个人样?万佛宗说是。第二个问题,那他们能不能在猴奴岛活得像个人样?万佛宗不敢保证。”   “祖先的族长说,猴奴岛,猴奴岛,他们要是走了,不就做实猴奴之名了?于是,你们的祖先靠着搓磨了一生的血性,和对海族无尽的恨意,在滨海城扎根繁衍。那位族长死前留下一句话,他说,哪怕在他们这一代不能摆脱猴奴之名,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总能活得像个人样。”   “两万年过去,猴奴岛变成了滨海城,五百人变成了五百万人。两百代人过去了,你们的脊背挺直了,你们的生活变好了。可是,海族还在掳走你们的亲朋好友,对着拼命逃回来的混血孤儿,你们视而不见、嗤之以鼻。对着八月十八死去的三千多人,你们暗自庆幸,感慨自己的运气,准备着再赌一次,手不沾血地把身边的人推进海族口里。”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讲,你们和两万年前的祖先,到底哪个更像人?哪个更像猴奴?”   和光说话途中,没有一人插嘴。她说完话后,更是全体沉默。   所有人罩在同一块黑布下,每人紧紧拉住一角,从头到尾藏在乌漆麻黑的阴影里。一旦外边有人想扯黑不,底下所有人都会帮忙遮挡,大家都是帮凶。一个人说他是人,所有人都附和。另一个人说他是人,其他人也会附和,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时,黑布被猛地掀开,所有人大剌剌暴露在阳光下,见不得人的秘密豁然敞亮。   他们都跪着,没有一个站着。   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猴奴。   祖先的血性和脊梁,在两万年的蜜罐温床,在两万年的黑布遮羞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那名推搡和光的大汉犹豫了好久,艰难地说道:“就不能先把化龙功法给蛟族吗?”   和光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   “你说得倒轻巧,把化龙功法给它们。没有化龙功法,它们尚且能吞下整个滨海城。要是有了化龙功法,它们能淹了整片沿海。五百万人团成蚂蚁,现在,还要把沿海的几千万几亿人都团进来?”   大汉哭丧着脸,“我们还被困在海底,一定要现在打?”   和光目光沉凝,收起了语气里的尖锐,郑重地说道:“对,一定要现在打!两万年来,这是最好的时机!从此以后两万年,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众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反对,脸上全是绝望之情。他们会死,死在幽暗不见天日的海底,沦为鱼虾口里的食物。   和光注意到了,用坚定的口吻鼓舞道:“我向大家保证,这一战,我们肯定会赢。”   大汉神情狰狞,指着执法堂门口的修士道:“你拿什么打?就这么几个软脚虾?你们之中最厉害的,也才元婴期,海族光派一只蛟都元婴了!”   听到这话,她非但没皱眉,反而轻轻笑了,眉眼间全是狂妄和嚣张,目空一切的笑容逼得大汉后退数步。   “你问我拿什么赢?拿半个坤舆界,拿坤舆界最顶尖的高手!”   她张开手掌,掌心朝上,唰地一下握紧了。那股气势,仿佛坤舆界尽在她手中,最顶尖的高手全是她手里的棋子。   方天定定地看着她,回想起她的战术,回想起她的兵力布置,不禁咽了咽喉咙,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万佛宗百万僧众全体出动,无相魔门筑基以上渡江而来,大衍宗执法堂最顶尖的弟子全力以赴,十万大山的蛇族倾城而出,龙族赴汤蹈火......”   众人听得,眼珠子瞪得极大,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们的眼里,慢慢亮起光芒,希望的种子在心里扎了下去。   和光的话,还没有结束。   众人痴痴注视着,脸庞的肌肉耸动着,期待从眉宇间、从酒窝里、从唇角上蹦了出来。   “现任大乘期战力,杀戮禅禅主苦瓜。原大乘期战力,现渡劫期剑修,昆仑剑尊夏枕风。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三万年前的沧溟海霸主,龙百川......”   这些人,赫赫有名,哪怕在偏乡僻壤的滨海城也无人不知。这些人,单挑出一个,就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现在,这些人都会来沧溟海,都会为了他们参战。   和光每说一个名字,众人就惊呼一声。一个个名字,仿佛一个个战鼓,砰地一下,锤在他们头上,锤进他们心里。   仿佛慷慨激昂的战歌,众人的斗志都被激起来了,豪迈的气魄充斥心胸。   “剑尊?剑尊真的会来?我的天,他一剑不得断了沧溟海。”   “苦瓜,我听过苦瓜的名字,听说他打起来就像往人群里扔了个炸弹一样。他要是冲进海族军队里,岂不横尸遍野?”   “贺道台?那个走火入魔起来,跑到别的界面,杀光人家所有渡劫期修士的贺道台?娘娘个腿哟,只有一个老蛟王,怕不够他砍。”   “龙主回来了?他会帮我们?我去,等我算算辈分,现任老蛟王是三万年前蛟主最小的幺儿,三万年前的蛟主只有给龙百川提鞋的份儿,那现在的老蛟王不是只有给龙百川□□底的份儿?”   压在心头的阴云渐渐消散,众人说着说着,竟然开起玩笑来。   和光拍拍手,再次激起众人的关注。   “大家听我说,上面我说的人都会参战,他们一定会把海族打得屁股尿流。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滨海城五百万人,一起活下去!”   “我们距离大陆八百里,距离海面五百尺。我们不需要打败龙族,我们只要撑下去,撑过海族的攻击,撑到人族的军队把海族赶出八百里外!”   大汉大呼一口气,抬起手臂大喊,“好!撑下去。”他转过身,高高地扬起手臂,号召其他人。   高高扬起的手臂,野火燎原一般,顷刻传散开来,一根手臂、十根手臂、百根手臂、千根手臂、万根手臂、五百万根手臂高高扬起。   “不过八百里,老子走上一夜就到了,何况是修士呢?”   “咱们还有执法堂的修士在,还有和光管事在,还有盛京王家的少主在,怎么也能撑过这八百里啊!”   ......   所有人心底,希望的种子一瞬间生根发芽,刹那间长成苍天巨木。   看着团结一致的滨海城,和光欣慰地笑了。   “好!两万年来,海族对滨海城造的孽,对人族做的恶,是时候有个了结了!这一次,我们要让它们千倍万倍还回来。蛟族、鲨族、乌贼族......一个都别想逃。”   “我们要活下去,要亲眼看着海族战败,要让海族匍匐在我们脚下磕头道歉,要把它们押到惨死之人的坟前,割头分尸,以慰亲朋好友在天之灵。”   想到两万年来被海族掳走的人,想到八月十八那日无辜惨死的亲朋好友,众人纷纷捂嘴哭了。八月十八的尸山血海还历历在目,每每回想一次,仿佛一刀刀割在心头。   和光大手一挥,又把两万年前滨海城祖先的画像挂在半空。   “两万年过去了,你们要告诉你们的祖先,这儿不叫猴奴岛,叫滨海城!人族的滨海城!你们要告诉祖先族长,你们活得像个人了!”   “两万年来,我们和海族隔着一道防线互相对峙,日日夜夜担忧被掳走。两万年后,我们要荡空沧溟海,干掉所有欺压过我们的海族。历史从此开始重新谱写,由我们翻开崭新的一页,我们是历史的见证者。从此往后,滨海城安枕无忧,沧溟海风平浪静。”   “你们可以自豪地告诉祖先,曾经胆战心惊,如今欢歌笑影,这盛世如他所愿。”   多鱼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曾经他万般厌恶滨海城,恨不得自己出生在繁华安定的盛京,现在一场灾难扑面袭来,反而让他对滨海城生出了几分眷顾。   厌恶滨海城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心喜眷恋的滨海城岛民。   他们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雀跃欢喜,高昂激动地大喊着,欢呼声越来越高,震动得天顶的罩子都瑟瑟打抖。   这一刻,本应是被保护者的五百万凡人,转而变成了捍卫滨海城的战士。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慢,我想尽量把这场战争写完,天魔大战的时候没能写好的地方,这次补好。   ### 第220章 220 以一敌百   ◎她在等一个人,能够以一敌百的人◎   直戳人心的演说,血腥残酷的影像,狂热亢奋的氛围,一瞬之间荡清了在场众人的不安。   巳时,一声声震天动地的龙啸,更是把全场的气氛推上高潮。众人雀跃狂喜,仿佛下一刻龙啸的主人会随声而至,将他们所有人救出暗无天日的苦海。   然而,一阵阵的热烈的欢呼声、一片片摇摆的臂海,因罩子的异变嘎然而止。   滨海城上空包裹着的椭圆形罩子,就像被四面八方里外冲撞的薄膜一般,时而凹下来,时而凸出去,时而被里外两方极力撕扯。   众人纷纷抬起头,死死地盯住罩子。   他们都能想象到,好似有一个人在外边拍皮球,罩子便是那软得不能再软的地面,那人的手力越来越大,皮球拍得越来越下,天顶的罩子也越来越下。   砰——罩子拍到了滨海城最高的建筑。   众人都以为执法堂的顶端会轰然倒塌,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没想到罩子仿佛一片渔网,唰地一下把天顶捞了出去,执法堂上方的残骸上只剩一片削尖的横切面。   被舀出去的楼层受不住深海的水压,刷白的墙壁层层翻开,砖瓦碎石颗颗掉落。   难以承受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罩子直通蛟六的神识,蛟六的感受如实反映在罩子中。众人都感受到了,其中还包含着难以名状的臣服感。   众人掩饰心底的慌乱,特意提高了声音,“大家不要慌!”   “蛟六也怕了龙百川,龙主站在咱们这边,咱们应该开心才对!”   “是啊!蛟族再怎么横,见了龙族,也得乖乖趴在地上。”   人们互相安慰着,见到他人脸上假装镇定地神情,信以为真,自己也学着那样,假装镇定起来,虚浮的情绪一瞬之间传遍了所有人。   就在这个时候,猛烈的西风气势汹汹刮来,罩子就像压折的芦苇,被迫向东边伏倒下去。   罩子外边,海流急剧变化起来。鱼虾螃蟹手脚触须乱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西边飘到东边。一丛丛海草连根拔起,从西边卷到了东边。   众人见此,心里闪过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却都不敢相信。   不过片刻,滨海城西面倏地亮堂起来,这片光亮哗地一下从西面飞驰到东面,照亮了众人狂喜欲泣的脸庞。   天光大亮!   沧溟海被推出了整整八百里!   海底的幽暗一驱而散,整整二十天之后,盛大炽热的太阳重新照进滨海城,直直照进众人的心底。   然而,众人的欢呼声还没释放出来,黑布扑头罩来,浩浩荡荡的海水卷土重来,仿佛深不见底的黑夜塌下来了一般。   随之卷土重来的还有声势赫赫的海族军队,茫茫无尽,仿佛蚂蝗过境一般,随着海水自东向西,众人感觉无数觊觎垂涎的眼神从头到脚划过自己,难以承受的战栗感从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暴起。   滨海城,再次被包围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被无穷无尽的海族。   方才的光亮,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沉重的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   那些虚浮的镇定情绪不攻自破,从一个人脸上传到另一个人脸上,直至传遍滨海城的整整五百万人。   啪——   多鱼感到脸上掉了滴水,他以为是海族的口水,抬手一摸,才发现不是,是海水,沧溟海的海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罩子破了!”   哗啦哗啦——   一股股海水倒进滨海城,罩子顿时变得千疮百孔,岛屿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行驶的破船,随时可能倾覆。   尖叫声和求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多鱼置身其中,突生变况的环境和乱七八糟的声音挤压着他的脑袋,挤压得一片空白,他茫然无措,只能随着众人尖叫起来。   这儿的所有人就像一片蒲公英,狂风骤雨劈头盖脸打来,方才凝聚起的镇定就像蒲公英上的绒毛,一根根被拔掉,一片片被薅秃。   对和光的信任被打得溃不成军。   眼见罩子将破,站在队伍最外边的人随手捞过一只空木桶,想借着空木桶的浮力浮上海面。空桶刚推出罩子外,就被海水压烂,被窥伺已久的海族几口咬碎。   众人惊惧欲逃,却逃无可逃。   多鱼看向和光,想问问她到底该怎么办?却见她胸有成竹地望着上空,与惶惶不安的众人截然不同。   “破啦!要破啦!”   “你们快想点办法啊!再弄个罩子出来啊!”   再弄个罩子谈何容易,笼住滨海城的罩子是大乘期巅峰的蛟六结合神识才弄出来的,他们如今要再去哪儿弄一个大乘巅峰来?   砰——   罩子终于破了!   茫茫无尽的海水带着吞天灭地的气势,裹挟着虎视眈眈的海族,气势汹汹地倾覆而下。底下的五百万人屏气凝神,无可奈何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海水坠下的前一刻,头顶上猛然亮起一阵阵蓝光,繁复庞大的阵法腾空而起,灵气挥手即至,上空、四面八方亮起了一座又一座阵法,挡住了浩浩汤汤的海水。   和光弯了弯唇角。   “来晚了,对不住,因海水推移,路上花了些时间。”朗朗俊声从上空传来。   阵法下出现了数百名身影,猎猎白袍上,赫然绘着大衍宗的纹路。   为首那人微微降低高度,沉声道:“大衍宗步云阶,携三百名弟子赶到。”他面向和光,倏地咧嘴一笑,一字一字道:“大将。”   和光的脑海里响起了步云阶的传音,话语间满是笑意。   “大将,我啥都没有,就家底足,阵法多,今日就砸你身上了。”   和光轻哼一声,也笑了,“你都把全副身家赌上了,我怎能让你失望?”   援兵赶到,上方的海水被挡住,众人立刻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泄下,又猛地提起,蛟二率领海族军队来了,团团包围了滨海城。   赶来的大衍宗弟子仅三百人,光是发动扛住海水的阵法就花费了所有心力,再也抽不出手去对付海族。如今,只有滨海城的修士才能扛住。   然而仅仅几千名的滨海城修士,真的能挡住这么多海族吗?   和光一声令下,所有执法堂弟子按照之前的安排,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站到了滨海城的最外围,握紧手中的武器,去保护中心圈的五百万凡人。   多鱼站在外边,看着执法堂弟子们忙里忙外,十几日的打斗赛下来,他能熟练掌握修士的武器,虽实力不高,却也能成为战力的一员。   他心头跳了跳,本想迈出的脚顿住了。   不远处,方天瞥见了他,面色焦急地朝他招了招手,招到一半停了,方天一怔愣,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招手呼唤变成了挥手告别。   直到方天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不减一分。   多鱼怔怔地看着,心头泛起苦意。   方天那孩子,才初入道途,连个棍子都挥不稳,还不如凡人的他。那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去送死的啊?   多鱼目送着所有修士离开,许久过后,他才毅然转身,往母亲的方向走去。   他还有需要照顾的母亲,他不能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修士那么悍不畏死,他真的怕,怕得腿肚子打抖,怕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他和方天就隔着几步距离,却宛如天堑一般遥远。   五百万人挤在执法堂中心,三千名修士分散在外围,形成一道包围圈,包围内里手无寸铁的凡人。修士之外,是他们连夜赶制的阵法陷阱。   步云阶率领三百大衍宗弟子,撑起了阻挡海水的阵法,又在滨海城上空设置了一道隔空大阵。   海族不得从上方侵入,只能从滨海城四面上陆进攻。   海族想杀害中心包围圈的凡人,要过两道防线,第一道是最外围的阵法陷阱,第二道是和光率领的三千执法堂弟子。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方天同众多练气期弟子守在阵法陷阱外,远程攻击海族。   八月十八的守卫战中,执法堂已经用掉了大多数阵盘符文,库存不多了,现在分配到各人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   方天揣着十几张符文,心想用好每一张,最好每一张都能干掉一只或几只海族。   现实总是不如期望的那般,一群群海族蜂拥而来,它们似乎毫不在意阵法陷阱对它们造成的伤害,直直朝前进。   他光是拖住冲在最前边的海族,就耗费了巨大的力气。然而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最前边的海族被干掉了,后边的又超过了它。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中,硝烟四起,海族的身影一寸寸逼近。   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后撤。   方天捏着最后一张符文,焦急不安,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执法堂弟子,问道:“师兄,就两个时辰了吗?阵法陷阱快撑不住了。”   师兄的脸色比方天还难看,“两个时辰?怎么可能?按照执法堂的估算,阵法陷阱至少能撑两个时辰。没想到海族这么卑鄙,前锋做炮灰,后边的海族军队再踩着同族的尸体冲锋。这才不过一个时辰,阵法就撑不住了!”   阵法陷阱的光芒弱了下去,阵纹颤了颤,几欲破碎。   海族见此,狂叫几声,冲得更起劲了。   师兄暗骂一声,从方天手里拿过符文,朝海族射去,成功干掉了两只,又有五只冲了上来。   这时,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手里空空,再没有一张远程攻击的符文。   擅长使用法诀远距离攻击的弟子们也气喘吁吁,灵力殆尽,补灵的药罐子也即将见空。   砰——阵法陷阱亮起最后一束残光,轰然碎裂。   第一道防线破了!   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三千修士组成的人墙。   海族们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被拥挤着踩下去的海族也有不少。   几个弟子离阵法近,一时不察,被成群海族抓住,生生撕成碎片,求饶声都没喊出来,只有迸射的血液和四溅的肉块。   方天没见过这般残酷血腥的场面,怔在原地,动都动弹不得。   几个海族冲了上来,他却手脚发软,逃都逃不了。血盆大口扑面而来,若不是师兄拉了他一把,他怕是也会被咬死吃掉。   师兄大骂了他一声,环视四周,脸色黑得厉害。师兄提起刀,就往海族里头冲了进去。   方天眼睁睁地看着,眼睛几乎跟不上师兄的速度,只能看到师兄和海族的残影。   不过一会儿,师兄被海族团团围住,进不得,退也不得,四周的弟子们连援助的机会都没有。好几只海族同时攻向师兄,师兄两手难敌,被砍了好几刀。   方天内心焦灼,却怎么也冲不过去。   眼见师兄四面的海族越来越多,背后一只海族偷袭师兄,师兄躲闪不及,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金色的绳子从后方伸来,准确地捆住师兄,把他捞了出来。   方天连忙奔向师兄,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和光师叔收回蛟筋,不悦地看了师兄一眼,教训道:“战前制定的战术忘了?三五结队,一同对付海族。你是有六条胳膊还是有八条腿?冲进海族群里干嘛?我们的任务不是进攻海族,而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不让海族攻进来。”   师兄面露愧意,道了好几声歉。   四周的弟子们都战斗起来,因为攻守有序,和光师叔又及时救人的缘故,几乎还没出现伤亡。但是,防线却无可逆转地往后撤。   和光环视四周,神色依旧镇定,眉头却拧了起来。   她收起蛟筋,提气凝神,走到最前线的海族群里,挥动掌法,劈死了一群群海族,暂且拖住了海族军队进攻的脚步,给后方的执法堂弟子们喘气的时间。   然而,杀多少灭多少都没用,万万个海族倒下了,还有万万个海族会冲上来。   这里是沧溟海,最缺的就不是海族。   他们这一边最缺的,就是能战斗的修士。   一盏茶之后,她收了气,又返回阵营,把战场交给了弟子们。一边挥动着蛟筋,一边救出被困的弟子。   蛟二站在海族军队后头,也没加入战斗,他朝她喊话道:“怎么不打了?怕了不是?”   和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你不也没上场吗?”   两人都明白,至今为止,都是互相试探。主战场不在滨海城,而在八百里外的沧溟海上,在蛟族和万佛宗同盟之间。   蛟族想灭掉滨海城,蛟二手里却没有高阶的海族,高阶的海族全在另一个战场。他只能靠着数量优势碾压过去。   和光也明白这一点,她要做的不是灭掉这里的海族,而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拖到援军赶来,拖到万佛宗同盟军队把海族军队打出八百里外。   在这种大规模的守城战中,最有用的是能够以一敌百的修士,威力强大的剑修、远距离攻击的符文师、长时间支撑的阵法师等。   可惜,滨海城的这些修士都死在八月十八的那一场战争。   如今剩下的,都是近距离的攻击手,面对如此之多的海族,及易陷入困境。   就连她自己,也是适合一对一的战斗。在这种大型战争中,她的作用远远不如符文师等人。   她不能现在就加入战斗,且不说同为元婴期的蛟二还没出手,后头说不定会有高阶的海族赶来。若她耗费了大量灵力,滨海城一方就没人撑住了。   滨海城的防线是个圆,和光守在海族数量最多的西面,其他几面各派了几名实力强劲的金丹期弟子。   西面是牢牢守住了,其他几面的防线却没能如此,首先崩溃的就是防守最薄弱的东面。   蛟二似乎是发现了东面的防守最为薄弱,他守在东面与和光对峙,暗中派大量海族进攻东面。东面的弟子们顽强地战斗着,却扛不过如此之多的海族。   好几队海族冲破防线,却不进攻修士们,直直往保护圈内的凡人冲了过去。   和光收到讯息时,海族已经奔到了凡人面前。   凡人那边,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   小八冲到和光面前,脸上满是惊慌,“管事,海族已经冲进了保护圈,快派人去救他们吧。”   和光瞥了他一眼,只道一声,“不行,一撤,西面也会撑不住。”   小八急道:“可是......他们会被吃掉啊!执法堂的修士们不能去,就让我去吧!”   和光道:“看好眼前的敌人,不要分心。凡人那边,我已经派人了。就算几个海族溜进防线,也进不去凡人那边。”   另一边,保护圈东面。   多鱼在执法堂呆了几天,从修士口中听到了东面的敌人较少,于是拖着母亲走到了东面,没想到最先被突破的就是东面。   那几只海族冲过来时,他藏在人群之后,也和他们一般瑟瑟发抖。   人们惶恐不安,尖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害怕地想往后退去,然而五百万凡人何其之多,想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最外边的人神色惊怖,吓得骂骂咧咧。里边的人神色惶恐,退也无可退。   撤离的速度远远及不上海族冲来的速度。   东面的修士还被拖在防线那儿,救援不及。不过一会儿,那几只海族就冲到了人群面前。   多鱼握紧刀,心里砰砰直跳,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害怕得痛哭流涕的邻居,内心万分纠结,不知该怎么办好。   这时,手上一暖,母亲握住了他的手。   她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去吧。”   多鱼错愕,反握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她却神色催促,推了推他,“去啊!”   多鱼咬紧牙关,心一横,把母亲交给不浪嫂子,握紧刀,冲了出去。   海族的眼里只有浑身颤抖的人,多鱼借着众人身体挡住的死角,趁着海族不察,一刀砍死了一个。另两个回过神来,纷纷龇牙咧嘴地瞪向他。   多鱼只有对付一只的经验,面对两只,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能边挡边退,然而身后就是凡人同胞,他一退,死的就是别人。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多鱼只能咬牙硬撑。   接了十几招之后,他气喘吁吁,力气不足了。那两只海族抓住他喘气的空儿,一同攻了过来。他腹背受敌,挡下了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挡不下了。   多鱼只能眼睁睁看着,狰狞可怖的爪子直直掏向他的心脏,即将戳到的前一刻,爪子停住了。海族的手臂一断,猛然掉了下去。   他登时抬起头,眼前的海族不知所踪,只有一片灰烬随风而逝。   后方传来尖利的大叫声,多鱼转身看去。另一只海族浑身冒火,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要扑灭火焰,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最终只能活生生被烧死。   东面,越来越多的海族冲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热浪扑面而俩,一圈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顺着人群蔓延开来,一丈一丈、一里一里,形成一面高大的火墙,围住了圈内的五百万凡人,挡住外边的所有海族。   瑰丽的红色闪耀在每个人眼里,多鱼认出来了,八月十八滨海城沦陷之日,也是这个火焰救了他。   王负棘端坐在执法堂顶端,传音给和光道:“十个时辰,我只能保十个时辰。”   另一边,蛟二眉头一挑,吹了声口哨。   “王家少主,他居然帮你?他知道万佛宗同意龙族回归吗?”   和光抬眸,觑了他一眼,冷声道:“关你屁事。”   说实话,当和光把作战计划告诉王负棘的时候,心里头也惴惴不安,不知他会不会帮她。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点头了。   第二道防线,和光时不时下场攻退海族,却挡不住防线后退的趋势。为了保全为数不多修士,他们只能且战且退。   不止是和光难受,底下的人也十分难受。   明明他们的实力不止如此,就算要一对一车轮战,他们也能够打退更多的海族。但是这么多海族一齐进攻,实在让他们分身乏术。   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缺了一个能够以一敌百的人。   蛟二派出更多海族,战况登时一面倒。修士们退得更快了,战亡的修士也有不少。   蛟二嗤笑一声,“别挣扎了,你们不如也躲进火圈里,还能苟活得更久些。”   底下,几个修士闻言,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和光一鞭子朝蛟二挥去,沉声道:“苟活?你不如说给你的泥腿子听听。三万年前,我万佛宗直面铺天盖地的天魔军队,尚且死守山门。今日,对着你们这些泥腿子,怎能逃跑?”   她扫了众人一眼,厉色道:“我们要是逃了,岂不是丢了老祖宗的脸。”   这话,既是说给执法堂弟子们听的,也是说给蛟二听的。   若他们进入火圈,海族军队进攻火圈的话,王负棘要分出更多火焰去挡住海族军队,就撑不了十个时辰了。   他们能退,但火圈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方天跟着几个师兄,趁机偷袭海族。海族们似乎看出了他是最弱的那个,使计分开他和师兄们。等他察觉过来时,四周都只剩下他一人。   两只海族同时进攻,方天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干死一只,紧接着面对另一只鲨族,有些力不从心。   他且战且退,想要和师兄们汇合。可那鲨族却逼得他往海族军队的方向里走,脚下全是海族的尸体,方天一时不察,被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血淋淋的面孔映进眼里,方天吓了一跳。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只鲨族已经近在眼前,挥刀朝向自己。   方天连忙抬棍挡住,力气却不如鲨族大,只能看着锋利的刀刃一寸寸逼向自己。   这时,这只鲨族身后,一只无头海族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一刀剁下同伴的头。鲨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也成了个无头尸体。   方天愣愣地看着,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个无头海族为什么救他?是同伴?不对!它不是死了!怎么又站起来了?莫非是还魂术!   那个鲨族缓缓地倒下,然而触到地面的前一秒,蹭地一下又站了起来。   方天被吓了个正着,忍不住惨叫一声。   妈呀,活了!活了!又活了!   方天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转身欲逃,又听得蹭蹭蹭蹭蹭好几下,四面八方弹起了无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没脑袋的、没心脏的、断手断脚的。   好家伙,全跳起来了。   方天连忙握紧棍子,心里乱念阿弥陀佛。然而,这些尸体看都没看它一眼,转身就进攻“它们”的同伴——海族   战场上突变的一幕,引起了所有人族和海族的注意。   执法堂弟子们瞪大眼睛,心里闪过无数个卧槽,不知发生何事。海族们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以为人族使了邪术,暂停了进攻的脚步。   蛟二拧起眉头,脸色黑如锅底,“怎么回事?”   一个黑袍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战场上,他轻轻抬起手,所有死去的海族都站了起来,一动绣满红线的手指,海族尸体骤然朝海族军队攻去。   黑袍子缓缓走到和光身边,抬起下巴,唇角的唇钉泛着冷涔涔的光。   尖酸刻薄的话语从那嘴里吐了出来。   “和尚,你被打得真惨。”   和光轻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来得太迟。”   战争一开始,她就命令弟子们且战且退,在守住五百万凡人的死线下,尽可能保住性命,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在等一个人,能够以一敌百的人。   在战场中,剑修、阵法师、符文师都能以一敌百。然而还有一种人远超他们,能够以一敌万,以万敌百万,以百万敌亿——傀儡师   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死的人越多,傀儡师越强。   和光上前一步,对所有执法堂弟子大声道:“道友们,反攻的时刻到了!”   她一声令下,执法堂弟子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成千上万的尸体们骤然朝海族攻去,海族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死去的海族们又化为尸体军队的一员,加入了进攻海族的队伍。   战死的海族的越多,尸体军队就越多。   蛟二脸色黑如锅底,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大声命令海族不要退,然而不退即死,海族无人听令,只能群群往后退去,兵败如山倒。   执法堂弟子们还什么都没做,海族们丢盔弃甲,防线直直前进好几里。弟子们大喜,握紧武器,纷纷加入尸体的队伍,反攻海族。   局势,登时一面倒了下去。   在纷乱扰攘的战场中,光傀儡师一人,光残指一人,就是千军万马。   作者有话说:   口嫌体直残指   ##### 第221章 221 力挽狂澜   ◎别说蛟身,龙身都送你玩◎   狼藉不堪的战场中,一只章鱼海族脚速较慢,落在了冲锋部队的后头。他原本跟着同伴往前冲,享受着厮杀和猎食的愉悦。   然而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同胞们豪壮的呐喊声倏地一顿,转瞬便成了凄厉的惨叫。   英勇无畏的同胞们丢盔弃甲,惊恐万状地逃了回来。   它不知发生了什么,呆滞地注视这一切。同胞们争先恐后地逃跑,蛟二少主嘶声力竭地制止,混杂在一起,显得战场愈发诡异离奇。   不过一会儿,它就从队伍的尾巴便成了前头。战场的硝烟和沉重的压迫扑面而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落到最后的同胞们一个个倒下。   然而,杀死它们的却不是人族,而是它们的同族。浑身染血的海族们挥起一把把刀、一柄柄剑,尖牙利爪直指同伴。   为什么?它们为什么会自相残杀?人族使了什么邪术?   临它最近的鲨族心口被捅了个大洞,颤颤悠悠地朝它伸手求救。   章鱼心头一软,迈开脚步,想接住鲨族的身子。不料鲨族倒下之后,蹭地一下又蹦了起来,心口还在大片大片地淌血,却跟没事一样挥刀朝自己砍来。   这家伙不是死了吗?   章鱼大惊,连忙抬刀挡住,乱刀之间,它砍断了鲨族的一只手。鲨族却像丝毫没感受到疼痛一般,动作丝毫没慢。它心一横,往鲨鱼脖子狠狠挥下一刀。   鲜血迸射,脑袋落地,鲨族的身子抖了抖,又扑了上来。   章鱼终于明白过来了,眼前的鲨族是尸体,尸体“复活”了!   它转身想逃,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尸体”团团围住。幸好它有十多只手,挥动着十多把刀,勉强挡住了“尸体”的攻击。   咔嚓,一根手臂被砍断。   它忍不住惨叫一声,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它叫得更惨厉了。断掉的手臂竟然又浮上空,挥刀对准自己。   咔嚓、咔嚓、咔嚓,一根根手臂被砍断,章鱼再无可挥动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自己的手臂乱刀砍死。   章鱼咽气后,几缕红线翻滚交织,十八根手臂重新缝合在断口上,死去的“尸体”再一次站了起来,挥刀朝向同胞。   海族一鼓作气凝聚的气势,因着这场突变,陡然散了。   蛟二死死地盯着战场,试图分析原因,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人族到底使了什么邪术?   那些尸体,无论怎么砍、怎么打,都会站起来。哪怕只剩一根手臂、一块碎肉、一条舌头,都会无孔不入地粘上来,死死扒住。   毛骨悚然的氛围沉沉压在每只海族心头。   它们怕那些“尸体”,怕死,更怕死后变成那样的“尸体”。   无论蛟二怎么厉声命令,也拦不住海族撤退的步伐,海族军队如潮水般退了回来,白白送出几里的防线。   阵营对面,和光上下打量残指,他浑身真气沉凝,丹田成婴,显然已经步入了元婴期。明明被九节竹抓住时还是金丹期,进阶挺顺利。   和光又望向战场,因这一场突变,执法堂弟子的士气又回来了。   “你来晚了。”   残指扯了扯唇角,语气不含歉意,反而满是笑意,“路上耽搁,顺手解决了几只大家伙。”   和光皱皱眉,不解道:“大家伙?”   他倏地扭头,眉头一挑,“想不想见识见识?”她还没回答,他笑得邪气十足,“那我就让你开开眼。”   和光:我还什么话都没说......   残指抬起双臂,猛然大张大合,十根手指绷得极紧,细密的红线衬得苍白的手掌骨节分明,紧接着猛地向后一拉。   呼呼——   疾猛的狂风呼啸而来,速度之快,裹挟着几波海水突破大衍宗的防护阵法,海水被挤压成冰渣子,啪啪啪扑打在战场众人的脸上,登时把己方和敌方打蒙了。   铺天盖地的冰碎子还未下完,极远的深海卷起波澜壮阔的漩涡。驻扎在那儿的海族军队连声哀嚎都没能发出,登时被搅了个粉碎。   眼见着那气势磅礴的漩涡越来越近,直直冲滨海城撞来。   狂风愈加喧嚣,骤冰愈加冷冽。   无论是执法堂的弟子,还是海族的军队都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它,每个人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惊骇万状的神情。   那是个嘛玩意儿?   撞上滨海城的前一刻,深海漩涡停住了,旋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透过昏沉的惊涛怒浪和繁多的碎肉残渣,漩涡中心渐渐显露出其面目来。   两条硕大无朋的蛟,一青一赤,面容狰狞,獠牙利爪,怵目惊心。   两条蛟摆了个尾,轻巧地脱出漩涡,蹭地一下进入滨海城,直奔战场而来。   执法堂弟子们惊恐地睁大眼睛,握紧武器,面对这么大两条蛟,不知如何防御为好。   落荒而逃的海族们顿住脚步,扬手朝两条蛟招呼,嘴里大喊着救星、救星来了。   蛟二身体抖了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连忙抬手大吼,“撤退——撤退——”   为时已晚,两条蛟飞到海族军队上空,在海族们的欢呼声中,陡然坠下。那庞大无比的身体,光压也压死了大片大片的海族。   欢呼声骤然变成哀嚎声,围绕在蛟身旁边的海族们仓皇而逃。远处的海族见状,也纷纷逃离。   蛟族几个摆尾,左挥又摆,海族的身体被碾压成泥,血液肉块流得满地狼藉。   身体脆弱的海族倒还好,被一尾巴抽得脑浆四溅,死了一了百了。身体较为坚固的海族,被一尾巴撂倒在地,又无力爬起,只能看着一鞭一鞭迎面打来,听着骨头歪曲粉碎的声音,身体慢慢沉进土里,血液缓缓流进嘴里,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化成一滩血泥。   不过一会儿,战场上的海族军队就被“清扫”了个干净。   和光顶了顶上颚,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大家伙,这就是你说的大家伙......”   残指抬起下巴,也不掩饰脸上的骄纵和自傲,“如何?”   和光连道三声好字,紧接着对底下怔住的弟子们,高声命令,“道友们,路已经开出来了!向前冲啊,把剩下的海族们赶出防线之外。”   执法堂弟子们陡然回神,握紧手中的武器,立刻冲了出去。   那些躲过蛟身的海族们,惊慌无措,不知发生何事。它们刚庆幸不必被蛟身压死,被人族团团围住,死状却不比被压死的同族好多少。   蛟二咬牙切齿,它再也坐不住了,直奔两条蛟而去。   两条蛟意识全无,早已死了。战场生死无定,蛟二并不在乎两蛟的性命。它在意的是它们为什么还能动,为什么会像那些海族尸体一样站起来,把屠刀对准自己的同伴。   那个和尚,究竟使了什么邪术?   蛟二冲到最前边,试图阻止两条蛟继续胡乱下去。它出爪拔掉两蛟的脑袋,鲜血如雨般落下,两蛟速度不减。它又捅破两蛟的心脏,两蛟依旧无甚变化。   蛟二揪掉两蛟的爪子,斩断两蛟的尾巴,也仅仅减小了两蛟作乱的范围。   两蛟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蛟二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它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此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年限已大的蛟族走上前,对蛟二道:“少主,老夫年轻时游历人族大陆,曾听说过一种法术,与此有些相像。”   蛟二回头,追问道:“什么法术?”   “八极傀儡术。”   蛟二皱紧眉头,“闻所未闻。”   老蛟心知少主已信,于是细细解说起傀儡术的来历。   “在坤舆界,八极傀儡术仅剩一支,就在鬼樊楼的邪修中。听闻上一任傀儡师已死,当任傀儡师名为残指。但残指堪堪金丹期,不该能操纵如此之大的蛟身。就算他是元婴巅峰,也不能同时操纵战场的数万海族军队。”   说到最后,老蛟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同时操纵数万尸身,那傀儡师的灵力该多么磅礴,神识该多么浩瀚。   若老蛟知道,他口中的傀儡师能一边操控,一边与人闲聊,恐怕会惊掉大牙。   蛟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对那家伙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怎么解决这些尸体。”   老蛟立即回道:“要对付傀儡,有两个办法。一是彻底焚毁尸体,令傀儡师无尸可操,然战场损亡如此之多,此法有些浪费时间。二是干掉傀儡师本人,但傀儡师少现人前,要找到......”   蛟二抬手,打断老蛟的话,直接命令道:“重整军队,再次进攻。如若身边的海族战亡,直接粉碎身体,不要给傀儡师任何可趁之机。”   蛟二伸出手指,指尖冒出一滴小水珠,如利剑般发射出去,直接击穿两蛟的身体。砰地一声巨响,两蛟的身体从中间炸毁,碎肉横飞。   几乎令海族全军覆没的两蛟尸体阵亡。   “我去干掉傀儡师。”   老蛟面露难色,“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到他?”   蛟二狞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那和尚的性格,怎么会把最重要的底牌藏在她掌控不到的角落。”   话音刚落,蛟二脚尖一点,飞跃半个战场,掠过三千执法堂弟子,直扑和光而去。   临到她面前时,蛟二的爪子一拐,捅向她身旁的黑袍子。   和光身形一闪,挡在残指面前,左手握住利爪,在蛟二震惊的目光下,猛地往前一拉,扣在腋下,右臂屈起向蛟二的胳膊肘子狠狠一锤。   咔嚓,骨节错位,蛟二闷哼一声。   和光嗤笑一声,“怎么能让你一上来就攻击我方的王牌?”她趁机腾出双手,使了一招罗汉掌,猛拍蛟二胸膛,直直把它拍出战场之外。   残指戏虐地瞥她一眼,“王牌?这帽子可真大。”   和光笑笑,“你戴得起!”   轰隆——   滨海城外,成群上万的海族军队卷土重来,兵刃相击,战争又开始了。这一次,海族为了不让尸体为傀儡师所有,一旦同伴身受重伤,便直接杀死毁去身体,踏着同伴的生命,滚滚冲来。   “王牌,别分心了,这回可没尸体给你操纵了。”   残指轻哼一声,“你当我的八极傀儡术练着玩?方才是小试牛刀,操纵尸体有什么可玩的,控活人才是傀儡术的精髓。”   海族们自以为知道了克服傀儡术的诀窍,一边杀死重伤的同伴,一边前赴后继地往前冲去。如铁蹄一般,似乎所向披靡,再也不怕任何邪术。   挡在前方的尸体军队被毁了个粉碎,再也无力阻挡海族的步伐。   海族军队见此,冲锋得更起劲了。当它们冲到人族面前时,刀剑还没挥向人族,后方异变突升,海族们竟然挥刀朝向了自己的同伴。   这一次,不再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是活蹦乱跳的海族“叛变”了。   所有海族再一次陷入惊恐,这一次,它们再也分不清身边的同伴是同伴,还是被傀儡师操纵的傀儡。怀疑和恐惧弥漫开来,重新把海族军队拖入绝望的深渊。   海族军队进攻的步伐一顿,执法堂弟子们趁势袭击,后方又有身份不定的海族同伴偷袭。前后夹击之下,海族军队又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执法堂弟子那边,见着活生生的海族被操控,终于回过味来。   操纵尸体的法术不少,贴几个符文、发出点声音暗示的法术比比皆是。唯有操控活人,透过媒介直接控制活人的识海。   坤舆界只有一门法术,仅有一人能做到!   万象傀儡,挥斥八极。上窥青天,下潜黄泉。凡我所见,匍伏面前。   “傀儡术!是八极傀儡术!”   “我的天,残指来了?那个残指居然来了?”   “谁把那尊大佛请来的?有谁下了悬赏海族的追杀令?残指接了?万佛宗下大手笔了啊,居然能把残指弄到战场来!”   ......   方天听着听着,心头却翻起另一件事。大半年前,万派招新那段日子,他就在盛京,原来酒肆说书里的都是真的!   正道名门和邪道败类恩怨曲折的爱恋,残指声称一往情深,和光则是不予回复。   妈呀,他嗑的一对是真的!   周围众人还在惊叹疑惑万佛宗怎么请来的残指,方天连忙拍拍师兄们,指着远处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解释道:“他们......他们是一对!一对!”   师兄不解,“什么?什么一对?”   方天想要解释,心里越激动,口上却连话都说不拎清,“@#%%......”   狂风呼号,飞沙走石。   黑袍子的兜帽被一把掀开,露出了底下的那张脸。   缝着一圈红线的脖颈,苍白阴鸷的脸庞,冷涔涔的唇钉,断眉红线,垂下的细发,扎着半马尾的阴阳头。   只见残指抬起双臂,黑色的袖子滑落,露出苍白削弱的手掌,十根手指比常人长些,绣满红线的手指瘦弱却有力。   就那么一双细弱的手,十根削瘦的手指,却操控了战场的数万海族,硬生生扭转乾坤。   蛟二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心中满腔怒火。   对面就三千人,三千人!怎么打了这么久还没打死!它都派出三万海族了,还活着的连三百都不到!为什么,不过是些地上爬的蝼蚁,怎么打都打不死?   对面中心,一黑一白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更是刺眼得恶心。   蛟二冲向残指,十二柄小刀比他更快,一柄接一柄,直戳残指要处。   和光脚尖踩地,画地为圈,把残指圈在其中。她抬起手,不过一弹指,所有小刀还没能进到圈内,全被一掌拍了个粉碎。   残指掀起眼皮,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和光晓得,要操控数万活生生的海族,他必定要全心贯注,届时可能无暇顾及周全身体的安危/   她挡在他面前,笑着承诺道:“交给我吧,这些家伙要能伤你一片衣角,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残指笑得有些诡异,“谁跟你说这个了。”   和光不解,“那你想说什么?”   他抬眸望向蛟二,舔了舔唇钉,“下手轻点,那头蛟身不错,我要做成傀儡。”   和光笑得更肆意了,“好,打完这战,别说蛟身,龙身都送你玩。”   残指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操控中,海族自相残杀的场面更浩大了。   “小丫头片子,好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一只蛟爪浮现在残指身后,直直朝脖颈抓去,赫然是隐身潜来的老蛟。进入圈子的前一刻,一只细白的手握住蛟爪,反手一压。   咔嚓,骨头折断。   老蛟痛呼一声,刚想撤退,后颈倏地一凉,它猛然瞪大眼睛,口中连忙告饶,然而为时已晚。   和光一手擒住老蛟的脖颈,一手绕后戳进它的后颈,十分娴熟地抽出了蛟筋。老蛟连求饶的词都没能说出,就成了一具尸体。   蛟二趁机奔来,爪子直拍残指面门。   和光连头都没回,就着刚抽出的蛟筋,反手一甩,抓住蛟二的爪子往下一扯。   蛟二身体陡然失去重心,被扯着往下坠了一瞬,它刚稳住。一只脚直踢面门,它连忙抬臂去挡,又被踢出了百丈之外。   和光解下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一下一下拨着,笑着看向又扑来的蛟二。   一人一蛟,一招一式,一来一回。   蛟二没能进入圈子一步,也没能把和光逼出一步。她游刃有余地挡住了它的攻击,似乎是在嘲讽它一般,手里拨念珠的动作一下都没停。   哒哒哒的声音,逼得他越发烦躁。   他不禁有些疑惑,和尚有这么厉害吗?明明在战场初期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和光看出了他的疑惑,咧嘴一笑,“混乱团战,我确实不在行。单打独斗,我能把你压在地上叫爷爷。”   蛟二没把这话放在眼里,它盯住她微微翕动的嘴唇,心里警惕起来。从刚刚开始,她边念着些什么边拨念珠,怕又是什么邪术。   “叽叽咕咕,你说些什么呢?”   哒——   一百零八颗念珠,最后一颗拨完,她又把碧玺海蓝宝念珠系回手臂。   “看在你提供食粮的份上,我特意为你颂了段往生咒。”   蛟二拧紧眉头,声音拔高了些,“往生咒?”   她垂下眼眸,微微抿紧的唇角,第一次看起来带着些佛性,和滨海城上金色佛像的神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倏地抬起眼眸,眸子里卷着黑沉深邃的漩涡,下巴微微抬起,唇角高高往上咧,笑得血腥味十足。   反差之大,蛟二看得嗔目结舌。   “现在,为了八月十八逝去的四千多条性命,蛟二,下地狱去吧。”   作者有话说:   方天:妈妈!我嗑的CP成真啦!!!!   #####   月底了,很不好意思地求一下营养液(捂脸   ### 第222章 222 万众一心   ◎人族苦海族已久◎   东临城。   战争从龙百川发出那声龙啸打响,其他诸多准备从十几天开始便在暗中进行,比如东临城的跨界传送阵,附近海岸城市的防御工程,以及东临城市民的疏散工作。   滨海城岛民五百万之多,东临城更是千万有余。   八月十八突如其来的灾难,不少东临城市民连夜奔逃,减轻了不少工作。然而还是有很多凡人眷恋故土,没有离开。   明非一接到疏散的任务,立刻翻出了东临城的所有市民户帖,比照着涌入其他城市的新入户帖,大略核算了滞留的人数,两千五百万。   再看看西瓜派给他的修士人数,一千。   明非当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又听到西瓜规定的时限,两个时辰。   明非恨不得劈开西瓜的脑瓜瓢,瞧瞧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两个时辰内,一千修士护送两千万多万凡人离开东临城,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护送的人手不够,东临城不小,两千多万人分散居住在各个地方,要怎样才能准确地知道每个人的地点并立即通知疏散的消息呢?   用大广播的话,海族那边也会立即知晓,说不定会暗中阻止。   明非冥思苦想了许久,都想不到一个完美的方法。直到他去嗔怒峰请李铁柱出山参战,见到了一旁随风摇摆的多肉。   多肉是一株狗尾巴草,在李禅主千年如一日的灵液灌溉下,硬生生突破了凡草的界限,生出了灵智,修为臻至元婴巅峰,成为了坤舆界绝无仅有的草中一霸。   修为高不算什么,重点在生出灵智上。但凡器物化形、蛮兽启智、凡草生灵,这种新生出的灵魂,都具有某种天赋神通。   执法堂没有多肉的详细资料,明非禀着试试的心理,上前问了一句。   多肉全神贯注地涂草绿色的指甲油,头都没抬一下,“我的天赋神通?别指望我打仗了,不怎么厉害,也就方圆百里的狗尾巴草都归我管。”   多肉动了动小指,院子角落里的狗尾巴草抖了抖,两片硕大的叶子向下撑住地面,蹭地一下把自己拔了出来,一蹦一蹦跳过来,绕着明非转了好几个圈。   远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明非一眼望去,狗尾巴草组成的大浪正朝着这儿蹦来。   好家伙,这还不叫厉害。东临城狗尾巴草不少,有了多肉,即时通知各家各户不成问题。   明非温和地问能不能帮个小忙。多肉手下一顿,猛地抬起头,反问回来,“我有什么好处?”明非看着多肉饥渴的眼神,心中暗暗做好被狮子大开口的打算。   “前辈,您想要什么?”执法堂预算不够的话,他自掏腰包给补上。   多肉轻轻吹干指甲油,“听说你和红袖招的曲无眉挺熟?”   明非心中一震,忙道:“前辈这使不得,人家怎么说也是媚门的少门主,怎么能......”   “让红袖招给我做个全身护理。”   明非无语凝噎,连忙压下自己的失态,应下了这事儿。   九月初七,龙啸响彻云霄之时,东临城各条街道砖石缝里,各家房子的门前屋后,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无数株狗尾巴草双叶撑地,自个拔了出来。东临城的人们吓了一跳,听完狗尾巴草们的话,又吓了一大跳。   人们纷纷收拾行李,朝着原定的路线奔去。   狗尾巴草们传话、带路、背行李,一条龙服务,蹦在地上的狗尾巴草几乎比走在地上的人还多,效率比修士不知高了多少。   明非手下的一千个修士只轮得到最后开传送阵的份儿,两方合作起来,仅仅一个时辰就把东临城的人们运了出去,比西瓜规定的时辰还快了一个时辰。   多肉使用神通过度,变回了一株狗尾巴草,恹恹地窝在花盆里。明非抱着花盆,带着它巡视它的功劳。   远方的海岸,龙族和蛟族打得不可开交,阵阵轰隆,嗡鸣声不绝于耳。东临城传送阵处,人人好奇地打量着狗尾巴草,比起大仗,对狗尾巴草更感兴趣。对战争的恐惧和背井离乡的哀愁,竟然没有多少。   这时,青鲨打眼前路过,疾速往海岸奔去。   明非赶忙叫停他,“那儿打仗呢,你才练气期,跑去送人头?”   青鲨挠了挠头,解释道:“副堂主,我不去战场,我去滨海城。”   “那更不行了,滨海城比前线还危险。”   青鲨神色焦急,没回话,眼神瞅着盆里的多肉。   明非这才想起来,青鲨是嗔怒禅的弟子,多肉怎么说也是嗔怒禅主的草,他当着多肉的面管教人家的弟子,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明非看向多肉,问道:“前辈,您怎么看?”   多肉扬起小叶片,朝青鲨招招手,示意他过去。青鲨极不情愿地挪过去,结结巴巴道:“师叔,我......我有点担心,就想去看看......”   多肉挥着小叶片,挠了挠毛茸茸的穗子,“去吧,挖点海泥带回来。风太大了,把我脸都吹干了。”   明非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青鲨大乐一声,迈着屁颠屁颠的步伐,一溜烟儿跑到岸边,猛地一头扎进海里。   行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嗔怒禅的兔崽子,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听话的。   从禅主李铁柱,到上任禅子薛孤延,和光,再到青鲨,没一个让人省心。   盛京。   九月初七是个极其平凡的日子,非要找出点不同,那就是离九九重阳节还差两天,家家户户准备着祭祖的物什了。   东岸吹响金戈铁马的号角,内陆还沉睡在山河无恙的和平。   言笑晏晏的众人不知道,坤舆界的格局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变。有识之士或许察觉到了,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他们只能或欣喜或不甘地被卷进,朝着顶上之人规划好的终点疾驰而去。   这一日,盛京樊楼的说书人从暗线那儿听来个消息,万佛宗暗中召回了所有游历在外的修士。说书人琢磨着万佛宗或是打算开战,他揣着这个推测,打算说书的时候说出去。   他还是从滨海城的事情谈起,滨海城正是热门话题,哪怕隔夜饭炒了一遍又一遍,听客们也听得入神。   他说了一会儿,酒楼的气氛不错,客人的热情一如既往。说书人心中暗喜,再讲一段,暗线的消息就要说出来了。   听客们绝不会听过,他已经能想象到底下热火朝天的欢呼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客人的玉牌响了响,客人正在兴头,反手把玉牌翻了过去。玉牌又叮叮叮响了许多下,旁人都不悦地瞪过去。客人无奈,只得不耐烦地翻过玉牌,查看信息。   这一看,脸色登时就变了。   客人迅速从说书里回过神,手指头对着玉牌敲个没停。   说书人见状,心里不大爽快,这马上就要讲到暗线的消息了,那家伙怎么不听了啊,玉牌响得真不是时候。说书人又立马放宽心,这么多客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呢,少一个不打紧。   然而,大堂又响起叮叮叮的声音。   不止一处,从各个桌上、各个角落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响个没完没了。   客人们拿出玉牌一看,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是为了确认一般,把玉牌的消息看了好几遍。   捏着玉牌的客人们对视一眼,试探地问道:“你也听说了?”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蒙人吧?”   “万佛宗这么猛?”   “哎哟,坤舆界真要变天了。”   ......   大堂里顿时讨论起来,无人再往说书人那儿瞟上一眼,知道消息的互相讨论着。不知道消息的也起了兴致,扭头询问旁座。   说书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继续说书,试图拉回客人们的注意。   说书时,不能大声喧闹是樊楼默认的潜规则。以往,客人们遇到急事,也是匆匆离开,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高声吆喝的场面。   说书人感到面上无光,提高了声调,想要把众人的声音压下去。马上就要说到暗线了,为了众人期待崇拜的目光,他把这个消息憋在心里许久了。   然而他的声音越高,客人们似乎是嫌弃他吵一般,讨论声就越响。   “听说步云阶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了,为了请大衍宗最厉害的阵法师出山,他把洞府飞船全卖了,向执法堂借了一大笔钱,还签了整整一百年的卖身契。好家伙,他这回要是没当上堂主,还不得去睡大街。”   “步云阶那个都不算什么!蛇族可是倾巢而出,把一族的命运都堵上了。这要是打输了,蛇族不得被一窝端了啊。”   “你们怎么都不说龙族啊!万佛宗居然把龙主搞回来了!龙百川都活了多少万年了,万佛宗就不怕打不过龙百川,被反将一军?”   “不会吧?话又说回来,龙百川修为实力到底多高了啊?当今坤舆界,哪个能和它打一打?”   ......   酒楼外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潮仿佛是被按下暂停一般,缕缕行行停下脚步,望着手里的玉牌出神。吆喝的小贩嘎然而止,卖艺的艺人任凭道具砸在脸上,讨价还价的老板顾客把商品抛在一边,拥抱接吻的恋人眼里心里再没对方......   各人的神色与酒楼众人一模一样,面对难以置信的事实,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   紧张和无措的情绪在无言的沉默中蔓延着,直至包裹了这儿的所有人,众人的情绪交织缠绕在一起,发酵到最后,究竟会酝酿出什么东西?现在的他们还不知晓。   台子上,说书人没带玉牌在身,自然不知发生何事。   他依旧侃侃而谈,终于说到了暗线的消息,他一拍醒木,特意把声音提得极高。“   这时,台子下的小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停下。说书人不耐地瞪了几眼,懒得搭理,等他说出万佛宗准备打战的消息,定能重获众人的目光。   小二面色焦急,竟然直冲台子上来了,凑到说书人跟前,低声道:“别说了!出大事了!万佛宗打战了!”   说书人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暗线昨晚才告诉我,万佛宗点兵了,估计是打算打战了。”   “哎呀!”小二脸上露出心急和愁苦,“不是打算打战,是真打了!”   说书人睁大眼睛,“万佛宗发布打战通知了?什么时候?咱们得早点避难去!”   小二狠狠跺跺脚,“怎么说不清呢!打啦打啦!一个时辰前就打起来了!东临城清空了!蛇族和万佛宗的军队都碾过去了!龙族都排排杵在岸边,和蛟族对峙!”   小二说得急,又拍桌子又敲醒木,酒楼的众人都听到了,顿时一静。   说书人也傻了眼,怔怔问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樊楼是大衍宗旗下的产业,盛京樊楼更是其中翘楚,樊楼的店员知道的总比外人多些。   “执法堂下了命令,各酒楼搜查附近的海族,一旦见到就先捉起来,交给无相魔门的魔修。”   “海......海族啊?”说书人眨眨眼,颤抖地指向外边,“那不就有一个?”   话音刚落,酒楼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大堂的海族。   海族连忙纵身跃起,一下就往门口奔去。它速度极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让它跑到了门口。   眼见就要被它逃脱,它刚跨出门槛,砰——门外伸出一只脚,狠狠踢在它胸膛。它吃痛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门外的脚又踩在它肩上,把它往地上压。   门外那人没走进来,众人不知他是何身份,清风徐徐吹进酒楼,一片黑色的衣角被拂进来,其上赫然绘着无相魔门的纹路。   海族呲牙咧嘴,立马掏出刀,砍向那腿。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的重影中,那脚第一下从下往上踢在海族手腕,刀子脱手飞向上空。   第二下踢在海族胸膛,海族如块抹布滑过酒楼大堂,嵌进对面的墙里。   那海族挣扎着站起来,想从墙壁那儿的窗户逃离。大堂之间的距离不小,魔修想从大门跑到窗户,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酒楼众人看着心急,海族已经跑到窗户边了,门外那人还没有迈进来的意思。   海族打开了窗户,跳起身欲逃。这时,刀子掉下来,那脚第三下踢在刀柄上,刀子猛地射出,钉在海族脑袋边。   海族感受到脸颊上的冰冷,浑身颤抖,害怕得再无逃跑的心思,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三脚,着实厉害,大堂众人不禁喝彩。   说书人捞起醒木就要拍下,拍下的前一刻,哒——那人迈进门。   黑底红纹的衣袍,袖口醒目的金线,眼底魔纹,左耳三个银钉。   说书人倒吸一口凉气,醒木铛地一下掉在地上。   听到小二说把海族交给无相魔门时,说书人还以为交给驻盛京分部的魔修,没想到来的居然是......   无相魔门少门主,韩修离。   好家伙,少门主亲自上阵,看来无相魔门也下了血本。   众人认出他的身份,喝彩声嘎然而止,仅呆呆地凝视着他。   韩修离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眼神,也不在意因他安静下来的气氛。他径直朝海族走去,把铁链子拴在它身上,便拖着离开。   临门一脚,韩修离顿住了,微微偏头,瞥了说书人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   “带走了。”   说书人好久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答道:“啊。”   韩修离离开后,大堂里爆出了更大的欢呼声。   “那三脚,那三脚你录下来了吗?我一定要回去练一练!韩修离手都没动!武器都没出!门都没进!三脚就解决了!”   “我的天,那就是魔修吗?太酷了吧!我当时怎么没选无相魔门啊!”   ......   隔壁酒楼大堂里,站着一只元婴中期的海族。   此酒楼专贩海鲜,大堂四壁全是装鱼的海水箱。魔修不擅水,魔气击不穿海水。它借了地利之便,把魔修们撵得四处跑。   其时,一个元婴期光头站在正中,明明使着魔气,却没穿无相魔门的弟子服,此人正是菜瓜。   他把错金铁棍立在地上,两手聚起魔气团,朝它抛来。这魔气团连那几名低阶的魔修都不如,缓缓地朝它飘了过来。   它不屑一顾,连水壁都没扬起,任由魔气打在脸上,消耗殆尽。   光头又抛了好几个魔气团,毫无作用,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直冲它奔来。闯过海水凝聚的水壁时,身上的魔气一一卸下,融化在海水中。   等他冲到面前时,身上再无一丝魔气,如同一个普通的凡人一般。   大堂的魔修们面露惊慌,忙喊道:“师兄快回来!赤手空拳的话,打不过这家伙......”   为时已晚,光头已经一拳挥在它脸上,拳头上还留存着几缕魔气,触到脸的那一刻,便融化了。   它嗤笑一声,反之一掌把光头拍开。毫无魔气的光头,和如鱼入水的它对阵,自然是它单方面按着光头打。   光头被水团打得左摇右摆,身上伤痕累累。他摁住一侧鼻翼,狠狠地擤出血水,又抬脚攻来。无论他怎么凝聚魔气,总会融进海水,怎么也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海族哂笑一声,“就这么点本事,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海族厌烦了,打算早点结束离开。它凝聚起大量海水,准备给菜瓜最后一击。水箭直直朝光头脑袋攻去,光头满眼通红,脸上却泛着血腥的笑意。   海族直觉不对劲,这时海水里闪过一阵金光,它连忙扭头看去,凝聚着精纯佛力的错金铁棍正中右腿。   啊——   它半跪在地,黑影兜头罩来。   光头一手拎着错金铁棍,浑身缠然的不是魔气,竟然是佛力。   海族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心里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方才他不是使得魔气吗?怎么又会佛力?佛力能和魔气混合使用?从没听说过这操作!   唰——   光头不耐烦地皱皱眉,抬起铁棍挥了过来。这一棍又急又快,海族看见了,却没反应过来,眼见着即将挨上一棍。棍子抽上肩膀的前一刻,停下了。   一根修长的手指抬在错金铁棍下方,仅一指便卸了棍子的力道,硬生生挡住了这波攻击。   “不是叫你使魔气?要是用佛力,何必带你出来练练?”   韩修离一掌拍上菜瓜的肩头,掌下散发出无数魔气,压下抵消了菜瓜身上的佛力。   海族趁着这个空档,打了个滚逃开了两人,它挥起双手,全酒楼的海水都汇过来,凝聚成水壁包裹着它,隔离开魔修。   菜瓜挠挠锃亮的光头,“魔气不对付海水,攻不过去,你说咋整?”   韩修离扭头看向海族,也是伸出一根手指,只听得略带讽意的声音从薄唇吐出。   “这么点水,碾过去不就好了。”   酒楼空间不小,四壁的海水更是,聚在一起都能淹成个小池塘。海族之前占着这些海水,完全碾压几个魔修。如今就算这个新来的魔修厉害点,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海族这么想着,仗着海水有恃无恐。   然而看着韩修离满不在乎的神情,海族心里也有些打鼓,不禁往海水里藏得更深些。   韩修离指尖冒出一个黑点,海族还没反应过来,就满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大股大股的海水直直往嘴里鼻子耳朵钻,它怎么也控制不了。   脑海深处,深切的恐惧涌上来,压都压不下去,逼得它浑身颤抖,几近癫狂。海族终于明白过来了,是魔气,它要走火入魔了。   满眼满眼的黑色,是被魔气污染的海水。海水能冲散魔气,但是魔气多到一定程度,每一滴海水里都是魔气的话,再冲散也无济于事。   那已经不是海水了,而是魔气凝聚的黑水。   但是,这么这么多海水,几乎能塞满五分之一个酒楼的海水,怎么会都变成黑水?这家伙不过元婴期,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魔气。   海族怎么想也想不通,意识模糊的前一刻,黑色倏地一散,满眼白亮,它又恢复了过来。黑水已经撤离,它却再也没能逃走,被锁链铐走了。   黑水轰然落在地上,紧紧缠绕在韩修离脚边,不肯离开。过了一会儿,黑水里的魔气竟然自动脱离海水,丝丝缕缕回到了韩修离身上。   海水重新恢复清澈洁净,海族看直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韩修离按着各地统计进城的海族许可证,派弟子前往各城控制海族。然而,各座城市只有海族数量,没有海族的确切位置,大城小县,郊区乡村,何其之多。   一家一户搜查,着实花费时间。   万佛宗借着遍布各地的泰和楼,总算是能在饭馆里收集些情报。   饕餮禅子鱼丸动员起分散在各家泰和楼的厨子,也就是饕餮禅的弟子,命令他们停下手里的活计,去向客人们探听情报。   此番举动,比无相魔门的搜查效率高些。   不过一时,便把泰和楼周围的海族都搜了出来。   然而,泰和楼终究建立在闹市里,对郊区角落的情报探知不到,搜查范围还是有限。   鱼丸气得头发倒竖,挥着大勺砰砰响。她冲到海族们面前,威胁道:“把剩下三个同伴的下落交代出来,不然的话......”   她掂了掂大勺,“把你们剁吧剁吧,搓成鱼丸子!”   海族们被吓得屁滚尿流,却也不知道其他同族的下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鱼丸一筹莫展之际,一声动人心弦的女音从门外传来。   “前辈,你要的是它们吗?”   砰——两只海族被甩了进来,恰好是这座城市没能搜出的两只。   曲无眉施施然走进门,轻笑着对鱼丸点点头,“泰和楼的酒食生意不错,但论起情报,上三门下九流,还是我们红袖招更胜一筹。”   曲无眉把一份文书放进鱼丸手里。鱼丸翻开一看,竟然是各座城市的海族下落。   泰和楼没有开进坤舆界的各座城市,可红袖招确确实实扎进了大城小镇,扎进了城市的核心,有人的地方,就有红袖招。   鱼丸抬眸,瞧了曲无眉一眼。曲无眉什么都没说,只笑,鱼丸却懂了她的意思。   这份情报是敲砖石。   改变坤舆界格局的大战已经打响,时代的巨石滚滚向前,无人能挡。媚门没能站在滚石之上,只能被迫卷入。但是,媚门可以作为其中的润滑油,从旁推快前进的步伐。   鱼丸笑了笑,“好,我代表万佛宗收下了。”   她转过身子,扫视一圈海族,“这下,只剩一只海族了。”   曲无眉微微皱起眉头,“对不住,剩下那一只媚门也没一点线索,或许是逃进了凡人的居落。”   叩、叩、叩。   门外探进一个脑袋,一名犯人屠夫环视一圈屋内,目光定在了鱼丸身上,“道长,你们在捉海族?”   鱼丸点点头。   屠夫蹭了蹭脚底,才迈进门槛,他背着一只硕大的麻袋,走到鱼丸身边,一把扔下,接着合手摆摆,表示献给她。   鱼丸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掀开麻袋,鱼腥味扑面而来,麻袋里正是最后一只海族。   屠夫腼腆地笑笑,“我宰了几十年鱼了,这家伙藏在庙门口的水缸里,我一闻就晓得哩。听说道长们在捉海族,这不就赶忙送来了嘛。”   鱼丸郑重地道了声谢,大手一挥,送了屠夫一沓泰和楼的免费券。   屠夫也弯腰道谢,临走前,他又顿住,扭头傻笑着问道:“道长,你们这一次打海族,能不能把沧溟海打下来啊?”   鱼丸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屠夫似乎也不是想要她的回复,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打下来就好了,海鱼的价也能降点。我家是专做海鱼生意的,十几年前我爹去沧溟海进货,有去无回。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我爹嫌海鱼售卖的价格太贵,自个儿下海捕鱼去了,只漂回来一条腿。”   “你说,海族能成日在大陆上走,在咱眼前溜达,咱们不能下手杀它。怎么轮到咱们去沧溟海,就生死不保了呢。要是沧溟海安全点,我爹也不至于死在那儿啊。”   “说到底也就几条鱼,我见识短,不懂你们上边人。我就想一件事,啥时候咱也能大大方方去沧溟海溜达溜达,有手有脚去,全须全尾回。”   鱼丸肯定地点点头,“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等我们打下沧溟海,你不必再高价收鱼,你可以自个儿下海,见识广阔无垠的海底。有手有脚去,全须全尾回。”   在坤舆界的各座城市,无相魔门、饕餮禅、红袖招联手搜查海族,他们抓住了大多海族,然而还是有不少躲藏在他们触及不到的角落。   他们愁眉苦脸之际,剩下的人站了出来,广大的散修凡人站了出来。   散修凡人翻过坤舆界的每一个角落,撵着剩下的海族,赶到了他们面前。   “哎呀,我家院子里藏着一只呢。我刚要出门,吓个半死,这不给你们弄来了。”   “这家伙打我前边路过,顺手捎来了。”   “昨晚上,这家伙在酒肆吹嘘海底的事儿,我看不过眼,趁它醉着,绑来了。”   “嘿!快过来!这儿有个大家伙!化神期的海族,咱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围住,实在打不过了,交给你们魔修了。”   ......   人族吵吵闹闹,斗嘴纷争,但在两件事情上永远会拧成一条绳子,保持对外一致。一件是天曜大战,还有一件便是海族。   不同于异族的妖族,海族在所有人心中从未有过好的印象。   自两万多年前的龙族举族迁移,到近年来无数次海族侵扰虐杀事件。它们在人族的领地上横行跋扈,人族去往沧溟海却是胆战心惊,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天堑一般的双标时时刻刻压在人们心头,不甘雌伏,却无能为力。   人族熟知大陆的每个角落,从极北的昆仑山脉,到极南到荆棘丛林,从极西的十万大山,到海陆分界线中道而停。   唯独沧溟海,占了坤舆界半壁江山的沧溟海,人族一无所知。   沧溟海到底有多大、有多深?海底究竟长什么样?海底火山是不是真的会喷火?大海里边有多少鱼?长着怎样的海草珊瑚?深海鱼是不是真的会发光......   人族苦海族已久,不仅是对海族无尽侵扰的怨恨,还有人族十几万年累积起来的对沧溟海的好奇和求知。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韩修离好酷啊。。。只要和光不在,他就是酷哥本哥啊!   和光:怪我喽?   ###### 第223章 223 波谲云诡   ◎怎么可能?他龙百川凭什么?◎   沧溟海,距离海族军队后方百里,某处隐蔽的山脊崖后。   高峻陡峭的海底山脉挡住了散射进海下的阳光,阴暗的沧溟海更显森冷,仅仅散落在四下的珊瑚散发着点点微光,随海流漂泊不定。   凹凸不平的山脊某处动了动,掉落几块碎石,缓缓沉入幽暗不见底的深海。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   “老蛟王也是够冲,居然敢硬杠龙百川。那可是龙百川诶,我可听我家族长说过,两万多年前龙族还没迁移天极界的时候,现任的老蛟王连给龙百川提鞋都不配,老蛟王前边还排着还有好几个哥哥呢。”   “诶呀,你们都在后头藏着,不晓得龙族到底有多猛。我从最前线逃回来,光瞥那些龙族一眼,站都要站不住脚。龙族的血脉压制厉害得不得了。”   “要我说,打仗什么的没必要,往海里一逃不就得了。人族要是有种,追到沧溟海来,咱们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来多少,杀多少。沧溟海可是我们的地盘,等我们重整旗鼓,把他丫的沿岸全给淹了。”   声音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龙族不是还在吗?它们也熟沧溟海啊。”   “你是没看到前线那阵势,龙族排在最前头,万佛宗的修士窝在后头。人族摆明了拿龙族当炮灰,还能让它们下海?不怕龙族全逃了啊......”   咔哒。   山脊凹缝的大岩石块像推拉门一般,向一边移动,五只海族从内走了出来。最后一只走出来后,按下岩壁的机关,大岩石块刚要合拢,旁边一只鱼脸海族拦住了。   “别关了,等会儿还有几波家伙逃过来。”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悬崖壁响起,“还有几波啊?”   鱼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至少四五波,我过来时恰巧看......等等!”他猛然瞪大眼睛,往后望去,声音有些抖,“是谁在说话?”   只听见潺潺水声,幽暗的山脊高高耸立在它们面前,一眼望不见海面,看起来更为恐怖。其它四只海族闻言,浑身一抖,立马藏到鱼脸身后,握紧武器盯住山脊。   “谁!出来!”   “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五只海族严阵以待,浑身紧绷,丝毫也不敢松懈,那声音却没再响起,幽暗的四周也望不见任何影子,它们也不敢放松一下。   鱼脸的心一直吊得极紧,不止过了多长时间,他撑不住大喘了口气,咕噜咕噜的气泡冒出来,一颗颗浮上眼前。   黑溜溜的气泡中,刷地一下映出金色的竖瞳。   鱼脸张嘴就要喊,脖颈和嘴巴已经被死死捂住。它环视四个同伴,四个同伴也如它一般,惊慌地望着对方。它们身后,黑色的影子渐渐逼近。   金色的竖瞳,顺滑的身体,紧致的鳞片,细长的尖尾。   蛇族!是十万大山的蛇族!   蛇族怎么会在这儿?   鱼脸大骇,脑子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清楚。掐住脖子的手越来越紧,它快喘不上气了,耳畔旁响起阴冷的声音,正是最初的说话声。   “到底还有几波?”   唔、唔、唔,鱼脸拼命点头挣扎,想让身后的家伙松手。   那家伙似乎懂了它的意思,手部倏地一松,鱼脸刚喘口气,脖颈又被掐得更紧了,咕噜咕噜,吸入的空气全都泄掉了,窒息难受的程度更甚刚才。   那手一点点掐紧,鱼脸甚至能听到喉结咔嚓咔嚓的挪动声。   “还有几波?”   鱼脸想随便回答应付,那家伙却像不想听答案一样,手掌一点都没松开,不给它说话的机会。意识混沌起来,眼前渐渐漆黑,鱼脸觉得快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喉咙猛地一松,它睁大眼睛,登时大喘气。   眼前的双手像慢动作一般,一寸寸逼近,方才的窒息感重新涌上心头,它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六波!还有六波。”为了让答案听起来更可信,它保证道:“真的!我看到了!”   呵,阴森的笑容在耳畔回荡。   鱼脸想看清楚身后那家伙的脸,还没能转头,它和四个同伴就被蛇族带到深海下方的大岩石上,绑了起来,嘴巴也被死死堵住。   旁边,还有百来只海族团团挤在一起,都是从前线战场逃过来的。它们逃出了战争,却没能逃离蛇族的手掌心。   鱼脸搞不懂,就算蛇族站在了万佛宗那一边,就算蛇族从沧溟海后方攻击海族,蛇族怎么会知道山脊背后的暗道?这条暗道不算隐秘,但是却只有身居海下多年的它们才知道啊。   蛇族怎么知道它们会从那儿逃过来?   这条山脊的暗道距离前线战场最近,除非海族想在蛟族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逃离战场,不然它们只能经由山脊离开。   大仗一打响,蛇族便沿线埋伏在山脊后方,盯紧了所有的暗道口,一旦海族冒出头来,立即拿下。来一只拿一只,来一群拿一群。   逃来的海族大多实力不济,蛇族几乎不费功夫,就都拿下了。   左鸷率几名手下守在鱼脸出来的暗道口,果不其然,鱼脸没说谎,又来了六波。蛇族团团拿下,压在了山脊下方的大岩石上。   差事容易得难以置信,蛇族放松下来之后,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高耸陡峭的海底山脉,各种没见识过的海草裙带,泛着星星微光的珊瑚礁,长相古怪新奇的海洋生物......   下海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沧溟海的好奇和兴趣。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象和生物,在蛇族们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勾引着它们伸出了手。   一只蛇摸了摸岩壁的苔藓,似乎是还嫌不够一般,伸出尾巴尖蹭了蹭,被底下冰凉滑嫩的触感弄得欲罢不能。一只蛇看中了岩壁的珊瑚,勾起手指撩拨起来,把微光弄得一明一灭。   偶尔游过的海底生物都没能逃过它们的魔掌。   与十万大山截然不同的沧溟海,人族和妖族尚未触及到的秘境,撕开危机起伏的一幕,底下的真实又是如此美妙绝伦。   左鸷的心也动了动,他强忍住探索的欲望,仅仅环视四周   深海的黑暗对蛇族的视线毫无作用,身体也渐渐适应肆意流淌的海水,不过一会儿,它们也能像海族一般灵活游动。   这次任务出乎意料的简单,左鸷的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胜利凯旋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一页页翻过,这片广袤深邃的大海将会成为它们的领地。   就在众蛇暗自欣喜之时,一声不合时宜却异常中肯的话语响起。   “沧溟海可没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小心为上。”   漫不经心的蛇族们咳了咳,偷偷瞥了一眼说话之人,面上毫不掩饰晦气的神色,然而它们还是收回撩拨的手,又把心思重新放在暗道上。   左鸷心中警醒,又收了心,偏头看去,说话之人缓缓从黑暗中显露。   一片漆黑,纯白的僧袍十分打眼,却不似万佛宗弟子那般端正的穿着,松松垮垮地袒露大半个胸膛,脖颈上戴着一串翠色的翎羽,垂在锁骨的黑发间夹着一缕挑染的青色。   咋看去,像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妖僧。   这妖僧叫九镝,是西瓜堂主介绍来的,似乎不是万佛宗的弟子。   左鸷派人查过,妖僧是鬼樊楼的邪修,平日驻扎在城西的万佛来朝寺,在鬼樊楼意外得很有声望。   原定的战术是前后夹击海族,万佛宗和龙族在前,蛇族在后。从后方攻击是蛇族的任务,左鸷本不想多添一陌生人,然西瓜堂主坚称妖僧有用,左鸷才勉强同意带上他。   大仗打到现在,妖僧一直静静待在一旁,唯一的用处也是方才出声提醒了。   在左鸷眼里,邪修就像是被逐出族群的妖族一样,生性丑陋见不得光,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妖僧今日会来此,怕是收了万佛宗不少钱,故而它没把他看在眼里。   左鸷敛下面上的轻视,装作不经意问道:“西瓜堂主说你来帮我的,但你一直袖手藏在一旁,要如何帮忙?”   妖僧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动了动手指,笑道:“你们能解决的事情,不用劳烦我,你们解决不了,便是我出手的时候。”   左鸷眯起眼睛,心里泛上邪火,这家伙好大的口气。   旁边几只蛇族也瞪着他,蛇信子不停地往外吐,看起来想给他点教训。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的大岩石处突然传来尖利的喧闹声。   为了防止海族出声求救,蛇族特意堵住了它们的嘴巴,这个喧闹声到底是哪来的?看守的蛇族也不会无缘无故闹出动静啊。   几只蛇族无暇顾及妖僧,扭头朝下面游去。左鸷对留守的蛇族简单交代几句后,也立即下潜,令他疑惑的是妖僧也动了起来。   下方,闹出动静的不是被抓起来的海族们,居然是看守的蛇族。   看守的蛇族环顾四周,不住地叫道:“是谁?快出来!哪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左鸷皱紧眉头,刚想命令蛇族住嘴,就听到了那声音。声音先从左方遥远的地方徐徐传来,又迅速奔到了侧后方。它扭头望去,无人,声音登时停住了。   怎么回事?   所有听到声音的蛇族握紧武器,每人看好一个方向,做好战斗准备。   一盏茶的时间,山脊罩下来的黑影没有一点变化,只听得声音断断续续的,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从左边,一会儿从右边,毫无定数。   如若隐藏之人真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进进出出,想必实力了得,为何不直接攻来,还要遮遮掩掩?   左鸷想不通,在场的蛇族也苦苦思索,抓不住一点头绪。   九镝没有探查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扫视着被捆住的百来个海族,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时,他的眼神落在了从最前线逃回来的鱼脸身上。   “你在做甚!”   鱼脸浑身一抖,面露惊慌。   左鸷转身望去,登时睁大眼睛,朝那鱼脸扑去。   九镝正对着鱼脸,没看到鱼脸藏在身后的手,左鸷恰巧看见了。鱼脸的双手攥着一个灰色的东西,咋一眼会以为是普通的石子,但是那石子上伸出了尖锐的钳子。   那玩意儿压根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某种未曾听说的海底生物。   “快抓住它!”   左鸷出声的时候,鱼脸手上的绳子已经被钳子磨破了。   左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往鱼脸抓去。鱼脸突然变起脸来,面部的肉块怪异地挤压扭曲。左鸷忍住心底的恶心,攻击的速度不减。   “啊——”   鱼脸冷不丁大叫一声,扭头往左边看去,左下方的岩壁突然大亮。   左鸷也感受到了这片在黑暗中格格不入的光亮,它立即扫眼看过去,光亮照在岩壁上,除了光秃秃的岩壁,别无他物。   怎么回事?   左鸷心头一震,又立即回头看向鱼脸。   鱼脸的脑门上垂下一根触手,触手的尖端像个灯笼,发着刺眼的光芒,光芒汇聚成一束,直直照在左下方的岩壁。   这只鱼脸,居然是灯笼鱼!   左鸷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鱼脸利用光亮,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别处。被区区一只灯笼鱼戏弄,左鸷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把捏死鱼脸。   然而,为时已晚。   鱼脸已经逃到海族群中央,它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往四面八方扔出几十株海草,海草一落到地上,轰然爆炸。   不少海族在轰隆声中被炸死了,却也有不少海族在哀嚎声中解开了绳子。   纷纷扬扬的碎沙里,幸运苟活下来的海族挣脱着四散逃离,鱼脸也趁乱不知逃往了哪个方向。   突如其来的动乱打了蛇族一个措手不及,看守的蛇族不多,又被乱沙迷花眼,阵势被打乱,生生让十几只海族逃了出去。   左鸷暗骂一声,在纷乱的身影中搜寻着鱼脸,借着那束光,终于让它找到了。左鸷刚想追上去,下方的大岩石骤然动了起来。   轰隆——轰隆——   仿佛像是地震一般,大岩石一会儿下沉,一会儿上升,动荡个不停。   这下子,场面更乱了。   大岩石疾速上升,似乎是旋转起来一般,蛇族们惊愕不已,纷纷往上游。   过了好一会儿,大岩石不动了,纷飞不定的碎沙也沉了下去,海域重新清澈起来。就在这清澈而幽暗的海水中,突然闪出两只巨大的白灯笼,有三人那么大。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都怔住了。   扑灵、扑灵。   两只白灯笼同时一明一灭,像是一双大眼睛,眨了好几下。   咕噜咕噜,脑袋大的气泡冒出来。   气泡冒出来的两个地方,比别的地方凹陷下去许多,似乎是两个黑洞。对比着两个黑洞与两个白灯笼的位置,众人脸色大变。   “啊这......有点像鼻孔啊。”   “卧槽?这就是鼻孔!那两个白灯笼是眼珠子!”   “我的天,眼珠子有三个人这么大,这条鱼究竟得有多大啊?”   “合着咱们刚才不是站在岩石上,是站在这条鱼身上?”   “废话,方才那鱼脸轰炸了几下,把这大家伙炸醒了。”   哗啦哗啦,海流的速度猛然加快,气泡冒个不停,白灯笼越来越大,大家伙竟然往上冲了过来。众人暗道不妙,被这大家伙弄几下,场面不得更乱。   然而这条鱼这么大,真不知该从何下手好。   众人手足无措之际,一道绿光划过,刷地一下,捅破了白灯笼。   鲜血迸射出来,大家伙长长地哀嚎起来,刺刺哧哧,肉块挤压破碎的声音响个不停,绿光一直往下,贯穿了大家伙的身体。   大家伙长长的哀嚎声还没发完,砰地一下倒在海底,没再动弹了。   那绿光又飞上来,是一串翎羽链子,静静的落在九镝手心。   翎羽链子上还沾着红血碎肉,九镝就着满天满地的海水甩了甩,甩干净之后也不嫌弃,重新系回脖子上。   尘埃落定,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四处追捕逃脱的海族。其余守在暗道门口的蛇族也聚了过来,一起搜寻海族。   临战脱逃的海族本就实力差,逃也逃不了多远,很快就被重新捉了回来。   唯独造成动乱的始作俑者——鱼脸,怎么找都找不到。   左鸷连续被鱼脸玩弄了几次,气得脸色发青,蛇信子都缩不回去,它亲自绕着暗道口出出进进,就是找不到鱼脸。   山脊的暗道就这么几个,哪怕是往内海逃,以鱼脸的速度也逃不了多久,怎么会找不到呢?   蛇族本就是暗中埋伏海族,若让鱼脸逃脱,它把这消息一宣扬,蛇族就失去了先机。   左鸷知道,绝不能让鱼脸逃走。   它心一横,对着其它蛇族吩咐道:“你们守住暗道,我再走远点,去抓那家伙。”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左鸷转身欲走,斜刺里横来一只修长的手臂,拦住了它。   左鸷拧了拧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有事?”   九镝唇角泛起一抹笑意,眼神落在山脊凹处一角,“不必,那家伙已经被抓住了。”   左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   一声尖锐的鸟啼打断了左鸷的话,鸟啼传来的方向恰好就是九镝望着的地方。   隆隆。   山脊凹处动了动,又是一条暗道。   左鸷瞳孔骤然一缩,不对,还有暗道,它们居然不知道这条暗道。   哗啦哗啦,海流剧烈地动荡起来。   一只翠色的鸟影从洞口“飞”了出来,八哥嘴上衔着的正是逃脱的鱼脸。鱼脸似乎被八哥啄得很惨,浑身上下全是牙齿印,脑门的触手灯笼都被揪掉了。   “八哥,这儿。”   九镝一扬手,八哥转了个方向,朝他飞来,把鱼脸扔在左鸷跟前,然后稳稳地停在九镝肩膀上。   九镝垂眸看着鱼脸,脸上满是兴致,“早听闻深海鱼能够震动声波,在任意地方发出声响,想不到你不过是只灯笼鱼,却也会这招。”   鱼脸满脸心灰意冷,似乎懒得理会他的话。   左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原来也是鱼脸弄的鬼,鱼脸趁着蛇族们搜寻声音来源的功夫,悄悄抓着石子鱼磨绳子。   这一刻,沧溟海的怪异诡谲彻底展现在左鸷面前。   肆意发出声音的深海鱼,头顶发光的灯笼鱼,长得像石子的小鱼,伪装成大岩石的巨型海鱼,山脊上无处不在的暗道......   一切一切,让来自十万大山的左鸷升起难以名状的毛骨悚然,但是也让它生出一股必将征服沧溟海的豪情壮志。   诡异多变的深海,奇出不穷的海族,都会是它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左鸷不禁偏头看向九镝。   这家伙,看起来吊儿郎当,还真有些本事,它倒是看错眼了。   鱼脸面色狰狞,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它索性问了出来,“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些暗道?莫非有哪个海族做了奸细,全告诉了你们不成?”   饶是这样,人族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暗道啊!   海族的每个族群都只知道公共海域和自身领海的暗道,对其它族群的暗道一无所知。而所有暗道、所有地形的秘密都掌握在沧溟海霸主——蛟族手中   九镝轻笑一声,“要说奸细也算不上,不过确实是从蛟族那边透出来的。”   “哈?”鱼脸难以相信,不禁提高了声调,“怎么可能?蛟族怎么可能告诉你们!”   “你仔细想想,大半年前,蛟族领地不是闹出挺大动静,丢了什么东西,连老蛟王都出洞了。”   鱼脸眯眼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件事,族长还特意去问过,可蛟族闭口不谈丢了什么。   “你再猜猜,蛟族丢了什么东西?”   鱼脸看着妖僧脸上诡异的笑容,心里咚咚咚咚打起鼓来。它不蠢,串起今天的事情,丢了值得老蛟王出洞的东西,所有暗道都被埋伏......   这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沧溟海图!   我勒个大槽!   鱼脸大喘好几口气,气得胸膛不住地起伏。   它丫的,蛟族那货居然把沧溟海图丢了!脑子被海水淹了吧,怎么会把沧溟海图丢了!海族所有族群的领地出入口暗道全都在上边,所有的秘密全在上面!   所有海族把自家命根子拱手送给蛟族,结果蛟族居然把它们的命根子丢了,还丢给了人族!   鱼脸心里把蛟族上下几十代都骂遍了,简直禽兽不如,死在战场上都算赔罪了!   左鸷对鱼脸的心理不感兴趣,它还有一个问题,“方才鱼脸使用的暗道并不在沧溟海图上,你怎么知道?”   九镝脸上又泛起那种古怪的笑容,“下面瞒着上面,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也是应该的。蛟族不知道,底下的家伙自己偷挖的,也只有底下的家伙知道。”   左鸷问道:“万佛宗告诉你的?”   滨海城是万佛宗的属城,沧溟海的事情,也就万佛宗最清楚了,左鸷这么问不奇怪。   九镝否定了,“不,与大多数人所想的相反,掌握最多沧溟海资料的不是万佛宗。”   左鸷追问道:“那是谁?”   “是邪修。”九镝咧嘴一笑,“正道修士进入沧溟海需要取得万佛宗的通行许可,正道修士、哪怕是万佛宗的佛修顾及安危,往往不会以身犯险,深入海底。邪修不同,行事不羁,桀骜不驯,一入海,不闹个翻天覆地不行。”   “鬼樊楼掌握着最详尽的沧溟海资料,可惜散落在众多邪修手中。集齐它,着实费了我不少功夫。”   左鸷茅塞顿开,明白西瓜堂主推荐这家伙的理由了。   若鬼樊楼真的掌握着最详尽的资料,而九镝当真收齐了话,那么作为沧溟海的开路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没想到最后真如九镝所说,它们能解决的事情,不用劳烦他,它们解决不了,便是他出手的时候。   左鸷心中梗塞,却不得不接受。   此时,所有分战场——韩修离负责清扫的大陆各座城市、蛇族负责的背后战场、和光统领的滨海城等战况情报源源不断地汇向东临城执法堂,汇到通讯联系人的尤小五和明淡手中。   又由他们,报告给临时指挥官的西瓜堂主。   东临城,酒楼。   各大势力的代表人还聚集在这儿,在东临城最好的观景点,欣赏着这场改变坤舆界格局的战争。正如西瓜那日在九节竹会议上说的那般,九月初七,他们确实看了一场好戏。   “好”不“好”,各势力有各势力的看法。   戏,却实实在在是戏。背后的主导人一目了然,幕前的傀儡也一览无遗。   来穆臣揣着暖玉,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前线战场。这场戏,他不是背后的主导人,却也是知情人之一,步云阶没有他的首肯,也没法弄这么大动静。   这一场战争从哪儿开始,过程如何发展,到哪儿结束,来穆臣熟悉得很。   他唯一不熟的只有一件事,他偏头看向西瓜,笑道:“你就呆在这儿?不去瞧瞧?”   酒楼的众人也纷纷看向西瓜,万佛宗是主导人,西瓜又是指挥官,他不去战场指挥,呆在这儿看戏,他不急,众人比他还急!   西瓜笑呵呵,摆摆手道:“战术已定,我去了也是光看着,在那儿看不如在这看,视野好。再说了,我说好请诸位看戏,哪能把客人扔下不管?”   来穆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做声了。   众人没辩驳,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同意。   滋溜、滋溜。   在安静的酒楼内,吸面的声音异常引人注意。   吃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圣贤儒门的顾鼎臣。与众多不食五谷的修士不同,他可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一餐不吃就饿得慌。这么大的战争,不知要打多久,他总不能一直饿着吧。   顾鼎臣一脸惬意,丝毫没有其他人对战争的担忧,满心满眼都在面前的碗里。吸到一半,他嘴唇一顿,抬起眸子,正巧对上西瓜看过来的目光。   顾鼎臣笑了一声,抬了抬筷子,“西瓜堂主,你要不要来点?”   西瓜摇了摇头,眼神又转了过去。   可顾鼎臣不尽兴一般,又一句话把西瓜的眼神拉了回来。   “西瓜堂主,你知道龙百川今年多少岁吗?”   西瓜不懂顾鼎臣的用意,顿了一会,才答道:“三万五千来岁。”西瓜笑了笑,“说起来,圣贤儒门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顾鼎臣眼珠子放在碗里,没抬头看西瓜,他一边滋溜着面,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龙族嫡系,自打出生就有一万年的寿命,渡劫期修士的寿命顶了天也就两万年。你说......”顾鼎臣不解地皱起眉头,“那多出来的五千岁是打哪儿来的?”   西瓜眯起眼睛,“海族妖族修炼,种族天赋不同,可增长的寿命也不同,与修士的寿命有些出入也说不准。”   顾鼎臣扯了扯嘴角,“这么说也行,就当龙族修炼,还能往一万年的基础上加。但是,五千年是不是也多了点?”   呲溜呲溜,吃面的声音响个没停。   西瓜道:“顾堂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酒楼的气氛倏地一变,众人的视线都从战场上转了过来。   顾鼎臣吸完了最后一根面,还是没抬头看西瓜,“众所周知,修士等阶越高,越容易在战争中进阶。大半年前,你临战进阶化神期,反杀了蛟四。不久前,夏剑尊也是临战进阶渡劫期。”   “我和剑尊都压制修为许......”   咕噜咕噜。   顾鼎臣端起碗,旁若无人地喝起汤来,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打断了西瓜的话。   啪——   他把喝了个干净的碗放在桌前,满意地擦了擦嘴唇,边擦边说着,视线落在手上的布巾上,“我知道你和剑尊都压了很久的修为,但你们怎么知道龙百川是不是也压了很久的修为?”   最后一下擦完,顾鼎臣猛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神震得四周的众人心神一凛。   西瓜握紧拳头,没说话,他明白了顾鼎臣的意思。开战前,他想过了这种可能性,他赌的就是龙百川不能。   在场众人都明白了顾鼎臣的意思,咽了咽喉咙,嘴巴张开了,却没有一人敢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   太可怕了,光是这么想想就令人胆寒。   率先问出来的是谢玄,他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龙百川凭什么?”   谢鲲拉拉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众人也摇摇头,示意他就此打住。   谢玄没听他们的,声音不禁更大了。   “两万年前从天魔大战活下来的老前辈们,也就顾剑尊和三光大师飞升了。我家谢危老祖宗在大战中深受重伤,终至渡劫期,油尽灯枯逝世了。无相魔门的厉门主,没能堪破最后的心魔,走火入魔而亡。就连离飞升只差等门一脚的王负荆老前辈,最终还是无缘大道。”   谢玄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角发红,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他越来越激动,甚至抬脚踩在了凳子上。“无数经历了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从大战中活下来的老前辈都不行。”   谢玄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的前线战场,“他一个临阵脱逃的老匹夫,凭什么飞升?”   “若老匹夫飞升了,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不禁点头,没有人相信龙百川能飞升。   一个落荒而逃的渡劫期修士,在异界苦熬两万多年,不说修为,心性想必也达不到飞升的程度。这样的龙百川,怎么可能一回来就飞升。   此时的众人没有注意到,谢玄指向的前线战场上方,九月初七黎明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重重云雾缝隙里,金雷滚滚轰动。   作者有话说:   有点累了,看到小天使的长问题很开心,我明天起来再回复,么么哒~   ### 第224章 224 乐得去死   ◎它们自以为正确的决定最终被历史定性为错误◎   东临城沿海,战场前线。   海族军队以蛟族为首,其下是四大海族,再往下是依附于蛟族和四大海族的众多中等族群。   在沧溟海,它们背靠蛟族,肆意欺压广大弱小海族。对外又拧成一根绳子,蛟族指哪儿,它们打哪儿。   这种金字塔式结构维持了十几万年,从不曾改变。哪怕两万多年前的龙族迁移,也不过是换了个金字塔尖。底下的海族们必须听蛟族的命令,不仅因为蛟族是沧溟海霸主,一有抗令的举动即有可能招致灭族之灾。更因为追随蛟族有利于稳定族群的地位,会得到应有的利益和报酬。   半个月前,当老蛟王提出拿下滨海城,下属的所有海族族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族长们把命令传递给族人,挑选参战的海族时,也无一人提出异议。   滨海城罢了,万佛宗罢了,打就打了,和以前绞杀其它惹怒蛟族的海族没有任何区别。   它们不认为会输,毕竟沧溟海是海族的地盘,八月十八的滨海城沉陷便是最好的证明。   今天,老蛟王再一次召集军队,它们也认定万佛宗必输无疑,东临城终将重蹈滨海城的覆辙。   海族军队浮出水面,严阵以待、士气旺盛、斗志昂扬,直到岸上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啸。   宛如一支不知从哪儿射来的利剑,啪地一下射穿了士气。军队的士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呼啦呼啦泄了一地。   天上一声声龙啸此起彼伏,唰唰唰,士气登时被射成了一个破筛子。   战争还没打起来,就有不少海族落荒而逃。其他海族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才能控制颤抖的身体。   龙族?居然是龙族?   海族们还未见到岸上龙族的真身,便吓得两股战战。在场的它们从未见过,它们的族长、族长的族长也没有。龙族迁移两万多年,只在沧溟海留下一个又一个传说,代代传下去。   所有海族几乎都会听着龙族的故事长大,它们从未亲身感受过龙族的血脉压制。但是当这一刻到来,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像岩浆一般沸腾起来,它们都明白了,这就是龙威。   “喂喂,开玩笑吧?蛟族只说攻打万佛宗,可没说还有龙族!”   “龙族可是天道所钟,咱们拿什么和它们打?”   “和龙族打仗,脑子进水了吧,我才不会把命丢在这儿。”说话的鲨族环视一圈,鼓动性地眨眨眼,“你们走不走?顺路一块溜呗。”   周围的几只鲨族挣扎了一会儿,跟着它离开了。   留下来的海族面色难看,恋恋不舍地望着几只鲨族离开的方向,却没法像鲨族一样果断转身就走。鲨族是四大海族之一,就算几只族人离开了,蛟族再生气,权衡利弊之下也不会对鲨族下手。   但是它们不一样,它们都来自中等或弱小的海族,没依附于其他的海族就没法在茫茫大海生存。若它们离开了,蛟族必定会问罪于它们的族长。   它们只能留在这儿,最好的结果便是战死疆场,也许蛟族会宽宏大量多漏些资源给族里。   试探的两波大浪渐归平静,弥漫的海雾阵阵散去,岸上龙族的身影显露出来,所有留下来的海族见此,皆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难以置信的神情消隐下去,便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幸好没走,幸好它们没逃。   对岸的与其说是龙族,不如说是披着龙皮的妖兽,除了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龙啸,这些龙族身上全然无传说中龙族的威严。   老态龙钟的外表,脸上层层褶子堆积,两粒眼珠子浑浊不堪,就好像死鱼的鱼目掉在海底的沙地一般,不忍直视。缩水短矮的身材,难以想象那满是皱纹的手居然能握得紧武器。   这些龙族的修为严重两极分化,元婴期和化神期的龙族衰老得几乎半只腿迈进了坟墓里。   那些练气期的龙族呢,连练气初期都没突破。饶是资质最差的海族,也比这些龙族强得多,不至于这般老气横秋,只能白白等死。   横亘在两者之间的筑基期和金丹期龙族,数量原本应该最多,此时却彻底断了代,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两万多年漂泊异界的时光,在龙族身上刻下了最鲜明最残酷的印记。   元婴期和化神期依靠悠长的寿命,苦苦苟活。新生的练气期,至死不得寸进。   不知是谁发出嘲讽的笑意,紧接着讽刺声从海族军队的各个角落响起,彻底压下了众人心头的怯意和恐惧。   “天道所钟?呵,龙族早两万年前就抛弃天道了。”   “咱们真要和这样的龙族打?不会被说欺负老人家吧?哈哈,它们还是别拿武器了,拄拐杖更顺眼些。”   “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龙呢?族长的传说里,都是我们被龙族欺负,今日嘿嘿......”   若敌人是这般样子的龙族,胜负未可知,或许它们还能骑龙玩一玩。   古怪而激奋的战歌响起。   分不清是海族一方还是龙族一方率先喊出“冲”字,风平浪静的海面顿生惊涛骇浪,高高溅起的白色水沫中,一只尖锐的钳子猛地划破海浪。   只听得叮——的一声,又有一把利剑对上钳子。海浪另一边,浮出一张苍老沉着的脸。   蟹族冷笑一声,“老爷子,不如省点力气,给你自己挖个坑躺下去。”   嗖——另一只钳子从海浪背面偷袭老龙。   老龙头都没回,微微侧身躲过,老人家特有的含糊着口水和唇齿蠕动的声音发出,“不必了,咱们海族兴水葬,土葬是人族玩的那一套。”   “哦?那我就成全你,水葬也行,我肚子里的水可多着呢。”   蟹族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视,它收回钳子,稍稍退后几步假意往右边攻去,实则又立即正面冲上去。   老龙面色不变,似乎早已看出了蟹族的诡计,轻轻抬刀挡住了。   蟹族不耐烦地皱皱眉,连续做了好几个假动作,想要找到老龙的死角,一举干掉老龙。几十招下来,不但没找到老龙的薄弱点,它累得有些喘气了,老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蟹族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它离筑基只差一步,这老龙还没突破练气初期的门槛,它竟然还没摸清老龙的实力。   啊——   旁边响起一声惨厉的尖叫。   三只筑基期海族围攻一只练气初期的青龙,竟然都被一刀两断。这声惨叫是海族发现两名同伴惨死时发出的,那两只海族连哀嚎声都没能发出。   蟹族心头一震,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旁边的青龙解决三只海族后,扭头看向老龙,语气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磨蹭?”   老龙和善地笑笑,“许久没练了,想多玩会儿。”   青龙收回眼神,只身朝海族群中冲进去,“这么多靶子,够你玩了。”   蟹族如坠冰窖,它们是“靶子”?   浪花又一次溅起,蟹族猛然发现,从始至终,老龙一步都没动过。   在浪花涨起退下的地方,这老龙竟然靠着把破剑,一步也没进,一步也没退,就在那个地方,等着它的攻击。   这时,老龙看向它,掂了掂那把破剑,“好了,玩也玩够了,给你个痛快吧。”   哗啦哗啦,高耸的海浪挤压碰撞着上扬,在蟹族和老龙之间升起一道蓝色的屏障,砰——海浪轰然倒下,对面却不见老龙的身影。   蟹族心头一紧,只见白色的水沫高高溅起,心口骤然剧痛,一柄破剑直穿而过,白色的水沫被染成了红色。   含糊着口水和唇齿蠕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水葬好啊,留个全尸,从大海里夺来的馈赠,还给大海。”   蟹族不懂,“为什么?你不过才是个练气初期的垃圾,白白活了万年,怎么会......你们怎么会这么强?”   “呵。”老龙的语气感慨万千,“白白活了万年?弄反了,我们这些活了万年的老古董,心志和信念可和你们娃娃不一样。”   这样出乎意料的反杀,在战场的所有地方发生着。   龙族们数量少,修为低,年龄高,然而战斗技能和经验及其娴熟。   暗无天日的两万年,无缘大道和修为的两万年,龙族也只能苦练技巧和经验,把修行的时间全都用在修炼上。   靠着磨练出来的经验和技巧,龙族越过了修为的鸿沟,拥有了和海族对战的能力。   饶是如此,凭借数量稀少的龙族,对抗这么多海族,海族的战损无法估量,龙族的伤亡也不少。   岸边,龙伏眼睁睁地看着,陪伴多年的亲人一个个倒下,一个个葬身海底。它抿紧唇角,握紧拳头,强忍住扭头的冲动,暗中警告自己必须看着,必须对得起它们的牺牲。   龙百川平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它神色淡淡,没有龙伏的不忍难受,也没有对战争的担忧不安。它仅仅看着大海,眼里也只有这一片大海。   龙伏心头一动,忍不住叫了一声,“君父?”   龙百川没偏头看它,“伏儿,你在难过?”   龙伏咬紧牙关,轻轻点点头。   “是么?”龙百川倏地笑了出来,不是强颜欢笑的安慰,而是一股成熟的大人看着小孩子玩闹的宽容。   “不必难过,也不必感激,这是我们应该的。两万多年前,龙族迁移天极界那日,我们自以为正确的决定最终被历史定性为错误。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赔罪罢了,它们乐得去死。”   龙伏很想问一句,君父,您呢?您也乐得去死?   它还是没能说出口,君父来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没能写完,一章截成了两章。。。明天晚上肯定能出下一章,搞定龙百川这一段,好想写到光光和残指啊!!!马上就能写到了!! 第225章 225 强如鬼神   ◎十节龙角,竟是......◎   龙伏有九个哥哥,三个死在了坤舆界的天魔大战。五个客死他乡,死在了天极界的海上,死在了同人族争夺地盘的战争中。   最小的那个哥哥,咽不下这口气,跑去找天极界的世家报仇。那一日,世家的人都来了,煮肉的味道香飘百里,路过的人族分尽了哥哥身上的每一块肉。   龙伏没见过它的哥哥,所有关于哥哥的事都是从族人嘴里一点一滴拼凑出来的。   它是在天极界出生的,破壳的时候,迎接它的族人们的欣喜和欢呼,而是眉眼间的忧愁怜悯和唇角的压抑难言。   自从迁移天极界,龙族早已失去了对新生儿的期待。它们仿佛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囚笼,没有人能真心诚意地欢迎在这儿诞生的孩子,哪怕是极难繁衍的嫡系。   与所有在天极界破壳的新生儿一般,龙伏自出生起就知道,它的修为将止步于练气初期。   不论它有多么出类拔萃的天赋,无论它多么艰苦卓绝地修炼,它们永远都跨不过那一步,捅不破那层触手可及的膜。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它们——龙族抛弃了坤舆界的天道   在漫长无尽而重复枯燥的岁月里,其他旁系的新生儿一个个死去,至死也没能在道途前进一步。   从坤舆界迁移过来的族人,情况也没比新生儿好到哪里去。它们来时是什么修为,走时也是这样的修为。万年的时光里,筑基期族人和金丹期族人一个个油尽灯枯,元婴期以上的族人也在苦苦熬着剩下的日子。   迁移到天极界之后,君父下达了一个在龙伏看来冷血至极的命令。   族人一旦感觉到大限将至,必须离开族地,在战斗中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如若隐瞒,在族地里坐化,它的名字将不能刻入龙族的墓碑。   大多数族人决绝地离开了,在异乡的大海独自完成自己的海葬。但是,还有不少族人恐惧地祈求君父,渴求余生的最后一点安逸。   君父一句话也没说,回答它们的是缓缓关闭的大门。   龙伏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厚重石门沙沙挪动的声音,指甲划破刻进石门的尖锐响声,族人痛哭流涕的哀求声。   石门背后,君父未发一声,仅仅垂眸望着族人,目送它们最后一程。   君父高大而落寞的背影,比冰冷的石门还要决绝。   龙伏熬过的七千多年里,这一幕不断重复上演,门外族人的脸不断变,石门越来越破败衰残,唯一不变的是君父的背影。   伟岸而挺直,像高耸峻峭的悬崖,背影之后,族人如一只只老鹰无情地坠入深渊。   龙伏七千多岁了,还剩三千年,它等不下去了,龙族也等不下去了。亡族灭种的日子渐渐逼近,它们不能在天极界这么蹉跎下去了。   于是,它求上了贺拔峰,跪在了坤舆界和万佛宗面前。   它们明白断尾求生的代价,不过这一次龙族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些,断了脖颈以下的所有部分,龙族才能存活下来。   仅留下出生在天极界的新生儿,三万多年从坤舆界迁来的所有族人以死谢罪,这是龙族主动提出的代价。君父,以及那些包含在“代价”里的族人无一人反对。   万佛宗点头了,不过他们要求把“以死谢罪”换成“将功赎罪”,“一将功成”之后,再心甘情愿地成为底下的“万骨枯”。   龙族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然而君父出征时,不仅带上了万年前的所有族人,还带上了行将就木的新生儿。龙伏不敢相信,请求君父三思,君父说了接下来的话。   “生灵的大半辈子从出生起就决定好了,之后无论怎么变,也不会太偏离这条轨迹。有的一出生便天资卓绝,一帆风顺扶摇直上,或中道崩殂半路而亡。有的出身卑微,它能浑浑噩噩苟活一生,也可卧薪尝胆逆风翻盘。”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却能掌握自己的死。我族起点傲睨万生,族人一生如何我无权置喙,唯有死,我族必须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对得起龙族之名。”   龙伏还是心存侥幸,“说不定等它们能撑到大战结束,撑到龙族回归坤舆界的那一日,努力修炼一把的话,说不定能跨过这个门槛。”   君父没再看它,“能在修炼中跨过,在战斗中也能跨过,战死疆场才是我族的宿命。”   不同于以往少数恐惧哀求的族人,这一次的新生儿都欣然同意了。魂归故里,总比客死他乡来得好。   离开天极界的时候,参与战争的族人都同剩下的孩子一一道别,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便是诀别了。无论赢不赢,它们都无法活着回来。   九月初七,龙伏立在岸边,见证着族人马革裹尸的完美谢幕。   君父也在旁边,静静地凝视这一幕。族人的冲锋陷阵、族人的粉身碎骨,没能在君父脸上激起一点波动。   战场中央,老态龙钟的族人和年轻力壮的海族截然不同,一眼就能分辨。   年老佝偻的腰背伤痕累累,满是皱纹的手上血肉模糊,凹凸不平的破刀顽强地挡住了敌人的攻击,花白的胡须染成艳丽的红色。   橘皮般的脖颈褶皱里,一道的红色的褶子几乎要削断脖子,仅仅连着一丝皮肉撑住的头上,是肆意不羁的眉眼,是张狂恣意的唇角,是痛快淋漓的笑容!是龙族的脊梁和尊严!   风烛残年的龙族们,在分离万年的故海,独自完成了自己的海葬。   龙族的一生宛如两座高峰,一出生就站在众生的顶点,因为数万年前的错误决定,它们跌入谷底。这一刻,用自己的死亡攀上了另一座峰的顶点。   龙伏感觉被塞进了黄连罐子里一般,苦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君父的话越过呼啸的海风,缓慢而坚定地踏入了它的耳里。   “伏儿,你没见过三万年前龙族的盛世,今日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一辈子,或许你再也见不到、达不到了。但是,你要说给你的子子孙孙听,你的子子孙孙说给后代听。直到有一天,我族不再靠听、靠想这盛世,它们会靠着双手重建龙族的盛世,它们将亲眼看见龙族的盛世。那么,我们今日的牺牲便值得。”   咸涩的海风呼啸而过,在龙伏心里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它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幼时的蛋壳一般。它清楚地感觉到,这里属于它,这片大海是它的“蛋壳”。   前方飘过一抹熟悉的金色,衣袍猎猎。   龙伏又看见了,君父那坚实而决绝的背影,恍惚间又看见了君父身前的那堵石门。这一次,君父不再合上石门,君父亲自推开了,它把自己送了出去。   “这条路很长,我们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不要怕,未来的路,我们帮你搭好了,就踩着我们的尸体走上去,无悔无疚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海风倏地刹住,在龙伏心里划过一道深入沟壑的伤痕,哀恸沿着伤口一寸寸蔓延,漫过干涩的喉咙,涌上颤抖不已的唇角,最终化作一句无声的喃喃。   “恭送君父。”   龙伏垂下头,注视着君父的衣角,逼迫自己握紧拳头。   硝烟四起的战场上,厮杀呐喊的众海族没有发现,天色渐渐昏暗,万里晴空不知从哪儿聚起重叠无尽的乌云,遮天蔽日。   密布的黑云层层往下压,这天几乎都要倒下来。   直到沧溟海的惊涛骇浪被骤然打断,匍匐在海面瑟瑟发抖,众海族才猛然回神,纷纷转头望去,但见龙百川的一只脚迈入了沧溟海。   刀戈箭矢猝然停下,在一片片沉重的呼吸声中,呼啸而过的海风慢动作一般缓了下来。   绘着金色纹路的衣角徐徐扬起,另一条腿缓缓动了起来,蹬地一下,踏破了沧溟海。   众海族随着那一脚,心脏猛地一颤,紧接着难以抑制的战栗感从海水漫上来,戳心灌髓地吞没了它们。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整片海域的海水仿佛沸腾一般,不停地波动着冒泡,唯有一处保持着沧溟海上从未出现过的平静无波。   龙百川脚下,沧溟海连呼吸都不敢出一声,唯恐惊扰了它。龙百川闲庭信步地走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沧溟海的臣服。   众海族瑟缩身体,争先恐后地远离。   这一条绸带般丝滑平坦的海路,从龙百川脚下,像贺礼的地毯一般渐渐铺开,路的尽头,是端立于海族军队中的老蛟王。   护卫在一旁的海族军队神色大变,顿时作鸟兽散。老蛟王眉头都没眨一下。旁边的蛟六眯起眼睛,脚下一点,掠过众海族,直直朝龙百川飞去。   万年玄冰铸成的冰刺刀刀尖点在海面上,沸腾不止的海面顿时凝固结冰,随着蛟六的飞掠,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冰封万里。   一面面厚实坚固的冰墙高耸出海,朝着龙百川的方向渐次叠起,众人只见蛟六化作一缕蓝光,融入了这层层的冰山,提着冰刺刀,对龙百川刺去。   龙百川脚步未变,冰墙升到它面前的那一刻,砰地一声,轰然倒塌,碎成一粒粒冰渣子,四溅开来。   龙百川前进的路上,一面面冰墙怦然破碎。众海族看得心焦,不知何时那缕蓝光会突然出现,但是最后一面冰墙倒下后,也始终未曾见到蛟六的身影。   众海族都不知,蛟六究竟藏在哪里,仿佛它从未出现一般,销声匿迹了。   沧溟海继续沸腾波动,龙百川前方依旧是一路坦途。   就在这个时候,离龙百川下方一寸的海水动了一下,冰刺刀的刀尖陡然出现,直指龙百川脚底。众海族发现时,刀尖已经逼近海平面下,立即就能贯穿龙百川。   修为高的海族屏气凝神,盯紧了。   这时,刀尖猛地刹住,怎么也捅不破那层薄薄的海水。   众海族疑惑之时,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入海中,它们想扒拉着身体往上游,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拨不开茫茫的海水。无数只隐形的手缠上身体,拉着它们往海底坠去,它们只能看着海面渐渐远去。   沧溟海的水,变重了。   蛟六怎么也破不了防,只得暂时撤退远离,摆脱龙百川的束缚,再做打算。它飞出一段距离,不再感受到重量,打算提刀再去。   啪——   金光大盛,一只高大如山的佛掌虚印拦在面前。   佛掌背后,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冲他点点头,和气地笑了笑,嘴里的话却刻薄得厉害。   “何必去自讨没趣?施主不过大乘期,同龙百川隔着天堑,自寻死路可不是个好事。”   它冷声道:“你想如何?”   和尚笑得更和蔼了,“贫僧想和施主玩玩。”   蛟六皱眉,“玩什么?”   和尚脸色突变,仿佛换了一张嗜血的面具一般,一字一字说道:“玩命。”   佛掌消散,和尚的身影登时也不见了,蛟六拧紧眉头,警戒四周,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眼前闪过缺了根小指的金色手掌,紧接着胸口一痛,它就被拍了出去。   蛟六盯住和尚的手,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四指手掌,还有手腕缠着的109颗指骨链子,是杀戮禅主苦瓜,人族新选出的大乘期战力。   至此,蛟六被苦瓜缠住,再也无法救援。   另一边,老蛟王眼里不再有深陷苦战的蛟六,不再有瑟瑟发抖的海族军队,它眼里只剩下了径直朝它走来的龙百川。   三万多年了,它没见过龙主。   三万多年前,它的父亲,前一任蛟王,龙主的直属部下无缘大道,最终油尽灯枯。三万年前,它的十几个哥哥争权夺位,最终它杀出一片血海,上位成了新一任蛟王。两万五千年前,它打趴下了所有海族,结束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带领蛟族登顶沧溟海霸主之位。   两万年前,天魔大战结束,谈瀛洲战败,逼得龙族远走他乡的天魔竟然真的被人族干掉了。   两万年后,冠绝十几万年的原沧溟海霸主——龙族回来了   三万年的匆匆岁月,在坤舆界、在沧溟海上镌刻下深深的印迹,沧海桑田,天翻地覆,说一句物是人非毫不为过。   它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它,修至渡劫期巅峰,实力傲视群雄,身体的每一处渐渐凝实,胡须渐渐变长,额头的蛟角也一寸寸变长。   活了这么久,寿命再悠长,岁月总会无情地在它身上留下痕迹,逐渐浑浊的双眼,面上无可奈何的沧桑,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的内心。   可龙百川,还是三万年前的那个龙百川,渡劫巅峰,修为不进,外貌不改。   三万载的光阴丝毫没有腐蚀龙百川,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高大挺拔的身姿,飘扬顺滑的金发,如黑夜闪星的招子......   一如当年沉着镇定的步伐,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潇洒......   仿佛一切都没变,仿佛龙百川还是当年的沧溟海霸主一般。   老蛟王眯起眼睛,心里久违地震动起来,远超打算和万佛宗开战时的心情。它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警惕还是轻视,羡慕还是嫉妒,就像厨房里乱七八糟的坛子全被打翻,酸甜苦辣咸同时漫上来。   老蛟王纠结之时,龙百川终于走到了它面前,静静地看着它。   老蛟王犹豫起来,两方大将对战,是该它先开口还是龙百川先开口。如果它开口的话,它要怎么说,三万年久别重逢的问候,还是唾弃嘲笑龙族当年的行为?   如果龙百川先开口的话,又会说什么?提提当年主臣上下尊卑的旧事,强迫它们投降离开?   老蛟王思忖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龙百川半阖眼皮,唇角泛起了一抹和蔼的笑意,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   “蛟幺,你有个不错的儿子。”   这句话,瞬间把老蛟王拉回三万年前,它跟在父亲身后,初次觐见龙主的时候。龙主坐在上头,撑住下巴懒懒地瞥了它一眼,也是这般笑着,对它的父亲上任蛟王说出了这句话。   老蛟王恍惚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龙百川说的不是它,而是它的儿子蛟六。   过了三万多年,它在龙主心里,还是当年跟在父亲身后的蛟幺吗?   老蛟王心头厌恶,用刻薄的语气回击道:“是么?可你儿子,不太行啊,听说那孩子到处给人下跪。”   龙百川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宽慰地笑了出来,“那孩子是个好的,它替我做了我应做的事情。没有它,恐怕我们没这么快回来。”   龙百川的语气温和善意,在老蛟王听来,却越显可恶,明明自己如临大敌,龙百川却像是在拉家常一般轻松闲散。   “我和那些老家伙们见过龙族当年的辉煌,舍不下老脸,弯不下膝盖,跪不下去。幸好那孩子没见过,它能才能那般无怨无悔地跪......”   老蛟王脸上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它不耐烦地打断龙百川的话,“说吧,你要什么?”   龙百川叹了口气,环视四周激战的海族们,淡淡吐出一句话,“蛟幺,退兵吧,这一战你打不赢,趁现在还留有余地,对人族服个软。”   老蛟王听着龙百川放软的语气,心里想顶嘴回去,想到拌嘴如小孩置气显得自己幼稚,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它越想越远,不禁想到三万年前,龙族逃离坤舆界是不是觉得打不过,对魔主谈瀛洲服了软。它忍不住恶意地想到,哪怕是曾经威震天下的龙主,龙百川终究是老了啊,竟然想口头说服它退兵,该不会怕了海族军队吧。   这时,它冷不丁瞥见,龙百川额头的九节龙角上竟然生出了一丝裂缝。   呵,这老货,装腔作势,脸部和身体伪装起来了吧,连龙角都残败成这个样子,身体内部恐怕衰老得不行了。   老蛟王想到此,讽刺地笑了声,“龙百川,要打就打,如此废话连篇,可不像你。”   不等回话,老蛟王率先朝龙百川攻去,四周的海族早就逃得远远的,给它们留足了战斗的地方。它们皆为渡劫巅峰,一招一式皆含天道灵气。   老蛟王出手狠厉,每一招直取龙百川痛处。可龙百川灵活应对,只挡不攻,像是大人面对小孩子的玩闹一般,给老蛟王留足了余地。   百多招下来,两者就像是友好对练的同伴,都无一处伤痕。老蛟王没能攻击到龙百川,龙百川却是没主动攻击。   老蛟王心中一阵忿恨和怒气,这老货,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沧溟海霸主吗?   老蛟王有意挫挫龙百川的锐气,接下来一招一招直冲龙百川额头的龙角,尤其是龙角上的裂纹。   龙百川神色终于动了动,“蛟幺,你不会不知道额角的重要性,动了它,会发生什么,你可承受不住。”   “哦?折断了又怎样?”   老蛟王最烦龙百川这般语气,攻击得更狠辣了,恨不得把龙角拔下来当毽子踢。   它假借攻击远处的龙伏,趁机夺走了龙百川一刻的注意力,蛟爪贴着龙角划过,那丝裂缝扩散得更大了。   龙百川神色郑重,不悦地觑了它一眼。   老蛟王自以为发现了龙百川的两个弱点,一边利用龙伏吸引龙百川的注意,一边攻击龙角,刺啦刺啦,一道道裂缝遍布龙角。   裂缝里冒出一丝丝金光。   被折断龙角的龙族会怎样,还没人见识过,尤其是龙百川的九节龙角。   仿佛是最后的蝉蜕一般,海风一吹,龙角表面金色的薄衣缓缓脱落。   老蛟王心下一喜,攻击得更猛烈了,眼见着只剩最后一击就能拿下龙角,它陡然加速从后方偷袭。这时,龙百川发现了它,缓缓地转头看向它,却没有再躲避,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攻击到来。   老蛟王全心沉浸在龙角里,没能注意到海面的战况,没有看到一个个临战进阶的龙族,没有看到龙族们重返年轻的那一幕。   它更没能看到,重重叠叠的黑云之上,金雷阵阵。   龙百川微微垂着眸子,神情似乎带着怜悯和轻微的讽意。   老蛟王心中升起被冒犯的怒意,它感觉到了不对劲,却心下一横,想要拿下龙角。   铮——   蛟爪触上龙角,裂缝遍布龙角,下一刻就要破碎,金光从裂缝里迸射出来。老蛟王嗤笑一声,然而金光越来越盛,龙角没有断,居然越来越长。   砰——   明明龙百川没动,它却突然被打飞出去。   破碎的龙角,竟然又长出了一节,成了十节龙角。   等等,十节?九节是渡劫期,是龙族所能达到的顶峰。   那十节,岂不是?   轰隆——   十节龙角迸出万丈金光,射穿重叠无尽的黑云,直冲云霄,引动着惊雷落下。龙角金光上升后,更强烈的金光自天穹降下。   老蛟王被逼退了好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阵阵金光包裹住龙百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蛟王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敢相信,然而眼前的金光却是最好的证明。   十节龙角,竟是飞升。   自天而降的金光 ,三千世界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金光,龙百川站在里边,神色竟然无悲无喜!   老蛟王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龙百川早就知道了?它早就知道裂缝之下是十节龙角,才会劝自己不要动?   接引天光降下来的那一瞬间,苦瓜猛然睁大眼睛,紧接着脑海里便响起了西瓜急切的声音,“师父,快拦住它。”   拦住谁?   苦瓜神情扭曲,“龙百川渡劫期圆满,拿什么拦?拿我的命拦?”   他嘴里这么说着,却脚下一转,立即朝龙百川飞去。   然而这时,换蛟六挡在了他面前。   一旦龙百川飞升,蛟族立刻就少了个强劲的对手。人族盛怒之下,还会不会同意龙族回归,在场的龙族还会不会为人族搏命,可就不好说了。   东临城酒楼,众人看到接引天光,顾不上心头的震惊和不甘,登时各自忙活起来。   西瓜紧急联系万佛宗的所有渡劫期太上长老,请他们马上过来,拦截阻止龙百川飞升。   人族让龙族过来,是打算让它们集体死在沧溟海上,以身谢罪。要是让龙百川飞升了,那不就成了人族亲自“请”龙族回来的吗?请它回来干嘛,请它回来飞升?   一个背后插刀的落跑小人,人神共怒了三万年的龙百川飞升了。   这种消息传出去,西瓜想都不敢想。   其他宗门的人也连忙联系起来,这件事不止是万佛宗一家的事情,同意龙族回归可是九节竹共同做下的决定。追究责任起来,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子。   更何况,于情于理,他们怎么也无法坐视龙百川飞升。   真让它飞了,坤舆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昆仑剑宗的掌门从江在棠那儿得到消息后,立即联络夏枕风,命他速往沧溟海。夏枕风收到了消息,却迟迟没回复,可急坏了掌门。   昆仑掌门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先别管万佛宗同意龙族回归的旧账了,现在把龙百川拦住要紧!”   这一次,夏枕风回复得很快,可这个回复倒惊掉了昆仑掌门的大牙。   “我已经在战场了。”   昆仑掌门:......   昆仑掌门惊住了,夏枕风去干嘛?他那么宅一人,总不能去战场瞧热闹。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贺道台本来就在现场,什么都不用说,他立刻朝龙百川冲了过去。路上,他正好遇见了划破裂缝过来的虞世南。   贺道台倒是没想到,这么懒的家伙居然也来了。   虞世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掌门师侄的命令,不可不听啊。”虞世南遥望接引天光下方的龙百川,面露难色。   “不过,这个场面看起来不好对付。”   贺道台啧了一声,“管他呢,等其他人来齐,怎么着也够龙百川喝一壶。”   不过一弹指,大衍宗、万佛宗、昆仑剑宗、万兽宗、盛京谢家王家等等,坤舆界各大势力实力强劲的渡劫期修士纷纷到场,团团围住了接引天光和里边的龙百川。   坤舆界历史上,上一次这么多渡劫期修士同时到场,还是两万年前的天魔大战,所有渡劫期修士围堵决战魔主谈瀛洲。   上一次,人族筹谋已久,胜券在握。   这一次,所有渡劫期修士到现场一看,心都凉了半截,他们瞧瞧其他人,也是一筹莫展。   “这......没法拦啊。”   作者有话说: 第226章 226 埋骨之地   ◎我有一个传奇的人生,今日,我来求一个酣畅的落幕◎   三万年前龙凤大战最详细的记载,是一本豹族的回忆录。   当王负棘问起接引天光降下了,却为何不飞升时,王负荆把这本回忆录扔了过去。   豹三是去凤族送信的,受谁所托,送给谁,一概没提,倒是详细描述了当年凤族领地的盛况,这在后来成为了研究凤族的珍稀资料。   凤族居梧桐树海,地处十万大山东南部,是进入十万大山的桥头堡,一旦人族或海族想要攻入,梧桐树海首当其冲。   豹三进入梧桐树海是在白天,梧桐树上熊熊燃烧的凤火比天边的烈日还要来得灼人刺眼,若不是前来接引的王家族人为它使了法术,它怕是连树海的门都跨不进。   梧桐树是凤凰栖息的大树,这儿的每棵树都包裹在凤火中,这片树海,除了梧桐树,再无一棵树木,再无一株花草可存活下去。凤族眷属王家人居住的房屋家具,也都由梧桐树筑成。   对于十万大山的其他妖族来说,终年累月熊熊燃烧的梧桐树海是“圣火”,照亮了漫漫无际的黑夜,庇佑着所有妖族,安抚了它们不安的内心。   “圣火”不息,则十万大山安然无恙。   古树参天,火焰成阴,凤火撒下来的影子与阳光截然不同,豹三有些恍惚不定。它偶尔仰头一瞥,隐隐瞧见树冠上凤凰的赤羽。   那王家族人右手一挥,火海中开辟出一条细窄的小道,供它进出。   两旁的火海里,凤凰幼崽和王家人尽情玩耍,少年的凤凰和王家人专注修炼,成年的凤凰和王家人满脸笑意地看着它们。   也有许多休息够了的凤凰从树冠下来,恶作剧般调笑幼崽们。   安逸祥和的一幕,凤族麾下的十万大山也是如此。   变故发生在酉时,豹三记得很清楚,因为它看见夕阳缓缓地坠下去,然而还有一个“红日”比夕阳更快,在夕阳下山前业已坠地。   轰然一声巨响。   豹三还以为是太阳掉了下来,那火球掉在梧桐树海,身上的火焰一点点消散,露出火焰里的样子来。四周的凤凰和王家人顿住,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火球熄灭,赤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无头的脖颈断面还在迸射鲜血。砰——又有什么东西坠地,大坑里赫然是凤凰的头颅,脸上还保持着痛苦狰狞的表情。   这只凤凰,是外围哨塔的巡守。   没有听见警告声,巡守便身亡,说明敌人已经攻了进来,而且实力超乎寻常。   形势紧急,树海的凤凰和王家人都纷纷动了起来,成年的喧闹声和幼崽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这时,忙乱的身影和繁杂的声音,都被一声龙啸骤然打断。   龙啸响彻云霄,猛烈的狂风骤雨呼啸而来,整片树海的火焰都在颤抖。   落日坠了下去,莽莽苍苍的夜幕里,陡然睁开一只金色竖瞳。璀璨夺目的繁星,宛如匍匐在地面的蝼蚁,毫不起眼。   金色竖瞳居高临下地睥睨梧桐树海,浩浩荡荡的龙威从天而降,豹三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捏在手心的蚂蚁,瑟瑟发抖。它环视左右,凤族的脸色也不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豹三已经分不清前后顺序了,那一桩桩、一幕幕却不分前后地深深刻进它心底。   那名领它进来的王家族人,听从凤主的命令,先带着它往树海外逃去。   它们身后,一个个“太阳”轰然坠落,一点点熄灭的火焰中,一股股溅起的鲜血里,豹三只记得那王家族人越来越紧绷的身子,握得越来越紧的拳头。   豹三不敢往后看,那王家族人也没有往后看。   十万年不灭的凤火,如同暴风雨中的小火苗,飘忽不定、苟延残喘、垂垂将熄。   天空的夜幕宛如沧溟海一般,茫茫无际,海水铺天盖地罩下来,视野所见是漫漫汹涌的惊涛骇浪,耳畔所听是海水的波涛和海族的嘶喊。   最终,只有它和那个王家族人逃了出来。   世人皆说,龙百川和大业帝联手,龙族和大业王朝合作,才一举灭了凤族。   可是,豹三只看见当龙族在与凤凰冲锋厮杀时,零星几个人族远远避在梧桐树海之外。豹三只看见,谢家掌门人谢危和谢安侍立在龙百川两边,而龙百川自始至终都没瞧过他们一眼。   世人传颂的联手,不过是龙百川问大业帝借了一条道,一条由最东的沧溟海横跨整片大陆、直通最西的十万大山的通天大道。   龙主在此,诸人回避。   豹三看到,九节龙角,浩浩龙威。   龙百川高高站在梧桐树海之上,右手轻轻一抬,海水倒灌,地下水沿着梧桐树的树干一寸寸爬上,盐分一点点吞噬枯折梧桐树。   龙百川又那么放下手,滔天洪水倾覆而下,燃烧了十多万年的凤火唰地一下就灭了。   无数凤凰侵身而上,龙百川垂眸望了一眼,砰砰砰,轰然坠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操控着茫茫无尽的海水,操控着不知凡几的生命。   海水一会儿化成尖锐的冰棘,将无数凤凰死死钉在地面,戳了个死无全尸。海水又一会儿软下来,粘粘地缠住无数凤凰,生生淹死它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如此。   在一片哀嚎声和惨叫声中,那名王家族人送豹三离开树海后,又义无反顾地折了回去,消失在茫茫海水中。   那一夜,十万大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中。   所有妖族警惕戒备,瑟瑟发抖,唯恐龙族盯上它们。天亮以后,无事发生,十万大山重归平静,仿佛龙族从未来过一般。   豹三又回去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了。   海水、凤火、树林......凤凰和王家族人的欢声笑语,都没有了。   梧桐树海被连根拔起,裸露出地下黄色的厚土,置身于这片广袤无垠的光秃中,豹三恍若隔世,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至此,长达十几万年的龙凤争端,在短短一夜里结束了。   龙百川没带一只海族,仅仅率领麾下的龙族,跋山涉水万里奔来,仅一夜,就解决了十多万年来数代龙主困扰的宿敌。   这一年,龙百川才五千岁,问鼎龙主之位也不过百年。   回忆录的笔者,豹三似乎活了许久,它在最后如此写道。   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结束后,举族迁移的龙族成了众矢之的。人们往往因为他人的一个错误,从而全盘否定他人前半生的所有丰功伟业。   人们只记得龙百川“逃了”,却刻意遗忘了龙百川结束龙凤之争的“壮举”。哪怕是豹三,也无法违心否定龙百川的厉害。龙凤一战,把所有妖族打得抬不起头,把它们打得被迫屈居十万大山。   若龙族没什么大不了,那凤族算什么?   龙百川最没出息的儿子龙三,在大业朝廷恣意妄行,肆意敛财,压在王谢两家头上狐假虎威,大业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车车运进盛京的兽奴和来自十万大山的财宝,都要仰仗龙百川的威名。   天魔大战打了几千年,谈瀛洲自始至终只敢向西进攻大陆,东面的沧溟海,连一只脚都不敢伸过去。   ......   王负棘看完回忆录,有些不敢相信,“这不会是什么地摊话本吧?”   王负荆坐在滨海城执法堂,仰头望着,似乎想透过头顶的海水,一看上方的战况。他神色淡淡,语气里却带着穿越万年的感慨。   “回忆录的笔者豹三,后来当上了豹族的王,它聚集妖族加入抗天魔统一战线,带领豹族跻身于七权。天魔大战结束后,它没有选择飞升。它感到自己油尽灯枯之时,离开豹族的族地,来到梧桐树海的遗址,散尽一身修为,将裸露丑陋的厚土又化为了郁郁苍苍的树海。”   “当年送它离开树海的王家族人,是我。”   王负棘的心思从老祖宗为何飞升上离开,偏到了龙百川上。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与他的认知、与坤舆界所有人的认知截然相反,在他们的印象中,龙百川是个懦夫,临阵脱逃的懦夫。   当王负棘说出这话时,王负荆倏地笑了。   “懦夫?懦夫这个词怎么也冠不到龙百川头上。我问你,天塌下来,怎么办?”   王负棘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个问题,脱口而出,“跑啊!”王负荆脸上的笑意加深,王负棘有些难为情起来,斟酌道:“扛住?”   天,怎么也扛不住吧。   “现在的你们看来,万年的天魔大战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但是在三万年前的我们看来,那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屠杀。沦陷在天魔手里的界面,从未有打赢了的。对于三万年前的人来说,那就是天塌了。”   “天塌了怎么办?要不就往下掉,早死早超生。要不就扛住,苟活久一点。把天顶回去?想都没有人想过。”   “当时的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对抗天魔,能活多久是多久。龙族不一样,它们有的选。龙百川是当世第一强者,它有和谈瀛洲讲条件的资格。”   “龙百川错了?这都是事后放屁!当时看来,龙百川为龙族寻到了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两万年前的人族痛恨龙族,不是因为它们跑了,而是因为它们背后捅了鲸族一刀。龙百川的‘懦弱’,是天魔大战之后的人们翻旧账的结果。”   王负棘陷入了煎熬,他有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晕眩。“可是......可是龙百川还是逃了啊。”   王负荆的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逃了?谁没逃过?天魔攻来之后,能飞升的渡劫期修士都飞了,飞不了的席卷一空再遁入其他界面。就连我,也是逃过的。”   “盛京沦陷那一夜,顾钧座、三光、谢危、厉无咎等等被后世称为七权的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从盛京逃出来的。”   “顾钧座率领抗魔战线打败谈瀛洲,并不代表龙百川是个‘懦夫’。说龙百川不行,那我们这些败在它手里的人怎么办?我不喜龙百川,却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个雄主,不过顾钧座是个比龙百川还厉害的万年雄主。”   就在这个时候,海上传来阵阵雷鸣声,金色的天光穿破昏暗的海水照射下来。   王负棘脸色一变,“接引天光?不会吧?真让龙百川飞升了,这战怎么办?就算打赢了海族,也算输了。”   王负荆弯了弯唇角,语气里不禁带着些讽刺,“它不会飞。”   王负棘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它若想飞升,三万年前也不会去天极界了。”   王负棘拧眉琢磨了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似乎弄懂了他的话。   世人都说知错就改,现实总不是这样,第一次错了,哪怕知道不对,第二次、第三次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三万年前,王负荆送豹三离开后,折回了梧桐树海。   两万年前,接引天光降下了,他还是折了回去。   他没得选择。   龙百川,也没得选择。   旧时代的人,都没得选择。   此时,万佛宗琉璃佛塔底下。   哒、哒、哒......清脆的敲子声极有节奏地响起。   簇簇黑雾里,洲九盘腿坐在棋盘边,指间夹着一枚黑棋,一下一下敲着。对面,白子无人拿着,却自己下了起来。   这一局棋,正是三万年前龙百川上门时下的那一局。   啪——白子义无反顾地踏进了黑子的包围圈内,恰如当年龙百川的最后一子。   洲九不明白,为何生灵能输得那么开心,为何龙百川会对“输”甘之如饴。   最后一枚黑子落下,胜负已定。洲九抬指按在棋盘下,往上一掀,嘈嘈切切,黑子白子哗然落下。   三万年前,龙百川本可以飞升,它没有,它毅然决然地带着龙族去了天极界。三万年后,接引天光又来了。   洲九当年不知道龙百川为何不飞升,但洲九知道,这一次,龙百川还是不会飞升。   若龙百川有飞升的心思,幽居天极界的两万年里,它随时可以撕破界面返回坤舆界,无人能挡、无人能拦。可是,它没有。   “一步错,步步错,终至满盘皆输。”   沧溟海上。   接引天光的出现,局势骤然一变。   人族的渡劫期修士一个个到来,想要阻止龙百川飞升。而原本与龙族对抗的海族,此时却恨不得龙百川尽早飞升离开。   老蛟王直直看着那一束束耀眼的金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于理,它应该想让龙百川飞升,那么龙族的士气便会立即散去,风向会再一次回到海族手上。于情,它却恨不得取而代之,恨不得自己才是接引天光里的那个。   什么沧溟海霸主,什么蛟族的未来,于它何干?   飞升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曾经,它也有过飞升的打算,顺理成章地修炼到渡劫期,从渡劫初期到中期,再到巅峰。它与飞升之间似乎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它一步步接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薄膜越来越厚,变成墙壁,变成看得到摸不到的天堑彼岸。   最终,飞升成了一场空。   老蛟王自认,它这一生不错了,越过十几个兄长上位成蛟王,扛过了漫长悠久的天魔大战,坐拥整个沧溟海,人族莫敢来犯。   可龙百川一回来,顿时把它衬得像个小丑一般。   细细想想,龙百川这一辈子,到底是怎样波澜壮阔的一辈子。   四千岁,从万千龙子龙孙中杀出一片血海,问鼎龙主之位。五千岁,结束了十多万年的龙凤之战,龙族登顶坤舆界生灵之首。天魔入侵前的那段日子,海族行走大陆,无人敢触眉头,人族都被稳稳压在下边。   上下十几万年,龙百川都是当之无愧的传奇人物。   这样的龙百川,已经做到了生灵的顶端,除了飞升,似乎再也无事可做了。   老蛟王无视四周警戒的修士,径直走到龙百川面前,“不飞?”   龙百川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老蛟王咬住牙关,“那你要什么?”   龙百川回望与它同来的龙族们,有的已经重返年轻,有的依旧老态龙钟。无论有没有进阶成功,所有龙族都沉浸在厮杀中,在刀光剑影背水一战。无论多伤多残,脸上依旧笑得痛快淋漓。   “战死疆场,是龙族最好的归宿。”   老蛟王皱皱眉,不知龙百川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什么?”它顿了顿,又问了一遍,“龙主,你已经做到了海族的巅峰了,不如同两万年前的顾钧座一般,飞升了吧。不飞升,你要什么?”   龙百川弯弯眉眼,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它就那么闲庭信步地迈了出来,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接引天光。   它反手一挥,斥离了从天而降的金光。   “我有一个传奇的人生,今日,我来求一个酣畅的落幕。”   作者有话说: 第227章 227 战场定情   ◎震惊!正道邪道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   众位渡劫期修士赶到沧溟海没多久,接引天光就自己散了,龙百川没有飞升的意思,如万佛宗计划般同老蛟王杠上了。   渡劫期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那......咱们散了?”   这话稀罕,众人没接到各自宗门的命令,也不好径自参战。各大势力原是为了阻止龙百川飞升才唤来自家的太上长老。沧溟海一战万佛宗事前没打过招呼,他们也不耐得厚脸皮贴上去,便让渡劫期前辈们各回各家。   贺道台是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原就是听从掌门的命令参战,此时众人各自离开,他也得待在战场上。   令他稀奇的是,虞世南居然留了下来。这家伙又懒又不着调,也不完成宗门任务,总不能是留下来帮忙的吧。   贺道台偏过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虞世南一眼,“你还不走?”   虞世南笑道:“这么精彩的戏,我怎舍得离开?”   贺道台眯起眼睛,“不会看戏这么简单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世南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你说笑了,我还能干嘛?”他的小指动了动,“不过想捞条龙筋玩玩。”   上方谈话间,下方战场的战况更加激烈起来,比之之前更甚。龙族受到龙百川的影响,冲杀得更猛烈了,进阶的天雷声此起彼伏。   苦瓜远眺天边那两道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对蛟六说道:“渡劫期巅峰对上渡劫期圆满,老蛟王可够呛。”   蛟六抿紧嘴唇,没有接话,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它。蛟六几乎没有主动出招,每一招都只想摆脱苦瓜,往老蛟王那边飞去。   苦瓜笑了笑,“看在昔日的主臣情分上,龙百川兴许会给老蛟王留个全尸。”   蛟六眉头一紧,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苦瓜道:“别摆脸色啊,你们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   “现在投降,万佛宗能给你们蛟族留几口子。”   蛟六却倏地笑了,“你觉得海族会输?”   苦瓜环视海面,龙族已经占据了上风,海族完全被压着打,他反问道:“你没看见?”   蛟六微微勾起唇角,语气里带着些许讽意,“不,没看见的是你。你以为沧溟海有多大?海族有多少?这里的不过是先锋罢了。”   话音刚落,东方水天交接之处,从极远的地方涌来一阵海啸,囊括左右,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几乎快要挨着这天一般。   这面海啸墙里,满满全是海族。   一眼望去,几乎比如今战场上的海族军队还多。   哗啦——   惊恐地尖叫声响起,十几个龙族被拍飞出去,一条硕大的章鱼脚从海下冒出,一挥就拍飞了好几个龙族。章鱼潜藏在海下,根本查探不到真身。   攻击又来得猝不及防,被盯住的龙族压根防守不及。   借着这一波攻势,海族军队又重整旗鼓。   此时,滨海城。   蛟二清楚海上的情形,它也想去救援,然而它的首要任务是屠戮滨海城。听到任务之时,它原本以为极为简单,没想到硬是拖了这么久。   这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狗和尚。   面对傀儡师层出不穷的攻击,海族军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没有解决掉那个傀儡师之前,派再多海族过去,也不过是给傀儡师添加人手罢了。   它必须干掉傀儡师才行,要干掉傀儡师,得先干掉狗和尚。   蛟二右手一抬,指挥着二十把小刀,朝狗和尚攻去,另有十把绕到后方趁机攻击傀儡师。   只听得一声声铁块碰撞的铮鸣声,狗和尚都没出手,硬是靠身体的强度挡住了小刀,小刀连一根寒毛都没削掉。   她反手一抓,咔嚓咔嚓好几下,偷袭的十把小刀全被她的手指折断了。   存活下来的几把小刀飞回来,蛟二摸了摸,刀尖都被撞平了。好家伙,万佛宗的金钟罩有这么硬?   蛟二看着她浅金色的皮肤,气得龇牙。小刀不管用,它只能侵身攻去,靠利爪撕碎狗和尚。   蛟二脚下一点,登时就冲到了她面前,蛟爪刚刚碰到她的手臂,划破一层皮,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讽刺的笑声。   它抬起头,还没看到她的脸,蛟爪一痛,只听得手腕骨头被扳断的声音,紧接着就被一脚踢了出去。   饶是蛟二也不得不承认,狗和尚的近战实力,太强了。   远攻的小刀不行,近战打不过,得偷袭才行,趁着狗和尚走神的机会,给她狠狠一击。然而偷袭的机会又极难得,这儿的海族军队能和她对打的也不过它。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的海族军队传来战歌的声音。   一队队海族军队发起猛烈的冲锋,士气昂昂地朝执法堂修士攻去。   蛟二紧皱眉头,大喊道:“回来!”   它不是下令先暂缓攻击了吗?怎么海族军队自己动起来了。海族军队看都么看它一眼,无视了它的话,径直朝执法堂修士冲去。   蛟二此时才发现,这些新冲锋的海族军队不是它率领的那支混杂海族,而是全部由青鲨一族组成的军队,这是鲨族少主鲨齿的直属部队。   蛟二舔舔唇角,心里一乐。   也就是说,鲨齿那家伙也来了?   这支新冒出来的海族军队进攻猛烈却无序,不过一会儿就被残指控制住了,然而面对四周隐藏的敌人,它们依旧不管不顾地前进。   和光看着这一幕,不禁愣住了,这是......敢死队?   咻咻——   身后冷不丁响起疾速的风声,和光心头一跳,连回头都来不及,先是伸手往残指的方向一推。说时迟那时快,她刚推开他,身体就被撞飞出去,眼前冒出两排尖锐狰狞的牙齿,一颗比她整个人还大,她的右臂被卡在牙齿缝之间,难以挣脱开来。   她抬起头,一只巨大的鲨鱼映入眼帘,垂涎贪餍的眼神死死盯住了她。   砰——   后背狠狠撞上岩石壁,她被卡在了鲨鱼和牙齿之间。   底下,方天猛然瞪大眼睛,喊道:“师叔——”   战场上空飞过一道身影,蛟二抓住机会,立即朝残指飞去。残指沉浸在操控傀儡中,毫无所觉。   蛟二伸出蛟爪,爪子已经凑到了残指头顶,然而一道金色的绳子比它更快,竟然从他手下生生抢走了残指。蛟二回头望去,又是那狗和尚。   不知她怎么脱出困境,站在了鲨鱼背上。她用蛟筋套住绳子,用力一扯,仿佛是拔河一般,把残指拖了过去。   残指感觉浑身失重,陡然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失重感消失,清新的檀木香扑面而来。他感觉一只手环在胸前,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腿后。   这个姿势......他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妙的想法。   他僵硬地抬起头,白皙的下巴渐渐进入视野。   和光微微低头,冲他笑了笑,安慰道:“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战场上,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哇哦。”纵然情况紧急,方天还是忍不住摸出留影球,记录下这一幕,“和光师叔威武,居然公主抱了残指!”   好家伙,原来他磕反了,不是残指在上,而是和光师叔在上。   残指浑身一抖,看了看她安心的笑容,又看看底下吃瓜看戏的修士,顿时生出一股想叛变海族的心情。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个画面传出去,那些地摊小报会怎么编排他了!   《震惊!万佛宗和光同邪修残指,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战场定情!到底是谁公主抱了谁!又是谁爱上了谁!》   自从在大衍宗遇见这家伙开始,他就跟倒了八辈子血霉一样。他的一世英名啊! 第228章 228 前后夹击   ◎没事就好,师叔差点救不及◎   炮火纷飞的战场,硝烟滚滚的危境,舍身为人的举动,英雄救美的怀抱,侠骨柔肠的笑容,温柔安慰的声音......   一切一切,都让残指回想起了话本里的情节。   少年春心萌动之时,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美梦,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被救的居然是他,被公主抱的居然也是他!   和光正义凛然的面庞映入眼帘,残指非但没有一点感动,甚至想痛揍她一顿。   一瞬间,当时年少轻狂的心碎了半截。   见他久不开口,和光眉头一紧,眸子流露出担忧,声音急促了些,“怎么了?受了内伤?”她搂得更紧了,残指觉得骨头都要搂化了。   咔嚓,残指神色一变。   和光忙问道:“伤得很重?”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该不会中毒了吧?”   和光越急,搂得就越紧,两人的脸都快贴上了。   残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和光的怀抱,但和光不肯,硬是要压着他检查身体。   残指力气不如和光,废了半天力都没用,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嵌进她的怀抱,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放开。”   和光越发疑惑了,盯着残指的脸瞧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说道:“你该不会是介意男女有别吧,放心,我没把你当男的。”   残指气笑了,“我也没把你当女的。”他微微偏头,凑到她耳畔,阴冷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和尚,你没听到我身上发出的声音么?”   和光掂了掂,搂得更紧了。残指脸色扭曲起来,甚至倒抽一口凉气。   “心跳声?”   残指艰难地喘了口气,“蠢货,是我骨头断裂的声音。你丫硬得跟块钢铁搓衣板一样,我都快蹦嘎啐了。”   “啊?”和光一愣,手下立时松了些,指头却不小心碰到了残指的关节,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看见残指的左臂肉眼可见的弯曲了。   残指嘶了一声,一字一字说道:“快放开。”   “哦好。”和光难为情地笑笑,连忙松手。   砰——   残指也没想到她说放就放,脑子没反应过来,砰地一下摔了下去,刚刚被扳折的右臂磕在地上,更疼了,仿佛被棒杵来回碾压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传来低沉的笑声,“呵,你们秀恩爱,别在老子身上秀成不?”   身下的地面冷不丁动弹起来,残指这才发现,这压根不是地面,而是一条巨大鲨鱼的背部。鲨鱼使劲儿甩了个尾,登时把两人甩了出去。   方才残指摔了个屁股蹲儿,和光怕他躲闪不及,又怕再次弄上他,于是仅仅扯住他的左臂,带他飞到一处高地。   两人刚落定,啪叽一声从残指的左臂传来。   和光心头一抖,僵硬地扭头看去,残指面色阴沉,朝她抬起两只弯曲的手臂。他什么话也没说,那眼神却在无声地谴责她。   和光尴尬地笑笑,斟酌道:“要不......我帮你扳正?”说着,就要去碰他的手臂。   残指像避瘟神一样,忙不迭收回手,语气凉飕飕地讽刺道:“得了吧,不把我的手扯断了就谢天谢地。”   另一边,巨型鲨鱼飞掠战场,游到蛟二身边,转身变成了人形。   鲨鱼变身的这一刻,战场倏地一静,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男修士们不约而同地撇嘴皱眉,女修士们忍不住自戳双目。   居然是个裸的!海族这么开放?   残指嫌弃地撇开了眼,不撇不打紧,一撇就发现和光居然直勾勾地盯着裸体看。残指神情扭曲,不禁喃喃道:“你不是吧......”   她咂咂舌,盯得更认真了,“那家伙的脸有点眼熟。”   残指冷笑一声,“兴许在哪个小黄书里见过,这家伙如此不要脸地招摇过市,被哪个画手瞥见画下来了也说不准。”   他就这么一说,没想成她居然点头了,“可能吧。”   这和尚,该不会真看过小黄书吧。   残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从来不了解过她一般。   对面,蛟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似乎看都懒得看鲨齿一眼,“你不会刚从哪个女人的床上下来吧?”   鲨齿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齿,发着阴涔涔的光,“你说呢?我家老爷子本没打算让我来,谁叫你屠个城磨蹭这么久,它们等不及,便派我来帮你。”   鲨齿扫视战场,目光停在高地的和光同残指身上,“速战速决吧。”   蛟二本想提醒它,对面的和尚不容轻视,鲨齿咻的一下就冲了出去,完全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蛟二更头疼了,看着天空中两个白白翘立的屁股,蛟二只来得及大喊一声。   “好歹穿件衣服——”   鲨齿没回头,似乎听见了蛟二的呼喊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麻烦的啧声,在空中变出了一套半裸衣裳,肩部围着几块铁制盔甲,腰间盘着一圈半透明的鲛纱,比裸身的时候还要来得色情得多。   因残指暂时脱离战斗,底下的执法堂弟子又被海族以数量优势狠狠地压了回来,再加上一群冲锋陷阵的鲨族军队,人族的形势不容乐观。   残指看了一眼被蛟二与鲨齿盯上的和光,又看了看底下的执法堂弟子,一时之间踌躇不定。   和光双掌交叠着扳动骨头,嘎嘎作响,她扭了扭脖子,走到残指身前,摆出保护架势,轻声道:“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放心,我不会让你伤到半根汗毛。”   想到残指方才双手骨折,和光一顿,咳了咳,改口道:“不会让别人伤你半根汗毛。”   残指瞥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重新操控起傀儡来。   不过一会儿,鲨齿便冲到了和光近前,没带任何兵器,直接攻了上来。和光也不怂,提气运掌,反手拍了过去。   两人一来一回,过了好几招。   还有蛟二在一旁虎视眈眈,和光不敢全心沉浸战斗,只得应付式地逼退鲨齿,不好进一步追击。   两人交掌之间,突生一阵尖锐刺耳的铮鸣声,仿佛是两把利剑的刀尖互相摩擦过一般,两人手掌挪移间,蹦出大片大片火星子。   鲨齿的掌心冒出一根银色的骨刺,正是这骨刺抵住了和光的手心。两人分离后,那骨刺又倏地缩了回去,掌心平滑,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和光心生警惕,动作越发谨慎起来。   鲨齿笑得有些阴森,这一次直直朝她冲去,冲到她面前时,胸前手臂陡然生出几十根锋利的骨刺,直直刺向她。   两人距离极近,她躲闪不及,鲨齿得意地笑了笑。然而令它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她不仅没后退,甚至朝前一步,主动向它的骨刺贴来。   她唇角微张,默念一声“卐”字,身体发出强烈的金光。   在一片金光中,钢铁般碰撞挤压的声音响起,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鲨齿的笑容停滞在脸上,只见一根根骨刺被连根削断,一挨上她的身体,就咔嚓咔嚓被磨得粉碎。   胸前传来剧痛,她还在不断凑近,每进一寸,骨刺就断一寸,疼痛就升一级。   鲨齿再也忍受不住,咬紧牙关,远远退开。   和光刚逼离鲨齿,就听到下方急促的风声,她看都没看一眼,往后一踢,把偷袭的几把小刀踢回了蛟二。   鲨齿按捺住喘气的欲望,退回蛟二身旁。   蛟二瞥了它一眼,郑重地说道:“那和尚不好对付,不要大意。”   鲨齿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就喜欢烈的,驯服起来才带劲,这和尚够味。”它心里却有些发怵,这和尚哪里时不好对付,明明是强得过分了。   明明同为元婴期,这几招下来,它却连她的底都没摸到。   鲨齿歇了一阵,听蛟二说完和尚的情报,又朝和光冲了过去,不过这一次倒是谨慎得多。它试图找出她的弱点,硬是没找到,她的弱点就在她身旁,而她寸步不离。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怒气的大吼。   “鲨——齿——”   声音越来越近,随之逼近的还有一柄直冲它来的剑。   这一剑速度不快,鲨齿几乎没看在眼里,它刚想拍开执剑之人,只见和尚脸色一变,速度比它更快。和尚身形一闪,一把握住剑身,没有抛开,反而把执剑之人搂了过去。   这人独身下海而来的青鲨。   和光把青鲨护在身后,压下眉头,低声教训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待在万佛宗吗?就你这练气期修为,能干什么?”   青鲨没看她,也没听她,眼珠子死死地瞪住不远处的鲨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蛟二飞了过来,瞧了一眼青鲨,又看了看鲨齿,两人的鲨鱼牙齿如出一辙,它饶有兴趣地笑道:“这你儿子?”   鲨齿也直直地盯着青鲨看,语气不太肯定,“瞧这长相,八九不离十了。”   和光回想起青鲨的档案,他是被万佛宗的修士从海底救上来的,顿时想明白了现在的情形,她能明白青鲨的心情,然而现在的局势也不是顾及他心情的时候了。   她二话不说,提起了青鲨的领子。接着扭头,大喊一声,“方天——”   下方的执法堂弟子里,登时窜出一个脑袋,“到——”   她没给青鲨说话的机会,一把往方天扔去,“接着——”   “诶?”方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麻袋样的东西冲来,顾及着和光师叔的话,他赶忙接住了,一接才发现,是许久未见的青鲨。   方天心下大喜,“青鲨,你怎么来了?”   青鲨脸色阴沉,似乎没有同方天叙旧的心情,他挣脱出方天的怀抱,还要往高地冲去。   方天忙不迭拉住他,“那儿都是元婴期,你去干嘛?”   青鲨眼角发红,眼神一直黏在鲨齿身上,挤出两个字,“报仇!”   “你才练气期,去了也是送死。”   “送死也必须去。”说着,就要走。   方天一把抱紧他,不肯他去,没想到他这么小的身子,力气却大得很,几乎要扒拉不住。这时,青鲨冷不丁低下头,狠狠朝方天手上一咬。   尖锐的鲨鱼牙齿噗呲入肉,方天疼得叫了一声,忍不住松了手。   青鲨趁着这个机会,唰地一下就溜了出去,借着人群的阻挡,直直朝高地奔去。   青鲨清楚他不是鲨齿的对手,他不够格参与那里的打斗,但他就是想杀了它,他必须杀了它,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为了报母亲的仇,为了报自己的仇。   它这种家伙,一生就是为了复仇活的。而今日,敌人就在他面前。   高地,和光又陷入了蛟二与鲨齿的围攻,这一次,蛟二不再用小刀远程攻击,而是借着她对付鲨齿的机会,不远不近地从一旁偷袭,时不时来一招。   她能挡住,却极其烦躁这种层出不穷的偷袭。这样下去不行,她迟早会陷入它们的步伐。   于是,她打算先解决一个,冲在最前头当靶子的鲨齿。   她用肉身扛住蛟二的攻击,暂时不管它,致力对付鲨齿,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给它重重一击。她压着它打,把它逼退了好几步。   两人都是战斗的熟手,知道何时该露出恰当的马脚,何时看出对方故意露出的马脚。   鲨齿没被她骗到,她也没被鲨齿骗到。   然而,有人被鲨齿骗到了。   因为鲨齿露出的“马脚”,一个瘦弱的黑影已经窜到了鲨齿面前,和光神色大变,来不及思考,暂时离开了残指身边,疾速拉回了落入陷阱的青鲨。   趁着和光离开的几步,蛟二已经挥刀冲到了残指面前。   和光一手搂住青鲨,一手想拍飞蛟二,制止它砍向残指。   和光的一掌已经逼到了蛟二身前,蛟二的刀也已经举到了残指头顶。说时迟那时快,蛟二倏地转身,原本挥向残指的刀,剁向了和光的手臂。   咔——   血液四溅。   青鲨看着漫天的血液,猛地回过了神,冲冠眦裂的怒意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恸痛。他脑子仿佛被一把锤子狠狠敲过一般,揪着疼。   那只温暖的手,曾经抚摸他的头顶,温柔地为他剃过头,为他戴过僧帽。如今,却像一块破布般掉在泥地里。   “师......师叔?”   青鲨听见了自己的哭音,喉咙干涩得厉害,怎么也没法把哭声按下去。   温暖的手再次抚上了他的头顶,和光师叔用仅剩的那一只手,仿佛想把他的哭声摸下去一般,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抚摸。   “没事就好,师叔差点就救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本来想抽奖,但是这个月已经抽过一次不能再抽了。   那还是留评发小红包吧,大家快举起手来,让我吧唧亲一口! 第229章 229 空降奇兵   ◎师叔放心,一切如计划进行◎   海族军队后方。   蛇族原本驻扎在山脊背后,把逃离战场的海族们暗中拿下。战争打了好几个时辰,逃来的海族越来越少,估计没多少逃兵了。   左鸷率领蛇族浮上水面,一点点往战场挺进。   天空阴云密布,金雷阵阵,它们恰巧见到了接引天光降下的那一幕。龙百川渡劫时,左鸷担忧不已,若让龙百川飞升了,大战的计划几乎会被全盘打乱。   然而,龙百川没有飞。   左鸷心中的担忧顿时转变成了欣喜,还像雪球般滚了好几倍。一个渡劫期圆满的修士是己方的帮手,于己鼓舞人心,于敌打击气焰,大战的形势一举转移到了它们这一边。   前方战场上,老蛟王独木难支,临战进阶的龙族不在少数。   左鸷远望着这一切,心下大喜,断定决战的时机已然到来。虽然比万佛宗的大将预计得要早很多,但是现在应该是一举冲锋的时刻。   趁着这股气势,定能将海族打得丢盔弃甲。   左鸷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把进攻的命令传了下去。   九镝皱了皱眉,道:“这和预定的战术不一样。”   战前,万佛宗传下来的命令是蛇族先在后方待命,等龙百川击败老蛟王之后,蛇族再出现在海族后方,与前方的万佛宗军队形成夹击之势。   扑腾、扑腾。   九镝的八哥扇了扇翅膀,似乎是附和一般叫了几声。   左鸷笑了笑,“道友,俗话说计划不如变化,万佛宗在战前也没预料到这个机会,我们不如乘上这股风。”   九镝远眺了西方海岸一眼,神色淡淡,没再开口,也不知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左鸷是蛇族少主,此次前来的蛇族都归它管。左鸷一声令下,全体蛇族朝海族后方进攻。   海族没料到后方会突然蹦出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有龙族,后有蛇族,而龙族蛇族又都善水,海族军队逃无可逃,只能硬着头皮作战。   在两方夹击之下,海族军队苦苦煎熬。   左鸷见此,下令朝海族军队突击,深入敌军腹部,狠狠挫伤海族军队。蛇族正在兴头上,几乎没一个不同意,拎着武器就往前冲。   九镝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出声阻止,无奈蛇族冲得太快,一溜烟儿就冲进去了。   蛇族军队仿佛一支尖锐的利剑,直直插入海族内部,利剑所过之处,海族伏尸遍野。但是,利剑越深入中心,利剑两边就越容易被海族军队包围。   左鸷不蠢,自然看到了战场的局势,它连忙命令蛇族军队退回来。蛇族从战斗的狂热情绪中清醒过来,有序地往后撤。   利剑两边的海族军队死死地咬住蛇族,饶是如此,蛇族依旧能在保持大部队的基础上往后撤离。   眼见就要撤出海族军队腹部,异变陡生。蛇族军队后方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撤离的步伐陡然顿住。   左鸷转头大喊道:“怎么了?”   除了惨叫声外,许久没有回答声传来。过了一会儿,才有喘息着的回答传过来,“海......海族!背后有海族偷袭我......”   回答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哀叫声。   左鸷瞪大眼睛,越过蛇族军队,亲自去后方看个究竟。队伍后头的海面上飘着几十具蛇族的身体,存活下来的蛇族们握紧武器,惊疑不定地环视海面。   左鸷询问海族的下落,蛇族们纷纷摇头,表示没有看到。   天色阴沉,海面不再像以往那般碧蓝如洗,变得有些浑浊幽暗起来。因为海上的打斗引起无数错综复杂的海流,和沧溟海原本的海流交织影响,几股不同方向的海水互相挤压冲撞,搅浑了海水。   暗潮汹涌之中,海水看起来更加阴暗深邃。   左鸷无法,只得自己先去看个究竟。它缓缓下潜,海水冲撞蹦出的气泡迷糊了视线,海水下的小气泡更是数不胜数,脑袋沉下去的那一刻,一张血腥大口冲进眼帘。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攻击,左鸷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定海下的鲨鱼。   它沉下去一看,好多海族潜伏在海底伺机而动,也不知这些海族是打哪儿来的。   海族被发现后,也不再潜藏,一鼓作气,蜂拥而上,追击着蛇族军队的队尾,把蛇族军队往前撞。蛇族军队好不容易从前方的海族军队中撤出一段距离,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一慌,又深入了进去。   这下,原本应该是它们夹击海族军队,刹那间变成了海族军队夹击它们。   左鸷明白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海族军队消耗死,它想让蛇族军队退出海族的围攻,然而退回来也不是这么好退的,前后左右全是海族军队。   要退回来,必须先击退后方的海族军队。   左鸷心下一沉,直接越到最后,攻击偷袭的海族,想要击退它们,让蛇族退出包围圈。   然而,后方的海族军队越来越多,打一队又来一队,没完没了,完全超过了左鸷的预计,它真不知这些海族军队从哪儿蹦出来的。   随着时间的拖长,左鸷身边的同族弟兄一个个战死,沉入海底,它心中恸痛,却只能继续战斗下去。   左鸷悔不当初,自大得没听见九镝的建议,若是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进行就好了。   哗啦哗啦。   极远的东方,海天交接的那根白线越来越高,汹涌澎湃的海水呼啸而来,纵横东西,气势如万马奔腾,轰轰烈烈地逼近战场。   那海啸中,从上到下全是海族,前来参战的海族。   左鸷万万没想到,海族居然还有援军,这一点恐怕连制定作战计划的万佛宗也没想到,作战计划对此提都未提。   蛇族军队还震惊于海族援军的数量时,摧山搅海的大浪已逼至眼前。   左鸷环视面露惊慌的蛇族军队,端视着与它一同走出十万大山的族人,心中痛定思痛,决定断尾求生,突围而出。   这些族人,至少有一半会葬身大海。   左鸷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狠下心来,它张开嘴刚要说话,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到它面前,那手掌心放着一枚翠色的药丸。   “吞下。”   九镝淡淡地开口。   “哈?唔。”九镝一句话没解释,直接把药丸塞进它嘴里。   扑腾、扑腾,那只翠色的八哥也飞了起来,叼着一罐子的药丸,咻咻咻几下,弹进了所有蛇族军队口中。   “屏气凝神!毒要来了!”九镝大喝一声。   左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听得水声一静。   远处的海啸猛地刹车,蔚蓝色的海水一瞬之间变成了紫色,气势汹汹的海族军队哗啦哗啦坠入海里,每只海族面色极其狰狞恐怖。   水墙轰然倒塌,军队的阵势陡然消散。   毫无疑问,海啸里的海族全都中毒了。   远处紫色的海水中,一个黑袍子缓缓地走出,咻地一下就闪身到了九镝面前,朝九镝伸出了苍白干枯的手。   九镝笑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塞给了对方。   黑袍子打开数了数灵石,只道一声“多谢惠顾。”便消失无踪。   左鸷看得傻了眼,不仅是因为那么多海族军队全军覆没,更是因为九镝居然雇人使毒。方才那个黑袍子,大抵同九镝一样也是邪修吧。   它想出声问九镝,然眼下不是好时机,哪怕远处的援军败了,蛇族军队现在依旧被海族军队围住了。它必须得想个办法脱困才行。   这时,远处迸射出强烈的蓝光,一座巨型传送阵出现在海面上。   蛇族军队和海族军队同时怔住了,传送阵?这又是谁的援军?   蓝光还没歇下,一个年轻修士迈了出来,那是几百年前叛出大衍宗的邪修。   左鸷大惊,这家伙来干嘛?莫非是想要帮助海族,借此和原宗门对抗?   年轻修士没在意周围众海族的眼神,径直走向九镝,冷声道:“钱结一下。”   九镝笑道:“急什么?还能少了你的?我还没数人头呢。”   年轻修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刚落下,传送阵四周的蓝光也停了下来,阵内出现了上千个邪修。   每个邪修的修为都在金丹期以上,且都是鬼樊楼大名鼎鼎、凶神恶煞的人物。   其他邪修光是远远见一眼,都要急忙避开。要把这些赫赫有名的邪修聚在一起,不知要花多少人脉和财产。   九镝扫了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交给了年轻修士。年轻修士只掂了掂,便塞进自己怀里,似乎是极为信任九镝。   这个时候,海族军队终于弄清楚了,新蹦出来的邪修是对面的人,于是纷纷提刀冲了上去。   九镝吹了声口哨,吸引邪修们的注意,朗声道:“兄弟们,就照咱们之前定的价格来。筑基期海族,一斤鱼头十块灵石。金丹期海族,一个鱼头百块。元婴期海族,一个千块。化神期海族,照上面加!”   九镝摇了摇储物袋,铛铛作响,“弟兄们大胆杀,小弟我都出得起!”   邪修们高喝一声,“好嘞!”接着握住各自的武器,直接跳进了海族军队里,刺啦刺啦,海族人头到处飞,抢鱼头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一会儿,被包围的蛇族军队就顺利脱困。   海族军队无暇顾及它们,邪修们也嫌弃它们碍事,宰了赚不到银子。   海族军队的尸体浮满了这片海域,每一具尸体脖子以上空荡荡。   九镝满意地笑了笑,腰间的玉牌滴滴响了几下。   【西瓜堂主:九弟,进展如何?】   九镝扫了一眼战场,回道。   【薛孤延:师叔放心,一切如计划进行。】   作者有话说:   写长章不成功,所以今天晚上12点还有一章。   【话说我冲了一百,昨天只送出去40多,还有60多呢,大家快举起手,让我花完小红包啊!!!】   #### 第230章 230 天道好轮回   ◎当初你们种下的孽,如今该反噬给你们了◎   哒、哒、哒......   战场的喧嚣声远去,青鲨耳里只能听到血液一滴滴坠下的声音,眼里只能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断手。眼前渐渐模糊不清,他连忙甩甩头,甩掉眼角的泪水。   他偏过头,想要去看师叔断臂的伤口。   一只温暖的手压在他头顶,阻止了他的动作,轻声的话语从上方飘下。   “别动。”   青鲨抽了抽鼻子,挣扎地想要看过去,脑袋上的手按得更用力,她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搂住了他,死死地把他按在他怀里,不让他看伤口。   似乎是触碰到伤口了一般,她的身体颤了一瞬。青鲨忙不迭停住,一个劲儿地道:“好,好,我不动,师叔你先疗伤。”   完好的那只手臂松开了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药罐。青鲨伸手想帮她打开,她已经用嘴咬出了瓶盖,哗啦一下往手臂那边倒去。   她齿缝间挤出了一声嘶哑的嘶声,身体像是极疼一般,绷得极紧,硬是没疼得叫出来。   青鲨强忍住扭头看的冲动,只紧紧看着她的脸,想把这张脸刻入心底。等他回过神时,她的衣角已经被他揪得皱巴巴了。   哒——   最后一滴血珠子掉入血滩,断臂的伤口止住了。   “呼,没事了,没事了。”   仿佛是要安慰他一般,她脸上绽放出轻松的笑容,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继续抚摸着他的头顶。   “哟哟哟,好一出感人至深的同门情谊。”饱含讽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鲨齿不住地咂舌,“和尚,你带着两个包袱,还能对付我俩?”   蛟二提着染血的刀,也逼至眼前,“和尚,不如退下,还能活得久一点。你断了只手,单掌的威力又能如何?”   蛟二和鲨齿一左一右,围住了和光同她背后的残指青鲨两人。   和光轻笑一声,把青鲨推到残指旁边,举起左掌对准它们。一阵微风吹过,她巍然不动,右边的袖子猎猎作响,里边空荡荡一片。   “单手又如何?单手就打不了不成?”   蛟二和鲨齿不屑地笑了笑,只当她虚张声势,它们齐齐攻了上去,连续十几招下来,划破了她的几片衣角,却依旧没能把她逼离原地。   残指和青鲨仍旧稳稳地被她护在身后。   蛟二和鲨齿心中皆是一沉,难以控制地涌上愤怒和惊惧,它们两个联手居然还打不过仅有一只手的人族。这怎么可能?它们在族中皆是佼佼者,怎么会比不过一个穷乡僻壤的和尚?   它们对视一眼,决定不能再各自为战,一前一后进攻起和光来。   和光最初仅凭一只手能不落下风,可是,随着对面两个默契的加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单掌,就意味着一只手掌上需用上两倍或更大的灵力和力气,对手的负担异常之大。   不过一会儿,硬如磐石的掌心皮肉翻滚起来。   蛟二和鲨齿见此,进攻得愈猛愈急了,想要一举拿下她。   又过了半个时辰,和光掌心的伤口深入见骨,一眼看去惨不忍睹。但她就靠着那么一只残破不堪的手,稳稳地立在那儿,挡住了蛟二和鲨齿。   鲨齿揩掉唇角的血迹,用力喘息了一下。   蛟二的状态也不容乐观,“和尚,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你让开就此离去。”它瞥了一眼她的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和光摊开手心,掌心仿佛被几百把刀子来回磨过一般,骨肉交织。她没痛叫一声,又握紧拳头,对它们摆出战斗姿势。   “撑不撑得了,是我说了算。”   鲨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就花点时间嘛,老子迟早废了你。就一只手,你还能干嘛?”   青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就在这个时候,眼角划过一片黑色的衣角,躺在地上的那只断手被捡了起来。   那人用缝满红线的手,漫不经心地掂了掂断手,他的话似乎是冲着鲨齿呛的。   “不就一只手嘛?缝上不就得了。”   残指拎着断手,走到和光面前,一把扯过她的断臂,断手和断臂之间顿时冒出十几根红线,红线进入断臂的伤口,续起灵脉,再接上另一头的断手。   不过一眨眼,灵脉血脉重连,饶是药宗的长老也做不到如此之快的断臂重生。   断臂连上之后,残指又捻出一缕红线,绕着伤口四面细细的绣了一圈,伤口上的红线圈与他手指上的如出一辙。   咔嚓,断臂的手指动了动。   和光晃动一下手臂,与断手之前几乎毫无区别,她冲残指笑了笑,“多谢。”   残指撇开了眼,没吭声,唇角不留痕迹地向上勾了勾。   对面的蛟二和鲨齿见此,几乎气得咬碎牙齿,一只手的和尚就能和他们打得不相上下,何况是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她。   它们后退几步,撤出攻击距离。   和光也没得主动攻击的心思,她转头看向残指,问道:“你怎么退出来了?底下的傀儡不用操控了吗?”   残指皱了皱眉,冷声道:“没了,傀儡没了。”   “什么?”和光没有听懂,转身看向下方的战场。方才打得起劲,不知何时执法堂的战线又退回了好几里,执法堂弟子们完全被海族军队压着打。   海族军队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新来的鲨族,执法堂阻挡不住。   残指摩挲着小指,轻声道:“那些鲨族全是狠角色,只有旁边的海族动作不对,立刻挥刀相向,我控制的海族不过一会儿就被它们清除了。我试着去控制鲨族,可是它们内部似乎有独特的战阵,一旦傀儡站位不对,就会被干掉。”   战场上,海族军队大部分都是鲨齿带来的鲨族,蛟二最先领的军队都在战场之外没出来。似乎是为了避免给傀儡师添人手,暂时不打算上场了。   和光沉思起来,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残指唇角的唇钉发着冷涔涔的光,“让我控制你的人。”   “不行!”和光登时拒绝了,“你用完就扔,我的弟子不能给你。”   “我尽量下手轻点。”   和光看透了他的诡计,“那也不行!你疯起来,手下不知轻重。”   残指不耐烦地碾了碾脚底,“行吧,那我先去解决掉鲨族军队,再控制它们的尸体。”   “你去?”和光不禁提高了声调,眸子里流露出怀疑,她又问了一遍,“行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九曲城花灯节那一夜,他被她按在地上痛揍的那一幕。   残指沉默了,脸色无悲无喜。   和光脑子一转,登时明白他闹别扭了,连忙补救道:“我这不是怕你受伤嘛?打架的好手不少,傀儡师就你一个,少了你可不行。”   残指脸色没什么变化,周身突然缓和的气氛表明和光补救成功了。   眼见着鲨族军队势如破竹,一丈丈推着战线前进。和光坐不住了,想立刻下去拦截,可是蛟二与鲨齿虎视眈眈,恐怕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鲨族军队猛地停住了。   一人自鲨族战阵中杀出,一手拔下一个鲨鱼脑袋,那只手不似普通人的手,与蛟二的爪子十分相似。那人信步走在战阵中,身后是无数横飞落地的脑袋,鲨族无人能挡。   不过一会儿,鲨族战阵便破了。   那人破了鲨族战阵之后,没再攻击海族,而是往高地飞来。   浑身的感觉不是人族,是人族与蛟族的混血。高地的众人惊异的不仅是这人的实力,更是这人的脸,和蛟二像了九成。   鲨齿看好戏地笑了笑,撞了撞蛟二的肩膀,“你崽子?”   “别扯淡。”蛟二脸色一沉,撞开了鲨齿,不悦地瞪着来人。   来人浑身的气势明显是蛟族嫡系,嫡系的蛟长相都不太像,蛟二、蛟四、蛟六长得一点都不像。来人长得像蛟二,又不是蛟二的儿子,那他岂不是......   残指咧嘴笑了起来,“呵,老蛟王......”   那人走到高地,没管其他人,直直地朝蛟二走来。   蛟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那蛟人笑了笑,“报仇,解决我和蛟族的恩怨。”   蛟二冷笑起来,“你不过也是元婴期,真以为破了鲨族阵法就厉害了。来报仇?痴人说梦!就你一人,不过是来送死罢了。”   “谁说我一个人来的?”   蛟人吹了声口哨,唰唰唰唰——无数身影降落在战场四周,几乎围住了整片战场。而这些到来的人,毫无例外都是人族和海族的混血。   这些混血,都是从滨海城走出来的。有些通过慈幼局被送去了无相魔门,鲜少出来。而有些为了报仇,只身进入了鬼樊楼,做了随心所欲的邪修。   俗话说得好,当房间里出现一只蟑螂,那家里肯定有了一窝。   有残指一个赫赫有名的混血邪修,他的背后,还会有无数籍籍无名却满腹仇恨的混血邪修。   混血们降落在战场上,没有首先参战,倒是饶有兴趣地端详起残败的滨海城来。   “呀!滨海城咋成这样了?听说沉了,没想到沉成这个样子!执法堂都被削了一半。”   “干,老子的家被冲没了,这群龟孙子,看老子不剁了它们炖汤喝。你们都别跟老子抢,西面的都归老子了。”   “行,那我就去北边。”   ......   蛟二看着突如其来的人族援军,脸色越来越难看。   蛟人倒是大笑起来,用极其讽刺的语气说道:“没想到吧,我们会有回来的这一天。当初你们自己种下的孽,如今该反噬给你们了。” 第231章 231 不同寻常   ◎收起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不是你想的那样◎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青鲨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不幸是一样的。   这种不幸从上一代开始,随着血脉延伸到“他们”这一代,于是乎“他们”本身也成了不幸,成了滨海城人们口中的原罪。   “他们”出生在深不可测的海底,连日的工作和无尽的屈辱构成了一日的全部。大多数没有熬过去,熬过去的等到了万佛宗的救援。   浮出海面的那一刻,“他们”第一次见到太阳,见到地面,“他们”以为会迎来美好的生活,但现实给了狠狠一击。   人族和海族的混血,这个枷锁将一直拷在“他们”身上,只要“他们”滨海城一日,这儿的人们对于海族的恐惧和厌恶都会毫不掩饰地转移到“他们”身上。   从始至终,无论万佛宗如何从中斡旋,慈幼局和凡人之间的死结就没解开过。   恶童,是专属于慈幼局孩子的称号。   背负着厌恶和憎恶长大的混血,心底都有复仇和杀戮的执拗,所以每当慈幼局的孩子们到了年龄,慈幼局的管事都会统一把他们送去无相魔门。   很多孩子进去了,修魔道途一帆风顺,由于魔气仅仅存在于漳州界,修魔的孩子困于无相魔门的门规,很多事情都无法做了。   然而,还有一些没有进入无相魔门,他们逃了。   选择当邪修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他们生在海底长在滨海城,对于邪修的认识仅存于为数不多的话本。邪修很可怕,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中,随时随地可能会被人杀死,过着有了今日没明日的艰苦生活。   但是,他们眼里只看到了另一件事,当了邪修,可以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包括报仇雪恨、肆意屠戮海族。   那些成了邪修的前辈们,他们的事迹在慈幼局广为流传。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眼前的蛟人——蛟遇,哪怕隔了一百多年,青鲨来到慈幼局时,蛟遇的大名还是在慈幼局广为流传。不是因为蛟遇是慈幼局建立以来唯一的蛟族人族混血,也不是因为蛟遇在无相魔门招新之前便只身逃离了滨海城。   蛟遇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离家出走前偷走了管事阿婆的肚兜!!   那个传说中的红布鸳鸯肚兜,阿婆念了多少年,慈幼局的孩子们就记了多少年。以至于蛟遇出场时,和光同鲨齿看到他的蛟爪和脸庞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和蛟二的关系,而青鲨和残指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传说中的红布肚兜。   蛟遇和蛟二对上的这一刻,剑拔弩张的气势弥漫开来。双方都不由自主地握紧武器,等待随时都会到来的战斗。   青鲨和残指两人对视一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龟——孙——子——”   一声气壮如山的怒吼响彻天地,贯穿烽烟四起的战场,越过人山人海的军队,直抵高地。蹭地一下,打破了敌我双方碰撞起来的气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破旧的热气喷喷的靴子。   在元婴期众人眼里,这只靴子的速度缓慢至极,它一出现,众人就清楚了这条抛物线的落脚点。   然而落脚点上的人动都没动,任由这只靴子稳稳地砸在了脑门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黑印子。啪——靴子落下前,蛟遇抬手捞住了。   他笑了笑,脸上丝毫没有当众被打脸的怒气。   紧接着,他抛下一触即发的高地战场,瞬身移到扔鞋子的管事阿婆旁边,歪头笑了起来,也不顾管事阿婆的大骂,半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轻抬起她的脚穿靴。   管事阿婆是个外貌三十余岁的女修,嗔怒禅出身,一把年纪了脾气也爆得很。一手扶着蛟遇的肩穿靴,一手按着蛟遇的脑袋抽,手里揪下了好几茬头发。   “龟孙子,当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些年来音信全无,老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死在外头才好,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回来,你脑子进了水吧!”   蛟遇躬下身子,以便阿婆打得顺手,他一脸笑呵呵,用撒娇的语气道:“我现在不回来,以后回来给你扫墓?”   “怎么说话的!”   蛟遇好似知道阿婆接下来的举动一般,微微偏头,让她拍后脑勺拍个正着。   这时,其他赶来的混血们也三三两两聚了过来,围在阿婆旁边,争先恐后地挤开其他人,凑到阿婆面前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诶阿婆,我扎的那个稻草人还留着吗?我当年走得急,忘了拿了。”   “三十年前十号床的?那垃圾我早扔了。”接话的是另一个混血,“放在枕头下占地方。对了阿婆,和我同龄的小鱼去哪儿了?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还怪想她的。”   “你都抛弃人家了,还念什么青梅竹马,人家说不定和无相魔门的弟子聊得正欢呢。”   ......   一些混血围在管事阿婆身边唠嗑,一些混血有序地分散开来,守在战场的各个方位,挡住海族军队的进攻。   一名混血被安排在火圈外围,离火圈中的凡人们不足百步。离得近的人们看见了他,曾经生活在一起的人们也认出了他来。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震惊地睁大眼睛,不顾旁人的阻拦,忍受着凤火的炽热,走得近了些,颤抖着声音询问道:“是根子......是根子嘛?”   “哈?”那混血扭过头,转头看向老人,打量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般说道,“是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老人依旧清楚地记得当年带头教训慈幼局混血的情形,而眼前的混血就是那时挡在最前面叫得最凶恶的那一个。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都变了。   老人听说他去当了邪修,却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帮助滨海城。老人还以为,这些年来离开的混血们对滨海城只有憎恶。   “没想到......你居然不计前嫌地帮我......”   “别扯淡了。”混血打断老人的话,“谁想帮你们啊,白日做梦,老子是领了赏金过来做任务。”他顺手剁掉一只海族,扬起血腥的笑容。   “顺便,回来报个仇罢了。”   老人不清楚混血们怎么想的,但是事实就是,曾经被滨海城厌弃的恶童们确实回来了,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挡在了滨海城身前。   高地。   蛟二趁着和光巡视战场的机会,变出蛟爪朝她攻去,蛟爪还没伸到她面前,眼前冒出另一只蛟爪挡住了攻击。   蛟遇手臂一用力,狠狠地把蛟二顶开,“喂喂,可别弄错了,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刚落,蛟遇便朝蛟二攻了过去,两者打着打着,蛟爪、蛟尾都变了出来,渐渐远离了高地。   鲨齿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蛟二蛟遇远离之前,借着两者身体的阻挡,从死角攻向和光。鲨鱼身上最坚硬的部分是牙齿,既然蛟二能砍断她的手,它的牙齿也能咬断她。   手断了能缝上,可有些东西没了就再也缝不上了。   鲨齿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向她的脑袋。   不远处的蛟二瞥见了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大声疾呼,“不要——”   为时已晚,鲨齿已经咬住了和光的脑袋,咔嚓咔擦,仿佛是骨头断掉的声音,她流了一脑门的血。鲨齿心道有机会,再狠狠往下一咬。   和光神色淡淡,脸上没露出一丝痛苦。   她身旁的青鲨快吓死了,连忙问道:“师叔,你......你没事吧。”   咔嚓、咔嚓。   鲨齿感觉牙龈冷不丁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脑门流的血更多了,几颗白色的东西砰砰砰掉在地上。鲨齿定睛一看,竟然是它的牙齿,尖端的部分生生被磨平了。   和光顶着一张血盆大口,若无其事地扭了扭脖子,懒懒地吐出几个字,“有点痒。”   “怎......怎么可能?”   鲨齿不信邪,用狠狠向下一咬,咔嚓、咔嚓,牙齿掉得更多了。   和光哂笑一声,揪住它的脑袋往地上一甩,尖牙划过她的头顶和脸部,非但没划破一层皮,反而像是钢铁碰撞一般,蹦出了无数的火星子。   那尖锐锋利的鲨鱼牙齿,被她钢铁一般的脸皮,肉眼可见的磨平了。   鲨齿还没摔下去,就掉了一地的牙齿。   和光抹了抹脑门的鲜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傻逼,老子练金钟罩,最先练的就是头。”她踩着鲨齿的缺牙的脑袋,使劲往地下碾了碾。   “咬我?你是想跟我比头铁?还是比脸皮厚?”   蛟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得一边撑住蛟遇的攻击,一边去把鲨齿抢回来。它花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和光脚下抢回鲨齿。   “忘了和你说了,那和尚有两个地方打不动,其中一个就是脑袋。”   鲨齿一边嗑药,一边用漏风的牙齿问道:“怀有一够......一个是哪儿?”   “屁股。”   鲨齿:???   鲨齿看蛟二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你居然打她那儿!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这样的蛟!   蛟二脸色一沉,忙解释道:“收起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来砍的是她的腿,她膝盖一缩,往下一撅,硬是用屁股接了。”   鲨齿:!!!   画面感好强,虽然我没看到,但我硬是想象到了。   “鬼知道万佛宗的金钟罩怎么练的?她身上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坚硬,你别随便用嘴咬啊。”   作者有话说:   年上暴躁佛修X小狼狗邪修   青鲨:你当年为什么要偷阿婆的肚兜?   蛟遇:我也不想的,她把通行证逢肚兜里了。   青鲨:你可以把通行证拿出来啊,为什么要带走肚兜?   蛟遇:......   青鲨: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解释?   蛟遇:......(老脸一红)   ####   ####   和光:听说今天是情人节。   残指:所以?(暗中搓手手)   和光:你可以去街上卖红线,一本万利,赚大发了。   残指:......滚!   ### 第232章 232 暗中作梗   ◎他怎么能叫残指!谁叫残指都行,就他不能叫!!◎   九月初八,亥时。   距离战争开始已然过了一日多,前方战场的龙族还没有把海族军队逼出八百里外,这和万佛宗最先预计的有些偏差,庆幸的是王负棘的凤火还能支撑下去,滨海城执法堂弟子的队伍也能再撑下去。   与其说滨海城在和海族军队作战,不如说在和时间作战,它们要做的仅仅是撑住罢了。   对于蛟二而言,它收到的任务是屠城,在人族的援军到来之前,把滨海城屠得一个不剩。   两方,都在争取时间。   鲨齿扫了一眼全军覆没的鲨族护卫队,转头问蛟二,“你手里还有多少军队?”   蛟二仔细地打量了鲨齿一会儿,传音报出一个数字。   “全派出去。”   蛟二皱了皱眉,“傀儡师还在那儿?不解决掉那家伙,派再多军队出去也是送人头。”   “送人头就送人头。”鲨齿语气不屑,“你现在不派出去,等龙族打过八百里,还有再多军队都没用!与其带回去当败军,不如留在这儿当炮灰。”   鲨齿怒视残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不信了,这么多海族,他能全控制得住。全派上场,一直海族一脚,都能把滨海城踩塌了。”   蛟二拧眉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它传音命令后方的军队,四散围住滨海城,等所有海族准备就绪后,一齐进攻。   蛟二同鲨齿就细节短暂商讨了一下,便又各自战斗起来。它对上蛟遇,鲨齿对上了和光。   高地,青鲨没有被和光扔回执法堂弟子中间,他自觉有责任护好至关重要的傀儡师,哪怕护不住,关键时刻走出去挡枪也行。   同族之间,容易生出一种心心相惜的感情,尤其是他们这些被人族海族两边排斥的异类。   慈幼局出去的邪修前辈们,他们的大名都会留在慈幼局的后辈孩子们之间,不仅是当作管事阿婆口中的反面教材,也是孩子们心中阴暗的榜样。   可是残指的名字,青鲨从未听过。   青鲨端视着残指,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残指的另一半海族本体是什么?   混血的名字一般与另一半海族本体有关,比如他的名字青鲨,显而易见另一半海族本体是鲨鱼。蛟遇的另一半是蛟,小八的另一半是八抓鱼。   残指这个名字的话,莫非另一半本体是某种手指有缺陷的海族?   青鲨想不到,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和光留了分心神在残指身上,离得不远不近,也听到了,她也好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残指的另一半本体是某种丑了吧唧的深海鱼,所以他才从不露出另一半本体。   残指微微挑眉,嗤笑道:“关你屁事。”瞧他的样子,不像会主动说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成千上万镶着铁蹄的骏马浩浩荡荡地奔腾而来一般,大地都为之颤抖。   滨海城最外围,渐渐升腾起灰色的烟尘,烟尘背后黑影攒动。砰砰、砰砰、砰砰,数不清的海族军队越过滚滚的硝烟,踏着颤抖的大地,从四面八方声势赫赫地奔袭而来。   滨海城宛如大潮中央的一片荷叶,边缘开始沉入水下,奔涌的海流顺着边缘直冲中心。   青鲨大骇,面对如此之多的海族军队,执法堂弟子几乎无力招架。   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知道蛟二手里肯定还有不少海族军队,但她没想到它会全部召出来。蛟二如此孤注一掷,只怕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她扭头看向残指,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傀儡师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但是面对这么多海族军队,终究有他的极限。   残指舔了舔唇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一波,亏大发了。”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近旁的青鲨听见了,究竟是海族亏大发了,还是他亏大发了,青鲨没听明白。   唰——   猛烈的强风刮过,吹得残指身上的黑袍猎猎作响,黑袍下边的衣角膨胀起来,风声停歇后,那衣角也没有缩回去,就好像下边藏着什么东西一般。   青鲨心觉奇怪,想凑近去看看。残指猛地扭过头,把青鲨瞪在原地。   残指咧嘴笑笑,笑得有些血腥,“眼珠子不想要了?”   青鲨赶忙摇头。   青鲨没看见,不远处的和光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他怎么能叫残指呢?谁叫残指都行,就他不能叫残指!   她被黑袍子下边的家伙吓得愣神,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   鲨齿趁机攻了过来,眼见就要砍着她的大腿,一只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从斜刺里挥来,一下抽开了鲨齿。   残指的眼神也随之追了过来,“和尚,你有意见?”   和光强忍住心底的笑意,绷紧了脸,朝残指抬了抬手,“没意见,没意见。您请!”大佬您请!   唰唰唰唰,无数根淡蓝色半透明触手从黑袍下钻出,直直刺向四面八方,每根触手上还缠着红线。铺天盖地的红网从天而降,几乎罩住了整座滨海城。   冲在最前方的海族军队浑身一怔,登时被红线控制住,成了傀儡师的俘虏。   战场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高地上,落在那个掌控全场的黑袍子上,谁也没想到元婴期的傀儡师真能控住场面。   冷峻淡漠的脸庞,飒飒拂动的黑袍子,无数根上下起伏的触手。   是深海水母!   残指的另一半本体居然是深海水母!   青鲨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脑子里徘徊着一个问题。   打斗中的和光、鲨齿、蛟二、蛟遇也停下手,脑子里徘徊着同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叫残指!请他改名叫触手怪好吗!   鬼樊楼曾经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残指是傀儡一派的天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傀儡师的人。如今这句话要改一改了,没有比水母残指更适合当傀儡师的人。   鲨齿脸色一沉,“喂喂犯规了吧,要是傀儡师是深海水母,这么多海族军队全被控制住了也不是不可能。”他转头看向蛟二,询问道,“要不要把军队撤回去?”   蛟二道:“不必,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元婴期,神识撑不了那么久。”   说完,蛟二对全体海族下令,命它们冲锋得更快了。   海面上方,前线战场。   虞世南透过幽暗浑浊的海水,俯视着滨海城战场,“万佛宗的后辈,还真有点能力,倒是小瞧她了。”   嘎嘎嘎——他肩上的涂涂鸟似是不高兴一般尖叫了几声。   虞世南伸出食指,逗了逗涂涂鸟的嘴巴,温柔地笑起来,“许久没来海边了,想不想尝尝沧溟海特有的海鱼?”   涂涂鸟歪了歪头,似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但那眼神里的光精亮精亮,看着慎得慌。   虞世南随手往下一点,只听得砰地一声。   海面上,一条正在作战的化神期海蛟浑身一颤,紧接着身体爆裂开来,一团嫩滑的肉自后颈剖出,缓缓地飞上天,落在虞世南手中。   虞世南捻着肉,不顾涂涂鸟挣扎的表情,强硬地塞进了它嘴里。   “尝尝吧,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很多人都看见了虞世南的那一招,一下便干掉了一个化神期海蛟。没有人看见他的第二招,借着第一招的幌子,直直冲向海下,冲向滨海城上方的防护阵法。   轰——   滨海城正上空的防护阵法破出一个大洞,汹涌澎湃的海水哗啦哗啦倒了下去。火圈中的凡人爆出惊恐的惨叫声,四散躲避着海水。   步云阶神色大变,连忙飞到大洞下方,又支起一个防护阵法,勉强补住了大洞。然而这个阵法的阵纹剧烈地抖动,似乎随时可能崩溃。   和光连忙传音问道:“怎么回事?”   步云阶探查了一下大洞,斟酌地说道:“被上方的战斗波及到了,阵法破了个洞。”   和光的语气有些怀疑,“你不是说这个阵盘能撑住渡劫期一击吗?”   步云阶神色讪讪,“可能是从龙百川那边飞来的流弹,具体情况如何我也没看清。不过......”他的语气沉重下来,“阵盘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那我们撑不到援军来了,若是海水倒下来,五百万凡人都得死在这儿。”   两人沉默下来,突如其来的流弹打破了计划,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步云阶思忖了一会儿,道:“要不这样,缩小阵盘的范围,撑的时间也能久一点。大将,你觉得执法堂弟子能撑得住吗?”   若是缩小阵盘的范围,意味着滨海城的阵地要往里缩,执法堂弟子的作战区域往里减,战线极大后退。   也就是说,执法堂弟子面临的海族军队将几倍增多。阵盘缩小多少,弟子们面临的军队就要多多少。   和光道:“也只能这样了。”   战场一缩小,执法堂弟子们的作战空间极度锐减,而首先受到冲击的是操控海族军队的残指。   海族军队一进来,残指就要控制住它们,不然最前方的执法堂弟子就会被包围,留给残指操控的时间变得十分短暂。   他暗骂了一声,扭头冲和光喊道:“和尚,你过分了吧。”   和光难为情地笑笑,正要同他解释,这时异变陡生,海水再一次往里头挤压过来,滨海城的地盘更小了。   和光传音道:“也没必要这么小吧。”   “不......”步云阶的语气有些慌张,“这......这不是我弄的。”   哗啦——   海水急剧往滨海城中心扩散,滨海城边缘的海族瞬间融入海水中,海水离执法堂战线仅剩一丈时,猛地停住了。   海族军队们脸色大喜,握紧武器就要冲进来,紧接着神色大变,目眦尽裂,武器纷纷脱手,所有海族都捂住耳朵,难受得挣扎起来。   几弹指过后,悠远的鬼哭声徐徐传进滨海城,最外围的执法堂弟子们难受了一瞬,下一瞬间鬼哭声又顿时停住了。   海水里的海族军队神智不清,七窍流血,成了一具具“浮尸”。   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海水又顿时撤远,恢复成了步云阶布置的那般大小。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众人还没看清,事情便结束了,那些海族被一网打尽。   蛟二和鲨齿怒不可遏,这么多海族军队全军覆没,可它们连事情的原因都搞不清。   和光细细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海水涌来,把海族卷了出去,海族应是先听到鬼哭声,里边的人族后听到鬼哭声。   为什么里边的人族会比外边的海族晚一步呢?   和光眼神一亮,顿时想清楚了,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比在空气中快。   来的是援军!   残指扭头望向西面的天空,粲然一笑,“师傅。”   作者有话说: 第233章 233 六百海里   ◎你真的能翻吗?你这次该不会逗我玩吧?◎   海面上,夜幕低垂,星光黯淡,双方交战碰撞出刀光剑影,以及远处沿海城市不时闪烁的灯塔。   海水下,仅剩中央火圈燃起的熊熊凤火,照亮了整个滨海城战场。针锋对撞的灵气扬起一阵阵不同方向的强风,刮得凤火四方飘摇。   急剧逼近又回退的海水,尽数覆灭的海族军队,毛骨悚然的鬼哭声......   所有人都看见了,都听见了,他们的心随着摇摆不定的火焰,咚咚咚地打起鼓来。   哐——   一个巨大的影子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印在滨海城的大地上,印在每个人仰着的惊恐万状的脸上。黑影的衣角猎猎吹拂,锁骨中央透出火焰的圆洞,脖子之上赫然是恐怖的鬼面獠牙。   还留在滨海城的蛟二和鲨齿面色大惊,“什么鬼?”眼前这一切,已然超过他们的认知。   残指扭头望向东方,喃喃道:“师父。”   凤火窜动了一瞬,黑影也摇摆了一瞬,紧接着骤然消失。众人更惊慌了,四处张望探寻。   一个黑影蹭地一下闪身到和光面前,青面獠牙的鬼面离她的鼻尖不到一厘,她吓得心脏一颤。旁边的鲨齿吓得差点叫出了声,连忙后退好几步,“是人是鬼?”   和光摸着小心脏,不留痕迹地仰头 ,离远了些,干巴巴道:“涂鸣前辈,多谢您出手相助。”   “少废话,观邪呢?”涂鸣逼近了些,审视的目光从鬼面后方直直戳向她,“我没感觉到他的气息。”   和光难为情地笑了笑,“观邪师叔他......他有事去了,眼下不在滨海城。”   “你耍我?”带着威压的三个字劈头盖脸地砸来。   和光连忙解释道:“我怎么会耍您,滨海城沉陷时,观邪师叔被蛟六施法变成海猴子关进笼子里。一日前,他因任务离开了。”   “他去哪了?”   涂鸣又退了回去,眼神望向沧溟海内,似乎在搜寻着观邪的踪迹,仿佛一有线索,就会追过去一般。   不远处,残指一挪一挪地奔了过来,唇角微微往上翘起,“师父。”   涂鸣转过身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徒弟啊。”   残指眼神里的喜色更明显了,连唇钉也牵得动了动,他刚要开口和师父叙旧,哪听得涂鸣这么说道。   “现在不害臊了?小时候连洗澡都不肯露出下面的触手,现在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放出来了。”涂鸣的语气颇有些欣慰。   残指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去,扯紧了黑袍子,遮住下面的触手。   涂鸣出场之后,蛟二趁乱逃了出去。鲨齿就在和光身边,慢了一步,趁着和光同涂鸣问话,它偷悄悄地挪远了些。   它后脚一用力,即将冲锋逃离时,一只瘦小的脚拦在前方。   鲨齿垂下眼眸,俯视着青鲨那张与自己相差不大的脸庞,俯视着他饱含恨意的眼眸,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它掳走的一个人族女人。   那个女人,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让它恨不得想要戳爆。   事实上,它也这么做了,十几年后的今日,鲨齿又像当年一样抬起了手,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怎么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它。   然而,青鲨的手比它更快。   一个金色的绳索兜头罩来,鲨齿想都没想躲,练气崽子的法术能有多厉害,绳索碰到脖子的那一刻,软弱无力的感觉侵袭全身,鲨齿没法再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绳索捆住了它。   鲨齿无比后悔,大意了,没想到这孩子手里有这样的武器。   和光注意过来时,青鲨已经死死捆住了鲨齿,面对和光惊疑的眼神,青鲨摸着脑袋笑了笑,“临走前,小五师叔给的,听说您曾经用捆灵锁绑过杀戮禅的菜瓜师叔。”   滨海城被困在沧溟海深处,大衍宗的防护阵法撑不了多久了。   海水,最先从四周涌进来。   滨海城地势四周低、中间高。   四面的阵盘刚一破碎,海水便汹涌猛烈地冲了进来,不过一会儿便淹没了战场边缘,战场上的执法堂弟子被海水冲得一踉跄,忙不迭飞上半空。   海水漫上火圈里边时,外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海水怎么涨上来了?”   “阵法塌了?海水要倒进来了吗?”   “滨海城真的要沉了?我们不会淹死吧?要是淹死的话,我还不如游出去博条生路。”   “外边有海族啊!”   “淹死也是死,被海族吃掉也是死,那你说怎么办吧!”   ......   和光传音给王负棘,“前辈,眼下海族军队的威胁已经减轻,可否用凤火蒸干这些海水?”   “哈?”怀疑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你到底把凤火当成什么了?别想了,凤火温度极高,我能控制住凤火不灼伤凡人,却控不住水蒸气。况且这个逼仄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引发水爆炸。”   凤火行不通,和光不得不想其他解决办法,然眼前的危机状况,实在给不了她思考的时间。   多鱼就在火圈旁边,海水漫上来时,他看得比任何凡人都清楚。方才海水还在火圈外,短短一弹指,他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脚下便湿了。   海水顺着冰冷的裤子,一寸寸攀上来,就像沧溟海的海蛇一般,死死地咬紧了它。   惊惧的叫喊声响起,紧接着是繁杂纷乱的脚步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中央奔去。五百万凡人的奔跑逃命,滨海城的土地都在颤抖,比之前最激烈的战争时还来的剧烈。   多鱼第一时间护住了板车上的母亲,拉紧了一旁的不浪嫂子和侄女。   五百万凡人本就挤在一处,慌乱之下,更拥挤了,还会变得更拥挤。推搡之下,不少人跌倒在地,前方的人没有回头看,后方的人也没有伸手拉起,他们要往前逃命。   人影之下,求救的手臂被无数的脚印踩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四处溅起的血液,黏在了后来人的脚底。   那些人没有往下看,也没有往后看。   多鱼不得不把母亲从板车上抱下来,背在背后,不浪嫂子也一把抱起侄女,他们一同往执法堂大殿奔去。那是滨海城最高的地方。   海水涨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腰,被冲散分离的亲人不在少数,终于有人回头了,他们叫喊着亲人的名字,转身往海水更深处寻去。   更多的人,面对人头攒动的前方,背朝幽深可怖的海水,咬牙之下,选择攀上最近最高的建筑。   他们站在楼顶上,得到了一时的喘息。他们遥望着四周的海水,遥望着中央的执法堂,心中明白他们再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白白等着海水涨上来,苟延残砖地等待淹死。   不浪嫂子撑不下去了,劝多鱼也爬上最近的楼顶。   多鱼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话,“大衍宗的阵法是唯一能撑住海水的手段,滨海城的管事已经没招了,留在这儿只能等死,去执法堂最高处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得没错,和光在战前准备的确实只有大衍宗的阵法。按照计划,大衍宗阵法能撑住,能撑到前方战场推后八百海里,能撑到万佛宗的援军到来。   战场变化无端,前线战场打得太久了,突如其来的流弹打碎了原本坚硬无比的阵法。   俗话说坏消息之后总是跟着更坏的消息,和光收到了步云阶的传音。   “对不住,上面也撑不了多久了。”   四面的阵法一破,海水是慢慢涌上直至吞没滨海城。那么顶上的阵法一破,从天而降的大浪将会一举吞下滨海城。   和光心头一紧,传音道:“具体还能撑多久?”   话音刚落,顶上的阵纹便猛烈地颤动起来,一寸寸崩裂。步云阶被哗地一下打了下来,他双手的阵盘也轰然坠下。   整片沧溟海的海水即将倾覆而下。   鲨齿嘲讽地笑笑,“哼,海族军队死了又怎样?你还是没保住滨海城,五百万凡人都得死在这儿。和尚,你还是没赢。”   青鲨面露不安,扯了扯和光的衣角,忙问道:“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和光眯起眼睛,握了握拳头。   这时,涂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我来吧。”   残指语气里带着怀疑,“师父,你不是音修吗?”   这种场面下,哪怕是渡劫期的音修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渡劫期的阵法师,可以瞬间施法将滨海城传送出沧溟海。渡劫期的法器师,也可以炼造出在海底潜伏的巨型法器。   涂鸣取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神色罕见地郑重起来,语气却还是那般玩世不恭,“我是,我的另一半可不是。”   呼——   涂鸣四周升起压迫感极强的灵气,他的黑色衣角随风而动,倏忽间染白,变成了昆仑剑宗的弟子服。他右手下方冒出清风卷起的漩涡,漩涡渐渐消散,是一柄全白云雕的剑——从星剑   鲨齿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夏枕风?昆仑剑尊夏枕风?这个鬼里鬼气的家伙居然是剑尊?”它的脸色变幻了许久,又狰狞地笑了笑。   “剑尊又怎样?你能劈开上边的海水,可劈不完整片沧溟海。”   夏枕风握上了从星剑,“不错。”他扭头对和光说道,“一盏茶,我最多只能撑一盏茶。”   轰——   上空的阵法彻底失效,汹涌澎湃的海水倾覆而下,尖叫声响起,哭喊声响成一片,接着嘎然而止。海水罩下来的前一刻,一道白色的剑光从下往上,硬生生扛住了这些海水。   剑光一丈丈向上,逼得沧溟海的海水一丈丈往后退。   紧接着,夜幕垂现,多日不见的天空豁然出现在滨海城上空。   一剑断海。   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为这一剑叫好。   和光心里却清楚,这一剑撑不了多久,海水终究会砸下来,她得另想办法。于是,她对夏枕风道谢一声,便立刻飞到执法堂大殿顶,找上了王负棘。   她的眼神落在他手心,准确的来说是手上的梧桐木上。   “听闻梧桐木入土即生,我来求一截。”   梧桐木的传说众所周知,只要栽下一小截枝叶,便会立刻长成参天大树,依据施术者的本事,梧桐木长大的程度也不同。据说,三万年前王负荆曾在天魔大战中撑起了一座城市。   她伸出大拇指和手指,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似乎是怕他看不清一般,往他眼下凑了凑。   王负棘立时就懂了她的意思,靠梧桐木把滨海城撑起来,浮上海面。   王负棘脸色变了变,把梧桐木往身后藏了藏,挡住她火热的视线。“你要知道,凤族灭亡三万年来,我家就剩这根独苗苗了,这可是王家家主的传家宝。”   “我知道,所以没到最后关头,我也不会来找你。”她收回眼神,直直看向他,郑重地说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知道王家对龙族回归很不满,龙族回归已成事实,王家的实力改变不了。但是,龙族能回归坤舆界,不代表它们能永远地生存在坤舆界。”   王负棘嗤笑一声,“怎么着,万佛宗以后要帮忙灭了龙族?”   “不,万佛宗既然已经答应了龙族,就不会灭了它们。”她脸上露出了一种王负棘说不出感觉的笑容,似乎她已经摸清了他的心思一般。   “但是,他日王家屠灭龙族后,万佛宗会倾尽全力保住王家。”   王负棘心头一颤,她居然是以王家肯定会屠杀龙族为前提。他不由得偏头看向一旁。化作灵魂的老祖宗瞳孔骤然一缩,过了一会儿,神情沉肃,微微点了点头。   “成交。”   王负棘拿出梧桐木,往边缘掰了一小截,“我的凤火只能催生三百里的梧桐木,滨海城又往下坠了不少,距离海面整整六百里,还有三百里怎么办?”   “我来。”   她粲然一笑,摊开右手心,握了握拳头。   王负棘瞅了一眼她的手心,什么都没有,他尽量用不那么打击人的语气说道,“你拿什么来?”元婴期的家伙,好大的口气。   她的手心放出金色的光芒,无比精纯的佛力渗透出来,“翻天印。”   一旁,灵魂状态的王负荆冷不丁想到了菩提秘境的那一幕,她拿翻天印对付魔主谈瀛洲的场景。想到这儿,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把这段回忆传送到王负棘脑海中。   王负棘浏览完,脑子里蹦出了好几个卧槽。   他怀疑地瞥了一眼和光,“你真的能翻吗?你这次该不会逗我玩吧?”   作者有话说:   和光:翻天印——   谈瀛洲:翻你麻痹,你要是能翻,我把头摘下来给你当球啊啊啊————   和光:我提醒了的,你自己不信 第234章 234 翻天覆海   ◎翻天印,翻了这天,覆了这海◎   东临城。   战争快打了两日,其他势力的人由于战争结束即将导致的格局变化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忙活各种事情。稳坐酒楼的只剩下三人——西瓜、来穆臣、顾鼎臣。   顾鼎臣眯了一会儿才醒,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懒腰伸到一半顿住。   “西瓜堂主,九月初七早上,你没有称和光道友为下任堂主候选人,直接称为堂主继承人,莫非万佛宗已经定下了?”   来穆臣也转头看向西瓜,“万佛宗的惯例,一般要等到继承仪式才会公开承认。”   顾鼎臣微微睁大眼睛,“莫非你把翻天印给她了?”   其他势力传位多有某个代代传承的信物,比如盛京王家的梧桐木,大衍宗的煤精印等等。万佛宗传承的信物当然也有传承的玉印牌子,然众人更熟知的是翻天印。   不同于其他功法传一峰一脉,翻天印遵照菩提佛的口谕,只传执法堂堂主一脉,堂主、掌门、首座太上长老,据记载万佛宗历史上同时掌握翻天印的不超过七人。   翻天印是菩提佛留下的功法,其实力的强劲恐怖,从三万年前天魔大战时的万佛宗一战便可窥见一斑,当年三光凭借六掌翻天印,硬是拦住了两名魔相。谈瀛洲也担忧翻天印的威力,暗中侵入万佛宗魔化修士。   翻天印有别于其他功法的地方,是它无需修炼,只要得到翻天印的传承,便能立即施展自如。其威力的大小,基于施术者佛力的多少。翻天印与其说是功法,不如说是许可,由菩提佛亲口应下的许可。   顾鼎臣琢磨了一会儿,“史书记载三万年前盛京沦陷的那一夜,三光祖师爷还不会翻天印。他回到万佛宗之后,成为了执法堂堂主。约莫半年后,便能自如使用翻天印。”他顿了一会儿,凝视着西瓜,“依你看,以和光道友的实力,能拍下几掌?”   西瓜眺望着厮杀不止的海面,笑了起来,“翻天印,重点不在翻几掌,重点在翻天,把天过翻几面。她的实力,呵......”   最后的话语没有说出来,消散在渺渺茫茫的晨雾。   顾鼎臣和来穆臣对视一眼,自动理解成了翻一掌都难。   滨海城底部。   王负棘还是不放心,从执法堂到滨海城底部的路上,反复问和光,“你真的能翻吗?你别驴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梧桐木长了三百里,你没能翻三百里,那我的梧桐木就白费了,滨海城的凡人们也活不下去。”   和光被他问得烦了,一个劲儿地点头,“能能能,你就信我吧。”   看着她沉着镇定的神情,王负棘是真想信,然而菩提秘境内她耍魔主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重复,王负棘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游到了滨海城底部,此处距离海面六百多里,伸手不见五指。   按照计划,他先在底部种下一根梧桐枝,把滨海城往上撑三百里。接着,她往下拍出一掌翻天印,海水的反作用力又将滨海城推三百里。整整六百里,将滨海城举出海面。   王负棘提起梧桐木,凝视着犹豫了许久,默念了几声祖宗莫怪,咬住牙关在木枝尖端咔地一下折下了一小截,约莫拇指盖大小。   点燃枝条,红色的凤火登时照亮了两人的脸。   王负棘微微皱着眉,透过火焰,他看见她抿紧唇,他点点头,“开始了。”   他迅速把枝条插入滨海城底部,双手结印,暗念法咒。凤火越来越旺盛,轰隆轰隆,岩土崩坏的声音震耳欲聋,凤火内枝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生长。   火光大盛,四周的海域唰地一下亮堂了。   随波逐流的海草依旧漂摇,珊瑚礁似乎被点燃了一般,不耐烦地扭着身体。休憩的海鱼螃蟹惊醒,忙不迭逃远。海底的小虾贝蚌哗然跳起,紧接着一头扎入沙子,不动弹了。   梧桐木的根脉贯穿坚实顽硬的岩石土层,一边无可阻拦地往四面扩展根筋,一边势如破竹地往上生长。   和光摊开双手,看了看左臂的红线,把右臂的碧玺念珠换到左臂,撸起右臂的袖子一直叠到肩膀。她念起法咒,正要向下拍掌。   暗流涌动,一个黑影转瞬即逝,海流微不可察地快了些。   王负棘猛然睁开眼睛,“小心——”他抬手伸向和光,然而来不及了,黑影已经瞬身闪到了和光身后。   银光一闪,刀刃已经贴到了和光右手臂。   刀锋近在咫尺,攻击已然来不及。   和光没往后看一眼,抬手按在胳膊上,狠狠往下一折,咔嚓一声,手臂脱臼,刀刃贴着皮肤驶过,仅仅划破一条血线。   身后的黑影啧了一声,抽身而退。   王负棘面露担忧,打算前去帮忙。   她抬起左手,语气淡淡,“不用,我来。”脱臼的右手垂在身下,随水波漂摇。   和光扫视一圈,视线锁在东方,“我还以为你逃了。”   蛟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根本无法依据声音断定它的位置,“我就要完成任务了,逃什么逃,倒是你们,偷偷摸摸在这儿干嘛?难不成想到了救出凡人的办法?”   和光的眼神从东方往下挪了几里,“想到了又如何?就凭你,能阻得了?”   似乎是被她的话刺激了,蛟二沉默了一会儿,片刻过后才开口,“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那个火鸡没法出手吧,就你一个,废了只手的家伙,也只能趁现在放放狠话了。”   “大言不惭。”和光轻笑一声,动了动左边的胳膊,“今日贫僧做个善事,免费度你一程。”   哗——   她身后的水流疾速变快,尖锐的蛟爪直直掏向脑袋。她微微偏头,躲过这一击。蛟二的身体从上方跃过,和光左手握拳,猛地捶向它的腹部。   蛟二的身体顿了片刻,大咳一声,紧接着腰部以下化为蛟身,尾巴一甩,想要撤走。   和光没给它机会,一手抓住蛟尾,像是甩鞭子一般,狠狠地甩了几圈,搅得海底浑浊一片,大小鱼虾莫敢靠近。   蛟二晕头晕脑,身体甩到和光右方时,尾巴一蹬,打开她的手,趁着她右手脱臼,借机撤开了。   和光啧了一声,按住右臂胳膊,咔地一下,又给接了回去。   蛟二下半身化为蛟身之后,速度快了不少,利爪、尾巴接连不断地朝和光攻去,硬是没伤到她一根汗毛,它倒是负伤不少。   她保护残指时,就能压它一头。眼下放开手脚,蛟二怎会是对手。   蛟二也想到了这一层,它心一横,完全变成蛟的形态,静静地躲在海底,伺机窥探机会。   蛟二一直不出来,和光两人却等不了太久。   王负棘出声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就该误了时机。底下那家伙怎么办?”   “算了,别管它了,滨海城重要。”   王负棘皱了皱眉,“等下我们都腾不出手,它若是那时攻过来,行动会功亏一篑。”   和光了然地笑笑,“不,不是若是,是肯定。我一动手,它肯定会进攻。”   “那你还......”   和光握了握拳头,“那就一齐对付了。”说完,她长吸一口气,开始默念翻天印的法诀。   一个个金色的“卐”字从她嘴里冒出,卐字越来越大,一一叠加在右手掌心,掌心放出强烈的金光,金光越聚越多,比红色的凤火还要闪亮。   她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念着法咒,卐字冒出的速度陡然加快,掌心的金光亮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纯净的白色。   就在这个时候,海水哗然作响,一个幽黑的大洞出现在她下方。王负棘一惊,大洞左右时一排尖锐的利齿,那根本不是什么洞,而是血盆大口。   蛟二从下方袭来,整个裹住了她,就要吞入腹中。   黑暗的大洞,只剩她手心的一处光亮。   牙齿合拢前一刻,她猛然睁眼,抬起手臂,   铮——   四面八方的海流蜂拥而来,硬生生挤开蛟二的牙齿,汇集到她身旁,聚成惊涛骇浪,一波波拍向蛟二。蛟二被海浪拍得晕头转向,只得偏过头去,闭紧嘴巴,先离开这一处。   这时,和光就着掌心闪亮的金光,往下狠狠拍下一掌。   蛟二就在她下方,猝不及防之下被波及到,狠狠地坠在海底。它震惊地抬头望去,还没有完,这仅仅是她一掌的掌风,掌心的金光佛力还没有发出。   轰隆轰隆——   海水剧烈卷动旋转的声音和海底震动的声音搀杂在一起,凝聚成一股难以形容却直逼人心的声音,蛟二耳鸣起来,嗡嗡的声音占据了它的脑袋。   它什么也想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是一个巨大的佛掌,然而它却避不及。   在磅礴的灵压下,海底的水草早就湮灭成沙,各种海底生物也登时粉碎成泥。   啪——   佛掌拍在它尾巴上,海底猛烈地震动起来。轰隆轰隆,远处的海底火山怦然爆发,火山爆发的威力远远比不上金色的佛掌。   佛掌触到尾巴前,尾巴上的骨头就粉碎了,佛掌压下来的那一刻,血肉轰然滩成一坨泥,蛟二连叫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尾巴就没了,佛掌打在海底,拍出一个巨大的手掌印。   令蛟二惊惧的是,这一切还没有完。   海底的佛掌越来越大、越来越下,上方和光手心持续冒出金光,一个个手掌印继续压下来。   眼见手掌印即将罩住它,蛟二心下一横,一刀砍断尾巴,挣扎着逃出了佛心掌的范围。它一边喘气,一边躲在暗处,观察着她。   滨海城上,在众人恐惧海水倾覆之时,在一片尖叫声和慌乱声中,梧桐树破土而出,沐浴着红色的凤火,梧桐树迅速地生长开来。   同时,地面晃动起来,人们纷纷抓紧附近的东西,滨海城以梧桐树生长相同的速度,往海面上升去。   滨海城下,王负棘笑了笑,“我这儿没问......”他看向和光,眼神触到她右臂的那一秒,声音顿住了。   从她的指尖开始,皮肤像是日历纸一般,一页页撕去,血肉缩减,手上的皮肤飞速地破碎开来,一寸寸往上撕去,直至整条手臂血肉模糊。   她掌心的光越亮,佛掌越多,翻天印的威力越大,手上的血肉就越少。   肉块像是溶解一般,把她周身的海水都染成了红色。   王负棘咽了咽喉咙,声音艰涩,“撑得住吗?”   右臂最后的皮肤被撕去,整条手臂空荡荡的,只有森森矗立的白骨。她笑了笑,“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咔。   小臂上裂出一道痕迹,她用左手捂住,又狠狠向下拍去。   猛烈的反作用力袭来,带着汹涌澎湃的海水,托着她、托着她身后的滨海城往上升去。   海底的蛟二看到,她掌心的金光越来越盛,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她身后的滨海城也越来越远。它瞪大眼睛,不禁喃喃道:“疯了!疯了!她居然想把滨海城举上去。”   化神期巅峰的蛟六费尽全力拖下来的滨海城,以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举上去?   蛟二这么想着,心里却不安地砰砰直跳,忍不住怀疑起来,说不定......   沧溟海海面上,持续了两天的战斗依旧在继续,龙族和海族激烈地厮杀着。这时,海水猛烈地卷动起来,双方都以为是对方的招数,抬眼望去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它们猜测之时,海水已经旋转成了一个壮大的漩涡,大半海族龙族都被卷入其中,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岸边,未被卷入的人们发现,漩涡中心的地方赫然是滨海城沉下的方向。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太阳从东方的海面升起来的那一刻,海雾散尽,波光粼粼,暖金色的朝阳喷薄而出,与太阳一同升起的,还有一座浩大威严的菩提佛金像。   海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菩提佛像远远胜过太阳,佛光完全罩住了阳光,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了那尊佛像。   菩提佛金像的身体慢慢升出地平线,手臂的动作也慢慢露了出来,不是以往的下压,而是从未有过的上抬。   酒楼,来穆臣瞳孔骤然一缩,倏地笑了出来,“没想到翻天印还能这样,你家后辈可真是个妙人。”   西瓜咧嘴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自豪。   翻天印,翻过这天,覆了这海。   好一个翻天覆海。   漩涡越转越快,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一只海族被卷到了漩涡中心,慢慢往下沉去,它还以为要死于此,就在这时,身下冷不丁顶住了硬物,竟然撑住了它的身体,越举越高,它从漩涡中心浮了上去。   就像海水避让一般,争先恐后地往漩涡外边逃去,惊涛骇浪之中,漩涡中心,参天大树破水而出,大树周围,赫然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破水而出,浴火重生,竟然同时发生。   有见识的人猛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竟然是梧桐树,坤舆界绝迹了三万年的梧桐树。   梧桐树越来越高,树干上枝桠间,躺着无数凡人,就像是当年躺着的凤凰一般。越来越多凡人浮出水面,梧桐树捅破云霄,哗的一声巨响,树干拔出了一座滨海城。   城市起,人族现,岛屿出。   八月十八沉陷的滨海城,在红色的火焰与蓝色的海水,在红色的凤火与金色的佛光中,重现人间。   龙百川停下打斗,遥望滨海城,凝视着赤红的凤火与金色的佛力交织的场景,突然想起了两万多年前,他也见过这么一幕。   万佛宗的三光和王家的王负荆联手,也是这般气势磅礴、轰轰烈烈。   作者有话说: 第235章 235 共赴黄泉   ◎屠族之仇,灭种之恨,只有一方死尽了,才会消失◎   九月初九。   朝日从东方的海平线吐露的那一刻,沧溟海和东临城的所有生灵都看见了宛如神迹般的场面,震惊的呼吸声、难以自制的欢呼声、不可置信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最终都无可避免地变成了由衷的钦佩。   对于亲身经历神迹的五百万凡人来说,其中的感受更为刻骨铭心。   六百里不近,从海底上升到海上的那一段昏暗而失重的过程却很短,短到他们眼里只剩下红色的凤火和金色的佛光,短到他们耳畔还在嗡嗡回响海水声。   佛力和凤火的巧妙融合,使得原本只应有三百里的梧桐树硬是长到千里以上,它深深扎根海底,截断幽暗冰冷的海水,破水而出往天空捅去,超过东临城最高的酒楼,一跃成为海上的最高点。   繁盛茂密的树干枝条朝四面八方延展,最终罩住了整座滨海城。滨海城不再像沧溟海的一座孤岛,更像是梧桐树冠覆盖下的一处阴影。   滨海城地面的人们仰起头,只能捕捉到从叶片间偶然漏下的些许光点。   躺在树冠上的人们遮住眼睛,从指缝间眯眼望着太阳,他们不禁张开手臂,拥抱阳光,抓住自由。四海八荒,从海天交接之处到一望无际的大陆海岸线,尽收眼底。   他们想象自己是翱翔天际的鸟儿,无处不可驰骋。   这时,下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啼。   树干底端的凤火慢慢向上冲来,在树梢处聚拢在一起,浴火重生,化为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刺着、咆哮着,窜入云霄。   凤凰的鸣啼响彻沧溟海。   战斗中的龙族回首望去,不约而同回想起三万年来绞杀凤族的那一夜。今昔对比,何其残酷,凤凰早已湮没在历史浪潮中,龙族也颓了两万多年。   幸好......幸好天道还是眷顾龙族,天运再一次站在了龙族这边。   它们坚定地相信,赢了这一战,龙族又将踏回正轨。而它们,就是铺在地下的垫脚石。想到此,龙族们的斗志更加昂扬了。   海族军队们本就处于下风,龙族突然猛烈的进攻仿佛当头一棒,海族的士气更加低弱了。它们需要一个逆转的节点,趁上这个节点,它们就能反压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沧溟海后方传来激烈的喊叫声。   海族军队大喜,以为援军终于赶到,苦苦等待的节点即将到来。   然而,它们等来的不是己方的节点,而是敌方的节点。   大浪倒下之后,从白色的飞沫后方出现的不是海族的身影,而是蛇族势在必得的脸庞。蛇族参战了,站在了万佛宗一方,海族军队才知道这个令人惊慌的事实。   事前得知仅仅让海族军队无措片刻,此时此刻知道却让海族军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   它们,被龙族和蛇族前后夹击了,如今的战场好像偌大的囚笼,它们逃无可逃。   远处,老蛟王看着海族军队惊慌失措的神色,心下焦急,它抬腿往那儿飞去,还没走两步,一面冰壁拔地而起,挡在身前。   龙百川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蛟幺,太晚了。”   龙百川战前劝它回头,老蛟王没有听,也不信,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它、蛟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老蛟王感觉心脏被狠狠攥紧一般,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它忍不住想到,它是不是做错了。虽然大战之时不该去想这种事,但是它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怀疑和后悔的情绪一点点漫上心头。   龙百川看到老蛟王的脸色,登时明白了它在想什么。天极界无所事事的两万年里,龙百川看着一点点变老的族人,看着修为不得寸进的新生儿,它也在思考、在怀疑、在后悔。直到有一天,它偶然挥出一面水镜,瞥到水里陌生的脸庞,才恍然醒悟那是自己。   龙百川回头眺望滨海城酒楼,逼仄狭窄的窗户里闪出一张脸。西瓜就那么看着它,脸上无甚表情,眸子却如鹰隼般锋利,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龙百川读懂了他的唇语。   一路走好。   以命抵命,血债血偿,是恒久不变的天理。   只要它死了,它们死了,龙族欠鲸族、欠人族、欠坤舆界的债便清了。   龙百川收回眼神,又看向东临城沿岸。龙伏痴痴地看着它,手掌攥得极紧,没有了平日的从容镇定。   龙百川不禁弯了弯唇角,传音道:“伏儿。”   龙伏脸色一变,赶忙应了一声。   “龙族就交给你了。”   “君父我......”龙伏的声音有些哽咽,甚至都没有立刻应下,它脸色变了好几下,眼神终于慢慢坚定下来,声音里也不再有哭音。   “好。”   龙百川轻轻笑了起来,“我走了。”   “嗯。”   龙百川扫视战场,对全体龙族传音道:“全体龙族听着,这是龙族对你们的最后一个命令,死在这儿,死在沧溟海上,死在我们的故乡。”   全体龙族没有任何犹豫,立时就听从了。   “是!”   龙百川的心头久违地沉重起来,它微微地呼出气,用更大更坚定的声音道:“以龙主之名,希望诸君生前无憾,死后无悔。”   一声声龙啸响了起来,从战场的各个地方,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它们举起染血的兵器,举起伤痕累累的双手,举起触目惊心的断臂,一同振声咆哮。   “生前无憾!死后无悔!”   “生前无憾!死后无悔!”   “生前无憾!死后无悔!”   ......   海族军队不知发生何事,只见所有龙族脸上都绽放出释然的笑容,与这生死无定的战场绝不相配的笑容。紧接着,龙族就像发了疯一样,顶着刀枪箭矢,沐浴着满身的鲜血,自杀一般地攻了过来。   四周的灵气剧烈地卷动起来,往龙族身上缠,带动龙族的灵气转动起来。然后,龙族张开手臂,拼命向旁边的海族扑去。   海族们惊恐地睁大眼睛,脑子像被锤子狠狠凿了一下,龙族要自爆。   海族惊慌欲逃,想到龙族自爆总不能带走同族,于是海族往其他龙族那边逃去。然而,所有龙族都是一样,所有龙族都准备自爆。   爆炸声振聋发聩,满眼望去,白光一片接一片,几乎要淹没沧溟海。   老蛟王神色扭曲,欲出手阻止,它方转头,一只巨大的龙爪侵入视野,盖在了它头上。   四周的灵气和下面一样,急剧聚拢到龙百川身上。   老蛟王忍不住恐惧起来,它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龙百川的束缚。“不要......不要这样......”透过龙爪的间隙,老蛟王看到了那戳破天际的十节龙角,看到龙百川脸上慈悲的神情。   老蛟王的声音尖锐起来。   “你疯了吗?自爆了,下一辈子都没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好不容易修到渡劫圆满,多少人修了多少辈子都修不到,为何要听区区人族蝼蚁的话!”   龙百川摇了摇头,脸上没有生的执着,也没有死的畏惧,它轻轻吐出两个字。   “走吧。”   啪——   最外围的一丝灵气炸响了,一点白光蹦出,“别这样!”   啪啪啪啪啪——爆炸仿佛狂风暴雨中沉没的船只一般,从外围一点点波及到里边,无可回避吞噬了它们。   那一点点的白光,一片片连接起来,最终淹没了老蛟王的整个视野。   龙百川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低沉慈祥,谆谆教诲。   “伏儿,欠人族、欠坤舆界的债,我和老家伙们还完了,你不欠他们什么了。虽说如此,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你且弯腰低头,在荆棘丛林为龙族寻得一条小道。”   “龙族寿命悠长,不急于一时一刻。”   “无需追求短暂的繁荣辉煌,谨记千世万世的繁衍生息。天道眷顾我族,天运偏爱我族,一步步踏实走下去,我族终归重现三万年前的繁荣盛世。”   老蛟王想要出声讽刺,却无法辩驳龙百川说得是真的。龙百川、下方的龙族以身殉死,已经为龙族搏下了一条生路。   白光一点点缩紧,剧烈的疼痛包裹住它们,它们即将死去之时,一个冷笑声骤然挤了进来。   “呵。”   “想得可真够美的,繁衍生息?你欠人族、欠坤舆界的债是还完了,欠凤族的债可没还呢。”   茫茫白光中,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庞浮现出来。   龙百川瞳孔骤然一缩,喃喃地吐出此人的名字——王负荆   “你没死?”   老蛟王仔细打量王负荆,半透明的灵魂状态,不过是一缕残存两万年的神念。   可这神念的实力,竟然比渡劫巅峰的它还强。   怎么可能?这不是神念吗?   两万年前,王负荆修为臻至渡劫巅峰,却突然身亡。盛京王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坤舆界也不知原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天魔大战时期的旧伤,暴毙身亡。   此刻,老蛟王看见王负荆,终于想清了其中的关窍。   狗屁的暴毙,这小子分明是把所有的修为、所有的实力都转移到了神念上。人族活不了这么久,哪怕渡劫期也如此。这小子为了这缕神念,可真是用心良苦。   不惜放弃飞升,就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老蛟王终于大笑出声,它以为龙百川才是最狠的那个,没想到还有王负荆。   放弃了生,毅然决然奔赴死亡,并把所有的修为赌在死后。   疯子......疯子!   亘古至今,从未有过这样孤注一掷的人!   王负荆死死地盯住龙百川,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和痛快,以至于笑容都微微扭曲起来。他本不该出现在龙百川面前,可他不想让龙百川那么痛快地死去。   什么无憾,什么无悔,他一丝一毫都不想给龙百川。   它不配!   “你以为你给龙族寻到了生路,不,恰好相反,你亲自把龙族送上了死路,送到了我手里。以命抵命,血债血偿,三万年前龙族怎么对凤族的,王家会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屠族之仇,灭种之恨,只能等一方完全消失之后才能散尽。   龙百川以为消失的凤族,没想到还是留下了一个遗孤。   它心里大惊,它几乎可以预见到,龙族前方陡然出现一只脚,砰地一下踏断了路。   不行!它不能让王负荆这么做,它得提醒伏儿。   龙百川捏出一道法诀,率先拦住它的不是王负荆,而是它身后的老蛟王。   老蛟王一把按住它的手,笑道:“龙百川,这世上哪能事事如你所愿,两万多年前你做错了,两万年后,你还是做错了!”   老蛟王畅快地笑了出来,四面八方的灵气疾速聚拢过来,爆炸声不绝于耳。   两方自爆冲击在一起,龙百川的法诀没能发出去,便被白光吞噬了。   老蛟王看着龙百川脸上的挣扎和后悔,心中愈发痛快淋漓。   “黄泉路上,咱们一道走吧!”   砰——   两个渡劫期的互相自爆,举世未见,空前绝后。   前所未有的庞大灵力隆然波及出去,滔天大浪倾覆而下,战场的所有生灵都被卷了进去,在场的所有渡劫期修士联起手来,才堪堪护住战场的人。   极东的海天交接之处,方才升起的红日史无前例地坠了下去。极西的十万大山,浩浩荡荡蔓延过来的灵气都带上了海水的咸腥味。   极南的香雪海,百万梨树一瞬枯残。极北的昆仑山脉,雪崩势不可挡。   九月初九,沧溟海两代霸主共赴黄泉。   作者有话说: 第236章 236 自由复仇   ◎战前檄文,还能有假?◎   战场的龙族自爆时,人族看好戏,海族惊惧绝望。   上空的龙百川和老蛟王自爆时,不论是人族还是海族都愣住了,比起被波及到的恐惧,脑子里更多的是想象无法触及到的茫然。   渡劫期自爆,只是一个传说,当传说明晃晃地发生在眼前,当可以载入史册的大场面扑头罩来,在场的所有生灵都无法客观地描述这个场景。   明明每个人见到的场面都是一样的,可他们后来回想时,在本人察觉不到的些许空白之处,不经意地添入了自己的想象,以至于每个人讲述的场景都不一样。   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弟子、幸运逃过一劫的海族、避在后方的蛇族,无论是酒楼的西瓜、来穆臣,还是滨海城的和光与王负棘,离得极近的大乘巅峰的苦瓜,以及出手拦下□□灵气的渡劫期修士们。   所有人讲述的画面拼凑在一起,丝丝缕缕交织出的过程,甚至不能勉强称之为合理。   乃至圣贤儒门记载这一战,只能用最客观的数字记录陈述当时的场景。   历史上是这么写的:自古以来,坤舆界的大陆海洋对半分。两任沧溟海霸主自爆之后,海岸线向西跃进一千二百里,东临城自此从地图上消失,沧溟海的海平线降低一百五十丈。遍布沿海地区的海猴子尽数死亡,仅仅存活下进入滨海城的那一只。   后世的评价暂且不论,直面这一切并与殒命的灵魂牵扯最深的龙伏,它的经历没能记录下来。   很多年以后,顾鼎臣回想起这件事,这场后来成为天曜大战钥匙的一战,当他想仔细记录时,所有牵扯进这件事的生灵都湮没在历史的轮回中。   蛟族、龙族......还有那个当时所有人都没发现的男人。   从天曜大战活下来的两位关系者——万佛宗和盛京王家的那两位,也对此讳莫如深。   闲话少提,两位渡劫期修士自爆的这一刻,除了自爆中心的那个男人,龙伏对自爆最了解,因为它听见了君父留下来的遗言。   ......   “天道眷顾我族,天运偏爱我族,一步步踏实走下去,我族终归重现三万年前的繁荣盛世。”   所以,面对众多族人的自爆,面对君父的自爆,龙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见证着它们的最后一刻,把这一幕深深刻进心底。   族人们和君父都坚信着这句话,龙伏也坚信着这句话。   自爆碰撞的气流席卷而来,东临城的土地被整个铲平削掉,湮没在细碎烦乱的灵气浪潮之中,化为乌有。   脚底的土地骤然消失,龙伏轰然坠下,坠了一会儿,扑通一声,漫上来的海水接住了它。它没有挣扎,任由上下起伏的海水淹上来,没有拒绝海浪带来的漂泊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浪潮渐渐平缓下来,盖住了整片区域的白光缓缓隐去,爆炸的嗡鸣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的喧闹声。   龙伏对人族的议论不感兴趣,它摊开手臂漂在海上,咸涩的海水在脸上肆意驰骋。   仓皇坠下的太阳依旧没有升起,透过海水见到的天空不似夜幕,是混沌污浊的昏暗。海水仿佛一层极具安全感的保护层,隔绝了外边那个令他肝肠寸断的世界。   哗——   保护层被戳破,一只白骨的手入水而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它的衣领,一把提起了它。龙伏顺着白骨的手臂望去,是万佛宗的和光。   她随意地笑了笑,“龙伏少主,怎么躺在这儿?不会是被误伤了吧?”她的眼神定在它脸上,笑意倏地古怪起来,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讥讽。   “哭什么?不该高兴吗?”她伸出白骨的手,就像好兄弟一般拍了拍它的胸膛,“我们赢了,从此以后龙族就能回归坤舆界,这不正是你们期待的?”   龙伏狠狠抹了把脸,擦去不知是海水还是眼泪的咸涩液体。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从没来过故海,有点好奇沧溟海的海水,便赖在里边不想起来了。”   说到最后,它挤出了灿烂至极的笑容。它无需照镜子就知道笑容肯定完美无缺,因为在过去的几千年里,这般的笑容它挤了不知多少次。   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龙伏也知道它的笑容没有让她放心信任,却也让她舒心畅快不少。   这时,西瓜堂主的喊声越过层层人海,传了过来。   她顿住了,眼神挪向白骨的右臂,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对此不甚满意。   她从储物袋掏出一捆绷带,绕着骨头缠了起来,直到右臂看起来和左臂差不多粗细才停下,最后再细细缠一圈,遮掩住右臂的“肌肉”是绷带的真相。   僧袍袖子垂下,她交叠着左右手握了握,和完整的手臂看起来没两样。   她理了理衣服,径直朝西瓜堂主走去,龙伏缀在身后。   四周修士们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没有人说一句话,但他们的眼神火辣得吓人,似乎都快把她捅出一个大洞。而且,没有人发现她手臂的异样。   她走到西瓜堂主面前,抱了一拳,恭声道:“幸不辱命,弟子同众位道友护住了滨海城。”   西瓜堂主亲自扶起她后,没有立即收回手。他屈指敲了敲她的手背,咧嘴一笑,似乎发现了白骨的真相,她身体一怔。   然而,他没有点出来,只道一声,“辛苦了。”   其他势力的管事人也走了过来,来穆臣称赞了几声,“英雄出少年,西瓜堂主,你们万佛宗出了个好苗子。”   “哪里哪里,大衍宗也不输。”和光笑着回话,却绝口不提步云阶或封曜的名字。如今大衍宗执法堂还没决定下任堂主,她若说了,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封曜站在最外边,嘴巴抿得极紧,无甚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她没有主动朝他搭话,他也没有主动上前一步。   谢玄掏出留影球,模仿着小报记者的口吻,采访了她几个问题。“和光前辈,请问你被困在滨海城后,有没有害怕或绝望?”“在当时那种绝境下,您是怎么想出如此绝妙的想法?”“战争开始后,您是如何在兵力这么少的情况下保住滨海城?”“听说邪修残指和涂鸣都下海帮忙了,他们两人可不好相与,您是如何劝服他们?”   “莫非鬼樊楼流传的八卦都是真的吗?您真的和残指或涂鸣有一腿?”谢玄旁若无人地挤了挤眉。   ......   谢玄的声音又尖又吵,可是四周没有人打断,甚至安静了下来,无数眼神明里暗里地抛了过来,在场的其他人也很好奇,也想知道和光会如何回答。   谢鲲皱了皱眉,忍无可忍地打断谢玄的话。他一把推开谢玄,上位挤到和光跟前,客气地冲她祝贺了一声。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谢玄又看上了一片荒芜的沧溟海,硬是兴致勃勃地把他拖去了别处。   顾鼎臣的脚程慢了些,落在了最后,他走来时,其他小宗门的管事人纷纷为他让道。其他人怎么也忘不掉,他在酒楼一语道出了龙百川可能飞升的事情。之后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顾鼎臣都不肯说出他知道的原因,只说着“机密,机密”二字。   顾鼎臣也随着众人一般,首先客气地祝贺了一番,“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两日前,西瓜堂主在酒楼里公布讨蛟檄文,用了‘捣尔巢穴,绝尔种类,可屠者屠之,可虐者虐之’这般的词语,不知这是说说罢了,还是来真的?”   顾鼎臣说这话时,先是看了西瓜堂主一眼,而后视线又移到了和光身上,显然是问她了。   她弯眉笑笑,带着一点狡黠的血腥,“战前檄文,还能有假?”   顾鼎臣微微睁眼,也回之以这般的笑容。   西瓜上前一步,语气一转,不再用之前两人对话时前后辈的语气,反而用起上下辈的语气,恭声问道:“大将,接下来该如何?”   和光微微讶异地打量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转头环视一望无际的沧溟海。   因着龙百川和老蛟王的自爆,灵气漩涡彻底毁了附近的一切。几位渡劫期修士在紧急出手,护住了战场的己方战士和滨海城。   海族军队一方,几个渡劫期的海族早就望风而逃,海族军队直面灵气漩涡,几乎全军覆没。侥幸撑下来的海族也都负伤,没能逃过万佛宗佛修的攻击。   如今的战场已经成了海族军队的囚笼,没有一只能逃回沧溟海。   人族,已然胜利。   战争进入到了收尾阶段。按照平常的战争,此时只需囚住战场残活的海族军队,等待着海族一方的求和便可。但是,正如顾鼎臣所提到的一般。   这一战,不是普通的战争,而是彻彻底底的剿杀战。   捣尔巢穴,绝其种类,可屠者屠之,可虐者虐之——犁庭扫穴   和光的心脏跳得极快,她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压了下去。西瓜和顾鼎臣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他们都明白犁庭扫穴说得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   在现场清除绞杀的战士很艰难,坐在最上方的决定者更是不容易。一旦出了问题,或是事后问责,首当其冲的就是决定者,被绑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也是决定者。   “联系九镝,他和蛇族的人该动手了。”   在场的其他人都疑惑地对视,九镝是哪个?万佛宗有这么一号人嘛?了解鬼樊楼的人,神情骤然古怪起来。   西瓜满意地笑了笑,掏出玉牌,道:“九弟,收尾了。”   爽朗的笑声立时从玉牌对面传来,“得嘞。”   紧接着细细索索的讨论声响起,蛇族少主左鸷的声音也隐隐传了进来,两人似乎在讨论着聚齐周围的蛇族。   西瓜咧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扫除沧溟海的蛟族和四大海族,你们有十天的时间。”   首先传过来的不是九镝的声音,而是左鸷的声音。   “哈?”   九镝的笑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风太大,我好像没太听清。”   西瓜的声音冷下来,“十天。”   啪——玉牌似乎被左鸷夺了过去。   “不是,你知道沧溟海有多大吗?坤舆界对半分!一半都是水!从沧溟海一边飞到另一边都得花五天,十天怎么可能扫除得完!”   “沧溟海图里显示的暗道秘境多得数不过来,你把万佛宗的和尚全派过来,十天也干不完啊,更别说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暗道了。”   四周的人们都皱起眉头,似乎也不同意十天的时限。   和光从西瓜手中接过玉牌,淡淡地说道:“不用担心,你们有援军。”   左鸷的语气还是不同意,“不是,你听到了我的话吗?你把万佛宗全派来都没用,对沧溟海,我们不熟,没有人熟悉!”   扑腾、扑腾。   翅膀扇动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了过来,对面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左鸷小声地骂了一句,“九镝,管好你的臭鸟,快把玉牌还回来!”   咕——咕——   急促尖锐的鸟鸣声叫了几声,焦急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光?这个声音,是光在对面吗?光啊!我好想你啊——你不知道!鬼樊楼的日子真不是鸟过的!我掉毛掉得都快秃了!九镝那货居然每天抡着我撞墙,我都快唔......”   鸟语声骤然停下,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对面毫无声响,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般。战争开始了这么久,她此时才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师兄在对面,阔别多年的师兄就在对面。   她等了多年,找了许久,几乎已成心魔的师兄就在玉牌对面。   她扭头望了东方一眼,茫茫无际的海波浪潮,数不清的佛修蛇族,师兄就在那其中。她只要往那儿走几步,就能见到他。   两边都没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似乎都能听到时间的沙子划过漏斗的声音。   她轻轻地吐气,不经意间,两人吐气的调子重合在一起。两人登时察觉到了这一点,猛地停顿吸气,调子再一次重合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就在身边一般。   和光握了握拳头,压低声音,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十日,扫除沧溟海,你们可以做到。援军快到了,没有人或海族比它们更熟悉沧溟海,它们将站在你们身后。”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和光以为她的语气可能刺激师兄时,清爽的笑声再一次传来过来。   “既然这么吩咐了,不照办不行啊。”他顿了一会儿,一字一字地说道,“大、将。”   和光摩挲了一会儿玉牌,还给了西瓜师叔。这样就好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们都有事要办,九镝的身份绝不能泄漏。   西瓜哼笑一声,没有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   沧溟海深处,海底火山附近。   横跨半个坤舆界的沧溟海,海底火山数不胜数,其中很多是死火山,活火山和休眠火山也有不少。   火山附近,居住着许久弱小的海族族群。它们无力反抗强大的海族,只能藏在火山附近,试图摆脱强大海族的控制和奴隶。然而有些强大海族依旧不依不挠,时不时派人去骚扰它们。   没有海族研究这些到底是何种火山,弱小的海族族群没有这份心思。强大的海族族群对此不感兴趣,反正它们不住在那儿,哪怕火山喷发,也喷发不到它们头上。   对于火山喷发次数的记载更是少得可怜,拥有沧溟海历史的强大海族视历史资料为私有,弱小的族群只能靠口口相传。   这些弱小的族群中,族人较多的占据死火山,族人稀少的只能窝藏在活火山和休眠火山附近。   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无时无刻不来捣乱的强大海族,以及附近火山前来掠夺的族群,是压在它们头上的三座大山。   很多时候,它们也会想,沧溟海这么大,为何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   每日操劳无尽的生活,使得它们无暇深思这种问题,它们想了,也会被突然到来的事情打断。可能有的海族想通了这件事,想通了海族更为绝望,因为它们懂得答案,那答案却是永远触及不到的妄想。   它们一日的生活大抵是这样。   白日里,它们必须游到很远的地方觅食,捕捉大量的海鱼螃蟹,带回村落与族人共享。火山附近的生存环境极差,几乎没有海草等植物,也没有其他鱼类愿意游到那边去。   有些弱小海族选择自己觅食,有些却不然。与其跑大老远去捕鱼,不如抢夺其他族群的食物。于是有海族隐藏在弱小海族回程的路上,夺走它们的食物,为自己的村落享有。   “识时务”的弱小海族会多捕捞一份,等到其他海族跳出来,及时上供给它们,以求自己的村落能留下部分吃食。   晚上,村落里的壮年海族必须巡逻站岗,不止要防守从外面攻来的其他海族,还要监视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弱小海族终日忙于觅食生存,只能对其他海族的掠夺任予任求。族人较多的海族极大减轻了觅食这一负担,有了更多时间做其他事,锻炼身体、炼制兵器、侵略其他族群。   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上下等级分明的食物链不止存在于蛟族、四大海族和广大弱小族群之中,就连最广大的弱小海族,它们之间也有着强弱的等级差距。   每个族群都明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清楚地明白哪些族群不可以惹,哪些族群可以任意欺负。   弱肉强食的思想深入每个海族的内心,它们从未曾想过一个没有弱肉强食的世界会是哪样。也不懂得它们若是比其他族群强大,为何不去欺负其他族群。   所以,观邪找上这些弱小海族时,抛出的橄榄枝不是“自由”,而是“复仇”。   比起它们从不曾拥有见过的自由,十几万年来被蛟族和四大海族奴隶的仇恨来得更真实些。   “被奴隶了这么多年,你们就不想奴隶回去吗?”   这句话宛如一个魔咒,瞬间吸引了海族族长的注意。   幽暗的海底,一颗拇指盖大小的夜明珠发着微弱的光芒,夜明珠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裂痕,使用多年白光已经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就连县城小铺子里卖的夜明珠,成色也要比它好得多。   这点子光照在族长橘皮般的老脸上,趁得它愈加狰狞可怖。   它摸了摸拐杖,又问了一遍,“人族真的要对蛟族和四大海族动手?”   滨海城沉陷,蛟族率领的四大海族和人族的战争,龙百川的回归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在沧溟海底部也广为流传。就连偏僻的火山脚下,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族群里的其他海族都偷摸摸地聚了过来,竖起耳朵聆听。监视火山的海族也分了神,斜眼偷偷瞧着观邪,等待着祂的反应。   轰——   火山晃动了一下,岩壁的碎石哗啦哗啦掉下来,外壁闪起点点火光,似乎随时可能喷发一般。   观邪心头动了动,生怕它突然爆发。   其他海族看都没有看一眼,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就连监视火山的海族,也只是瞥一眼便作罢,没有上前勘查。   观邪点了点头,“不错,如您听闻的一般,万佛宗联合大衍宗和十万大山的妖族,以及龙族,与蛟族开战了。如今龙百川和老蛟王同归于尽,战场的海族军队全军覆没,蛟族一方已经输了。”   “人族决定清除蛟族和四大海族,重整沧溟海的秩序。我们手里有沧溟海图,可为了尽快且尽量清除,我们需要领路人,你意下如何?”   轰——   火山外壁爆发出更强烈的红光,衬得族长的脸色愈发狰狞,它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眼神里的精明和计量几乎要流了出来。   “如果我们加入了,万佛宗可以给我们什么?”   观邪笑了笑,正准备掏出万佛宗给的条件。   族长更快一步,上前就要拉观邪的手,然后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指,又看了看观邪洁白无瑕的衣袍,最终还是顿住了。它抬起头,话语里的兴奋和雀跃压都压不住。   “我......我和我的族人能搬去别的地方住吗?死火山......”它的眸子动了动,语气低微了些,用讨好协商的口吻问道,“没有火山的地方,可以直接觅食的地方,哪怕是深海海底也行......”   观邪以为它会说出什么强横的要求,没想到它的要求竟然这么小,只是换个居住地。它甚至都没有说四大海族的居住地,也没有说蛟族的领地,居然只是海底。   它们的野心被蛟族的奴隶压小,它们的眼界被海底的黑暗打扁了。   观邪应下了,承诺会为它们寻到宜居的地方。   旁边其他的族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小孩子们胆子最大,最先说了起来。   “我想吃海草,火山附近寸草不生,我们可以搬到一个漫天遍野都是海草的地方吗?我想每天躺在海草上,饿了就摘一朵来吃。”   “笨蛋,海草是草,又不是花,怎么可以用采!”   “海草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应该住在珊瑚礁里,阿爹给我讲过,珊瑚礁最漂亮了,我还没看过呢。”   “我!我!还有我!我想养一只小金鱼,上次阿姐带回来的金鱼,我没出,偷偷藏了起来,准备养它,可是没几天,它被火山热死了。”   ......   童言无忌,其他族人似乎被感染了一般,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观邪一一听了,祂同族长讨论了大致内容。   族长便派了几名熟知地形的族人加入清除的队伍,帮助蛇族和万佛宗找出隐蔽的暗道,找出蛟族和四大海族的秘境。其他没能加入的族人也冥思苦想,细想着曾经见过却少为人知的暗道。   观邪把这些海族交给赶来的蛇族,由它们领路,先去扫荡附近的四大海族。   滨海城,归万佛宗所管。沧溟海,万佛宗也是最上心的宗门。   沧溟海的问题,是万佛宗执法堂的一项长期任务,执行了将近两万年。两万年前天魔大战结束之后,万佛宗踏上滨海城的土地,当时的执法堂堂主便决心解决这个问题。   沧溟海问题,一直都不是执法堂的主要核心任务,却是执法堂执行至今持续时间最长的任务。   两万年的时间里,万佛宗在沧溟海投下了无数人力精力,不可计数的佛修把命丢在海上,尸骨无存,只能留下一个灰色的名字。   然而任务仅仅一点点挪着,他们离最终的目标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破局之道,常在局外。   没有人想到,困扰了万佛宗两万年的问题,解决的钥匙居然是毫不相关的龙族。最后一步,沧溟海问题的破局之棋——沧溟海下无数被奴隶的海族生灵   几十代的坚持和坚守,终于在这一代、在今天看到了希望。   滨海城时,和光曾对还是海猴子的观邪说过这个事儿,她想让祂去搬出破局之棋。   万佛宗种了万年的火苗,该是燎原的时候了。   观邪前往下一个弱小海族的群落。   领路的海族都是万佛宗从深海下救出的奴隶,它们回到自己的故乡,重新加入自己的族群,传播着万佛宗的事迹。   这些被救出的海族都留有一份档案,储存在执法堂资料库,堆积如山。今日,这些尘封多年的档案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当观邪循着执法堂的档案找来时,祂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欢迎和对待。   饶是如此,当观邪提出对抗蛟族时,祂还是碰过壁。   那位海族族长是这么说的。   “你们人族有句话,皇位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听说人族要让蛇族坐上沧溟海霸主之位,它们也蛟族有啥子不一样么?两万多年前,龙族走了,蛟族上来了,我们还是没什么变化啊。现在,蛟族废了,蛇族上位,又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上边的位子换了个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值得我们冒险派出这么多族人么?还是说争先有功,蛇族会论功行赏,奖励我哩。”   这位族长的族群住在死火山附近,它们的族人很多,实力也不那么弱小,它们的生活条件比其他族群好了很多,族人们也会吹点笛子乐器,玩笑取乐。   观邪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样的族群哪怕在外边也活得下去,它们无需住在死火山附近。   照领路海族的说法,这个族群是为了摆脱四大海族的压迫,才逃到这个角落。也就是说,它们是为了自由,才甘愿住在这等地方。   这样的族群,这样的族长,它们有更多时间去思考那个所有海族都想过的问题——滨海城这么大,为何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   族长说出上面那番话,显而易见,它已经想通了这个问题,并且不再对这样的沧溟海抱有任何希望。   于是,观邪收起了“复仇”的橄榄枝,重新抛出了“自由”。   “您去过十万大山吗?你若是见过那般光景,就不会把蛇族同蛟族相提并论。”   “十万大山里居住着无数妖族,每个族群实力不尽相同,然它们和谐和善地居住在同一个森林中。善水的妖族住在水源附近,喜高的鸟类住在悬崖峭壁,萤虫鼠类住在阴湿的荆棘丛林......每个族群都有着最适合自己的领地。”   “豹族是十万大山之长,它的权力并不是肆意侵略掠夺其他族群,而是当其他族群发生冲突时,豹族作为管事者,去协商调和其他族群的矛盾。自由驰骋于十万大山,是每个妖族的权力。豹族并不是权力的欺压者,而是保护者。”   族长眸子里燃起点点星光,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观邪说的话,对它来说,像是天国的神话,它不曾听说,也不曾见过。   接着,观邪拿出了留影球。   十万大山的一幕幕展现出来,族长的眼睛越睁越大,它似乎听见了火山喷发的轰然声一般,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天国一般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弱小的鼠族怎敢明明晃晃地从大象前边走过,竟然还破口大骂大象太胖,挡了后边妖族的视野。   雀鸟竟敢在老鹰面前炫耀华丽的衣裳和烟枪,老鹰也立时抢过来,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求雀鸟分它一点。   当街打人的豹族被猪族执法带走,怦然关进了笼子,豹族的长辈苦巴巴地求去执法堂,也没能用钱保释出来,那豹族被关了整整一个月,直到被打的妖族原谅才放出。   ......   族长想,神话中的天国,大抵是如此了。   它其实没有什么很大的野心,只想有那么一天,它的族群也能任意徜徉在沧溟海,浮游嬉戏在海面上,不用害怕被四大海族捉去当奴隶。   紧接着,族长又皱了皱眉,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豹族和它们同属妖族,才能善待。蛇族与我等不同,我们怎知它们会像对待妖族一般,对待我们。”   观邪拍了拍手,一个矮小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族长不知其意,打量着小人,过了好久,才惊觉这孩子是海族和人族的混血。这孩子面色红润,身上穿着整齐的衣裳,竟然连一个破洞缝补都没有,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   “这一点,不用担心。万佛宗关切沧溟海的状况,事先便与蛇族签订契约,要求它们必须把你们当作同族一般对待,万佛宗也是如此。”   “这孩子,是万佛宗从海底救出来的。救出来的孩子,我们首先会安排它们去同族的村落,村落不接受,便带回滨海城,集中收养。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受到的教育,它们和人族的孩子一般无二。”   族长终于点头了。   “既然如此,赌一赌也无妨。” 第237章 237 一念之差   ◎滨海城沉陷,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一念之差◎   沧溟海底,蛟族属下某洞穴。   蛟二进来时,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海族部族首领都到了,其他没参与战争的海族部族也来了多位族长,目前沧溟海说得话的势力话事人都在这儿了。   蛟二没有挤到前边去,他在后头寻了个角落,靠墙休息。   蛟六煽动的演讲声和族长们附和的鼓动声重合在一起,几乎要掀翻洞穴的天顶。   “万佛宗、人族想要将我们取而代之,把蛇族捧上沧溟海霸主之位。蛇族也不照照镜子,不过是山里出来的泥腿子,配和我们相提并论吗?配和我们同起同坐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和妖族没一个好东西,咱们两族的恩怨持续了十几万年了。蛇族若是进来了,还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那些虫子,会放过我们?”   “事到如今,咱们必须联起手来,一起把人族和蛇族赶出来!现在也不是蛟族一家的事儿了,是咱们大家伙的事儿,绝不能让蛇族进来!”   “沧溟海是海族的沧溟海,咱们要守卫好自己的领地,驱逐蛇族!”   ......   蛟二闭上眼睛懒得听,那些话一点不剩地钻进耳里,听到最后,蛟二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些老东西,还在做着千世万世的黄粱美梦。   洞穴天顶的夜明珠碎了,中间一片昏暗,没能照见中央海族的脸。两壁的夜明珠发着强烈的光芒,和被排挤到角落的海族脸上的狂热一般刺眼。   角落的海族都是如此,更何况中央呢?那儿的叫嚣声沸反盈天,一双双眼眸子里的精光直逼夜明珠。   上方蛟六的脸隐在暗处,额头的蛟角点着淡蓝色的微光,衬着它的脸有些瘆人,而这种海底的阴暗正是海族们所欢喜追捧的。   蛟六拍拍手,示意它们暂且安静。   “诸位,沧海海自古以来便是海族的领土,十万年来人族无数次偷入侵扰我等就算了,如今竟然想大举侵入沧溟海奴隶我等,孰不可忍。这一战,不仅关乎蛟族,不仅关乎四大海族,还关乎沧溟海的万万生灵。如果他们赢了,他们会驻扎在我们的领地!他们会抢走我们的财产宝藏!他们会奴隶我们的子孙后代!”   “这一战,赌上沧溟海的未来,赌上千世万世的自由,赌上海族的荣耀,我们绝不能输!”   蛟六振臂高呼,底下的其他族长也随之厉声呼叫。   “不能输!绝不能输!”   “赌上海族的尊严!赌上海族的荣耀!”   “为了自由!”   ......   蛟六笑了,在众海族的欢呼声中,它又插入了一句话,“化龙功法......”   欢呼声陡然消散,众海族纷纷安静下来,眼神亮得吓人。   “我以蛟族代族长的身份宣布,化龙功法,在场众海族皆有份,参与战争原有的海族族群在原来的功法层数上再添一层,作战有功的添两层。功劳越大!层数越高!”   吞吐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不知是谁率先开口符合了一句,其他海族纷纷附和起来。   蛟二冷冷地看着,实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大棒加甜枣,蛟六也变成了同君父一样的货色。以前君父不是这样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君父变了,底下的它们也变了。   或许说出来没人信,一个月之前,蛟族从未想过对人族开战,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不会。   滨海城沉陷,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一念之差。   在化龙功法出现之后,在天极界贺拔家到来之后,对力量的贪餍压过了族群的荣耀,对权力的渴望压过了万年的理智。   一念之差,毁了蛟族。   蛟二至今没想透,是什么促成了这一念之差。   天顶地板的白玉璧裂开一道道粗长的缝隙,随着洞穴里沸沸扬扬的咆哮,裂缝越来越大,一粒粒碎石落下来,掉在它们脸上,它们却丝毫不为所动。   蛟六就站在最大的裂缝之上,它鼓舞着煽动着它们,脚下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蛟六的神色不再那般淡然,充斥着狂热和亢奋,有那么一瞬间蛟二都差点相信了。它说着令众海族愉悦的话,在话里偷偷夹带着目的,众海族愉悦放松的那一刻,它的目的已然被听了进去。   “眼下龙族全军覆没,人族那方的军队不过只有万佛宗和蛇族罢了,它们拿到了沧溟海图又如何?沧溟海是海族的地盘,我们在这儿世代居住了十多万年之久。在沧溟海的领地上,我们怎么可能会输给人族?”   “他们来了,便是瓮中之鳖,自寻死路。”   ......   洞穴里高潮迭起,海水的温度都升了不少,角落的海草恹恹将枯。   一个时辰后,族长们商量了战争的细节,便各自回族群招收军队,打算一齐把人族和蛇族赶出去。众海族离开后,蛟六脸上的狂热倏地消散,它似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在台阶上。   蛟二走了过去,直言问道:“化龙功法,有这么重要?”   蛟六垂头,蛟六看不到它神情里的情绪,它也没有回话。   蛟二讽刺地笑了笑,冲上前,提起它的衣领,“代族长?说得可真好听?君父死了,长老们死了,老三、老四、老七、幺子一个个全战死了,就剩下咱俩了,可不是你当代族长?老六,我们已经输了,现在你要把蛟族一起拖到地狱里去吗?”   蛟六依旧没抬头,也没说话。   “你看都不想看我一眼?”蛟二大骂一声,一把提起它,“老六,你心里还有我们吗?不会是被化龙功法迷昏了头吧?”   蛟二捏住它的下巴,粗暴地抬起来,想要对视,触到它眼神的那一刻,蛟二怔住了。   它的右眼,没有了光泽。左眼转过来看向自己时,右眼动都没动。   “你的眼睛......”   蛟六叹了口气,挥开蛟二的手,“不成问题,去准备吧,蛇族快到了。”   蛟二咬紧牙关,又问了一遍,“化龙功法,就不能不要吗?”   “坤舆界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优势。三万年前,心魔重的人族修道艰难,他们还不是寻到了修魔的出路?豹族的力气比不过狮虎,头脑比不过蛇族和狐族,他们还不是成了十万大山之主。”   “龙族已经离开了三万年,海族一直在原地踏步?为什么目标还是龙族?就凭它们是天道所钟?可它们已经抛弃了天道啊!”   “蛟族,就不能寻出一条自己的路吗?就非要变成龙族不可?”   蛟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君父。君父不是想蛟族变成龙族,而是想自己变成龙百川。”   蛟二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三万年前的龙百川,万里奔袭,一夜灭凤族。海族行走大陆,如入无人之境。大业帝不敢惹,谈瀛洲不敢犯,何等威风。君父,是亲眼见证着龙百川的传说长大的,君父也想成为这样的传说。”   “君父已经渡劫巅峰,修化龙功法也于事无补,化龙功法对新生儿的效用更大。君父要成为龙百川这样的霸主,必定需要同等强大的族群。它心中不想蛟族变成龙族,可为了霸业,它必须让蛟族成为龙族。”   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君父和蛟六在决定,蛟二并不清楚,仅仅遵从它们的命令。现在,蛟二还有一点不清楚。   “不对啊,若想要化龙功法,困住那个坐镇借此与万佛宗交换,不用沉陷滨海城,无需闹得那么大,反而逼急万佛宗。”   蛟六道:“不错,当时我也是这么和君父说的。若想要化龙功法,不必沉陷滨海城,也不必不给蛇族功法。君父为了选择这样一条路?它没有直接回复我。但是,我从君父的眼神看到了,君父渴望战争,它企图利用战争来扭转两万年来海族和人族的势力格局。”   “这场战争,是君父对权力的欲望铸成的。现在想来,是一念之差,君父输给了心魔。我至今未想明白,君父对龙百川执着了两万多年,心魔持续了整整两万年,为何现在输了?”   蛟二心头一震,脑子像是给一柄大锤砸过一般。不知为何,它突然想到了八月的那件事。   滨海城沉陷的前几天,它去大殿找君父,正巧碰见一个黑袍子从里边出来。许是君父的客人,君父没有说,它也没有问。但是,它想起来了,当时君父的眸子里,闪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不久前的众海族一般。   那是千多年来,它从未在君父脸上看过的神情。   后来,君父便下了沉陷滨海城的决定。   此时,原东临城遗址。   自两天前开战以来,贺拔势倒成了最闲的人,只需揣着手看戏。无论是哪方赢了,都无所谓,对贺拔家没任何损失,天极界付出的不过是个没用的宠物龙族罢了。   他心中想的,贺拔家所期待的是,闹大点!闹得越大越好!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打它个两败俱伤!   他掏出储物袋,正准备从里边拿个凳子出来坐坐,手一伸进去,心中大震。贴身携带的储物袋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个球状物体。   是谁?怎么放进去的?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一摸到那玩意儿,一句话瞬间钻进耳朵,声音沙哑模糊,显然是伪音。   “交给贺拔六野,就当是我送的礼物。”   给家主?这家伙是谁?不会是家主吩咐的那个接应人吧?脸都没露,就给了个这玩意儿。   等到贺拔势摸到那个球,一幕幕画面骤然传入脑海中,是一人对战蛟六的场景。那个人身上的僧袍,那张脸,赫然是坤舆界这一代的大乘期战力苦瓜。   他心脏急剧颤抖起来,好家伙,这可真是个大礼,大得他快跪了。   天曜大战将近,诸天万界都在搜寻其他界面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的信息,所有的界面都在警惕着,早已堵截了其他界面渡劫期修士的进入,消息锁得极严。   起初,贺拔势也想看几眼苦瓜战斗的身影,然苦瓜身边还挡着不少厉害的修士,就是为了防止苦瓜战斗消息的泄漏。   能录到这段留影画面,何况在这么渡劫期修士的眼皮子底下,那个接应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贺拔势极力压住唇角的笑意,不断地喘气掩饰。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想不通,接应人既然是坤舆界的,为何要做出出卖界面的事儿,难不成和坤舆界有仇?   作者有话说:   或许大家还记得,异界来魂不止影响周围人的天运,还会牵动他们的心理和性格往异界来魂所期待发展的趋势变化。比如柳幽幽的恋爱脑,王千刃的贪财,和现在这个的权力欲。   准确地打个比方,柳幽幽想要谈恋爱,于是她和几个男人会“偶然”相遇相爱,在这个过程中,几个男人做了他们一般不会去做的脑残事,他们的天运因为这些本不该出现的事情受到损害。   下一章结束战争。   ####   月末了,照例求一波营养液,大家不要吝啬地投喂我吧!!!   ##   专栏放了新预收文哦,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去瞧一眼吧。   《海盗头子退休了》   ### 第238章 238 九九重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九月初九。   各个海族的族长团团围在议事堂,讨论着哪族派出多少族人,哪族付出哪个领海,哪族贡献出私藏的武器库和暗道地图,哪族做鱼饵、哪族断后......   “你们剑齿鲨游得最快,按理说应由你们引来人族,我们在后边设陷阱。”   “蟹族长,你族后边那块地儿刚好埋伏,这时候就不要推诿了,贡献出来吧。”   “鳄鱼族长,你族族人多,生养得也快,不如多出点军队。我族生养不易,照顾着我们点。”   ......   蛟六冷脸坐在上位,没有插嘴,任由各家族长争论不休。   蛟二心下微哂,不由得想道,方才战前动员那么起劲儿,各个都像是要冲在最前头的样子,一旦打起来,都顾着自家那点子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禀告。   “龟族长老求见。”   室内倏地一静,众为海族族长都皱起了眉,脸上满是轻视,“龟老儿?它来干嘛?”   不知谁先嗤笑了一声,“许是成年龟族的壳儿硬了,龟老儿急着上供给咱们呢?半年前我才收了一批,这次就不同你们抢了。”   龟族实力弱小,常年被上头的海族欺压,它们背上的龟壳又质地坚硬,既可做武器又可入药,实为佳品,尤其是成年龟族的壳,经常被四大海族抢着扒下。龟族自知实力差距,便长年上供龟壳,以求得四大海族的庇护。   外头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龟老儿说有事禀告众位族长。”   “它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底层的奴仆。”   外头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似乎是与人族有关,龟老儿不肯说,说要见到众位族长才会开口。”   众位族长满脸不屑,正打算挥手斥走。蛟六开口了,“让它进来吧。”众位族长不忿,却也不好直接反驳蛟六的话。   一个矮小的老龟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它一一朝众位族长行礼,背上的龟壳仿佛是要压倒它一般。它抬头望见首座的蛟六,神色大惊,连忙跪了下来,说着些琐碎的奉承话。   瞧它跪地开口的模样,似乎早已熟稔这一套。   蛟六摆了摆手,“虚礼就免了,有什么话直接说。”   龟老儿匍匐在地上,没有抬头,语气有些害怕,“老奴的领地来了个万佛宗的和尚,企图撺掇我们背叛众位大人,族长吓得不得了,赶紧派老奴来给众位大人通风报信。”   鲨族族长讽刺地笑笑,“有人策反你们?我们对你们不是很好,你们居然没听那和尚的?”   “这哪能啊?”龟老儿诚惶诚恐地磕头,磕得砰砰响,“众位大人厚待我族,我族才不至于亡族灭种。”   鲨族族长又试探道:“你不会不知道,海族在前线战场败了吧,此时你居然不帮赢家,反倒来给我们这些输家报信?”   龟老儿颤颤悠悠地直起腰,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说得再好听,他们和我们终归不是一条道上的。”   这话一出,众位族长暂且相信了它。   首座的蛟六问道,“万佛宗派来了几个人。”   龟老儿忙不迭答道:“一个,就一个,听说是哪座禅的禅子还是禅什么,反正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在万佛宗权力不小。族长暂时稳住了那和尚,就等着诸位大人过去捉他呢!”   鲨族族长问道:“那和尚什么修为?”   龟老儿眼珠子转了转,“化......应该是化神期修为。”   鲨族族长笑得有些血腥,“那好,老夫去拿了他,同万佛宗换回我儿鲨齿。”它一拍桌子,作势就要站起来。   蛟六比它更快,已经站起身,用决定的语气说道:“我亲自去,若这人真重要,必须活捉。”它淡淡地瞥了鲨族族长一眼,不顾族长难看至极的脸色,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有比你儿更重要的事情,不可耽于私情。”   鲨族族长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吭声。   蛟六没再理会它,简单吩咐了众位族长几句之后,便带着龟老儿离开了,前往龟族的领地,去寻那和尚。   龟族龟缩在狭窄的峡谷,顶上是巨大的岩石,挡住了海面射下来的阳光,终年不见天日,靠着瑕疵的夜明珠生活。   龟老儿带路前往的地方在峡谷深处,一转过岩壁,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海水中都夹带着一缕一缕血丝。   蛟六暗想道,那和尚该不会是发现了龟族通风报信,一气之下把龟族屠了吧。   龟老儿静静地在前边走着,仿佛没闻到血腥味,一脸平静,缩着脖子缩着身子,想把整个身体缩进龟壳一般。   化神期的佛修,只身下海劝服海族,蛟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观邪,在滨海城里被它变成海猴子的那个和尚。   它们走到一处宽阔的地方,远处隐隐现出一个人影,低沉的声音透过海水传了过来。   “来得有些慢啊。”   蛟六心头一震,这人知道它会来?   这时,旁边的龟老儿不知点了哪处暗道,蹭地一下不见了。   蛟六恍然大悟,什么通风报信,全是假的,龟族投靠了万佛宗,故意把它引了过来。不过,也无所谓,位高权重的和尚,捉了就行。   蛟六拿出冰刺刀,抬腿朝那人走去。   那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明清。越走近,那人身上的气势越倾轧过来,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蛟六心头打起鼓来,这人的气势,不像是观邪,反倒像是......   蛟六怔住,顿时停下脚步。   “哼,一个和尚罢了,你不捉,那就由老夫来!”   鲨族族长的声音从后头射来,蛟六还没来得及阻止,鲨族族长已然冲了出去,奔至和尚跟前,张开血盆大口,企图一嘴咬下和尚的肩。   和尚也没躲,笑了一声,两排鲨鱼齿冲到面前时,他伸出双手,就那么按在了牙齿上,往两边狠狠一撕。   啊——   鲨族族长的惨叫声叫到一半,嘎然而止。   它的身体从嘴巴开始,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仿佛一条被屠夫切开的鱼,一刀两断。   砰——   和尚把鲨族族长往旁边的小山丘上一扔,小山丘轰然倒下。蛟六才注意到,这压根不是什么小山丘,全是海族的尸体。   之前,和尚伙同龟老儿,不知坑了多少海族来这儿。   和尚越走越近,满张脸都糊在血肉里,分不清是谁。他抬起手,往脸上一抹,手掌赫然缺了根小指。   蛟六猛地握紧冰刺刀,是杀戮禅主苦瓜,刺瞎它一只眼的男人。   苦瓜抹掉眼上的血水,眸子精亮瘆人,他咧嘴一笑,朝蛟六抬了抬手。   “上次的架没打完,继续吧。”   议事堂,蛟二收到消息时,龟族的领地已经进不去了,龟族的族人也不知去向。庆幸的是蛟六的魂灯虽然微弱飘忽,但还没有熄灭。   少了主事的蛟六,人族同海族的战争还是要继续下去。   蛟二此时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战争一旦启动,就再也不受控制了,它会把周边的所有生灵不计一切代价地卷入进去。蛟族明明是发动战争的人,却没法画上停战的休止符。   哪怕它去劝导议事堂的这些族长,这些族长也不会再听它的了。   蛟二凝视着蛟六的魂灯,没有注意族长们的讨论,不知怎么地,它们竟然想出了把弱小海族推到前面当炮灰的作战方案。   方案刚定下,各自就去办了。   蛟二不感兴趣,却也随着蟹族族长去,同它们一起去征收弱小海族的兵士。   蛟二抬头望向海面,天色依旧昏暗,沉下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也不知会不会再升起。   离这儿最近的海族是海葵一族,实力弱得可怜,但作为诱饵蛊惑人族,却最为合适。蛟二同蟹族族长来到海葵的领地后,受到了海葵族长热烈的招待。以海葵的势力,也不敢拒绝它们。   蟹族族长同海葵族长商量了一阵,蟹族族长蛮横无理地要求,海葵组长只得舔着脸答应。   然而等蛟二和蟹族族长走出海葵的领地,等待着海葵派来兵士时,海葵一族却砰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蟹族族长登时拉下脸,大吼道:“出尔反尔?你们想造反?不要命了?”   海葵族长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语气里透着讽刺的笑声,“没命的是你们,蟹族族长,死到临头了,你们还想拿我们当炮灰,想得可真美。”   哗啦哗啦——   剧烈的海流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各个山头、峡谷背后钻出了无数海族军队,这些都是沧溟海中实力弱小的海族,十多万年来被上头的强大海族欺压。   今日,它们一齐联合起来,团团围住了蛟二和蟹族族长。   蟹族族长嘲讽地笑笑,“就凭你们?拦得住我?”   话音刚落,金色的佛光从远处瞬间飞到眼前,数十万万佛宗佛修陈兵列队。   领头的观邪和善地笑笑,“现在呢?”   蟹族族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而还没有结束,议事堂的方向轰然爆出火光,那儿的四大海族军队惨叫连天。   蛇族的军队从上空铺天盖地降落下来。   左鸷咧嘴笑道:“还有我们呢?”   龟老儿站在一边,隔空喊道:“蟹族族长,投降吧。”   蟹族族长神色狰狞,大骂道:“你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何还要站在异族一方。”它说了好些话,试图把弱小海族拉来自己这边。   但是,没有一个弱小海族为之所动,所有海族都憎恶愤恨地瞪着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不错。但是......”龟老儿直直盯住蟹族族长,“你真的把我们当成同族吗?蛟族、四大海族真的把我们当同族对待吗?但凡你们对我们好点,今日也不至于如此。”   蟹族族长慌了,忙道:“改!我们可以改!别信人族的嘴!”   龟老儿摇头叹气,“十多万年来,我们已经不信你们了。万佛宗给了我们个机会,我们总得试试。跪了这么多年,够了,我们也想看看上边的风景。”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就像掀走了沧溟海上的黑布一般,海下也渐渐亮了起来,阳光一一划过龟族、海葵、海螺等弱小海族的脸,它们的眼神精亮光明。   黎明沉下的太阳,再一次升了上来,金色的阳光如同连绵不断的擎天柱,直直捅向沧溟海,从海面到海底,整个贯穿了它,裹挟着浩浩荡荡的阳光和希望,倾覆而下。   阳爻为九,九九归一。一元肇始,万象更新。双九重阳,沧溟再启。   作者有话说:   这里新文求一下收藏啊,写完这一本开   《(架空大明)海盗头子退休了》   路峭当了七年的海贼王,轰过大明皇帝的花船,抢过英吉利女王的商船,救过阿非利加洲的黑奴……   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得尊称一声路爷。   ——   一天,她累了,打算回老家开个小店,退休养老。   她没正经学过手艺,就一手掌法练得好。   于是,她决定开个澡堂子,做个搓澡师傅。   ——   客人:“这不好吧,男女有别。”   路峭:“放心,我手下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活人和死人。”   客人瑟瑟发抖,“我算活人还是死人?”   路峭摇摇钱罐子,“这得看你的诚意了。”   客人:“黑店!这是家黑店!!”   ——   小剧场   大明皇帝:朕不明白,你为何要炮轰朕的花船?   路峭:炮上加炮,给你助助兴咯。   大明皇帝:祝你马的兴,老子差点被你吓成了西门庆,X尽人亡了。   ——   #路峭其人——一代英雄豪杰,尽显流氓本色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我不做人啦!!   #兄弟,搓澡不?不搓命莫得了啊。   #重口搞笑文,不黄不是人!    第八卷 暗潮涌动 第239章 239 人情已还   ◎你有本事对我做出这种事,你有本事开门啊!◎   原东临城遗址。   战争进入扫尾阶段,结局已定,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其他势力的管事人都纷纷离开,各自处理战后的事务去了。   万佛宗的现场指挥也暂时交给了明非和观邪。和光的精神高度紧张了许久,此时休息一会儿为好。西瓜也该回到宗门,同掌门交代战争结果,处理其他事务。   西瓜准备离开,眼见着和光没有跟上来,转头问道:“不走?”他瞥了一眼她的手臂,皱了皱眉,“你这手也该治治了。”   和光凝视着茫茫无尽的沧溟海,眼神在海上的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急切地寻找着。   她握了握拳头,含糊道:“我还有点事儿,等会儿再离开。”   海风迅猛地呼啸而过,混血邪修们还有几个待在滨海城上,更多的早已不见踪影,而招来他们的那个人却始终没露面。   西瓜了然地笑笑,也没劝,转身走了。   和光特意找了个显眼的高地,站了快一个时辰,也没等到那个人,她正准备放弃时,脑海里传来一人的传音。   “老板,有空不?能不能过来一下?”   这个声音,正是邪修混血的头头——蛟遇   和光回道:“有事?”   她环视一圈儿,没有发现蛟遇的影子。也是,哪怕是来帮忙的,毕竟也是邪修,总不好大摇大摆地从这么多正道修士面前走过。   蛟遇的笑声有些尴尬,“那个......就是喊来我们那人,九镝,记得吧?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九镝?   和光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一亮。九镝,不就是九弟的谐音吗?是师兄!   她立马答应了,往蛟遇的说的地方走去。是个偏僻的海岸礁石背后,一般人很难找到,确是避人耳目的地方。   蛟遇从岩石背后探出头,笑得极为开心,甚至朝她招了招手,急着把她叫过去。   和光握了握拳头,心头砰砰直跳。   师兄有话带给她,这么多年没见,他会带什么话给她?多年不见的叙旧?还是为当年一走了之道歉,为她今日的成就贺喜自豪......   和光加快速度走了过去,听完蛟遇的话后,她浑身一怔,简直不敢相信,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再说一遍?”   蛟遇咧着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搓了搓手,朝她伸了过来。   “九镝说,手头紧,那几个哥们的钱,光你先垫着。”   和光:......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从手臂取下念珠,手指飞快地拨了起来,边喘气边拨,气得肝都疼了。   好家伙,好家伙。   真是她嫡亲师兄!   怪不得不敢来见她,这么多年没见,就扔给她一笔账单,她非得把他皮剥了不可。   蛟遇试探地问道:“这钱......”   和光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蛟遇一笑,从腰后掏出算盘,啪啦啪啦拨了起来。“当时说好了,请我们来,出场费一人一万,宰掉的海族头数另外算钱,我兄弟几个加起来宰了千百来个。我给你抹个零头,加起来正好......”   念珠声和算盘声响在一块儿,和光更气了。   听到蛟遇说出的天文数字,她浑身一抖,差点吓得背过气。   蛟遇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友?嘿,道友?”   和光咽了咽喉咙,板着脸孔郑重道:“我刚从滨海城出来,身上没带这么多......”   “哎呀!”蛟遇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没带不要紧,打张欠条就成!我肯定信得过你啊,你可是万佛宗的高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   和光抿紧唇,什么话都让对方说了。他还热情地亲自替她写了欠条,体贴地折好了递过来,告诉她到时候灵石汇到鬼樊楼的这个户口便行。   鬼樊楼的汇款户口都是匿名的,为的就是防止其他人查探。   蛟遇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道:“对了,有人想见你。”   和光疑惑地皱了皱眉,“见我?”谁啊?千万别是师兄那混蛋,她可控制不住自己不打死他。   蛟遇拍了拍手,礁石后头探出个脑袋来,看打扮也像个邪修。   那邪修也如蛟遇一般不好意思地笑着,一边走过来一边搓手,“大师,俺也是九镝介绍来的,那个......”   和光瞧他和蛟遇如出一辙的神情,脑筋直突突,连忙抬手打断他的话,“欠多少,你直说。”她深吸几口气,怕自己接受不住。   邪修说出数字,不多也不少,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   和光摸了摸小心脏,放心地笑了笑,掏出储物袋,正准备给邪修结账,就见邪修忙不迭阻止她。   “大师,您还是等会儿吧。”   蛟遇又拍了好几下手,又几个脑袋从礁石后探了出来,几个邪修走了过来。   和光握紧储物袋,心脏一抽一抽的,安慰自己还在承受范围内。   然而,一排排脑袋探了出来,哗啦哗啦不知多少个邪修窜了出来,挤满了这个偏僻的海岸。   和光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   畜生!薛孤延就是个畜生!   最后,她带着一大堆欠条离开了,白花花的纸张几乎要埋了她。   她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幸好账单给执法堂结。   和光返回万佛宗之前,又去了趟滨海城,她还没向残指道谢。涂鸣好找,只需去昆仑剑宗便可,但残指是邪修,就算去鬼樊楼找也极难找到。   然而她寻遍了滨海城,也没找到残指的踪迹。   他之前留下的小指已经捏爆了,她再也没有联系他的手段。   和光又寻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她摇头笑笑,正打算离开之时,身后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一个小傀儡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咔哒、咔哒。   小傀儡走到她脚下,歪了歪小脑袋,伸出双手,递给了她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欠你的人情,还完了。】   简单利落,连面也没露,确实是那家伙的风格。   半年前他给沧溟海图时,也是如此,只说他欠的人情还完了,也没见观邪师叔一面。   和光轻笑一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大半年前,她在九曲城捉住那家伙,以为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没想到他们的纠葛会持续这么久。如今共患难了一次,这么说断就断了,倒也可惜。   她甩甩头,打算放下时,信上的字陡然消失了,出现了几个新字。   【你欠我的人情,该好好算算了。】   哦?   她讶异地挑挑眉,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本人残指,长年位列鬼樊楼金丹期杀手榜第一,现列元婴期前十,明码标价,出场费二十万,耗时费七十万,人头费八十万,给你打个折,一百五十万灵石。】   【地址在背后】   和光唇角登时沉了下去,好家伙,又是个讨债的。   她翻到后页,才发现残指给的地址不是汇款户口,而是鬼樊楼一座宅子的地址。   残指的家?   地址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门口有阵法,带着小骷髅去。】   小傀儡人送完信后,没有离开,顺着和光的衣角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她肩上,吱吱呀呀叫起来,一点也不见外。   和光交代了滨海城的几件事后,便回到了万佛宗,她的右手确实该治治了。   她寻遍万佛宗上下,专门的医修都跑去沧溟海救死扶伤去了,留在宗门的只有半路出家的杂修,最多治个骨折外伤。   他们敢医,她还不敢治。   往外一打听,菩提城的医修也被执法堂紧急调去了沧溟海。再往药宗一问,药宗跑去沧溟海发“战争财”了!   一时之间,她竟然找不到一个治手的医修。   淦,她还不如留在东临城呢!   找医修的事儿,是委托小五办的,小五问的人太多,连西瓜师叔都惊动了。   后来,西瓜师叔提着个药箱,上门了。   “光啊——”   和光咽了咽喉咙,不禁后退一步,“师叔,您不是刀修吗?啥时候改行了?我还以为您只知道杀人,没想到还会救人。”   西瓜师叔热情地朝招手,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不就一根胳膊肘子?当年菜瓜断手断脚,全是我给治的。”   和光:他断手断脚,还是您给打的呢。   “杀戮禅的弟子啊,断了手断了脚,都自己接上,我接多了。你这胳膊,我特意问了药宗的老前辈,他在沧溟海忙,没空来,把灵药和方法给我捎来了。”   “你放心,这胳膊,师叔肯定能给你接上。”   和光尴尬地笑笑,眼看西瓜师叔就要侵身而上,她连忙抬手拒绝,“不劳烦师叔,我的手不急,不急,等老前辈有空了也不迟。”   西瓜师叔没听她的话,借着她伸出胳膊的档儿,趁势拿住了,干脆利落地抓在手里,一把撸起袖子。   “老前辈说了,你这胳膊没用了,得砍掉重新长。”   和光使劲儿挣扎,想把胳膊肘子抢回来,愣是动不了,她急得心脏都在发颤。   “师叔别啊,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别,等等......”   只见寒光一闪而过,右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   和光不是没被砍过手,但是还没这么猝不及防之下,被至亲至爱之人砍过!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一刀两断的!   他丫的!   染血的柴刀和白骨的断臂掉在地上,一旁的尤小五都看惊呆了。   西瓜师叔二话不说,打开药罐子,就往伤口上倒。   和光咬紧下嘴唇,才没哼哼出声,这股疼痛感比她在滨海城下削肉还痛,这真的是药不是盐吗?   倒到一半,西瓜师叔突然停住了,“不好,忘记打麻药了。”   和光:尼玛要死啊!原来有麻药!   她刚要骂出口,后颈肉传来尖锐的刺痛,紧接着就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她还不甘心地想,打麻药都不先说一声 ,畜生!   尤小五傻眼了,不知不觉间连嘴巴都张大了。   大师姐,也太惨了吧!比当初在杀戮峰被西瓜堂主打得还惨!啧啧,他以后就算直接死了,也绝不要西瓜堂主帮他疗伤。   又过了一会儿,西瓜抹完药了,刚要给伤口包起来,又看了一眼方子,皱了皱眉,“不好。”   尤小五问道:“怎么了?”   西瓜把方子递给尤小五,“麻药要在断手之前打。”   尤小五心道这不是当然的嘛!他没敢说出口,干巴巴道:“麻药而已,应该不打紧。”   西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老前辈说,麻药有催生功效,如果不事前打得话......”   西瓜的话没有说完,尤小五看向方子,方子上是这么说的。   事前打麻药,患者将会昏迷七日,七日过后新的手臂完好如初。如果没能事前打麻药,患者的手臂也会长好,不过花更多时间,从小慢慢长起。   从小慢慢长起,看字面意思,尤小五以为像莲藕一般,慢慢一节节长出来,先长胳膊,再长小臂,最后长手。   两人望向和光断臂的伤口,才发现不是这样。   断口处,长出了婴儿般的小手。   对比“巨大”的肩膀断口,就像是长出了一个肉色的小黄瓜。   “卧槽。”尤小五没忍住脱口而出。   西瓜蹭地一下站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执法堂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师侄,光就交给你了。”   眼看着西瓜堂主咻的一下不见了,尤小五也慌了。   交给他?大师姐醒来,看见自己的小黄瓜,还不得打死他啊。   想到这儿,尤小五也拔起飞毛腿,溜了。   七日后,和光醒来时,右臂被绷带层层包了起来,就和她当时用绷带掩饰白骨一般,所以她也以为伤口在慢慢长好,一时之间没有在意。   又过了几天,她心想手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开绷带一看,登时傻了。   卧槽,黄瓜怎么长我手上了!   她立时想到了西瓜师叔,推门而出,飞到执法堂找她算账。   执法堂的弟子瞧她这气势,都被吓住了。   和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直往内殿冲去,内殿殿门紧闭,从里边锁上了。   她大力敲门,“开门!师叔!你开门啊!”   旁边的执法堂弟子惴惴不安地走上前,解释道:“堂主......堂主他说要处理公务,近日谁都不见。”   “呵。”   和光冷笑一声,也不敲门了,直接抬脚踹。   “你开门啊!”   “西瓜,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你有本事对我做出这种事,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执法堂的弟子瞪大眼睛,互相张望,企图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情报,堂主到底对大师姐做了什么?   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大病初醒,就急敲堂主的门,大声质问。似乎堂主在三把手睡梦之时,做了不轨之事。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万佛宗。   所有人至今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口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作者有话说:   写完后,我突然觉得残指那句话,好像相亲的自我介绍啊hhhhhh   名字,职业,地位,工资。。。   ###   ### 第240章 240 误上加误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七天过后,嗔怒禅主李铁柱刚从沧溟海战场回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家乖乖徒弟被杀戮禅的崽子欺负了!   当时和光在内殿外喊的原话是:你有本事对我做出这种事,你怎么没本事开门啊!一般人听到这句话都会往那个方向想,耐不住李铁柱是个钢铁直男,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他脑子怎么也拐不到那个地方去。   几十年前,光刚去执法堂朝西瓜报道时,完完整整地走着进去,少了个肾躺着出来。   李铁柱还以为光又被西瓜捅肾了。   他火急火燎地奔向和光的洞府,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染血的僧袍和暴怒的神情吓煞了众人。   他冲进徒弟的洞府后,光死活不见他,隔着一块帘子,怎么也不让他进去瞧瞧,他无奈,只得苦口婆心地劝。   “徒儿啊,伤着哪了,左边的肾还是右边的肾?还是肝肺?没事儿,只要不伤着心脏就行。”   “你把帘子掀开,让师父看看啊。”   和光一直不吭声,李铁柱好说歹说,她才不耐烦地应几声,只是这帘子怎么也不肯拉开。   李铁柱脸色一变,声音有些颤抖,“莫非伤在脸上?毁容了?”李铁柱拍桌而起,大骂道,“日他个仙人板板,师父这就去找杀戮禅那崽子,不把他撸秃秃了绝不回来!”   眼见着李铁柱误会了,就要去报仇,和光连忙把他喊住。   “师父——没毁容!真的!”   和光在里边处理公务,她不会用左手写字,右手又暂时长不出来,只能学着用“小黄瓜”练。小黄瓜只有一截莲藕那般大小,她得坐得极矮,使劲儿往前伸,毛笔才够得着纸。   这般姿势极为扭曲,她不想让别人见着,才拉了块帘子。   李铁柱干了七天七夜的架,积攒了不少怒气,本来打算直接回洞府消化修炼,听着光的事情才赶忙过来。   此时,他躁得很,语气又冲又急,“那你咋个了,直接跟师父说嘛。断了手还是断了脚?只要脑袋没断,师父就背你去药宗求医嘛。”   里边传来一声叹气声,接着是把笔搁在桌上的声音。   “你不要进来,我伸出去给你瞧瞧。”和光一顿,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但是你绝对不能笑我!”   李铁柱连忙答应。   帘子动了动,里边伸出了五根手指,小小的,粉粉的,跟个婴儿差不多。小手缓缓出来,也是一根又肉又粉的小手臂,接着没再伸出来。   和光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够了吧,师父你懂了吧。”   李铁柱盯着婴儿的手臂,看直了眼。这一刻,他登时想起了万佛宗流传的那句话,你有本事对我做出这种事,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畜生!”   孩子都弄出来了!   李铁柱脑血直直往上涌,天灵盖都快蹦出来了。   “明白了,你等着,师父今儿非阉了那个畜生不可。”   他大骂一声,提起剑,就往外边飞。   和光愣了一下,没能拦住他。   和光:等等,你明白了什么啊?   李铁柱脚下一点,直接往执法堂飞去,一进门口就要找西瓜,喊道:“出来!杀戮禅的兔崽子,你给我出来!你敢对我徒弟做出这种事,你怎么没本事出来啊!”   执法堂众人惊掉大牙,今日他们还是不明白堂主到底对三把手做出了什么事。   一名嗔怒禅的弟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禅主,堂主这几日有点忙,您看......”   李铁柱哼了一声,“他忙他的,他杀戮禅以为嗔怒禅好欺负不是,今日我非得为我徒儿讨个公道不成。”   “公道?”   和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哒——   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噬人的巨兽踏了进来,众人的心脏为之掉栗。   苦瓜浑身浴血,拨拉着手腕的指骨链,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他神情慈善,只是那慈善的脸上糊满了血,怎么看都令人慎得慌。   显然,也是刚从沧溟海战场回来,一身的杀戮气息还没修炼消化完。   “你要对我徒儿讨什么公道?”   李铁柱手一抖,咬紧牙关撑着。杀戮禅主气势全开,直直冲他而来,他差点没给跪下。   他深吸一口气,暗中告诉自己绝不能在这儿孬下去。他环视一圈众人好奇的目光,抬手施了个隔音罩,接着对苦瓜虎起脸,恶狠狠地说道:“你徒弟和我徒弟好上了,孩子都有了!结果你徒弟翻脸不认人!”   苦瓜讶异地睁大眼睛,“哦?”   李铁柱皱起眉头,语气颇有些嫌弃,“身为师父,你竟然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终于赶到了,她的速度比不过大乘期的师父,硬是现在才赶到。   见师父和苦瓜禅主对峙起来,她连忙冲上前,拉开师父,偷偷凑到耳边,同师父解释了一通。   李铁柱的神色变了许久,脸色扭曲在一起,试探地问道:“真的?”   和光使劲儿点头,把袖子伸过去,示意他摸。   李铁柱一摸,哦豁,还真是小黄瓜。   闹了大笑话,李铁柱难为情起来,他扭头对苦瓜道:“对不住。”接着他冲执法堂的众人抱拳,扔下一句“打扰了”,转身便溜。   和光自觉没脸,也拔腿就跑。   苦瓜搞不清怎么回事,只摇头笑笑,进去交托任务。   本来这一切应该就此打止,差就差在苦瓜交完任务之后,没直接离开。   他八卦心起来,心里痒得紧,转头对一旁的弟子问了一句,“听说西瓜和嗔怒禅那姑娘有了?”   西瓜和嗔怒禅两个词一出,执法堂就像被按下静止键一般,喝茶的顿住了,说话的闭嘴了,写字的停笔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   被问话的小弟子愣住了,傻傻问道:“有......有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苦瓜瞥了一眼小弟子的肚子,“孩子啊。”   平地一声雷!   整个执法堂都被吓傻了。   苦瓜倒是说完就走了,剩下一屋子震碎三观的弟子。   几日后,执法堂堂主和三把手有了一个孩子的事儿传遍了万佛宗的大街小巷,从一座峰的禅主禅子,到新入门的小弟子,横跨十多个辈分的弟子都在谈论这件事儿。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万佛宗的每个角落发生。   “你说,堂主和大师姐到底是啥时候怀的啊,算算时间总觉得不对劲。大半年前,大师姐进了菩提秘境,出来后又眬归城滨海城两头跑,滨海城沉陷又一个多月,啥时候怀的啊?”   “嗔怒峰的人不是说了吗?大师姐回来后,在洞府待了七天七夜没出门,期间堂主去过好几次呢。说不准,是那时候......”   “哎,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啊?大师姐不喜欢堂主,也不会看上你。”   “不是!我还以为大师姐铁定会和无相魔门的韩修离在一起呢!白费了我的心思!”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其实,我磕是大师姐和残指。”   这时,几人口中的一个主角恰巧打旁边走过,全听到了。   韩修离的脑子仿佛被一柄大锤子撞过,几人越说,大锤子来回撞来撞去。他受到太大震惊,一时之间竟然搞不清楚心里头是啥滋味儿,只能顿在原地。   几人的讨论还没停。   “啊!为什么不是韩修离!佛修和佛修算什么!佛修和魔修才带劲!我的韩修离啊!你好可怜!为什么输了!我不甘心啊!”   “皇上不急太监急,韩修离都没说话呢。”   “今日不是说韩修离会上门吗?大衍宗步云阶的堂主继任仪式,邀请各大宗门的执法堂参加,大师姐和韩修离都在列。无相魔门传来消息,韩修离会先来一趟万佛宗,同大师姐一起去。”   “哎——爱是一道光,绿到韩发光。”   一名弟子无意间往门口瞥了一眼,瞥见了直直站在那儿的韩修离,登时吓得站了起来,拍了拍同伴,“别唱了!”   同伴不乐意,“干嘛?我就唱几句怎么了?韩修离知道了,指不定多伤心,我替他先嚎几句怎么了?”   弟子口型暗示同伴,让他往门口看去。   同伴不耐烦得瞧了一眼,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难为情地冲韩修离笑。   尴尬的沉默在众人之间持续。   弟子灵机一动,试图含糊过去,“那个......道友,您是来找大师姐的吧?嗔怒峰在东边,我这就带路。”他走了几步,转过身,没人跟上来。   只见韩修离直直盯住他,语气平静地吐出一句话。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光......和光道友真的有了孩子?”   弟子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好隐瞒这事儿。   磕大师姐和韩修离一对的同伴趁机挤了进来,鼓舞道:“道友,别灰心啊。俗话说,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他上前拍了拍韩修离的肩膀,“现在大师姐和堂主闹翻了,正是你趁虚而入呸......上位的好时机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说了些什么,一句话都没钻进韩修离耳朵里。   韩修离忘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抬头,已经站到光的洞府前。他刚要如以前一般上前敲门,手指按在门上,又停住了。   几番纠结之下,硬是没敲下去。   他心一横,就要敲门时,门从里边打开了。   “怎么?手瘸了?连个门都敲这么久?”和光古怪地觑了他一眼,也不再执着这件事,淡淡道,“走吧,天黑之前能到九曲城。”   和光径直往前走去,韩修离倒是怔住了。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该问点什么,只是“孩子”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张嘴时,连上下嘴唇都在打颤。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   “你的身体怎样?”   和光以为他在问断臂的伤口,含糊其辞道:“还行吧,没什么大事。”   韩修离想听的不是这个回答,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实在憋不住了,直问道:“你和西瓜堂主......你们闹别扭了?”   和光脑子里警铃大响,以为外边听到了她和西瓜师叔不和的风言风语,无相魔门派出韩修离询问他们的关系,或许试图趁机离间她和西瓜师叔。   她登时转过身,眼刀子直直往韩修离身上扔,“我们好着呢,我和师叔亲如一家。”   眼刀子扔在韩修离身上,话刀子射在韩修离心上。   他心里吞了个黄连一般,只得干巴巴地笑笑,“这样啊。”   和光古里古怪地打量他,总觉得有问题,也说不出是什么问题。想不出,她只能暂且放下,脚下一点,就要往万佛宗大门飞去。   韩修离神色大变,立时伸手拉住她,急道:“你还怀......”孩子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啧了一声,“你怎么能飞着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   说完,他招手召出一朵魔云,牵着她的袖子,扶着她踩了上去,才稳稳当当地往大门驶去。   和光越看越奇怪,“你今日傻了不成?我又不是不会飞,坐什么魔云。”她嫌弃地瞥了魔云一眼,“慢死了。”   韩修离陪笑,稍稍加快速度,然而旁边疾驰而过的筑基期修士都比他们快。   和光跺了跺魔云,催道:“快点,你怀了孩子不成,开这么慢。”   韩修离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怀了的不是你吗?”   “什么?”和光皱眉看他。   韩修离惊觉说漏嘴了,他拍了拍嘴巴子,心里把孩子两个字扔进泥坑。   和光追问道:“我怀了什么?”   韩修离隐瞒不过,只得把门口的事情说了一遍。   和光联想起整件事,误解的师父,误解到一半的苦瓜禅主,整个蒙在鼓里的万佛宗弟子,最后在她眼前这个晃来晃去的沙壁,她总算想通了。   “怀你麻痹。”   韩修离耳边传来一句骂话,眼前一黑,眼睛被渣渣光无情地揍了一拳,紧接着脚下被一钩,浑身失重,他被渣渣光从魔云上踹了下去。   一道黑色的直线从天而降,落在万佛宗大门口。   原来在门口的弟子看傻了眼,看看头顶魔云上的大师姐,又看看大坑里的韩修离,傻子都知道两人吵架了。   原来磕韩修离和大师姐一对的弟子走上前,继续安慰韩修离道:“道友,绝不能放弃啊!堂主连被打的机会都没有,你还有被踹的机会!你这不就暂时领先了吗?”   “记住!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作者有话说:   明非从沧溟海回来后,也知道了这事儿,二话不说,直接踹开了内殿的门。   明非:你和光好了?   西瓜:???(两耳不闻窗外事)   明非:妙啊!!   西瓜:???   旁边没能拦住明非的明淡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了明非师兄最喜欢的话本类型——NTR□□。   ####   #### 第241章 241 插手   ◎为什么不是我◎   九曲城,樊楼。   今日的客人比平日多得多,厅堂满座,走廊过道也挤满了客人。他们来樊楼不为小酌一杯,也不为侃天侃地,只为听说书人讲讲大衍宗执法堂的逸事。   樊楼的楼主似乎是大衍宗的高层,知晓不少执法堂的内幕消息,也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出来,当作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众人等啊等,说书人终于讲完了冗长的前序,说到了他们想要听的部分。   “不知诸位还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滨海城沉陷的那段日子,小老儿曾在这儿说过,封曜成为执法堂堂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步云阶败局已定。没想到啊没想到,步云阶竟然能逆风翻盘。”   “我是被打脸了,不知在座的诸位有没有被打脸。”   “明日,便是步云阶的继任仪式。相信诸位也看出来了不对劲,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仪式办得太快太急了,步云阶方升上元婴期,也还没有接受完堂主的任务。来穆臣那边呢,也才元婴巅峰,离长老掌门那辈也差得远,没法立即升上去。如此一来,暂且推后才是正理。可是,战争刚过,就匆匆办了起来。”   樊楼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重重的呼吸声。   “其中啊,还是长老一方派和以来穆臣为首的执法堂一派之间的矛盾。长老派早就看中了封曜,一直把他扶到副堂主。没想到来穆臣中途插了一脚,带着执法堂的弟子都支持步云阶。”   “明日的仪式是虚礼,名义上堂主之位交给了步云阶,来穆臣暂时成了后备长老。实际上,执法堂堂主的权力还是掌握在来穆臣手中,过些日子才会交给步云阶。仪式办得不大,可坤舆界的其他势力都会派人来观礼,仪式一过,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可照小老二来看,明日观礼的长老派肯定会闹出些事儿,试图破坏仪式。”   ......   众人讨论得激烈,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口中的一位主角就在二楼的某个包间内。   小二正要往包间内送酒,旁边走来一大衍宗弟子,拿过盘里的酒壶,摆摆手挥开小二,自个儿推门走了进去。   一推开门,满室的酒味扑面而来,甚至比外边大堂的酒味还重。   桌上堆满空酒壶,封曜双眼迷蒙,也不知喝了多久。说书人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来,外边说一句,他喝一杯。   无论外边说得怎样,说得多难听刺耳,封曜神色淡淡,没怎么变过,似乎心思都在酒上一般。   “师兄!”弟子急忙走上前,想要夺过封曜手中的酒杯,被拂开了手。弟子心急如焚地说道,“你不能再喝了,明日便是堂主继任仪式了?”   封曜眼神动了动,吐出一句话,“与我何干?”   弟子环视四周,弯下腰,凑到封曜耳边说道:“长老们都在你这边,峰里的师弟师妹们也支持你。只要仪式没完,事情就没结束,你就没输,你还有可能......”   啪——   封曜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抬眸瞥了弟子一眼,眼里分不清喜怒。   弟子心头一跳,刚要说话挽回,封曜却倏地笑了。   封曜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师弟,你醉了。”   “可是......”弟子咬了咬下唇,“你甘心吗?离堂主之位就差一步,一步!你就不难受吗?”   封曜拿过他带进来的酒壶,大饮一口,向门口走去,“封虽难受,也不至于堕落到如此程度。”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哄闹的大堂骤然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众人都没想到,封曜居然在里面,也不知呆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声。   封曜哼笑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拎着酒壶,悠闲悠哉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樊楼重新喧闹起来。   “喂喂,封曜不会听到了吧。”“听到了又怎样?他已经输了啊。”“你没听说书人讲的吗?仪式还没过,一切都未定,说不定明日长老们要发难。”   ......   包间内,那名大衍宗弟子脸色冷了下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他抬手施了个隔音罩,拿出通讯符道:“楼主,目标没落套。”   对面传来沙哑的假声,“那就算了,大衍宗也不怎么重要,陷阱已经布好了,就等着天曜大战的那一天了。”   咕咕——   通讯符燃尽之前,对面响起涂涂鸟的叫声。   大衍宗,大殿。   继任仪式明日举行,观礼的客人大多都是今日到达。   步云阶守在大殿内,一一迎接各大势力的见证人,寒暄一番,接受他们的祝贺。来的大多是与步云阶同辈的人,昆仑剑宗江在棠、盛京王家王负荆、谢家谢玄谢鲲两兄弟、圣贤儒门顾鼎臣、药宗冷白薇、媚门曲无眉......   这些人都是这一辈的翘楚,下一代的掌权人,各自之间互相了解也十分必要。   步云阶捏着玉牌,时不时瞟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大多数见证人进去后,玉牌滴滴地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一眼,眉眼间顿时浮现出喜色。   他对两旁的弟子交代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大殿。   仪式的主人公抛下一殿的客人,独自离开,实属不太好。大殿里的客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探讨着他会去干嘛。   谢玄眺望殿外,疑惑地说道:“往九曲城的传送阵方向去了,莫非是哪派的长老到了?长老也不至于要跑到那么远迎接吧,站在殿外侯着不就好了。”   顾鼎臣环视殿内的众人,了然地笑笑,“万佛宗那位还没到,估计是接她去了。”   “万佛宗?和光前辈?他俩有什么渊源,至于......”谢玄说到一半顿住了,想起了滨海城沉陷之前的事儿。如此一来,步云阶亲自前去迎接她也是理所应当。   步云阶马不停蹄地往传送阵飞去,旁边的弟子都在劝说,“师兄您不必如此,我们代您去就好了,不会亏待万佛宗那位。”   步云阶摇摇头,加快了脚步,生怕晚了一步。   “不,我应该的。”   其他人碍于面子,不会敞开来说。可步云阶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半个月前,若万佛宗的尤小五没来找他,若她没拉他一把,继承仪式的主人公怎么也轮不上他。   若是如此,今日他想必还在哪个角落借酒浇愁。   步云阶往樊楼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脚下更快了些。   他们赶到传送阵时,传送阵四周阵纹的光芒还没消失,打闹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首先响起的是韩修离的声音,与平日冷淡的语气不同,现在的语气有些踌躇不定,“光,你真没怀......”   “怀你麻痹,一路上都问几遍了。”   韩修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女声打断了。   “那你和西瓜堂主是不是闹矛......”   “我们好着呢!你别离间我们的关系,我可敬重他了,他也看重我,过几年就传位给我了。”   传送阵的光芒消失,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阵中。   和光微微仰着头,狠狠地瞪了韩修离一眼。韩修离微微弯着背,笑着挠头。   步云阶见两人如小孩一般打闹,也不禁笑了一声。他上前一步,“和光师妹,等你许久了。”   和光顿了一下,瞳孔骤然睁大,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在这里迎接。紧接着她便笑了起来,理所应当地接下了这份礼,熟络地问候了几句。   步云阶又对韩修离问候了一声,韩修离冷淡地回了一句。   几人边聊着,边往大衍宗走去。   次日,大衍宗执法堂大殿。   仪式不算盛大,但该来的人都来了。大衍宗长老们、各峰的代表、坤舆界各大势力的见证人,以及执法堂的所有弟子。   仪式一过,步云阶将成为大衍宗执法堂堂主。   堂主来穆臣坐在首座,慢条斯理地饮茶,似乎事情已成定局,丝毫不担心。几个长老坐在两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只差把“我不同意”四个字打在脑门上了。   执法堂弟子们兴高采烈地望着步云阶,纷纷走上前祝贺他。另有一派支持封曜的弟子抱手站在角落,神色不悦地盯着他们。   两派之间的矛盾,泾渭分明。   至于其他势力的见证人呢,坐在客席上看热闹,除了笑个不停的谢玄,其他人极为理智地把笑藏在了脑海里,传音就像刷屏一般,停都停不下来。   谢玄:“哇,你们看最左边那个长老,右手按在刀上,他该不会突然暴起吧,笑死我了。”   谢鲲:“别笑得这么明显,那个长老看过来了啊,快停下。”   曲无眉:“早就听九曲城红袖招的姐妹们说大衍宗内斗得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说是吧,江堂主。”   江在棠瞥了她一眼,没搭话。昆仑剑宗的内斗也不遑多让,曲无眉显然在讽刺他。   见场子冷了下来,和光出来和了和稀泥。平时都是封曜和,今日他不在,也只能她干了。   和光:“内斗这事儿,解决起来也不难,一方压死一方便好了,怕的就是两边旗鼓相当,白白拖时间。听说昆仑剑宗已经定下了下一任堂主,过不了多久就轮到江道友做东了。江道友,我就先道一声恭喜了。”   江在棠唇角掀起一抹笑,对和光点了点头。   客座,不咸不淡的机锋打着,互相搓磨着时间,也算一个趣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殿内倏地一静,所有人都望向殿外。   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封曜居然来了。客座的几人对视一眼,都不知他来干嘛。   谢玄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更明显了,“好家伙,他该不会是抢位子的吧。”   大衍宗那边,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步云阶,他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封师兄,我还打算亲自去迎接你呢,仪式的杂事太多,给忘了,您瞧我这记性,以后还得你多帮帮忙。有你当副堂主在旁边帮我,我就放心了。”   这一套话下来,没有人在意步云阶是不是真的给封曜下了请柬,步云阶已经靠最后一句话牢牢坐稳了主人之位。   步云阶搂着封曜的肩膀,往首座那边走去。   封曜客气地笑笑,没露出任何情绪。   首座两旁的长老们对视一眼,神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似乎打算干些什么。   封曜谢绝了首座那边的位子,走到了大殿的一个角落,其他支持封曜的弟子纷纷围围上去,劝说着什么。封曜没吭声,只静静地呆在那儿。   和光感觉封曜朝她看了一眼,她回望过去时,他已经挪开了眼。   和光沉下眉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继承仪式开始前,一位长老冷不丁开口道:“来堂主,步师侄不久前才进阶元婴期,还没开始着手处理堂主公务,现在就把位子传给他,不觉得太快了吗?”   来穆臣笑了笑,“快吗?当初我也是元婴中期即位,万佛宗的西瓜堂主也是如此,步师弟已经元婴了,在执法堂又得人心,少年英才,早日即位也不是不好。”   长老哼了一声,又把炮口对准了来穆臣。   “那来堂主你呢?就打算升任长老,与我等平起平坐?”   这话没什么毛病,只是配上这个语气,讽刺至极。   接话的不是来穆臣,而是步云阶。   “自古以来,大衍宗执法堂升职从不靠修为,而是靠能力和功绩,堂主在位期间积累的功绩已经足够升任长老。”   步云阶环视众位长老,笑得有些不善,“若是长老之位有限,凭借能力和功绩,被排挤出长老之列的也不是堂主。”   那长老顿时拉下脸,不说话了。   仪式期间,众位长老眼神不断往封曜的方向瞟,想必一直在传音催促。旁边的执法堂弟子也絮絮叨叨地说着,劝说着封曜。   可封曜就那么靠着石柱,静静地看着仪式进行,一句话也没说,仿佛真的只是来参加仪式一般。   仪式过程中,长老们又扔出几个炮弹,想要打断仪式的进行,却都被步云阶三言两语化解,反手扔了个更大的炮弹回去,逼得长老不再出口。   两个时辰后,仪式结束,大衍宗执法堂堂主之位尘埃落定。   长老们拢着袖子,急冲冲地走了,似乎呆也不想多呆,连对封曜也没什么好态度了。   步云阶似乎想对封曜说话,封曜仅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和光又感觉到了,封曜离开前,又看了她一眼。   仪式结束后,九曲城的传送阵已经关闭,其他势力的人们只能在大衍宗多呆一晚,再返回各自的宗门。   和光不喜人多,挑了个偏僻的院子。然而她进房间前,里边已经有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一推开门,清冷的月辉照进房间,照在了两人的身上。   一人身着大衍宗的弟子袍,躺在地上,已然晕了过去。封曜坐在一旁,脚踩在地上那人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神色冷淡地盯着她。   和光看到封曜的眼神,心头一跳,感觉事情不妙,欲退出房间。   封曜比她更快,手指一点,房间的门自动关上,四面的窗户也合上了。   “和光道友,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专程请你解惑。”   和光挤出笑容,想要含糊过去,“今夜太晚了,不如明日再聊,听说樊楼上了新的好酒,不如明日边喝边聊。”   封曜没理她的话,抬手施了个隔音罩,如此一来,里边发生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封曜: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相遇也好,相识也好,一同游历也好......为什么你要选步云阶,不选我!   和光:喂喂,这是什么诡异的白学现场啊。 第242章 242 押送   ◎我就是给你看一眼,没说请你喝◎   “为什么不是我?”   幽闭的房间,晕倒的弟子,不留余地的质问,封曜来者不善。   和光感受了他周围的气息,并无魔气缠绕,看来没有走火入魔,但是心理状态如何就不好说了。   即将踏上云端,一朝跌落,饶是她,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接受。更何况,直接扭转这个结果的还是她。若是她被人这么做,提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质问都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儿,和光打算暂且稳住他。   “封道友,我选择与步道友合作的原因不是你不如他,而是因为他不如你。他离堂主之位更远,我和他才能达成合作。当时的情况是,你离堂主只差一步之遥,你不一样会同我合作,即使合作,也会提出更多要求。步道友却不如此,他当时只能选择同我合作。”   “若你站在我的角度,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封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丝毫不为她的回答所动摇,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和光道友,我们认识几十年了,彼此熟悉,你就不要再拿这些大家都明白的话糊弄我了。从几十年前的门派大比开始,比起我,你更青睐步师弟。”   他抬头,冰冷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我不明白,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听到这话,和光知道含糊不过去了,他摆明了是要问到底,连平日话语里的分寸也没了。   “封道友,你是个随和的人,谦虚谨慎,处事公道,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认为如此。你经手的案子、任务,总能让每一方都接受同意,这一点很难得。但是,不知你发现没有,你手下的每件事都是如此。”   封曜皱了皱眉毛,“那又如何?”   和光扯了扯嘴角,语气里不禁带着些嘲讽,“一件两件倒还好,每件都是如此恰好说明你做事没有自己的主意,总是在迎合别人的期待。”   “协调两方的矛盾,试图让两方都同意都满意。你以为你是谁啊?天道吗?你没有自己的立场吗?没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取吗?”   “这一点,是我最难忍受的地方。”   封曜垂下眼眸,似乎听了进去,思考了起来。   和光语气放轻了些,“比如我初来大衍宗时,差点同柳幽幽的师父元济打起来的事情。论理,是他的错。你若站在公道的角度,该训斥惩罚他。你若看重我是万佛宗派来的人,也该让他向我道歉。若你站在同门情谊的角度,该驳我面子。”   “可你呢?这件事中途打止,我和元济都没得到个说法。我和元济碍于面子,暂且同意了,但我们都不满意。”   “其他事情也是如此,尤其是在涉及宗门利益的问题上,你表现得更让人难受。”   封曜沉默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和光查过他的履历,也能明白他怎么会养成这种性格。   他是被长老派选出来的人,进入大衍宗执法堂之后,一直夹在长老派和来穆臣之间。既要听长老派的命令,又要在来穆臣手下做事,他的立场也极为艰难。   就是这样,和光才不认为他该当上大衍宗执法堂堂主。   许久过后,见他没有冲动的趋势,和光索性坐了下来,倒了杯茶给他。   “步道友的性子你也清楚,他不会仗着堂主的位子压你,你俩好好喝一杯,这事儿就算过了。看他的意思,也没打算同你闹僵。要不我做东,给你俩......”   “不。”   封曜打断了她的话,他冲她笑笑,接过了那杯茶,一口饮尽,“多谢道友的好意,不过,我不打算继续待在执法堂了。”   和光错愕,“不至于吧,你都做到了副堂主了,一生这么长,没必要为这么点事情就放弃。”   封曜哑然失笑,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天曜大战将近,直达战场的跨界传送阵由大衍宗负责,那边恰巧缺一个负责传送阵的弟子,我正好合适,便主动申请。我问过来堂主,他也同意了。”   和光放心了些,她生怕封曜因为这事儿颓唐不前。   两人解开误会,和光也有心思开玩笑了,“你大晚上来找我,就为这事儿,我还以为你要报仇呢。”她指了指底下晕倒的弟子,“还带了个人质过来。”   封曜笑笑,“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干出这事儿。这家伙啊,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堂主之位,烦都快烦死了。正巧打晕他,伤害弟子,不就有理由辞掉副堂主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又说了些闲话家常。   两人说得起劲,房内又有阵法,故而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人。   韩修离提了一壶酒,来邀和光喝一杯,沧溟海战争结束之后,他们还没庆祝过呢。房间开启了阵法,他以为渣渣光有公案要办,便没有去敲门,在门外等了起来。   等了许久,阵法都没有停下的痕迹。   他失望地摇摇头,抬脚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门从里边打开了。   韩修离心下一喜,张口便道,“光,我带了壶酒来......”   走出来的不是渣渣光,而是一个男人。   韩修离的话嘎然而止,脸色登时冷了下去。   走出来的封曜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冷酷的韩修离也能如此之快的变脸。他看了看韩修离,又看了看和光,面上有些尴尬,总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儿。   于是他同两人点点头,拎起昏迷的尸体,逃一般的走了。   和光走出来,瞧见韩修离手上的脚,脸上一喜,“樊楼的桂花酿!许久不曾喝了,快进来吧。”   韩修离抿紧嘴巴,咻的一下把酒藏到身后,板着脸道:“我就是给你看一眼,没说请你喝。”说完,没给和光开口的机会,闪身消失了。   和光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是......生气了?   韩修离会生气的吗?   和光一惊,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次日凌晨,各大宗门的见证人纷纷离开了九曲城。和光去找韩修离,得知他似乎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最近一段日子,坤舆界的所有势力都忙得很,沧溟海的战后处理,滨海城的重建工作,战犯的解决问题等,都够他们讨论许久。   如西瓜堂主的命令一样,万佛宗和蛇族在七日内扫荡了沧溟海,抓住了所有的蛟族和四大海族。   头要战犯老蛟王已死,四大海族的族长也死的死重伤的重伤,这些族群的族人暂时关押在东临城附近,蛟六和蛟二被押回了万佛宗。   内部消息传,万佛宗决定公开处决它们。   和光回到万佛宗时,恰巧遇上了押送的队伍。   菩提城的人听到押送的传闻,纷纷聚拢了过来,几乎堵住了从传送阵到万佛宗的每一条街道。附近城市的修士闻言,也匆忙飞了过来,想要看看战犯的样子。   沧溟海之战,是坤舆界自天曜大战以来范围最广、历史最久的战争,震动了坤舆界的每一个人。   两位渡劫期修士的自爆,更是前所未有,狂暴的灵气几乎压过了坤舆界的每一寸土地。   大多数人都没能见到战场的情形,他们看着追捕在大陆追捕海族的魔修,急切地想知道东临城那儿怎么样了,等他们知道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对于发起战争的主要人物——蛟六和蛟二,所有人都极其好奇。   道路拥堵不堪,为了防止劫狱,从菩提城通往万佛宗的路上暂且禁空,除了押送的队伍,没有人能飞在天上。   和光也被挤在了人群中,只能等押送队伍过去,才能回到万佛宗。   被押在最前边的是蛟六,头上的蛟角被折掉了一半,左眼眶只剩了个黑窟窿,一身衣裳破破烂烂,靴子不知所踪,再也没了往日的生气。   令和光意外的是,他依旧神色淡淡,眸子里没露出任何情绪。   跟在蛟六身后的是一群蛟族的萝卜头。为了防止蛟族再反叛,参与战争的蛟族已经全数死亡,只剩下蛟二蛟六和这些没参与战争的蛟族。   关于它们的处理,执法堂内部还没达成统一意见。西瓜师叔坚决要求尽数杀光,明非师叔和观邪师叔表示还有其他处理办法。   若是要和光来选,她会站在西瓜师叔那边。   人族和蛟族已经结下了死仇,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   叮——   和光心头一跳,似乎被人盯上了一般,她抬头看去,蛟二正死死地看着她,抬手朝她竖了个中指。   他的右腿从膝盖处截断,断口还在一滴滴掉血,身上遍布着繁密的伤痕,皮肉翻卷,伤口没有处理又添新伤,疤口和血肉叠在一起,仿佛在刀山上打了个滚一般。   他被层层锁链绑住,被拖着向前飞去,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那般嚣张跋扈。同滨海城沉陷后,他初来时一样,丝毫也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怨愤和悲愁。   押送的队伍飞得不快,似乎是有意给底下的人们看一般,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飞进万佛宗。   和光回到执法堂之后,照例先报告大衍宗堂主继承仪式的事情,就连封曜晚上来找她问话的经过,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不过省去了韩修离找她饮酒的部分。   在她看来,封曜是公事,韩修离是私事。   西瓜师叔听完后,也有些意外封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去天曜大战么?那小子也不算差劲,有几分气性。从这点来看,他也不输给步云阶。”   和光报告完,打算离开时,西瓜师叔又叫住了她。   “对了,蛟二要见你。”   和光愣了一下,“见我?见我做什么?”   “他不肯说,你若是没事,便去一趟吧。” 第243章 243 阴谋   ◎它倒是敢想◎   和光是地牢的常客。   她少时生性顽皮,总在法律的边缘蹦跶,皮过线的次数多如牛毛。那段日子里,最上一层的地牢简直被她坐了个遍。   后来进入执法堂,她很少是被关进笼子的那个,更多的是站在外边审问犯人的那个。面对罄竹难书的犯人们,她也从最初的恻隐到毫不手软。   在执法堂呆得越久,处理的案件越重,经手的人命越多,她愈加深刻地感受到一个与普世价值观不相符合的道理。   不是不再那么注重人命,而是人命与人命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在坤舆界,在涉及到人族安危面前,其他族群需要让道。沧溟海一战,便是如此。   放眼诸天万界,所有人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界面,所以才会有天曜大战的轮回数量之争。   万佛宗的地牢很多层,越往下,犯人的罪行越重。   和光路过第二层时,不禁往里边瞟了一眼,上一次来这儿还是看顾季子野。自从季子野被逐出万佛宗之后,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她也没有主动派人去查探过。   最下一层,两旁的地牢空荡荡,她往深处走去,沉重的呼吸声才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哽咽的哭泣声。   不大的囚牢里,十几个幼蛟缩在角落里,手拉着手,低声抽泣。陆地干燥,它们的脸上浮出层层白皮,唇角也卷起死皮。   它们见着她,脸上的惊惧更甚,越往里边缩去。   最小的幼蛟失声尖叫,眼看就要嚎啕出声,就在这个时候,陶哨的乐声从更里边的地牢里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接连响起。   稀奇古怪的乐曲声,仿佛裹挟着大海的滔滔白浪,扑打过来。像一只温柔的大手一般,卷起了这些幼蛟,平抚了它们的不安。   随着乐曲声响起,幽暗干燥的地牢顿时变成了海底一般,给和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她不再看向这些幼蛟,往更深处走去。   蛟六倚在墙壁上,手里握着那只在眬归城买的猫形陶哨,轻轻地吹着,仅仅抬头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令和光吃惊的是,陶哨后边,他的唇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   这家伙,原来会笑的吗?   再往里边走,拍击的伴奏声渐次响起,一声声应和着陶哨。   满是沙砾灰尘的地板上,乳白色的骨头一下下敲击着,笃、笃、笃,一粒粒白屑飞溅,骨头尖端越磨越平。   和光走到牢笼外边,看了看蛟二手里的骨头,又看了看它额头折断的蛟角,心底升出了一股莫名的想法。   原来面对族人时,这些家伙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蛟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神放在手心的蛟角上,一下下伴奏着,直到一曲终止,才放下蛟角,重新看向她。   和光抬手施了个隔音罩,直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它随手把蛟角抛在一边,往后一躺,也不管墙壁有多脏,总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你知道梦魇吗?”   和光皱了皱眉,“梦魇?”   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按你们人族的话,叫异界来魂。”   和光心头一震,她原本以为蛟二会说些什么求情的话,没想到它抛出了这么个炸弹。她不留痕迹地环视一圈,又暗中添了一层隔音罩。   她故作镇定地说道:“那又如何?”   它似乎看出了她的故作姿态,笑得有些讽刺,“我手里有条大鱼,你不会想错过。”   “有多大?”   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命令的语气道,“你们大陆干得很,我家崽子们燥得厉害,去弄点海水给它们泡着。”   和光不禁哂笑出声,“蛟二,你是不是还没弄懂自己的地位,你是阶下囚。”   蛟二也笑了,“没弄懂的是你,和尚,我免不了一死,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倒是你们,要想想怎么从我嘴里撬出异界来魂的事情。”   和光见它这副无所顾忌的样子,转身走到幼蛟的囚笼里。在一片惨叫哭喊声中,她抓出最小的那只,带到蛟二的地牢前,死死地掐住了幼蛟的脖子。   “你再不说,别怪我不客气。”   对于蛟二这样的,威胁它,还不如威胁它在意的东西。   蛟二直直地盯着幼蛟,没有回话。   幼蛟不断地挣扎着,和光见状,掐得越紧了,手下幼蛟的挣扎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   蛟二终于开口了,“和尚,掐快点,长痛不如短痛,给它个痛快。”   和光顿住,突然有些看不懂蛟二,它既然可怜爱惜幼蛟,又对幼蛟的死亡熟视无睹。这样下去,就算把所有幼蛟掐死,蛟二也不会开口。   想到这儿,和光松手,任幼蛟重重摔在地上,恐惧地大喘气。   和光冷声道:“蛟二,你该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扒开你的灵魂看个究竟。”   它咧嘴一笑,屈指点了点脑袋,“我既然敢提条件,就不怕你们掀开来看。”   和光明白再待下去也无益,蛟二不达到目的,绝不会再开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她的权限能解决的了。   和光转身出了地牢,径直去了执法堂内殿,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西瓜蹙眉,似乎也没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问道:“你觉得它的话可信吗?”   和光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可信,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两人商量过后,打算先对蛟二进行搜神。   搜神不同于搜魂,只能搜查出蛟二脑海中记住的记忆,不能翻遍它的所有经历。但是,这是保险手段,如果搜神搜查不出来,说明蛟二知道的情报确实不存于它的所见所闻中。   那么,他们还有同它交易的余地。   异界来魂之事,和光同西瓜师叔都没往外传,也没往上边传。搜神也进行得极为隐蔽,定在执法堂内殿,参与者只有她和西瓜师叔。   和光出手,搜查蛟二的记忆。   蛟二被死死绑在柱子上,面对极为痛苦地搜神,硬是没闷哼一声。   她搜了一日一夜,来回搜了好几遍,直到两方都精疲力尽、大汗淋漓,也没搜索出任何与异界来魂相关的事情。   和光结束搜神,对西瓜师叔摇了摇头。   看来蛟族也有特定的防窥手段,就如同她们执法堂内部的暗号一般。接下来,哪怕是搜魂,也不会再搜得出。   西瓜走到蛟二面前,问道:“你想要什么?”   蛟二咧嘴笑了笑,“别急,咱们慢慢来。不如你们先做个好人,可怜可怜我们蛟族的崽子。”   和光接到西瓜师叔的示意,便传令下去,给幼蛟端去几缸海水,让它们泡在里面。一盏茶后,和光把地牢的影像给蛟二看。   “这样行了吧。”   蛟二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笑道:“成,你们给出诚意,我也不好......”   西瓜师叔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它的话,“客套话就不必了,直接说重点。”   蛟二似乎故意和西瓜师叔对着干,揪着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许久才说到异界来魂。   “众所周知,三千年内,所有界域灵魂的数量是固定的。坤舆界上一场天曜大战的战绩,能做到所有死去的灵魂都能够重入轮回。但是,坤舆界不只有我们的灵魂,还有异界来魂。我们的灵魂湮灭了,不能进入轮回,其中的空缺极易被异界来魂补上。”   “而且,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证据摆明,异界来魂比我们更容易转生。同一条轮回的通道,异界来魂可以轻而易举地挤掉我们的灵魂。”   “轮回那块儿,没人能干预。在活着的时候,可操作的余地就说了,我们死的人越多,暗中挤进来的异界来魂就越多。”   西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别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蛟二笑了笑,像是恶作剧一般,故意说得更慢了。   “你们就没发现吗?这几千年来,凡人小孩的死亡率高了不少。”   和光心头一震,瞳孔骤然一缩,她扭头去看西瓜师叔,他的神色也不太好。   和光出声问道:“师叔,他说的是真的吗?凡人小孩......”   不料却听到西瓜师叔这么说到,“我还想问你呢。”   两人大眼对小眼,都不知道蛟二说的是真是假。   万佛宗只管佛修,管辖内地域修士和凡人的事儿,其他地域凡人的事情不归他们管。其他宗门也是如此,只管辖地域内的凡人。   这之间,便有一个空白地带,所有宗门都不知其他地域凡人的事儿。   说到坤舆界所有凡人的事情,也只有圣贤儒门知晓。   和光斟酌地问道:“师叔,那我去圣贤儒门问问?”   西瓜摇摇头,“不,这样容易打草惊蛇,直接把顾鼎臣请来。”   圣贤儒门执法堂,顾鼎臣收到的消息是西瓜堂主请他过去喝一杯,他听到时,烟枪都差点掉了。论交情,他和西瓜堂主还没熟到这个程度。   顾鼎臣直觉有古怪,他什么也没说,大大方方地接了这个邀请,表现得要去喝酒的样子。   饶是他觉得不对劲,也没想到事情大条到这个程度。   “凡人孩子的死亡率升高,和异界来魂有关?”   和光听到他的话,更是吃惊,连声音都不禁拔高了些,“你知道这事儿?”   顾鼎臣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我肯定知道啊,坤舆界所有凡人的事情,都归圣贤儒门管,我要是不知道,那还得了。”   “你知道,你怎么不说啊!”   顾鼎臣敲了敲烟杆子,“我说了啊!”   两人就像小孩子吵嘴一般,声音一句比一句高。直到西瓜出面,两人才暂且缓和情绪。   顾鼎臣嘬了一口烟,慢慢地解释起来。   “这事儿吧,三千多年前就隐隐露出了苗头。不少地方都有,那些地域的宗门都注意到了,但是事情不算严重,几十年才死了不到十个。一开始,没有人亲眼看到,只能当作意外死亡,后来才发现其中有邪修的痕迹。各个宗门都查了,一点线索都查不到,邪修做得特别干净,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各个宗门只管境内的事儿,这些案子统计到圣贤儒门,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头。一个地域死亡不多,一段时间内死亡不多,加到一起,就多了。我想结合几个宗门去查,但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这些案件之间有联系,根本组织不起来。”   他吐出一个烟圈,缓了一会儿。   “在九节竹的会议上,我也提出过两次,想要引起注意,至少联手查一查。但是,案件的范围和严重程度达不到,九节竹总是碰上更严重的事情,两次都被压了下来。”   “没想到,居然和异界来魂扯上了关系。”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西瓜师叔,“既然孩子这边查不到,能不能从鬼樊楼的方向下手,查查犯事的邪修。”   西瓜师叔还是摇头。   “薛孤延以前报告过一伙以小孩性命修炼的邪修,他暗中查访过,那伙邪修极少出动,做得又隐蔽,他查不到线索,便搁置了。”   “现在想来,如若此事真与异界来魂有关,恐怕是异界来魂假借邪修修炼的名号,实际上在消灭孩子的灵魂。”   顾鼎臣指了指蛟二,道:“既然是它说出来的,直接问它不是更快些。”   和光同西瓜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异常难看。   顾鼎臣呦呵一笑,“它提了什么条件?”   西瓜嗤笑一声,似乎是连说都不想说。   和光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蛟二要求释放蛟六和那些幼蛟。”   顾鼎臣也如西瓜那般嗤笑出来,“它倒是敢想。”片刻过后,顾鼎臣皱了皱眉,“那蛟二自己呢?” 第244章 244 处刑   ◎快点,我的族人们都在下边等着我呢◎   处刑日。   行刑地点设在盛京郊外,远离繁华的市中心,避免影响到居民的正常生活。地方又空旷,可以容纳众多观看行刑的人。   万佛宗在郊外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处刑台,当众处决沧溟海之战的主要战犯。即时直播在坤舆界的各个地方进行,任何申请过的人们都可获得直播影球。   从远离大陆的沧溟海底到极西偏僻的眬归城,北面连绵无际的昆仑山脉到南面的荆棘丛林,无论是四方通衢的修真大城,还是消息闭塞的乡村聚落,都纷纷设有直播的场子。   修士们暂停修炼,呼朋唤友前去看个热闹。凡人们也停下手里的活计,三三两两地去饭楼酒肆喝了一杯。   就连邪修聚集的鬼樊楼,每隔几条街便设了一处直播球。   处刑之盛大,举世未有。   对于蛟遇这样的邪修来说,本应在鬼樊楼看得好。处刑日当天,数不清宗门驻扎在附近,警戒程度肯定很高。   但是,他总觉得,不去现场不行。   大仇得报的时刻,他不去现场怎么行?怎么对得起自己?   于是,他同众多混血邪修乔装打扮一番,暗中前往盛京。   盛京的防卫警戒程度确实很高,不过是对于海族。对邪修来说,警戒程度比平日里还低得多。蛟遇总觉得,仿佛是有人故意给他们放行一般。   蛟遇等人赶了个大早,等他们赶到处刑台,广场上早就聚满了人,摩肩擦踵,完全挤不到前面。   处刑台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光用肉眼完全看不见,得放开神识仔细去看。   处刑还未开始,广场的众人等得心焦,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开来。   “诶?怎么没看见蛟六?蛟六不是主犯吗?怎么台子上只有蛟二?”   “兄弟你不知道?前几日万佛宗出了消息,蛟六死在牢里了。沧溟海之战,杀戮禅的苦瓜禅主一不小心打上瘾,没留手。”   “是啊,那天拖回万佛宗的时候就只剩半口气了,在牢里没撑过去。”   “啧啧,没受到削肉蚀骨之刑,便宜他了。”   ......   巳时,处刑准时开始,由万佛宗的下任执法堂堂主和光主持。她照例先念了一遍犯人犯下的罪行,无外乎于常年来掳走奴隶人族,滨海城沉陷等等。   修士们听得义愤填膺,叫骂声震天动地,恨不得冲上台,亲自活剐那些海族。   蛟遇和混血邪修们倒是冷静许多,作为罪行里的受害人,他们深刻地感受到海族的罪行之重,以及它们死有余辜。   最先处决的是四大海族的主要战犯,它们的嘴巴被布条封住,人们只能从它们的神情体会到疼痛之剧烈,以此来叫好欢呼。   蛟遇平静地看着,心里居然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满足,只有说不出的空虚感。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蛟遇大惊,是谁?他居然没有注意到?不会是正道修士来捉捕他们吧?   “灵石收到了吗?”   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蛟遇立即扭头,认出了来人。   滨海城的管事,观音禅子观邪,修为化神期,打起来好像跑不掉。   “啊......”蛟遇干巴巴应了一声。   观邪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笑了笑,“放心,我不是来捉你们。我查过你的经历,蛟遇,逃出慈幼局之后,直接进入鬼樊楼当了邪修,一直以暗杀为生。”   蛟遇没说话,手心冒出冷汗。   “中介人说,你接单子特别挑,善者慈者不杀,婴孩妇女不杀,所接的单子都是大凶大恶之人。除此之外,残杀的海族也大多是蛟族和四大海族。”   蛟遇不悦地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上岸吗?”   蛟遇不禁睁大眼睛,他着实没想到,居然能从正道和尚口中听到鬼樊楼的黑话。   佛说,回头是岸。   对于邪修来说,踏进鬼樊楼的那一刻,就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一入,就是尸山血海,背后,只有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即是一命呜呼。   回头是岸,不过打趣的话,回头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上岸。   此时此刻,观邪说出这句话,肯定不是让他去死,莫非观邪真的想让他洗白?   蛟遇心里确实动摇了一会儿,片刻过后,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观邪。   “算了吧,邪修当惯了,受不了正道的憋屈劲儿。”   “是么?”观邪的语气里微微有些遗憾。   “不过......”蛟遇直直盯着观邪,“上次万派招新,不少慈幼局的崽子逃进了鬼樊楼,他们手里都还没沾血。”   蛟遇伸出手,把一张纸交给观邪。   观邪看着纸上的地址,欣慰地笑笑,“好,我会亲自把他们引回正道。”   此时,滨海城的直播球下。   青鲨和方天带着慈幼局的孩子,一同注视着处刑。   沧溟海之战结束后,青鲨没有立刻回万佛宗,他留在滨海城,帮助阿婆和孩子们重建慈幼局。方天见他们缺人手,也主动留了下来。   青鲨透过留影球,瞪着处刑台上的鲨齿,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行刑的人,亲手剐了它。   他握紧拳头,身体不住地颤抖,连神色也扭曲起来,吓坏了身边的孩子们。   方天担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鲨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起来平静了些,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般咬牙切齿。   “我从来不说小时候的事儿,慈幼局的孩子们也是这样,我们都是在沧溟海底、作为海族的奴隶出生的。对那时的我们来说,海族就是天。直到被万佛宗的前辈们救上来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天外有天。”   “现在......”   青鲨死死地看着留影球,看着对处决鲨齿的和光师叔,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亲手捅破了天。”   盛京,处刑台。   四大海族的参战者都处决完毕,只剩下族长长老们和蛟二。   鲨齿跪在地上,听着族人们凄厉的惨叫声,看着那一滩滩的血迹,忍不住发抖。和光走到它面前时,它猛地抬起头,狰狞地瞪着她。   “和尚,你这样残忍地虐杀我们,和我们有什么两样,怎么敢自诩正义?”   它朝她淬了一口,“听着都想吐。”   和光笑了,脚步没停,走到它身前,俯视着它。   “别开玩笑了,先动手的人,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这种事情你们开战前不知道吗?蠢货。”   她没再给它开口的机会,启动了行刑阵法。   鲨齿忍不住大叫一声,剧烈的疼痛感从膝盖飙升,仿佛要把它的天灵盖都掀翻一般。它立即低下头,金色的光芒从地面往上升,触及到膝盖的那一刻,膝盖登时化作一滩血泥。   它失去支撑,刚要往下坠,脖子上的绳索又绑住了它。   下方的疼痛感和脖子的窒息感,就像两股相冲的力量,把它往两个方向撕扯。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侵蚀进脑海,它什么也思考不了。   金色的光芒往上升来,缓缓地、一寸寸绞掉它的身体。   鲨齿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一滴滴落下,肉块一点点挤压分解。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这个处刑不愧是虐刑,这一刻,它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它们为什么会输!   “混蛋!你们人族这些畜牲!嘴上手上两个样!”   “说什么报仇,什么正义,什么自由,不就是贪沧溟海下的宝贝吗?不就是贪眬归城秘境里的那点东西吗?说得好听,都恶心得要死!”   ......   金光升到了腰部,鲨齿感觉说话更困难了些,说一句喘一句,却还是不停地叫骂。   “狗屎!”“畜牲!”“残渣!”......   各种下三滥的词一个劲儿地往外吐。   金光升到心脏下方,愤怒被害怕所取代,鲨齿抽了抽鼻子,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它要死了?它居然要死了?   它不想死啊!   “等等...等等...和尚,我还没说完。”   “我有个没人知道的重大情报,你放了我,我这就告诉你!真的,很重要的消息!你有了这个,肯定能直接当上万佛宗堂主!”   “啊——不要,不要上来啊!我呼我......”   这时,一句不耐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闭嘴吧,别丢脸了。”   鲨齿抬头望去,蛟二跪在最上方的处刑台上,嘲讽地看着自己。   “蛟二!蛟六去哪儿了!万佛宗说它死了,我可不信!你到底和这些秃驴做了什么交易!救救我,也救救我吧。”   在死亡面前,鲨齿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海族根本不会输!如果你早点拿下滨海城,如果你没给滨海城粮食!混蛋,要不是你!”   “你害了海族!你害了我......”   砰——   鲨齿的话终究没有说完,金光漫上了它的脖颈,一颗满脸恐惧的脑袋滚落在地。   处刑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   和光缓缓走到蛟二面前,启动金光前,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烈日当空,闪耀的阳光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   蛟二直直地遥望东方,眼皮都没眨一下,这儿望不到沧溟海,它却像望见了故海,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它哼笑一声,抬头看向她,又扬起往日桀骜不羁的笑容,仿佛它还是蛟族的二太子,仿佛蛟族还是沧溟海霸主一般。   “快点,我的族人们都还在下边等着我呢。”   它咧嘴笑了起来,“可不敢让它们等久了。” 第245章 245 跨界   ◎和尚,好久不见◎   以前,蛟二对走马灯之类的笑谈嗤之以鼻。当死亡的屠刀落到头顶,它成了笑谈中的那个,不可避免地回想着它这一生。   被称为蛟族败类、一事无成的一生。   年少气盛,耽于玩乐,延误了修炼的时机,逐渐被后来的蛟四、蛟六超过,一度成为了君父口中的蛟族污点,被四大海族的嫡系嘲笑。   岁数见长,因修为不济,不得君父器重,只能徘徊在蛟族权力圈子以外,做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它不忿君父的唾弃和族人们的轻视,独自踏上大陆,朝欢暮乐、斗鸡走马,过了一段很是快活却也浪费的日子。   没想到这一段浪费的日子,成了蛟族的解药。   肝胆俱裂的疼痛感从膝盖处升上来那一刻,蛟二不禁闷哼一声。烈日的阳光泼下来,几乎刺得睁不开眼,脑海骤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往日的族人一一浮现,它们欢声笑语的身影,战死疆场的背影,坚定决绝的面孔......   蛟二咬紧牙关,咽下了涌上喉咙的叫声。   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它早就感受不到下边的身体了,恐怕已经成了一滩血肉。金光漫到胸膛,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比,像是蚂蚁挪动一般,生生折磨它。   削肉蚀骨之刑,不愧是人族最残酷的虐刑。   在坤舆界,杀人偿命,罪不及魂。   再大的仇,再深的怨,今世事,今世了,怎么也不能带到下一世。   这是坤舆界所有生灵的潜规则,人族、妖族、海族,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邪修,杀人不能灭魂。   刑罚也是如此,削肉蚀骨之刑残虐,却不伤及灵魂。海族所犯下的罪责,决定处刑的时间。   蛟族嫡系只剩蛟二,它顶了整个蛟族的罪,受了沧溟海之战的刑,整整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内,蛟二想了许多事情。   人族有句话,生为不能修炼的凡人也好,生为资质绝佳的天才也罢,今世若不能飞升,无非就求四个字——了无遗憾   这一辈子遗憾吗?   蛟二笑笑,肯定是遗憾的。   辜负了君父的期待,失去了最亲的弟弟蛟四,没能拿下滨海城,输掉了沧溟海之战......   错过的机会数不胜数,做错的事情举不胜举。   可若重来一遍,它恐怕还会这么做,不这么做,就不是蛟族败类——蛟二了。   好在死之前,它还能为蛟族做最后一件事。   金光升到了脖颈处,蛟二连喘气都做不到了。它仰起头,直视着熊熊燃烧的烈日,用尽最后的力气,大笑了出来。   喀嚓——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打在处刑台,冰冷的雷光从蛟二脸上一闪而过。   台下倏地一静,众人都被蛟二疯狂张扬的笑容惊呆了。   “为什么那家伙笑得出来?它笑什么?”   “那可是削肉蚀骨之刑啊!”   ......   风云突变,不知从哪儿聚来重重乌云,黑沉沉一片,挡住了烈日,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远方天边的一道道雷光。   咔、绳索断了,蛟二的脑袋掉了下去。   在脑袋掉进血肉滩之前,和光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接住了。   她叹了口气,取出一个木盒,轻轻把脑袋装了进去,她最后凝视了一眼蛟二恣意的笑容,缓缓合上盖子。   哗啦哗啦,倾盆大雨浇了下来。   台下。   一滴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龙伏身上,打在龙角上,它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回归坤舆界的欣喜,也不是主仆归位的畅快,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嘲讽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感觉怎么样?三万年前,踩着鲸族的尸体迁往天极界。三万年后,又踩着蛟族的尸体回来。”   龙伏喉咙干涩,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恭维,甚至连说出句话都做不到。   朦胧不清的雨雾中,一身白衣僧袍缓缓走下血肉模糊的处刑台,献血融进雨水,染上僧袍的衣角,顿时染花了和光的白衣。   她抱着木盒,缓缓走了过来,眼神像冬日凛冽的冰锥,哐的一下砸在龙伏脸上。龙伏心头一惊,忍不住移开了眼。   她瞥了贺拔势一眼,淡淡说道:“走吧,去天极界。”   说完,径直往跨界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跨界传送阵一旁的角落里,四面八方都驻守着万佛宗执法堂的修士,严防死守不让人靠近这儿。   巷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每人浑身紧紧裹在黑袍子里,连脸都看不清,最中心是个大人,旁边的小孩子们围着他。   忐忑不安的稚音从小黑袍子里发出,“阿兄,我们是回沧溟海吗?”   其他的幼蛟也纷纷问道,“我们不用坐牢了吗?”“人族可以放了我们吗?”“我们可以回到族地吗?”“我想吃炸虾了,明日去虾族狩猎吗?”......   中间的黑袍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截长长的蛟角,赫然是蛟六。它颤抖地抬起手,抚摸着孩子的头,“不,我们不回沧溟海。”   “那我们去哪儿?”   蛟六看着幼蛟们疑惑的眼睛,喉咙哽塞,“天极界。”   “天极界,那是哪里?好玩吗?那里也有大海吗?”   面对众多繁杂的问题,蛟六回答不出来。   天极界是什么样子?它也不知道,它只知道那是三万年前龙族迁移的地方,是众多龙族的埋骨之地,是蛟族被流放的地方。   到了那儿,它将止步大乘期,这些幼蛟们,修为终生也无法再得寸进。   “二哥哥去哪儿了?它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蛟六一怔,心口久违地感受到了钝痛,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艰难地说道:“老二......不和我们去了,它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   蛟六不知道蛟二同万佛宗做了什么交易。但是多亏了蛟二,它才能活下来,这些幼蛟们才能活下来,蛟族才能继续繁衍下去。   虽然它只看到一片黑茫茫的未来,但终归有那么一条路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万佛宗的弟子急忙走过来,催赶着它们往跨界传送阵走去。   跨界传送阵周围已经清理干净,没有外人看到了这一幕。传送阵中心,和光同贺拔势早就等在那里了。   蛟六带着幼蛟走了过去,她把一个盒子递了过来。盖子还没打开,海族特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蛟六感受着手上沉甸甸的盒子,顿时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它叹了口气,“多谢。”   作为自由的代价,早在出狱之前,万佛宗已经挑断了蛟六的手筋和脚筋。和光认为,作为沧溟海之战的惩罚,这个对于蛟六来说太轻了些。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也不能做什么了,蛟二要求保下蛟六的性命。   跨界传送之前,和光招招手,示意执法堂弟子上前,给蛟六和幼蛟们换一身衣裳,重新检查了一遍它们的身体,不允许夹带任何东西出坤舆界。   蛟六记忆中,关乎坤舆界秘密的部分,也已经尽数封印。   检查到一半,一句稚嫩的尖叫声响起。   “不要!这个不要拿走啊!”   “呜呜,留给我们吧,我想要这个。”   “哨子......六哥的哨子不要拿走啊!!还给我们吧!”   ......   几只幼蛟缠上执法堂弟子,想要抢夺他手里的什么东西。蛟六蹙眉,想要拖走幼蛟们。   和光皱了皱眉,走上前一看,弟子手中躺着一枚猫形陶哨,正是蛟六从眬归城买下的那一枚,在地牢时,它曾吹曲子安抚幼蛟们。   她接过陶哨,细细查探了一遍,并无可疑之处。面对幼蛟们泪汪汪的眼神,和光心里并不觉得可怜,再哭也不是同族。   幼蛟们挣扎着想要扒住和光,被蛟六拦了下来。   “住口,不要堕了蛟族的脸面。”   和光一怔,突然想起了眬归城传送阵外战亡的王家长老,那老婆婆临死前,蛟六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她摸了摸陶哨,悠悠叹了口气,交给了蛟六。   “留着做个纪念吧。”   搜查拖的时间太长,贺拔势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快点,再晚就耽误时辰了。”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心头直打鼓。得快点,快点把这玩意儿交给家主才行。   跨界传送阵启动颇为费劲儿,得传送阵两边界面的护阵人同时发动阵法才行。   坤舆界离天极界不算远,两个界面贸易频繁,护阵人双方早已形成默契,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送到了。   蹭——   传送阵四周的阵纹光芒还没消下去,和光就感受到了与坤舆界截然不同的灵气,充足却紊乱的灵气哗地一下冲上来,死死包裹住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   紧接着,猛烈的强风呼啸而来,冷冽的寒风从袖口领口钻进来,冰得刺骨。   眼前顿时白花花一片,和光伸出手,鹅毛大雪从指尖溜过。传送阵里,不过须臾便堆了薄薄雪层。   冷不丁从炎炎盛夏到皑皑冬日,饶是和光,都怔了一下。   贺拔势啧了几声,手脚利索地披了件法袍,可以说是极为熟练了。   白色的阵纹光芒歇了下去,四面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看不明清。   哒、哒、哒。   清脆的算盘声由远及近,一个红衣修士径直走到传送阵前。执法堂弟子们浑身警惕,将武器对准来人。   红衣修士轻笑一声,缓缓掀开兜帽。   和光看到来人衣角的王家阵纹时,已经笑了出来,她抬手阻止了执法堂弟子们,走向那人。   兜帽掀开,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王御剑   “和尚,好久不见。” 第246章 246 交易   ◎三个月后的诸天大会,谁去?◎   天极界,贺拔峰,峰顶大殿。   天极界不同于坤舆界,对异界修士的管控没这么严格,异界修士只有持有通行证,便可自由出入大多数场所。   贺拔势一出传送阵,就抛下和光等人,火急火燎地往贺拔峰赶去。   飞到大殿门口,却被告知贺拔家主正在同诸位世家家主开会。   贺拔势心觉不对劲,世家家主开会不是在山腰的会客殿吗?以贺拔势的性子,怎么会允许这么多人挤进大殿内,明明平日里多个人都觉得烦。   “家主们在讨论天曜大战的事情?”   大殿门口的守卫瞥了贺拔势一眼,抿紧了唇。   贺拔势又问,“他们进去多久了?”   “三日。”   贺拔势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参会人员和会议内容的事情一概不回,有关天曜大战的问题倒是挑了几个回了。看来开会主题不是天曜大战,但又和天曜大战沾了点边儿。   “来了几个家主?”   守卫顿了一下,才回道:“很多。”   天曜大战事关界面下个三千年的轮回数量,诸天万界都会选出最精锐厉害的修士参加。在天极界,功法器材都掌控在最顶尖的几个世家手中,天曜大战挑人也多从这几个世家挑。   事关天曜大战的会议,有资格参与的世家一只手都数得出来。此时守卫居然说很多,倒是勾起了贺拔势的好奇心。   他眺望通往贺拔峰的阶梯,试图从雪地的脚印看出点什么,可惜连绵不断的大雪早已掩盖了所有踪迹。   贺拔势在大雪中等了整整一日,大殿的大门才打开。   正如守卫所说的一般,与会的家主“很多”,这个“很多”的数量还是远远超过贺拔势的估计。一眼望去,估摸有数百人。   其间不仅有世家大族的家主,中等家族的族长、偏远地区的首领等等,也都来了。   他们有的紧皱眉头,有的面露难色,有的欣喜雀跃......唯一相同的是都闭紧了嘴巴,绝口不提大殿的事情。   贺拔势上前同相熟的家主攀谈,都被摆手拒绝了。   他越发好奇了,里边到底开了什么会。守卫禀告了一声,他可以进去了。   一进大殿,就看见一位贺拔家的长老跪在座下,满面愁容,不住地朝首座磕头,嘴里凄厉地大喊着,“家主,绝对不行啊!天曜大战是界面的根基,怎可如此儿戏!”   砰、砰、砰。   殿上血液四溅。   “家主三思啊!这一步,会把贺拔家、天极界拖入地狱的!”   贺拔势一怔,不知是上前问候好,还是等他们处理完这事儿好。   讽刺的笑声从首座传来,“说完了?说完了就出去。”贺拔势感到冰冷的眼神打在自己身上,“老五,听说你有个东西给我?”   贺拔势浑身一抖,连忙走上前,呈上留影球,把沧溟海之战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呵,确实是份大礼。”   贺拔六野的话虽这么说,贺拔势却没听说惊喜的语气,似乎不太重视这个留影球一般。   “天曜大战的战场敲定下来,就卖给坤舆界的敌对界面吧。”   留影球被随手丢了回来,贺拔势赶忙接住,他原本以为会获得赞赏或嘉奖,没想到家主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个留影球。   贺拔势失望地离开,又被叫住了。   “老五。”   贺拔势抬头望向首座,贺拔六野笑了笑,“你做得不错。”贺拔势心里一喜,刚要委婉地回几句,贺拔六野说出了更让他欣喜的话。   “三个月后的诸天大会,由你代表天极界参加。”   诸天大会,如字面意思,诸天万界的代表齐聚一堂的会议,其间将会得知下一次天曜大战的战场,各自的敌对界面,以及各个战区的规则。   今次的诸天大会,恰好轮到天极界举行。   一个界面派出来的代表,无疑都是界面的精英。   贺拔势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是天极界代表,也就是说他离贺拔家主之位又近了一步。   贺拔势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立刻称是。   跪在一旁的长老见状,摇头叹气。   天极界,北海。   白雾渺茫,一丈外不见影子。平静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浮冰缓缓漂泊,偶尔碰撞出清脆碎裂的声响,咕噜咕噜,沉入海下的声音也依稀可闻。   一块三丈的浮冰朝海岸驶去,砰地一下撞在岸边。   “啊呀。”   幼蛟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远离海岸。   哐当、哐当。   铁链的撞击声不知从哪儿传来,像是透过数层遮挡一般,清脆的声音变成了沉重的闷响。   一阵强风猛烈地刮过,拨散了海岸的白雾,远海浮现一座黑影,如小山般大,静默地驶了过来。   幼蛟不安地颤抖起来,躲在蛟六背后。   小山驶到近海,停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几个身影从小山跳了下来,拖拉着什么东西,往海岸边走来。   海雾一散,露出了几张凶神恶煞的脸,是居住在北海的海族。   几只海族狠狠地瞪了蛟族们一眼,朝另一边走去,它们背后拖拉着一大堆深海鱼类和珍珠宝物。水声消下,铁链声荡起,几只海族走上地面,脚上都绑了锁链,脚踝处伤疤累累。   “快点!磨蹭死了!不想活了吗?”   身穿华美法袍的修士骑在虎族背上,挥着长鞭,训斥着这几只海族。   鞭子偶尔打在虎族身上,虎族连抖都不敢抖一下,生怕晃着了背上的主人。   海族们收起凶神恶煞的神情,挤出讨好的笑容,顶着火辣辣的鞭子,把背上的货物交给修士。修士挥挥手,几只妖族奴隶走上前,接着货物。   这些妖族更是凄惨,瞳孔黯淡,衣服上全是鲜血,全身没一处好肉了。   修士走之前,仔细地打量了蛟族们一眼,毫不掩饰垂涎的眼神。瞥到和光等人时,又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似乎只要等和光一走,就会立刻上前捉了蛟族。   幼蛟们抽噎一声,躲在蛟六背后不敢吭声。   “走吧。”   幼蛟被催促着往前走去,脚趾头一点到海水,浑身一抖,登时缩了回来,它苦着脸看向蛟六,“阿兄,我不喜欢这儿,好冷。”   蛟六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拉着它们的手,不顾幼蛟们的惊喊,强硬拖着往海下走去。   海水流动了起来,海面下露出无数潜伏的黑影,暗中靠近蛟族们。   和光注视着蛟族离开的背影,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可怜吗?也没有,蛟族罪有应得,幼蛟们承了蛟族兴盛的好,也该受蛟族沦落的罪。她心中更多的是时移世变的感慨。   沧海桑田,人世浮沉。   蛟族做了三万年的沧溟海霸主,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被驱逐出境。太快了,滨海城沉陷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一般,时事快得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万佛宗和蛟二做了什么交易?”   万佛宗对外宣称蛟六死亡,瞒得过坤舆界的普通修士,却瞒不过九节竹的人。   王御剑直接问了出来,倒是让和光惊讶了一下。   这家伙,连弯都不拐的?   和光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球,拇指盖大小。球体四周缠着金光锁链,是天道誓约。   小球里包含着蛟二的情报,他们立了最严苛的天道誓约。蛟二保证情报值得蛟六等人的性命,和光保证送走蛟六后才打开小球。如若情报不值得蛟族的性命,那么坤舆界随时可以杀掉所有蛟族。如若和光出尔反尔,那么她会遭受天道雷刑,再也不入轮回。   金光锁链缓缓地拆解,离完全拆完,估摸还要一日。   和光呼出一口白气,面对白茫茫的冰山雪地,嫌弃地啧了一声,“跨界传送阵明日才能开启,先找个地方吧。”   天极界到处都是这般雪景,她着实不喜。   两人回到王家的红楼。   王御剑屏退左右,开启了最高级别的防护阵法,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没急着问她,扒拉着火炉,点燃凤火烧了起来,室内顿时暖和了。   和光语气有些纠结,“你可是元婴期,不至于吧。”   盛京王家的人,好像都不怎么把凤火当回事。三万年的王负荆用凤火烤肉,三万年后的王御剑王负棘也舞着凤火当烟花玩。   王御剑指了指窗外的大雪,“衬景。”他抬眸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不懂。”   火炉配雪,看着是挺像回事儿,没有也不是不行,她一般不会费这个心思。   他握着火钳,往柴火下扒拉了一会儿,夹住了一个热腾腾的红薯,伸到她面前,笑道:“吃不?”   红薯的香味顿时熏满了整间屋子,和光咽了咽喉咙,吐出一个字,“吃!”接过了红薯。   衬不衬景不重要,有吃的就行。   两人边吃着,边聊着些天极界和坤舆界的事儿。   王御剑捧着红薯皮,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前几天,贺拔六野叫了上百个世家大族的族长去开会,会议结束了,却没透出半点风声。”   “一百多个人,一个都没漏嘴?”   王御剑点了点头,“王家在好几个家族都有暗线探子,他们说那些族长连对长老都没说,嘴巴闭得极紧,肯定有鬼。”   和光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头绪,索性放下了。   王御剑又问道:“三个月后的诸天大会,坤舆界派谁来?”   和光撕皮的手一顿,思忖了一会儿,“好像是我......”   “你?”王御剑瞳孔一缩,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怎么会派你来?”   和光数着手指头同他分析。   “以往是派圣贤儒门的堂主,顾鼎臣是凡人,去那种地方容易被欺负。九节竹还没敲定人选,估计是派四大宗门的弟子,年轻一代里边挑一个。”   “韩修离是魔修,肯定去不得。大衍宗刚决出了堂主,步云阶位子还没坐稳,不好离开。封曜被排除了位子,他做坤舆界代表,不是打步云阶脸吗?大衍宗定然会主动放弃,就只剩下我和江在棠。”   “江在棠又要握紧执法堂的权力,又要随夏剑尊修行无双剑法,忙得很。”   和光勉强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还是泻了出来,“没办法,只好我上了。”   王御剑嫌弃地撇撇嘴,“我看你挺高兴。”他拨了拨她空荡荡的袖子,“你这样,成不?”   和光一把拍开他的手,“说不定三个月后就长好了。”   两人絮叨打闹之时,小球冷不丁爆出金光,金色锁链完全解开了。   和光立即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伸手拿起小球,一下掐碎了它,蛟二的记忆瞬间传入她的脑海。   她越看越惊心,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消化完所有画面和细节之后。和光整理归结出两个线索,其一是邪修组织“涅槃楼”,其二是一个人,蛟二唯一看清脸的人。   而这个人,她不久前才见过,在大衍宗的堂主继承仪式上。   夜里,封曜找上门时,他脚下的那名大衍宗弟子。   那名弟子,居然是异界来魂!   和光把情报同王御剑说了,她从未听过涅槃楼这个组织,就连“涅槃”二字也不知其意,几乎没有在典籍中见过。   王御剑拧紧眉头,脸色难看得厉害,“‘涅槃’是古语,失传三万年了,你不知也不奇怪。涅槃,灭除生死因果,度脱生死瀑流,专指凤凰渡劫失败的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也不过万里挑一,这些家伙哪来的胆子号称涅槃楼?”   和光无暇理会王御剑的怒气,连忙掏出身份玉牌,联系封曜,询问那名弟子的事情。   【封曜:肖餍?】   【和光:不错,他如今在何处?】   【封曜:接了个任务,去滨海城了。】   作者有话说:   一百万字了!!我居然写了一百万字!!   #### 第247章 247 梦魇   ◎这孩子怎么会是“异界来魂”?◎   滨海城。   自沧溟海之战,滨海城几近成了废墟。四面防护城墙塌陷,堤岸冲毁,数不清的房屋被海水淹没倒塌,街道地面坑坑洼洼,农田水利无一处残存......   万佛宗拨下款项,派来弟子重建滨海城。其他宗门也派来弟子,看能不能从中插一脚。   岛屿中心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繁茂的树干枝叶罩住了整座城市,只有些许透过间隙溜进来的阳光,这给城市建设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万佛宗与滨海城凡人们商谈过后,决定留下梧桐树的主干。每月由盛京王家的弟子来修剪树枝,既把沧溟海之战的纪念保存下来,又能让城市恢复正常生活。   在修士的帮助下,以梧桐树为中心,一座座房屋建立起来,一条条街道铺展开去,一个比原先更繁荣更热闹的滨海城渐渐现出苗头。   滨海城边岸,以大衍宗阵法为基础的填海造陆也在陆续进行,预定计划是建造得原来的五倍大,再建立数座连接大陆的跨海桥。   蛟族和四大海族已除,沧溟海的众多海族可自主上陆,与人族进行贸易。   滨海城,将成为人族与海族交易的桥头堡,坤舆界最大的海产品集转地。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滨海城还在重建工作中。   凡人们在战争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和毕生的资产,为了恰当合理地弥补这一损失,各个宗门拨下部分资产,雇佣凡人们进行一部分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   沧溟海的海族们,为了表示友好,为了以后的贸易铺路,也纷纷上陆提供支援。比如运来海底的泥沙土石供给房屋建造,送来鱼类虾蟹等食物同人族交易换钱......   至于慈幼局这儿,前些日子蛟遇送来大量灵石,几乎堆满院子。   青鲨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蛟遇抢了钱庄。这笔灵石来得及时,恰好可以把慈幼局建得更好些,两三个孩子住一个房间,不用所有人都挤大通铺了。   如今各处都在重建,招不到人帮忙,慈幼局的孩子们只好自己动手。大一点的孩子建房子,小一点的孩子帮忙做饭洗衣。   经过滨海城沉陷的灾难,凡人们对慈幼局混血们的感观改变了不少,他们白日里劳动时,会把自家孩子送到慈幼局这边,让孩子们同混血们一起玩耍,由管事阿婆带着。晚上下工回家,再顺路牵走自家的孩子。   今日,管事阿婆去执法堂帮忙了,临走前拜托青鲨和方天照看着点孩子。   青鲨便没去外边,在院子里干活,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劈柴。   几十个孩子围在院子里,从三四岁到十几岁都有,孩子们生性单纯,凡人和混血儿一起玩了几日,便熟了,没再有之前的惊恐和惧怕,反而对混血们的身体充满好奇。   现在,他们玩扮演游戏,演的就是沧溟海一战,凡人小孩们演人族,混血小孩们演海族,唯独有一个例外,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凡人小孩演的是受欺凌的弱小海族。   青鲨心觉有趣,便多看了几眼。   那孩子为了演戏,用墨水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篓子,捡了些石块,背在背上,微微驼背,步履蹒跚地走着。   青鲨小时候被海族奴役过,看着这小孩的动作,不得不说还挺像回事儿。   那孩子一脸哭丧,对扮演鲨族的孩子求情,“大人,别抽了,别抽了,我就干活去儿。”   连台词也挺像,当年海底的人族也这么求过情。   这时,人族的“正义之师”攻了进来,打败了“海族们”。   那孩子猛地扔掉背篓,站上最高的大石头,大吼一声,“不自由,毋宁死!”   喀——   青鲨手一滑,斧头劈叉了。   其他孩子纷纷嘲笑道:“傻子,说错了,毋是二声,宁是四声。”   那孩子摸摸脑袋,笑道:“你管我,我就爱这么念!”他环视四周,眼神落在直视他的青鲨身上,双目对视,眼睛睁得极大。   红色的头发,惟妙惟肖的举止神态,还有那同样说错的两个字。   青鲨突然回想起来,在海底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大喊错了读音的口号,一头扎进海水里,成了一滩血泥。   游戏还在继续,那孩子又看了青鲨一眼,便收回了眼神,重新沉浸在玩耍中。   青鲨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打算等游戏结束之后,找那孩子问问。   没想到,那孩子自己找上来了。   “青鲨?”   那孩子的语气里没有小孩子对大孩子的敬重,像是同辈一般随意。   青鲨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哈。”孩子笑了笑,眼睛睁得更大了,神情中满是惊喜,“你真叫青鲨啊?鲨族吗?”   孩子的语气熟稔得不得了,一个劲儿问不停。   青鲨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强,不好怎么回答。   “你头顶有疤吗?”   孩子围着他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他,“我的天,咱俩真是有缘,就在一个岛上,这么多年居然都没碰到!不过也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还上岸了。”   ......   “上岸”两个字一出来,青鲨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浑身不禁抖了一下。   这孩子......这孩子不会真是海底的那个红发小孩吧?   青鲨猛地按住孩子的肩膀,死死盯着孩子的眼睛,“上岸?你说什么上岸,你是谁?”   孩子面色一慌,眨了眨眼睛,“啊?上岸?哦。”孩子移开眼神,说道,“滨海城上岸,之前不是沉陷了吗?没想到真能上来。”   满嘴胡扯。   青鲨还打算再问些什么,这时家长们下工过来了,呼唤着孩子们回去。这孩子忙不迭打开青鲨的手,咻的一下就溜走了。   青鲨的脑子就像浆糊一般,怎么也理不清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方天从外边回来了,见他拄在院子里发呆偷懒,气呼呼上前推了一把,这一推,吓到了青鲨,方天也被青鲨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魔怔了?”   青鲨大喘了好几口气,还缓过来,可声音还在颤抖。   “梦魇!那孩子......不,那玩意儿是梦魇!”   “啊?”方天疑惑地皱眉,“梦魇是什么?”   青鲨猛然瞪大眼睛,仿佛没有听进方天的话一般,惊恐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人族?人族也有梦魇?”   梦魇,人族叫他们“异界来魂”。在人族中,“异界来魂”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在沧溟海,这是所有海族的常识。   没有海族知道“梦魇”是怎么来的?也没有兴趣知道。   若是孩子一出生就有上一辈子的记忆,或是它们表现出早熟的征兆,又或是突然换了个魂,那么这个孩子就是被“梦魇”了。   海族自古以来的传统是通报上族里,由族长亲自杀死灭魂,若是来不及通报,便由父母亲自灭魂。总之一定要灭掉“梦魇”的魂魄,不然这玩意儿会一直缠上来,不断地缠上来。   几乎没有海族父母对“梦魇”抱有同情,因为海族根深蒂固的常识警告它们,这玩意儿不是它们的孩子,而是恶鬼!   青鲨不知道人族所谓的“异界来魂”,他只知道海族教育的“梦魇”。   当年在海底,红发小孩死掉之后,那些海族看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红发小孩的不对劲儿,询问过众人,弄明白红发小孩是“梦魇”,却为时已晚。   红发小孩已死,没能灭掉灵魂。   此时,青鲨浑身颤栗,他回想起来了海族的话。   “会回来的,恶鬼会回来,只要不灭掉灵魂,它们就会不断回来。”   ......   辰时,乌云蔽月,星光暗淡。   滨海城街道,悬挂的夜明珠发着光芒,照亮了两侧的街道,却照不进巷子。   巷口探出一个脑袋,偷摸摸望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肖餍领了大衍宗的任务,光明正大地走入滨海城,打着重建任务的幌子,执行涅槃楼的暗杀任务。   他与涅槃楼的接应人定在辰时接头,都过了一柱香,那人还未出现,他等得心急气躁。眼下盘踞在滨海城的势力众多,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肖餍气得跺了跺脚。   叮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正是接头的暗号,肖餍一喜,登时捏着嗓子学耗子叫了几声。   他觉得这暗号蠢毙了,但是没办法,接头人强硬要求这么做。   脚步声渐近,巷子外那人慢慢走了过来,走到巷口,冷不丁停住了,语气警惕,“谁在那儿?出来!”   肖餍大惊,莫非误会了?不是这人?   “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难不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人越走越近,肖餍心急,后方无退路。靠近那人同他一样,也是金丹期,逃也不知道逃不逃得掉,怕是要暴露身份。   大衍宗弟子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肖餍这么想着,打算含糊过去,就说出来巡逻走走。   他挠头,假装笑笑,走了出来,“道友,滨海城又没宵禁,我就出来散散步。”   巷口那人身着一袭白色僧袍,是万佛宗的佛修。   佛修紧皱眉头,上前一步,拦住了肖餍,“真的吗?近日滨海城鱼龙混杂,你该不会是邪修派来的奸细吧?”   肖餍心头一震,暗中握紧了武器,打算如若暴露,就灭了这佛修。   他嘴里调笑着拒绝,佛修依旧不依不挠,气氛越来越紧张,肖餍编不下去,正准备干掉佛修时,佛修冷不丁瞎喊一声,大笑出来。   “楼里就派了你一个?”   肖餍被这么一吓,差点上去给他一刀,神都还没回过来,“什么?”   佛修笑着拍了拍肖餍的肩膀,拉着往巷子里走去,“吓到了吧?我方才逗你呢?怎么这么不经逗?”   肖餍暗骂一声,哪来的神经病?   “这次就六个孩子,你挑个好点的时机,做干净点。”   肖餍接过佛修递来的档案,里面写着六个孩子的相貌、名字、地址等基本信息,还有他们平日里的活动轨迹。   “行。”   肖餍只看了一眼,便收起档案,这种活不知做过多少次,早就熟了,这一次想必也难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巷口外又传来一句叫声。   “谁在那儿?偷偷摸摸干嘛呢?”   肖餍哼笑一声,抬眸望了佛修一眼,“又是你的把戏?别......”   佛修紧皱眉头,一把捂住了肖餍的嘴,“嘘——”   “万佛宗巡逻,现在快出来?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说着,越走越近。   肖餍心急,若是两人都暴露,更麻烦了。   佛修眼神亮了亮,手脚麻利地从储物袋中掏出假发衣裙,右手一抹,就给肖餍穿上了,甚至弄好了发髻唇红。   骤然被弄成一个女人,肖餍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更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佛修把他推到墙边,死死按住了他,捏着嗓子闷哼了一声,叫得极为销魂,沉重的喘气一声声吐出,又娇喘地啊了几声。   肖餍眼睁睁看着佛修,一个人演了两个人的戏。   巷口外的脚步声停住了,巡逻修士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你......你们干嘛呢?”   一个脑袋从巷口外伸了进来,瞥了两人一眼,又立即缩了回去。   佛修沉重地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对不住,师弟是欢喜禅的,没忍住。”   肖餍:你没忍住什么啊!卧槽!   “卧槽!”   巡逻修士也骂了出来,声音气急败坏,“娘的,找个有盖的地儿啊,光天化日的,别吓着凡人了。”说这,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这一顿操作看下来,肖餍快疯了!   这个佛修,到底是哪里窜出来的神经病啊!   佛修的脸上没露出一丝羞耻,安心地笑笑,“欢喜禅的名号,就是管用。”   另一边。   青鲨思忖许久,等不及明天,大半夜就要去找“梦魇”,弄个究竟。   方天拉不住,只得一块儿去,“你没弄错吧?那孩子真的是‘梦魇’”   青鲨龇牙,肯定地说道:“不会错的!‘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就六个字,只有那玩意儿一连读错了两个字。再说了,它都说了上岸之类的话,它一定认识我!只有它,只有它......”   青鲨心急如焚,说到最后语无伦次了。   方天还是觉得不对,又问道:“话说回来,真的有‘梦魇’吗?我从来没听过这回事儿,典籍上也没写过,要不我们先问问执法堂的师叔们?”   青鲨扭过头,定定地看着方天,“‘梦魇’是附身海族的恶鬼,我也没听说过,没想到这一次它竟然爬上岸了!”   不到一会儿,两人走到孩子家门口。   青鲨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我们把它捉去执法堂,要是它中途逃跑,想要自杀,我就用灭魂符杀了它。”   “等等!”方天连忙跳出几步远,指着他手里的符纹,“灭魂符?灭魂之类法术不是禁术吗?你怎么会!”   青鲨疑惑地皱了皱眉,“是吗?海族都会啊,就是为了及时灭掉‘梦魇’。”说完,他捏着符咒,就要冲进门去。   这时,陌生的男声插了进来。   “梦魇?你们在说什么?”   路口,一个身着大衍宗弟子袍的修士缓缓走了过来。   青鲨警惕地看向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方天脸上一乐,立即对青鲨介绍道:“他是大衍宗来的师叔,我曾在执法堂见过。”方天凑近青鲨,咬耳朵道,“要不我们把事情告诉这位师叔?师叔是金丹期,总比我们两个厉害。”   青鲨依旧皱眉瞪着肖餍,迟疑不定。   肖餍见状,掏出了弟子玉牌,“喏,这下信了吧,你们说什么‘梦魇’呢?”   青鲨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事情说了出来,从多年前海底的经历到今日的对话,细细说了出来。最后,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说谎!真的是‘梦魇’,一定要灭魂,杀了它!”   肖餍静静地听着,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既然暴露,那就没办法了。”   青鲨和方天心下一喜,以为大衍宗师叔相信了他们的话。两人都没注意到,肖餍说出这句话时,看着的不是屋里的“梦魇”,而是他们。   肖餍温柔地笑笑,“以防‘梦魇’逃走,你们先进去稳住它,我随后上去,一招解决。”   青鲨和方天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肖餍跟在他们背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以手化刀,就要挥向两人的脖颈。   这时,腰间的玉牌亮了亮,消息传了过来,只有两个字。   【速撤!】   肖餍犹豫了一瞬,紧接着远处响起脚步声,他心觉不对,看了两人一眼,立即抽身逃离现场。   两人不知道他走了,小心翼翼地溜到了“梦魇”的窗外。   方天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师叔,我们就这么冲进去吗?”   许久都没得到回应,两人转身一看,身后已经没了师叔的影子。   “嗯?人呢?”方天顶起脚尖,往外边望了一眼,也没影子。“不会是怕了恶鬼,扔下我们跑了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青鲨又拿出灭魂符,“要不我们自己去?”   方天心里有些不安,他不是不相信青鲨的话,只是恶鬼也是个孩子,就这么灭掉孩子的魂魄,心里总是过不去这道坎。   两人你推我拉,纠结不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院中,和光飞了过来。   她不解地扫了一眼,“你们怎么在这儿?”   方天大喜,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冲上前揪住她的衣角,就要向她解释。她抬手打住他的话,急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名大衍宗弟子?”   方天眨眨眼,“啊,大衍宗的师叔?刚刚还在这儿。”   和光掏出肖餍的画像,“是不是他?”   两人连忙点头。   “啧,让他跑了。”   和光心觉奇怪,为了不走漏风声,她没告诉执法堂任何人,亲自跑到滨海城拿人。一听到肖餍来了这一带,她没通知执法堂弟子,立即就飞过来了。   怎么还是让他逃了?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错?   肖餍不是金丹期吗?怎么会察觉到?   她环视这间院子,树干上挂着一个秋千,角落里堆着不少小车之类玩具,她心头一动,问道:“这家有孩子?”   莫非肖餍来这儿杀孩子?   青鲨点头如捣蒜,急忙上前,想要说出“梦魇”的事情。   “啊——我的儿啊——”   “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儿!”   ......   凄厉的哭喊声从屋里传来。   肖餍得手了?   和光没空听青鲨的话,急忙冲进屋里。   屋里一片混乱,桌子椅子全倒了,纸张墨水撒落在地上,挂在墙上的玉米辣椒也被扯了下来,散了一地,仿佛被强盗乱砸过一般。   一位母亲趴在炕上,哭得泣不成声。   母亲身下,一个孩子口吐白沫,已然断了气,脚边滚落一个空了的瓶子。   和光拿起瓶子,闻了闻,是农药。   修士用农药毒害小孩?肖餍是不是有怪癖?   她心里愈发疑惑,怎么也想不通。   青鲨冲到孩子身边,不顾母亲讶异的眼神,伸出手指,凑到小孩鼻孔前试了试,气恼地拧紧眉头,“该死!晚了一步,让它跑了。”   “你干什么!”   母亲一把推开青鲨,哭得越发厉害,“你跟我儿有什么深仇大怨?我儿都死了,你还这般!这般......”   和光也有些吃惊,平日青鲨不是这么失礼胡闹的孩子,她连忙上前,一边拉开青鲨,一边同母亲道歉。   青鲨没理会母亲的叫骂,强硬把和光拉住房间,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和光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师侄,那位母亲才失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你现在回屋,立刻给她道歉,给那孩子道......”   “炕上那个不是孩子!它连人都不是!”青鲨跺跺脚,“那是‘梦魇’!”   青鲨烦躁地挠挠头,又要对师叔解释一遍“梦魇”是什么。师叔却猛然按住他的肩膀,直直看着他,神情异常郑重。   “谁告诉你的?它真是‘梦魇’?”   青鲨忙点头,说出了白天的事情。   和光走到窗前,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打量着炕上的孩子,他的脸色没完全苍白下去,没死多久。   这下,疑惑的变成她了。   这孩子怎么会是“异界来魂”?   莫非肖餍杀错人了?杀了自己人?   不对,这孩子真是肖餍杀的吗?修士会用农药杀人?   作者有话说:   红发小孩,就是青鲨在海底时的那个同伴,在嗔怒禅入峰试炼幻境那一块出现,84章。   PS:双更了。 第248章 248 毒药   ◎哥们儿,你想出去,只能走这条路◎   毒杀孩子的事件,一夜之间传遍了滨海城。   凶手的身份知道了,却还没能捉拿归案,毒杀的动机和理由也不知道。凡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凶手来滨海城不久,与被杀害的孩子毫无瓜葛,此次仿佛是随意下手一般,而下一次还不知道他的魔爪会伸向哪个孩子。   凡人们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执法堂站出来,表示愿意替所有人照顾孩子。把孩子送来执法堂,负责三餐吃住,派元婴期修士保护,并且承诺会尽早捉住凶手。   凡人们考虑到白日要上工赚钱,夜晚哪怕能照看孩子,也敌不过金丹期修士,便纷纷把孩子们送到了执法堂。   不浪家也有个女孩子,小名叫阿海,不浪嫂子没空,多鱼便送阿海去执法堂。   滨海城沉陷那日,不浪以身相救的恩情,多鱼铭记在心,早就把不浪媳妇和阿海当作自己的亲人。   多鱼收拾了些衣服玩具,牵着阿海,往执法堂去。一路上,碰到了不少送小孩的家长,他们互相聊着。   孩子们也聚在一起,手牵着手,讨论着今天要玩什么游戏。脸上没有离别父母的惊慌失措,满是对执法堂殿内的好奇,从早玩到晚的激动。   偶尔有几个黏着父母不愿离开的孩子,和小伙伴们聊过几句之后,也不再害怕了。   他们还没进执法堂,就听见里边传来喧闹的哭叫声。   “不去!我不去!”   “我不喜欢这里,好可怕,我要回家!”   ......   五个孩子紧紧抱着父母的大腿,嫌恶地瞪着执法堂弟子,不肯进殿内。   执法堂弟子讪笑,守在一边,不好做什么。   那几名父母连忙朝执法堂弟子赔礼道歉,“孩子不懂事,大师勿怪。”接着父母扒开孩子的手,推着往执法堂殿里去,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   “怎么说话的,什么可怕!”   “爹娘都忙,要干活挣钱,没空看着你。村里的孩子都在这儿,你就和小伙伴玩。”   孩子扯开嗓子,大声哭叫着,甚至跪到了地上撒泼。   “我不要去!他们不是好人!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我要回家!”   父母只得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同孩子解释,“大师们是好人,会保护好你,家里太危险了,如果凶手来了,爹娘也护不住你,你也不想同那孩子一样被毒死吧。”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只抱着父母的腰,不愿离开。   父母头疼得厉害,不知几个孩子怎么会这么讨厌执法堂。   多鱼牵着阿海走进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他心里头也有点打鼓,要是阿海被哭闹声传染,也不去执法堂了怎么办?   他低头打量着阿海,只见她皱紧眉头,嫌弃地看着那几个撒泼的孩子。   “假惺惺。”   “什么?”多鱼以为自己听错了,“阿海,你说谁假惺惺?”   阿海抬手指着地上的孩子们,“就是他们!在装哭,他们是一伙的。”   多鱼笑了笑,摸了摸阿海的脑袋,“装哭是不好,还是我们阿海懂事。”   “不是!”阿海跺了跺脚,刚要解释,执法堂大门打开了,和光走了出来。   她对众人点点头,吩咐执法堂弟子道:“把孩子们带进去吧。”   众位父母们急着上工,连忙对孩子们交代几句,让他们不要闹事儿,听大师们的话。交代完,便把孩子们交给了执法堂弟子,匆匆忙忙走了。   撒泼孩子的父母们也被闹腾得不耐烦了,对着这么多听话懂事的孩子,总觉得自家孩子有些丢人,不顾自家孩子反对,几下把他们推给执法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多鱼目送阿海进门,琢磨着要不要问一问和光管事几句,又怕她早就忘了自己,犹豫不定之时,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内心惊喜交加,连忙问候一声。   和光笑了笑,“令堂身体如何?滨海城的药修忙,近些日子可能顾不周全。”   多鱼忙点头,道:“劳管事牵挂,家母身体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休息了。我主动同药修前辈提过,不用劳烦她过来,复诊时,我带着母亲去便好。”   和光又问了几句他的近况,以及工作的问题。   在滨海城守卫战中,他也是功臣之一,她早先把他的名字提了上去,奖赏落实到位还需一段时间。   两人聊了几句,多鱼胆子大了些,斟酌地问道:“管事,那毒害孩子的凶手是不是......”   和光抿紧唇角,神色郑重地摇了摇头。   多鱼立即懂了她的意思,不可问,不可说。   所有孩子进入执法堂之后,和光划了一个元婴期修士和三个金丹期修士守在四面,防止任何不明人士接近,尤其是肖餍。   为了让孩子们不哭闹,又圈出一块地儿给他们玩耍。让执法堂弟子暗中看顾,不要干扰到他们。   至于知晓情况的青鲨和方天,因为两人不属于九节竹,和光没有同他们解释“异界来魂”的事情,吩咐他们不要说出此事,之后回到万佛宗再做打算。   两人年纪都不大,与孩子们的关系也不错,和光便安排他们同孩子们一起玩耍,近距离看好孩子们。   晌午,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成一堆。青鲨和方天坐在树荫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方天悄摸摸环视四周,凑到青鲨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昨夜的事情,你说的‘梦魇’,瞧和光师叔的反应,估计是真的。”   青鲨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说了,海族都知道这事儿。被救到慈幼局之后,从没听人们讲起,我还以为人族没有‘梦魇’呢。”   方天啧啧摇头,“我也没听过这种事儿,估计是宗门内部的秘密吧。你说,昨天那孩子,真是大衍宗修士干的吗?”   青鲨皱起眉头,“不太像,我们进门前,他是从后边出现的,不是从屋里出来的。他听我们说完,也打算去找那孩子,似乎不知道那孩子已经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方天咽了咽喉咙,试探地说道:“你说那孩子,该不会是自......”   就在这个时候,五个孩子脱离玩耍的队伍,鬼鬼祟祟地往屋外走去。   青鲨扭头叫住他们,“你们去哪儿?”   五个孩子身体一僵,拔腿欲跑,不过一会儿就被青鲨两人追上抓住了。   “大家都在院子里玩,你们往外跑干嘛?茅坑也不在那儿。”   五个孩子挣扎起来,想要从两人手下逃出来,小孩子的力气却怎么也比不过练气修士。   一个孩子烦躁地啧了一声,狠狠拍开青鲨的手,厌恶地瞪着他,“别碰我,脏死了!”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没点礼貌。”方天教训道,他打量五个孩子一会儿,认了出来,“你们......你们不就是在门口撒泼的那几个吗?该不会是想跑回家吧。”   “你管我们!”   “放开我!”   ......   两大五小,七个孩子闹腾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   五个孩子中,为首的那个大孩子大骂一声,踢了青鲨一脚。青鲨没注意到,猝不及防之下被踢中了。大孩子越闹越烈,脏话一股脑全蹦了出来。   “别碰我们,鱼人就该滚回海底去,跑上来干嘛?”   “我们想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们,凭你是了不起的修士?凭你是万佛宗的弟子吗?你也就会仗着修士的辈分压人了,要是我们也是修士,看你们敢不敢管我们!”   青鲨绷紧脸,咬紧牙关,才没骂回去。   方天倒是受不了了,“什么叫仗着修士的辈分压人?执法堂不是在保护你们?外边的凶手还没抓住,要是你们跑出去,被害死了怎么办?”   大孩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被害死了,也不管你们的事!”   五个孩子眼神里全无对死亡的惧怕,都是对青鲨两人的厌恶。   青鲨两人也不过是十几岁大的孩子,少年心性,被这么一激,火气也上来了,懒得搭理几人,放开他们,随他们去。   话虽如此,青鲨还是同执法堂弟子通报了一声,不要让孩子们走出元婴期前辈的保护范围。   五个孩子跑远之后,方天见青鲨脸色不好,便安慰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青鲨你不要往心里去,其他孩子们挺喜欢你,也就这几个家伙满嘴扯淡。”   青鲨的眉头还是皱得很紧,“那个大孩子的话,是不是太有条理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吗?”   青鲨想不通,摇了摇头,不再追究这件事,把心思放在了其他孩子身上。   他想,反正那五个孩子走不出元婴期前辈的保护范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另一边,和光交代完孩子们的事情后,着手进行另一件事,捉拿肖餍。   昨夜,她刚到执法堂,就下令封城,任何人没有通行证不可出城,通行证必须得由她亲自签发。肖餍逃走后,她拨出一部分执法堂内部弟子,搜索全城,缉拿肖餍。   情况允许就活捉,绝不能让肖餍逃出城。若无法捉住,就诛灭魂魄,不可让肖餍轮回转世。   和光领着弟子,还没搜查多久,就碰上了前来抗议的钟离亭。   蛟族和四大海族已除,探索沧溟海已然排上了日程,所有宗门中最为热枕的就是天道院。探索沧溟海是个长久的过程,作为基地的滨海城重要无比,天道院特意派来了执法堂堂主钟离亭。   海边风大,钟离亭按紧了头冠。   “道友,你不能说封城就封城啊,连声招呼都不打。”   “城内的设施建设都如计划进行,物资原料都要从城外运进来,你说封就封了,物资进不来,城内的建设也进行不下去。”   “现在滨海城不止有万佛宗和几大宗门,一些经营商业的家族也来了,你突然封城,他们都聚在城门口闹事儿呢,至少给个理由啊。”   和光从一处飞到一处搜查。钟离亭不得个说法不罢休,一直紧跟着。   “你也知道,现在滨海城的势力鱼龙混杂,就是没法解释,才直接封城。若全是我们的人,倒是好办。”   钟离亭细想了一会儿,猛然睁大眼睛,“灭魂,该不会又是那玩意儿吧?”   和光点点头,“滨海城躲藏的地方不多,搜查用不了几日,你若没事,就帮我安抚安抚那些家族。这事儿,比你想象得还大些。”   钟离亭在九节竹的权限不低,也能知晓此事。他又赖着不走,跟着她搜查。和光便在路上,告诉了他。   钟离亭又问,“大衍宗那儿,你打过招呼没?肖餍毕竟是大衍宗的弟子。”   “我怕消息泄漏,只和封曜说了,他备了案,暂且压下这事,以免走漏风声。”和光又划了地方,派弟子们去查探。   和光等人搜查到一半,正打算飞去西面,玉牌响了起来。她翻开玉牌一看,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钟离亭忙问道:“怎么了?”   “五个孩子死了。”   钟离亭满脸不解,“怎么会死了?不是派了元婴期修士保护吗?肖餍不过金丹期,怎么能在元婴期眼皮子底下杀人?莫非他有帮手?”   钟离亭像是自言自语般,分析了一通,说到最后,他又问道:“怎么死的?”   和光的神色也有些不敢相信,“农药毒死的,和昨夜那个孩子一样。”   “哈?”钟离亭皱眉,“肖餍对农药有什么异样的执着?”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和光暂且把搜查的任务交给执法堂弟子,她先回到执法堂,处理孩子身亡的案件。   昨夜孩子毒杀身亡之时,没人在现场看到了。今日,五个孩子喝下农药时,其他所有孩子都亲眼目睹了这一经过。   现场的孩子们,登时哭倒了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们缓过神来,执法堂弟子们才他们的话中,拼凑出事情经过。   据孩子们的话,晚饭后大家一起回到房间,正打算睡觉。那五个孩子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般,嘴里哭喊大叫着“不要,救救我”,手却不由自主地乱挥。   其他孩子都吓坏了,跑去叫执法堂弟子。   那五个孩子不知从哪儿拿出农药瓶,边哭边喝了下去。   执法堂弟子们赶到时,已经晚了。   和光脸色不太好,问底下的弟子们,“元婴期弟子呢?她怎么说?”   “元婴期前辈说没有任何可疑之人进入执法堂大殿,晚饭之后,也没有其他人进入孩子的房间。前辈搜查过孩子们的尸体,称她没感觉到灵力,如若有人操控,背后之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房间内,小一点的孩子们抱头痛哭,或窝在弟子们怀里嚎啕大哭。大一点的孩子们也哭得泣不成声,连方才的事情经过,也是断断续续地说出口,说一句哭一句。   唯独有一个女孩子,靠在墙上,直直盯着床上的尸体。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充满了嫌弃。   和光心觉奇怪,挥退执法堂弟子们和其他孩子,单独叫出那女孩子,同她聊天。   “你叫阿海是吗?早上,我见你同多鱼一起来,他是你爹吗?”   “不,我爹死了,死在八月十八那天。多鱼是我叔叔,他对我可好了。”   “这样啊。”和光安慰了阿海几句,又说了些她和多鱼一同作战的事情,拉近了和阿海的关系。和光把阿海逗乐了之后,趁势问她。   “方才在房间里,大家都怕得哭了,就你没哭,很勇敢啊。你能不能说说,当时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去?那五个孩子是怎么喝下农药的?”   阿海蹙起眉头,语气极为肯定,“他们是自己喝下农药的。”   “嗯,他们是自己喝下农药,可他们当时很有可能被坏人控制住了。阿海,你在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一根根红线,奇怪的味道,陌生的声音之类......”   “不是!”阿海烦躁地跺了跺脚,“我是说,他们是自愿喝下农药,是找死,是自杀!”   和光一惊,没想到从阿海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就这件事细细询问起来。   阿海似乎是终于找到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一般,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我说了好多遍了,都没有人信!我娘不信!我爹不信!隔壁家的多鱼叔叔不信,大家都不信我,还让我不要乱说!”   “我家没钱,阿娘是海女,我从下就跟着她下海,捞海草挣钱。有一日,我在海里捕鱼时看见了。他们六个浮在海上,讨论着怎么死比较好。他们手拉着手往海下沉去,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后来,我总是看见他们六个在一起,都不跟我们玩,也看不起我们。但是我知道他们想死,因为他们一直做些很危险的事情,大人们不让我们玩的,他们都玩,玩刀、玩火,经常跑到悬崖去玩。”   “这一次,他们肯定是装的,昨夜其中喝农药死了,他们五个肯定是在模仿他。”   ......   和光越听越惊心,如果真如阿海所说,这五个孩子,加上昨夜的那一个都是自杀的话,那么......   真相一层层揭开,她还没有揭开最后一层,光是现在的事实,就足够让人胆颤惊心。   滨海城,某座偏僻的哨台。   半夜,一道雷电刺破东方的夜空,倾盆大雨骤然泼了下来,雷声雨声夹杂在一起,海浪拍击着、翻涌着,数种声音和在一起,仿佛挽歌一般。   肖餍躲在哨台,雷声响一下,他心里越急一分。   身份已然暴露,顾不得涅槃楼的任务了,他必须尽快离开滨海城。可是,滨海城已经封城了,光靠他的实力,逃不出去。   万佛宗执法堂正在搜查滨海城,搜到这座哨台,只是时间问题。   他联系了接应人,那日的佛修季鹰,可季鹰迟迟不到,他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惊雷落在不远处的海上,哗地一下照亮了门口,一个黑影冒了出来。   肖餍大惊,立即掏出武器,对准来人。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季鹰。   肖餍舒了口气,抱怨道:“装神弄鬼,吓死人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也被执法堂抓住了。”   肖餍快步走到季鹰面前,急切地问道:“现在还出得去吗?”   季鹰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出得去。”   肖餍松了口气,笑道:“怎么出城?这儿有什么暗道吗?”   季鹰没回话,抬高手臂,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里掉了不少东西出来。   “挑一个吧。”   小刀、弓箭、符咒、毒药、绳子......   肖餍瞳孔骤然一缩,后退一步,颤抖着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封城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季鹰咧嘴笑了笑,“哥们儿,你想出去,只能走这条路。” 第249章 249 禁令   ◎她可是万佛宗的大师姐!◎   暴雨如注,雨水从檐角哗啦哗啦淌下,远处涌起惊涛怒浪,一浪比一浪高,气势凶猛地疾驶而来,拍打得哨塔摇摇欲坠。   咔嚓——   闪电如银蛇般穿透重重乌云,直劈而下,就在哨台外炸开。   肖餍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他看着一列排开的武器,上下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吐不出。   季鹰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哥们儿,你想出去,只能走这条路。”   哨塔废弃已久,经年不修,雨珠子啪啦啪啦掉下来。   季鹰啧了一声,往里边走了几步避开。正中央摆着一座菩提佛的石雕,供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他挥开袖子抹了抹,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了上去。   肖餍怔怔地凝视着武器,极为艰难地挤出四个字,“我......我不想死。”   季鹰怂了怂肩,用不怎么在意的口吻劝道:“滨海城封了,执法堂弟子们正在搜城,马上就要搜到这儿了。我们大师姐可是铁了心要抓你,放了狠话,活捉不了,就直接灭魂。你想逃出去,只有这条路。”   “你别怨我,我真帮不了,大不了下一辈子请你喝一杯咯。”   季鹰抛了个眼神,扯嘴笑笑。   哐当——   肖餍一脚踢开地上的武器,五官扭曲地拧在一起,“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修到金丹期,整整一百年啊,我修了整整一百年啊!再重来一遍,我都要疯了!”   “穿过来之后,我死了十多次,才拿到这一具灵根的身体,我都不嫌弃它资质不行了!”   季鹰哼笑一声,“金丹了又怎样?你的资质,还能修到飞升?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楼主不会再用你了。你也清楚,对涅槃楼来说,最有用的是明面的身份。‘肖餍’一废,你就废了。”   “我要是你,不如尽早投胎得好。要死赶紧死,拖到天曜大战之后......”他的声音倏地冷下来,“还有没有坑,能不能轮回,可就不好说了。”   肖餍的脸色变了多次,“天曜大战、天曜大战......”他闭紧眼睛,咬牙纠结一会儿,心一横。   “娘的,死就死,早死早超生。”   季鹰咧嘴一笑,“得嘞,你挑个死法,遗物清点好,我带回楼里存着,等你下辈子来取。”   肖餍随口应了一声,蹲下来,在武器里挑挑拣拣,拿起小刀掂量掂量,放下,又拿起毒药掂量掂量,放下,循环往复,神情异常纠结。   季鹰烦躁地啧了一声,“你都死了十多次了,随便挑一个不就行了,搞快点,早点完事儿,我还能回去睡一觉。”   一盏茶过后,肖餍选中了小刀,对着喉咙滑来滑去,还是下不了手。   季鹰揉了揉眉心,“哥们儿,你知道我修什么禅不?”   肖餍顿住,不知季鹰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怎么知道?”他上下打量季鹰,考虑间不禁放下了小刀。   “老子修嗔怒禅,最烦别人磨磨叽叽了。”   紧接着,季鹰的身影消失在供台。   肖餍一怔,环视四下寻找。季鹰又陡然出现在眼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往上提,寒光闪过,刺拉——喉咙传来剧痛,他呜咽一声,想不到季鹰居然做出这种事,瞪大了眼睛。   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肖餍断气。   季鹰拍了拍他的脑袋,叹气道:“对不住,哥们儿,没忍住,下辈子再请你喝酒道歉。”   季鹰扔开小刀,打算搜肖餍的身,找出财产和储物袋。这时,识海里传来符文的警戒声,有人闯进了十丈范围。   唰唰——   穿破雨幕的声音,有人迅速逼近。   季鹰往门外眺望一眼,来不及了,没时间扯走肖餍的储物袋。他一抹,合上肖餍的眼皮,把小刀塞进肖餍手中,立即抽身离开了。   片刻过后,和光同钟离亭赶到哨塔,见到的只有断气的肖餍。   钟离亭疾步上前,提起肖餍的手臂,比对小刀与喉咙的伤口,“不会是畏罪自杀吧?怎么办?”他扭头看向和光。   和光环视哨塔,走到供桌前,细细观察桌面的灰尘分布,又走到肖餍面前,提起他的衣袖看了一眼,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不,这儿来过其他人。”   钟离亭不解,“你怎么知道?”   “供桌的灰刚擦过不久,不是用法术抹去的,像是用衣袖胡乱抹擦,肖餍身上没沾到一点灰尘,肯定还有其他人来过。”   和光直直盯住肖餍,“这家伙,绝对还有同伙。”   她伸出手,扒开他的眼皮。   咔嚓——   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珠子。   钟离亭被吓了一跳,指着肖餍,“这眼珠子,不像是自杀,真像是被杀害的。就算他还有个同伙,我们没有一点头绪,也找不到,线索断了,怎么办?”   “谁说线索断了?”   她围着肖餍的尸体转了一圈,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么大个线索搁地上,你看不见?”说完,她一把抽掉肖餍的腰带,拎出了一个储物袋。   “那家伙肯定走得很急,连现场都来不及收拾。”   和光掏出玉牌,调来更多执法堂弟子,地毯式搜索哨塔附近,绝不能放走一只虫子。   储物袋设了封印,只有主人的神识才能解开。和光看了一眼,便扔给钟离亭,让他手脚快些。这种事情自然难不住天道院的人,不过要花些时间。   钟离亭一边捣鼓着储物袋,一边问她。   “听说有个女孩子说那五个孩子是自杀,你怎么看?不是肖餍干的?肖餍来滨海城,不就是为了杀那几个孩子吗?”   “不,这事儿绝对和肖餍有关,但我们搜查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意思?”钟离亭一顿,抬头看向她。她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手下别停。钟离亭无奈,只好又继续捣鼓。   “最初,蛟二给的情报是异界来魂伪装成邪修,杀害凡人小孩,目的是减少坤舆界灵魂的数量,以让更多异界来魂进来。我也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但是,我错了,这件事的重点不在邪修,而在那些被杀害的孩子。”   钟离亭问:“那些孩子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眸子的情绪如同屋外的狂风骤雨一般。   “那些孩子不是我们的人,那些孩子是异界来魂。”   钟离亭猛然瞪大眼睛,储物袋都掉了下去。“等等,孩子是......那异界来魂为什么要杀自己人?他们特意伪装成邪修,就为了杀......”   说到最后,他语无伦次起来,脑子里满是琐碎的线头,怎么也串不起来,也不敢串起来。   隐藏在幕布下的真相,太过触目惊心。   “如果几个孩子是自杀,定然会引起当地宗门执法堂的注意,执法堂势必会去查那几个孩子。若是邪修杀害小孩,执法堂搜查的重点就转移到了邪修身上。”和光笑得有些讽刺,“邪修,只是幌子。异界来魂那些玩意儿,靠这一招玩了不少年,咱们都被耍了。”   钟离亭心头一跳,他回想起之前的档案,这些年死了这么多孩子,若这些玩意儿全是异界来魂......   “娘的!”   钟离亭也不禁大骂一声,“什么玩意儿!”   异界来魂转世轮回,记忆不会消失,对于他们来说,死了多少次都无所谓,他们尽可以无数次转生,直到重生到他们满意的身体。   坤舆界的灵魂不一样,异界来魂转生一次,就有一个坤舆界灵魂被排出轮回,湮灭消失。   这些异界来魂转世轮回多少次,就有多少个坤舆界灵魂湮灭。   三千年前,上一次天曜大战,前辈们豁出性命、英勇作战,是为了坤舆界的每个灵魂都能转世轮回,都有下一次机会。   先辈们的性命和功劳,怎么能为异界来魂做嫁衣?   异界来魂凭什么,明明是些不知哪来的蛀虫......   钟离亭狠狠瞪着肖餍的尸体,极力忍耐,才压住鞭尸的冲动。   肖餍,不是死了,而是逃走了。同时,又有一个坤舆界灵魂被他害死了。   两人都沉默下去,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计。   一盏茶过后,储物袋解开了,钟离亭递给她。   和光迅速搜查一遍,从里边找出一面黄色的令牌,正面刻着三个烫金的字【十三黄】,背面雕刻着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垂眸细想,想到了蛟二提供的另一个线索——涅槃楼   鬼樊楼,神出鬼没的邪修组织,与异界来魂联系紧密。   执法堂弟子搜查哨塔周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踪迹。   没法找到肖餍的同伴,和光只能带着钟离亭以及肖餍的尸体,先回到了滨海城执法堂。到达执法堂之后,她立即启动了屏蔽通讯阵法。   现在开始,任何传讯、玉牌消息、纸鹤等都无法进入或出去滨海城。   滨海城不止封城,甚至成了一个孤岛,任何消息传不进来,也传不出去。   阵法启动的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抗议声就涌进了执法堂。   做生意的家族商人、其他势力的弟子纷纷冲到执法堂大殿,诉说着不满。   “万佛宗过分了吧,仗着在滨海城势力最大,想干嘛就干嘛?前几日封了城还不够,现在连消息都出不去,这是想对我们做什么不成?”   “不想我们来做生意直说,生意做到一半,弄出这种事,未免太过分了!”   “说好了重建滨海城,我们才来的,你们现在到底是想干嘛?城还建不建了,不建就放我们出去。”   ......   不止其他势力的人,就连万佛宗的弟子,在不明白事情真相的情况下,也不同意和光的决定。   滨海城重建工作,几乎断了。   和光重新理了一遍事情经过,断定肖餍的同伴必定还在城内,她不能让那家伙出城,也不能让那家伙把消息传出去。   只要消息没传出去,肖餍的涅槃楼令牌就还有用。   考虑到滨海城的情况,和光又下了另一个命令,滨海城暂时实行禁令。自今日起只进不出,物资可以进,人可以进,但什么都不能出去。   在消息传递方面,她把钟离亭推了出去。   “天道院的天才,搞个集中通讯的玩意儿出来吧。”   钟离亭满脸无辜,“什么?集中通讯?”   “就是想对外通讯,只能来执法堂,通过你的这个玩意儿对外传话,同时,我们也能监听到所有传话。这么一来,既能应付其他势力的不满,肖餍的同伙也不敢随随便便过来,对外联系。”   钟离亭一会儿被和光吹得天花乱坠,一会儿又被狠狠欺压,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着手捣鼓集中通讯的玩意儿。   和光临走前,还从他手中弄走了不少新发明。这些玩意儿才捣鼓出来,还没登记上册,她总觉得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和光交代完滨海城的事情,把管事的权力托付给一名值得信赖的弟子,便打算回万佛宗,同执法堂汇报任务。   她刚要出城,就被叫住了。   “大师姐!”   十多个万佛宗弟子结伴走了过来,为首那名弟子她也认识,正是嗔怒禅的弟子,与她同一届。   “季师弟。”   她冲弟子们点点头。   季鹰笑着问候了一声,“大师姐打算回宗门?能不能把我们捎回去?”   和光皱了皱眉,“滨海城正在紧急状态,就算你们是万佛宗弟子,也不可......”   季鹰连忙点头,“我懂,我们都懂。大师姐,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是天曜大战的备选弟子,封城前刚收到堂主的通知,让我们快点回去。”说完,他给一纸公文递给她。   和光细细阅览,确实是西瓜师叔的命令不假。   “我了解。”   季鹰同身后的几个弟子们都笑起来,以为和光答应了,高兴地欢呼起来,收拾家伙,抬步往城门走去。没想到和光突然拦在他们面前。   “我会同堂主说一声,保留你们的资格,等你们回宗,再做决定。”   弟子们登时恹了下去,抱怨起来。   “不是吧,大师姐,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呗。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回宗门。”   “修炼怎么办?我还想回去打几架呢?要是这时候,被他们超过了怎么办?”   “哎呀,早知道不来滨海城了,要是错过天曜大战的机会,不是要再等三千年,我可等不了三千年。那时候,我还活不活着都不知道呢。”   ......   无论他们怎么抱怨,怎么撒娇,和光都坚决不同意。   她招招手,唤来一名执法堂弟子,吩咐道:“划出一块修炼的场地,这几日就不要派活给他们了。”   季鹰挤出笑容,心里却慌张起来。   那一夜送走肖餍之后,他没来得及回收肖餍的令牌,也来不及通知外边的涅槃楼。涅槃楼还不知道肖餍死了,肖餍的令牌还有效,若让她拿去了......   然而,此时出不了城,他再也无计可施。   和光对弟子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停住了。她回过头,盯住季鹰。   “师弟,嗔怒禅都在忙着争夺天曜大战的名额,近日没有宗外任务,你怎么跑到滨海城来了?”   季鹰脸上缓缓绽开笑容,难为情地挠挠头,压低声音道:“一年前,在清河赌坊赌大发,欠了不少,滨海城的任务钱多,我就去执法堂接了。打算任务一结束就回宗,没想到碰到了封城。”   “是么?”   和光故意用怀疑的语气反问一遍,试探他,他还是挠头笑,神色没什么不对。   一年前,清河赌坊,算算时间,估计受了王千刃的影响。   没什么不对劲,和光便放下这事儿,走了。   她连坐好几个传送阵,不过两个时辰,抵达菩提城,马不停蹄地往执法堂飞去。   西瓜师叔在忙天曜大战的人选,观邪师叔在忙沧溟海的后续,执法堂内殿只有她和明非师叔。   她赶忙把滨海城的经过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明非师叔也被搜查结果震惊了,立即提高了这个任务的重要度和优先度。   接着,她把令牌和肖餍的尸体都拿了出来。   明非捏着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结果。   “邪修的事儿,我们不在行,还是去鬼樊楼探听为好。”明非取下弟子玉牌,“我现在就联系西瓜,让他找薛孤延......”   “不。”和光直直看着明非师叔,“鬼樊楼的事情,师兄没去多久,他的根基没有涂鸣深。”   明非蹙眉,“剑尊身在昆仑,他出面,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和光笑了笑,“涂鸣不好出面,还有他的徒弟在。我与残指有几分交情,雇他出手,他会帮忙。”   她语气里带上担忧,“我不清楚西瓜师叔派师兄去鬼樊楼的用意,但师兄用了九镝的假身份,想必是不愿暴露万佛宗弟子的身份。沧溟海之战,师兄已经出面一次,此次再帮忙,太招摇,不如让师兄暗中查,明面上我和残指出手。”   明非点点头,同意她的想法。   “事不宜迟,光你立即去鬼樊楼。西瓜那边,我替你汇报。”   和光面上犹豫了一会儿,搓搓手,说话有些结巴,“那个......师叔啊,我上次雇佣残指办事,欠了他不少钱,这些年存下来的俸禄不太够,能不能......”   沧溟海之战结束后,和光带回来一大堆欠条。师兄雇佣混血邪修的欠条,属于公账,万佛宗执法堂统一结。残指那份,是她的私帐。   她本想养好伤,马上去还了。但是囊中羞涩,实在还不上。现在要去找残指,没法还也得还,只能借钱去还了。   明非轻笑一声,“这点小事,你早和师叔说,不用不好意思,借多少直说。”   和光脸上一喜,吐出一个数字。   明非的笑容怔在脸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和光的心沉了下去,小声地又说了一遍,“@@##。”   明非皱起眉头,审视她,“光啊,你实话和师叔说,你真是雇佣残指?不是包/养他?”   和光:......   执法堂三把手的俸禄不低,她任务也执行得勤。进入执法堂之后,几乎没有歇过一个月以上的假。这些年,也不怎么花钱,在执法堂存了不少积蓄。现在一下子又要借这么多钱,明非师叔会怀疑,也不是不可能。   和光费声费劲解释,才让明非师叔相信她真没对残指做出不该干的事情。她拿完钱离开时,明非师叔还直摇头,嘴里嘟喃着。   “太贵了,邪修这么赚?还不如包/养算了。残指那点姿色,包/养也花不了多少钱。”说完,明非师叔摸了摸自己的脸。   和光一溜烟儿跑了,生怕明非师叔要她去包/养残指。   在执法堂取钱时,柜台的弟子还问了她好几遍,“大师姐,你该不会是像菜瓜师兄一样,欠了一屁股债吧。”   这个问题,她挺想说不,但她确实欠了一屁股债,只能点头。   没想到柜台的弟子倒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来取钱了就好,幸好大师姐没像菜瓜师兄一样,欠了一屁股债,用屁股还。”   听完,和光怔住了。   这句话,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欠了一屁股债,为什么不能用屁股还?   她还没想多深,忙不迭甩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她可是万佛宗的大师姐,未来的执法堂堂主,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再说了,残指的真身可是深海水母啊!鬼知道多少只触/手! 第250章 250 鬼樊楼   ◎我见过这枚令牌◎   在坤舆界,天魔大战之前的邪修和天魔大战之后的邪修截然不同。   天魔大战之前的坤舆界是大业王朝的天下,邪修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干尽坏事、丧尽天良。天魔大战结束之后,七权联手奠定坤舆界的格局,制定统一的律例,把大陆的每一寸角落纳入保护范围。   新时代的邪修们大多是游离在社会边缘的修士,不受律例束缚,也不受律例保护。   邪修们随心所欲、恣意妄行,却总有一条红线立在那儿。邪修们之间怎么自相残杀都行,正道修士不会掺和。若是邪修们对律例保护范围内的人出手,立刻会受到正道的围剿。   天魔大战结束,新的秩序建立之后,某位大衍宗的阵法师随心所欲惯了,受不了约束的社会,亲手开辟出一个小界域,就像无相魔门的漳州界一般,独立于坤舆界大陆之外,又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   阵法师偏爱大衍宗的樊楼,便把这个小界域命名为“鬼樊楼”。   从此,鬼樊楼成了邪修们的栖息地。   经过两万年的发展,鬼樊楼多生出了十几个入口,盛京是其中一个入口,也是最适合“新人”的入口。   和光是第一次去鬼樊楼,斟酌过后选择从盛京入口进。   残指设在路口的傀儡人不知所踪,菜瓜破坏的围墙还没修好,残砖碎瓦铺了一地。她顺着打斗的痕迹,往里边走。   她披上黑袍子,把小傀儡放在肩膀,戴起兜帽挡住,伪装了一番,才踏进传送阵。   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进入白雾弥漫的森林,望不见人影,过了好一会儿,四周才逐渐显现黑色人影,白雾一点点散开,她还没晃过神来,已经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   行走在路上的邪修大多披着黑袍子,同她一样伪装了起来。也有些大大方方露脸的邪修,不过这些邪修修为不低,赫赫有名,基本都在执法堂的档案上重点标记了。   和光看了一路,邪修们有自己的品味,不同于坤舆界的主流。阴森的气质是标配,发型各式各样,耳环项链异常打眼,各色指甲、衣裳鞋靴,随便放一个出去,都是盛京大道最亮眼的那个崽。   如此看来,她突然觉得,其实残指的打扮也不是太过分。   和光看得出神,脚步顿住,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一名邪修。   那邪修身材魁梧,须发皆织成细长的辫子,打扮较为不同,和光一眼就认出来了,在执法堂档案上标记为红名,较为危险。   她低声道了声歉,打算离开。   邪修重重地哼了一声,“新人?没听过老子的名号吗?撞了我,道句歉就完事了?”   和光不欲引起麻烦,又道了声歉。   邪修捏着下巴,不知为何大笑了出来,他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你......该不会是故意引起老子的注意吧,早就听过有些这样的新人,不想着自己努力,只想走捷径,赖着有点名气的邪修。你刚才是不是看准了,故意撞上老子?”   和光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反驳的欲望,转身打算离开,又被他伸手拦住了。   “欲擒故纵?”邪修呵笑一声,脸上满是自得,“你这招,老子见多了,爽快点,要赖赶紧赖,爷今儿心情好,可以扶你一把。”   和光心道倒霉,哪来的神经病?   和这家伙比起来,残指居然正常得多。   她不禁为以前误会残指道歉。   这时,肩膀上的小傀儡动了动,自个儿从兜帽里探出脑袋来,小眼珠子直直盯住邪修。   邪修瞥见小傀儡的那一瞬,瞳孔骤然一缩,面上升起惊惧,忙不迭后退几步,立刻换上一副赔笑的表情,“得......得罪了,小的没想到您是残指的人。您就当小的方才放了个屁,闻过了就算了。”   不等和光说话,邪修立即转身,一头扎进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光没想到残指的名号还挺好用。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她又把小傀儡按回兜帽里。   她照着残指给的地址走,七拐八拐,街道渐渐宽敞起来,店铺酒楼繁华起来,路上的邪修也越来越多。走到一半,一个老爷子邪修走上前,冲她搭话。   老爷子一张嘴,一颗镶金的门牙打眼得厉害,和光看着愣了。   “道友,第一次来?”   和光不知他的目的,没回话。   老爷子笑了笑,金牙的光闪得越厉害,“哎呀,别想糊弄我,第一次来鬼樊楼的新人,都和你一个样儿,神神秘秘,紧紧张张,生怕走半道被人捅一刀,是吧?”   老爷子递上一张纸,上方写着几个大字,【鬼樊楼禁止事项】。   和光心觉奇怪,接了过来。鬼樊楼不是行事无忌吗?怎么还有禁止事项?她一看,下巴都差点吓掉了。   其一,街道禁止裸奔,否则后果自负,温馨提醒,西街医修断根重续之术,十万灵石一次,囊中羞涩者请勿尝试。   其二,街道禁止交/合,欢喜禅邪修和媚门邪修请要点脸。不是挡住脸,大家伙就看不到。实在忍不住,别光顾着挡脸,先把紧要地方挡住。   其三,光天化日之下,禁止随地呕吐,喝醉不是理由,有病不吃药才是理由。实在忍不住,自个儿把呕吐物咽回去,不然大家伙帮你塞回去。吐多少,塞多少。   ......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   和光心里直呼三次,邪修也太行事不忌了吧,若没有这些禁止事项,岂不是满大街白花花赤条条的玩意儿。   老爷子笑道:“还没完,反面还有呢。”   和光翻开另一面,只写着一条。【白线内禁止闹事。】   “白线?”   老爷子伸手一指,街道两旁赫然描着一根粗长的白线。“这就是白线,白线以外是黑线,黑线就是无法地带,想做什么做什么。”   和光眼神闪了闪,问道:“若是在白线内犯事,会怎样?”   老爷子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忙摆手,“这念头,你还是快打住吧!”他扭头往远处一瞥,笑得有些阴险,“你不是想知道白线犯事会怎样吗?瞧,那就有个愣头青。”   和光顺着老爷子的视线望去,街尾,身穿黑袍子的邪修揣着刀,直直捅向前面的修士。   修士没注意到,中刀倒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袍子。   黑袍子嘿嘿一笑,就要去扯修士腰间的储物袋。这时,街道两边的邪修们蓦地一怔,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瞪住黑袍子。   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兄弟们,有闹事儿的。”   邪修们一边笑着,一边围住黑袍子。   “好久没碰上愣头青,今儿走运了,哥哥们教你做人。”   话音刚落,一片寒光闪过,数不清的小刀扎在黑袍子身上,邪修们一人一刀,直直往黑袍子身上捅去。   老爷子嘿嘿笑,“白线内动手,捅人者人恒捅之,杀人者人恒杀之。”   和光倒是长了见识了。   这时,一名邪修扶起最先被捅的修士,温柔地笑着安慰,“道友,没事吧?要不要扶你去药馆。我知道一家药馆,医师厉害又负责,药也便宜得很。”   修士捂着伤口,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治治就好,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邪修笑得更温柔了,“道友不必客气,你伤了肾,还是去看看比较好。药馆就在前边,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   修士拒绝了一会儿,还是被邪修说动了。邪修搀扶着他,往巷子里去。   一步,踏出白线。   修士问道:“道友,那药馆在哪儿......”话还没说完,人头落地。   邪修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扯掉修士腰间的储物袋,无情地推开了尸体。   和光看着这一幕,彻底明白了鬼樊楼的规则,白线和黑线之间的沟壑。   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塞给她,“不瞒你说,老头子我在鬼樊楼做个引路人,赚点小钱,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看看鬼樊楼的名胜古迹。”   哦豁,鬼樊楼还有名胜古迹。   和光觉得奇异,摊开纸翻了翻。   名胜其一,【鬼樊楼】,鬼樊楼最大的酒楼,情报流通处,涂鸣与柳依依的恩怨纠葛,残指同和光的爱恨情仇,就是从此流出。   和光:厉害了,这些八卦还没过时?   名胜其二,【万人冢】,剑尊进阶渡劫期的遗迹。当日,一剑斩天,一剑断海,参观者不计其数,有感进阶者数不胜数,门票十块灵石。   ......   名胜其九,【万佛来朝寺】,庙住九镝,仪表不凡,丰神俊朗,引得无数女修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推荐指数五颗星,仅限女修。   和光看傻了眼,师兄原来这么出名么?   老爷子搓搓手,“怎样?道友?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和光摇头拒绝了,她还记着去找残指呢,不过残指给的地图实在过于迂回,绕了许久,都没找到地方。和光便挑了个附近的地方,询问老头子。   “那儿啊,我熟得很,我带你去?十块灵石就好。”   和光递去十块灵石,“你指个方位就好,我自己去。”   老头子立即把灵石塞回储物袋,忙道:“行、行!”他详细地说了路线。   和光在心底比对,他说的路线最后的地址确实与地图终点一样,也是条捷径,比残指给的路线更快。于是,和光抬步往那个方位走去。   老头子遗憾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跟上来。   和光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刚踏出白线,还没走几步,停住,叹气道:“老头子,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也不想惹麻烦。”   身后传来老头子笑呵呵的声音,“道友,我初来乍到,我也不想欺负你太狠,放下储物袋,我留你条命。”   和光轻笑一声,拨了拨腰间的储物袋,“想要?自个儿来拿啊。”   率先出手的不是老头子,而是从阴影里冒出来的邪修,从身后一刀捅来。和光头都没回,反手拍去一掌。掌心印拍到邪修之前,一片红线从天而降,把邪修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无论是和光,还是老头子,都愣住了,不知道这片红线打哪来的。   老头子大喝一声,“哪条道上的,出来!”   哐当——   巷子的墙上打开一面窗户,一个人坐在窗沿,背对着他们,那人突然向后弯腰,上半身倒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的薄唇紧紧抿着,唇钉闪着冷涔涔的寒光。   老头子吓得岔了气,“残......残指......”   和光的兜帽动了动,小傀儡跳爬出来,一下跳到残指脑袋上,开心得活蹦乱跳。   老头子的眼神在她和残指之间来回巡视,神情又惊又怕,“她是你的人?”老头子弯腰赔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别气!”   残指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老头子连忙捞起地上的邪修,屁滚尿流跑了。   残指直起腰,坐在窗边,招招手,示意她上来。   和光跳进窗户,里边是一间酒楼。   她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残指的脸色登时拉了下去,“赚钱。”他扭头,眼神怨念无比地盯住她,语气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欠钱不还,过去这么久了,连个消息都没有。要不是庙在,我还以为你跑了。”   和光挠头,难为情地笑笑,“这不是给你送钱来了。”   她环视一圈,酒楼正在装修,还没开张,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你的任务对象呢?”   “任务对象?”他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神情更嫌弃了,“在你眼里,我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   和光不知道刺中了他哪根弦,被狠狠呛了一声。   “不......你是道上顶尖的杀手嘛,干别的,不是屈才吗?”   残指咧嘴笑了笑,似乎是被恭维话取乐了。他领路往大堂走去,“过来,今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作品。”   和光心里闪过不好的想法,他的作品,不会是艺术的杀人手法吧,比如把人钉在墙上,把脸雕成一朵花,听说邪修之间似乎盛行这种作品。   她本想回绝,见他脸上的得意劲儿,又不好泼冷水,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大门打开,一簇簇红色绽开。   和光一瞥见红色,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绝对不能吐!她还有事求他,绝不能当面打脸!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大堂,一簇簇红色不是血肉,而是艳丽的鲜花,一簇簇、一团团,堆满了大堂。   红玫瑰、牡丹、红莲......   她仔细一看,居然不是真花,而是用细细的红线编织成的假花。   她养了很多年的花,一眼就看出这些编织得多么逼真,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厉害了。”   和光趁势夸他。   他哼笑着,显然被夸得很开心。   酒楼的主人回来,也被残指的作品惊住了,大夸特夸,双手奉上了不少酬劳,比原先规定的还多,并多次请求残指在开张时来喝一杯。   残指摆摆手,似乎对酒楼没什么兴趣,拿完钱就离开了。   和光提起装满灵石的储物袋,递给残指。   残指瞥了一眼,不知为何神色冷了下来,“多了,多了不少。”他抬眸盯住她,“和尚,你有事求我。”   和光点点头,“你还记得剑尊......不,涂鸣前辈进阶渡劫期后,审问你们的那个组织吗?”   残指没回话,神情看不出好坏,他抬了抬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来邀请你加入组织。”   残指被审问之时,已经探过灵魂,不是异界来魂,没有任何问题。夏剑尊给出的档案来看,之前也没杀过不该杀的人,作为编外人员加入九节竹不成问题。   涂鸣前辈有意让残指加入,不过以剑尊的身份,不好提出这个事儿。   和光顿了顿,补了一句,“你师父也是组织的人。”   残指哂笑,“怎么?师父进了,徒弟也要进?没兴趣,我邪修当得好好的,为何要去受你们正道修士的气,自己找不自在?”   和光劝了许久,摆出九节竹的权限和奖励诱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残指依旧不为所动,不吃她的情,不理她的理,神情越发不耐烦。   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弃,做出次一等的选择。   “那么,就当我雇你帮忙。”   “呵。”他倏地笑了出来,“这还差不多,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拎着储物袋,晃了晃,“报酬,加一倍。”   “什么?”和光猛然瞪大眼睛,掏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加一倍?她想了想被掏空的俸禄,想了想欠下的巨额账单,连忙摇头。   “你卖了我算了。”   他上下打量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仔细思考这句话。   和光连忙摆手,打断他的眼神,“算了算了,加!加还不行......”   两人商定好条件,终于谈到了交易部分。   和光把令牌递给他,省掉异界来魂的事情,只说大衍宗叛徒的事情,请他帮忙找出涅槃楼的所在。   残指接过令牌,看着【十三黄】三个烫金的字,蹙起眉头,没有立刻翻到另一面,问道:“背面是不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和光讶异,“你怎么知道?”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见过这样的令牌。”   “什么?在哪儿?”和光急忙追问。   “疯笑佛也有一枚,他的令牌上写着【二玄】。” 第251章 251 鬼节(上)   ◎给我往死里放◎   “疯笑佛也有一枚,他的令牌上写着【二玄】。”   十三黄,二玄。   涅槃楼、邪修组织......   和光琢磨着,心里肯定疯笑佛和肖餍出自同一个组织,【黄】和【玄】似乎是某种等级,却不知是等级层次具体如何。   【十三】和【二】像是称号,莫非是两人的排序。   疯笑佛的修为比肖餍高,排在第二似乎也不是不对。   眼下情报稀少,除了猜,别无他法。   “涂鸣前辈搜魂时,没有搜到有关令牌的情报吗?”   残指脱口而出,“我怎么知道?师父搜魂的时候,又没让我进去。”面对和光炯炯有神的目光,他偏过头,扳了扳手指,似乎有些不自在。   “许是没有,师父搜完魂,带走了一部分疯笑佛的东西,留下了一些,令牌就是其中之一。师父把令牌抛给我,让我查查,我懒得去,就搁置了。”   和光急问道:“那令牌呢?”   残指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我当时随手一扔。”   “扔哪儿了?”   “家里的哪个角落吧,回去找找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儿,和光只得跟着残指回家了。   她原以为残指家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邪修洞府,一个黑幽幽的洞府,墙壁满是蜘蛛网和灰尘,角落里堆着一层又一层骨头骷髅。   森林边缘,残指不知往哪儿一点,半空浮现数道复杂的合成阵法,周围的藤蔓枝叶纷纷动了起来,让出一条道路。   他们走过,藤蔓枝叶又覆盖住了原处,进门的森林也大变样,估计阵法改变了入口。   道路尽头,是一间两层的竹屋。   一进门,就是两行花架,放着不少盆栽,枝叶修剪得极为精妙。旁边放着水壶,底部的叶片滴落水珠,似乎今日才浇过水。   院子角落,放着不少玩具模型,比小孩的玩具尺寸还更小些。   小傀儡从残指肩头溜了下来,迈着小短腿,一头扑进玩具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停。接着,它拿起做到一半的马车玩具,咔哒咔哒跑到残指跟前,伸手递上。   残指就那么看了它一眼,没接。   它咔哒咔哒跺了几脚,又做了几个递上的动作。   残指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近日有事儿,过些日子再给你做。”   小傀儡低下头,紧紧抱住玩具。明明只是张木头脸,和光硬是从它脸上看出了委屈。   和光心头一动,“它莫非......”   残指点点头,“生出灵智了,成长为灵魂,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神情淡淡,语气颇为骄傲。   和光又仔细看了看小傀儡,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师父扒了一株狗尾巴草,生出了灵智。师兄捡了一只八哥,生出了灵智。残指雕了一个傀儡,也生出了灵智。   她养了几十盆花,怎么一盆能打的都没有!   竹屋里边,要和光来说,干净整齐得有些过分了,跟残指的屋子一比,她师父的洞府就是狗屋,她的洞府就是垃圾堆。   房间里,制作傀儡的道具,做到一半的傀儡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甚至每一个上面都贴着编号。就连傀儡的草稿图纸,也一张张叠好,放在桌上。   和光回想起执法堂内殿,突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不止为她,还有她的三个师叔。   不行啊,每次弟子们帮忙整理好文案,只要他们一上桌,纸张立刻满屋乱飞。   她随着残指进屋,他径直往房间走去,她以为他去找令牌,便紧紧跟上,没想到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他对着镜子,缓缓取下唇钉,接着打开盒子,放了进去。   和光微微踮脚,瞥了一眼,好家伙,一盒子的唇钉,粗看过去至少百来只。以她的眼力,感觉这些唇钉一模一样。   接着,更让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他按动了哪处机关,墙面翻转过来,整整一墙的手指,每根手指都不一样,这她倒是看得出来。   长短尺寸不同,粗细有别,骨节大小,柔韧度和糙滑度均不同,适合不同的战斗方式。   残指啪地一下扯掉手指,换上了十根细短的,骨节没那么大,适合日常生活。   啊这,卧槽,残指原来是这样的?看错眼了!   这一幕的冲击力,仿佛是西瓜师叔在红袖招左拥右抱,明非师叔剃个光头、挨家挨户讨饭。   和光欲言又止,又不好过问他的个人癖好,偏过了头。   “呵,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和光顿了顿,“那个......令牌......”   “急什么,找去了。”   过了一会儿,咔哒咔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傀儡举着一块牌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和光连忙接过了,对照疯笑佛和肖餍的令牌,无论是烫金的字迹,还是背面的凤凰,都如出一辙。如此一来,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人同属一个组织。   小傀儡又背来了一些疯笑佛的东西,和光对比着肖餍的东西找了找,没能找出什么其他的线索。   残指走过来,两指夹走疯笑佛的令牌,道:“我明儿问问中介人,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和光无奈,只能如此。   第二日,残指回来,确实从中介人探听到了消息。   中介人曾经见疯笑佛拿出过这块令牌,就在鬼节上,疯笑佛在某个摊主前拿出令牌,而后摊主让路,疯笑佛进了某个暗道。   令牌,似乎是某个地方的通行证。   和光追问道:“哪个地方?”   残指道:“不知道,中介人只是偶然看见过,像是什么组织,在鬼樊楼,乱七八糟的组织多了去了,中介人没兴趣去查。”   地点找不到,只能从时间下手。   “鬼节是什么时候?”   残指咧嘴笑笑,“你来得巧,就在三日后。”   鬼节,鬼樊楼最大的盛典,比照着九曲城的花灯节举办的,一年一次,鬼樊楼的所有邪修都乐在其中。慕名而来的正道修士也不少,不过正道们大抵装扮一番,假装是邪修。   接下来的三天,残指继续出门探听消息。   和光没同他一起,她拿着残指给的地图,一条条街道走遍,熟悉环境,心里决定好埋伏的场所。其次,她联系万佛宗执法堂,暗中派来弟子,在鬼节当天围住街道。   鬼节当日。   天还没黑,和光就催着残指出门,不知道他在房间里磨磨蹭蹭什么。   打开门一看,他似乎换了个唇钉,光泽更亮些,手指也换了双骨节更分明的,一看就是个打架好“手”。脱下了黑袍子和黑兜帽,穿着一身绣金玄衣。   和光没有评价男性着装的审美,说话直点,就是更“骚”了。   残指上下打量她一眼,神色有些嫌弃,“和尚,你这身不行。”   和光紧了紧黑袍子,“哪不行?放心,没人认得出我的身份。”   残指解释道:“鬼节不准闹事,没几个遮遮掩掩,你这样,太打眼了。”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语气莫名酸了起来。   “花灯节,你都戴钗着裙,到了鬼节,就穿这样?怎么?看不起我?”   和光满头问号,她花灯节打扮过吗?她怎么不记得了。话说回来,今日不是为了任务?   残指坚称黑袍子太引人注目,和光只得依照他的话,去换一身更贴近鬼节的衣裳。几身衣裳换下来,总不合意,他总不说融不进鬼樊楼。   和光无奈,只好让他去挑,任其打扮。   一柱香过后,即将出门前,和光顿住,一下按住了大门。   她拉了拉衣角,语气难得不自在起来,“不是......真这么出去?我......”   他挑眉一笑,越过她,推开木门,率先走了出去,“挺好。”他走几步,见她没跟上来,朝她招招手。“走吧,要开始了。”   鬼节,主街道。   街道正中段,鬼节最好的位置之一,烧烤的香气远飘四方。   路过的邪修,不管买不买,都会看上一眼。一年一次的鬼节,这么好的位置,居然摆着不怎么能赚钱的烧烤摊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摊子的主人,柳依依坐在后头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凡是瞪过来的邪修,她都一一瞪回去。   “看什么看?不买就滚远点。”   这个摊子,其实不是她的,以她的钱和地位,想租场子,也找不到门路。三天前,残指突然发来消息,把这个摊子送给她了。   她打听了一下,往年鬼节,残指都会在这儿卖傀儡人和红线假花,价格奇高,买家却趋之若鹜。今年许是有事儿吧,便没来。   柳依依想着不要白不要,便接了过来,她又没什么可卖的,便打算卖盛京特色烧烤,赚点小钱。   “依依啊,来者是客,别摆臭脸。”   摊子前,萧玉成头上系着一块围巾,双手飞快地翻面,烧烤喷香四溢,手艺确实一流。   “呸。”柳依依吐出瓜子皮,“反正主街只有我一家卖吃的,他们想吃,只能来我这儿。卖多贵,卖多难吃都行,我怕什么?”   萧玉成就着毛巾擦汗,他着实没想到,依依不过当了一年邪修,就养成了这副样子,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小时候也是这般蛮横,现在不过是学会了下三滥的粗话。   他叹了口气,拿起调理瓶,啪啪啪撒下去。   香味愈浓了,同时毒药的味道也散了出来。   鼻子都能闻出来的毒药味!   萧玉成傻了,看了看烧烤,又看了看调料瓶,“这......当众撒毒?不是明摆着赶客吗?傻子才会买。”   刚说完,就有一对傻子上门了。   小白脸闹着要吃,富婆邪修大手一挥,满满一袋灵石撂在摊上,把萧玉成刚烤出来的一把烧烤全买了。小白脸一手攥着烧烤,一手紧紧揽着富婆,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哪来的煞笔。”   “你才傻!”柳依依哼笑一声,“这可是鬼樊楼,你以为是九曲城的花灯节啊。不撒点毒,搞点有挑战性的玩意儿,还没人买呢。”   萧玉成握着“毒药”瓶,问道:“要是毒死了怎么办?鬼节不准杀生,咱俩会被抓起来的。”   柳依依抬手指向摊子角落的罐子,“那儿不摆着解药吗?他们自个儿解不了毒,自然会回来。”   萧玉成拿过罐子一看,一百灵石一粒,比烧烤还贵,烧烤都只卖十块灵石。   他猛然瞪大眼睛,突然想明白了撒毒的用意。   用一份烧烤,赚两份钱。   好家伙,不愧是邪修,太会玩了。   没过多久,小白脸捂着屁股,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一手拍下一百灵石,赶忙捏出解药灌了下去。富婆邪修站在身后,啧啧摇头。   小白脸解决完大事,转过身,扑向富婆邪修。   富婆邪修闪身避开了,“咱俩散了吧。”   小白脸登时哭了回来,“为什么!”   富婆邪修捂住鼻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放屁太臭了,我有心理阴影了。”   小白脸拖住她的手臂,哭哭咧咧不愿意。富婆无情地推开,道:“趁着鬼节还没结束,我得赶紧找下一个。”说完,一溜烟儿逃了。   小白脸惨遭抛弃,扭头瞪向“罪魁祸首”,劈头盖脸把萧玉成一顿骂,作势欲掀翻摊子。   柳依依悠哉悠哉地坐在藤椅上,没起身,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掀也行,你先看看这是哪儿?这是谁的摊。”   小白脸神色大变,似乎是想起来了,骂骂咧咧地跑了。   柳依依笑了笑,掏出小本本,记上一笔,“开门大吉,成功吹了一对。”   萧玉成本想说放屁不太好,不如换种毒药,听见她这句话,浑身一震,心里头苦涩起来。没想到过了一年了,柳幽幽之事对她还有影响。   想到这儿,萧玉成把心思放在烧烤摊子上,多卖一串是一串,多赚一块是一块,多吹一对是一对。   于是,他敞开嗓子,卖力吆喝。   鬼节人来人往,正如柳依依所说的一般,买烧烤的邪修真不少。   “两串,多点辣。”   冷淡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萧玉成觉得有些熟悉,抬眼一看,居然是残指。   他今日没披黑袍子,穿了一身金线绣边的玄衣,身姿挺拔。不是阴阳头,一头长发高高吊成马尾,没了以往的阴森劲儿,颇有些气宇轩昂。   如若不是唇角标志性的唇钉,和他手指的红线,萧玉成还真不敢认。   残指神情淡淡,萧玉成却莫名觉得这家伙有些高兴,唇角比以往上扬了些。   清冷的女声从他后边传来,“我不吃辣。”   残指翘了翘唇角,对萧玉成吩咐道:“给我往死里放。”   萧玉成:......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萧玉成提起辣椒瓶,一边放着,一边偷偷打量残指身后的蒙面邪修。   她也吊着高马尾,也着一身金线玄衣,不过她这身玄衣可就怪得很。锁骨以下绕着一层红布,衣袖只有右半部,左肩一直到手大剌剌敞露,手臂处缝着一圈红线,一看就是残指的手笔。   古怪得很。   总之,一身打扮和残指搭得很。一起逛鬼节,一看就是那个那个的关系。   萧玉成心里冷笑一声。   男人的心,说变就变。   前几天还在传残指同和光前辈的事儿,今日就新人换旧人了。   天能变,地能变,他磕的一对绝不能变!   这么想着,萧玉成拿起了那个“放屁”的调料瓶,使劲往烧烤撒,正面撒完反面撒,反面撒完侧着撒,撒完签子抹一抹。   不管你俩谁放屁,反正你们今儿一定要吹!   啪——   萧玉成撒到一半,脑袋顿时挨了个巴掌。   柳依依疾步冲上来,狠狠瞪着他,“你干嘛呢?”   萧玉成委屈地瘪瘪嘴,“我......”他不敢说下药放屁的事儿,“我给大哥多点辣。”   柳依依哼笑一声,传音道:“撒你吖的辣,你到底想干嘛?”   萧玉成瞒不住,只好传音如实说了一遍。   柳依依拧紧眉头,神情说不出的嫌弃,“替和光前辈委屈?”她对着残指身后使了个眼神,“和光前辈,不就在那儿!手臂上那么大串念珠看不见?”   萧玉成惊讶得瞪大眼睛,抬头仔细看去,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还真是和光前辈!   一知晓和光前辈的身份,萧玉成越看越顺眼。   和光前辈这一身打扮,帅死了,她就是街上最靓的崽!   哎呀,两人真是天生绝配,配了一脸。   他磕的一对没错!   萧玉成不管用。柳依依亲自动手,抛开毒药,细心做了两串烧烤,没放一点辣椒,塞过去。   和光越过残指,伸手接过烧烤,两人双目相对,和光知晓柳依依认出了自己。   柳幽幽一事过去,事情慢慢回到正轨,柳依依目前不能回到正道,瞧这样子,似乎过得特挺不错。她和萧玉成虽然吵闹拌嘴,似乎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和光欣慰地笑笑,“辛苦了。”   柳依依听懂了潜台词,心里一酸,抽噎了一声,咽下哭音,艰难地说道:“不就两串烧烤吗?有什么辛苦的。”   就在这个时候,萧玉成道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前辈您蒙着面,怎么吃啊?”   和光顿住,握着烧烤的手,作势要还回去。   残指咧嘴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他上前一步,手指往面罩口部的地方一划,刺拉,一道空隙出现。他拿过烧烤,抬到和光嘴巴前,“来,张嘴,啊......”   萧玉成看着这鬼一般的操作,脑子像是被大锤子狠狠凿了一下,急道:“不要——”   大哥,会被甩的!   啊——   面罩中间,张开一张血喷大口,咬下了烧烤,长长一串烧烤,就这么消失在深渊巨口。啪——面罩又合上了。   喂食的人和吃食的人丝毫不觉得不对劲,相视一笑。   萧玉成:你俩绝配!没人比你们两个鬼才更配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大哥,你被偷塔了!!   莫长庚:你还记得你花灯节推开我的理由吗?你说你不放心残指,你就是这么不放心他的! 第252章 252 鬼节(下)   ◎连夜扛去观音禅◎   鬼节,鬼樊楼万人空巷。   邪修们打扮得千奇百怪,怎么张扬怎么来,怎么个性怎么来,五颜六色的头发,破洞前卫的衣袍,诡形怪状的首饰......   随便拎一个出去,都将成为盛京最“飒”的风景线,享受众人瞩目的待遇。现在,这样的风景线从鬼樊楼街头一直排到巷尾,没人对他人的异样指指点点。   许多在外边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也偷偷摸摸地混了进来。   老妪扛着一把冰糖葫芦,蹲在街头,嘶哑着嗓子吆喝。冰糖葫芦一根五个,各色都有,红色黄色蓝色紫色黑色,顺序不同。   一邪修停下,问道:“有毒吗?”   老妪忙摆手,“没毒没毒,死不了人。”   邪修买了一串,咬下一颗红色山楂,脸唰地变成红色,像着火了一般。又吃一颗黑色,脸顿时变成黑色,就想刚从矿里捞出来的煤炭,在黑夜看都看不清。   邪修觉得好玩,一下子把五颗山楂全吞了,小脸就像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姹紫嫣红。   路过的邪修们无不夸赞,“兄台,为了引人注目,你也太拼了吧。”   街道交叉口的广场中央,一颗柳树拔地而起,瞬间长成参天大树,树冠之大,盖住了整个广场。柳条一枝枝垂下,化作一张张细长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对对上联,下联待补。   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众多邪修的注意,他们纷纷走到树下,捞起对联去看。   这时,树干上浮现出一张脸,沧桑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对联,白色的十块灵石,黄色的一百,红色的一千。”   邪修们大喜,“这么有钱?那我要是对上了金色的,岂不是有一万?”这话一出,邪修们蜂拥而来,跳着去拿对联。   然而邪修们实在没什么文化,肚子里没点墨水,还比不上私塾里的小萝卜头们。对对联,一出口,便是四不像的打油诗。   对得最厉害的,也只是勉强押韵。   这时,一名风度翩翩的儒雅修士站了出来,随手拿过金色对联,仅仅瞥了一眼,下联便吐了出来。诗句之厉害,就连在场邪修们不太懂,也能听出来。   邪修们纷纷恭维。   儒雅修士笑笑,“在下原出自圣贤儒门,论起诗词歌赋,略胜诸位一筹。”   树妖哼笑一声,树脸的褶子越发吓人,“原来是圣贤儒门的崽子。”金色对联晃了晃,往下落了下来。   儒雅修士伸出手,作势要接住。没想到金色对联临时调转方向,落在了一旁的邪修头上,这邪修也回答过金色对联,但答得极差,连韵脚都没能押对。   砰——   一袋灵石打在邪修脑袋上,袋口没拉紧,里头白光闪闪,估摸有上万灵石。   树脸咯咯一笑,“小子,老夫觉得你更胜一筹,比劳什子的儒修好,一万灵石拿好了。”   邪修天降巨财,面上一喜,赶忙抱着灵石跑了。   儒雅修士不服,“你怎能这样?有点文化的人都看得出来,我比那家伙......”   旁边的邪修见状,连忙拉住儒修,堵住他的嘴,“兄台算了算了,这树妖可不是简单角色,这可是鬼樊楼的四大坐镇之一!”   “咯咯。”树妖的笑声有些狰狞,“小崽子好大的口气,一万年了,都没人敢这么同老夫说话。不服给我憋着,天道院最厌恶圣贤儒门,万年前老夫没叛门时如此,万年后叛门了还是如此。我说你对得差,就是对得差。”   儒修没处说理,气呼呼走了。   和光看了一会儿,觉得此处不像涅槃楼的地盘,也离开了。   逛了一个时辰,她还是没点发现,哪儿都不像涅槃楼的集会场所。鬼节只有一夜,眼见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和光心中越发焦急。   残指倒是没什么紧迫感,不像她一样专注于任务,逛鬼节逛得挺开心,哪个摊子前都瞟上了几眼,买了些新奇玩意儿。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哄闹的声音。   残指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扯着她的袖子,就往那儿赶去。   “干嘛?”   “看热闹。”   两人越过人群,挤到摊子前。   摊主是个彪形大汉,他扯掉衣袖,露出两条花臂。在围观众人的嘘声和鼓舞声中,大汉一点点脱掉上衣,解下腰带,脱掉裤子。   没过一会儿,浑身上下赤条条,只剩兜/裆/裤。   大汉扬起两条花臂,大大方方地转了好几圈,吆喝道:“投镖——投镖——老子当靶子,十块灵石一镖,划断我一根头发,灵石十倍奉还。”   众人听见这话,修为高的跃跃欲试。大汉见此,补了一句,“仅限元婴期。”   众人的兴奋劲儿登时歇了不少。大汉是元婴期,那些镖又是平平无奇的铁镖,怎么可能伤到大汉。   还是有些人想尝试,捡起镖,靶子直指大汉的裤/裆。   大汉大笑一声,挺起胸膛,抬高裤/裆,方便他们射镖。   铛、铛、铛......   无数镖投出,快得只剩一道黑影,镖尖刺到裤/裆,刺出一点金光,而后镖都被弹飞了。   投镖的人遗憾地啧了一声,只得取出灵石,交给大汉。   大汉靠着裤/裆,大赚了一笔。   残指看得尽兴,打算扯着和光离开,却见她直直看着大汉,眼神落在大汉的□□处,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在考虑一般。   残指心头一动,顿时想到了任务目标涅槃楼。他传音道:“认识?”   她点点头,神情越发沉重。   残指道:“拿下他?”   她摇摇头,“不,他玩得开心就好。”   残指猛地转过头,满头问号,“什么?”   她捂住脸,语气羞愤,“这是我小师叔,他也练过金钟罩,没想到他居然能靠这赚钱。”   残指:......   你们佛修都这么会玩?   这时,大汉的眼神落在和光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上,似乎是认出了她,面色大喜,抬起手臂,就要和她打招呼。   “光——”   和光大惊,连忙扯着残指离开了。   妈呀,小师叔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和光一路走过,不放过任何一个摊子,仔细观察摊主小贩的打扮和神色动作,试图寻找到他们和涅槃楼的相似之处,然而一路下来,一无所获。   她有些灰心,拿出玉牌,打算联系明非师叔,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斜眼间,瞥过一张熟悉的脸,她扭头看去,正是明非师叔。   她一喜,连忙走过去,同明非师叔打招呼,“师叔,你也来了。”   明非师叔没回话,就对她笑了笑,神色和举止都有僵硬,与平日大为不同。   她心觉奇怪,问道:“师叔,你怎么了?有线索了吗?”   人群拥挤,她正打算拉他往角落里去,伸出手还没摸到他的袖子,就被人狠狠拍开了。   “干嘛呢?当街抢男人?”   一个女修冲了出来,一把挽住明非师叔,狠狠地瞪着她,挡在她和明非师叔中间,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小三。   明非师叔和女修肩并肩,手挽手,举止异常亲密。他依旧那么笑着,没有拒绝。   和光上下唇哆嗦着,口齿不清,“师叔......这你新道侣......”   话还没说完,残指冲了上来,急忙拉开她。   和光被这一幕冲击到,还没回过神来,她抬起手臂,指着同女修一起离开的明非师叔,结结巴巴道:“我师叔......师叔他......”   残指叹了口气,“那是假的。”   “什么?”   和光听见这话,陡然清醒,猛然回想起来,方才的明非师叔浑身没有佛气,只有隐隐的灵气波动,确实像个傀儡假人。   残指解释道:“鬼樊楼有个人体模型师,制作脸和身体的技术一流,他在鬼节摆摊贩卖模型,买者不计其数。”   她环顾四周,顿时被吓在原地。   好家伙,一街的明非师叔。   明非师叔们挽着各自女修的手,说说笑笑,光看脸和身材,连和光都分不清。   和光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女修大多“买”明非师叔和忘情禅主张敞,男修多是“买”媚门的执法堂主曲无眉和门主眉妩。   要和光来说,这条街简直是“群魔乱舞”。   “西瓜师叔”脖子上系着一根狗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在女修手中,“西瓜师叔”谄笑着,就差没跪下舔女修的鞋子了。   “观邪师叔”亲热地挽着一对男女情侣,看样子似乎三人行。   “莫长庚”打扮得玉树临风,对女伴嘘寒问暖,那殷勤劲儿,就差没把佩剑解下来,给她串糖葫芦玩了。   “封曜”和“步云阶”为了争夺一名女修的注意,互相吃醋,局势已经进入火热的修罗场。   “韩修离”邪魅一笑,勾住一女修的下巴,嘴对嘴喂酒。   ......   最狠的女修,一连带了七个男人!排成一排,横拦街道!   和光看着这一幕,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要玩还是邪修会玩。要不是今儿有任务,她都想去买几个男人。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全都要,一个个玩过去。   “噗。”   残指倏地一笑,按住她的脑袋往旁边转去,“别笑了,看那儿!”   和光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准确地来说是“男版”的“她”。   那是她还没成为嗔怒禅子的时候,一头狗啃的碎发,帅气十足的僧袍,作男装打扮。   而挽住“她”的女修,她也见过,是几十年前叛出万佛宗的修士。   几十年前,这个师叔对她一见钟情,哭着求她去修观音禅,去变成男人。她不同意,师叔打晕她,连夜把她扛去了观音禅。   作者有话说:   和光:往事不堪回首,差点就“被”变成男人了。   关于和光和欢喜禅师叔的详细故事在隔壁,专栏坤舆界小剧场 第253章 253 涅槃楼(一)   ◎光啊——我的宝啊——◎   “哇哦。”残指感叹了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看“男版”的和光,又看看“正版”的和光,只差没把看好戏三个字写在脸上。   “别笑了。”和光咬牙切齿道。   不远处,翘翘师叔与男版和光十指相扣,师叔笑吟吟地喂男版和光吃冰糖葫芦。男版和光笑着一口咬下山楂,没吞下,就着山楂嘴对嘴喂给翘翘师叔。   啵——   清脆响亮的声音,唇与唇之间牵出一丝银线。   和光不忍直视,连忙捂住眼睛。幸好她蒙住了脸,不然被师叔发现,不得扑上来活吞了她。   残指笑得越发开心,不禁拍手称快,他撞撞她的肩膀,“认识?什么渊源,说说。”   和光深吸一口气,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好隐藏,便简单说了一遍。   年少无知时,女扮男装去红袖招眠花宿柳,偶然结识翘翘师叔,在夜空下畅谈理想和人生,情谊愈深,之后被翘翘师叔识破女儿身。   师叔不甘心同她去闺蜜,跑来洞府打晕她,连夜扛去观音禅,强迫她女变男。   残指笑得咳出来。   他初见她在九曲城的巷子,她把师弟护在身后,与他周旋。花灯节一战,地牢救援,就像所有宗门里稳当可靠的大师兄大师姐一般。   接下来,滨海城守卫战展现出来的也是这般。   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这么顽皮捣蛋的时候。   两人聊天时,翘翘师叔挽着男版和光,甜甜蜜蜜地从他们身前走过。   短短几步路,和光忍不住屏气凝神,幸好师叔没看他们一眼,就这么走了过去,她刚松口气,打算同残指离开。   啪——   一只芊芊玉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道友~我瞧你有些眼熟。”   翘翘师叔唰地闪身到眼前,直直盯住她,伸手作势要掀面罩。和光连忙抬手想阻止,残指比她快一步,已经打开了师叔的手。   “道友,你不是买了个同伴?为何对我的同伴动手动脚?”   翘翘师叔笑了笑,似乎想打岔含糊过去,然而眼神还是死死黏在和光身上。   和光不想惹麻烦,拉着残指想走,说时迟那时快,左手被猛然拉住了。翘翘师叔的双手像只爬虫一样,一点点划过她的手臂,向上摸,最终停在念珠处。   “碧玺海蓝宝念珠?”   翘翘师叔喃喃吐出几个字。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糟了,忘记把念珠取掉了。   她扭头与残指对视一眼,也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妙的想法。   “光啊——我的宝啊,心肝宝贝——”   翘翘师叔绽开欣喜的笑容,张开双臂,就要扑倒她。   和光浑身一怔,差点被变成男人的回忆涌上脑海,情急之下,她一把拉住了残指的手。   残指心脏久违地跳得快了些,四周的人影仿佛蒙上白布,一一远去,只剩下和光惊慌失措的脸。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手指动了动,打算回握她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冷不丁扭头看向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他没有听清。   从唇语来看,是三个字。   对、不、住。   他的手还没回握她,她骤然松开,一掌推在他胸膛,把他推向翘翘师叔,接着一溜烟儿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过神来,气血上涌,大骂道:“畜生——给我回来!”   合着她用他拦人!   狗和尚!亏他......亏他......   和光溜得极快,鬼节人又多,此时再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残指大喘了好久,都没能咽下这口气,他死死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头把狗和尚来回骂了千八百遍。   师叔叹了口气,哥俩好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你,我家光光就是这样的人,别气了,以后还有的受。”   师叔说着说着,脸上又浮现幸福的笑容,语气腻得要死,“她就像一束光,看得见,却抓不住,感受得到,又摸不着。我只要能待在她身边,感受那抹温热就行。”   残指蹙起眉,狠狠拍开她的手,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什么人啊。   师叔也不介意,又牵起男版和光的手。   残指瞥了一眼两人的手,十指相扣,又回想起方才手心的温热,脸色愈发难看。   师叔见他的眼神,安慰道:“别看了,街头有卖,舍不得,就去买一个。”   残指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残指漫无目的地乱逛,心里头念叨着要走,脚还是留在了鬼节,任务还没完成,她肯定没有离开。不过这么多人,要找极难。   他逛了几条街,路过转角,巷子深处传来“噗呲噗呲”的声音。他觑了一眼,狗和尚正在朝他招手,示意他快过去。   他没动,懒得搭理她,冷声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   “我找到涅槃楼了。”   残指刚打算离开,身体一顿,又朝她走了过去,“在哪儿?”   她领着他往对面街区走去,那条街的邪修不少,小摊多是不贵的手工艺品。她指着偏僻的面具摊,压低声音道:“就是那个。”   面具摊子不大,恐怖的鬼面具、搞笑的面具、戏楼的花面具等等都有,价格正中,不贵也不便宜。摊主打扮得怪模怪样,穿着一身戏楼的花服,脸上戴着黑白的鬼面,滑稽得很。   路过的邪修们嘲笑一声,摊主也不生气,吆喝推销着面具。   一个邪修过去问价,摊主比了个手势,“十块灵石。”   邪修掏出腰包,刚要付钱,摊主又道:“道友,小店正在打折促销,买一个面具,可附赠一张符文。”   “是吗?”邪修大喜,“符文呢?”   摊主指向后方的小店,“符文在店里,道友不如同我进店。”   邪修皱起眉头,扔下面具,急匆匆走了。   残指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笑,“这么明显的陷阱,傻子才会信。”   和光道:“我最初也这么认为,便多看了一眼,直到我看到一名修士紧张地跑过去,同摊主问价后,掏出了令牌。”   残指不解,“真的假的?莫非是涅槃楼的暗号不成?”   和光道:“我曾在涅槃楼成员的记忆里看过一句话,和这番场景有些像。”   “什么话?”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残指:......   “我进去探探。”   残指伸手拦住她,“这可是敌人的老巢,你手还残着,怎么去?”他拨了拨她空荡荡的右袖。   “万佛宗执法堂的弟子正在路上,只要我发出信号,就会包围这儿。我得确认这是不是涅槃楼,若是正好,若不是,就会打草惊蛇。”   “这是仅剩的线索了,绝不能浪费。”   残指见她心意已决,气笑了,“你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和光笑笑,“放心,我没这么容易死。”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对符文,母符贴在右手的“小黄瓜”上,子符递给残指,“天道院堂主的新发明,可以通过符文传音,字符可听到看到母符允许的声音画面,而且不会轻易被高阶修士发现。”   和光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先走吧,这儿可能会变成战场。”   残指接过子符,哂笑一声,“你管我,要走快走。”   和光拉紧面罩,抬步往面具摊走去,拿起一个面具,“我要这个。”   摊主还是说出那番话,连语气都分毫不差,和光甚至怀疑摊主是个假人,“道友,小店正在打折促销,买一张面具,可附赠一张符文。”   和光道:“符文呢?”   摊主指向后方的小店,道:“符文在店内,道友不如同我进店。”   和光点点头,“好。”   摊主身体怔了一下,似乎慢了半拍,才领着她往店里去。   店里同普通的鬼樊楼店铺没有区别,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柜台前摆着一排符文。摊主把和光方才选定的面具递给她,道:“我瞧道友有些面善,似乎是小店的常客,不知有没有小店的贵宾牌?”   “贵宾牌?”和光顿了顿,“贵宾牌背面是不是刻着一只凤凰?”   摊主道:“确是如此,道友可否拿出令牌一看?”   和光的心脏跳得极快,她摸向储物袋,掏出了肖餍的令牌【黄十三】。   这时,店铺角落里冷不丁响起沙哑刺耳的声音。   “跟我来。”   和光心头一震,登时转身看去,角落里居然还有个人!什么时候在那儿的?她居然完全没察觉到!   脑海里传来残指的声音,【和尚,你最好回来,这家伙至少化神期巅峰。要是被发现,逃都不用逃,他一指头就能摁死你。】   和光传音道,【不,我再进去瞧瞧,有令牌在手,他没怀疑。】   和光跟着穿黑袍子的化神期修士进去,她刚走几步,摊主突然拉住了她。   “等等。”   和光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不会被发现了吧。脑海里也传来残指沉重的呼吸声。   摊主递来一张面具,“你忘了这个,戴上。”   和光咽了咽喉咙,“好。”说完,戴上面具。   咋一看就是普通的面具,戴上之后,和光才发现其中的奥秘,面具内部刻着深奥的阵纹,大乘期以下,几乎看不到面罩下的脸。   黑袍子领着她,七拐八拐,走过许多条走廊,越走越深,越走越下,走到一道石门前。   喧闹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和光的心跳快起来,里边就是涅槃楼所在。   到了,她到了,马上就能把涅槃楼,把异界来魂一锅端了。   黑袍子刚要推开门,又顿住,他转身注视她,声音沙哑刺耳。   “进去之前,你先回答一个问题。”   和光不安起来,心脏跳得极快,怎么办?该不会被发现了吧?这家伙会问什么问题?   她镇定地说道:“什么问题。”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我们无所不吃,可有个东西,死也不会吃,那个东西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和光:精准掐死所有感情苗头,无情避开所有修罗场。   残指:你还挺骄傲?   韩修离:…… 第254章 254 涅槃楼(二)   ◎穿越是什么?◎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我们无所不吃,可有个东西,死也不会吃,那个东西是什么?”   和光的第一直觉是“屎”,可总感觉应该不是,毕竟人在死亡面前,该吃屎还是会吃。   残指的声音透过字母符,传入脑海,【莫非是毒性的东西,有毒的那么多,不好猜。】   黑袍子的脸掩盖在兜帽下,黑蒙蒙一片,看不明清。化神期的威压直直压下来,和光的心脏跳得极快,快有些喘不过气来。   脑海里,残指语气焦急,【和尚,趁现在跑,我来接应你。这家伙不过化神期,在鬼樊楼,我拦得住。】   涅槃楼的集会场所已确定,万佛宗的弟子已经抵达鬼樊楼,她放出信号,就会包围这儿。按理说,任务目标已经完成。   但是,她不确定后面还会不会有没赶来的异界来魂。鬼节的邪修这么多,若异界来魂逃到街道,几乎不可能再抓到。   石门内,喧闹嬉笑的谈话声隐隐传过来。   和光握紧拳头,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   如果可以,里边的家伙,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她要一锅端了这鬼地方。   她横下心来,传音道:【多谢。】   【呵,找死随你。】   和光咽了咽喉咙,捏着嗓子说道:“对每个进去的人,你都问了这个问题?”   黑袍子一说话,仿佛粗糙的沙砾在石板上来回摩擦,“嗯,有些人第一次就答上来,有些人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答对。”   原来有几次回答的机会,和光稍稍安心。   和光最先说出的是她的第一直觉,黑袍子没回话,身上的气压却沉了下来,虽然看不清黑袍子的脸,但和光总觉得他有些嫌弃。   她又试探地说出几个剧毒物质。   黑袍子用平静无波的口吻说道:“你似乎不太聪明,到底是怎么混到【黄】字牌?”   和光心头一震,从黑袍子的话里分析出一条极重要的信息,黑袍子不知道令牌主人的身份。进来前,她罩住脸,换了一身典型的邪修打扮,声音也装得与肖餍有些像。   她以为,黑袍子见到令牌的那一刻,会把她认成肖餍。   但是,他见到了令牌,还是不知道令牌主人的身份。那么,到底是他的级别不够高,还是令牌不会透露主人的身份。   【黄】若是等级的话,【十三】不是特定的代号?还是说【十三】有许多个?   和光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把心思放到问题上。她挠头笑笑,讨好地说道:“能不能再给点提示,我穿越前脑子就不太聪明。”   她特地在“穿越”二字上加重音。   黑袍子道:“你再想想,小时候肯定见过这个问题。若不随着答案去做,你怎么确定面具摊?”   面具摊和问题有什么关系?   她冥思苦想,进来的异界来魂和没能进来的邪修,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摊主摊主说出的那句话,“符文在店内,道友不如同我进店?”   不论是邪修还是她,都不会轻易进店,太危险了,谁晓得摊主在耍什么小心眼。   但是,异界来魂都会进来,这些家伙心里都有同一个答案。   吃......   和光心里闪过一个答案,额头青筋都不禁抽了抽。   不会吧,居然是那个?   她斟酌地吐出那个字,“亏?”   轰隆隆。   黑袍子推开石门。   昏黄的烛火光芒瞬间侵入视野,和光微微眯起眼睛,才勉强适应。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一句句划过耳畔,咋听着,抓不住头绪。   里边像是个酒肆改造翻修出来的地方,四壁无窗,仅这一扇门对外开放。   几十张老旧的木桌,各桌摆着一盏古旧的油灯火,与现在的时代格格不入。与万年前沙漠边缘的酒肆颇为相似,百来个戴着面具的修士坐在桌前,大声聊天侃地。   黑袍子推开石门后,便离开了。   和光特意围着里边绕了一圈,数清楚了人数,估摸出各人的修为,大概掌握情况之后,才选定一个偏僻的角落,独自坐一桌。   哒——   灯芯上,一滴红油滴了下去。   脑海里再次响起残指的声音,【穿越是什么?】   和光环视四周,暂且隔绝了众人的声音,【对不住,接下来的事情属于组织内部隐秘。】   【呵。】残指笑得有些讽刺,【既然你已经找到涅槃楼,我就不掺和了。】   和光应了一声,点点母符,禁止两符之间的联系。密室内,众人的声音一一传过来,她侧耳倾听,试图记住所有话。   隔壁桌,两人正在谈论轮回。   矮个子兴奋地说道:“前不久蛟族灭了,可龙族回来了。你们说,要是能生在龙族多好啊,嫡系一出生就是万年寿命,躺都躺赢了。”   旁边的高个子摆摆手,无情泼冷水。   “别想了,海族管控极严,每只海族都知道咱们的事儿。新生儿一有不对,马上弄死,那些海族父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说他们怎么狠得下心,都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说弄死就弄死。尤其是那些大海族的嫡系,出生第一件事就是过前生镜。”   矮个子道:“不会吧,这么可怕?”   高个子抬起手臂,指了密室一圈,“你瞧,这里有海族不?人族有,妖族有,就是没海族。我参加了几十场会议了,真没见过一个海族。”   旁边一女修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转过身来,加入了两人。   “海族?你们在聊海族,这我熟,有一次我就转生成海族了。”   两人起了兴致,忙问女修经过。   女修道:“我早听说海族管得严,我转生成海族后,小心翼翼不敢表现得有多聪明。但是,海族那些家伙吃生鱼啊!那些腥的鱼,怎么咽得下口?我在他们面前吃了,背后吐出来,挖海草吃。有一次被海族的小娃娃发现了,小娃娃骂我是‘恶鬼’,要去告诉族里。我怕被灭魂,赶紧一头撞死了。”   “啧啧。”三人不住地讨论着转世海族的艰难。   这时,又有一名妖族坐了过去,加入三人的讨论。   “如今,妖族也管得严了,家族那些精深的功法,不走前生镜学不了。要是出生在嫡系,你不学,那些畜生还怀疑你。”   四人连连叹气。   “话说回来,你们听过王千刃吗?”   几人点头,“那家伙可不得了,上辈子踩了狗屎吧,居然能出生在盛京王家,而且做到了天极界管事的位置。可惜了。”   “在坤舆界,传承血脉和权力的只有王谢两家,其他宗门都得靠自己往上爬。我听前辈说,这么多年来,就那一个出生在世家,谢家一个都没有。要是王千刃还在,【地】字牌妥妥的。”   和光一怔,【地】字牌?   目前已知的牌子有肖餍的【黄】、疯笑佛的【玄】,如今再来一个似乎位于高阶的【地】字,莫非是按照【天地玄黄】来排?   那么,【十三】是什么?   女修问道:“今日来的,都是【黄】字牌?”她扯下腰间的令牌,正面写着【黄五】。   矮个子摆手道:“不,还有挺多【无】字牌,这就是个循例的低级会议,【玄】字以上不会来。【黄】字的会议还有很多,或许下次咱几人也碰不上。”   那人也扯下令牌,【无二】。   说着,高个子和妖族也拿出各自的令牌。高个子的令牌是【黄七】,妖修的令牌是【黄四十三】。   妖修令牌一出,举座哗然。   “好家伙,哥们儿是个狠人哪。”几人拍拍妖修的肩膀,敬佩之意溢于言表。   和光暗道,莫非【四十三】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数字越大,地位越高?   妖族挠挠头,“没办法,运气不好,哪像你们,几次就可以了。”   矮个子凑近妖族,问道:“哥们儿,说说你的经历呗,转生四十三次,得是......”   和光的脑子一片空白,断在“转生四十三次”,强烈的嗡鸣声占据了脑海,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转生四十三次?【四十三】是次数?令牌后的数字是转生次数?   她睁大眼睛,环视密室所有人的腰间令牌,几乎所有数字都在【二】以上。最多的一人,腰间的数字竟然达到了【三百二十七】。   这些数字,就是转生过程中牺牲的灵魂数量,就是这里的玩意儿杀人的数量。   所有数字加起来,是密室里所有人的孽障。   和光听见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她长舒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再去听所有人的谈话,不放过任何线索。   事到如今,涅槃楼的目的依旧不清楚,此次集会的目的也还没有揭开。若如几人的对话一般,今日只是一部分【无】字牌和【黄】字牌,那么涅槃楼真正有多少人,这个组织到底有多庞大?楼主到底是谁?   “门口那家伙是谁啊?我上场集会,主持的不是他。”   “领路的黑袍子是涂十三,【地】字牌。摆摊的叫涂百六,什么牌不清楚,似乎是涂十三的跟班。我上次参加集会,也是涂十三主持,涂百六站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听说【地】字牌都是楼主的心腹,面见楼主的资格,唉我也好想升到【地】字牌啊。”   ......   和光聆听所有对话,把情报一一刻进心里。在场所有人最高也是【黄】字牌,属于涅槃楼的边缘人物,听从上边的人行事,完全触不到上层的机密。   关于楼主的情报,一个都没有。他们接触到的最高阶的人也不过是主持的涂十三。   这一次集会的主持人是涂十三,意味着在下一次集会之前,在场所有人都是涂十三的下属,直接听从涂十三的命令行事。   轰隆隆——   石门又被推开了,这一次进来的是涂十三和涂百六。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特别高的人,粗略判断在一米九以上,这人脸上戴着琴弦面罩。   琴弦面罩环视密室,已经没有空位,除了角落的和光这一桌,于是他走了过来。   和光假装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试图找出他的令牌,这家伙似乎收起了令牌,没有任何发现。   涂十三走到大堂中央,掀开兜帽,露出了黑白油彩脸,不像是面具,似乎是直接涂在脸上,怎么也没法从这张脸上看清真实相貌。   他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涂百六抱着一堆书,分发给每个人。   和光翻开一看,差点气笑了。   封面写着四个字【转生指南】,里边是一条条转生的注意事项,各个宗门执法堂检测的环节和蒙混过关的方式,危险度都分层级标出来了。   在场众人视作珍宝,纷纷仔细翻阅起来。   她翻了翻,便收了起来。坐在他旁边的高个子只瞥了一眼,动都没有动。   涂十三做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转生次数更新,两次集会间转生过的人,去涂百六那儿更新令牌的次数。   第二件事是资产存放,上一世死亡前存放在涅槃楼的财产,这一世证明身份后,便会如数归还。若是打算转世的人,现在便把财产存放在涅槃楼,转世过后再来拿。   和光算是明白了,涅槃楼肯定是靠财产存放抓住了大多异界来魂的命脉。一重生,前世荡然无存,财产埋在哪个地方,极有可能被人拿走。涅槃楼作为稳固可靠的财行,大多数异界来魂便会放在这儿。转世次数更新,不过是随手之举。   涅槃楼靠此,掌握了所有登记在册的异界来魂情报。   第三个环节是情报互通。   各个异界来魂所在的势力,有什么没能爆出来的私密信息,在这里互相交流,也为其他人提供了情报。   “万佛宗杀戮禅子菜瓜,最近出现在无相魔门,与韩修离交往甚密,两个宗门之间似乎在筹划着什么事情。”   说话之人没掀开面罩,话可以肯定这人是无相魔门的魔修。   “大衍宗执法堂继任仪式过后,封曜似乎被排挤出执法堂,没在执法堂露过脸。有人看见他经常去阵法峰,很有可能在修行眬归城秘境里大能留下来的传送阵功法。”   “昆仑剑尊闭门不出,堂主江在棠修行无双剑法,一直去剑尊的峰拜访。化神期战力莫长庚拿到了无双剑,我曾看见他使出无双剑法,威力极强。”   ......   和光见状,也意思意思地说出了几个万佛宗外围的情报。   关于宗门重要人物的路线情报有,八卦秘闻也不少。   “蛇族左鸷常去豹族的领地,听说他送了不少花给豹族少主,似乎那两有点意思。”   “万佛宗下任堂主和光好像怀了堂主西瓜的孩子。”   ......   和光浑身一抖,差点没笑出来。什么鬼,这种八卦也算情报?   她旁边的高个子动了动,抬起头看向说出情报的人。   和光见这人的反应,怀疑这家伙是万佛宗的人,极有可能认识她或西瓜师叔。   情报交流的环节结束之后,涂十三叫了几个人进密室。她注意到,这几个人都是说出昆仑剑宗和万佛宗情报的人,肯定是两宗的弟子。   莫非涅槃楼对万佛宗和昆仑剑宗有所图谋?   涂十三一走,密室的气氛倏地缓了下来,众人又聊开了。   “啊——好羡慕那几个家伙,涂十三肯定有重要任务给他们,任务一过,他们就能升【字】了。我也好像做任务啊!”   “别傻了,能被单独叫走的任务,是那么好完成的?别做不了,小命都丢了。”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的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哥们儿,你也是万佛宗的弟子?” 第255章 255 涅槃楼(三)   ◎可算落我手里了,大师姐◎   涂十三把叫走了几名万佛宗和昆仑剑宗的弟子,进入一间更为隐蔽的密室。涂百六动都没有动,定定地站在那儿,像个傀儡一样。   涂十三一走,密室的气氛陡然缓和,各桌的修士们又聊了开来,丝毫不在意涂百六。   和光这一桌,还是死一般的沉默。旁边的大高个瞥都没瞥她一眼,就连涂十三说话时,眼神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已然神游天外了。   她偷摸摸捻着一点粉末,摩挲着,散入空中。这也是钟离亭的新发明之一,由滨海城附近的海草制成。一旦粘上,就能追踪到这人。这玩意儿还没有公开,被发现了也猜不出来。   哒——   油灯的灯芯坠下,掉入蜡液。   和光的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哥们儿,你也是万佛宗的弟子?”   和光一抖,悄悄握紧拳头,把粉末藏进手心。   旁边那一桌,聊得热火朝天的四人不知为何都转头看向和光。   方才互通情报时,她随口说出了两个万佛宗的小事情,并不算内部机密。为了不给他人窥视身份的机会,她选了个较为出名的人物,宗内稍微八卦点的修士都知道。   此时,和光心脏跳了跳,不知他们为何找上自己,莫非哪儿露出破绽。谨慎起见,她没有说话,仅点点头。   搭话的矮个子自来熟地拍拍她的肩膀,“别见外,大家伙都是自己人。我也是万佛宗弟子,这不巧了不是。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俩出不出门都是自己人。”   “我瞧你们这一桌太安静,这不就来同你们聊聊天嘛。”   和光与同桌的大高个一句话都还没说,隔壁桌的四人自说自话,竟然把桌子挪了过来,硬是拼成一桌。   大高个周身的气压低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悦。四人像是没看出来一般,接着聊得热火朝天。和光不想显得特立独行,在他们聊天时,也插了几嘴。   四人聊着聊着,聊到了天运。   矮个子语气嘲讽,“坤舆界的土著也是有毛病,竟然说咱们会抢夺他们的天运,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们自个人运气不好,还要赖在咱们身上。”   妖族不赞同地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天运这玩意儿肯定存在。比方说,我族里幼儿比试,一向比谁飞得高。我练习时,比不过我那些兄弟姐妹。一到关键的比试上,它们总会身体不舒服,或是犯些几乎不可能的愚蠢失误,最后第一总会落在我手里,因此我也比它们多了许多机会。”   矮个子不信,“真的假的?你别唬人。”   女修道:“这么说也是,我平日里常说粗话。很多修士一接近我,无论多温润多儒雅,总会吐出那么几个脏字。”   矮个子半信半疑,看向和光,问道:“哥们儿,你呢?你有类似的经历吗?也说说呗,不用担心暴露身份。反正面具一戴,谁也认不出。”   四人的眼神落在和光身上。   和光暗道倒霉,她又不是异界来魂,她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经历?   要不,挑一个异界来魂,伪装自己。   她详细了解过的、搜过魂的异界来魂仅两个,柳幽幽和王千刃。这几人之前谈起过王千刃,想必对他有所了解,那么她能假扮的只剩柳幽幽了。   和光捏起嗓子,“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人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谈恋爱,一日不谈情说爱,就浑身不舒服。”   女修斟酌着问道:“莫非你身边的人都容易看重感情,轻视修仙大道?”   和光故意用装俏的声音道:“差不多吧,不过他们不喜欢别人,就喜欢我。”   矮个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咳了咳,抬抬手,示意和光继续。   “比如说我姐妹亲梅竹马的未婚夫,为了我背弃婚约。我每次进入秘境,总能与男修来一场惊心动魄的邂逅,然后一同沉入爱河深渊。”   女修竖起大拇指,“姐妹厉害了,再仔细说说。”   与和光同桌的大高个转过身子,琴弦面具直直对着她,似乎也对她的话感兴趣。   和光被催得没办法,继续道:“修真大族的公子哥儿为了我,修为停滞不前。顶尖大宗的高徒为了我,情愿叛出宗门。”   “叛出宗门”四个字一出口,大高个的呼吸重了些,桌上的油灯火被吹得闪了闪。   四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矮个子打趣道:“道友咋了,莫非你也为人叛过宗门?”   啪——   桌上的烛火骤然灭了。   大高个冷冷地瞥了矮个子一眼,没说话。他抬起手,指尖簇出一抹火苗,凑到油灯前,点燃灯苗。宽大的黑袖从手腕间滑落,露出了他中指的戒指。   白如雪,弯如月,仿佛夜幕的银月亮一般,不过戒指中间刻了一道划痕,极大破坏了戒指的美感。   和光多看了一眼,心觉有些眼熟,待她要仔细看时,大高个已经收回了手。   这时,不远处突然有人捂住鼻子,大叫一声,“哪个放屁?臭死了。”   “蠢货,修士早就脱离屎尿屁了。”   “不是,我之前也隐隐闻到了,有点像海边的鱼腥味。”   这么一打岔,密室的人纷纷停下谈论,使劲闻了起来。   和光不动声色地把粉末放回储物袋,储物袋打开的那一瞬间,滴滴响了两声。她心头一震,终于想起来了,在哪儿见过那枚戒指。   一年前,大衍宗倾天殿,柳幽幽手上。   和光把柳幽幽的银月环收起来,另一枚对戒,在季子野手中。   她登时抬起头看向高个子,和一张琴弦面具对上了,高个子也死死盯住她,他手上的银月环微微发亮。   季子野?他怎么会在这儿?   和光来不及思考。   季子野突然暴起,一刀劈过来。和光抬脚踢飞刀,哐当哐当,桌椅板凳掀翻,密室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矮个子不嫌事大,叫道:“咋个突然打起来了?仇人对上了?”   女修笑道:“不会是情人撞上了吧?这家伙不会就是进阶不成的世家少爷?还是叛逃宗门的高徒?”   密室不大,桌子与桌子之间的间隙很窄,和光同季子野过了几招,哐哐哐哐打碎了不少桌椅板凳。其他人抱壁上观,看好戏看得不亦乐乎,更有甚者拍手叫好。   和光少了右手,没能立刻擒住季子野。   她把他逼到角落,一脚撂倒在地,然后正面坐在他腰上,死死压住他。右脚踩住他的右手,左手按住了他的左手。   万佛宗千八百峰,所有禅子继任必须过前生镜。季子野不可能是异界来魂,怎么会在这里?   和光心下有些怀疑,她握住他的左手,压迫着去掀他的面具,想要确认。面具掀开,里边还蒙着一层黑布。   手指刚触上黑布,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涂百六不知何时过来了,他摇摇头,用极大的力气抓开了她的手。   “涅槃楼的规矩,不准露脸。”   和光用乖巧的语气道:“懂了。”眼见季子野要说话,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嘴巴,转头对涂百六解释道:“对不住,这家伙是我老情人,分手时闹得太僵,现在想爆出我的身份报仇。”   涂百六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干脆利落地走了。   和光原以为还要多解释一番,没想到涂百六出乎意料地好糊弄。   她传音给季子野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说话,果然是季子野的声音,“这话该我问你。”他拖长着声音,传音道:“大、师、姐。”   噗嗤——   手心传来尖锐的痛感,一缕缕血液流下来,季子野竟然咬穿黑布,咬破了她的手心,还不停地往肉里咬去。   和光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指一扣,扳脱臼了他的下巴。   “你怎么和异界来魂混在一起?”   他倏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讽刺,“原来大师姐不知道,在九节竹,你的级别似乎不够高啊。”   和光猛然瞪大眼睛,这家伙竟然连九节竹都知道,异界来魂究竟钻得多深?   几个月前,剑尊与黑袍子在鬼樊楼的一战属于机密,和光的级别只知道大概经过,并不能详细了解事情,自然不知道当时季子野也在场。   轰隆隆——   涂十三回来了,他直直看着和光同季子野,喝道:“你们闹什么?”   和光原打算把之前的解释重说一遍,她还没说几句,就被涂十三打断了,“放开他。”   和光怔了怔,登时想到季子野是同涂十三一起进来的,不是异界来魂还能混进来,想必这家伙和涂十三是一伙的,或许关系匪浅。   等不了了,和光摸向腰间的信号阵法,打算开启,却发现开启不了。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这儿与外面。   涂十三走了过来,“你没听见吗?放开他。”   和光心一横,又打开母符,她还没开口,脑海里瞬间响起残指的声音,【怎么了?干不过了要回来......】   她立刻传音道:【发动信号!我发不出去。】进来之前,她给了残指一枚信号阵纹,作为备用。   残指登时发动信号,绚丽的火焰升上夜空,鬼樊楼的每一处都瞧见了。然鬼节气氛热闹,众邪修只以为是烟花,仰头欣赏。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和尚你撑住!我现在就进来......】   【别进来!】   涂十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阴影罩在她身上,化神期的气势压得她动弹不得。   【这是组织内部的事情,你进来了,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会被灭口。】   残指暗骂一声,停下脚步,转头遥望鬼樊楼的入口的方向。   涂十三一脚踢开她的手,季子野吐出一口血肉,大声说道:“这家伙是奸细,不是我们的人!”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和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也牙齿也在发抖,涂十三的气势直直冲她而来,她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季子野推开她,反压回去,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他伸出手,慢慢掀开了她的面具,撕开她的面罩,她的脸展现在众人眼中。   “大师姐?卧槽?”说话之人想必是万佛宗弟子,称呼脱口而出,紧接着害怕地退后几步,远远离开她。   “这家伙,不是万佛宗的下任堂主吗?怎么混进来的?”   “杀了她!快杀了她!她肯定知道了我们的情报,绝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   脖子的手慢慢掐紧,和光快喘不上气了。   季子野哂笑一声,“可算落我手里,大师姐。”   和光心道不好,残指的传音更让她的心跌入谷底。   【万佛宗的弟子被柳老拦下了。】   鬼樊楼外。   李铁柱蹲在地上,焦急地等待着信号,烟花炸亮的那一瞬间,他立刻提剑冲进了鬼樊楼,万佛宗执法堂弟子紧随其后。   离鬼节夜市只差一条街,无数条柳枝从地面生出,腾空而起,疾速挥舞,拦住了众人的脚步。   一棵柳树钻了出来,正巧挡在李铁柱身前,树干上浮现一张人脸。人脸张开嘴,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这不是嗔怒禅主吗?带这么多人跑来鬼樊楼,打算干嘛?”   李铁柱握紧剑,心沉了下去。   这家伙鬼樊楼四大坐镇,柳老,大乘后期。   李铁柱抱拳道:“万佛宗办事,请柳老行个方便?”   “哼。”柳老笑了笑,“不打声招呼,大张旗鼓跑鬼樊楼办事?万佛宗忒不懂规矩,不是不给我们面子吗?这样,我怎么给你行方便?”   作者有话说:   隔壁小剧场更新一章,关于和光是怎么被师兄扛回嗔怒禅。   【重口味下三流恶搞预警,不喜勿入。】 第256章 256 涅槃楼(四)   ◎再不去,人就要没了◎   鬼樊楼有四大坐镇,维护空间阵法的运行,维持邪修之间混乱的秩序,保证鬼樊楼是邪修的胜地,正道与邪道的中立地带,不属于任何一个正道势力。   柳老是天道院悟道石旁的一株柳树化灵,拜入天道院修行万年,不满正道研究的诸多限制,怒而叛门,踏入鬼樊楼成为一名邪修,最终做到了坐镇的位置。   “不打声招呼,大张旗鼓跑到鬼樊楼办事?万佛宗忒不懂规矩,不是不给我们面子吗?这样,我怎么给你行个方便?”   李铁柱扫视地面的柳枝,眼神落在柳老的树脸。它板着脸,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   若是平日,李铁柱早就火气上头,干它丫的了。然时间紧迫,他没空和这家伙纠缠。   李铁柱抱了一拳,道:“事出突然,柳老请先通融,待事情解决,我再同柳老解释。”   异界来魂和涅槃楼是九节竹机密,不能说出来,随口捏造邪修组织,倒会引得坐镇深入去查。此时,李铁柱也不知如何弄走柳老好。   烟火信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比预定的抵达时刻晚了不少,也不知光那儿怎么样了?   李铁柱心中焦急,握紧铁剑。   身后的万佛宗执法堂弟子也心急如焚,涅槃楼之事是重中之重。今日来之前,明非副堂主特地交代过,切不可放过一个异界来魂。   此时,竟然杀出一匹黑马,打乱了步骤。   为首的万佛宗弟子传音道:“李禅主,这柳老不通情理,你拔剑挡住他,我和弟子们先过去。信号发出后,大师姐那儿还没有任何消息,怕是已经被发现了。”   李铁柱点头,事已至此,没办法了。   他眯眼看柳老,硬声道:“得罪了。”   铮——   剑拔出,还没出鞘,一声鸟鸣由远及近,翠色的鸟影划过夜幕。   李铁柱心觉眼熟,多看了一眼,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   “李禅主,有话好说,何必舞刀弄枪?”   耳畔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李铁柱扭头,这人的脸有多陌生,眉眼间的神色就有多熟悉。扑腾——翠色八哥施施然停在这人肩上。   李铁柱怔住,任由这人按着他的手腕,把剑退回鞘中。   “你......”   九镝没有听李铁柱说完,他越过李铁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势中,走到柳老面前。   柳老上下打量了九镝一眼,“小子,我认得你,殷羡的狗腿子,你来这儿干嘛?”   殷羡,四大坐镇之一,原万佛宗弟子。   九镝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殷坐镇派我来请您挪脚,事出紧急,殷坐镇同万佛宗商谈过,没来得及告诉您。”   地面生出无数柳条,啪啪啪,胡乱抽打,柳老似乎没有罢手的打算。   “呵,商谈过?来这么多秃驴?谈什么谈?谈谈把鬼樊楼卖了多少钱?”   九镝笑笑,递上一封信,“坐镇怕您不信,请你打开过目。”   柳老毫不客气地抽过信,翻了翻,神色倏地凝重起来,大骂了殷羡一声,登时遁地离开,连地面的柳枝都没来得及处理。   李铁柱死死盯住九镝,喉咙干涩,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几十年前,薛孤延逃出万佛宗之后,李铁柱没想到会在这儿、以这种方式见到他,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戴要出口,又结巴起来。   “你......”   九镝转过身,爽朗地笑了笑,眼神仿佛面对陌生人一般,“李禅主,你还愣着干嘛?”他遥望灯火通红的鬼节街市,笑意愈深了。   “再不去,人就要没了。”   后方的弟子挥刀砍向柳条,就要冲过去。   李铁柱啧了一声,手指一动,所有柳条灰飞烟灭。他转头对弟子们吩咐道:“走。”率先飞去。   擦肩而过之时,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九镝耳中,“干得不错。”   所有弟子离开后,九镝才卸下脸上的笑容,眉眼间满是担忧之色,他直直望向烟火发出的方向,轻声道:“不会出事才好。”   肩上的八哥啄啄他的脑袋,嗓音嘶哑,“去瞧瞧?”   九镝摇摇头,转身朝坐镇殿走去,“不了,还有其他事要忙。”   鬼节街市。   还是那般热闹,腾空爆炸的烟花,众邪修都以为是余兴节目,看过变罢了,几乎无人放在心上。成群结伴同行,手挽手,继续逛街市。   正如柳依依的预料,烧烤摊子的生意异常火爆,萧玉成忙得腾不开手,都想再长出两条胳膊帮忙。   那位富婆邪修又换了个小白脸,比之前那个还俏几分。   在富婆的瞪视下,萧玉成做个好人,没放毒药,乖乖烤几把肉递过去。富婆接过烤肉,笑眯眯地喂给小白脸,一口一口,甜蜜得很。   唰——   一道白影从上空闪过。   邪修抬手大骂,“哪个不懂规矩的,鬼节不准上空飞行!”然白影极快,白影消逝后,空中只剩下些许灵气波动。   其他邪修纷纷破口大骂。   “哪个敢在你爷爷头上飞?看爷爷不把你打下来。”   “兄弟们,搞他!搞下来!”   唰唰唰唰唰唰唰——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白影划破夜空,这批速度慢了些,数量却着实不少。   方才大怒的邪修纷纷拔出武器,打算把那一排排白影打下来,他刚要进攻,就被旁边的邪修拦了下来,“情况不对头,那些家伙不是鬼樊楼的人。”   “啊?”   “我去,僧袍,是万佛宗!”   唰唰唰唰唰唰唰——   无数白影闪过,重重叠叠,几乎盖住了夜空。   “万佛宗派这么多佛修来干嘛?”   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他,所有邪修脸色一变,有钱使传送符的使传送符,没钱的掏出飞行武器加足马力就遛,修为低的直接找个狗洞钻了,或者跳进水缸掩耳盗铃。   扛着冰糖葫芦的老妪丢下葫芦根,大脚一跺,遁地跑了。   来鬼樊楼卖身又卖艺的万佛宗小师叔,连忙挡住脸,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找个洞就滚了。   ......   一瞬间,热热闹闹的鬼节更加“热闹”了,人推人,人挤人。   萧玉成怔了一下。摊子前,富婆邪修脸一黑,一把把烧烤签子插进小白脸嘴里,掏出传送符,化作一道白线飞了。   小白脸咽下烧烤,缓过来时,只剩下和他大眼对小眼的萧玉成。   萧玉成出口问道:“兄台,你不逃?”   小白脸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我为何要逃?我又不是邪修。”他抖了抖身体,解下腰间的弟子玉牌,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字。   【万佛宗欢喜禅】   萧玉成:好家伙,一点亏都不吃,又赚钱又修炼。   发家致富新道路,比去红袖招省多了。   萧玉成刚要说话,衣角被猛地往后扯了一下,他浑身失重向后倒去,回过神来时,柳依依已经拉着他疾驰狂奔。   “跑什么?”   柳依依道:“不跑留着被正道抓回去蹲大牢啊?这么多正道修士涌进来,搞不好要剿灭鬼樊楼。”   萧玉成道:“我不是邪修啊。”   话音刚落,柳依依的身体顿了一下。紧接着萧玉成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向她干脆无情的背影,忍不住抽了抽自己的大嘴巴,加快脚步追上去。   “依依——等等我——”   涅槃楼密室。   和光的身体被涂十三定住,又被季子野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季子野的手一点点缩紧,她听见胸腔拉风箱一般的声音,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怎么还没到?师父也太慢了吧。   季子野哼笑一声,“你一人来的?这儿还有没有同伙?”他环视四周的修士,眼神每划过一个,那人身体都抖了抖。   涂十三也扭头看向剩下的人,没说话,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季子野狠狠地掐紧一下,和光脸色涨红,脑中响起嗡鸣声。断气的前一刻,他又稍稍松了一点,让她喘了口气。   “说!还有谁?你的令牌是谁的?”   和光哂笑一声,声音嘶哑,“你杀了我也没用?那人已经投诚,涅槃楼也暴露了。”   这话一出,涂十三爆出威压,罩住了密室的所有人。   和光见混淆视听的目的达到,稍稍安心,祈祷着执法堂能再快点,包围这儿,不要放走一个。   涂十三带着涂百六搜查质问密室的修士,确认他们的身份。季子野一点点折磨和光,似乎想把他受的苦加倍返还到她身上一般。   “大师姐,一年前我离开万佛宗的时候,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落到我手里,落到曾被你断绝道途的人手里。你说,我要是也断了你的灵根会怎样?”   “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不是吗?”   “你怎么不说话,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和光嘲讽地看着他,懒得说一个字。当年着实没看清楚,季子野抛去外边的皮,里边竟是这副嘴脸。   季子野皱起眉头,似乎丧失了耐心,狠狠地掐紧脖子,没有再放松。   嗡嗡嗡——   和光已经感受不到脖颈的疼痛感,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刺耳难耐的嗡鸣声,她可以清晰地摸到生死的界限,就差那么一点。   她仰头看向低矮的天花板,眼前模糊不清,连黑暗也陷入混沌之中。   砰——   一道白光闪过,密室狠狠颤动一下,四壁显现剑痕,密室被一剑劈断,天花板轰然倒塌。   混沌的黑暗中,隐约冒出温暖的火光,火光里,师父冲她飞了过来。   “啊——”   视野里血液横飞,季子野凄厉地惨叫一声,掐住和光的手臂咔嚓断了,他捂着伤口,半跪下来,脸色极为苍白。   和光猛地掉在地上,大喘几口气,试图缓下。   眼见师父要冲过来,她忍住喉咙的烧灼感,嘶哑着声音吼道:“别管我!先解决油彩面具!”   师父拧了拧眉,脚步一转,即时转身,拔刀砍向涂十三。   无数剑光乱舞,涂十三喷出一口血,被击飞出去。李铁柱没打算放过他,提剑追了上去,面色震怒,似乎打算不把涂十三撕成碎片不罢休。   密室顿时成了废墟,异界来魂们惊慌失措,想要趁乱逃跑。残垣断壁之外,骤然冒出无数佛修,万佛宗执法堂已然赶到。   “万佛宗?万佛宗怎么来了?”   “怎么办?往哪儿逃!”   和光举起弟子玉牌,大声命令道:“不必留情!直接灭魂!一个都别放过!”   万佛宗弟子高声应和,四散开来,包围了所有异界来魂。   异界来魂们恐惧地叫起来,不知所措。   和光走向季子野,伸脚一踢,把他撂倒在地。   季子野面色狰狞,“别过来!” 第257章 257 涅槃楼(五)   ◎幸好我练过牙,不然今儿难逃一死◎   “喂,你不是万佛宗弟子吗?怎么连大师姐都认不出来!”妖族毫不客气地质问同桌的矮子。   矮子抖了抖,反吼回去,“我......我怎么知道......”   妖族环视四面八方的佛修,低声咒骂几句,扑棱——背后张开一双黑色羽翼,脚下一点,寻了个防守松的点,猛地冲了出去。   还没飞多高,咻——利箭不知从哪儿射来,捅穿翅膀,把妖族射落在地。   异界来魂们四面八方冲了出去,没有一个冲破包围圈,冲在最前的异界来魂们被佛修按住脑袋,瞬间掐灭灵魂。   “他们好像来真的,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不想自杀啊,轮回了十几辈子,才轮到带灵根的身体,好不容易修到金丹期!”   ......   矮子害怕得浑身发抖,他也不想死,也不想转世,转世了,这几十年不是白修了吗?这时,他瞥见一名眼熟的弟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师兄,几十年交情的亲师兄!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以他的修为,又没有逃脱的可能。   情急之下,他往师兄的方向奔了过去,一把扯掉面具,喊道:“师兄!是我啊!李馗啊!”   躺在地上的妖族冷笑一声,“蠢货。”   矮子心头惴惴不安,他抽抽鼻子,用小时候同师兄撒娇的语气道:“师兄!放我一马吧,我什么都没做,什么背叛万佛宗的事情都没做!”   矮子扯掉面具的那一刻,师兄脸上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又隐了下去,眉峰微微蹙起。   师兄收起剑,缓缓朝矮子走了过去,“阿馗,你真的没做过?”   矮子以为有戏,立即跪下,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忠于万佛宗。”   师兄走到他面前,抬手抚在他头顶,就像小时候一般。矮子以为师兄被说服,刚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剧痛感,剧痛沿着天灵盖一阵阵传入灵魂深处。   师兄神情冷漠,眼神仿佛看陌生人。   矮子揪住师兄的衣角,哀求道:“师兄......师......”   砰——识海炸裂,眼前变得一片黑暗模糊,他只能听到师兄冰冷的声音。   “铲除一个。”   其他异界来魂见到“师兄弟”残杀的情形,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办啊!”   妖族淬了一口,掏出剑,摸了摸剑尖,烦躁地说:“还能怎样?只能自杀了啊,下辈子见吧。”   其他异界来魂们也被说动了,掏出各自的武器,打算在灭魂之前自杀。   “呵?自杀?想得倒美。”和光哂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没有防备?”   她单脚跪地,取出早就备好的掌心阵,重重往地面一拍。   血红色的阵纹以手掌为中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蔓延过密室的废墟,蔓延过所有的异界来魂们,直至涵盖了整条街道。   红色大阵拔地而起,一寸寸上升,洗涤过所有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   “禁魂阵!是禁魂阵!”   禁魂阵之内,灵魂无法转世轮回,只会被困在阵内。   血红幽深的大阵罩在上空,阵纹徐徐旋转,每拨动一下,异界来魂们都感觉灵魂抖了一下。   和光命令道:“杀光他们!不要留一个!”   万佛宗弟子们听令,一点点缩小包围圈,挥刀朝异界来魂们斩去。一刀一个,刀剑碰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上空,涂十三见到这一幕,黑白油彩脸紧紧拧在一起,他动了动肩膀,四周的灵气疾速汇聚在他身上,不一会儿竟然从化神期升到了大乘期。   原来他掩饰了修为。   底下的异界来魂们见状,大声求救道:“涂十三!救救我们!快来!”   异界来魂们边求救,边退成一个圆。   “就来。”涂十三活动活动手指,侵身飞下,一甩袖挥开执法堂弟子们。异界来魂们脸上大喜,涂十三就要飞到眼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闪过。   砰——   涂十三被一剑击飞出去,仿佛断线的风筝一般。   李铁柱笑得有些狰狞,“当老子不存在?大乘期又怎样,杀你比杀狗还简单。”   他挽了个剑花,几剑朝涂十三挥去。涂十三光是避开,就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无暇顾及底下的异界来魂们。   异界来魂们面对再次包围的执法堂弟子们,只能团团合拢在一起,联手阻挡,能撑多久撑多久。   另一边,季子野原打算趁乱离开,他悄摸摸溜到一旁,蹲下去捡断臂。   哒——   一只脚踩上他的手背,他顺着黑靴子往上望去,正是和光。   她使劲儿往下碾了碾,咔嚓咔嚓,季子野听到了指骨碎裂的声音。她一脚踢飞了旁边的断臂,断臂飞出好远,才掉进一堆碎石,血液与灰尘掺杂在一起,惨不忍睹。   “你怎么在这儿?”   冰冷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   季子野怒火中烧,猛然爆出全身魔气攻向她,还没触到她的衣角,一阵更强烈的金色佛光从她身上溢出,像一只觅食的狮子,哗的一下朝他扑来。   扑哧——   就像一束小火苗被洪水冲没,魔气滋咔滋咔消散在佛力中,全身的魔气都被消融了,他被汹涌澎湃的佛力淹没,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   强风吹过,她右臂空荡荡的袖管猎猎作响。   季子野下巴一疼,被她的左手擒住了,顺着右臂的红线向上看去,她依旧神情淡淡。   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季子野闭紧牙关,狠狠瞪着她。   “别逼我搜神。”   季子野倏地笑了,“有本事你搜啊。”   和光懒得同这家伙耍嘴皮子,左手死死擒住他,默念法诀,就打算搜神。这时,身后冷不丁传来迅猛的风声,直直冲她的后脑勺而来。   她松开手,弯腰向后一仰,一只化成利爪的手贴着脸滑了过去,涂百六从后方攻了过来。   她就地翻身,抬脚往上一踢,踢飞了涂百六。   季子野打了个滚,逃脱和光的束缚,他正打算逃离,还没走两步,腰间一紧,一根金色的绳子缠住腰部,猛然把他往后一拉。   他被扯了过去,直直跪在她面前,紧接着肩上传来剧痛。她抬脚踩住他的肩膀,狠狠往下一踢。   轰——   地面碎裂,献血晕透膝盖的衣袍,流了出来。   蛟筋在他腰间围了一圈,锁住脖颈,另一头缠在她手上。   “季子野,我看走眼,放了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涂百六拍拍灰尘,又走了过来,声音平静无波,“放开他。”涂百六身上爆出灵气,显然是元婴中期修为。   和光皱了皱眉,心道有些麻烦。这时,脑海里响起残指的声音,语气有些焦急,【和光,这家伙不好对付。】   她猛然回神,忘了关闭子母符了。   【我来......】   【别过来。】她笑了笑,【会被灭口,我说真的。】   残指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季子野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右臂袖管,又看了看直冲过来的涂百六,大笑出声,“就你现在的残废样,能打得过涂百六?不如放了我,专心......”   “闭嘴。”和光喝断他的话。   她右脚往后滑过半圆,抬起左手,作出迎战姿势,冲涂百六招招手,挑衅地笑笑。   “缺了只手又如何?打不打得过,打了才知道。”   涂百六暴起,冲了过来。两人缠斗一阵,和光仅凭一只手,确实不会落下风。但是,她左手上还系着季子野,季子野时不时弄出点花样,阴招层出不穷。   她同时对付两个,既要对付正面攻来的涂百六,又要对付暗中使坏的季子野。   涂百六陡然冲刺,一掌拍了过来。和光偏身躲过,不料涂百六没停,手直接冲蛟筋抓去,就要夺走季子野。和光怎能让他如此,左手朝下一转,再往上一劈,企图截断涂百六的势。   涂百六似乎知道没法,手臂微微扭动,没再去抓季子野,小臂往上弯曲,拳头握紧,就势向下甩。   和光手肘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一撞,咔嚓骨折了。   和光啧了一声,抬脚撂倒涂百六,一踢季子野,把他拖到一边,暂时撤离战场。   左手臂就像断了一般,甩了甩,下半部不受控制。可是又没有右手,无法扳正关节。   季子野眯起眼睛,劝道:“你不如放了我,先逃出涂百六......”话还没说完,膝盖处被狠狠一踢,噔地一声,他又跪在地上。   季子野也弄不清她的想法,两只手都废了,还带着他这个包袱,要怎么打得过元婴中期的涂百六。   他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拖到了断墙前。他仰头看向她,冷白的弦月悬在半空,清冷朦胧的月辉洒下来,她的眉头倏地皱紧。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季子野不禁睁大眼睛。   她咬牙抬高胳膊,就着矮矮的残垣断壁,往上一撞,硬是把骨头撞正了。   碎石横飞,划破他的脸,他都没有丝毫感觉,直直盯住那双被撞正的手臂,方才那一幕还在眼前不停闪过,怎么也停不下来。   墙壁轰然倒塌,灰尘乱溅。   一滴汗水从她额头落下,沾上灰尘,啪地砸在他脸上。   季子野猛然回神,抬手摸了摸,他看着混杂着灰尘的汗水,捻了捻,灰尘和汗水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   这一瞬间,难以忍受的不甘心猝不及防涌上心头,他觉得他就像这颗灰尘,而她是这滴晶莹不染的汗水。   仿佛一道看不见尽头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仰起头,怎么也望不见她。   一年前同为禅子,他自视不输她。她进入执法堂,也不过是追逐权力,他对这种轻视大道的人嗤之以鼻。在执法堂被审判,被她逼着下跪时,他也以为她不过是拿官威压人。   他自认,他们之间相差不远,她不过是比多修炼几年罢了。等他修到元婴期,绝不会输给她。   然而此时的场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突然回想起来,筑基以来的秘境,一直有宗门保驾护航。远行游历,也从未遇到过危险。他毕生最惨的一次,也不过是被逐出宗门,落入鬼樊楼。   在鬼樊楼混得凄惨,也没真正遇到过生死危机。   哪怕是被虞世南玩弄欺负,他也不曾有过这般时候,真正面临死亡却还要往前冲往上顶的时候。   季子野想着想着,强烈的不甘心和自卑吞噬了他,他想到最后,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什么思绪都连不起来,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我想飞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说了出来。   和光怔住,不知他为何说出这句话,“什么?”   季子野低下头,挤出几个字,“我想飞升,他答应帮我飞升。”   和光心中升起莫名的直觉,季子野口中的“他”就是那日的黑袍子,就是幕后之人。她转身看向他,急切地问道:“‘他’是谁?谁答应帮你飞升?‘他’和涅槃楼什么关系?”   她追问了好几遍。   季子野脑袋埋得更下了,神情看不见,左手握紧成拳,嘴唇动了动,声音微不可闻。   和光没法,只能弓下腰,凑近去听。   就在这个时候,季子野猛地抬起头,扭曲地笑笑,他骤然起身,扑向她,抓紧了她。   噗嗤——   和光腰后一痛,她睁大眼睛,低头看去,一柄剑从后方捅穿,贯穿了两人。   涂百六已然逼到她身后,又噗嗤一声,收回了剑。   【和尚——】   季子野死死按住她,对涂百六喊道:“趁现在干掉她,快!”   和光挣脱不开,季子野又在耳边轻声道,“我对坤舆界的事儿,对所谓的轮回所谓的异界来魂,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你们的斗争也不感兴趣,我只想飞升。”   刺拉。   和光背后一痛,受了一刀。   “你为何要一再挡路?”   和光偏头瞥去,这一次,涂百六的剑直冲她的脑袋而来。   剑尖刺向后脑勺的前一刻,一根红线陡然射来,哐当弹歪了剑。紧接着无数红线从四面八方射来,挡在涂百六前面。   涂百六拔剑欲砍,唰唰唰,十多根红线架在他胸前腋下脑后,死死锁住了他的动作,铛——长剑掉地。   和光肩膀一松,季子野惨叫一声,无数红线划伤了他,把他逼退数步。   和光活动活动筋骨,调笑道【“怎么?打算加入我们了?】   【呵。】残指的笑声有些讽刺,红线与红线之间,黑影愈来愈近,【别想诳我。】   他闲庭信步走来,眼睛耳朵竟然蒙上黑布。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和光忍不住笑了,好家伙,为了不加入九节竹也太拼了。   密室的废墟之上,战争快要结束。   异界来魂们自觉无法突围,于是联起手来,撑起防护阵法,躲在里边,一步也不敢越出。   砰——砰——砰——   ......   阵法外,万佛宗执法堂弟子挥剑斩刀,符文法术不断往防护阵法上使去。防护阵法裂开一道又一道痕迹,摇摇欲坠。   就差一下,就差那么一下,就会被攻破。   异界来魂们惊慌失措,仰头冲涂十三求救。   涂十三浑身乏术,光是对付李铁柱,就已经十分勉强。这时,李铁柱露出破绽,涂十三趁机一掌拍远他,然后飞身去助阵。   异界来魂们欣喜如狂,安心许多。   涂十三即将飞到防护阵法前,砰——阵法轰然碎裂,涂十三没下来,一个黑白油彩的脑袋咚地掉了下来。   欢呼声顿住,异界来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   阵法破了!   涂十三死了!   执法堂弟子们立即攻了进来。   上空,李铁柱一剑砍掉涂十三的脑袋,又一剑斩断涂十三的腰,嘭地一声,涂十三的身体炸裂开来,化作无数黑色的羽毛,几乎迷花了李铁柱的眼睛。   李铁柱没犹豫,对着下方的异界来魂们挥出数剑。   纷纷扬扬的黑羽从天而降,紧跟其后的是大乘期修士的剑。剑还没下,势已到。异界来魂们被压得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剑光铺天盖地倾覆而下。   四旁的断垣断臂灰飞烟灭,可想而知剑势落在他们身上,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恰在此刻,夜空上点缀的繁星剧烈地旋转扭曲起来,浮现出幽深的漩涡,一只修长的手从漩涡对面伸来,五指轻轻一转。   咔嚓咔嚓。   大乘期修士的剑势宛如玻璃一般,碎得稀里哗啦,变成点点微光消失不见。   一人从漩涡里走了出来,黑袍兜帽,看不清脸。   残指瞳孔骤然一缩,“是那家伙。”   季子野松了口气,喃喃道:“可算来了。”   底下的异界来魂们纷纷露出得救的神情,紧紧盯住黑袍子,探讨着他的身份。   “撕碎虚空,是渡劫期大能。”“该不会是楼主吧。”......   李铁柱握紧剑,神情严肃,“哪位前辈?”执法堂里,几乎有坤舆界所有渡劫期修士的信息,李铁柱暗自猜测,这家伙到底是哪条道上的。   李铁柱试探性地挥出一剑,想试试对方的修炼路数。   不料对方仅挥挥袖子,就挡住了,连道修魔修都没探出来。   万佛宗执法堂弟子们心急,以为渡劫期修士来救人,攻向异界来魂们,想要立即杀死他们,结束这一切。   同时,李铁柱也趁机攻击拦住黑袍子,只要杀死异界来魂们,就结束了。   只见黑袍子左手拍向李铁柱,万千魔气从手心放出,横断剑势,一掌就把李铁柱拍出了鬼樊楼。黑袍子右手一招,狂风呼啸而来,死死压住万佛宗弟子。   异界来魂们腾空而起,被黑袍子收入袖中。   和光感觉蛟筋紧了紧,她转头一看,季子野也飞了过去。她心中焦急,一把抓住蛟筋,想要把季子野拉下来,却比不上这股风力,反被拉上空中。   嘣。   蛟筋断裂。   季子野冲她挑衅一笑,同黑袍子消失在漩涡。   因为渡劫期修士的到来,这一切结束得极快,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和光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她收回剩下的蛟筋,打算重整队伍。一转头,竟然看见了涂百六。   黑袍子忘了带上他,还是说这家伙被当作弃子?   和光大喜,挥动蛟筋往涂百六攻去,没想到涂百六躲都没躲,一下就被她套住了。她拉动蛟筋,把他扯过来。   涂百六脚下一点,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擒住她的左臂。   和光心觉不对,想要走开,挣脱不掉。   涂百六的面具嘴唇动了动,无甚情绪地吐出法咒,竟然是自爆咒语。   四周的灵气汹涌澎湃地汇聚而来,元婴期修士的自爆,和光近在咫尺,没有一丝机会活下来。   她右臂已断,左臂又被擒住,双脚没法踢开涂百六,下方传来残指焦急的声音,“和尚,你拖着他往左来。”   和光往左看去,残指居然扯掉眼罩,冲这儿奔来。   自爆将近,和光咬牙喊道:“别过来!”   她胸膛上下起伏,脑海中几乎想象到了尸骨无存的情景。她斜眼间瞥见左臂的红线,滨海城战争断手时,残指帮她缝上的。   而涂百六抱住的地方,在红线下方。   时间来不及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低头咬破手臂的皮肤,咬住红线往后仰头,红线从手臂上拔出。断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比当初断手痛得多。   断手剧烈地痛一下,此时是接连不断的剧痛感。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掉下。   嘀、嘀、嘀......   死亡迫在眉睫,她似乎听见了镰刀砍下来的声音。   和光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感咬出红线,血液四溅,一团团模糊的血肉打在她脸上。她眼里只有红线,不断拔出。   刺拉——   红线彻底拔出,涂百六抱着断臂,和光挣脱出来。   为时已晚,白光已然包裹了两人,灵气汇聚在周围。以她现在的速度,根本逃不出自爆的范围。   “咬紧了!”   残指的嘶喊声冲破灵气团,传了过来。   和光想都没想,顿时咬紧了红线,迅猛的拉力从红线上传来,她被猛地拉了出去。   隔着白光,残指双脚紧紧插入地里,双手拉着红线,向后扯。无数红线从残指身后射出,往自爆的方向飞去,层层叠叠交织起来,挡在她后方。   砰砰砰砰砰——   爆炸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红线一层层粉碎,灵气吞噬她的前一秒,她被扯出了白光的范围,砰地一下狠狠砸在残指身上。   两人一起滚了十多圈,才停下了。   一柱香过后,自爆的白光才消失,现场的灵气恢复如初。   嗡嗡嗡,耳鸣不止。   残指揉了揉后脑勺,闷哼一声,他眨眨眼。她也缓缓睁开了眼,呸一下,红线混杂着数不清的血肉从嘴里吐出。   方才扯得太大力,也不知嘴巴里坏成什么样子了。   她磨了磨牙齿,张开嘴,竟然没碎一颗牙。她肩膀耸动了下,看样子想抬起手,双手空空,右臂还没长好,又失左臂。   残指皱眉,斟酌着想安慰几句。   她倏地一笑,舔了舔嘴唇,语气轻松,“幸好我练过牙,不然今儿难逃一死。”   残指见她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若是这家伙要人安慰,就不是她了。   “光啊——光啊你在哪儿?”   李铁柱灰头土脸地飞了过来,眉眼间满是焦急之色。他几步奔到和光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她没大事儿后,松了口气。又看向她空荡荡的两只手,满脸心疼,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师父......师父这就带你去药宗!断手没关系,药宗的老前辈会治好。”李铁柱伸手就要抱她离开。   和光伸手想拦住,肩膀动了动,没能做到。她摇摇头,道:“现在不急。”   李铁柱紧皱眉头,“还不急!你不急,师父都急死了!”   和光定定地看着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密室集会的时候,我下了追踪的粉末。我要把这些玩意儿追回来,全都追回来。”   她眼神坚毅。李铁柱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闷闷答应。   和光扭头看向残指,“你屋里有不少假手,先给我安一个吧。”   残指哼笑一声,看了看她的惨样,心里原想拒绝,又看看她的眼睛,心里骂了一句,从储物袋里拿出铁制假手。   他撒点药粉,勉强止住左手伤口的血,就着血肉模糊的断口,把手臂的神经与假肢相连。   她身体颤了颤,闷哼一声,没有疼叫出声。断口连到一半,刚能动几下,她就忙不迭掏出了弟子玉牌,同他人发消息。   残指不悦,张嘴想制止,瞥见她严肃的神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和光联系了几大宗门的弟子,韩修离、步云阶、江在棠、顾鼎臣等人,把鬼节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给出了她的方案对策,请求他们执行。   对面立即察觉到了事态的紧急,甚至无暇同执法堂商量,立即答应了。   最后,和光发消息给尚在滨海城的钟离亭。   【我用了你的药粉,现在我需要检测木鱼。】   钟离亭略不耐烦的声音从玉牌里传来,【不是给了你吗?两台检测木鱼啊。】   【不够,你现在回到天道院,组织执法堂的人再做些出来。】   【怎么会不够?一台就够一个大宗了啊!你还要多少。】   【九节竹的所有宗门的份,很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会?事情这么严重?】   作者有话说: 第258章 258 漫天大雾   ◎漫天大雾,笼罩了整个坤舆界◎   各大宗门的执法堂接到和光的通讯之后,堂主与掌门长老立即开紧急会议,颁布命令,宗门即时进入紧急状态,所有弟子立即归宗。   外出游历的弟子从最近的城市坐传送阵回来,传送阵一方也先为宗门弟子提供。执行任务的弟子立即停下任务,先行回宗报道。   三日之内没有回来的弟子,如若没有特殊情况,当逐出宗门。   几乎坤舆界所有的宗门弟子都接到了这样的命令,他们四方打听,无人知晓个中详情,只得收拾收拾行囊,准备回归宗门。所幸坤舆界交通便利,又有传送阵一路顺行,无论在何处,三日回归几乎不成问题。   但是,对于差点被抓住的异界来魂们来说,却不是如此。   黑袍子救出他们之后,把他们扔在盛京外的山林,便消失不见,连脸都没露,一句话都没说。最终,他们还是不知道黑袍子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涅槃楼的楼主。   如果集会没出意外,他们这伙人的联系人应该是涂十三,可涂十三已死,他们只能各自联系上次集会的负责人。   李晦上次的负责人是涂七,级别比涂十三高些,他刚发消息,还没说情况,涂七就说已经了解,让他先回宗门待命。   李晦简直不敢相信涂七说出这样的话,现在这情况,让他回宗门?不是自寻死路?   其他人一样,所有的联系人都是同一句,回宗门待命,若违反则当脱离涅槃楼处理。   “这不是逼我们上绝路吗?我还想着自杀,下辈子再来呢。”   “脱离涅槃楼?意思是下辈子也加入不了了?”   “现在怎么办啊?死又死不了!”   ......   众人惊慌失措起来,这些人里既有【黄】字牌又有【无】字牌,两者之间差别巨大。几个加入涅槃楼不久的【无】字牌跺跺脚,扔下令牌,心一横自杀转生去了。   【黄】字牌们看着他们这样,不禁嗤笑。   “这几个家伙,根本不知道涅槃楼意味着什么。”   其他的【无】字牌们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刀,打算听听【黄】字牌的话,再做决定。   “涅槃楼集会的主持人都姓涂,名字都是数字,比如昨夜的涂十三和涂百六都是楼主的人。若涂字辈的数字应该是按修为和地位分,涂百六排位一百零六,元婴中期。涂十三排名十三,已经大乘中期,十三前面还有十二个人呢。我们这些人见过级别最高的是涂七,已经大乘晚期。”   “不算我们这些人,光是楼主直属的涂字辈,就足够当一大宗门。”   【无】字牌的家伙们咽了咽口水,他们初入涅槃楼,着实没想到涅槃楼的势力如此强大,“那么再算上......”   【黄】字牌摇摇头,“不能算,算不清。”   “我们根本不知道涅槃楼有多少人,【无】字牌多少,【黄】字牌多少,【玄】字牌多少,更别说几乎没露过真面目的【地】字牌和【玄】字牌。就连还没加入涅槃楼,等待引荐的人也只有引荐人和楼主清楚。”   “每一次集会,参与者都不一样。你以为是不同的人,也可能对方轮回一次换了层皮又来了。真正的人数,只掌握在楼主手里。况且集会必须带面具,除了从他人说出的情报推断宗门势力外,几乎没有判断身份的方法。”   “我们这些人,虽然不能深入各大宗门权力核心,但是成员遍布坤舆界的各个势力,统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黄】字牌又给【无】字牌普及了一些涅槃楼的常识。   成员的价值就是隐藏异界来魂的身份,混进大势力,尽可能往上爬,往里钻,获取情报,执行涅槃楼的任务。散修,只能在涅槃楼外围打杂,没有任何价值。   成员通过完成联系人下达的任务积累功德点,从而升级。级别越高,所能接触的任务,获得的奖励也越丰厚。   不仅仅是大量灵石和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在不暴露的身份下,获得的远超宗门其他师兄弟的情报。比方说,成员在宗门内和师兄弟角逐某个位置,成员能从涅槃楼获得比试的详细情报,起跑线就领先其他是兄弟一大截。更有甚者,若是宗门上边有涅槃楼的人,即可暗箱操作直接把该成员提携到那个位置。   这种暗中的互帮互助几乎不会引起怀疑,因为在宗门的人眼里,帮助的人和被帮助的人没有任何利益纠葛,似乎真的只是出于爱才之心。   靠着涅槃楼的内部网络,成员拥有比坤舆界其他人更为有利的人脉和通道。   【黄】字牌听完,按下了自杀的心思。   不知是谁率先提了一句,“咱们又没暴露,没露脸又没露身份,回去不就回去?外出的弟子这么多,他们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话这么说好像也是,宗门特地召回所有弟子,恰恰说明他们确定不了我们的身份。”   一人瞪大眼睛,语气不安,“该不会在我们身上下了追踪法术吧?”说完,他慌忙转了几圈,检查身上的异常。   其他人也纷纷检视起来,一无所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关系的人联系同为异界来魂的大乘期修士,请他一一检查,众人才放下心来。若是有追踪符,渡劫期的黑袍子也不会放任不管。   “他们不会让我们照前生镜吧?”“想多了,这么多弟子,哪个宗门也撑不住啊!”   “既然宗门不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么是不是我们先赶回去,嫌疑也会大大消除。”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大多数人决定回到宗门。少数人想隐藏几日再做打算,或许就此做个散修也未可知。妖族已然不可能回到族里,他逃离之时展开翅膀,暴露了鹰族的身份,鹰族数量不多,查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众人四散开来,前往盛京周边的各个城市传送阵,尽可能快一步回到宗门,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李晦犹豫不决,万佛宗师兄痛下杀手灭掉亲师弟灵魂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闪过,他不敢回到万佛宗,又不舍得放弃好不容易拿到的【黄】字牌。   无论换多少层皮,同一个灵魂积累的功德点都在一个牌子上,【黄】字牌的点数,是他花了好几辈子才积累上去的。   同众人分别后,李晦没有立即回宗,他寻了个小城,窝藏了两日。这两天,他向其他涅槃楼弟子仔细打听,得知宗门只是轻点人数,没有搜查或审问弟子,他才松了口气,收拾行囊,计划回到宗门。   第三天,也就是宗门规定时限的最后一日。   他特地赶往一个没有鬼樊楼入口的偏僻小城,从小城坐传送阵回到菩提城。   方才传送到菩提城,传送阵四周涌进朦胧的薄雾,微凉的露水顺着裤管往上爬,李晦不禁抖了抖。他刚迈出传送阵,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猝不及防被来这么一下,他都被打懵了。   “臭小子,怎么才回来?”   嫡亲师兄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念叨道:“宗门不是颁布命令了吗?三日之内回门,你怎么才回来,这几天干嘛去了?”   李晦面对师兄的眼神,心头颤了颤,他极力压下害怕的情绪,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   借口无懈可击,师兄果然没有怀疑。   师兄挠挠脑袋,“得了得了,你快回去,我还要站岗呢。不知执法堂上边搞什么,这几天回来的弟子多得很,我都三天没合眼。今儿最后一天了,赶紧搞完赶紧睡觉。”   师兄熟悉的牢骚语气,渐渐抚平了李晦心中的不安。师兄又摆了摆手,雾气被拨散了没多久又合拢回来,仿佛整座菩提城都笼罩在大雾中,“什么鬼天气,多少年没见这么大的雾了。”   李晦还想再说点话,从师兄口中套套执法堂的情报,却被师兄催着赶回了宗门。   从菩提城到万佛宗的这段路,雾气弥漫,街道的一侧看不清另一侧。   李晦也没闲着,他继续给宗门的同伴发讯息,确认是否安全,一有不对,他就马上转身离开,幸好每个同伴都称无事。   踏进大门,万佛宗宗内云雾缭绕,比菩提城还重还深。   李晦没走几步,僧袍全湿透了,他甩甩袖子,竟然甩出几滴水来。越往宗门里边走,云雾越密集,一尺外就看不清人脸了。   他早已熟悉回峰的路,不至于被绊倒,倒是路上和迎面飞来的师兄弟撞上了几回。   回过神来,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些搔痒,挠了挠手背,干燥粗糙得厉害,一道道干枯的裂痕清晰可见。他心觉不对,寻了个峭壁底部的角落,仔细观察起来。   手背的裂痕越分越开,裂痕与裂痕之间的地带骤然冒出一个白点,白点倏地变得像拇指盖那么大,表面的纹路有些像海边的贝壳,却比贝壳丑陋得多,活像个眼珠子。   眼珠子冷不丁眨了眨,吓了他一跳。   他终于明白了,这玩意儿是海里的藤壶,大多长在海龟背上,为何现在会长在他身上?   手背的裂缝越来越多,一直往手腕延伸,瘙痒也从手部蔓延开来,手臂、脖颈、胸膛、后背、大腿顿时变得奇痒无比。   他使劲去抓,越抓越痒,掏出治疗灵液浇上去,也没有任何用。   他咬紧牙,用力拔掉手背的藤壶,鲜血四溅,小片白雾也被染成了红雾。他刚眼往伤口撒药水,旁边的裂缝又钻出藤壶。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沿着手臂往上冒,胸膛的衣服鼓起来,后背也鼓出了好几个疙瘩样的玩意儿。   什么鬼?好恶心!   李晦忍住疼痛,一个个拔掉,却越拔越多,他急得挠挠喉咙,指尖触碰到的却不是熟悉的皮肤,而是一个又一个疙瘩。   他不敢低头看,但手上的触感已经告诉他,藤壶长满了全身。   李晦心中惊惧,他拔出刀,贴着皮肤把藤壶全部削掉。藤壶黏着皮肤被切了下来,手臂顿时血肉模糊,李晦见此,心里却稍稍放松了些。   这口气还没松完,血管里、血肉里又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藤壶。   “啊——为什么弄不掉?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他走到岩壁旁边,学着鲸鱼的样子,把藤壶对准坚硬的岩石,大片大片磨掉,也毫不成效。   “李师弟?是你吗?”   转角处传来师姐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在这儿干嘛?执法堂让我们各自回峰,再不回去,怕是要被骂。”   李晦光顾着藤壶,直到师姐走到面前,他才猛然回神,抽噎了几声,抬头看去。   白雾渺茫,两人靠得极近,眼对眼,才看清了彼此。   师姐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臂上,捂住嘴,满脸震惊,“这是什么?师弟你怎么了?”她抬手要摸上去,即将触到前,往后缩回手。   “藤壶?”   师姐的眼神从他手臂转移到他脸上,眉头皱得极紧,神情有些纠结。   李晦疑惑地喊了她一声,“师姐?”   “执法堂说,发现身上长了藤壶的弟子,立即上报。”   说完,师姐就掏出了弟子玉牌。李晦连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哀求道:“师姐,不要!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救救我!救救我啊!不要告诉执法堂,再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马上就能解决掉这些藤壶。”   师姐面露难色,叹气道:“我不上报也没用啊,你瞧见上边的木鱼吗?它们会自动检测藤壶。”她抬起手,指向上方。   李晦抬头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雾海,依稀可见黑影。   强风呼啸而过,吹薄了这片云海,上空的黑影明晰了些,竟然是一条硕大的木制鱼尾。鱼尾一甩,转了个身,木鱼突然间冲他飞了过来。   木鱼的两颗红眼珠放出红光,穿透渺渺茫茫的云雾,精准无比地射在他身上。   李晦心头一跳,低头看向胸膛的红点,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立即逃离此处,却连脚步都迈不动了。   “在那儿!木鱼有反应了!快去那边!”   “山崖下,派弟子去山崖下!”   李晦握紧拳头,心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得逃,这儿离大门不远,他只要逃出万佛宗就好。然而他刚掏出飞行法器,执法堂弟子已经追到了眼前。   “就是他!快!包围这儿!”   执法堂弟子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修为都不低,以他的实力,绝对逃不出去。   李晦已经走到了绝路,实在没有办法了,于是他掏出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他刚打算自尽,仰起头,却看见了上空的巨型阵法。   红色阵纹,令人心悸的威压,三日前熟悉的纹路,赫然是禁魂阵。   阵法之大,竟然罩住了整个万佛宗。   李晦浑身发抖,斜眼见瞥见了一旁的师姐,一个恶意的念头浮上心头,占据了他的脑海。把师姐当人质,借此逃出万佛宗。   不会伤害到师姐,只要逃到安全范围,就放了她。   李晦这么想着,朝师姐伸出了手。他的手还没摸到师姐的衣角,师姐抬起手肘,往他手臂一撞,紧接着三两下囚住了他。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善,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师弟,对不住,执法堂的命令,弟子不得不听。你有什么冤屈,去和执法堂说吧。”   ......   嗔怒峰,某个弟子洞府。   洞府启动了所有的防护阵法,里三层外三层。窗边,某个弟子躲在外边看不见的死角,偷偷望着穿梭在云海的巨大木鱼,木鱼眼里的红光时不时闪过窗户。   弟子浑身发抖,几乎站不住脚。   “怎么办?怎么办?”   渺茫云海深处,黑影越来越大,木鱼越来越近,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一句句声音从外边传来。   “执法堂办事,速开门!”   “这个洞府的弟子呢?马上叫他过来!”   执法堂的队伍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搜到他的洞府了。   弟子凝视着手背的藤壶,心一横,运转了以往学过的蛇族功法,褪皮。十几年前,因被大火严重烧伤,为了治疗而学的功法,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撕心裂肺的剧痛感从全身的各个地方传来,一滴滴汗珠掉落。   执法堂队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弟子咬紧牙关,加快运转功法,终于在执法堂敲门前,褪下了这层皮。他来不及大喘气,把一堆皮和藤壶扔进储物袋,吊紧了。   叩、叩、叩。   “执法堂巡视,速开门。”   弟子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前去打开了门。   敲门者不是别人,正是和光。   “大师姐?”弟子故作疑问。   和光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笑,“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开。   弟子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在冒冷汗。她转身之后,他忙不迭去合上门扉。门缝只差一线就要合拢前,一只闪着寒光的手啪地一下挡住了。   弟子看着门缝的铁手,不禁愣住了,任由她重新推开了大门。   “大......大师姐?你还有事儿吗?”   她笑了笑,只是笑容与方才的笑决然不同,“有点。”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你这儿好像长了个新鲜玩意儿。”   弟子猛然睁大眼睛,脖颈传来熟悉的瘙痒感,与方才长藤壶时一模一样。他抬起手去摸,却怎么也不敢下手。   这时,一道红光从窗外射进来,巨型木鱼瞪着两只大眼珠子看他,红点正好打在他身上。   他终于摸到了脖颈,粗糙硌手,刺拉——狠狠扯下来,就是方才的藤壶。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褪皮了吗?为什么还在!”   “呵。”和光哂笑一声,一脚踹倒他,挥掌就要劈向他的脑袋。   弟子忙不迭抱住她的大腿,哭喊道:“大师姐,我错了,放我一马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没有出卖万佛宗的消息,真的!师弟生是万佛宗的人,死时万佛宗的鬼。”   她垂眸俯视他,神情冷漠,却没有回话,闪着寒光的铁掌也没有劈下来。   弟子以为有戏,哀求得更大声了,什么话都往外吐。   “大师姐,看在我们同峰的情谊,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饶过我吧。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作出对不起万佛宗的事情,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嗔怒禅的......”   “你的令牌呢?”   弟子一顿,眨眨眼睛,“令牌?”他脸上一喜,赶忙从储物袋拿出令牌,双手呈给她。   “大师姐,我可以说出涅槃楼的秘密,还有多少异界来魂潜藏在万佛宗,我都知道,我都能告诉你!”   她没有回答他,钢铁的手指摩挲着令牌正面的字【黄七】,尤其在【七】上来回摩挲了许久。   “活了七次,够本了。”   弟子心脏一颤,立即后退几步,咚咚咚,磕头求饶。他顶着一脑门血液,哭喊道:“大师姐——”   她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弟子冻得一哆嗦,又不敢躲,讨好地冲她笑,“大师姐还记得吗?几十年前禅子之位争斗台前,我为你欢呼呐喊。大师姐进入执法堂时,我也上门祝贺过您......啊——”   话还没说完,额头骤然剧痛。   这股疼痛感从身体一直深入到灵魂,灵魂的脑袋几乎要爆炸了一般。紧接着喉咙也痛了起来,几乎难以忍受。   胸膛、左手、右手、左脚、右脚。   整整七处,灵魂被戳了七个大洞。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生机缓缓流逝,灵魂慢慢消散成碎片。   死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冷漠无情得令人胆寒。   “七次轮回,七个灵魂,这七个洞,就当是你的刑罚吧。”   和光踢开他的尸体,捏着令牌,离开了洞府。   洞府外,执法堂的搜查仍旧在继续。   一名执法堂弟子急匆匆走来,递上二十三块令牌,每一块上面都染满鲜血。   和光把二十四块缠在一起,高高举起,对执法堂弟子高声命令道:“搜!给我继续搜!万佛宗不止这些,一个都别放过!”   天罗地网的搜查不仅仅只在万佛宗,在大衍宗、无相魔门、昆仑剑宗、天道院、圣贤儒门等都进行着,坤舆界所有宗门都开始对异界来魂的狩猎。   以前,九节竹以为异界来魂们不过单打独斗,翻不出太大的水花。三日前,和光揭开涅槃楼的秘密,震惊了整个九节竹。   宗门内部的搜查清扫,迫在眉睫。   漫天大雾,笼罩了整个坤舆界。   作者有话说:   先给密集恐惧症患者磕个头,咚咚咚。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写藤壶(小声说 第259章 259 漫天大雾(二)   ◎我掌厨你当小二也行,饿不死咱俩◎   三日前,万佛宗执法堂颁布命令,所有弟子必须在三日内返回宗门。长期驻城的弟子们因任务不可废,分批回宗门,再分批回城市。   所有万佛宗麾下的守城都是如此,除了滨海城。   十多天前,封城之后,没有人能离开滨海城。三日前,滨海城解封,万佛宗却没对滨海城的弟子颁布回城命令。   季鹰当然不会认为这个特权与滨海城的紧急重建有关,他更偏向于认为这十多天里发生了些事情,封闭的滨海城没能参与的事情,所以才会免除滨海城弟子的回宗。   他还有件事鲠在心里,那夜在哨塔,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收走肖餍的令牌和储物袋。大师姐离开后,他回过哨塔,什么都没了,肖餍的尸体,地上的血痕,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临时封城,或许和肖餍有关。   三日前,万佛宗执法堂颁布回宗命令的那天,恰巧是涅槃楼的集会。   季鹰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大师姐找到了肖餍的令牌,还拿着它去了集会?肖餍身亡后,他本该回收令牌,并且及时向涅槃楼汇报。   如若此事真的因肖餍的令牌而起,他恐怕也难逃追责。   季鹰发讯息给他的联系人涂七,试探性地询问万佛宗的回宗命令,涅槃楼集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该如何是好。   涂七只发来四个字,【一切照旧。】   季鹰看着这四个字,稍稍安心一些。虽然涂七没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也没问任何问题,说明涅槃楼也许根本不知道肖餍令牌的事情。   在涅槃楼那儿,他倒是安全了。   滨海城一解封,弟子们虽然不用回宗报道,但季鹰的师兄弟们多是天曜大战的预备弟子,急着回去参加比试,火急火燎地往宗门赶。   季鹰略有不安,寻了个借口,推迟了两天,第三日才独自回宗。   他预计先从盛京坐传送阵到盛京,再从盛京坐传送阵回菩提城。传送阵刚到盛京,阵纹的光辉都没消下,蒙蒙雾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包裹吞噬了阵内。   一眼望去,云雾缭绕,视野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三尺之外,人影朦胧。   季鹰嗅了嗅鼻子,雾气夹杂着隐隐的海腥味,有种回到了滨海城的感觉。   面对雾气笼罩的盛京,传送阵中的人皆怔住了,连四周的阵光消失都没发现,似乎也在怀疑是不是传送错了地方。   护阵人大喊道:“快下去,赶紧的,外边的人还等着进来呢。还不下去,想回滨海城吗?”   这个传送阵是盛京滨海城专用阵,在两城之间往返传送。   季鹰随着人潮走出传送阵,与外边进来的一人迎面撞上了。这人黑袍子裹身,兜帽藏脸,遮得严严实实。季鹰没在意,抬步打算离开,衣角突然被扯住了。   “季疯子?”   声音有些耳熟,季鹰顿住,扭头看去。这人缓缓掀开兜帽,居然是涅槃楼的成员,妖族鹰缺,两人因一次任务结识,名字里都带“鹰”字,性格也合得来,于是颇有交情。   鹰缺面色大喜,“你怎么在这儿?”   季鹰笑了笑,心里也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刚从滨海城回来,正打算回......”   这时,尖锐的声音穿过雾气传了过来。   “有人逃票!快抓住他!就在那儿!往滨海城的传送阵里去了!”   鹰缺惊恐地瞪大眼睛,着急地去抓季鹰的手,“带我离开这儿!快!救救我!”   鹰缺的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季鹰没感觉握住的是人族的手,好像握住了一片疙瘩,他撸开鹰缺的袖子一看,手上长满了藤壶。   咋一看,恶心得很。   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鹰来不及细想,抓住鹰缺,放入灵兽袋内。所幸四周雾气腾腾,倒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季鹰不敢停留,又没法带着灵兽袋坐传送阵,连忙离开了那儿。   盛京街道上雾气濛濛,巡逻的王家弟子和谢家弟子着实不少,他们巡视着路过的每个人,似乎在追查着什么。每个裹着身体的人都被拦住,检查过一遍。   季鹰寻了个偏僻的巷子,打开灵兽袋,放出鹰缺。   “他们在追查你?你暴露了?”   鹰缺没有立即回答,他一站定,立即解开黑袍子,撸开袖子。季鹰才发现,这家伙全身长满了藤壶,手臂脖颈脸上,能长的地方都长满了。   鹰缺捏住藤壶,狠狠揪下,藤壶黏着皮肤连根拔起,血液四溅,手臂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洞坑。   季鹰心觉恶心,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避开溅起的血液,生怕是什么传染病。   鹰缺一边拔藤壶,一边解释三日前的事情。   “鬼节集会那一夜,真他妈见了鬼了,竟然溜进来一个万佛宗的修士,据说是什么大师姐,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从哪儿搞到的令牌。因为她,集会被一锅端了,要不是......”   听到“大师姐”三个字,季鹰的脑子就像被大锤子狠狠砸过一般,脑子里满是嗡嗡声,连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咽了咽喉咙,打断鹰缺的话,试探地问道:“大师姐......那家伙拿了块什么牌子?”   “哈?令牌?你光听到了这个?”鹰缺不满地皱紧眉头,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大眼睛,上前抓住季鹰的领口,质问道,“莫非是你给的令牌?那和尚是嗔怒禅子,你也是嗔怒禅的!她曾说有人投诚,是不是你?”   季鹰心头一跳,没想到鹰缺会这么想,他忙否定道:“怎么可能?我自曝干嘛?我要是暴露身份,还能像现在一样,到处乱走?”   鹰缺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松开了他的领子。“【十三黄】,那和尚的令牌是【十三黄】。”   季鹰抿紧唇角,强忍住心里的震动,不敢做出任何异样的表情,闷声道:“这样啊,幸好是【黄】字牌,若是让她拿到【玄】字就糟了。”   “好什么好啊!”鹰缺摊开两只疙瘩手臂,声音凄厉,“盛京正在搜城,城门和传送阵严防死守,我这副样子,压根出不去!”   季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掏出小刀,递过去,“自尽吧,下辈子再来。”   季鹰原以为鹰缺会和肖餍一样,闹一阵,万般无奈之下选择自尽。没想到鹰缺一把拍开小刀,脸上满是悔恨之色。   “你以为我不想吗?早知道三日前自尽就好了,什么都想要,最终什么都得不到,现在想自尽都晚了。死了,就是真死了。”   季鹰不懂,“什么意思?”   鹰缺抬手,指向上空。   季鹰扬起头,穿过巷子上方狭窄的缝隙,依旧是白茫茫的雾气。他吹了口气,上方的白雾缓缓散开,露出了半空的红色阵纹。   那个阵纹,赫然是禁魂阵。   望见的阵纹不过是小小一角,他用神识探去,禁魂阵之大,竟然罩住了整个盛京。   囊括盛京的禁魂阵,检查严格的大门和传送阵,四处巡逻的弟子,鹰缺哪怕多了两只翅膀,也是插翅难飞。   季鹰不禁沉默下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猛烈的狂风刮过上空,云雾里显露出一只巨大的鱼头,两只红色的眼珠迸射出两束红光,红光转了一遍,最终射进巷子里,打在鹰缺身上。   鹰缺看着胸膛的红点,尖叫一声,抓住季鹰的胳膊,哀求道:“季疯子,救救我,你快把我藏进灵兽袋里,快带我离开这......”   “这边!红光射在这儿!”   “包围!围住巷子!”   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人影越来越近。   季鹰看着那只满是疙瘩的手,犹豫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巷子的围墙上冒出一个人头,赫然是谢家谢玄。   “找到了!还有谁在那儿?”   鹰缺面色狰狞,拔出刀,似乎想要战斗。   季鹰看了看长满疙瘩的鹰缺,又看看围墙上的谢玄,眼神落在鹰缺的刀上。他心一横,一把按住鹰缺的肩膀,在死角处握紧鹰缺的刀,避开关键部位,往自己腹部已捅。   鹰缺登时扭头看向他,一脸不可置信。   季鹰轻声道:“对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围墙上的谢玄,装作害怕地求救道:“道友救我!这家伙想杀我!”   鹰缺扭动身子,似乎想脱离控制。季鹰死死地按住了他,高声喊道:“道友快!这家伙想要自爆!”   谢玄面色焦急,咬紧牙关,顾不得许多,一剑刺向鹰缺的后脑勺。   鹰缺倒地前,凶狠地瞪住季鹰。季鹰避开谢玄的眼神,悄悄合上了鹰缺的眼睛。   其他谢家弟子赶到时,见到的只有鹰缺的尸体。季鹰装作后怕的样子,胡乱编了个借口,瞒过了众人,从中完美脱身。   解决完一切,季鹰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宗门,找了个客栈,在盛京住了下来,打算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万佛宗。   集会上和光洒下的粉末和之后的雾气,都是天道院钟离亭的作品,还未披露公布。异界来魂们长出藤壶后,就算知道这是追踪用的玩意儿,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方法解决。   前两日,执法堂先用雾气小规模的排除弟子,直到第三日,才大规模投放雾气,从藤壶判断哪些是参加过集会的异界来魂,设下禁魂阵,防止异界来魂自尽。禁魂阵有时限,尤其是覆盖住整个万佛宗的阵法,哪怕是渡劫期长老们联手,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少。   一天时间里,万佛宗执法堂紧急排除异界来魂,只留下一个活口,以备搜魂。   和光搜魂时,异界来魂的识海竟然自爆了。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异界来魂储物袋里取出令牌。今日,鱼丸师叔同她一起执行任务,却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留影球,时不时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与平日的鱼丸师叔截然不同。   任务大体完成,和光关切地询问道:“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鱼丸师叔吓了一跳,瞬间移开眼神,吞吞吐吐道:“没......没有。”她低头扫了一眼留影球,神色犹豫许久,咬牙道:“有!”   和光耸耸肩,“您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   “不行!”鱼丸师叔突然提高嗓音,上前握紧和光的手。   “前些天,泰和楼从沧溟海订购了几批藤壶,藤壶不适应大陆的气候,直接运过来容易死,死了就不新鲜了。于是连着海龟一起送过来,直接从海龟身上弄下新鲜的藤壶。”   和光皱皱眉,不知鱼丸师叔突然说起这儿干嘛,“师叔,这......”   鱼丸师叔突然抓紧她的手,“你听完说完,我脑子很乱,你先让我说完。”和光感受到师叔在发抖,于是反握住师叔的手,点点头。   “泰和楼,泰和楼有特殊的药水能冲掉藤壶,这些药水都被封存在库房里。他......”鱼丸师叔颤抖了一下,“他已经过了检测,他过了执法堂的检测才离开万佛宗的,可是他去了泰和楼的库房。”   “我只是怀疑,库房里安装了监视球,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真的只是怀疑,没想到他真的......”   鱼丸师叔有些语无伦次,和光还是听懂了。   她紧紧握住鱼丸师叔的手,轻声问道:“他是谁?”   鱼丸师叔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口,接着把留影球递给了她。   留影球内,监控的恰巧是泰和楼库房的场景。一人背对着监视球,不断往手臂倒药水,一个个藤壶掉了下来,手臂上只剩下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圆形坑洞。   和光看着这人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个名字。   不会吧?怎么会?   那人微微偏头,如她猜想的那般,正是鲲鹏。   泰和楼,库房。   海龟的水池,水位约莫三尺左右,石柱的夜明珠发着微弱的光芒,墙壁上方的冰块散着冷气,一切只为了给海龟营造出熟悉的环境。   水池的几只海龟,背上长满了藤壶,密密麻麻,咋一看去,仿佛长了一背的眼珠子,恶心得很。   一只海龟鼻子上长了藤壶,它游到水池的瓶子旁,鼻尖碰了碰瓶口,鼻子上的藤壶就脱落了。它似乎懂了什么,立即转过身子,把满是藤壶的龟壳对着瓶口。   鲲鹏站在水池里,不停往手臂的藤壶上倒药水,藤壶咚咚咚都掉进了水池里。   药水漫过的地方,传来烧灼的剧痛感,鲲鹏咬紧牙,倒得更快了。   幸好他备了点药水在身上,之前才能逃过执法堂的检测。但是身上的藤壶拔掉了还会长,无奈之下他只能到泰和楼的库房去,只有那儿有拔除藤壶的药水。   拔除完左臂,他咬住绷带,一圈圈绑住,然后开始拔除右臂的藤壶。   夜明珠的微光冷不丁黯了一瞬,鲲鹏后背一抖,登时扭头看去,什么都没有。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心吊了起来,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身后,突然爆起强大的威压。   鲲鹏心头一跳,还没转身去看,一只手握上他的小臂,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差点把你漏了。”   被发现了!   鲲鹏强忍住心底的恐惧,转身去拔刀。这儿已经出了万佛宗范围,没有禁魂阵,只要能自尽......他手指刚摸到刀,就被和光一脚踢飞了。   他使劲动脸部肌肉,狠狠往下一咬,上齿没能咬到下齿,噔——嘴里钻来一只铁手,碰撞得厉害,脑子里全是嗡嗡声。   钢铁的手指扭动,几下就抠掉了最里边的那颗牙。   和光拿出牙齿,瞥了一眼缝里的毒药,嘲讽地笑笑,手指一碾,湮灭成灰。“挺聪明,装作拔刀,实际上去咬牙齿里的毒药。”   门外传来脚步声,执法堂已然包围了库房。   鲲鹏自觉无路可走,绝望地闭上眼睛,跪了下去。   水花飞扬,海龟吓得游远了。   过了一会儿,还没被灭掉灵魂,鲲鹏微微睁开眼,看向她。   “不杀我?”   “别急。”   她拖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拖出水池,一脚踢在他膝盖骨,逼他跪在地上,牢牢用蛟筋绑住他。然后她拖来一张凳子,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一脸冷漠地盯着他。   她拎出一堆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每块牌子都染满了鲜血。   鲲鹏想,那些家伙肯定死透了,他恐怕马上也会像他们一样。   “你的令牌称号是什么?”   “【三玄】。”   她挑了挑眉头,似乎有些惊奇。“疯笑佛那么高修为,才【玄】字,你竟然能排到【玄】?”   鲲鹏自嘲地笑笑,“字不仅看修为和贡献,还看未来的成长值。我可是饕餮禅下一辈里最有天赋的弟子,离禅子之位就差那么一步。”   她哼笑一声,“别想了,禅子都要过前生镜。就你?拿下禅子之位那日,就是你身死之时。你在筑基期窝了这么多年,恐怕是不敢进阶吧。”   鲲鹏笑笑,没有回答。   “前些日子,大衍宗的肖餍去了滨海城,他在滨海城的接头人是谁?”   “不知道,肖餍是谁?也是穿越者?”   她缓缓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猛地往他脸上一踢。牙龈传来剧痛感,鲲鹏吐出一口血,牙齿也掉了几颗。   他磨磨牙,道:“我真不知道,涅槃楼集会都蒙脸,谁知道坐在旁边的是人是鬼。就算一起出任务,暴露身份的也很少。”   她又问道:“你还知道哪些异界来魂,一五一十说出来。”   鲲鹏舔着牙齿,笑了笑,“我说出来,你能放我一马?”   砰——   他一头栽下去,额头狠狠撞到地面,后脑勺上踩着一只脚,按着他使劲往下碾了碾,“你没资格谈条件,说出来,让你死得痛快点。”   碎石子划破皮肤,在伤口来回摩擦着。他沉重地喘了口气,笑道:“大师姐,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搜魂?”   后脑勺的脚顿了一下,碾压得更用力了。   他大笑出来,“这样啊,看来已经搜过其他人的灵魂了,识海爆了是不是?若是能搜出来,按照大师姐的脾气,也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了。”   咔嚓——   他听到颈骨断裂的声音,脖子扭不动了。   “大师姐,咱们也这么多年交情了,我还为你烧过饭做过汤,你怎么这么狠心?”   “别废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论我们的感情,我舒舒服服送你离开。”   他又被提了起来,背后插了根木棍,缠了根绳子绑住脑袋,好歹能支起头,不至于连脖子都抬不起来。   接下来,她折磨了他整整三个时辰,他硬是连一个字都没吭。若是会被拷问得说出口,他也不会爬到这个位置了。   她走了。   鲲鹏被关进了执法堂的地牢里,最下面的那一层。初进万佛宗的时候,他还想过多厉害的人物能被关进最下一层,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么待遇。   地面冰冷刺骨,冻得屁股直哆嗦。   寒冷的雾气顺着潮湿的衣角钻进来,贴在皮肤上,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深入骨髓,像一根根冰刺刀,刺得他每块骨头都发疼。   身上的各个伤口更是疼得厉害,尤其是后颈,骨头断了,他已经抬不起头了。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牢房前。   他嗤笑一声,“大师姐,还没打够,不嫌手疼?要不让小五帮你?”   来人没说话。   哒、哒、哒。   两只小巧的靴子走入眼帘,鲲鹏瞳孔骤然一缩,颤抖地声音说道:“师叔?”   他极力想抬起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但是光从脚,已经认了出来。除了鱼丸师叔,没人会穿这样可爱的靴子,也没人能将靴子穿得这么可爱。   她还是没说话。   “师叔。”他又喊了一遍。   一壶酒放在他面前,是泰和楼的桃花酿。   她开口了,声音哑瑟,好像哭过一般,“我亲手酿的,半个月前你说想喝,我忘了给你。”   “师叔!”鲲鹏提高声音,叫着她。他想让她说些别的,说她失望透顶,说她恨他。   她应该骂他,应该像大师姐那样,狠狠地用脚踹他、抽他,恨铁不成钢地辱骂他,欺侮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他不想这样。   “我不会再来了。”   她抽了抽鼻子,带着哭音。   靴子转身了,她抬起脚,仿佛打算走了。   鲲鹏大叫一声,背部使劲儿往后一撞,借力向前,他摁着头,拽住了她的衣角,“师叔,师叔,师叔!”   她挥开了他的手。   “师叔!你错了,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回头看看我。我只求你回头看看我啊!”   鲲鹏喉咙干涩,说到最后,几乎也带上了哭音。   她停住了。   漫长的呼吸声,短促的抽噎声。   “鲲鹏,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我一直很看好你,我以为你会继承我的位置,当上饕餮禅子......当不上也不要紧,我在盛京有家泰和楼,我掌厨你当小二也行,饿不死咱俩。”   “可是......”她哭了起来,发出了像小猫抽噎般的声音,“我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师叔!”鲲鹏眼前升起白雾,看不清了。   “我也不想的,师叔,我错了。”   “我也错了,我今日不该来。”她抽了抽鼻子,似乎冷静下来,“接下来一切由和光负责,我......我不会再来了,再见。”   鲲鹏挣扎着,向她的方向爬去,眼见靴子越来越远,他张开嗓子,喊道:“师叔不要!我会像大师姐说的那么做!我说出来!我什么都说出来!”   “你不要走!你回头看看我啊!我错了,师叔我错了,你骂我好不好,你回来骂我啊!”   ......   她没有转身。   一盏茶过后,和光来了,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桃花酿,似乎知道鱼丸师叔来过。   没等她出口,鲲鹏率先提出了他的要求,“我可以说,但我要再见一次鱼丸师叔。”   她同意了。   “集会时,涂十三单独叫走了万佛宗和昆仑剑宗的弟子,你是【玄】字牌,也在里边吧。涂十三为何单独叫走你们?涅槃楼要对万佛宗和昆仑做什么?”   鲲鹏咧嘴笑笑,“万佛宗和昆仑,这两个宗门放在一起,大师姐你想不到吗?”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化神期战力莫长庚,大乘期战力苦瓜,涅槃楼要对他们做什么?” 第260章 260 漫天大雾(三)   ◎自爆就想带走我,瞧不起谁呢?◎   和光审问完鲲鹏,缓缓走出地牢。   鱼丸师叔背对着地牢,落寞地站在檐下。一滴滴雨珠从檐角落下,汇聚成汩汩溪流。微雨濛濛,给万佛宗的千八百山笼上一层薄纱,看不明清。   和光擦掉手心的血液,道:“鲲鹏说了情报。”   鱼丸师叔没有反应,许久过后,才听见她的声音,“你答应了他什么?”   和光擦拭的手一顿,不禁捏紧了手帕,“他说,他想吃师叔亲手做的鱼丸。”   她的肩膀抖了抖,笑得有些讽刺,“我进去前,你和我说,‘几十年,就当做了场梦,梦醒了,就当做是一场空’。现在,这话还当真吗?”   和光喉咙梗塞,“师叔,我......对不住。”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气飘到细雨里,瞬间被打得七零八碎。   “当年,西瓜上任堂主的时候,掌门曾说了这么一句话,掌门说,他的心太狠了。光啊......”她顿了顿,像是临到开口换了句话一般。   “你随他。”   心太狠了。   和光默默地把她没说出来的话接上,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疼得慌。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对。”她一脚踏出檐下,雨滴啪嗒啪嗒掉在她身上,不一会儿便染湿衣裳。“心狠的人才能做堂主,你们这样的人做堂主,我才放心。”   和光没能说一句话,注视着师叔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一步一步,仿佛就要摔倒一般。   鲲鹏是鱼丸师叔养大的,他们的情谊,和光想,大抵就像她和师兄一般。若师兄是异界来魂,她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拿下师兄,严刑逼供他吗?   和光不知道。   倘若她无需负责处理师兄,刚刚做好了断绝关系的打算,又被人拖到师兄面前,用感情诱惑逼迫师兄吐出情报,她约莫也是会恨那人的。   寒风一吹,雨越下越大,打得旁边的树叶哗哗作响。   和光迈入滂沱大雨中,任由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试图冷静点、清醒点。   短短三日内,在万佛宗抓了几十个异界来魂,坤舆界更是有上百个,不知多少人骤然失去了亲朋挚友。不止她,也不止鱼丸师叔。   那些人有痛苦难过的时间,她没有,她不能停在这里。   嘀嗒、嘀嗒、嘀嗒。   雨声突然就远了,雨珠没再打在她身上。   尤小五从后方走来,撑伞挡住了大雨,语气担忧,“大师姐。”   和光长舒一口气,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和鲲鹏关系如何?”   尤小五没吭声,滋——伞柄处传来指甲划过的声音,伞面抖了抖。   和光笑了笑,“是么?你不是鱼丸师叔,现在没有让你伤心的时间了。”   她翻开弟子玉牌,给莫长庚和苦瓜禅主发讯息,告诉了他们涅槃楼的计划。   三日后,昆仑剑宗,销骨崖。   一万八千尺的白川倾泻而下,宛如一道白斧切山断海,顺着白斧往上看去,一轮巨大的圆月枕在山巅之上。   悬崖峭壁边缘,莫长庚盘腿坐下,眼睛紧闭,似乎是在悟道。   清冷的月辉洒在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一层薄纱。   就在这个时候,皎月上冷不丁出现黑点,迅速朝莫长庚的方向逼近,一道寒光闪过,剑锋直指莫长庚的后脑勺。   剑尖刺中的前一刻,莫长庚猛然睁开眼,往前一倒,坠下一万八千尺的瀑布。   剑客没有犹豫,剑尖继续往前,随之跳下悬崖,脚下一用力,紧追不舍,挥剑冲向莫长庚。   气吞山河的瀑布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水沫四溅,几乎迷花两人的眼。他们坠下的速度比瀑布更快,水花飞扬过后,闪着寒光的剑尖直直刺向莫长庚的额头。   莫长庚笑笑,拔出腰间的配件,挑开剑客。   下降过程中,剑客的兜帽早被气流吹走,露出一张黑白油彩脸。莫长庚上下打量剑客一眼,不禁笑了,“派个大乘晚期来杀化神期,大材小用了吧。”   剑客又是一剑刺来,避开所有水流,剑势狠狠压向莫长庚,“你配得上!”   莫长庚抬起剑,欲挡住这一剑,没想到剑势冲到面前时,临时拐了个弯,避开他的剑,刺中了他的腰。   剑客皱了皱眉,收回了方才的话,“化神期战力?太弱了。”   接下来,剑客没给莫长庚说话的机会,接连数剑,毫不留情。莫长庚受了伤之后,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打落悬崖,狠狠摔在地面的岩石上。   咳咳。   莫长庚喷出一口血,撑住地面,想要站起身。剑客已经到了面前,剑尖指在他喉咙。莫长庚挥剑欲拨开,一下就被打飞了剑。   “我还以为你能撑久点。”   嘶哑的声音从黑白油彩脸下传来。   莫长庚自嘲地笑笑,“你可是大乘晚期,哪能跟你比。能否让我死个明白,你是哪条道上的,姓甚名谁。”   剑客冷冷吐出两个字,“涂四。”   涂四化出全身灵力,一剑挥向莫长庚的脖子,方圆百丈的岩石裂开一道道缝隙,然而涂四没能听到剑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嗡鸣声。   噔——   一只老旧的烟枪挡下了他的剑,挡下了全力以赴的一剑。   一人骤然出现在涂四和莫长庚之间,把莫长庚护在身后。仿佛慢了一拍,这人瞬身而来的残影消散之后,月辉才照亮这人的脸。   竟然是莫长庚!   两个莫长庚。   新来的莫长庚徐徐吐出一口烟,没给涂四一个眼神,垂眸俯视倒在地上的莫长庚,“早让你不要逞强了,看吧,还是要我出马。”   嘭地一声,地上的莫长庚变成了温潮生。原来方才温潮生假扮成莫长庚,与涂四缠斗了一番。   温潮生理了理衣冠,“没我,能套出这家伙的名字。”   涂四一惊,刚想收回剑。不料莫长庚更快一步,手指转动之间,烟斗轻轻巧巧地夹住他的剑,打飞了。   涂四顾不得心底的震撼,立刻飞身跃起,去拿回剑。莫长庚没有追上来,涂四提剑再过来之时,莫长庚才懒懒地把烟斗系回腰上。   涂四不想给莫长庚拔剑的机会,立刻侵身过去,挥剑砍向他。他微微侧身,躲过了这一剑,而后一掌从下方劈向涂四的手,涂四连忙躲过,却没想到他临时转向,那一掌劈在了胸膛,把涂四拍出好远。   涂四惊惧间想道,这才没错,化神期战力的实力该是如此。   涂四深吸一口气,没再轻易攻向莫长庚,站在远处,连续不断地挥剑,一剑一道剑势,剑势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像深渊巨口一般,朝莫长庚扑去,企图吞下他。   巨网从天而降,囚住了莫长庚,紧接着迅速地收缩合拢,剑势所过之地,土地崩碎。   莫长庚终于拔剑了,从拔剑到收剑,不过一剑。   巨网轰然碎裂。   涂四来不及震惊,巨网碎掉的那一瞬间,莫长庚消失了。涂四刚想后退,下一刻莫长庚就出现在面前,挥剑刺向自己。   涂四连忙挡住,剑刃碰撞之间,手臂剧烈地颤动起来,而莫长庚还是那副悠闲懒散的模样,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涂四勉强格开这一剑,下一剑又劈头盖脸刺了过来,涂四边挡边退,莫长庚又攻又进。   不过一眨眼,战场就转移到了万丈瀑布之下。   身后,便是劈天断地的水流。   眼前,又一剑砍来。   涂四没信心退到瀑布下方,于是他没去挡这一剑,往上方退去。   轰隆——   莫长庚这一剑,竟然劈断了倾流而下的白川。   涂四瞳孔骤然一缩,既庆幸自己没去挡这一剑,又惊惧于莫长庚的实力。一万八千尺的白川,还是在底部,竟然能生生劈开。   哪怕涂四已然大乘晚期,也不敢说他能劈断。   涂四逆流而上,往上退去,莫长庚紧追其下。此时地势变了,他在上,莫长庚在下,这儿于他有利。不能再拖了,他决定趁机解决莫长庚。   他没有想到,一万八千尺的瀑布,才是绝望的开始。   漫天白流,劈头盖脸的水珠,大片大片的水沫,还有那不知从何处攻来的剑势,隐藏在白沫后方的剑刃。   一万八千尺,他追击温潮生下来,也处于优势,那时他只觉得这段距离何其短暂,眨眼间便过去了。此时,他等啊等,退啊退,却怎么也退不到头。   山巅,仿佛被搬离了。   噗哧——   腹部插入一剑,莫长庚不知何时逼到了身前,抬眸瞧了他一眼,眉眼间的笑容有些讽刺。   莫长庚又抽出剑,一脚踢向他,把他踢上了山巅。   涂四躺在山巅上,仰头看着悬在空中的圆月,心生一股终于结束了的感觉,剑道的差距大得令他惊悚,修为与实力的对比又让他绝望。   莫长庚飞了上来,闲庭信步地走到他身前,剑尖指向他的喉咙。   “谁派你来的?涅槃楼的楼主是谁?”   涂四瞥了一眼剑身,问道:“为何不用无双剑?”   “呵。”莫长庚笑了笑,“我想用什么剑就用什么剑,你管得着吗?”   涂四手肘撑住地面,喉咙顶着剑尖,缓缓坐了起来,“楼主?告诉你也行。”   莫长庚的神色变了。   涂四轻声吐出几个字。   莫长庚似乎没听清,紧紧拧起眉头,“说大点。”   涂四提高了嗓音,趁莫长庚分神,喉咙对准剑尖顶了上去,噗哧——脖颈穿过长长的剑身,一直顶到剑柄,面对莫长庚震惊的神情,他死死地抓住莫长庚的肩膀。   轰隆隆——   四面八方的灵气急剧汇拢而来,团团包围了他和莫长庚。   温潮生疾步奔来,焦急喊道:“快躲开!他要自爆!”   涂四原本以为会见到莫长庚恐惧的神情。没想到莫长庚仅挑高眉头,手臂一动,血肉横飞,剑柄连同手一起贯穿了他的喉咙。   咕噜、咕噜。   血液流个不停。   紧接着,莫长庚松开剑,收回手。剑落下前,手向他身后一伸,又接住了剑。   眨眼间,涂四肩膀一疼,两条手臂齐根而断,再也不能抓住莫长庚。   爆炸前,他被莫长庚一剑挑飞,调笑的声音穿过轰鸣的爆炸声,传进他耳朵里。   “自爆就想带走我,瞧不起谁呢?”   自爆结束之后,温潮生匆匆忙忙跑来,围着莫长庚上下左右、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急切地问道:“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不影响天曜大战吧?”   莫长庚摆摆手,不耐烦地推开他,“没多大事,就是......”   “就是什么?”温潮生声音一尖,身体都抖了抖。   莫长庚提起衣袍,叹了口气,“又毁了件好衣裳。”   万佛宗,杀戮峰顶,禅主殿。   大殿正中摆着香炉,烟气袅袅。   一修士正在书桌前作画,万千枝条,纸上红梅。修士白衣胜雪,温润儒雅。缺一小指,便有些遗憾。   香炉上的烟一颤,啪——香头断了。   黑衣人侵入殿内时,修士恰好点完最后一枝梅花。黑衣人见此情形,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杀戮禅主苦瓜?”   修杀戮禅的疯子,不该是这般模样。   白衣修士淡淡道:“是我。”他放下笔,抬起手臂,袖口露出一串指骨链,恰巧109根小指骨,黑衣人方才信了。   苦瓜把画卷悬在半空,画上的梅树与大殿四壁的梅树如出一辙,每根枝条都一模一样。不过壁画只有棕色的枝条,还没点上血色的梅花。   苦瓜抬手一点,大门啪地一下合上,殿内顿时陷入黑暗。   “等你许久了,壁画还差红颜料,可惜找不到心仪的红色。”   黑衣人自动过滤了后半句,脑子只听进前半句,暗想道莫非这家伙早就知道他会来?   “只身面对渡劫期修士,你这么自信?”   苦瓜轻轻笑了笑,“没有对渡劫的实力,怎么能当战力?”他捏住毛笔,在指头间转了一圈,毛笔陡然变大,竟然比人还高。   黑衣人哂然一笑,“是吗?那就试试看吧。”   两人不再多说,动手打了起来。   殿外,西瓜和掌门透过监视球,观看着殿内的打斗。   掌门斟酌道:“真不用帮忙,这家伙可是渡劫后期。”   西瓜自信地笑道:“不用,师父多年不活动手脚了,这种程度的家伙还是能解决的。比起担心他,不如看看黑衣人。过了几十招,我硬是没看出黑衣人的路数。”   事关生死的打斗面前,无论多想隐瞒,死亡的刀悬在脖颈上,门派功法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露出来。   坤舆界所有的渡劫期修士,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正道修士还是邪修,宗门养的还是野生的,万佛宗执法堂都有记录,不会漏掉一个。   毕竟大乘期升渡劫期的天雷隐藏不了。   可是,西瓜照着渡劫期的名册,连一个稍微像的修士都对不准。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哪号人物?从哪儿冒出来的?   掌门摸摸下巴,眉头也皱紧了,“说起来,坤舆界的功法我都熟,黑衣人的路数,我也是见所未见。”   话音刚落,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西瓜眯起眼睛,“该不会不是坤舆界的修士?涅槃楼和其他界面的修士有所勾连?”   “不是不可能。”掌门面色一慌,连忙道:“你快让你师父手下轻点,至少留个脑袋,至少能让我们认下人。”   西瓜给师父传音,说了此事。   掌门问道:“苦瓜怎么说?答应了?”   “师父没回话,估计是打嗨了。”   监视球里,苦瓜白衣染成血衣,神色疯狂,与之前温润儒雅的白衣修士仿佛二人。   哐当、哐当、哐当......   器物砸碎的声音从没停下。   掌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哎哟了好几声,“换个悬崖多好,偏偏在大殿打,里边可不少好东西,光是香炉,就值几万灵石。”   西瓜没接话,掌门这抠门劲儿,他都习惯了。   一刻钟过后,殿内沉寂下来。   砰——砰——砰——砰——   大殿四壁朝外倒下,每一面墙壁上都点好了红梅。   苦瓜扛着染红的毛笔,缓缓走了出来。他一挥手,四面墙壁合在一起,与之前的画卷一模一样。   掌门和西瓜一下去,血腥味扑面而来,散都散不开,两人连忙屏气。   掌门没空欣赏他的“杰作”,忙不迭问道:“师弟,头呢?那家伙的头呢?”   苦瓜甩下毛笔,拨了拨毫毛,拨拉出一个满脸是血的脑袋,扔了过去。   至于身体去哪儿了,没人去问,四面墙的红梅还不够明显?连肠子都被搅碎成粉末,糊了上去。   掌门嫌弃地瞥了一眼,两根指头夹着头发,用水流冲脸上滋了滋,冲掉不知是血液还是肉块的玩意儿,冲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勉强能称为干净的脸。   脸乍一露出,掌门和西瓜两人都怔住了。   “这家伙不是......”   “贺拔家的长老!”   这件事恐怕不是贺拔长老一人所为,其后肯定有贺拔六野的指示。但是,现在只剩一个脑袋,贺拔六野矢口否认,他们也没办法。   以贺拔六野的心计,恐怕会倒打一耙,诬陷他们造了张脸,或是掳走残杀长老。   目前至少确定了一件事,贺拔六野和涅槃楼有勾结。   掌门收起脑袋,对西瓜问道:“下任堂主呢?还没回来?”   西瓜笑笑,“哪有这么快?前日才去见了大衍宗和昆仑剑宗的掌门,那两个老家伙你也知道,脾气倔得很,说服他们花了点功夫。昨日去了无相魔门,路掌门倒是好说话。不过此事重大,路掌门下决心也要点时间。”   作者有话说:   我家光光出息了!!开头还只能见见宗门的三把手副堂主,连堂主的面都见不着,现在能直接去见掌门了!! 第261章 261 漫天大雾(四)   ◎富则独善其身,更富则一毛不拔◎   大衍宗,掌门大殿。   威严的声音从首座传来。   “夏剑尊与李禅主遇见的渡劫期魔修,两次你宗叛门的禅子都在,说明是同一人。那家伙不是杨醉蹄?上一次无相魔门搜查,万魔峰阖峰上下不剩一人,案子已经定了杨醉蹄。”   和光把鬼节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大衍宗掌门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她拱手,恭声道:“上次确实定下了杨醉蹄,但是,晚辈怀疑无相魔门内部或许还有其他异界来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曜大战将至,此时不可放松。”   上方许久没有传来动静。   和光抬头望去,大衍宗掌门撑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着下方,不过眼神没落在她身上,也没落在一旁的来穆臣身上,而是定在后方的步云阶身上。   早闻大衍宗掌门顽固己见,就连万佛宗执法堂的记录上,也专门录下了几十大页他早年的执着经历。   大衍宗执法堂堂主之争,长老一方偏向封曜,掌门不好明面说话,估摸心里也是偏向封曜的。如今封曜暂退执法堂,远离权力中心,一心只想修炼传送阵。   长老们劝不过,也就放弃了他。如今见掌门这模样,虽不知他还念不念着封曜,但是至少对步云阶没什么好感。   掌门开口了,果然朝步云阶发难。   “步堂主,你怎么看?万佛宗下任堂主的建议,你说,大衍宗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大殿三个大衍宗的人,就步云阶级别最低,掌门却把决定权甩给了他,甚至强调是“他”的意见。若是不答应,则是他拒绝万佛宗,打了和光的脸。若是答应,就是得罪无相魔门。事情出了意外,责任又落在他头上。   殿内的气氛尴尬起来,和光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衍宗掌门当着外人的面,都能这样,私底下不知道如何厉害。   来穆臣抿紧唇角,似乎有些不悦。   步云阶扬唇笑笑,“答应又何妨?万佛宗都不怕得罪兄弟宗门的无相魔门,我们跟上这一步,也有万佛宗在前边顶着。”   一句半是玩笑的回答,缓和了大殿的气氛。   若和光同步云阶关系一般,这话肯定会得罪她。但是他们一同经历了沧溟海之战,关系反而比同宗的他与掌门亲近得多。   大衍宗掌门半阖眼皮,挡住了眼神的情绪,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掌门意味不明地笑笑。   “既然你这么说,便依你的话行事。”   和光说服大衍宗掌门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昆仑剑宗,去见昆仑掌门。   掌门大殿里,只有她、江在棠、夏枕风和昆仑掌门四人。   根据西瓜师叔的说法,昆仑执法堂内部也不安生,明明剑修都是些直肠子,偏偏要学大衍宗那些黑心玩意儿搞勾心斗角。可是剑修的脑回路和城府心机又不太行,内部的争斗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从大衍宗执法堂随便挑出一个家伙,都能吊打整个昆仑执法堂,把剑修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至于昆仑掌门,就是个倒霉的老东西,坐上了掌门的位置,被迫处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情。   和光提出建议之后,昆仑掌门拧巴着一张脸,似乎暂时拿不定主意,他看向下方的江在棠和夏枕风。   江在棠板着脸,移开眼神,脸上写着“你是掌门你做主”几个字。   夏枕风就那么拄在那儿,掌门看向他,他也看向掌门。和光怀疑,只要昆仑掌门问话,夏剑尊毫无负担地能吐出“随便”、“都行”、“听你的”这些字眼。   昆仑掌门晦气地叹了口气,眼神又挪到和光身上,“师侄,你确定要这么做?这事儿可不小。”   和光点点头,道:“来昆仑之前,晚辈先去了趟大衍宗,已经获得大衍宗掌门的首肯。”   昆仑掌门微微睁大眼,“那老顽固同意了?”他捏了捏下巴,紧锁眉头考虑了一会儿,“也行,你们两宗都同意了,多我一个又何妨。”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雷霆万钧的威压剑势从门外冲了进来,那人一踏进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哒、哒、哒。   那人走了几步,倏地顿住了,眼神落在和光身上,“哟,你也在呢。”   威压剑势陡然散个干净。   莫长庚移开眼神,又看向昆仑掌门,调笑道:“别拧眉头了,眼尾纹都挤出来了。”   话音刚落,昆仑掌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骂道:“还不是被你们气的,那家伙处理好了?”   莫长庚点点头,说出了涂四的事情,“多亏你的情报。”他冲和光笑笑,“可惜没能留个活口,那家伙自爆了。”   说服昆仑掌门之后,和光连忙去了无相魔门。因她之前与路掌门有过几面之缘,无需通报,直接去了掌门大殿。   四大宗门的掌门,她与路掌门有过交流,原本最好说话。此时却关乎无相魔门,反而变得最难。   “让长老们走前生镜?你们说走就走?那些长老们都修到渡劫期了,你们这么做,不是不给他们面子,不给我无相魔门面子吗?”   路掌门听完和光的话,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和光恭声道:“路掌门,此事极为严重,如果还有别的可能,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两次的黑衣人同涅槃楼、同异界来魂有关,万魔峰主杨醉蹄千年前走过前生镜,也许上次不是他所为,或许他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魔修只有坤舆界才有,何况是修到了渡劫期的魔修,我们也不想怀疑无相魔门的长老们,让我等吃颗安心药也行,请让长老们屈尊答应我等的请求,证明清白。”   路掌门避开和光的眼神,烦躁地张望一圈,这一望,就看到了神游天外的韩修离。   韩修离站在一旁,唇角抿紧,脸色严肃,实则眼神已经飘忽,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要不是和光还在,路掌门非脱下鞋子揍一顿不可,他咳了咳,唤回了韩修离,问道:“小韩啊,你怎么看?”   韩修离皱了皱眉,“看什么?”   路掌门咬牙切齿,“和光师侄提出的建议,让长老们走前生镜。”   韩修离眨眨眼,脱口而出,“走呗。又不是走铁针,长老们还能少块肉不成。”   路掌门倏地笑了,笑脸如花儿一般灿烂。   路掌门:长老们少不少块肉我不知道,反正今晚你得少块肉。   总而言之,路掌门思忖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三个宗门的要求。   和光问道:“您可有怀疑的人选?”   “说什么呢!长老们清清白白,此举不过让你们安心。”路掌门气得提高了音调,片刻过后,神情又沉肃下来,“如若有,便只有一个。”   “众所周知,魔修脑子都不大灵活,能一己之力建立涅槃楼,做到楼主的位置,恐怕只有他才能做到。”   “他?”和光急忙追问,话刚出口,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千年前,和残魂一号进入菩提秘境,扭转战争结果的人,原无相魔门副掌门,今太上长老——虞世南   ......   和光同路掌门商定好计划之后,立即返回万佛宗。她赶回来时,恰逢苦瓜禅主解决了暗杀者,西瓜师叔和掌门都在。   万佛宗掌门道号“聚宝盆”,修财禅,诨名“绝世抠比”。万佛宗近些年积累来的财富,至少三分之一是他在位时从其他宗门那儿挖过来的。   世间有句名言: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就像嗔怒禅不可能脾气温和一样,财禅是不可能穷的。于是,财禅把这句话变了变,挂在了财峰大门口。   富则独善其身,更富则一毛不拔。   掌门聚宝盆更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为了显示他的一毛不拔,一头浓密的发丝生生剃成光头。   和光刚飞到杀戮禅,一眼望去,哪儿有个圆光发亮,那便是掌门了。   掌门穿着一身金缕玉衣,十根手指满当当戴着金戒指。在阳光下,这身打扮比光头还亮得刺眼。   和光汇报三个宗门的情况,掌门笑眯眯地夸了她一番,紧接着说了一句话,“师侄啊,听说你欠了一屁股债?”   和光大惊,暗想道莫非掌门在意继承人私底下的德行,他不会以为她是像菜瓜一样的赌鬼吧,还是以为她在外边包/养邪修?   没等她开口,掌门接着道:“欠债不打紧,掌门有的是钱,来,还没给见面礼呢。”说着,他从手指上褪下一枚金戒指,递了过来。   金光闪闪,值不少钱,还了债务不成问题。   和光还以为掌门转性了,居然这么大方,笑着伸手去接。   这时,脑海里传来西瓜师叔的声音,“别要,这老抠比给枚破戒指,就想打发你。拿了,你的执法堂奖励就没了。”   和光闻言,心里涌出无数卧槽,伸出的手一顿。   掌门见状,笑眯眯要来拉她的手,似乎想把金戒指硬塞过来。   和光忙不迭缩回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掌门若要奖励我,执法堂的公款就够了,哪能让掌门私下里破费。”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话。   时辰快到了,和光道:“掌门,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前往无相魔门吧,该捞捞最后的大鱼了。”   漳州界,虞寿楼。   今日的虞寿楼与往日别无两样,台上热火朝天地表演着戏曲,台下宾朋满座、沸反盈天。   虞世南坐在大堂中央的位子上,笑吟吟欣赏着台上的戏曲,看到尽兴,同众人一起欢呼喝彩。   大堂的魔修们也没过多关注他,若其他太上长老出现在这等场合,定然引起众人的围观。然虞世南是个潇洒闲人,整日走街串巷,漳州界无人不识他的脸。   一日没见着他,众人还以为他去抓涂涂鸟来养了。   戏至高潮,鼓点声渐起,喧闹声占据了所有人的耳朵,几乎无人注意到虞寿楼外匆忙的脚步声。   韩修离赶到面前时,虞世南的眼睛也没从戏台上移开。   韩修离拱手道:“虞长老,掌门有请。”   虞世南没偏头看韩修离一眼,手指屈起,随着鼓点声极有节奏地叩击桌面,过了一会儿,鼓点声渐歇,他才懒懒地吐出一句话。   “戏完了再说。”   大堂其他客人的心思也都沉浸在戏台上,无人转头看这儿一眼。   韩修离打了个响指,戏台上的演员突然顿住,台子上射出无数道魔气线丝,牢牢锁住了他们。   众人猛然回神,大骂道:“哪个不懂规矩的,这儿可是虞长老的戏楼,谁敢捣乱?”   “兄弟们,搞他!”   众人施法欲弄断戏台上的魔气线丝,合起手来,魔线纹丝不动。   他们张望一圈,眼神落在韩修离身上,顿时不敢说话了。   韩修离又拱手,沉声道:“虞长老,掌门有请,您已经误了时辰。”   虞世南会议迟到不是新鲜事儿,无相魔门的魔修们都知道,他懒得管事,其他太上长老也没指望他做事。于是他迟会到、来不来,也懒得搭理。   不知今日,为何特意派韩修离来请?   虞世南轻笑一声,屈指一敲桌面,戏台上的魔气线丝陡然消散,“急什么,我说了,看完这曲儿再说。”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众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互相对视一眼,坐立难安。   “愣着干嘛,继续唱啊。”   虞世南朝戏台上的演员使了个眼神,催促着他们。   演员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韩修离,又看了看面带催促的虞世南,心肝都在颤,他们斟酌一番,咿呀咿呀地又唱了起来,只是这戏的质量比之方才低了不少。   哒哒哒。   匆忙错乱的脚步声响起,一队执法堂弟子冲了进来,修为皆在化神期以上,大乘期也有,他们团团围住了虞世南。   众人见状,咽了咽喉咙,恨不得拔腿就跑。   见了鬼了,这哪是“请”,更像是“逼”。   难不成太上长老们要内讧夺权了?   韩修离这次没说话,只抬起手,做出“请”的手势。   虞世南无奈叹气,“这么急做甚?掌门说没说什么事?”   韩修离眼神闪了闪,吐出四个字,“晚辈不知。”   虞世南瞥了一眼,勾唇笑了。   在韩修离和众多执法堂弟子的“护送”下,虞世南抵达了掌门大殿。   一推门,除了他,无相魔门的几个太上长老都在。不止太上长老们,所有的渡劫期魔修都到了。   几位太上长老站在殿内,不时甩甩袖子,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这时,太上长老们后方冒出一个人头,赫然是李铁柱。李铁柱围着太上长老们绕了几圈,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眼神火热得几乎要在长老们身上盯出一个洞。   “前辈,你放点魔气出来,让我闻闻。”   胡子长老气得吹眉瞪眼,“你以为耍猴?你让我放就放?”他扭头看向夏枕风,道,“夏剑尊,你说句话啊,有他这么认人的?”   夏枕风眼睛都没眨一下,“魔气画了圈,只放魔气可能认不出来。”   “豁。”   虞世南见状,不由得笑了,“这么大阵势,干嘛呢?”   胡子长老走了过来,气呼呼地解释道:“找个渡劫期魔修,就是几个月前逼得夏剑尊进阶的那家伙。听说最近又现身了,李禅主也见过,也来认认人。”   虞世南挑眉,“逼剑尊进阶,不是杨师侄么?他已经逃往其他界面了,又回来了?”   胡子长老没来得及说,路掌门走了过来,搓搓手,冲几位太上长老讨好地笑笑。   “或许不是杨醉蹄干的,那日,咱们只看见屠戮一空的万魔峰,没见着杨醉蹄本人,万魔峰也没留个作证的弟子。几日前,万佛宗收到消息,逼夏剑尊进阶的黑袍子与异界来魂有关,极有可能就是异界来魂。”   “诸天万界,就咱这儿有魔修,今日请诸位长老过来,动动脚,走走前生镜,好证明清白,证明黑袍子不是咱们的人。”   众位长老面露不悦,胡子长老率先发难,“咱这几个都是九节竹的成员,当年都走过前生镜,都不是异界来魂,难不成今日再走一遭,就变成异界来魂不成?”   路掌门挠挠头,在场长老们都是他的大前辈老前辈,魔修一个个的,年龄越大脾气越臭。   路掌门面露难色,“长老们,这......我也没得办法,黑袍子既然是个魔修,那肯定是咱们宗里出去的。其他三个宗门都坚持。”   “其他三个宗门?”虞世南皱紧眉头,声音不似往日平静,“什么意思?”   贺道台抢先一步,挑衅地觑了他一眼,“怎么?姓虞的慌了?不敢走前生镜?”   虞世南笑笑,“我有什么不敢走,不过想问问其他三个宗门,莫非今日不是无相魔门一宗的决定?”   轰隆隆——   大殿后方的石门被推开,大衍宗掌门率先走了出来。   长老们还来不及震惊,昆仑掌门、万佛宗掌门依次走了出来。   四大掌门,剑尊夏枕风,嗔怒禅主李铁柱,以及殿外严防守卫的无相魔门顶尖弟子。   阵势之大,虞世南不由得想发笑。   今日是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大殿一旁,骤然亮起蓝色的纹路,沿着白线依次画出,一根根、一条条错综复杂,赫然是前生镜的阵法。   一人从阵法里徐徐走来,阵法初成、灵气乱舞,吹得白色僧服衣袍猎猎。   和光越过众位长老,径直走到虞世南面前,抬手道:“前辈请。”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晚上不会更了,下一章明天更新。   ##### 第262章 262 漫天大雾(五)   ◎路要一步一步走,位子要一点一点爬◎   自从和路掌门商谈过后,和光一直在思考那句话,“如若有,便只有一个,一己之力建立涅槃楼的人,做到楼主的位置,恐怕只有他能做到。”   回宗之后,和光翻出了千年前菩提秘境的记录,也就是残魂一号和虞世南一同入秘境的那一次。她不得不承认,那两人的计谋措施,确实不得了。   这样的人,建立起涅槃楼不是不可能。   于是,和光一开始就冲虞世南走了过去。   “前辈请。”   殿内大门紧闭,依稀只剩前生镜阵法的光芒,沿着阵纹纵横交错地亮起,映在虞世南的脸上,总感觉有种不得劲的滋味。   这是和光第二次见到虞世南,第一次是几个月前,在虞寿楼。   和光觉得,今日的他与那一日宛若两人。   他没穿金丝刺绣的华丽绸缎长袍,规规矩矩地穿着无相魔门的弟子服,腰间挂着的不是玉佩琼琚,而是太上长老的令牌。至于别具一格的圆框眼镜,更是不见踪影。   和光微微抬头,撞进了一双深沉的眸子里。   虞世南垂眸看着她,面上无悲无喜,也没有被针对的恼怒,这一双眸子,这股气势,就像是一个渡劫期老前辈该有的姿态。   之前的虞世南,走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也能被一眼认出。今日的他,扔进渡劫期修士的队伍里,几乎泯然众人。   其中的差别,让她不得劲儿,总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细想下去,也扣不出由头,只能说虞世南为了今日的场面,特意收起了往日懒散的作风。   虞世南没有立即走过去,他注视着她,倏地笑了。   “我记得你,万佛宗下任执法堂堂主,沧溟海之战,我也去逛了一圈,你做得不错。今日的事儿......”他缓缓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眼神停在她身上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是你发起的?”   掌门大殿内,除了与黑袍子打斗过的李铁柱和夏枕风,就属她修为最低,级别最低。   话一说完,无相魔门的其他几位长老眼睛也落在她身上,饶是脑子不行,也转过这个弯来了。他们眯眼看向她,脸色不善起来。   虞世南抬脚往前生镜走去,与她擦肩而过之际,轻声道:“后生,有句话不中听,还是与你说道说道。”   他的声音很小,然大殿都是高阶修士,都听到了他的话。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位子,要一点一点爬。年轻人有干劲儿是好事儿,踩着别人上位,终究要付出代价。”   随着这句话,殿内的气氛缓缓变了,和光无暇理会。   虞世南说完,便不再看她,径直往前生镜走去。和光没理会他的话,死死盯住他的脚步,盯紧镜面。   灵气汇聚,微风渐起。   他踏进去的前一刻,只听得咚一声,前生镜陡然碎了。   胡子长老狠狠往地上踏了一脚,踩碎了前生镜,他骂了一句,“走什么走?合着咱们这是来给秃驴家的后辈当踏脚石来了?”   胡子长老唰的一下闪身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脑门,面色震怒,似乎想骂什么,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接着闪身到万佛宗掌门面前,一点情面也不留地破口大骂。   “铁公鸡,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就这么驴我?拿我们无相魔门长老的脸面去给你家后辈铺路?”   万佛宗掌门按下胡子长老的手指,忙不迭解释道:“说什么呢?这多难听?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明明是为了九节竹,为了坤舆界的未来和安全,才让长老们走一走,证明一下。”   胡子长老瞪眼,“就是说几千年前不是走过了吗?证明个什么啊?当年不是证明了不是那些玩意儿了吗?怎么?我还能修炼到一半,被那些家伙夺舍了不成?怎么着,要不要我证明一下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啊!”   胡子长老的嘴巴就像弹簧一样,叭叭叭叭叭吐出一连串的话,万佛宗掌门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解释,笑着打岔,“不是......”话还没说完,又被胡子长老喷回来了。   “千年前,你暗恋昆仑的大师姐,又不敢告白,托我去帮你送礼物。好不容易约她到九曲城的花灯节,我把礼物递过去,她打开一看,居然是油菜花。”   “娘的,当时旁边收礼的女修都打开盒子,互相攀比,珍珠翡翠,白玉玛瑙,送花也是送那异域的奇花。就你他妈个孙贼,送朵油菜花。我举着个破盒子,我都没脸。”   “那大师姐何等人物,捏个油菜花站在里头,她一气之下差点没把我打死!”   这话一出,昆仑掌门乐了,也趁机损一损。   “哟,这事儿我也记得,大师姐从此放言,找情郎找哪个都别找财禅的和尚。花灯节那夜,大师姐那些妆妆水水可值不少钱,你那点子礼物,连她一滴指甲油都够不上。”   大衍宗掌门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苦大仇深的神情。   “我也记得,那年花灯节我负责治安,你们两个蠢货在马路中间一闹,花车都被砸了,花灯节差点毁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当年执法堂堂主的位子,我就输给师弟了。”   好家伙!   如果方才的野花打架还是小仇小怨,现在大衍宗掌门提的就是不共戴天的事情了。   万佛宗掌门登时闭嘴了,尴尬地不敢看大衍宗掌门一眼。   无相魔门长老没注意到气氛的尴尬,不如说大多数魔修的脑子缺根筋儿,他继续冲大衍宗掌门哄哄,“这我也不想啊!她把礼物往地上一扔,冲我脸上来了一巴掌。”   “我可是个大男人,怎能和她计较,心想着扇回去就算了。我一出掌,她躲得快,没扇脸上,拍剑上了,啪叽剑掉了。人来人往的,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踩了一脚,脚底臭得很,把剑踩碎了。”   “好家伙,剑可是昆仑那些疯子的命啊,她暴吼一声,虎着一张脸就冲我揍来。”   ......   无相魔门长老说到兴头儿上,指手划脚地模仿起来,好似一个小屁孩在向同伴们显摆。   另一名太上长老——贺道台微微皱起眉峰,眼神一亮,插了一句,“哎呀记起来了,那脚是我踩的,我还纳闷呢,哪儿来的冒牌昆仑剑,咋个这么脆。”   话音刚落,昆仑掌门不乐意了,“胡说八道!我家大师姐的剑可是天下第一!”   “那咋这么不经踩?”贺道台嗤笑一声。   大衍宗掌门似乎也发火了,“好哇,罪魁祸首就是你!你们几个知道我当年花了多大的劲儿,才弥补花灯节的处罚!”   坤舆界顶尖势力的掌权人,此时就像返老还童一般,对着个问题争论不休。   和光也不禁分了下心,注意到了中间的关键人物,“那个大师姐呢?”   几个掌门长老们吵得起劲,无暇理会她,倒是路掌门回了一句。路掌门矮了他们辈分,吵架也插不进嘴,对于当年的事儿,倒是局外人看得更清楚些。   “早飞了。”   路掌门叹气道:“说起那个昆仑大师姐,也是个传说,花灯节一事后,她对男人彻底失望,于是斩断情丝,奋发图强,一飞冲天,越过无数同辈前辈,成了当年第一人。”   和光暗暗想道:当事人都看透了,也就这几个大男人放不下。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千多年了,还在逼逼。   不过,昆仑大师姐也算同辈前几了,贺道台能一脚踩碎她的剑,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几个老顽童吵够了,路掌门适时站了出来,讨好地笑笑。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咱们也该说回正题了。”   几位掌门脸色一转,互相瞥了几眼,登时转变回了一宗之长的状态。方才同辈情谊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利益之争和勾心斗角。   胡子长老仿佛没注意到,还是那般样子,他扭头看向贺道台,问道:“你也同意?平日里你不是最喜欢叫板?”   贺道台笑笑,“你怎知我不同意?”   贺道台是公认的魔修第一人。   几百年前,他曾走火入魔,撕开虚空冲入其他界域。那界域见他是魔修,想擒住他获取研究魔气,该界面所有渡劫期修士团团围住他,硬是被他冲出重围。   贺道台屠光所有渡劫期修士之后,清醒了,留下一地尸体,自个儿回了坤舆界,成了现在的魔修第一人。   沧溟海之战,无相魔门派去压阵的也是他。   假如他是异界来魂,并且此时当众被揭露身份,一气之下暴起,一窝端了掌门大殿也不是不可能。倘若如此,坤舆界掌权势力首座恐怕会被清扫一空。   考虑到这一点,绝不能发生此事。   事前,无相魔门掌门就找到贺道台,在单独的一间密室内,重重守卫的防护下,对贺道台做了检测。必须保证魔修第一人不是异界来魂,且事先通气,确保今日走前生镜时,魔修第一人能做好准备,随时捉拿异界来魂。   还有两名长老,也事前走过前生镜,今日的检测对他们三人来说不过是样子,真正要检测的只有五人。   贺道台这么一说,胡子长老咕哝几句,叫板的心思也缓缓歇了下来。路掌门趁势上前,左扯扯又扯扯,好说歹说,让胡子长老勉强同意了。   几位长老中,就胡子长老叫得最响亮。之前暗中检测过的两个长老也纷纷同意,其他不耐烦的长老也没得法子,只好点头了。   和光走过去,重新绘制阵法,灵气聚集而来,前生镜又重新凝成了。   她本想让虞世南第一个走,不料胡子长老挤开虞世南,三两下冲了过来,“走就走,谁怕谁啊,难不成我今日走一遍,还真成异界来魂了不成。”   “既然你们弓下腰请我走,答应了又如何?”   胡子长老一屁股拱开虞世南,虞世南耸耸肩膀,扭头冲和光笑笑。   胡子长老越过阵纹,一脚踏上前生镜,镜面恍若水面一般,以他脚下为中心,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水波荡漾开来。   胡子长老看都没往下看一眼,一脸无所谓。   殿内众人紧紧盯住镜面,焦灼的气氛蔓延开来。   镜面是茫茫无尽的黑色,黑色,代表这个灵魂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如若前生镜上站着的是异界来魂,镜面里会映出前生的些许画面。   过了一会儿,胡子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哒哒哒走了下来。   路过和光时,他冲她哼口气,像是恶作剧一般,繁密的白胡子糊了她一脸。   一长老挠挠头,嘴里叨叨着“浪费时间”,也不看众人的眼睛,自顾自地走了上去,镜面全黑,又自顾自地走了下来。   自证完清白后,走到一边,扒拉出个蒲团,继续打坐修炼。   其他几个长老纷纷走上前生镜,自证清白,前生镜依旧一片黑茫茫,无一人是异界来魂。事前走过前生镜的长老们也意思意思地走了一遍。   最后,只剩下虞世南。   胡子长老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得了得了,这么点破事,当年残魂一号被抓出来的时候,就没放过虞世南,他不知道走过几遍前生镜了。”   “这可不一定。”贺道台眯眼看向虞世南,挑衅地笑笑,“怎么?还不上去?怕了?”   和光直直看着他,四大掌门也如此,之前众人都知道了虞世南是重点怀疑对象。   李铁柱走到大门前,紧紧握住剑柄,守住了。夏枕风划破虚空,剑刃出鞘,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门外,是重重包围的   虞世南环视众人,轻轻笑了笑。他越笑,众人的神情越郑重,和光心里越打起鼓来。   “这么严肃干嘛?这阵势,好像我就是那异界来魂一般。”   路掌门启唇笑笑,似乎想要缓和气氛。贺道台率先开口了,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是不是,你走上去不就知道了。”贺道台眉毛一挑,眼神催促。   虞世南没有看向挑衅的贺道台,眼神落在一旁的和光身上。和光被那锐利的眼眸一扫,心脏陡然砰砰直跳起来。   他抬步往前生镜走了过去。   和光在心里计较了一遍距离,她离前生镜最近,倘若虞世南真是异界来魂,暴露的那一瞬间突然发难,恐怕最近的她会被一招秒。   于是,她朝虞世南点头示意,不留痕迹地往贺道台身后退去。   她没走几步,便被虞世南叫住了。   “小和尚,跑那么远干嘛,你在那儿能看清?”   和光心里暗骂一句,只得硬着头皮往前生镜的方向走去。她悄悄摸向兜里的舍利子,想着等会儿若有意外,舍利子好歹能挡他一挡。   哒、哒、哒。   大殿陡然安静下来,虞世南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啪嗒——   一步踏上前生镜,涟漪从边缘开始,渐渐蔓延开来,一圈又一圈。   他走了上去,一步又一步。   以他脚底为中心蔓延开来的涟漪,碰撞到前生镜边缘之后,又一圈一圈弹了回来,聚拢在他脚下。   噔——   他走到前生镜中央,站定,转过身子,直直注视着她。   明明他在笑,和光心里却慎得慌。   灵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围绕着阵纹旋转,一圈一圈,几乎凝成了实体。与前生境内虞世南身上溢出来的魔气分庭抗礼。   滋咔滋咔,灵气与魔气互相碰撞消融,一点点爆出雷团炸开般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镜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狂风呼啸而过、骤雨疾打在水面,涟漪一层层颤抖起来,从平滑的圆被推成了肆意抖动的波浪。   四大掌门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提心吊胆起来。   镜面下的黑暗倏地变化,茫茫黑暗中似乎要钻出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盯紧了。   轰隆隆——   振聋发聩的雷电声在殿外炸响,震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弟子的声音穿过大门传了进来,“无事发生,不过是一道惊雷,变天了。”随之传进来的,还有啪嗒啪嗒的骤雨声。   镜面下,仿佛钻出一团一团黑雾,剧烈地变化起来,黑雾下的真实即将揭开。   和光咽了咽喉咙,一步步退后。   四大掌门盯紧了,就连之前说着无事无事的胡子长老也瞪大了眼睛。   贺道台冷笑一声,大踏步上前,右手化为利爪,似乎随时打算撕了虞世南。   与众人的紧张相反,虞世南就那么站在镜中,神情淡淡。   殿内昏暗,前生镜四周的阵纹发着微光,照在虞世南无悲无喜的脸上。   所有人都以为虞世南是异界来魂,黑雾就要被驱散时,黑雾陡然不动了,又恢复成之前的茫茫黑雾。   和光不禁皱紧眉头,不敢相信这么结束了,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在场这么多渡劫期修士,没人发现不对。   胡子长老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虚惊一场,虚惊一场。”他扭头,把炮火对准路掌门,“这下行了吧,大家都验过,放心了?”   虞世南闲庭信步地走下前生镜,缓缓走到和光面前,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小和尚,位子要一点一点爬。”他笑了笑,语气倏地冷了下来,“你太年轻了。”   说完,虞世南没再看她一眼,一把推开大门。   天光大亮,猛然倾倒进来,和光不禁眯起眼睛。   大门外,一眼望去皆是亮堂的景色,仅虞世南的背影暗沉,给人一种莫名的混沌感。   这时,虞世南冷不丁转头,冲众人扬手,轻轻一笑,“先走一步,戏还没看完。”   ......   虞世南离开掌门大殿之后,没有去虞寿楼,他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划破虚空,一脚走了进去。   咕咕——咕咕——咕咕——   凄厉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幽暗的山洞内,一眼望去,每块岩石上都站满了涂涂鸟。它们眼神呆滞,丹田却在运转,或吸收灵气,或吸收魔气。   若有人看见这一幕,定然大为震惊。涂涂鸟生性愚钝,非开窍不可修炼,然开窍启智何其之难,非百年不止,涂涂鸟的寿命又仅数十年。   没有万中无一的造化,涂涂鸟怎会踏入道途。   然而这里,满山洞的涂涂鸟还未开窍,已经开始修炼,踏入了道途。   这些涂涂鸟仿佛一个个傀儡人一般,机械地运转功法,吸入灵气魔气,速度从始至终一模一样,没有因为领悟而加快修炼,也没有因为疲惫阻碍而放缓修炼。   虞世南扫了一圈,往山洞里走去。   越往里,涂涂鸟修为越高,相貌也越像人,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   从元婴期起,涂涂鸟开始有了编号,一百零七号,褪去翅膀和羽毛,完全是人的相貌了。第一百零六号下是空的,号码牌子上画了一道杠。   从一百零六号往前数,有些“人”在,有些不在。   第十三号,空,号码牌子上画杠。   虞世南停在了第四号前面,无“人”,他抬起手指,滋滋——画了一道杠。   “可惜了。”   季子野从洞内走了过来,眉头紧紧皱着,面色沉重,“想不到诸天万界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世界,幽幽也是从那儿来的?”   虞世南点头,“时间线不一样,后来的穿越者比我的时代晚了百年。”他伸手,“拿来,我的记忆。”   季子野抛给他留影球一样的东西。   虞世南闭上眼睛,把它往额头一按,额头迸发出光点,留影球从光点出融了进去。许久过后,他缓缓睁眼,不甚自在地活动活动身子。   他抬起手臂,瞥了一眼无相魔门弟子袍的宽大袖口,嫌弃地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儿。”   话音刚落,身上的衣袍陡然换了。金线刺绣的绸缎长袍,窄袖,腰间挂起玉佩琼琚。   他抬手扶了扶圆框眼镜,笑道:“这才像样!”   右手一挥,指尖提上鸟笼,第一百零七号涂涂鸟飞了过来,钻进鸟笼内。他摸了摸它下巴的羽毛,一嘬魔气从指尖溢出,流入涂涂鸟的嘴里。   涂涂鸟剧烈地颤抖起来,丹田迅速运转,一盏茶的时间,便从金丹巅峰升入元婴中期。   “万佛宗的下任堂主,那小和尚叫什么来着?”   话音刚落,季子野登时拧紧眉头,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和——光——”   “那小和尚不错。”虞世南笑了笑,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赞赏。   季子野的脸色更扭曲了,刚要顶嘴,就听虞世南笑着又说了一句话。   “是时候除了。”   虞世南一转身,拎着鸟笼,踏步走出山洞。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完毕!! 第263章 263 赫赫战功   ◎除了我,谁还敢拿?◎   虞世南离开之后,胡子长老的炮火对准和光,“看吧看吧,我早说了不要走嘛!”他围着她一边走一边摆手,“事前说多少遍了,我们进九节竹前都走过了,这么大人了,还能被异界来魂夺舍?”   和光挤出笑容,点头称是,抚慰着胡子长老的情绪。   “我就算了,这么大年纪,没脸没皮,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就丢了。虞世南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挚友被揭出异界来魂的身份,他得多难过啊。既要面对九节竹上下的搜查质问,又要处理异界来魂留下来的烂摊子。替宗门扛过一阵后,那家伙就卸了副掌门的位子。”   “这些年来,他走街斗鸟,我们看不过去,也不好去说。”   “你倒好,往他伤疤上戳刀子。他那眼神看见没,他记住你了,以后指不定怎么给你穿小鞋呢。”   ......   李铁柱看不过去,想上前解救徒弟,被几个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挡住了。他扭头看向掌门,眼神询问,面色焦急。   掌门摇摇头,暗中朝他挤眼睛,脑海传音。   “别和这些老家伙正面刚,他们黑着呢,你敢动手,他们就敢几个群殴你一个。无相魔门的老家伙们,别惹!”   韩修离刚想出口,路掌门比他快一步,挽住了胡子长老的胳膊,像是哄孩子一般劝道:“长老!何必为难小辈呢,她也是为了无相魔门好!为了坤舆界好!涅槃楼还是她揪出来的,咱们门里揪出不少异界来魂,还没向她道谢。”   胡子长老听到这话,态度登时变了,正正经经地道了声谢,“你这小辈确实不错。”道完谢之后,又说起了前生镜的事情。   “所以说啊,就不该把我们走前生镜......”   “啧。”贺道台眉头一紧,“叨叨个没完,走了不就走了,费点灵石材料罢了,又不是出不起。时不时这么突击检查挺好的,要我说,过两天谁都不要通知,咱再走一次。”   他面色严肃起来,“再走一次,说不定就能揪出来了。”   胡子长老不服气,炮火一转,对准了贺道台。无相魔门几个长老的嘴巴就像鞭炮一样,叭叭叭叭个没完没了,直到几人叭叭着,右手一划,踏破虚空,跑哪儿打架去了。   韩修离走过来,安慰道:“你别担心,那几个长老就是金鱼脑子,今天打他们一巴掌,明儿就忘了。实在不放心,明日给他们送几本话本就行。”   路掌门也点头,附和了几声,心中暗自开心小韩会来事。   韩修离的话没停,“方才那个胡子长老,他就喜欢看和尚破戒的话本,估计是见你貌美,才围着你转......”   路掌门一愣,等等话题怎么有点不对劲?他回过神来,直接一巴掌拍韩修离后脑勺,传音道:“你这糟心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边说。”   夏枕风看向大门,扫了一眼门外的魔修,不禁皱紧眉头。   昆仑掌门见他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夏枕风疑惑地问道:“魔修都穿宽袖?”   路掌门解释道:“差不多,宽袖更方便释放魔气,无相魔门的弟子服便都是宽袖。若弟子少时入门,容易养成了宽袖的习惯。若入门的年龄大了,穿惯了窄袖,修魔后难以改过来,便也总穿窄袖。不过无相魔门弟子入门早,窄袖的鲜少。”   夏枕风直言道:“那个黑袍子穿的是窄袖。”   李铁柱眼神一亮,忙不迭接道:“对,这么说我也想起来,那家伙是窄袖。”   昆仑剑修惯穿窄袖,运剑大开大合。坤舆界的人也多是窄袖,方便活动。两人常年在宗内修炼,鲜少出门,并未在意这个区别。直到来到无相魔门,才注意到窄袖的魔修并不多。   窄袖,成了追查的重要线索,一下子就缩小了范围。   如今太上长老们的嫌疑已除,从无相魔门往年的名册中去找叛门的邪修,或是“坐化”的老修士,异界来魂极有可能隐藏在这些人之中。   和光大喜,忙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   “去什么去啊!”她还没说完,李铁柱就一把举起她,往肩上一扛,脚步如飞地往药宗奔去。   “先治治你的手吧,祖宗哟!”   还没到药宗,排队取号的病人就排到了药宗三座山外。山脚下遍布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是给前来求医的人歇脚用,舍不得花钱的就买帐篷,就地歇息。   经验丰富的老病人早早自带了马扎桌布,往地上一躺,露天席地,岂不美哉。   李铁柱心里念着徒弟的小手,鬼节时本该去治伤,生生耗了这么些时日,再耗不了这么多人了。他打听打听黄牛,就连黄牛的号都排到了三日后。   实在没法,李铁柱舔着老脸,从为数不多的好友那儿求得一张药宗长老的号。   李铁柱下了血本,花笔大钱,咬牙买了。   他扛着徒弟,马不停蹄往药宗长老大殿飞去。那长老瞥了一眼她的手臂,直接扔下一句话,“没救了。”   李铁柱大惊,拉着长老的手忙问道:“啥没救了,怎么会没救了?不就一条胳膊?”   那长老挥开他的手,“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急!急个什么劲儿!”长老摸出一把小刀,戳了戳胳膊肘子,慢悠悠道,“没救了,得砍了。”   李铁柱大松口气,点头称是,“砍砍砍,听您的。”   和光的左手是残指铸造的铁胳膊,断口处通过红线连接起来。   长老掏出卷布兜,推开,其间列着一排医用小刀。他屈指敲了敲铁胳膊,从中捡出一把中等硬度的小刀,往铁胳膊上划去。   滋——   火星溅起。   长老拧起眉头,不信邪,使劲儿划。   滋滋滋滋——咔嚓   刀片断了。   长老咳了咳,正色道:“你这胳膊肘子是铁的,小刀划不断也是理所应当。”他从布兜里捏出最尖锐的那把,对着铁胳膊比划比划,紧皱眉头,又把小刀移到了肉胳膊上,往下一划。   咔嚓——   这回连火星子都没溅起,直接碎了。   和光难为情地笑笑,“对不住,晚辈练过金钟罩,普通小刀怕是砍不断。”   药宗长老扯不下面子,道:“无妨,我这儿还有很多刀。”他倒了倒储物袋,摆出更多小刀。   李铁柱扫了一眼,面色有些为难,“大夫,要不用我的剑?”说完,他拔出佩剑,作势就要往和光手臂砍去。   药宗长老回过神来时,剑刃已经贴到了手臂。   “哎呀妈哟。”长老吓得赶忙拦住,他行医治病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等阵势。上山都是求医救命的,第一次见着送死的。   最终,长老拿最硬的小刀试过一遍,也仅破层皮,实在没办法,只能拿李铁柱的剑砍。   钢铁假臂卸下,断口处流下一汩汩黄色的脓液,腥臭难闻。   长老治过不少胳膊,比这儿还惨不忍睹的也不是没有,还有碎成一堆碎肉求上来缝的。但她脸上坦然的神情,长老着实吃了一惊。   断口腐烂的程度太过严重,医治效果不甚良好,又要花许多时日。   和光便建议,再往里边砍一截,然后再使断臂重生。   一般来说,没有病人会想这等方案,但和光坚持,极力要求尽早恢复。长老无奈,只得同意。   这一次,长老可不是西瓜师叔那个泥腿子医修,提前使用了麻醉药,让和光昏迷了。医治期间,李铁柱被掌门紧急叫回了宗门。   考虑到和光这儿昏迷不醒,不能没人看护,尤小五抢先一步夺走了看护的任务。   和光醒来时,见到的就是哭丧着脸的尤小五。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打趣道:“怎么这副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哭丧。”   尤小五听见她的声音,浑身一怔,立即转身看她,脸色一喜,“大师姐!你醒了!”紧接着脸色又沉了下去,“大师姐,不好了!”   和光掏掏耳朵,“大师姐不好了”这句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哪个又不好了?菜瓜还是明淡?”   尤小五瞬间就想到了之前的那两件事,“大师姐不好了!菜瓜师兄欠了一屁股赌债,要用屁股还!”“大师姐不好了!明淡师兄和鲛人玩三人行,被王御剑抓住了!”   他不禁笑出声,又立即闭紧嘴巴,把笑意憋进去,气呼呼道:“大师姐,都这时候,别开玩笑了!不好的是你!”   和光抬抬左臂,还用绷带紧紧捆着,可里边的手臂已经快长得差不多了。   “我好着呢。”   尤小五气得拍了一下她的小腿,“说正事!三日前九节竹高层开会,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以往从不参加,这一次他们破天荒到齐了。这架势,摆明了是冲你来的啊!现在会议已经结束了,会议报告还没出来,等出来了,你就要挨骂了啊!”   “挨骂就挨骂呗。”她一脸无所谓,掏出弟子玉牌,笑吟吟地查探这几日的消息,“进入执法堂之后,不就是挨骂过来的,过几天不挨西瓜师叔的鞋子,我还皮得慌呢。”   尤小五急了,晃晃她的肩膀,“大师姐,你才当上执法堂下任堂主,被其他宗门指责岂不是不妙,稍微难过一点好吗!”   这时,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难过什么?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顾鼎臣握着一个卷轴,施施然走了进来。   和光打量了他一眼,还穿着九节竹的衣袍,显然是刚开完会直接奔这儿来了。她问道:“来传达九节竹的通知?”   尤小五心头一慌,紧紧盯住顾鼎臣手里的卷轴。   顾鼎臣笑笑,“不错,正为九节竹的事情而来。”   尤小五传音道:“大师姐真不妙啊,一般传通知都是派小弟子,今日圣贤儒门堂主亲自来,事情大条了!”   顾鼎臣拖来一张椅子,拖到病床前,随意坐了下去,缓缓推开卷轴。   尤小五浑身一激灵,赶忙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候着,按九节竹的排位,他还不能同大师姐和顾堂主一起。他耍了个心眼,不留痕迹地走到顾鼎臣背后,悄摸摸偷看卷轴的内容。   “对不住,前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整理,前几日大会上,把沧溟海之战和涅槃楼的事儿一块理了,今日就来同你一块说吧。”   顾鼎臣清了清嗓子,“夺回滨海城,并剿除海族孽障,肃清沧溟海,首功在万佛宗,次功蛇族、无相魔门,三等功大衍宗,余下小功在后续加入的诸个宗门。”   “个人功劳分为四等,第四等如下。万佛宗嗔怒禅主李铁柱在沧溟海正面战场冲锋陷阵,诛杀蛟族无数,且在扫荡海族余孽时战果累累,获四等功。万佛宗闭口禅子尤小五、及欢喜禅弟子明淡,准时准确互通各个战场战况,同获四等功。”   尤小五大喜,不禁捂住嘴。   “第三等如下,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坚守战场,在龙百川及老蛟王自爆之时,护佑滨海城及战场弟子,获三等功。盛京王家少主王负棘在滨海城保卫战中,使出凤火庇佑滨海城百姓,贡献梧桐木撑起滨海城,救百万凡人于深海之中。”   “昆仑剑尊夏枕风自请出战,于滨海城危难之时出手,为滨海城的百万凡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获三等功。万佛宗嗔怒禅弟子多肉及时通知东临城凡人,帮助百万凡人转移家当,极大缩短后勤时间,获三等功。杀戮禅主苦瓜打败重挫蛟族少主蛟六,犁庭扫穴之时战果累累,获三等功。”   这些战果受封,九节竹同时送达每个受赏者。   明淡喜出望外,立即取出九节竹奖赏的灵石,包下红袖招,大手一挥,花得干干净净,被掏空得不剩一滴。   贺道台听到受赏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九节竹的弟子刚走,他登时闪身到无相魔门最深处,同洲一干了一架。   夏枕风无甚反应,继续修炼。   多肉拿着卷轴同李铁柱炫耀,他比老李功劳更高,由于他太过开心,没能憋住灵气,嗔怒峰上下一瞬之间开满了狗尾巴草。   “第二等功如下,沧溟海之战统一战线的负责人,蛇族少主左鸷率领蛇族中坚在敌后战场重挫海族军队,并在扫荡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大衍宗现执法堂主步云阶带领弟子绘制出跨界传送阵,及时转送援军,并且在滨海城保卫战中,依靠防护阵法扛住了沧溟海的海水。无相魔门少门主韩修离带领门下弟子于坤舆界各大小城市搜查控制海族余党,防止海族回援。万佛宗执法堂主西瓜、副堂主明非亲身抵达战场,指挥作战......”   从一开始,尤小五便听得入神,他记住了顾鼎臣的每一句话,话里吐出的每一个功劳、每一个名字,从第四等功到第二等功,诚如九节竹卷轴所言,每个人都当得,也应得。   眼下,还差最后的第一等功,而顾鼎臣还没有念到大师姐的名字。   顾鼎臣念完第二等功,冷不丁停住了,没往下念了。尤小五拄在后头,急得想跺脚,恨不得抢了卷轴,自己念。   顾鼎臣抬眸看向和光,笑道:“二等功皆是一宗一派的堂主少主,非掌权人不可得。最后的一等功,仅有一人,道友可有什么看法?在少主之上,在堂主之上的人,究竟是何许人士?”   原本尤小五以为是大师姐,可顾鼎臣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打起鼓来,妖族少主、四大宗门堂主副堂主之上的一等功,真的能落到大师姐头上吗?   “呵。”大师姐抬起下巴,瞥了顾鼎臣一眼,脸上的笑容还是那般张扬恣意,时间仿佛放缓来,一切声音远去,尤小五看见一个字一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   “除了我......”她一把夺走顾鼎臣手中的卷轴,直接推开,还没往下看一眼,便说,“谁敢要?”   尤小五忍不住屏住气息,立即看向卷轴,赫然写着“万佛宗下任堂主和光”。   他心道一声好,这才对了。除了大师姐,谁敢要?谁能拿?   九节竹派去弟子通知每个功劳获得者,只有一等功,只有和光这儿派来的是圣贤儒门的堂主顾鼎臣。   顾鼎臣定定地看着她,没看卷轴一眼,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卷轴上的字。   “万佛宗下任堂主和光,从蛟族手下护佑住滨海城的五百万凡人,长达半月之久。身处绝境之地,却一己之力联系各大势力,在她的号召和安排下,组织沧溟海统一战线,联合四大宗门、两大族群,布局整个战场。”   “在滨海城保卫战中,带领为数不多的执法堂弟子抵抗住海族军队、鲨族军队,海水倾覆之际,一掌翻天印震彻沧溟海,与梧桐木共同撑起滨海城,救下五百万凡人。自她起,结束龙族回归争论不休的局面,解决沧溟海十万年难解之难题......”   和光笑了笑,也回视顾鼎臣,没看卷轴一眼。   尤小五的眼睛黏在卷轴上,快撕不下来了,他恨不得把卷轴带回去供起来。   顾鼎臣笑道:“恭喜啊,和光道友,光是沧溟海一战的贡献,就领先同辈数百年。”   尤小五也忍不住想道喜,这时顾鼎臣摸向袖口,又拿出了个卷轴。   “还没完。”顾鼎臣推开卷轴,“涅槃楼的功劳,九节竹一齐给你记了。”   “等等。”和光伸手阻止他,笑道,“有个朋友来了。”   “谁是你朋友?要不要脸。”   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尤小五扭头一看,竟然是残指。他面色大惊,立即掏出武器,护在大师姐身前。   和光让他退下,解释了几句。   顾鼎臣打量了一眼,“邪修残指?”他又看向和光,神情有些古怪,“朋友?”   “不错。”和光转过身子,把短小的右臂小黄瓜转过去,对残指点点头,“就按讯息上说的来吧。”   残指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是任劳任怨地坐下来,给短小的右臂安铁手。   和光觉得铁手使着不错,药宗长老又说右臂暂时长不出来,她想不如先装个假手,方便行动。   顾鼎臣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我不是反对与邪修撇清关系的老顽固,你这么把他叫来,当众说是‘朋友’,或许会给人留下话柄。”   “现在不会了。”和光把一份文案递给顾鼎臣。   顾鼎臣翻开一看,惊奇地挑了挑眉,“引荐书,你要引荐残指进九节竹?”   残指顿住,撂开她的手臂,蹙眉道:“我何时同意加入那劳什子组织?”   和光也怔住了,“鬼节那夜,你不是揭开了眼罩?我以为......”   残指气笑了,“不揭眼罩,你不当场炸死了?和尚,你这是顺竿子往上爬。”   和光摸摸鼻子,“没办法,事已至此,你不进也得进了。”   顾鼎臣捏着引荐书,没直接收下,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做残指的担保人?”   九节竹引荐,本就不简单,做担保人的角色更是艰难。被引荐者犯错,担保人也会受牵连。如果被引荐者犯罪之后逃离,那么担保人若不能抓回被引荐者,就要承受被引荐者该受的责罚。   引荐与担保,多为宗门前后辈之间。若是引荐邪修,要求更为严格,担保人的级别也要很高。   王千刃一事过后,和光堪堪升到了第七节 。第七节是个坎儿,越往上越难升。这个级别要担保邪修,还是差了点。   尤小五问出了这个问题。   和光对顾鼎臣手里的第二份卷轴使了个眼神,“加上这次的功德点,应该够了。”   顾鼎臣倏地笑了,好家伙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推开卷轴,念了出来。   “万佛宗下任堂主和光,揭发异界来魂的组织涅槃楼,在鬼节带领万佛宗弟子捣灭涅槃楼窝点有功。大衍宗、无相魔门、万佛宗、昆仑剑宗、圣贤儒门等六十七个宗门,一共揪出二百五十七个异界来魂,极大肃清了宗门内部的奸细。”   “合计功德一万零七点,从第七节 初直破八节。”   “八节......”尤小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喃喃着这几个字。   八节!那可是在堂主的位子上至少坐满百年,才能抵达的节数啊!大师姐同辈的封曜步云阶等人才六节,西瓜师叔也是十几年前才升八节,明非师叔也在七节高。   当今坤舆界同辈,步云阶、韩修离、江在棠等人中,她还没有如他们一般正式上任执法堂主,却已经领先他们一大截,站在了同辈所不及企及的高度。   顾鼎臣把两封卷轴叠好,郑重地交到她手中。   “和光道友前途无量啊。”   和光轻笑一声,坦荡地接受了他的道贺。   残指也成功地进入九节竹,直属她名下。   顾鼎臣交代完该交代的,拍拍衣袍站了起来,打算离开了,他刚踏出门槛,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和光道友应该知道了吧,两个月后的诸天大会,九节竹决定由你代表坤舆界去。”   和光点点头,她在天极界之时,已然猜到了。   没想到顾鼎臣咧嘴一笑,指着自己,“我与你同去。”   和光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以往诸天大会都是圣贤儒门堂主去,但这一届的顾鼎臣是凡人,不太安全。她委婉地说出了这个事情。   “这有什么危险?”顾鼎臣摆摆手,“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说完,他没给她回话的机会,挥挥袖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篇章诸天大会!!   我家光光终于冲出坤舆界,走向星辰大海了!!   ####    第九卷 诸天大会 第264章 264 启程   ◎三千年一次,诸天万界,齐聚一堂◎   天曜大战前后,各有一次诸天万界齐聚一堂的会议。   大战之前的叫【诸天大会】,会上各个界面登场,展现各自在三千年内取得的成就,拉拢同盟、排挤对手,得知此次天曜大战的各个战区的具体规则,粗略判断此次大战想要取得的排位。   大战之后的叫【诸天和会】,战争结束,各个界域拿下的轮回数量确定。有的界域排位前进,有的界域排位后退,下个三千年诸天万界的实力基本确定。那么,诸天和会是划分新的势力范围,确定新的格局。   天曜大战三千年一次,大战之前诸天万界举行的诸天大会也是三千年一次,大战之后的诸天和会也是三千年一次。   三千年,只有大乘期以上修士才能活三千年,活到看见下一次诸天大会,活到下一次天曜大战。   对于坤舆界绝大多数生灵来说,出生在这段时间内,能够亲眼目睹诸天大会天曜大战的他们,比之后来出生的人来说要幸运千倍万倍。   这三次,仅仅这三次,坤舆界才会启动跨界飞舟。   跨界飞舟名为跨界飞舟,本身并不具有跨越界面去另一个界面的功能。它作为承载修士、装备武器的战舰,通过跨界传送阵前往其他界面,与其他界面进行战争。   跨界飞舟是坤舆界最大的飞舟,集结坤舆界所有宗门世家的灵石,集聚坤舆界最顶尖炼器师阵法师等合铸而成,称得上是坤舆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法宝。   坤舆界代表团跨界传送的地点在盛京,自打前几日,坤舆界各地的人族和妖族蜂拥进盛京,就等着观看跨界飞舟启动的那一瞬间。   客栈旅馆的价格直涨了十几倍,物价菜价更是扶摇直上,更别说头脑灵活的凡人商家推出层出不穷的纪念品,从疯狂盲目的修士手里狠狠赚了一笔。   上一次这么多人涌进盛京,还是三千年前的事情。   由此,盛京王家和谢家加强了治安巡守的弟子队伍,弟子们没日没夜巡逻不停,既要预防坤舆界人们之间的摩擦斗殴,更要注意其他界域借机闹事搞鬼。   街上人挤人,脚踩脚,堵得水泄不通。   就连王谢两家巡逻的弟子,脚快的飞上了空,慢一步的被塞在人群中,手都伸不出来。   谢琰好不容易从主街道钻出来,寻了条不怎么挤的巷子,顺着墙上的水管爬上屋顶。谢瑶四处张望着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甚至没有察觉到他过来了。   “找谁呢?拄在这儿,像块望夫石似的。”   谢瑶没转头看他一眼,依旧看着人群,“莫师叔。”   “哎哟喂。”谢琰故意叫了一声,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调笑,“昆仑收你了吗?莫师叔都喊上了。别找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谢瑶皱皱眉,神情不太高兴,“说不定,今日这么热闹,莫师叔说不定会来看上一眼。”   “啧,诸天大会热闹,比得上天曜大战热闹,他可是化神期战力,以后要上飞舟,坐主座的。何必今日来凑热闹?”   谢瑶抿紧唇,似乎懒得搭理他。   谢琰摆摆手,继续给她泼冷水,“再说了,天曜大战快到了,眼下形势这么紧张,昆仑藏紧他还来不及呢,舍得让他出来乱跑,要是被敌对界面杀死了咋整?”   咚——咚——咚——   盛京四方城门的铜钟同时敲响,跨界传送的时辰快到了。   街道上的行人顿时焦急起来,跨界飞舟将要启动了,他们还排在几条街道之外,连阵法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还得了,等会怎么看得见跨界飞舟的影子。   后边的人们忍不住,往前面挤去。前面的人受力,没得法子,也向前边挤去,前边又动不了,气得人们抱怨起来。前面牢骚后面抱怨,不论怎么挤,队伍还是纹丝不动。   “前面的人快点啊,脚掌黏地上了?走不动了是不是?”   “催什么催,你以为我不想走啊,前边堵死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哎哟,谁撞着我胳肢窝了!”   “烦死了,早知道提前几个时辰出门了。”   “提前一天出门都没用!最前面的人五天前就背着席子出发了。”   “听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不止圣贤儒门的堂主会去,万佛宗的下任堂主也会去,听说代表首席落在了万佛宗头上。”   “真的,我有个好友住菩提城,他说好几天前万佛宗的飞舟就出发了,马上就到盛京了。”   “啊——我真的等不及了,三千年一次啊,前边的道友行行好,自个儿动一动吧!”   ......   喧闹嘈杂的声音响起,其间夹杂着些许叫骂声。   谢琰登时站起身来,挥着谢家的小牌子,大喊道:“别推了!别推了!注意秩序!你!对别张望了,就你!红衣服的,你都快爬人家背上了,快下来!”   哄闹声暂且歇了下去。   谢琰大喘几口气,再这么闹腾几遍,他真受不住了。顶起脚尖,人头攒动,黑影重重,怎么也望不见跨界传送阵的影子,等会跨界飞舟启动时,他不会也看不到吧。   他叹了口气,“气死个人了,家主偏心,派谢鲲谢玄去防守跨界传送阵,就派咱俩来这儿守着。明明抽签子的时候,咱俩也抽到了防守传送阵的签子,家主硬是抢走,给咱俩换了巡逻的签子。”   谢瑶的语气也有些失望,“没办法,我们和谢玄谢鲲长得太像了。”   “长得像是咱俩的错吗?”谢琰气得跺跺脚,学着家主的模样,紧皱眉头,黑着一张脸,沉下说道,“不行,你们四个长得一模一样,一起放出去,外人还以为咱谢家又出了个四胞胎呢。”   谢家修炼的功法缘故,几乎后代都是双胞胎,偶尔也有三胞胎,四胞胎历史上有过几次。   谢家双胞胎性格相合,喜欢的东西一样,倾慕的对象也容易一样。   双胞胎,两个抢一个,最终要不同时放弃,要不走入三人行结局。   三胞胎,三个抢一个,容易陷入修罗场状态,这个状态会维持到三人同时放弃,或者被抢的那个人陨落或飞升。   四胞胎,四个抢一个,这个事儿就大了。   若是四胞胎实力更强,极有可能进入【小黑屋】结局。若是那一个更强,则会进入坤舆界所有人喜闻乐见的结局——【后宫】   每一次谢家出现四胞胎,都闹得轰轰烈烈,闹得惊天地泣鬼神,闹得坤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接下来谢家再次出现四胞胎,坤舆界的人们又会时时关注,恨不得住进谢家,亲自观察。   谢琰长长地叹了声气,“太羡慕了,我也想在现场直面跨界飞舟传送的那一刻。”   而两人口中的谢玄谢鲲,其实现状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美好。   大型法器的跨界传送不同于修士和货物的传送,灵气需求更多,阵法要求更大更精密,所有要求都更为严格。何况今日的跨界飞舟不只是大型法器,而是巨型法器。   为了这个阵法,旁边的所有跨界传送阵都取消了,专给它腾出空地。   谢家家主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人们踏进广场半步,一根脚趾头都不行。以往人们等待传送阵,都是在传送阵三丈之外,都习惯了,此时连广场都不能进,纷纷抱怨起来。   广场那么大,站在广场外,连传送阵的影子都见不着。   跨界传送阵他们也见过,根本没这么大。   就算飞舟的传送阵很大,也不至于要整个广场吧。   人们不信邪,纷纷往里边挤去,能进一寸是一寸。   谢玄和谢鲲用身体挡住众人,喊得嘴巴都干了,他们还是在往里边挤。   谢玄身上被挠了好几下,小脸都挠破了,他暗骂一声,“丫的,早知道不领这破差事儿了,别挤了,挤什么挤?飞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   他的话淹没在人群的喧闹声中,甚至没人看他一眼。   “你们说到底有多大啊?我看了三千年前的留影球,看起来挺大的,可是没什么具体感觉。”   “就这么跟你说,诸天万界,咱坤舆界排第十,代表咱门面的飞舟能不大,能不厉害吗?”   “说句实话,这儿的场面不算啥,到了天极界,诸天万界的飞舟齐聚一堂,那才叫壮观!我师兄花了血本,前几日买了跨界传送阵的票,去天极界玩了。他说......”   说话之人突然停住了,其他人被勾起了兴趣,急忙催他快点。   “他说什么?你快点啊!别卖关子了!”   “我师兄说,去了才知道,传送阵钱不算什么,客栈费才是大头,掏空他也住不起。外边冰天雪地,师兄打了个地洞躺进去了。”   ......   就在这个时候,北面的天空一角倏地黑了下来,黑暗的区域渐渐往南边蔓延过来,天色陡然暗了下来,人们纷纷仰头望向天空。   “怎么黑了?”   “那是什么?”   “傻子,那是飞舟啊!飞舟到了!”   北面的阴影越来越近,疾驰而来。飞到眼前,阴影前方清楚了,是飞舟的船头,顾鼎臣稳稳地站在甲板上,衣袍猎猎,发带迎风扬起。   阴影之上,飞舟上方浮现宗门纹路,赫然是圣贤儒门的标识。   “是圣贤儒门!圣贤儒门到了!”   人们激动起来,纷纷朝上头的顾鼎臣招手。顾鼎臣仿佛听见了,微微偏头,向他们点点头,接着目视前方。   呼呼——   猛烈的狂风骤然从西面刮来,吹得在场所有人几乎站不住脚,队伍就要像麦郎一样成片栽倒下去。天色更黑了,圣贤儒门闪光的标识也黑了下来。   谢鲲眯起眼睛,往北面望去。   圣贤儒门的飞舟之上,压过更大的黑影,又有一座飞舟疾驰而来。   轰隆隆,气浪扑面而来,又压得人们往另一个方向倒去。黑沉沉的阴影里,陡然迸发出金光,一束束、一片片射来,直直冲进人们心底。   沐浴在这阵金光中,脑海里顿时响起庄严凛然的撞钟声,咚——咚——咚——梵音佛语接踵而至,宛如一阵阵清风,涤荡人们心里。   万佛宗的飞舟到了。   飞舟徐徐降下,甲板渐渐看得见了,先是被风吹得翻飞起伏的朱红僧袍,里侧绘刻着万佛宗的纹路,然后是修长白皙的手臂,手臂上缠着碧玺海蓝宝念珠。   谢鲲瞳孔骤然一缩,是她。   他不禁踮起脚尖,急迫地去看。   飞舟落在地上,那人的脸显露出来。   谢鲲不由得笑了,她还带着那串念珠。   街道上的人们也看见了,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见过她!一年前的万派招新上!是万佛宗的三把手和光!”   “兄弟,你住村里?人家早就是万佛宗的下任堂主了!不然你以为四大宗门七权那么多新生辈的弟子,轮得到一个三把手去。”   “什么叫轮得到她?你不知道她在沧溟海的战绩?七权新生辈的弟子,她是第一人好吗?光是沧溟海一战,这一代弟子里谁比得上她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派她去?”   “以往都是圣贤儒门的堂主做代表,这次她一来,顾鼎臣就要让出代表的身份,还不够说明?”   ......   圣贤儒门的飞舟降落之后,顾鼎臣就下去传送阵中,他看着万佛宗的飞舟驶来,不禁感叹一声,万佛宗掌门那么抠,居然也舍得用这么大的飞舟。   从万佛宗飞到盛京,可得花不少灵石。   两艘飞舟分别从万佛宗和圣贤儒门出发,三日三夜,一路飞到盛京,所过之城,所经之地,人们都看到了。   他们可以从宗门直接坐传送阵到盛京,这个飞舟行程,更多的是象征性的作用,告示坤舆界所有人,天曜大战要到了。   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事关所有人生死轮回的关键问题。   所有人应当打起精神来,共同扛过去。   接下来,他们两个要坐巨型飞舟,通过跨界传送阵,从坤舆界到天极界。   从一个界面去另一个界面,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渡劫期修士撕破虚空,二是跨界传送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顾鼎臣仰头看向甲板上的和光,本以为她作为代表会慢慢走下来,享受众人的注目,再趁机宣扬宣扬万佛宗。没想到她陡然消失在甲板上,紧接着瞬身到他旁边。   顾鼎臣惊奇地打量了她一眼,问道:“这么急干嘛?你家铁公鸡好不容易掏出这么大的飞舟,你不好好宣扬一番,白花这么多灵石,他不得气死。”   她按了按头顶,面露难色,接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上头风太大,......快压不住了。”   风太大,顾鼎臣没听清,“什么快压不住了。”   这时,又一阵强风吹过,顾鼎臣眼睁睁看着她的头发扭动了一下,露出白皙光滑的左鬓,风势渐大,眼见着白皙的部分越来越大,顾鼎臣心头一跳,连忙眼疾手快地帮她按住了。   好家伙,他现在知道了。   假发快压不住了。   若是来的时候就是光头,就算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吹走假发,画面太美了,他都不敢想。   幸好他们和人群隔着一整个广场,人都只有黑点那么大,方才假发歪斜才没有暴露。   和光面容扭曲,牢牢按住头发,“掌门说做个正规的和尚,硬是压着我给剃秃了,还把方圆几百里的生发水全扣下了,幸好我还存了一头假发。”   两人说话间,脚下传送阵的光芒亮起。   一闭眼一睁眼,传送到的地方不是天极界,而是一间昏暗的密室。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等你们好久了。”   封曜走了出来,同两人打招呼,寒暄了几句,接着便领两人前往跨界飞舟。这里的密室仿佛迷宫一般,三人左转右转,上上下下至少绕了好几圈,看不见尽头。   半个时辰后,在一个狭窄的转角,封曜往墙壁一按,脚下顿时又亮起一个传送阵。   紧接着,视野豁然开朗。   空间之大,几乎比得上盛京最大的广场。   封曜带着两人走到墙壁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大手一挥,眼前登时竖起一面银色的“墙壁”。   紧接着顾鼎臣察觉到来不对劲的地方,他敲敲“墙壁”,手下传来的不是墙壁沉闷的声音,反而是金属一般略清脆的声音。   这根本不是墙壁,而是跨界飞舟。   飞舟之大,挤满了这个空间。   仰头望去,望不见飞舟的顶部甲板。   另一边,广场外。   人们看着万佛宗和圣贤儒门的飞舟落下,两人走进传送阵中,然后飞舟离开,就没了。等了几日就像白等一般,抱了几日的期待泄空了。   “这就没了?巨型飞舟呢?跨界传送呢?那两人就走了?”   “不对吧,就这?”   ......   人们纷纷抱怨起来,推搡着往广场里边挤去,硬是要看看跨界传送阵的样子。   谢玄谢鲲接到家主的命令,绝不能让任何人踏进广场一步,两人靠身体拦住这么多人,根本拦不住,眼看着就要踏进广场,谢玄急得都快拔刀了。   不过一会儿,队伍硬是挤进了广场。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中央陡然浮现出阵法的纹路,不断往边缘蔓延过来,蔓延过最前边的人们脚下,直至铺满整个广场。   轰隆隆——   脚下传来雷鸣般的震动声,整个盛京的街道地面都颤动起来。   谢鲲猛然睁大眼睛,“我的乖乖,不会吧。”   怪不得家主下了死令不准踏进广场,整个广场的阵法中,他们脚下,马上就要冒出什么大东西来了。   最前边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想往后边撤去,可是队伍拥挤,进容易,退却怎么也退不了,叫得再狠再急,队伍也纹丝不动,退不下去。   隆隆——   震动声越来越大,阵法里的大家伙就要冒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轻柔的大风吹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哗地一下拨起众人的身体,把他们带上附近的楼顶,离开了阵法的范围。   他们离开的下一瞬间,一面银色的“墙壁”拔地而起,铺天盖地的阴影轰然覆下。   囊括整个广场,高过盛京所有建筑的巨型飞舟骤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盛京所有人,无论在排队观看飞舟,还是在忙活其他事情,纷纷仰头看向广场的方向,飞舟之高,无人能望见甲板,也不知飞舟之上长什么样子。   跨界飞舟银色的金属外壁,在阳光下闪着冷涔涔的光芒。左右舷各两排大炮,炮火未开,站在炮筒下方的人们,光是看上一眼都不禁胆寒。   猎猎作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人们用神识望去,飞舟最上方扬起一块巨大的棕色布,布之大,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太阳。强风呼啸而过,哗地一下展平旗帜,其上赫然是坤舆界的图文。   “坤舆!坤舆!”   “壮哉我大坤舆!”   “山河两戒次第清,万古坤舆奠袵席。”   ......   人们忍不住举高手臂,喝彩起来,更有甚者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一刻,三千年未见之盛况,震撼了所有人。   巨型飞舟下方,四位化神期修士坐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他们半跪在阵法上,双手同时捏诀,双掌拍地,手心的掌心阵顿时转移到地面的阵法中,融为一体。   呼呼——   猛烈的气浪袭来,四周的人们又被吹得七歪八倒。   只见阵法一亮,穿透众人的身体蔓延开来,范围扩大四十丈才止。紧接着跨界飞舟腾空而起,巨大的阵法把飞舟缓缓抬到了一层楼高。   一层楼高的阵法上,八个化神期修士立于八个方位,再次画阵。阵法又一次蔓延开来,罩住了三分之一个盛京城。   跨界飞舟再次腾空,升到了五层楼高度。   五层楼高的阵法上,八个大乘期修士立于八方,第三次画阵,阵法纹路盖住了整个盛京,飞舟升到了半空之上,比肩云海。   云海争先恐后地往四面逃去,化作飞舟的阵阵硝烟。   盛京城的所有人抬起头来,都看见了繁细精美的阵法纹路,以及半空之上雄伟壮观的巨型飞舟。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它带着坤舆界生灵三千年的希望,即将起航。   封曜单膝跪在飞舟甲板,双手拍地,掌心阵覆盖在飞舟上,舟身晃动起来,马上就要传送。   消失前一刻,他猛地抬起头,冲对面的和光与顾鼎臣笑了笑。   “武运昌隆。”   一瞬之间,盛京城天色大亮。   所有人望着消失在天边的飞舟,望着三道铺天盖地的阵法,望着高悬于天的烈日,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更忍不住遐想对面的场景。   三千年一次,诸天万界,齐聚一堂,那该是多么...... 第265章 265 百丈阵法   ◎怎么着?还能宰了我们不成?◎   几年前,天极界便为诸天大会的事情忙活起来。   天极界向诸天万界送去请柬,除去已经确定沦陷天魔的界域之外。所有界域的收到了,大多数界域都回信表示愿意前往。   某些界域正处于战乱之中,各个势力为地盘、为权力、为请柬打得你死我活,迟迟决不下一个代表。   一些界域的道统只信今世、不奉来生,认定下一辈子的“我”不是这一辈子的我,日日夜夜修炼,期待有朝一日飞升,对轮回数量、天曜大战毫无兴趣,无人在意诸天大会。   尾端的界域灵脉衰落,道统倾颓,修士连修炼都成问题,最高境界也不过金丹元婴等,没法在天曜大战与其他界域争夺,自然也不会派代表参与诸天大会,仅把请柬束之高阁,期待后世能改变现状。然轮回数量越少、排名越落后、灵脉道统越差,不过是往下走的循环,改变现状几乎不可能。   接到回信之后,天极界贺拔家族做好整体计划,把任务分派给各个世家,由贺拔家族总领,开始规划起来。   作为诸天大会的主办界域,若是出现了大差错,天极界可是会面上无光,被其他界域耻笑。   诸天万界,哪怕每个界域只派来数十人,统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这些修士的住宿食物、招待服侍等,都要提前安排好。   首先,最重要的是诸天万界的代表抵达天极界时,跨界飞舟的停靠问题。代表们从跨界传送阵一下来,这便是他们对天极界的第一印象。   能承受跨界传送灵压的飞舟建造极为困难,五百名开外的界域几乎不没有这种能力的炼器师,哪怕从其他界域得到技术,也拿不出资源建造。更别说飞舟跨界所需耗费的灵力,对那些界域来说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与其用在诸天大会这种面子场合,不如用来修炼更为合适。   天极界仅安排五百个飞舟泊位,给天曜大战排名前五百的界域。   五百开外的界域代表需通过跨界传送阵自行来到天极界,然后在都城指定的地方进行登记,由天极界的管事带代表去准备的住宿场所。   排名前五百的界域拥有停靠小型飞舟的资格,前一百的界域拥有停靠中型飞舟的资格,前二十的界域拥有停靠大型飞舟的资格,只有前十的界域才有停靠巨型飞舟的资格。   天极界都城中央,贺拔峰山下,划拨出一块地盘,专门用于停靠飞舟。   泊位从下往上,靠阵法支撑起来。   排名五百界域的飞舟停靠在空地上,小型飞舟长度约四丈。其正上方升起一个跨界传送和隔空支撑的叠加阵法,直径五丈,阵法上是四百九十九界域的飞舟。依次往上排去,整齐划一的阵法和飞舟不断叠加起来,五丈的阵法从下到上累在一起,甚为壮观。   四百个直径五丈的阵法之上,第一百名的界域开始便是中型飞舟,直径十丈的跨界阵法。   七十九个直径十丈的阵法之上,是五十丈的跨界阵法,前二十界域的大型飞舟。   最后,最上方的十个界域,直径百丈的跨界阵法,纹路的光芒照耀下来,几乎覆盖住了大半个的都城。   巨型飞舟还没到,底下的人仰头望去,看着繁复精细的阵法纹路,一根根一条条交叉曲折,就已经觉得震撼人心。   像海上驳船一般,将飞舟平放在地上,明明更省时省力。   这般从下至上的五百个叠加阵法,就像顶天立地的陀螺巍然不动,又像是突破天际的龙卷风,仿佛被定住一般静止不动。无论从何地,一眼望去无不是巍然壮观。   五百个阵法,夜以继日持续不断的灵力输出,昭显的是东道主天极界的实力。   贺拔家族的管事立在阵法之下,清点前来登记的界面。   排名越后的界面为了拉关系扯矫情,到得最早。排名较前的界面,为了面子,前几天才会抵达。而前十的界面,非要拖到最后一日,才不紧不慢地赶来。   一个多月前,后五百的界域乘坐跨界传送阵,陆陆续续到了。   代表团登记入住,卸下用于交易的货物,分成两队活动开来。一队联系天极界的诸多商队世家,采购本界面没有的资源物产,出售本界面的特色货物。一队没日没夜拜访问候贺拔家族的管事,给予贿赂拉关系,试图探听得知天极界的内线消息。   五日前,一百开外界域的飞舟接连不断传送到阵法。   飞舟泊位,需要里侧的外界修士与外边的管事登记配合。然天极界自恃实力远超诸界,想给其他界面下马威,本可以派足管事解决泊位的问题,却仅派几名管事,硬要诸界的飞舟平白等上些时辰。   飞舟排队泊位,次序不是按先来后到,也不是按界域排名,而是按与天极界的亲疏关系,以及诸界代表塞给管事的贿赂。   在诸天万界之中,天极界排名第六,除去前五的界面,自认为无一界面可与它相比。   贺拔家族的管事也如此,除去前十的界面,其余界面几乎都是冷着脸登记。收钱收得毫不手软,决定次序随心所欲。   天极界的附属界面率先泊位,代表们挑衅地瞥了一眼其他界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比附属界域先到的飞舟苦苦等了好几个时辰,却被抢了先。代表团心中气急,也不敢冲天极界的管事发脾气,也质问也不敢,生怕惹火了天极界。他们还得拿着灵石,苦巴巴地上前讨好贺拔管事。   讨好贿赂,也有个次序。   贺拔管事后边,满满排着各个界域的代表,争先恐后地讨好拉关系。   “前辈,天极界的此阵当真精妙绝伦,哪怕是我界最顶尖的阵法师,也参不透此阵的精髓,不愧是天极界。这五百个叠加阵法,不知刻画了多少时日?要耗费多少灵石?”   代表一边说着,一边恍若无人地递过满当当的储物袋。他不过恭维几句,也没想过对方会回答。   贺拔管事半阖眼皮,连眼神都没那人一个,伸手接过储物袋,在登记表上给此人的界域飞舟打了个勾,示意先帮他们泊位。   代表连忙道谢,欢天喜地走了,先走一步,意味着他们能先去贺拔家族送礼,先他人一步拉关系。   其他代表见状,争先恐后地挤上前,试图讨好管事。   “贺拔前辈,您看看我们?这几百年来,我界与贵界做了不少交易,关系着实亲近了些。这次,我等带来了一份异宝,专程奉给贺拔家族。”   “异宝?哼,天极界有什么宝物没见过,瞧得上你们的宝物,听都没听过名字的界域,大言不惭。”   “贺拔前辈,我界与千壑界关系颇好,不如让我界先驳舟?”   ......   有点骨气的界域代表不留痕迹地嗤笑一声,转身回到了飞舟,等着何时轮到他们。   贺拔管事仰起头,瞅了阵法一眼,翻开玉牌,骂道:【没吃饭?光怎么比早上几日前弱了这么多?】   收到讯息的那管事不在别处,就在叠加阵法的正下方,地面以下。   地面以下,绘刻着巨大的阵法,正是叠加阵法的基阵,为上方的五百个阵法源源不断地提供灵气。而支撑阵法、提供灵气的不是灵石矿脉,而是妖族。   无垠的空间里,数不清的妖族席地而坐,面露痛苦之色,不时地叫出来。颈环套在它们脖子上,锁链的另一头连在阵法上,灵气汹涌地从它们身上脱离出来,顺着锁链流入阵法。   灵气抽完了,它们没有被运走,阵法又抽出它们的生命力。   咚、咚、咚......   不时有妖族倒下,阵法外的修士适时搬走尸体,累在旁边。半个月下来,累下的尸体有半座小山那么高。   在天极界的人族眼中,比起用珍贵的灵石矿脉,不如用妖族的奴隶,妖族奴隶多得是。就像野草一般,死了还会轮回,又会生出来。   而排名第六的天极界,最不缺的就是轮回数量。   一位管事挨了骂受了气,便把气撒在妖族奴隶身上,大吼道:“都没吃饭啊!使点劲儿!”说完,他一鞭子抽了下去。   妖族奴隶身上早已皮开肉绽,又受一鞭子,血液四溅。   管事气不过,对下边的人招招手,又往阵法里赶去几百只妖族。   地面之上,阵法陡然迸射出强烈的光芒,围在贺拔管事周围的代表们纷纷赞叹,拍马屁拍得更起劲了。贺拔管事颇为受用,笑着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陡然降下耀眼的金光,投在地面上,把街道都染成一片金色。紧接着,这片金色徐徐转动起来。   阵法运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百丈阵法那儿,第九个阵法启动了,一座巨型飞舟缓缓出现在阵法中。排名第九的界面,是千壑界,天极界大名鼎鼎的狗腿界面。   贺拔管事脸色一变,忙不迭拨开身边的代表,立即往上飞去,替千壑界驳舟。   千壑界是天极界最忠诚的界面,贺拔家主极为赏识千壑家,他可不敢得罪。不过一会儿,千壑界的巨型飞舟便停泊好了。   千壑界的代表乌束缓缓走出飞舟,瞥了贺拔管事一眼,便朝贺拔峰飞去。底下的诸多代表,没能得到乌束一个眼神。   两日后便是诸天大会,还有诸多飞舟停在阵法上,没有驳船。   贺拔管事也不敢再拖延,唯恐误了诸天大会的时辰,被家主怪罪。他不再摆脸色,按照亲疏关系以及贺拔家内部的名单,依次给各个界域驳船。   到了最后一日,还是有几十艘飞舟没有驳完。   最后一日,诸天大会当天,再过三个时辰便是典礼。   前十界域的巨型飞舟陆续到了。   从上往下第八个百丈阵法缓缓动了起来,九德界来了。   贺拔管事连忙扔下正要驳船的界域,匆匆忙忙赶了上去,好声好气地替九德界泊船。   九德界如名字一般,修德行,多儒修,代表和郁笑着对管事点点头,既不多一分谄媚,又不多一分傲气,领着身后的人,不急不慢地离开了。   贺拔管事同几个代表聚在一起,不由得感叹一声。   “不愧是九德界,气质就是不一样。”   这时,底下的百丈阵法也动了起来,又一座巨型飞舟登场,排名第十的界域——坤舆界   几人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神色古怪起来。贺拔管事瞅了一眼,握着手里的登记表,等到坤舆界的飞舟完全现身,也不想往那儿挪上一步。   其他几人瞬间懂了贺拔管事心里的想法。   在诸天万界中,坤舆界是一个异类,诸天万界好奇地抓心挠肺、又避之不及的奇葩界域。三万年前,坤舆界不过是个普通界域,直到那一日天魔入侵了。   诸天万界都认为坤舆界会像所有被天魔入侵的界域一般,完全沦陷,被天魔吞个干净。   没想到一万年之后,坤舆界竟然从地狱爬出来了。   诸天万界好奇得很,极想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坤舆界是怎么打败天魔的。但是,诸天万界与坤舆界联系,又害怕坤舆界把魔气传染到自己的界域,害怕本界面也被天魔入侵。   更令人惊恐的是,坤舆界竟然有人修魔气,天魔何等可怕,他们竟然修魔?   在诸天万界看来,坤舆界与其说是从地狱爬了出来,不如说和地狱的主人——魔主做了笔交易   坤舆界的魔修,以及同魔修交好的道修,无不狰狞可怕。   同时,坤舆界也封闭得厉害,不许他界修士随意进入坤舆界,也不许本界修士随意走出坤舆界。进出界域必须通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取得通行证。这在追求自由逍遥的其他界域修仙界看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坤舆界,被诸天万界排挤。哪怕是与它较有联系的天极界,也不怎么待好。   “坤舆界,不会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吧?”   “魔气?不会吧?坤舆界不是禁止魔气出界吗?他们宝贝得很!不过,我一看坤舆界的人,就心里渗得慌。你说,他们会不会和魔修说过话?”   “呸呸呸!晦气死了,肮脏的玩意儿。”   ......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的百丈阵法也转了起来,排名第七的卦辞界到了。   贺拔管事浑身一震,赶忙抛下坤舆界,往上飞去,帮卦辞界驳船。   坤舆界的飞舟甲板。   和光仰头望了一眼贺拔管事的身影,疑惑地说道:“莫不是按界面的次序来驳船?”   上方的百丈阵法一个个亮了起来,一个个巨型飞舟现身,遮天蔽日。贺拔管事按照上下顺序,依次替飞舟驳船。   和光算了算时间,轮到她们,约莫要半个时辰。   顾鼎臣拖来一张藤椅,搁在甲板上,又拖来火炉和茶壶,几乎摆来一整个茶室之后。他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摇着竹扇,不紧不慢地煮起茶来。   和光讶异地瞥了一眼,“不至于吧。”她指了指贺拔管事,上头只有一艘飞舟需要停泊,“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顾鼎臣也讶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临行前,西瓜堂主没和你说?”   和光更疑惑了,“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船头一个人影飞过,贺拔管事竟然直接越过了坤舆界的飞舟,直接去给下边的飞舟驳船了。   和光惊奇地眨眨眼,怒火涌上来之前,还没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不禁快走几步到船头,探头下去张望。   底下的贺拔管事没看她一眼,其他界面的代表倒是冲她挑衅地笑。   “丫的。”   这不是当众打脸?   这么多年来,她都不记得上次这么被人刻意无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何况天极界今日打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坤舆界的脸。   她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前“讨个公道”。   一脚踏上船舷,脑海中闪过西瓜师叔的嘱咐,她深吸几口气,又把怒气咽下去了。   她取下碧玺海蓝宝念珠,一颗颗拨了起来,清心静气,警告自己不要和这些宵小置气。   顾鼎臣慢悠悠走了过来,递上一杯茶,“西瓜堂主真没和你说说诸天大会的事?”   “说了点,师叔让我憋住了,不要随便动气,把其他界域的代表打死了打残了,要赔钱。”   哒、哒、哒、哒......   念珠拨得更快了。   顾鼎臣皱皱眉,“没了?”   “还有一句。”   “一句什么?”   和光接过茶,一口饮下。   “多喝凉茶。”   顾鼎臣不禁笑了,“不愧是他。”   憋住气,多喝凉茶。   和光长舒一口气,荡尽心底的怒意。   “来之前,我也翻了点资料,坤舆界不受欢迎,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想到这么被人排挤。”   顾鼎臣面上微哂,“不然你以为坤舆界代表怎么轮到圣贤儒门头上?”   诸天大会,所有界域都会积极和其他界面搞好关系,拼命寻找天曜大战的联盟和伙伴,以求在天曜大战中更进一步。   代表,更是重中之重。代表的手段和作为,几乎可以决定天曜大战的对手和同伴。   一界之代表,须得是该界最有智谋的人物中挑选,还要有紧急时刻代表整个界面下决定的权力。   圣贤儒门的地位和权力,远远及不上七权。关键时刻,也无法代表九节竹做下决定。   自从两万年前再次参与天曜大战以来,坤舆界被孤立排挤的程度,已经无法拿下一个同盟伙伴。在诸天大会说的话,也无人去听。参与诸天大会,不过露个脸,意思意思罢了。   坤舆界的高层完全放弃了诸天大会,才把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扔给圣贤儒门。   顾鼎臣摇摇头,他来之前,翻阅过前辈们参与诸天大会的日志,可谓是气个半死。所有的经验,总结下来只有一个字——忍。   所以,当他知道九节竹把代表位置转交给和光时,他着实松了口气。   受气的事儿,由她去前边顶着。   顾鼎臣扭头看向船舱里的盒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过,咱们真送这个?”   每一届诸天大会,东道主的界域需耗费大量财力物力,招待各个界面。其他界面为了表示感谢,会带上礼物送与东道主界面。   送的礼物,也是各个界面实力的证明。   滋——   拨动的手指倏地一顿,指尖狠狠地划过念珠表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和光遥望贺拔峰,咧嘴一笑,“怎么着?他们还能宰了我们不成?” 第266章 266 宴会   ◎哪是个正经和尚?分明是个妖僧!◎   红楼。   王御剑起了个大早,一丝不苟地束起发冠,穿上最端庄郑重的衣袍,取下盛京王家的弟子玉牌,换上坤舆界的牌子,仔细地缠在腰间。   今日,贺拔势发来请柬,邀请他作为贺拔家族的好友参与诸天大会。   临行前,王御剑特地问了一句,“飞舟到哪儿了?”   弟子联系完坤舆界那边,回道:“已经离开坤舆界了,不久便到天极界。”   王御剑点点头,心里估摸着现在出门,大约会在贺拔峰下碰上。这么想着,便出门了。   红楼地处都城最繁华的商市,离贺拔峰之间是一条三十丈宽的大道。大道两旁多是天极界最大的商会、最繁华的酒楼、诸多贵重奢侈品的店铺,以及其他界域驻天极界的办事处和商号。   街道的玉砖里侧,绘刻着融雪阵法和干燥阵法。雪花一触到地砖,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别说水珠,连水雾都没有一丝。踩上去,仿佛与大雪纷飞的天极界别若两个世界。   这样的地砖铺满了三十丈宽的街道,从街道入口停泊飞舟的叠加阵法开始,一块一块不留缝隙地铺了三千丈,一直延伸到贺拔峰的山脚下。   街道两侧的屋舍楼顶,又绘刻凝雪阵法,洁白无瑕的细雪点缀着琉璃玉石的砖片。   其他界域的代表一进来,既能欣赏白雪皑皑的美景,又不用受到寒冷潮湿的痛苦。   比起这些胡里花哨的玩意儿,王御剑对两旁的房子更感兴趣。   一个月前,下级界域的代表陆陆续续到了,拖来不少异域独有的货物。三千年一次的诸天大会,万界齐结,恰是做生意的好时候。这般好的日子,错过了就难等了。   他思忖着,怎么才能赚上一笔。   诸天大会初日的集会地在贺拔峰山腰的大殿,越往那儿走,各界的代表越多。各个界域的代表们都搭讪寒暄着,聊上了,一路上,几乎没有不被搭话的界域。   王御剑一经过,众人瞅他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眼神,装作没看见他。更有甚者,已经私底下聊开了,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   王御剑心下微哂,也懒得同他们计较,掂掂袖子,往贺拔峰走去。   玉石砖面延伸到贺拔峰下,仿佛被斧头砍了一刀,咔地一下断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深深嵌在山脚下,贺拔峰一层层的台阶皆铺满了细雪,整座山峰染成白色,上头云雾缭绕,捉摸不清。   排名后五百的界域没有上峰的资格,代表们把礼物呈给贺拔家族的管事,在山峰外,玉石地砖上等候。   排名前五百的界域代表们轻笑着瞥了他们一眼,哒、一脚踏上台阶,越过界限,往山上走去。   后五百的代表们站在山脚下,目送着那些代表离开,脸色各异,片刻过后,他们似乎察觉到这样不对劲儿,登时收回眼神,压下心底的羡慕嫉妒,同旁边的代表商讨起来,试图缓解尴尬,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王御剑踏上台阶时,后五百的代表们脸色扭曲起来,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憎恶。   王御剑走了几步,停在十阶的台阶,转过身子,挑衅地扫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地冲众人比了个中指。微风拂过,袖袍的坤舆界纹路几乎刺痛了众人的眼。   他不等众人反应,拔腿就往山腰走去,缀在前边众多代表身后。   细雪铺路,草木皑皑,一眼望去,视野皆白。   就连王御剑,也不知走了多久,还有多远。   踩在一粒粒雪花上,脚下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众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纷繁杂乱地挤在一起,就有些吵闹了,众多代表恭维讽刺的话语声,也吵得王御剑头疼。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倏地一静。   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停下了,喧闹的讨论声停下了,四周寂静得就连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都依稀可闻。   众多代表对视一眼,忙不迭走到台阶两旁,让出了中间的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沉稳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踩雪声越近,冻彻骨髓的寒气涌了上来,一下子罩住了王御剑。   他心觉奇怪,扭头去看,视野转过左边时,一人恰好越过他,错身而过,寒冰之气随着那人离去。那人径直往上走去,没给众人一个眼神。   那人的衣袍被风吹起,衣角的纹路是排名第九的界域——千壑界   千壑界的代表,乌束,化神期修为。   乌束每踏一阶,以脚为中心薄冰平铺开来,一瞬之间就冻住了台阶的粒粒细雪。从山脚到这儿,所有的台阶毫无例外,都被冻成了凝固的冰层,滑如镜面。   乌束身后,礼物被缓缓抬了上来。   三人高的冰块,表面平滑,不留一丝缝隙。冰块里,赫然是炽热喷发的小型火山,岩浆源源不断地从火山口喷发出来,黑气腾腾。   外层的冰块完美控制着里边的温度,使得小型火山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点也不为异界的气候温度所改变。   如此精细的灵气操控,众人不由得赞叹不已。   赞叹完,还是要往山腰走去。平滑的冰层不易行走,众位代表又不敢破坏乌束的冰层,又不好飞上贺拔峰顶,只得稍稍用灵气抬高脚步,一步步“浮”上去。   王御剑向来不惯着他人的脾气,脱口而出,“这破玩意儿可怎么走。”   话音刚落,一缕缕凤火从脚下蔓延燃烧起来,眨眼间消融了乌束的冰层,又没损害一粒雪花。   王御剑用力往下踩一脚,窸窸窣窣,这个声音,听起来才够劲儿。   这时,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倏地顿住,停在半空,连风也陡然销声匿迹。   乌束身体一顿,终于扭头,瞥了王御剑一眼,锐利的眸子直直盯住王御剑,化神期的气势扑面而来,顿时压住了他。   咻——   尖利的冰锥直直射来,眨眼间便到了王御剑眼前。   王御剑来不及挡住,眼看就要当头受一招,说时迟那时快,一面纸扇从斜刺里冒来,甩动间轻巧地打掉了冰锥。   晴朗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多年未见,乌道友实力见长,不过在这儿出手,未免不给贺拔家族面子。”   纸扇在修长的手指间翻了一面,扇中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如明镜】   排名第八的九德界代表,和郁。   乌束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和郁上前一步,对着乌束的背影,合起纸扇,拱手致谢。   青衣布带,毛笔作簪,宛如山间清风,萧萧肃肃。   王御剑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和郁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乌道友的脾气向来如此,勿怪。”说完,抬脚往上走去。   贺拔峰山腰,大殿。   作为贺拔六野指定的负责人,贺拔势站在殿内,笑着接受众多代表的讨好和奉承,指挥手下收下其他界域送来的礼物。   前五百的界域可以送来送礼,贺拔家族却不必当众打开它们。   天极界作为排名第六的界面,当众一一看过礼物,未免太过跌份儿。   说实话,这些礼物会被一股脑儿扔进仓库里,连盒子都不会打开,等到统计数目时,才会有专门的管事核对清单,分发给底下的世家大族。   只有前十界域的礼物,才会有人专门迎唱,贺拔势才会一边郑重地收下,一边对前十界域的代表道谢。   前十界域的代表还没有到,贺拔势被其他界域的代表围在中间,好话、更好的话听个没完没了,那些代表还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些关键情报。   门外突然传来咳嗽声,冰冷刺骨的寒气直直戳到众人背上。   众人浑身一抖,纷纷离开贺拔势,给乌束腾出位置。   冰冻保存的小型火山缓缓抬了进来,乌束勾了勾唇角,上前对贺拔势拱手。   “几百年前,六野家主莅临千壑界时,曾夸赞过我界的火山,无奈两界气候悬殊,无法带回天极界。家里的长老们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儿,苦心钻研保存运输的阵法功法,今日就由晚辈前来,专程奉给六野家主。”   在场众人听得脑中一震,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话。   好一个狗腿!   前十界域中,千壑界是天极界的小弟界域,论狗腿程度,千壑界认第二,天极界的众多附属界域没个敢认第一。劳心劳力的事儿,肮脏的黑活儿,天极界为了面子不去干,千壑界直冲冲上前代劳了。   明明是送与天极界的礼物,乌束一张口点名送与六野长老,简直是把忠心二字刻在脑门上。   众人心里嘲笑,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只得小心翼翼地恭维夸赞礼物,羡慕天极界和千壑界的交情。   接着,九德界的和郁到了。   九德界多儒修,修士皆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皆修贤者九德——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   和郁送上的礼物是一副三尺长的画卷,由九德界第一贤人亲手所画,挂在墙上,清心静气。   叮当、叮当、叮当......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从殿外传来,一片八卦图的衣角飞入殿中,来人是卦辞界代表——无谶   卦辞界排名第七,讲究天地万物阴阳五行,凡事之前先卜一卦。   无谶捏着两枚铜钱,走到贺拔势前面,直言道:“贺拔道友,我卦辞界今日照旧,送你一卦。”   卦辞界卜己不卜人,修士只占卜与自己相关的人或事,从不为他人占卜。只有诸天大会送礼时,卦辞界才会派来一名修士,送他人一卦。   贺拔势大喜,问道:“道友是帮我占卜,还是帮天极界占卜?”   无谶摆摆手,“占卜一界之事何其难,就连我界的高人,也不敢轻易动卦。今日,我只帮你卜。”   贺拔势也觉得不错,道了声谢。   无谶拿出龟壳,放进两枚铜钱,摇了摇甩了甩,铜钱掉出来,他看了一眼,捏指算了算,突然皱起眉头来。   贺拔势心头一震,忙问道:“道友如何了。”   无谶郑重地看着贺拔势,眼神就像看个死人一样,肯定地说道:“道友不久将有血光之灾,注意点好。”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想到,送礼占卜,居然卜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眼见大殿的气氛逐渐凝固起来,和郁站出来,笑道:“都是修士,动刀动枪的,光是岔口气都会吐血,哪日没有血光之灾才奇怪了。”   贺拔势顿时松了口气。   无谶摩挲着铜钱,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进了别人家的地盘,不好说主人的坏话,方才替贺拔势的占词,其实不是血光之灾,而是更严重的,或许是杀身之祸。   殿内的气氛缓和下来,无谶收起龟壳,决定把话咽下去。   血光之灾、杀身之祸,都是大凶,差不离,他这么说,也算是卜了一卦。   排名第一的不周界依旧如以往一般,没有来一人,仅通过阵法送来一月光杯。不周界从未掉出第一的位置,众人也都习惯它这般的作风。   排名第三、第四、第五的界域的巨型飞舟一同降落到阵法上,代表送上三界域联合的礼物,飞舟甚至没有停泊,就传送回界域了。   诸天大会本是各界组织盟友的场合,这三个界域的做法代表它们三个已经决定联合在一起,不会再与其他界域为伍。由于三个界域的合作,天曜大战第三、第四、第五一直在三个界域之间转换。天曜大战开始之前,三界域内部已经决定好了,下个三千年,由谁当第一,谁当第二,谁当第三。   如果说第一的不周界和第二的疏狂界靠实力坐稳了位置,那么三个界域便是靠稳定的合作联盟把第三第四第五收入囊中。   过了一会儿,阵阵酒香从殿外飘了进来。   迎唱的弟子还未道出那人的名字,贺拔势立即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宁前辈,许久未见。”   排名第二的界域——疏狂界,前五的界域里唯一到的。   宁非天从冰天雪地里走来,头发肩膀堆着细雪,和所有用灵力挡住雪花的修士不同,他结结实实地踩在雪地里,任雪水沾湿衣袍,他就那么迎着大雪,任雪花染白长发。   长袍宽袖,流云左带,梅花作簪,腰间一壶酒,不胜人间雪满头。   贺拔势小碎步上前,刚打算掐诀,帮宁非天烘干一身。   宁非天在门槛外停住,拂开贺拔势的手,随意抖了抖,细雪纷纷落下。   贺拔势请他进门,恭敬地捡了些话说。宁非天一句也没回应,张口便是,“听说不周界送了月光杯?”   月光杯,传说中的宝物,杯中会自动生出帝流浆。这等宝物,也只有不周界这样的界面才能寻到,才能毫不留恋地拿出来送人。   贺拔势不知他的意思,只好点头。   宁非天咧嘴笑笑,招招手,“拿来瞧瞧。”   贺拔势不好得罪他,命人拿出月光杯,与他看。   宁非天捏着杯,翻来覆去地看一遍,也没寻到机关,催动灵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不周界送的礼物,总不可能是假的。   贺拔势斟酌地说道:“名为月光杯,也许在月下才会生出帝流浆。不如等晚上......”此时还是白日,贺拔势目的是暂且掠过此事。   宁非天挑高眉头,“月亮?这有何难?”   他大手一挥,殿内陡然暗了下去。   大门未关,以门槛为界,门外还是朗朗白日,一束束阳光融化着他方才抖下的细雪,然就像生出无形的屏障一般,没有一丝阳光能照进来。   大殿天顶是透明的玻璃,原先能望见外边的雪景,此时一片混沌。   这不算什么,化神期修士自然能做到此事。   真正令众人惊悚的是混沌的天顶上蹦出一颗颗星星,繁星缀满夜幕。在星光的照耀下,月光杯发出清冷的光芒,杯中冒出一滴滴红色的帝流浆。   精纯的灵气顿时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注视着帝流浆,一脸不可置信。   天顶的繁星竟然不是幻觉,只有真正的星星,才能生出帝流浆。日月星辰,只有掌控法则之力的渡劫期修士才能做到。宁非天才化神期,居然就能号令群星,不愧是疏狂界。   “不够。”宁非天皱了皱眉,“起!”   接下来,令众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大殿西侧,竟然升起一轮圆月。   群星和圆月,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红色的帝流浆迅速上涨,马上就要溢了出来。   溢出的前一刻,宁非天一口饮下,吞入肚中,不顾灵气泄漏,只顾着闭眼品尝着帝流浆的味道。片刻过后,他睁开眼,摇摇头,“不够劲儿。”   如此暴遣天物,众人不忍直视。   繁星圆月消散,月光杯恢复原状。   贺拔势脸色一黑,没料到宁非天这么不给面子。   乌束皱紧眉头,出声道:“宁道友出门前,疏狂界忘记备礼了?这么糟蹋他界的礼物。”   谁也没想到千壑界的乌束会呛声,该说不愧是天极界的好狗。   “疏狂界的礼?”宁非天偏头,淡淡地瞥了乌束一眼,接着解开腰间的酒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就那么往月光杯里倒了进去。   满上整整一杯,宁非天递给贺拔势。   “埋了整整五百年的梅花醉。”宁非天笑笑,“可比帝流浆带劲多了。”   贺拔势盯着被糟蹋的月光杯,咬紧牙关,接了下来,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赶紧扔给后边的弟子。   饶是这样,殿内的气氛还是冷了下来。   九德界的和郁站出来,笑着打混道:“宁道友是性情中人。”   和郁主动说几句,底下的众多代表接几句,又慢慢把气氛吵了起来。接着,不少代表进门送礼,贺拔势一一接过了,没再闹出事情。   时辰将到,快要开宴了。   五百界域已到,只差坤舆界,迟迟没有来。   贺拔势传音问王御剑。   王御剑站在角落里,忍不住讽笑。问他?假惺惺,坤舆界为何没来,贺拔势还不清楚嘛,还在阵法那儿驳船呢。   时辰已到,贺拔势不打算等了,直接开宴。   宴会座位排序,东道主的贺拔家做首位,接下来按照排位来。方才送礼时,众人已经知道第一第三第四第五界面不来,座位空了也不奇怪。   众人都以为除了那四个,其他座位应是满的。   这儿,空荡荡的第十座异常打眼。   不知是谁率先说了一句,“第十,是坤舆界。”   众位代表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贺拔势坐在主座,不好开嘴说坤舆界的坏话,心里却隐隐期待着,也不阻止众人的议论。   宁非天自顾自喝酒,沉醉在酒里,没搭理一人。无谶摇着龟壳,一卦接一卦。和郁微笑着点头,秉持君子礼仪,不接一句话。   倒是千壑界的乌束,在众人说坏话时,冷不丁附和一句。   “半年前,坤舆界不是突然封了吗?我界不少修士被迫留在那儿,他们回来说,坤舆界又出了个走火入魔的魔修,到现在还没抓住。”   “我就不懂了,修魔有什么好修,人不人鬼不鬼,不跟天魔一个样?”   “呸呸呸,没事儿说那脏东西干嘛?坤舆界就整个一肮界面。”   “我方才看见坤舆界的飞舟了,现在还没到,不会是不敢来了吧。诸天大会,是众界域结盟的会议,又没人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你说他们来干嘛?”   “不如聪明点,别出来了。”   ......   就在这个时候,金色的佛光从殿外迸射进来,从台阶下缓缓升了上来。   众人一顿,纷纷转头看去。   为首那人着朱红色的僧服,衣袍猎猎,竟是个未剃发的女和尚。她身后的男人,浑身没有一丝灵气,是个凡夫俗子。   她拱手,朝贺拔势笑道:“对不住,晚了点。”   衣袖从手臂滑落,她右手竟然是铁臂假肢。在修仙界,断臂重生不是问题,倘若一人的手臂怎么也长不出来,那就是真残了。   众人不由得讽笑起来,毫不掩饰眼神的蔑视。   一个残废,一个凡人,坤舆界就派了这么两人?   乌束率先发难,“迟了便算了,礼呢?空手而来,不合规矩吧。”   和光轻笑一声,缓缓走入殿中,拿出一破旧的木盒。   众人哗然,光是外盒就这么简陋,可想而知里边没什么好东西。礼物,代表着一界的地位身份,排位前十的界域拿出这么个东西,着实有些跌份儿。   王御剑叹了口气,忍不住传音道:“这个,过分了吧。”   和光的传音里带着笑意,“你还没见过里边,怎知不能更过分?”   和光走到贺拔势桌前,隔着长长的桌子,一把把木盒推了过去。   木盒的封印缓缓解禁,化神期的众人率先感受到了里边的东西。   宁非天握住酒杯的手一顿,放肆地大笑出来。无谶睁大眼睛,龟壳的铜钱啪啪掉了。和郁不忍地移开视线。乌束大怒,拍桌而起。   贺拔势才元婴期,非得木盒到眼前,才能看见里边。他看着众人的神情,心头打鼓,涌上强烈的不安。   狗和尚到底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兹——   木盒停在面前,贺拔势连忙,竟然是个人头。   他缓缓拨开人头的头发,脸眼熟得很,赫然是贺拔家族的长老!   贺拔势哗的一下站起身,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指着她,“你......你对长老做了什么?”   她轻笑,淡淡地说道:“也没做什么,贺拔家的渡劫期长老来坤舆界,意外身亡,念在两界的交情,特地给你送回来了。”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贺拔势的脸色扭曲起来,强忍住继续问的冲动。   坤舆界向来不准元婴期以上的异界修士进入,何况是渡劫期修士。长老肯定是撕破虚空,偷偷进入,进去做了什么,若是让她当众说出,就麻烦了。   他长舒一口气,咬牙道:“身体呢?长老的身体呢?”   她的唇角扬得更上了,笑容古怪起来,她拍拍手。   恍若棺材纹路的画框跨过门槛。   几名弟子抬着四幅巨大的壁画,走了进来,壁画合在一起,是一幅惟妙惟肖的梅花图。众人盯住那些梅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她按住壁画,解开阵法,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挤满了整个大殿。   那些梅花血淋淋、臭烘烘,显然是人的血肉绘成。   贺拔势猛然睁大眼睛,脑中全是嗡鸣声,气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你......你......”   诡异血腥的壁画中间,她就那么站在那儿,朱红的僧袍猎猎作响。   哪是个正经和尚?   分明是个妖僧!   作者有话说: 第267章 267 唱礼   ◎天极界接礼,两界友谊长存,万古长青!◎   血肉绘成的梅花壁画一抬进来,众人的眼神都落在那上头,殿内登时寂静下来。   随着壁画的晃动,开得最盛的那株梅花仿佛被春风拂过一般,绽放得越发鲜艳,一滴红色的血液从花苞下流下来,流过一根根细长的枝条,流过白雪皑皑的纸面,啪的一下掉在画框上。   深红的鲜血、绘着诡异纹路的棺木画框......   大殿门口,贺拔家族的吟唱人怔住,眼睛睁得极大,上下唇不停地颤动着,仿佛被熟悉万分的天极界冰雪冻住了一般。他原本应念出坤舆界的礼物,然此刻只能紧紧地盯住梅花壁画,一个字也吐不出。   和光扭头看向吟唱人,眼神催促。   “念啊,怎么不念了?不知道长老的名字?那我好心告诉你,他是贺拔家族渡劫期太上长老......”   按照规矩,前十界域的礼物都应大声恭敬地唱念出来,也只有前十界域有这般待遇,一界礼物代表的是一界的脸面。   此时,吟唱人不敢擅作主张,求救地望向贺拔势,期待他能做个决定。贺拔势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头,眼睛通红,压根没注意到吟唱人的求救。   王御剑见状,嬉笑地走了过来,“坤舆界的大礼,不唱怎么行?”   他一屁股拱开吟唱人,抢过吟唱的牌子,大力敲金鼓,咚咚咚三下,响得振聋发聩,紧接着更响的唱和声传了出来。   “坤舆界送礼,贺拔家族渡劫期太上长老某某某人头一具,并身体壁画四面,总计太上长老尸体一具。”   殿内众人神色扭曲,谁也没想到坤舆界这么做了就算了,竟然如此说了出来,丝毫没有退让之意。事情发生得极快,众人想到阻止时,已然晚了。   王御剑还嫌闹得不够大一般,小碎步跑到大殿门另一侧,又抢过道谢人手里的金鼓,咚咚咚又是三下,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尖细的嗓音,高声喝道。   “天极界受礼,两界友谊长存,万古长青!”   那等与天极界交情不深的界域代表捂紧嘴,死命儿压住心底的笑。   好家伙,太损了,十几万年没见过这么损。把人家太上长老的尸体剁吧剁吧,做成壁画送回来,当众打脸也就算了,还要友谊长存?仇恨千古才对!   疏狂界哪是那等忍得住的人?宁非天喷了一嘴的酒水,拍桌大笑,腰都直不起来。   那些与天极界关系不远不近的界域代表仅勾勾唇角,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而天极界的附属界面和同盟界面死死地瞪住和光,想要把她千刀万剐,然被挑衅的天极界还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先出口动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贺拔峰山脚下。   吟唱词和道谢词从山上传了下来,声音极大,枝桠的雪花簌簌震了下来,哗的一下打在众位代表心底。   底下齐聚的代表们愣住,继而眨眨眼,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听见了什么。   “身体壁画,四面,刚才抬上去的那玩意儿?”   方才众人还嘲笑坤舆界送出平白无奇的壁画,太跌份了,怎么好意思拿出手。没想到,坤舆界竟然如此猖狂,在天极界的地盘当中打脸。   “我就说那梅花的红色怎么看着不对劲儿,原来是......”   “那可是渡劫期长老啊,贺拔家族供着的,上边得打起来吧。”   “那可不,不过坤舆界一个残废,一个凡人,怎么扛得过去?”   ......   大殿里边,没有如底下的人意想中的那样打起来。   贺拔势合上人头木盒的盖子,长舒一口气,直直看向和光,似乎极力保持冷静,声音听起来还是咬牙切齿。   “和光道友,这是何意?”   和光还未说话,天极界的附属界域代表纷纷附和起来,矛头直指向她。   “如此残忍行径,岂是正道所为!作为一界之代表,居然当众做出这种事情,丝毫不觉得羞耻,不愧是坤舆界,你们早就被天魔蒙了心吧。”   “你这样,还算个佛修?不如趁早脱下身上的僧袍,白白玷污了佛。”   “不错,佛修讲究六根清净,普度众生。你这样的人,一不剃发,二不戒杀性,修个什么佛!”   ......   如若是平常修士,还不会被攻击残忍血腥的行为,然和光是佛修,如今佛修也成了众人攻讦的点。   和光故意掏掏耳朵,挑眉扫了众人一眼,一脸无所谓。   天极界的附属界面代表拍桌而起,怒目瞪她,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一点悔改之意?不如趁早跪下,对天极界道歉。”   和光讥讽地笑笑,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道什么歉?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一个元婴期,长老一个渡劫期,怎么杀?是你脑子不中用,讲出这种话?还是长老脑子不中用,竟然被我区区元婴期杀了。”   那代表被噎了一下,脸色一沉,转而说道:“不是你,也是坤舆界的修士杀的,不然尸体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和光故意疑惑地皱起眉头,“我也奇怪呢,尸体怎么会在坤舆界?到底是谁把长老的尸体搬到坤舆界,故意嫁祸于人。”   那代表气得面目狰狞,脖颈涨得通红。   “好一个贼喊捉贼,说什么他界把尸体搬到坤舆界,明明是坤舆界杀了长老,不然尸体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顾鼎臣舌头顶顶上颚,偏头瞧了和光一眼,咧嘴笑笑,背着众人,无声吐出几个字,“上、勾、了。”   天极界派人偷袭大乘期战力时,他们没能留下留影球,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天极界。与其直接说出指证,还不如这般用怒气一步步引导,使人质问来得印象深刻。   和光倏地皱紧眉头,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怀疑天极界的安全!怀疑长老的实力!堂堂一个渡劫期长老,能悄无声息地被我们掳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天极界成了个筛子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她顿时由守势转为攻势,打了那代表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又冠上质疑天极界的帽子。   大殿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那代表身上。   那代表脸色慌张,气有些泄,面对和光不屑的神情,又不禁挺直腰杆子,继续顶嘴。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正中她的下怀。   “我......我没有!天极界可是排名第六的界面,看守何等严密,怎会让坤舆界的人随意进出!明明是长老去了坤舆界......”   说到这儿,那代表神色大变,登时反应过来中套了,慌忙想改嘴。   贺拔势也反应过来了,不悦地盯住代表,想让他闭嘴。   那代表咽了咽喉咙,刚想挽救,被和光抢走了话头。   “说的是!长老来了坤舆界,可我界不许金丹以上修士进入,长老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殿内众人砸吧砸吧嘴,琢磨过味来了。   此时少个捧哏,王御剑正要接上,宁非天快了一嘴。   宁非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接道:“这还不简单,渡劫期,撕破虚空喽。”   和光瞥了一眼,继续看向贺拔势,“是喽,撕破虚空。贺拔兄,以咱们两界的交情,你家长辈要来就算了,说一声,我亲自去接。不打声招呼,跑我界后花园来......”   她努努嘴,假装想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说道:“也不是不行。”她笑笑,“老前辈嘛,记性不好,咱做小辈的,总要理解理解。”   “没想到长老记性差到这般程度,逛着逛着,竟然逛到我师叔祖的洞府去了,我师叔祖可是杀戮禅主。”她睁大眼睛,一字一字道,“大、乘、期、战、力。”   众位代表意味不明地笑笑,眼神从和光转到贺拔势身上。   贺拔势的脸绷得极紧,下一刻暴起也不奇怪。   她皱了皱眉,苦恼地说道:“我家长辈刚想去阻止他们,被绊住手脚,晚了一步。谁也没想到长老那么不经打,就晚这么一步,就天人相隔了。”   她微微垂头,语气极为真诚地道了声歉。   贺拔势握紧拳头,只觉得这声歉讽刺无比。   “但是!”她冷不丁拍手,笑着叩了叩壁画,“没能救下长老,我给你带回来了。壁画还是我偷偷从师叔祖的大殿里扣下来的,四面壁画,两条手臂两条腿,五脏六腑,齐活!没有漏下一块肉哟。缝一缝,还能拼回原身。”   这副邀功一般地语气,贺拔势听得恨不得撕碎她。   他还没动作,乌束比他快一步,三根冰锥直直射了过去。   诸天万界代表齐聚的宴会,当众伤人总归有损界域的脸面。乌束也没下死手,他计算着对方的实力,不过教训教训她,勉强让她受点皮外伤罢了。   没想到她没出手去挡,而是挥来四面壁画,竟然用壁画去挡。   贺拔势猛地睁大眼睛,想要阻止,为时过晚。   砰——   三根冰锥射在壁画上,咔嚓咔嚓,壁画的表面脱落下来,红色的血肉一团团从枝桠上落下,与墙壁的碎石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和光捂住嘴,故作惊奇地说道:“贺拔道友,重新缝合长老也不至于这么心急,眼下还是宴会,血肉臭烘烘的,岂不是伤了众人的胃口。”   殿上众人快被气笑了,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和尚,好事坏事全让她说了。   贺拔势再也难以压住心底的怒气,直指她,“你......你......”   和光径直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端起他的酒杯。   贺拔势以为她要倒酒赔罪,正打算不接她的酒,故意给她难堪。没想到她捏着酒杯,往肩后一甩,干脆利落地泼了他的酒。   “你什么意思!”   她依旧那么笑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乌漆麻黑的茶壶,壶口对准酒杯,微微倾倒,往里倒去。黑色的液体流入白玉酒杯,水面上还浮着几根干枯的根茎,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她端着酒杯,递了过来,苦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贺拔势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毒死我?”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了,“瞧你说的,怎么会。这不是瞧贺拔兄火气太大,特地给你倒了杯凉茶,下下火。”   贺拔势皱紧眉头,撇开了头,冷声道:“我不喝这玩意儿。”   砰——   她重重地把凉茶壶撩在桌上,神色冷了下去,似乎有些生气。紧接着她又笑了起来,拎起他桌上的酒壶。   贺拔势原以为她要给他倒酒,没想到她就这么拎着酒壶,转身就走,坐在了坤舆界的席位上,把他的酒壶拿去她的桌上,自顾自倒了一杯。   贺拔势神色扭曲起来,几乎要忍不住了,喝道:“和——光——”   众人一惊,殿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仿佛下一刻真的要打起来。   “诶——”   她高声应道,就像私塾夫子念名字时报道一般,语气轻松得很,还带着些被“夫子”注意到的愉悦。   贺拔势瞥了一眼老旧丑陋的凉茶壶,又瞅了一眼她桌上的酒壶,咬牙切齿道:“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不是说了嘛,贺拔兄火气太大,多喝凉茶。”她晃了晃酒壶,“有害身体的玩意儿,我就代劳了。”   贺拔势脑门上的青筋直抽抽,真的快气疯了。他要不是宴会的东道主,非拔剑砍死她不可。   和光对他的想法毫不在意,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翻开一只酒杯,拎起酒壶,缓缓倒下去,瑰红的酒液倒入白玉酒杯,酒香四溢。   哒。   酒壶一晃动,酒水溅出去不少。   一只手从斜刺里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和光偏头看去,正是隔壁席位的乌束。   千壑界位列第九,席位恰好和坤舆界相邻。   和光轻笑一声,“乌道友,我是晚辈,怎能劳烦前辈帮我倒酒?”   前十的席位离得近,她的声音也不小,旁边的几人都听到了。   宁非天又喷出一口酒,好生不要脸的和尚。他摇摇头,心疼喷出的酒液,浪费了,就不能不在他喝酒时,张开她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卦辞界的无谶拨弄着铜钱,悄悄往那儿看去。   乌束狞笑一声,没说话,握得更用力了。   钢铁摩擦的声音从手腕传来。   和光凝视着被他握住的钢铁假手,心里笑开了花,好死不死要握这只手,也算是这家伙倒霉。   昆仑剑宗最坚硬的玄铁制成,可挡大乘一击。举世无双的傀儡师残指亲自铸造,再加上封曜绘刻的掌心阵法。这只假手,可是坤舆界最精妙绝伦的技术了。   殿内众人来看,乌束是要给她个教训了,化神期对元婴期,结果毫无悬念。   她动了动右臂肩膀,拖着乌束的手,放下了茶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阻塞。仿佛不是乌束困住了她的手,而是她把乌束的手挂在手腕上一样。   就连乌束,也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蹙起眉头,轻呼一口气,冰寒的白气从口中流出,手掌表面渐渐覆上冰层,直至整个手掌变成冰雕的手一般。他握紧钢铁手腕,猛地拉了过来。   她倏地笑了,“乌道友想研究假肢早说嘛,晚辈又不是吝啬的人,哪日前辈需要,晚辈自然亲自奉上,别说一只手,双手双脚都行。”   宁非天是个不错的捧哏,笑道:“双手双脚,岂不是人彘?”   乌束面容狰狞,掐紧了她的手腕,咔哒咔哒,一层层薄冰侵入铁手之中,仿佛要从里边扳断铁手。就在这个时候,她骤然反手一折,反握住了乌束的手。   咔嚓。   冰手背裂出一道缝隙,乌束的瞳孔骤然一缩。殿内众人也盯紧了,没想到假肢的力气这么大。   她没停下,微笑着握得更紧了。   咔嚓、咔嚓、咔嚓。   乌束的手背裂出一道道缝隙,冰渣子从缝隙中溅出来,掉在桌上,掉进酒杯里。缝隙即将断裂的前一刻,她停住了,轻飘飘松开了乌束的手。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了,端起酒杯,晃了晃里边的冰块。   “原来乌道友想帮我冷酒,早说嘛,何必动手动脚,我还以为乌道友看上我了,故意轻薄。”   噗——   宁非天又喷出一口酒,笑得胸膛不断起伏。   乌束铁青的脸,她微笑的脸,合在一起看有趣至极。   好一个轻薄。   不说教训,而用轻薄。   要不就是冷酒,要不就是轻薄,乌束只能二者挑一,若是另说实话,承认他要教训教训她。然一个化神期前辈反被元婴期晚辈教训回来,老脸都丢尽了。   乌束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她。那只受伤的手背,直到宴席散了,也没再伸出来。   众人想看看他到底伤到何种程度,也不得而知。   总之,宴席在和光舒畅、众代表或瞧热闹或被瞧热闹的“愉悦”气氛中结束了。   一散席,贺拔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连唠嗑都没有,似乎是急着去见谁。   贺拔家族的弟子们带领众位代表前往住宿的场所,并传达后几日的安排。   天极界财大气粗,给所有代表准备的竟然是冰窟洞府,外边是洁白无瑕的皑皑雪景,里边的气候温度却如春日一般和美舒适,也不知维持这些阵法要花多少灵石。   各个代表的房间远近,依旧是按界域排位来。   高阶修士一日不休息也成,众位代表们没有立即回到洞府,而是攀扯聊天,讨论着接下来去哪儿喝上一杯。他们来诸天大会的目的也在于此,寻找天曜大战的盟友,此时怎可浪费一夜的时间。   九德界的和郁率先邀请疏狂界的宁非天。   宁非天晃了晃腰间的酒壶,空荡荡,一点儿回声都没有,他笑道:“好啊。”   和郁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讶异地微微睁大眼睛,连忙点头,定下了接下来的安排。   “不过,我还要带几个。”   说完,宁非天招招手,疏狂界洞府的门轰然打开,十几个疏狂界的修士从里头爬了出来,像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傀儡人一般,烂醉如泥地爬到宁非天身上,胡乱扯着他腰间的酒壶。   “宁兄,我要酒,给我酒!”   “喝!继续喝!上酒!”   “酒席!这轮过了!接着下一轮!哪个不去,哪个撑不住,哪个就是孙子!”   “酒呢?我的酒呢!”   ......   和郁绷紧脸,他以为的酒席和宁非天以为的酒席似乎不太一样,他挤出一个笑容,对宁非天说道:“如此,我去寻了大点的酒楼。”   接着,他转而邀请卦辞界的无谶。   无谶抬手道:“等等,我先算一卦。”   照例是两枚铜钱进龟壳,摇一摇,出看,动作流畅得很,不知做过多少遍。   过了一会儿,无谶愁眉苦脸,叹气道:“今夜留连,不宜出门。”说完,没等和郁说话,收起龟壳就进屋了。   乌束脸色不好,早就回屋了。前十的界域里,和郁只邀请到宁非天,接着他转头看向前二十的界域代表,笑着问他们。   疏狂界位列第二,九德界位列第八,其他界域代表怎会不同意,争先恐后地答应。他们反而弄不懂拒绝的无谶,大好的机会,居然放过了。   一伙人临走前,宁非天顿住了,扭头看向和光,笑着问道:“和尚,你去不去?”   话音刚落,众位代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神色顿时扭曲起来,异样的眼神在宁非天同和光之前逡巡。不过众人都想多了,宁非天不是为了界域拉关系,也没有众人以为的那种暧昧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这个和尚损人的时候特别好玩,喝醉了,肯定更放得开,场面也更有意思。   和光扫了众人一眼,笑得一脸灿烂。   “不了,和郁道友只邀请男人,恐怕你们今夜去喝花酒。我是个和尚,见不得那些事儿,要是没忍住,给你们念了清心静气的佛经,恐怕诸位以后再也喝不了花酒了。”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不禁后退一步,远离了她。这话没明说,里边的意思可怕得很。配上她那一脸灿烂的微笑,众人仿佛都听见了朗朗佛经。   宁非天大笑几声,“有意思,我算看清楚了,你这和尚荤素不忌,什么都敢往外说。”   他摆摆手,“改日再找你喝酒。”转过身子,身上拖着十几个烂醉如泥的兄弟们走了。   其他界域的代表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王御剑不算坤舆界的代表,似乎有事要办,宴会一散就走了。   只有和光与顾鼎臣两人回了洞府。   她是个修士,体力撑得住,熬多久都行,一进洞府,四处翻翻看看,精力似乎多得用不完。   顾鼎臣可是个凡人,遭不住,一进屋直奔床,躺下去了。他闭眼,长舒一口气,想把全天的疲惫散掉,放松下来后,他睁开眼。   哎呀妈呀。   床的正上方,贺拔势像只蝙蝠一样,紧紧贴在天花板上,死死地盯住他。   “救——”   话还没喊完,贺拔势猛地扑了下来,提起顾鼎臣,一刀架在他脖子上。   贺拔势仿佛还没从宴会的怒意中走出来,气得浑身发抖,手上的刀不停地抖着。   顾鼎臣垂眸瞅了一眼,放轻声音道:“道友悠着点,我是个凡人,一脖子下去,可救不活了。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贺拔势拖着他,往屋外走去。   “我不找你,我找那狗和尚。”   顾鼎臣脑筋一抽,“你找她,你把刀架她脖子上啊,你囚我干嘛?”   话音刚落,贺拔势脚步一顿,语气悲愤,“你以为我不想?”   这不是打不过嘛? 第268章 268 离心   ◎劳苦功高是我,鞠躬尽瘁也是我◎   “你以为我不想?”这不是打不过嘛?   贺拔势隐下了后一句话,顾鼎臣依旧捕捉到了他的意思。   “你不是柿子找软的捏?”   事实确实如此,来之前,贺拔势特意查了顾鼎臣的资料,凡人一个,却位高权重。顾鼎臣和狗和尚一起来的,狗和尚绝不可能放着这家伙不管。   “少废话!”贺拔势扯住顾鼎臣的后衣领,拖着他往外边走去。   咕噜、咕噜。   沸腾的水声从外传来,贺拔势擒住顾鼎臣走出来之时,和光正在大堂煮茶,桌上赫然摆着三个杯子。贺拔势登时站住,环视屋内,以为还有人。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神情冷静,似乎没看见被抓住的顾鼎臣一般。   “来的比我想象中快些。”她从火炉拎起水壶,慢腾腾地洗茶杯,看都没看顾鼎臣一眼,   贺拔势心觉有鬼,没上前,皱眉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幽幽的话语顺着白气吹了过来,“以你的性子,憋不住。瞧你在宴席上的模样,没当众拔刀砍来,还是顾着天极界的脸面。”   贺拔势快气笑了,勒紧顾鼎臣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一刀剁了这小子,怎么还悠哉悠哉地煮茶喝?”   锋利的刀刃紧贴顾鼎臣的脖子,以凡人细皮嫩肉的程度,再往里一点,就会被割断大动脉。   她捏着杯子,一个一个烫洗,动作不紧不慢,“你没这个胆子,别装了。这家伙可是圣贤儒门的堂主,你动了他,别说坤舆界不放过你,就连剩下的那些个贺拔家少主,闹起来,刨了你屁股下的位子还不是不可能。”   “你!”   贺拔势气得咬牙切齿,然不得不承认她说对了,他还真不敢动顾鼎臣。   她洗好了茶杯,朝他招招手,亲切友好的态度与宴席上的她判若两人。   “别拄着了,过来吧。”   贺拔势见此,也没得法子,狠狠推开顾鼎臣,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了下去。顾鼎臣理了理衣袍,望了望里边的床,似乎想回去睡觉,又看了看桌上的杯子,无奈地叹口气,坐了过去。   贺拔势想让自己看起来气势足一点,猛拍桌子,厉色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一点儿也没被镇住,煮茶的手臂抖都没抖一下,也没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你想问什么?”   贺拔势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倏地怔住,煮茶的手臂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顾鼎臣的眼神也转了过来,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贺拔势皱了皱眉,不知他们为何这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出。   她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古怪,语气斩钉截铁,“你怀疑贺拔六野。”   贺拔势心头一慌,猛然睁大眼睛,立即回嘴,“胡说什么,家主怎么了?我为何会......”   “不然你怎么会问我发生了何事?自家家主的话怎么也该比外人可信。除非你问过贺拔六野,他没告诉你,否则你怎样也不会来问我。”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   “我原以为你来兴师问罪,才煮好茶,让你消消气,消完气,我们再谈,我再从你这里抠出情报。没想到你居然来向我讨教问题。”   贺拔势咽了咽喉咙,后背冷汗直冒,他自顾自取过茶杯,正打算喝一口压压惊,刚摸到茶杯,就被她拦住了。她从他手里夺过茶杯,哗的一下倒了。   “现在形势逆转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酒壶,随意冲了冲茶杯,三杯全给满上,然后捏住一杯,一口饮下。   “交换情报吧,我先问。”   “凭什么?”贺拔势直直盯住她,不过片刻,就在她笑意的眸子中败了下来。也是,他有求于人,他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个问题,你有上辈子的记忆吗?”   “我怎么会有上辈子的......”贺拔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懂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我是异界来魂?王千刃那样的?”   但是,贺拔势又弄不明白,第一个问题怎么会是这个。   她和顾鼎臣都直直看着他,仿佛他的回答十分关键。   “不是。我要是异界来魂,怎么做得到贺拔家少主的位子?天极界对异界来魂的管控不如坤舆界严格,但也不会由异界来魂掌控权力。”   “天极界有多少异界来魂,或者说,目前为止发现了多少异界来魂?”   贺拔势脱口而出,“不知道。”   顾鼎臣笑笑,“贺拔少主,情报交换的基础是坦诚,这才刚自证身份......”   贺拔势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真不知道,没人去查这个事儿,天极界的世家大族也不在意,异界来魂什么的,在我们眼里,没有坤舆界看得这么严重。”   接着,贺拔势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天极界对于异界来魂的处理办法。   在天极界,中阶以上的功法道术全都掌握在修仙世家手中,民间流传的只有最低阶的入门功法。想修行高阶功法,想获得灵石法器,只能加入修仙世家。   修仙世家的门槛,是印刻在灵魂之上的最高阶的心魔誓。   无论转世重生多少辈子,只要脑海中有记忆,就要永远忠于该修仙家族。   天极界的本土灵魂,转世之后没有记忆,对于这个心魔誓无所谓。   而异界来魂,若是第一次转生到天极界的异界来魂,发了这个誓,下一辈子转世后,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不再一次加入该世家,一辈子效忠。要不做个散修,即使做了散修,所作所为也不能损害该世家的利益,心魔誓压迫着他们,永生永世忠于这个世家。   若不是第一次转生的异界来魂,上辈子效忠了其他世家,这一辈子他跨进世家的门槛,发心魔誓言的那一刻,就被天雷劈死,魂销魄散。   简而言之,对天极界的世家大族来说,是不是异界来魂压根无所谓,只要忠诚便够了。   与开放功法的坤舆界不同,天极界的功法道术都死死抓在世家大族,抓在权力核心手里。异界来魂若不想效忠,只能做个散修,而散修没什么出息。   贺拔势嗤笑一声,“天极界的异界来魂,要不就是世家大族手里的傀儡,要不就是泥地里的蝼蚁,无论哪个都危害不了天极界,统不统计无关紧要。”   和光垂眸想了想,又问道:“你听说过涅槃楼吗?一个由异界来魂构成的组织。”   贺拔势啧了一声,屈指叩了叩桌面,实在不耐烦了。   “一直问异界来魂烦不烦,这和我家长老有什么关系?问你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提异界来魂干嘛?难不成怀疑长老是异界来魂?实话告诉你,他不是。想要进世家大族的权力层,前生镜怎么也要走一遭。我们不在意异界来魂,也不至于让那些玩意儿掌控天极界。”   和光与顾鼎臣对视一眼,似乎在考虑长老不是异界来魂这句话。   贺拔势敲敲桌子,“问完了没,问完了该我了。”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之后,我会告诉你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长老来坤舆界,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贺拔六野的授意?”   贺拔势回道:“长老他......啧,我承认贺拔家没几个好东西,我也是。但是长老不一样,他有大多数修士没有的高傲的自尊心,暗杀之类的事情,他不屑去做。在宴席上,你说他暗杀坤舆界战力,我不信。若他真的这么做了,绝对是家主逼他干的。”   贺拔势回想起之前的事,又点点头,“家主逼的。”   他咳了咳,抬高声音道:“问够了?接下来该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长老在坤舆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一直说异界来魂的事情?”   她倒了杯酒,推了过来。   “两个月前的晚上,坤舆界的大乘期战力同时被偷袭了。刺杀大乘期的战力的是贺拔家族的长老,刺杀化神期战力的人......”   她的眸子锐利得吓人,“是异界来魂。”   “什么?”贺拔势脑子里响起嗡鸣声,几乎变得无法思考,“长老,长老怎么会和......”   她继续说了起来,嘴唇一张一合,可声音怎么也传不进他脑袋里。贺拔势稳定心神,也压不住脑海里的嗡鸣声,只能逼迫自己读唇语。   “如果贺拔六野不是异界来魂的话,那么他就和异界来魂勾结在一起。”   贺拔势眨眨眼,几乎要坐不住,他扶着桌脚,支撑住身体。半个时辰前的事情,又涌上脑海。   宴席结束之后,贺拔势并不是立刻来找和光兴师问罪,他首先去了山顶大殿。   他从梅花里一朵朵抠出长老的血肉,一块块缝合在一起,勉强缝成了身体的模样,接着缝合脑袋,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   山顶,殿门紧闭。   门外的驻守弟子冷着一张脸,挡在他面前。   以往,贺拔势会放轻声音说几句,表明他对家主的尊敬。今日,他实在没这个心思,只吐出两个字,“闪开。”   驻守弟子纹丝不动。   贺拔势举起长老的令牌,“还不滚开?长老的路,岂是你们能挡的?”   驻守弟子犹豫不决,贺拔势趁势推开他,一脚踢开殿门。   大殿上方,首座上,家主缓缓张开眼,“好大的脾气。”   贺拔势扶着长老的木棺,缓缓走了进来。   家主神情不悦,“什么意思?”   贺拔势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声道:“长老无辜惨死,求家主出面,质问坤舆界,为长老讨个公道。”   家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宴席上闹得还不够大?这事就此打住。”   贺拔势伏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震得脑海里嗡嗡直响,红色的血液流进视野里。他默念法诀,一身黑色的贺拔弟子袍瞬间变成素白麻衣。   “求家主为长老讨公道!”   “讨公道?”家主倏地笑了起来,“坤舆界不找我们讨公道就不错了。”   贺拔势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家主,“是您派长老去的?”   家主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贺拔势握紧拳头,强忍住心底的怒意,“为什么?为什么要派长老去刺杀坤舆界的战力?天曜大战的规则还没定下来,天极界的敌对界面也不知道,不一定是坤舆界不是吗?为什么要刺杀坤舆界的战力?”   家主的语气冷了下来,贺拔势抬起头,看见家主冷厉的下巴动了动。   “敌对界面?那又如何?我派他去了,他没能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贺拔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直起身子,死死盯住对方,“贺拔六野,长老是你亲师父,他教了你一千年,没有他,你会有今天的位置?长老一辈子为贺拔家族竭尽心力,上刀山下火海,死了也是遵守你的命令。为了把你从其他界域捞出来,他的一双儿女惨死他乡,你就一点感激都没有?”   贺拔势指着棺木,“长老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贺拔家族的事,两代人为贺拔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不指望你报答他们,我就想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你为什么要杀坤舆界的战力?他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首座上,贺拔六野突然消失了,下一瞬眼前一黑,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心头一跳,紧接着下巴传来尖锐的疼痛,他被贺拔六野捏住下巴提了起来。   贺拔六野冷冷地俯视他,遮住半边脸的金丝面具看起来渗得慌。   贺拔势冷不丁想到,他似乎从未见过贺拔六野金丝面具下的脸。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为什么,贺拔六野开始戴半脸面具,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看过另一边脸。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贺拔六野的声音仿佛淬了毒药的利箭,直直射进他心底。以往贺拔六野惩罚族人的手段,那些惨死的兄弟们的脸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害怕起来。转头看一眼长老的棺木,又咬牙撑住了。   “我只想知道长老为何而死,想让长老死得其所,埋进贺拔家族的祖坟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尸体草草收敛,一辈子功劳名望化为乌有,只落得个暗杀战力的堕名。”   贺拔势咬紧牙关,反握住贺拔六野的手腕,顶住压力,直视对方。   铺天盖地的压力倾覆下来,如果不是下巴的手,贺拔势几乎要跪在地上,他听到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   嘣、嘣、嘣......   崩断的声音从棺木里传来,血肉的腥味灌进大殿。贺拔势心头一跳,扭头看去,棺木里,好不容易的尸体又裂成了一块一块。   “功劳名望?”   讽刺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是我坐上了贺拔家主的位置,是我带领贺拔家族超越万千世家大族,登上了天极界的顶端,今天,你能爬上这座峰这样与我说话,也是因为我。劳苦功高是我,鞠躬尽瘁也是我。”   “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何要同你解释?”   “你有什么资格这话?一个为了家主继承位出卖贺拔家族利益,卖了王千刃的蠢货。你连你入魔死去的兄弟都不如。”   贺拔势回想起那家伙走火入魔的模样,忍不住发抖。   贺拔六野恶魔一般的话语还没有停。   “没有我,你比得过你那些兄弟们?诸天大会东道主代表的位子,谁扶你上去的?不想要,贺拔家族的替补多的是,以后说话小心点。”   下巴的手骤然松开,贺拔势跪倒在地上。   殿外的风雪宛如一根根刺针,唰唰扎进来。   贺拔六野越过他,往殿外走去。   寒风凛冽,猛地一下拍醒了贺拔势。   从始至终,贺拔六野都避开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暗杀坤舆界的战力?   天曜大战的规则还没有完全定下,敌对界面也未知,若是要削弱敌对界面的实力,派出长老去暗杀该界面的战力也不是不行。   贺拔六野似乎对坤舆界过于执着,从千辛万苦拿到魔气和魔修功法,再到龙族回归的......   三个月前,诸多世家大族家主在峰顶大殿开会的那一幕再次浮现眼前,贺拔势回想起来了,当时长老跪在地上,苦求着贺拔六野的话。   【家主三思啊!这一步,会把贺拔家、天极界拖入地狱的!】   “这一步”似乎不是暗杀坤舆界战力,这事儿还不至于拖入地狱,也没必要叫来那么多世家大族的长老。当时说的“这一步”,到底是什么?   贺拔六野临出门前,留下一句话。   “坤舆界的那个和尚,尽早除了,不要让她走出天极界。”   馥郁的茶香唤醒了贺拔势,他浑身一抖,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向和光。   她竖起食指,语气十分肯定,“如果贺拔六野不是异界来魂,也不是涅槃楼的人,那么他肯定拿长老同涅槃楼做了交易,他获得的好处至少值一个渡劫期长老的命。”   这句话宛如一把大锤,直直锤在他心上。   她似乎注意到他神情不对,追问道:“长老是你什么人?”   贺拔势握紧拳头,咬牙道:“不关你事。”   她笑了。   “你要知道,长老不是死在我坤舆界手里,而是死在给他下命令的手里,死在拿他的命换利益的人手里。”她逐字说着,就像一根根冰锥子,毫不留情地刺进他心里。   她没明指那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贺拔势浑身如坠冰窖,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儿的,他一抬头,又是峰顶大殿的门,黑得可怕,伸手不见五指。他想推开门,再去质问贺拔六野,一阵腥臭的风哗地一下扑灭了所有的热血。   他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长老的棺木寂寥地躺在雪地里,大雪半没棺木。   贺拔势猛然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扑倒在棺木上。   贺拔六野竟然扔了出来!竟然就这么扔在这里!   贺拔势捏诀,隔绝了这片风雪,接着缓缓推开棺盖,辛苦缝合的线全被贺拔六野的威压崩断了,肉块四散,模糊不清。   他抽了抽鼻子,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又一块一块缝了起来。   “阿爷......阿爷......”   贺拔势怨恨眼前这个死无全尸的男人,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徒弟,把他的阿爹阿娘推进了地狱。这个男人为了所谓的自尊荣誉,把他扔进残酷的继承人争夺战中,不给他任何帮助。   但也是这个男人,在他小时候,手把手教他练剑,教他诗书经纶,告诉他要对得起贺拔家族的身份,要永远忠于贺拔家族。   阿爷最后的话语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家主三思啊!这一步,就把贺拔家、天极界拖入地狱!】   贺拔势扭头,冷冷地盯住峰顶大殿,透过重重大门,他似乎能看到贺拔六野的脸。贺拔六野,会把贺拔家拖入地狱。   另一边,坤舆界洞府。   顾鼎臣看向和光,“你觉得那小子的话,有几分可信?”   和光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总之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贺拔六野和涅槃楼勾结到一起,勾结得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接下来,关于异界来魂的情报,比起告诉贺拔六野,贺拔势更有可能同我们交换。”   她咧嘴笑笑,“那家伙,和贺拔六野离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洞府外骤然传来重物掉落的声音,砰砰砰十几声。   顾鼎臣警惕地扭头,“敌袭?”   和光皱眉,“好像不是。”   她走过去,一推开门,衣角陡然被扯住了,她垂眸看去。   一名疏狂界修士趴在地上,向她伸出手,神情仿佛快要死了一般,“酒!道友,快给我酒!”   顾鼎臣觉得换个字更合适些。药,道友,快给我药。   院子里,倒了一地的疏狂界修士。   卦辞界的无谶扶着宁非天,神情苦恼,仿佛倒了大霉一般。宁非天半眯着眸子,也不知是半醉还是醉死了。   无谶求救地看向和光,“道友,你有酒吗?疏狂界的修士下了酒局之后,吵着要喝下一轮,半个洞府都被他们问过了。”   “酒!快拿酒来!”   “喝,继续喝,快给我满上。”   “我的酒呢!再不喝就要死了!”   ......   院子里,哀嚎声四起。   和光脚下的那疏狂界修士死死扯住她的衣角,撒泼耍赖讨酒喝,“酒香!我闻到了酒香,快拿给我!道友,快!我忍不住了!”   和光嫌弃地瞥了一眼,强忍住一脚踢开的冲动,她拉住衣袍,打算从他手里扯回来。   醉酒的人不讲道理,抱住一个东西,不等到厌了,绝不会撒手。有人要抢,只会抱得更紧。   两人一拉一扯,刺拉——衣袍裂了。   和光看着他手里的衣角,一时之间看傻了,丫的,这身可是花了大价钱,专为诸天大会准备的她最贵重的僧袍,就这么坏了?   她脸色一沉,垂眸看着脚下的疏狂界修士,仿佛看死人一般。   顾鼎臣心头一动,立刻想到她是嗔怒禅,此时怕不是要发飙。于是,他忙道:“酒,有酒,道友你先松手,我进屋给你拿。”   “别了。”她倏地咧起嘴,笑靥如花。顾鼎臣看得,心头跳得更快。   她蹲下来,摸出一只酒壶,凑到疏狂界修士身边,温柔地说道:“我这有,马上喂给你,乖。”   顾鼎臣看着酒壶上的标识,好家伙,不是红袖招的迷魂香嘛。 第269章 269 对撞   ◎天降陨石,咚的一下砸进海里◎   在最期待诸天大会的人当中,王御剑可谓是佼佼者。   有些人期待诸天大会,想要在大会上借自己界面的地位耍耍威风。有些人想要尽可能了解其他界域的情报,以便知晓敌对界面之后马上就能制定战略。有些人想要在大会上拉盟友结交情,为之后的天曜大战作打算......   王御剑和他们不同,他早就退出了坤舆界的权力核心,天曜大战轮不到他管。   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关心钱!钱!钱!   诸天大会这么热闹的场合,随便找个洞,都是商机!   几个月前,排位靠后的界域代表团陆陆续续到了,不仅拖来了各自界域的货物要卖出去,而且手里头都攥着一张单子,诸天大会上要为界域进购哪些东西。   除了界域的官方代表团,还有不少民间商会和修仙世家、宗门不远万里赶来天极界,手缝里流出的可全是大宗大宗的生意。   王御剑岂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一早就打听好了,诸天大会第二天开始,是连续十日的界域展览会,就是为了给诸界域做生意用的。但是,这一次天极界只准备500个展位,也就是只给前五百界域的飞舟准备展位。   排位五百之后的界域,连个摊子都没有,只能挤在众多界域之后。   每一届诸天大会的日程都不一样,各个界域事前也不知道天极界会这么安排。率先打探到的王御剑脑筋一转,立即察觉到,机会来了!   他派出手下的弟子,加班加点去做可移动的库房。就等着天极界一公布消息,那些界域代表们愁眉苦脸之际,用大价钱抛出去。   诸天大会第二天,消息一下来,确实如他预料的一般,大赚了一笔。   他还在库房外摆着许多油漆,出售给代表们装修外壁。时间紧迫,代表们来不及再去买颜料装饰品,只得咬牙买下贵得出奇的油漆。   解决完这事儿,王御剑吹着口哨,往坤舆界的巨型飞舟走去。   库房油漆不过是开胃菜,展位的单子才是大头。   坤舆界的展位列第十,诸天万界里前十的位置,这么大的客流量,随便卖点什么垃圾,都能赚上一笔。王御剑打算好好利用一下,签他个百笔千笔大单子。   这么大的场合,没人是冲着小单子来的。   不管是一界之代表,还是个人的商会家族,随便那么一笔,足够躺好几百年。   坤舆界刚收拾完沧溟海,海产品肯定不少,到时还能签长期订单。   光和那圣贤儒门的小子,都是玩政治的人,做生意这种事儿肯定玩不来,关键时刻,还是要出马。   这么想着,王御剑不禁加快脚步。   从排名五百的界域往上飞,一路上,所有飞舟的代表都在匆匆忙忙地清点货物,甲板上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   而坤舆界的巨型飞舟,与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   甲板上并列两张藤椅,和光同顾鼎臣悠哉悠哉地躺在上面,一边晒太阳,一边喝茶,就跟宗门后山里头,拿着退休金养老的长老们一样。   王御剑咻的一下奔过去,冲两人拍手,“起来了!起来了!昨晚没睡?搁这儿睡大觉?”   王御剑气死了,他还以为两人会手忙脚乱,等着他来拯救,没想到俩家伙懒成这样。莫不是听说他要来,全把货物扔在一旁,就等着他来做事。   俩人瞥了他一眼,动都没动一下,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哟,来啦。”和光拖长着声音,打了声招呼。   顾鼎臣对着飞舟里边努努嘴,道:“里边还有藤椅,搬出来坐吧。”   坐什么坐啊,展会就要开始了!”王御剑快急死了,“你们收拾了没?”   和光不紧不慢地说道:“早着呢,开始了再弄也不急。”   “祖宗,前十的展位,时间就是钱!时间就是命啊!”见两人没有起身的打算,王御剑懒得搭理他们,直接往飞舟里走去,准备先清点货物,再决定排列位置。   他一推开门,叮——什么都没有。   王御剑甩甩头,合上门,重新推开,叮——还是什么都没有!   飞舟的库房空荡荡。   他猛然睁大眼睛,心下一急,连忙高声喊道:“光啊——咱家遭贼了!”   和光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从藤椅上跳下来,就往那儿冲,好家伙,敢来坤舆界的飞舟偷东西,哪个不要命的!她冲去一看。   “没遭啊,哪遭贼了。”   王御剑抬手指着空荡荡的库房,双手比划了一下,“东西呢?货物呢?这么大个仓库咋空了?”   和光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空的。”   王御剑咽了咽喉咙,“货呢?”   “没带。”   他声音颤抖,“那十天展会,你们要干嘛?”   她往甲板瞅了一眼,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摇藤椅。”   “摇——藤——椅?”   王御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扭曲起来,“摇你个大头鬼!”他长舒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声好气地解释。   “你知道诸天大会的人流量多大吗?尤其是前十的展位,一天能赚,比你万佛宗一年赚得还多!”   “那又怎样?”她耸耸肩膀,“又没人买。”   “没人买?”   她点头,“西瓜师叔说,诸天大会的那些狗东西,为了排挤我们,连展位的门槛都不会踏进来。与其劳心劳力运过去,不如把灵力省下来。”   王御剑震惊得脑筋直抽抽,试探地问道:“那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带?”   “带了个东西。”   他期待地注视她,不禁放轻声音,“带了什么?”   她踏入库房,走到那多余的一张藤椅旁,一手拿起,从藤椅下方抽出块牌匾,匾额上写着【坤舆界】三个大字。   王御剑崩溃了。   就在这个时候,飞舟外传来叫喊声,天极界的管事来了。   和光拖着牌匾走出去,哐的一下,粗暴地挂在船头。   天极界管事施了一礼,介绍起展会的安排。   “展会的中心是都城的广场街道,商会客人最多。以那儿为圆心,前十界域的展位排列四周,为第一环。前五十的展位再往外排列开来,为第二环。前五百界域的展位依次围成圆圈,往外排列开来。再往外,诸天万界其他界域的展位,天极界只提供场地,不做位置安排。”   说完,管事指了指坤舆界展会的位置,地段着实不错,却是块空地,什么都没有。   “天极界没有准备展位的屋子,各个界域可驾驶飞舟过去,直接在飞舟里布置。诸位不必担心,天极界准备的空地足以容纳各位的飞舟。”   王御剑皱眉问道:“要运转巨型飞舟,至少渡劫期修士才行,这恐怕......”   管事笑笑,指着飞舟底部的阵法,解释道:“天极界的阵法会提供移动所需的灵力,各位只需控制飞舟的船舵,往展位驶去便可。”   和光点点头,如此,确实方便许多。她走向船舵,比划着怎么驶过去好。   其他界域的代表闻言,也接受了这个方案。   五百个飞舟同时驶过去,势必会造成拥堵。虽然代表们都没明说,但按照一环二环的顺序,先由前十界域的飞舟过去,才是潜规则。   不周界巨型飞舟未至,第三第四五的界域不打算参与展会。第二的疏狂界,修士们还在宿醉,人事不省,飞舟里没一个活人。   第六的天极界是东道主界域,早早就整理好了展位,无需飞舟驶去。   第七的九德界代表和郁秉持君子九德,让道给其他界域。   第八的卦辞界代表无谶开船前,照例先算了一卦,今日留连,不宜先行,也摆摆手,示意第九的千壑界先走。   乌束可不是个谦让的人,他也没和上边的界域道个谢,拨动着船舵就要去。这一拨,巨型飞舟铛地一下掉了下去,撞在了底下的坤舆界飞舟上。   和光估摸着坤舆界是第二个走的,手都摸到了船舵上,就等着千壑界一开船,她就跟上去。   没想到上边的飞舟哐的一下撞过来,船体猛地一晃,猝不及防之下她没站稳,额头砰地一下磕在船舵上。   这可是巨型飞舟,能承受渡劫期大能攻击,哪怕门缝里的一颗钉子,都能把元婴期戳个洞出来,何况是一船之舵。   和光脑海里嗡嗡直响,她抬起头,摸了一脑门血。   好家伙,原来都是她把别人撞出血,现在她竟然被撞出血了。   王御剑刚站稳跟脚,拔腿往上边飞去。这可是坤舆界宝贝得要死的飞舟,这么撞一下不至于撞坏,但磕掉一点漆,他都能心疼死。   和光火气一上来,正要向上头的乌束说道说道,瞥了一眼甲板,没看见顾鼎臣的身影。   人呢?   哪去了?   她都被磕到了,他还能躲得掉?   她心头一震,该不会被撞飞了吧?   果然,下边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啊——————————”   和光顾不得其他,赶忙跳了下去,下边可有四百多艘飞舟,这个高度摔下去,能摔成肉泥。不过也幸好高度够高,她才能在触底前接住他。   她飞到顾鼎臣上边,抓住他的衣领,往上一扔,阻止了他坠下的趋势,接着往怀里一抱,抱着就往飞舟上飞去。   顾鼎臣满脸是血,似乎被撞到了头,眼皮打颤,还没恢复意识。   和光回到飞舟,唤来王御剑,让他治疗顾鼎臣。   王御剑见到顾鼎臣的样子,也顾不得看船了。圣贤儒门的堂主就是坤舆界的脑子啊,这小子没了手没了脚都行,就是不能伤了脑袋。   上方的乌束操作失误,别说道歉赔罪了,连点反应都没有,饶是王御剑也忍不住生气了。   和光握紧碧玺海蓝宝念珠,咬牙切齿道:“那孙子肯定是故意的,睁眼瞎都不会撞到下边的船。不给他个教训,真当我们坤舆界好拿捏。”   王御剑扶着顾鼎臣,问道:“怎么教训?”他抬头一瞥,见她右手已经按在了船舵上,他心头一跳,脑海里划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你该不会......”   她握住船舵,用力转去,狞笑一声,“干他娘的!”   王御剑声音忍不住打抖,“等等......”   她骤然松开手,船舵极速转回原位。飞舟剧烈地晃动起来,就要往前冲。   上方,千壑界飞舟已经驶离了原来的位置,正在往展位缓缓驶去,没走几步。坤舆界飞舟哐当一下撞在它屁股上,千壑界飞舟被撞飞好远。   乌束满脸怒色,驾驶着飞舟转正,船头对准了坤舆界飞舟。他高声对和光说道:“有病?”   和光哂笑一声,“是有病,没想到狂犬病会传染,竟被你传染到了。”   乌束皱紧眉头,神色越发愤怒。   两人都握紧船舵,势如水火,谁也不让谁。   两界飞舟的对撞,自然引起了其他界域的注意。   底下的界域代表们见此,唯恐殃及到自己,他们都是小型飞舟,可不敢和巨型飞舟正面刚。稍稍被擦了一下,飞舟都得完。于是,争先恐后的驶离了这一块,甚至都不敢靠近展位附近,生怕那两个大家伙在展位上打起来。   上头的无谶捏着铜钱,叹气摇头,“幸好卜了一卦,没先行一步。”   和郁苦恼地皱起眉头,心想道那两个人的性子,都不是吞声忍气的人,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谁先让了谁就输,恐怕要打起来啊。   他刚这么一想,两界的飞舟果然对撞起来了。   哐哐哐——   对撞了那么几下,两座飞舟底下的阵法光芒都微弱了下去,灵力似乎有些撑不住了,接下来两座飞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用这种速度对撞,以巨型飞舟的坚固程度,几乎连漆都擦不掉,于是那两人撞得更起劲了。为的也不是把对方的飞舟撞烂,为的就是心里这口气,为的就是震死对方。   巨大的飞舟,缓慢的速度,此时比拼的就是走位,就是掌舵者的技术。   自从速度慢下来之后,其他界域的飞舟也不走了,就停在那儿看戏,看到底哪座飞舟能撞赢。更有甚者,私底下已经开了赌局。   千壑界的飞舟上,乌束死死瞪住和光,气得脖颈都红了。   和光瞪回去,手底下丝毫不放水,船身还没正,就一个急转弯,又一屁股拱过去。   王御剑一手拉住顾鼎臣,一手扶着船舷,胃里涌上一股股的玩意儿,都快吐了。旁边的顾鼎臣一脸菜色,离升天不远了。   哐——哐——哐——   又接连撞了数十下,谁也不让谁。   坤舆界船上的人吐了,千壑界那边也是黄色呕吐物横飞。   唯一幸存的只有掌舵的两人,为了这口气,咬紧牙关,也是把它咽了下去。   贺拔家的管事守在安全距离外,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停手。这么撞下去,他们的船不会坏,天极界的阵法白白浪费了!   两舟底下的阵法光芒黯淡,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和光双手握紧船舵,心里计较着怎么才能一下搞定千壑界,想必千壑界那边也在这么想,乌束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这时,和光斜眼见扫了船舵一眼,正好扫到船舵右边的机关,她顿时回想起之前翻阅过巨型飞舟的整体构造图。船身,除了最外的金属构造,还要一层结构。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想到了好办法。   她故意装作船舵不灵敏的样子,越发后退,制造将败的假象,引得乌束越发大力地进攻。   接连被撞了五下,坤舆界飞舟都没能发起进攻。坤舆界的船身越来越歪,船头偏离千壑界飞舟,几乎无法及时调转船头,采取有效的回击。   王御剑咳了咳,大喊道:“光,怎么了?撞回去啊!撞死那丫的!”   连王御剑都信了,更别说乌束。   和光左满舵,船头就要调转回去。   乌束岂会给她这个机会,发动了对撞以来最狠的攻击,如若这个攻击成功,便能一下把坤舆界飞舟撞下地面。   和光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她原应该右满舵,尽量回避千壑界飞舟的攻击,尽量减轻撞击的力度。然而就要撞上前的那一刻,她突然左满舵,把最薄弱的船身摆在千壑界飞舟攻来的最前头。   王御剑大急,“快转向!要被撞下去了!”   和光没转向,反而越往左转去,她大喊道:“抓紧了!”   砰——   两舟对撞。   这一波,千壑界飞舟呈攻势,坤舆界飞舟毫无反击之力,被撞得往下坠。   乌束嗤笑一声,没松开舵,放开坤舆界飞舟,压着它往下,使它坠得越快。   他原以为会看见她惊恐万状的神情,没想到她咧嘴笑了笑,吐出两个字,“白痴。”接着握手成拳,狠狠往船舵一砸。   形势突变。   坤舆界飞舟坠下的速度突然变缓了,然而千壑界飞舟压着它往下的速度不改。   乌束瞳孔骤然一缩,坤舆界的飞舟就像果冻一样,往里凹了进去,千壑界飞舟陷进了凹陷的地方。和光的脸越来越近,他大惊,忙问道:“你做了什么!”   千壑界飞舟几乎嵌进了坤舆界的飞舟里。   两人越来越近,几乎要面对面时,她咧嘴一笑,对他竖了个中指,一字一字道。   “拜拜了你。”   话音刚落,她又往船舵一砸。   “果冻”慢慢恢复原状,千壑界飞舟就要被顶回去。   坤舆界飞舟凹陷的地方就像拉满的弦一般,凹进来的千壑界飞舟好比已经搭在弦上的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咻——   天降陨石,咚地一下砸进海里。   乌束满脸狰狞,操纵着船舵,尽量不让它沉下去。船头就要沉下去的前一刻,他忙不迭发动功法,冰层覆盖下来,勉强冻住了周围的海域,堪堪阻止飞舟坠下。   坤舆界飞舟上,王御剑看着这一切,不禁瞪大眼睛,嘴巴大得能吞下鸡蛋。   王御剑:不愧是你,这操作够骚。   她抬手遥望千壑界飞舟,接着搓了搓手臂,吐出一口白气,语气苦恼,“剑啊,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王御剑登时懂了她的意思,应道:“得嘞!”   他放下顾鼎臣,径直走到船头,脚底升腾猛烈的凤火,一瞬之间包裹在火焰中,化作凤凰形态,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一颗火流星从天而降,砰的一下坠在千壑界飞舟旁边。   冰层咔嚓咔嚓碎了。   千壑界飞舟咕噜咕噜沉了下去。   乌束运转全身灵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型飞舟沉入海底。沉下去容易,捞起来就难了,更别说船里还有那么多货物。   诸天万界的所有代表都看见了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纷纷憋住嘴巴,脸上肌肉打抖,面容扭曲得厉害。   “哈哈哈哈哈乌束这次可碰着硬茬了,坤舆界哪冒出来个这么不要命的。”   “听说是嗔怒禅的,脾气暴得很。”   “嗔怒禅什么的没听说过,脾气暴倒是见识了。”   ......   卦辞界飞舟上,无谶摇摇头,“这梁子可结大了,不过哈哈哈哈哈哈......”   顾鼎臣幽幽转醒,界域飞舟们已经动身往展位驶去,他往一环望去,没看见千壑界的飞舟,扫了一圈还在天上的飞舟,也没有千壑界飞舟的影子。   他问道:“千壑界飞舟呢?”   和光往海里一指,“下边沉着呢。”   顾鼎臣连忙走到船舷,往下望去。   几百个修士浮在海面上,有些不断地跳入海里,扛着一批批货物上来。有些正在海面四周绘刻阵法,有些哭丧着一张脸,不知干什么好。   乌束铁青着脸,一会儿仰头瞪和光,一会儿叫骂着下边的修士,让他们快点。   和光轻哼一声,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笑,“听说要三天才能捞上来。”   顾鼎臣倒抽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他扶住船舷,语气无奈地问道:“和光道友,你还记得临行前,西瓜堂主交代了你什么吗?”   她摩挲着下巴,不确定地回道:“多喝凉茶?”   顾鼎臣揉了揉眉心,“还有一句呢。”   “憋住气。”她拨了拨念珠,“这不是没憋住吗?那小子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能憋住?你差点摔成肉泥,我这不是给你出气?”   顾鼎臣笑笑,缓缓坐下来,“你给我出气,往地上砸嘛,反正砸不坏千壑界飞舟。往海里砸,你这不是故意把它沉下去?”   “玩得有些过分了,不怕乌束找上门来?”   话音刚落,王御剑蹭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大变。   “哎呀妈呀,千壑界不会要我们赔钱吧,听说那船里有不少贵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月末了,又到了求营养液的时候,请不要大意地灌溉我吧!!诸君!!   ###   021-03-27 19:13:58~2021-03-30 20:2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70章 270 展位   ◎打你就打你,往死里打就成◎   “哎呀妈呀,千壑界不会要我们赔钱吧,听说那船里有不少贵重东西。”   会不会和千壑界闹翻这种事儿,不在王御剑的考虑范围。他只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那种糟心事儿是和光与顾鼎臣该考虑的事儿。   飞舟降落展位之后,乌束还没找上门来。隔壁千壑界的场地空无一人,估计都忙着捞飞舟去了。   不一会儿,所有飞舟都降落下来,停泊在各自界域的展位上。   以广场街道街道为中心,诸天万界的展位呈放射状排列开来。前十界域的飞舟环绕在最近的一圈,为一环。前五十界域在往外环绕一圈,为二环。前五百界域的飞舟都是如此,依次往外排列。   二环地带,坤舆界展位外的区域,形成了一片真空。坤舆界展位后方的各个界域飞舟宁愿往左右两边靠去,挤一挤,也不愿与坤舆界的飞舟挨在一起。   代表们都看见了两座巨型飞舟对撞的那一幕,生怕被坤舆界的巨型飞舟一屁股拱走。再说了,千壑界飞舟还没过来,指不定捞上来了还要干一架。巨型飞舟打架,遭殃的是他们这些不这么经撞的小飞舟。   坤舆界的展位前,也是如此。   明明是最繁华的街道广场,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往来者不仅有各界的代表修士,还有私人的商会负责人。其他前十界域的展位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可到了坤舆界门口,连只鸟都没有。   修士们纷纷躲着坤舆界展位走,看都不看一眼,就连不得已要路过,也绕一大圈避开。   王御剑不信邪,守在展位门口,像楼里的姑娘一样,笑着像众人招手,众人避如蛇蝎。偶尔遇到几个熟识的生意人,王御剑大喜,立刻上前拦下。   那生意人慢了一步,被王御剑生拉硬拽拖住了。   “道友,我今日有不少好货,打折,打折出。”   生意人拉着王御剑走到一边,抬袖挡住脸,推阻道:“不是我不想买,今日真不行,这样......过几日,过几日我亲自去王家的红楼。”   王御剑问道:“你不是自由贸易的商会嘛?其他界域的代表又没理由管你。”   生意人无奈地叹口气,“他们是没理由管我,但我一买下你的货物,其他界域的代表就不卖给我了。”说完,忙不迭走了。   王御剑拉了好几个人,都这副说辞。   他靠在展位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像块望夫石一样,望不到人来。最后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拖来一张藤椅,加入了和光与顾鼎臣。   三人悠哉悠哉摇着藤椅,一边煮茶,一边赏雪。   外边的讨论声一一传进三人耳里。   “要我说,占着这么好的场子,有没有人去,不如尽早撤了,给别的界域算了。”   “本来就不受欢迎,还打落了千壑界飞舟,哪个还会去他们那里。”   “哎,你瞅见里边了不?三个都躺在藤椅上,闲得很,哪像我们界域,飞舟里的人手不够,现在急着从界域调人过来帮忙。”   ......   王御剑听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火喷死他们,不过他更想一口火喷死自己,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场子,居然盘不活?   居然有他盘不活的时候?   “拳头硬了。”和光冷不丁吐出一句。   顾鼎臣叹了口气,适时递上凉茶,“憋住。”   和光一口干了,长舒一口气,“当时就不该这么打落千壑界的飞舟。”   顾鼎臣挑眉,“反省了?”   她狞笑一声,“应该让千壑界多撞几艘,一起掉进海里。”   顾鼎臣:......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响起惊呼声,“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朵门板大的白云沿着街道,悠悠飘了过来。路上的行人见此,纷纷给它让道。有那等看呆了的人,躲避不及,眼见就要撞上,众人都以为白云会穿过那人的身体,没想到那人砰的一下被撞飞了。   众人一惊,连忙避开,猜测是哪位修士的法器。   “好像是从疏狂界的飞舟里出来的。”   “疏狂界?他们不是还醉着嘛?”   “它这要往哪儿去啊?”   众人驻足,好奇白云的去处。   白云缓缓经过九德界的飞舟,经过千壑界的空地,最后停在了坤舆界飞舟门口。它转了个方向,往大门里飞去,然后卡在了门框上。   白云扭了扭身子,变化形状,使劲儿让自己变“瘦”,然后一溜烟儿钻了进去。   藤椅上的三人眼睁睁看着白云飘到他们头顶,云下垂了个脑袋出来。双眼迷离,眼角泛红,嘴唇弯起,不知在笑些什么,酒味扑面而来,似乎还在宿醉。   王御剑瞅了一眼,不认识,“谁啊?”   那人没反应,笑得更傻了。   和光瞥向那人脖颈,系着一块红布,赫然是她僧袍的衣角,她顿时认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昨夜扯坏她衣服的疏狂界修士——若鹿   她站起身,拍拍他的脸,啪啪啪,脸颊更红了。   若鹿没什么反应,红布动了动,一张纸条掉了下来。   【昨夜的好酒,再来十八缸,不,有多少来多少——宁#-】   第一个字还写得端端正正,后来越来越潦草,最后的签名成了鬼画符,到了“非”字,已经只剩下一条杠了。   “十八缸?”和光不禁提高了声调,“你们拿它泡澡吧。”   她嫌弃地把若鹿的头塞上去,塞回云里,怎么也塞不进去,塞几下,就溜下来几下。若鹿还没清醒,脸上的笑容反而越来越傻,甚至发出了嘿嘿声。   她懒得塞了,直接把白云往门外推去。   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拦下她。王御剑连忙又把白云拉了回来,脸上露出生意人特有的“善意”笑容。   “好酒,好酒我有啊,别说十八缸,八十缸都能给你运来。那个好酒,是什么酒啊?”   王御剑好声好气地问若鹿,语气仿佛像和智障说话一般。若鹿依旧是那副神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王御剑见问这傻子问不出什么,转头看向和光。   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迷魂香。”   王御剑抚掌大笑,“迷魂香我有啊,王家库房里多得是,我马上命人送来。”他又扭头看向若鹿,笑道,“道友,你带钱了吗?没带也行,我待会给......”   话还没说完,哗啦哗啦,白云下了一地的灵石雨。   王御剑扫了一眼数目,心下大喜,不愧是位列第二的疏狂界,出手阔得很。   他又写了张纸条,写明迷魂香的数量以及货物送达的时间,小心翼翼地系在若鹿脖子上,然后拍拍白云,送白云出门了。   接下来,他忙不迭联系店里的伙计,命人送来迷魂香。   一个时辰之后,王家的伙计送来了酒,把酒运给疏狂界的任务却交给了和光。   和光拎着沉沉的储物袋,“为什么是我?”   王御剑整理着装,似乎打起了精神,他笑笑,“店里的伙计都在忙事,顾堂主又是个手无寸铁的弱......体面人,出门在外容易被欺负。你闲着也是闲着,就走一趟吧。”   他又交给她几张单子,“这是迷魂香的价格表,五十缸以上进购打九五折,一百缸以上进购打九折,疏狂界要是还要,你记得把订购单带回来。这一张是坤舆界其他的特色酒名单,泰和楼的桃花酿啊,昆仑的烧刀子啊,反正你都喝过,给他们介绍介绍,说不定还能多拿下几单。”   和光掂掂一打单子,皱眉道:“你不是也闲着?”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和酒鬼打交道,昨夜被扯坏僧袍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王御剑咧嘴一笑,抬步往门外走去,“谁说的?接下来,该我上场了。”   门外,排了好十几个人,都是与疏狂界交好界面的代表们,他们搓搓手,脸色有些难为情,“方才疏狂界买了什么?”   “法器还是符文?阵法?灵药......”一修士咽了咽喉咙,“不管什么,都给我来点。”   “能被疏狂界看上的,还能有差?”   ......   王御剑扭头看向和光,挑挑眉,“这场面,你能行?”   和光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局面这么简单就被打开了,该说不愧是位列第二的疏狂界吗?   虽然疏狂界买的只是酒,但耐不住王御剑会吹啊。   死的都能吹成活的。   王御剑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   “我跟你们讲,还是疏狂界有眼光,这一壶小小的酒里,放了虎骨,强腰壮肾,放了鹿茸,体力倍增......”   “光买成品有什么用啊,我偷偷告诉你们,重点不在酒,当然酒也很有用。酿酒的药材,虎骨鹿茸也不错,来两斤?对了,酿酒的水啊,可是来自昆仑雪山的冰雪融化而成,日日夜夜聆听修士的功法,深受剑道威压,可不是一般水能比的,也来点?”   “现在下单,打八折!”   和光早就知道王御剑能吹,没想到他能吹成这样,连忙摆摆头离开了。   疏狂界飞舟门口,摆着一张长桌。   长桌后,排满了一列列长长的队伍。各个界域的代表走到长桌前,自个儿写下订购单,放下定金。一沓沓订购单累在桌上,由疏狂界自主选择交易的单子。   长桌左边,是各个界域出于交好的意愿,孝敬给疏狂界的礼物。   长桌右边,摆着疏狂界单独售卖的展览品。   疏狂界的风,疏狂界的雪,疏狂界的雨,疏狂界的阳光......   疏狂界随处可见的东西,在疏狂界一文不值,到了展位的台子上,变成了一百灵石一罐。   和光瞥了一眼,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吗?   意料之中一般,心甘情愿被抢的修士多得是,不过一会儿,桌上就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灵石。   天极界的管事往里高喊了一声,“前辈,又空了,劳烦你再施法。”   管事摆出数个同方才一样的空罐子,打开盖子。   白云又悠悠飘了出来,掉下两只修长的手,手心绘满了黑色的符文。黑色符文从手心复制脱落下来,组合成好几种阵法。   阵法里,洒下风,洒下雪,洒下雨,甚至洒下阳光,就这么落进空罐子里。   和光微微睁大眼睛,她不懂阵法,光是看着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高深奥妙。   管事连忙合上盖子,继续摆在桌上卖。   她同管事说了一声,在所有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下,随着白云走进疏狂界的飞舟里。   满室的酒味,满室的醉鬼。   在这里,和光第一次见识到了醉鬼的多样性。   大门两端各站着一醉鬼,隔空打醉拳,你一拳,我一拳,无形的空气波打出去,被打的那人竟然像中了一般,哀嚎几声身形晃荡。   房梁上倒挂着一排排□□,她还以为误入了猪肉厂。   墙脚下放着好几个酒桶,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坐在、躺在、塞入桶里。   最可怕的是墙壁上贴着个人,和光路过时,他冷不丁出声道:“我是壁虎,我会变色,你看。”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像五彩灯一样,变化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和光面无表情,纠正道:“这叫变色龙,壁虎是断尾。”   他猛然睁大眼睛,痴痴地说道:“是哦。”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刀,挥刀一砍,寒光闪过,血液四溅。   和光忙不迭扭头,她不想看到那家伙剁了哪里。   她绕过倒了一地的醉鬼,走到宁非天面前,把单子递给他。   他半躺在长榻上,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握着一只酒壶,一口一口轻酌。眯着眼睛,似乎享受着酒味,和光估摸着是没醉的。   幸好还有个能管事的,不至于一界面全是醉鬼。   他接过单子,瞥了一眼,轻轻点头。   本着钱货两讫的原则,和光解开储物袋,拿出了十八缸酒,室内顿时酒香四溢。   屋里的醉鬼就像花骨朵一样,春天一到,脸上纷纷笑开了花,挣扎着爬着过来。   睡在白云上的若鹿尤其快,白云直直冲和光奔来。   和光没反应过来,白云砰的一下撞在她腰上,咔嚓——和光甚至听见了骨裂的声音。   啊!她的老腰啊!   火气一上来,她抓着若鹿的脑袋,直接往酒缸里塞,咕噜咕噜咕噜,直到他喘不上气了,她才放开这家伙。   闹完,她登时想起来,还有几个单子要给宁非天,尽量诱惑他多买点。   她递过单子,挥了挥,本以为他会接过,没想到一挥之下,竟然把他的酒壶打飞了。   她心头一跳,打飞酒鬼的酒壶,这家伙不会生气吧,不会不买坤舆界的酒了吧。   她咽咽喉咙,忙道:“对不住,我给你捡回来。”她一拿起酒壶,空的,壶嘴的酒液早就干掉了,不知空了多久了。   和光扭头看他,他神色不变,手上还持续着喝酒的动作,仿佛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一般。   好家伙,他早就醉了。   酒香引来了飞舟里所有的醉鬼,前仆后继地一头栽进酒缸里,场面顿时混乱,群魔乱舞。   和光晦气地甩甩头,转身离开了疏狂界的飞舟。   疏狂界飞舟四周,前五的界域场地都是空的,直到第六的天极界场地,才有不少弟子来来往往。   第七个是卦辞界飞舟,卦辞界修士正在外边摆摊算命,卦辞界修士不算他人的命运,今日只算顾客与自己命运的交叉部分。   毫不相关、志同道合、血海深仇......   各种关系,不一而足。   其中,一位卦辞界女修卜算完,一脸崩溃地大叫。   被算的天极界男修一脸慌张,忙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以后我杀了你?”   卦辞界女修磕磕绊绊地说道:“我算到......我们以后会殉情。”   “殉情?!”男修脸色扭曲,相爱似乎是个好的缘分,但是殉情就不太好了。   旁边,一名卦辞界男修拍桌而起,护在女修身前,狠狠瞪住天极界男修。   天极界男修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殉......情,道友可能只是看到殉情的动作,比如我们一起跳崖什么的,说不定最后没死呢。”   卦辞界男修神色越发狠戾,“我是她道侣。”   这话一出,所有人登时转头看了过来。   有道侣,最后跟另一个男修殉情了,好家伙,牛逼大发了。   天极界男修挤出个笑容,问道:“道友,你仔细说说,或许只是看错了,咱们不是殉情也说不准。”   卦辞界女修缓缓说道:“我们约好一起跳入火海,你先跳,我随后。你跳了,我跑了。”   众人:......   天极界男修道:“这不叫殉情,这叫谋杀。”   和光心觉稀奇,也瞧了个热闹。   无谶的摊前,只算各界代表。各界代表害怕他测算到天曜大战的未来,纷纷避开了,不愿测算。   天曜大战,和光不一定出场,她这么想着,便走了过去,坐在了无谶摊前。   无谶皱了皱眉,“道友,算卦这玩意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和光心道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轻松,冒犯到了无谶,她暂且收起笑容,正色道:“道友,我就听听,你且算着。”   无谶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一卦。   和光看不懂那些卦盘和卦象,卜出来之后,只见无谶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惊惧。   她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了?将来我害了道友?”   他抿紧嘴唇,似乎不想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以后,我有求你道友。”   她笑笑,定定地看着他,“瞧道友的神情,似乎求的还是件大事儿。”   无谶没再说话,收起桌上的法器,转身就走。   和光见状,也不再追问,这玩意儿真的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她也不过是听听罢了,没放在心上。   旁边,位列第八的九德界正在摆书画展,和光没兴趣,连瞟都没瞟一眼。想着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便往坤舆界飞舟的方向走去。   坤舆界飞舟外居然围着一圈圈人,就算做生意,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和光心觉有异,加快脚步。   喧闹声从人群里头传过来。   “你们把那和尚藏哪儿了?”   坤舆界飞舟门口,顾鼎臣被乌束拎着领口提了起来,王御剑被千壑界的修士死死制住了。   顾鼎臣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和光道友去哪儿了,要不你先回去,等她回来我再......”   “少废话。”乌束拧紧眉头,“我不信今日她不出来。”   和光推开围观的人,大步走了过去,笑了笑,朗声道:“乌道友好大的架势,怎么着?方才撞了我坤舆界的飞舟,赔礼道歉来了。不必客气,反正我也撞回去,咱们两清了。”   她先一步开口,既点明是他先犯错,又说最后两清。   乌束冷笑一声,一把推开顾鼎臣,“你说两清就两清?”   和光拉过顾鼎臣,护在身后,“不然呢?你先开始的游戏,最后你输了,仅此而已。堂堂千壑界代表,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乌束气笑了,“我也没让你赔,两清也行,不过我心里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   和光瞥了一眼王御剑,他被好几个元婴期修士联合制住,着实有些惨。   她也笑了,“正好,我也咽不下去,你说怎么办?”   乌束拿出一个颈环,“打一架吧,按千壑界的规矩来,打完架,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在场众人看见他手里的锁奴环,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千壑界特有的锁奴环,一旦带上,除了主人,无人能解开。   千壑界打架的规矩,两方意见不合,打一架,输了的人戴上锁奴环,成为胜者的奴隶。这么一来,不和的意见自然合了。   顾鼎臣瞳孔骤然一缩,拉住和光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不要答应!”   她没回话,只眯眼盯着乌束手里的锁奴环。   顾鼎臣登时想到这家伙是嗔怒禅的,受了对方的挑衅,极有可能发脾气刚上去。他心头跳起来,拉紧了她的衣袖。   在场众人神色兴奋,比中心的乌束同和光还激动。   一界之代表沦为另一界代表的奴隶,而且都是前十的界域。多少年没碰见过这么大的戏了!   众人纷纷附和,鼓动和光答应。   “答应啊,宴席上那么猖狂,怎么这会儿怂了?”   “敢撞飞舟,不敢应架?”   ......   和光笑了笑,脚步一动,刚要上前。   顾鼎臣忙不迭拉住她的手腕,阻止道:“别。”   她挥开顾鼎臣的手,径直走到乌束面前,接过他手里的锁奴环,“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众人以为她要答应,欢呼起来,没想到她又扔下一句话。   “不过,我拒绝。”   乌束也没想到,都闹得这么大了,她竟然还会拒绝。   他讽刺地笑笑,“我会降到元婴期和你打,怎么?怕了?”   她狞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老几啊,凭什么按你千壑界的规矩来?凭你们不要脸?”她随手扔掉锁奴环,“你自个儿找上门来,自然要按我坤舆界的规矩来。”   乌束皱眉,“你们什么规矩?”   顾鼎臣和王御剑对视一眼,神色疑惑,坤舆界有什么规矩?   砰——   硝烟弥漫。   说时迟那时快,乌束就像一颗球一样,被和光一掌拍了出去,撞断了好几面围墙才停下来。   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掌,乌束没反应过来,他稳住身子,望了过去。   硝烟渐渐散开,她解开半边僧袍,摆出起身势,冲他招招手。清风吹过,衣袍猎猎。   她咧起嘴,挑衅地笑笑。   “我坤舆界的规矩,逼逼这么多干嘛?打你就打你,照死了打就成。”   作者有话说: 第271章 271 冰脉道骨   ◎他即是冰,冰即是他◎   坤舆界和光同千壑界乌束打起来的消息,犹如天极界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过片刻,便飞到了每个界域的代表耳里。   无论是昨日宴席的纠纷,还是几个时辰前的飞舟对撞,所有代表都是目击者,他们都亲眼目睹两人怎么把梁子越结越大。两人都不是和善的角色,都不是会让步的人,打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众人没想到的是居然会这么快打起来。   众位代表闻言,连忙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底下的弟子,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见证了两人怎么开头,总要见证两人怎么结尾得好。   疏狂界飞舟里,所有修士烂醉如泥,完美错过了这次的打斗,等他们醒过来如何追悔莫及,又是另一件事了。   卦辞界飞舟,底下的弟子把消息添油加醋告诉无谶,催促他快去瞧瞧热闹。   无谶立即甩头,脱口而出,“不去。”他可不想卷进麻烦里,不管是坤舆界的和光还是千壑界的乌束,没一个好相与的角色,稍一说错话,说不定会惹一身骚。   刚说完,之前占卜的卦象又涌上心头。   无谶不觉得他占卜错了,然那卦象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跺跺脚,纠结了一会儿,伪装了一番,还是去了。   九德界的和郁早早就过去了,他先秉持九德界以和为贵的理念,意思意思劝了两人,没劝过来,便又说“点到为止”,让他们不要打得太过分。   乌束修为已至化身巅峰,哪怕降到同和光一样的元婴初期,也是两个元婴期修士的打斗。这儿摆放了各个界域的飞舟和许许多多的货物,恐怕两人施展不开。   和郁便建议两人去街道中央的广场,那儿场地空旷又大,也方便众人围观。   中央广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就连半空,也挤满了旁观的修士。   各界的修士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赶了过来,那等来这儿做生意的私人商会,也不管生意了,先看了打斗再说。   天曜大战就在眼前,各界域为了避免多个敌对界域,不约而同远离麻烦,秉持以和为贵的原则,有恩怨也等天曜大战结束再说。   千壑界和坤舆界倒是个例外,两个界域都不怕结仇。更别说两个界域都是前十的界域,看着前十的界域结仇,其他界域更激动了。   再说对战的和光同乌束,都是那等不用武器、无需阵法符文的修士,没有那些胡里花哨的道术,打起来拳拳到肉、招招狠辣。   如今诸天万界的修士为了增强实力,多喜欢用强劲的法宝,看起来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这般徒手打斗的战斗画面,多少年未见了,其他界域修士们看着起劲得很。   天极界的管事闻讯而来,想要阻止两人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中央广场,底下便是都城中央的阵法地砖。几位管事极力劝说阻止,然而别说中心的和光同乌束,就连旁观的各界代表们也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天极界管事急得厉害,场面越来越乱,以他们的修为和权力,根本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无奈之下,管事只得联络贺拔势,然而贺拔势的玉牌一直联系不上。   雪花扬扬洒洒飘落下来,落在中央广场的地砖上,一触即隐。   乌束立于广场西侧,把修为降到元婴初期,他抬起手臂,四面八方的雪花席卷而来,粒粒紧贴皮肤,凝结成薄薄的冰层,冰层逐层加厚,手臂变得像冰柱。   “修为降了。”他哼了一声,“输了,可别说我以大欺小。”   强风呼啸而过,白雪牵起一片红色的衣角,衣袍猎猎作响。   纷繁杂乱的雪花之后,她缓缓抬起右臂,金属的假肢闪过冷涔涔的寒光,碎雪从指缝间溜走。   “逼逼那么多干嘛?”   她招招手,挑衅地笑了起来,“来吧。”   乌束嘲讽地笑笑,修至化神期,他见过太多猖狂的小辈,有天赋的,没天赋的都有,这些人大多陨落了。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对打不赢的前辈叫嚣,都会被教训,只有少数人幸运地活下来,学到这一课。   诸天万界的代表,在一界之内,莫不是佼佼者。这个和尚,也是如此。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轻她。   背靠前十的坤舆界恣意妄为,也不是不行,坤舆界虽被诸天万界排挤,这点程度还是可以的。然而,这家伙竟然愚蠢得抛开坤舆界的庇护,单独向他宣战。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们俩的事儿了。   乌束打算先试探试探她的实力。   他活动活动手指,往她的方向轻轻一划,地砖耸起一根根冰柱,朝她的方向逼了过去,冰柱越来越高,逼到她眼前时,已有一面墙高。   她没有躲,左手握拳一锤,碎冰四溅,冰柱登时炸裂开来。   乌束心道,这家伙果然锻过体,不仅是右手的假肢,左手的皮肤也坚硬。   然而,不仅如此。   乌束控制后方的冰柱多生出一道冰锥,借着乱溅的碎冰挡住她的视野,从死角射向她。   冰锥射到她眼前的那一刻,一只铁手冒出,突然抓住了冰锥,银色的五指合拢,咔嚓咔嚓,一把捏碎了冰柱。碎冰完全掉落之后,她的身影消失了。   咔嚓、咔嚓。   两人之间的冰柱一根根倒塌,无数的冰渣子四散溅起,她借着碎冰遮掩的死角,往他的方向攻了过来。   乌束不禁笑了,“看来你事前没做好功课,你不会以为我就会用冰这么简单吧。”他抬起右手,张开手掌,使劲儿握成拳。   碎冰顿在半空,紧接着方向一转,纷纷把最尖锐的一端对准和光,直直射了过去。   她潜藏的那块冰柱也动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向里生出无数冰刺,迅速合拢起来,势必要把她扎成刺猬。   砰——   冰壁合拢前的那一刻,西面冷不丁破了,乌束才看到冰壁的大洞,和光已经逼至身前,略微泛着金光的手掌直冲他门面打来。   等她奔到近前,乌束笑了笑,一根冰刺从他锁骨伸出,朝她刺了过去。   他没有去挡她的手,反而张开双臂,阻止她后退。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加快速度。冰刺刺在她喉咙,滋滋,蹦出几颗火星子,冰刺竟然从中间断了。   大手罩住他的面门,视野黑了下去,他脚下被狠狠一踢,不禁往后仰倒。她的手按着他的脸,往后重重一按,把他按倒在地上。   她侵身而上,跨坐在他腰上。右臂的铁手死劲儿按过脸颊,滑到脖颈,死死掐住了。   左手一拳一拳揍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拳头落下来,乌束默念法诀,薄冰一层层覆上脸颊,挡住了她的拳头,每覆一层,只能挡一拳。冰层和拳头的较量持续了近百次,冰层碎裂,拳头无效。   乌束大概了解她的拳头硬度。   他一拍地面,冰柱从两侧朝她攻去。她脚下一点,跃离了他。   两人身上都落满了冰渣子。   她抖了抖衣袍,抖落了冰渣子。   乌束动动手指,冰渣子覆盖住右臂,凝成了冰层。   “身体锻得不错。”乌束看向她的右臂,银色的铁臂,可惜了。“你不是左撇子,却不怎么用右臂,新接的?能打吗?不能的话,我也让你一只手。”   “呵。”她面上微哂,动了动右臂,“让我就不必了,右臂也能使,不过揍人的时候,少了真手的拳拳到肉的感觉罢了。你要是想试试被铁臂打脸的滋味,我也能成全你。”   “和尚的嘴皮子都这么利索?”   “还行吧,骂人能骂得你还不了嘴,打架的时候......”她突然间闪身到他眼前,一掌拍向他胸膛。   乌束没反应过来,被她偷袭得手,拍出好远。   “我不太喜欢和煞笔说话。”   乌束后脚跟生出冰层,卸下后退的力,停了下来。听到她的话,乌束不由得笑了。   “是么,那我们正好相反,我很喜欢听人的话。战斗开始时,无知无畏的挑衅。战斗途中,被想象和现实的巨差震惊到的胡言乱语,被实力的鸿沟恐吓到的悔恨惊呼。最后,临死前的痛哭流涕和苦苦哀嚎。”   他缓缓朝他走去,每走一步,仿佛刮起一阵风,天极界漫天的风雪都聚拢过来。   “说是兴趣也好,恶趣味也罢。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一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被打败之后,跪在地上,被现实吓傻。我教训过很多这样的人,各个界面都有,井底之蛙罢了,没试过井有多深,不知道天有多高。”   “和尚,你同千壑界修士打过吗?”   和光只到过两次天极界,更别说千壑界,乌束都是她碰见过的第一个千壑界修士,更别说打了。   “没。”   乌束的双手合十,十指贴在一起,手心缓缓分开,白气泻出,手心间慢慢拉出细密的冰丝,错杂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天极界的冷风倏地顿住。   紧接着风向一转,由东风哗地变成西风。漫天的飞雪却突破风的裹挟,以街道广场为中心,旋转成龙卷风,围住了和光同乌束。   一粒粒雪花连在一起,龙卷风的每一条风变得清晰可见,凝固成了旋转的冰丝。   不过一会儿,龙卷风形状的冰阵罩住了两人,隔绝了他们与外边围观的修士。   和光扫了一眼,寒冽的冰气从身体的各个毛孔钻了进来,她微微喘口气,吐出的白气瞬间凝冻成冰。   乌束脸上绽出狠辣的笑容,“你若是和千壑界修士打过,就该知道绝不能在天极界的地盘,和千壑界修士干上。”   千壑界遍地火山熔岩,最顶尖的功法却是冰脉功法,冰脉功法在千壑界都能一骑绝尘,更别说占了天时地利的天极界。   而乌束,便是最后的人和——冰脉道骨   他即是冰,冰即是他。   所有凝固的冰,皆听他号令,为他所用。   天极界,则是他的天地。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完比试,不小心感冒了,怎么也想不出画面,明天会写完两人的战斗。   变天了,南方的姐妹们记得加衣啊!!   ###感谢在2021-03-31 20:15:18~2021-04-01 22: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72章 272 对战   ◎她满手都是血,都是冰,他的血,他的冰。◎   封闭的龙卷风冰阵之外,众人注视着厚厚的冰层,里边的两个人影模糊不清。动起来,连影子也捉不住,黑影透过极厚的冰层展示在众人眼前时,里面的几招已经结束,进入下一局了。   通过神识观察里面的战况也不是不行,然后方窥视的神识必然会影响到两人的战斗,更别说在场这么多人,这么多神识投进去,立即就能把冰阵捅成筛子。   众人纷纷抱怨起来。   “我都扔下生意不做了,巴巴跑来看,就让我看这玩意儿?走了走了。”   “话说谁有个透视的法器什么的,拿出来造福大家。”   “要不凿个洞,把实时监控球扔进去?”   “你说得倒轻巧,要是乌束生气了,你去受着?”   ......   九德界的和郁合起扇子,转头看向卦辞界的无谶,笑道:“听闻道友有件法器,能窥视所到之地的情形,不知道友可否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冰阵一下来,无谶本来都想走了,却被和郁这句话阻住。   周围的修士纷纷盯着他,满脸期待,眼神之火辣几乎可以戳出洞。   “无谶前辈,卦辞界法宝闻名遐迩,您那件法器大家也有所耳闻,可否让我们见识见识?”   无谶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道想走也走不得,不想拿也得拿了。   他拿出法器,暗念几句咒语,冰阵内的情形登时浮现在镜面,清晰得像就在眼前一般,众人啧啧称奇,又惊呼称赞了一番。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过来,和郁往镜面一抹,扬手往天空一招。   面朝东西南北,半空各浮现一面巨大的水幕,正是镜面的画面——冰阵的打斗情形   “你若是和千壑界修士打过,就该知道绝不能在天极界的地盘,和千壑界修士干上。”   乌束略带嘲讽的话语也清晰地从镜中传了出来。   话音刚落,龙卷风内壁冒出十数根冰柱,尖端锋利无比,从四面八方朝和光刺去。她一一躲过,可冰柱就像有意识一般,躲过了也会立刻调转方向,再次朝她刺去。   越来越多的冰柱升起,几乎层层围住了她。   她往乌束的方向奔去,然而冰柱堵在两人中间,又不时攻击逼远她,一时之间,她完全近不了乌束的身子。   众人看得摇头,“冰阵里就是乌束的领域,那和尚使掌法,是个近战攻手,若不能奔到乌束身前,压根没法儿打。”   “那和尚怎么不先攻击冰阵,至少先破了乌束的领域。”   “你都能想到的,她会想不到,再怎么说也是前十界域坤舆界的代表。”说话之人指向冰阵边缘。   中央广场的每一块地砖都绘刻着融雪阵法,雪花一触到地面,立即消失。乌束的冰块也一样,不过所要耗费的灵力更大些,融化的速度更慢些。   冰阵最下方缓缓升出白气,最底下一层缓缓消失,紧接着又有冰雪立即生出,生出的速度超过消融的速度,才能撑住这座庞大的龙卷风冰阵。   上方,天极界的雪花齐聚而来,累在冰阵上,不断增加冰阵的厚度。   整个天极界,就是乌束的领域。   “啧啧,这和尚真不会挑时候,至少挑个不下雪的天啊。”   “要我说,她就不该惹乌束,化神巅峰的修士,就算灵气降到了元婴初期,道法的掌握程度和实战经验也不是元婴期修士能比的。”   西边的天空,黑沉沉的乌云不断逼近,汹涌的风雪浩浩荡荡驰骋而来,暴风雪就要到了。   她若不能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结束战斗,暴风雪一到,更没有胜利的机会。   王御剑紧紧盯住和光的铁臂,不禁回想起了两个月前,她来天极界之时右手还是断的,就算一回去就接了假手,两个月的时间,也很难掌握好。   “她不怎么用右手,似乎还不熟练铁臂。只有左手,麻烦了。”   顾鼎臣顿了顿,“其实,左手也是新长的。”   王御剑疑惑地睁大眼睛,“什么意思?左手也断过?”他眯起眼睛,仔细瞧她的左臂,手臂上确实没有之前的红线。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她到底干了什么?又废了一只手。”   王御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暗中转动丹田的凤火,打算局势一有不对,就冲进去救人。打斗归打斗,总不能让她真死在这儿。   众人一边观赏打斗,不知谁先起头,又开了个赌局。   当然,几乎所有参与赌局的人都压乌束胜利,没人相信和光能赢,寥寥几个不放心的修士也是压平局,赌局往乌束的方向一面倒去。   和郁摇摇扇子,轻笑着问无谶,“道友,不玩一把?”   无谶紧紧皱着眉头,摆摆手,“卦辞界的规矩,不卜他人,赌局也算是占卜。”   “那真可惜了。”   “和郁道友为何不下注?你似乎很在意他们的打斗。”   和郁轻轻笑笑,摇头道:“九德界的规矩,赌博有损德行。”   无谶咧嘴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王御剑瞥了一眼赌盘,嫌弃地砸吧嘴。当初他还叫王负剑的时候,清河赌坊就是他一手搞起来的,分店遍布整个坤舆界,一看这赌局,就知道没前途。   所有赌注都压在一边,能赚什么钱。   但是,平局和压光赢的两方,赢面都不大,说不定要输。   顾鼎臣见王御剑一脸跃跃欲试,偏头问道:“不去下一注?”   王御剑正色道:“光的情况这么危险,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去赌,岂不是对不起她!”然后他矜持的笑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瞧瞧热闹。”   他走到盘口前,往三个盘里看了一眼,钱全堆在乌束的盘里,零星几块灵石散在平局的盘里,和光的盘里空荡荡。   他解下腰间的灵石,掂了掂,犹豫了一会儿。   灵石袋方转到乌束的盘上,后方一道死亡视线射来。他浑身一凛,悄摸摸瞥去,顾鼎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神情友好,似乎方才发送死亡视线的不是自己一般。   他手臂一抖,登时把灵石袋转到和光的盘上。   在王御剑眼里,和光的大盘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就有把他的钱吞下去,连个气泡都不冒出来。他咬牙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可是盛京王家的人,怎么能把钱往大海里扔?   不是他不信光,而是她的两只手实在没有可信度啊!   他咬紧牙关,心一横,把灵石袋撂在中间的盘上,平局。   这下好了,既支持光,最后也不会亏得太惨。   “啧啧。”顾鼎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怕她出来揍你?”   王御剑叹了口气,“被揍一顿,总比输了钱好。揍一顿,是肉疼。输了钱,是心疼。”   顾鼎臣:不愧是盛京王家的人,吝啬的程度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伸来一只白皙细长的手,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啪的一下,满满一袋灵石扔进了和光的盘里。   明眸皓齿,是个美人。神色清冷,与千里冰封的天极界混为一体,是个冰美人。唯一有一点不美的地方,脖颈环了一圈疤痕,极大破坏了美感。   她似乎不在意疤痕,大剌剌地露出来,没有一点遮挡的打算。   她没有看众人一眼,扔下灵石,转身便走。   登记赌注的修士怔了片刻,连忙高声问道:“道友慢着,还没报名字。”   虽然众人都觉得这钱有去无回,登记不登记都无所谓,但是赌局还是要稳妥些,多了钱财,到时候可就不好说。   她没有转身,似乎不在意这钱,不过是想压在那个盘上罢了,也不在意收不收回钱。   “道友!道友!”登记的修士喊了好几句。   她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跃渊界,盛明华。”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瞪大眼睛。   “跃渊界,是那个跃渊界?”   位列第四百九十七的跃渊界,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众人震惊的点不在于跃渊界本身,而是跃渊界与千壑界的关系。   几万年前,跃渊界都是千壑界的附属界面,靠着千壑界的帮助,才能跻身于前五百的界面。   然而几十年前,跃渊界突然宣布脱离千壑界,中间不知有什么曲折离奇的过程,总之跃渊界确确实实脱离了千壑界,千壑界的修士军队撤出了跃渊界。   但是,没了千壑界的庇护,跃渊界被诸天万界排挤,其严重程度比远甚坤舆界。   坤舆界好歹是前十的界域,被所有界面排挤,靠着自身的硬实力,也能站稳跟脚。而脱离了千壑界的跃渊界,此次天曜大战,能不能站住前五百的地位还不好说。   别说盟友了,若是千壑界发话,千壑界的所有附属和同盟界面都会把矛头对准跃渊界。   这下,众人琢磨过味了。   盛明华把灵石扔在和光的赌盘里,根本不是选择和光,纯粹为了膈应乌束。   “被抓住了!”   专心致志观看打斗的修士惊呼,沉醉在赌盘的修士瞬间抬起头,看向半空的水镜。画面里,和光被数根冰柱囚住双手双脚,捆到了乌束面前。   “这么快结束了?”乌束笑了起来,抬起手臂,表面一瞬之间覆上冰层,“我还以为你能撑多久?”   砰——   一拳狠狠砸在和光脸上,碎冰迸溅。   她动动脖子,扭过被打歪的脑袋,脸上只有微微的红色,连层皮都没破。   她咧嘴笑了起来,“使劲点,怎么?早上没吃饭?”   乌束沉下脸,右手覆上更厚更凝实的冰层,砰的一下又挥了过去,砸在原来的地方。   咔嚓,她又扭过脑袋,脸颊的红色深了些,神情还是那般挑衅。   “乌道友,别手下留情啊,咱俩可是对手,你打得这么轻,我都不好意思了。”   砰——   她脸颊滑下一缕血液,流到唇角时,她舔了舔,语气带上了些夸赞。   “重了点,继续。”   砰——   血液横飞,脸颊被刮掉一块皮肤。她糊着半脸的血,唇角扬得更上了。   “就这样,这样才对,要是连我一块皮都打不掉,我还怀疑乌道友是不是千壑界的顶尖修士呢?还是说......”她嗤笑一声,“千壑界的顶尖修士,就这种水平?”   乌束握紧拳头,前端伸出尖利的冰刺,对准她脸上的伤口,狠狠锤了下去。   砰——   她微微偏头,冰刺贴着皮肤刺下,刮掉脸颊最外层的肉。   乌束刚打算收回手,她冷不丁大笑出来,脸颊顺着冰刺,也不管被冰渣子刮掉的肉,头就这么朝他的方向侵了过来。   捆住她的冰柱爆破四溅,她不知何时摆脱了冰柱的掌控,双手猛然往前一伸,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   她从冰柱上踏下来,按住他的双臂缓缓向后推。   乌束本以为她想推飞他,没想到她突然抓着他狠狠往前一拉。   砰——   脑袋撞脑袋。   额头传来剧痛,她脸颊的血溅到他脸上,烫得厉害。到后来也不知是谁的血,混合在一起。他睁开眼,陷入了一双疯狂残虐的眸子中。   这家伙,真的是个和尚吗?说是个邪修还差不多!   她抓着他的手臂缓缓推远,紧接着又狠狠撞了一下,乌束甚至看到他额头的血溅出来。   “你......”   他的声音淹没在撞击声中。   这和尚的脑袋太硬了,乌束只看到他的脸,她额头只有他血的印子,连皮都没破。   乌束喘了口气,抓住她的胳膊,往后推去,想要以此退后。没想到她手臂一转,横在他喉咙前,脚下一点,带着他极速往前飞去。   他的后背撞在冰阵上,背后的冰层裂开一道道缝隙。   外边的讨论声从缝隙里钻进来。   “那和尚的身体太硬了吧,区区一个元婴期,竟然能跟化神期巅峰对拼身体硬度。”   “和尚的身体硬是硬,不过乌束的身体也脆了些。听说千壑界乌家的人鲜少锻体,比起锻体,都把精力用在增强冰石的硬度。”   “听说锻体的人总会留下一个两个弱点,不知那和尚的弱点在哪儿?”   “手吧,她不是断了一只吗?”   “别开玩笑了,她练的是掌法,双手才是最硬的部分。断的那只,照那家伙的性格,估计也是不要命地和前辈比,被剁了的吧。”   ......   乌束脸上覆住薄冰,额头对撞间,薄冰碎裂,她的额头依旧连皮都没破。   他在额头上覆住同之前一样尖锐的冰刺,咔嚓咔嚓,也没撞碎了,她的额头毫发无伤。   不可能!   冰刺的硬度之前明明能打碎她的脸,为何伤害不了她的额头,难道额头和脸颊的硬度不一样,她锻脑袋时还能分别锻强度?   他思忖了一会儿,猛然睁大眼睛,心里闪过一个可能性。   这家伙,该不会和他一样吧?   就像他能控制每根冰柱的强度一样,她也能控制身体每个部位的硬度,并随时随地变化。   乌束右手向后方的冰壁一拍,数根冰柱腾空而起,从各个方向攻向她。   她瞥眼看了一眼,停止了撞头的动作。乌束没打算放过她,他抓住她的手臂,面上覆住最厚的冰层,用力一撞。   唰——   大片大片的血液溅上脸部的冰层,她的额头出现碗大的口子。   乌束心底一笑,对了,赌对了。   她皱紧眉头,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玩这一手。他趁机一脚踢向她腹部,她往后飞了出去,他又往冰壁一拍,十多根冰柱冲她刺去。   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没一根冰柱刺伤了她。   只要她能注意到冰柱会从哪个方向攻来,被攻击到也无所谓,她可以提前强化那个部位的硬度。   她顶着冰柱的攻击,向他奔了过来。   乌束抬起手,十根冰柱同时朝她攻了过去,她没有躲开,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十一根冰柱攻过去,她还是没有躲,两人的距离极速缩短。   乌束没有急着离开,他一根根增加冰柱的数量。   十二根,没有躲。   十三根,没有躲。   十五根,没有躲。   十八根......   她身体顿住,脚下一点,跃开了。   乌束咧嘴笑笑,对了。   十八根,十八个点,就目前的冰柱硬度来说,她能同时增强十八个地方的硬度。   乌束又往冰壁拍下一掌,十八根冰柱腾空而起,前端凸起尖利的冰刺,同时朝她攻了过去。他双臂覆上厚实的冰层,脚下一点,也朝她扑了过去。   两人接连过了几招。   她一边挡住冰柱,一边阻挡他的攻击,动作确实灵活,却也没有任何进攻的缝隙,只能一味躲避。   乌束注意到,她的左手更熟练,右手的铁臂硬度却更强,能轻而易举地打碎冰柱。   他故意露出破绽,引她的铁臂抓住他的手臂,手臂的冰层毫不费力地就被她握碎,饶是他,也有些不悦。   手臂的冰层咔嚓咔嚓裂开,铁臂就要握住皮肤的那一刻,乌束轻呼白气,手臂眨眼间完全变成冰,表面突起数根冰刺,没能划上铁臂。   冰层却顺着铁臂延展开来,刺入铁臂的边角里,卡住关键地位。   她神色一变,右手顿住,果然动不了了。   乌束咧嘴,正要去截断她的左手,她倏地笑了出来。   她举起左手,狠狠往铁壁锤了一下,嘎拉,铁臂脱臼。紧接着右臂肩膀一动,铁臂一转,就像只滑不溜秋的蛇一般,围着他的手臂绕了一圈,直取下巴。   乌束大惊,想往后退去,她左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膝盖骨一痛。她冷不丁脚下一拐,撂倒了他。   冷硬陌生的触感从下巴处传来,她就这么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压去。后脑勺狠狠撞在地上,乌束忍不住皱眉。   她捏紧他的下巴,抓着他往上仰,又狠狠往下撞去。   乌束瞪大眼睛,忙不迭在后脑勺覆上冰层,砰——冰层碎裂,冰渣子硌得疼。   她的唇角往上扬起,大笑起来,笑得有些狰狞。   她抓着他的下巴又往上,往下摁,扯上,压下......   后脑勺的薄冰一层层碎裂。   她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疯狂。   地砖表面裂开一丝丝缝隙,符文消失,融雪阵法碎裂。   龙卷风冰阵轰然大了一圈。   外边观战的修士忙不迭退远。   “乌束挺疼的吧,我看着都疼。”   “话说那个和尚真的没问题吗?眼角红了,眼神满是疯狂,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听说坤舆界的佛修是这么修炼的,我查过她,万佛宗嗔怒禅,好像是靠怒气修炼,脾气越暴躁,道途越顺?”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这种歪门,比起正道修士,不是更像邪修?”   修士们的关注点都落在战斗上,而天极界管事们看着碎裂的融雪阵法,急得发慌。他们想要阻止,大声喊道:“不要再打了。”   至少换个场子打啊!中央广场的地下......   完了,要是被打穿地面就完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面,没了融雪阵法的加持,瞬间积了起来,薄薄的雪层累在一起,顿时累到脚腕那么高。   冰阵内,乌束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大笑出声。   “和尚,你真是帮了个大忙。”   她按着他的下巴往下撞之时,他也狠狠往后一磕,冰层以他的后脑勺为中心蔓延开来,一瞬之间裹成圆,逼离了她。   他举起手,龙卷风冰阵缓缓转了起来,顶端露出一个洞,扬扬洒洒的飞雪从洞外钻了进来,铺开在干燥的地砖上,没了融雪阵法,地面顿时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溜滑无比。   她踩了踩地面,皱起眉头,攻来的速度明显放缓,似乎是冰面阻碍了动作。   乌束半跪在地,一掌狠狠拍向地面。   她四周伸起无数冰柱,往她身上缠去。她脚下一点,企图跳离,冰柱还是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狠狠往地上一摔。   无数根冰柱趁势围了上去,一根一根缠上她的身体,顿时包裹了她的全身,束缚住她的双手双脚。   除了脑袋,她的整个身体都被冻在冰块里。   就在这个时候,猛烈的强风呼啸而过,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乌云压在中央广场上方,铺天盖地的暴雪倾倒下来。   大雪,顿时累到了腰部的高度。   场外,众人觉得胜负已定。   “该结束了吧,这么大的雪,她应该反压不了了。”   “真能反胜才奇了怪了,她都已经被抓住了。”   王御剑握紧拳头,缕缕火苗从指缝间冒起,已经做好了阻止的准备。   场内,乌束招招手,冰柱举着和光,把她送到了他面前。   “和尚,结束了。”乌束嘲讽地笑笑,“按你们坤舆界的规矩,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拿出锁奴环,抛了抛,“要不按我千壑界的规矩来,我也不逼你,诸天大会一结束,套上它,做个奴隶。”   她没有求饶,反而笑了出来。   “你不是还没赢吗?真赢了再说吧。”   乌束哼笑一声,握紧拳头,一拳挥在她脸上。她脸上原本就受了伤,这下皮开肉绽,越显狰狞。   她吐出一口血,语气还是没软,“乌道友,打了这么久累了?力气,怎么越来越小了。”   她咧起嘴,笑到一半,又一拳挥去,揍歪了她的脑袋。   乌束回想起之前后脑勺的疼痛,没有选择结束战斗,而是一拳一拳揍在她脸上,把之前被锤的份儿一一还回来。   在揍的时候,时间缓缓地流过去了。   外边,不少人都移开了眼。   “太惨了,乌道友一点怜香惜玉的打算都没有。”   “一面倒的被揍,我都看烦了,赌盘干脆开了吧,我还记着回去做生意呢。”   ......   王御剑咬紧牙关,刚伸出脚想要上前阻止,脑海里顿时传来和光的声音,“别过来!”   王御剑气笑了,“怎么?被揍上瘾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个喜欢被虐的人。”   她也笑了出来,“快了,时间快到了,再等等。”   “等什么?”   “等天亮。”   王御剑满脸疑惑,“天亮?”他抬起头,天色确实慢慢亮了起来,没有方才那么暗黑,暴风雪也慢慢停了。   他眯起眼睛,透过黑沉沉的乌云,太阳隐隐露了出来。   场内,乌束数了数,方才被揍的份儿已经全数还给了她,她依旧是那副挑衅的神情,他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   他抬起右手,前端覆盖最硬的冰刺。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   她仰天大笑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别逼逼了,你真能杀了我再说吧。”   乌束沉下脸,不再留情,抬手刺了下去,冰刺刺中她额头的前一刻,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照在了她额头上,【卐】字浮现在她额心。   滋滋滋——   冰刺被卡在卐字上,没能刺下去。   乌束咬紧牙,狠狠向下用力。   她狞笑出来,竟然顶着冰刺,仰起了头,就着冰刺伸了过来。   滋滋滋——   冰刺尖端不断蹦出冰渣子,冰渣子后方,她的笑容越发刺眼。   又一道金光落了下来,两道、三道、四道......   一束束金光宛如天柱,围住了两人。   她一字一字吐道:“乌束,你输了。”   乌束抬头望去,乌云缝隙里泻下一道道金光,天柱从天坠下,黑色的云层急速散去,后方的太阳缓缓露出真面目。   终年大雪的天极界竟然停雪了,他从不曾想过,天极界竟然有这么大的太阳。   天光乍泄。   太阳完全露出来之后,表面缠绕的不是金光,而是与她额心一模一样的【卐】字。   轰——   太阳仿佛坠了下来,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不是太阳坠了下来,而是【卐】字,【卐】坠了下来。   咔嚓咔嚓。   冰块蹦碎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忙不迭看去,她已经挣脱了束缚,朝他扑了过来。   乌束脚下一滑,仰倒下去。   她就在他上头,顶着铺天盖地的【卐】字,浑身上下透着金色的佛光,仿佛庄重的佛像一般。不过那脸上的神情怎么也和佛沾不上边。   要说,也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邪佛。   她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狠狠往他脸上揍了下去。   乌束连忙覆上冰层,可是火辣辣的金光从上袭来,瞬间融化了冰层。砰——剧痛感从脸上传来,他猛地喷出一口血。   身下的积雪也不断融化,他一下下拍地面,也支不起足够的冰柱。冰柱一升上来,就被她身后巨大的【卐】字拦住了。   砰——   砰——   砰——   两人身下,地砖一块块碎裂开来,刺啦刺啦——地面缓缓往下压了下去。   乌束感觉喉咙处传来窒息的压迫感,一点点加深,冰冷的触感从钢铁的手指上传来,瞬间浇灭了他血管的热量,他仿佛缓缓坠入冰海的深渊。   快要喘不上气。   她满手都是血,都是冰,他的血,他的冰。   滚烫的拳头揍来,沾上血,融去冰,变成更滚烫的拳头离开。然后,更滚烫的拳头揍来......   沉闷的揍击声和清脆的骨碎声重合在一起,她的狂笑声和他的吐血声混合在一起。   中央广场一片寂静,只剩下场内的声音。   场外,众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没想到局势会突然变化。   咕哝咕哝。   一人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地上那个是乌束?”   乌束,那个在天极界不可一世的乌束,竟然像狗一样,被压在地上痛扁,明明四周都是雪,却支不起任何有效的攻击。   “天极界,不是乌束的天地吗?他不是冰脉道骨?”   “乌束输了?他输在了元婴期手里?”   “坤舆界的和尚这么强?”   轰隆隆——   就在这个时候,场内以那两人为圆心,地砖裂开无数道缝隙,在轰隆轰隆的声音中,地面陡然陷了下去。   那两人,就这么消失在众人面前。   天极界管事猛然瞪大眼睛,忙呼道:“退开!都退下!”   管事们的声音转瞬就淹没在人潮中。   没人听他们的话,众人纷纷向前走去,走到洞边,想去看那两人掉去哪里了。   “怎么了?掉去哪儿了?”   “天极界地下有东西?里边是什么?”   围聚在中央广场的人太多,后方的人挤不上去,纷纷飞上天,想要去看看中央地下的场景。   天极界管事见状,玉牌怎么也联系不上贺拔势。以他们的能力,再也撑不下去,连忙放送信号烟花,警告贺拔势和贺拔家族众人。   【大事不好了!】   中央广场地下暴露了! 第273章 273 地下   ◎这是什么妖族?他怎么从未听过这种叫声?◎   乌束从没想到自己会输,输在一个元婴期修士手里。纵然他们俩都没有拿出压箱底的绝招,也不可能在这种胡闹一般的场合使出来,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输了。   如果他没有试图虐待她,在太阳出来之前解决掉她会怎样?结果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这个想法在他心底一闪而过,立即被他压下去了。   输了已经够丢人了,不能再想这种弱者的假设。   他小瞧她了。   仿佛太阳坠地一般,巨大的【卐】字悬于她脑后,如同佛像亲临,从未念过一字佛语、听过一段经文的他,蓦地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战栗感,被从里到外冲刷过一般。   轰隆隆——   身下的地面碎裂开来,乌束顿时浑身失重,跌了下去。   【卐】字追了上来。   她没有松开手,掐在他脖子的手指掐得更紧了。她高高举起左臂,【卐】字化成丝丝缕缕的金光,缠绕在左手的手掌上,手心浮现出又一个端正的【卐】字。   那一掌直冲他门面而来。   砰——   他重重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手心的【卐】字越来越近,金色的佛光侵占了整个视野。   会死。   真的会死。   他脑海里登时冒出这个想法,来自身体的危机感更快一步,使得丹田自动运转,想要把修为重新升回化神期。脑子反而慢了一步,意识到他的举动时,他咬紧牙关,硬是把化神期的灵力压了下去。   输给一个元婴期已经够丢脸了,要是怕死恢复修为,那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他睁大眼睛,死死盯住那【卐】字。   【卐】字挤满了整个视野,佛力的烧灼感已经刺到了皮肤,就要拍上脑门前,突然停住了。金光一瞬之间消散,【卐】字隐入手心。   透过她的指缝,他看见她神情怔住,正呆呆地看着旁边。   窸窸窣窣的琐碎的声响从四下传来,还有那种临死前特有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几乎包裹了他们。   乌束不禁屏住气息,什么玩意儿,仿佛掉入了万人冢一般。   啪嗒、啪嗒。   碎石子从上方的地面掉下,天光倾泻下来,照亮了地底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妖族、人族、海族,各个种族都有,相同的是破旧不堪的衣裳、沟壑纵横的皮肤、皮开肉绽的伤口、沉重冰冷的锁链,还有那浑浊绝望的眼神,以及脖颈上的锁奴环。   奴隶,天极界的奴隶。   啪嗒。   半块地砖掉在和光身旁,她转头看去,地砖上的阵纹发着微弱的光芒,而那光芒的来源显然就是地下的这些奴隶。   天极界地面之上,片雪不积的街道,光鲜亮丽的叠加阵法,威慑诸天万界的五百飞舟阵法......   和光早就听闻天极界底下腐烂不堪,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   她环绕四周,光是这个中央广场下方,就挤满了奴隶。   每一个都被几乎被抽空了灵力,白白在这儿等死。他们惶恐不安,颤抖着往后退去。   痛苦的□□声从不远处传来,和光顺着声音看去,一只幼小的妖族被大石压住,整张脸全是血,她却觉得莫名有些脸熟。   衰老的气息从全身各处弥漫出来,明明是个幼崽,身上的皮肤却苍老无比,瘦弱得没几块肉,一根根皱纹几乎压到了骨头。   它双眼浑浊,定定地看着她。她看不出它眼神里的情绪,不像求救,也不像怨恨,就是看着她。   和光抬手挥出一掌,拍开它身上的大石。   一个东西从大石底下露出来,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陶哨。   蛟六离开坤舆界之时带的猫形陶哨。   猫形陶哨怎么会在它手里?它是谁?   妖族幼崽慢腾腾地坐起来,血液从它头顶流下来,它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擦干净之后,露出了额头上的两个窟窿。   窟窿的位置,赫然是蛟角生长的位置。   和光不禁睁大眼睛,这家伙是蛟族的幼崽?   它怎么会在这儿?蛟六呢?蛟六也被抓了?   和光怔愣之间,脖颈一痛,被乌束抓住机会反压回去。   这时,上方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我的天,这儿不是中央广场吗?下边是什么玩意儿?天极界的禁地?”   “奴隶,天极界的奴隶吧,支撑地砖融雪阵法、提供灵力的估计就是他们。”   “这么多?里面到底有多少?”   “让开点,我看看。”   ......   地面的窟窿外,围满了人头,每个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有些人的眼神里流露出隐晦的嘲讽。   天极界有奴隶,世家大族掌控着为数众多的奴隶,这在诸天万界不是个秘密。私底下的事情不管,每个界面多多少少有些阴私,然而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揭晓出来,如此明晃晃地摆在诸天万界的代表面前,天极界的脸面可谓是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你们在干什么?”   贺拔势赶到了,他面色阴沉,扫了一圈众人,脸上挤出了个笑容,“诸位来诸天大会不是为了做生意拉盟友吗?聚在这里做甚?若是无事可做了,天极界可随时启动飞舟,送诸位回去。”   众人扯嘴笑笑,不敢得罪他,纷纷摆手散了。   贺拔势命令管事们疏散此处,他飞下地底,不悦地看着和光同乌束,“在别人家的地盘闹事,有些失礼吧。”   乌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松开了和光。   和光推开他,翻身站起,朝幼蛟走去,刚走到幼蛟身前时,一只手从斜刺里伸来,拦住了她。   贺拔势死死瞪住她,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越线了。”   幼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着俯下身子,不再看她,手里紧紧握住猫形陶哨。   乌束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唇角翘了翘。   贺拔势把和光同乌束送上地面,接着处理地下的事情。   和光一上来,顾鼎臣忙不迭背来了小药箱,走到她面前,给她上药。   王御剑瞅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大事,脚步一转,猛地扑在赌盘上,把所有的灵石收入手中。   他语气里的激动雀跃藏都藏不住,“赢了,我居然赢了,我就是赌神在世!”   原本以为这袋钱扔进了大海,没想到战斗以这种方式结束,乌束没赢,和光也没输,结果居然是平局。   围观战斗的修士都是各界的顶尖人物,出手阔得很,赌盘里的钱不是小数目,结果只有王御剑一人压了平局,左右两个赌盘的灵石都到了他手里。   王御剑收回钱,吹着口哨,走回和光身边。   她随意坐在地上,神色严肃,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顾鼎臣像个操心的小媳妇一样,蹲在她面前,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大官人”敷药,一边劳心劳力地劝道:“和光道友啊,出门前,西瓜堂主不是吩咐过了吗?多喝凉茶,憋住了。”   “你看看你,都破相了,幸好没断手断脚,不然回去了,我怎么向西瓜堂主交代啊!”   王御剑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心底大概转了一下身份。   光是妈宝型的大官人,顾鼎臣是小媳妇,西瓜堂主是黑心婆婆。大官人在外边受了欺负,小媳妇既担心,又不敢说重了话,又怕黑心婆婆知道了怪罪于他。   好家伙,瞬间通畅了。   王御剑走过去,提高声调说道:“忍什么忍?他们都打到脸上了,这还能忍?要我说,光干得好!”他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顾鼎臣摆摆手,“我看你是赚了钱才这么说,要是没赚钱,指不定抱着赌盘哭呢。”   顾鼎臣正要给她另一边脸上药,和光回过神来,拦住了。   这么一点点擦要擦到什么时候?   她抢过药瓶,闭紧眼睛,直接往脸上倒了一遍,大概抹匀了,用绷带绑住了。   顾鼎臣正要起身,和光一把拉住他,不说二话撸开他的袖子,翻过他的手腕,给他手腕擦药。她刚一按,他的手指就颤了颤。   和光才想到这家伙是凡人,可能没受过什么伤,不能和皮糙肉厚的他们比,于是她放轻了力度。   顾鼎臣悄摸摸瞅她,心里头有些慌,这家伙可是嗔怒禅,突然这么温柔,搞得他都有些不习惯。   她一边给顾鼎臣上药,一边扭头看向王御剑,问道:“赌盘,压我的是谁?”   王御剑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压她的居然不是自己人,“跃渊界,盛明华。”   顾鼎臣问道:“你们认识?”   和光皱眉,摇摇头,“不,没听过。”   坤舆界的主要交流界面都是排名较前的界域,跃渊界位列四百多名,已经不在坤舆界的重点对象里了。和光顶多知道跃渊界的大概情况,以及界域里有几个渡劫期修士。   和光甩甩头,抛开这件事,对王御剑说道:“有蛟六的消息吗?”   “不,两个月前北海分别之后,就没再关注了,突然说它干嘛?”   和光沉下脸,“地下,地下有幼蛟。”她皱紧眉头,看向王御剑,“去查查蛟六的下落,我有不好的预感。”   三日后。   似乎和光与乌束的打斗从未发生过,似乎中央广场地下的场景从未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般,诸天大会有条不紊地继续,众人忙碌于各个界域的飞舟之间,进行贸易,寻找盟友。   和光几日以来有些心绪不宁,地下的那一幕幕老是涌上心头。   她知道蛟族很有可能会落到这个地步,然而猜到知道和亲眼看到还是有所不同。王御剑去打探消息了,然而北海极大,又没有坤舆界的势力,打探起来极为艰难,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千壑界的巨型飞舟捞上来了,停在坤舆界隔壁,今日一大早就吆喝起来,也不知门口在搞什么花样。顾鼎臣听着头疼,索性合上了飞舟的门,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   王御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和光问道:“怎么了?查探到了?”   王御剑摆摆手,“隔壁......隔壁千壑界在拍卖奴隶。”   顾鼎臣晦气地摇摇头,“千壑界也是破罐子破摔,反正以人口买卖出名,在这种场合也索性放开了手。”   王御剑眉头拧得更紧了,“乌束在拍卖幼蛟。”   和光登时站起身,披上僧袍就要往外边走。顾鼎臣连忙拉住她,“别去,乌束摆明冲你来的。”   和光笑笑,“我就去瞧瞧,倒要看看他怎么冲我来。”   千壑界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修士。   飞舟外,摆着一个铁笼子,幼蛟跪在地上,低下头。它身上缠满了锁链,露在外边的皮肤伤痕累累。   一名千壑界修士伸出手,捏住幼蛟的下巴,大声吆喝起来。   “坤舆界蛟族,二十年七个月,公的,四肢齐全,具有成人的智力,练气初期。好好养一养,能活到五百岁,起拍价五万灵石!”   围观的修士们上下打量着幼蛟,似乎在思索它到底值多少钱。   幼蛟咬紧牙关,想要低下头颅,但下巴的手死死掐住了,还迫使它张开了嘴巴。   “牙口也不错。”千壑界修士高声道:“诸位速度快一点啊,蛟族就这么一个,迟了就没了。”   一人问道:“这只虚弱得厉害,被吸了不少灵气了吧,也不知还能活多久,要是买了,没几年就死了咋办?”   旁边的乌束咧嘴笑笑,“这还不简单,被吸空了罢了,你再弄只奴隶,把那只奴隶的生命力转到这只身上不就好了。”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一人抬起手臂,“我出五万灵石。”   又有一人喊价,“五万一千。”   “五万五千。”   “六万。”   叫卖声此起彼伏,众人看着铁笼里的幼蛟,脸上全是贪欲。   乌束瞥见了和光,扬声道:“这不是和光道友?怎么?念在同界之情,赶来救它?”   这话一出,众人也发现了和光,纷纷让了条道,让她走到最前面去。   “赶来救它?”一修士讥笑,“我怎么听说蛟族是被赶出坤舆界的?恐怕不是赶来救它,而是后悔当初没杀死,现在想来亲手杀掉吧。”   又有一修士嘲讽地笑笑,“瞧你说的,人家可是佛修,是大师,慈悲为怀,就不许人家真是来救命?”   “猫哭耗子假慈悲,有这功夫,当时为何还要赶出来?”   一人抬起手臂,高声道:“八万灵石,我出八万。”说完,他轻蔑地瞥了和光一眼。   众人纷纷琢磨过味来,更起劲儿地喊价。   “十万!这里出十万!”   “十五万!我出十五万!”   ......   乌束重重踢了铁笼一脚,吓得幼蛟一哆嗦。   他拍拍幼蛟的脑袋,按着它的头,逼迫它看向和光,“傻子,你倒是求求她啊,好歹一个界面。说不定她心肠一软,把你买下,带回坤舆界了。”   幼蛟咬紧牙关,偏过头,不肯看她。   乌束捏紧它的下巴,强迫它转头。   “呵。”   和光倏地笑了,“救它?我为何要救它?蛟族杀了我这么多族人,我盼着它死还来不及呢。”   幼蛟一抖,扭头狠狠瞪向她。   她慢慢走上台,啪的一下打开铁笼。   “你!”乌束以为她要抢人,刚要拦下,就见她狠狠一脚踢在幼蛟身上。   幼蛟咳嗽几声,嘴角流下几缕血液。   和光居高临下地俯视它,“蛟六呢?死了?”   幼蛟抿紧唇角,不开口,又挨了一下。   “聋了?”她厉色道,“没听见我问你话?”   又一脚踢过去,幼蛟浑身一抖,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和光笑了笑,蹲下来,直直地盯住它,“告诉我蛟六的下落,再求求我,我顺手买了你也说不定。”   幼蛟淬了一口,狠声道:“我不要你救,我就算死在这儿,千刀万剐,也不要求你。”它抽了抽鼻子,“我可是蛟,蛟不能求人。”   和光笑得胸膛不住起伏,“你这样子,还挺像蛟二。”   幼蛟眨眨眼,看着她,紧接着她神情狰狞起来。   “蛟二死了,和你说的一样,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和光站起身,啪的一下又关上笼子。   抬价声还在继续,已经喊到了五十万灵石。   和光嗤笑一声,“乌道友,你这点小伎俩可玩不到我。要坑我五十万灵石,你不如连夜赶去万佛宗,抓个和尚出来,说不定还可能。这小子,顶多值一块灵石。”   她冷冷地瞥了幼蛟一眼,“一块灵石,我买了,亲自恁死它。”   说完,和光转身就走。   接下来几日,乌束都在门口拍卖幼蛟。和光坐在坤舆界飞舟里,巍然不动,连瞅都没瞅一眼。   王御剑挺纳闷,“你不挺在意吗?不如买了算了。”   和光讶异地瞥他一眼,“我有病?五十万灵石不是钱啊?白白送给乌束?杀了我算了。”她悠哉悠哉地倒了杯茶,递给他。   顾鼎臣从外边回来,笑吟吟道:“我瞧乌束快撑不住了,不出一天,迟早解决幼蛟。”   正如预想的一般,乌束果然拿幼蛟试探和光,试探没有效果,他也没有卖掉幼蛟,又扔回了奴隶营。   半夜。   和光同王御剑悄摸摸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巷尾突然出现一道门。   一名天极界修士从里探出头来,朝两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和光之前拜托王御剑寻找地下的入口,王御剑一找,还真让他找到了。   此事比搜找蛟六容易得多,偷摸摸带走地下的奴隶是个暗中生意。地下的奴隶数不胜数,每日死掉的尸体几乎堆成山,少了那么一个两个也不会被发现。   许多世家大族偏脉的弟子们囊中羞涩,便会借着手中的权力,给外边的人行个方便。   王御剑在都城人脉极广,不出一日,便找到了个值得信赖的人。   那天极界修士不知往哪儿按动机关,地下出现一道小门,和中央广场地下一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王御剑摆摆手,驱散这股呛鼻的味道,捏着嗓子道:“天极界奴隶这么多,我还想着都藏哪儿去了,原来藏在地下了。”   天极界修士笑着说道:“这可不!都城地下可不比地上小多少,里面弯弯道道。天极界的奴隶分两种,各个世家大族的私奴和用于公共建设的公奴。私奴关在地下各个家族的地下,一般人进不去。公奴就关在每条街道下面,中央广场那儿多得是。您若要找公奴,一下去就是。”   王御剑又问,“奴隶比主人还多,你们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造反?”   天极界修士笑得更深了,“造过啊,它们每次都输了罢了。就连那造反头子白泽,也不知哪儿去了,估计早死了吧。”   和光没心思听天极界修士说话,刚要进去,天极界修士拦住她,笑着搓了搓手。   “知道了知道了。”王御剑抛去一袋灵石。   天极界修士掂了掂,笑道:“得嘞,这门只开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前,一定要出来。”   贺拔峰地下。   贺拔势推开贺拔家族私奴营的大门,绕过一个个牢房铁笼,径直往深处走去,四下越来越安静,腐朽的味道也没了。   最深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绘刻满了深妙复杂的阵法,以贺拔势的能力,完全无法解开。   前方,石门内,是贺拔家族的禁地。   准确来说,是贺拔六野上任家主后,才成为贺拔家族的禁地,只有贺拔六野一人能进。   据贺拔势的观察,每一个月,贺拔六野都会独自进去,几天才会出来。   里面,到底有什么?   以前,贺拔势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兴趣,他只想要家主的位子。爷爷惨死之后,爷爷最后的话语一直在他耳畔徘徊。   【这一步,会把贺拔家、天极界拖入地狱】   贺拔六野到底在做什么?他瞒着所有人,到底在秘密筹划什么?   贺拔势抬手抚上大门,他觉得贺拔六野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贺拔六野的秘密也在里面。   吼——   一声妖族的怒吼透过厚实的石门,传了出来,吓得贺拔势一激灵。   这是什么妖族?他怎么从未听过这种叫声?   与这声怒吼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一种令贺拔势不安的气息,这股气息,他好像在哪里感受过。他眯起眼睛,回想起来,不是天极界,也不是其他的界面,好像是坤舆界。   贺拔势猛然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   一年前,坤舆界盛京,万派招新的金瓯酒夜市上,他曾感受过这股气息,近距离感受过。   那一夜,与狗和尚在一起的修士,无相魔门少门主——韩修离   贺拔势猛地缩回手,吓得后退几步。   门里有魔气! 第274章 274 地下城   ◎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我的◎   每个界域都有那么一两个秘密,纵然界域内部人尽皆知,对于外界的人仍旧三缄其口的秘密。   天极界也是如此,大多数世家大族的弟子都知晓这个秘密,无论各个世家大族之间如何勾心斗角,对于外边的界域,世家大族的弟子们又会站在一条战线,不约而同统一口径。   天极界的修真城市,尤其是世家大族群聚的城市,都有巨大的地下城。   尤其是天极界都城,贺拔峰四周集结着大大小小无数修真家族的领地。都城以下,有一个几乎和地上城市一样大的地下城。   地下城的布局和地上都城几乎一致,地下街道也以贺拔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都城地上某个世家大族的领地,地下城的区域也属于该家族。不过地上府邸住的是该家族的族人,地下牢房关的是该家族的私奴。   在地下城,各个家族的私奴关押在家族的牢房里,以一道坚实的铁门区分私人领地和公共街道,只有家族成员才能进出。公共街道的巷子和中央广场等地方,关押着为数众多的公奴,所有世家大族的管事族人都能随意进出。   半夜。   都城的弟子开始巡逻街道,地下城的巡守也挑起灯笼,沿着街道一遍遍巡视,看看各个世家大族的铁门锁好了没,街道上的私奴安分没有。   今日的巡守是一高一矮两修士,来自势力不怎么强大的家族,两人想着与其在家族拿那么点不上不下的俸禄,不如出来给天极界办事儿,巡逻街道的月薪也不高,可捞的油水却不少。   地下城昏暗阴沉,各个世家大族檐下的夜明珠闪着幽暗的阴光,两只灯笼的光芒也不怎么大,看着慎得慌。   矮修士搓了搓手臂,不耐烦地抱怨。   “说好的油水可捞呢?我花了大价钱买通贺拔家族的管事,低声下气求他给了我巡守的职位。一个月下来,别说油水了,连水都没见到,全冻成冰了。”   说完,矮修士狠狠踢了一脚地面的雪堆。   高修士笑了笑,好心劝道:“你才来一个月,别急啊,眼下诸天大会的代表都在,暗地里办事儿的人都躲过这一阵,诸天大会一完,油水就来了。”   矮修士一脸怀疑,“真的?”   高修士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世家大族门口时,里边看守的世家弟子瞥了两人一眼,高修士扬起笑容,朝世家弟子弯腰打招呼,哪怕只得到嫌弃的啧声,高修士脸上也没露出任何不悦。   走到偏僻的街道,高修士环视四下,压低声音道:“有句俗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这行,也是一样。没碰上,就拿着点死俸禄喝西北风。碰上了......”   高修士轻轻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年,还是三十年,都说不准。”   矮修士面上大喜,也压低声音,“前辈您干了这么多年,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   高修士摇摇头,神色顿时肃穆,“不可说,干咱们这行的,能少只眼睛就少只眼,少只耳朵就少只耳,什么都不要说。能偷偷下来的贵客,没一个普通角色,他们要救的人,也没一个普通人。”   公奴营的奴隶数量众多,每日死掉的也不可计数,多了一个不会被人发现,少了一个也不会被人发现。   矮修士咽了咽口水,面上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凑近高修士,同他咬耳朵。   “前辈,听说白泽被关在这儿?”   哗——   一阵风骤然吹过,灯笼的火苗颤了颤,高修士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随即回神,一巴掌直接拍矮修士脑门上,“胡说什么!”   矮修士皱紧眉头,刚打算顶嘴,瞧见高修士阴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那位也是你能提的?”   高修士神色越来越慌,连忙把矮修士扯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冷脸教训。   “你记住,在地下城,绝不能说这两个字,提都不能提。尤其是在那些奴隶面前,别看那些家伙平日里一脸快死的样子,一提那两个字,绝对要起事。”   白泽,奴隶反叛联军的首领。   千年前,它史无前例地统合天极界的妖族和海族,率领联合军队进攻众多世家大族,杀光世家大族的所有人,夺走解放了数以万计的奴隶。   解放运动最高潮的时候,扩及数十个修真大城,无数修真家族毁于一旦。天街上满是世家公卿的尸骨,被摘去锁奴环的奴隶们踏了个粉碎。   白泽甚至带领军队,攻进了都城,攻到了贺拔峰脚下。   都城奴隶暴动,千万奴隶不顾脖子上的锁奴环,联合起来要和世家大族拼命。当时的都城,人族修士不过十多万,被千万奴隶团团围住。   幸好最后贺拔家主出手,打败白泽,镇压妖族海族的反叛军,解决了天极界有史以来最大的奴隶暴动。   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天极界就毁了。   昔日繁盛的都城遍地举目荒凉,奴隶的尸体和世家子弟的尸体混在一起,堆满了所有的街道,几乎无处下脚。   世家大族的府邸被烧得粉碎,街道之上,遍地散落的灵石和法器,无人捡拾。都城臭味冲天,血液淹没了大街小巷,血腥味和硝烟味十日十夜都没有消散。   事后,白泽不见踪影,有人传他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也有人说他没死,被囚禁在都城地下城的某处。事实上没有人再见过他,大多数世家大族的子弟盼望他死了,而所有的奴隶都在祈祷他没死。   如今的天极界修士都没见过白泽,然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浑身战栗,“甲第朱门无一半”、“天街踏尽公卿骨”光是听闻,都令人悚然。   所有的奴隶们也没见过白泽,然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不禁喃喃起这个名字来。一个奴隶带动了另一个奴隶,最终所有的奴隶都齐声喊起白泽的名字。   “白泽”就像一个口号,联系所有奴隶的纽带,不管是妖族还是海族,白泽就代表着希望。   “我巡逻了五十几年,不知道碰上过多少场暴动,光是万人以上的大暴动就有十几场,更别说小范围的闹事。里面的那些奴隶,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只要装作群队里有那位,就有无数奴隶争先恐后加入。”   “那位就像是面旗帜,无论是谁,挥起旗帜就有数不尽的号召力。”   高修士抖了抖肩膀,神情有些后怕。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白布巾,递给矮修士看,白布巾上用鲜血歪歪曲曲地写着两个大字【白泽】。   “这玩意儿,十年前的暴动上收来的,造反头子就挥着这玩意儿,鼓动了几千人。”   矮修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是吧,就这玩意儿?我都能写出来。”   高修士拉着他,走到一旁的街上,用脚抹开地上的积雪,下边的地砖露了出来,砖面上不知道刻着多少个【白泽】。   “瞧见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刻的,你随便找找,角落里多得是。那些奴隶,不信天不信地,就信这么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   矮修士扭扭头,又说回了最初的话题,“那位,是不是真的囚禁在地下城?”   “我怎么知道?”高修士摆摆手,提着灯笼,继续巡视起来。耐不住矮修士追问,高修士不耐烦地解释了几句,“那位到底是死是活,当今只有一人知道,那便是贺拔家主贺拔六野。千年前,就是贺拔家主出手解决了那位。外边传闻里的那个,大多是暴动里奴隶冒名的,传来传去,假的也传成真的了。”   矮修士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主街道尽头,地下城的中心,贺拔峰山下的铁门,那里是贺拔家族的私奴营。他抬手指向那边,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手指啪的一下就被高修士打落了。   “指什么指?不要命了?”   高修士扯着他赶紧走,“别说,我清楚你要问什么,一个字都别说。我和你还挺投缘,我可不想今日替你收尸,明日换个搭档。”   矮修士闻言,连忙闭紧嘴巴。   他们匆忙巡视各个家族的铁门,一步都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那儿是巡视的最后一处。   地下城昏暗又寂静,只剩下他们踩雪的窸窣声,以及火苗颤动的微弱的声音。   中央广场的铁门就在眼前,推开它,便离开了各个家族的视野范围。   高修士加快脚步,灯笼的火光掠过巷子时,一道黑影随即闪了过去。四周原本黑暗,不会被巡逻发现。然而火光一过,那影子登时就出现了。   不止那影子,就连高矮修士两人都愣了,谁都没想到这一出。   高修士脚步一顿,不留痕迹地挪开了灯笼。   矮修士浑身一抖,扭头往巷子看去,脸色惊恐。   铮——   利剑出鞘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   矮修士忙不迭要拔刀,却被高修士按住了。   高修士突然笑了出来,轻声道:“道友不必如此,动刀动枪,有失和气。我哥俩嘴皮子紧得很,今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不过......”   他拖长着声音,搓了搓手指,脸上的笑意越深了。   矮修士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巷子里也静了下来。   片刻过后,只听得咚咚两声,两袋灵石被扔到了高修士面前。   矮修士眼睛睁得更大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两个,有两个人......”话没说完,被高修士一把捂住嘴巴。   “今日运气好,赚大发了,我兄弟俩先谢过两位贵人。”   高修士抱拳道了两下礼,才上前捡起灵石,“里边就是公奴营,奴隶们大多按来源地分,本界的奴隶们在东面,异界的奴隶们大多在西面。两位要是找不到,不如去乱坟岗找找。”   临走前,高修士简单介绍中央广场的布局,甚至还给两人留了道门。   两袋灵石落地时,吓到的不只有高矮修士,还有藏在巷子里的和光。   这儿除了她,还有其他人,而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高矮修士进去之后,她没有马上出去,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另一个人出来,她才往灵石扔来的地方走去,想要查探那家伙是谁。   然而,那儿空无一人。   另一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和光心头警惕起来,此人修为必定比她高,也不知她的身份暴露没有。   公奴营。   私奴被剥夺自己的意愿,强制性分配给不同的世家大族。而公奴的状况也有些许相似,公奴们依据自己的意愿,准确来说按照出身身份,划分出数个阵营。   天极界本地的奴隶中,就划分出三个大阵营,妖族、海族、人族。从异界买来的奴隶,又被排挤出不同的阵营。依据势力的划分,居住的场地和各种情况也有所不同。   蛟持作为从坤舆界来的奴隶,又是唯一一只蛟族,几乎不被任何势力接纳。   唯一对它还算不错的,只有同被排挤的跃渊界奴隶。   听他们说,他们最初不是奴隶,而是跃渊界的修士。   跃渊界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为了获得千壑界的庇护和天曜大战的排名,跃渊界的权贵把界域内的修士套上锁奴环,当作奴隶送与千壑界。   在千壑界,他们作为奴隶不是简单地被抽干灵气,而是作为千壑界特有的替身奴隶或替死奴隶,为主人们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等到他们完不成的时候,他们又被送给千壑界的同盟界域天极界,在天极界被抽干灵气,榨干最后一丝用处。   在地下城,异界修士是最底层的奴隶,不仅因为他们数量更少,更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希望。天极界奴隶的种族或许会来救他们,把族内重要的人物捞出来。但是异界修士没有,没有人会千里迢迢地跑来,只为救快要被榨干的他们。   蛟持待在地下城的这段时间,听过不少白泽的故事。   比如说白泽是天极界的独有神兽,天极界的天道所钟,就像坤舆界的龙族一般。不过龙族最后的下场不太好,白泽也是如此。   比如说天极界的奴隶们很喜欢刻下白泽的名字,把白泽的名字当作附身符一样,刻在所有能刻的地方,刻不了就往身上画,每日每夜唱颂一遍,把白泽当作救世主一般祈祷。   蛟持觉得这些家伙很蠢,按照他们的说法,白泽早在千年前就不知所踪,光念两句,怎么还会出现。   但是,白泽又有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天极界的海族和妖族本是世仇,就同坤舆界的龙凤一般水火不容。但是只要一说起白泽,海族妖族两方又能暂且放下恩怨,说着“看在白泽的份上,我这次就不跟你丫的计较了”之类的话。   蛟持有些看不懂,它试着换了个对象,大概就像天魔大战期间,妖族和人族本来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看在魔主谈瀛洲的份上,又能握手言和共同抗魔。   跃渊界的人族家伙们,也奇怪得很。   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城,也一日不忘修炼,就算不能修炼功法,也会捡起树枝练刀练剑。哪怕被管事们打得遍体鳞伤,也会撑着一口气站起来。   他们......这些人似乎以为,终有一日能逃出去,逃出暗无天日的地下城。   蛟持已经放弃了。   阿兄被手筋脚筋俱断,不能再下来救它,有救它的功法,还不如去救别的兄弟们。   蛟持抬起手臂,苍老腐朽的皮肤,深入骨头的疤痕,像是被堵塞一般的血管,它已经没救了,被抽了太多灵气,也无法再修炼,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现在,那些天极界的奴隶们又叨叨起了白泽的名字。   “白泽、白泽、白泽......”   “千年前,我曾祖父和白泽一起攻入都城,曾祖父说了,贺拔六野根本不是白泽的对手,不知那个人族畜生耍了什么手段,使得白泽突然间走火入魔,才被贺拔六野偷袭得手。我曾祖父死之前,一直念叨着,白泽肯定没死,白泽魂灯未灭,战场上也没有白泽的尸体。”   “白泽肯定会回来,撑住,撑住就好了,只要撑到他回来。”   ......   最里边那个狐族首领又开始写血书了,似乎在策划着下一次暴动。   蛟持嗤之以鼻,白泽过了千年还没回来,要不是回不来了,要不就是懒得管它们了。这些家伙每次暴动时,一定要喊出白泽的名字,仿佛没了白泽就不能暴动一般。   暴动了又怎样,根本逃不出去。   哒、哒、哒。   脚步声渐近,巡逻的修士来了,所有奴隶顿时噤声。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砰的一下扑倒在铁杆前,极力伸出手,抓住了高修士的衣角。   这人脸上刺着【罪】字,不是一开始就是奴隶的人,原是天极界世家大族的子弟,犯了无可弥补的大错,才被家族扔下来作奴隶。   他紧紧揪住高修士的衣角不放,凄切地恳求道:“前辈,前辈带我出去吧,我若出去了,定会答谢前辈!”   高修士叹了口气,轻声道:“少爷不是我不想帮你,职务在身,不能知法犯法。”   他抽了抽鼻子,磕磕绊绊道:“找找......找找其他人,肯定有人能下来救我。”   高修士蹲下身,定定地看着他,“您出身高门大族,救您还不简单。可您都下来三年了,这三年里,有一人下来看过您吗?没有!若是外边的人想救您,早就把您救出去了,何必等现在。”   高修士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我若是您,就不会再捱下去了,早死早超生。这辈子已经废了,下辈子再来吧。”   他伸出手,想再揪住高修士,却被高修士一脚踢开了。   高修士吹灭了所有的烛火,奴隶营顿时暗了下来。临走前,高修士还按下所有牢笼前的阵法,一堵无形的墙壁落下来,牢房外可清楚地看见里边,牢房内却看不见外面。   所有奴隶都知道,今夜又有人下来了,也不知哪个幸运的家伙会被救走。   那个和尚的脸从蛟持脑海中一闪而过,它又立刻摇摇头,抹掉了,那个和尚不可能的,她没杀了自己已经算好了。   刚来天极界的那段日子,蛟持还问过阿兄几时可以回沧溟海。后来知晓坤舆界海族和人族之间的事情后,蛟持对回归坤舆界已经不抱希望了。   龙族等了两万年,才等来那么一个时机。蛟族的性命不够长,也等不到那么好的机会。   蛟持走到角落,靠着墙缓缓蹲下,把脸埋进手臂。   旁边,那几个跃渊界修士还在修行,一日不落,砰砰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砰——旁边传来极大的声音,吓了蛟持一跳。   它抬起头来,只见牢房内多了一人,铁门也被打开了。   那人身着夜行衣,脸上蒙了黑布,光瞧身材能看出是个女人。蛟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脖子上,一圈疤痕,赫然是锁奴环留下的痕迹。   这个女修,以前也是奴隶。   难不成今夜下来救人的是她,她要救的是跃渊界奴隶?   她一见到跃渊界修士,立即上前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锁奴环,两人紧紧拉着手,似乎是久别重逢,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这儿不只有我,还有十几个师兄弟。”   女修连忙问出地点,连续打开好几个牢房,救出了将近十几个修士。   啪嗒、啪嗒、啪嗒。   锁奴环解开的声音回荡在蛟持耳畔,它紧紧看着地上的锁奴环,忍不住摸上了自己脖子上的那个。   他们刚要走时,同蛟持一个牢房的跃渊界修士停了下来,转身问女修,“可以把那孩子捎上吗?”   蛟持感到他们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它咽了咽喉咙,回想起阿兄的话,回想起蛟族的尊严,强忍住哀求的冲动,扭开了脸。   女修缓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它。   “蛟族?坤舆界蛟族?”   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蛟持点点头,“是又如何?”   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按在它脖子的锁奴环上。蛟持不禁浑身颤抖,她要解开它的锁奴环?她真的要救它?它能离开暗无天日的地下城了?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又冒出一只手,按在了女修手臂上。   “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我的。”   异常熟悉的声音落下。   蛟持猛地抬起头,这声音,是那个和尚! 第275章 275 地下城(二)   ◎盛明华,昨晚的人是你吧。◎   “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我的。”   蛟持猛然抬起头,直直盯住说话之人,哪怕她蒙得严严实实,光听声音,它立即就认了出来。   是她,那个把它们驱逐到天极界的和尚。   蛟持瑟缩了一下,慌忙后退到角落里,双手紧紧抱住头,想要装作自己不存在。   和光倏地笑了,对旁边救人的跃渊界女修道:“道友,你瞧,这小子不愿跟你走呢,还是给我吧。”   这话一出,牢房内外的所有跃渊界奴隶都扭头看向她,面色古怪,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连救人的跃渊界女修也怔住了,偏头瞥了她一眼。   和光丝毫没有被众人的眼神影响到,她径直走向角落。   蛟持浑身一抖,双手撑着地砖,不断向后挣扎,想要逃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大手越来越近。   “不要......不要碰我!”   它使劲拍向她的手,没能拍开,咔嚓一声,手肘传来剧痛,骨折了。   和光的手揪住它的衣领,不顾它的挣扎,一把提起了它。她语气带笑,“别说话,先离开这儿再说。”   蛟持痛得声音一抽一抽,“我不要,我不要和你离开,放开我!”它抓住她的手,想要扯开,不停地扳着她的手指。   “不想和我离开?”   她冷不丁顿住,蛟持往前一冲,撞到了她的后背,鼻梁都快撞断了。   她缓缓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它,眼神里满是嘲讽,“我又没问你,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她的手掌朝它劈来。   咔——蛟持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和光拽住它的后衣领,避免它脸扑地,接着摸出灵兽袋,一股脑儿扔了进去。   她做完这一切,跃渊界的那些人都没有离开,就那么拄在牢房里,看着她劫囚。尤其是为首的跃渊界女修,面罩上露出的那双眼眼神不太友好。   和光友好地冲跃渊界女修点点头,“道友,你同这家伙无仇无怨,不必再多带个累赘吧。”她望向后方的跃渊界奴隶,轻轻笑了笑。   “毕竟,你已经劫了这么多了。”   跃渊界女修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牢房,同十几个跃渊界奴隶点点头,打算离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中央广场大门口传来一声高呼。   “乌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千壑界又送奴隶来了?大人真是好心肠,这种托运奴隶的杂活交给手下人就好了,怎能让大人亲自动手?”   这声音正是巡逻的高修士。   “大人——里面脏得很,怎能污了大人的脚。还是让小子来吧,小子把奴隶们送进去!”   高修士的话越来越大,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和光心头一震,顿时明白高修士在给她们报信。高修士收了灵石,今日她俩若是被拿住了,他定然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急着想逃,然而中央广场的入口出口只有那一个,那个什么乌大人正从那儿走来。   实在没办法,她溜进蛟持原先的牢房里,打算装作囚犯的样子。运送奴隶不会再送进这个牢房,那些人一路走过,几乎不会注意到。   她刚要合上牢房的铁门,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从门外伸来,拦住了。   和光抬头,撞进了一双冷硬的眸子里。那跃渊界女修趁势钻了进来,轻轻合上了铁门。   跃渊界女修怀里吊着好几个灵兽袋,恐怕那些跃渊界奴隶全被装了进去。之前那些跃渊界奴隶们待的牢房门也合上,完美掩饰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懂了对方的意思。   蒙混过去。   她们换了身奴隶的衣裳,弄乱头发,走到牢房的角落里,蹲下来,双手抱膝,装作奴隶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乌大人,还是我来吧,里边都是没人要的公奴,又脏又臭,比不得世家大族的私奴营。”高修士的语气极尽谄媚,就差跪在地上了。   “早就听闻都城地下有座地下城,没想到中央广场下方就是。那日打到一半,地面突然塌陷,着实惊住了。今日我就来看看,送完奴隶就离开,你不必跟着我,该干嘛干嘛去。”   乌大人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和光一惊,这声音,竟然是乌束。   旁边,跃渊界女修环住双臂,手指抓得极紧,手背青筋毕露。和光讶异地瞅了一眼,被女修瞪了回去。   哒、哒、哒。   牢房外,一脚踏进视野,衣角上绘着的正是千壑界的纹路。乌束闲庭信步走过,手中牵着铁链。高矮修士站在乌束两旁,点头哈腰,恭维话一个劲儿往外喷。   铛啷、铛啷、铛啷。   沉闷的铁链声随之而来,铁链的另一端系在奴隶的脖子上。奴隶们两个一排,依次从牢房外走过,两个、四个、八个、二十个......   乌束路过牢房好久,身后缀着的奴隶们连续不断,粗略判断都有三个多个,脚牌的数字写明大多是异界修士。   千壑界给天极界提供奴隶的事情,在诸天万界不是个秘密。但是,乌束和天极界的关系好到能进入地下城,或者说千壑界与天极界的关系好到互通地下城的秘密,对此和光着实惊讶了一下。   看来回去之后,要重新调查天极界和千壑界的关系。   咔哒咔哒,铁门打开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高矮修士清点了一遍奴隶数量,又对乌束大谢特谢了一番。咔哒,铁门合上,乌束和高矮修士又路过牢房外,往中央广场大门去了。   “乌大人——一路走好。”   高修士响亮的话语从大门那边传来。   和光脱下奴隶的衣袍,缓缓站起身,打算离开了。   跃渊界女修也是如此,不过她并没有往大门走去,而是往更深处走去,走到了新入奴隶的铁门外。   和光扫了一眼她的灵兽袋,笑道:“道友,你带太多人出去,上边接应的天极界修士可是会不高兴。”   跃渊界女修没看和光一眼,冷声道:“少管闲事。”   和光随口应了几句,抬步走出中央广场的牢房。   还不到接应的时辰,和光打算再探探地下城,兴许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天极界的世家大族能联手在地下建一座这么大的城,说明他们之间不是简单的竞争关系,内部的聚合力比坤舆界预想中的强得多。   在地下城的布局里,中央广场的私奴营算比较偏远的地方,沿着主街道走去,街道越来越宽,世家大族的铁门越来越高,和光越发感受到难以形容的不适感。   深沉的怨念,庞大的心魔......   就像心魔缠身的修士走入万佛宗,打算请佛修帮忙超度心魔一般,陷入磅礴精纯的佛力范围内,修士们都会感受到强烈的不适。   和光恰好与修士们相反,佛修对怨念和心魔异常敏感,踏入怨念和心魔的范围内,她也会感受到那种完全相反的不适感。   世家大族的门里,丝丝缕缕的怨念从铁门里溢出来,光是瞥上那么一眼,都触目惊心。门后的景象,她都不忍去想,怎样的地狱才会孕生这般庞大的怨念。   越往中心的贺拔峰走去,不适感越来越强,仿佛陷入了黑沉沉的污泥里,连脚都抬不动,识海被怨念狠狠挤压着。   这时,后方突然暴起强大的威压。   砰——   就像是雪崩一般,铺天盖地的雪堆往和光的方向泼来,白色的雪堆里还混杂着些许红色的雪。   和光大惊,忙不迭躲进旁边的巷子里。   雪堆里钻出几个人头,脖颈上都戴着锁奴环。和光一扫他们的脸,瞬间就认了出来,这几人都是方才乌束送进牢里的奴隶。   威压碰撞的气势从中央广场的方向传来,至少是化神期。   乌束的咆哮声从那儿响起,“哪个不要命的,敢劫老子的奴隶?若不是回去看了一眼,还真让你得手了。”   和光心道,那跃渊界女修怕是被发现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各个方向响起,灯笼一一点亮,不少天极界的巡逻修士都飞了过来,往中央广场奔去。地下城,顿时吵了起来。   不能再待下去了。   但是出口在中央广场那儿,眼下被包围了,压根过不去。   和光心中焦急,却也没自信在两个化神期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暂且藏起来,等待那两人的战斗结束。   一阵轰隆声过后,地下城突然静了下来。   和光微微探头,心想道莫非结束了,接着就被一句怒吼吓回了脑袋。   “找!给我仔细找!今儿非把那家伙搜出来不可!”   几个巡逻修士低声下气地冲乌束道歉,乌束似乎气得牙痒痒,也没和他们计较,也加入了搜查的队伍。   赶来的巡逻修士越来越多,几乎挤满了那一块,离开的机会越发小了。   眼见巡逻修士往这儿搜查过来,和光只得暂且避开,悄悄往远处溜去。刚刚走过一条街道,正要拐入巷子,一只手突然间从后方伸来,猛地把她扯了过去。   和光被死死囚住了,动弹不得,这人修为不低。   她刚要反手去拍身后的家伙,那人在她耳畔轻呼一声,“别动。”   她微微睁大眼睛,这声音,是那个跃渊界女修。   和光放松身体,装作卸下防备的样子,压低声音问道:“你想要什么?乌束是个化神期,我可打不过他。”   跃渊界女修喘了口粗气,手下微微松了些,“不用你对付他,帮我......”   和光趁跃渊界女修说话的档儿,手肘猛地往后一撞,撞到她腹部一抽,紧接着趁势反压住女修,箍住女修的手臂,按在墙上。   “帮你?”和光笑笑,“这才是帮的姿势。”   哒、哒、哒。   红色的血液滴落到雪地上,女修腹部被贯穿了,伤口里还残留着乌束的冰渣子。   女修重重地喘了口气,“你下来的出口在中央广场吧,那儿被围住了,他们没抓住我,绝不会离开那儿,你出不去了。”   和光压着她的脸往墙上摁,“把你扔出去不就好了。”   女修笑了笑,“那你要扔尸体出去了,我还有一口气,说不定会爆出你的身份。”她一字一字道,“坤舆界,和光。”   和光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   要是扔个尸体出去,乌束肯定会猜到地下城还有人,围来的修士这么多,她逃不出去。光是乌束一人,就够呛。   和光瞬间松开女修的手臂,把她扳正,面对面按住她的肩膀,冲她温柔地笑了笑,“也是,道友这么漂亮,死了岂不可惜。”   和光也不介意,摸出药罐,就要往女修腹部抹,“我的出口被堵了,不是还有你的吗?都是来救人的,何必见外。”   女修冷冷地盯着和光,伸手想要拍开和光的手。和光比她更快一步,抓住她的手,把手心的药按进她手心,然后就着她的手,强硬地往腹部的伤口抹去。   “你说是吧,跃渊界,盛明华。”   盛明华眉头紧紧皱起,嫌弃地瞥了一眼腹部的手,似乎极为厌恶和光的强迫行为。若是和光换个性别,铁定是咸猪手性骚扰跑不了。   和光装作没注意到盛明华的嫌弃,假装抹药的样子,暗中观察她的伤口。   避开了险要部位,已经事先做好了处理。完美地弄掉了乌束的冰锥,伤口内部没留一点冰渣子。这种娴熟的程度,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是药宗的前辈也做不到,何况盛明华还是边逃跑边处理伤口。   太完美了,就好像处理过千遍百遍一般。   和光抬眸直视她,一边抹药,一边问道:“前几日我和乌道友打斗时,盛道友压了我。我们俩不认识,莫非盛道友和乌道友有仇?”   盛明华没开口。   和光继续试探道:“以前跃渊界是千壑界的附属界面,盛道友和乌道友都是界域内的佼佼者,又都是一界之代表,莫非你们认识?”   盛明华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也没露出任何情绪。   和光却感受到了,她伤口处的肌肉颤动了一下。   上完药之后,和光扶着盛明华,往贺拔峰那边走去,盛明华下来的口子就在那边。越往贺拔峰的方向去,巡守的修士倒是更少。   入口就在眼前,两人正要走过去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响起窸窣的踩雪声。   “哦?原来还有一个。”   和光扭头望去,乌束突然出现,就像从雪地里长出来一样。她心头一跳,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发现,就连同为化神巅峰的盛明华都没有任何感觉。   和光立即抱起盛明华,脚下一拐,没有往出口,而是往贺拔峰的方向跑去。   以他们的修为差,还没跑到出口,就会被乌束抓去,只能暂且藏一藏,等待时机。   盛明华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往没雪的地方跑,他的真身不在这儿,这只是雪的幻影,真身马上就会过来。他不能去没雪的地方。”   和光垂眸瞥了盛明华一眼,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转身往深处的巷子跑去,一边跑一边融化两旁的雪。   乌束的幻影果然没有追来,过了一会儿,乌束的咆哮声才传过来,似乎是真身到了。   “滚出来!你们以为能逃得掉?”   两人虽然逃过了乌束的追踪,但是也远离了那个出口,乌束正在出口附近,两人过不去。   哒哒哒,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巡逻的修士们又聚了过来,四散开来搜查。   和光无奈,只能带着盛明华往贺拔峰的方向走去,越往那儿走,怨念越重,和光不禁屏住呼吸。   进入贺拔峰的范围之后,巡逻的修士倒是止步了,没有再往前一步。   乌束要踏进来搜查,被巡逻修士拦住了。   “乌大人,前面是贺拔家族的领地,不能再去了。”   乌束语气不悦,“若是犯人逃进去了?”   “贺拔家族自会处理,我等无权踏进去。”   乌束语气还是不甘心,问了好几句都被巡逻修士拒绝了,他烦躁地跺跺脚,似乎不甘心一般,守在贺拔峰门口,怎么也不离开。   和光寻了个角落,扶着盛明华坐下。   她扫了一眼,贺拔峰范围内似乎连巡逻的修士都没有,倒是比外边还安全些,或许能躲过这一阵。   吼——   妖族的怒吼声从贺拔峰内传来,声音怪得很,和光从未听过这般的叫声。   她扭头看向盛明华,刚想问知不知道是什么妖族,只见盛明华眼角发红,脸上呈现疯狂之色。和光觉得不对劲,去探盛明华的身体。   盛明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神情凶暴得很。手里抓着一支梅花钗,往她刺来。   好像是走火入魔。   和光心里闪过无数个霹雳。   大妹子,就这会的功夫,你怎么就走火入魔了?被乌束吓着了?还是被怒吼声吓着了?你不是化神期巅峰,咋这么不行啊。   和光一下夺过梅花钗,随手扔进袖子里。她蹲下身,翻开盛明华的眼皮瞧了瞧。   她超度过许多人的心魔,探心魔可谓是得心应手,但是瞧盛明华的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心魔涌现啊,好像哪儿不对劲。   哒、哒、哒。   身下的白雪又被染成了红雪。   和光烦躁地揉了揉眉头,怎么伤口又裂开了,偏偏挑这个时候。   她掀开盛明华的衣服一看,只见伤口不是一般的撕裂,其上缠绕着缕缕黑气。她猛地睁大眼睛,伸手探去,赫然是魔气。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魔气?走火入魔也不该生出魔气啊!   和光心头一震,脑海里闪过想法,莫非是魔气勾出的走火入魔?   若是如此,倒是好办。   和光伸手按在伤口上,缕缕佛气从手心放出,净化消散了伤口的魔气。   盛明华眼角缓缓柔和起来,脸色也好了许多,似乎快从心魔中清醒过来。   和光默念法咒,放出更多佛力,加快净化的速度,然而盛明华恢复的状态却没变快。和光皱紧眉头,法咒念得快了些,佛力大量放出,盛明华还是那个样子。   她低头一看,佛力没有全部进入盛明华的身体,大部分流入了地下。就像有人从地底探出一根无形的大吸管,悄摸摸吸走了她的佛力一般。   什么玩意儿?   和光对准盛明华的伤口,释放佛力,还是被偷走了大部分。   地下有什么东西?   和光收回手,往佛力被吸走的地方走去,钻下一根手指头去探,心脏就像被狠狠砸了一般,心悸得几乎要猝死。下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像......好像有魔气。   天极界怎么会有魔气?   和光咽了咽喉咙,试探地放出一缕佛力,紧接着手心不受控制地放出大量佛力,丹田迅速地运转起来,大半身佛力都被吸了下去。   她想要缩回手,可是识海里自动念起法咒,佛力流逝的速度越快了。   底下这玩意儿,不是魔气吗?怎么想吸干她?天极界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在下边。   和光眼前一片空白,除了念动法咒,几乎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拍了一下,她猛然惊醒,趁势收回手。   她大喘一口气,胸膛不住起伏。浑身灵力没了大半,丹田枯涩得厉害。   “你怎么了?”   和光抬起头,就见盛明华眯眼盯着她。   和光舒了口气,恢复调笑的神情,“似乎被你的心魔传染了,不愧是化神期修士,连走火入魔也能传染。”   盛明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信没信,却也没继续问下去,她站起身,往巷子外走去,“快走吧,时辰要到了。”   和光最后望了那地方一眼,随盛明华走出去。   两人绕了好远,避开乌束守着的地方,从其他街道绕到出口,顺利离开了地下城。   盛明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走了。   和光转道走向她进入地下城的入口。   王御剑一脸焦急地守在那儿,见了她,连忙跑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底下出了大动静,你被发现了?没受伤吧?”   和光摆摆手,拉着他往坤舆界的飞舟走去。   “我还要下去一趟。”   王御剑突然提高了声音,“什么?还要下去?不是救到了吗?”   回到坤舆界的飞舟之后,和光叫醒顾鼎臣,把底下的事情同两人仔细说了一遍。三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如若底下的真是魔气,那么事态远远超乎想象。   顾鼎臣捏着下巴,又问了一遍,“确定是魔气?”   和光点点头,“错不了,和魔气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怎么会认错。不过奇怪的是,那魔气不怕佛力,反而巴巴地吸入。”   三人又讨论了一阵,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便打算过几日再下去探一遍。   今日底下出了事儿,必定会加强戒备,世家大族的弟子也不会在这风口浪尖的点儿出头,通往下方的入口肯定全关了,得过几日再说。   关于蛟持的处置问题,暂且放后了。和光不过是随性下去捞了个东西上来,捞上来之后,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比起蛟持,和光更关心蛟六,蛟六是死是活,现在到底去哪儿了。   和光又催了催王御剑,让他加紧去查,可以适当放出蛟持的消息,引蛟六现身。   天亮之后,展位还在继续。   和光换下黑袍子,才想起来梅花钗还在她手上,得去还给盛明华才行。   反正展会也没什么事儿,和光便往跃渊界的场子走去,把这事儿了解再说。   还没走到跃渊界的场子,那儿围了众多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乌束的怒吼声从中央传来。   “盛明华,昨晚的人是你吧。” 第276章 276 地下城(三)   ◎脖子……脖子要断了!◎   第二天一大早,千壑界的修士大摇大摆地走入展位的最后一环,径直往跃渊界的飞舟走去。   其他界域的修士见状,立即回想起千壑界与跃渊界的恩怨,暂且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围过去瞧个热闹。千壑界这么大张旗鼓地走过去,说不定是去砸场子。   乌束走到跃渊界的飞舟前,抬眸扫了一眼。   跃渊界的飞舟,还是千年前千壑界施舍下去的,甲板的千壑界纹路都没能擦掉,只用货物挡住了。连个像样的飞舟都拿不出手,怎么敢脱离千壑界?   乌束一脚踢开跃渊界的大门,高声喊道:“盛明华,给老子出来。”   跃渊界的大门嘎吱嘎吱作响,除此以外,里面别无动静。   乌束嗤笑一声,抓住大门,抬手就要掀翻。   “盛明华,我知道你在里边,快给我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嘎吱——大门剧烈晃动了一下,下半部分已经从墙上撕下来,上半部分快要撑不住之时,里边终于有了动静。一名跃渊界弟子快步走了出来,从乌束手中抢回了大门。   跃渊界弟子眼神里流露出愤怒,脸色却绷得极紧,“盛师姐有事,你有事同我说,我会转告师姐。”   乌云密布,天色阴沉,衬得乌束的神情越发吓人。   乌束觑了一眼跃渊界弟子的脖颈,一圈深深的疤痕,显然是锁奴环留下的印记。乌束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眼神往飞舟里边望去。   “把她叫出来。”   跃渊界弟子压低声音,“盛师姐不方便,你若真想见她,不如改日......”   话还没说完,跃渊界弟子被乌束掐住喉咙提了起来,弟子双脚扑腾,双手使劲儿想扒开乌束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   “改日?你叫谁改日?才解开狗链多久,就会朝主人吠了?”   乌束高高举起跃渊界弟子,五指一点点掐紧,冰层从手指间蔓延出来,慢慢覆盖住弟子的喉咙。跃渊界弟子脖颈胀红,呼吸一点点弱下去。   唰——   一根梅花针从里射来。   乌束脸上露出笑意,顿时松开了跃渊界弟子。   跃渊界弟子摔倒在地上,又一根梅花针射在他喉咙处,扎碎了喉咙上的冰层。弟子使劲儿咳了咳,立即往里望去,神色焦急,“盛师姐。”   来人身着白衣,衣角绣着一株艳丽极致的红梅,她款款走来,宛如皑皑雪山绽放的红梅,婀娜多姿。只是那脸色却如万年冰山一般,亘古不化。   乌束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就连衣角红梅的抖动也一一放入眼中。   她拉起地上的跃渊界弟子,命令道:“你先进去。”   跃渊界弟子面露难色,“可是......”   她微微蹙起眉头,“进去。”   跃渊界弟子咬咬牙,转身进去了。   盛明华冷冷地看着乌束,“找我有事?”   乌束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你看起来不错。”   盛明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一手按住门,就要合上,把乌束关在门外。   乌束压下唇角,抬手拦住了,“你干什么?”   盛明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要干什么?没事就走吧。”   “呵。”乌束哂笑一声,一把推开门,抓住盛明华的肩膀,强硬把她拉了出来,按在墙上。盛明华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乌束的手臂撑在她两侧,高大的身体圈住她,阻止她逃走,接着俯下身子,脸贴着脸,直直地看着她,轻声道:“昨晚,是你吧。”   盛明华撇开头,不想与他对视,“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我说什么?昨晚,有人侵入天极界的地下城,救走了几十个奴隶,而这些奴隶,全都来自跃渊界。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套,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盛明华咬紧牙关,没有吐出一个字。   乌束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绕到她耳后,然后缓缓抚上她的脸,感觉她颤了一下,他温柔地往下抚去,滑过令人怜爱的下巴,滑过白皙细腻的喉咙,停在了脖颈的疤痕上。   明明是唯一一处美中不足的地方,乌束却最爱这圈疤痕。   这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也是他亲手给她解下的,这是她——盛明华独属于他的证明   乌束一下一下抚摸着喉咙的疤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眼眸中流露出怀念,语气轻柔下来,“你最近胆子大了啊。”   四周,围观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细细聆听那两人的话。   那两人是那样的关系?   千壑界和跃渊界不是结仇了吗?怎么那两人的样子不像是结仇,倒像是......   啪——   盛明华拍开乌束的手,沉声道:“别碰我,没什么事儿的话,离开吧,我可不想让人看热闹。”她推开乌束,正要走。   乌束讥笑一声,拉住盛明华的手腕,又把她扯了回来。动作之熟练,似乎做过万遍千遍。   乌束面色扭曲,极力压下心底的怒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盛明华,你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传来惊呼声,众人往两侧让去,为和光让了条道出来。   乌束扭头,一看到和光,脸色登时沉了下去,烦躁的神情压都压不住。他把盛明华护在身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我没工夫搭理你。”   和光瞅了一眼那两人的姿势,挑高眉头,神情也如众人一样八卦起来。   好家伙,昨儿打得这么凶,今儿连小手都拉上了。   乌束拧起眉头,冲她摆摆手,“打架改日再说,今儿有事,别过来碍眼了。”   盛明华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说他才是碍眼的那个。   “我找盛道友。”   和光直直地看向盛明华,顶着乌束万分嫌弃的目光,顶着盛明华复杂的神情,顶着众人心中硬插一脚的第三者的眼神,毅然决然踏进修罗场。   她把梅花钗递给盛明华。   此梅花钗里边是一株梅花花骨朵,还未绽放,就被冰雪冻结起来,永远停留在花骨朵的状态。冰层完美地镶在其上,一瓣瓣层次分明,既没有损伤梅花,又完美呈现出了梅花的美丽。   凝冻雕刻梅花钗的人定然精于冰系功法,也不知雕刻了多久,才雕出这一支梅花钗。   盛明华还未伸手,乌束率先抢过梅花钗。   和光皱起眉头,正想说他无理,就见他倏地笑了出来。   天空的乌云缝隙里泻下一缕阳光,恰巧照在乌束脸上,照得他的脸喜笑颜开。和光从未想到,乌束这家伙居然也能笑成这样。   乌束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梅花钗,低声道:“你还留着它,我以为你扔了。”   他松开盛明华,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弄皱的衣裳,把梅花钗插上她的发髻,满意地点点头。   盛明华垂下眼眸,神色淡淡,似乎没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劲,又不太在意,没把这儿当回事儿。   乌束弓下腰,贴着她的耳畔,“别担心,昨晚的事,我会帮你解决。想要多少奴隶,直接和我说,没必要再以身犯险。”   说完,他不等盛明华回话,转身欲走。   路过和光时,他的眉头又皱紧了,神情异常嫌弃,“你......你别以为我发现笼子里少了个兔崽子,看在梅花钗的份上,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   离开之前,他又扭头看了盛明华一眼,眉眼瞬间舒展,笑着离开了,与来时的神色截然不同。   众人见无戏可看,也纷纷走了。千壑界代表乌束和跃渊界代表盛明华的事情,想必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跃渊界飞舟门口,只剩下和光同盛明华两人。   天色又骤然暗了下去,阳光被乌云搅了个粉碎,黑云滚滚而来。一阵雷光闪过,细雨淅淅沥沥地坠了下来。   盛明华抚上鬓边,狠狠揪下乌束碰过的那缕发丝,接着她抬起袖子,就着从天而降的雨水,一下下摩擦脸颊、摩擦喉咙、摩擦脖颈。   乌束碰过的每一个地方,仿佛有脏东西一般,被她全部狠狠擦去。   和光见此,越发好奇两人的关系。   最后,盛明华拔下发髻的梅花钗。和光以为她会扔掉,没想到她撩开脖颈的头发,脖子左侧有一个针孔大小的洞。   她把梅花钗插进这个洞里。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相信这一幕。   她竟然把梅花钗插进喉咙!   梅花钗的尖端刺入针孔大小的洞,经过喉咙,只留尾端的冰梅花在外边。   盛明华神色淡然,又把头发撩到肩膀前,挡住了梅花钗。   啪。   一滴雨水打在她眼下,没有像流泪一般滑下来,反而像溅在磐石上,摔了个粉碎。她抬起眼眸,眼神宛如悬崖峭壁的岩石一样冷硬,强风呼啸而过,仍旧巍然不动。   “你......”和光不禁怔住。   盛明华冷冷地瞥了和光一眼,吐出两个字,“多谢。”转身走进跃渊界的飞舟,合上了门扉。   话说昨夜和光说出地下城的事情之后,她同顾鼎臣王御剑分析了一阵,连夜通过红楼把情报递回了坤舆界。   这个情报在坤舆界闹出了多大动静自不必多说,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事情没有透露给无相魔门一丝风声。除了无相魔门以外的七权,偷偷聚头开了次会,讨论商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天半夜,坤舆界的决定又通过红楼,送到了和光等人手里。   【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再探地下城,以探为主,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诸天万界的代表齐聚天极界,天极界为了安全,早已禁止化神期以上修士进入,等到诸天大会结束之后,才会对化神期以上修士开放。   而今天极界,只有天极界的大乘期和渡劫期修士,若是发生意外,坤舆界来不及救人。   本来这种事情交给高阶修士最为稳妥,然迫于形势,现在天极界只有和光、王御剑、顾鼎臣三人能够托付。   对于这个决定,三人也预料到了,然而顾鼎臣和王御剑还是有些担心。   “下边是天极界的地盘,哪怕你被抓了,他们矢口否认不送还,我们也没法说理,只能说你失踪了。”顾鼎臣敲了敲烟杆子,抬眸看向和光,“什么时候去?”   王御剑一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以为你要劝她不去。”   顾鼎臣笑笑,“这哪能啊,坤舆界的命令下来了,咱也不能抗命啊。再说了,劝有什么用,和光道友是听劝的人?”   和光回笑,捏了一撮烟草,塞进顾鼎臣的烟斗。   王御剑晃了晃算盘,皱眉道:“不划算啊,我怎么算,都不划算。下去了,要是没能上来,白白损失了个未来堂主,不是得不偿失?就算进去了,也进入不了贺拔峰的核心,外围的情报值得一个堂主继承人?风险太大,收益又不确定。”   他摆摆手,“要是我,才不做这亏本买卖。”   顾鼎臣嘬了口烟,笑吟吟道:“幸好你没当上王家少家主,不然你家家主要被你气死。政治上的事儿,不能用生意的眼光去看,也不能拿你这珠子去算。只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只要那么一点,就能牵出很多事情,那就算赚大发了。”   和光抬头看向王御剑,“有接头人了吗?尽量挑离贺拔峰近一些的。”   她觉得盛明华的那个出口就不错,那日本是去探探情报的,可惜盛明华似乎没有与她深入交流的想法。   王御剑闷闷道:“两日后,还是亥时。”   两日后,贺拔峰三条街外的巷子。   这次的接头人似乎是个话痨,说个没完没了。   “我跟你讲,这次我可是豁出去才帮你们,眼下查得正紧,你下去可得小心点。哪边的防守多哪边的防守少,我都告诉你了,今日巡逻的路线图也给你了,悠着点儿,千万别被抓住了。两个时辰后,不管你出没出来,这口子一定得合上。”   “对了,千万别去贺拔峰下,别看那儿没巡逻,里边黑得很,不知道贺拔家族藏了什么东西在下边。我族的人也去探过,没一个活着出来的。有一次栽了个长老,第二天拿话问贺拔家族的人,他们咬口不认,哪怕我家拿大价钱去换,也不肯把长老吐出来。”   ......   和光下去之前,王御剑避开接头人,悄悄塞给她三粒火药。   他传音道:“一颗可抵化神期全力一击,对上厉害的高手,可能没什么用,你就往远点扔。这玩意儿光又大,声音又响,至少能炸得地下城震一震。实在不行,你就撒开了扔,看看能不能寻机会逃出来。”   和光忍不住笑了,她收起火药,郑重道了声谢。   王御剑挠挠头,撇开了脸,冲她摆摆手,“那......那下去吧,别误了时辰。”   和光一脚踏进门内,他又叫出了她,低声道:“别听接应人的,有我在,他关不了口子。”   她点点头,跳下口子。   地下城还是和之前一样,积雪遍地,时不时吹起的风里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的尸气。   和光按着接头人给的情报,顺利避开了巡逻的弟子,轻松地走进了贺拔峰的范围内。她回忆起那一夜的事情,走到魔气溢出的地方。   她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块地砖,没什么不对劲,也没有任何魔气溢出。   她试探性地放出一缕佛力,吸溜,佛力瞬间被抽走了,速度之快,她都没看清被抽往哪个方向。   和光又放出一缕佛力,吸溜,这次好歹看清了方向。她沿着魔气被吸走的方向走去,绕过转角,走到分岔口,不知往哪儿去,于是她又放出一缕。   这一次,她在佛力外围又裹上一层佛力,外层的佛力被吸走之后,魔气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下边还有一缕佛力,它凑过来又要吸。   和光登时把佛力收了回去,使得魔气扑了个空。   魔气似乎被气着了,围着她绕了好几圈,还往她身上撞了几下,催促她再放佛力出来。   和光这下真好奇了,这魔气就像变异了一般,干巴巴要吸佛力,故意净化自己。   她一缕缕放出佛力,去寻魔气的来源。寻到最后,她也不清楚在贺拔峰哪个方位,魔气从一片毫不起眼的地砖下溢了上来。   她蹲下来,屈指敲了敲地砖,下边是空的。   她换了铁臂,伸出两个手指,扒开了地砖,下边果真是空的,她眯眼眺望,望不清到底有多深。她又扒开邻近的几块地砖,想要看看下边到底有多大。   接连扒开十多块地砖,伸头探去,依旧望不见下边的尽头,昏暗的环境又阻碍了视线。   其实这时候扔个火折子下去最好,然而下边指不定有看守的人,要是扔个发光的东西下去,她马上就暴露了。   和光试探性地放出一缕佛力,无事发生,没有吸溜被抽走,魔气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莫非找错地方了?   她正这么想着,身下倏地一空,浑身失重栽了下去 。   魔气骤然出现,一瞬之间打掉了她身下的地砖。   和光脑海里闪过一声卧槽,好賊的魔气,居然拿躲起来,突如其来给她这么一下。   她连忙伸手,扒住了地砖,勉强没有掉下去,正要跳上去的时候,魔气竟然拿起一块块地砖,狠狠地拍向她的手指,砰砰砰,锻过体的手指岂是地砖能拍动的。   还没拍几下,手指红都没红,地砖倒是粉碎了。   魔气不再揪着手指不放,开始扒拉地砖,试图把地砖弄下去,让她没处可抓。和光一块块换着地砖,魔气就一块块掀地砖,不过一会儿,周围一块区域都空了。   和光啧了一声,不再同魔气闹腾,运转灵力飞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脚腕似乎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抓住了,猛地把她拉了下去。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装作没有魔气,其实就等着她运转灵力,运转出的灵气全被魔气吸了个干净。   和光跌了下去,眼睁睁看着那点子光越来越远。每次她想用灵气飞行,放出来的灵气全被魔气吃光了,扑腾都扑不起来,只能掉下去。   她在心底数数,估算着这儿到底有多深。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元婴期的她,也只能勉强看清三尺内的景象,而方圆三尺内空无一物。除了她,只有如饥似渴的魔气。   下方,贺拔峰禁地外。   贺拔势又来了,他已经认出黑不溜秋的雾气是魔气,但是贺拔峰下怎么会有魔气?   且不说坤舆界从不肯魔修出界,从没一个界域偷盗过一缕魔气。贺拔六野从哪儿弄来的?贺拔家族没有一个人知道,一点风声都没有,还是如此多的魔气。   贺拔势回想起来,坤舆界王千刃一事了结之后,狗和尚曾送他一本假的魔修功法。他把魔修功法献给贺拔六野,贺拔六野即时就拿二哥试功法。   当时,贺拔六野拿出了一缕魔气。   贺拔势没有细想,现在想来,莫非当时贺拔六野就已经拥有地下城这么多魔气?   唰——   上方冷不丁传来流动的风声,贺拔势心中警惕,抬头望去,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但听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莫非是暗器?   他抽出刀,盯住上空,准备等那东西一下来,就给它一刀。   咻——   那东西近了,他眯起眼睛,握紧了刀。   东西进入三尺之内,能看清了,上边传来惊呼声。   “咦。”   贺拔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怔了怔,手下慢了一步,刀没砍出去。   接着脖颈剧痛,砰地——他被上边的东西压倒在地。   “啊——脖子......脖子要断了!”   狗和尚竟然坐在他脖子上。   也不知道狗和尚到底从多高掉下来,这冲力快把他脖子压断了。贺拔势闷哼一声,拍拍她的小腿,咬牙切齿道:“快起来!还没坐够?”   她扭了扭腰,屁股下的力气更大了,贺拔势听到了骨头咔嚓作响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磨磨蹭蹭站起来。   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贺拔势忍住砍死她的冲动,双手撑住地面,就要站起来,面前伸来一只手,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呵。”   贺拔势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手就要拍开她的手,没想到被她反握住了。   “你!”贺拔势嫌弃地瞥了一眼,“松......”   开字还没说完,他猛地被扯了起来,还没站稳,转瞬又按倒在地,后背砰的一下撞在地面,脖颈咔嚓扭得更歪了。   淦,真的要断了!   他仰躺在地上,只见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咔嚓——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大手覆上来,脖子被紧紧掐住。   她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温柔,他看得心肝一颤。她的语气也是不同于以往的温柔,他的心抖得更快了,狗和尚肯定没好事。   与温柔毫不匹配的恶魔般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   “贺拔势,你最好能解释一下这些魔气是怎么回事,不然......”脖颈上的五指陡然掐紧,贺拔势喘不上气来。“我亲自送你去轮回。”   贺拔势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些魔气怎么回事,他还想问她呢。   这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上。   贺拔势眨眨眼,装作无辜的样子,“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了,一字一字道:“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贺拔势,好倒霉一孩子啊。。   ### 第277章 277 地下城(四)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对劲?◎   乌漆墨黑的地下,她的身体隐在三尺外,看不明清。冰冷的钢铁五指掐在贺拔势喉咙,他垂眸看去,依稀能看见五指闪着冷涔涔的光。   贺拔势头疼得厉害,这场面,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我真不知道,我发现这儿才没几天。”   喉咙的手渐渐掐紧,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儿的魔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怎么从坤舆界弄来的?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贺拔六野究竟想做什么......”   十几个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贺拔势被问懵了,这也正是他想弄清楚的问题。   “我还想问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只手冷不丁捂住他的嘴,把剩下的字打入腹中。   哒、哒、哒。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两盏金色的灯笼也挪了过来。   “诶,我们巡逻此处都巡了几十年了,连里边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家主似乎也没打算告诉我们。这儿这么多黑雾,阴森森的,你说家主到底在里面干了什么?”   “少说两句吧,你都说家主藏在里面了,还能让我俩知道,巡逻完赶紧走吧,这儿怪得很,巡逻几十年了,还不习惯。”   金色的灯笼渐渐近了,贺拔势看清了,那两盏灯笼上贴着佛门的符文。   金光打在那两个巡逻修士的脸上,陌生得很,他绝没有在贺拔家看过这两人,难道贺拔六野派外人来巡逻贺拔家族的禁地?   不知怎么的,两盏灯笼方向一转,竟朝他们走了过来。   喉咙的五指掐得更紧了,嘴上的手也捂得更紧。   狗和尚骤然俯下身子,和他脸贴着脸,冷冷地盯住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别说话,不然老娘摁死你”。   金光逼近,几乎要照到他们身上。贺拔势不由得屏住呼吸,若是被发现了,他也讨不得好。   幸好金光在前方掠过,没有照到他们身上,那两个巡逻修士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灯笼的金光也被遮挡在黑雾之后。   嘴上的手松开,贺拔势不禁大喘了好几口气。   狗和尚松开了喉咙上的手,从他身上起来,还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   她怎么突然转性了?   贺拔势心觉奇怪,没有接她的手,半靠在地上,警惕地盯住她,“搞什么鬼?”   她倏地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臂,强硬把他拽了起来,“你也是溜进来的吧。”   贺拔势站直身子,打开她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怎么突然信了。”   “呼吸,方才你下意识屏住呼吸,你也不想被那两人发现。你若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早就向他们求救了。”   两个同为溜进来的,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向灯笼消失的方向走去。巡逻修士前往的地方,必定隐藏着贺拔六野的东西。   越往里走,黑雾越浓,甚至凝结成点点滴滴的露水,沾在衣袍上,衣袖不过一会儿就湿了。   贺拔势拢了拢衣袍,不经意间落在了和光身后,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呼吸声不禁重了些。   行进的路上,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在这安谧的氛围里,贺拔势脑海涌现出以往的经历。万派招新的时候,他被狗和尚戏弄。送归龙伏的时候,他被她欺压取笑。诸天大会的宴席上,他被她当众打脸,以及那盛在破旧木盒中的阿爷的头颅,四面墙壁上毁得尸骨无存的躯体。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越发重了。   贺拔六野的命令又一次回荡在脑海里,“坤舆界那个和尚,尽早除了,不要让她走出天极界。”   在这儿,可以除掉她,做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发现。   贺拔势注视着她的背影,单薄脆弱,仿佛一指头就能摁碎,这么想着,他甚至伸出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顿住了,“你怎么了?”   贺拔势脑中敲起警钟,登时惊醒,“没......没怎么。”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她抓住了。   他心头一抖,难道被发现了?她发现他打算做掉她?   她捏住他的手腕,五指越来越紧,“还说没怎么,这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他忍不住眨眨眼,回顾识海,居然真的有几缕黑气。危险了,方才竟是走火入魔的想法,差点要完。   一缕缕金光从她指腹冒出,流入他的手腕,暖暖的,顺着血脉流入他的识海,那几缕黑气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脑海清明不少,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排了出去。   她抬眸看向他,“好点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撇开了头,心中不禁惭愧起来。   他之前想杀了她,她却帮他驱除魔气。   贺拔势闷声道:“你知道,在这儿杀了我,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可以伪装成我走火入魔而亡。”   她输送佛力的动作一停,笑了。   “原来你刚才想杀了我。”   贺拔势心脏打了个颤,瞪大眼睛回道:“没,我没,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她又输送起佛力来,“别辩解了,越扯越黑,你若没想这件事,怎么会突然提起杀死你的事情。没点前因后果,想不起这个。贺拔六野命你杀了我?”   贺拔势叹了口气,自知脑子比不过她,索性承认了。   “替我驱除魔气,真不怕我杀了你?”   她的语气里带上点轻蔑,“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杀我?别做梦了。”   他心里有些沮丧,同为元婴期,还真是打不过,“那你会杀了我吗?这儿是个绝佳的地方。”   一团漆黑的地下,闪耀璀璨的佛光照在她脸上,在这儿冷冰冰的魔气包裹下,莫名有些温暖。贺拔势觉得她现在应该笑一笑,笑一笑才对得起这片光芒,可她却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郑重。   “我不会杀你。”   语气肯定,就像一柄锤子,敲进他心底。   “我的目标只有贺拔六野,贺拔家主是谁,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不是和异界来魂有牵连的贺拔六野就行。坤舆界和天极界一直是竞争对手,无论贺拔峰顶坐的是谁,都是坤舆界的敌人,都是我的敌人。”   咚,这柄锤子敲碎了心,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贺拔家族的所有家主候选人之中,咱俩关系最近,生不如熟,我觉得你挺好的,其他人坐上去,还不如你坐上去。”   滋滋,那一道道痕迹又自个儿愈合了。   贺拔势觉得佛力有蛊。   后来的路上,魔气愈重,她拉着他前进,五指按在手腕,一缕缕佛力直接钻了进来。   在混沌中摸索前进,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了下来。   贺拔势问道:“怎么了?”   “没路了。”   他走上前一看,哗啦,脚下传来水声。   她扔了个火折子,前方竟是片黑色的湖,水下也是乌黑一片。魔气太浓厚,生生凝结成了水珠,一滴滴水珠聚在一起,最后聚成了一片湖。   魔气如此之重,看样子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湖内。   贺拔势脚下一点,作势要飞过去,刚刚腾空而起,就被她扯住衣角,猛地扯了下来,他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他站稳了,惊愕地问道:“干嘛?”   “你干嘛?”她反问。   “还能干嘛,飞过去喽。”   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飞你个大头鬼,魔气凝聚的黑水,大乘期以下扑腾都扑不起来,掉下去立即沉底,走火入魔。”   她说起了无相魔门漳州界的乌脚溪,同此处有些相像。   贺拔势问道:“那我们怎么过去?”   她拿出储物袋,摸出一支小舟,放入湖内,一脚踩了进去。   贺拔势嫌弃地看着小舟,没想到他都元婴期了,还要体验这种凡人的器具。   她转过身,招招手,示意他快点上去。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了上去,坐在舟尾,他仔细打量着舟内,寻找发动小舟的阵法,硬是没找到。   “这船怎么动起来?”   她转过身,把一支木桨扔进他怀里。   “划吧。”   贺拔势握着木桨,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这就是一支普通的木桨。   她扭过头,眉眼催促,“愣什么,快划啊。”   贺拔势:......   他内心憋屈,只好接受了凡人的器具,一下一下划了起来。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情!   划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她纹丝未动,端正地坐在船头。   他不服了,“凭什么我划,你歇着。”   她头都没回,“煞笔,船头看路船尾划,没听过吗?谁让你坐了船尾。”   “这不是你先坐了船头,我只能坐船尾。”   贺拔势咬牙,他被坑了,他肯定被她坑了,怎能因她一时的好心松懈了,狗和尚可是个恶魔。   划着划着,木桨撞到了什么东西。   莫非黑湖还有鱼?   贺拔势心下好奇,她也望了过来,他抬起木桨捞了捞,捞上来一个缠着水草的球状物。   拉过木桨才看清,这哪儿是什么水草,是头发,这分明是个人头。他又抽出一根树枝,拨开散乱的头发,下方是一张面色狰狞的脸,双眼死死瞪住,死前的表情仿佛停留在最疯狂的那一刻。   恐怕是走火入魔而亡。   贺拔势把人头扔回湖里,划桨的过程中,不断撞到异物,一开始他还有兴趣捞过来瞧瞧,全是人头四肢之类的玩意儿,后来撞得太多,也就随它去了。   也不知黑湖到底有多深,下边到底飘着多少人头,多少个人葬身于此。   不知道划了多久,砰地一声,船头碰到了什么东西。   贺拔势拨动木桨,使劲儿划了两下,硬是没划动。   “前面怎么了?”他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神情严肃,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站起身,越过她的肩膀,往前看去,船头前竟是陆地。他挥起木桨,敲了敲陆地,不硬,窸窸窣窣,细碎的声音,好像是雪。   黑色的雪。   黑水、黑湖之后,竟然是黑雪。   这儿的魔气到底有多重?   也难怪她一脸严肃。   木舟上不了陆,两人只能上岸。   她抬手,示意他等等,她率先上岸,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黑雪的魔气不同寻常。她伸来一只手,吐出两个字,“握住。”   贺拔势看了看她白皙细长的手,又看了看铁臂,其实他更想握住那只金属假臂。虽然这是是紧急时刻,但是他俩也不是能牵手的关系啊。   断手的交情还差不多。   他在心底别扭了一下,就耽误了。   她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放心,我不会趁机弄死你。”   她似乎没想到那方面,他心下松了口气,握了上去。   手心相贴,佛力从她手心溢出来,直接传入他手心。冰冷刺骨的黑雪里,只剩下手心一点暖意。   越往前走,脚下的黑雪越多,魔气越重。   她喘了口气,默念佛咒,佛力使出越多,蔓延至两人身体,盖住了每一寸皮肤,仿佛罩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行进过程中,薄纱一点点被抽丝,佛力一缕缕被魔气蚕食。   她开始低声念起法咒,放出越来越多佛力,一边前进,一边补充被抵消的佛力。   贺拔势握着她的手,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她身上灵气的流逝,速度之快,令人心惊。   过了一会儿,她停住了,大喘了好几口气,“这样不行,就算进去了,灵气也撑不到我们回去。”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我们露在外面的皮肤太多了,必须减少外露的部分,增加我们相贴的部分。”   “相贴?”贺拔势声调一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狗和尚想对我做什么?   瞧她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心里定了定,她应该没想到那方面去。   他咳了咳,“我不会抱你的,骑士背和公主抱都不行。”他脑海中突然涌出她公主抱顾鼎臣的样子,他又赶紧摇头,“你抱我也不行!”   她挑了挑眉,“想什么呢?都说了减少外露,那两个明显不行吧。”   不行?   那还能怎样增加相贴的部分?   难不成背靠背、贴着走?   贺拔势联想到那个怪异的姿势,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她冷不丁脱起衣服。   他心头一跳,忙不迭捂住脸,急道:“你别乱来!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大男人,绝不能委身于和尚!”不是和尚也不行!   窸窣、窸窣。   她没开口,还在脱衣服。   贺拔势不留痕迹地张开手指,从手指缝里悄摸摸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腹肌凝实,身材锻得不错。   紧接着眼前一黑,她挥起僧袍,往他头上一罩。   总之不必失去清白,他倒是松了口气。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命令道:“蹲下。”   他不明所以,乖乖听她的话,蹲了下来,双手抱膝,把身体紧紧团成一团,就像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子一样。   她用僧袍裹住他,缠了几圈,然后往肩上一扛。就像是母亲把婴儿裹在襁褓里,然后把襁褓往肩膀一扛。   往肩上一扛......   贺拔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她像是什么也发生一样,像个背负着重重婴儿的老母亲,艰难地前进。   贺拔势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   他气笑了,“要不要我叫你一声阿娘?”   “算了吧,有你这么蠢的儿子,早被我沉河淹死了。”   贺拔势觉得他就像个婴儿,一颠一颠。   “要是被人看见了......”   “命重要还是脸重要?”   “你非要这样?”   “没办法,不这样,没佛力撑着回去了。”   贺拔势:他的一世英名早被她毁了,但这也太损了,损出了崭新的高度。   他紧紧环住双脚,内心欲哭无泪,庆幸的是这个姿势确实大幅度减少了外露面积,僧袍上绘着佛门纹路,挡住无尽的佛力,护住了他。   行进路上,一颠一颠的,脚下不时冒出人头和尸骨。   他蹲在背上,就看见了许多,也不知黑雪下掩埋着多少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惊呼了一声。   他心头一跳,忙问道:“怎么了?”他猛地扭过头,一根粗针侵入视野,差点戳进眼里。   啪——   一滴血液从针尖儿掉落,打在他脸上,他登时回过神来,缓缓向后仰去,才看清了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粗针,而是黑色的骨头。   尸骨累成的荆棘丛林挡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放眼望去,全都是黑色尸骨砌成尸墙,其上叼着大把大把人头,骷髅若岭,骸骨成林。   贺拔势甚至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不乏交好的世家大族的子弟,甚至还有贺拔家族的人。   “贺拔六野。”他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几乎想剐了贺拔六野的皮,串在上面。“畜生,畜生,都是自己人,为何要这样......”   她摸出一根枝条,拨了拨骨头,从外到里全都黑了,骨髓流出黑水,魔气阵阵。   “他们是魔修。”   “不可能!”贺拔势摇摇头,“我认识他们,也交过手,都是灵修。”   她闷声道:“灵修不会有这样的黑骨。”   贺拔势蹙眉,“什么意思?”   “天极界只有灵修,可能并不清楚,修士骨头的颜色与道法有关,灵修的骨头是白色,佛修的骨头是金色,只有魔修的骨头才是黑色。”   他从侧面看到,她的眉头拧得极紧。   “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劲,这里的魔气太多了。进了沦陷的界域,没人能活着出来,这儿的魔气定是从坤舆界偷的。但是,太多了,多得过头了。无相魔门少了这么多魔气,别说是掌门长老,就连下面的小弟子都会察觉到,不可能没爆出来。”   “走到这儿,看到这些骨头,我才懂了,他们‘被修魔’了。”   贺拔势还是不懂,魔气为什么这么多,什么是“被修魔”。   “魔气和灵气一样,都不能凭空产生。灵气有两个来源,灵脉和灵修身上。魔气也有两个来源,天魔和灵修。用魔气影响灵修,把灵修逼得走火入魔,一身灵气便会全数化为魔气。”   这就是“被修魔”?这儿的黑骨头,这儿的灵修,这儿的人全被逼得走火入魔,全部沦为了制造魔气的养料。   贺拔势猛然睁大眼睛,浑身如坠冰窖。   他不禁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他们真的被逼得走火入魔了?”   她点点头。   “这种化灵为魔的路数由天魔开始,异界不知道也正常。”   “不过有点奇怪,利用魔气引得灵修走火入魔并不难,把灵修的一身灵气转化为魔气对于天魔来说易如反掌,对于修士来说却并不容易,需要特殊的功法才行。在无相魔门,这等是禁法,哪怕是一门长老也接触不到。贺拔六野,怎么拿到这功法?谁告诉他的?”   “我所掌握的情报里,唯一一个肯定知道这功法的人就是创立它的人,不过他早就死了。”   贺拔势咬牙问道:“那人是谁?”   “坤舆界发现的第一个异界来魂,我们称他为‘残魂一号’,据他所说,他进入菩提秘境体验天魔入侵之后,悟出了这等功法,不过他早就死了。”   “说实话,看见这片丛林时,我惊了一下,还以为回到了菩提秘境,太像了。”   ......   后面她说了什么,贺拔势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凝视着骷髅丛林里的人头,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往日里的回忆涌上心头。   这些人很多都是失败的弟子,在修炼过程中跟不上进度,被划分为无能的弟子排出宗家。在任务途中失手,没能完成任务。在家主争夺战中,因各种原因被筛下去......   贺拔势曾与他们大多数人竞争过,竞争过程中也恨不得他们被筛下去,他们被淘汰,却从未想过他们会死,会死得这么惨,死得这么没有意义。   他脑中嗡嗡作响。   昔日,他把魔修功法献给贺拔六野的事情涌上心头。贺拔六野拿二哥试功法,二哥惨死前痛哭狰狞的神情,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后来,世家大族家主的会议结束之后,阿爷跪在峰顶大殿,哀求贺拔六野的那一幕幕,那一个个响亮的磕头,就像一根根刺针,刺进贺拔势心脏。   再后来,阿爷的棺材被扔在殿外,孤零零地躺在雪里。   贺拔六野,到底把他们当作什么了,他们不是同族吗?   阿爷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贺拔势耳边。   【家主三思啊!这一步,会把贺拔家、天极界拖入地狱!】   贺拔六野那个畜生,就是地狱吧。   作者有话说:   和光:咱们不过走了段路,你怎么乱七八糟地脑补了这么多?   贺拔势:我……   作者:这大概就是“她不过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连我俩的孩子叫啥都想好了“。   ###   隔壁小剧场写了一章,IF光光进了欢喜禅 第278章 278 同盟   ◎蛟六,你的命给我吧◎   偷入地下城,越过黑湖,走进湖心岛......贺拔势两人已经侵入禁地很久了。   他们要找贺拔六野的秘密,要找贺拔六野藏在禁地的东西。可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么,藏在禁地里的东西,这数不清的魔气,这惨死的修士,这诡异的功法,算吗?   贺拔势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找没找到地方,这儿是禁地的中心了吗?里面,更深处还有什么东西?还有比这残忍的东西吗?   想到这儿,他心头一颤,不禁怯懦起来。   越过血淋淋的骷髅丛林,越过不可计数的人头,越过狰狞痛苦的面孔,贺拔势望向更深处,黑雾腾腾,阴冷诡谲,弥漫着更可怕的气息。   他心中冒出强烈的期盼,希望这就是禁地的中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了。   希望归希望,身下又动了起来。   狗和尚轻轻拨开骷髅和人头,缓缓往里走去,脚下一高一低,颠簸得很。   贺拔势在她背后,摇摇晃晃,一个个人头从视野划过,一张张痛苦的面孔从眼前路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在心里刻下,曾经那些或欢乐或辛酸的回忆涌上脑海。   他愣愣地看着,一时之间竟然任由那些回忆占据识海。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陡然响起厉声,“贺拔势——醒醒!”   他猛然回神,身体几乎被黑雾缠住,僧袍亮起金色的佛光,一点点驱散着那些魔气。   好险,差点又走火入魔了!   “净心守神。”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贺拔势道了声谢,咬紧牙关,心中暗念清心诀,驱散心底的杂念。然而越念,妄念越发涌上心底,对于惨死的同族的愧疚,对于贺拔六野的憎恶,怎么也压不下去。   “当心点,我可不想你变成这些家伙的一员,那带你来的佛力就白白浪费了。”   一声声佛语闯进识海,他偏头看去,她的唇角一张一合,不紧不慢地念诵着。   清冷的嗓音和温暖的佛语,明明一点儿也不相配,此时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钻进他的脑海里。这声音把狰狞的面孔压了下去,把贺拔六野的脸镇了下去。   贺拔势闭上眼睛,也念起清心咒来。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摇晃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颤抖。   颤抖?狗和尚也会颤抖?   他心觉奇怪,睁开眼,四周都是黑雾,直逼眼前,比方才多得多,浓厚得快喘不上气来。   她放下了他。   他一落地,脚下有点陡,低头一看,撞进一双疯狂的眼睛里,他惊呼出声。接着,那双眼睛竟然眨了眨,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活......活的?”   那人头的嘴巴动了动,微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贺拔势原以为人头会说救救它,没想到它眼角流下一滴血泪,说出了这三个字。   “杀了我。”   贺拔势这时才看清,人头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头,脖子以下被塞入石头里,四周散落着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四肢。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人头和残肢,真正的“人头攒动”。   地面上,人头和残肢挣扎着,蠕动着,哀求着,都是活的。他们被填进巨大的圆阵内,被当成了酝酿魔气的养料。   活人炼祭阵。   阵法上空,魔气冲天。   他们还活着,却又不算活着,还不如死了。每一个怨念,每一声哀求,每一次挣扎......全部化为魔气,被阵法吸收。   和光也忍不住颤抖,如此恶毒的阵法,比骷髅丛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贺拔六野,真的是人吗?这般做法,与天魔何异?”   和光想过里面肯定会有更残忍的东西,没想到会残忍至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人怎么想得出这般的阵法?   砰——   贺拔势骤然跪倒在地,他死死盯住一个地方,瞳孔睁得极大,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和光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怎么了?”   他握紧拳头,久久没说一句话,只盯着那个方向。   和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阵中央,两个人头紧紧依偎在一起。   凄厉的声音从他胸腔迸发出来。   “阿爹——阿娘——”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看了看依偎的那两个人头,又看了看贺拔势,脸确实有些相像,但是......怎么会......   贺拔势猛地站起身,想要冲过去,即将踏进阵中的前一刻,被和光一把扑倒。他不住地挣扎着,想要往那儿去,拳头不住捶地。   “爹、娘,为什么!为什么!”   “让我过去,狗和尚,放开我!”   和光按下他的脑袋,劝道:“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的身体一下一下颤抖着,和光压在他背上,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的哭音。   “啊——”   “贺、拔、六、野——”   他紧绷的身子陡然放松下来。和光微微松了点,却不敢放开他,怕他想不开,直接奔了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她不觉得他的失态是不应该的。眼前这一幕,比双亲死在面前还来得让人痛苦。若是她看见师父师兄受此折磨,恐怕她也会崩溃。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她的小臂,示意她放开。   他坐了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长长地舒了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宴会那一天,你带来的尸体是我阿爷。”   和光讶异地睁大眼,她想过那贺拔家族的长老与贺拔势关系不同一般,没想到如此亲近。她顿了顿,道:“对不......”   “不。”   他冷不丁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那不是你的错,我阿爷奉了贺拔家主的命令,去执行任务。阿爷为了贺拔家族去的,他没想到贺拔六野根本不配当贺拔家族的家主。阿爷是被贺拔六野害死的,被他狼心狗肺的徒弟亲手杀死的。”   和光心下一动,没想到那长老竟是贺拔六野的师父。   他身体紧绷,似乎在极力忍耐,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了起来。   “那儿是我爹娘,千年前,贺拔六野身陷异界,我爹娘奉了阿爷的命令,前去营救贺拔六野,顺利完成任务,却惨死他乡。”   和光扭头看向阵中依偎的两个人头,“那......”   他喉咙哽咽,“贺拔六野回来之后,是这么告诉我和阿爷的,当时我们没有怀疑。现在看来,贺拔六野骗我我们,我爹娘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和光垂下眼眸,拍拍他的肩膀,“节哀。”   他骤然握住她的手腕,定定地凝视她,“和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和贺拔六野有血海深仇。你说过,你不在乎贺拔家主是谁,只要不是贺拔六野就行。”   他打开她的手掌,握了上去。   “现在我们目标一致了,把贺拔六野拉下来。”   和光回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点点头,“好。”   他站起身,还是忍不住望向爹娘的方向。那两个人头似乎注意到了,缓缓转过脸,看向贺拔势,眼神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又很快被满脸疯狂取代。   “杀......杀了我。”   哀求的声音从他们嘴里吐出,瞬间淹没在众多人头之中。   贺拔势握紧刀,似乎想给他们一个解脱。   和光按下他的手,“不行,若是这样杀死,会被贺拔六野注意到。”   他咬紧牙关,最终松开了手。   贺拔势很快平定情绪,他们围着阵法绕了一圈,确定这不只是活人炼祭阵,还是个镇压阵法,是一道门,为了压住下边的什么东西。   和光道:“看来我们找到了地方,贺拔势的秘密就在下边。”   两人对于阵法几乎一无所知,观察阵纹,只能依稀辨别出阵法的作用,解阵和试阵更是一窍不通。面对这个阵,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算两人能完全解开阵法,解开的那一瞬间,就会被贺拔六野察觉到,更别提下去揭开贺拔六野的秘密了。   和光观察到,些许魔气凝成的黑雪落到阵法中,穿过人头和残肢,消失在阵法上,似乎到了另一面,进入了阵法。   “或许冰系功法的修士可以下去?”   贺拔势摇摇头,“要完全融入雪花,得乌束那种程度才行。如今还在天极界的化神期以上修士,几乎都是天极界的人,与其找他们帮忙,还不如找乌束。再者黑雪满是魔气,哪怕冰雪能抗一时的魔气,也扛不到下去。”   和光闻言,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冰系功法不止乌束,如今天极界还有一个。”   贺拔势问道:“谁?”   “蛟六。”   两人摸出留影球,录下阵法的纹路,以及禁地的一切,便立即离开了地下城,然后兵分两路。   和光联络坤舆界,把留影球等东西加急送回去,让大衍宗赶紧研究阵法的破解方法,并且送几颗舍利子过来,地下城魔气重,舍利子会有大用。   关于蛟六和蛟族的处理办法,九节竹又商讨过一会儿,一致认为眼下地下城重要,蛟六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说,如若真能成为帮手,饶过一次也可。   另一边,贺拔势利用天极界的势力和人脉,搜查蛟六的行踪,然而蛟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没办法,贺拔势只能另寻路子引它出来。   他通过各种路子,找齐了散落在各地的蛟族幼崽,并且放出消息,天极界就要把蛟族幼崽卖给千壑界做奴隶。   半夜。   和光同贺拔势押送装满蛟族幼崽的铁笼出城,往跨界传送阵行去,他们大摇大摆地路过城市街道,保证每个人都能瞧见,包括极有可能潜藏在暗处的蛟六。   贺拔势心中不禁打鼓,“咱们这个钓鱼钓得也太明显了,蛟六真的会上钩?”   和光肯定地点点头,“他哪怕知道是陷阱,还是会咬钩。蛟族,就是些这样的家伙。他不可能抛弃同族,独自苟活下去。”   押送的路线是他们事前精挑细选过的,偏僻荒凉,沿途有水源,方便蛟六偷袭。   蛟六手筋脚筋已断,想必不会像以前一样光明正大对战,天极界的环境也该教会它偷袭了。   行到一处深湖,和光临时下决定,绕路往那儿过去,沿着湖边前进。   贺拔势皱了皱眉,“你确定?哪怕挑断了手筋脚筋,那家伙也是大乘巅峰,湖水可是它的领域,何况它还修的冰系功法,与天极界的冰天雪地相得益彰。”   和光点头,推着铁笼往那儿去。   笼子里的蛟族幼崽不知情况,只知道眼前两人要卖了他们,害怕得紧紧靠在一起。   深湖就像死了一般,深不见底,寂静无波,水面漂着一块块浮冰。水上白雾飘渺,笼罩着整片深湖,好像罩上一层白纱。   一轮银白的圆月高高悬在树梢,萧瑟的寒风吹得枯枝颤颤发抖,枝头小小的雪堆摇摇欲坠,却怎么也没有掉下来。   啪——   小雪堆冷不丁掉了下来,枝干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刺破银白的圆月。   铁笼内,蛟族幼崽们不约而同抬起头。   贺拔势不明所以,立即环视四周。和光来不及思索,立即抓住铁笼。   说时迟那时快,车下的土地轰然塌陷下去,落入了湖里。一块浮冰登时漂到铁笼下方,撑住了铁笼,没让它沉下去。   贺拔势没这么好运,他掉入了湖水里,冰冷的湖水刺得他一激灵。他刚要游上空,四面的湖水骤然凝结成冰层,把他锁在水面上。   和光抓住铁杆,三两下轻快地爬上铁笼,她站在顶上,警惕地环视四面,白茫茫一片,没发现蛟六的影子。   就在这个时候,身下的铁笼剧烈地晃了起来,一根冰刺从湖下冒出,穿破铁笼,避开十几个蛟族崽子,一下子打穿了铁笼。   蛟族崽子们脸上一喜,刚要下水逃跑。   和光右掌拍下,佛力从掌心放出,化作数十根金色光柱,又从四面八方围住了蛟族崽子们,合成了另一个金色笼子。   湖面的白雾越发浓了起来。   和光半蹲下身,朗声道:“蛟六,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这般畏手畏脚,可不像你的作风?怎么,在天极界呆了几天,连蛟族的尊严都丢掉了?”   四方湖水凝出一根根冰锥,唰的一下朝她射来,和光微微偏头,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然而,越来越多的冰锥射了过来,哪怕躲得过,也令人心烦。   站在笼子上,倒成了靶子了,她索性下了笼子,站在笼子旁边,一只手抓住笼子。   冰锥还在射来,然而为了避免伤到笼子里的蛟族幼崽,方向基本都固定了,躲开更为简单。   两面的冰锥夹击之下,一根冰箭藏在错乱的冰锥后,趁机射了过来。和光注意到了,正要躲过,斜眼瞥见身后闪过寒光,风被划破的厉声从身后传来。   咔嚓。   金色的笼子轰然砍断,佛力碎成点点金光。   她忙不迭侧身去躲,扭头看去,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与她错身而过。蛟六口中叼着一把冰剑,砍断了笼子。   远处传来贺拔势的疾呼,“和尚——快躲!”   和光听到了身后迅疾的风声,就要侧身躲过,手臂却被蛟六抓住,被死死按在原地。噗嗤——腰后传来刺痛,她低下头,一根冰剑破腹而出。   她咳出一口血,再抬起头,哪儿还有蛟六和蛟族幼崽的影子?   湖面平静,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贺拔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掏出灵药,倒在她伤口处。她熟练地拔出冰剑,在伤口处把灵药抹匀,血液很快止住了,只有尖锐的刺痛和钝痛交织袭来,好歹能忍住。   和光扫了一眼湖面,笑了笑,“不出来叙叙旧?我把蛟族幼崽们带来,怎么着也值得你一句谢吧。”   微风拂过湖面,涟漪都没皱起,浮冰巍然不动。   和光摸出灵兽袋,从中揪出蛟持,正是她从地下城救回的奴隶,幸好提前留了个保险,没全被蛟六救走。和光掐住蛟持的脖子,高高举起它。   风渐渐大了些,吹起它脖子上的猫形陶哨。   蛟六既然把猫形陶哨给了这孩子,想必最为重视它。   和光咧嘴笑,“不好意思,事前留了一手。”   一根冰刺猛地从水面浮出,朝她射来。这一次,和光没有躲,反而站定了,她把蛟持举到身前,对准了冰刺射来的方向。   冰刺射到蛟持面前时,陡然停住,掉入湖下。   湖上的白雾渐渐散了,露出湖心一点,微风拂动蓝色的长发,月光点在那冰蓝色的眸子上,正是蛟六。   多日不见,它脸上多了一道疤,从额心贯穿左眼,一直延伸到左鬓。右手的袖子空荡荡,显然断了,更别说那满面的风霜与憔悴。   和光不禁笑了,“看来你过得挺惨,大乘巅峰,没能护住同族,剑修还断了右手。”   它没说话,神色淡淡,丝毫没被她的话激怒。   倒是她手上的蛟持,死死地瞪着她,那表情,几乎想活吞了她。   蛟六缓缓抬起左手,冰层一层层叠高,朝她攻了过来,数不清的冰刺和冰剑也射了过来。   她抬起右手的假臂,掌心阵隔空划出,轰轰轰——眨眼间炸掉了所有的冰层冰刺,冰渣子四溅。前方黑影时隐时现,蛟六借着乱溅的冰渣子,朝她奔了过来。   和光掐紧手,掌下的蛟持面色涨红,双脚不停地扑腾着,快要喘不上气来。   “你可以试试,是你抢回它更快,还是我杀死它更快。”   蛟六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抢回了又如何?天极界这么大,你以为有蛟族的容身之所?你不过是个残废,护得住一时,护得了一辈子。你今日救了回去,我明日便能派人抢回来。”   冰渣子沉入湖下,蛟六的身影现了出来。他取下口中的冰剑,缓缓走了过来。   “你想要什么?”   和光笑笑,大鱼上钩了。   “残废的日子不好过吧,手脚施展不开来,哪怕是化神期修士,都能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如果我能接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重新拿起剑,让你的实力重回大乘巅峰。”   它的眼神就如同这深湖一般,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它微微蹙起眉头,似有些疑惑,“什么?”   和光扬唇一笑,“蛟六,你的命给我吧,我要你舍命陪我下一趟刀山火海。”   它没动。   和光放下蛟持,拍了拍它的脑门,解下它脖颈的锁奴环。   “作为交换,我会救下所有的蛟族幼崽,送它们去别的界域,比天极界更安全的界域。”她直直看着蛟六,“事成之后,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来,你可以和蛟族幼崽一起离开。”   她朝它伸出手。   片刻过后,它的身影消失在湖心。   啪——   冰冷的触感贴上手心,它闪身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好。”   事已至此,和光拿下了两个盟友,蛟六和贺拔势,一个明面的帮手,一个暗地的内应。   贺拔势暗中探查贺拔六野未来几日的踪迹,正好查到有一日他不在天极界,于是三人挑了这一日,决定再探地下城。   临行前,和光觉得不够,她得再找一个盟友,事发之后能够断路的人。   她委托贺拔势,从所有天极界接头人那儿买下了那一日所有的地下城暗道入口,等三人出发之后,再由王御剑送给盛明华。   跃渊界飞舟。   盛明华翻了翻名册,一夜的口子,多达七十二个。   天极界竟然有这么多世家大族的蛀虫,更令人震惊的是光一个口子就要不少钱,这么多个简直是天价,坤舆界就这么送给她?   她抬眸看向王御剑,冷声道:“什么意思?”   王御剑笑了笑,“我家代表说,那日她同千壑界的乌束打斗,在场就前辈您压了她,她心里感激,估摸着您需要这份名册,就送与您了。”   盛明华警惕地看着他,把名册扔了回去,“我用不着,拿走。”   王御剑也不生气,由把名册塞了过去,“你先留着,用不用得着,到时候才知道,不是吗?”   他眯眼笑笑,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深思的盛明华待在原地。   王御剑听到和光的吩咐时,也觉得盛明华用不着。一界之代表,没有傻子,名册的口子全集中在一夜,鬼都知道那夜有情况,盛明华怎么会中套下去呢。   和光是这么说的。   “若那夜无事发生,我们安安静静下去,安安静静回来,那盛明华肯定不会下去。若那夜出了事儿,以盛明华的性子,定然会浑水摸鱼,要的就是她浑水摸鱼。”   作者有话说:   和光、贺拔势、蛟六,以前打得要死要活的三个,现在结盟了   hhhhh没想到吧 第279章 279 篝火宴会   ◎残魂一号——汝明山◎   贺拔势暗中调查贺拔六野未来几日的行踪,探到某一日贺拔六野因访问异界而不在天极界,于是众人决定这一日再探地下城。   这一天,也恰好是展会的收官之日。   戌时,太阳早已西沉,圆月繁星被黑沉沉的乌云遮挡,天色昏暗无比,连纷纷扬扬的雪花都被蒙上灰尘一般,显得污脏泥泞。   中央广场外围,各个界域的飞舟都点上灯,街道的夜明珠也依次亮起。   噼啪、噼啪。   广场中央,十尺高的篝火骤然点亮,在一根根累积的柴火下,鲜红的火焰蹭地一下直冲上天,宣告宴会的开始,火星子噼啪噼啪乱溅出来,打在众人的笑脸上。   天极界代表贺拔势声称有事,无法参与此次宴会。   九德界的和郁自告奋勇,代替贺拔势邀请众人,主持此次宴会。后五百界域的代表们早已齐聚在篝火旁,前五百界域的代表们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作为主持人,和郁亲自去邀请前十界域的代表们。他按照界域的排名次序,依次前往各界的飞舟。不周界未到,他首先去了疏狂界的飞舟。   刚到门口,还没踏进去,熏人的酒味扑面而来。   和郁屏住气息,摇了摇纸扇,扇散周围的酒气。他展开平日的笑容,缓缓走进去,开口问候,没得到任何回应。走过好几个房间,疏狂界的飞舟里空无一人。   一朵白云孤零零地立在大堂。   和郁察觉到白云里边有灵气波动,笑道:“道友,疏狂界的众人在吗?在下是九德界和郁,来此......”   白云上钻出一个脑袋,双眼迷离,头发乱糟糟,摆摆手打断了和郁的话。“走了,走了,他们去喝第二轮了。”   和郁问道:“诸位去哪儿喝第二轮了?”   “不是开宴会吗?天还没黑就走了。”   和郁扯扯唇角,秉持九德界的风度,道个别便离开了。   第二到第五的界域未曾派人来,第六的天极界代表贺拔势早已声名不参与,和郁便去了位列第七的卦辞界。   幸好无谶不像疏狂界的修士那般没谱,明白主持人会来邀请,早就整理好衣冠,守在大堂里等待和郁前来。和郁一到,两人问候了一阵,一同往门外走去。   无谶一脚刚要踏出门槛,脸色大变,嘴里喃喃几个字,“不对劲儿。”   和郁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儿?”   无谶摊开右手,捏起五指掐算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接着他从腰间摸出铜钱和龟壳,席地而坐,直接卜算了一会儿,瞳孔骤然一缩。   和郁忙问道:“道友?”   “今日大凶,不宜出门。”   无谶没给和郁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他推出门去,砰的一下合上大门。   和郁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得甩甩头走了,往第九的千壑界走去。   乌束今夜华服盛装,着实惊了和郁一下。和郁本以为这次没问题,刚走出门,乌束脚下一转,没往篝火去,笑着往跃渊界的飞舟去了。   这下饶是和郁,心底都忍不住窝火,前十界域的代表一个都没邀请到,只剩下坤舆界。   坤舆界飞舟门口,堆着许多巨大的水箱,千奇百怪的海鱼在水箱里肆意游荡。坤舆界的弟子正抬着这些水箱,往中央广场推去。   一个个水箱从飞舟里推出来,不知道里边到底还有多少。   王御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着冲和郁打招呼。   和郁问道:“王道友,这些水箱......”   王御剑一拍手,笑得和善友好,“海鱼!都是坤舆界的特产,烤起来特别鲜美,中央广场那儿不是正在办篝火宴会吗?我就去借点火,趁着这个好机会......”他晃了晃金算盘,“赚他一笔。”   和郁早知王御剑贪财,今夜做出这事儿也在意料之中,他不再就此询问,询问和光道友的行踪。   王御剑挠挠头,“我家代表好面子,见这么多人不欢迎她,拉不下脸去参加宴会。”   和郁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身往篝火走去。   他作为主持人,本应邀请前十界域的其他代表,没想到一个人去,最终一个人回来,一个代表都没邀请到。   中央广场的篝火旁,诸天万界的代表齐聚一堂,其中不乏各界位高权重的修士,众人和气融融、推杯换盏,探讨着诸天大会接下来的流程。   王御剑领着盛京王家的弟子,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笑着想把烤鱼卖出去。   鱼没卖出去多少,水箱倒是堆得越来越多,四面八方堆满了水箱。   鲜红色的火光打在蔚蓝色的海水上,交融出绮丽的色彩,凛凛水波又把这光投射在众人脸上,氛围愈加诡异起来。   和光站在坤舆界的飞舟上,透过窗户观看着篝火的景象。   “时辰快到了。”身后传来贺拔势的声音。   和光收回眼神,转过身子,觑了蛟六一眼,“怎么还没喝?”   蛟六顶着一脸粼粼的波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身后,是个巨大的水箱,水箱之大,挤满了整个屋子。蛟六在水箱面前,宛如蜉蝣和大树。   贺拔势绕过水箱,艰难地挤了过来,“你认真的?这么多?”   和光皱起眉头,“废话,都没省事从天极界的北海运水,专门从坤舆界的沧溟海运过来的,就是为了让蛟六喝到故海的水,能够发挥出全部实力。”   蛟六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用,我状态很......”   砰——   和光一拳头捶向水箱,噗叽、噗叽,海水一缕缕从水箱里射出来。她收回手,噗噗,海水大股大股喷出来。   她对蛟六使了个眼神,“愣什么,快啊。”   蛟六不为所动。   “麻烦。”和光啧了一声,从储物袋摸出一根吸管,一头插进水箱,一头往蛟六脸上摁。   吸管口有蛟六的脑袋那么大,在脸上使劲戳了戳,蛟六硬是不张开嘴。   噗——   水箱里流速太快,把吸管喷了出来。   大股大股海水从水箱里喷出来,白白浪费了许多。和光看着心急,刚要去堵住。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点在洞上,一瞬之间凝结成冰层,堵住了漏洞。   贺拔势急道:“快点,时间紧迫。”   蛟六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按上冰层,身体顿时消失。下一瞬间,水箱里出现冰蓝色的蛟龙,它张开嘴,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它嘴里。   不过一刹那,水箱里的海水被吞得干干净净,蛟六又恢复人身,闪身到水箱外。   “准备好了?”顾鼎臣缓缓走到和光身旁,递给她一个木盒。“万佛宗刚送来的,你们兴许用得上。”   和光打开一看,木盒内躺着三颗圆润的珠子,金光闪闪,赫然是舍利子。   不是佛修大能身体化为的影骨舍利,而是真正的舍利子,万佛宗开山道祖菩提佛坐化后留下的佛骨舍利。佛骨舍利,就连执法堂主西瓜师叔都只有小小一颗,而且还是有使用期的,使用期一到,必须上交。   和光心头一颤,没想到掌门竟然这么大方,把佛骨舍利拿出坤舆界,还拿了三颗。   不过,这也证明此次任务的困难程度。地下城那么深重的魔气,不知道活人炼祭阵下方还有什么,极可能有去无回。   和光同顾鼎臣道别,与贺拔势、蛟六一起下了地下城。   有了上次的经历,这一次快得多,不过片刻就行到了黑湖前。   贺拔势拿出小舟,这一次为了不再亲自划船,他还特地买了艘灵石驱动的法器小舟。他刚要放在湖上,就见蛟六一脚踏进湖里。   贺拔势忙道:“小心!黑湖不能飞......”   蛟六的脚尖一触到湖水,湖面登时凝结出冰层,稳稳地站在了湖面上。蛟六扭头看向贺拔势,眼神划过疑惑,“嗯?”   贺拔势把剩下的话咽回嘴里,“没什么。”是他小瞧蛟六了。   以蛟六为圆心,冰层延展开来,一条连接湖心岛的冰路瞬间成型,有了它,三人很快走到了湖心岛。黑雪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渡了过去,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活人炼祭阵。   阵下,便是他们的目标。   贺拔势站在阵外,遥望着阵法中央的爹娘。爹娘的脑袋还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神情狰狞痛苦,与他上一次来时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这么多年来,爹娘一直如此,被魔气控制着,痛苦地挣扎着,苦苦熬过漫长的时光。   想到此,贺拔势心如刀割,恨不得剐了贺拔六野,剥皮抽筋吞入腹中。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狗和尚走到他旁边,递来两根银针,针尖滴出黑色的水,其上魔气阵阵。   “这是什么?”   “魔针,被扎入后很痛苦,但能让人一瞬间被魔气吸干。”   贺拔势浑身一抖,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瞬间的痛苦,还是百年千年的煎熬。   她给了他两个选择。   贺拔势望向爹娘,他们缓缓转过头来,嘴里嗫嚅着,微弱的声音刚发出就淹没在所有头颅的□□声里,贺拔势还是听清了他们的话。   “杀了......杀了我。”   贺拔势内心钝痛,爹娘还是没有认出他。   他接过银针,看了看尖锐的针尖,又看了看一脸痛苦的爹娘,往日的回忆在脑海翻来覆去涌现。他以为他们早死了,他既庆幸于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又难过爹娘受了这么久的苦。   片刻过后,他咬破牙尖,狠下心,把银针往爹娘射去。   冒着黑水的针尖刺入额头,爹娘凄厉地哀嚎了一声,神情越发痛苦,双颊的肌肉迅速萎缩下去,黑雾从他们眼中鼻中耳中口中喷出。   贺拔势看得揪心,穿透阵阵黑雾,他感觉到爹娘的眼神望了过来。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喊道:“阿爹——阿娘——”   熟悉的声音穿透黑雾,清晰无比地钻进贺拔势耳中,“势儿。”   这两个字一声声锤进贺拔势心里,他忍不住跪了下来,咽喉一片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黑雾散去后,那儿已没有了爹娘的影子。   贺拔势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是好的,不错的。至少爹娘最后清醒了过来,至少他们认出了他,至少他们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然而活人炼祭阵内还有这么多人,还不能解脱出来。   贺拔势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揭开贺拔六野的真面目,一定要把贺拔六野从家主的位子上扯下来,一定要尽早把这些人救出去。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复心底的情绪,转头看向和光,郑重地道了声谢。   他深知时间紧迫,需要的准备极多,所以没有求她帮忙,没想到她却主动送与他银针。他可不会认为是这和尚好心,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他都受了这份情。   “和尚,人情归人情,任务归任务,该规定的事不能少。”   她笑了笑,当然。   贺拔势不同他们两个下去,他守在场外,为他们望风,情况一有不对,立即通知两人。但是,贺拔势不相信她真能事无巨细地说出下边的情形,天极界和坤舆界为敌对阵营,哪怕两人暂时利益一致,该隐瞒的还是会隐瞒。   所以,他们两个在识海中放置一个字母阵法,她为母阵,他为子阵,母阵开启后,子阵能看到母阵所看到的画面。她所听到感受到的画面,会通过子母阵,一五一十地传入他脑中,如他亲临其境。   和光从大衍宗得到了活人炼祭阵的半解法,半解法只能暂且把阵法松开些,蛟六运用冰系功法,带着和光附身于黑雪上,透过那一缕缕缝隙,飘进阵下。   理论上,是可行的。   和光半跪在地,从储物袋摸出大衍宗交来的解阵,猛地一下拍在活人炼祭阵。   唰——   阵法上的魔气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阵内的人头们瞬间停止□□,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   紧接着魔气沸腾起来,滚滚流动着,阵法内的人头脸上的神情越发难受,可□□声就像卡在喉咙里一般,一声也发不出。   轰隆隆——   魔气向两侧分散开来,露出一条狭窄的间隙,其下的阵法中,人头和残肢也向两侧流动,活人炼祭阵缓缓向两侧分开。   阵中央出现一寸长的间隙,哗——更浓重的魔气从里面腾腾喷出,人头们凄厉地惨叫起来,哀嚎声阵阵,仿佛被扔进油锅中煎熬一般。   黑雾凝成一粒粒黑雪,落进阵内,从缝隙中溜进地下。   和光扭头看向蛟六,忙道:“就是现在。”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腕就被蛟六抓住,冰冷的触感从手腕蔓延上来,经过手臂、心脏、直至蔓延至全身。她看见他们腾空而起,竟然漂浮在阵法上。   他们附身于一粒粒黑雪,不断靠近阵中央。   轰隆——缝隙一点点缩小。   贺拔势大喊道:“快,阵法要关闭了!”   两人速度越快,阵法合拢之前,顺利溜了进去。   贺拔势看着关闭的阵法,松了口气,剩下的就交给那两人了,他转身离开此处。狗和尚进去之前,给了他一颗影骨舍利,凭借影骨舍利,只有他一人,也能穿透重重黑雾,走出禁地,返回地下城。   阵法下的事情归那两人管,他的任务是确保那两人出来之后,能顺利走出地下城。为此,他得提前去布置些事情。   此时,中央广场。   前十界域的代表大多没有来,唯一来的那几个也不靠谱,疏狂界的宁非天喝得烂醉如泥,千壑界的乌束正在向女修献殷勤。只有九德界的和郁兢兢业业地办事,扯关系拉盟友。   和郁身边围满了其他界域的代表,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交谈着,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曜大战的事情。   乌束围在盛明华身边,忙前忙后,他似乎瞧不见盛明华冷淡的脸色一般,或者是丝毫不在意。盛明华去哪儿,他跟去哪儿,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开。   途中,不断有人聚过来,想同乌束攀谈。乌束不耐烦地皱皱眉,随意打发了他们。   盛明华没有乌束这么闲,跃渊界的地位也没有千壑界这么高,盛明华正为了天曜大战的事情头疼,跃渊界受诸天万界排挤,她还没有找到天曜大战的盟友。   每当她寻到其他界域适合的人,企图上前攀谈时,乌束都会跟过来,狠狠地瞪走其他界域的代表。   几次过后,盛明华实在受不了了。   她一把拍开乌束的手,直问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乌束笑笑,“好不容易休息一夜,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一杯。”   盛明华蹙起眉头,“我没空。”   乌束似乎没听见这话一般,笑道:“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梅花酒,一百年前我们亲自埋在梅花树下的那壶,当时约好一起取出来。约定的时间到了,你没能来,我就把它挖了出来。”   他拉住她的手。   盛明华一怔,眼眸里流露出些许怀念。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没有拍开乌束的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梅花酒好啊!百年的约定美啊!”   烤鱼的香味扑面而来。   王御剑推着烤鱼的小推车,不顾两人嫌弃的目光,硬是挤进两人中间。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道友不如再来个烤鱼。”他定定地看着盛明华,咧嘴笑笑,“今夜是个好时候,道友可千万别错过了机会。”   乌束挤开王御剑,“走走走,走远点。”   盛明华看见王御剑的表情,登时回想起他之前送来的入口名册。那名册,正是今夜,今夜的篝火宴会上,她也没有看见代表和光,不知道坤舆界到底在干些什么。   她在心里思忖了一阵,从乌束手中挣脱出来,回绝了乌束的邀请,也没有再和其他界域的代表攀谈,离开篝火宴会,独自返回跃渊界的飞舟。   乌束晦气地瞪了王御剑一眼,也离开了。   王御剑脸色不变,推着烤鱼的小车,经过一个又一个修士,吆喝询问着要不要烤鱼。   “这儿!给我来两串!”   宁非天懒散地躺在篝火旁,朝王御剑招招手,他四周,躺满了疏狂界的醉鬼,酒壶酒缸散了一地,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喝了几轮。   地上又蹭蹭蹭伸出无数只手。   “我!我也有一串!”   “既然你们都要,那给我也来一缸!”   “别喝了,你都醉成啥样了,我们要的是烤鱼,不是酒!”   “你才醉了,看看你自己,把鞋套头上了!还不快拿下来,傻子!”   ......   王御剑推着小车,笑吟吟地走了过去,一人塞了两串。临走前,宁非天又叫住了他。   “和光道友呢?咋没看见她,还想跟她拼几轮呢?”   王御剑笑了笑,“她不像我,她面皮薄,首日的宴会上诸位不是不欢迎她嘛,她也懒得参与今日的篝火宴会了。”   宁非天挑挑眉,“和光道友?面皮薄?”噗嗤,宁非天笑得打了个酒嗝,摆摆手,“别开玩笑了,要是众人在这儿不欢迎她,以她的性子,估计能一脚踢翻篝火,她没得玩,我们也别想玩。”   王御剑难为情地挠挠头,以光的性子,若真来了,踢翻篝火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宁非天这家伙怎么这么了解她?   就在这个时候,水箱那儿突然传来喧闹声。王御剑心头一跳,连忙扔下小车,急奔了过去。   贺拔家族的管事推搡着王家的子弟,大声叫骂,“摆什么水箱?你们这是想干嘛?”说完,贺拔家族的管事们推着水箱,就要收为己有。   王御剑伸手拦住,“干什么干什么,这些鱼都是盛京王家的货物,你们有什么资格收走?”   管事们面色不悦,“我才要问你们,摆这么多水箱在这儿干嘛?”   王御剑抬手一指小车,“卖烤鱼,没看见?”   管事们紧紧拧起眉头,“这儿是篝火宴会,若是水箱破了,扑灭了篝火咋办,你们负责?”   王御剑和气地笑笑,“这个啊,事前征得了贺拔势代表的同意,我们做好了措施,不会弄灭篝火。”说完,他悄悄往管事手里塞灵石,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被推了回来。   管事们还是摇头,“不行!贺拔家主刚才说了,篝火宴会禁水,你们这些水箱赶紧给我弄走,不然别怪我......”   后边的话王御剑没能听进去,他心头一颤,连忙拉住管事的手,“你说什么?贺拔家主刚才说?他回......”王御剑咳了咳,“真是贺拔家主的命令?”   “那还有假?”   贺拔六野回来了?他怎么会回来了?   王御剑顾不得许多,赶紧走到偏僻的角落,给和光发消息,但是和光的玉牌接不通。没办法,他又给贺拔势发消息,说不定贺拔势能联系上她。   与此同时,地下城,贺拔势的玉牌响了响,他摸出一看,发信人竟然是贺拔六野。   【家主:你在哪儿?今日的篝火宴会怎么没去?】   贺拔势浑身颤抖,贺拔六野怎么会回来了?那狗和尚下了阵法,不会有危险吧,她不会碰到贺拔六野吧?地下到底怎么了......   他赶紧给狗和尚发消息,然而消息怎么也发不出去,那个活人炼祭阵似乎隔绝了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海中的子母阵法接通,狗和尚看到的画面传了过来。   狗和尚面对的那人,看到的画面,眼熟得很,居然是她说的早已死去的那人。   残魂一号——汝明山   作者有话说:   徐——明——山,为什么会被口口!! 第280章 280 金丝面具   ◎他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和光熟悉的万魔峰主◎   和光同蛟六附身于黑雪,进入活人炼忌阵之后,她们被浓厚的黑雾包围住,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回过神来,眼前已没有了蛟六的身影,唤他的名字,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们一进入阵法,就失散了。   片刻过后,眼前出现一面镜子,镜面什么都没有,边框上绘着无相魔门的纹路。除了镜子之外,四周还隐在黑雾之中。   这时,镜面里出现一个人,身着无相魔门的核心弟子服,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和光觉得他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镜子里的脸突然放大了,他弓身向前凑近镜子,冲镜子扬起明媚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抬起手,细细理了理发冠,抬起的袖口绣着无相魔门万魔峰的纹路。   万魔峰?   和光猛地睁大眼,紧紧盯住镜中的这个人,没错,他是杨醉蹄,无相魔门万魔峰峰主,被九节竹断定为逼迫昆仑剑尊进阶的黑袍子。   事情暴露后,昆仑派人包围了万魔峰,一进峰,才发现万魔峰上下不剩一个活人,弟子全部惨死,而杨醉蹄已经破界逃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撕破虚空逃走了吗?怎么会在贺拔峰的禁地里?   镜内的杨醉蹄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与和光见过的他恍然两人,眉宇神态截然不同,故她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四周的黑雾缓缓散开,镜外,杨醉蹄的身体显露出来,除此之外还是一片黑雾。   咚——咚——咚——   铜钟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杨醉蹄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这笑容似乎点亮四周的光芒,感染了周围的一切,竟然驱散了混沌的魔气。   样式古朴的座椅,一排排白烛幽火,花纹诡异的幡旗,暗流汹涌的魔气,高阔的天顶,封闭的四壁,从外透进来的阳光......   竟然是无相魔门的大殿。   她怎么会到无相魔门。   铜钟声接连不断,随着撞钟的声音,周围的景象也一点点明晰,是无相魔门,又不同于她熟悉的那个无相魔门,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杨醉蹄站起身,腰间挂着的弟子牌晃了晃,正面写着【万魔峰金丹】五个字。   金丹期的杨醉蹄,而且这儿随着他的动作铺展开来,莫非这儿是他的回忆?   铜钟声嘎然而止。   和光在心底数了一遍,九十九下,只有最为重大的日子,无相魔门才会敲响九十九下铜钟。   道贺声从殿外传来,“掌门继承仪式即将开始——”   杨醉蹄金丹期,那时候的无相魔门掌门是谁来着?不,掌门继承仪式,一位新上任的掌门......   和光推算着时间,推算到最后,心头狠狠一颤。   是残魂一号——汝明山   五千年前,万魔峰峰主,杨醉蹄的师父,汝明山会在掌门继承仪式上,被揭穿异界来魂的真面目。   就是这一天,无相魔门的掌门继承仪式,异界来魂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被坤舆界知晓。   和光只知道汝明山是在走前生镜的时候被戳穿的,前因后果全被尘封在九节竹的档案内,列为最高机密,以她的级别,还接触不到。   杨醉蹄作为见证人之一,当事人又是他亲师父,他应该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   一只白鹤悠悠落在殿外,嘴里衔着纸条,一蹦一跳跑入殿内,杨醉蹄忙过去,从白鹤口中取下纸条,展开来看,【徒儿,速来。】   笔迹凌厉,从字似乎能感受到那人的锋芒。   杨醉蹄脸上一喜,叠好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朝殿外奔去。   他每走过一处,景象愈发明晰起来,殿外的场景也一一浮现。   天色明朗,是漳州界少见的好日子。   飞舟起起落落,着各宗门衣袍的弟子来来往往,道修魔修,人族妖族,面带喜色,纷纷赶来无相魔门祝贺。仙鹤衔礼而来,白云腾空而去。   早已成画像悬挂在各个宗门大殿的掌门长老等前辈们,携手同行,音容笑貌就在眼前。而今日的掌门长老们还是朝气稚嫩的修士,斗嘴磕绊在所难免。   和光难以想象,这些前辈们年轻时也如此荒唐。   掌门此时还是财禅的愣头青,竟然在无相魔门境内摆了个摊子,似乎打算趁机赚一笔,气得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狠狠追着他打。   昆仑掌门追在那早已飞升的大师姐身后,瞻前顾后,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好桃花烂桃花,时刻提醒着大师姐专心修炼早日飞升。   忘情禅主张敞和媚门掌门曲无眉肩并肩行走在人群中,当时的两人还没有闹翻,还是无名小卒,还是在这等场合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辈。值得引起众人注意的也不过是她俩绝世独立的相貌,时远时近的距离,以及那若隐若无的暧昧。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贺道台和虞世南从五千年起便关系不好,贺道台挑衅地打量虞世南,一一被虞世南打太极推了回去。   杨醉蹄即将成为掌门的徒弟,他一出现,便被众多弟子团团围住,面对众人的道喜和奉承,他似乎都不在意,仅点头受过,没有同众人聊天的意思。   他一路快行,往大殿的方向飞去。路过贺道台时,被贺道台强硬拦了下来。   “急什么,赶着去投胎?”   杨醉蹄似乎堪堪回神一般,脸上的笑容收了点,朝贺道台和虞世南行礼,“贺师叔,虞师叔。”   贺道台嫌弃地打量着杨醉蹄,嘴唇不停地动着,却没有声音响起。和光猜测,或许是杨醉蹄忘了这一段。过了一会儿,虞世南扬唇笑笑,朝杨醉蹄摆摆手。   这一句,杨醉蹄听见了。   “杨师侄先走吧,明山在等你。”   杨醉蹄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朝两人道别,马不停蹄地飞向大殿。   一踏进大殿,还没见着人,杨醉蹄就急切地喊了起来,“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师父——”他一边大踏步冲进殿内,嘴里叫个没完。   温和的声音从殿内传了过来。   “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万魔峰交给你。”语气调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杨醉蹄脚尖一转,往主殿走去,脚步越发快了起来。迈入门槛的那一刻,主殿的景象豁然明晰,一人高坐在主座,右手撑着下巴,笑得十分温柔。   和光凝视着他,不禁怔住了。   这就是汝明山?   和她想象得颇为不同,能够做上无相魔门掌门的人,怎么也不会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杨醉蹄就像个孩子一般,立刻扑了上去,“师父——”   汝明山摸了摸杨醉蹄的头,拉过他,笑着瞪了他一眼,“站直了,像什么样子,还和师父撒娇。”   杨醉蹄傻傻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汝明山,“送给师父的贺礼,徒儿特地请万佛宗的前辈打制,清神静气,魔气不受控制时,能够压下去。”   木盒子缓缓打开,里边躺着一张金丝面具,由无数玄铁钩织而成,薄细的玄铁丝表面刻满了万佛宗的佛咒,故呈金色。   这等技术,在如今万佛宗,也没几个佛修能做到。看来杨醉蹄为了这贺礼,着实花了番心思。   汝明山笑了,“你怎么送为师面具,一派掌门,成日戴面具怎说得过去?”   杨醉蹄挠挠头,“徒儿想着师父走火入魔时总能用......不不,我没有咒师父的意思。”   汝明山话是这么说,还是拿起了金丝面具,戴在脸上,“怎样?”   杨醉蹄伸出大拇指。   师徒俩说了阵闲话,门外弟子来报,继承仪式要开始了,请汝明山移驾掌门大殿。   在杨醉蹄的记忆中,掌门继承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门各派的掌权人上前祝贺汝明山,无相魔门的上任掌门把掌门印交给汝明山,希望汝明山能带领无相魔门走下去。   杨醉蹄的目光只停留在汝明山身上,除了汝明山以外的场景都被藏在黑雾中。   掌门继承仪式的最后一步——前生镜   所有人都在笑,和光的心脏跳了起来,她知道,只要汝明山踏上前生镜,眼下的和平都会被撕裂。   杨醉蹄的世界里,天色是那样晴朗,只有前生镜,只有那儿蒙上了昏沉的黑雾。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笑着送他师父,送汝明山走上前生镜。   天色变化莫测,一道道惊雷打在前生镜上。   漳州界没有这样的天气,这一切都是杨醉蹄的所思所想。   前生镜颤了颤,刀光剑影、烽火连天的场景浮现在镜面上,裹着铁皮的马车,奇形怪状的服装,从未见过的城楼屋舍,长相怪异的生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忍得仿佛天魔大战的一幕幕景象。   天色骤然大亮,刺眼的白光打在前生镜上,却冷得刺骨。   台上,各大宗门的掌权人神情震惊,纷纷站起身来,警惕地盯住汝明山。无相魔门的上任掌门长老们一脸惊恐,立即包围了前生镜,拿住汝明山。   汝明山被威压按在地上,笑容不知所踪,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掌门?我......”   汝明山的话没说完,转头看向了前生镜边缘的杨醉蹄,“徒儿。”   杨醉蹄跌倒在地,尖锐的嗡鸣声响彻云霄,想必他那时受了极大刺激。   后来,汝明山被关进地牢,由渡劫期长老看守。   所有宗门上层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整顿,上至掌门家主,下至执法堂核心弟子,耗费了十余年的经费,只为让所有走一次前生镜,排查不属于坤舆界的人。   杨醉蹄,也走了,他走了三次。   所有宗门上层开了数不清的会议,杨醉蹄旁听过数场,没有一场听了进去。只有涉及到汝明山的部分,他缓过神来,偶然有几句挤进了他心里。   “那日的景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诸天万界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界域,那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诸位还记得那堆积成山的尸体吗?修士打斗极少能留下全尸,何况还是如此之多,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天魔大战的时候。诸天万界没有这样的界域,而我们对天魔的界域一无所知,那家伙不会是天魔派来的吧?”   “照这么想,似乎有可能。”   ......   和光看过那个时候留下的回忆录,虽然没有记录当时的会议和细节,但是清楚地写下了众人的想法。当时的坤舆界还不了解异界来魂,比起异界来魂,恐怖的天魔大战还历历在目。   被天魔入侵过的界域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天魔率军而来?天魔卷土重来的恐惧压在所有坤舆界人的心头,以至于他们想到这般,不由得更为严苛。   再者,汝明山是魔修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现在看来似乎是个巧合,在当时看来却加重了天魔奸细的可能性。   坤舆界这么多道法功法,汝明山为何要修魔?他为何会在修魔之道上天赋异禀?明明同为魔修,为何他却如此聪明睿智?他为何要做无相魔门的掌门?他想通过掌权,得到些什么?   汝明山当上无相魔门掌门之后,才揭开身份的秘密。在当时去看,却因果倒置了。压迫在众人心头的威胁和恐惧,使得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有些想到了却保持沉默没有说出来,选择他们脑海中更令人安心的想法。   对汝明山的诘问和怀疑纷至沓来,已超出了无相魔门一宗的掌控。   场景,又变化了。   杨醉蹄随掌门去见汝明山。   汝明山被转移到万佛宗,关在菩提佛像之下,由九十九名佛修亲自念经镇压。他被围在金色卐字中央,四肢被念珠锁链死死绑住,丝毫动弹不得。   经文爬满了他全身,侵蚀着他的皮肤。一旦他忍受不住,使出魔气恢复,魔气立刻就被佛力吞噬,令他愈加难受。   杨醉蹄身体抖了抖,忍不住后退一步。   汝明山望了一眼杨醉蹄,眼神停留在无相魔门掌门身上。他咬住牙关,似乎是极为难受一般,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对我?”   掌门站在佛阵外,他也是魔修,佛阵对他的影响也不小。   “你到底是谁?和天魔什么关系?当上掌门,是不是为了救出洲一和洲九?”   汝明山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为什么要当掌门?不是你们希望我当吗?年轻一辈,除了我,还有谁配做掌门?”   “你!”掌门气得胸膛不住起伏,“都到这份上了,你不如说实话......”   杨醉蹄痴痴地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场景又晃动起来,四周出现一道道裂纹,整个画面摇摇欲坠。   过了一会儿,掌门气得快站不住脚。   汝明山笑得凄惨,“掌门,你真以为你能行?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无相魔门能走到现在,能有今日的风光,风头能盖过其他三个宗门,不是靠我?不是靠世南?”   他挣扎着,一手撑地,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九十九名佛修神情震惊,念经念得更快了,铺天盖地的佛力罩了过去,他的身子晃了晃,经文几乎要刻进骨髓里。   可是,汝明山就这么顶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佛阵边缘,一步步走到掌门面前。   他用手指点了点胸膛,“我,汝明山,自千年前加入无相魔门起,上敬前辈,下扶弟子,师门友好,从未闹过事情,从未做过一件有害无相魔门的事,从未做过一件有害坤舆界的事。我日夜修行不缀,为执法堂的事务殚精竭虑,上任执法堂主后从未休息过一日。”   差一步,就要踏出佛阵。   掌门面色苍白,后退了一步。   汝明山停在阵内,没再往前走。   “劳苦功高是我,鞠躬尽瘁也是我,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他抬起下巴,不屑地俯视着掌门,“凭什么你在阵外,我在阵里?”   掌门抛下一句话就走了,“你不是我们。”   汝明山怔住,苦笑了一声。   杨醉蹄愣愣地注视汝明山,嘴唇动了动,“师”字即将说出口,又咽了下去。   汝明山惨然一笑,“连声师父都不愿喊了?”他从怀里拿出金丝面具,递给杨醉蹄,“收回去?为师......我许是用不上了。”   杨醉蹄伸手去接,就要拿上的那一刻,瞪大眼睛缩回手。   咔嚓。   金丝面具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杨醉蹄神色痛苦,抱头蹲了下去,最终只拿走一半金丝面具。   逃到地牢门口,魔气压不住了,差点走火入魔,幸好碰到虞世南,替他镇住了魔气。杨醉蹄连道谢都不记得,匆匆忙忙离开了。   再后来,场景又变了,地点换到大衍宗的倾天殿。   四壁两底刻满阵法,塞住了所有出口。汝明山被压在殿中央,十个渡劫期修士负责搜神,他前生所有的记忆散成碎片,浮在殿内,一遍遍重复播放。   汝明山披头散发,再也不复以往的温润儒雅,双眼通红地瞪着殿内所有人,凄厉地大叫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从没做错什么!我没有!”   殿内,坤舆界所有宗门势力的掌权人齐聚一堂,数百人神色郑重地检查汝明山的记忆碎片,试图复盘他的前生,找到他和天魔的关系。   就是在这儿,就是这一天。汝明山成了大名鼎鼎的残魂一号,统携联系坤舆界所有宗门的九节竹诞生了。   这一场搜魂,持续了整整十年,汝明山受了十年灵魂撕裂的苦楚。   这十年里,九节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杨醉蹄,一直守着汝明山。   汝明山死死瞪住每一个人,仿佛把他们的脸刻进心里,仿佛在等待着有朝一日报仇一般。   后来,汝明山定定地看着杨醉蹄,语气哀求,“杀了我,徒弟,杀了我!我不求你救我出去,只求你给我一个解脱!”   十年后,汝明山所有的记忆整理完毕,他死了,魂销魄散。   杨醉蹄回到万魔峰的大殿,又呆了十年,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半面金丝面具。   虞世南来了,把万魔峰交给杨醉蹄,让他振作起来,不要让汝明山一手创立的万魔峰毁于一旦。   杨醉蹄听进去了,开始勤于修炼。   后来,他当上了万魔峰的峰主,成了人人敬仰的太上长老。   两鬓染上风霜,神情变得严肃,眼神逐渐浑浊,他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和光所熟知的万魔峰主。   和光看到最后,明白过来,这不仅是杨醉蹄的回忆,更是他的心魔。   她催动佛力,场景四周裂开,她从心魔幻境中挣脱出来。另一边,蛟六放出海水,也驱散了浓厚的魔气,顺利同她汇合。   与此同时,地下城的贺拔势也看见了杨醉蹄的心魔幻境。   他不认识什么杨醉蹄,也不认识什么虞世南九节竹。但是,汝明山手里的半面金丝面具,他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心脏狠狠地颤了起来。   那半面金丝面具,怎么看着有点像贺拔六野脸上的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的玉牌亮了亮,他翻开一看,是贺拔六野发来的消息。   【家主:你在地下城,不主持篝火宴会,去那儿做甚?】   贺拔势心头颤得越快,他联系不上狗和尚,虽然通过脑内阵法知道他们安然无恙,但是贺拔六野回了天极界,他们还呆在禁地,总有危险。   贺拔势摸出玉牌,打算先稳住贺拔六野。   【贺拔势:前几日有人偷入地下城,劫走了不少奴隶,为了防止此事,我正在重新安排巡逻修士。】   信息刚发过去,贺拔势眼前一黑,一人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刚瞥到那金丝面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老五,怎么见着我怕成这样?”   贺拔六野弓下身子,眯眼盯住他。   贺拔势极力压住心底的恐惧,“没......没,家主您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两人脸对脸,金丝面具压在他脸上,他看得脑子里响起嗡鸣声。   这半面金丝面具,别说玄丝的纹路,就连断口都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汝明山的金丝面具怎么会在贺拔六野手上?谁送给贺拔六野的?难道是狗和尚说的那个坤舆界的异界来魂?   贺拔六野缓缓直起身子,似乎放下了此事,他手指一动,划破虚空,就要离开。   贺拔势急忙叫住他,“家主,您去哪儿?我还要安排地下城的巡逻修士,不如您去主持宴会?”   “不了。”贺拔六野笑了笑,“我去找点乐子。”   作者有话说:   隔壁小剧场发了欢喜禅第二弹! 第281章 281 暗线   ◎你说,你要把谁带回坤舆界?◎   禁地下,和光同蛟六脱离杨醉蹄的心魔幻境,顺利汇合。   四周,还是笼罩在浓厚的魔气黑雾中,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和光挥挥衣袖,泻出些许佛力,拨散周围的黑雾。不远处传来砰砰的声响,一下接一下。他们登时警惕起来,转身往那儿走去。   黑雾缓缓后退,露出细长的脚和枯燥肮脏的羽毛,似乎是一只仙鹤,砰、砰、砰......   声音敲响的地方,溅来一滴滴血液,声音响一下,血液溅一滴,黑雾终于撤去,露出了仙鹤的全身。它倒在地上,脑袋枕在大石头上,砰地狠狠砸下去。不知砸了多久,连大石头都被撞出一个不小的凹槽。   仙鹤双眼浑浊,僵硬地重复撞头的动作,似乎极为痛苦一般,它的身体蜷缩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大股魔气从嘴里漏出来。   和光用神识扫了一遍它的全身,被魔气侵蚀得不像样子,却又被吊着命,白白受煎熬。   蛟六微微皱了皱眉,指尖化出一根尖锐的冰针,似乎想走上前解脱它。   仙鹤顿了顿,艰难地仰起身子,哀求地喘了几句,衰弱得连声音都没能发出。   和光伸手拦下蛟六,“不行,若它这样死去,会被贺拔六野发现。”她走上前,握住仙鹤的脖子,低声道了句歉,然后狠狠往大石头一拍。   血液横飞。   仙鹤脖颈一歪,凄厉地啼叫了一声,身子不动了,嘴角似乎往上扬了扬。   和光小心翼翼地放下仙鹤,念了句往生咒正打算离开,突然发现仙鹤脚腕上系着一块小小的玉牌,玉牌上雕刻着无相魔门的纹路。   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贺拔六野专门去无相魔门抓了仙鹤折磨?   他们一边驱散黑雾,一边往深处走去,这样的仙鹤不知道有多少,解脱都解脱不过来。   他们两个都放弃了,死一只两只还好,不会被察觉到,若死得太多就难说了。   蛟六还是那般神色淡淡,周身的气压却越来越低,四周都快结冰了。   和光在心里笑了笑,察觉到一个古怪却又能够理解的点。   从地下城到禁地,一路上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惨死痛苦的人,比仙鹤还要凄惨得多,它淡淡地走过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碰上仙鹤,神色不改,眼神明显有了波澜,不说同情,至少居高临下的怜悯少不了。该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这么算起来,她对于仙鹤和人族的心思也恰好与它相反。   不过,对天极界的人族,她也只有站在圈外无谓的怜悯,如贺拔势一般切身之痛的同情是不可能的。   咔哒咔哒的锁链声从不远处传来,还有微弱的闷哼声。   是人!   他们加快脚步赶过去,就见数十人被锁在巨石周围,神色扭曲地挣扎着。丹田自动运转,魔气汹涌地冲进体内,魔修功法自动运转,生出更多魔气从身体里排出来。   这些魔修,也被当作了魔气的养料。   和光看到这些人的那一瞬间,不禁怔住了,所有人都穿着无相魔门万魔峰的弟子服,与心魔幻境中的一模一样,这些魔修是无相魔门的弟子!   她催动佛力,金色的佛气化作强风,急速刮走了四方魔气。   这样的巨石越来越多,全是被捆住的魔门弟子,全都是被当作养料的坤舆界人族。和光心头一震,简直想撕碎贺拔六野,欺人太甚。   当四周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她忍不住睁大眼睛,浑身如坠冰窖。   这儿是万魔峰?   不,贺拔六野在禁地重造了个万魔峰。   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如若想要魔气,随意建个洞窟便好,为何要建造一个万魔峰?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和万魔峰有什么关系?   魔气被驱散之后,地底的全象才展示出来,比和光两人预计的大得多。只有万魔峰的大殿,魔气太过浓重,怎么也驱不散。他们对视一眼,往那儿走去。   还没踏过门槛,浓烈的魔气哗地一下从里冲来。   “师父。”“师父。”“师父。”......   宛如自言自语的喃喃声从大殿深处响起。   殿内蛛网密布,灰尘累积,不知多久没人过来,腐朽的气息充斥整个大殿。两人顺着声音走去,恶臭的味道越来越浓,还有那种修士临死之前枯老的气息。   铛啷、铛啷。   脚下的锁链动了动,魔气渐渐散去,露出被魔气包裹的那人,竟然是杨醉蹄!   不是心魔幻境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是和光熟悉的那个万魔峰主,而像是在大牢里蹲了多年、行将就木的阶下囚。白发苍苍,满面深壑的皱纹,眼神的痛苦和绝望从身体的各处散发出来。   丹田空虚,修为跌得不像样。   和光注视着老态龙钟的修士,不敢相信他是万魔峰主杨醉蹄。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闭了死关吗?这么一看,似乎被囚禁多年。   杨醉蹄可是渡劫期修士,贺拔六野不可能悄然无息地溜进无相魔门,再悄无声息地掳走杨醉蹄。无相魔门必定有接应的人,想必就是涅槃楼的那个异界来魂。   经过贺拔长老一事,坤舆界以为贺拔六野和涅槃楼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今日见了这个场面,涅槃楼竟然送了个渡劫期魔修给贺拔六野,两者的关系比他们想象得要深得多。   “师父——”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和光猛然回神。   杨醉蹄关在这儿这么久,兴许知道些什么,得先让他恢复神智。   她走近杨醉蹄,轻轻叫了他几声。   他面露惊恐,双手不断挥动,阻止她靠近。魔气从他掌心放出,哪怕不像样子也是渡劫期的威压,和光没法靠近他。   她对蛟六道:“帮我制住他。”   蛟六走上前,杨醉蹄的神色越发害怕,放出的魔气全数被蛟六的海水制住了。蛟六抬手按在杨醉蹄头顶上,制住了他的手脚。   和光走到杨醉蹄面前,席地而坐,口诵佛经,净化着杨醉蹄周身的魔气。   杨醉蹄是魔修,不能像超度道修一样把所有的魔气都净化掉,不然会伤及他的身体。和光一缕缕分开他的魔气和外来侵蚀的魔气,替他理顺内里的魔气流动。   过了一会儿,他丹田的运转慢了下来,周身的魔气也平复下来,眼里的疯狂也渐渐褪去。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铜钟声。   咚——咚——咚——   ......   响一声,杨醉蹄抖一下,魔气颤一下,神色越发疯癫。铜钟声,整整响了九十九下,就像心魔幻境里的掌门继承仪式一般。   哒、哒、哒。   仙鹤伏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进来。不过这一次,它吐出的不是信,而是魔气。   杨醉蹄大叫一声,突然之间拍开和光的手,挣脱蛟六的束缚。   “只差一点了。”和光仰头看向蛟六,“再来一次。”   蛟六点点头,劈断杨醉蹄身上的锁链,绕到他背后,再次制住他。   和光还没有开始,仙鹤脖颈一歪,冷不丁吐出一句人声,“徒儿,速来。”所说之字,与心魔幻境的信里一样。   这些年来,恐怕贺拔六野就是这么折磨杨醉蹄,使他日日夜夜沉迷在心魔幻境内,一点点逼疯他,一缕缕榨出他的魔气。   杨醉蹄猛地捶地,魔气汹涌地扑上来,一把压住了他跟前的和光。   蛟六抬手替她挥散魔气,一下子放松了杨醉蹄,被杨醉蹄挣脱出来。他们没来得及制止,杨醉蹄竟然跑出了大殿。   和光拍拍衣袍站起身,就要去追。   杨醉蹄顿在大殿门口,面对着如同人间地狱的万魔峰,竟然愣住了,紧接着他一边叫唤着师父,一边往外边狂奔而去。   和光他们追了过去,只见杨醉蹄停在黑湖边。   禁地之下,竟然也有黑湖。   黑湖边缘,躺着一排排万魔峰弟子,走火入魔已深,神色扭曲,几乎围满了整座湖。这时,一只手颤颤悠悠地抬起来,拽住了杨醉蹄的衣角。   “峰......峰主......”   杨醉蹄后背一抖,低头去看,害怕地后退一步,往湖内走了。   这座黑湖湖面平静,颇有几分当年心魔幻境里前生镜的样子,杨醉蹄踏入镜中,似乎也意识到了,害怕得跌倒在地,他想要往湖外逃去。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变化起来,仿佛前生镜一般,当年掌门继承仪式的一幕幕在湖面重现。   杨醉蹄尖叫一声,吓得缩回手,整个人像是孩子一样抱成一团,蜷缩在湖上不敢动弹。   和光连忙追了上去,释放出佛力,整个罩住了杨醉蹄。杨醉蹄承受着佛力的沐浴,眼里渐渐恢复清明。   她冲蛟六点点头。   蛟六走过来,压住杨醉蹄,同时放出海水把所有魔气驱出黑湖。   她趁势念诵佛咒,净化了杨醉蹄丹田多余的魔气。   一炷香过后,杨醉蹄长长地舒了口气,面色平静下来,似乎回到了当年万魔峰主的样子。   和光心里急得很,他们进来许久了,不知道贺拔六野什么时候会回来,得抓紧时间才行。   和光一边运转佛力,一边问杨醉蹄,“杨峰主,是谁把你抓过来的?”   杨醉蹄脸色顿时扭曲起来,痛苦的神情重新占据了整张脸,他口中喃喃着,“师父、师父——”   和光暗想道,莫非又陷入了心魔幻境?   她还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贺拔六野和异界来魂到底是什么关系?涅槃楼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谁把汝明山的魔修功法给了贺拔六野?隐藏在无相魔门的异界来魂到底是谁......   和光想问出口,然而见杨醉蹄的样子,此时实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她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蛟六,“我要把杨峰主带回坤舆界。”   以她的佛力,没法完全净化杨醉蹄的魔气,没法让他恢复清醒,她得把他带回万佛宗才行,万佛宗才能彻底净化。   眼下,杨醉蹄可能是唯一知道贺拔六野秘密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没法就这么扔下他,扔下这个可能解开一系列事件的机会。   但是,若是带回杨醉蹄,几乎就等同于告诉贺拔六野有人闯进了禁地,她绝对会暴露。   暗中把杨醉蹄送回坤舆界,也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蛟六闻言,神色淡淡,似乎没意识到她说的是件多难的事情一般,只点点头。   “好。”   蛟六拿出锁链,去绑杨醉蹄。   和光走到一旁,掏出留影球记录下禁地的场面。   对于相当于一界之主的贺拔六野来说,只要天极界没跌入谷底,只要贺拔家族没倒台,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贺拔六野的罪证。但是,把这些画面拿回去研究,说不定能发现以前没能发现的信息。   和光一边记录,一边思考着这一切。   贺拔六野是怎么控制住这么多魔气,没让它们泄漏溜出禁地?贺拔势坚称贺拔六野不是魔修,若贺拔六野是魔修,天极界肯定会有人发现。难不成异界来魂时不时会来禁地控制这些魔气?   真若如此,贺拔六野和黑袍子合作的目的是什么?   她在脑海中,重新拉出以往发生过的事件,一个个拼凑起来,试图用一根根线拉在一起,回溯原本的模样。   首先,按时间线串起来。   夏剑尊曾经说过,两千年前,他被鉴定为天生剑骨之后,曾被异界来魂抓走虐待过一段时间,却没有被杀死,又被放走了。黑袍子为何要抓剑尊?纯粹为了取乐?黑袍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后来,疯笑佛加入涅槃楼,疑似接了黑袍子的命令去拉拢王千刃,却被王千刃反手卖了。九节竹得到消息,派涂鸣杀了疯笑佛。   季子野脱离万佛宗,进入鬼樊楼做了邪修,不知何时与黑袍子勾搭上了。当时季子野修为已废,不过是个废人,黑袍子为何会找上他?   而且,黑袍子竟然把汝明山创立的魔修功法给了季子野,让季子野吸取他人的灵气魔气修炼。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把季子野堆上了金丹期。季子野走过前生镜,不是异界来魂,为何黑袍子对他,比对涅槃楼的其他异界来魂还要好?   再后来,萧玉成在鬼樊楼偶遇季子野,牵出残指、黑袍子和涂鸣。   涂鸣与夏枕风为同一人的关系也第一次暴露出来。据当时几人的话,黑袍子似乎之前也不知道涂鸣与夏枕风的关系,但是黑袍子看见夏枕风的那一刻,却要逼夏枕风进阶。   这件事情,黑袍子用魔修功法为线索,嫁祸给了杨醉蹄。杨醉蹄究竟什么时候被抓去天极界,时间无法具体估算。   和光顿住,在逼迫进阶和折磨虐待的两件事上连起一条线,线连起的那一瞬间,她心底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整个人如坠冰窖。   如果说......或许有点牵强,黑袍子看中的也许不是夏枕风这个人,也不是涂鸣这个人,看中的是天生剑骨,赌的是天生剑骨成为天曜大战战力的可能性。   天生剑骨何其少,当世只有夏枕风与莫长庚两人,以往的剑骨哪个不是赫赫有名,哪个不是战果累累。剑骨出世的那一刻,就有不少人猜测夏枕风和莫长庚会成为战力,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这么想,黑袍子虐待幼年夏枕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么想来,和光越觉得黑袍子此人城府深得可怕。   如若杀了幼年期的剑骨,坤舆界有两千年的时间再培养一个战力,黑袍子没有杀,他等到天曜大战快到时再出手,出的那一手也远远比杀害更可怕。和光至今记得剑尊进阶一事,给昆仑剑宗、给九节竹带来的信用崩塌,给坤舆界带来的震动惊吓。   时间线再往后铺展,就是龙族回归,沧溟海之战。据贺拔势的情报,龙族回归之事,坤舆界的异界来魂也掺了一脚,具体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最近的事件,便是暗杀化神期战力莫长庚和大乘期战力苦瓜,涅槃楼和贺拔家族各出了一人。   其中,有一条暗线贯穿始终,那便是涅槃楼的创立,她不知道起点究竟是什么时候。   以现在的情报来看,涅槃楼主要做一件事情,派异界来魂侵入坤舆界各个势力,窃取情报。伪装成邪修杀害小孩,也是为了转生成资质绝佳的修士,更好地侵入各个势力。   涅槃楼最近的任务,和天曜大战有关。   可若牵出所有事件,还有许多不在天曜大战的范围,天曜大战究竟是黑袍子的目的,还是与黑袍子合作的贺拔六野的目的,目前还不清楚。   和光又在脑中铺出一张纸,记下贺拔六野做的事情。   关于贺拔六野的情报,她只从贺拔势口中听到他想让她知道的,不过是贺拔势的片面之词,是否真实还有待考证。   首先便是贺拔势父母的死亡,和光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经过。那个时候,贺拔六野和黑袍子勾上了线,才害了贺拔势父母。还是囚禁贺拔势父母,才和黑袍子勾搭上?准确的时间点,她和贺拔势都不清楚。   万魔峰主杨醉蹄,她觉得应该是黑袍子运来天极界的,具体的时间也不清楚,但是肯定在很久之前。这个恶毒的禁地,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汝明山创立的魔修功法,是杨醉蹄给贺拔六野的?还是黑袍子给贺拔六野的?   最近的事件,可以推到王千刃那儿。   贺拔家族得知王千刃异界来魂的身份,之后估计是贺拔六野透露给黑袍子,黑袍子才派疯笑佛去拉拢王千刃。不然按王千刃的能力,恐怕早被涅槃楼招揽了,轮不到贺拔势暗中漏出消息。   龙族回归和暗杀战力,两件事情,贺拔六野和黑袍子都掺和进去了。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在天曜大战前动摇坤舆界,使得坤舆界在此次天曜大战中失利。   和光能理解贺拔六野为什么这么做,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力促成此事。   诸天万界只有利益关系,坤舆界和天极界自古以来关系不好,同为前十界域竞争激烈,这都是理由。但是,此次天曜大战两界还不是敌对界域,与其对付坤舆界,不如去对付天极界真正的敌对界域。   废掉一个心腹的渡劫期长老,不值得,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   就像是贺拔六野在意气用事一般。   做到贺拔家主的位置,做到天极界之主的位置,贺拔六野怎么会意气用事?   另一边,黑袍子为什么要在天曜大战上捣乱,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黑袍子、贺拔六野、杨醉蹄三人看起来毫无牵连,却凑到了一起,真的是巧合吗?   和光有种莫名的感觉,在所有事件背后,隐隐约约看得见残魂一号汝明山的影子,明明他早就魂消魄散,死得干干净净了,却......   她说不出来,只不过是一种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   和光思索之间,留影球已经记录完了,她收起留影球,缓缓走到杨醉蹄面前,杨醉蹄还是那般癫狂。   她蹲下来,轻柔地说道:“杨峰主,我带你回坤舆界。”她拉住他的手臂,转身朝蛟六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蛟六瞳孔骤然一缩,死死地盯住她身后,冰蓝色眸子里映出乌沉沉的黑色,只有一点金光闪现。   和光倒吸一口凉气,蛟六看见了什么,她身后有什么?   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对劲儿,她手下不对劲,她握住了杨醉蹄的手,可是杨醉蹄的手臂满是皱纹,为何她握住的手这么光滑?   她握住的是谁的手?   她刚松开手,就被拉住手臂,猛地往后一扯,被反手缚住。   冰冷的怀抱贴了上来,没有杨醉蹄的腐朽臭味,是一股冷香木的气息。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谁?身后的人是谁?   那人缓缓弓下腰,凑到她耳畔,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上来,耳后传来刺痛感,啪——一颗血滴子坠入黑湖。   和光垂眸,湖水不知何时清澈起来,清晰地映出了她身后那人的样子。   金线玄衣,衣角袖着贺拔家族的纹路,腰间悬着天极界的玉印,再往上,赫然是半面金丝面具。   贺拔六野!   和光忍不住睁大眼睛,渡劫巅峰的威压铺天盖地罩来,若不是他制住了她的手臂,她几乎就要跪倒在地,饶是如此,她都听到了自己牙齿颤抖的声音。   金丝面具的另一半脸,唇角扬了扬,低沉的嗓音从薄唇吐出。   “你说,你要把谁带回坤舆界?”   作者有话说:   揭露到这个份上了,再透露一下吧。   师兄薛孤延走火入魔,韩修离之前的无相魔门上一任少门主走火入魔,也和黑袍子有关。谢玄和柳幽幽的相遇,王负剑的赌坊,都有涅槃楼的插手。   七权,黑袍子都插过暗钉子,最硬最深的那一颗还没有拔出来,未来才会拔出来。   每个异界来魂上辈子的经历,都影响和决定了穿越后的人生。比如说柳幽幽是个喜欢看玛丽苏剧的学生,于是这辈子沉迷于爱情。王千刃是八十年代下海经商暴富之后,却移民出国的人,所以他穿越后也打算移民去天极界。   虞世南也是异界来魂了,他和汝明山都不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他们是上一个世纪的军阀。但是,两人理念不同,穿越后选择的路也不一样。 第282章 282 舍利   ◎天魔卷土重来,也不过是手下败将◎   “你说,你要把谁带回坤舆界?”   步入最坏的可能性了。   幸好贺拔势还留在外面,他通过脑内阵法看到了禁地里的一切,至少这里的情报能够传回坤舆界,她和蛟六没有白下来一趟。   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威压从后方升起,和光甚至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就是渡劫期巅峰的威压吗?贺拔六野带领贺拔家族做到了天极界之顶的位置,关于他的真实实力,仍旧是个秘密,这家伙到底有多强,没人清楚。   和光微微舒了口气,极力压下心底的恐惧。   还没完,她还不想死在这儿。   蛟六抬起手,她脚后跟下升起一面冰墙,贴着她的身体,迅猛地升上来,就要隔绝她和身后的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动都没动,冰墙就破碎成一粒粒冰渣子,挡住了蛟六的攻击。一只手穿过四溅的冰渣子,准确地抓住了她的喉咙。   她垂眸看去,就见贺拔六野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上慢慢缩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即将喘不上气来的前一刻,他稍稍松开,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喉咙最脆弱的地方,一点点往下压。   这根手指就像钻破皮肤,穿过肺部,直接压在她的心脏上一般,压得她心跳都快停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私闯禁地,坤舆界不觉得越线了?”   和光忍住心底的窒息感,闷声道:“越线?贺拔家主不觉得你越得更过分?私自羁押虐待坤舆界长老,利用坤舆界人族炼制魔气,更别说派人暗杀我界战力。贺拔家主说这话时,不觉得羞耻吗?”   手指松开,哒,又敲在喉咙最脆弱的地方。   和光猛地喷出一口血,喉咙仿佛被铁柱戳了个洞,火辣辣得疼。   她冷笑一声,一边吐血一边讽刺,“怎么?被我说中了?羞耻得无地自容?你和异界来魂什么关系?为何会帮涅槃楼办事?涅槃楼给了你什么!”   她看不见贺拔六野的表情,他没有回话,手指又哒地一下敲在喉咙。   “话太多了。”   她咽下一口血,笑了笑,“死到临头了,越想弄个清楚,贺拔家主不如做个好人,解了我的疑惑。”她内心祈祷着,说啊,快说啊,哪怕她传不出去,也要让贺拔势传出去。   可惜,贺拔六野似乎不打算做个好人。   就在这个时候,杨醉蹄猛然回神,尖叫了一声,“师父——”   他的眼神落在贺拔六野的半面金丝面罩上,面色顿时惊恐,蹭地一下站起来,攥着另外半面金丝面罩,往黑湖外跑去。别说跑出黑湖了,没跑几步,就被贺拔六野的魔气压住。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魔气?贺拔六野会使用魔气?他不是道修吗?   贺拔六野偏头,看向杨醉蹄手里的半面金丝面具。   和光趁此机会,头往后一仰,又立即往前一撞,狠狠咬上贺拔六野的手。   “嚯。”   这下,贺拔六野都惊住了,多少年没被人咬过手了,明明是元婴期修士,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手背皮都没破,他不以为意,索性就让她这么咬住,“还挺可爱。”   和光没理会他的调笑,咬紧手背,全神贯注地催动丹田的佛力,一股暖流经过胃部,缓缓升了上来,滑过喉咙,舍利子已经到了嘴里。   她咬得更大了,猛地把舍利子挤出嘴巴。   等贺拔六野反应过不对劲来,已经晚了。   她狰狞地笑了笑,口中蹦出几个字,“可爱你麻痹。”   话音刚落,舍利子贴上了他的手背,耀眼的金光从她口中放出,瞬间吞噬了他的手,精纯的佛力就像岩浆一般,眨眼间熔化了他的手。   紧接着,和光反手握住贺拔六野擒住她的另一只手腕,手心又冒出一颗舍利子,眨眼间又熔化了他一只手。   和光双手向后一推,趁此机会脱离贺拔六野的掌控。   贺拔六野垂眸看着两只手,手腕以下皆断了,缕缕黑雾从断口溢出。他眉头都没眨一下,断口出放出更多黑雾,凝结成双手的形状,眨眼间双手又恢复了。   “白费力气,你们以为还出得去?”   贺拔六野打了个响指,清脆的一声就像拨动了空气一般,四周的黑雾魔气都颤抖了一瞬间,哗啦哗啦的水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黑湖边缘的万魔峰弟子们纷纷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和光与蛟六爬来,黑泱泱的人头从黑雾之后浮现,包围了他们。   和光抬头,与蛟六对视一眼,郑重地点点头,就要往万魔峰弟子跑去,被蛟六抓住手腕。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它微微蹙起眉头,也是一脸疑惑。   两人大眼对小眼,对视了一会儿。它罕见地僵住了,说话有些磕绊,“他是渡劫巅峰。”   和光以为他们最初的对视,已经默契地分配好了各自的对手,现在看蛟六的眼神,默契个鬼。虽然它没明说,可那神情分明在说“你他妈逗我”。   片刻过后,蛟六无奈地叹了口气,脚步一点,往贺拔六野的方向飞去。   和光心觉有些对不起它,但现在也没空想这些了。她提气运掌,对上了为数众多的万魔峰弟子。   这些万魔峰弟子神情狰狞,已然走火入魔,甚至被贺拔六野控制住了,他们不知疼痛地扑了上来,想把她咬个粉碎。   此时,和光没有余地留手,只能全力对付他们。   黑色的魔气和金色的佛力碰撞压倒,满眼都是黑色,间或有金色出没。   另一边的贺拔势脑海中,出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且不说她没功夫顾及蛟六与贺拔六野的战斗,面对如此之多的魔修,自身都难保。贺拔势更没法从她的眼里,看到另一边的画面。   贺拔六野是魔修这件事,不仅震惊了和光,曾经信誓旦旦坚称贺拔六野是道修的贺拔势都难以相信。若不是亲眼目睹,贺拔势死都不敢信。   贺拔势也没时间深思琢磨这个问题,那两个家伙深陷险境,他总得做点什么。   联系不上狗和尚,贺拔势立即联系了王御剑,把现在的情形简要说了一遍。   王御剑得知后,让贺拔势留在地下城,随时待命,接着便挂断了联系。   眼下步入了最坏的那条路,但是和光下去之前,也部署了这条路的几个措施。王御剑要做的,就是按照她留下的命令,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他穿过中央广场的众多代表修士,径直走向篝火,走到宁非天面前。   宁非天偏头,冲他笑了笑,抬起酒壶,“来一杯?”   王御剑摇头,“几日前,我界的代表和光同千壑界的乌束在这儿打了一架。千壑界位列第九,一界代表也不过如此。”   宁非天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悠哉悠哉地饮酒。   “我们也来打一架吧,我想知道疏狂界的修士有多厉害,凭什么疏狂界能排到第二。”   王御剑的声音不小,广场也很吵,只有周围数人听到了他的话。   数人听到的那一瞬间,登时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御剑,心里暗想着这小子莫不是疯了,竟然敢挑衅疏狂界。   宁非天似乎没有被挑拨到,笑道:“喝着呢,打架改天吧。”   王御剑一把夺过宁非天的酒壶,“就现在,人多,正好让他们看看坤舆界的本事。”   宁非天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又看看王御剑手里的酒壶,脸上的笑意少了些,“别闹了,今日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   王御剑扬臂把酒壶扔进篝火,顿时火焰冲天,火星子溅在两人身上,他就着火星子一脚踢在宁非天背上,“你看我像开玩笑?”   中央广场骤然一静,所有人停止说话,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篝火。   王御剑脑子进水了?怎么敢踢宁非天?   宁非天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坐起来,盘起腿,仰头看着王御剑,“你踢我,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不能扔了我的酒。给我捡回来,这事儿还能圆过去。”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矮,气势却分庭抗礼,谁也压不过谁。   王御剑揪住飘在一旁的白云,面无表情地扔向篝火。   熊熊烈火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若鹿扑腾一下跳得老高,一脸茫然,“我怎么睡火里了?”   宁非天脸色一沉,拍拍衣袍,缓缓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向王御剑。走到跟前,却倏地笑了笑,众人都以为他要放过此事,紧接着他陡然出拳,狠狠揍在王御剑脸上,一拳把王御剑揍进了篝火里。   宁非天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嚓作响。   “给了机会,你不要,今儿我就教教你做人。”   篝火陡然旺盛,颜色转深,变成了凤火的红色,火光冲天,声势之大,照亮了暗淡无光的夜幕。   王御剑徐徐走出篝火,浑身缠绕着红色的凤火,他朝宁非天抬手,咧嘴一笑。   “听闻疏狂界善天地五行,一手天道法则使得出神入化,今日不如让我见识见识,前辈的水能不能扑灭我的火。”   宁非天哂笑一声,“呵,水?我偏不如你的意。小子,尝尝引火自焚的滋味。”   宁非天打了个响指,手心手背浮现出一个个黑色的元素纹路,纹路转动起来,一缕缕微风缠上手指。   哗——   狂风呼啸而来,压得篝火生生往另一个方向倒去,没有一丝火焰能燎到宁非天身上。   王御剑不急反笑,没水也行,风好,风更好。   他放出更多凤火,没能盖到宁非天身上,随着宁非天的狂风,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天极界的管事们又急得团团转,前几日弄坏中央广场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怎么又打起来了?还是在这儿打起来?这两人比之前那两个还可恶,居然玩火!   中央广场的众人再次看起戏来,纷纷拍手称快。   这个场面,可比篝火宴会热闹得多。   地下城,贺拔势通过管事得知上方的事情之后,差点没急死。   你们家代表还被困在禁地,王御剑怎么有心思去挑衅疏狂界的人?坤舆界到底在搞什么?狗和尚成了弃子?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贺拔势重新把心思放回脑内阵法,禁地的形势不容乐观。   蛟六和贺拔六野的打斗,和光修为不够,看不出情况。单是她这儿,数不胜数的万魔峰弟子前仆后继,这些弟子都被控制住了,使不出什么像样的招术,根本伤不到她。   但是,数量太多了,多到她分身乏术。   她细想了一会儿,这些万魔峰弟子走火入魔太深,已经救不回来了,与其让他们沦为魔气的养料,不如把他们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于是,她从储物袋中拿出降魔杵,把舍利子镶在最上方,尽量让他们少受些痛苦。   她一边使出降魔杵,一边口诵往生咒。   弟子们临死前暂且恢复神识,都露出感谢的笑容。有些弟子注意到角落的杨醉蹄,面露痛苦,似乎唤醒杨醉蹄,却无法做到。   一具具尸体沉入黑湖,湖水溢出来,向四面流去。   又一名弟子扑了上来,和光刚要挥动降魔杵,身后突然响起迅猛的风声,她还来不及转头去看,后背被狠狠砸了下去。   蛟六被贺拔六野打落在地,掉到她身上,他们飞出好远,才靠着蛟六的冰块勉强停下来。   蛟六抹掉唇角的血液,轻声道:“对不住。”   它身上缠绕着动荡不安的魔气,魔气伺机从伤口钻进去,侵染它。它在伤口表面凝成冰层,阻止魔气的侵入。   和光瞥了一眼,不禁皱眉,奇怪,用海水不是更快?   它缓缓站起来,“我拦不住他很久。”它理了理衣袍,提起冰刺剑,就要再冲上去。   和光道:“我以为你能和他五五开。”   蛟六身体一顿,扭过头来看她,眉头皱了皱,“五五开?和贺拔六野?”说到最后,它竟然提高了声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和光一脸理所当然,“至少三七开是行的,怎么被打成这样?”   蛟六沉默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道:“贺拔六野渡劫巅峰,我大乘巅峰,我们之间差了整整一个级别。”   和光点点头,“我知道,可他是魔修,你是海族啊,你完全克制他。”   蛟六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和光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仰头问它,“蛟六,你和魔修打过吗?”   它摇头。   “那你怎么和贺拔六野打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阵魔箭射来。蛟六抬手,一面冰墙从水面升起,挡在魔箭面前。魔箭尖锐,一箭箭射破直至贯穿冰墙,朝两人攻来。   蛟六又抬手,几根冰箭朝魔箭射去,射下剩余的魔箭。   “这样。”它吐出两个字。   和光看懵了,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傻啊。”   蛟六垂眸看她,眼神闪过疑惑。   又一阵阵魔箭射来。   它抬起手,作势又要升起冰墙。   和光一下拍掉它的手,“冰什么墙,拿海水滋他!”   蛟六没想到她会突然拍掉它的手,来不及升起冰墙,魔箭已至眼前,它便听她的话放出海水,一束海水自指尖射出。它以为不够,还想放水。   魔箭沾上海水的那一刻,就像融化一般,消失了。   只需几束海水,就消灭了这一阵阵魔箭,完全无需冰。   蛟六讶异地睁大眼,似乎没想到海水还有这般威力。   魔箭过后,贺拔六野追了上来。   和光来不及躲开,蛟六扛起她,飞到一边。   蛟六与贺拔六野缠斗之时,下意识去用冰系功法,和光连忙提醒,“海水!水!魔气怕海水!”蛟六发起的攻击瞬间变化,从冰块变成海水。   海水只能打散魔气,没法重伤贺拔六野。   和光回想关于魔修的档案,道:“冰锥表面覆上一层海水,先用海水打散魔气,再用尖冰重伤他。或者把海水凝成冰锥,照他脸上砸就行!”   蛟六闻言,这么对贺拔六野攻去。   贺拔六野最初没意识到冰锥外覆了一层海水,轻敌了,被打退了。等海水冰锥刺来时,他再也不敢轻易向前,只得一个个躲过。   蛟六是大乘巅峰修士,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点就通,瞬间就想到了许多攻击方法,猛地攻过去,打得贺拔六野一时之间还不了手。   蛟六放下和光,又与贺拔六野缠斗起来,这下看起来似乎能五五开了。   和光又把降魔杵对准了万魔峰弟子,加快超度的速度,能解脱一个是一个。   过了一会儿,贺拔六野似乎被激怒了,他双手结阵,黑湖四面束起黑色的墙壁,墙面魔气滚滚,阻止和光与蛟六离开。   没有人能出去,入魔弟子源源不断挤进来。   和光被团团围住,人山人海望不见尽头,脚下的黑湖里填满了尸体,更是无处下脚。不可计数的入魔弟子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手脚完全伸展不开。   双脚被抓住,抓上来的手也越来越多,手都快动不了了。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办法了,只能用舍利子了。   她把舍利子往上一抛,双手掐诀,半空中以舍利子为中心,一个佛阵迅速结成,金色的光芒迸发出来,带着汹涌澎湃的佛力,往外喷发出去。   所有入魔弟子怔住,痴痴地仰头望向舍利子。   舍利子悬在半空,宛如金色太阳一般耀眼,一束束金色的佛力如同阳光,向四面八方散射,照过黑湖的所有入魔弟子,射穿黑湖边缘的黑色墙壁。   黑色墙壁被捅出一个个窟窿,佛力射出去,唰唰唰——魔气凋零破碎,不过一会儿墙壁轰然倒塌。   舍利子再一次迸发出光芒,佛力激荡扩散开来,照过整个万魔峰,黑雾骤然消散,天光乍亮。   合峰上下的白鹤顿住,眯起眼睛,眼里的疯狂一点点褪去,头缓缓地枕在大石头上,终于能够长眠下去。走火入魔的弟子们也如此,脸上的狰狞一点点化为平静。   以舍利子为中心,入魔弟子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解脱开来,脸上安详的笑容如舍利子的佛光一样温暖。   整座万魔峰的魔气荡然一空,被舍利子净化得干干净净。   害了这么多走火入魔的弟子,积累了这么多年的魔气,顷刻间一丝不存。   贺拔六野瞳孔骤然一缩,脸色沉了下去,不悦地盯住和光,抬手就要拿下她。   蛟六注意到,率先拦住贺拔六野,挡住了他的攻击。   和光趁此机会,催动舍利子往贺拔六野攻去,佛力铺天盖地罩下来。饶是贺拔六野,也不敢直触舍利子的锋芒,闪身躲了起来。   贺拔六野浮上空,开口道:“不逃,反而对付我,你们真以为能杀了我?”   蛟六飞下来,与和光汇合,共同与贺拔六野对峙。   和光笑了笑,又从怀里摸出两颗舍利子,“不试试怎么知道?”   贺拔六野倏地笑了,“年轻气盛就是好,道途走得太顺,以为越阶杀人是寻常,如今面对渡劫也不怕了。你要知道,修为越高,级别之间的沟壑越深,大乘渡劫犹如天堑。”   贺拔六野抬高手臂,猛地一转,上方的活人炼祭阵运转起来,随着阵法的转动,一缕缕魔气漏下来,阵法解除的那一刻,一具具扭曲的活人坠落下来,铺天盖地的魔气倾覆而下。   舍利子的佛阵瞬间被罩住,吞了个干干净净。   贺拔六野嗤笑一声,“不过一个元婴、一个大乘,能奈我何?”   魔气遮天蔽日,又挤满了整座万魔峰,黑雾滚滚而来,掀翻了舍利子的佛阵,一口吞下舍利子。接着,汹涌澎湃的魔气宛如饿狼一般,朝和光蛟六扑了上去。   蛟六神色一凛,就要吐出腹中的海水,挡住这些魔气。   和光伸手拦住,冲他笑了笑,“我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以为菩提佛舍利闹着玩?”   这可不是佛修大能的影骨舍利,而是万佛宗开山道祖菩提佛坐化留下的佛骨舍利,魔主谈瀛洲的魔气都不在话下,区区魔修的魔气怎敢在菩提佛面前叫板?   她念动佛咒,那颗被魔气吞没的舍利子又迸射出光亮,破除黑腾腾的魔气,重新回到她手中。   她又甩出两颗舍利子,三个舍利子对撞,浮在她双手间,形成三角阵,三角之间结出一根根金色的细线,细线延展出来,又是一个精纯的佛阵。   充盈的灵力扩散开来,穿透重重黑雾,就像初升的红日照亮大地一般。佛光普照,驱散了万魔峰的黑暗。   整座万魔峰的魔气,一瞬之间,再次荡然一空。   贺拔六野的唇角压了下去,一语不发地盯住和光。贺拔势通过脑内阵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从未见过贺拔六野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和光面色沉肃,在金色的佛光之中,如同端庄的佛像一般,不过下一瞬家,佛就变成了邪佛。她咧起嘴,挑衅地笑了笑。   “一个元婴和一个大乘?开什么玩笑,是佛修和海族,对一个魔修。”   “三万年前,我嗔怒禅三光祖师爷尚能以化神之身,一己之力挡住两个魔相。魔主谈瀛洲尚不敢动海族,不敢挑衅龙主龙百川。今日,我不及祖师爷,蛟六不及龙百川,你贺拔六野又何德何能与魔主相提并论?”   “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我坤舆界修士不顾性命,在生死之间钻研天魔的弱点。诸天万界,皆惧天魔魔气,独我坤舆界不。天魔卷土重来,也不过是手下败将。”   “你,贺拔六野,天极界之主,居然挑了个坤舆界的手下败将去学,真是笑掉大牙。”   作者有话说: 第283章 283 铁笼   ◎你闻起来好香◎   贺拔六野居然被那两个家伙压着打,贺拔势简直不敢相信,如若不是他确定脑海的字母阵法绝不会出错,他都怀疑狗和尚是不是故意演出戏骗他。   就算贺拔六野是魔修,但是佛修海族对魔修的克制能力有这么强?   话又说回来,贺拔六野怎么可能是魔修?贺拔势明明见过贺拔六野当众运转灵力、使用道术,就算他看不出来,那么多渡劫期的家主长老还看不出来?   眼见贺拔六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贺拔势心中升起一个想法。   他和狗和尚的目标并不完全一致,狗和尚想要通过贺拔六野揪出坤舆界的异界来魂,他不一样,他对坤舆界的破事、对异界来魂毫无兴趣,他就把贺拔六野拉下家主之位。   此时,机会似乎来了。   贺拔势掏出弟子玉牌,翻到贺拔家族长老。等贺拔六野被打个半死,趁他病要他命,就此把禁地的肮脏事儿,把贺拔六野的魔修身份掀出来,借其他长老的手收拾贺拔六野。   禁地里堆积成山的尸体和浩浩荡荡的魔气就是铁证,贺拔六野辩解都辩解不了。   若这么做,就陷狗和尚于不义,等同于暴露了她。她能不能走出禁地,也是个问题。   贺拔势甩甩头,想把狗和尚的脸甩出脑海,比起她和合作,还是贺拔家族和天极界更重要。他在玉牌上写下信息,正要发出去,又顿住了。   等等,长老们会站在他这边吗?会除掉贺拔六野吗?   贺拔六野在禁地的所作所为,比最凶恶的邪修还要残暴血腥,但是......他环视四周,各个世家大族牢笼内传来□□声和哀叫声,腐朽血腥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地下城。   天极界的所作所为,和邪修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世家大族奴役的是妖族和异界修士,而贺拔六野肆无忌惮地残害世家大族的子弟。   贺拔势心里突然不确定了,长老团里会不会还有贺拔六野的人。若他这么发了,长老不出手解决贺拔六野,那么被解决的就是他和狗和尚。   还有一件事,便是几月前的众多家主会议,到底商讨了什么事情?不可能只是派阿爷去刺杀坤舆界战力那么简单,阿爷一人还不至于出动那么多世家大族的家主。   就在这个时候,他肩上冷不丁被拍了一下,吓得他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来人是尉迟家族的少家主、尉迟昇。   在天极界的修仙家族排位中,尉迟家常年位列前十,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与贺拔家族的关系也十分不错。他和尉迟昇从小认识,算是聊得开的人。   贺拔势暂且压下杂念,笑道:“前几日地下城不是被人入侵了吗?我这不重新规划安排巡逻路线。”   尉迟昇摆摆手,一脸不屑,“别折腾了,与其加强巡逻,不如管好家里那些蛀虫,别让他们私下里开暗道赚钱,不过这也拦不住。”   贺拔势挤出笑容 ,这么说也不错,不过暗道之事屡禁不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尉迟昇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话又说回来,前几个月不是在贺拔峰峰顶大殿开了家主会议嘛,我家老头子以前一直不太看得起贺拔家主,那次一回来对贺拔家主赞不绝口。”   贺拔势试探地问道:“这样啊,莫非家主在会议做了什么,才使得尉迟家主改观。”   尉迟昇耸耸肩,“谁知道呢,我追问老头子,老头子就是不肯开口,嘴巴可紧了。”   贺拔势眯起眼睛,用感叹的语气说道:“家主确实厉害,带领贺拔家族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不过他有些事儿做得太狠太绝,以至于我有些跟不上。”   “狠?你是说......”   贺拔势扫了一眼底下路过的奴隶。   “奴隶?”尉迟昇哂笑一声,“奴隶就是奴隶,这有什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奴隶,哪有天极界的今天?天极界本就踩着奴隶的尸骨爬到现在,天曜大战的排名能前进到第六,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贺拔势顿了顿,装得像不经意间提起一般,“奴隶归奴隶,对咱们自己人,也有些狠了。”   “你是说被打成奴隶的弟子?”尉迟昇不同意地摇头,“抛弃一切多余的负担,甩掉所有拖后腿的废物,踏过他们的尸体,扛着天极界往前走,这才是贺拔六野的作风。明明是个远超众人的优点,怎么在你嘴里,成了缺点?”   尉迟昇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低沉了些。   “你在说贺拔长老,你阿爷?那确实有点......”最后的话,尉迟昇没有说完。   贺拔势点点头,“家主对于坤舆界似乎过于执着了。”   “坤舆界?呵,诸天万界哪个界域能不执着于它?”尉迟昇说着说着,眼神中亮起光芒,语气都激动起来,“魔气!那可是魔气啊!只要能够掌控魔气,就有控制其他界域的实力。可惜坤舆界那群蠢货,抱着魔气,死都不肯撒手,一群不识货的家伙。若天极界有了魔气,定能拉下不周界,位列天曜大战第一,统治整个诸天万界都不在话下。”   贺拔势凝视着尉迟昇疯狂的神情,心脏倏地坠了下去。他握着玉牌,突然不敢给长老团发送这封信息了。   尉迟昇似乎说上了头,“若是贺拔家主能带领天极界打下坤舆界,抢过魔气,别说这些奴隶,下边那些小家族付之一炬也无所谓!那可是站在顶点的机会,我还巴不得贺拔家主的心更狠点......”   尉迟昇的一句句话,就想一根根尖锐的刺针,把贺拔势的心脏戳了个粉碎。   连尉迟昇都这么想,长老团若真看到了禁地的场景,别说废了贺拔六野,巴不得跪在贺拔六野脚下祈求道贺。   他被禁地血腥的场面吓昏了头,差点忘了天极界的本性了。   世家大族绝不会为那扳倒贺拔六野,只会狮子大开口,拿出利益与贺拔六野交换,只会更加拥护贺拔六野。   贺拔势扪心自问,若是一年前的他,若是从未曾发生阿爷的事情,若是他不曾看到阿爹阿娘的惨状,只知道贺拔六野能够掌控魔气的话,他说不定也会和尉迟昇一样拥护贺拔六野。   贺拔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发现尉迟昇离开,等到他回过神来,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脑内阵法时,禁地的形势又变了。   整座万魔峰都沐浴在舍利子的金光之中,上方倾倒下来的魔气就像一滴水溅入油锅,挣扎了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拔六野面色阴沉,他抬起手,上方的活人炼祭阵又合上了,不再流下魔气。   他轻轻点了点湖面,黑湖登时泛起涟漪,一层层波澜越叠越高,叠到和光面前时,已有一人高,其上射出阵阵黑刺针。   和光运转佛力去挡,仅仅拉慢进攻的速度,黑针表面的魔气被净化之后,露出内里的黑雪,再次朝她射来。   她使出舍利子的佛力,一波波挡住黑针的攻击。然而这样不行,黑湖太大了,贺拔六野能够控制的魔气太多,不净化整个黑湖不行。   和光向黑湖释放佛力,只能净化黑湖表面的魔气,   黑湖湖面不断凝结出阻挡佛力的魔气,就为了阻止佛力下来,阻止整个黑湖被净化。   看来,不下去不行。   她取下一颗舍利子,递给蛟六。   蛟六点头,轰然一声巨响,化作蛟形,冰蓝色的蛟身气势汹汹地压在黑湖之上。它探头叼起舍利子,蛟尾一摆,轰隆冲入湖内。   黑湖涌起惊涛骇浪,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湖面魔气动荡,一点点消散在佛力中。   混沌的湖水里,壮阔的蛟身若隐若现,浮现一点又一点金光,迅速地扩散开来,直至充满整个黑湖。湖水渐渐变得清澈,冰蓝色的蛟龙游来游去,其上的鳞片清晰可见。   黑湖的魔气被佛力涤荡一空,湖水澄如明镜。   就在这个时候,魔气迅速从远处掠来,贺拔六野趁机攻向和光,手掌化为利剑,袭向她的脖颈。   水面动了动,贺拔六野冲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冰蓝色的蛟尾破水而出,一尾巴拍飞了贺拔六野,轻柔地卷走了和光,带她离开贺拔六野的攻击范围。   两人停住之后,和光扶住蛟六的蛟角,脚下一点,越上它的脑袋。   蛟角在她手下抖了抖,蛟六的身体似乎也顿住了。   和光一愣,连忙松开手,“不能摸是吗?”   蛟六无奈地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从下方响起,“抓紧了。”   和光闻言,又摸上了蛟角。扶稳的那一刻,蛟六一颤,紧接着腾空而起,朝贺拔六野冲了过去。   贺拔六野眯眼看着蛟六,又看了看骑在蛟六身上的和光,脸色越发难看。他们高高浮在空中,狂风夹着海水,猛烈地扑打下来。   一股股海水自蛟六口中喷出,贺拔六野刚避开,佛力又从死角处杀了过来,躲无可躲。   他们占据高处,贺拔六野无法近身,只能暂且躲避。   海水溅在皮肤上,魔气顿时被消散于水中。佛力射过来,直接把身体的魔气戳了个洞。   贺拔六野烦躁地啧了一声,降到湖面,抬手抓住一活人的头颅,直接吸走了活人全身的魔气。那人脑袋一扭,咽气死了。   方才转动活人炼祭阵,掉了不少人下来,贺拔六野一一吸空那些人体内的魔气,补足自身被净化的魔气。   然而还是疲于应对,海水和佛力完全压制魔气,更别说他们手上还有三颗舍利子。   蛟六突然张大嘴巴,铺天盖地的海水倒了下来。   贺拔六野仰头望去,视野里全是蔚蓝色的海水,这些家伙进来前定然做好了准备,若是淹进去,浑身魔气不知又要少多少。   他抬起手臂,筑成黑色魔墙,暂且挡住了扑向他的海水。海水从魔墙四周流了出去。   紧接着,魔墙动荡起来,一支支冰箭如雨般射下来,咔嚓咔嚓,登时把魔墙打了个粉碎。贺拔六野又抬手筑成一面魔墙,不过一会儿,魔墙又打得稀巴烂。   他抬手,又要阻挡之际,天光陡然亮了起来,金光乍现,占据整个视野。   竟然是翻天印。   巨大的金色佛掌拍了下来,铺天盖地的佛力罩住了他,真正躲无可躲。   狂风从天空呼啸而来,湖水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逃散,令人心悸的威压从上一丈丈按下,一具具尸体往土里沉去,浩浩荡荡的佛力瞬间充斥整座万魔峰。   地下城。   轰隆隆——   地面轰然震了起来,一片片瓦砖从墙壁坠下,拍得粉碎。世家大族的屋门摇摇晃晃,几乎要掉下来。   巡逻的管事们扭头张望四周,惊慌失措,“怎么回事?地震了?”   这时,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陡然亮起一束光,金灿灿的,仿佛太阳下来了一般,从贺拔家族禁地的方向闪了起来。   世家大族的私奴营里,中央广场的公奴营里,响起奴隶们的叫喊声,兴奋、激动、恐惧......各种都有。   管事们纷纷找上贺拔势,询问如何是好,要不要派人去瞧瞧。   贺拔势摆摆手,声称那儿是贺拔家族的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去。   他故意露出焦急的神情,心下却大喜,因为他在脑海中看见贺拔六野被打落在地,深深陷入土地之中,被翻天印压得站不起来。   佛光渐渐消散,贺拔六野还是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露出的半张脸上,皮肤一瓣瓣卷起,化作魔气掉了下来,面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他身上的皮肤如同墙上的白漆一般,一块块凋落,露出内里的魔气来,魔气也一缕缕消散,整个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花,被打得凋零破碎。   过了一会儿,浑身魔气沸腾起来,整个人都被裹在黑雾之中。   与此同时,蛟六与和光同时发动攻击。   蛟六握紧冰刺剑,极快地掠了过去,刺向贺拔六野的脖颈。贺拔六野抬手握住冰刺剑的剑尖,挡住了蛟六的攻击。   和光又从另一边攻来,举着镶嵌了三颗舍利子的降魔杵,朝贺拔六野胸口刺去,强烈的佛力涌了上来,冲向贺拔六野的命门。   三颗舍利子,魔主谈瀛洲都够呛,更别说直中命门。   贺拔六野皱起眉头,就要抬手去挡降魔杵。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阵狂风猛烈地刮来,金丝面具一松,就要掉下。贺拔六野手臂一转,竟然放过了降魔杵,去拿金丝面具。   场外的贺拔势紧紧盯住这一幕,迫切想知道贺拔六野另一面是什么,可惜并没有看到。   噗嗤——   降魔杵刺入胸膛。   汹涌的佛力从三颗舍利子上放出,顺着降魔杵,直接灌进他身体里。   和光疑惑贺拔六野的举动,却也庆幸成功刺中了他,即使没能刺中心脏,这一下贺拔六野不死也残。   她抬眸看向伤口,瞳孔骤然一缩。   贺拔六野的胸膛里,露出的不是黑骨,而是红肉白骨,怎么回事?魔修的骨头不是黑色的吗?   更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佛力贯穿了贺拔六野,却没有打伤他,没有深入他的身体净化魔气。   他身体的魔气呢?   和光心头一跳,猛然回过神来,贺拔六野现在给她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魔修,这分明是个道修!   她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异样的瞳孔里。   外露的眼里满是混沌和怒意,半面金丝面具底下的那只眼里却是挣扎和痛苦。   “你......”   和光喉咙干涩,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声音嘶哑起来,“稍微有些生气了。”   他戴好面具,一只手轻而易举地甩开蛟六,另一只手就要来拿她。   和光全身被渡劫巅峰的威压镇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只大手袭来,就要掐住她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只满是皱纹的手从斜刺里伸来,拦下了贺拔六野。   杨醉蹄冒了出来,似乎恢复清醒,他一掌拍向和光,紧接着死死抱住贺拔六野,阻止贺拔六野追击。   杨醉蹄大喊道:“跑——”   杨醉蹄手中的另外半面金丝面具被抛了过来,落进和光怀里。   和光撞到蛟六身上,他们身后卷起黑色的漩涡,虚空瞬间把他们吸了进去。   透过急速合拢的虚空缝隙,和光看到贺拔六野面色阴沉地追了上来,一只手从虚空另一边抓来。   蛟六被渡劫巅峰的威压镇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穿过虚空朝它抓来,危险的气息刺激得它冷汗直冒。   那手越来越大,马上就要抓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寒光一闪,一只铁臂冒出来,推开它。千钧一发之际,这只手自动送到了贺拔六野手里。   贺拔六野也没预料到这个变故,他索性抓紧和光的假臂,作势把她拖出虚空。   她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咧嘴一笑,抬起另一只手,猛然劈下,咔嚓劈断了铁臂。她握住假臂,把他反推出虚空。   缝隙合拢前的那一刹那,一句讽刺的笑容从对面溜了过来。   “去你妈的。”   贺拔六野凝视着消失不见的虚空,没想到居然让他们跑了,更没想到杨醉蹄居然清醒过来了。   贺拔六野转身走向杨醉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这个老疯子,不禁冷笑出声,老成这样了,疯成这样了,还记挂着救人?   那当年为什么不......   贺拔六野眯起眼睛,又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提起杨醉蹄的衣领,质问道:“你把他们送哪儿去了?”   杨醉蹄害怕地瑟缩,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啊——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师父——”   杨醉蹄周身的魔气又动荡起来,双眼变得浑浊,疯狂之色爬满全脸,显然又走火入魔了,方才的清醒就像是舍利子带来的回光返照一般。   贺拔六野喃喃,“不对,你的修为都跌成这样了,不可能还有划破虚空的能力。”   虚空对面。   缝隙还没合拢,鲜红的血液迸溅出来,一汩汩溅在蛟六脸上,几乎迷花了它的眼。   它心头一动,低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和光笑了笑,“没事,不过是假手。”   那只假臂通过残指的红线,与神经血脉连在一起,就这么粗暴地撕扯下来,会喷血也是当然。   她啧了一声,没带备用的假臂。她从储物袋拿出灵药,刚要去止血,断口处已经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薄冰从蛟六指尖漫出,轻柔地覆住断口,止住了血。   “尽早出去,找药修较好。”   它像是什么都没做一般,淡淡地收回手。   和光道了声谢,“话是这么说,我们到底被传送到哪儿了?”   四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魔气黑雾腾腾翻滚着,与禁地差不了两样。   难不成被传送回坤舆界的无相魔门?   吼——   一声怒吼响起。   从未听过的声响,分不清是什么妖族。   她抬头望向蛟六,它也摇头,“没听过。”   和光突然想起之前偷入地下城时,听过的那个传闻。   千年前,反叛军首领——白泽率领妖族大军攻入都城地下城,进攻天极界的世家大族,救出无数妖族奴隶。因着这个事件,都城几乎毁于一旦。   危急关头,贺拔六野出手制住白泽,压下了地下城奴隶的暴动。   事件过后,白泽不知所踪,没有人见过它的尸体。   自此以后,地下城的奴隶们之间就流传着一件事,白泽被关在这儿,就关在地下城的某个地方。   和光以为这不过是奴隶们揭竿而起的借口,但这个声音......   他们举着夜明珠,顺着怒吼声寻去,四下暗得吓人,夜明珠仅仅照亮周边的小块区域。   近了,魔气越来越重。   一根铁栏杆进入视野,和光举高夜明珠,望不见铁栏对面的景象,也望不到铁栏到底有多高。   吼——   怒吼声振聋发聩,狂风骤起,气息扑面而来,那家伙就在里边,就在不远处。   夜明珠陡然被拍落在地,滚进铁栏里。   黑影从天而降,猛地拍到夜明珠前边,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蹄子,本是白色毛变得肮脏无比,一缕缕混杂缠在一起。   和光惊骇地发现,这不是蹄子,而是一根脚趾头!他们还没一个脚趾头大!   脚趾头碰了碰夜明珠,夜明珠啪地碎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紧接着,狂风从上刮了下来,两只硕大的红灯笼骤然降落到和光身前。   两只硕大的红灯笼同时闪了闪,她在那双红灯笼里看见了自己和蛟六的身影。   和光心头一跳,这哪是什么灯笼,分明是眼珠子!   一颗眼珠子就比人大!   和光简直不敢去想,里边那家伙,到底有多大?   低沉嘶哑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差点把她耳朵震聋。   “你闻起来好香。”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神,听清那家伙的话。   闻起来好香?难不成里面那妖族吃人?   和光一脸疑惑,喃喃道:“什......”   “么”字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穿过铁栏,从缝隙里伸出,从下到上抚摸了她一遍。力度之大,都把她推远了好几步。   和光全身湿透了,衣袍布料粘在一起,有些活动不开。她抬起手,握了握,黏黏的,又握了握,还是黏黏的。   那黑影莫不是舌头?   卧槽,她被舔了一遍!   和光脑子一片空白,里边甚至炸起了烟花。   她脏了!   作者有话说:   和光:幸好嘴巴闭得快,不然就要和那家伙舌头对舌头,舌吻了。   蛟六:其实我看到了,你晚了一步。   和光:???!   和光一指头戳过去,血液四溅。   和光:你瞎了。 第284章 284 白泽   ◎蛟六你害什么臊!她都没害臊!◎   她被舔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呸呸呸!只有外面。   小型动物经常通过舔舐表达喜欢或爱意,她也不是没被小动物或妖族舔过,被小孩子舔或咬的次数也不少。但是眼前这家伙不同,被这么大的家伙舔,她没感觉到丝毫爱意,只觉得毛骨悚然。   被大型野兽盯上,和光全身汗毛倒竖,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每一个毛孔都都在颤抖。   衣袍动了动,又一阵狂风刮来。   四下太暗,和光完全看不清牢里的那家伙,但她感觉到那条舌头又朝她打了过来。   刚这么想,黑影就落到眼前,她这次学聪明了,脚尖一点,跃起身子,左手称在舌头上,打算翻过去躲开。没想到舌头立马卷起,卷住了她的手。   不好!   要被吃掉了!   她使劲儿拔,硬是没能把手拔出来。   她扭头看向蛟六,正想用右手拉住它,手臂动了动,空的,忘了右手断了。   她腾空而起,即将被卷走,千钧一发之际,和光急中生智,蹬起两条腿朝蛟六缠去,准确地夹住了它的脖颈。   蛟六瞳孔骤然一缩,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来这招,竟然被她夹住了。   它没反应过来,一同被带得往牢里去,即将被带进牢里时,它连忙伸手握住铁杆,勉强站稳了身子,没让他们被带进去。   舌头、和光、蛟六,互相拉扯着,就像拔河一般。   蛟六皱起眉头,冷声道:“松脚。”   和光急道:“我也想啊!先让它松舌头!”   含糊的语气词从大家伙口中喷出,因它舌头伸出来,无法准确地说出话来。   和光甩甩脑袋,甩了一头的口水。   她欲哭无泪,忙道:“求求你,别说了!口水全掉我身上了。”   蛟六周身的气息降了下去,“松开。”   和光低头,从双腿中间看到了蛟六冷淡的脸,心里不禁想道,蛟六这么多年了,肯定没被人这么夹过脑袋,她刚想道歉,就听它说道。   “这样不得体。”   和光又把道歉压了下去,忍不住大喊道:“这是得体的事吗?我都快被吃了!别得不得体了,快把我拉回来啊!”   蛟六抬手,薄冰从指尖溢出,朝舌头扑去。舌头登时颤抖了一下,蛟六趁此机会,握住她的脚腕,把她扯了回来。   蛟六本想把她放在地上,和光更快一步,在落地的前一秒,身形一转,在蛟六身上翻了个身,灵活地骑在了它肩头。   蛟六身体一僵,气势陡然沉了下去。   “骑上瘾了?”   它握住她的腿,作势把她扯下来。   和光连忙夹紧脚,死死扣在它胸膛前,扒着不肯下去。   狂风又来了,她忙拍拍蛟六的脑门,“快快快闪!”   蛟六身形一偏,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舌头。舌头又不甘落后一般,一下下攻了过来。   和光修为不够,跟不上它们的动作,为了不被甩下去,她夹紧腿。蛟六身形一顿,差点没喘过气来。   她反应过来,脚下松了些,反而伸手握紧了蛟六头上的“小揪揪”。   蛟六:你想好再说一遍,那是什么。   和光:......蛟角   蛟六又要应付敏捷的舌头,又要忍住和光的小动作,差点没被折腾死。   它忍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下来,这样不雅。”   和光都懵了,“不雅?不是龙性本淫么?你好歹是个蛟龙,你怎么这么放不开。”   它脑门青筋直抽抽,“你不是个和尚吗?是你太开放了。”   和光脱口而出,“怪我喽?”蛟六抬眸看来,她用安慰的语气道,“好好好,怪我。”   狂风一阵阵刮来,舌头进攻得更猛烈了。   蛟六的速度瞬间加快,和光没反应过来,手下不禁一重。   蛟六浑身一抖,嘶了一声,闷声道:“轻点。”   “哦哦好。”和光忙不迭松开些,没想到身下的蛟六急动急停,她又忍不住抓紧了。   蛟六闷哼了一声,嗓音变得低沉喑哑,“你松开。”   和光心里也对不起它,松开了手,本来想着会被甩下来,没想到大腿放上一只手,它扶住了她。   她心里感动,正打算道声谢,结果蛟六下一句话生生把她的道谢塞了进去。   “你腿上绑了铁块?”   和光的脸色登时拉了下去,“锻体锻得太过分,不行?”   蛟六:......   一人两兽守守攻攻,折腾了许久,牢里的大家伙没再能抓住和光。   大家伙缩回舌头,语气有些烦躁,“我对鱼没兴趣,把那和尚给我,我保证不吃她,就舔一舔。”   啪、啪、啪。   大坨大坨口水落了下来。   和光道:“谁信啊,你看看那口水喇子都流成啥样了。”   吸溜——口水咕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大家伙似乎咽了咽喉咙,把口水咽了下去。   “没......没流了。”   和光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啪——又一坨口水掉落,她改了更准确的词,“动口动嘴。”   “行行行!你快过来,让我舔舔。”   这急迫的语气,和用冰糖葫芦诱惑小孩子的怪叔叔如出一辙。   和光:呔!变态速速退散!   这句话一出,连蛟六都不禁皱起眉头,扶着和光退后了好几步。   一人两兽执着不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达成协议,暂且停战。   和光问道:“这儿是哪儿?你到底是谁?”   低沉的笑声从上方传来,“这儿是哪儿?看这魔气腾腾的样子,你还看不出来?杨醉蹄那疯子修为跌成那样,你还真以为他能送你们逃出地下城?”   和光闻言,心里沉了下去,果然如此,他们还没有逃出禁地,还没有逃出贺拔六野的手掌心,贺拔六野追到这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和光仰头,想要看清大家伙的真面目,可惜黑沉沉的雾气挡住视线,只能看到两只硕大的眼珠子发着诡异的红光,衬得这儿越发可怖。   “那你呢?你又是谁?”   它大笑几声,“吾是谁?也就是你们看不清我的样子才能问出这话。天极界,无人不识吾。”它哼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傲气,“吾名白泽。”   蛟六淡淡道:“没听过。”   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不悦的眼神落在和光他们身上。   白泽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又想攻击他们。   和光连忙和稀泥,“我听过,我听过。”   白泽的名字,她还真听过。   没想到真如地下城的奴隶们所言,千年的大战过后,白泽真的被贺拔六野捉了起来。   和光拍拍蛟六的脑袋,轻声道:“走吧。”   蛟六没说话,脚尖一转,远离牢笼。   白泽怔住,没想到他们会转身就走,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和光分析道:“杨醉蹄既然把我们送到这儿,这儿肯定有出口。”   “喂——别不理我啊,我说了,我是白泽,传说中的那个白泽!”   蛟六道:“脚松点。”   “哦好,这样可以嘛?”   “嗯。”   “喂——你们怎么不听我说话!我知道出口啊,我真知道!”白泽嘶声喊道,重重地拍拍地。   和光指了个方向,“往左拐,那儿有光。”   “等等!等等!别走啊!”白泽的语气变得有些哀求,它挠了挠地,“你们不想知道贺拔六野的秘密吗?”   和光狠狠一抓蛟六的“小揪揪”,强硬逼迫它停下。   她扭头看向白泽,“你再说一遍。”   白泽哼笑一声,“贺拔六野的秘密,你们不想知道?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下来的?贺拔六野的魔气哪儿来的?他怎么修炼的魔修功法?杨醉蹄怎么被抓过来的?你们口中的那个异界来魂,背叛坤舆界、同贺拔六野勾连在一起的到底是谁?”   蛟六对此不感兴趣,头都没偏过去。   和光从后捏住它的下巴,往那儿一扭,指挥道:“去!”   蛟六不为所动,抬眸瞥了她一眼。   和光改正道:“请去。”   蛟六脚步一转,又回到牢笼前。   和光抬头看向白泽,直问道:“是谁?同贺拔六野勾结在一起的坤舆界修士是谁?”   白泽笑了笑,“你以为我会就这样告诉你?”   和光问道:“你想要什么?”   帮它驱除魔气?救它出去?帮它解放地下城的奴隶?还是说帮它对贺拔六野复仇?   和光想过许多可能性?她必须知道坤舆界的那个异界来魂?可是,若白泽的要求太过无理,她就要掂量掂量了。   吸溜——   诱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先过来让我舔舔。”   和光:狗改不了吃屎。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暂且压下了心里的怒气。“咱们说归说,不要动口动嘴。”   滋滋——   白泽的指甲不停地挠地,语气急迫起来,“我说真的,你过来让我舔舔,我......我快忍不住了。”   和光:忍不住......你忍不住啥啊,恶心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红灯笼上蒙上黑影,白泽的眼珠子渐渐被魔气侵染了。吼——一声怒吼声从它口中喷出,浓厚的魔气扑面而来。   原来忍不住是这个忍不住啊。   “白泽?”和光试着叫了它两声。   吼——   回答她的是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响。   和光叹口气,手心放出阵阵佛力,想要净化它体内的魔气,佛力刚放出来,瞬间被它吸了个干净。它眼里的黑雾少了些,却还没恢复清醒。   她无奈,只能放出更多佛力。   黑雾渐渐散去,它眨眨眼,似乎恢复了点神识。   “还......我还要。”含糊的声音从它喉咙深处发出。   和光:道理我都懂,可是你能不能不用这种语气说,搞得我们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蛟六咳了咳,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   和光放出更多佛力,干巴巴道:“小声点。”   “嗯。”它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声音是小了点,却越发像从喉咙深处发出,甚至带上了些许喘气声。“好。”   好你个大头鬼!   和光斜眼间一瞥,蛟六耳尖都红了。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要受这份折磨!   她这么想着,手下不禁放缓了佛力的输出。   白泽扭了扭身子,“快!快点啊!怎么慢下来了!再来!再给我多点!”   和光真想一掌拍死它!   蛟六偏过头,没再看白泽。   和光感到屁股下传来热量,蛟六你害什么臊!她都没害臊!   两个神经病!   和光爬下蛟六肩膀,走近牢笼,方便放出更多佛力。刚踏进笼子,狂风又猛地罩来,口水扑头盖脸砸来,她又被舌头卷走了。   她浑身失重,整个人被舌头卷起,扔进深渊巨口。   视野顿时一暗。   这一次,和光体会到了,小孩子口中棒棒糖的绝望。   她就像冰糖葫芦的一颗山楂,被白泽吞入口中,却不咬碎,而是反反复复地溜来溜去,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沾上白泽的味道。   这一刻,和光脑子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忘了,她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她脏了   她真的脏了,就像在粪坑里游了个泳一般。   蛟六拔出她的那一瞬间,天光大亮,她直直看着蛟六,恨不得把命给都它。她反握住蛟六的手,脚尖点在白泽舌头,猛地一跳,一把扑到蛟六身上。   蛟六似乎没料到她这个举动,身体一僵,怔住了,没阻止她,任她扑上来。   和光一手环住蛟六的脖颈,头枕在它肩膀上,心中感动,张开嘴巴,然后吐了。   呕——   蛟六这下是真懵了,它都不敢回头看,“你......”   呕——   和光吐完,才好兄弟一般拍拍它的后脑勺,“多谢。”   蛟六万千言语鲠在心口,终究是说了出来,“你......”   和光擦擦嘴巴,一脸嫌弃地说道:“白泽一千多年没刷牙了。”   蛟六: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为什么要吐我身上。   同流合“污”的一人两兽,静下心来,好好谈了一番。   最终,和光同意让白泽舔,不过不能进嘴,而且要等她做好准备,说能舔的时候,才舔。   和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恶心,浑身裹上精纯的佛力,就算被舔,也只是舔掉身体表面的佛力,不会舔到她自己。   她做好万全准备,站定不动了,静静等待大舌头到来。   不过她忘记了,有些能裹上佛力,不属于她身体的那部分没法裹上佛力,比如她的鞋子,比如她的衣袍,比如她的......   哗——狂风先至,大舌头随后到来,往和光身上重重一舔,力度之大,把她推得后退几步。   从下到上,舔过下巴、鼻梁、额头,舔过脑门时,一个黑色的东西腾空而起,被舔走了。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假发!她的假发!   精光发亮的脑门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闪得吓人。   大舌头陡然停下。   气氛倏地凝固起来,尴尬的空气回荡在这儿。   啊——啊——啊——   她不活了!   哪里有地洞,快给她腾个位!   和光感觉脸上发热,身体僵硬,怎么会这样?她能不能把这两个家伙恁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呵。   低笑声从旁边传来。   和光一愣,扭头看去,蛟六居然捂着嘴角,偏头笑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它笑,第一次是她把蛟族流放到天极界北海,它温柔地笑着,安慰害怕不安的蛟族幼崽们。这是第二次,不是为了别人,只是笑,纯粹觉得开心才笑。   和光握紧拳头,啧了一声,压下心底的羞愧,捡起假发,自个儿带上了。   她咳了咳,一边扶正假发,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白泽咽了咽喉咙,含糊地咕哝几声,始作俑者连个屁都不敢放。   蛟六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没有。”不过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这事儿就此揭过,白泽恢复清醒之后,和光同它谈条件,说出了两方的要求。   白泽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把它捞出地下城,帮它逃脱贺拔六野的掌控,第二是帮它净化体内所有的魔气。和光想了想,觉得两件事儿都不算过分,便同意了。   和光提出的条件是白泽把它知道的所有关于贺拔六野的事情、它在地下城千年的所见所闻全部说出来。白泽也点头同意了。   一人一兽都发了心魔誓。   等他们逃出地下城之后,白泽说出所有的事情,和光再帮它净化体内所有的魔气。   “不过......”和光屈指敲了敲牢房的铁杆,“你挣脱不出铁笼?”   白泽啧了一声,“我要是挣脱得出,何必等你们来?”   和光皱眉道:“能困住渡劫巅峰的铁笼,我们怎么打得开?”   白泽从喉咙里尖啸了一声,没说话。   蛟六回道:“它不是渡劫巅峰了,修为跌到大乘巅峰了。”   和光遗憾地摇摇头,也不禁有些为它惋惜。   当年渡劫巅峰的反叛军首领,经过千年的搓磨,不断被吸取灵气,竟然跌到了大乘。它和贺拔六野之间的梁子,比她还深。   和光扭头看向蛟六,还没说话,蛟六便道:“能打开。”   蛟六上前一步,握住铁杆,冰蓝色的薄冰从手心放出,沿着铁杆上下蔓延开来,由一根铁杆迅速向左右扩张,刹那间所有铁杆上都覆盖上一层冰。   紧接着,它屈起中指,往薄冰上轻轻一敲。   咔嚓——   薄冰表面碎裂出一道道缝隙,缝隙逐渐往下深入,直直钻入铁杆当中,铁杆深处也被冰块挤出一道道裂痕。咔嚓咔嚓的声音由一根铁杆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砰——   被食指敲击的那根铁杆最先断开,铁杆由外到内都变成蓝色的冰块,炸碎成一块块冰渣子,四溅开来。   在冰渣子的雨里,白泽一步踏了出来,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和光仰头看去,还是看不到顶,“你能变小吗?这么出去太招摇了。”   “这有何难?”白泽摇身一变,变得等人高。   一人一兽大眼对小眼。   和光道:“既然你能变?之前为什么不变?”   白泽回道:“不够招摇。”   和光:???   “吾的身体顶天立地,霸气威武,为何要变成蚂蚁一般小?就为了屈就你们?”   白泽哼了一声,和光居然从它兽形的脸上看出了得意。   和光懒得和它计较了,问道:“出口在哪儿?”   两人一兽不再折腾,由白泽带路,往禁地的出口走去。   白泽在禁地呆了上千年,早就探好了出口,一路上走去既没遇到贺拔六野,也没遇到巡守的修士。   和光松了口气,她以为他们可以这样平平安安逃出地下城,虽然没能救出杨醉蹄,但是看贺拔六野的样子,既然囚禁了杨醉蹄这么多年,一时之间也不会杀害,以后总有机会救出来。   她捞出了白泽,和蛟六平平安安地回去,算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出口就在眼前,只差几步,他们就能逃出贺拔家族的禁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风,一粒雪花悠悠地飘了下来。他们三的注意力都在出口上,白泽率先反应过来,神色大变,急喊道:“躲开——”   为时已晚,那粒雪花落在了和光肩头。   和光垂眸凝视雪花,雪花的冰面反射幽幽的光芒,那阵光里,贺拔六野的脸映了出来。   “找到了。”   贺拔六野的声音倏地响起,紧接着旁边浮现出黑色的漩涡,虚空对面,出现贺拔六野的影子。   虚空被划破的那一刻,渡劫巅峰的威压铺天盖地地罩来,压得和光连头都抬不起。她抬眸看去,蛟六和白泽的状况也不好,都在咬牙苦苦撑着。   贺拔六野走来,一脚踏出虚空,就这么一脚,似乎震碎了空间一般,和光似乎听到了地面破碎的声音。   下一瞬家,黑暗混沌的四周陡然亮了起来,天地骤白,狂风暴雪劈头打来,整个空间顿时被冰封,冰层一瞬之间蔓延到禁地的尽头。   和光忍不住咳出一口血,血滴刚喷出嘴,登时凝结成冰块。   这就是渡劫巅峰的实力?   作者有话说:   一个滑跪给大家磕头!   本来应该往正经写,但是。。。我实在没忍住。。。沙雕了   我对不起霸气的白泽!对不起正经的蛟六!对不起光光的光头! 第285章 285 序幕   ◎进来前,你不是说了吗?把命给你。◎   “找到了。”   贺拔六野一脚踏出虚空,百丈冰原自他脚下起,一瞬之间冰封住了整个禁地。滚滚沸腾的黑雾魔气凝固静止,黑暗混沌的禁地倏地敞亮,一眼望去尽是冻彻心扉的冷白色。   和光恍惚了一刹那,仿佛被带回终年大雪的天极界陆上一般。   她不是没和冰系功法的修士打过,坤舆界的人修、蛟六、乌束等,但从未有一人给过她如此震撼的感觉。   乌束曾说过一句话,冰即是他,他即是冰。   和光不以为然,此时却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用在贺拔六野身上再为贴切不过。   如果说魔修时的贺拔六野,身为佛修的她和海族的蛟六尚且能够凭借舍利子有一拼之力,这一刻,面对这样的贺拔六野,她们只能匍匐在贺拔六野脚下颤抖。   贺拔六野抬眸望了过来,不过就那么一眼,空气中的水汽顿时凝结成冰锥,直直朝她们射来。   蛟六抬起手,一面冰墙拔地而起,挡在冰锥射来的路上。轰隆——冰锥霎时贯穿冰墙,速度丝毫不减,角度不偏一分。   又一面冰墙升起,轰隆——冰锥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蛟六蹙眉,三面紧贴着的冰墙同时升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正方体,挡在冰锥前进的路上。砰——第一面冰墙贯穿,第二面冰墙拦下了数根冰锥,剩下的冰墙贯墙而出,速度慢了些,却还是冲她们射来。   和光的修为及不上他们,冰锥射出以及贯穿冰墙的过程在她眼中只是一道道虚影,等她的眼神追上来时,冰锥已经到了她面前。   这时,她浑身失重,蛟六提起她的后衣领,带她险险避开了冰锥。   她与冰锥擦肩而过之际,和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后怕,会死,对上贺拔六野,她们会死在这儿。   白泽站在原地没有动,冰锥朝它面门刺去,它仰起头,一口咬住冰锥,挡住冰锥的攻势,咬在牙齿间。它面容狰狞,死死瞪住贺拔六野,把冰锥咔嚓嚼了个粉碎。   白泽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吼声,后脚蹄使劲儿一瞪,朝贺拔六野冲了上去。   和光忙道:“我们打不过他,逃为上路。”   白泽看都没看她一眼,鲜红的眼里慢慢涌上黑气,又有走火入魔之兆。   一根根冰锥冰箭从四面八方向白泽射去,白泽也没有躲,任冰锥刺在身体上,它肉身极硬,冰锥和皮毛发出清脆的铮鸣声,冰锥没能刺入皮肤,全都被扛住了。   贺拔六野周身浮上无数冰墙,去挡白泽的攻势。   和光注视着他们,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趁他们缠斗之际,她和蛟六能逃出去。   蛟六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想法,偏头问道:“走?”   和光心里思忖着,若是走了,不算违背心魔誓,毕竟是白泽自己冲上去的,但是,若是走了,她不甘心。她已经落下了杨醉蹄,不想再丢白泽。   贺拔六野的秘密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她就能知道坤舆界的那个异界来魂是谁。   她不甘心!   “不。”她摇摇头,“我要带白泽回坤舆界。”   “好。”   蛟六淡淡地吐出这个字,便提起冰刺刀,朝贺拔六野攻了过去。   那边,白泽似乎没有同蛟六合作的想法,它眼神疯狂,没有任何战术和路数,一味扑向贺拔六野,撕咬着他。蛟六无奈,只能趁着白泽的空档,上前给贺拔六野补刀。   他们三过了几十招,白泽和蛟六使尽了浑身解数,没能把贺拔六野逼离原地一步。而且,贺拔六野却自始至终只用一只手,简直溜着白泽和蛟六玩一样。   修为的差距太过严重,两个大乘巅峰完全不是渡劫巅峰的对手。   蛟六借着贺拔六野的死角,终于封住了贺拔六野的一只手,它冲白泽使了个眼神,示意它从另一边攻向贺拔六野。白泽凭借野兽的直觉,朝贺拔六野咬了上去。   贺拔六野终于动了另一只手,在白泽即将扑上来的那一刻,指尖按在白泽额头,制住了它。   紧接着,黑色的魔气自他指尖溢出,直接钻入白泽的额头,涌进它的识海。   白泽痛苦地吼了一声,浑身魔气泛滥,似乎快要控制不住了。   和光一直在琢磨,贺拔六野怎么做到又能控制魔气、又能修行冰系功法。她以为,他用法宝控制魔气,或通过法宝控制冰力,总之是通过某个媒介做到一时控制某个方面。   此时,贺拔六野一手道法,一手魔气,白色的冰层和混沌的黑雾互相交织,清澈的灵气和汹涌的魔气相辅相成。   道魔双修?   自古以来只有佛魔双修,只有机缘绝佳的人才能走上佛魔双修的路。   比如三万年前的无相魔门开山祖师厉无咎,他以身入魔悟出魔修功法,一边修炼魔气,一边靠着他人的佛力保持清醒,极其艰难的状况下才走上这条路。三万年后的菜瓜,也是有了菩提秘境中天魔的体验,才误打误撞修炼魔气。   佛力与魔气相互抵消,修士才能在识海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做到佛魔双修而不走火入魔。   灵气和魔气怎么可能共存,魔气会污染灵气,逼得修士走魔入魔,从而把灵气化为魔气,成为入魔的魔修。   贺拔六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和光猛地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通。蛟六和白泽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连地下城的贺拔势,通过脑内阵法看到这一幕,哪怕没亲身经历,心底也忍不住涌上惊骇的情绪。   怎么可能?道魔双修?怪不得长老们没看出贺拔六野的底细,他以前从未在人前露过魔气,光凭冰系功法就能修到渡劫巅峰,又有魔修功法的增益......   贺拔势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样的贺拔六野,自己真的能把他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去?   白泽怒吼一声,仿佛被刺激到了一般,不顾汹涌澎湃的黑雾,一头扎进魔气里边,朝贺拔六野咬去。还没冲到贺拔六野面前,全身都被魔气裹住。   等白泽冲出魔气,贺拔六野已经抬起手,按在白泽头顶,一指头把它压倒在地。   贺拔六野嗤笑一声,“千年前就是手下败将的你,现在又能奈我何?”   一支魔气黑枪破土而出,噗嗤一声,从下至上贯穿了白泽的身体。白泽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白泽——”   和光心急,然而战场的威压太过强大,她还没走进范围,便被压得动弹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淡蓝色的薄冰覆住魔气黑枪,咔嚓咔嚓——薄冰表面裂出一道道痕迹,黑枪断裂,白泽还没掉在地上,一条冰路从白泽身下瞬间延展到和光面前。   蛟六一挥手,白泽顺着冰路,登时滑到和光面前。   蛟六微微喘了口气,夹杂着血液的白雾从它薄唇呼出,一缕血液从它唇角流下,它面色不改,伸手擦了擦。   同修冰系功法,它和贺拔六野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了,几乎被压着打。   和光利落地拔出白泽腹部的黑枪,倒下灵药,好歹先止住血。她探了探白泽的气息,昏迷不醒,死还是死不了的。   淡蓝色的冰墙筑成一条路,直接通往出口。   和光立即搂住白泽,想要把它抱起来,它变得只有人那么大,重量却还是和巨兽一般,她提一下硬是没提动。和光拿出蛟筋,捆住白泽,把它绑在背上。   她咬紧牙关,艰难地把它背了起来。   刚走上冰路,咔嚓,脚下的冰层就碎了。   贺拔六野又攻了上来,蛟六上前一步,挡在冰墙前,挡在她们面前。   蛟六微微偏头,瞥了和光一眼,“你们先走。”   和光一怔,猛地扭头看它,它已经同贺拔六野缠斗起来,他们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在她眼里只剩下了影子。   砰——   蛟六被打落在地,撞在冰墙,它喷出一口血。   和光皱紧眉头,喉咙不禁干涩,“你......”   你不走吗?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他们三个走不了,必须要留下一个断后。白泽昏迷不醒,她实力不济,只有它......   蛟六缓缓站起来,拔出冰刺刀,“进来前,你不是说了吗?把命给你。”   和光咽了咽喉咙,心头泛起苦意。   它和贺拔六野的修为差距太大了,留下来会死。   和光握紧拳头,心一横,把心头翻涌的情绪全数压下去。她定定地看着它,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   它轻轻地应了一声,笑了笑。   它脸上从未绽放过这般灿烂的笑容,却刺得和光眼睛一疼。   “嗯。”   和光抬脚踏上冰路,擦肩而过之际,她坚定地说道:“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我会把蛟族幼崽全部带出天极界。”   蛟六似乎想说什么,贺拔六野已经冲了过来,它没时间再说,拔剑挡上去。   和光咬住下嘴唇,往出口跑去。   刀光剑影、爆破炸碎的声音被她扔在后头。即将踏出出口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回头了。   她看见蛟六浑身浴血,一根冰锥自它腹部伸出。   它却依旧是那般淡然的神色,眼神里没流露出一丝死到临头的犹豫和恐惧。   和光大喊道:“蛟六——”   它身体一怔,转头望了过来,神情困惑。   “你若活着回来了,你可以和蛟族幼崽一起离开。”   她没有说什么希望它活下来,希望它回来的话,那些话太亲密、太矫情、太恶心,不适合她和蛟六。   她身上的蛟筋是从蛟四身上抽的,蛟二的人头是她亲手递给它的,蛟族残活的幼崽们是她亲自驱逐到天极界的。他们之间,隔着杀亲之仇灭族之恨,隔着蛟族和滨海城的尸山血海。   但是,这一次,此时此刻,她真心希望它活着回来。   与其说祝愿祈福的话,不如许它一个承诺。   和光深吸一口气,她甚至听到了脑中的嗡鸣声。   “它们在等你!”   蛟六噗嗤一声笑了,它歪歪头,几缕淡蓝色的头发从它鬓边滑落,它也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发出了自他们相遇以来响亮到不雅的声音。   “好——”   它一身衣袍破破烂烂,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傲气得体。   和光直视它,却觉得它还是他们初见时,眬归城那个立在树梢、立在冷月里的修士,带着战无不胜的傲气和一往无前的坚韧。   不要把命丢在这种地方,丢在这种人手里。   和光最后看了它一眼,头也不出地踏出禁地。   咔嚓——   出口覆上一层厚实的冰块,挡在贺拔六野的前路,也挡在蛟六的出路。   和光顺着来时的路,往地下城的方向跑去,想寻出一个直通地上的口子。   还没走几步,贺拔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在她前边。他紧紧地攥着玉牌,神情有些不对劲。   和光站住,保持安全距离,没有再靠近,“你怎么了?”   贺拔势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贺拔六野命我杀了你。”   和光掂了掂背上的白泽,用蛟筋捆得更紧了,她不动声色地腾出一只手,反问道:“你不是和他决裂了吗?双亲和阿爷的仇恨,你放下了?”   他捏紧玉牌,手背青筋凸起,“他说,给我贺拔家族家主之位。”   和光直直地盯着他,他面色阴沉,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犹豫和挣扎,显然是做好了决心。   差点忘了,这家伙可是能为了家主之位,暴露王千刃的身份出卖贺拔家族利益的人,做到高位、争权夺势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亲情放弃之前的一切,把位置拱手相让。   眼下,她浑身上下灵力紊乱、只有一只手,背上又有白泽这个包袱,和全盛时期的贺拔势打起来,真没什么把我。   越是这时候,她越不能示弱。   她抛下了杨醉蹄,抛下了蛟六,好不容易逃出禁地,出口就在眼前,她绝不能败在这里。   她拔出刀,对准贺拔势,冷声道:“废话少数,那就来吧。”   眼见贺拔势直直朝她冲了过来,她眼神捕捉得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也反应得过来,但是背后的白泽实在太沉了,她的身体来不及躲开,手脚也伸展不开来。   眨眼间,他扑了过来。   和光无奈,只能转了下刀,把刀尖对准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白泽突然间□□了一声,扭动了一下,刀转歪了,没能对准贺拔势。   和光眼前一黑,贺拔势已至眼前,她原以为他会攻向她的命门,早就发动金钟罩强化了多个地方的硬度。没想到他握住她的手腕,猛然一转。   方才没能转过去的刀尖,此时彻底转了过去。   噗哧——   刀身没入贺拔势的腹部。   和光怔住,没反应过来。   贺拔势跪倒在地上她面前,咳出一口血,嗓音嘶哑,“没想到你居然变得这么强。”   和光满头问号,接着便听他说道,“别想跑出地下城,我早就派人堵住东面的口子了。”   和光:原来出口在东边。   贺拔势扯住她的衣角,低声吼道:“别想逃,我定会拦住你。”   和光:哦,这是让她别愣了,快点跑。   她一脚踹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贺拔势望着她的背影,疼得嘶了一声。   片刻过后,贺拔家族的两名管事到了。   一名管事见了跪在地上的贺拔势,连忙走上前,急问道:“少主,没事吧?”   贺拔势故意龇牙咧嘴,摆摆手,“死不了。”   另一名管事又问,“我等奉家主的命令,追杀坤舆界代表和光,少主看见她了吗?”   贺拔势点头,“那狗和尚太厉害,重伤了我。”   管事追问道:“她往哪儿跑了?”   贺拔势抬手指向西面,和光逃离的反方向。   两名管事施了个礼,便要去追和光。他们转身之时,后方寒光一闪,一名管事后颈传来剧痛感,低头看去,一支铁剑穿喉而出。   一名管事倒地死亡,另一名管事立即扭头看去,就见贺拔势猛地拔出腹部的刀,倏地闪身到面前,刀尖迎头照来,刺入他额头。   管事顶着刀,一脸不可置信,伸手指着贺拔势,“你......你......”   贺拔势又给了一刀,解决完两人之后,他取下两人的弟子玉牌,上面果然写着贺拔六野的命令。   原来贺拔六野不止给他一人发令,不少弟子都追着狗和尚去了。   贺拔势随手扔掉管事的玉牌,拿出他自己那块儿,其上【家主之位】四字异常刺眼。他嗤笑一声,捏紧了玉牌,玉牌裂开一道缝隙,恰巧贯穿【家主之位】四字。   呵,一年前他还想要,现在不了。   拿家主之位糊弄人,贺拔六野,别小瞧人了。   话说和光,她跑到消息通畅的地方之后,立即给王御剑和顾鼎臣传信。   地上,中央广场。   王御剑和宁非天打得热火朝天,凤火和狂风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   滴滴——   王御剑的玉牌响了响,他低头瞥向腰间,恰巧是和光的信息,他脸上大喜,抬上就要取过玉牌去看。分神之时,两只绘满黑色符文的手侵入他的视野,一手拍飞他,一手取下他腰间的玉牌。   砰——   王御剑掉进篝火里,火星子骤然四溅开来,充斥着整个中央广场。   “跟我打,还有心情干别的?”   宁非天哂笑一声,往玉牌上瞟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他登时皱紧眉头,仔细去看玉牌上的字。   王御剑心里一慌,忙不迭飞上空去抢玉牌,就见宁非天神色顿时沉了下去,显然已经看完了玉牌上的信息。   “按计划行动?”宁非天嗤笑,玉牌上没多说,他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挑衅我,也是计划的一环?”   宁非天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中央广场早已没了之前的秩序,处处都是火,火势甚至蔓延到了各个界域的飞舟展位之处。   除了防火的飞舟,其他界域早已驾驶飞舟远离了这处火海。   任务还没完成,王御剑生怕宁非天打到一半不打了,毕竟都知道自己被故意挑衅了、却还接着打不是如了对方的意。   王御剑刚打算糊弄过去,甚至做好辱骂宁非天的准备了。   没想到宁非天倏地笑了,随手把玉牌扔了回来。   “管你的计划不计划,老子今日要揍你,非得揍死你不可。”   话音刚落,王御剑眼前一黑,脸上一痛,又被宁非天锤落下去。   王御剑大笑几声,抹干唇角的血液,“好,咱们就打个痛快!”   他仰起双臂,腾腾火焰自他而起,化作一只火红的凤凰,直冲云霄,凤鸣声响彻天际。   风与火交融对抗,暗淡无光的夜幕,生生被火焰染红了半边天。   中央广场地面,一块块地砖被风火刨起,卷飞出去,地面一层层削薄。   另一边,顾鼎臣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前往跃渊界的飞舟,查探盛明华的下落。   跃渊界飞舟两边的各座排名靠后的飞舟,要不歇了飞舟的灵力不亮一点光,要不亮起微弱的光芒,只有跃渊界飞舟里边亮亮堂堂。   顾鼎臣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大门自里边打开了,出来的不是跃渊界的修士,而是千壑界的乌束。   乌束怔了一下,接着皱紧眉头,死死盯住顾鼎臣,“坤舆界的?你来这儿干嘛?”   顾鼎臣和气地笑笑,“这话该我问你,乌道友,你怎么从里边出来了?这儿不是跃渊界的飞舟吗?”   乌束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关你屁事。”   顾鼎臣也不在意,探头往飞舟里边望去,“盛道友在吗?”   乌束的瞳孔微微睁大了些,然后立刻恢复正常,他伸脚一拦,挡在顾鼎臣面前,“她在,此时在修炼。”   顾鼎臣唇角翘了翘,笑道:“是么?那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有事儿找她。”   乌束立即说道:“她不方便见人,你明儿再来吧。”说着,一边强硬地把顾鼎臣往外推。两人走出跃渊界的飞舟之后,乌束砰的一下把大门合上了。   顾鼎臣见乌束这急不可待的样子,又抬头望了望跃渊界飞舟照出的光芒,不禁笑了。   原来盛明华不在啊。   对排位靠后的界域来说,光是传送飞舟的灵力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更别说此时整座飞舟的光芒了。旁边的界域为了节省灵力,都停了飞舟的动力源,而跃渊界开得这么大,恐怕是掩人耳目。   不过,乌束打里边出来,既然知道盛明华不在,为何要谎称她在?   单纯撒谎骗他?还是为盛明华打掩护?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顾鼎臣也不追究,晓得盛明华不在,便离开了。   乌束目视顾鼎臣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放心离开跃渊界的大门。   没走几步,天极界的管事急冲冲跑了过来,哭诉道:“乌道友,你能不能去劝劝疏狂界和坤舆界的代表?他们打得太过分了,要是再发生那日的事情,就不好了。我们的立场不好动手,您能不能帮帮忙?”   千壑界和天极界关系甚好,管事跑来求他,也能理解。   若是往常,乌束会点头答应。但是现在,乌束在心底权衡了一下,拒绝了。   “我有事,你们不如去找贺拔势。”   说完,他便离开了。   他没有回千壑界的飞舟,而是抬脚往地下城走去。   “盛明华那家伙,真会找事。”   此时,地下城。   尉迟家族的少主尉迟昇刚巡逻完私奴营和公奴营,正打算回家族修炼,就看到尉迟家族的管事急急跑了过来。   “少主,不好了!奴隶们又暴动了!” 第286章 286 暴动   ◎我来救你了◎   地下城,尉迟家族的私奴营。   尉迟家族的私奴营分共二十个牢房,这儿不过是较小的那个,也只派了两个守卫。   今夜的牢房出奇得寂静,以往碎碎念叨白泽的奴隶们闭紧了嘴,呻/吟哀嚎的奴隶也躲进角落瑟瑟发抖,叮当叮当的锁链声也轻了些。   牢房的守卫心下警觉,来回逡巡了一遍又一遍,硬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到了后半夜,巡逻修士的打更声从外边传来,一下一下,同往常一样的打更声敲松了守卫的心。   警觉过后再放松心思,警觉性比平常还低得多。   两个守卫熟得很,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心思,默契地神游天外起来,谁也不打扰谁。   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小动作。   一颗拇指大的石子从一个牢房传到另一个牢房,奴隶收到隔壁牢房的眼神,凑过去,从那儿接过石子,摸了摸石子表面的痕迹,与牢房内的其他奴隶对视点头,接着轻轻挪到另一边,把石子递到下一个牢房。   这颗石子,和石子上的文字从入口传到牢狱深处,传遍了整个牢房。   叩、叩。   敲击铁杆的声音响起,比起慢了一拍的两个守卫,奴隶们飞快地往那儿瞥了一眼,在两个守卫回神之前收回了眼神。   一个守卫烦躁地叹了口气,骂道:“敲什么敲!”   “大......大人”打着哆嗦的女声从牢房里传来,“好冷啊,能不能给条被子吧?”   守卫嗤笑一声,脚步动都没动,“冷?天极界哪个地方不冷?都是修士,冷不死你。”   牢房里那人抽了抽鼻子,鼻涕一出一缩的声音回荡在牢里,“小的从千壑界来的,刚来天极界没几天,受不了啊。”   千壑界遍地火山,热得要人命,乍到冰天雪地的天极界,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奴隶们无时无刻不被吸取灵力,被吸得太多的话就无法取暖防寒,这样冻死的奴隶不在少数。   守卫想了想,冻死了奴隶又要挨骂,便走了过去。   女奴隶低头靠在铁杆上,抱紧身子团作一团,冻得瑟瑟发抖。   守卫踢开女奴隶的头发,顿时被满脸狰狞的疤痕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女奴隶脖颈上的牌子,一脚踢翻女奴隶,“什么千壑界,你不是跃渊界的人么?牌子上都写着呢?怕个蛋的冷。”   守卫正要离开,衣角被扯住了。   女奴隶抬起头来,鼻尖都冻红了,声音一抽一抽,“大人,我没骗你,我从小就被卖到千壑界去了,过惯了热日子,实在受不了寒。我......不要被子也行......”   女奴隶颤颤抬起手指,指向后头墙壁上的窗子,外边狂风呼啸,雪花一阵阵钻进来。   “拿个什么东西堵上,堵上窗子也行。”   守卫重重地哼了一声,“想得到美,指挥老子给你做事儿?你以为你是谁?半截身子入土......”   话没说完,另一名守卫打断了,“算了算了,拿个什么草团子堵上吧,今儿的风不小,吵得我头疼。”   守卫啧了一声,去角落里捡了捆稻草,通过铁杆的缝隙,塞给女奴隶。女奴隶点头哈腰,嘴里千恩万谢,恭敬地接过稻草。   守卫松手欲走,手腕却被拉住了,湿润的触感传来,想到那满脸纵横交错的疤痕,他恶心得心里发痒,皱眉道:“干嘛?还得我亲自给你塞上?”   他扭了扭手腕,想收回手,女奴隶却握得越紧了。   守卫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想抽刀对付奴隶,却被狠狠地往前一拉,额头猛地撞在铁杆,痛得几乎思考不了。他张嘴欲喊,腥臭味扑面而来,嘴巴被女奴隶死死捂住了。   他低头看去,一只手往他脖子袭来,还有一只手扒上了钥匙,无数只手涌了上来。   方才砰地一声响,引起了另一名守卫的注意。   那一名守卫想要过去查探,脑后头皮传来剧痛感,头发被扯了过去,他仰倒在牢房的铁杆上。   “谁!什么玩意儿”他抬起头,铁杆里面探来数个奴隶的人头,面容狰狞。   守卫登时想通了,他拿出玉牌想要报信,手腕被制住,腰间的钥匙也被抽走了。想要张嘴呐喊,嘴巴也被捂住了。   不过一会儿,两个守卫就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牢狱还是那般安静,没有一点异样,除了两具倒下的尸体。   叮、叮。   门锁被打开的清脆声音从牢房的各处传来,呼吸一声声沉重起来,细小的灰尘阵阵扬起,外头的风雪声愈发喧嚣。   一个个黑影走出牢笼,没有逃出牢房,而是静静地站在走道上,秩序井然地排成一排,望着最初敲击铁杆的那名跃渊界奴隶,等待她发号施令。   这个奴隶名叫白玉螭,本是跃渊界的修士,被跃渊界高层送给千壑界,在千壑界发动起义。起义成功了,跃渊界顺利脱离了千壑界。她却没能逃出来,被千壑界卖到了天极界。   这次越狱,正是她的主意。   那颗石子刻着越狱的时间和计划,不止这一个牢房,也递去了其他十九个牢房,尉迟家族的所有奴隶都参与了这一次越狱。   白玉螭从守卫们嘴里听到今夜尉迟家族的长老都不在,只有尉迟家的少主尉迟昇看守牢房,按照尉迟昇的性子,巡逻完上半夜便会离开,下半夜便是她们的机会。   约定的时辰快到了,白玉螭对众人点点头,所有人领会到她的意思,沉默地往牢房外走去。   外面的管事也没没想到会有奴隶从里边出来,大意之下被奴隶们三两下解决了,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不过一会儿,众人就顺利走出牢房,离外边只剩下一道门槛,那便是大门。   尉迟家族的大门看守极严,一个牢房的奴隶们根本杀不出去,她们要等其他十九个牢房的奴隶过来,一起攻出去。   众人隐蔽地躲在屋檐背后,这儿是大门的死角,外面的巡守修士发现不了。   一个又一个牢房的奴隶们渐渐靠过来了,都潜藏在各个地方,死死盯着大门口,同时等待着剩下的奴隶到齐。   尽管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众人的齐聚使得周围的温度升高了些,屋檐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成水掉下来,啪、啪、啪,打在地板上,打在众人的心上。   兴奋、紧张、不安的情绪同时蔓延开来。   白玉螭在心里掐算着时间,作为越狱的发动者,她有责任担起全部的事情。   啪。   一滴冰水打在她脸上,冻得她一激灵,她猛然睁大眼睛,时间过了,最后一个牢房的奴隶还没有出来。   失败了?还是......   屋檐上的积雪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根冰锥悬在檐下,顽强地撑着,雪水一汩一汩流下来。   砰——   冰锥陡然砸了下来,冰渣子四溅开来。众人惊恐不安的神色映在冰渣子上,一一被白玉螭收入眼中。   她心一横,不能再等了!   她举高手,刚要发布命令。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震得尉迟家族屋檐上的积雪像雪崩一般倒了下来。   惨叫声,是从那个没能赶来的牢房发出的。   “怎么了!”   急切的问话声从大门口传来,错乱的脚步声逼近,巡守修士赶过来了。   跑在最前边的守卫挑了条近道,往屋檐下插过去,刚走进屋檐,就被奴隶们吓在原地,动都动不了,竟然连出声呼叫都忘了。   后面的守卫赶过来,见前边的修士不动,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轰——   院子的夜明珠尽数点起。   亮堂堂的屋檐下,现出一个个黑色的人影,乌泱泱一片,登时吓住了所有守卫,他们也不再往里跑了,反而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   这么多奴隶越狱,早已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白玉螭举高手臂,高呼道:“跑——”   奴隶们紧追而上,一边乱刀砍死守卫,一边往门外逃去,逃出尉迟家族的营地,总有逃出去的机会。   大门外的守卫们听到错乱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好几个奴隶逃了出来。   “里边的家伙干嘛去了?”他抱怨了一声,提刀飞了过去。   刚落地,一个个人头从里奔了出来,挤满了整个院子。一眼望去,竟有数千人之多,莫不是所有牢狱的奴隶都逃出来了?   守卫惊恐地睁大眼睛,扔下武器,拔腿就跑,却晚了一步,被奴隶们追上,乱脚踩死了。   门外的守卫见状,赶紧关上大门,好歹把奴隶们关在里边了。   他们一边顶住大门,一边给少主尉迟昇发消息。   “少主,不好了!奴隶们又暴动了!”   尉迟昇收到消息,心里烦躁得很,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暴动,这样的暴动每个月都要发生那么一次,不是他家的奴隶就是隔壁家的奴隶,他都习惯了。   等他赶过去一看,差点傻眼了,这次闹得也太大了!   大门被炸开,台阶和街道的积雪都被踩融化了,也不知逃掉了多少奴隶。   院子里,守卫们和奴隶们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具具尸体堆积如山。   尉迟昇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暴动,更别说还是发生在他家,发生在他巡守的时候。他倒没有感到害怕,不过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剐了这些奴隶的皮。   “都给我住手!”   他的声音顿时淹没在刀剑声和嘶喊声中。   没有一个奴隶转头看他,尉迟家的修士们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转瞬就被奴隶们抓住机会砍死了。   尉迟昇神情扭曲,举起控制锁奴环的母牌,高声喊道:“不要命了?”   这个母牌能够控制奴隶们脖子上的锁奴环,只要他稍稍一动心思,奴隶们便会被锁奴环炸死。   多数奴隶们都停下来了,面露恐惧。然而还是有数人咬牙反抗,趁此机会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别信他!他不敢!咱们这么多人,他还能全杀了不成!”   这话一出,奴隶们脸上露出犹豫,不少人加入他,往门外跑去。   尉迟昇嗤笑一声,冷冷地瞥了那奴隶一眼。   那奴隶顺利地跑到大门口,果然没人阻止他,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马上就要逃出尉迟家族,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他脸上大喜,一脚刚踏出门槛。   砰——   爆炸声响起,那奴隶化作一团白光,白光里飞溅出一块块血肉。白光消失之后,只剩下一滩染红的雪花。   院子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尉迟昇身上。   尉迟昇面上微哂,“我不敢?”他笑了几声,缓缓走进院子,“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些奴隶,死了一批还有一批,你们当自个儿值钱?这点子钱,尉迟家还出得起。”   他停在一名奴隶旁边,握住那奴隶脖颈上的锁奴环,通过母牌缩小锁奴环。   奴隶猛然睁大眼睛,脖颈被锁奴环勒得通红,抽噎声从胸腔里传出来,面色极其痛苦。奴隶抬手伸向尉迟昇,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急切地指着锁奴环,想让他放了自己。   尉迟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奴隶,欣赏奴隶一点点断气而亡。   “想逃,先掂量掂量脖子上的锁奴环吧。”   奴隶们神色不甘,他们就是趁着尉迟长老不在、手握母牌的尉迟昇偷懒离开,才决定此时越狱的,没想到尉迟昇这么快就回来了。   “愣着干嘛?还要我一个个请你们回去?”尉迟昇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   奴隶们只好咽下满腔的不甘心,一个个回到牢房里去,只好脖子上的锁奴环在,只要掌控锁奴环的母牌在,他们就没法活着逃出去。   就在奴隶们自动回牢房的途中,院子里又轰地一声炸响,白光亮起,血肉纷飞,溅在周围奴隶们的脸上身上。   尉迟昇笑了笑,捏起母牌,“作为越狱的惩罚,这次就死五十个吧。”   奴隶们身体一抖,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尉迟昇,又被喝住了。   “不要转过来!就这么回牢里去,我随手挑五十个杀,哪个顺眼,就死哪个。”   奴隶们闻言,只能压下心底的恐惧和愤怒,缓慢地往各自的牢房走去。   爆炸声从前面后面、左右两旁传来,振聋发聩,一声声打在他们心上。鲜血和血块从各个方向飞来,拍在他们身上。他们可怜这些同病相怜的伙伴、共同越狱的志士,但是,他们内心更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自己!   落在尉迟昇后方的奴隶们松了口气,尉迟昇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奴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要他们慢一点,等五十个人死亡,再走上前,就能逃过这一劫。   一名奴隶磨蹭了许久,其他巡守修士一直在催促,实在磨蹭不下去了,只能慢腾腾地走过去。   路过尉迟昇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尉迟昇冷不丁扭过头来,拍拍他的肩膀,冲他笑了笑。   “这么慢?”   “对......对不起,我腿脚不好......”奴隶吓得口齿不清。   尉迟昇笑着举起母牌,“腿脚不好,对尉迟家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死了干净,省得占了牢房的位子。”   话音刚落,奴隶脖子上放出白光。   砰——血肉溅在尉迟昇衣袍上、脸上,衬得他像个恶鬼一般。   尉迟昇转过身子,又对落在后边的奴隶们举起玉牌,笑着吐出四个字,“你们也是。”   众人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尉迟昇的意思,脖颈放出的白光已然回答了他们。   砰——砰——砰——   爆炸声不绝于耳。   院子的事情很快收场,奴隶们回到了牢房,巡守修士出门去抓逃跑的奴隶,过不了多久都会被抓回来,尉迟昇并不担心。   今夜的暴动,虽说是近些年来最大的一次,但是奴隶们闹多了,尉迟家也不怎么在意了。不过是死个把个人,少了些银子罢了,尉迟昇最多被骂几句。   对于奴隶们来说,这却是一次他们抱予极大期待的尝试,希望的曙光生生在眼前破灭。奴隶的新人们或许能撑到下一次越狱,行将就木的老人奴隶们就说不定了。   至于越狱的主犯——白玉螭,尉迟昇本以为她早就逃了,没想到她竟然跑去最后一个牢房解救奴隶们,因此晚了一步,没能逃出尉迟家。   尉迟昇专门捡出白玉螭的档案,翻了一遍,看完不禁笑了。   “你也是个奇人。”   尉迟昇上下打量一眼白玉螭,她被绑在铁柱上,浑身伤痕累累,已经结痂的疤痕是旧伤,鲜血淋淋的伤口是他刚才抽的。   他抽了这么久,她硬是连哼都没哼一声。别人或许会觉得佩服,他却觉得颇没成就感,往铁刺倒竖的鞭子倒上盐水辣椒,抽得更起劲了。   他狠狠地抽向她的脸,给那疤痕交错的脸上又加了一道。   “怎么?发起暴动发上瘾了?千壑界没玩够?跑到天极界来,又要玩一遍?”   白玉螭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字纠正道:“不是暴动,是起义。”   “呵。”尉迟昇起笑了,“起义?那你‘起’成功了吗?你若起成功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被跃渊界送来当奴隶?”   尉迟昇把档案往她脸上拍了拍,“你和盛明华一起发动起义,鼓动跃渊界脱离千壑界。她成了跃渊界的代表,你成了千壑界的阶下囚。被关了几十年,你还没想通?因为她盛明华是乌束的人,你这丑货给乌束做婢他都不要!”   白玉螭瞥到档案上盛明华同乌束站在一起的画像,脸色沉了下去。   尉迟昇似乎嫌刺激得不够一般,说得更起劲。   “这一次诸天大会,跃渊界的那些老东西一听说千壑界的代表是乌束,连忙把代表换成了盛明华,那些老东西的心思昭然若揭,不就是想着再和千壑界搭上线吗?”   “天曜大战就要开始了,你跃渊界连个大乘期战力都拿不出,拿什么站稳前五百的位置,凭什么脱离千壑界?”   白玉螭咬紧牙关,嘴里满是恶心的铁锈味,她没说话,硬是把血水咽了下去。   以前跃渊界还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每三千年的天曜大战,千壑界会派来大乘期修士和化神期修士,当作跃渊界的大乘期战力和化神期战力,帮助跃渊界渡过大战,站稳排名。   在附属界域和他们的主人界域之间,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作为回报,跃渊界必须献上不可计数的奴隶和仆人,奉上举不可举的灵脉资源。如此之下,哪怕站稳排名,拥有了充足的轮回名额,跃渊界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培养修士。   一步一步,跃渊界越发离不开千壑界。   跃渊界勉强也能挤进前五百,也不是没有大乘期巅峰的修士,但是那些大能不肯豁出性命,不肯为跃渊界拼一把。他们只差一步,就能升入渡劫期,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在他们心中,明明可以靠千壑界就能办成的事儿,明明付出点奴隶和资源就能得到的地位,为何要拿他们自己的命去拼。   他们不在意奴隶和资源,底层的牺牲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作为利益既得者,他们只想极力稳住那个局面,重新把跃渊界推到千壑界的脚下。   尉迟昇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做了这么多年的狗,就算一时咬断了锁链,还真以为自己能独自活下去不成?”   呸。   白玉螭狠狠啐了他一口。   啪——   尉迟昇被吐懵了,反应过来,怒上心头,狠狠鞭笞她,打算就这么打死她。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少主,千壑界又送了一批奴隶来。”   哒、哒、哒,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一队队双手双脚绑上锁链的奴隶走了过来,每一个都沉默地低着头,与以往瞪眼叫嚣的奴隶不同,这一批奴隶似乎接受了事实一般,一句话都不吭。   尉迟昇本想教训一下新人,没想到他们这么“乖”,怪没意思。   尉迟昇问道:“哪个界域来的?”   守卫顿了一下,“千壑界没说,似乎是跃渊界?”   白玉螭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这一批奴隶。   窗外刮进一阵风,吹起某个奴隶的头发。白玉螭瞥到了一枚眼熟的梅花钗,薄冰雕成,不是插在发髻上,而是插入脖颈中。   白玉螭瞳孔骤然一缩,那只钗,盛明华?   插着梅花钗的奴隶似乎注意到了白玉螭的眼神,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她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白玉螭心头骤然颤抖起来,那几个字一下下打在她心上,她几乎要说出来。   “我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说:   前十界域都挺重要,会在之后占据很大的戏份,宁非天、无谶、和郁,盛明华和乌束也是。   打个比方,乌束是古早虐文男主,盛明华是女主,他们确实爱过,不过虐文女主觉醒了,男主还没感受到。   而白玉螭,就是唤醒盛明华的那个人。   坤舆界是已经稳定在上流的界域,跃渊界就是正在死命往上爬的界域。 第287章 287 出口   ◎天顶已塌,无须出口,四处都是出口!◎   尉迟昇简单翻阅了一下奴隶名单,就交给了管事们,让他们把奴隶带进牢狱里。如果今日是尉迟家族的长老看守的话,定然会仔细排查一遍奴隶们,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会将他们关进牢中。   他当然晓得这个步骤,经过奴隶暴动一事,他心神疲惫,懒得对着这些肮脏的奴隶,只想尽早解决掉暴动的主犯,早点回地上休息。   他扭头看向白玉螭,突然纠结起来。   他想打断她的脊梁,把她变得和其他奴隶一样,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求饶。可是,他又不确定,这种人的脊梁真的打得断吗?恐怕她被烧得粉身碎骨,脊梁还是稳稳地直立着。   她被死死绑在刑架上,上方狭窄的窗户泻下清冷的光芒,照在她满是疤痕交错的脸上,打在她血肉淋漓的身体上。每一滴血,都发着冷涔涔的幽光。   啪、啪、啪。   外边街道的夜明珠接连熄灭了,漏进来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变得微弱,微光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眼神里的光登时就明亮起来。   那坚韧的眼眸就像一支利箭,咻地刺入尉迟昇的心脏。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他却突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被绑在刑架上的是他,居高临下拿着鞭子的人是她。   尉迟昇看得怒火中烧,抬高手,就想一鞭子抽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声,地面猛地晃了一下,震得牢房都抖了抖。愚蠢的奴隶们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尉迟昇暗骂了一句,忙挥手派人去镇住奴隶们。   今夜都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地动了,每一次都是贺拔家族的禁地闹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分神间,尉迟昇手背传来剧痛,他扭头看去,只见白玉螭死死咬住他的手背,冲他挑衅地笑了笑。   尉迟昇骂了一句,反手就想扇她个巴掌。她猛地往后仰头,竟然撕下他手上的肉,避开了这一巴掌。   他心中愈发气恼,不过是个阶下囚,得意个什么劲儿。   他环视四周,正好瞧见了烙铁,打算往她脸上烫个尉迟家族的族纹,把奴隶的印迹刻在她脸上,刻进她骨子里,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尉迟昇招招手,示意管事烧红烙铁。   旺盛的火焰腾腾燃烧,火苗炙热,烧得牢房内都暖和了不少。奴隶们悄摸摸打量着火焰,心里丝毫不觉得温暖,反而如坠冰窖。   火星子炸溅出来,噼咔、噼咔,溅得人心里一颤一颤。   红色的火光映在白玉螭脸上,尉迟昇却从她脸上和眼神里见到应有的恐惧和怯懦,她还是那么不屑地看着他,仿佛烙铁和鞭子没什么两样。   尉迟昇提起烙铁,缓缓地接近她脸上,想看到她神色变化的过程。   她脸上的伤口又溢出鲜血,还没流下,就蒸发了个干净。她的头发一丝丝燃烧起来,烧成灰烬。她的眸子里点起火光,直到眼眸里都是红色的那一刻,她都没有露出丝毫恐惧。   尉迟昇不信邪,提着烙铁猛地往她脸上烫去。   即将烫上的前一刻,他的手腕被抓住了,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拦住了他。   “哪个不要命的?”   尉迟昇皱了皱眉,转头看去,阻止他的哪是什么管事,分明是个乱糟糟的女奴隶。他连忙取出母牌,就要弄死这女奴隶。   咔嚓一声,女奴隶脖颈上的锁奴环竟然掉了。   手腕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女奴隶一用力,扭断了他的骨头,烙铁砰的一下掉在地上。   尉迟昇连忙喊人,“管事——管事——”   噗嗤。   走道,离他最近的那名管事胸口伸出一支带血的刀子,管事睁大眼睛,连一句呻/吟都没能发出就倒了下去。噗嗤,刀子又被拔了出来,握刀的竟然又是个奴隶。   尉迟昇捏住玉牌,默念咒语令那奴隶的锁奴环爆炸,念了好几声,没一点反应。   那奴隶脖子上的锁奴环咔哒掉了下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走道里响了起来,新送来的奴隶们全都解掉了锁奴环,并把屠刀对准了尉迟家族的管事们。   短短一刹那,牢房里的尉迟家人只剩下尉迟昇一个。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   白玉螭甩掉身上的锁链,轻松地从刑架走了下来。她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两下筋骨,似乎她拖着的不是遍体鳞伤的病躯一般。   盛明华走上前,递去灵药。   白玉螭摆摆手,“死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叙旧的话压了下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盛明华带来的不是奴隶,而是跃渊界修士,他们娴熟地撬开所有牢房的大门,拆下每个奴隶脖子上的锁奴环,动作之熟练,似乎做过千遍万遍一般。   尉迟昇猛然回神,望着一个个解掉锁奴环的奴隶,心一横,想着与其让他们逃了出去,不如死了干净。于是捏住母牌,打算干掉所有的奴隶。   紧接着眼前一黑,白玉螭那张狰狞的脸闪到他眼前,朝他狞笑了一声,唰地抢走母牌。   白玉螭捏着母牌,仔细看了几眼。   尉迟昇想要抢过来,刚奔上前。她随手一扔,母牌落进了烙铁的火堆里,顿时烧得干干净净。   “不——不——”   他想要把母牌从火里捞出来,还没走两步,视野天翻地覆,他被白玉螭狠狠地拖过去,绑在了刑架上。   白玉螭捡起鞭子,一鞭又一鞭,把他抽在她身上的鞭子全数还了回来。   盛明华问道:“杀了?”   白玉螭摇头,从火堆里拿起烙铁,往他走了过来。   尉迟昇浑身颤抖,挣扎着想躲开,却怎么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灼热的烙铁一点点过来,那尉迟家族的纹路逐渐占据整个视野,滋啦一声印在他脸上。   脸上又痛又烫,比脸上更难受的是心底的屈辱感。   这个女人,这个奴隶竟然敢这么对他?   牢房里,所有奴隶的锁奴环都被解开,却没有一人踏出来,他们望着牢笼外头,眼神里燃起希望和期待,转瞬又灭了下去,满脸犹豫。   白玉螭皱起眉头,朗声道:“你们等什么?锁奴环已解,还不快逃?”   她是组织越狱的首领,奴隶们都十分信任她,然此时奴隶们都扭开脸,不去看她。   一个伤痕累累的奴隶重重地捶地,“解了锁奴环有什么用?之前我和不少人都逃出了尉迟家族,可是都被外边的巡守修士抓回来了。”   旁边,几个重伤的奴隶也点头,“逃不了多远,地下城到处是他们的眼线。”   奴隶抬手指向墙壁的窗户,狭窄的窗户外,曾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们以为只要出了尉迟家族的私奴营,就能得到自由。长年的牢狱生活让他们忘了,窗户外,还有一层天顶,还有地下城这个最大的牢笼。   奴隶们沉默,天顶明明那么高、那么远,此时却像死死地压在他们心上一般。   “出不了地下城,逃了也没用。”叹气声此起彼伏,失落的情绪迅速传染开来。   “能出去。”清冷的女声顿时打断了这股情绪。   盛明华从腰间抽出地图,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手里有二十个地下城的出口,足以把你们、把尉迟家族的所有人带出去。”   这话一出,所有奴隶的视线都落在盛明华手上的地图上,牢狱内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重重的呼吸声。   奴隶们的心又动了起来,砰砰直跳,通往地上的路就在他们眼前。有人甚至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这是不是在做梦。   尉迟昇面色阴沉,骂道:“娘的,早该处理掉那些蛀虫,吃里扒外的家伙。”   奴隶们见尉迟昇的样子,登时知道了,盛明华手里的地图是真的。   盛明华又肯定地说了一遍,“今夜,我能把你们所有人带到地上,只要你们跟我走。”   率先出声的竟然是一句骂声,“我去。”刚说完,那奴隶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变了声调道:“我去!”   “我也去!跟你走!”   响应的声音从一个牢笼传到另一个牢笼,一个个奴隶成群结队走出牢笼。就连那些重伤的奴隶们也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愿意再尝试一次。   奴隶们秩序井然地排成一列,等待着盛明华和白玉螭的命令。   跃渊界的修士们悄摸摸撬开了所有牢房,解下了所有奴隶们的锁奴环。这一次,二十个的牢笼,上千奴隶们又拧成一股绳子,往尉迟家族外奔去。   盛明华囚住尉迟昇做人质,让尉迟家族的管事打开大门,所有奴隶得以毫发无伤地逃出了尉迟家族。   然而一出尉迟家族,就不只有尉迟家族的管事拦住他们,更有地下城的巡守以及各个世家大族赶来压制的弟子们。尉迟家族的管事顾及尉迟昇的安危,其他世家大族的弟子就不会了。   奴隶们最初靠着人数优势,一时之间压倒了管事们。随着时间过去,奴隶们被抽干了灵气的丹田的副作用暴露出来,几乎不是管事们的对手。   跃渊界的弟子们做好了准备,人数却比不上天极界的管事们。   况且时间越拖越长,赶来压制的管事们越来越多,反抗的奴隶们的数量却不会增多。   奴隶们惶恐不安起来,心里不禁怀疑起来,他们真的能逃出去吗?真的不会再次被关进牢里吗?   这些管事们大多是其他世家大族的弟子,对于尉迟家族的奴隶和财产没兴趣,比起制服奴隶们再关进大牢,他们只需要镇压暴动就行,一点也不关心尉迟家族的奴隶们死了多少。   没过多久,街道上躺满了奴隶们的尸体。   不少奴隶惴惴不安,几番犹豫之下选择保命,乖乖束手就擒。只有少数奴隶们依旧在顽强地抵抗,不要命地往前冲,往出口逃。   轰隆隆——   地动的声响再一次从贺拔家族的禁地传来,这一次动静远远超过之前的动静。街道的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一块块地砖掀翻,围墙上的瓦砖哗啦哗啦掉了下来。   不管是天极界的管事们,还是奴隶们不约而同停止打斗,极力站稳身子。   “啊——贺拔家......贺拔家!”   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所有人望向贺拔家族禁地的方向。   咔——一道深深的裂缝从贺拔家族禁地延伸出来,迅速侵入街道,错分成一道道地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街头贯穿到巷尾。   整条街道顿时七零八碎,连块完整的地砖都不剩。   “贺拔家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贺拔势呢?刚刚不是在这儿吗?”   不止奴隶们,管事们也慌了起来。   “贺拔势说没事儿,他说今夜贺拔家主在禁地里。”   “贺拔家主在?那就没事了。”   这话一出,奴隶们纷纷睁大眼睛,面露惶恐,他们没想到,今夜贺拔六野居然在地下城。   尉迟昇忍不住大笑出来,“贺拔家主在,你们趁早歇了心思,乖乖回牢里吧。”   盛明华掐住他的脖子,厉色道:“闭嘴!”   尉迟昇讽刺地哼笑一声,“今夜,你们是看准我尉迟家的长老不在才来的吧,可惜了,贺拔家主在呢。有贺拔六野在,没人能逃出地下城。”   所有奴隶们恐惧地望着贺拔家族禁地,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像沟壑纵横的街道一般,碎了个粉碎。方才还在顽强抵抗的奴隶们,也面露绝望。   尉迟昇紧紧盯住奴隶们,一字一字道:“千年前,哪怕白泽带兵攻入地下城,也没能打败六野家主,没能救出你们。千年后,没了白泽,你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真以为能逃出去?别做梦了!”   话音刚落,贺拔家族的禁地那儿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怒吼声。   所有人愣了一下,纷纷转头望去。   吼——   这一声,清楚地钻入了所有人耳里,振聋发聩。   年轻辈的弟子奴隶没听过这个声音,不知是何妖族。老一辈的弟子奴隶一听到这声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更有甚者站都站不稳,连兵器都掉了。   一个衰老得不像样的妖族奴隶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对着贺拔家族禁地的方向,砰地一声跪了下去。它扯开嗓子,哭着大喊。   “大将——”   “你还活着!你回来了!”   奴隶里与这妖族奴隶熟识的,都知道妖族奴隶是千年前的起义中遗留下来的战争余孤,这么说,它的大将,莫非是......   奴隶们咽了咽喉咙,胸腔不断起伏,“白泽”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尉迟昇也听出这个吼声,嘴里嘟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是它,它早就死了......”   唰——   庞大矫健的黑影从贺拔家族禁地上方掠过,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白泽!是白泽!”   “白泽回来了!它还活着!还活着!它真的回来了!”   “它来救我们了!它真的来救我们了!我们能逃出地下城了!”   ......   奴隶们倾颓的气势,因为白泽的出现,顿时重新振作起来,哪怕白泽没有真正现身,然白泽在地下城所有奴隶们心里就是个代表着希望和自由的符号,奴隶们千年如一日的祈祷真的起作用了。   所有奴隶笑着站了起来,握紧武器,重新对上天极界的管事们。   他们坚信,这一次肯定能逃出去。   管事们心里忐忑起来,事态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白泽真的出现了?贺拔六野呢?他今夜不是在地下城吗?白泽出现了,他怎么没出现?   方才对贺拔六野的信任,此刻全数化为不安。贺拔六野不在地下城还好,明明在地下城,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出来。是不想出来?还是不能出来?   管事里,有贺拔六野联络方式的人忙不迭传讯过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贺拔家族禁地的动静还在继续,越演越烈。声势浩大的地动山摇,千沟万壑的缝隙,紊乱错杂的灵气波动,时盛时消的金光......   战场上,双方的气势转瞬之间变了。   就在这个时候,各个世家大族的私奴营里传来喧闹声,地下城的所有奴隶们都听到了白泽的吼声,越狱、□□在各个世家大族的私奴营里上演。   管事们再也顾不得街道上的奴隶们了,转脚往自家私奴营飞去。   街道上顿时只剩下了奴隶们,和几个不敢上前的尉迟家族管事。   盛明华见状,转头面对奴隶们,高声道:“出口就在眼前,大家跟我走!一个都不要落下!”   一路上,几乎所有世家大族的府邸里都闹出了动静,不少奴隶们从里边逃了出来,加入了众人的队伍,缀在后面的奴隶越来越多。   盛明华便分出几份地图,让他们往其他口子逃去,不要堵在一起。   其他家族的奴隶们郑重地道了声谢,率队离开了。还有些奴隶担忧公奴营的同伴们,于是又分出一支队伍,往中央广场地下的公奴营去了。   暴动、越狱、狂欢在地下城的所有地方上演。   离出口只差一条街道,众人都兴奋起来。但是在转角处,盛明华她们与另一队人撞上了,双方看准的都是同一个出口。   那一队,率队之人不是奴隶,同盛明华一样也是异域修士。   对面的队长,盛明华也认识,他所在的荆棘界向来和跃渊界不对付。以前跃渊界有千壑界撑腰,荆棘界不好对跃渊界出手。跃渊界脱离千壑界之后,两界磕磕碰碰、大打出手的次数不少。   近些年来,每次碰上,两界都不甘示弱,非要打上一番。   盛明华不知对方的打算,抽出刀对准荆棘界修士,死死盯住他。   哒哒哒,错乱的脚步声从对方身后传来。   盛明华握紧刀柄,随时打算动手,出口就在眼前,她绝不能停在这儿。   没想到对方身后赶来的竟然是一个个奴隶,被天极界掠来的荆棘界修士。   他们也是下来救人的?   两方都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都是为了把自己界域的修士救出地下城。   盛明华率先问道:“今日就此打住?”   荆棘界修士皱紧眉头,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又有不少其他界域的奴隶逃了过来,率队之人皆是一愣,随即默契地点头。   平日里水火不容的界域,此时此刻,在地下城史无前例地放下仇恨,站在同一阵营,一起对抗压迫在他们头上的天极界。   盛明华瞥了一眼那些人手里的地图,登时明白了。   坤舆界不止把地图给她一人,不止把筹码压在跃渊界一界身上。那个女和尚,把筹码压在了所有被天极界奴役的界域身上。   众人赶到出口下方,马上就要逃出去之时,异变陡生。   上方守着的不是各自界域接应的弟子,而是天极界的管事。   天极界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守住了所有的出口,如今二十个口子都被天极界修士团团围住了。一上去,立刻就会被抓住。   地下城的管事不算多,但上方的天极界修士可就不少了。   奴隶们又慌了起来,没想到离出口还差一步竟然就要失败了,就此打住了吗?   奴隶们看向盛明华,急切地询问她该怎么办。   盛明华联络上方的跃渊界弟子,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想必已经被抓住了。这下,别说救出这些奴隶,她和跃渊界的修士都会陷落在地下城。   绝望的情绪再一次弥漫开来。   尉迟昇大笑出声,“你们不会以为真能逃出去吧?千年前白泽带了那么多妖族军队来,都没能占领地下城,天顶依旧在。”   他竖起食指,指着上方,地下城的天顶黑沉沉地压在上方,看不到尽头。   “有天顶挡着,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啪,一颗碎石子打在尉迟昇脸上,他仰头看去,天顶竟然摇晃起来。   浓厚的灰尘从天顶落了下来,落在奴隶们脸上身上,所有奴隶们都仰头看向天顶。   咔嚓——   天顶裂出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延伸出无数道缝隙,迅速向天顶四面冲去,整个天顶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一丝红光从缝隙里漏出来。   奴隶们惊呼起来,“那是......”   轰隆——   红光越来越盛,天顶骤然塌陷下来,天光大亮,火红色的光照在一张张不安和欣喜的脸上。天顶巨石掉下来的那一刻,奴隶们就痴痴地望着,竟然连躲避都忘了。   当他们从废墟碎石里爬出来的一瞬间,漫天红霞闪花了他们的眼。   奴隶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十载百载、甚至千载的时光过去了,竟然不知道天极界的夜幕成了这模样?   暗淡的冷月稀星,红色的火染满夜幕,暴风呼啸着,吹得火势越大!   大风大火里,掠过两个人的身影,王御剑和宁非天交缠打斗,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两人口中说着嘲讽挖苦的话,却像是事前约定好了一般,极有默契地攻击着天顶,把顶上的窟窿越凿越大,把大风大火灌进地下城。   没有一个奴隶注意到了两人,他们的眼神都在天顶的大洞上。   地下城的天,塌了。   狂风、烈火,就这么灌进地下城,掠进世家大族的府邸里。   地下城千年的积雪,渐渐融化了。   守在出口的天极界管事们都慌了起来,府邸被烧掉可不是好玩的,“别管奴隶了!快救火啊!”   天极界管事们扔下奴隶,各自救火去了,然而凤凰的火岂是寻常的水能灭的?符文、阵盘、水系功法皆不起作用,眼见着火越烧越大,火势越来越猛。   管事们急得摸不着头脑,有人想到个主意,“对了!海水!海水说不定能灭火!”   “对对对!快去北海运水!”   尉迟昇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跪倒在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地下城,千年万年的地下城怎么会塌了......”   “跑啊——兄弟们冲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老子呆了几百年,终于能出去了!”   “天上,那是星星吗?那个一点一点的是星星吧,是星星啊!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星星了!”   ......   火光照在所有奴隶们脸上,一簇簇火苗在他们眼眸里旺盛地燃烧着,多年的奴役、多年的束缚、多年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大多奴隶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粗暴地抹干净眼泪,一边往外逃。   这一次,奴隶们冲向自由的前路,再也阻挡。   天顶已塌,无须出口。   四处都是出口! 第288章 288 倒海   ◎海水!快!往贺拔家族的禁地倒去◎   贺拔家族禁地。   纷纷扬扬的碎雪冰渣在半空起起落落,飘浮到蛟六周围,瞬间变成冰锥,从四面八方刺过去。禁地水汽太重,积雪又厚,蛟六防不胜防。   它抬手挥开冰锥,后方风声一紧,冰锥又刺了过来,它再反手挡住。手臂四周的水汽又凝结成冰针,刺入皮肤,剐掉了好几瓣鳞片。   哒、哒、哒。   蔚蓝色的血液掉入积雪,滴在地上的鳞片,把它身下的血都染成了蓝色。   贺拔六野的身影融入水汽,附身于一片片雪花里,他的声音从各个地方传来,仿佛包围了蛟六。   “你连苦瓜禅主都打不过,竟然还敢只身留下来对付我?我都不知该佩服你好,还是说你愚蠢好。那个和尚,坤舆界的人族不是你的仇人?弑亲屠族之仇都忘了?被驱逐到天极界的屈辱都咽下去了?”   蛟六把冰刺刀插入地面,支撑着喘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空中的雪花停滞了一瞬,蛟六眼前一黑,贺拔六野已经闪身到面前。   “告诉我,那和尚为何来禁地?她、坤舆界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   蛟六拔起冰刺刀,想要攻击贺拔六野,还没拔出来,刀柄按上一只手,猛地又把刀插进冰中。   贺拔六野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它的武器,渡劫期巅峰的威压迎头罩来。蛟六咬紧牙关,死撑着不跪下去,它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贺拔六野笑了笑,声音放轻了些,“她许了你什么?我一样能给你。进阶渡劫?蛟族的未来?她给不了你的,我也能给你。”   他微微俯下身子,凑到蛟六耳边,用诱惑的语气说道:“若是你为我所用,我可以在坤舆界找一处秘密的海域,偷偷把你和你的族人送进去。”   蛟六的心动了动,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回了坤舆界,它能进阶渡劫期,蛟族的孩子们可以重新修炼,蛟族还有未来。   可是蛟六不蠢,这句话从和光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度,从贺拔六野嘴里,从这个把自己人当作养料的畜生嘴里说出来,一个字都无法相信。   蛟六心里清楚,蛟族已经没有未来了,从沧溟海战败的那一刻起,它们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它放开冰刺刀,让贺拔六野以为它放弃抵抗时,立刻双手攻过去,没想到贺拔六野比它更快。贺拔六野提起冰刺刀,刀柄狠狠捅向它。   蛟六被捅飞出去,刚想稳住身子,胸膛冲来一根冰柱,冰柱压着它撞进瀑布下。   禁地的万魔峰完全复刻了无相魔门的万魔峰,连瀑布也是如此。   一股股激流倒下来,浇到蛟六身前时,立即化作冰刺,把它钉在地上。   蛟六仰倒在瀑布下,四肢都被冰刺死死钉住,动弹不得。瀑布的水还在不断地冲刷过来,化作一根根冰柱凿在它身上。   大陆的淡水,和大海不一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涩得舌头喉咙难受。   它咳了咳,咳出一口带血的冰渣子。贺拔六野的冰雪无孔不入,侵占了它全身。   冰雪覆盖上来,寒意钻进伤口,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蛟六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寒冷刺骨的滋味,它的大脑渐渐冻得麻痹起来。   远处,贺拔六野缓缓走了过来,“你打不过我,哪怕你修炼到了渡劫巅峰,也不是我的对手。值得吗?就这么死在这儿?为她断后,为她找死......”   耳畔全是激荡的瀑布水声,贺拔六野最后的话没能再传进蛟六耳里。   蛟六艰难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别的事。   沧溟海与杀戮禅主苦瓜那一战,或许是因为它与苦瓜修炼的功法不同,败了就败了,它没觉得太大的屈辱感。此时,它与贺拔六野同修冰系功法,它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天赋和实力差距。   然而这个实力差距,也没能让它感到屈辱。   说来也怪,千年以来,蛟六活得顺风顺水。   蛟族嫡系,君父寄予厚望、亲手教导,年少之时便得少主之位,远超数位兄弟,可谓是沧溟海第二人。蛟族和其他海族的族长长老也都说,它将来的成就定会超过君父。   就在半年前,就在十万大山的眬归城,一切开始变了。当时,它还可以给盛京王家的长老留个体面。   半年后,连自己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沧溟海之战,蛟族大败,君父战死疆场,长老族人悉数死亡。它靠蛟二的命活了下来,同仇敌的人族做交易。   从败于苦瓜禅主之手,被驱逐流放到天极界。手脚筋俱断的时候,连化神期修士打不过。被北海的海族联手欺压、连蛟族孩子都保不住,被下套绞杀、失眼断手。到同和光做交易,最后到今日被贺拔六野压在地上打。   一桩桩一件件,都应该是屈辱至极的事情,可是在它心里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蛟六有时候也不解,也会想,是不是它引以为傲的蛟族身份、蛟族的尊严在沧溟海战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呢?   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碌碌无为一辈子,有意思吗?   大抵没什么意思。   但是,那一天在黑湖,当和光对它伸出手,告诉它把命给她,告诉它她要去闯贺拔家族的禁地,蛟六的心里突然起了波澜。它至今记得那一刻,深湖骤然泛起涟漪、泛起冷光。   在沧溟海,暴风暴雨永远突如其来,没有一点预兆,暗藏着危险和杀机。对于人族修士如此,对于沧溟海的海族也是如此。   比起风平浪静的大海,蛟六更喜欢暴风骤雨来临的那一刻,喜欢它卷起的惊涛骇浪,喜欢它酝酿的风云变化,它喜欢这种无法预测的未来,喜欢酣畅淋漓的经过和结局。   和光从深湖走来的那一天,带来的就是蛟六期待已久的狂风骤雨。   贺拔六野走入蛟六的视野,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那个和尚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她不过是个代堂主罢了,我能给的更多。”   蛟六笑了出来,“不,你给不了。”   瀑布上方,一滴蔚蓝色的水珠落入瀑布,随着水流掉了下来,却比所有的水落得更快,转瞬便流到了瀑布下。   啪。   蔚蓝色的水珠落到蛟六脸上,流入它嘴里。   咸的,和沧溟海的海水一样,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啪、啪、啪......   蔚蓝色的水珠越来越多,蛟六动了动手指,突然间觉得回到了沧溟海一般,力气重新回到体内。   贺拔六野皱眉,似乎察觉到异常,他伸手接住一滴蔚蓝色的水,碾了碾,“海水?”   此时,地下城。   天极界世家大族的弟子们管事们忙得不可开交。   几乎所有世家大族私奴营都在暴动,越狱的奴隶们数不胜数,抓都抓不过来,而且奴隶们解下了锁奴环,没了压制手段更难控制。   公奴营的大门不知何时被炸开了,几十万奴隶们逃了出来,震得地下都在抖。世家大族的管事们关是对付自家的奴隶就够忙活了,哪还有心思对付公奴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火从地上烧了下来。   奴隶们逃了还能再抓再买,地下城的府邸烧了,库房、建筑、资料、宝物毁了,可就回不来了。更别说地下城的历史长达几千年之久,就这么毁了,天极界的面子、世家大族的面子往哪儿搁。   管事们没办法,只能暂且放下奴隶,以救火为重。   凤火不同于寻常的火焰,一般的水系法术、符文、水阵没有任何作用,据说只有海水才能起点作用。各个家族又连忙命去北海调水。   远水不好救近火。   哪怕是修士,一来一回也要花点时间,火势可等不了人。有天上那两个家伙一风一火闹腾,火势蔓延得越快,越大了。   这时,有人想起诸天大会首日宴会的事儿,千壑界乌束的冰系功法镇住了王御剑的凤火。   于是,世家大族又连忙派人去寻乌束。   尉迟昇带着管事们找到乌束时,乌束正在地下城某个出口附近。   街道巷子里,躺满了天极界管事的尸体,每具尸体胸膛豁出洞,一剑致命。   尉迟昇烦躁地啧了一声,该死的奴隶们,这一次的损失太重了。   尉迟昇越过众多尸体,走到乌束身边,说出请他帮忙救火的事情。   乌束微微点头,似乎是同意了,几人一同往火势最大的地方赶去。   尉迟昇先是骂了通奴隶们,千壑界和天极界同为用奴隶的界面,一个买奴隶一个卖奴隶,在这方面也很谈得来。尉迟昇说起了尉迟家族私奴营□□的事情,提到了白玉螭。   乌束眼神动了动,白玉螭是挑动跃渊界脱离千壑界的主谋之一,乌束自然认得她。   尉迟昇见他有兴趣,仔细说了说她们越狱的事情,又提起了救下白玉螭的女奴隶,看起来也是跃渊界的人。   “那女奴隶带着一支梅花钗,薄冰精雕而成。”尉迟昇偏头看向乌束,“那等薄冰精雕的功力,寻常人可做不到。乌道友,我记得你好像送过一支梅花钗给盛明华。”   乌束面色不改,尉迟昇以为他对盛明华再无兴趣,便道:“你说,今夜劫狱的主谋会不会是盛......”   砰、砰、砰......   话还没说完,四周的管事都倒了下去,胸膛下的白雪染为红雪。一剑致命,与巷子里倒下的尸体一模一样。   尉迟昇吓得倒吸一口气,“谁!给我出来!”没看清来人的动作,那人修为必定很高。   尉迟昇这么想着,不禁往乌束的方向退去一步,想着乌束能保护好自己。因为乌束向来使冰,尉迟昇从没把凶手联想到乌束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尉迟昇眼前一黑,乌束竟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乌......乌道友?”   噗哧——   尉迟昇感觉胸膛传来剧痛感,他拍开乌束的手,就见乌束一脸烦躁地看着他。   “啧。”乌束不太熟练地抽回剑,一脚踢开尉迟昇。   “盛明华那家伙,劫狱也不擦好屁股。”   尉迟昇死死地盯住乌束,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乌束又给了尉迟昇一剑,彻底了结了他。   滴滴滴,腰间的玉牌响了响,全是天极界发的信息,求他过去救火。   乌束挑高眉头,嗤笑一声,“连这点子破事都解决不了,尽早退位吧,千壑界是把奴隶卖给你们,又不是把自己卖给你们,真当千壑界是你们的狗不成?”   乌束捏住玉牌,给玉牌覆上一层薄冰,信息响起的声音停下了。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再一次从出口那儿传来,乌束提剑走了过去,大开杀戒,没让一个管事闯过去,闯过这个盛明华离开的出口。   乌束掏出跨界玉牌,给千壑界发回一条信息。   【多准备些奴隶,天极界就要来大单子了。】   在这个时候,地下城就没有一个人闲着。   哪怕是故意隐藏起来的贺拔势,也忙得要死。贺拔六野派去追兵刺杀狗和尚,他已经帮狗和尚清理了一批,狗和尚只要逃出地下城就好。   狗和尚不但没逃,而且扛着白泽到处跑,满地下城乱逛,把白泽吼声的留声球扔得到处都是,借此引发奴隶们的暴动越狱。   站在天极界的角度,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他应该立即拿下她。但是,贺拔六野虎视眈眈,他不能让狗和尚被捉回去,只能帮她解决追兵。   这或许就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地上。   世家大族的管事们看着一片火海的地下城,忙得团团转。乌束联系不上人,赶去北海运水的弟子还没回来,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多,真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都城商铺众多,贩卖海产的商铺也有不少。聚来的海水虽少,也算有些,能灭点火。   管事们连忙指挥底下的弟子,“快去找找哪还有海水?海产特产店、海鲜酒楼等,一个都别落下!”   就在这个时候,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海水?我这儿有啊。”   顾鼎臣推着水箱,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刚才的篝火宴会,红楼的掌柜恰巧在贩卖烤鱼,鱼没卖出多少,海水倒多得是。”   顾鼎臣走得慢,管事忙迎了上去。   管事看向那一个个水箱,眼珠子都在放光,“还有多少,尽管拿出来,买了!我们都买了。”   顾鼎臣笑笑,“不用,咱们两界关系这么好,谈钱多伤感情。”他招招手,示意坤舆界修士把水箱搬去洞口,往地下城倒去。   坤舆界修士得令,一箱箱海水全部倒了下去,不过不是往火势最厉害的地方倒,而是往贺拔家族禁地的方向倒去。   管事们看得焦急,恨不得把水箱抢过来。   他们搓搓手,用讨好的语气说道:“顾道友,顾大人,你看这火......贺拔家族那儿不大啊,你要不稍微转个方向,我家族地那儿快烧没了。”   这话一出,其他世家大族的管事们也围了上来,谄媚地看着顾鼎臣。   “别说你家了,我家那儿就快剩个屋梁了!”   “你家那破地,不过是盖了几百年的破房子,烧了就烧了,我家可是几千多年前传下来的祖地啊!里边不知多少珍贵的资料和家具。”   “哎呀不行,反正你们这些房子都快烧没了,救了也没用,不如还是往我家那儿放水吧,旁边宅子的火快蔓过来了!”   ......   曾经看不起顾鼎臣凡人身份的大族管事们,此时此刻,为了争夺海水,挤在顾鼎臣身边一脸媚笑,低声下气地求他。   顾鼎臣和气地笑笑,没露出一丁点讽刺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从中溜了出来。   玉牌上,和光又发来消息。   【立刻把所有海水倒下贺拔家族的禁地,快!蛟六被困在禁地里了,独自面对贺拔六野,它撑不了太久。】   顾鼎臣看完消息,登时出动所有坤舆界修士,把储存在飞舟里的海水全部运出来,往贺拔家族的领地那边倒。   地下城。   底下的众人看着倾天而下的海水,以为救星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海水全往火势不大的地方倒去了,笑容全部凝固在脸上。   哗啦哗啦——   海水倒得极猛,耳畔全是哗啦啦的水声,然火势却没减多少。   底下的管事们忙不迭招手,大声喊道:“歪了!倒歪了!”   上方倒海水的弟子对他们比了个大拇指,底下的管事们以为上方的弟子懂了意思,心头刚涌上欣慰的情绪,又一个巨大的水箱倾斜下来。   哗啦哗啦——   又歪了!   一个个水箱,一缸缸海水,全都倒歪了,和没倒一样!   还不如不倒呢!   至少管事们看得不会这么心疼!这些救命稻草的海水此时无比珍贵,居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在他们眼前化为一空!   若是天极界所有的海水,管事们还能抢过来,给自己家族倒去。偏偏是坤舆界的海水,他们没理由去抢,只能看着坤舆界作废。   天极界的管事们甚至怀疑,坤舆界是不是仗着海水故意来嘲讽挖苦他们。   地下城某个角落,和光望着贺拔家族那儿的海水,忍不住握紧拳头。   不够!还是不够!   若是有了充足的海水,蛟六可以隐身于海水内,直接从里逃出来,逃出贺拔六野的手掌心。现在,海水还不够填满整个贺拔家族禁地。   就在这个时候,天极界管事那边爆起一阵阵欢呼声。   北海的水运来了。   上方,越来越多的海水倒了下来,往火势最大的府邸倒了过去。   那是天极界所有的海水,和光无法直接抢为己用。   和光舔舔唇,心里闪过一个主意。   她掏出玉牌,对王御剑发消息。   “烧了贺拔家族的禁地!把凤火往贺拔家族的方向引去!”   消息刚发送完,轰隆一声巨响。   王御剑化作一颗火流星,砰的一下撞进贺拔家族的领地,地震山摇从贺拔家族那儿蔓延出来,地面裂出一条条裂缝,火苗沿着裂缝窜了出来。   呼——   凤火腾空而起,红色的火焰骤然照亮了整个地下城,染红了上方的夜幕。   贺拔家族的禁地陡然变成一片火海,仿佛千壑界火山的岩浆一般,咕噜咕噜冒泡。   漫天的火光中,宁非天张开双臂,整个地下城徐徐起了风,从四面八方朝地下城的中央——贺拔家族禁地刮去,风势渐大,浩浩荡荡地缩了过来。   狂风裹挟大火,如同火焰的深渊巨口,猛地一下闭紧了嘴,嘴巴中央就是贺拔家族的禁地。   轰隆隆——   大火聚拢的那一刻,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火星子炸溅到地下城的各个角落。   世家大族的管事们一时之间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家族地的凤火没了,是件好事儿。   但是大火全被宁非天的大风刮到贺拔家族的禁地了!   贺拔家族至今没派出一个管事的人,贺拔势,贺拔六野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众人可不会以为那两个死了!等贺拔家族事后回神了,面对一片废墟的禁地,可不得整死他们。   “海水!快!快往贺拔家族的禁地倒去!”   这一刻,所有家族纷纷停下斗争,他们辛辛苦苦从北海运来的海水,海水倾倒的方向不约而同地变了,从四面八方全都往贺拔家族的禁地倒了过去。   哗啦哗啦——   铺天盖地的海水压过凤火,直接往禁地倾泻下去,瞬间淹没了整个禁地。   火势未减,众人倾倒海水也不敢停下。   众人从上方望去,贺拔家族的禁地已然成了一片汪洋,然而异变陡生,汪洋缓缓旋转起来,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渐渐变少了。   明明倾倒下去的海水一点都不减,禁地里的海水一点点消失了,显然全往漩涡中央漏了下去。   不知是谁率先说了一声,“莫非贺拔家族禁地下有什么东西?”   “话说回来,贺拔家族的私奴营不在地下城,也从没见过他们往地下城运奴隶,他们那个禁地也不准人进去,不知是什么东西?”   “搞得神神秘秘,不如谁去看一眼?”   “别扯淡了,贺拔家族的禁地除了贺拔家主,没人能进去。听我家老头子说,贺拔家族地下以前也是私奴营,这任家主上位之后才改了,改成禁地。”   “谁知道里边藏了什么东西。”   ......   和光凝视巨大的漩涡,凝视着泻下去的海水,紧张地捏了把冷汗。   这么多海水,应该是够了。   蛟六,一定要出来啊!   作者有话说: 第289章 289 绝唱   ◎蔚蓝色的蛟,游过万千繁星,游过弯弯弦月◎   贺拔家族禁地。   蛟六仰倒在瀑布之下,四肢被冰锥刺入地面,上方的白川仿佛从天边倾泻而下,如同一把白色的斧头斩了下来。   就此为止了吗?   就在蛟六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啪、一滴蔚蓝色的海水打在它脸上。   越来越多蔚蓝色的海水挤入白川,越过瀑布的所有水流,淅淅沥沥地坠了下来,哗的一下落在蛟六身上。   “海水?”贺拔六野仰头望去,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哗哗——   海水气势磅礴地倾覆而下,浩浩荡荡的碾压过瀑布的水流,仿佛山崩地裂的海啸一般,猛地冲了下来,冲散了他和蛟六。   海水往万魔峰四面八方涌去,禁地转瞬便成了汪洋,蔚蓝色盖满了每一个角落,如同饕餮一般咬噬吞没魔气。   贺拔六野立即控制魔气浮到半空,勉强摆脱了海水的侵袭。   不过这么多海水,到底是怎么来的?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拔六野神念一动,用神识查探外面地下城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奴隶暴动、凤火烧掠、地下城损毁、海水弥漫......   上一次地下城遭受此等重创,还是千年前白泽率领妖族叛军来袭。这是那个和尚的诡计?她不过下来一趟,怎么闹出如此多事端?   当时就该直接掐死她们。   贺拔六野脚下一点,往禁地外飞去,急着去挽救地下城的事态。还没飞多远,一面淡蓝色的冰壁拔地而起,挡在他前方,冰壁表面翻滚着冰寒的白气。   蛟六利落地拔掉身上的冰刺,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上覆上了一层淡蓝色的薄冰。   它抬起手,远处的冰刺剑破土而出,贯穿贺拔六野的层层白冰,飞到手上。它随手挽了个剑花,又把冰刺剑对准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眯起眼睛,刺了几句,“你找死?”   它那副破破烂烂的身体,压根挡不住他,打下去,只会拖延时间。   贺拔六野大手一挥,碎雪冰粒汇聚一堂,像一只凶猛的巨兽,猛地朝蛟六扑去。   蛟六提剑,轻巧往水面划去,一剑断海,蔚蓝色的汪洋顿时分成两半,一半骤然凝结成厚实的冰山,气势磅礴地冲碎雪冰粒冲了过去。   轰隆——   白冰与海冰对撞,冰渣子四溅,白冰裂出一道道缝隙,就要碎裂开来。海冰气势丝毫不减,断层咔嚓转向上方,把白冰按在地面,紧接着压着白冰,顺着白冰的来路,朝贺拔六野罩了过去。   贺拔六野控制白冰向上抬头,试图冲破海冰的压制,从下方突破出来。   咔嚓咔嚓——冰块断裂的声响不断从那儿传出来,海冰纹丝未动,底下的白冰全都粉碎了。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海冰已至贺拔六野面前,宛如海啸一般升到了他上方,企图扑下来压倒他。   来不及了。   贺拔六野脚下一点,侧身躲过了海冰的撕咬,可海冰就像是盯紧了猎物的凶兽一般,紧追着他不放,那坚固顽硬的身体居然像游蛇一样灵活,迅疾敏捷地从各个方向咬了上来。   贺拔六野再度凝结白冰,却还是破不了海冰的防,无法有效地挡住海冰。   白冰和海冰之间的差距,比他想象得还大。   白冰由淡水凝结而成,海冰由海水凝结而成。海冰所需降到的冰点远远低于白冰,比之白冰更重更沉,也更硬。每次对撞,首先碎裂的一定是白冰。   海水不断从上方倾倒下来,淹没了半个禁地,而且还再往下倒。   无穷无尽的海水全都成了蛟六的助力,海水转瞬凝结,没有一点预兆,从海面下、从各个方向朝贺拔六野冲了过去。   涌起的海浪凝结成屏障,一面面扑向贺拔六野,围住他的出路,堵截他。   近距离溅起的水珠眨眼间成了冰刺,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刺来,挡无可挡。   海冰变化多端,层出不穷,一时之间打得贺拔六野没有还手之力,更别说接近蛟六了。   蛟六藏在层层海冰背后,透过一片片冰渣子,贺拔六野看见它浑身浴血,伤口的血止都止不住,伤势越来越重。   贺拔六野寻了个机会,越过海冰,直接扑向蛟六,只要解决它,海冰不成问题。它虚弱到这种程度,一招就能干掉。   他掠到蛟六身前,抓向它的脑袋。说时迟这时快,海面下突然拱起冰柱,托着蛟六上空,躲开了他的攻击。   贺拔六野紧追不舍,也飞了上去。淡蓝色的冰柱上不断生出尖锐的冰刺,直直朝他射来,为了躲避冰刺,他慢了一步,只能看着蛟六的身影越来越小。   贺拔六野皱紧眉头,右掌向下一拍,一根白色冰柱升了起来,托着他追向蛟六。   眼见着蛟六越来越近,上方的淡蓝色冰柱骤然向四面延展,一面巨大的冰墙挡在上空,遮天蔽日地罩了下来。   贺拔六野忙停止冰柱升上的速度,然上升的速度却丝毫未减,他低头一看,底下的白色冰柱四周不知何时贴上一层淡蓝色,白冰被海冰挟持者上升。   上方的冰墙越来越近,就要压了下来。   贺拔六野无奈,放弃冰柱,落了下去,降落途中,海冰的攻击一波胜过一波。   他着实费了点劲儿,才躲过去。   半空的冰柱上,蛟六披头散发,衣袍也破得厉害,看起来狼狈不堪。它猛地咳了咳,蔚蓝色的鲜血喷涌而出,白色衣袍已然全染成了蔚蓝色。   它灵气紊乱,似乎快到极限。   贺拔六野盯住它,“你本来有机会活下去。”   蛟六似乎想说什么,又喷出一口血,它靠着冰刺剑,艰难地站着,一把抹掉唇角的血液。   贺拔六野扫了一眼蔚蓝色的汪洋,它若现在逃走,他恐怕也抓不住。   然而,蛟六没有这么做。   它颤抖地抬起手,大乘巅峰的灵力从体内汹涌灌出,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   严寒刺骨的冷气瞬间充斥了整个万魔峰,汹涌澎湃的白气剧烈地翻滚着,短短一刹那,万魔峰的汪洋大海便成了冰山世界。   白气倏地停滞不动,又重新上下翻滚起来,气势凶猛地朝贺拔六野扑了过去。   咳、咳......   蛟六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冰刺剑,跪倒在地。   贺拔六野皱紧眉头,“自寻死路。”   它本来有机会逃出去,却为了拖住他,生生费了这条命。这儿的海冰压根杀不死他,只能困住他,无谓地拖延时间。他知道,蛟六自然也清楚,它就是把他拖在这儿。   海冰又扑了上来。   贺拔六野着实废了番力气,才躲开所有的海冰,当他能把所有的海冰都压下去时,蛟六的灵气也到了尽头。   贺拔六野抬手一挥,一根白冰向蛟六刺去,贯穿了它的胸膛,把它打落冰柱。他又一挥手,胸膛的那根冰柱挟持着蛟六,往瀑布飞去,再一次把它钉在白冰下方。   贺拔六野走过去,“值得吗?”   蛟六又躺在了瀑布白川下,听着贺拔六野一步步走来的声音。   “值得吗?”它若有所思地念出这三个字,刚张开嘴,大汩血液从口中喷出,没能念出来。   上一次躺在这儿的时候,它有机会逃出去,它有机会和蛟族的孩子们重聚,带着它们离开险恶的天极界,去一个更好的界域生活。   但是,当它开始幻想其他界域的生活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联想不出。   崭新的界域、自由的海洋、孩子们的笑容......   都没能浮现出来。   关于未来的事情想不到,以往千年的人生却在眼前一一划过。少时成名被寄予厚望,在沧溟海的历险,沧溟海之战的经过......   最终定格在两个画面,君父和龙百川的自爆、蛟二死前的笑容。   它想不通,君父为何要随着龙百川自爆,当时的情形自不自爆已无关紧要,君父本可以转世,本可以重来下一辈子。   它想不通,蛟二为何会让它活下来,蛟二本可以让自己活下来......   不知为何,它又想起了眬归城外那个王家长老,她本可以离开,她自知打不过它,却依旧为了杀掉龙伏耗尽自己的生命。   他们,本来可以活下去,却自愿选择了死。   龙百川、君父、蛟二、王家长老,他们寻到了最终的归宿,寻到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蛟二之前以为,埋骨之地应是深思熟虑许久之后,才定下的。然而当它第一次躺在瀑布下,海水倾覆下来的那一刻,它突然明白了。   啊,这就是它的埋骨之地了。   他们选择不了生为什么,为何出生,但是可以选择为何而死。   贺拔六野走到蛟六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它,抬手打算给它最后一击。   就在这个时候,蛟六身体的灵气动荡起来,四肢各处的灵气一起汇到丹田,满头青丝变为白发。它艰难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拔掉胸膛的冰柱。   蓝色的血液溅上白发,白发又染成了之前的蓝色。   它突然笑了起来,化为蛟身,面对倾覆下来的白川,逆着瀑布,扶摇直上。   贺拔六野嗤笑一声,“这时候想逃?晚了。”   他张开五指,瀑布白川瞬间凝结成冰壁,劈头盖脸地砸在蔚蓝色的蛟身上。仿佛是白天塌了下来一般,眼见着就要压死蛟六。   然而蛟六就这么顶着所有冰刺、顶着所有攻击,只顾着往上冲去。   蔚蓝色的蛟鳞一片片剐了下来,皮肉一块块翻滚出来,蛟角被压折打断,蛟筋剥离脊梁断了大半,一声□□也没有,恣意的笑声反而响彻整座万魔峰。   “吾不如龙百川,没有传奇的一生,但也值一个酣畅的落幕。”   贺拔六野心觉不对劲,控制所有的白冰,凝成一面巨厚的墙壁,挡在蛟六上方。   这一面墙,饶是它再怎么不要命,也冲不破。   它一头撞在白墙,被挡住了。   紧接着,整座万魔峰的灵气剧烈地摇晃了一瞬,汹涌澎湃地朝蛟六扑去,汇聚在它身上。蔚蓝色的蛟身上,迸射出强烈的白光,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禁地,仿佛白虹贯日一般。   轰——   贺拔六野连忙抬手挡住,避开自爆的威力。   遮天蔽日的白冰被白光吞噬,白光消散之后,禁地上方豁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地下城的景像露了出来。浩浩荡荡的魔气,顺着窟窿,往地下城流了出去。   贺拔六野瞳孔骤然一缩,“不——”   地下城。   街道像是地震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以贺拔家族的禁地为中心,地面裂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众人站都站不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出来了。   轰地一声,贺拔家族禁地突然裂出个大口子,闪耀刺眼的白光、令人心颤的灵气从那儿散发出来。   是自爆!   一道蔚蓝色的身影从地下升出,腾空而起,所过之处,冰寒之气泛滥出来。   那身影不过掠过贺拔家族的领地,那儿的熊熊燃烧的凤火,众人束手无策的大火,倾倒多少海水都灭不了的火焰,转瞬间就凝结成冰山。里边的凤火还没反应过来一般,一缕缕火焰、一丝丝火苗保持原有的样子,被冻成了冰块。   蔚蓝色的身影又掠过地下城,直冲云霄。   暗沉的夜幕染成了蔚蓝色,仿佛天翻地覆,天空成了大海一般,分不清上面的到底是天空还是大海。   蔚蓝色的蛟就这么在它的“大海”游了两圈,游过万千繁星,游过弯弯弦月,身影一点点消散。   众人痴痴地仰望“大海”,喃喃道:“龙?”   “不,是蛟。”   微弱的话语在巷子里响起。   和光看着蛟六最后的身影,心头就像被大石头压上一般,闷闷的难受。   它本来可以活下去的。   当时的所有人还没有想到,这道蔚蓝色的身影,这片繁星大海,竟然是蛟在这世上最后的绝唱。   这一幕,不仅地下城的奴隶们管事们见到了。地面上的代表们也看到了,代表们疑惑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顾天极界的禁忌,探头往下张望开来。   凤火已灭,海水冻结,地下城的场面顿时清晰起来。   代表们这一看,就看到了贺拔家族的禁地,蛟身升起撞出的窟窿,缕缕黑雾从中溢了出来。   “那是什么——”   代表们听到这话,纷纷看向那个口子。   地下城,贺拔家族禁地附近的管事们离得最近,看得也更清楚。   一名管事疑惑地走上前,伸出手刚要摸,身后的人顿时叫住了他。   “住手!”   身后那人一脸惊恐,害怕地往后撤去,上下唇不断打颤,几乎吐不出一具完整的话,“不......不要摸,快......快回来!”   离得最近的管事看了看黑雾,又看了看惊恐万状的众人,登时明白了过来。黑雾飘浮到眼前,他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逃了开来。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地下城,响彻街头巷尾。   “魔气——有魔气——”   这一瞬间,诺大的地下城倏地一静。   逃跑的奴隶们惊得站在原地,抢救府邸的管事们放下了手里的器物,打斗过程中的奴隶管事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整个地下城,就连即将要倒塌的房屋都因为这一句话,吓得不敢倒下去一般。   铛——   不知是谁率先拉响警报,千年未响的警报声唤回了所有人的心神。   以这一声警报为令,地下城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纷纷远离贺拔家族的禁地。地动山摇的地震再一次晃动街道,不过这一次没能阻住任何人,管事们奴隶们争先恐后地逃离地下城。   在所有人眼里,地下城成了个吃人的魔狱,晚一步,就会死。   站在地面上,站在安全之处的代表们,他们闹中想的没有逃离这么简单。比起怎么逃离魔气,他们心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是真的魔气?”   “天极界怎么会有魔气?”   “魔气是从贺拔家族的禁地溢出来的,看样子其他世家大族的人都不知道这回事儿,不然底下不会是这个场面。”   ......   诸天万界的代表们神色各异,心中又不安又兴奋。他们不关心地下城的奴隶们,也不关心地下城的惨状,更不关心天极界的异样,他们心里眼里只有那些魔气。   诸天万界既望而生畏、又趋之若鹜的魔气。   沦陷的界域进不去,坤舆界藏得严严实实,诸天万界无路可寻,现在,居然在天极界看到了,魔气就在他们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捞到。   下一刻,天极界世家大族的家主们纷至沓来。   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凝视着贺拔家族禁地的方向,眉头拧得极紧,神情严肃,似乎也不知道这回事儿。   尉迟家主抓了个贺拔家族的管事,厉色道:“你们家主呢?贺拔六野呢?他不该出来说几句吗?”   贺拔管事害怕地摇头,“不知道,小的只是个低阶管事,不清楚家主的行踪。”   尉迟家主还欲问,一句带着歉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今日之事,实在对不起诸位。”贺拔势面露不安,朝众人真诚地道歉。   尉迟家主摆摆手,打断道:“我没空和你扯犊子,把贺拔六野叫出来,底下那场面怎么弄?魔气怎么回事?他总得给个说法。”   旁边又有一家主突然想到了什么,插了一句,“贺拔家主今夜似乎去异界开会了。”   贺拔势心中涌上狂喜,又立即压了下去。他搓了搓手,避开了尉迟家主的眼神,假装纠结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一口气,装作艰难之下才下定决心的样子,弱声弱气地挤出一句话。   “其实......今夜家主回来了,他往禁地的方向去了,还没有出来。”   “贺拔六野在那下面?”尉迟家主讶异得微微睁大眼睛。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看向禁地那儿黑沉沉的魔气,都拧紧了眉头。   “那么多魔气,他怎么下去的?”   “老衲记得贺拔施主是道修,修冰系功法,那么多魔气,老衲也撑不住......”异界佛修的话没有说完,在场众人却都懂了他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的黑雾剧烈地动荡起来,分开出一条道,蔚蓝色的海水从中间的小道出来,海水中的人赫然是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刚走出魔气范围,登时就被围住了。   诸天万界的代表们、世家大族的家主长老们,警惕地注视着贺拔六野,所有人都保持战斗状态,手都按在了武器上,唯恐贺拔六野突然发难。   九德界的和郁率先发难,矛头直指天极界。   “贺拔家主,这可是诸天大会,诸天万界的代表们精英修士们齐聚天极界,因为相信你们天极界的安全,没有一个界域派来了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你们天极界若是动歪心思,随时能干掉我们所有人。结果呢,你们天极界竟然暗藏魔气!”   和郁眯起眼睛,“怎么着,天极界打算用魔气害死我们?”   贺拔六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天极界会保证所有异界修士的安全。”   和郁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那么,天极界该不该解释一下这些魔气?毕竟......要是泄漏了,我们所有人就栽在天极界了。”   原本众人还不知道和郁的算盘,不明白他提起诸天大会干嘛,偏了魔气的主题。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这小子拿万界代表们的安危来压天极界。   明明魔气是天极界的私事,这么一压,私事就变成了威胁代表们安全的公事。天极界不想解释,也得解释。   听到这话,天极界世家大族的家主们连忙撇清关系。   “各位都瞧清楚了,魔气是从贺拔家族禁地下冒出来的,那儿只有贺拔家族的人才进得去。要不是今日事发,我们这些家族也被蒙在鼓里。”   要是这事儿没弄好,天极界的面子就跌了,贺拔家族不过是现在的一界之主,谁知道千年后还是不是贺拔家。   怎么能把贺拔家族的丑事按在整个天极界世家大族头上?   家主们的矛头也对准贺拔六野。   “贺拔家主,总得给个解释吧。这可不是寻常玩意儿,这可是魔气,搞不好整个天极界都要给你贺拔家陪葬。”   “你可别说和你没关系,以前贺拔家地下是私奴营,我还去看过。你上任家主之后,才改成禁地,除了你无人能进。那儿的魔气,别赖在上一辈头上。”   “那么多魔气,你怎么控制在下面?瞒了我们大家这么多年,难不成你是魔修?”   ......   贺拔势听着所有人的攻讦,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可以!这一次可以!这么多人,贺拔六野逃不掉了。   贺拔六野不动声色地觑了贺拔势一眼,贺拔势当然感觉到了。作为少家主,他也要说两句吧,贺拔六野的眼神示意他说两句。   贺拔势哭丧着一张脸,语气有些痛心疾首,“家主,贺拔家族作为天极界世家大族的领率,站在顶端,应当为所有家族负责,你怎么......你怎么能把......”   至此,无一人一方支持贺拔六野,诸天万界的代表,天极界的世家大族全都站在了贺拔六野的对立面,围着他讨个解释。   众人争论不休之时,一句调笑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哎呀!”   和光看了看汹涌泛滥的魔气,又看了看被围堵的贺拔六野,假装害怕地拍了拍胸膛。   “这么多魔气,哪儿冒出来的?魔气,不是只有坤舆界才有吗?”   众人听到这话,眼神在和光同贺拔六野之间逡巡。   “莫不是从坤舆界偷的?”和光在偷字上加了重音。   贺拔六野不悦地盯住她,张嘴想要说话。和光比他更快一步,率先假装惊恐地睁大眼睛,猛地拔高声音。   “还是说......天极界要被天魔入侵了!”   这话一出,举座哗然。   众人瞳孔骤然一缩,紧张恐惧的情绪蔓延开来。因为天极界位列第六,众人第一时间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此之多的魔气,或许是天魔入侵的前兆。   魔气泛滥、沦陷界域的惨状一一浮现脑海,众人忍不住退出好远,看向贺拔六野的眼神也愈加警惕怀疑。   贺拔六野背靠魔气,孤零零地立在众人面前,作为一界之主,关键时刻竟无一人站在他身后,沦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和光咬紧牙关,血腥的铁锈味充满整张嘴,直冲脑海,她强忍住心中的难受和恨意,盯紧贺拔六野,挤出笑容。   蛟六本可以活下去。   它用它的性命,用它未来的生生世世,撞破了天极界的天。在诸天万界所有代表面前,捅破贺拔六野的阴谋。   她绝不会让蛟六的自爆白费。   贺拔六野,来吧,选一个!承认从坤舆界偷魔气,还是承认天魔将要入侵天极界。   作者有话说:   咚——   给大家磕头了 第290章 290 开道   ◎贺拔家主记住你今日的话◎   “莫不是从坤舆界偷的,还是说......天极界要被天魔入侵了?”   和光的话一出,举座哗然。众人直直看着贺拔六野,等待他的解释。   贺拔六野眼神平板无波,脸上也没露出任何情绪。贺拔势跟随他多年,自然察觉得到他的脸绷得极紧,就像拉满的弦,随时要崩断一般。   按理来说,此时该贺拔势站在贺拔六野身后为他说话,向家主表现忠诚和拥护的最好时机。   贺拔势是这样的人吗?还真是!于是他开口了。   贺拔势狠狠瞪向和光,喝道:“说什么胡话!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狗嘴。我天极界可是位列第六的界域,怎么会被天魔入侵!”   话这么一说,给贺拔六野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从天极界偷来的   众人眯起眼睛,在贺拔势与贺拔六野之间逡巡,一时之间分不清贺拔势到底在帮天极界说话,还是在暗搓搓对付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的眼神也望了过来。   贺拔势心神一凛,立即摆出正义言辞的神情,正色道:“家主也不会是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定是有人陷害于家主。”   众人的眼神更不得劲了,魔气是从贺拔家族的禁地传出来的,除了你们贺拔家族的人没人能进,这还怎么能把锅甩到别人头上去。   尉迟家主不屑地哼笑一声,“贤侄就算想替家主辩解,也不能这么硬说胡话吧。魔气从哪儿出来的,我们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和郁道:“就是,这么多人在场,总不能都看错了。要说陷害,总得说出个陷害的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们也不是傻子,在禁地藏这么多魔气,总得给个说法。若是出事儿了,弄不好整个天极界都要给你们贺拔家陪葬!”   “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你们贺拔家族是不是在下面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贺拔家主可是渡劫巅峰的大能,说不定抓了只天魔养在下面也不是不可能。”   ......   贺拔六野被众人围在中间联合攻讦,贺拔势看着内心狂喜,他极力压住上翘的唇角,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冲到中间,为贺拔六野挡住众人。   “一派胡言!我家家主光明磊落、冰清玉洁,怎么会做这种事!”   众人面上微哂,更有甚者嗤笑了出来。   贺拔势握紧拳头,浑身颤抖,大声道:“闭上你们的狗嘴!我家家主绝没做任何对不起天极界的事,不信......不信你们下去看啊!”   他猛地伸出手,指向禁地以下。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神都亮了。   好家伙,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毕竟是贺拔家族的禁地,没人出头说要下去,只好围着贺拔六野攻讦,逼他说出点话。贺拔六野还没开口,没想到贺拔势竟然这么说了。   如果说众人还只是煽风点火的话,贺拔势直接把贺拔六野推进火坑里了!   贺拔家族出了个大孝子啊!   偏偏贺拔势还露出一副为了家主好的表情,一个劲儿地对家主效忠,想必贺拔六野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贺拔势不动声色地瞥了和光一眼,两人暗中交换眼神,底下尸山血海的画面非同一般,若是在这么多人前曝光了,贺拔六野怎么也会被拉下来。   尉迟家主扯嘴笑笑,接过贺拔势的话头。   “既然贤侄这么说,这么相信贺拔家主,那我们下去看看,让贺拔家主自证,不过分吧?”尉迟家主审视贺拔六野。   贺拔势紧紧盯住贺拔六野,若是贺拔六野答应了,那尸山血海怎么也瞒不下去了。若是不答应,就是做实禁地有问题,说不定代表们和家主们死活都会要下去。   贺拔六野意味不明地笑笑,“尉迟家主请求,我怎好拂你的意?”   贺拔势心头一抖,莫名不安起来,怎么回事?贺拔六野怎么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不过......”贺拔六野顿了顿,“方才我借着海水才避开魔气出来,诸位这么多人,所需的海水不少。保险起见,还是先去北海运水。”   贺拔势急了起来,一去一回得花时间,说不定贺拔六野会趁机做点什么手脚。   “何须这么麻烦,我们这儿有佛修。”尉迟家主摆摆手,偏头看向异界的佛修辩机,“大师,你可能驱散魔气?”   辩机已修至化身巅峰,远超初入元婴的和光。再说和光缺了一条胳膊,怎么看也是辩机更靠谱。   辩机和善地笑笑,“自然。”   辩机对贺拔六野点点头,便抬步往禁地走去,他双手合十,口诵经文,一个个金色“卐”字从嘴里吐出,往魔气黑雾的方向飞去。   金色的“卐”字触到黑雾的那一刻,那一团黑雾颤抖了一下,消散于无形,同时“卐”字也散成点点金光,消失了。   一个“卐”字,净化了方圆一尺的魔气。   又一个“卐”字过去,又净化一尺。   如此往复一盏茶过后,仅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出现了。   辩机停止念经,扭过头来,对众人点点头,“走吧。”   众人纷纷道谢,正打算排队从那条小道通过时,魔气顿时浓厚起来,又淹没了那条羊肠小道,方才一盏茶的念经,丝毫不起作用。   走到最前方的那人,被猛地扑上来的魔气吓一跳,幸好身后之人拉了他一把,不然也要被魔气吞噬了。   辩机难为情地笑笑,又开始念经,这一次他念经的语速加快了不少,一个个“卐”字接连不断从他口中吐出,往魔气冲去,很快又挤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辩机额头冒出一滴滴汗珠,似乎极为费劲。   他停下挤出几个字,“诸位走吧,要快!”说完后,又立刻念起经文来,似乎一刻也不敢停下。   最前方那人看看满头大汗的辩机,又看看被魔气包围的羊肠小道,四周魔气虎视眈眈,似乎随时可能再一次吞下小道。   若是走到一半,不行了,那他们大家伙都得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走第一个。   辩机又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众人,“怎么了?”   众人看他这劳累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说不信任他。   尉迟家主直言道:“大师,要不您先走,您来开道,我们跟着您。”   辩机顿了顿,“老衲觉得,我还是走在最后,为大家断后为好。”   众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辩机居然说出这话,合着他也不信这条路,也不敢走!   贺拔势看着心急,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他生怕贺拔六野趁机派人清理了下面。他扭头看向和光,她抱手站在一边,就这么看着众人。   和郁也注意到了,笑道:“两万年前坤舆界打败了天魔,和光道友又是佛门高徒,不知有没有对付魔气的手段,能不能为我们开道?”   尉迟家主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不同意。   “辩机大师可是正统佛门弟子,又是化身巅峰的修士。她不过是个冒牌和尚,修为又才元婴初期,怎么能比得过辩机大师?”   众人闻言,眼神在辩机同和光之间逡巡。   两人虽然都穿着僧服,但辩机端端正正地穿着灰色的僧袍,她却一身艳红,僧袍上绘着各式纹路,没点朴素的样子。更别说辩机是个光头,她却留着一头长发。至于浑身的气质,更是天差地别,一个和善淳厚,似乎随时都要念经超度。一个暴躁不耐,似乎随时要抄起板砖物理超度。   和光嗤笑一声,“尉迟家主不懂佛门,不要乱说,我正正经经地修佛,怎是冒牌和尚?”   尉迟家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神情颇为嫌弃,“哪有你这样的和尚?”   和光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这就是尉迟家主孤陋寡闻了,你来坤舆界转一圈,满大街都是我这样的和尚。”   尉迟家主气了,“你......”   和郁打断两人的话,转头看向和光,又把话题拉回来。“和光道友,时间紧迫,你能不能帮我们开这条道?”   和光没回他的话,扭头看向贺拔六野,笑道:“开是能开,只怕我开了,贺拔家主会不乐意,以后找我麻烦。”   贺拔六野笑了笑,“道友想多了,我怎会找你麻烦?”   两人互相笑着,在场众人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   只有贺拔势心里一个劲儿打鼓,他通过脑内阵法,看到了之前两人的针锋较量,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他心里急得慌,眼神催促地看向和光。   她哂笑一声,瞥了贺拔六野一眼,“贺拔家主记住你今日的话啊。”   她活动活动两下身子,走到黑雾面前。   辩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一个字都吐不出了。黑雾一阵阵向前冲,众人都不敢靠近,一缕魔气撩到她衣角,众人看着都惊险。   只见她大手一挥,猛地挥出一掌,衣袍猎猎,金色佛光自掌心放出。别说开道,盛大刺眼的金光歇下之后,整片区域的黑雾都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禁地废墟。   和郁眨眨眼,似乎没回过神来,不禁问出一句,“魔气呢?”   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超度了。”   众人:???   作者有话说:   状态不太对,怎么也没画面感,对不起这一章没写好。 第291章 291 油彩面具   ◎谁在下面?出来!◎   半个时辰前。   王御剑收到和光的消息,把大火引到贺拔家族禁地那边。他扭头望了一眼,距离不短,心里盘算着要把宁非天引过去可能要花不少功夫。   分神看去时,耳畔响起狞笑声,宁非天已闪身至面前。   王御剑腹部感到痛楚,被宁非天一脚踢飞了,被踢飞的方向是他方才所望的贺拔家族禁地。   大风气势汹汹地刮了过来,王御剑岂能放弃这个机会,趁势放出凤火,乘风而起,眨眼间就把贺拔家族变成一片火海。   他也不反抗,就着宁非天那一脚,跌进贺拔家族的府邸,砰砰砰,府邸倒塌成废墟,废墟又变成火海。   片刻过后,宁非天又飞到他上方,抬手使风,试图压过凤火,压是压过去了,火却越来越大。两人打了这么久,打得挺狠,却都没受什么伤。   倒是地下城被彻底卷了进来,变得惨不忍睹。   王御剑心里奇怪,这一切太顺利了,他想跌去哪儿,就会被踢到哪儿,他想凤火往哪儿烧,大风就吹得凤火往哪儿去。   就好像宁非天在帮他一样。   王御剑仰头看向宁非天,宁非天还是那般恣意张狂地大笑,好像是单纯享受着战斗,不像是考虑了这么多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身下地面冷不丁剧烈地颤动起来。   宁非天倏地收起笑容,皱紧眉头,望向贺拔家族禁地中心。   下一刻,自爆的灵力从那儿迸发出来,蔚蓝色的蛟腾空而起。威压之重,声势之猛,甚至把上空的宁非天都压了下来。   他们两人离得最近,几乎卷进了这股威压之中,丝毫动弹不得。   身下的地面突然碎裂,他们挣扎不得,就这么掉了下去,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咸涩的海水从口中鼻中钻进来,王御剑连忙屏住呼吸。   腰后被拱了拱,王御剑浑身一激灵,忙不迭反手拍开腰后的东西。   不摸还好,一摸吓一跳,滑溜溜,还长毛。他抓来一看,居然是个人头,面容狰狞,看来死之前极为痛苦。   他环视四周,水里漂浮着一个个人头、一具具尸体。有些还在动弹,似乎还没死,然也都神情狰狞,走火入魔已深。   说起来,他们掉进了贺拔家族的禁地下。他曾听和光说过,下面的场面如同地狱一般,如今一见,他是真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呵。”   旁边传来一声讽笑,宁非天眯眼看着这些尸体,脸色难看得可怕。   “你折腾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戳穿贺拔家族的禁地?”   王御剑不好同他解释和光的计划,便含糊地点头。   宁非天道:“早闻天极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曾想贺拔六野竟然会对自己人出手,连天极界的修士也不放过。”   宁非天捞过一个活人,伸出一缕灵力,探了一番,“被魔气侵袭得很严重了。”宁非天又问王御剑,“你不是坤舆界的修士吗?对魔气应该挺熟,以你看,还救的了吗?”   王御剑摇头。   那人挣扎起来,胡乱拍打着宁非天,宁非天索性放了那人,任那人随着水流飘远。   大量海水倒入禁地之后,几乎改变了禁地的地形,两人探查起来十分困难,且不说缕缕流窜的魔气,众多尸体和挣扎哀嚎的活人也是个问题。   宁非天摸出留影球,记录了这儿的场景。   两人游了一会儿,水下实在探不出什么东西了,便往水上浮去,打算出去禁地。这么多魔气泄漏出去,外边应该闹翻了天。   他们还没游上去,磅礴的威压猛地盖了下来。   王御剑心神一凛,这股威压,是渡劫期修士,莫非是贺拔六野?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动弹,借着水下尸体的阻挡,仰头望向水面。   水面上,一个披散着满头白发的老疯子跌跌撞撞地逃跑,一边害怕地大叫着,一边挥出往后放挥出一阵阵魔气,然而他挥出的魔气还没凝结成魔刺,就像黑烟一般散了开来。   王御剑盯着老疯子衣角上的纹路,赫然是无相魔门的万魔峰,他又仔细去看老疯子的脸,越看越像万魔峰主杨醉蹄。   据九节竹的情报,半年前杨醉蹄不是叛逃出坤舆界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还是这副样子?   咚——   杨醉蹄被按在原地,脑袋按进水下,蔚蓝色的海水不断往他嘴里钻,他使劲儿挣扎着,怎么也挣脱不开来,甚至连闭紧嘴巴都不会了。   一个黑影突然之间闪身到杨醉蹄上方,扯住杨醉蹄的头发,猛地一下拔了出来。   杨醉蹄大喘了好几口气,惊恐地看着这个黑影。   黑影浑身裹在黑袍子里,脸上带着一张油彩面具。   王御剑猛然睁大眼睛,油彩面具,眼熟得很,不久前才在九节竹的档案上见过,涅槃楼里主持会议的涂十三和涂百六就带着类似的油彩面具。   油彩面具徒手画了个阵法,把杨醉蹄死死捆住,扔进阵法中央。油彩面具突然看向一边,出声道:“好了,过来。”声音嘶哑刺耳,难听得很。   “贺拔六野不是警告你不准动这个老疯子吗?你不怕他一掌灭了你?”   远处又有一人缓缓走近。   王御剑定睛一看,又是个熟人!竟然是季子野。   话说回来,九节竹的情报上写明鬼节那一夜,季子野和涅槃楼牵扯得很深,最后又被涅槃楼救走。这么说,这个油彩面具也是涅槃楼的人。   贺拔六野与涅槃楼合作,他知道,现在涅槃楼的人来贺拔家族的禁地干嘛?贺拔六野去哪儿了?   油彩面具道:“楼主吩咐过了,别管他,一个要别人大老远赶来收拾烂摊子的家伙,没资格提条件。”   油彩面具念了句口诀,杨醉蹄身下的阵法陡然亮了。   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响了起来,杨醉蹄握紧衣领,面色十分痛苦,一缕缕魔气从他嘴里放出。   季子野站在杨醉蹄面前,那一缕缕魔气就这么钻进了季子野嘴里,流入丹田。   过了一会儿,杨醉蹄的眼角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变得干瘪,丹田空虚,修为跌得不像样子。而季子野完全相反,丹田充盈,整个人就像进阶了一般。   与杨醉蹄痛苦的神色截然不同,季子野张开双手,大笑出来,似乎在享受着不劳而获的魔气。   就在这个时候,油彩面具突然伸手截断了魔气传输。   季子野不悦地觑了一眼,“做什么?”   油彩面具嘶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够了,不要贪心,回到坤舆界之后,够你进阶元婴中期了。”   季子野皱紧眉头,似乎想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出阵法。   接着,油彩面具伸手按在杨醉蹄的头顶,狠狠一抓。杨醉蹄猛地瞪大眼睛,大量魔气从头顶放出,全数进入了油彩面具体内。   片刻过后,最后一缕魔气溢出,杨醉蹄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倒了下去。   季子野眯起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道:“万魔峰主杨醉蹄,当年也是个人物,听说无相魔门寄予厚望,有望在千年内飞升,居然落到这个地步,就这么死了。”   油彩面具吸收完魔气,道:“别贫嘴了,上面的人快下来了,得快点把这儿清理干净。”   说完,油彩面具向下摊开手掌,海水激烈地旋转起来,海下的一具具尸体、一个个活人就像垃圾一般,全被他吸进袖子里。   吸到一半,他冷不丁停了。   季子野问道:“怎么了?”   油彩面具的声音更加刺耳,“谁在下面?出来!”   王御剑心神一凛,这个油彩面具能吸杨醉蹄的魔气,说明他的修为不在杨醉蹄之下,绝对是渡劫期。   王御剑扭头看向宁非天,他的脸色也不容乐观。   一个元婴期,一个化神期,怎么也不是油彩面具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   知道为什么状态不对了,回南天它又回来了!!!可恶!!明天就去买石灰!!   明天应该能有大肥章了,可以搞一搞贺拔六野了! 第292章 292 守护   ◎老东西,我不怕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王御剑潜藏在海水下,腥臭的味道从各个方向钻进鼻子里,哪怕他屏住了呼吸,那些尸体上累累的伤痕、走火入魔的活人口中吐出的鲜血血块都会顺着水流流到他身边,钻进毛孔,爬进他的鼻子里。   缓缓的流水声和无力的哀嚎声徘徊在耳畔,交织在一起,又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就在这时,一句嘶哑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直直冲进王御剑心底。   “谁在下面?出来!”   透过一层层浑浊的海水,上方的油彩面具时不时闪过粼粼波光,油彩面具越过一层层波光,冲了下来,五颜六色的油彩仿佛融进了海水里一般。   油彩面具一抬手,魔气化作利剑,捅破海水,极速射了下来。   威压骤然落下,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王御剑咬住牙关,动了动手指,打算拼一把。手却突然被按下了,凤火还没冒出一丝火苗,全数被按了回去。王御剑转头看去,就见宁非天摇头。   宁非天抬起右手,手心手背绘满了各种复杂诡异的元素纹路,他食指向后一缩,向右按在中指指背,小指也往后一缩,向左按在无名指指背,手势扭曲得很。   手势刚完成,手心手背的黑色纹路骤然动了起来,脱离皮肤,环绕在手掌旁边,连接成一个阵法。   宁非天的气息突然间消失了,明明他就在旁边,王御剑看得见他,却感觉旁边的只是海水。   咕噜咕噜。   王御剑眼前冒出许多水花,感觉自己融入了海水一般,变成了海里的一条鱼,准确地来说更像是变成了一滴海水,突然感觉自在了起来。   他们一同变成了“海水”。   唰——   魔气利箭贴着他们的身体落下,他们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   哀嚎声从旁边传来,一个活人被水流冲到了他们旁边。宁非天伸脚一挡,不留痕迹地拦住了活人。   “走火入魔的修士?”油彩面具仔细打量了那活人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他环视禁地,道:“还活着的人有些多啊。”   季子野看了一眼玉牌,神色催促,“快点,外边的人要进来了。”   油彩面具没接话,对海水挥了挥袖子。   海水剧烈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里的死人活人都被一层层卷着,卷进中间的漩涡内,接着收进油彩面具的袖中。   宁非天扒在一个死人身上,带着王御剑也被收了进去。王御剑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腥臭味和哀嚎声告诉王御剑,他和死人活人们在一起,在油彩面具的袖中,也不知道油彩面具要把他们带哪儿去。   这时,季子野的声音仿佛穿过一层层墙壁响了起来,嗓音闷得有些失真,勉强还能听清在说些什么。   “不回坤舆界?”   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天极界锁了,出不去,楼主吩咐我们留下来,监视天极界的动静,必要时拉贺拔六野一把。”   季子野嗤笑了一声,“你把杨醉蹄杀了,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不怕贺拔六野剐了你的皮?”   外面突然静了下来,油彩面具似乎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先处理这些东西吧。”   话音刚落,王御剑看见不远处冒出一个光点,猛烈的狂风推搡着他往光点冲去,眼见光点越来越大,天色骤亮的那一瞬间,他浑身失重,跌了下去。   扑通一声,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寒气无孔不入,咸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这儿是大海?   王御剑抬眼望去,蔚蓝色水面漂浮着一块块碎冰,岸边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冰雪覆盖着了每一寸土地,山腰山顶皆是白茫茫一片。   山顶之上,冷白色的太阳就像凌空飘浮的冰块,清冷的阳光散射在地面的每一粒雪花上,闪得人头晕目眩。   紧接着,寒气陡然散去,红色的火焰骤然冒起,环成一个火圈,圈住了所有的尸体和活人。   王御剑悄摸摸升起一缕凤火,隐藏在火焰中,裹住了旁边的宁非天,借助火焰挡住了他们两人的身体。   宁非天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神落在四周的尸体上,似乎极为不悦。王御剑又放出一些凤火,护住了周围几人,再多下去,怕是会被油彩面具发现。   无力的哀嚎声随着灼热感也变得凄厉起来,一只只手臂向上伸起,迅速被火焰吞噬。一个个人头窜了起来,火焰闻声而至,从上到下包裹了那些人,一瞬之间将阴森苍白的皮肤染成乌黑焦脆的黑色。   烧焦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哀嚎声逐渐衰了下去,方才还在挣扎的活人不再动弹,一具具漆黑的尸体摆在一起,连脸都分不出了。   火海上方,油彩面具和季子野始终没说一句话,下方的动静渐渐小了之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上空。   下一刻,王御剑立即升起凤火,一口吞噬掉别的火焰,救了剩下的人。可惜大多数人已经葬身火海,活下来的不多,哪怕逃过火海,深入丹田的魔气也救不了了。   只能这么走火入魔下去,化为魔气的奴隶,苦苦等待着身体耗尽的那一日。   这么想来,也不知是葬身火海的人更幸运些,还是活下来的人更幸运些。   王御剑来不及可怜这些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涅槃楼的人处理好了贺拔家族的禁地,活人炼祭阵、走火入魔的修士等人证物证都没了。哪怕和光他们下去,也搜不出什么东西,这不是要被贺拔六野逃过去?   王御剑环视四周,决定要把他们带回去,绝不能便宜贺拔六野。然而等他掏出地图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们在天极界极点,离都城差了大半个天极界,飞都要飞个把月。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你认识那两人?”   宁非天冷不丁闪身到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王御剑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没见过,听他们的话,似乎也不是贺拔六野的人。但是在紧急时刻帮贺拔六野擦屁股,想必关系不一般。”   宁非天哂笑一声,“你觉得我傻?你看那两人的眼神,也不一般。你故意找上门来挑衅我,不就是为了撬开地下城?”   王御剑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宁非天。   果然和猜测的一般,这家伙不像表现得那么无知妄作和不经世故,能当一界之代表,怎么也不能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王御剑咧嘴笑笑,“别说得这事儿光赖我一样,你不也打得挺狠,打破地下城,打穿贺拔家族禁地,你不也想知道禁地下有什么?”   宁非天没否定,也笑了起来,“我知道禁地下有什么了,现在我想知道那两人是谁,贺拔六野到底想做什么。咱们也甭绕圈子了,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回去戳穿贺拔六野。”   王御剑把地图扔过去,“大话还是免了吧,咱们离都城差了大半个天极界,哪怕你是化神期,一时之间也回去不了,赶不及了。”   宁非天瞅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来得及。”他笑着看向王御剑,“你说快点,咱们还能赶个热乎的场子。”   王御剑怀疑地看了看他,“你不是化神期?隐藏了修为?”   若是大乘期,又带了飞行宝器,说不定能成,但是化神期实力总有个上限。   宁非天自得地笑笑,“一般化神期或许不行,你也不看看我是哪儿的化神期。”他缓缓站起身,冷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腰间的流云带浮荡在风里,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一般。   诸天万界位列第二的疏狂界,普通的化神期修士确实同疏狂界的比不了。若说为什么,仅一项便够了。寻常渡劫期修士才能接触到的天道法则,对于疏狂界修士来说仿佛家常便饭一般。   疏狂界修士自踏上道途的那一日起,开始接触天地五行、亲近自然元素,通过熟悉自然界来探索接触天道法则,修为越高,对天道法则的领悟愈深。到了化神期,便可灵活化用天道法则。   王御剑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宁非天说的应是真的。   眼下,重要的是把这些尸体和活人、把这些人证物证带回去。   王御剑犹豫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我只是个做生意的,没什么实权。有些事儿,我知道光知道,却没权限拿它做交易,把它说出去。”   宁非天点点头,“那先把你能说的说了,你做不了主的,我回去问那和尚。”   王御剑心一横,把他能有资格拿出去做交易的情报说了,其中隐瞒了许多坤舆界的机密。宁非天似乎注意到了,似笑非笑地瞥他,也没打断。   一盏茶过后,王御剑说罢,该宁非天实现另一半承诺了。   只见宁非天活动活动身子,往东方——都城的方向伸出手,手心手背的元素又浮了出来,在手掌四周结成阵法,他握紧拳头,猛地往后一抓。   呼——   风声渐近。   他好像抓住了风,把风变成一条透明的绸带,一下下往后扯去。   呼声不止,四面皆平静,仅有那一个方向的风剧烈地刮着。   都城,地下城。   若鹿盘腿坐在白云上,从一片废墟飘到另一片废墟,面无表情地喊道:“师兄——师兄你在哪儿?别捉迷藏了,快出来!天极界好像不打算找你麻烦了。”   若鹿找了快半个时辰了,飘过小半个废墟,硬是连宁非天一根毛都没找到。   他挠挠脑袋,叹了口气,“真是的打哪儿去了,被揍晕了?不会吧,王御剑不是才元婴期么?”   白云冷不丁停了下来,若鹿抬头,眼睛睁得老大,“该不会又跑去喝酒,醉倒在路边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白云抖了一下,差点没把若鹿抖下去。他好不容易抓稳,白云猛地往前冲去,幸好抓了一手,不然要被甩下来不可。   狂风吹得嘴巴胡乱舞动,他连句话都说不拎清。   “怎......怎么了?去哪儿儿儿儿这是......”   若鹿双手抓住白云的底部,吊在白云下,才没掉下去。白云速度之快,此时若是摔下去,恐怕骨头都得碎。   白云是师兄的坐骑,只有师兄才指挥得动。   若鹿仰头看向白云后端,屁股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两个印迹。   支风券,留云章。   两个阵法叠加在一起,片刻便能至万里之外,师兄这是要把白云弄去哪儿?   此时,禁地。   黑沉沉的魔气内,一条金色的带子缓缓地流动着,这便是下来探索贺拔家族禁地的人。   和光走在最前头开道,她抬起左手,掌心亮起的金光犹如金色的夜明珠一般,贺拔六野紧跟在她身后,再后面便是诸天万界的代表们和世家大族的家主们。   她特意调亮金光,照亮周围大片的景象,想让众人看得更清楚些,趁机戳穿贺拔六野的秘密。   她依稀记得,这一片区域似乎是黑湖,湖畔湖里漂浮着许多具尸体和数不清的人头白骨。不知为何,此时一个都没见到。哪怕之前的打斗改变了禁地的地形,那么多尸体,总不可能全没了。   魔气,也少了许多。   贺拔六野清理干净了?不可能?他没有这么多时间!   队伍后边,贺拔势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幸好其他人的心神都在禁地里,无人注意他。   和光偏头看向贺拔六野,装作无意中问了一句,“贺拔家主,这儿发生了什么?”   贺拔六野垂眸觑了她一眼,和善地笑了笑,“你问我发生了什么?”半面金丝外的唇角往下压了压,又立刻翘了上去。   “前面有什么!”   后方队伍里传来惊呼声,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前方金光照到的角落里若隐若现阵法纹路。   和光加快速度走了过去,一道道阵纹现了出来,阵法中央坐着一个人,身上捆满了锁链。她觉得有些眼熟,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再走几步,定睛一看,果然是杨醉蹄。   杨醉蹄脸部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一般,垂头坐在阵内,身上没流露出一丝气息,显然已经死了。   和光怔住了,她没想到贺拔六野居然会杀了杨醉蹄,明明绑了这么多年,有时间收拾禁地,怎么不带走杨醉蹄?杨醉蹄不该死在这个地方,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贺拔六野,他愣愣地凝视着杨醉蹄的尸体,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光离得最近,才能察觉到他脸上的肌肉好像僵住了,眼神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愤怒夹杂着些许惋惜,又有些痛快和释然。   这件事,似乎不是贺拔六野干的?谁进了禁地?   贺拔六野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很快压下了情绪。   后边,尉迟家主语气焦急,“愣着干嘛?快过去瞧瞧啊。”   最后的一段路,和光走得很慢。   她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她没发现这个秘境,如果她没带蛟六下来,蛟六就不会死,杨醉蹄也不会死。如果下来的是个很厉害的人,比如说苦瓜禅主、比如说夏剑尊,他们可以全须全尾地带走杨醉蹄和蛟六......   想到一半,和光顿时刹住,放空脑袋,果然在识海旁边发现了一缕魔气,差点着了道。   真正该为此负责的是罪魁祸首贺拔六野,而不是他,她要做的是把他拉下马,弄死他,为蛟六和杨醉蹄报仇,为死去的万魔峰弟子报仇。   众人走到杨醉蹄旁边,围成好几圈打量着阵内的人。   和光握紧拳头,紧紧盯住贺拔六野,“贺拔家主,到了这儿,您还不给个解释吗?”   贺拔六野的嗓音压了下去,似乎也有些不悦,“解释?你想听什么解释?”   各界代表和家主长老围着杨醉蹄,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我瞧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么一说,我也......不久前也看过,不太记得了。”   “咦,他身上的袍子!不是无相魔门的弟子服吗?”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在和光身上。在天极界贺拔家族禁地里出现坤舆界修士的尸体,说的大些,是涉及两界关系的大事。   和光道:“我界太上长老何故出现在这儿?贺拔家主,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贺拔六野面不改色,“说错了,不是坤舆界太上长老,而是坤舆界在逃魔修。和光道友忘了,半年前,坤舆界亲自把他打成叛徒,大张旗鼓地通缉。”   “想起来了。”某人一拍手,大声道:“杨醉蹄!这家伙是无相魔门的渡劫期魔修杨醉蹄!”   “谁?”   “不记得了吗?就半年多前,坤舆界不是封界过吗?不许任何人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之后坤舆界解释说有个渡劫期的魔修走火入魔了,好像逃到异界了,原来就是他啊。”   “啊记起来了,当时闹得人心惶惶,各界都加强了警戒,生怕魔头跑到自己界域。不过,魔头怎么会在这儿......”   和光的心脏砰砰直跳起来,不妙!要被贺拔六野逃走了!   贺拔六野笑了笑,“正巧路过,便抓回来了。”他看向和光,“这个解释满意吗?抓住了坤舆界的叛徒,忘了告知一声。如各位所见,禁地下的魔气正是杨醉蹄身上发出来的。”   贺拔六野虽然起初也没想到杨醉蹄的死亡,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并以此为自己辩解,轻轻松松把自己从事件里撇了出来,全赖在杨醉蹄身上。反正杨醉蹄已死,死人无法说话。   众人听得这话,看向贺拔六野的眼神没那么愤慨,反而满是羡慕和嫉妒,间或有些钦佩。   居然能够抓到渡劫期的魔修,告不告诉坤舆界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若不是今日地下城出事,这件事儿永远都不会被爆出来,天极界岂不是会成为第二个能够掌控魔气的界域。   “运气真好啊,怎么抓到的不是我界的修士?”   “不露一点风声就能抓到渡劫期魔修,贺拔家主的实力也不容小视啊。”   ......   尉迟家主的语气放软了下来,“贺拔家主啊,刚才语气过重,不好意思了,这也不是件大事儿,说声就好,瞒着我们做甚......”   老狐狸说到最后,话里话外都在埋怨贺拔六野没把杨醉蹄的事儿告诉世家大族,暗示他这一次该把魔气共享出来了。   贺拔势愣在外围,感觉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他是抱着把贺拔六野拉下马的心思下来的,他本以为这一次一定能行,结果完全相反。禁地的证据不仅都没了,连魔气一事也被轻轻巧巧揭过去了。   和光脑子站在一边,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想不到任何可行的出路。   杨醉蹄的叛徒身份是坤舆界官方亲自盖棺定论的,诸天万界都清楚,她一人完全辩解不了,只会越说越浑,比起她,所有人都更相信贺拔六野。   和光心下想到了一个突破口,质问道:“贺拔家主,众所周知道修对付不了魔气,你纵然能抓住杨长老,可你把他捆在这儿,漫天的魔气是怎么压制的?”   差点忘了,这家伙算半个魔修,哪怕他不承认魔修的身份,光凭道修的手段可压制不了这么多魔气,众人必定会怀疑他。   和光嘲讽地笑笑,“可别说是靠海水,海水能融化魔气,可控制不了魔气。”   众人的眼神又落在贺拔六野身上,上下打量着他,更有甚者,瞬间想到了和光的未竟之词,“贺拔家主该不会修魔吧?”   贺拔六野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世间少不了对付魔气的法宝,和光道友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问题终归不合适。”   这时,尉迟家主突然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搜杨醉蹄。   和光猛然回神,冲上前就拍开尉迟家主的手,“你干什么?”   尉迟家主皱紧眉头,“我倒想问你,你干什么?不过搜个罪人的身,怎么了?”   众人聚了过来,虎视眈眈,没能掌握渡劫期修士的一手信息,搜过一次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   和光身体一转,守在杨醉蹄面前,警告众人,“滚远点,我界长老,岂是你们说动就能动的?”   “你这小辈,怎么说话的!”尉迟家主脸色阴沉。   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搜查杨醉蹄,纷纷附和尉迟家主。   “是啊,什么长老,这家伙可是个罪人,我们还没怪你们放了个魔头出来,要不是贺拔家主抓住了,谁知道魔头要害多少人,会害多少个界域。”   “诸位可别忘了贺道台那事儿,也是个坤舆界的渡劫期长老,走火入魔之后跑到其他界域大闹,残忍害死了那个界域所有的渡劫期修士。”   “没错,那个界域可怜见的,自从那时就一蹶不振......”   “振你麻痹!”和光打断,死死盯住那人。   “那几个渡劫期修士围攻贺长老,想要吸干魔气,实力不济才会被反杀,别血口喷人。再说了,一蹶不振你他娘的好意思怪在我们头上。几个渡劫期修士罢了,大乘期多的是,养养不就回来了。”   “为什么衰落下去,你们自个儿心里门清,你们这些界域趁着人家界域没渡劫期,一窝蜂攻上去侵略了那个界域,搜刮走了所有灵脉和矿藏。”   “有脸做,现在没脸承认了?”   那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面对众人的眼神,低下头去,躲进了人群里,不敢再说话。   其他人想要把锅扣在坤舆界头上,全被和光一个个扔了回去。   “什么垃圾玩意儿,想要魔气直接点承认不行?怎么着?肠子打结了,嘴巴也歪了瓢儿,非要拐弯抹角是不是?搜身?搜什么搜?你们也不照照镜子,怕被自己丑八怪的脸吓出心魔是不是?”   “都给我闭嘴!”尉迟家主狠狠瞪住她,伸手就要来拿她。   渡劫期的威压劈头盖脸砸下来,和光哪怕咬牙撑住,也忍不住半跪在地。   眼见尉迟家主的手越来越近,和光心一横,大声道:“老东西,你掂量清楚,这儿可是魔气腹地,你敢对我动手......”   和光放少了佛力输出,金色的佛光登时暗淡下来,四周的黑雾蠢蠢欲动。   惊恐的尖叫声从队伍中传来。   两旁的那些人连忙拦住了尉迟家主,尉迟家主脸上过不去,硬是要来拿她。   和光扯开嗓子,“怎么着,你们想凭老秃驴出去不成?他那点子佛力,怕是没等出去,就抛下你们先逃了。”   其实在场众人,贺拔六野也能带众人出去,但他不会暴露魔修的那一面,她知道他不会,她赌的就是他不会拆穿她。   尉迟家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我拿了你,你不想带我们出去,也得带我们出去。”   “呵。”和光嗤笑一声,啪的一声手掌拍地,金光全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魔气就要侵袭众人时,啪的一下,金光又亮起,驱散了魔气。   “老东西,我不怕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她环视众人,咧嘴一笑,“这儿多少人,诸天万界的代表们,世家大族的家主们。我才元婴期,一个微不足道的元婴期换你们这些化神期渡劫期,值了。”   她指了指蠢蠢欲动的魔气,耸耸肩,“我无所谓,死了就死了,可怜这些老东西,得在这儿走火入魔到老死。”   尉迟家主脚步一顿,脸色涨红,他觑了一眼魔气,不上前了。   和光拍拍灰尘,缓缓站起身,把杨醉蹄挡在身后,“今日有我在,你们别想动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能写到搞贺拔六野。。下一章差不多了 第293章 293 舌战群儒   ◎要打,我坤舆界也不惧。◎   地下城的暴动、禁地的曝光、魔气的泄漏、各界代表家主同进来......一切明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或者说看起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顺利地出乎贺拔势的想象。   他还以为......还以为这次一定能把贺拔六野拉下来,一定能为爹娘和阿爷、为众多无辜惨死的天极界弟子报仇,没想到禁地里除了魔气什么都没有了,干净得想让他发笑。   事态得变得太快了,快得贺拔势反应不过来。   他抬眼看向狗和尚,她站在金光最盛的地方,以她为中心金光一层层递减,他扭头去看,到了金光最薄弱的地方,队伍最外围的修士害怕地看着蠢蠢欲动的魔气,试图往中央靠去。   哪怕是在这种关口,队伍也是有次序的,最里边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们和排名最前的界域代表,越往外,界域的排名越靠后,越微不足道,于是代表们的性命也越微不足道。   最外围的代表们哪怕想向里挤,也不敢唐突里边的界域代表们,于是方法便只剩下一个,为高界面代表所用,撕破自己的脸面,心甘情愿做他们手里的利剑,替他们捅向和光。   眼见强硬拉开和光不行,家主们和代表们便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各人都自恃身分,不愿拉下脸面同她颁扯,此时就是“利剑”出场的时机了。   一个低界域代表越过众人,走到和光面前。那个低界域攀附天极界已久,多么肮脏恶心的泥地,都愿意为天极界翻滚。若没有天极界撑腰,以那个界域的实力,怎么也不敢和坤舆界正面叫板。   “和光道友,这个人可是坤舆界的罪人,你站在罪人那边,是你个人背叛坤舆界的命令,还是说整个坤舆界都站在罪人那边?”   那代表一脚踏进阵里,正要朝杨醉蹄走去,杨醉蹄身下的阵法又亮了起来,那代表脚下的阵纹发出金光,金光化作利剑,就要对着代表的脚斩下去。   那代表面露害怕,缩回脚,往后退了一步。   和光上前一步,挡在那代表前面,分毫不让。“你都说了是坤舆界的罪人,我界罪人轮得到你们动手?”   代表挺直腰板 ,不甘示弱,“既然是坤舆界的罪人,你们就要看好。你们没看好,让他逃到别的界域,就不是你们一家的事儿了,我们也有权力说道说道。”   和光扭头看向贺拔六野,“逃不逃还没定论,说不定是被掳走的。你说是吧,贺拔家主。”   贺拔六野没反应,另一个代表连忙又抢过话头。   “不要岔开话题,这家伙走火入魔后逃出坤舆界,这是事实。走火入魔的魔修有多可怕你不是不清楚,当年贺道台有先例,何况这家伙也是渡劫期修士。随便一出手,就可能毁了一个界域,说不定他逃出坤舆界之后,杀害了不少无辜的人,只不过没有被发现。”   那代表从后方走来,抬手就要动杨醉蹄。   和光一挥碧玺海蓝宝念珠,颗颗念珠脱离出来,一颗念珠砰的一下打开那代表的手,一百零八颗念珠结阵,牢牢把杨醉蹄护在中间。   和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证据呢?”   那代表皱眉,“什么?”   “我问你证据呢,我界杨长老害人杀人的证据。杨长老是魔修,走火入魔杀人也必定用魔气,你把被魔气残害的尸体拿出来。你若找到一缕魔气,我界自会负责,拿不出来别在我面前逼逼。”   那代表语噎,过了一会儿又道:“找不到不能说没有,只是没被发现......”   和光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还说我界长老是贺拔家主掳来天极界的呢?我也找不到证据啊,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只是没被人看到罢了。”   那代表脸色难看,伸手就要穿过念珠的缝隙去拿杨醉蹄,一颗念珠脱阵而出,啪的一下打在他的关节处,咔嚓,手臂一歪,那代表不禁惨叫了一声。   “说了别动手动脚,聋子吗?”   贺拔势看着众人吃瘪,不知为何心底升起莫名的爽快。狗和尚的嘴皮子有多利索,他早就见识到了,今日围观一遍,既在众人身上看到以前自己吃瘪的影子,觉得羞耻,又忍不住在心底叫好。   她站在杨醉蹄身前,严严实实护住他,面对所有人的针锋相对,丝毫不露下风。   又一个界域修士暗中瞥了一眼尉迟家主,然后冲上前,抬起下巴,对她叫嚣道:“当众对一界代表动手,你坤舆界想对我们宣战吗?”   她面上微哂,双手背到身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你想这么认为也行,要打,我坤舆界也不惧。”   又一人上来,用嘲讽的语气说道:“那是,你们坤舆界怕什么,仗着有魔气,随时可以侵略其他界域。连战前准备都不用,派一队魔修压过去就行了。”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约而同带上警惕。   黑雾的阴影投在众人脸上,无孔不入的魔气已经悄摸摸侵入他们的识海。众人都没发现,魔气已经悄摸摸侵入识海,他们心中的怨气和欲念被放得无限大,以至于肆无忌惮地说话挑衅。   和光上前一步,直直盯住那人。   “你这话说得倒轻巧,那我问你,我坤舆界自两万年前打败天魔之后,可有借着魔气仗势欺人?可有侵略过其他界域?可有殖民过其他界域?不曾!一个也不曾!”   她眯起眼睛,扫了众人一圈,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和轻视。   “坤舆界若想侵略你们,一天内你们就会被魔气扫荡干净,三个月你们会沦陷于天魔之手。你这么说,是想试试?”   那代表浑身一抖,颤颤地觑了众人一眼,缩回队伍里,不敢出声了。   众人不甘落后,一人倒下,又有一人上前了。   “装什么好人,既然你们坤舆界知道净化魔气、修行魔气,怎么不共享出来。两万年来,多少界域沦陷了,若你们公布消灭天魔的方法,那些个界域也不会惨死,我们也有了应付天魔的方法。”   和光倏地笑了,“别开玩笑了,公布出来?我界前辈英烈前仆后继,花了一万年百代轮回争来的胜利,拼来的魔气,凭什么分享给你们?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诸天万界可有一界伸出援手?可有一界派出援军?”   那人狡辩道:“与天魔大战......也没人想到你们能打赢啊,况且你们不是赢了吗?赢了何必不......”   “凭什么?坤舆界凭什么要分享出来?”   海水缓缓流动的声音似乎从极远处传来,伴着她的话声一起。   “凭你们在两万年前的天曜大战上对坤舆界的围攻吗?凭你们这两万年来对坤舆界冷嘲热讽、挖坑埋伏......”   她的语速快了起来,带得海水声也激烈起来,砰——海浪扑向岩石,猛地撞碎了,这一声也撞在众人心上。   “你们扪心自问,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逼逼。”   贺拔势就这么看着她,站在众人面前舌战群儒,说得所有人回不了嘴。   这代表似乎被戳中了痛脚一般,面色涨得通红,气急之下竟然爆出化神期的威压,冲她压了下去。   威压爆出的下一瞬,金色的佛光骤然暗淡,队伍外围的人纷纷惊恐地叫了几声。众人见状,忙拦下那代表,解下了和光身上的威压。   她讽刺地觑了那代表一眼,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说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贫僧位低权轻,换你们这么多位高权重的贵人,哪怕死了,黄泉路上都会笑醒。”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黑雾动荡起来,缓缓往两边分散,一点蔚蓝色从魔气缝里出现,海水特有的味道渐渐飘了过来。   众人对视,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笑容,为海水让道。   聚成一团的海水进入金光的范围后,哗啦一声破碎开来,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顾鼎臣被几人押了过来,浑身上下湿透了,发冠散乱得不像样,脸上浮现好几个指甲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和光扭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握紧拳头就要冲过去,被众人拦了下来。   一阵阴风吹过,冰冷的海水滴下来,顾鼎臣冷得打了个颤。他缓缓抬起头,扫了众人一眼,倏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坤舆界被围攻侵略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和光担忧地问了声,他笑呵呵道:“死不了。”   一掌劈在顾鼎臣肩头,压着他跪了下去,鲜红的血液从膝盖处晕了出来,把白袍染成了红色。他的脸因疼痛扭曲了一瞬,硬是没有叫出声。   打人的代表疑惑地瞅了一眼他的膝盖,“也没多大力,怎么就出血了?”   旁边一人嘲笑,“人家是个凡人,轻点,别不小心弄死了。”   代表点头,紧紧抓住顾鼎臣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接着代表对和光说道:“让开吧,听说这家伙是什么堂主,堂主总比罪人重要,活人怎么着也比死人重要。”   和光心下纠结起来,想冲过去救回顾鼎臣,被众人挡住,连身都近不了。   她厉色道:“你们现在破罐子破摔,连脸皮都不要了?”   “少废话。”那代表抓着顾鼎臣的头发,狠狠地把顾鼎臣的脸往地上一摁,嗤笑道:“不要这么幼稚,界域之间的矛盾,扯什么脸皮?”   如若这么说,扯到界域那么大,她更不能让了。   让了,便是任他们把坤舆界的脸面按在地上蹂躏,她身后护着的不仅是杨醉蹄这个人,更是坤舆界的颜面和根骨。   但是,和光看向顾鼎臣。   那代表狠狠一脚踩在顾鼎臣后腰上,顾鼎臣闷哼了一声,咳出一口血,灰色的腰带也被染成了深沉的血红色。   和光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她想过去,就听到顾鼎臣大吼了一声,“别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灰尘印和碎石子的划痕,他直直地看向她,“我跪着不要紧,你是坤舆界的代表,得挺起胸膛站好了,你身后代表着坤舆界的面子,可不能让这些孙子抹黑了。”   砰——   又一脚踩在他背后,他猛地咳嗽起来,喷出好几口血。   “住嘴!”   和光看得心急,这家伙可是个凡人,凡人之躯可受不了这么重的伤。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和光,咱们是一块出来的,坤舆界的面子撑了万年,可不能丢在我们手里。我死了不要紧,你得把坤舆界的颜面撑住了。”   那代表满面怒容,似乎没想到顾鼎臣这么能说,又狠狠踢了几脚,踢得他浑身抽搐,说不出话来。   和光看着那片被代表踩住的衣角,衣角上绘着坤舆界的纹路,就这么沾上了泥泞和脚印,被他们踩在脚下,仿佛是地上的垃圾一般。   和光深吸一口气,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再看顾鼎臣。   她抬起眼眸,死死地盯住虐待顾鼎臣的那几个代表,一字一字说出了他们的名字,“重雍界、轩亚界、卫鹤界......”   每说出一个界域名,那界域的代表的眼神便看了过来,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安。   和光的声音不急不缓,“你们脚下的圣贤儒门堂主顾鼎臣,你们说对了,他确实位高权重,随手颁布一个命令,整个坤舆界都要听令。所以,你们今日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承受此事的代价。”   “你们在他身上做下的事情,来日我会一一奉还。他伤了手脚,你们的手脚不必留了。他死了,不止你们,你们这些界域的高层也要跟着陪葬。天曜大战,你们的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全都不必留了。”   她神情平静,话语里没有带上一丝情绪,像是在说事实一般。   那些界域的代表闻言,慌了起来,纷纷扭头看向尉迟家主。   “不用看天极界,我坤舆界说了就能做到,哪怕天极界派人保护好你们界域也一样。”和光嗤笑一声,“你们不妨问问,天极界做得到时时刻刻守着你们界域?”   尉迟家主面色不改,瞥都没瞥代表们一眼。   那些代表见状,忙不迭松开顾鼎臣,出于面子也不好轻易放了他,只好压着他。   形势僵持不下,众人都怕和光收回佛力,她也借此不肯从杨醉蹄身前让开。对付魔气的手段,除了佛力还有海水,然而他们这么多人,不知要多少海水才行,庞大的海水运来也需要时间,又没有一个代表甘愿放弃魔气离开。   尉迟家主不耐烦地拧紧眉头,偏头看向贺拔六野,“你的烂摊子,怎么一声不吭?”   说完后,尉迟家主试探般朝和光出手,和光减少佛力输出,金光登时暗淡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六野抬手拦下尉迟家主,贺拔六野指间泛起一点金光,紧接着金光大盛,顷刻间将周围的魔气远远驱散出去。   和光心头一颤,猛然睁大眼睛,盯住贺拔六野指间。   他中指上戴着一枚形状怪异的戒指,佛力正是从那儿放出。戒指颜色惨白,就像人骨一般,一节节弯曲着,仿佛指骨一节节被扳弯,生生绕成一枚戒指的形状。   和光猜到了那是什么,却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放在胸口的舍利子亮了亮,她才不得不相信。   菩提佛的指骨舍利,三万年前遗失在天魔大战的指骨舍利,怎么会在贺拔六野手里?   而且还被弄成这个样子!   开山祖师的遗骨,哪一颗被贡进佛塔,日夜焚香祭拜?   这家伙,这个畜生竟然这么对菩提佛的骨灰!   和光胸膛升起无与伦比的怒意,只想把贺拔六野抽筋扒皮,她刚想上前质问他,还没走几步,渡劫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直接把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尉迟家主埋怨道:“贺拔家主,你既然有对付魔气的手段,怎不早些拿出来,害我们受了这么久的气。”   贺拔六野和善地笑笑,“藏箱底的宝贝儿,总得留一手,要不是这后生太胡搅蛮缠......”他抬步往杨醉蹄走去。   和光艰难地抬起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咬牙切齿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贺拔六野垂眸,居高临下地觑了她一眼,“龙族,这个回答满意吗?”   她的手臂被狠狠撞开,一条条腿冲了过来,往杨醉蹄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想拦住,可是连站起身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只肮脏恶心的手摸上杨醉蹄的身体。她睁大双眼,把那一只只手、一张张脸刻进心里,心中发誓要如数奉还。   这些手,哪只手摸了,她会全剁掉,摸了多少次,她会剁多少次。   玷污尸体的家伙,她会押着他们跪下去,给杨醉蹄磕头。   一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今日之耻,来日她会加倍奉还。   这时,远处的魔气剧烈地涌动起来,一声声惊呼从队伍外围传来。   狂风呼啸着刮了过来,一点红色挤进乌沉沉的黑雾里,眨眼间变得极大。那是一朵云,不是一般的白云,而是裹在火焰中的真正的火烧云。   火烧云所过之处,凤火燎绕,魔气无不让道,一瞬之间便近了。   “都给我滚!”怒吼声从火烧云里传了出来。   杨醉蹄身边顿时升起红色的凤火,只听得轰然一声,所有玷污尸体的人顿时被火焰包围,撑了一个个火球,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球们遍地打滚,用水系法术、用海水皆不起作用,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因为这场变动,和光身上的渡劫期威压解了,她立即飞到顾鼎臣身边,一掌拍向他身上的修士,把他拍进魔气黑雾里,让他被魔气吞噬。   尉迟家主刚伸出手,手臂浮现出黑色的印章,其上的天道法则把他的手压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尉迟家主拧紧眉头,喝道:“哪个?滚出来!”   火烧云飞至眼前,宁非天闲庭信步地走了下来,微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笑道:“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你们也太不讲究了吧。”   王御剑也冲向和光同顾鼎臣,护在他们身前。   尉迟家主见是宁非天,语气放轻了些,“宁道友,你这是?”   宁非天瞥都没瞥他一眼,眼神盯住了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也问了,“如此风风火火来,怎么回事?”   宁非天哼了一声,讥讽道:“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贺拔六野问道:“何意?”   宁非天大手一挥,拍向地面,庞大的阵法脱手而出,印在地面上,阵法的纹路迅速放大,顿时把整个禁地纳入范围。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泥土一层层翻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腐朽的尸臭和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仿佛误入了乱葬岗一般,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微弱的哀嚎声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啊!这是什么!”   一名代表惊呼道,他面前突然冒出一具烧焦的尸体,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退一步却不小心被绊倒在地,一只烧焦的手颤颤悠悠地摸了过来。   “别......别过来!”   惊恐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声从各个地方传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和一个个走火入魔的修士。   空荡荡的禁地,又变成了人间炼狱,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   宁非天道:“贺拔家主,这一幕熟悉吗?这才是禁地真正的模样。”   贺拔六野的脸色沉了下去,“宁道友,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宁非天抬手扔了个留影球,一幕幕影像在众人上空浮现,那一幕幕与此时几乎一模一样。他对众人说出了之前的事情,禁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杨醉蹄到底是怎么死的,禁地又是被谁怎么被清理干净的,贺拔六野究竟对这些修士做了什么事情。   众人面露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贺拔六野,如潮水般退了开来。   贺拔六野笑了,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地说道:“宁道友?疏狂界吩咐了你什么?靠这种阴招毁掉天极界的声誉吗?疏狂界有什么目的?留影球这种东西,造假也不难。”   “阴招?”宁非天的声调拔高了些。   贺拔六野挑高眉头,“不是阴招?泼这等脏水?”   宁非天嗤笑,更近一步,“我疏狂界用得着阴招?只要疏狂界想,踏平你天极界也不是事儿。” 第294章 294 公道   ◎跪还是不跪?◎   宁非天口述的桩桩件件,留影球留下的铁证,尸横遍野的禁地,汹涌澎湃的魔气......人证物证俱在,人证还是疏狂界代表宁非天。   倘若人证是别人比如坤舆界和光,众代表们还要掂量掂量,和光是不是与贺拔六野有仇才故意抹黑。   可人证是来自那个疏狂界,完全可以用实力碾压天极界的界域。   “我疏狂界用得着阴招?只要疏狂界想,踏平你天极界也不是事儿。”宁非天的话狂妄自大,可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而贺拔六野呢,他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宁非天说的都是事实,他怎么也无法反驳的事实。更别说贺拔六野清理禁地瞒骗众人在先,此时他再说什么也难以使众人相信。   众人环视四周,翻起的一层层泥土下掩埋着不可计数的人骨肢体,这还只他们所能看到的亮堂的地方,黑滚滚的魔气深处,还不知有多少。   借助上空的留影球,众人得以窥见禁地未被清理前的一角。   呻/吟声和哀嚎声回荡在禁地内,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入魔修士的狰狞面目和痛苦神情,直直钻进众人脑海里。   腐朽的尸臭味和作呕的烧焦味团团包裹了他们,哪怕屏住呼吸,光是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幕脑海里就能回想起恶心的味道。   对众人来说,禁地的一切比血腥的战场还要恐怖得多。   残酷无情的战斗和尸山血海的战场已然司空见惯,这等将魔气注入修士识海、逼得修士走火入魔的邪魔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人族的肉/体和识海仿佛成了魔气的养料,这些已经不称之为人,而这些不能被称之为人的生灵竟然还没有死,还在活活遭受折磨。   通过禁地的场景,众人似乎能想到沦陷界域的凄惨可怕,那未知的恐怖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他们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   贺拔六野指间散发着闪耀的金光,他整个人沐浴在佛光中。众人看着这样的他,不但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佛光的温暖和安全感,反而觉得冰冷刺骨,“寒光”衬得戴着半面金丝面具的贺拔六野可怕至极。   原本紧紧依靠在贺拔六野身边的代表们和家主们,纷纷警惕地盯住他,往后退了起来。   人群中突然响起叫喊声。   “阿兄——”   叫喊的是跟随家主进来的某个世家大族弟子,只见他跪在一具烧焦尸体旁,扶起尸体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右手的戒指。   旁边的修士忙问他缘故。   那弟子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此乃我阿兄,百年前外出历练,之后不知所踪,没成想......居然在这儿!”他猛地抬起头,狠狠瞪向贺拔六野,咬牙切齿道,“在贺拔家族的禁地!”   那家族的家主听到声音,连忙奔了过去,拔出戒指,细细看了看,神色登时沉了下去。   那家主肯定地说道:“这是我族的戒指,错不了,贺拔家主,你不该给个解释么?我族的弟子,为何会在贺拔家族的禁地,还落得这副样子!”   家主气得脸色涨红,然他似乎极力忍耐着,他家族的势力敌不过贺拔家族,怕引来贺拔六野的报复,故没有说一句重话,憋屈地想要个解释。   众人的眼神落在贺拔六野身上,却见贺拔六野面不改色,似乎一点也不惊慌。   这时,队伍各处都响起急切难过的叫喊声,叫喊的无一例外全是天极界的修士,他们都在活人或死人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   “朗兄?朗兄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去异界执行任务了吗?”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徒儿早知您命牌碎了,却没想到您被弄成了这个样子!师父——”   “招招?还有气儿!招招你清醒点!是我啊!我这就治好你的烧伤,别哭了!魔气......魔气我也会想办法替你消除,我一定会救你!”   ......   禁地里的尸体和活人大多是失踪已久的天极界修士,家族的人多年联系不上他们,心中已然明白他们凶多吉少,恐怕早就死了。   但是,死了和被变成这副样子完全不同!   被如此残酷地虐待,沦为魔气的养料,家族和亲朋好友完全接受不了。音容笑貌和往日回忆在天极界修士眼前一一划过,今昔对比更加刺痛了心。   看到这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诸天万界的代表们对贺拔六野充满了不安恐惧和不寒而栗。那么天极界的修士和家主们对贺拔六野还有憎恶和仇恨。   因为死在禁地里的是他们的人!   哪怕众位世家大族的家主们团团围住了贺拔六野,死死瞪住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却没有一人上前对付他,没有一人出手。   几个世家大族的弟子被仇恨冲昏了眼睛,提刀砍去前,也被他们的家主死死按住了。   这儿的家族都想把贺拔六野拉下马,却没有一个家族敢出头。枪打出头鸟,若他们没能成功干掉贺拔家族,那么以天极界的习惯,被干掉的会是他们的家族。   贺拔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绝佳的时机,绝不能错过了!   他悄摸摸瞥了一眼尉迟家主,在座所有家主都在望着尉迟家主。   尉迟家族不是贺拔家族这样的新贵,是十几万年屹立于天极界顶端不倒的真正的世家大族,登顶天极界第一世家的次数不少,但最令值得敬佩的是尉迟家族从未跌出前十家族以外。   论底蕴、论声望,贺拔家族也不是对手。   或许是这个缘故,贺拔六野没有对尉迟家族的人出手,禁地里没有一个尉迟家族的弟子。   尉迟家主板着面孔,一个字也不吭,对众位家主的明示暗示置若罔闻。   贺拔势摸了摸储物袋,心里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几个时辰前的地下城□□中,他替狗和尚处理追兵的时候,曾捡到一具尸体——尉迟昇的尸体   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光凭胸口的剑伤也分辨不出来。当时,他不过是打算卖尉迟家族个面子,才好心替尉迟昇收敛遗体。   现在想来,好心真的有好报。   尉迟昇的尸体,有了更好的出路。   尉迟昇是尉迟家主的孙子,自小便被力排众议定为少主,极得尉迟家主的喜爱。如若尉迟昇死在贺拔家族的禁地,如若尉迟昇惨死在魔气......   贺拔势不动声色地退到队伍边缘,手下一动,偷偷把尉迟昇的尸体扔进魔气里。   估算着时间,尸体被魔气侵染得差不多了。他不留痕迹地撞了一下天极界弟子的肩膀,把那弟子的视线引到尸体那边。   尖叫声如他预料的响了起来。   “尉迟......尉迟昇!”   那弟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去看尉迟家主。头还没转过去,就被推开。   尉迟家主匆匆忙忙奔了过去,见着尸体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就要往尸体扑去。旁边的家主们见状,急忙拦住了。   “尉迟家主冷静啊,那儿可是魔气,进去了会走火入魔啊!”   尉迟家主神色恸痛,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丝毫没有了作为一家之主的风度。家主对尉迟昇的看重程度出乎贺拔势的预料,不过这更好。   贺拔六野蹙起眉头,眼神闪过困惑,他疾步走来,用佛力驱散尉迟昇尸体旁边的魔气。   魔气一散,尉迟家主连忙扑了上去,抱紧尉迟昇的尸体,浑身颤抖,“孙儿!孙儿,你怎么会......”   几名天极界的修士疑惑地谈论起来。   “尉迟少主怎么会在这儿?几个时辰前,尉迟家族私奴营暴动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他不是被奴隶们俘虏作人质吗?”   “我也看见了,奴隶们逃出去之后,畏惧于尉迟少主的身份便放了他。后来尉迟少主还和我们一起救火,最后一次看见他,他似乎是去找千壑界的乌束了。”   “乌束没出现在地下城吧,他若出现了,还能由得凤火如此肆虐?”   “那尉迟少主到底......”   没人知道尉迟昇是怎么死的,但他确实死在了贺拔家族的禁地。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他的尸体出现在了只有贺拔六野才能任意出入的魔气禁地。   贺拔六野脸色不太好看,之前对于众人的攻讦,他未曾说一句话。   此时面对尉迟昇的尸体,贺拔六野开口了,然而他还没有说出一个字,铺天盖地的渡劫期威压便罩住了他。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世家大族的家主脸上一喜,纷纷动了起来,十几个渡劫期威压暴起,全都罩在贺拔六野身上。   贺拔势压住内心的狂喜,抽了抽鼻子,奔了过去,挡在贺拔六野面前,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家主们,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家家主不是这样的人......”   贺拔势明着为贺拔六野说话,实则暗地里几句话,撇清他和贺拔六野的关系。他认识的贺拔六野不是这样的人,意思是贺拔六野也骗了他。   贺拔势也被压住了,不同于贺拔六野身上的渡劫期威压,他不过是被几名天极界弟子按住,那几名弟子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   尉迟家主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极力忍耐怒火,说出的话很官方,语气却咬牙切齿。   “贺拔家主,今日的事儿大家都见到了。我尉迟家族认为以你为首的贺拔家族所犯下的罪行,不再具有带领天极界所有世家大族的威严和领导力。贺拔家族的禁地由所有世家大族搜查,你将被认定为天极界的罪人,接受世家大族共同的审判。”   贺拔六野的眉头拧得极紧,他动了动身子,加在他身上的威压越重。   尉迟家主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抽离他指间的指骨舍利。   接着,尉迟家主转头对诸天万界的代表们道了声歉,表示由于天极界内部的混乱,诸天大会暂时停止。接下来天极界将会进行内部肃清,肃清完成之后自会给代表们一个交代。此时请代表们先行回到飞舟内,等候安排。   天极界的家主修士们压着贺拔六野,往禁地深处走了,似乎打算仔细翻查禁地。尉迟家主还叮嘱代表们前方为天极界的私密领地,不准过去。   贺拔六野被押走前,面无表情地瞥了和光一眼。   在和光看来,有几分来日算账的意思。和光对他竖了个中指,嘲讽地笑了笑,等他有来日再说吧。进去了,不一定还能出来,说不定来日再见,就是在他的墓前了。   天极界的人往禁地深处走了,诸天万界的代表们要原路返回。   天极界走得匆忙,似乎没想到诸天万界的代表们要怎么回去。诸天万界的代表们也看愣了,当时都没想到这个问题。   此时面对乌泱泱的魔气,怎么回去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最大的问题。   许多代表悄摸摸打量和光,没和她说话,只不过是代表之间谈论,谈论的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开道。   和光笑了,装作没听见,一屁股坐了下来,就这么看着他们。   代表们撺掇着九德界的和郁过去劝她,方才众人都把她得罪狠了,只有和郁没有正面冲撞他。   和郁便走了过去,和善地笑笑,“和光道友,禁地魔气阴森,不如早出去得好......”说了好大一通,众人的眼神都落在和光身上,巴巴地等她的回应。   她笑了笑,拍了拍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众人以为她要开道了,没想到她狞笑一声,拖长着声音道:“走?走什么走?帐还没算呢?”   众人浑身一凛,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头跳了起来。如今指骨舍利没了,只有她的佛力和王御剑的凤火能净化魔气,带他们离开,他们不想听也得听。   她缓缓走到杨醉蹄身边,扫了众人一圈,“刚才谁动了长老,给我出来!”   众人转头看向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没人动一步。   她叹了口气,笑道:“行啊,不出来是吧,过十个弹指,我缩小一圈佛力的范围,缩到你们出来为止。走火入魔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   十个弹指之后,金光小了点,佛力缩了一圈,最外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汹涌的魔气猛地扑了过来。最外围的代表们尖叫一声,匆忙往里圈赶去,速度够快才没被魔气抓住。   队伍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安的情绪弥漫开来。   又十个弹指,又小了一圈。   所有人顾不得什么界域尊卑了,惊恐地往里挤过去,人挤人、脚踩脚,秩序一下子就乱了。   和郁也没想到她说干就干,这儿都是各个界域的代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怎么能做出这种没点分寸的事儿。和郁又上前去劝,被她喷了回来。   “情面?”她嗤笑一声,“刚才你们给了我情面?”   和郁劝不动,便扯上宁非天,想让宁非天也去劝劝,好歹是位列第二的界域,那两人似乎也有些交情。   诸天万界的代表纷纷看向宁非天,目光中包含着祈求和期望。   宁非天听完之后,挑高眉头,“让我主持公道?我主持个什么公道,她不就在主持公道吗?”   说完,他撑手翻上白云,潇洒自在地躺了上前,翘起二郎腿,解下腰间的梅花酒,大口大口饮。   又过了一会儿,佛力的范围缩得极小,所有代表们艰难地挤在逼仄的小圈子内,就连和郁也伸不开手脚。   这时,白云动了动,宁非天探出头,朝和光使了个眼神。   众人以为宁非天要救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宁非天用催促道,“快点,等会儿我找你有事。”   和光应了声,打了个响指,金光的范围急剧缩小,魔气就要把众人卷进去。   众人也顾不得情分和面子了,转头就对旁边的人说道:“是你吧,刚才就是你碰了那干尸......杨长老,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不出去认罪!你想害死我们吗?”   “你也碰了!还有你!还有你!快滚出去啊!别因为你们几个,害死我们这么多人!”   吵架声和辱骂声此起彼伏,魔气越来越近,众人都顾不得形象,狠狠地把那十几个“犯人”推了出来。   推出来那一刻,佛力顿时停住,往外蔓延开来,又把魔气净化干净。众人大喘了好几口气,后背冷汗直冒,不由得庆幸方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   和光记得每一个玷污过长老尸体的人,清清楚楚记得每一张脸、每一只手,但她就想看他们内讧,撕开他们的外皮,曝光恶心丑陋的内在。   二十五个人,齐了。   和光觑了他们一眼,对杨醉蹄的尸体使了个眼神,面无表情地说道:“磕吧。”   “什么?”那二十五人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话。   “磕头啊,你们聋了?”   “别开玩笑了!”一人大挥手,气得脖颈都红了,“我们都是界域的代表,跪天跪地跪师长都行,凭什么......凭什么跪个死人,还是个毫不相干的魔头!”   “不错,你坤舆界的脸也太大了吧,不过摸了几下,就让我们跪下。道声歉也就算了,你好好说,我们还能答应你,跪地磕头绝对不行!”   和光大笑出来,又问了一句,“跪还是不跪?”   那二十五人死死瞪住她,“别做梦了!”   “行。”   话音刚落,响指声起。   那二十五人皆是眼前一黑,魔气黑雾扑面而来,紧紧裹住了他们。一缕缕黑气侵入识海,贪念和欲念冲上脑海,心魔被勾了出来,他们的脑子不清醒起来。   他们极力想抵抗魔气,无论用灵力还是念清心咒都不起作用,只能越来越沉陷在心魔之中。   他们抬头看向其他的代表们。那些代表还沐浴在佛光里,神情惊恐地看着他们。他们心头涌上怒意和不甘,凭什么只有他们被魔气侵染?凭什么!   他们朝其他代表爬了过去,其他代表们害怕地躲开,对他们避如蛇蝎。   “啊——”一人紧紧揪住领口,痛苦地惨叫出来,“不要——不要过来。”他眼睛通红,神色疯狂,显然已经陷入心魔幻境。   剩下的二十四人状况也不妙,哀嚎声和惨叫声四起,快要同禁地里的活人一般。   和光就这么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们,任他们走火入魔。   一人急切地冲和光扑去,被她一脚踢开。   那人爬过来,揪住她的衣角,似乎还留着点清醒的意识,他质问道:“我们都是诸天大会的代表,你怎么能这么做?把我们这么多人害得走火入魔?”   她垂眸看着他,语气里满是讽刺。   “谁把你们害得走火入魔?这儿是天极界的禁地,这些是贺拔家族的魔气,关我屁事。魔气是我出的?走火入魔是我害的?闭上你的狗嘴,逼逼个什么玩意。”   “我做错了什么?没保护好你们?”   她抬起腿,狠狠一脚踢远他。   “二十多个化神期,要我一个元婴期保护,你们他妈要点脸吧。”   这话一出,不止二十五个走火入魔的修士,就连躲在佛光中的代表们也害臊,避开和光的眼神,低头看地。   又一人冲了过来,狠狠地瞪住她,“我们可是界域代表!你害死我们,不怕我们界域向坤舆界讨公道?我们二十多个界域联合起来,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坤舆界是想开战吗?”   她笑了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   “打就打,谁怕谁?我说了,我坤舆界从不惧战。贺拔禁地的魔气不算多,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魔气。一天之内,魔修碾压过去,三个月内,你界沦陷,彻底从诸天万界除名。”   那人扭头张望禁地的魔气,不禁浑身颤抖,这儿的魔气还不算多,那......   他仰天惨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扯住她的衣角,哀求道:“救救我吧,我不想走火入魔,我不想死!”   她抬手一指杨醉蹄的尸体,眼皮半阖,神情有些悲悯,“路子,不是给你了吗?”   咚——   惨白的额头撞在石地,血液一汩汩迸溅出来,那人跪在杨醉蹄身前,直起腰,又伏下身子,咚地一声磕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忙不迭爬了过去,围成一圈,对着杨醉蹄的尸体,一下下磕头。   咚——咚——咚——   ......   禁地骤然静了下来,只剩下磕头的声音。   哒、哒、哒......   念珠的声音极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接着是念经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她一手拨动念珠,神色悲悯地念诵经文,与平时暴戾狂躁的她如同两人,此时念起经来,居然又有了个佛修的样子。   就连宁非天也偏头看去,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就这么看着她。   一个个金色的卐字从她口中,飘浮在杨醉蹄上方,缠绕着他,似乎在超度杨醉蹄的灵魂,金色的卐字一圈又一圈叠起,扩散开来,逐渐延伸到四周的代表上方。   二十五个代表眼里的疯狂渐渐消失,面容平静下来,识海的魔气被一缕缕驱逐出去。   人间炼狱的禁地,走火入魔的活人们的哀嚎声也渐渐平息。磕头声和念经声交织在一起,腐朽的尸臭和烧焦味还是挥之不去,渺渺沉木香又飘荡出来,拼合在一起,共同筑成诡异的画面。   众人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这诡异的画面,凝视着画面中心的和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止念经声。   “起来吧。”恩赐一般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   那二十五人脸上大喜,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她又走了过来,垂眸望着他们。   “哪只手碰的我家长老?”   作者有话说: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欺负了我光的,都得给我还回来。   #### 第295章 295 报仇雪恨   ◎我家顾堂主的身子可金贵着呢◎   高士跪在地上,直起腰,伏下身子,磕头,直起腰,伏下身子,磕头......一遍遍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干尸橘皮一般的脸在眼前一遍遍划过。   他一边强迫自己磕头,一边同心魔作斗争。贪念欲念涌上脑海,心魔占据了大半心思,他无暇去思考别的事情。   清冷的佛语盘旋在上空,洒下金色的金光,一点点驱散了魔气,压下了心魔。与其同时,强烈的羞耻感和屈辱感翻涌上来。越从心魔幻境挣扎出来,这股耻辱感就越深,还不如陷在心魔幻境。   他斜眼间瞥向袖手旁观的代表,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扒皮。和他一样磕头的二十四个代表也是如此,不甘的情绪涌上面孔,压都压不下去。   不知磕了多久,恩赐一般的话语从上方传来。   “起来吧。”   高士拍了拍膝盖的灰尘,不缓不急地站起来,他极力克制心中的怒意和屈辱,强迫自己不要在脸上露出任何情绪。生气、仇视、不甘,只会更难堪。   哒、哒、哒......   清脆的念珠声近了,眼前掠过一片红袍,她走到了他面前。   明明是个手染鲜血的屠夫,却露出寺庙中佛像那般悲悯的神情,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他的手臂上,清冷的声音从她口里吐出。   “哪只手碰的我家长老?”   “什么?”高士心中疑惑,紧接着膝盖一疼,被她一脚踹在地上。   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问你,哪只手碰的我家长老?”   高士抬头去看她,眼前一黑,一只大手迎面而来,按在他右臂膀,咔嚓——高士疼得嘶了一声,胳膊被卸了。   他总算听明白她的意思,喉咙干涩地答道:“左手。”   咔嚓——左边胳膊也被卸了。   红色衣角划过视野,她朝下一人去了。   “哪只手碰的我家长老?”“左......左手。”   咔嚓——咔嚓——   那人的左臂被狠狠卸了,粗暴地接上之后,又卸了一次。   “你!”   她抓着那人的左臂,狠狠往后一扳,咔嚓——手臂关节也卸了。   “别以为没看见你对长老做了什么。”   她笑得很灿烂,溅上鲜血的脸在他们看来却狰狞得可怕。明明是个出家人,却比邪修还来得心狠手辣。   后面的那二十多人,没等她开口,忙不迭说了,还主动伸出手,似乎是怕她怪他们隐瞒一般,把对长老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回荡在黑雾腾腾的禁地里。   轮到最后一人时,那人也如之前的人一般,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把两条胳膊伸到她面前。她却顿住了,垂眸打量着那人,倏地抬腿踢向那人下巴,一腿踢倒了他。   “你,踩到了我家长老的腿。”   话音刚落,她一脚踩在那人脚腕,狠狠往下压。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禁地,那人脚下的地面裂出一道道痕迹,可见她踩得有多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声声响起,甚至挤出皮肤露了出来。   等到那人叫不动了,她才停脚。   场上的二十五人,玷污遗体的代表们全都教训过了。   和郁终于要结束了,便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和光道友,已经费了不少时间,能否回去了?”   她咧嘴笑笑,“急什么,仇怨要一件一件算,长老的算完了,我家顾堂主的还没算呢?”   她的眼神越过和郁,移到代表队伍里。所有代表皆是浑身一抖,尤其是那些殴打过顾鼎臣的代表,全都接到了她的眼神。这一次,也不等她说话,主动走出队伍。   另一边,王御剑下了白云,火急火燎地给顾鼎臣疗伤,金贵的灵草药水一股脑儿灌了下去,贴满全身。   和光教训那二十五人的功夫,顾鼎臣已经能走能跑了,除了脸上还贴着几块膏药之外,看不出什么大伤。   当时那些代表们清楚顾鼎臣是个凡人,不好下重手,打在细皮嫩肉的凡人身上,看起来挺重。   和郁看了顾鼎臣一眼,摇了摇纸扇,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瞧顾公子已经无事,不如大家以和为贵,揭过此事。”   和光哂笑一声,上前一步,啪的一声合起纸扇,把尖端对准和郁。   “和你麻痹。你们当时不‘和’,凭什么要我‘和’?揭不揭是我说了算,你别掺和了。”   那些代表见和郁没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来,走到顾鼎臣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方才的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一次。”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屈辱。   他们的界域以实力为尊,除了跪天跪地跪师长,也不是没跪过高阶修士以求饶命。此时,他们却跪在一个凡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面前。   顾鼎臣拍了拍衣袍,掀起绘着坤舆界纹路的衣角,抹干净上边的脚印灰尘,瞥都没瞥他们一眼。   代表们大眼瞪小眼,咬住牙关,砰的一下磕了下去,身子伏在地面,没有起来。   这时,顾鼎臣才偏头看他们,乐呵呵地笑笑,“我又不是死人,对我磕头干嘛?怪不吉利。”   早先不说,偏偏磕了头才说,众人都晓得他伪善腹黑,却没一人敢说出来。   顾鼎臣抹干净衣袍后,才不缓不急地说道:“起来吧,我就当被疯狗咬了,吃个教训。”   代表们藏在阴影里的神情扭曲了一瞬,抬起头来,又是一张张感恩道歉的脸庞。   然而,和光又开口了,“这就完了?”   代表们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咔嚓咔嚓——把自个儿胳膊肘子全卸了。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要完了的时候。她又朝和郁走了过去,眼神却落在和郁后面那代表身上。   “出来吧,我还没记忆差到把你落了,把我家顾堂主抓来的罪魁祸首,打得最狠的也是你。把你忘了,我都对不起我自己。”   和郁没有让道,反而护住了身后那代表。   那代表的界域同和郁的九德界关系紧密,不同于千壑界和天极界的表面情谊,那两个界域确是共患难的真交情。   “和光道友,这位是在下好友,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和光喷了回去。   “早让你闭嘴了,逼逼个没完,你以为你是谁,看在你的面子?”   她当然清楚那代表敢把顾鼎臣抓来,肯定得到了和郁的首肯。然而眼下没证据,只好冲着那代表对付,当狠狠往和郁同九德界脸上扇巴掌。   四面的代表们紧紧盯住和郁身后的代表,在事关生死的魔气面前,此时也没有站在和郁那边。和郁微微移开身子,露出身后的那代表。   那代表深深看了和郁一眼,和郁冲他摇头,那代表面色变了变,咬牙走了出来。   那代表也如先前的人一般,走到顾鼎臣面前跪下磕头,道歉祈求原谅,接着抬起双手,自折手臂。   这一套流程做完,他刚要起身,后腰冷不丁受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他往前扑倒,脸庞撞在地上,吃了一嘴巴土。   “呸——”   他气得握紧拳头,吐出混满了尸臭味和烧焦味的渣土,不忿地抬起头来,后脑勺挨了一脚,脑袋又按了下去,恶心的腥味再次钻进嘴巴。   和光踩在他后脑勺,使劲往土里按。   含糊的话语从下方传来,“你......你作甚!”   和光脚下松了些,让他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歉也道了,头也磕了,手也折了,你还要干嘛?”   和光嗤笑,松开了他的脑袋,转而踩在后腰,踩在他当初凌虐顾鼎臣的那个部位,猛地一脚跺了下去。   轰隆——   他身下的地面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缝隙,土地崩裂的声音远远盖过了脊骨碎裂的声音。他喷出一大口血,嘴唇疼得一颤一颤,只挤出一个字来。   “你......你......”   和光拎住他的裤腰带,把他踢起来,压着他跪在顾鼎臣面前。   “还要怎样?我家顾堂主的身子可金贵着呢,一不舞刀弄剑,二不打架斗殴,平时连层皮都不会破,今儿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   “修士皮糙肉厚,断手断脚多了去了,你折两条胳膊就够了?”   那代表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颤抖,“那你想怎样?”   她咧嘴笑了笑,拍拍他的脸蛋,“我也不难为你,你今儿也把一辈子的苦吃了吧。”   那代表疑惑地眨眨眼,不懂她的意思。接着就见她弯腰凑了过来,拔出他腰间的刀,寒光一闪而过,手掌传来剧烈的疼痛。   “啊——”   十指齐根而断。   那代表猛然睁大双眼,剧烈的疼痛感和难以置信的不解充斥他的脑海,以至于她又挥刀斩来时,没来得及躲开。   两边手腕被砍断。   她提着染满鲜血的刀,又高高地举起,这一次对准了他的小臂。   旁边的代表们都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做。和郁皱紧眉头,抬脚就要来拦住她,她更快一步,头一转看向和郁,吐出两个字。   “闭嘴。”   “啊——”血液四溅,胳膊掉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那代表瞥了一眼悠哉看戏的顾鼎臣,又死死瞪住她,咬牙切齿道:“那家伙不是好得差不多了?挨几脚,能受多重的伤?”   和光笑了,“你不也一样,断了两条胳膊罢了,能受多重的伤?续上不就得了,唧唧歪歪什么玩意儿。”   说完,寒光闪过他的眼神,臂膀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两条手臂全断了。   可是她还没有停下,她又高高地举起刀,寒光闪在他眼里,下一刻仿佛要冲他的脑袋来。刀刃又下来了,贴着他的脸划过,死亡的震栗直激心底,他以为他真的会死在这儿,不由得闭紧眼睛。   砰——   泥土溅在脸上,腥臭难闻,他许久没有等到刀落下,睁眼看去,刀插在他身前,而她已转身冲代表们走去。   “愣着干嘛?不想出去了?”   众位代表闻言,脸上大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能出去了!   与来时一般,这一次还是和光打头开道,不过和光特地嘱咐王御剑照看好顾鼎臣,避着代表队伍走,格外用凤火避开魔气。   王御剑扫了一眼众人,传音问道:“你觉得他们会闹事儿?”   和光回道:“在这儿不会,出了禁地,可就不一定了。”   由于熟悉情况,出去时比来时快了不少,和光没消耗自个儿的佛力,而是偷偷运用舍利子的佛力,好留存体力和佛力。   黑雾渐渐稀薄,前方透出浅浅的光芒,众人兴奋起来,近了,近了,快出去了。   和光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装出迫不及待的表情,前进几步,紧紧跟在和光身后。   踏出禁地的那一刻,两人突然暴起,提刀往和光砍了过去,刀刃直直对着她的脖子。千钧一发之际,她甚至没往后看一眼,往前弯腰躲过了这两刀。   铮——   两刀对撞,迸溅出猛烈的火花,力道之大震得两人的手抖了抖。   话说和光弯腰一直弯到了底,仅剩的左手撑住地面,两条长腿往后一抬,直中那两人下巴,一脚踹飞一个。砰——两人砸进废墟里,再也没起来。   至于剩下的代表们也走出了魔气,团团围住她。   远处是一片废墟的地下城,世家大族的弟子们正忙着修补建筑,面对满是魔气的贺拔家族禁地,没人往这儿瞟一眼,更不敢上前来。   哪怕禁地这儿打得热火朝天,恐怕他们也会当没听见。   和郁面无表情地觑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似乎不打算掺和,不掺和也就是说默认众人的做法,只不过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另一边,其他代表也分出一些人,打算围攻王御剑和顾鼎臣。和光同王御剑早有准备,那两人暴起的那一刻,就使出凤火远离了众人。借着魔气的抵挡,众人不敢上前纠缠。   王御剑看了看和光的断臂,语气担忧,“你一个人能行?”   和光笑了笑,“我没事,你看好顾鼎臣。”   她扫了众人一眼,毫不犹豫语气里的讽刺,“怎么?事后算账?还专门等到出了禁地?”   “你在禁地里放肆的时候,该想到有现在。”   “坤舆界的,你的胆子太大了,竟然敢一人挑衅我们这么多人,这份屈辱,我们会一一回报给你,识相的话,尽早跪下来磕头认错,我们还能留你一命。”   “你最后一条胳膊,也不必留了。”   在场的代表们多数是化神期巅峰,最低的也是元婴期巅峰,所有人的修为远远高于元婴初期的和光。她被众人一层层围起来,压根没有逃走的可能。   化神期的威压从众人身上爆出,一个个、一层层叠加起来,全都朝她身上压去。   灵力之多、威压之强,甚至凝结成半透明的罩子,从上方、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往她合拢过去。轰隆隆——众人脚下的地面裂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沟壑咔嚓咔嚓向她的方向行进。   沟壑迅猛地朝她扑去,罩子即将合拢,下一刻就要把她碾成粉碎。   半透明的罩子触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金色的佛光浮现在她皮肤各处,看起来就像寺庙里的金色佛像一般。半透明罩子不但没压下去,反而被金色佛光弹了出来。   众人心神一凛,没想到化神期的威压居然破不了她的防,纷纷咬紧牙关输出灵力。   半透明罩子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里边一条一条灵力纹路。   乳白色罩子裹住她,与她金色的皮肤分庭抗礼,皮卡皮卡的金色火光溅了出来,金色的皮肤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纹路,骨头震碎的声音从她身体内部传来。   众人见状,脸上大喜,又加大了灵力输出。   王御剑心下一急,喊道:“光——”   她闷哼了一声,膝盖一软,弯了下去,就要跪下去的前一刻,死命撑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气势磅礴的威压直冲云霄,结成一张巨大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罩在除和光以外的所有人代表身上。   噗通、噗通、噗通......   所有代表跪成一片,灵力输出最猛的那几人已然喷血倒下。所有代表皆是心头颤抖,那股从天而降的威压竟然包含着天道法则,逼得他们恐惧不安,直接跪了下去。   等他们缓过一口气,才渐渐察觉过味来。这股威压,竟然只有化神期。   化神期的天道法则,众人眼睛睁得极大,不约而同地望向宁非天。   和光越过一片片“朝拜效忠”的代表,也看向宁非天。   他撑住身子,懒散地倚在白云上,瞥都没瞥下方的代表们一眼,直直地看着和光,不过眼神里倒是盛满了抱怨和烦躁。   “我不是说了找你有事嘛?怎地磨磨蹭蹭?”   他轻轻招招手,和光腾空而起,猛地朝他飞去,一屁股摔在白云上,白云弹性颇好,还颠得她往上蹦了蹦。王御剑和顾鼎臣两人也坐了上来。   咻——   白云急驶而去,徒留代表们一屁股灰。   被落下的代表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该先悔恨就此让和光逃了,还是该先震惊于疏狂界和坤舆界的关系。从未听过两界有什么瓜葛,何故宁非天会帮坤舆界?   另一边,和光还来不及问宁非天,白云眨眼间驾着他们回到了坤舆界的飞舟。   王御剑知晓情况,便一五一十地把之前的事情告诉她。油彩面具和季子野出现在禁地帮贺拔六野擦屁股,油彩面具把杨醉蹄的魔气传给季子野,季子野回到坤舆界后可能升入元婴期,到油彩面具和季子野两人还留在天极界,听从涅槃楼楼主的命令帮助贺拔六野......   最后,王御剑和宁非天被扔在极远的地方,两人的交易,王御剑告知宁非天的情报,以及和光还需要告诉宁非天的情报。   和光听完后,立即开启飞舟的最大禁制,自不必说外边的人探听不到里边,就连里边,他们和宁非天也没法通过留影球留声球等法器录下什么东西。   宁非天开口便道,“你探过地下城。”语气极为肯定,没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那头蛟死了,你出来了,你们和贺拔六野对上了,下面到底有什么?肯定不止魔气这么简单。”   和光眨了眨眼,趁着眨眼的时间内,迅速思考一番,接着定定地看着宁非天,道:“白泽,千年前率领妖族大军打进都城地下城的起义军首领白泽在下面,被贺拔六野用魔气逼得走火入魔。”   宁非天不是坤舆界的人,而贺拔六野的某些事情涉及到了坤舆界的秘密,她不能说出来,只能挑了些和坤舆界没关的事情说。   她跳过贺拔六野魔修的身份,说出了她和蛟六发现白泽的过程。   宁非天也直直地看着她,“那两人呢?替贺拔六野善后的油彩面具和金丹期修士,他们来自坤舆界,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那两人和贺拔六野是什么关系?”   和光直言道:“我也想知道,我也在查。”   “他们勾结在一起,打算干嘛?”   “不清楚。”   宁非天一直追问。   “杨醉蹄和贺拔六野是什么关系?贺拔六野为什么在禁地制造那么多魔气?他若不是魔修?那等邪魔功法是谁给他的?那个油彩面具和金丹期修士吗?”   “我知道你瞒了很多事情,你的级别或许也不能说,你可以挑你能说的说,我会通过你给出的情报猜出背后的真相。”   和光听完笑了,她也不知道该感谢他的通情达理好,还是埋怨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好。   然而,回想起他对她们的帮助,比如答应王御剑干架毁了地下城,在禁地救下王御剑,带着人证物证千里迢迢赶回来,替她镇住其他界域的代表等事情。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他值得更多情报。考虑到两界的关系和未来可能的合作,和光认为不能随便搪塞他。   但是,同贺拔六野勾结在一起的油彩面具,以及油彩面具背后的涅槃楼,涉及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异界来魂   和光需要知道宁非天是她们自己人,还是对面的人。   她直接问了出来,“你有上辈子的记忆吗?”   宁非天眼里闪过不解,眉头蹙起,“上辈子的记忆?我又没渡劫飞升,怎会想起上辈子的记忆?”   和光盯了他一会儿,无法判断他是回答还是试探,她又换了个问法,“你走过前生镜吗?”   宁非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也不懂她的意思一般,“前生镜?字面意思那样?照出上辈子的镜子?人都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制造那玩意儿干嘛?”   和光心下沉了沉,又拐弯抹角问了几句,全被他打了回来。   于是,她直接发问了,“你是异界来魂吗?”   “异界来魂?那是什么?”他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一般,眉头皱着,嘴角却往上咧了咧,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古怪的笑容,好似靠笑压下震惊和不解。   “哈?”王御剑声调拔高了些,怀疑地盯紧宁非天,“你好歹是个代表,没听过异界来魂吗?或许你们界域的叫法不一样,意思应差不多。”   宁非天脸上的笑容更古怪了,他像是听到了不可置信的话一般,眼神里盛满排斥。他强压下眼里的情绪,抬眸看向和光。   两人对视一眼,一瞬之间懂了对方的意思。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心中闪过几近不可能的猜测。   这家伙,真的不知道异界来魂。疏狂界,竟然没听说过异界来魂? 第296章 296 暗幕   ◎疏狂界知道【世界的终极】◎   宁非天作为疏狂界代表,能被派来参加诸天大会,在界域内的地位绝对不低,称之为化神期第一人也未尝不可。但是,他竟然没听说过异界来魂?   和光瞬间想到了两种可能。   其一是异界来魂在疏狂界内部属于机密中的机密,哪怕是宁非天这样的级别还接触不到,如若这样,那么疏狂界对异界来魂的管控要多么严格,才能对化神期以下不泄漏一丝消息。如此比起来,其二似乎看起来更可能些,那就是疏狂界真的没有异界来魂,没有异界来魂所以宁非天才会露出这副表情。   然而,什么样的界域会没有异界来魂?   和光对王御剑使了个眼神。王御剑懂了她的意思,对宁非天解释起异界来魂来。   坤舆界并不完全了解异界来魂来自的异界,对异界下定义主要根据异界区别于诸天万界的不同之处。   “在目前已知的诸天万界和未知的天魔界域之外,还有一个姑且称之为属于人族的界域——异界,异界拥有智慧的生灵只有人族,没有妖族海族器灵草灵等,人族掌控万事万物。异界与诸天万界最大的区别有两个,一是异界没有灵气或没有修仙功法,那里的人没法修仙飞升。二是异界不参与天曜大战,没有轮回。”   诸天万界的灵魂转世轮回之后,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但是轮回确实存在。   因为修士渡劫飞升之前会回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而堪不堪得透最后的心魔幻境,在于修士能不能全盘接受每一世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努力过好每一世、不留遗憾的原因。   诸天万界确定轮回存在的依据是修士飞升前留下的话。然而异界没有修炼,他们或许有灵魂轮回,但是没有人飞升,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轮回到底存不存在。   王御剑接着说道:“诸天万界都有锚点,无论是跨界阵法还是划破虚空,都是根据界域的坐标,直达该界域。但是异界的位置并不清楚,我们没法抵达异界,只有异界的灵魂时不时进入诸天万界的轮回中,代替本土灵魂转生,而且他们清楚得记得每一世的记忆......”   王御剑解释的时候,和光紧紧盯住宁非天,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宁非天半阖眼皮,遮住了眼神里的情绪,他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给和光任何窥探的机会。与平日不着调的样子恍若两人,能做一界之代表的果然不会浅薄。   最后,他眼皮微微睁大了些,和光从中窥到了某种了然的情绪,那一瞬之间,他应该是想通了什么。   宁非天抬手,打断王御剑的话,“我懂了你的意思。”他直直地回看和光,斩钉截铁地说道,“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   王御剑轻笑一声,“没发现不一定没有,坤舆界也是五千年前才发现的。”   “五千年”这个词出来之后,宁非天的眼神动了动,似乎又想通了什么事情。在和光看来,宁非天的神态变化,仿佛他事前知道某两件事,而王御剑的话像一条绳子,串起了宁非天心中的那两件事。   宁非天又重复了一遍,“我肯定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   王御剑怀疑地盯着他,“你如何肯定?异界来魂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若是你泄漏消息......”   宁非天抿了抿唇角,缓缓道:“每个界域总有那么几个秘密,我不能说我为什么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疏狂界没有,疏狂界也不会站在异界来魂那一边。”   王御剑还欲追问,和光拦住了。   确实每个界域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好像诸天万界不知道谈瀛洲还活着,也不知道坤舆界还藏着两只天魔一样。看来疏狂界的秘密也不小。   宁非天道:“话题偏了,我只想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   和光定定地看着他,用要求的语气说道,“发个心魔誓吧,我们只要确定你不是异界来魂,也不会把情报透露给任何你肯定是异界来魂的人。”   心魔誓极为严格,宁非天却没讨价还价,立即就发誓了。   和光见状,也不好多纠缠,隐瞒下涉及坤舆界秘密的部分,说出了季子野和涅槃楼的事情。   “诸天大会前些日子,坤舆界的化神期战力和渡劫期战力遭到袭击,暗杀化神期战力的是涅槃楼的人,暗杀渡劫期战力的是贺拔家族的长老。据线人的情报,贺拔六野很早就和涅槃楼勾结在一起。从禁地的事情来看,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得还要深。”   “线人?”宁非天抬眸看她,“你在贺拔家族插了钉子?”   和光避过这个问题,继续说她与蛟六探地下城的事情。关于杨醉蹄的心魔中涉及到残魂一号的事情,她绕过没提,直接说到贺拔六野的魔修身份。   “贺拔六野是道魔双修,道修魔修两方面都修到了渡劫巅峰。从理论上讲,灵气和魔气不可双修,贺拔六野是如何做到的,我们也不清楚。”   宁非天又问,“魔修只能单修魔气?”   和光面不改色,“不错,魔修重执念,且不说修行灵气难以调和,道修的心魔劫对于魔修来说太过艰难。”   “同油彩面具一起的那金丹期修士,好像叫季子野?他也是异界来魂?”   “不。”和光摇了摇头,“他不可能是异界来魂,他曾是万佛宗忘情禅子,走过前生镜,没有任何异样。”   “那他为何与涅槃楼一起行动,涅槃楼待他也颇为不同。”   “我们也在查这件事。”   “照你所说,季子野曾是佛修,现在又修魔,他也是佛魔双修?”   和光心头一震,压下心底的异样,回道:“不,他判出万佛宗那日,已经被废掉了佛修的修为,他重回凡人之后,才开始修魔。后来,也没见他使过佛修的手段。”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和光挑了些能说的说,不能说的部分,宁非天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个时辰之后,谈得差不多了,和光送宁非天到飞舟门口。   两人告别时,几名天极界的弟子在一旁鬼鬼祟祟,似乎想往坤舆界的飞舟过来,他们一见宁非天,神色变了变,又转身离开了。   和光见状,在宁非天离开之后,立即关紧飞舟所有门,开启紧闭模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从与蛟六探地下城到现在还不到一日,和光却觉得过了好几个月一般,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和变故,让她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蛟六和杨醉蹄陨落,贺拔六野入狱,诸天万界的纠缠......   她回想起这些,着实有些累了,然而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善后事宜也不少。   坤舆界那边收到风声,早就炸开了锅,顾鼎臣拖着病体,跨界通讯同他们解释去了。   她身为仅存活下来的知晓禁地的人,还要连夜赶报告,组织所有的事件线索,同万佛宗和九节竹汇报。还有蛟族幼崽的安置问题、白泽的治疗处理......至于给过地下城口子的跃渊界等界域,肯定也要去知会一声,明里暗里警告一番。   和光想到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哪怕还有顾鼎臣帮忙,两个脑袋还是不够用!   她和顾鼎臣明明是来参与诸天大会,高高兴兴来公款吃喝,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比在坤舆界执法堂还要忙!   就在这个时候,转角处响起一声声抽泣。   和光顿时回过神来,转身望去。   蛟持牵着蛟族幼崽们走了出来,幼崽们都嚎啕哭泣,蛟持红着眼圈,似乎强忍住泪水一般。   和光回想到蛟六,不禁垂下眼眸,刚想说话,蛟持比她快一步。   “阿兄......阿兄死了吧。”它语气肯定。   这话一出,蛟族幼崽们哭泣声一顿,身子抖了抖,更大声嚎啕起来。   蛟六自爆的幻影,它们肯定看见了。   和光点头,道:“我答应它的事不会变,会送你们去更好的界域。蛟六为坤舆界的付出,值得你们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她转身想走,蛟持又叫住了她。   “我们想回沧溟海。”蛟族幼崽们停止哭泣,纷纷期待地看向她。   她冷声道:“不可能。”   蛟持又道:“我们只要一小片海域就够了,再也不进阶也行。”   “不行,其他界域随你们选。”   蛟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把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比放在外面安全?你不怕我蛟族得了机缘,他日打回坤舆界报仇吗?”   和光不禁笑了,“驱逐外界是蛟族该受的罪罚。敌人?蛟族已经落败了,再也称不上坤舆界的敌人了。放狠话,还是等你们真能打回坤舆界再说吧。”   和光不想再听蛟持的话,招手唤来几名弟子,命令他们带走了蛟族幼崽。   她还没松口气,王御剑那边又叫了出来!   “我的天!这是个啥玩意儿!”   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是和光放置白泽的房间,她赶忙奔了过去。顾鼎臣向九节竹汇报到一半,正在休息,听到叫声,也好奇地过去瞧了瞧。   和光刚走进房间,王御剑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乖乖,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房间中央躺着个垃圾袋,当时和光手里没尺寸大小的货物袋,又嫌白泽脏臭,不想拿贵重精美的袋子装它,便随地捡了垃圾袋,塞进去了。幸好白泽昏迷不醒,不然要造反。   顾鼎臣走了过去,掀开袋子一看,眉头一挑,忙不迭盖上了,“哎呀妈呀,长得还挺凶。”   王御剑扭头看顾鼎臣,“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顾鼎臣嘬了口烟,琢磨了一会儿,“有点眼熟,似乎看过差不多的。”   “白泽啊!”王御剑拔高声调,“千年前率领妖族大军打进都城的起义首领白泽!”   顾鼎臣掀开袋子,仔细瞧了瞧,“有点像,太脏了认不出来。”他戳了戳白泽的胡子。   王御剑拍开他的手,连忙盖上袋子,扎了个死结。王御剑转头看向和光,直言道:“贺拔家族禁地捡回来的?得赶紧把它弄走,随便找个地儿扔了都行,咱们不能带着它!”   和光问道:“为什么?”   王御剑急得跺脚,“千年前的起义大战,天极界的世家大族活活少了一半,有句话叫‘朱门甲第无一半,天界踏进公卿骨’。别说贺拔家族,天极界的世家大族和白泽是死仇,那些家主要是知道白泽在这儿,坤舆界的飞舟都要被他们端了。”   “这和暗杀战力的仇不一样,这可是刻在那些世家大族骨子里实打实的耻辱和死仇,咱们护着它,相当于和整个天极界为敌。”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王御剑,“不行,我要带它回万佛宗。”   她告诉两人她与白泽的交易,白泽被关在贺拔家族禁地千年,可以说是最为了解贺拔六野秘密,它是他们找到涅槃楼的线索。   王御剑拗不过她,挠了挠头,叹了声气,叹完气,只好跟着一起想办法。   “那也行,不过怎么把它带回去也是个问题。眼下天极界的虚空封闭了,坤舆界的渡劫期修士过不来。咱们要把它带回坤舆界,只能走跨界阵法。灵兽袋不能进阵,运输货物也会受到天极界的检查......”   王御剑猛然瞪大眼睛,“天极界知不知道白泽在你手里?”   “贺拔六野和贺拔势知道,其他人都以为白泽死了。”   王御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贺拔家族若是知道,会管控得更严,咱们离开天极界那日,说不定会寻个借口搜查坤舆界的货物,藏在飞舟里也不太行。”   三人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法子,便暂时搁置,现在还有更多要事等待处理。   顾鼎臣休息好,伸了个懒腰,又要回通讯球那儿汇报情况。离开之前,他顿了顿,对和光说道:“我们还不知道无相魔门的叛徒到底是谁,九节竹不会不好瞒着无相魔门,我暂时不会上报白泽的事情。”   和光道了声谢,“我打算直接把白泽带回万佛宗,净化它的魔气,得知所有事情之后,再上报给九节竹。”   两人又谈了会细节,保证口供不会出现差池,便各自汇报去了。   贺拔家族禁地事发之后,和光等人忙着同坤舆界传达消息,诸天万界所有代表都匆匆忙忙地把情报递回界域内,等待着界域的处理办法。   这一天,不仅天极界内部混乱作一团,诸天万界也炸开了锅。   天极界某个角落,除了和光等人外,还有一处打开了天极界与坤舆界的跨界通讯。   季子野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油彩面具摆弄跨界通讯镜。   镜面闪过一片片雪花,过了一会儿,雪花渐渐消失,虞世南的身影浮现在镜内。虞世南背对镜面,看都没看镜子一眼。他拎着个鸟笼,一如既往逗弄涂涂鸟。   油彩面具恭敬地问候了一声,一五一十禀告天极界的情况。尤其是宁非天突然出现在禁地内、曝光一切的事情,这件事儿出乎预料,算是他的过错。   虞世南逗弄涂涂鸟的手指一顿,“宁非天?疏狂界代表?那个界域怪得很。”   季子野插了一句,“哪怪了?”   虞世南似乎心情不错,耐心说了两句。   “升入渡劫期之后,我游历诸界万界,到处都去得,只有两个界域进不去。一个是位列第一的不周界,还有一个便是疏狂界。不周界封闭虚空和跨界传送阵,没有邀请信谁都进不去。我划破了疏狂界的虚空,却跨不进去,硬闯过去的念头刚浮上脑海,便感觉到了天道威压,疏狂界禁止我过去。”   “后来,我派过几名涅槃楼的弟子去疏狂界。他们通过跨界传送阵过去,传送阵刚到疏狂界,九十九道紫金天雷打下去,劈得他们灰都不剩。这件事儿,疏狂界瞒了下来,坤舆界以为那几名修士失踪了,我也是透过弟子们身上的实时留影球才知道。”   季子野讶异地睁大眼,“为何?疏狂界的天道不喜你们这些异界来魂?”   “不清楚。”虞世南给涂涂鸟喂了点魔气,“关于疏狂界,诸天万界倒是流传着一个挺有意思的传闻。”   “什么传闻?”   “疏狂界知道【世界的终极】。”   季子野满脸不信,“真的假的?疏狂界的人看起来脑子不太好。”   虞世南笑了笑,“我以前也不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有点信了。”   “什么事儿?”   “一年多前,天道院死了个修士,那修士是天道院执法堂主钟离亭的师兄。五十年前,他从疏狂界游历归来,便闭了死关,五十年后他临时出关。那日明明没有渡劫天象,天色却亮得吓人。他从绝壁崖一跃而下,死前说他终于明白了【世界的终极】。”   季子野皱紧眉头,“所以【世界的终极】是什么?”   “不知道,知道的疏狂界不说,领悟了那天道院修士自杀了,自杀前也不肯说。”   季子野还是怀疑,“你没蒙我?从没听过这件事儿,天道院也没传出有个修士跳崖的消息。”   “那修士不出名,唯一特别点的也不过是去疏狂界游历过。他进阶未成出关跳崖,天道院也以为他不过是走火入魔,修炼修疯了。天道院没当件事儿,也没留下记录。”   “那你怎么知道的?天底下疯魔了的修士多了去了。”   虞世南缓缓转过身来,季子野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愈辣愈深。   “不久前,我查万佛宗那和尚,偶然查到了这事儿,万派招新期间天道院钟离亭曾去找她,请她超度那修士的骨灰。”   季子野啧了一声,“疏狂界真那么神?”   “不清楚,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疏狂界瞒着的秘密多了去了,疏狂界不说,诸天万界猜,也猜不出个囫囵来。”   虞世南似乎闲话说够了,又回到正事上,谈起了贺拔六野。听说现在反贺拔六野反得最厉害的是尉迟家族,其他家族都跟在尉迟家族后边,如若贺拔家族被扳倒,上位的应是尉迟家族。   他对油彩面具下了个命令,“屠了尉迟家族。”   油彩面具想都没想,立即接命。   季子野越发疑惑了,“尉迟家族被屠,是个人都清楚肯定是贺拔六野派人做的。世家大族没了尉迟家族,群龙无首,你不怕天极界乱了?”   镜子里边,笼子里的涂涂鸟承受不了这么多魔气,奄奄一息。它临死前,虞世南掐断了它的脖子。   虞世南倏地笑了,“贺拔六野废了,留着天极界又有何用?”   言外之意,没有贺拔六野执掌的天极界,于他没有任何用处,乱了就乱了,于他何干?   季子野又问,“屠了尉迟家族,贺拔六野也不一定能重新拿下世家大族的支持。”   “前边最大的石头,已经帮他铲除了,他若还过不了这道坎,渡不过这一劫,拿不下世家大族,那他也没什么用了。”   三日后,尉迟家族府邸。   屋檐上方浮现黑色漩涡,两人从虚空里走了出来。虚空出现和消失,完美地瞒过尉迟家族的阵法和监视,两人落地之后,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这两人,赫然是油彩面具和季子野。   季子野环视四周,看了看满府邸的修士,好几个渡劫期,大乘期化神期也不在少数,与一个中等宗门的战力也差不了多少了。   季子野又看了看他和油彩面具,压低声音道:“就我们俩?”   油彩面具摸出玉牌,发了几道消息。片刻过后,府邸四周又浮现数个黑色漩涡,一个个油彩面具从里边走出来,极有秩序地往各地奔去。   血腥味骤然充斥了整座府邸,院落房间瞬间被染成红色。   “谁!”   尉迟家族的渡劫期长老大喝,刚走出门,下一瞬间油彩面具已经出现在长老后头,寒光一闪,长老的脑袋抛向空中。   以几个渡劫期长老的死亡为标志,刀光剑影顿时出现在府邸各处。   一日后,尉迟家族鸡犬不留,满室残迹。   其他家族的弟子上门拜访,无人回禀,见堂门大开,走进一瞧,登时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逃回自个儿家族,回报给家主长老。   短短半个时辰,尉迟家族被灭门的消息传遍了天极界的世家大族。地牢的看守又禀告,贺拔六野一直被关在地牢,他不曾出去,也无人探望。   又一日后,尉迟家族从天极界地图抹去。   正史记载,天极历倒数第二年的地下城骚乱动荡,由尉迟家族私奴营起。而后尉迟家族被奴隶围攻,全族惨遭不测。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不周界和疏狂界,都有特殊的设定。   疏狂界是知晓秘密最多的界域,宁非天戏份还多。比如世界的终极啊、魔主的秘密啊【洲九为什么不是魔主,洲九不知道而谈瀛洲知道的事情】等等等等 第297章 297 破财消灾   ◎请你去堵住魔窟。◎   天极界鲜少有晴日,纷纷扬扬的雪花、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是常态。自从地下城□□和魔气溢出以来,天色更为昏沉,把白雪都染浑浊了。   浑浊不清的雪花坠下来,一层层积在都城的街道。   没了地下城的灵力支撑,街道的融雪阵法早就失效了,甚至连地砖的阵法纹路,也被满腔愤恨的奴隶们一一划去。   整座都城就这么淹没在大雪中,被压得屋梁都凹了下去。   三日前还是都城最繁华的中心街道,此时门庭冷落,所有店铺酒楼的门紧紧闭着。一块块价值连城的金丝木牌匾,被当成普通的木材烧火取暖。   墙壁接连倒了下去,成了断壁残垣的废墟,屋舍砖瓦碎了一地,可想而知里面被毁成了什么样子。   店铺窗户里偶然闪过几个人影,不是店铺的店主小二,而是从地下城逃出来藏身于此的奴隶。   偏僻的巷子里,一店铺的小窗悄悄从里推开,小二从里探出头来,谨慎地望了一圈,伸脚缓缓走了出来,一脚刚踩在积雪上,脚下一滑立即摔了一脚。   “哎哟——”   后面的店主连忙钻出来,堵住小二的嘴巴,瞪眼道:“小声点,想把那些家伙都招来?”店主嫌弃地打量小二,“好歹是个筑基期,怎么还会摔跤?没用的废物。”   小二抱怨道:“我也没想到雪地会这么滑,不知多少年没踩过雪了,都怪那些死奴隶。”   两人不再磨蹭,绕开主街道,悄摸摸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不止店铺酒楼门可罗雀,普通修士的屋舍房子也是十室九空,甚至那些世家大族也急急忙忙地分成好几波逃离都城。   不过短短几天,整个都城快成了空城。   而这一切都要从篝火晚会那一夜说起,千年不遇的地下城□□,再加上贺拔家族禁地的魔气动荡,天极界的行政顿时就瘫痪了。   世家大族紧闭大门不出,家主长老们只顾着处置贺拔六野的事情,把所有在外的弟子喊回来,坚守府邸,外面乱成一锅粥,也不归他们管。   平日里应有的防守巡逻全都没有了,更别说奴隶们出逃之后,外面的治安更乱。   还有贺拔家族禁地的魔气,没人控制之后,已经淹没了整个地下城。地下城的世家大族弟子们匆匆忙忙逃上来就不管事了,魔气通过中央广场的破洞,源源不断溢出来。   那一片的天都是黑的,令人望之胆寒。   都城人人自危,商家散修们早就逃走了,他们俩还算晚的。   他俩一脚深一脚浅走在雪地里,走不惯这样的路,裤腿儿全湿了。他们一边咒骂着奴隶们,一边诅咒世家大族们。   天极界上层的事情离他们太远,他们只知道世家大族们废黜贺拔六野之后,就没人管事了。如今这样,还不如贺拔六野当权呢,至少没这么乱,没这破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踏实的踩雪声。   一队黑袍子与两人擦肩而过,那队黑袍子沉默不语地走在雪地里,目不斜视,极有秩序。   两人立即噤声,快步离开。那队黑袍子所有人脖颈上都留着一圈疤痕,赫然是锁奴环留下的,而黑袍子们直直往某个小型修仙家族的府邸去了。   回想起近日奴隶们屠杀报复修仙家族的传闻,两人心神颤抖,一步都不敢多呆,急忙逃往城外。   离开都城前,店主最后望了都城一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空荡荡的宛如废墟一般的城市是天极界的首都城。   诸天大会万界来临的盛会还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个月,繁荣昌盛的都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句唏嘘声飘散在凛冽的寒风中,“天极界的天,要变了。”   话说那队黑袍子,领队不是天极界的奴隶,而是跃渊界的白玉螭和盛明华。   离目标府邸三十丈远的地方,白玉螭叫停队伍,重新同众人说了一遍作战计划。   白玉螭逃离地下城之后,没有立即回跃渊界飞舟归队。面对众多天极界奴隶,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年跃渊界刚刚起义时的凄惨模样,于是她决定传授给他们跃渊界的起义和独立经验。   最重要的便是解开锁奴环的方法,她把方法绘制成图表复印发散出去,哪怕目不识丁的奴隶,也能一眼学会。   在没有足够资源的境地下,如何制作简易的阵盘、炸药、符文,以及利用随处可见的药草,快速制造疗伤药物。   至于攻打敌方阵地的战术、如何组织动员大多数奴隶等问题,白玉螭打算在实战过程中教会天极界的奴隶们。   这几天以来,她聚集了大多数打算报复的奴隶们,把他们统一起来,共同攻打修仙家族,大多数人一起攻打的战胜率总比单打独斗高得多,很多奴隶们都相信她并跟随她。   幸好这几天世家大族们各自为政,他们攻打了某个家族,其他家族也不会出手救援,避免了被围攻的局面。   今日他们又选定了一个小型修仙家族,攻打的不少奴隶都是该家族私奴营出来的,对该家族的实力和功法极为熟悉。   攻打前,白玉螭吩咐几人绕到府邸四面,扔下早已录下冲喊声的留声球,制造府邸被包围的假象,一为打乱敌方的士气,让他们手足无措,二为引开部分家族弟子,好让奴隶们从薄弱面突袭进去。   冲入府邸之后,先在四面放火轰炸,极力挫伤敌方士气。接着家族的家主长老出来之后,由奴隶们中的高阶修士去对付,其他奴隶们各自对付家族的弟子们。   但是,留出一个口子供家族弟子们逃跑。家族里边有不少从外边招揽的散修,他们对家族没那么忠诚,见家族又落败的迹象,会立即逃跑,这般会减轻奴隶这边的负担。逃跑的弟子也逃不出去,白玉螭早就在外边安排了人,等弟子们一逃出去,他们就会落入陷阱被杀个干净。   整整一日的厮杀,火光冲天,冲喊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四面的世家大族果然没有一个出手救援,只紧紧关闭大门,加强防守,生怕奴隶们杀完之后又冲他们而去。   白玉螭杀掉几个弟子之后,喘了口气,没再参与战斗。   在地下城受的伤还没好全,再加上没日没夜的奔波劳碌,着实有些累了。家族的弟子死得差不多了,看到奴隶们大仇得报的笑容,听到他们畅快淋漓的哭笑声,白玉螭不禁回想起百年前跃渊界的起义战斗,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奴隶们的大哥奔到白玉螭身边,真诚地同她道谢。   白玉螭受了,又同他说了些经验,下一次怎样会更有效率、怎样损失会更少。说到最后,白玉螭的语气低了下去,缓缓提出她的建议。   “以我看来,你们不该长久呆在都城。虽然都城现在混乱,群龙无首,但是世家大族总会起来,到时候你们想逃就难了。你们报仇、反抗,反抗得了一个两个小型家族,反抗不了那么多世家大族。”   “眼下时机还没有成熟,你们应该号召所有奴隶立即逃离都城,往偏僻的地方逃去,积蓄力量,聚集起广大被压迫的奴隶们,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只有联起手来,才能同世家大族对抗。各自为战,是没有用的。”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们没有统一的令所有人信服的首领。听说那夜地下城听到了白泽的喊声,如若白泽还活着,你们要把它找出来。”   大哥的脸色沉了下去,神色失望,“我们派人去地下城找了,没有找到白泽的踪迹,只有录有白泽吼声的留影球。留影球上抹除了家族和界域的标记,看不出是谁做的,我们不清楚白泽是生是死。”   白玉螭半阖眼皮,眼神中闪过一抹狠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找不到白泽,你们就造一个‘白泽’出来。不管它是不是白泽,只要所有奴隶相信它是白泽就好。”   大哥端视白玉螭,过了一会儿,咬住牙关点头。   白玉螭交代完之后,朝盛明华走去,盛明华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玉牌。   白玉螭忍不住哂笑一声,“乌鳖孙发来的?”   盛明华点点头,放下玉牌,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白玉螭瞥了一眼玉牌,问道:“他说什么?”   盛明华道:“天曜大战的大乘期战力,他问我跃渊界要不要帮忙。”   强界和弱界结盟的一大方法,强界派出化神期修士和大乘期修士,充当弱界的战力参与天曜大战。   白玉螭唇角动了动,狰狞的脸色衬得满面疤痕更加可怕,“乌鳖孙就是屁多,一个接一个,崩个没完。咱们若是接了,怎么对得起战死的兄弟们?百年前的起义,岂不白费了。”   盛明华叹了口气,“天曜大战就在眼前,跃渊界的大乘巅峰修士都拖着不肯参战,想重回千壑界麾下。两边僵持不下,就看谁先服软,那些大乘巅峰修士就是想拖到我们松口,若还找不到大乘期战力......”   两人皱紧眉头,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几日后,天极界的世家大族们受不住奴隶们的骚扰,也遭不住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魔气,无论大小修仙世家,纷纷迁移起来。   偌大的都城,这下真的空了。   世家大族们走了,诸天万界的代表们可走不了,尤其是前五百界域。他们可是驾着跨界飞舟过来的,启动跨界飞舟的灵力何其之多,光凭化神期的代表们可开不动船,开个防御阵法就得费好大劲。   更别说魔气是从中央广场冒出来的,界域飞舟就围在那边,紧邻魔窟,比世家大族还危险。   各个界域没得办法,总不能扔下飞舟逃跑,只好躲在飞舟里边,紧闭门窗,开启最大程度的防御阵法来抵抗魔气。   海水成了珍惜资源和硬通货,一滴海水比一滴灵液还贵重。   前些日子,众代表派人去北海运海水来,还有那等不要命的赌客进城卖海水。这几日,魔窟的魔气愈加泛滥,北海的水运来了,到了城外,不敢运进来了。   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僵持住了。   无谶守在卦辞界的飞舟里,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就要扑上来的魔气,心里欲哭无泪。当时前十界域的展位地段最好,今日距离魔气也最近。   魔窟的黑雾已经蔓延到飞舟下边,要不是防御阵法全力运转,飞舟得被黑雾一口吞了不可。   白雪飘过黑雾,也染成了黑雪,天色越来越暗,魔气使得四周阴森了不少。无谶已至化身巅峰,还觉得颇有些寒凉,更别说底下的卦辞界弟子们了,弟子们已经拖出火炉取暖了。   黑茫茫的魔气,阴森森的街道,唯有一处亮得刺眼,那便是坤舆界的飞舟。   金光包裹着巨型飞舟,佛力就像不要钱一般往外放,看得无谶心里拔凉拔凉的,他觉得坤舆界那块的雪都是暖的。   弟子们围了过来,扑在窗户玻璃上,望着坤舆界的飞舟,满眼金光闪闪,口水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看着就暖和。”   “啊好想摸过去蹭了蹭,烤烤手都行。”   “脸呢!你们身为卦辞界修士的尊严呢!”一名弟子言辞正色地喝道,喝完,他抽了抽鼻子,嚎了起来,“我也想去蹭一蹭!”   无谶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的来参加诸天大会,怎么碰上这一茬?莫非出门前没算一卦,被祖师爷咒了?   想到这儿,无谶摸出龟壳和铜钱,又算了起来,算算他什么时候能回去。   其他卦辞界弟子纷纷聚了过来,全神贯注地盯住铜钱,提心吊胆地等待结果。   铛铛——铜钱掉出来,卦象显示七日内能回卦辞界。   无谶疑惑了,其他弟子也挠头不信。   就算天极界明儿恢复过来,诸天大会的日程也无法在七日内结束啊,难不成这一卦算错了。   无谶又捡起铜钱,算起今日的卦象来,看看准不准,若是今日的卦象准,说明回家卦象有几分可信。若是今日的卦象都不准,那么回家的卦象铁定算错了,今日状态不好,不宜算卦。   铛铛——   铜钱落在地上,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大凶】   “大凶!多少年没碰上大凶了,难不成魔气就要攻进来了?”   “别胡扯,我卦辞界飞舟的防御可牢靠了,要破,也是隔壁那群醉鬼的飞舟先破。”   “师兄,肯定算错了!您再算算!可别吓我们!”   无谶不信邪,又细算起来,算算到底是哪个方面大凶,前程、安全、情感还是住宅之类的。   一细算,众人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破财】   “破......破财?这一卦倒是偏得很,我还从没算到这个卦象。”   “我也只算到过一次,还是我初入道途的时候,上午算到破财,下午储物袋就掉了。”对练气期的弟子来说,储物袋装着全副家当,掉了还真算破财。   弟子们纷纷扭头看向无谶,脸上满是疑惑。   无谶师兄可是化神期巅峰,又是一界代表,身家想必极为富有。今次来天极界也没带多少财产,怎么就能破了财呢?   无谶也奇怪,能让他破财的事儿该会是什么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闹腾了起来。   九德界代表和郁身后领着一队队代表,粗略看去好几百人,他们风风火火地往坤舆界的飞舟去了。   无谶见状,回想起他给和光算的卦象,咬咬牙也走出飞舟,跟了上去。   众人一到坤舆界飞舟附近,立即感觉魔气的阴森寒气荡然一空,佛力的暖意直直劈头盖脸罩下来,心里都暖了。   坤舆界飞舟大门紧闭,甲板上有些动静,众人仰头看去,只见顾鼎臣倚在门边,指间捏着一只细长的烟斗,闲适地吞云吐雾。   众人心里登时不平衡了。他们走那么小一段路,都要用海水护持,紧张兮兮地环视魔气,生怕被魔气传染了。而顾鼎臣不过一介凡人,仗着佛力保护,竟敢在外边大摇大摆,过得如此惬意。   和郁眉头皱了皱,又展平了,他和气地笑笑,朗声同甲板上的顾鼎臣问候了一句。   顾鼎臣走到船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唇角扯了扯,笑道:“这不是代表们吗?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干嘛?”   和郁回道:“和光道友在吗?劳烦替我们通报一下。”   “找光啊?”顾鼎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打算,却也没戳破。   飞舟大门打开,众人连忙走了进去。   顾鼎臣从甲板下来,扫了一眼众人,扯开嗓子,往里面喊道:“光——有人找。”   和光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抬眸瞥了众人,眉头一挑,抬手就收了佛力。金光暗下去,除了顾鼎臣还被佛力庇护着,飞舟内的佛力全没了。   众人身体一抖,阴森的寒气又涌了上来。   众人:好小气一人,连点佛力都不让蹭!   和郁压下情绪,笑着走上前,刚要同和光搭话。   和光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到顾鼎臣面前,皱眉道:“又去甲板偷懒了?我忙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顾鼎臣笑了笑,语气服了软,“我是个凡人嘛,不比你,撑不了那么久,劳逸结合,劳逸结合。”他抬起烟斗,刚要嘬一口烟,烟斗猛地被她抢了过去,嘴巴嘬了个寂寞。   顾鼎臣眼睁睁看着细长的烟斗在她指尖转了一圈,而后被她系在腰上。他伸手想抽回来,手背被她狠狠一拍。   “嘶。”   他看着泛起红印的手背,轻轻揉了揉,语气抱怨,“轻点,痛死了。”   和光随口应付地安慰他,一边把他推进里间,让他去整理档案。   她合上门扉,转身看向被晾了许久的众位代表,脸色登时沉了下去,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怎么着,那天没打够,今日组团踢馆来了?”   其他代表脸色难看,纷纷避开她的眼神。   和郁像是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一般,笑着迎了过去,“和光道友此言差矣,我等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和光轻笑一声,直接扔出两个字,“不帮。”   和郁还是展露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不在意和光的冷脸,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魔气的来源到危害等讲了一大串,最后才说出他们的目的。   “请你去镇压中央广场的魔气。”   “不去,关我屁事。”   和郁笑道:“魔气已经溢上地表,威胁众位代表的安危。”   和郁面上微哂,“代表的安危?那是天极界该操心的事儿,你们找天极界去。”   众人脸色讪讪,若是能找到天极界管事的,还会舔着老脸来找她?再说了,天极界除了拥有指骨舍利的贺拔六野,其他人也拿魔气没办法啊。   和郁又说了一通,和光还是不松口。   那日对付过她的代表们纷纷赔礼道歉,和光理都没理会他们,直接让他们滚。   乌泱泱的人,乌泱泱的嘴,吵得和光脑袋都大了,她揉了揉眉心,懒得再搭理他们,把他们往飞舟外赶。   和郁心想无法用道理情分劝服她,便想用利益折服她,“我们可以付钱,付钱请你去处理魔窟。”   众位代表忙不迭点头,哪怕她狮子大开口,分摊到这么多界域身上,再大的金额也小了。   她一点也不吃这套,嗤笑一声,讥讽道:“用钱就想收买我?得了吧,滚滚滚!”她招手,把所有人赶出飞舟,伸手就要关门。   众人心里沉了下去,想着此路不通,眼睁睁看着大门合拢。   合得就差一条缝儿的时候,一只手从里边伸出来,扒住了大门,那只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又俗气又富贵,不像是和光的手。   大门哗的一下又开了,门里的人不是和光,而是王御剑。   王御剑扫了一眼众人,眼神都亮了,“付钱?”   众人点头。   王御剑咧嘴笑笑,“付钱就好说了,来者都客,别在外面愣着,多冷啊,快进来!”他朝众人招招手,热情的态度与和光截然不同。   众人又进去了,和郁代表众人说了他们的想法。   “中央广场破了个洞,地下城的魔气通过洞口漫了上来,我们想出钱请和光道友堵上那个洞。”   王御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和郁心头一紧,连忙说道:“价格好商量。”   王御剑从腰间掏出金算盘,啪嗒啪嗒算了一阵,摇了摇头,“不划算,不行。”   众人不安起来,原本有希望,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和郁又劝了劝王御剑,众人也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王御剑皱了皱眉,面色看起来很是为难,“我家光不能帮你们堵住洞口,但是......”他拖长着声音,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神色焦急。   王御剑拨起算盘的玉珠子,“你们可以各自出钱,请我家光用佛力罩住你们的飞舟,这样也能保护你们。”   众人也皱了皱眉,一开始还不明白王御剑的用意,同是保护他们,堵住魔气、净化魔气不是更方便快捷?为何要多此一举,分别护住他们的飞舟。   片刻过后,有人暗骂了一声,“卧槽,奸商。”   堵住魔气,只能赚一份钱。护住他们各自的飞舟,可以赚几百份钱。   宝才,坤舆界捡到鬼了!   众人渐渐琢磨过味来,难以直视王御剑。   王御剑拨完最后一颗算珠,伸到众人面前,咧嘴一笑,“一座飞舟,这个数。”   众人一看金额,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   好家伙,五百座飞舟的价格加起来,比他们之前预计的堵住魔窟的金额,翻了几十倍。   王御剑又把金算盘系回腰间,满脸不在意,“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众人对视一眼,咬牙切齿道:“要!要了!现在就要!”   “现金结,一概不赊账,没灵石可以用货物或法器抵押,可抵押的金额由我说了算。”   众人一听,恨得不把奸商两个字贴王御剑脑门上,众人都没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不能写欠条,只能用货物抵押。价值由他说了算,那岂不是他说多少是多少。   王御剑笑着往里走去,走到一半顿住,又转身扔下一句。   “对了,这只是一天的价格。”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贵还只是一天的价格?   天极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缓过来,天极界一天不缓过来,他们一天就要给坤舆界这么多钱!   铛铛——   两枚铜钱滚落在地。   无谶整个人都呆住了。   现金结,没这么钱。可用货物抵押,卦辞界压根没货物。   那岂不是要掏他的私房钱?   可算知道【破财】破在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和光: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王御剑挠头:过奖过奖。   众位代表:...... 第298章 298 世事无常   ◎你们....我...这...◎   众位代表得知价格之后,纷纷摆手走了。若是一次性付完钱,那还好说,大家咬咬牙也就付出去了。   这般一日日算钱,谁知道这样的鬼日子还要过多久,谁知道天极界还要多久才能缓过劲来解决魔窟。若是一直不解决,他们难道一直给坤舆界送钱?再说了,若是明日天极界就缓过来了,那他们不是白出了一天钱。   众人都巴巴等着,要不等到天极界解决魔窟,要不等到魔气冲到眼前,死到临头那时再去求坤舆界。   代表们离开坤舆界飞舟时,魔气离飞舟展位还有段距离,按照扩散时间来算,或许还要两日三日才会侵入飞舟的区域。   谁也没想到,上午刚离开,下午出了个意外,魔气哗哗刮过来了。   眼看魔气就在眼前,所有代表都不敢放松,都派底下的弟子盯紧了,故而疏狂界飞舟门口发生的事情,每个界域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说疏狂界的人一日不喝酒不舒服,哪怕天极界闹得洪水滔天,哪怕外面魔气滚滚而来,该喝的还是不能落下。就连宁非天也是如此,从坤舆界飞舟出来,一回疏狂界飞舟,又喝上了。   醉鬼的房间是要通风的,不通风得闷臭了,疏狂界飞舟大门敞开。   前十界域的巨型飞舟中,前六界域都只有疏狂界的飞舟在,所以魔气第一个侵袭的就是疏狂界飞舟。   白云也像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飘了出来,上边托着醉鬼若鹿。一飘出大门,白云便把若鹿甩了下来。若鹿摔了个屁股蹲,浑身这么一颤,黄色的呕吐物哗啦喷出,射了一地。   不远处,魔气黑雾徐徐侵了过来。   若鹿抬头看见那魔气,疑惑地挠挠头,跌跌撞撞地就过去了,边走手里还拎着个酒壶。   远处飞舟的代表都望见了这一幕,连忙大喊让若鹿回来,若鹿似乎没听见,一头扎进了魔气里。   紧接着魔气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静电声,紫色的电光炸得到处都是。若鹿从电光里爬了出来,似乎没有走火入魔,不过头发全被静电炸成了爆炸头。   黑雾又扑了上去,一触到若鹿,登时亮起紫色的小闪电,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去后,魔气全被打消了。后边的魔气又扑上去,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若鹿毫发无损,只是爆炸头越来越炸,眼里全是小星星。   其他界域的代表们看呆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和佛修净化魔气的手段也不一样啊,莫非疏狂界有被动净化魔气的功法?   若鹿甩甩脑袋,似乎还没醒酒,拍拍屁股就往疏狂界飞舟跑去。   后方的魔气不肯放过他,浩浩荡荡地压了过去。原本预计两三日才会蔓延过来的魔气,这下可好,几个弹指就碾压过来了。   代表们傻眼了,顿时慌了起来,不知怎么办才好。一个个趴在窗户上,期盼若鹿能使出闪电那一招,灭了这一波魔气。   若鹿回到疏狂界飞舟门口,抬脚打算进去,又被魔气追上了。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紧接着,若鹿抬起手,手心手背的黑色纹路浮出来,结成一个阵法,哗的一下朝魔气冲了过去。   然而,这阵法不是代表们期待的闪电阵法,而是他丫的风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魔气到处飞,除了疏狂界飞舟,其他飞舟陡然被魔气包围。   众人趴在玻璃上,眼前一黑,与魔气面对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不得恁死若鹿那家伙。   离得近的代表扯开嗓子,冲若鹿喊话,喊了好几句,才唤起若鹿的注意力。   若鹿晃晃悠悠,似乎醉得快要站不住了,他把手掌贴在耳畔,歪了歪头,大声道:“哈——你说什么?”   代表指了指手掌,又隔空指了指若鹿旁边的魔气,示意若鹿再用闪电阵法净化魔气。   若鹿眯眼笑了笑,似乎懂了,他抬起酒壶,隔空朝那代表撞了一下,喊道:“干杯——”喊完就回飞舟了。   众代表:该死的醉鬼!   各个飞舟内炸开了锅,都被疏狂界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短短一刹那,所有飞舟都被魔气吞没了,透过玻璃向外看去,黑茫茫一片,隔壁的飞舟都看不清。   防御阵法被魔气撞得摇摇欲坠,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众位代表没办法,为了小命,心一横,凑凑灵石,裹住海水,又去找坤舆界了。   他们奉上一储物袋的灵石,拜托和光道友快出手。   王御剑轻轻瞥了一眼,眉头一挑,没接,开口扔下两个字,“不行。”   代表瞪大眼睛,忙问道:“为何不行?刚才不是答应了?”   王御剑垂下眼眸,磨了磨指甲,淡淡道:“刚才你们不要,现在涨价了。”   “涨价?那么贵还涨价?你怎么不去抢!”   王御剑耸耸肩膀,“不要就出去,反正我们也没损失。”   门外黑雾汹涌,众人望而生畏,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回去等死,只能咬牙接受王御剑的条件,“多少钱?你开个价!”   王御剑拍拍手,几个坤舆界弟子搬了两张桌子和椅子出来,摆在大堂中央。和光同坐在一边,王御剑坐在中央。   王御剑笑道:“不要急,我们先看看你们的飞舟长什么样,根据保护的难易程度决定价格。”   众人见状,也没得办法,只好排起队来,等待王御剑的检测。原本众人打算按界域排名来排队,王御剑强调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代表们尴尬地对望一眼,无奈听从王御剑的安排。   一个排名较为靠后的界域代表上前了,掏出飞舟画像,询问价格。   王御剑装作看画像的样子,脑海里响起和光的传音,“这个界域穷,掏不出什么钱,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于是,王御剑说出了一个稍微高出原来价位的价格。其他代表听到价格,纷纷松了口气,也不是高出太多,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又一名代表上前。   和光传音道:“这个界域排名也不高,但是他们有矿,坑,往死里坑不要紧,他们一定拿得出钱来。”   王御剑比了个数字,那代表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倒了下去。   “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多!”代表抬手指向之前那个代表,“价格几乎是他们的十倍!怎么会!”   王御剑点了点飞舟画像,“你自个儿瞧瞧,你们这飞舟花里花哨,占地又大,佛力铺展出去不得多花功夫啊,再说了,你们的飞舟离坤舆界飞舟那么远,佛力蔓延过去途中不得消耗不少啊......”   那代表被王御剑说得晕头转向,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一个个代表离开,一袋袋灵石留下。   王御剑数钱数到手软,唇角翘得老高,压都压不下,估计今晚能抱着灵石睡觉。   三人如此审了不少代表,根据各自界域的能力收钱。轮到某个界域时,和光神色一凛,传音道:“抬高价,坑死他们。”   王御剑怔住,问道:“为何?这个界域兜里可没几块灵石。”   和光冷笑,“禁地里欺负顾堂主的仇,我还记着呢,没钱,他们自会跑去天极界和九德界面前跪着借。”   王御剑听罢,摆出如沐春风的笑容,狠狠宰了这个代表一笔,又给顾鼎臣出了口恶气。   没过多久,九德界的和郁来了。   这次不消和光多说,王御剑也宰了这个伪君子一笔。   和郁自恃九德界的身份,不便讨价还价,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摇着纸扇离开了。   千壑界的乌束来了,没等王御剑开口,扔了满满一袋灵石,估计能和最高的价格比。   和光却不打算要他这么多钱,虽然诸天大会以来,她们各自看不惯对方,干了好几架。但是与其他界域的代表比起来,乌束居然还好得多,看不惯都在脸上摆出来了,不会像和郁那般背地里耍花样。   “一半就够了。”和光拨出一半灵石,正打算还给他,脑海响起乌束的传音。   “剩下的,给跃渊界垫了,弄干净点,别让人看出来。”   和光把乌束的话说给王御剑听,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纷纷亮起八卦的火花,乌束和盛明华到底是啥关系。   不过一会儿,跃渊界的盛明华也来了,不是付灵石,而是直接用跃渊界的货物抵债。跃渊界运了不少货物来卖,却一箱都没卖出去,囤在飞舟里,不如抵给坤舆界好。   王御剑作势起身去清点,和光按住了他,“我去。”   她给王御剑使了个眼神,王御剑立即唤来几名弟子,带着盛明华和货物往库房去了。一进库房,和光摆手挥走弟子,只留下她和盛明华两人。   和光懒懒地倚在门上,盯着盛明华忙来忙去。看着看着,眼神不禁落在她后颈,一动一动的秀发,想要瞧瞧那支梅花钗是不是还插在脖子上。   盛明华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眉头微微蹙起,手下的动作快了些。   和光收回眼神,淡淡道:“听说跃渊界缺了个大乘期战力。”   盛明华顿了一下,又清点起来,自始至终没有看和光一眼,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关你的事。”   和光轻轻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听起来善意的语气说道:“要不要帮忙?”   盛明华放下货物,缓缓转身,直直地盯住和光,一字一字道:“跃渊界已经独立了,不会再屈居于任何界域之下,不会再认千壑界为主,也不会认坤舆界为主。”   和光一看盛明华的表情,就知她误会了。   不过也是,化神期战力大乘期战力何其难得。自古以来,一个界域提供给另一个界域战力,莫不是要求那个界域认其为主,莫不是狮子大开口要去不少灵脉矿藏。   和光笑了,又拿起以前的语气,半开玩笑道:“谁让你们认坤舆界为主了?我不过想请你帮个小忙,做个小小的交易罢了。不是跃渊界和坤舆界之间,而是......”   和光指了指盛明华,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之间。”   盛明华眉头皱得越紧,思忖了一会儿才问,“什么忙。”   和光从小隔间拖了个大垃圾袋出来,“帮我把这儿带回坤舆界,不要让天极界的人知道,也不要让坤舆界的人知道。”   这话一出,盛明华看向和光的目光登时变了。   不要让天极界的人知道,还能理解。但不要让坤舆界的人知道,里边的这玩意儿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和坤舆界有了隔阂......   和光没有避开盛明华的眼神,坦然地看着对方,话里却不是这个意思。   她耸耸肩膀,“你也知道,坤舆界得罪了贺拔六野,离开天极界那一日,贺拔六野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检查坤舆界的飞舟,藏在这儿不安全。”   她略过了为什么不要告诉坤舆界,也暗示盛明华不要问。   盛明华直视她,“你不怕我告诉贺拔六野,反手背叛你,从贺拔六野那儿讨好处。”   和光忍不住笑了,“什么好处比得过大乘期战力?你告诉了贺拔六野又如何?他会给跃渊界提供大乘期战力?不会,他只会让你们先跪下称臣,狠狠吞下跃渊界之后,再给你们提供大乘期战力。到时候的跃渊界和百年前未独立时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头上的主人从千壑界换成了天极界罢了。按目前的形势看,天极界还不一定有千壑界好。”   盛明华垂下眼眸,似乎慎重思考这件事情。   和光静静地等着,也不催促盛明华。   大乘期战力是跃渊界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她敢肯定盛明华不会拒绝,对跃渊界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再者,奴隶界域一般都有独属暗中偷渡线路。通过跃渊界的暗线,既能瞒住天极界的人,也能避开坤舆界涅槃楼的耳目。   盛明华的眼神挪到了垃圾袋上,和光知道盛明华答应了。   “我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和光点头,哪怕不给盛明华看,半路上跃渊界也会想方设法弄清楚,还不如现在坦诚相待,对双方都好。   盛明华掀开袋子,瞳孔骤然一缩,“这......白泽?!”   天极界千年前的起义军首领,盛明华不可能不知道。   和光道:“不错,它受了点伤,修为从渡劫巅峰跌到了大乘巅峰。”   盛明华浑身一震,眼睛睁得更大了,声音也不禁抖了起来,“它......白泽就是我们的大乘期战力?”   说到最后,语气里泄出兴奋,哪怕盛明华极力压制,唇角也微微往上翘了些。   和光轻轻应了一声。   盛明华长舒一口气,又道:“你不怕我把它半路偷走?”   和光笑道:“你偷了也没用,它魔气入体,走火入魔太深了,只有坤舆界才治得好。”   盛明华的唇角压了下去。   和光敛住笑意,紧紧地盯住盛明华,语气严肃,“你想要大乘期战力,就避开诸天万界的所有人,避开所有耳目,悄悄地把它送到坤舆界万佛宗,到时候会有人同你接应。万佛宗会在天曜大战之前治好它,我只要它口中的情报,而它会帮你们跃渊界拿下天曜大战大乘期一战的胜利。”   盛明华拢紧袋子,定定地看着和光,承诺道:“好!天极界封禁一开,跨界线路开通的第二天,它会出现在万佛宗。除了我们,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事关贺拔六野的消息,是在魔气弥漫之后的第二天传来的。   尉迟家族全门被屠之后,哪怕众位代表早已有所预料贺拔六野此次会脱身,但是贺拔六野重新执掌天极界的消息却比想象中来得快太多。   哪怕世家大族害怕尉迟家族的惨案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害怕贺拔六野的报复,也不至于这么快被贺拔六野说服,也不至于如此不顾尊严地立刻认怂。   协商的过程推进得太快了,快得众位代表都没有反应过来。   代表们不清楚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世家大族和贺拔六野之间到底进行了什么阴私勾当,却再一次深刻地领悟到了贺拔六野的可怕。   比代表们反应更快的是还潜藏在都城的奴隶们,一听到贺拔家族的风声,奴隶们回想起地下城的压迫和绝望,也管不上报仇雪恨,连夜逃出了都城。   世家大族打开大门,恢复以往的防守和巡逻,店铺酒楼的伙计和都城的散修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和光也收到了贺拔势递来的消息。   贺拔六野被家主们拿下之后,贺拔势也被关了起来,由于他对禁地的事情并不知情,家主们并没有难为于他,只是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他再一次听到消息是尉迟家族被灭门的时候,当时世家大族族人们的反应很激烈,一致要求杀死贺拔六野,借口是为尉迟家族报仇,实际上害怕下一刀轮到他们头上。于是想要趁他们还有余力,一把干掉贺拔六野。   之后,高位世家大族们的家主长老们齐聚,一同审问贺拔六野。审问的内容保得很严,一点都没透出来。贺拔势做了个调查,发现这次审问的家主长老们和诸天大会前那一次家主会议的成员几乎一致。   就在审问完成之后,贺拔六野出来了。   哪怕世家大族族人们极力抗议,强烈要求处死贺拔六野。上头的家主长老们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疯狂支持贺拔六野,一点也不管下边的议论。   和光觉得有鬼,于是约贺拔势出来详谈,地点定在魔窟附近。   魔窟,也就是中央广场地面被王御剑和宁非天打破的大洞,魔气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城溢出来。这儿魔气浓厚,没有人敢过来,魔气也能阻挡身影,正好适合密会。   贺拔势手里还有她给的影骨舍利,只身过来不成问题。   和光来得早了些,想探探地下城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举净化地下城的魔气,也不为帮天极界的忙,就是不想给天极界任何魔气。   哪怕贺拔六野以后还能从涅槃楼手里弄来魔气,这一次的魔气她也不想留给他。   没想到地下城摆了个阵法,外边的人进不去,里面的魔气倒是能出来。   阵法罩子像一面镜子,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她蹲在魔窟洞口,细细看了许久,也只能看到她被圆润放大的脸。她扔了颗石子下去,石子一掉在罩子外面,噼里啪啦电光闪过,顿时湮灭成灰。   “啧,天极界也够贼。”她不禁抱怨了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透过镜子的反射,她后方冒出一个黑影,黑影上边折现出闪耀的金色。   和光猛然瞪大眼睛,危机感油然而生。   贺拔六野!   透过镜子,她看到一只脚朝她后背踢了过来。   和光就地一躲,滚了一圈,躲过这一脚,没被踢下去。刚稳住身子,脚下的土地塌了,她浑身失重,眼看就要摔下去,若摔在阵法罩子上,不至于湮灭成灰,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左手一捞,紧急之下扯住了个绳子,好歹稳住了。   抬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玄色金线,绣着贺拔家族的纹路。好家伙,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像裤腰带。   和光顺着“绳子”看去,看到了金线玄衣,往上依次是胸膛、喉结、以及贺拔六野的脸。   贺拔六野露在金丝面具外的那半张脸,已经全黑了,他垂眸看着她,未说一字,那浑身的气势,却都在说那两个字。   撒手!   和光瞥了一眼阵法罩子,咽了咽喉咙,这怎么撒得了?   嘶啦——   腰带陡然裂开一道缝,眼看就要断了。   和光这才发现,贺拔六野穿的不是修士法袍,而是普通的绸缎衣裳,光好看不实用!   贺拔六野的脸崩了,额头青筋跳了跳。   不撒手,扯掉人家裤腰带,陷入尴尬难堪。还是撒手,掉下去,身受重伤。   对和光来说,这压根不是一个问题!   她握住腰带,使劲儿一扯,借力跃上去了。   至于没了裤腰带,衣袍散乱的贺拔六野,关她屁事!   贺拔六野似乎也没想到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一时失神,还真让她扯走了裤腰带。他低头看了看散了的衣袍,黑着脸,伸手拢了拢,好歹没走光。   若是如此,尴尬的也不过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黑心鬼,也不是会尴尬的人。   世事无常,就无常在意外发生时,总会有人撞见。   贺拔势赶来时,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和光手里握着腰带,面色调笑,像是个地痞无赖一般,不羁放肆地挑了挑眉头,对贺拔六野吹口哨。   贺拔六野黑着脸,拢了拢衣袍,不悦地盯着和光,像极了路边被调戏的大闺女。   “你们......我......这......”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嘛?   贺拔势的世界观受了极大震动,以至于连句完整的话都不清了。   他不是来找狗和尚的吗?贺拔六野怎么会在这儿?   狗和尚和贺拔六野怎么会搞在一起,还是这幅场面,这幅令人心惊肉跳面色泛红的场面。他们不是仇人吗?上次见面还要打要杀的,怎么现在都调戏上了?   画面是不是不太对啊,怎么被轻薄的是贺拔六野,按照话本来讲,不应该是狗和尚被调戏剥衣,贺拔六野调笑吗?   短短一瞬间,贺拔势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那被和光蹂/躏过的大脑,最终定格在这么个念头上。   【狗和尚牛啊!连贺拔六野都敢搞!】   作者有话说:   贺拔势: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   #### 第299章 299 此路不通   ◎我最喜欢行方便了,不过是别人给我行方便◎   “你们......我......这......”   贺拔势语无伦次,震惊到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   贺拔六野沉下眉头,语气冷淡,“你在这儿干嘛?”说完,他抬步走向和光。   和光如临大敌,立即摆出战斗姿势,随时打算逃跑。贺拔六野越来越近,他身上没泻出一丝威压,和光回想起那夜的战斗,还是心惊胆战,忍不住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   他又近了一步,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和光死死地盯住那只手,大气都不敢出,盘算着要怎么打回去,就见那只手伸向她的手,轻巧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腰带。   嗯?   他只是来拿回腰带?   话说一般人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不应该从储物袋里重新拿出一根腰带系上吗?走来拿回腰带,他不尴尬吗?要这么想的话,其实抽腰带的她也算不上一般人。   腰带中间断裂了一条缝,他动了动手指,一条细线上下翻转缝合起来,不到片刻又绣了个家族纹路。   和光与后方的贺拔势都看直了眼,贺拔六野竟然是这么勤俭节约的人?   贺拔六野恍若无人一般,缓缓系起腰带,他偏过头,眼神落在贺拔势手上的影骨舍利上,“老五,你来这儿干嘛?怎么过来的?”   方才惊住了,贺拔势这时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攥着和光给的影骨舍利。他低头一看,影骨舍利散发淡淡的金光,为他驱散了周围的魔气。这下子,瞒也瞒不过去了,要暴露了吗?   贺拔势支吾道:“我......我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厉喝。   “我说怎么在地下城找不到影骨舍利,原来被你小子捡去了。”和光朝他直奔过去,一脚把他手中的影骨舍利踢上空,抢了过来。   又一脚踢飞贺拔势,把他踢进魔气黑雾中。   贺拔势猛然睁大眼睛,传音道:“魔气!你想恁死我?”   和光冷眼看着他被魔气包围,传音道:“死不了。”   果然贺拔势被魔气吞噬前,贺拔六野出手了,指间的指骨舍利释放佛力,护住了贺拔势。   和光故作淡定地瞥了贺拔六野一眼,他面色不改,看不出有没有怀疑她俩的关系。   贺拔六野在贺拔势周身环上一层佛力罩,语气也没什么异样,“别在这儿呆着了,你走吧。”   贺拔势强忍着没看和光,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和光见状,觉得没意思,也打算离开了,还没走几步,就被贺拔六野叫住了。   “慢着。”   她没停步。   “呵,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随口扯了一句,“裤腰带系反了。”还是没停步。   下一瞬,眼前一黑,贺拔六野已然闪身到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和光抬起眸子,轻嘲一声,“怎么,要我给你系?”   他咧了咧嘴,“快要上千年了吧,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了,就连白泽攻进地下城那时也没弄得这么狼狈。小和尚,你确实有点本事。”   和光也笑了,“所以呢?想杀了我?”   她大手一挥,黑雾骤然散了,黑雾之后诸天万界的飞舟里,无数双眼神射了过来,全都聚焦在她和贺拔六野身上。   他脸上的笑意愈深了,“不,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恐怕轮不到我出手。”   和光心下沉了沉,他暗指涅槃楼?   “白泽呢?”   和光面不改色地说道:“被妖族同伴带走了。”   “胡说,它走火入魔,离开只有死路一条。”   “我用舍利子治好了。”   他哼笑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眼,“出家人满嘴谎言,它魔气入体那么严重,哪怕是渡劫期佛修,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   和光没说话,反正他不会信。   他又道:“白泽的事儿,我就不和你算了,杨醉蹄的尸体交给我。”   和光不禁笑了,吐出两个字,“做梦!”   他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锋利的眸子就像一把刀,带着渡劫期的威压直直降了下来,压在她身上。似乎是顾及那些代表们的视线,他没有压得她跪下,把她定在原地,压得她骨头咔咔作响。   他一字一字说道:“给我。”   和光强克制住颤抖的上下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威压冷不丁小了不少,她大喘了一口气,但还是被威压定在这儿,走不了。   “蛟六的蛟筋,在我手里。”   和光猛然睁大双眼,就见他从怀里掏出半截金色的蛟筋,蛟筋上还染着干涸的血迹。   “蛟六自爆前,我抽了半截。”他把蛟筋伸到她面前,“作为交换,把杨醉蹄的尸体给我。”   和光垂眸凝视着半截蛟筋,不禁回想起蛟六自爆时的场景。自爆别说灵魂,连骨灰都不会留下一点,这半截蛟筋,或许是蛟六最后的遗物。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思,又伸得近了些,语气蛊惑。   “给我。”   和光突然笑了,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和杨长老是什么关系?我检查过杨长老的遗体,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说句难听的,比起死了的杨醉蹄,明明是活着的白泽对你更重要。”   “你为什么对杨长老这么执着?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是说,白泽对你毫无用处?不对,白泽被你关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不少秘密,你的,还有坤舆界那个异界来魂的。那个异界来魂到底是谁?杨醉蹄是被谁抓到天极界的?”   “你的秘密已经暴露出去了,但是那个异界来魂的还没有。你不那么想要追回白泽,是不是想让我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   贺拔六野就这么看着她,没说一个字。   和光上前一步,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声音放轻了些,“你和异界来魂,不是一条心吧。”   他还是没说一句话。   和光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想让我知道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好,何必通过白泽,多此一举。”   他也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可是隔着两条命的关系。”他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柔至极,话语却狠辣至极。   “告诉你?我盼着你死还来不及呢。”   两人对视,笑了出来,若不知对话,光看着还以为两人关系极好。   和光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暗想道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涅槃楼会出手帮贺拔六野收拾残局,贺拔六野却想把涅槃楼的情报卖了。   看来这里面的水也很深。   这时,贺拔六野的玉牌闪了闪,他没有掀开去看,反而抬起手,那只戴着指骨舍利的手。   和光盯着那五根手指,心里头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根根剁掉,把指骨舍利抢回来。然而光凭她的实力,连一根手指头也比不过。   要抢回指骨舍利,得让坤舆界的前辈出马才行。但若是坤舆界渡劫期擅自侵入天极界,抢夺贺拔六野的指骨舍利,两人大打出手,不能简单了事。   到时候可能不仅抢不回来,还要被诸天万界指责侵入它界。   贺拔六野抬手一挥,地上的魔气纷纷聚拢过来,包裹着跨界飞舟的魔气全都被指骨舍利的佛力驱赶回地下城。地面上再无一缕魔气,贺拔六野又在魔窟上加了一层佛力罩,压下了地下城的魔气。   魔气已无,宽敞的中央广场又现了出来,四面八方的飞舟雄伟壮观地立在那儿。   他扫了一眼,唇角勾了起来,“你猜,那些代表们会不会偷偷藏了魔气。”   “这还用猜?”和光嗤笑,“没一个界域没藏。”   控制大量魔气很难,但是掌控一小缕魔气还是不成问题。以前诸天万界趋之若鹜的魔气,如今就在他们眼前,那些代表不趁机出手才怪。   和光忧心起来,这也成了个问题。   以前魔气掌控在坤舆界手里,诸天万界无人不怕无相魔门的魔修,坤舆界借此树立了威名,哪怕名声狼藉,也没人敢侵入坤舆界一步。   现在魔气被这么多界域弄到,哪怕这些界域没有魔修功法,魔气也不足以堆出一个魔修,但若是被他们研究出了魔修的弱点,就麻烦了。   到了那时,坤舆界地位更加尴尬,将会受到数不胜数的骚扰。   “对了,有件事忘了通知坤舆界。”贺拔六野笑了起来,“天极界今日解封,跨界传送阵已经准备好,诸天万界的代表马上就会离开天极界。”   话音刚落,半空亮起巨大的阵法纹路,赫然是跨界传送阵。   各座飞舟下也亮起阵法光芒,争先恐后地往跨界传送阵飞去。   和光心头一紧,立马仰头看向跨界阵法的方向。   魔气要被带走了!   丫的,被贺拔六野阴了,她没让他好过,他也不想让坤舆界好过!   上空,飞在最前方的是九德界的飞舟,飞舟冲破重重乌云,穿越狂风暴雪,直直往跨界传送阵飞去。几百座飞舟跟在九德界飞舟后方,恨不得立刻回界域。   九德界飞舟甲板上,和郁举起一个玻璃瓶,晃了晃。   瓶内,一缕黑雾颤了颤,正是魔气。   和郁忍不住大笑出来,他旁边的九德界弟子也兴奋不已,围着魔气团团转。   只要他们拿回九德界,魔气再也不是坤舆界的专属,坤舆界的腰板再也没法挺得那么直了,迟早有坤舆界吃亏的时候。   天极界紧急解封,避开坤舆界的耳目,只开了一座跨界传送阵。   跨界传送阵就在眼前,和郁下令加速,绝不能出一点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跨界传送阵的阵纹突然逆向旋转起来,仿佛有人逆向开阵。轰隆隆——阵法颤了颤,不过一会儿,跨界传送阵里面竟然出现了一座飞舟!   飞舟中等型号,金光闪闪,其上绘着一个奇异的纹路,不像诸天万界的纹路。   和郁心头一颤,认了出来,是万佛宗的宗纹!   这是万佛宗的飞舟?怎么会在这儿?   跨界传送阵法的光芒暗淡下去,一人走上飞舟甲板。   白衣僧服,腰间悬挂一串指骨链子,强风一吹,衣袍猎猎作响。   和郁心里不禁轻视了些,此人不过化神中期。他朗声喊道:“道友,吾等急着回界域,请启动飞舟离开阵内,给我们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   那个和尚咧嘴一笑,“好啊,我最喜欢行方便了,不过是别人给我行方便。”   和郁皱紧眉头,声音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万佛宗的飞舟就这么横亘在跨界传送阵里,飞舟不挪,诸天万界的飞舟进不去。   西瓜懒散地坐在船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此路不通。”   作者有话说:   和光飞扑上去,“师叔——”   西瓜一脚踢飞她,“滚开,挡着老子装逼了。”   ####   为什么今天只有三千字,因为我要卡在300章放大招!!   ###   又到了月末求营养液的时候,请大家不要客气地投喂我吧   ### 第300章 300 满城风雨   ◎山河两界次第清,万古坤舆奠衽席◎   黑沉沉的乌云密布天极界的天空,越压越低,坠到半空,被一轮金色的宝光撑住。宝光之上,万佛宗的纹路赫然在目。   明明不过是中等大小的飞舟,连九德界巨型飞舟的船头都比不上。   和郁仰头望去,那金色的气势冲破云霄,直直压了下来,沉沉压在心头。   和郁压下心底的异样,直言道:“请道友速速让行,我等急着赶回界域。”   那和尚懒散地坐在船舷,手掌斜斜撑着脸颊,低沉的笑声飘在风里落了下来。“我说了此路不通,聋了?”   和郁皱紧眉头,“道友怎样才能让道?”   和尚撑住脑袋的手指动了动,点了点脸颊,“我想想啊......”片刻过后,手指停住,脸上笑意愈深,眼神飘落下来,就落在和郁手心。   “留下魔气,交出魔气就让你过去。”   和郁握紧玻璃瓶,“我不知道道友在说什......”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他的语气突然重了,“听不懂没关系,把你手里的玻璃瓶交出来。”   和郁不欲同他纠缠,唤来天极界管事。天极界管事上前说了一通,和尚置若罔闻。管事们没得办法,弄来铁链,缠住万佛宗飞舟,打算强硬拖出飞舟。   拖了许久,万佛宗飞舟纹丝不动。   和尚坐在船沿,就那么看着管事们拖船,仿佛看猴子耍戏。   和郁等得不耐烦了,取下纸扇,远远地朝万佛宗飞舟扇去。化神期威压齐聚而来,狂风呼啸而去,风雪顿时转向,天极界管事们匆忙避开。   从上而下所有飞舟都感到了这股风力,代表们拼命稳住各自的飞舟,不被卷入狂风中,   万佛宗飞舟上的锁链剧烈地抖动起来,若不是万佛宗飞舟拖着,锁链就要被扇飞。   和尚还是稳稳地坐在船舷,狂风吹得僧袍猎猎作响,袖子被吹得往上卷起,露出诡异的黑色纹身。他就那么笑着,和郁自心底涌上难堪。   和郁深吸一口气,又狠狠一扇。   狂风化作风刃,咔嚓咔嚓一道道割断锁链,万佛宗飞舟抖了一下,滋——刺耳的声响过后,船头的雕塑划破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那和尚的脸色变了变,终于站起身来。   他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模样奇怪的刀,轻轻举起,猛地一刀砍下。   刀势骤然压过和郁的一扇,狂风瞬间转向,由冲向万佛宗飞舟的上行风,转为从天而降的下行风,九德界飞舟首当其冲,船身剧烈地晃动起来。   弟子们被压得匍匐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和郁不得不放下纸扇,率先稳住飞舟,飞舟重归稳定后,他严厉地指责道:“道友不觉得太过分了?”   那和尚面露讶异,眼睛睁大了些,“先动手的不是你?”   “怎样才能让道?”   “交出魔气。”   和郁心底涌上怒火,忍不住吐出一句,“做梦!”   那和尚摸了摸下巴,倏地笑了,“不交也行,接我一掌,接住了,我就放你走。”   和郁不想和他纠缠不清,飞舟亘在跨界传送阵,短时间内恐怕逼不出来。那和尚不过化神中期,化神中期一掌能有多厉害,和郁一个化身巅峰总不可能接不住。   和郁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   那和尚咧嘴一笑,深深地看着和郁一眼,“那你可得接住了。”   和郁心头涌上异样,玻璃瓶内的魔气如微弱的烛火一般,抖了抖。   那和尚把柴刀往船舷一插,撸起右袖,黑色纹身顿时暴露出来,竟然是旺盛绽放的黑色曼陀罗,曼陀罗花一簇簇攀爬在结实的手臂上,生出诡异而残虐的美感。   暗沉的天幕之下,纷纷扬扬的雪花陡然停滞在空中,微弱的天光被浑浊不清的雪花遮挡,天色越发暗了下来。   那和尚缓缓往后屈起右臂,作出挥掌的准备动作。   和郁心头一颤,忽然觉得不对劲。   黑泱泱的乌云动了动,一缕缕阳光穿破缝隙,射了下来。   右臂抬到极致,一缕缕金光打在他身上,皮肤表面凝出金层,黑色曼陀罗转瞬变为金色,冷不丁添上圣洁肃穆的气息。整个人,如同刀刻斧凿的佛祖金像。   轰——   一掌挥了下来。   猛烈的狂风裹挟着雪花直直冲了过来,掌势为到,光这阵风,就刮得九德界的巨型飞舟摇摇欲坠。   从天而降的阳光越来越多,似乎烈日要出来了一般,黑沉沉的乌云向两边逃离,仿佛无形的大手拨开了黑色的天幕,露出来的不是太阳,而是浩大威严的菩提佛金像。   佛像垂眸,当空劈下了一掌。   这一掌,正是和尚的那一掌。   翻天印。   浩浩荡荡的佛力倾覆而下,如日如月,遮天蔽日,无一处不覆盖,无一处不沐浴在佛力之下,天极界登时亮堂起来,连一片片雪花都染成了金色。   和郁心脏颤动,莫名害怕起来。他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九德界弟子,咬住牙关,飞身跃起,他念诀升起纸扇,纸扇越变越大,腾空而起,想要接住这一掌。   纸扇升到一半,边缘化为黑色,卷了起来,一点点化为灰烬。还没碰到佛掌,那么大的纸扇就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佛掌下来了。   诸天万界的飞舟见状,忙不迭转向躲避。   九德界的飞舟离得最近,躲也躲不掉,眼看就要迎面挨上这一掌,和郁心一横,飞身上前,以身挡住。   和郁运转全身灵力,置于已身。他仰头,眼睁睁看着佛掌越来越近,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视野全被金色占据,佛掌已至头顶,躲也躲不及。   会死,真的会死。   金光包裹全身,佛掌拍下来,却没有把他拍下去。金光穿透身体的那一瞬间,灵魂仿佛被洗涤,识海清明了许多。   佛掌穿透过去,咔嚓——玻璃瓶碎了,魔气灰飞烟灭。   和郁忍不住尖叫,“魔气!”   佛掌轰然落下,也没有拍下飞舟,也是穿透而过。   下方其他界域的飞舟见状,纷纷四散而逃,护紧各自的魔气,飞舟逃到佛掌范围之外。   然而佛掌降到他们眼前时,骤然变大,化为五指山,铺天盖地的佛力抓住了每一座飞舟,抓住了每一缕魔气。众人只听得铮地一声,魔气在他们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佛掌还没有停下,继续往下降了下去。   漫天掩地的金光洒落在都城,每一座城楼、每一条街道都被罩在金光之下,都城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翻天印,朝中央广场的魔窟,朝地下城的魔气拍了下去。   地下城的阵法罩子如同一面镜子,无处不反射金光,整面罩子亮得刺眼,众人甚至没看清佛掌究竟是何时落下,轰隆一声,镜片四溅。   一块块碎掉的镜片折射众生百相。   众位代表惊恐万状的姿态,和光欣喜难耐的眉眼,贺拔六野勃然大怒的脸庞,西瓜咧嘴张扬的笑容......   哗啦哗啦——   所有碎片落地,反射出已是一片废墟的地下城,满目萧然。   地面未有一处掌印,然整座地下城的魔气荡然一空。   犹如烈阳落到地面一般,天极界的都城全陷入金光之中。   和郁落在九德界飞舟甲板,又恼又怒,恨不得将那和尚千刀万剐。   好不容易到手的魔气,就这么没了,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这下可好,连地下城的魔气都没了,想再取也没处可取。   和郁吩咐底下的弟子,通过飞舟底部的阵法,将飞舟升到万佛宗飞舟附近。   他厉色道:“欺人太甚!”   和郁掌控着九德界飞舟,直直朝万佛宗飞舟撞去。九德界飞舟是巨型飞舟,万佛宗飞舟还不及船头大,就这么一撞,砰地一声,就把万佛宗飞舟撞离跨界阵法。   此时跨界阵法空出来也没用,魔气已经没了。比起趁早回到九德界,和郁更想撞沉万佛宗飞舟。   就在这个时候,一座座飞舟升了上来,四面八方团团包围了万佛宗飞舟。万佛宗飞舟本就不大,这么一对比,就像被巨石围住的蚂蚁,孤立无援。   众位代表们满腔怨愤,死死地瞪住西瓜,若眼神是刀子,直接可把西瓜剥皮抽筋。   西瓜挺直地立于船舷,直面众位代表,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大风吹得玄色僧袍猎猎作响,腰间的108颗指骨舍利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面对代表们喋喋不休的指责,他挑高眉头,露出挑衅的笑容。   和郁再也忍受不住,他控制巨型飞舟,全力撞了过去,这一次一定要把万佛宗的飞舟撞沉!   撞过去的半路,四周的温度陡然升高,纷纷扬扬的雪花骤然融化,化成一缕缕白色蒸汽。九德界飞舟一头扎进白色蒸汽,底部的阵法纹路冒出一缕火苗,火势转瞬变大,熔断了阵法。   九德界飞舟没有启动,光靠天极界阵法升空,没了阵法,全无灵力来源。   飞舟狠狠地颤了一下,轰然掉了下去。   和郁的冲喊声凝固在喉咙,心头升起惧意,浑身失重,跟着飞舟栽了下去。   其他界域的代表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们也驾驶飞舟冲向万佛宗飞舟,打算四面八方一齐撞去,挤压撞毁对方。   等代表们注意到其他界域飞舟下的阵法熔断,为时已晚,他们也掉了下去。   一座座飞舟,就像一个个火球流星,从天而降。   哪怕上方的代表们再惊惧,哪怕下方的天极界管事们再嘶喊,似乎无力阻止这一切。   这时,一道火光从坤舆界飞舟一跃而下,降落速度远超所有飞舟,火光掠过一座飞舟,那座飞舟登时裹上红色的火焰。   凤鸣声响彻天际,清晰地传进都城所有人耳中。   那道火光落在地面,冰雪骤然融化,以此为圆心,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唰唰唰——   几百座飞舟气势汹涌地砸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落在地,毁了都城。   火光里伸出一根枝条,猛地一甩,几百座飞舟就像听其号令的兵士,骤然刹住脚步,险险地停在半空。   枝条收起,那道火光又腾空而起。这次众位代表瞧清楚了,火光的形状赫然是凤凰的姿态。   火光飞上万佛宗飞舟,停在西瓜身边,火焰陡然消散,竟是个修士。了解坤舆界情况的人已经认出来了,是盛京王家的少家主王负棘。   西瓜和王负棘端端立于船舷,一黑一红,一人手持柴刀,一人持梧桐木,满身的煞气,竟然从诸天万界的飞舟手中护住了小小的万佛宗飞舟。   西瓜扫了众人一眼,语气含笑意,“还打吗?”   和郁气得面容扭曲,“别看不起人了!”   西瓜偏头瞥了王负棘一眼,王负棘也笑了,梧桐木一挥,火势四起。   一座座飞舟顿时变成火球,移到深湖上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当日千壑界飞舟坠湖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好几日才打捞上来,更别说毁于一旦的货物。   众位代表回想起那一切,不敢说话了。   这时,万佛宗飞舟风声一紧,两名化神期巅峰的天极界管事出现在王负棘,一人一剑,架在王负棘肩膀,剑刃紧紧贴脖颈。   管事威胁道:“立刻把飞舟移回来。”   西瓜往后觑了一眼,笑了,“如果我说不呢。”   管事的语气沉了下来,“小子,天极界不愿以大欺小,才派我们两个化神期的来,识相点尽快......”   “也就是说......”西瓜打断道,“同修为的话,做什么都可以,对吧?”他的手握上刀柄。   管事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中警惕起来,“别放肆,你们不过......”   话还没说完,寒光一闪,指骨链子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管事看到视野陡然变高,他的嘴唇依旧在翕动,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看到自己的脖颈上空无一物,血液喷射而出,他看到另一个管事的脑袋悬在空中......   西瓜收刀,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下一刻,数不胜数的化神期管事落在万佛宗飞舟上 ,团团包围了两人。   西瓜扫了一眼,不紧不慢脱掉上半身僧袍,一手持刀,一手对众人招手。   漫天的血雨,一瓢瓢碎肉,凄厉的惨叫,狰狞的狂笑,肃杀的气息......   众位代表在下方看着这一幕幕,手下的人也没闲着,立即去查那和尚的情报——万佛宗执法堂主、上任杀戮禅子西瓜   这一刻,所有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其道号的贴切,西瓜,那一手无往不利的刀法,确实砍人像砍西瓜。   万佛宗的飞舟登时成了人间炼狱,管事们在惨叫声中,被削成一块块。片头片肉中,甚至分不清他们和其他管事的身体。   西瓜脸上残虐血腥的笑容,胸膛盛放的曼陀罗也被融铸成血色。两条花臂的纹身亮起金色的光,融进柴刀刀柄,柴刀在左右手间飞快闪动,刀光剑影中,分不清手臂和柴刀。   众代表远远地望着,一听到指骨链子响起的声音,心中不寒而栗。   管事一个个死去,血肉一堆堆叠起,再也无人敢近一步。   西瓜把刀往后一甩,扛在肩上。一身玄衣染了血,愈加黑沉。   和光就这么看着西瓜师叔,他带着一身尸山血海的气势,闲庭信步走了过来。不过这一次,这一身气势不是对着她,而是她身旁的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的脸绷着极紧,若众位代表不在场,想必一定会出手。   西瓜走到贺拔六野面前,柴刀一挥,几滴鲜血溅在贺拔六野身上,他抬起下巴,轻轻笑了笑,“贺拔家主,这些日子,我家小辈叨扰了。”   说完,他觑了和光一眼,淡淡道:“还不过来。”   和光唇角翘了翘,立即回到他身后。   西瓜的眼神在她的断臂一闪而过,眼皮半阖,脸上笑意愈深。   贺拔六野扯了扯嘴角,“谈不上叨扰,万佛宗出了个了不得的后辈,这些日子,我可算见识了。”   和光装作腼腆地笑笑,“贺拔家主夸奖了。”   西瓜环视四周,啧了几声,“话又说回来,天极界这次毁得够重,得花不少日子,才能缓回来吧。考虑到贺拔家主地位不稳,人手不多,贫僧特地帮忙解决了魔气,贺拔家主就不必道谢了。”   贺拔六野笑了,胸膛不住起伏,落在西瓜脸上的眼神,就像淬了毒药的刀子一般。   天极界,可以说是和光毁的。魔气,又是西瓜消灭的。好话全让西瓜说尽,贺拔六野无处还嘴。   两人又闲话一阵,西瓜把贺拔六野的笑都逼下去了,在贺拔六野暴走之前,西瓜趁势收手。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就此告辞。”   说完,西瓜没给贺拔六野回话的机会,领着和光,转身就走。   王负棘控制万佛宗飞舟下来,正好落在坤舆界巨型飞舟内。   其他界域的飞舟都靠凤火停在半空,没有王负棘控制,没法飞到跨界传送阵。此时,除了让坤舆界的飞舟先行,别无他法。   天极界也急着弄走坤舆界,忙不迭派来管事,给坤舆界飞舟画阵,把他们弄上空。   甲板上,王负棘摆摆手,示意不用天极界动手。   和光疑惑地看向王负棘,“用凤火上空?”   顾鼎臣神情兴奋,捏着烟斗的手都在颤抖,“不,咱们要启动飞舟。”   “启动飞舟?”和光瞪大眼睛,指了指这庞大的舟身,“这可是巨型飞舟,得费多少灵气?”   在场诸天万界的飞舟,没有一个启动了,原来全都是靠天极界的阵法升空,再靠天极界的跨界传送阵回到界域。跨界飞舟需要耗费庞大的灵气,若没有渡劫期修士在场,则需要花费大量灵石。   除了跨界战争,诸天万界极少会启动跨界飞舟,更别说这可是巨型飞舟。   和光甚至不敢想象需要耗费的灵气量,得好几条灵脉。   西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哎呀,忘了把巨型飞舟的资料给你了。”   顾鼎臣明白了她疑惑的点,笑道:“坤舆界的巨型飞舟不用灵气为动力。”   “不靠灵气?那靠什么?”   话音刚落,磅礴热腾的气浪扑面而来,坤舆界飞舟爆发出强盛的红光,火焰沿着舟身的一条条纹路蔓延开来,瞬间包裹了整座飞舟。   和光心头一跳,闪过一个想法,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该不会......   王负棘握住船舵,灿然一笑,“靠我。”   船舵重重一转,飞舟动了动,飞上空中。   诸天万界的代表们站在各自的飞舟上,眼睁睁看着坤舆界的飞舟船头亮起光芒,那是飞舟启动的标志,所有人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坤舆界竟然启动了巨型飞舟!   怎么可能?巨型飞舟所耗能量何其庞大,坤舆界怎么可能......   坤舆界飞舟越过所有界域的飞舟,昂扬向上,诸天万界的飞舟上燃烧着同坤舆界一样的凤火,而诸天万界的飞舟一动不动,静静地悬在空中。   如此之下,仿佛诸天万界飞舟给坤舆界让道,诸天万界给坤舆界送行一般。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上升起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却无能为力。   天极界管事以为坤舆界要飞上空中的跨界传送阵,忙不迭启动,恨不得早点送走这尊大佛。跨界传送阵亮了起来,坤舆界飞舟飞了过来,却飞跃了跨界传送阵,再往高空飞去。   坤舆界飞舟底部亮起庞大的阵法,众人定睛一看,赫然是跨界传送阵!   坤舆界不仅有能量启动巨型飞舟,竟然还有能量跨界传送巨型飞舟。   这下子,众人心中的不甘烟消云散,只剩下难以相信和强烈的震撼感。   甲板上那四人,西瓜、王负棘、和光、顾鼎臣,那四人有说有笑,瞥都没瞥众人一眼,众人却莫名感到了轻视和嘲讽。   他们又回想起诸天大会初日,坤舆界代表亮相贺拔峰那一幕,送礼挑衅贺拔家族。坤舆界来的时候轰动一时,走的时候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这一刻,都城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整个天极界的神识都汇聚在坤舆界飞舟上。   唰——   坤舆界飞舟上方,一道旗帜随风高扬。旗帜一面绘着坤舆界的纹路,另一面写着坤舆界的界词。   【山河两界次第清,万古坤舆奠衽席。】   跨界传送阵的光芒消失的那一刻,里边的巨型飞舟也不见踪影。整座都城的金光不见消散,坤舆界的气息还残留着。   众人望着金光璀璨的天空,仿佛又看见了坤舆界的巨型飞舟,又看见了那一句词。   作者有话说:作为值得纪念的第300章,自我感觉不错。   ####    第十卷 夜幕低垂 第301章 301 墓碑   ◎师叔,你可是我亲师叔!◎   沧溟海,原蛟族领海。   沧溟海之战中,蛟族宫殿打得只剩下残垣断壁。蛟族被押往刑场之后,被奴役多年的海族们一股脑儿冲来,又把残垣断壁打成废墟,边边角角值钱的玩意儿也早被抠走了。   沧溟海之战尘埃落定后,九节竹在废墟上树立了老蛟王以及其嫡系后代的衣冠冢。   老蛟王的墓碑位于正中,巨大简朴的岩石上镌刻着它的一生,年少打败数位兄长夺下蛟王宝座,龙族举族迁移后带领蛟族登顶沧溟海霸主之位,又几时淹没滨海城,发动沧溟海之战,最后与龙百川自爆,葬身沧溟海。   墓碑的最下一行,刻着这么一句话。作为发动沧溟海之战及屠杀人族的刑罚,蛟族亡族。   “亡族?满嘴胡说八道,虚伪至极!既然是假的,刻墓碑做甚!”蛟持嗤笑一声,目光讽刺地看向和光。   她随意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块石碑,右手捏着凿子,一个字一个字刻着,尖锐的声音从她手下一声声响起,她像是没听见一般,动作不缓不急。   明明用灵力刻字更方便,偏偏要这般亲手刻字,耗时耗力。   “蛟族亡族,这是说给人们听的,是必要的历史。给你们刻碑,是算蛟族存在的见证。”她倏地蹙眉,刻字的手一顿,“蛟六多少岁来着?”   蛟持听到阿兄的名字,心里苦涩,闷声说出阿兄的年龄。   她又一下一下刻起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蛟持握紧拳头,愤怒地说道:“我六哥不就是因你而死嘛!你给六哥刻碑,你不觉得害臊?”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下的动作还是那么稳。   “得了吧,照你这么说,你全家都是被万佛宗害死的,你怎么不把这儿的碑全踢了?”   “你!”蛟持气得牙痒痒,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抬眸,扫了一眼墓群,幽幽说道:“蛟四是我师叔杀的,它的蛟筋还在我手里。蛟二是我亲手处刑的,蛟六是因我而死,老蛟王、蛟幺全都死在了我策划的反攻战。”   “你全家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仇都结成这样了,我还能替它们立碑,不正说明我宽宏大量?”她咧了咧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蛟持气得胸膛不住起伏,立即反驳道:“全说反了吧,若是它们泉下有知,非得气死。”   “泉下有知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嘴角咧得越大,“蛟六魂消魄散,哪来的泉下啊?”   不知为何,蛟持在她身上感受到了遗憾的气息。蛟持抿了抿唇,语气放轻了些,“我六哥的蛟筋还在贺拔六野手里,你能帮忙拿回来吗?”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倏地笑了出来,笑容驱散了遗憾的气息。   “蛟筋?那种东西,它不在意。我若硬是抢回来,它反而会生气。”   蛟持问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六哥不在意?”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像是拉家常一般聊起了往事,“我第一次见到蛟六,是在眬归城外。它夺走蛟四的蛟筋,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扔给了我。我当时也怔住了,忍不住问它,它是这么说的......”   她的语气冷硬下来,“‘成王败寇,它活该,我无权置喙战利品的归属’。”   蛟持心头一震,那一刹那真的以为又见到了六哥,太像了。   她又笑了出来,“现在这句话还能还给蛟六,蛟六也是活该,谁让它死在地下城,谁让它没有回来呢。”她的话里没有嘲讽,全然是玩笑,遗憾的气息又弥漫上来。   墓碑的字刻完了,蛟持没有勇气去看。   她缓缓站起身,起到一半,顿住了,扶着墓碑才没跌倒。   “怎么了?”   “脚麻了。”她重重地敲了敲小腿,扛起墓碑,立在老蛟王墓碑的旁边。   她环视一圈墓碑,笑道:“你们一家谈不上忠,性子却烈得很。”   蛟持呸了一声,“什么不忠,我们忠于蛟族的身份,忠于蛟族的尊严,别把人族的礼仪道德强加在我们头上!”   她没说话,缓缓走到蛟二的墓碑后,把头颅埋进墓里。在北海驱逐蛟族时,她把蛟二的脑袋给了蛟六。蛟六入地下城之前,又把头颅交给了蛟持。和光忍不住想,蛟六下去之前,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殒落的准备。   蛟持站在蛟六的墓碑前,轻轻把猫形陶哨放在墓碑上。   和光从储物袋里取出半截冰刺剑,小心翼翼地插入墓前。   她取下碧玺海蓝宝念珠,缓缓地拨了起来,念起了从未念过的经文。   哒哒哒的念珠声和经文声在寂静的海底回荡,显得破败的蛟族宫殿越发阴森。   经文念罢,蛟持问道:“往生咒吗?和我听过的不一样。”   和光笑了,“超度往生?它们还配不上,我人族的万千灵魂还没往生呢,不过是安息经罢了。”   蛟持没有顶嘴。   和光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它,“我答应蛟六的事情,诸天万界的资料,全在这儿了,挑一个吧,我送你们去。不周界不许外人进入,我没得法子。疏狂界管控也严,你们若想去,我定给你们寻个机会。”   蛟持握紧资料,手背青筋暴起,“我想回到沧溟海。”   和光没看它一眼,只道:“尽早挑一个吧。”   蛟持一字一字道:“我六哥的自爆,只能换回这个吗?”   和光转头,盯住它。   “你想要什么?回到坤舆界,回到沧溟海,再次让蛟族崛起?若蛟族还有崛起的机会,蛟六会不知道?它会甘愿就那样死在地下城?蛟持,你听清楚,蛟族不可能崛起了。老蛟王那一场豪赌,输了,断了蛟族的根。你能做的,就是找个风和日丽的地方,带着蛟族崽子活下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蛟六的自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自爆换回的,是蛟族在坤舆界历史的记载。”   “蛟族的历史本该终结于沧溟海战败,终结于残部流放异界。蛟六那一撞,撞破了地下城的天,撞破了贺拔六野的阴谋。蛟族历史从此改写,蛟六作为捅破阴谋的功臣,在坤舆界的历史上为蛟族留下最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时的和光并不知道,作为以后一系列大事件的开端,蛟六的自爆将会留存在整个诸天万界的历史。   蛟持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和光瞥了它一眼,道:“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突破到筑基期,然后带着蛟族幼崽们离开。”   蛟持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身后传来脚步声,来的是当今龙族族长龙伏。   三万年前,龙族迁移,蛟族宫殿建立在龙族故址上。三万年后,蛟族流放,龙族回归,族地也建在蛟族宫殿旁边。   和光冲龙伏点头,轻声道:“打扰了。”   龙伏和气地笑笑,恭敬地问候了几句,接着眼神划过蛟持,语气越发低下,“和光前辈,同为海族,这蛟族后辈进阶的事儿,不如交给我来......”   和光打断它的话,笑了笑,“不用麻烦龙族长,我已经托付给蛇族少主了。”   龙伏也笑了,脸上没有一丝尴尬。   这时,蛇族少主左鸷也到了。   和光同左鸷交代了几句,便把蛟持交与左鸷。   她抬步离开前,不由得往龙族领地望了一眼,问道:“龙百川的墓,似乎也在附近?”   龙伏回道:“不错,正在龙族领地后边,盛京王家心地好,还是王家少主王负棘亲自立的。”   海面上空,乌云骤然散开,万千阳光穿越重重海水,驱散海底的黑暗混沌,斜斜地照射在蛟族的墓地,蛟六墓碑上的猫形陶哨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龙族领地被海底悬崖遮挡,还是笼罩在阴森混沌中。   王负棘站在龙百川墓碑前,轻声问道:“何时动手?”   他身旁的海水动了动,一句叹气声响起,“时机还没来,要等一个能全数除掉龙族、又能最大限度保下王家的时机。”   “若这个时机迟迟不来?”   “总会来的,我等了两万多年,也不差这么点日子。”   另一边,和光处理好蛟族幼崽们的事情,马不停蹄赶回万佛宗。   那日他们四人乘巨型飞舟回来,飞舟一落地,九节竹的弟子就走了上来,一部分检查飞舟内部的货物,一部分检查他们四人有没有私藏什么违禁品。   这本就是跨界所必须的流程,和光同顾鼎臣离开之前,也受过检查。   如此想来,事先把白泽托付给跃渊界倒是没错。就算贺拔六野对白泽不感兴趣,不再追究白泽的行踪。另一方的涅槃楼异界来魂可不是如此,白泽知道异界来魂的秘密,涅槃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一来,整个坤舆界,除了她、西瓜师叔和顾鼎臣,上层无人再知道白泽。若坤舆界还有人追究起白泽,那人肯定和涅槃楼脱不了干系。   白泽,倒是可以成为一个反追查涅槃楼的线索。   天极界一解封,跃渊界确实隐秘地把白泽送回万佛宗,和光急着赶回万佛宗的原因也在于此。   她一到万佛宗,就收到了西瓜师叔的讯息,让她速去琉璃佛塔,他们在那儿净化白泽的魔气。和光脚步一转,往那儿去了。   刚推开琉璃佛塔的大门,眼前闪过一个黑影,熟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黏腻的口水喇子顺着脑门流下来。   她......她又被白泽一口“包”头!   西瓜师叔从里边走了过来,边走边挥僧袍上的口水,语气嫌弃,“可算来了,这家伙把我折腾死了。”   和光眯起眼睛,直直地盯住他,“所以你把我喊来,是为了折腾我?”   他咧嘴笑笑,算是默认了。   和光:师叔,你可是我亲师叔!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   玩去了,这章短小,明天能有6000肥章。   诸天大会前半段结束了,处理一下坤舆界的事情后,诸天大会后半段在疏狂界进行。 第302章 302 “包”头   ◎师叔,小心闪着老腰!◎   阔别许久的腥臭味,万分熟悉的温热气息......   她又被白泽一口“包”头。   白泽的门牙咬得重了些,摩擦得额头滋滋作响,若她没练过金钟罩,头盖骨都得被咬穿了不可。身后,腰后被猛地一顶,温热的舌头顺着脊梁一路向上,一点点加重,舔到后颈肉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打了个圈才肯走。   和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口水喇子从头顶流下来,黏到睫毛上,模糊不清,她伸手一摸,黏腻的口水沾在指缝间,要掉不掉。她把手往上伸了伸,就着白泽嘴边的毛,擦干净手。   下方不远处,西瓜师叔使劲儿拧衣袖的口水,哒哒哒掉了一地,还是拧不干净。他嫌弃地啧了一声,索性脱了上半身的衣袍,大剌剌露出刺满曼陀罗的胸膛。   “光啊,你且别动,师叔想想办法,怎么制住这家伙。”   和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叔啊,怎么不是你被叼着,我来想办法。”   他咧了咧嘴,神情一点也不害臊,“叔老了,身子骨没你们年轻人那么经操。”   和光:......   她一缩膝盖,拔出靴子,就朝他脑门扔去。   他也不躲,就站在那儿,挨了这一下,靴子落下前,他接住了,笑道:“我就当你原谅了啊,你先撑一会儿,师叔想想法子困住它。”   地下城的时候白泽还有些神智,后来又受了贺拔六野的魔气刺激,如今神智全无,得先净化它的魔气才行。但是白泽实力又强,又不听人话,净化魔气也着实费功夫。   西瓜师叔挥动佛力,朝白泽射去。   白泽身躯庞大,动作却灵活得很,左跳右跳,全都躲过去了。它躲过去了,可累死了和光。   和光被叼着左晃右晃、上蹦下跳,脑子旋转得厉害,直想吐。一张嘴,腥臭味钻进嘴里,直冲天灵盖,差点没背过气去。   又一阵金光扑面而来,金光照过来之前,又一阵天旋地转,金光躲过了,脑子里的“白光”没躲过。   和光胃部蜷缩,嘴里喷了出来。   “师......师叔,我真的不行了,换个法子吧。”   西瓜师叔笑了笑,“不行啊,一个棍棒一个枣才能让它老实,嘴里没了你这颗枣,这家伙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儿。”   和光欲哭无泪,“那能不能先给娃刷个牙先,枣儿快臭了!”   西瓜师叔从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个白色的东西,射进白泽嘴里。   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从白泽喉咙里发出来,白泽的身体抖了抖,口水喇子流得更严重了。   和光感觉不对劲儿,不禁问道:“师叔,你给它喂了什么?洗胃的?”   “肥皂,前几天剩下的。”   冒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白泽的嘴巴里出来了一般,和光感觉不对劲儿,斜眼望去,视野里被白色占据。   她瞬间被泡泡吞没了,这些白泡泡还在一个个破碎,碎掉又生。   白泽不停地打嗝,一打嗝,喷出一大堆泡泡,一打嗝,又一堆泡泡,整个身体都成了肥皂,饶是如此,还是咬住和光不松口。   和光抹了一把眼前的泡泡,正好瞧见西瓜师叔扛着巨大的刷子飞了过来,先是飞到白泽后背,使劲儿刷了一会儿,力气之大,刷得白泽的身体都在抖。   白泽的身体刷完后,他又飞到她面前。   抡着大刷子,蹭地一下戳进白泽嘴里,上刷刷下刷刷,刷得泡泡乱飞。   和光伸手拍飞泡泡,越拍越多,啥也看不清。在一片唰唰声中,和光感觉头顶一凉。   过了好一会儿,唰唰声才停下来,他才扛着刷子走远。   “这下香了吧。”   和光摸了摸脑门,顺滑无比。她点点头,闷声道:“香是香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和光面无表情地盯住他,“叔,你把我假发刷没了。”   西瓜:......   除了沉迷于心魔的白泽之外,和光与西瓜大眼瞪小眼,尴尬的气氛骤然弥漫开来。   西瓜看了看她锃亮的光头,又看了看肩上的刷子,刷头正好挂着一顶假发,这下子连扯谎都没处扯。西瓜扯嘴笑笑,“光啊,别急,师叔这就给你戴上。”   西瓜抓住假发,揪了揪,头发缠在刷子上,没揪动,他使劲儿一扯,倒是扯开了,不过假发上没剩几根毛了。   这样的假发给和光戴上,也是个秃。   西瓜一把甩开假发,咳了咳,正色道:“咱们浪费不少时间了,得赶紧解决这大块头。”   说完,他提起柴刀,柴刀上缠上一层层厚厚的佛力,用刀背往白泽劈头砍去。白泽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杀气,鼻孔大呼气,扛住柴刀,就那么一顶。   额头上的那只白角,一下把西瓜师叔顶飞了。   和光看得畅快,嘴里担忧道:“师叔,小心闪着老腰。”   嘭——   他砸在地面,颤颤悠悠站起身来,揉了揉腰,好像真被顶着了。   白泽鼻孔里呼啦呼啦冒气,两只后蹄子一下一下往后刨。西瓜刚站起身,白泽又冲他撞了过去,白角直直往他腰上刺。   和光压紧上翘的唇角,大声道:“师叔快过来,白泽给你揉揉腰。”   西瓜哼笑一声,面对冲来的白泽,也没躲,白角就要撞上的前一刻,他飞身跃起,一脚踩在白泽角上,提起柴刀,用刀刃狠狠挥下去。   铮——   柴刀飞了出去。   咔嚓,他的手臂一转,震脱臼了。   和光这下是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活该。”   白泽的脑袋猛地往上一抬,又把西瓜顶了出去。   西瓜跌在地上,没急着爬起来,右掌往下一拍。   大殿四面墙壁亮了起来,无数道金光朝白泽射去。这次可不比之前西瓜的佛力,琉璃佛塔内部供奉着舍利子,佛力源源不断地冲向白泽,不给它一丝喘气的机会。   和光被叼在嘴里,享受了从云端跌到深渊、又从深渊冲到云端的极致一般的速度。   她晃得两只眼睛冒星星,不知何时,佛力铸成笼子,关住了白泽,金色笼子一点点变小,才把白泽锁住了。   笼子六面迸发出强烈的佛力,完全罩住了白泽。白泽大嚎一声,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四肢的毛发一点点褪去,前蹄子后蹄子仿佛要变成人体的模样。   西瓜皱了皱眉,问道:“天极界的妖族,有人形的模样吗?”   坤舆界的妖族海族修炼到一定程度,都能变换成人形,更方便在大陆城镇行走,多数界域的妖族也是如此。然而在某些妖族主导的界域里,人族势弱,妖族倒没有转变成人形的习惯。   和光回想起天极界的情形,妖族不少,却大多是奴隶。   “我也不清楚。”   白泽变换成人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如说比起妖兽形态的时候,更容易抓住些。   和光同西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怔住了,两人都想到了那个事儿。   白泽没穿衣服,若是变成人形,岂不是裸的?   况且,她还在白泽嘴里。要是白泽这样变身,到时候她俩的姿势岂不是很尴尬?   和光嘶了一声,画面太美,她都不忍细想下去。   “师叔,你先拿件衣裳出来。”   西瓜考虑到白泽壮实的肌肉,从储物袋里拿出最宽阔的练功服,想着这样应该能挡住,不至于让光看见不该看的玩意儿,以至于长针眼。   接着,只听得白泽仰天长啸一声,身体爆出白气,就要变身为人形。就在这个时候,金色笼子轰然碎裂,白气里冒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西瓜心头一跳,脑海里闪过可怕的想法。   白气消散后,白泽确实变成了人形,不止是个裸人,还是个裸巨人!   这个裸巨人嘴里,还叼着和光。   “哎呀妈呀。”西瓜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兽形的时候没这么可怕,咋变成巨人,还吃人,登时就惊悚起来了。   更惊悚的是这个巨人撒开两只蹄子,往西瓜冲了过来,两只手直直往西瓜抓去,似乎想抓住西瓜,也往嘴里放。   西瓜心头一震,一时之间没想到反抗,撒开两只脚就跑。   门外,顾鼎臣恰好叫来了万佛宗掌门。万佛宗掌门修为已至渡劫期,治疗白泽更有效。   万佛宗掌门摸了摸下巴,笑呵呵问道:“白泽啊,坤舆界还没有的物种呢,不知它长什么模样?”   顾鼎臣想了想初见白泽时的场景,白泽躺在垃圾袋里睡得正香,便道:“挺可爱的。”   两人一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宛如鬼故事惊悚的一幕。   一个庞大无比的巨人,面容狰狞,嘴里死死咬住和光,一只手抓着西瓜,正要往嘴里送。仿佛下一刻,就要嚼吧嚼吧吃了两人。   恐怖的巨人注意到门口的万佛宗掌门和顾鼎臣,两只硕大的眼珠子亮了亮,张开血盆大口,撒开蹄子,又冲了过来。   万佛宗掌门眼前一黑,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晕了过去。   好家伙,这就是你说的可爱?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为什么你又短又小!!   文章:还不是怪你浪去了!! 第303章 303 私交   ◎公事办完了,私事不办了?◎   身躯庞大的巨人,普通人还没他一根脚趾头大。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那些该露和不该露的地方,全都大剌剌暴露在空气中。   万佛宗掌门都惊呆了,活了上千年,啥事儿都见过,这般的场面还真没见过。   “见过掌门——”   问候的声音从巨人嘴里传来,掌门定睛一看,哎哟,那是执法堂的下任堂主。又一声问候从巨人嘴里传来,那是执法堂堂主。   他的继承人被抓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而继承人的继承人,已经在巨人嘴里呆着了。   好家伙,万佛宗嫡系全军覆没。   面对鬼故事一般的画面,掌门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下去。   “谁......哪个来给我解释解释?”   这时,那巨人浑身一震,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珠子直勾勾盯住掌门。   掌门可管不了巨人想什么,那巨人的身体正对过来,他忙不迭偏头,这么大年纪了长针眼可不好,巨人不害臊,他还害臊呢。   巨人突然一把扔掉手里的西瓜,撒开两只后蹄子,朝他奔了过去。   掌门心头一颤,声音都抖了起来,“它......它想干嘛?”   巨人嘴里的和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声道:“掌门快逃,它想舔你!”   对于白泽来说,若和光是一搓烛火的话,那么渡劫期的掌门就是二十四钛合金灯泡!   “舔?”掌门惊了,哪个舔?这不是“吃”吗?   不忍直视的肉山直直奔来,血盆大口朝他冲来,掌门实在没见过这种场面,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发怵,吓得腿肚子都在打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血盆大口已至眼前。   和光借力跳出白泽的嘴巴,“我来救你!”脚下一蹬,比白泽更快一步扑了上去。   掌门心底一阵感动,感慨道:“还是徒孙孝......”顺字还没说完,只见她就地打了个滚,越过他,一把扛起他身旁的顾鼎臣,脚下抹油,溜得飞快。   掌门还来不及疑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已经被一口咬头,口水喇子流了一身。   孝顺个鬼!   和光扛着顾鼎臣,三两步跳离白泽的攻击范围,松了好大一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幸好掌门来了,不然她要被“舔”死了。   顾鼎臣的眼神落在她锃亮的脑门上,脸部绷得极紧,捏住烟枪的手指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和光一个眼神扫过去。   他咽了咽喉咙,装样子咳了咳,似乎又把笑意强硬咽了下去。   和光从储物袋拿出假发,又套上了。   这时,西瓜也走了过来,他也秉持着万佛宗一贯来的好传统,远远地站在白泽攻击范围外,恭敬地冲掌门问候,一脸严肃地解释现状。   掌门头顶牙齿,悬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盯着西瓜。西瓜就像之前对待和光一般,面不改色地说了下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顾鼎臣抿紧嘴唇,快要被三人的相处模式笑晕了,合着这儿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白泽咬住掌门的脑袋,舌头没舔别的地方,一个劲儿舔掌门的脑门。掌门本就是光头,再被白泽这么舔下去,要被舔得毛囊闭合再也长不出头发不可。   和光小声地问了句西瓜师叔,“掌门是不是头顶佛力最多?”   西瓜师叔点点头,“掌门以前练过三花聚顶,就顶上的佛力最为精纯。”   底下三人的眼珠子滴溜溜望着掌门的头顶,不禁窃笑出声。   四人插科打诨一阵后,谈起正事。和光说出了她与白泽的交易,白泽知晓涅槃楼异界来魂的情报,以及跃渊界大乘期战力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在天曜大战之前,净化白泽体内的魔气,从它口中获知涅槃楼的情报。   掌门保持那尴尬的姿势,伸手按在白泽嘴边,把佛力贯穿它的身体,细细检查了一番。检查过后,缓缓说道:“魔气入体很深。”   “不过,治好不成问题。”掌门笑了笑,“接下来交给我,天曜大战前,都能结束。”   众人又谈论了些细节问题,如何瞒住所有人,同时以此为线索,反向揪出暗中追查白泽的人。坤舆界除了他们四人,其他知晓白泽的人定然和涅槃楼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琉璃佛塔的白泽交给掌门。西瓜负责掩护掌门的行踪,同时接手掌门要处理的公案,制造出掌门忙于公务的假象。顾鼎臣负责天极界事件的汇报总结,地下城一事众人皆知,他既要说清楚贺拔六野的事情,又要完美地瞒下白泽的秘密。   至于和光,她作为坤舆界的代表,还要着手准备诸天大会的事宜。   经过地下城魔气一事,诸天万界都不相信天极界,于是诸天大会的后半段议程不再在天极界进行,而转为在疏狂界举行。   离赴往疏狂界还有一段日子,和光解决完万佛宗执法堂的公务后,还要着手处理嗔怒禅的事宜。   和光离开琉璃佛塔之后,直接前往嗔怒禅执法堂。作为嗔怒禅子,嗔怒禅主不管事儿,嗔怒禅的公务也要一概经她的手。   被定为下任执法堂主后,她渐渐放手了嗔怒禅的权力,下交给底下的弟子去做。弟子们商量出方案之后,交由她确定盖章便可。   当年,西瓜师叔上任执法堂主后,卸下了杀戮禅子的位置,一是力有不足,精力无法同时顾及两个方面,二是为了避嫌,作为万佛宗堂主,要公正对待每一座禅。   和光也是如此,他日上任执法堂后,嗔怒禅子的位置也要让出来。   现在开始,就要精挑细选下一代的弟子,精心培养她们嗔怒禅的事务。   和光早有所闻,下一代弟子之中,实力最为强劲的是季鹰,嗔怒禅的各位前辈们也都看好他,认为他极有资质。   可惜季鹰似乎无心禅子之位,连下任禅子的选拔战都没去,一门心思扑在天曜大战的选拔赛上。   天曜大战除了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外,还有一个金丹期元婴期混战,具体的战争规则还要等诸天大会定下,但诸天万界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金丹期元婴期修士的选拔了。   坤舆界也是如此,万佛宗内一贯来选拔得最多的便是杀戮禅和嗔怒禅的弟子。   和光一边浏览公案,一边听底下的弟子们说些天曜大战的事儿。   “天曜大战选拔赛初赛的时候,季师弟恰好被困在滨海城,没能及时赶回来。还以为他要错过了,幸好大师姐您递了个消息回来,留下了季师弟和那几名被困在滨海城弟子的名额。”   这么一说,和光倒是想起了这件事儿,恰巧是滨海城解决异界来魂的时候,为了不让消息漏出滨海城,她下令封城了,当时季鹰和几名嗔怒禅的弟子确实被困在那儿了。   底下的弟子又接着说道:“季师弟回来后,立马赶去执法堂参赛,拿下了金丹期头名,金丹期的弟子至今没人胜过他,西瓜堂主点名让季师弟进了天曜大战团战。   门外的擂台,季鹰恰巧在和弟子打斗,不过片刻,季鹰已经把那弟子逼至擂台边缘。实力差距太大,就连那弟子也生不出反杀的念头。   弟子的脚后跟悬在擂台外边,身上支不起力气。季鹰已至眼前,一掌劈开,眼见着就要把他拍下擂台。   弟子一慌,不禁往后退,浑身失重,就要倒下去,说时迟这时快,季鹰手下一转,握住弟子的领口,抓住了他。   弟子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就见季鹰咧嘴笑了笑,“拜拜咯。”又一掌把他拍出擂台。   执法堂里,众人看见这打斗,都不禁笑了。   “季师弟这滑头的性格,倒与大师姐年轻时有几分像。”   和光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大师姐还记得韩少门主上嗔怒禅求禅主渡心魔的事儿吗?当年大师姐和少门主也在这擂台打过一场,大师姐还赢了他。”   执法堂内的弟子们想起了当年的事儿,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和光皱了皱眉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与他修为一直差了不少,怎么会赢了他?”   这话一出,弟子们笑得越大了。   “确实如此,当年您硬要和韩少门主比,还不许韩少门主降到同你一般的修为。韩少门主顾及修为差距,没怎么用魔气,只和你比试拳脚功夫。快结束了,他一掌拍飞了您,眼见着就要把您拍出擂台,您趁机扯了他的腰带。”   “无相魔门的弟子服都是宽袍广袖,宽松得很,扯了腰带,就要走光。他一急,也扯住了腰带,把您拉了回来。您借着他系腰带的时机,一脚把他踢出擂台。”   和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众人,“真的吗?我不信。”   “我这儿还有留影球呢!要不大师姐亲自瞧瞧?”   和光:......   她连忙咳嗽了几声,摆摆手,强硬地跳过这个话题,头也不回地走出哄笑的执法堂。   门外的擂台边,青鲨正在前排围观,认真分析学习师叔们的打斗。新入门的弟子中,青鲨的天资不是最好的,修行速度也不是最快的,但打起架来确是最狠的。   凭借一腔不要命的狠劲儿和混血的体力,青鲨牢牢占据新弟子实力的头名,就连李禅主也夸过他未来可期。   和光经过擂台时,青鲨最先瞧见了,正要冲上前去问候。季鹰比他更快一步,已经从擂台上闪身至她身前,一拳直直冲向她面门。   “大师姐,请赐教。”   和光轻笑一声,先偷袭再喊赐教,这没脸没皮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她当年的风采。   她覆上金钟罩,硬接了他这一拳,铮——额头皮都没破,他的手臂传来咔嚓声,似乎骨折了。   季鹰一扭手臂,哼都没哼一声,登时接上关节,又几拳朝她袭来。   和光浑身覆住金钟罩,全都接下了,三两下擒住了季鹰,把他压在地上。   季鹰语气不忿,“大师姐耍赖皮,你怎么能用元婴期的修为打?你把修为降下来,咱们真刀真枪打一场!”   和光放开他,笑道:“下次吧,我今日还有事儿。”   说完,不等季鹰挽留,立即闪身离开了。   擂台的打斗,整整持续了一日,日落西山,嗔怒禅的众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各自的洞府,等待明日的打斗。   季鹰说着想再训练一会儿,支走了嗔怒禅的弟子们,不过一会儿,擂台只剩下几个他们自己人。   季鹰盘腿坐在地上,一下下揉着手臂,低声问道:“查到了吗?那玩意儿到底在哪儿?”   几人摇头,“不,一点风声都没有,整个嗔怒禅都翻遍了,没找到一点踪迹。”   “我约了几个执法堂的弟子,趁他们酒醉问了几句,似乎都不知道。”   “奇了怪了,白泽真在万佛宗吗?”   “涅槃楼任务不是说了吗,白泽魔气入体,只有佛修能救,除了万佛宗,还能弄哪儿去?”   ......   听完几人的情报之后,季鹰抬手打断他们的讨论,吩咐道:“找几个杀戮禅的兄弟,让他们搜搜杀戮峰。大师姐和西瓜堂主关系最好,说不定交给了西瓜堂主。”   众人点头,笑着离开了。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场嗔怒禅弟子的寻常聊天,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另一边,和光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务,众人得知消息,邀约纷至沓来。   比如师父又买了几只鸡崽,让她过去喂一喂。她不用想都知道,喂完了又要帮他烧火烤鸡。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才不去给他做苦力!   多肉又从媚门买了不少指甲油,约她过去一起涂指甲,久违地进行一场闺蜜之间的谈话。得了吧,什么闺蜜之间的谈话,肯定又是缠着她,让她劝师父给钱买指甲油。   小五哭诉近日执法堂过多,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约她过去聊聊天。和光叹了口气,直接把邀约转给了明淡。她还想哭诉事情多呢!   明非师叔说红袖招演了新的戏曲儿,约她一起去喝几杯。   他不就是看到她一回来先找的西瓜师叔,心里醋了吗!哪一次回来不是这样啊!她都想到喝酒时的对话了,“光啊,是不是师叔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去找了破瓜,不来找我!”   那两人不知道有什么大病!   她要是先找西瓜师叔,明非师叔就来这么一出,强逼着她答应下一次先找他。她要是先找了明非师叔,落到她身上的就不是红袖招的酒了,就是西瓜师叔的大棒了。她都能想到那一幕了,西瓜师叔挥着柴刀,一边笑一边说,“光啊,好久没见,来陪师叔练练手。”   她这不是被打怕了吗?   话又说回来,那两人就不能先打一架,谁打赢了,她先去找谁不就行了,非要把锅扣在她头上!   ......   和光揉了揉眉心,谢绝所有的邀约,独自往洞府走去。   诸天大会的任务着实有些累了,她只想扑进床铺里,好好休息一阵。   刚到洞府外,就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口,嘴里碎碎念着。背影熟悉得很,正是韩修离那蠢货。   “要不要说啊,掌门一定要我问,好不容易过来了。”撕拉——他手臂一动,不知在扯个什么东西。   “可是说了,容易伤感情,她不说,肯定有她不说的理由。”撕拉——手臂又一动。   “说?还是不说?果然还是不问吧......”   也不知他想得有多入神,都没感觉到她来了。   和光屏住呼吸,迅速上前,一脚飞踢,直接把他踢出好远。等他屁颠屁颠跑过来,和光一看他手里光秃秃的枝条,登时傻眼了。   合着他刚才在拔花瓣,学着话本里的样子,一边撕花,一边犹豫。   她立即抢过枝条,又看了看落了一地的花瓣,忍不住惨叫出声,“啊——老娘的花——”   韩修离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这不是你种的花。你种的我哪敢动,这是我从地里折的野花。”   和光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这就是我种的,把这株花从盆里移栽到地里,腾出花盆种新花。”   韩修离神色惊慌,移开眼神,不敢直视她,“怪......怪不得有些眼熟。”   和光哂笑一声,“你送的彼岸花,自个儿认不出来?”   韩修离听见这话,脸色登时变了,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你养了六十多盆花,腾个花盆,腾我送的花。”   和光一噎,眼神飘忽,一时之间不好怎么回答,这就跟手头紧把他送的礼物拿去卖了一样。   她心里定定神,又抬起头,目光坚定地顶回去,“怪我咯?”   “不怪你嘛......”面对她毫不愧疚的眼神,韩修离心里倒是不确定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不禁有些慌。   和光见状,又进一步,把他逼退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眼,“话又说回来,花好好地种在土里,还不是你拔出来的,你这幅兴师问罪的态度,想干嘛?”   韩修离低下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枝条,又看了看落了一地的花瓣,低声下气地挤出三个字,“对不住。”   和光压下心底的爽快,幽幽叹了口气,“彼岸花要用鲜血浇灌,我养了几十年,不知道浇了多少年,不知道割了多少刀,就这么没了。”   韩修离越愧疚,干巴巴道:“我再去给你寻一颗种子。”   “又要我喂那么多年血?”   “我养好了再给你送来。”   和光又逗了他一阵,逗得他快要跪下来求情才松口。“这事儿我就不和你算了,你找我何事?”   韩修离浑身一震,语气又吞吞吐吐起来,“也不算有事吧,就......就找你聊聊。”   和光回想起他刚才的碎碎念,提到路掌门问话什么的,瞬间就想明白了他的来意。   在天极界,她闯贺拔家族禁地前,解下了蛟六手脚的阵法,恢复了它的手筋脚筋。蛟六是蛟族的罪人,同罪人合作,没有九节竹的授意,哪怕是万佛宗也不能轻易做出这件事。九节竹同意了,无相魔门却不知道此事,直到地下城事件败露,才知道蛟六在其中的作用。   路掌门不蠢,稍微一想,就想清楚了其他宗门在瞒着无相魔门。但是他不好明着问出口,便派韩修离来,通过韩修离与和光的私交,询问缘故。   至于韩修离的犹豫,和光也明白。   她们两人的交情是不涉及两宗公事的私交,若借私交问起公事,恐怕会影响她们的情份。韩修离纵然脑子不好,这点子道理还是明白。   和光道:“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累了。”   她转身往洞府走去,还没走几步,又被他扯住衣袖。   “光,等等!”   和光偏头看他,不打算主动说起那事儿,作为万佛宗的弟子,她也不能开口解释。“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他闭紧眼睛,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我有事!”   和光的心沉了下去。身为两宗的弟子,隔阂是一定有的,但他用两人私下的交情来做门派的公事,确实让她有些伤心。   和光心里酸涩,脸上笑了笑,“说吧。”   他抬起眼眸,神色罕见地严肃起来,“和光道友,我......”   噗嗤——和光忍不出笑出声。   和光道友?这傻子在说什么?他不一直“光啊”“渣渣光”的叫嘛?几时叫过她“道友”?   韩修离脸色红了红,咳了咳,正色道:“别笑了!仔细听着!”   和光也咳了咳,忍住了笑意。   “和光道友!作为无相魔门的少门主,掌门派我来问你,万佛宗有没有瞒着盟友无相魔门的事情。”   和光听明白了,这家伙是拿公事的态度来问她,却又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如何不动声色地公事公办问,以至于问得这么好笑。   她压住上翘的唇角,也一脸严肃。   “韩道友!作为万佛宗下任堂主,我的回答是没有,万佛宗没有瞒着无相魔门的事情,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一直是互帮互助的盟友关系。”   韩修离的脸色顿时不开心起来,“是吗?在下的问题问完了,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子,就要离开。   和光也扯住了他的衣袖,故意沉下脸色,“大老远跑一趟,就问这么个问题?”   他眼神闪过慌乱,“不,我......我是拿公事的交情问的,我没有拿私交来问,你别生气。公事问完了,我这就走......”   和光笑了笑,“公事办完了,私事不办了?”   他疑惑地眨眨眼,“私事?什么私事?”   和光从储物袋掏出一壶酒,晃了晃,“疏狂界的梅花酿,来一杯?”   韩修离脸色变化了许久,从不解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他也笑了。   “好啊。”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和光并没有想到,上面被拒绝过的人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明非师叔:你有空陪他喝,没空陪我喝?? 第304章 304 银河   ◎他突然找不到她,又好像满眼都是她。◎   话说韩修离上门拜访嗔怒峰,是递了门帖大摇大摆走上来的。   万佛宗的所有弟子都瞧见了,知情人如西瓜掌门都猜到他是为无相魔门的事情而来。除此之外的大多数不知情人,都以为许久不见过来叙叙旧,毕竟两人的交情众所周知。   那几个邀请和光被拒的人听说此事,本以为韩修离也会被拒绝,然后灰溜溜离开,谁都没想到他竟然约成了。   第一个知道的是嗔怒禅主李铁柱,他的茅屋就在和光洞府不远处。   韩修离摘花碎碎念的样子,他都瞧见了,两人傻兮兮地笑着进屋的样子,他也瞧见了。   李铁柱啧了好几声,不住地念叨着,“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咯。”“有时间找男人喝酒,没时间帮师父喂鸡。”“哎哟喂,以前的贴心小棉袄怎么不来找师父......”   旁边的多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贴心小棉袄?谁?光?里边镶了针的棉袄吧,这才能扎进肉里、贴进你心里。”   李铁柱长长地叹了口气,转了下剑柄,把烧鸡翻了个面。   “咱们万佛宗又不是没人了,咋找了个魔门的傻子,唉——”   多肉涂指甲油的手顿住,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幽幽道:“你咋知道她没找万佛宗的?”   李铁柱抬眸看他,神色不解,“啥意思?”   多肉嘿嘿笑了几声,“方才我打前边见着了,光光可不像你这个孤家寡人,手里的邀约多着呢,年上年下各式各样都有。”   李铁柱抖了抖剑,抖掉插在剑身的烧鸡的油,油一滴进火里,火势突然猛了起来。   “那她咋不去?同这傻子,有什么好喝的?”   多肉啧啧摇头,嫌弃地瞥了李铁柱一眼,“你一点也不懂你徒弟,若是九弟收到多份邀约,定会从中捡出个最想去的,拖着光就去了。光就不一样,小妮子傲得很,别人请她过去喝酒,公事会去,私事免谈。想约到她,非得端着酒壶亲自上门,低声下气地请才行。”   多肉遥指和光洞府的方向,“你瞧瞧人家小韩,哪次约她不是亲自上门拜访?哪次没约到她?”   李铁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眉头紧紧皱起,“这么说起来,那傻子也不傻啊。那要是九弟约她呢?”   “每次九弟一说喝酒,光跑得飞快,生怕没赶上酒局。”   李铁柱欣慰地笑笑,语气有些自豪,“不愧多年师兄妹的情分。”   “鬼的师兄妹情分!你没和她俩去过红袖招吧,每次九弟喝得烂醉如泥,都是光扯了九弟的钱袋去结账,那么大个钱袋......”多肉比了个手势,“结完账,从来没还回去过!她俩一出门,光赚得比红袖招还多!”   李铁柱:突然有点心疼大徒弟。   “那个杀戮禅的家伙呢,他要是约光?”   “堂主西瓜?呵。”多肉笑了一声,“光要是不赴他的约,第二天咔嚓咔嚓两条腿全给折了,躺着进药宗。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了,光出完任务回来,受了重伤。西瓜的消息一到,垂死病中惊坐起,爬着过去赴约了。”   李铁柱:......   这时,李铁柱烤好烧鸡,递给多肉,“给光送去吧,就当下酒菜。”   多肉走过去,没接,抬起李铁柱的脚,直接拔掉了他的靴子,从靴子里抠出好几枚高品灵石,“红袖招出了新的指甲油,拿点钱用用。”   李铁柱自个儿穿上靴子,抱怨道:“沧溟海之战的奖励,执法堂不是发了不少灵石嘛。”   “红袖招的新品一个接一个出,全送进去了。”   “啧,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干嘛?还不如多买点灵液,自个儿给自个儿浇上。”   多肉又拔出他另一只靴子,“你的钱呢?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李铁柱移开眼神,“妖族出了新品种的鸡,买鸡买完了。”   好家伙,一个送红袖招,一个送妖族,谁也没资格说谁。   多肉叹了口气,接过烤好的烧鸡,往和光洞府去了。   和光同韩修离在野外烧了个火堆,露天席地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多肉也没打扰两人,扔下烧鸡,脚步不停地往宗外的红袖招赶去了。   除去李铁柱和多肉,第三个知道韩修离成功的人是尤小五。   闭口峰就在嗔怒峰隔壁,他特地把洞府建在观看大师姐洞府的最佳位置,一开窗,就能看见大师姐的身影。韩修离进门的事儿,他不想看见都不行。   尤小五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桃花酿,又看了看大师姐那儿的梅花酿,心里快酸死了,这可是他排了大半天的队伍才买到的。   尤小五闷头喝了好几口,咽不下憋屈的劲儿,拎着酒壶,往嗔怒峰的方向去了。   脚刚踏出门,身后就响起了师父——闭口禅主王小二的声音,“去嗔怒峰偷......捎只鸡回来,要李大头刚买的那一批。”   闭口禅主一日只说十句话,这是第一句。   第二句是,“注意着点,一定要被李大头发现,气死那家伙。”   尤小五甩甩脑袋,把师父的吩咐挥之脑后。偷李禅主的鸡,他还要不要命了?还是去外边拣只山鸡,糊弄师父吧。   尤小五马不停蹄跑到大师姐洞府外,跑了过去,看见大师姐和韩修离有说有笑的脸,一盆凉水猛地泼来,脑子的热意顿时下去,他又不敢上前。   他犹豫不定,又不想就这么回去,索性趴下来,藏在草丛里,偷听那两人的话。   透过一根根杂草的间隙,那两人笑吟吟的脸直直映进他眼里,就连她们脸上绰绰约约的篝火影子,也弥漫着欢乐的情绪。   “位列第二的疏狂界,这壶梅花酿就是疏狂界代表送的。疏狂界的修士看着张狂不羁,实际上都是一群醉鬼。我曾进过疏狂界的飞舟,臭得要死,杀戮禅里满是汗臭味的澡堂子都比那儿香。”   韩修离直直地看着她,一边饮酒,一边笑着听她说。   她笑了几声,又说道:“九德界的家伙不知道修的什么道德,那代表就是个伪君子,和那代表比起来,封曜都要可爱死了。还有卦辞界的家伙,神神叨叨的。对了,我跟你讲,千壑界的代表和跃渊界的代表之间绝对有猫腻,搞不好和那些虐恋情深的话本里写的一样......”   尤小五看得酸死了,大师姐从来没和他这样聊过天。   他不是没和大师姐一起喝过酒,喝酒的时候,聊的大多是任务上的公事,聊起其他宗门的人时,大师姐也会说她对其他人的看法,却没用过这样随意的词语。   上一次他同大师姐一起拜访大衍宗的时候,她也说过封曜,他至今记得她是这么说的,“封曜这个人,如果不和他站在一边,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字,你都不要信。”此时同对韩修离的话比起来,亲疏差距太大了。   大师姐对韩修离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琐事,说不说都可以的废话。但是这些废话,她从来没对他说过。尤小五心头酸涩,不禁想道,这是不是说明大师姐不想同他浪费时间,却可以同韩修离浪费时间。   篝火旁,和光说过一阵之后,看向韩修离,询问他最近有什么趣事。   韩修离大饮一口,徐徐说道:“还记得洲一吗?掌门时不时捎了些话本给它看,有一次底下的弟子没看清,捎了本十八禁话本进去。洲一看完之后,就像打开了新世界一般,别别扭扭地要求掌门再给它捎几本那样的。掌门不同意,骂它发情了,架不住洲一每天念叨,掌门烦得要死,你猜掌门想出个什么主意。”   和光想了想,“找个母天魔?”   韩修离低声笑了笑,“掌门说要阉了它。”   和光噗嗤一声,喷了好大一口酒。   尤小五看她俩那样,心咔嚓咔嚓碎了一地,就在他伤心难过之时,只见大师姐冷不丁站起身,朝这儿走了过来,一下子拎起他。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小五子,蹲这儿干嘛?”   尤小五心里一慌,刚要开口解释,就见她笑了笑。   “我知道了,我师父刚进了一批鸡崽,王禅主吩咐你来偷鸡的是不是?那两人老大不小了,每次都搞这么一出。”   尤小五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确实也有这个原因。   她随手捞了个鸡崽,扔他怀里,“带回去吧,这只屁股大,味道不会差。”   尤小五愣了愣,面色慌张,解释道:“我不是来......”   “得得得!”她抬手打住,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快回去吧,我不会告诉我师父。”她摆摆手,像赶小鸡仔一般,赶他离开。   尤小五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色地望着她。   她眉眼催促,“快去吧,等会你师父等急了,又要骂你。”   尤小五欲哭无泪,呆呆地凝视她。   她眉头一皱,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快走哇,等会我师父发现了,我也得挨骂!”   尤小五搂紧鸡崽,难过地离开了。   他还没走出嗔怒峰,就撞见了青鲨和方天。那两个孩子提着泰和楼的饭盒,正往大师姐洞府走去。他问了一声,果然也是去找大师姐。   “在滨海城时,和光师叔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一直没机会答谢她。买了点和光师叔喜欢的泰和楼饭菜,打算同她一起吃。”   尤小五摆摆手,阻止两人,“今夜别去打扰,大师姐有约了,”   青鲨问道:“小五师叔,你怎么知道?”   尤小五压下心底的酸涩,“我刚从那儿回来。”他晃了晃满满的酒壶。   青鲨和方天对视一眼,失望地低下头。   三个人对着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各回各家了,索性聚在一起,就地坐下来,吃饭喝酒。   聊着聊着,青鲨提起了一件事,“九曲城的花灯节快到了吧,前几日我瞧见大衍宗执法堂的弟子上门了,似乎奉了步堂主的命令,专程请和光师叔过去。”   方天用感慨的语气说道:“不愧是和光师叔啊,步堂主亲自下请帖,不知道她会不会去?”   尤小五摇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她不会去的,大师姐一向对这种节日没什么兴趣,比起人挤人的夜市,她更喜欢去红袖招喝几杯。她不会专程跑去过节,只有在那座城市恰好碰上过节,才会瞧瞧热闹。上一次的花灯节,还是我求着大师姐出去逛逛。”   青鲨不解地皱眉,“上一次花灯节?”   尤小五想起那时的事儿,不禁笑了出来,“当时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你们还记得滨海城助阵的邪修残指?我和大师姐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九曲城,花灯节那时候我们还是敌人,大师姐还和那家伙打了一场。”   方天神情兴奋,一脸“嗑对了”的表情,摇着尤小五的肩膀,“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残指被大师姐按在地上打啊!”   方天哇了一声,“是女上位,不愧是和光师叔!”   尤小五疑惑道:“什么?什么女上位?”   就在这个时候,明淡打前边路过,一脸愁色,往和光洞府赶去。尤小五忙拦住他,说明大师姐现在没空,让明淡没事别去打扰大师姐。   明淡的脸色更愁了,“我也不想去,可是明非师兄硬要我去。”   尤小五问道:“去干嘛?”   “请大师姐去红袖招喝一杯。”明淡烦躁地挠挠头,“本来大师姐拒绝了,明非师兄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多肉前辈来红袖招做指甲,提了一句大师姐正在和韩师兄喝酒。明非师兄笑得一脸灿烂,差点没把我吓死。接着,明非师兄越喝越笑,硬要我来再请大师姐。”   尤小五瞬间明白了,明非师叔心里也不平衡了。   方天听完,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地总结道:“要是大师姐能分成好几个就好了,你们一人一个,也不至于争得这么厉害......”   方天还么说完,尤小五面露惊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说什么大不道的话,什么分成好几个。”   明淡感觉请不到大师姐,回去红袖招又要挨明非师兄的笑,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同众人凑一桌。   此时,红袖招。   明非等了许久,等不到明淡回来,又不好拉下脸发讯息去问,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身旁的低气压却吓走了不少人。   多肉见状,便出声问道:“想知道嗔怒峰发生了什么吗?”   明非偏头看他,“前辈有办法?”   多肉吹了吹指甲,“这个颜色不太好看,要不要换个色?”   明非了然笑笑,扔出一袋灵石,替多肉结了帐,“晚辈也觉得换个色更好。”   多肉笑吟吟地拍出一个留影球,推给明非,“李大头怕隔壁的王小二偷鸡,特地在鸡身上装了监视球,你自个儿翻翻,说不定能翻到光洞府的画面。”   明非点亮留影球,响亮的打呼声从里头传来。   画面里,李铁柱脸色通红,睡得正香,时不时还打个酒嗝。几只鸡崽围在他身边,一蹦一跳。这时,里头又响起响亮的叫骂声。   “兔崽子,叫你偷只鸡,偷到天亮了,鸡打鸣了还没回来!”   “李大头,你是不是囚了我徒弟,我家小五怎么还没回来!”   “你爷爷个奶腿,怎么睡得这么死!”   ......   叫骂声显然是隔壁闭口禅主王小二,李铁柱和王小二的恩怨,明非也有所耳闻。   多肉嫌弃地啧了一声,拍拍留影球,留影球里的画面又变了。   尤小五醉得双眼惺忪,他摇着明淡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家大师姐命苦啊!搁在破瓜和骚非中间,那两人斗归斗,把大师姐扯进去干嘛!碰上决定不了的公案,询问哪个,要争一番就算了。就连外出执行任务前,先跟哪个道别,也要争一番。任务完成回来之后,先和哪个问好,又要争一番。他们烦不烦啊!”   明淡也抽了抽鼻子,“是啊,他们那么闲,就找个牢蹲蹲嘛 ,为何要折腾大师姐!”   尤小五一把抹掉眼泪,语气开心起来,“好在大师姐熬出头了,等上任堂主,就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   明非看着留影球里的这一幕幕,眼睑的痣都要笑得挤出来。   多肉大笑出声,在明非爆发前,忙不迭又换了个画面。   留影球亮起,韩修离放大到扭曲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吓了多肉一跳。   韩修离的脸离得远了点,手指头戳了戳画面,戳得画面晃了晃,“光啊,我总觉得这只鸡崽在监视我们。”   “师父在几只鸡崽身上装了监视球,这只就是其中一只吧。”   和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一脚踹他屁股上。   韩修离往前一扑,扑在鸡崽面前,差点送了初吻。   监视球背后的明非和多肉看着无限放大的薄唇,脸色一黑。   韩修离忙不迭捂住嘴巴,就地一滚,护住了初吻。他埋怨地望着和光,声音也因酒醉拖长了些,“我差点脏了。”   和光似乎也醉了,笑得脚步不稳,一屁股倒在草地上。她懒得站起身,就这么头晕眼花地醉着,一下下爬过去,提起鸡崽的脚,扔飞了。   接着仿佛浑身无力一般,仰躺在草地上。   韩修离也傻笑,学着她那样,一下下爬过去,躺在她身边。   两人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都没说话,四下寂静,她们因醉酒而急促的喘气声清晰可闻。   韩修离开口了,“你收到了花灯节的请帖?”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不去?前往疏狂界之前,不是还有些时间?”   她眨眨眼睛,睫毛的露珠倏地碎了,“见识过了,也没什么特别。”   还有一小颗露珠沾在她睫毛上,韩修离不知为何看直了眼,舍不得移开,声音低沉下来,“我没去过,只见识过漳州界的百鬼夜行。”   她倏地笑了出来,那颗露珠就像眼泪一般从她眼角滑下。   韩修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拭去。   “百鬼夜行?花灯节可没蹦蹦球给你玩。”   韩修离想到当年的场景,一下子羞红了脸,“我......我已经很久没玩蹦蹦球了,当时年轻气盛,谁知道后辈们没能破我的记录......”   韩修离感觉越抹越黑,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不知如何解释好。   “那就去吧。”   她冷不丁侧过头,笑着看他。   那双漂亮的眸子闪闪发亮,韩修离在里面看见了满天繁星,看见了一脸痴呆的他。   他们挨得那么近,他甚至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快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咽了咽喉咙,愣愣问道:“什么?”   她笑得愈发灿烂,“你不是没去过嘛?那就去呗。”   漫天繁星从她眸子里跳出来,铺开成群星灿烂的银河,骤然淹没他。   他突然找不到她,又好像满眼都是她。 第305章 305 故地重游   ◎你们去哪儿?不喝酒了?◎   天极界,贺拔家族禁地。   洪水汪洋早已退去,浩浩荡荡的魔气也被净化一空,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世家大族搜刮过一遍的禁地,万魔峰的每一块瓦砖都被翻开过,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看不出当日万魔峰的模样。   万魔峰大殿,贺拔六野席地而坐,眼睛紧紧闭着。微风拂过衣袍的索索声,清晰可闻。   咕咕——   尖锐嘶哑的声音刺破了禁地的寂静,大殿里出现黑色漩涡,一只金筑的鸟笼越过虚空,跨入殿内,涂涂鸟似乎被吓住了一般,声音越发刺耳。   接着,虞世南也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到贺拔六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贺拔六野自始至终没有睁眼,冷硬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   “我说过,不要动他。”   虞世南语气平淡,“我记得。”   清风从殿外吹进来,吹得檐角的黑幡猎猎作响。涂涂鸟浑身一激灵,翅膀闪了闪,张开嘴巴,似乎要叫出来。下一刻,贺拔六野顿时睁开眼。   一束黑光从他眸子里射出,贯穿涂涂鸟的身体,捅破鸟笼,直直把涂涂鸟钉在檐角。涂涂鸟的叫声嘎然而止,黑幡碎裂飘落。   虞世南摩挲手指,神色平淡。紧接着胸口袭来一只手,贺拔六野已然擒住了他的喉咙。   两人对视,面容平静,脸上都没有露出一分情绪。   虞世南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往贺拔六野的手上伸去。贺拔六野手心溢出魔气,魔气侵入虞世南的喉咙。虞世南脸色不变,手捏住了贺拔六野的手腕。   魔气也从虞世南的手心放出,侵入贺拔六野的手臂。   两方交锋,虞世南更快一步,贺拔六野脸上已现黑色。   贺拔六野放开虞世南的喉咙,拍开他的手,下一刻贺拔六野全身冒出冰冷的寒气,白冰从指尖射出,直直射向虞世南。   虞世南眼神动了动,侧身避开了。   两人对峙,黑雾与白冰互相碰撞,魔气与灵气分庭抗礼,谁也不让谁。   大殿角落刮起一阵阵龙卷风,龙卷风越来越大,将要掀翻大殿天顶的前一刻,两人默契地同时停手。   贺拔六野语气暗含威胁,“你不该动我的东西。”   虞世南拍了拍衣袖,抖掉一片冰渣子,“不杀了他,我怎么给你收拾残局?”   贺拔六野嗤笑,紧紧盯住虞世南,“那你收拾干净了?不过两个元婴化神,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到最后还不是我自个收拾的场面。”   贺拔六野上前一步,提起虞世南的领口,“我的东西,被你白白毁了。”   经过镜片的折射,虞世南的眸子晦暗不明,看不透眼神里的情绪。片刻过后,眼角堆起几叠纹路,他缓缓笑了,轻轻拍了拍贺拔六野的手。   “被过去束缚那么久,是时候往前看了。”他声音放轻了些,语气感慨。   贺拔六野抓得更紧了,手背青筋暴起,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松开虞世南的领子。   “你管得太多了。”   殿内的氛围倏地缓和下来。   虞世南笑意愈深,“很久没喝一杯了,找个地方?”   贺拔六野抬眸,瞥了他一眼,“去哪?”   “九曲城,花灯节又到了。”   贺拔六野眉头舒展,眼神流露出些许怀念的情绪,唇角翘了翘,“行,确实好久没去了。”贺拔六野摇身一变,换了身魔修装扮,修为也降到元婴期。   虞世南划破虚空,一边说道:“还记得当年花灯节的时候吗?”   “哪个时候?”   “刚筑基那会儿,被一个万佛宗的和尚搭讪了。”   “怎么可能忘?那和尚确实长得俊,她走来的时候,我们猜她搭讪的是谁,赌了不少灵石,我们互不相让。”   “是啊,没想到那和尚居然出自欢喜禅,她约的不是我们中的一个,而是约了我们两个。”   “吃完饭,以为她终于要表达爱意,结果她掏出一张大床房的钥匙,吓得我们赶紧溜了。”   “从此看见万佛宗的和尚,心里都犯怵。”   ......   此时,坤舆界,九曲城。   偏僻的巷子内,两个人避开巡逻的大衍宗弟子,鬼鬼祟祟地往九曲城中央——花灯节主场赶去。男修走在前面,半强硬地拉着女修跟她走。   “我都说了我不去,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身后的女修抱怨着。   男修一边观察四面的动静,一边拖她走,“上次不是没好好看嘛,被卷进残指的事情里,最后还进了大牢。这次没有那女人,没有季禅子,没有残指,我陪你逛个够!”   女修的唇角上翘了些,又迅速被她压了下去,她还是露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不那么强要后退了。   男修偷偷笑了笑,看出来了,也没戳破。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玉成和柳依依。   花灯节前几日,萧玉成想起柳依依曾提过想逛花灯节,于是去鬼樊楼找她,硬是求了好几天,才把她从修炼室里拖出来,拉来九曲城。   不过柳依依还是大衍宗登记在册的叛逃弟子,于正道而言是邪修。他们不得不避开众人耳目,从邪修的途径入城,其中多花费了不少时间。抵达九曲城时,已是花灯节当夜。   这是步云阶掌权以来的第一次大型活动,为了昭显执法堂主的威严和能力,巡逻街道的修士增加了好几倍,就为了防止像上一次残指和涂鸣那样的事故。   因此,萧玉成和柳依依赶往主街道也得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的巡逻修士。   眼见主街道就在前边,他们还是被巡逻修士发现了。   “等等!那边的两个,瞧着有些面熟。”   五名巡逻修士围了过来,最高为金丹巅峰。萧玉成和柳依依不是对手,只能站住。萧玉成把柳依依护在身后,上前一步,冲巡逻修士笑笑。   “师兄,我也是大衍宗的弟子,面熟也正常。”说着,萧玉成掏出大衍宗的弟子玉牌,伸给他们看。   巡逻修士摆摆手,示意他收起玉牌,眼神落在他身后的柳依依身上,“这位女修也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柳依依绷紧脸,偏开头。萧玉成大笑出声,道:“几位师兄也真是的,搭讪女修的话都这么老套。她是我的女伴,师兄们还是......”   “少说废话!”巡逻修士盯紧柳依依,语气越发严厉起来,“掀开兜帽,让我看看脸。”   一个巡逻修士悄悄瞥到柳依依的脸,眼珠子瞪得极大,“她......是柳依依!前些年叛逃的大衍宗弟子!”众人闻言,连忙出手,包围了萧玉成和柳依依。   萧玉成握紧柳依依的手腕,环视四周,思考着怎么带她冲出重围。   巡逻修士把消息报上去,率先赶来的是封曜。封曜扫了一眼,登时明白了局面。   萧玉成慌了起来,封曜可是副堂主,这还逃得掉。他突然后悔,不该带她过来。   不料封曜没出手制住他们,反而对巡逻修士说了几句话,支走了巡逻修士。   “封师兄?”萧玉成疑惑地看向他。   封曜笑了笑,语气温柔,“这条路上巡逻修士多,你们还是换条路好。”他伸出手,给他们指了另一条小路。   萧玉成和柳依依不知缘由,只好道谢。   封曜摆摆手,“玩得开心。”说完便离开了。   萧玉成和柳依依对视一眼,都弄不清状况,只知道如今平安无事了,便顺着封曜指的路过去。这条路极为偏僻,一路上没见着一个人。   萧玉成发现,当年花灯节,残指追杀他们的巷子就在这条路上。   还没走到那条巷子,身后传来调笑声。   “哟,这不是萧大少吗?去年才说专心大道,怎么今年就带了个妹子?”   萧玉成心头涌上不悦,皱紧眉头,刚想顶嘴,又觉得声音太耳熟,回头一看,来人居然是谢玄和谢鲲。   谢玄脸上笑吟吟,抬手冲他打招呼,显然是开玩笑话。谢鲲依旧冷着一张脸,抱紧剑,朝他微微点头,就当做招呼了。   柳依依微微偏头,也回头看了过去。   谢玄和谢鲲一见她的脸,瞬间想起柳幽幽。谢玄立即掏出武器,谢鲲拔出了剑。   萧玉成连忙挡在前边,“误会误会,依依虽然被定位邪修,却没干过坏事。刚才封曜副堂主见了我们,也放了我们一马,你们冷静点!”   谢玄谢鲲顿时明白了,他们误以为柳幽幽还活着。两人收起武器,对柳依依道了声歉。   气氛尴尬了起来。   谢玄忙笑笑,同萧玉成开了几个玩笑,试图缓和气氛,他道:“你们不是要去主街道吗?我们送你们过去吧,多两个人,等会被发现了逃起来,也能多两个帮手。”   萧玉成看了看柳依依,她点点头。   于是,两人同行变成四人同行。   走过好几条巷子,离主街道越来越近。萧玉成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小路,突然想起来,前面那条巷子就是花灯节那晚他和季子野等人遇见残指的地方。   还没走过去,前边巷子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跟你们讲,这条巷子就是大师姐大战残指的地方。就在上一次花灯节之夜,残指控制了十几个金丹期修士,围攻季禅子、萧玉成、柳幽幽三人。你们不知道那三人是谁没关系,你们只要知道当时季禅子、萧玉成三人被打了个半死,马上就要一命呜呼。就在这个时候,大师姐如天神一般降临了。”   萧玉成脸色红了红,加快脚步走过去,倒要看看哪个混蛋在背后讲他坏话,还被他听到了。   巷子里,尤小五兴奋得面色通红,手舞足蹈地描绘话语里的场景。青鲨和方天痴痴地看着他,听得十分认真,听到高潮时,同尤小五一起跳了起来。   “大师姐三两下解决了那十几个金丹期修士,拎住他们的后衣领,抡着他们撞墙。为了不让残指再控制他们,直接嵌进墙里,你们瞧,墙上还留着当时的印子呢。”   尤小五指着墙壁,一排排狗洞,两个等人大的窟窿异常显眼。   方天后背贴着那两个窟窿,正好能把人镶嵌进去,“小五师叔,这两个呢?这两个是镶谁的?”   尤小五还没开口,萧玉成四人正好走了过来。   萧玉成大声道:“镶我的,旁边那个大的,镶季子野的。”   尤小五见了四人,忍不住笑了。他们都是熟人,经过当年花灯节一事以来,一直都有联系。   此时旧地逢故人,别有一番感动。   他们叙了会旧,方天和青鲨又缠着尤小五,让他讲述当时大师姐的英姿。这个时候,不止尤小五,连亲自经历那场打斗的萧玉成也加入了。   萧玉成走到空地那边,脚尖点了点凹下去的地面。   “这儿!就这儿!我记得清清楚楚,和光前辈把残指压在地上,按着头打!啧啧啧,十几个金丹修士全被和光前辈制住了,残指没了控制的傀儡,近战不行。和光前辈一招就制住了他。”   萧玉成学着和光的样子,抬手一掌做了个手势。   方天和青鲨激动得笑了,不住鼓掌。   萧玉成越来越得劲,“残指就像条狗一样,被她按在地上打。”   就在这个时候,青鲨闻到了咸涩的海水味,不禁扭头去看。柳依依听到熟悉的哒哒声,也抬头往巷子深处望去。   喑哑低沉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你说谁像条狗一样?”   萧玉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激灵,差点跪下了。   巷子深处里传来动静,一个黑袍子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他一边走进月光里,一边抬手去掀兜帽。五根手指上都绣着一圈红线,兜帽下露出细长的薄唇,唇角的唇钉发着冷涔涔的光。   “残指前辈!”   率先发声的是方天,他甚至扬手打招呼,青鲨也问候了一声。在滨海城的时候,残指帮了他俩不少。   萧玉成吓得腿肚子发抖,连忙道歉。   除去方天和青鲨外,在场众人,谢玄谢鲲、萧玉成柳依依、尤小五、残指,当年花灯节的当事人到了一大半,花灯节过后,他们又因各种各样的事件牵扯在一起,有了奇奇怪怪的缘分。   今夜又是花灯节,又在缘分发起的地方碰头,众人心里都别有感触。   聊着聊着,约好去喝一杯。   谢玄原本在樊楼定了个包间,如此一来,索性众人一起去了。   包间内,身份迥然不同、辈分跨越三代的众人一同饮酒,任谁看了,都会震惊。   方天和青鲨未成年不得饮酒,便趴在窗户前,欣赏花灯节的风景。   这儿视野极佳,即使不下去,也能领略花灯节的全景。   手挽手的情侣修士、打情骂俏的众人、花灯游行,顾钧座、三光祖师爷、鲸落、豹族族长的雕像等,一个个从窗户前经过。   萧玉成和柳依依形成自己的小世界,别开其他人。   谢玄不知怎么缠上了残指,与残指推杯换盏起来。两人谈起各自遇见和光的事儿,谢玄说起嗔怒峰桃花树的相遇,残指也提起巷子吃鸡的事儿,竟然也挺聊得开。   谢鲲不动声色地凑近尤小五,低声问道:“和光前辈没有一同过来?”   尤小五语气失落,“来之前,我去过大师姐洞府,门口挂了闭关勿扰的牌子,她正在修炼,我不好打扰。”   谢鲲半阖眼皮,神色也有些失望。   咚咚咚。   门敲响了,步云阶走了进来。   身为堂主,今夜有不少事情要办。但是想起沧溟海之战前,尤小五来鬼樊楼劝他的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再感谢尤小五,便来了。   步云阶笑着问候众人,倒酒敬了尤小五一杯。   他坐下来,又同几人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又提起了和光的事情。   步云阶扫了一眼包间,疑惑地皱了皱眉,“和光师妹不同你们一起?她会过来吗?”   尤小五回想起步云阶递的请帖,郑重解释道:“大师姐正在闭关修炼,没时间来参加花灯节,步堂主勿怪。”   步云阶歪歪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啊?我方才还看见她。”   这话一出,包间内顿时静下来。   青鲨和方天猛地扭过头来,连萧玉成和柳依依也看了过来。谢玄打了个酒嗝,傻笑了笑。谢鲲坐近了些,紧紧盯着步云阶。残指掀起眼皮,瞥向步云阶。   尤小五也皱起眉,代表众人问了出来,“看见大师姐?在哪儿?”   步云阶抬手一指窗外,“那儿,和韩道友一起。”   砰——   一束束烟花升上夜空,一团团炸响,点亮了暗淡无光的夜幕。夜空顿时花团锦簇,璀璨绚丽。   这般灿烂的光芒下,步云阶手指的方向,和光也笑得一脸灿烂,她捏起一支雪柳钗,温柔地插进一人发髻里。   坐在她身下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修离。他顶着一头女子发髻,又羞又恼地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抱怨,却没有阻止她把发钗插在他头上。   步云阶轻笑几声,忍不住感慨道:“那两人关系真好。”   步云阶转头看向众人,只见众人都愣住了,眼珠子全盯在和光同韩修离身上,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   尤其是尤小五和谢鲲,脸色登时变了。残指咧起嘴,舔了舔唇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乎也不像是开心。   步云阶疑惑地挠挠头,突然不懂这个局势,“诶?我说错了什么?”   话音刚落,包间内骤然闹腾起来,酒杯凳子翻转。偌大的包间,一下子空了。   步云阶伸手,大喊道:“你们去哪儿?不喝酒了?” 第306章 306 发钗   ◎错综复杂的感情纠纷,修罗场◎   花灯节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同行的男修女修要不是暧昧含蓄,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互诉衷肠,要不就是已经手拉上手,不顾旁人缠缠绵绵。   这般的节日气氛下,路边的不起眼摊子上,一对束发插钗的男女修丝毫不起眼。若说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便是那坐着等待束发的是男修,站着动手插钗的是女修。   男女互调,路人也不过以为是小情侣之间的情绪,不会去深究两人的身份。   韩修离坐立不安,抬手想摸摸发髻,还没碰到,手背被猛地拍开。   “别动!好不容易扎好。”   和光唇角翘了翘,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韩修离的五官面庞太过刚硬,扎上女修发髻,咋一看像个人妖。她换了好几个发髻造型,才选中这么个看起来还行的。   韩修离作势站起身,又被她按了下去。   他偏头,闷闷地说道:“还没好?”   “快了快了。”   韩修离也看出她在应付他,他都问了好几遍了,每一次都说快了快了。他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路过的每个人都看了过来,调笑一声才离开。   他不排斥她玩弄他的头发,只是能不能挑个偏僻的地方,只有他和她的地方。   大庭广众之下,太羞耻了。   韩修离这么想着,脸庞涌上热意,更红了。   脸颊被她轻轻拍了拍,略带寒意的触感从她手心传来。脸上的温度丝毫没降,反而往上蹭蹭直窜。韩修离脑子里就像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清楚了。   “害羞更好,连腮红都省了。”调戏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韩修离抬头,恰好撞见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砰砰砰——夜空的烟花映在她眸子里,绚丽璀璨。他觉得他今夜似乎喝醉了,怎么在那双银河里找不到自己呢?   他连忙甩甩头,想甩掉内心的杂念。还没甩几下,就被她按住脑袋。   “你故意的是不是?扎的时候不甩,扎好了才甩。”   寒凉的手贴在脸庞两侧,韩修离心脏跳得极快,他眼神飘忽不定,索性低下了头,不让她看到他的神情。   “没见你梳过发髻,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怀念,“以前去红袖招的时候,给姐姐妹妹们梳过。”   韩修离:......   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有些堵。   “要不我教你,你以后也能帮别人梳。”   帮别人梳?帮谁梳?   这句话像汹涌猛烈的洪水,一下子冲掉了心里的大石头。   韩修离闻言,连语气也忍不住上翘了些,他故意问道:“帮别人梳?我又不认识几个女修,还能帮谁梳?”   “傻子吗你?”她脸上的笑意愈深。   韩修离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心里的洪水奔腾而过,他等待她说出那句话。   “帮红袖招的姐姐妹妹梳啊!帮她们梳开心了,给你打八折!”   轰隆——清澈的洪水骤然变成泥石流,他的心又堵了。   韩修离扯扯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附和她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她腰间的玉牌亮了亮,收到了讯息。   她低头瞥了一眼,顿时叹了口气,“啊,是小五。”她正在织辫子,腾不出手,“帮我翻开,看看他说什么。”   玉牌的光芒呈绿色,不是标显执法堂任务的红色,说明发来的只是日常问候。帮别人查看消息这种隐私性的事情,韩修离也没感觉什么不对,顺手扯下了她的玉牌。   【小五子:大师姐,你还在闭关吗?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韩修离刚念出消息,她的脸上就浮现出头疼的神色。   “你帮我回他,正在突破的紧急关头,无事勿扰。”她似乎很相信他,看都没有看玉牌一眼,就听他的话,作出了答复。   韩修离照她的原话回了过去。   “你和他关系不是很亲近么?怎么不和他逛逛?”   她一边织辫子,一边回答,“亲近是亲近,但是在他面前,在下边的师弟师妹面前,总要有大师姐的架子。一直摆着大师姐的架子,有点累。”   韩修离回想她和尤小五的相处日常,不禁疑惑起来,那还叫有大师姐的样子,那和他在一起时是有多随便?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又莫名有些开心。   滴滴滴,玉牌又亮了起来,还是尤小五。   【小五子:大师姐,我在九曲城的花灯节碰到了步堂主,他说他看见了你。】   韩修离说完尤小五的讯息,皱起眉头,“好像被发现了。”   她啧了一声,“步云阶眼瘸了,就这么回他。”   韩修离笑了笑,这么回了过去。   织好了辫子,只差插上发钗,便大功告成。   和光上下打量着她的“杰作”,捏着发钗,思忖着插在哪儿好。这时,玉牌又滴滴滴地亮了起来。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直接捞过玉牌自己看。   【小五子:我也在花灯节见着一个人,与大师姐像得很,大师姐真的没来吗?】   和光啪啪啪按动玉牌,回了过去。   【下任堂主:不是我,我没去,你瞎了。】   和光烦躁地把玉牌放回腰间,捏着发钗,比在韩修离的发髻上,一下下尝试着。   这时,玉牌又亮了。   她懒得去拿,就瞥了一眼。   【小五子:可能是我看错了吧,那女修与大师姐长得有九分相似,正给一男修插发钗。说来巧得很,那男修与韩师兄也有九分相似。】   和光心头一颤。   【小五子:也算有缘,我便上前瞧瞧,结识一下那两位。】   和光的小心脏啪的一下爆了!   手下一歪,发钗没插进头发里,插进了韩修离耳朵里。   “啊——”韩修离惨叫一声,捂住耳朵,抱怨地抬头看来。   和光此时无暇理会他,她环视四周,在人来人往的人海中,还真让她瞧见了尤小五。   两人眼神对上了,尤小五还冲她笑了笑,小虎牙可爱得过分,直直扎进她心里。   更可怕的是,尤小五后边,还跟着青鲨方天,以及不知打哪来的谢玄和谢鲲。   神他妈绝了!   滴滴滴,玉牌又响了。   【小五子:大师姐是不是突破了啊?瞬身就移到了九曲城,还约了韩师兄?】   和光脑子一激灵,登时明白过来。   那小鬼子精得很,这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给她改口的机会,不然她的谎言就要被戳破了。   她是那种被威胁的人嘛?   【下任堂主:没呢?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心魔幻境来了,不聊了。】   韩修离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脸色突然白了?不舒服?”   和光咽了咽喉咙,怜悯地觑了他一眼,看得韩修离也不安起来。   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你先闭上眼,我去拿个镜子来,让你瞧瞧,十弹指后你再睁眼。”   韩修离想都没想就信了,立即闭上眼。眼皮合上的下一瞬,和光一头扎进人海里,头也不回地逃了。   十弹指后,韩修离抿了抿唇角,心下有些开心。一睁开眼,顿时不开心了,笑容都僵在脸上。   四周围着好几个人,尤小五、青鲨、方天、谢玄谢鲲,就像几尊门神一样,睁大眼睛瞪着他。   “大师姐呢?”   这下子,韩修离再蠢也明白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渣渣光又把他卖了!靠他来拖延时间!   韩修离握了握拳头,抬手解开发髻,压下唇角,神色又恢复以往的冷淡,“大师姐?光吗?没看见。”   谢玄看戏不嫌大,嘿嘿笑了几声,“没看见?那谁给你扎的发髻。”   韩修离回想起之前的玉牌传讯,顿了顿,才淡淡地答道:“同光长得极像女修。”   那可疑的停顿,众人都看出他在说谎,然没有实际证据,也不好戳穿,只好问道:“那她人呢?”   韩修离恢复平日的魔门发髻,不缓不急地站起身,“不知道。”   他也没看见渣渣光往哪个方向逃了,随意寻了个方向,走了过去。众人不相信他的话,觉得跟着他更有可能找到和光,便紧紧跟了上去。   另一边,和光换了身戏袍,混进了游行的花车队伍。   她眼睁睁望着那一伙人越行越远,忍不住偷笑了几声,一边为庆幸脱身,一边默默为韩修离道了声歉。   死道友不死贫道,再有下次,她还会这么做。   滴滴滴,玉牌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发讯的不是尤小五,而是封曜。   【封曜:和光师妹,上一次花灯节因错综复杂的感情纠纷,引发混乱险些闹出大事。今夜乃步堂主上任之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希望不要发生那种感情纠纷,祝师妹玩得开心。】   和光仔细看了好几遍,总觉得封曜明里暗里在指些什么。   错综复杂的感情纠纷,柳幽幽的修罗场?   这一次还会上演?因为她?怎么可能?谁敢困她?来几个,她打趴几个。   和光随着游行队伍前进,离韩修离那伙人越来越远。她打算再走一会儿,就脱离游行队伍,随意找个角落自个儿玩去。   观赏游行的修士也特别多,不少人招手冲游行队伍打招呼,拉手留影的也不在少数。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她也被街道两旁的修士拉住了。   她扯出个笑容,随口应付道:“对不住,我不是......”   低头一看拉住她的那只手,她愣住了,那只冷白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上缠着一圈圈熟悉的红线。   “你不是什么?”   喑哑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嗓音也熟悉得很。   和光心头一动,缓缓抬头看去,果然是残指。   他咧嘴笑了笑,唇角的唇钉散发着冷涔涔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307章 307 众人的选择   ◎该到放弃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抛之脑后◎   和光乔装打扮躲进游行队伍,望着韩修离引着尤小五等人背对而驰越行越远,好不容易松口气,正打算退出游行队伍时,又被逮了个正着。   她瞅了一眼抓住她手腕的手,又瞅了一眼抓住她的那人,心脏登时沉了下去。   逮住她的人,偏偏是她此时最不愿见到的家伙。   和光心里生出退意,打算重新躲进游行队伍,借人流挤开残指。脚跟动了动,还没往后退一步,手腕力道一重,她就被他扯出游行队伍。   人潮拥着队伍前进,她俩拄在那儿,格格不入,只能被人海左推右挤。   残指似乎被挤得烦躁了,硬是拉住她的手腕,扯进小巷子里,避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见了我,你还敢逃?”   和光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紧紧低头,看着他的靴子。一只小脑袋从他脚后探出来,冲她啪嗒啪嗒眨眼睛,小傀儡还歪了歪头。   和光定定神,抬头看他,镇定道:“不久前才回坤舆界,近日忙,没时间回复你。”   “没时间你来花灯节干嘛?别说你又来抓异界来魂?”残指嗤笑一声,“我看你和魔门那傻子玩得挺开心哈。你有时间玩,没时间回我一声。”   和光偏头,又不好意思直视他了,“我就玩这么一晚上,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不过一晚上......”   “我给你发了整整五十只纸鹤,就飘在你洞府门口,回条讯息的时间不比你玩一趟短?你进门没看见还是出门没看见?瞎了不成?”   她心里更愧疚了,忍不住搓了搓手。   “残指啊,是我对不起你。要不这样,你再给我点时间,三个月,三个月就行。”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三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   “这......我以为出完天极界的任务就能拿到俸禄,没想到天极界出了事儿。再给我三个月,等我从疏狂界回来,拿到坤舆界代表的奖赏,定能还你钱。”   他手指勾了勾,下面的小傀儡默契地跳上他的手心,灵活利索地爬上他的肩膀。他抚了抚小傀儡的脑袋,怀疑地盯着她。   “本来小傀儡的木头要换了,亏你的帐一直欠到现在,小傀儡也拖到现在。这次你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别又找不到人。”   和光连忙点头,不过这话越听越不对味。这场景,她怎么这么像在外边吃喝嫖赌的丈夫,故意不给家里妻子奶粉尿布钱。   “不过......”残指的眉头顿时蹙起,面色严肃起来,“我找你不光为这事儿。”   和光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出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尤小五的声音,“大师姐——大师姐——咦,我刚刚还瞧见就在附近,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师姐——”   眼见那几人越来越近,和光心头一跳,紧贴着墙壁,藏起自己。   残指哂笑,走进巷子深处,往墙壁随手一敲,墙壁上的瓦砖瞬间动了起来。一束束光芒照进昏暗的巷子,照亮他轻嘲的脸庞。   他抬抬下巴,朝她使了个眼色,“过来。”   和光闪身过去,刚打算同他一起走进光里。   他又转过身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身同他一样的黑袍子,朝她披头照脸盖来,又拿出一黑兜帽,拍她头上。   两人都遮掩得严严实实,才走进墙里。他们一进去,身后的瓦砖又合上了。   和光环视四周,瞧着像是个酒楼客栈似的场所,楼上有一间间房间,下边却没有大堂。四下没有客人,寂静得很。   估计是邪修常用的地方。   残指抬脚走向柜台,她没有出口问,也跟了上去。   掌柜懒懒地坐在柜台后,手下翻着时下流行的话本,不时哧哧笑出声。残指敲了敲柜台,掌柜的没反应。他又敲了第二次,掌柜的还是没搭理他。   直到残指敲了第三次,才从话本里唤醒掌柜的。   “天字房。”   掌柜的眉头皱起,上下打量残指,神色客气了不少,“客人来晚一步,天字房没了,要不您看看别的?”   掌柜拍了拍后方的墙壁,墙壁翻转,露出几百块牌子。最上方放着【天】字房的牌子已经没了,其下【地】【人】【鬼】【趣】等各种牌子都有,大半也空了。   牌子下边贴着各自的价格,和光瞅了一眼,不住咂舌。   贵死了。   菜瓜欠了一间房间的钱,若要卖屁股还债的话,要从天魔大战开始卖到现在。   残指仅仅瞥了一眼,扔下一袋灵石,淡淡吐出三个字,“地字房。”   【天】字房价格最高,只有一间。【地】字房的价格紧追其后,也只有三间,至今都空着。   掌柜咧嘴笑了笑,伸手要去拿灵石。   和光心头一紧,快一步包住了灵石袋,扭头定定地看着残指,“房钱,不算在债里吧。”   残指怔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她居然会问出这么个事儿,他偏头笑了几声,摆摆手,“我还能和你算这儿?”连小傀儡都噗叽笑了出来。   和光心里松了口气,她曾经被观邪师叔和西瓜师叔坑过,还真怕残指也来那么一下。   掌柜笑呵呵地扫了一眼两人,“两位是一对?我们还有提供特殊兴趣的情趣房,以及为寻求刺激的客人提供的偷腥房。”   和光知道情趣房,毕竟红袖招也有不少,深得欢喜禅欢迎。但是,偷腥房还是第一听说。   她问道:“偷腥房是什么?”   掌柜笑得有些奸诈,“字面意思咯,专门给不应该在一起的客人准备的,房间四壁经过特殊设计,外面看不见里边,里面却像玻璃一般能清清楚楚看见外边。总有那么些客人,人越多,越兴奋。要是那些客人愿意,按下墙壁的按钮......”   咳咳咳。   残指咳了咳,打断掌柜的话。邪修向来荤素不忌,出口也不像正道修士那般在意礼仪规范。   掌柜的晓得意思,也没再提这事儿,他瞅了和光一眼,“这位客人,是佛修吧,念珠露出来咯。”   和光低头去看,不动声色地把碧玺海蓝宝念珠往袖子里提了提。   掌柜的笑容又阴险起来,“客人不是欢喜禅吧?”   和光戴了兜帽,自问脸藏得严严实实,不知这掌柜的怎么认出来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也没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啊。她心下疑惑,便问了出来。   “掌柜怎么知道?”   掌柜没看她,反而上下打量残指,唇角扬了扬,“欢喜禅的大师来这儿,都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您旁边这位,细骨头嫩肉,哪够满足啊。”   和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顶着残指的死亡视线,她咽了咽喉咙,还是憋不住,扑哧——   这时,墙壁又变动起来,真正的乌泱泱一群人来了。   掌柜使了个眼神,“瞧,那一看就是欢喜禅的,媚门的弟子都遭不住那么玩。”   残指似乎懒得听掌柜唠叨,抢过地字房的钥匙,拉着她离开了。   地字房恰巧在天字房旁边,和光打旁边经过时,特意看了一眼,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地字房里面和其他的酒楼包间一般,素雅古朴。   残指一进去就坐下了。   小傀儡跳上桌子,娴熟地翻开茶杯,倒茶,推给残指。   和光检查房间四壁角落,没有录影球或监控球,但是发现了好几个防偷窥阵法。哪怕是渡劫期修士,也窥探不到里面的场景。若是阵法被强硬破除,绝不会悄无声息地破碎,而会发出极为响亮的警报声。   这样的包间,确实适合私密的谈话。   “过来吧。”残指抬眸瞥了她一眼。   和光又慎重地检查一遍,才走了过去。她刚坐下,小傀儡就忙活着翻开茶杯,稳稳当当地又倒了一杯,推给她。   她笑了笑,正要去接。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抢过杯子,往外一倒,茶水全撒了。   残指又把茶杯扣在桌上,“欠债不还的人,没有资格喝茶?”   和光直视他,“一杯茶而已,不至于吧。”   他扯扯嘴角,“万金的房间,千金一杯的茶,你好意思?”   和光噎住,还真不好意思。   “那你还倒了?”不是千金一杯吗?   他笑意愈深,“我掏钱买的,浇茶水洗地不行?”   潜台词,洗地也不给她喝。   小傀儡又哼哼哧哧地跑到茶杯前,刚要去翻,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杯底,压住了。小傀儡慢一拍地抬起头,两颗圆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残指。   残指垂眸,瞥了它一眼,轻笑一声,“不给就是不给,你眦我也没用。”   和光这下总算明白被催账的烦恼了,怪不得菜瓜要去卖屁股,想必当时也被催得受不了了吧。   要是下次从疏狂界回来还拿不到奖赏,她都要去卖屁股了。   和光甩甩头,抛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直直看向残指,问道:“话又说回来,你找我有什么紧急的事?”甚至不惜发了五十张纸鹤。   他从储物袋取出一酒缸,放在桌上,推给她。   “给你的。”   和光挑眉,心中想道这家伙倒有意思,不给喝茶给喝酒。她笑了笑,拿过酒缸,掀开上边的酒盖,嘴里问道:“什么酒?”   她微微低头,作势去闻酒香。   残指也没阻止她的动作,轻飘飘扔下两个字。   “骨灰。”   和光浑身一怔,立即屏住呼吸,好险好险才没吸进骨灰。   他丫的。   残指唇角翘了翘,“有人托我交给你。”   “谁?”和光细细看了一眼骨灰,骨灰里冒出点点金色,是超度过的痕迹,而这金色里的佛力熟悉的得很,正是她的佛力。   她登时想到一个人。   “天道院,钟离亭。”   一年多前,盛京万派招新前,钟离亭曾抱着骨灰来找她,拜托她超度他师兄的骨灰。骨灰超度完,不该入土为安么?钟离亭怎么找了个酒缸装着了。   和光盖上酒盖,问道:“为何交给我?让我再超度一次?”   残指蹙起眉头,一字一字道:“钟离亭让你把骨灰带去疏狂界。”   “带去疏狂界干嘛?”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残指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接下来的事情,他都写在这里了。”   这下子,和光明白残指找她的真正目的了。钟离亭出于某种原因,无法直接把骨灰交给她。得知残指是她引入九节竹之后,钟离亭便通过残指秘密把联系上她。   和光翻开信一看,神色顿时严肃。   残指自顾自喝茶,见她收起信,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这缸骨灰有什么特别之处?还要送去疏狂界埋了?”   她倏地笑了出来,“这骨灰可不得了。”   “哦?”残指抬眸看她,“有什么不得了?”   “它是解开【世界的终极】的钥匙。”   隔壁,【天】字房。   房间里的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全是和光的老熟人,虞世南、贺拔六野和季子野。   虞世南徐徐饮了一口酒,缓缓开口道:“诸天大会下半场,在疏狂界吧。”   贺拔六野的眼神落在窗外,人来人往和欢声笑语映在眸子里,他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听到虞世南的话,他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   虞世南也不在意,继续道:“涅槃楼的异界来魂进不去,贺拔家族在疏狂界插了钉子吧。”   贺拔六野还是没看向虞世南,“钉子没有,驻扎在疏狂界的人倒是有几个。疏狂界的人怪得很,威逼利诱毫无效果,贺拔家族在那儿经营了千多年,没能买通一个疏狂界修士。”   虞世南半阖眼皮,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诸天大会,帮我把他带进去。”   季子野瞥了贺拔六野一眼。贺拔六野的心神全在窗外的人和景上,看都没看虞世南一眼。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虞世南道:“我不用你告诉我,我需要你把季子野带进疏狂界。”   这话一出,房间内的气氛顿时焦灼起来。   砰砰砰——   外边放起烟火,一簇簇烟花在夜空炸响,五色的光芒照在贺拔六野的半面金丝面具上,却被金丝吸了进去,自始至终透着冷冷的金光。   金丝面具缓缓转过来,对着虞世南。   “【世界的终极】?你就这么想知道?这么多年了还执着于它?”   虞世南眉宇动了动,语气不咸不淡,“那你呢?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执着于坤舆界干嘛?”   话音刚落,碎裂声四起,房间内的花瓶酒罐碎了一地。   势均力敌的魔气漩涡互相对峙,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刀刃,把四面墙壁割得惨不忍睹。   窗外的烟火声和喧闹声骤然远去,只剩下两人针锋相对的魔气的碰撞声。   虞世南倏地笑了,他的魔气消下。贺拔六野的魔气刀刃提到虞世南脖子上后,也歇了下去。   虞世南翻开最后一只酒杯,取出无相魔门的黑酒,亲自倒了一杯,举起酒杯递给贺拔六野。酒杯水面平静无波,半面金丝面具映在其上,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贺拔六野没接。   虞世南也没催,就这么举着,缓缓说道:“无相魔门十八洞天的洲一,万佛宗琉璃佛塔的洲九,你也见过吧。两万年前天魔大战尾声,魔主谈瀛洲为了引开顾钧座,分出十分之一的魔气。于是世上只剩洲九,再无魔主谈瀛洲。”   “洲九拥有谈瀛洲全部的记忆却不是魔主的决定性原因,便是洲九触不到天道法则,不再知道那个只有那个魔主才知道的目标。谈瀛洲为何要侵入坤舆界,为何要攻城略池屠尽所有人,谈瀛洲已死,答案再也不得而知。”   贺拔六野面色不改,也没接话。   虞世南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多年前,我卸任副掌门之前,曾独自去探过洲一,套过它的话。洲一也不知道魔主的目标,却隐隐约约记得与【世界的终极】有关。”   贺拔六野挑了挑眉,终于转头看向虞世南。   “疏狂界藏得那么严的秘密,你派这么个小子去,能探出什么?”   这杯酒,他还是没接。   虞世南笑了笑,“总要试一试,诸天大会正好是个机会,错过太可惜。”他偏头瞥了窗外一眼,笑意愈深,“你不会不懂错过的不甘,毕竟天曜大战也快了。”   贺拔六野也笑了,两人对视许久。   他们嘴角扬得越上,房间内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季子野站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两人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   贺拔六野屈指点了点桌面,窗外的喧闹声再一次传进来。   啪——烟花就在上方不远处炸响,震得酒杯水面泛起涟漪。涟漪溢出酒杯前,另一只手接过了酒杯。   贺拔六野一饮而尽,又把酒杯倒扣在桌上。   “三日后,天极界的飞舟启程。”   虞世南翻过那只酒杯,又倒满黑酒,贺拔六野却再没饮过一口。   房间内的气氛缓和下来,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谈公事,捡了些诸天万界的趣闻来聊,以及千年前的老传闻。   季子野听不懂诸天万界的趣闻,对于他们那些千年前的老传闻,有一些听过,更多的闻所未闻。由此推知,他们聊的不一定是传闻,而是他们一同经历过的往事。   季子野越发奇怪了。   贺拔六野不是天极界的人么?怎么会和虞世南如此熟悉,还晓得千年前的往事。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友?谈不上。合作伙伴?可两人频繁的互相威胁针锋相对,也不像是良好的合作关系该有的行为。   季子野知道这不是他能问的事儿,便没有开口问,也没有想很久,他对两人的关系不太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季子野不耐烦听两个老不死的叨叨逼逼,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刚出门,就见隔壁【地】字房也走出个黑袍子,黑袍子手里抱了个酒缸。他同那黑袍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深究的心思。   黑袍子打他面前走过,起初他也没在意,直到黑袍子手边露出个海蓝色的珠子。季子野心头一震,一个该死的人脸顿时涌现在脑海。   他故意走快几步,错身而过之时,冷不丁撞了黑袍子一下,黑袍子的衣袖滑下来。他往后一瞥,斜眼瞥见袖子深处海蓝色连了一颗又一颗,显然是念珠串。   碧玺海蓝宝念珠,果然是她!   他不禁在心底笑了出来。   居然在这儿撞见了,不愧是该死的缘分啊。   眼见黑袍子走出去,他抬脚跟上了,这时脑海里传来虞世南的声音,【今夜不要闹事。】   季子野心头涌上厌恶的情绪,却不得不按虞世南说的做。今夜他和贺拔六野都在这儿,消息传出去就不好了,确实不方便闹事。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意应和一声,还是紧紧追着和光而去,哪怕不能在这儿杀了她,也绝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就这么让她从他眼前溜走,他咽不下这口气!   她故意往拥堵的人流里去,眼神不时瞟向四面,似乎在躲避什么人。季子野又换了身符合花灯节的打扮,藏在人流里,跟在她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叫喊穿越众多行人,直直射了过来。   “大师姐——”   她猛然回头,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她想要逃跑,此时拥堵的人流反而成了逃跑的障碍。眼见尤小五等人越来越近,她神色越焦急,竟然有些慌不择路起来。   季子野快速走到她身边,狠狠撞向她的手臂。   她手臂一抖,怀里的酒缸斜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说时迟那时快,她另一只手用力,又抱紧了。   季子野动了动小指,控制她另一面的行人,从两边又狠狠撞向她的手臂,酒盖也被前面的行人撞开。   酒缸脱手而出,泛着金光的灰烬洒向空中,往四下散去。   她瞳孔骤然一缩,抬手要去收拾,却晚了一步,拥挤不堪的人潮施展不出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漫天灰烬扬洒下来。   众人纷纷抬头,注视这个意外。   “这是什么?味道冲得很,烧焦了?”   “咦?该不会是骨灰吧?”   ......   金点就要落在众人头上的前一刻,半空中陡然冒出白气,热腾的街道瞬间冷了下来。透明的薄冰以酒缸为中心,往四周斜斜向上延展出来,上大下小,呈漏斗状,恰好搂住了所有的金点。   金色的灰烬落在透明的薄冰上,就这么缓缓地滑下去,滑进中心的酒缸里。   金点全部溜进去后,薄冰咔嚓撕裂开来,爆出漫天的星光,引得众人啧啧称奇,以为是戏法。   季子野看见冰块,立即想起贺拔六野,这时脑海里也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他恨恨地瞪了和光一眼,一头扎入人流,加快脚步离开了。   一颗冰粒落下来,和光伸手接住,碾了碾,灵气有些熟悉,她心中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韩修离和尤小五已经赶到她面前。   韩修离似乎想抱怨,眼神落在她手腕上,语气惊奇,“你买了手链,刚才还没戴。”   和光疑惑地皱了皱眉,手链?她低头一看,手腕不知何时戴上了金色的链子,质地看起来不像金属,她摸了摸,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链子上溢出来。   是蛟筋!蛟六的蛟筋!   蛟筋里侧,系了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这么一句话。   【小和尚,咱们来日方长。】   她登时握紧手腕,惊恐地环视四周,人头攒动,却没有贺拔六野的影子。   什么时候?那家伙什么时候接近了她?之前的冰层是他的手段?骨灰也是他撞翻的?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坤舆界干嘛?   和光心头一震,又摸了摸衣襟,怀里空了。   金丝面具,杨醉蹄临死前给她的半面金丝面具没有了!   韩修离挠挠头,小心翼翼问道:“花灯节还有些时间,我定了包间,要不去樊楼喝一杯?”他拿出包间牌子,递到她面前,脸色微微泛红,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游行队伍推着花车到了。   三光的雕塑往人群中射出汩汩水流,有些人欣喜的张手迎着,也有那些精心打扮过的人忙不迭避开。韩修离晓得和光不喜这个,便抬起手,打算替她挡住水流。   啪。   她冷不低抬头,把他递来的牌子一下推进他怀里。   滋滋,水流浇在他们脸上。   韩修离垂眸凝视她,心里升起难以描述的感觉。   冰冷的水流,温暖的花灯,仿佛割裂成两个世界。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走向了冰冷的那个世界。   “我要去找大衍宗执法堂,贺拔六野来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尤小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上一次花灯节,也是在这儿,大师姐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人换成了韩修离。   她转身而过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抹流光,比千万花灯的光彩更盛。那坚韧坚定的眼神,与雕塑的三光祖师爷如出一辙。   回想起两次花灯节,尤小五不禁这么想道。   有人沉醉于感情的温暖,从来没游出去过。有人贪恋那份美好,该诀别时,却依依不舍。   对于大师姐而言,花灯节的人根本无关紧要,莫长庚、韩修离都一样,该到放弃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抛之脑后。   花灯节的街道鼓乐喧天、笙歌鼎沸,其热闹非凡的背后,是昏暗寂寥的深巷,是默默守候的执法堂。   她义无反顾地转身,逆着人流,走向昏暗荒芜的那一岸。   尤小五忍不住大笑出声,抬脚跟了上去。   “大师姐,我知道步堂主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是反派角色,季子野和贺拔六野差的不是资质,也不是实力,而是格局哇。 第308章 308 紫金玄雷   ◎洲九,你没蠢到这个地步吧◎   花灯节那夜,和光找到步云阶之后,立刻同他说了蛟筋和金丝面具的事情。考虑到贺拔六野的实力,其秘密前来坤舆界的目的也未知,步云阶没有首先疏散游客,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大衍宗的长老。   数位渡劫期长老扫视九曲城,并没有发现贺拔六野的行踪。   接下来的几天,大衍宗执法堂派出了大部分弟子,加强城内外的警戒,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事端。似乎贺拔六野前来,只是为了拿回那半面金丝面具,送还蛟六的蛟筋一般。   大衍宗内部原先支持封曜的长老们本就不喜当任堂主步云阶,连带着厌恶在沧溟海之战中拉了步云阶一把的和光。   这次花灯节巡视过后,长老们怀疑和光话语的真实性,连带着拖了她好些日子,硬是逼她多做了数份毫无用处的报告,才让她离开。   等她回到万佛宗,假期已经结束,不日将前往疏狂界。   临行前一夜,和光在执法堂挂好外出任务的牌子,正要离开,被西瓜师叔叫住了。他没有解释一句,面色严肃地领她去琉璃佛塔。和光以为白泽出了什么事故,默默跟在身后。   到了琉璃佛塔,他没有往上去,反而领她往下走。   上方是琉璃佛塔中心,佛力最精纯的地方,也是掌门净化白泽的场所。而下方是琉璃佛塔佛力最浓郁的地方——黑狱。她也去过,一年多前的斋戒日,执法堂堂主的考验。   她在这儿见证了三万年前的历史,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怪物。   西瓜师叔依旧紧紧皱着眉头,脚步不停。   和光出声问道:师叔,我们为何来这儿?”   抵达阵法大门前,他才回身,直直地看向她,“洲九要见你。”   “见我?”她忍不住拖长声音,连声调都拔高了些。拖长的那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疑问,洲九为什么要见她?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其他人?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从斋戒日到现在过去一年多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现在有什么不同之处?   西瓜师叔启动阵法,为她推开门,声音放轻了些,“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守着,他乱来不了。”   和光压下心底的疑惑,不紧不慢走进去,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这儿同一年前没有丝毫不同,魔气肆虐,黑雾翻涌,一眼望不见尽头。   谈瀛洲还是那般盘腿坐在棋盘前,魔气如流云从他身上流淌而过,纵情而恣意。他垂眸凝视棋局,手捏黑子,敲了又敲。   和光缓缓走过去。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自顾自下棋。   她一屁股坐在对面,屈指扣了扣棋盘。   他递来一壶白子,轻轻说道:“来一......”   和光捏住棋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翻了。   “来你麻痹。”   棋盘翻转,黑子白子蹦入半空,一颗颗化作魔气。   透过缈缈黑雾,她紧紧盯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唇角牵起一抹笑容,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一般,打了个响指,棋盘重归正位,黑子白子也按之前的顺序摆好。   “过了一年,还是那么心急。”   和光偏头笑了,“你不也一样,关了两万年了,还是这么磨唧。”   他上翘的唇角顿住,似乎被这话冒犯到了。和光见状,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片刻过后,他捡起一枚黑子,徐徐敲着棋盘,缓缓开口道:“半个月前,诸天大会暂停,疏狂界飞舟从天极界返航,跨界传送阵还没传送完,九十九道紫金玄雷从天而降,打在疏狂界代表宁非天身上。”   哒。   清脆的敲击声停了,他抬眸看向她。   和光半阖眼皮,就这么看着他,不动声色道:“我知道。”   疏狂界把这件事儿按得极紧,前些天才传回消息,她也刚知道不久,坤舆界在疏狂界没有分部人脉,具体情形还不清楚。   比起这件事情,她更惊疑洲九打哪儿听来的。   他被关在琉璃佛塔多年,万佛宗禁令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给予任何消息,以洲九的脑子,能从丝丝缕缕的事情中抽丝剥茧地探知更多情报。   进入琉璃佛塔底部的弟子都受到监视,不可能有人告诉他。   他笑了笑,似乎看出她的警惕,手下又响起清脆的敲子声。   “其中的原因,你不好奇?”   和光也笑了,“要是好奇,你会告诉我?想要什么,直说吧。”   他笑意愈深,“我想要的,你们不是一直清楚么?”   “洲一?一个这样的原因,换洲一?你大牢蹲得太久,蹲迷糊了吧。”   和光讥讽地笑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不禁打起鼓来。   如果没人告诉洲九这个消息,如果他是自己得知的消息,那么他是如何得知的?他光是坐在琉璃佛塔,就能得知诸天异域的事情?倘若如此,那么坤舆界的事情是不是也尽为他所知?   万佛宗执法堂一直有这个猜想,却无从确认,以前就此询问过洲九,他也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要现在暴露?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不过是送你的见面礼,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我们的交易。”   哒。   他把黑子放回棋盒,侵身上前,凑在她耳旁,压低声音道:“下一次天曜大战,你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和光讶异得睁大眼睛,又压住了,不露声色地笑笑,“每一次天曜大战之前,你都会这么说吗?”   他轻笑一声,拍拍她的肩膀,又坐回去了。   “不,这一次时机到了。”   和光眯起眼睛,紧紧盯住他,“什么时机?”   他抬手往上指了指,“同我一样,划破虚空来到坤舆界的人。”   和光心头沉了下去,说出了他没说的话,“异界来魂。”   “我和谈瀛洲不一样,没兴趣占领坤舆界,我只想知道魔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把洲一交给我,我会离开坤舆界,再也不回来。”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我不信你。”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如此说来也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束。天道誓约于我不用,你不信我也是正......”   “不。”和光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宁非天的事情,但是疏狂界的事儿如今尽人皆知,拿这么一件事应付我可不够。宁非天为何会被雷劈,你不如直接告诉其中尚未查清的原因。再说了,异界来魂看上天曜大战的事情,也不是秘密。”   “拿些我知道的事情来应付我,洲九,你没蠢到这个地步吧。”   她站起身,作势欲离开。   他没挽留。   她想知道异界来魂的阴谋,他不能说,这是他交易的筹码。他也不能过多透露任何情报,这会泄露他探知外面情报的渠道和范围。   她想知道的事情,他偏偏不说,等她低头去问。他想知道的事情,她也不说,等他出声去问。谈判陷入僵局,这时,比的是耐性。   和光按住躁动的情绪,径直朝大门走去,手一碰到大门,身后便传来洲九的叹气声。   “罢了,带它去疏狂界吧。”   她没回头,“什么?”   黑雾中冒出一缕魔气,幽幽飘到她右手,缠在小指上,化作一枚幽暗无光的戒指。   “带过去,你就会知道了。一个月后,我在这儿等你。”   一个月后,恰好是诸天大会结束,她从疏狂界回来的时候。   她推门离开,黑狱又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滋。   墙壁上,又画下一道横。   洲九注视满墙的正字,唇角微微勾起。   “快了。”   两万多年,终于让他等到了。   另一边,和光出了黑狱,直接同西瓜师叔上了琉璃佛塔顶部,把方才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同西瓜师叔和掌门说了一遍。   掌门表示会仔细权衡,至于魔气戒指,便让她带去疏狂界,瞧瞧洲九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顾鼎臣因为九节竹的任务需要留守坤舆界,此次前往疏狂界的仅有她一人。   飞舟启动时,其间引发的热烈欢呼不消多说。   和光时不时摩挲右手小指的魔戒,心头不禁惴惴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至于宁非天遭雷劈的原因,至今还出个结果。   巨型飞舟跨界传送到疏狂界,传送阵的光芒还没歇下去,不远处也亮起光芒。   天极界的飞舟也到了,贺拔势站在甲板,似乎也看见了她,偏过头来,冲她挑了挑眉。他身后跟着众多天极界修士,前呼后拥,看起来神气极了。   碍于众人眼目,两人不好打招呼。   和光轻笑一声,缓缓抬手,朝他比了个中指。   右手刚抬起,他瞳孔骤然一缩,神情惊恐万状,似乎瞧见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和光还不明白这么回事,就听到轰隆隆数声,震耳欲聋。数道紫光划破视野,满眼都是尖锐的闪电。   难以承受的威压骤然降落,铺天盖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半跪在地。   和光喷出一大口血,双手撑住甲板,艰难地抬头望去。   山脉般粗壮的紫色雷电直直朝她劈了下来,声势之猛烈,卷得天空云翻雨覆。晴空骤然变作雷雨,浩浩荡荡的灵气覆压过来。   九十九道紫金玄雷!   和光一下子被压下去,脊背都直不起来。   这个威压比渡劫期巅峰的贺拔六野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人所能抵达的境界,是天道威压。   疏狂界的天道,想要杀了她。   她扭头看向魔气尾戒,瞬间想通了。   为何宁非天回到疏狂界那日会被雷劈,那家伙把魔气带回了疏狂界。   至于洲九,那个老匹夫,竟然让她用这种方式相信他的话。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出来的人了,诸天大会之后出场会多一些。   关于没能做到更新6K这件事,只能真诚给大家道歉了,明天努力一把 第309章 309 下工   ◎太阳下山了,我要下工了◎   和光上一次感受天道威压是进阶元婴期的天雷劫,那时的天雷和现在的九十九道紫金玄雷完全比不了。更别说坤舆界和疏狂界的灵气截然不同,浩浩荡荡的灵气蜂拥而来,陌生的气息包裹住她。   她仿佛就像一条被扔进大海的河鱼一般,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紫金玄雷之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疏狂界对她的厌恶。   她扑倒在地,全身上下的肌肉因恐惧而颤抖,连后背都不受控制地弯曲蜷缩,无法直起身子。轰隆隆的雷点声极速逼近,就在不远处炸响。   她强忍住天雷压迫,动了动手指,释放佛力去消灭魔气尾戒。   她猜到洲九没安好心,早就在尾戒表面覆上一层佛力,以备随时消灭魔气。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洲九也耍了花样。   佛力迅速净化下去,尾戒只剩下薄薄一层黑气。那黑气仿佛有灵智一般,竟然蜷缩成一点,从佛力的死角逃脱了。那点魔气逃得极快,她一时之间竟然捉不住。   轰隆声越近。   身下的飞舟甲板都剧烈地震动起来。   和光仰头望去,粗壮的紫色雷点铺天盖地打下来,整片天空都要坠下来一般。隔壁的跨界飞舟加速逃离,坤舆界飞舟却在天威之下丝毫挪动不得。   巨型飞舟为跨界战争而设计,足以防御渡劫期修士的攻击,可对上天道威压,她心里着实没有把握。   飞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似乎也在畏惧天道威压。   和光心一横,疾奔到船舷,飞身一跃,打算引开天雷。   还没想好把天雷引到哪儿,刚望见地面的景象,她忍不住瞪大眼睛。   下方不是什么疏狂界的城镇或森林,而是一个庞大深壑的黑坑。黑坑之大,她在半空堪堪望及边缘。越往下坠,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还有隐隐的天道威压,与天空之上紧追不舍的紫金玄雷一模一样。   这是宁非天回到疏狂界时引发的天雷,竟然如此严重,过了半个月还残留着天道威压。   和光忍不住想,宁非天那家伙还活着吗?   轰隆声越来越近,此时和光无暇去想那些琐事,她得赶紧净化掉最后一点魔气。   然而那点魔气鬼祟得很,灵活得甚至让她怀疑是不是洲九在背后操控。和光无法立即消灭它,只能加快速度下坠,拖延天雷劈下的时间。   天坑深不见底,和光索性往天坑下飞去。   焦臭味完全包裹住她,天道威严一上一下夹击。   无论黑坑有多深,终归有尽头。不过一会儿,和光便降到天坑底部。   数不清的天雷从黑坑上劈下来,一道接一道,几乎要填满整个天坑。和光咬紧牙关,死死盯住最后一点魔气,总算在天雷劈在头上之前,净化掉它。   噗嗤一声,魔气消散之后,天雷轰然碎成点点泛光的灵气,消散在空中。   天空重归平静,九十九道紫金玄雷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和光松了口气,定定神,紧接着脑海里响起贺拔势的传音。   【喂和尚,怎么回事?九十九道紫金玄雷,和宁非天那时一样!你干了什么?】   虽然他极力压制住语气里的情绪,但是和光还是听出了些许试探和隐藏在其后的关切。   和光此时没空理会他,来自诸天万界代表的无数道神识落了下来,毫不掩饰地打在她身上,审视、警惕、更少不了嘲讽。   她可不是宁非天,差点在疏狂界的地盘上引发这么大的灾难,总得给个解释。   过了一会儿,疏狂界的修士到了。   这修士的打扮与宁非天如出一辙,宽袍广袖,流云作带,梅花作簪,腰间挂着一壶酒。酒盖子还没盖上,一滴滴酒液从壶口掉下来,似乎来之前还在喝酒。   和光理了理衣袍,在他来之前,心中已经想好了搪塞的借口。   疏狂界修士缓缓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眼,眉头皱了皱,“道友,这天雷......”   和光心头一紧,做好被诘问的准备,没想到那修士却如此说道。   “你没受伤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使她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答道:“无事。”   “那就好。”那修士仿佛半醉了一般,慢了半拍才点点头,从储物袋扯出一份档案,在纸上写了起来,边写边道:“虽说来者是客,但这天雷毕竟是你引起的。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劈坏了一间屋子,你得赔偿主人家。”   写完,他撕下那页纸,递给她。   和光拿来一看,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从何说起。   那修士似乎以为她不想赔,继续说道:“你要不信的话,亲自去瞧瞧,那房子真是雷劈坏的,我没骗你。”   和光忙点头,应下了这事儿。   接着那修士又说了些诸天大会的流程、疏狂界的禁忌事项,其间一句都没再提天雷的事情。谈到最后,修士注视她,一板一眼地问道:“记住了?”   和光按下心底的不解,应了一声。   那修士朝她摆摆手,“行,那就去停泊坤舆界的飞舟吧。”   两人飞到坤舆界飞舟甲板,修士双掌一拍,手背的黑色符文脱出来,化作一个个阵法,正要牵引着坤舆界飞舟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和几个天极界的修士飞了过来。   贺拔势还没开口,身后一名化神期长老越过他,径直走到疏狂界修士面前,“道友,为何先停泊坤舆界的飞舟?天曜大战的排名,我天极界可领先于坤舆界。”   疏狂界修士面不改色,“啊,我们停泊不按排名来。”   化神期长老紧皱眉头,“那按什么?”   疏狂界修士的语气还是那么一板一眼,“先来后到。”   全场寂静。   和光都忍不住挑眉,多看了疏狂界修士几眼。   化神期长老抿了抿唇角,扯下一袋灵石,就要往疏狂界修士腰上系。   疏狂界修士惊讶得出声,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急了起来,“使不得,我们这儿不兴这一套。”   这一套,显然是天极界送礼人情的那回事儿。   化神期长老唇角压了压,似乎以为不够,又拿出三袋灵石。   疏狂界修士见状,眼神不解,神情也困惑起来,“您还是收起来吧,灵石于我无用。”   化神期长老笑了几声,拿些客气话讨好疏狂界修士,满满四袋极品灵石推进疏狂界修士手里。   疏狂界修士瞥了一眼手里的灵石,语气不耐烦起来,“道友,疏狂界交易不用灵石,何况疏狂界灵气馥郁,灵石里的这点子灵气,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这话一出,化神期长老的脸登时黑了。   疏狂界修士也懒得理会所谓的人情世故,手下一松,四袋灵石啪的一声掉在甲板上。   化神期长老哼了一声,似乎碍于面子,也没再捡起那些灵石,领着贺拔势同天极界几人离开了。贺拔势面色阴沉,还是跟在那化神期长老背后。   和光望着几人的背影,不禁笑了笑,对贺拔势传音道,【你被贺拔六野架空了。】   不是疑惑,而是肯定的语气。   贺拔势的传音十分不耐烦,【我的事不用你管。】   天极界修士离开之后,疏狂界修士牵引着坤舆界飞舟到一处空地。   空地四周,挤满了诸天万界的飞舟,胡乱停在一起,与天极界井然有序的阵法如同一个天一个地。要不是这儿是疏狂界,和光还以为这儿是什么管理不当的低阶界域了。   坤舆界飞舟停泊好,疏狂界修士松了好大一口气,连肩膀也垮了下来,似乎累惨了。   天色暗了下去,太阳渐渐沉入西方。   疏狂界修士看向西面,缓缓笑了出来,他从腰间扯下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这时,天极界长老又过来了,坤舆界飞舟已经停好,却迟迟不见疏狂界修士过来牵引飞舟。天色已晚,天极界长老有些等不下去。   长老冲到疏狂界修士面前,板着面孔道:“道友你看,接下来该轮到天极界了吧。”   疏狂界修士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对,接下来是你们了,明早再来吧。”   长老猛然睁大眼睛,声音都拔高了,“明早?为何要等到明早?”   疏狂界修士抬手指了指西方,“太阳下山了,我要下工了。”   天极界长老神情惊讶,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不知疏狂界的情形,也不好强迫疏狂界修士牵引飞舟,便好声好气地问道:“您下工了,可还有别的修士在岗?”   疏狂界修士摇头,“今日就我一人上工。”   天极界长老拧紧眉头,“大会将近,诸天万界的飞舟都要跨界而来,疏狂界为何不多派几名修士?”   “大会将近,你也知道大会将——近——”疏狂界修士语气怨愤,“大会七日后才召开,我们都发了通知,让你们在大会前一天来,你们来这么早干嘛?”   疏狂界修士环视四面的飞舟,“六日后,我们才上工,我这几天本是休息,硬被你们逼出来了。”   天极界长老语噎,说不出话来。   诸天万界还不是念在疏狂界的地位和威严,不敢拖迟才早早赶来。连前十界域如天极界坤舆界,都提前七日赶来。这么给面子,怎么还被疏狂界责怪?   和光抿紧唇角,也不好出声。   疏狂界修士摆摆手,懒得再搭理长老,招手唤来一朵白云,一屁股躺了下去,一边灌酒,一边骑着白云摇摇晃晃离开了。   疏狂界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也袖手离开了。   和光不缓不急地回到坤舆界飞舟甲板,不动声色地捡起那四袋灵石,脸不红心不跳地收进袖中。   残指的债,有钱还了。 第310章 310 天道隐秘   ◎那一刻,你们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   夜深雾重。   停泊界域飞舟的草地四面,各界代表们早早吹散了雾气。更远的地方依旧笼罩在浓浓白雾之中,灯光依稀,看不清那儿的景色。   和光站在船舷,眺望远方,心里摸不清这是在哪儿,究竟在疏狂界的哪个区域,城市?郊区?荒野?   远处没有城市那般繁荣的光亮,就像幽僻的深谷。仔细去听,只有飒飒风声和蛙鼓蝉鸣,没有一点欢声笑语和喧闹嘈杂的响声。   至于空地这儿,疏狂界似乎随意指了个地盘给他们停泊飞舟,除此之外没有提供任何东西,食物、指引的修士......当初天极界应有尽有的服务到这儿,全都没有了。   就连一颗夜明珠都没有,入夜以来空地便陷入黑暗之中。   和光都有些不习惯,虽说疏狂界修士不着调,总不能整个疏狂界都不着调吧。   视野微微亮了,隔壁飞舟的标识反射点点冷光。一轮皎洁的圆月自东方地平线升起,清冷的白光挥洒下来,渐渐照亮空地的场景。   半昏半明的夜色里,胡乱停着的各界飞舟显得空地越发拥挤杂乱。   清风裹挟着细碎的讨论声,徐徐吹了过来。   “听说跨界传送阵下面的黑坑是宁非天弄的,九十九道紫金玄雷劈下来,那家伙还活着吗?来疏狂界好几天了,他都没露过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应该没死吧,疏狂界没通知换了代表啊。疏狂界也是奇奇怪怪,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些天来就见过牵引飞舟的那个天枢阁弟子,其他的全是路过的散修。”   “话又说回来,那紫金玄雷到底怎么回事儿?坤舆界代表来的时候,也引发了紫金玄雷,但是没劈下来。”   “那两人不会遭天谴了吧?”   “坤舆界那秃驴遭天谴还说得过去,宁非天本就是疏狂界人,还怎么遭天谴?”   “咱们讨论这么多,也讨论不出个究竟来,要不派个人去问问。”   “你去?在天极界的时候,贺拔势乌束等人被气得咬牙的场面忘了?就连九德界代表和郁那等脾气好的人,都被她气得撕扇子。坤舆界那秃驴就是个火药罐子,一点即炸。”   ......   “火药罐子?”和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掏出烟火桶,二话不说点燃了,炮口对准说话之人,直直射了过去。   那我就炸给你瞧瞧。   那人瞥见十几束火光飞来,忙不迭跳了起来,大喊道:“敌袭——有敌袭——”   这话一出,其他界域的修士们也纷纷走出飞舟,心下警惕起来。   那人抬手使出灵气罩,想要挡住烟火,烟花撞在半透明的灵气罩上,砰地一声爆开,五颜六色的光芒四射出来,好看得要紧。   不仅那人,旁观的修士也看呆了。   “烟......烟火?”   那人抬头往坤舆界飞舟望来,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黑如锅底,恨恨地瞪着和光。   和光朝他吹了声口哨,故意拔高声音,“道友你方才说我什么?火药罐子?你不是想看烟花嘛,我还特意给你放了,你的脸色怎如此难看?”   那人神色变了变,一阵青一阵白,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承认说她坏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和光随手扔掉放完的烟花筒,又摸出一个新的,调笑道:“怎么还是不高兴?一个不够?那我多放几个给你玩玩。”   炮口对准那人,又点上了。   咻咻咻好几声,火光射出。   那人神色大变,连忙抬手使出灵气罩挡住。砰砰砰不知过了多少声,烟花消散之后,他才放心地放下手。   他高兴得太早了,灵气罩刚卸下,一串红色的东西扑面而来,绕了个圈环在他脖颈周围。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红光四起,满眼都是炸碎的红纸条,耳畔全是爆炸声,停都停不住。   环在他脖子上的赫然是一串鞭炮。   周围的人见状,慌忙避开,不厚道地笑了。   和光静静地等待鞭炮打完,用关切的语气问道:“够了吗?不够我这儿还有。”她拍拍船舷,甲板上堆着大摞鞭炮爆竹。   那人咬紧牙关,抬手指着她,“你......欺人太甚!”   和光摸出一根窜天猴,炮口再次对准他,咻地一声射了出去。   那人也不甘示弱,捏住符咒,唤来大风,在空中扭转炮口的方向。和光也运转灵气使出大风,两人谁也不让谁,毕竟谁也不想被窜天猴射一脸。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和光道友可在?”   和光分神,抬头向上望去。那人趁此机会扭转炮口,幸好她及时发现,千钧一发之际使出大风,再次扭转炮口方向。   噼啪、窜天猴火线将断,就要爆开了,再争执也无用,两人索性放弃。   谁知两人同时松手,窜天猴的炮口对准天空,朝着方才呼唤之人去了。   这时,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空。   圆月下飘着一朵白云,遮挡了些许月光。窜天猴直直向上,咻的一下射进白云底部。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刚响起,白云里蹿出一个人影,捂住屁股,蹦了上去。   众人看着这一幕,屁股一凉,不约而同嘶了一声。   和光瞥了一眼手里半截窜天猴,忙不迭毁尸灭迹。   那人影蹦上天之后,又哗地一下掉了下来。   和光仰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心头一慌,该不会要掉她这儿来吧。   她瞅了一眼满甲板的烟火爆竹,来不及了,心一横,直接从船舷跳了下去。   她刚跳下,船上就亮起盛大的火光,照亮了整片空地,闪瞎了各界的所有修士。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众人咽了咽喉咙,互相对视一眼,小声议论起来。   “掉下来那人,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疏狂界的修士。”   “跟在宁非天后边的那个?好像叫若鹿......”   许久过后,烟火的光亮才渐渐消了下去,众人不想惹麻烦,赶忙进了各自的飞舟。   和光也想找个地洞躲一躲,然飞舟是坤舆界的飞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   甲板炸得焦黑,一片狼籍,炸碎的红纸炮筒散了一地。正中躺着一团的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微弱的呻/吟声从那儿传来。   和光抬脚,刚要上前,啪——又一爆竹声起,制住了她的脚步。   她蹲在船舷,细细打量着那团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斟酌道:“若道友,你没事吧?”   那团玩意儿动了动,哀嚎声传了过来,“还行,死不了。”   若鹿双手合十,手背浮起黑色符文,一汩汩清水从掌心流出,冲刷干净他的全身。好歹是修士,这点程度受伤倒不至于,就是会留下点心理阴影。   和光冲刷干净甲板,开口问他:“道友找我有事?”   若鹿像是刚想起来一般,猛地拍了拍大腿,“对对对,不是我找你,是师兄找你。”   “师兄?”和光皱了皱眉,“宁非天?”   他点点头。   和光立即想到了魔气,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儿?”   “师兄没说,等你过去了才知道。”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迟早要见,躲也躲不掉。她把飞舟的适宜交给坤舆界的弟子,便同若鹿去了。   若鹿请她坐白云,她回想起那支窜天猴,心里渗得慌,摆手拒绝,御风跟在他后边。   她们往雾气最厚重的地方去了,水气越来越浓,沾在衣襟上,不过片刻就沾湿了衣袍。两人行到偏僻的湖畔,湖上大雾蒙蒙,一丈外便看不清了。   白云的速度慢了下来,若鹿轻声道:“就在前面。”   白雾后方,茅草屋渐渐显露轮廓,低矮的屋顶,狭窄的门窗,破旧的墙壁。微风一吹,刮走几片的茅草,顶上更秃了。   若是大雨来了,这小屋子怕是撑不住啊。   和光讶异地微微睁大眼睛,好家伙,这房子比她师父还破。   和光就此试探询问若鹿。   若鹿眨眨眼,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这地段可贵了。”   “贵?”和光环视四周,穷乡僻壤,不至于吧。   若鹿抬手指向湖,语气十分认真,“这可是湖景房!”   湖景房三字一出,和光噗嗤一声笑了。   若鹿瞪她,“你瞅瞅这景,这湖,这水,有钱都买不到这地段!我将来的梦想就是存够钱,也买个湖景房,就建在师兄隔壁。”   眼见他还有继续唠叨的趋势,和光忙抬手打住了。   湖景房就湖景房吧。   茅屋院子旁边的湖上,雾气明显比其他地方更重些,白雾聚集在一起,聚成一团,看上去有些不像雾气。   和光多看了两眼。若鹿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那是师兄的白云,被紫金玄雷劈散了,正在湖里疗伤。”   她心里忍不住想道,连坐骑都被劈成这样子,宁非天那家伙不会半身不遂了吧。   若鹿推开院子的栅门,先进去了,还没走几步,匆忙地跑向茅屋,“师兄你怎么出来了?长老不是吩咐过了,让你躺着疗伤吗?”   和光一看见宁非天的模样,惊住了,这样子离半身不遂也不远了。   他全身都裹上一层层绷带,只露出双眼和嘴唇,绷带外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衣袍,就这么走了出来。看起来是重伤未愈,步伐却利落得很,比之前醉酒时还稳。   宁非天拒绝若鹿的搀扶,独自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木桩上。他抬头看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和光没动,“找我什么事,说吧。”   他不知从哪儿勾出一壶酒,大口饮下。脸庞被绷带绕得极紧,深红色的酒液从唇角汩汩流下,染红晕湿绷带。他也不介意,随意擦了擦。   “白日的紫金玄雷是你引的?”   和光没否认,“不错。”   他的眸子直勾勾盯住她,薄唇也往上翘了翘,“不给个解释?”   和光笑了,“这要什么解释?我好奇宁道友带了什么回到疏狂界,便自个儿试了试,没成想这么一试,就试对了。”   他也笑了几声,语气放轻了些,“生气了?”   和光径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木桩上,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宁道友凭本事偷走的东西,我又有什么权力置喙?”   他把手里的酒递与她。   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道:“脏了,换一壶。”   他笑笑,又不知从哪勾出一壶新的,揭开封口,扔给她,自个儿仍喝那壶被她嫌弃的。   和光饮了一口,还挺烈。   “你叫我来,不止为了紫金玄雷的事儿吧。”   “我叫你来是为了异界来魂的事情,躺着的半个月,我查了不少资料,查到了一些关于坤舆界异界来魂的资料。”   和光抬起眸子,直直地盯住他。他却像卖关子一般,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了然笑了笑,“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告诉我,说吧,你要什么?”   他又饮了一口,语气随意,“我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五千年前,坤舆界发生了什么?”   和光心头一紧,五千年前,那不就是残魂一号暴露的时间点。她维持脸色不动,缓缓抿了一口酒,借此细想了一番。   “五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海了去了,昆仑第一女剑豪飞升、忘情禅主与媚门掌门断情、无相魔门掌门暴毙、豹族嫡系斗争、沧溟海四大海族内斗......”   她挑的都是坤舆界人尽皆知的大事,故意把残魂一号的事情混在其中,试探宁非天到底知道多少。   “你指的是哪件?”   宁非天摆摆手,“我懒得和你扯些乱七八糟的,你就告诉我,五千年前左右那个时间点,关乎异界来魂的最大的事情。”   和光屈指敲了敲酒壶表面,“告诉你可以,作为交换,你能告诉我什么?”   “听说天魔大战中坤舆界的历史资料失落了不少,我能告诉你,三万年前坤舆界的异界来魂的信息。”   三万年前的异界来魂?怎么可能?   按照九节竹的档案,最早关于异界来魂的资料是汝明山,所以他才被称为残魂一号。没有历史资料遗留下来,所以当年的修士们见到汝明山记忆的那一刻,甚至把他误认为天魔派来的卧底。关于异界来魂出现的时间点,也被认定为五千年前左右。   天魔大战之前也有异界来魂?这个理论不是第一次听说,毕竟诸天万界的异界来魂由来已久。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和资料能够证明坤舆界之前也有。   和光心头一震,面上没露出任何不对劲,敲击酒壶的手指却滑了一下,这一下恰巧被宁非天瞧见了。   他觑了一眼她的手指,笑了。   和光定了定神,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三万年前的事情那么久远,天魔入侵前莫非疏狂界在坤舆界安插了奸细,不然怎么清楚坤舆界的秘密?”   他似乎不耐烦她这种试探的语调,灌了好几口酒。   “我不能告诉你疏狂界知晓的手段,就这么跟你说,我肯定我手里的情报绝对准确。疏狂界坐稳第二的位置很久了,除了自界的事情,我们还有精力观察和分析他界的情报。疏狂界能够通过一种比较大范围的勘测手段,探知他界的整体状况,而异界来魂就是其中的一个大方面。”   和光注视他手背的黑色纹路,心下已经信了大半。   疏狂界通晓天道法则,天道院的前辈曾怀疑疏狂界能够“看到”诸天万界的天道,然事实究竟如何,疏狂界从未给予答复。   “不够。”她伸出食指,摇了摇,“还不够,我怎么知道五千年是不是你随口抛出来钓鱼的。你得告诉我,疏狂界‘看到’五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们怀疑那个变动与异界来魂有关。”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拿她没办法,屈服了一般。   “以五千年前某个较长的时间段为节点,从天魔大战结束之后到节点的那段时间里,坤舆界受到异界来魂的影响以较为均匀的速度增大。节点的那段时间里,影响扩大的趋势暂停了,甚至隐隐有缩小的迹象。但是节点一结束,异界来魂的影响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大,一直到现在,每一年都在加速。”   和光听完他的话,心里用事件填上去宁非天表述的时间线。   三万年前天魔大战结束之后,坤舆界肯定出现了异界来魂,以均匀的速度一个个增多,影响力也是匀速扩大。   五千年前残魂一号暴露之后,或许是因为做到高位的汝明山被捕,以及各门各派高层之间的自查,揪出了许多异界来魂,所以影响才减小了。   五千年之后,又为何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大呢?   和光回想起了王千刃临死前的那句话,吸收异界来魂的知识的情报,并且利用此改变坤舆界,坤舆界变得越像异界来魂本来的界域,那么吸引而来的异界来魂也越多。   而异界来魂的事件结束之后,正是坤舆界大幅度吸收改变的时间点。正是由于此,异界来魂才变得越来越多,冒出的数量在原来的基础上一年一年叠加。   宁非天说的全对上了!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压下心底的震惊,按照交易,告诉了他残魂一号的事情。   宁非天听完之后,大笑出来,以肯定的语气说道:“坤舆界在走钢丝!再这么下去,你们总有一天会掉下来!”   和光不好回答,板着脸,严肃地说道:“接下来轮到你了,三万年前,坤舆界的异界来魂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非天又扔给她一个酒壶,语气不紧不慢,“先从两万年前说起吧,坤舆界的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两万年前战争胜利的某个时间点,坤舆界没有一个异界来魂。重建工作开始之后,异界来魂才慢慢出现。”   和光拧紧眉头,“为什么?原因呢?”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原因,我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他说了很多,依旧是用那种宏大的描述,具体到细节,便一个都没有了。   和光整理下来,大概是这么一番经过。   三万年前,天魔入侵之前,坤舆界存在许多异界来魂,影响力不及现在这么大,与大多数界域一样。天魔大战打响,影响力迅速衰弱。当时天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占了大半个坤舆界,滥杀无辜,整个坤舆界生灵的势力都迅速衰弱,异界来魂影响力衰退也不稀奇。   战争不过百年,异界来魂的影响力退到极小的程度,与坤舆界势力不成正比。   疏狂界推测,当时异界来魂大体分成两派。   有能力的那一派早早逃出坤舆界,反正异界来魂在哪个界域都能进阶飞升,完全不受本界域天道的限制。   没能逃出坤舆界的那一派,没日没夜躲避天魔的追杀。哪怕死了,轮回转世再来一遍,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还是要面对惨虐的战争。在无数次的死亡中,在毫无希望的现实里,这些异界来魂选择了真正的“自杀”——灭魂   天魔大战的一万年里,不断有异界来魂降生到坤舆界,这些异界来魂大多选择自尽,冒出的数量均速减少。   战争胜利的某个时间点,异界来魂的数量最终化为零。那时,整个坤舆界没有一个异界来魂。   和光理清了事实,却摸索不到事实背后的原因。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没有一个异界来魂,岂不是和疏狂界一样?为什么?你怎么确定那时没有异界来魂?”   他放下酒壶,抬起食指,指向天空。   “那一刻,你们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   作者有话说:   疏狂界真的能看到天道,但是宁非天不能直接告诉和光,所以才用这么拗口的说法。 第311章 311 分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那一刻,你们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   微风夹杂着泥土草地特有的味道徐徐吹来,蛙鼓和蝉鸣却倏地远去,宁非天的话仿佛一遍遍回荡在湖畔和荒野之间。   夜空的云雾渐渐散了,冷清的月辉浇洒在宁非天身上,悉数被外面的绷带吸了个干净。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散发着锋利的冷光,比之月辉更耀眼。   和光不禁顺着他那根缠住绷带的食指向上望去,越过贫瘠破烂的茅草屋顶,穿过朦朦胧胧的云雾,渡过皎洁孤傲的圆月,更高更触不可及的地方,是天道。   有史以来多少万年,生灵知天探天,生灵与天道之间的关系却从来没有个定论。   有人说顺天命尽人意,有人说逆天而行......   她不明白,为何宁非天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   坤舆界承天所庇?   她不禁嗤笑出声,若天道真的庇佑坤舆界,怎会眼睁睁看着坤舆界陷入天魔的泥潭?怎会不伸出援手?怎会让坤舆界挣扎了整整一万年才爬出来?   承天所庇?为天道所钟?   无稽之谈!   宁非天像是什么都没说一般,又拎起酒壶喝上了。   “师兄!长老嘱咐你少喝点!”白云飙过来,上边的若鹿抬手就要去抢酒壶。   宁非天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壶新酒,塞到若鹿手里,让若鹿安静些,三两下熟练地摆脱了若鹿的纠缠。   和光理清思绪,放下对那个问题的执着,提出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世界的终极】是什么?”   这话一出,若鹿猛地扭头看向她,眼睛睁得极大。   宁非天顿了顿,笑了出来,抬起眸子,就这么看着她,没说话。   和光从储物袋掏出一缸酒,重重地拍在地上,揭下盖子,酒香瞬间弥漫出来,笼罩了整个院子。   若鹿咽了咽喉咙,骑着白云凑了过来,抻长脖子去瞧。   宁非天的眼神也挪到了酒缸上,他捏着一只破口的酒杯,作势往里舀酒。酒杯伸进去之前,和光伸手拦住了。在他们讶异的目光下,她拿过宁非天手里的酒杯,亲自舀了一杯。   清冷的月辉下,酒水波光粼粼,泛起的一缕缕涟漪间,散发着隐隐的金光。   “龙骨酒。”   她晃了晃酒杯,那两人的眼神也随之晃了晃。   “坤舆界独一份的龙族,饕餮禅主亲手酿下,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她往宁非天的方向递去,他的手指刚触上酒杯边缘,喉结动了动。她反手一转,酒液顺着他的手心流下去,泻了一地。   宁非天的手指僵硬在半空,脸庞的绷带看不出任何情绪。和光感受着他周身的低气压,估摸他应是有些动怒。   若鹿急得猛拍大腿,直呼可惜!   片刻过后,宁非天不缓不急地收回手,冷硬的眸子又盯了过来,从喉咙间闷闷地笑了一声。   “哈,玩我?”   和光轻笑一声,“宁道友言重了,你伤势未愈,恐怕喝不了这么烈的酒,闻闻酒香也好。”   咔嚓,酒杯摔在地上碎了。   缠满绷带的手袭了过来,迅速把她的手按在酒缸边缘。他已侵身到她面前,更加馥郁醇厚的酒香味从上方罩来。   低沉的笑声从上方飘来下来,“够不够烈,我尝了才知道。”   和光挥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盖上酒缸,“我尝过了,道友这身子可受不住,还是别试了。”   他缓缓坐了回去,拎起自个儿的酒壶,仰头就要灌下,酒液落到嘴边,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收起了酒壶,眼神还是移到龙骨酒上。   “你想要什么?”   和光也懒得同他扯七扯八,“【世界的终极】是什么?告诉我。”   若鹿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被宁非天的眼神瞪了回去。   “我说了,就给我?”   她点点头。   他扯嘴笑了笑,直勾勾盯住她,薄唇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和光皱了皱眉,感觉哪里不对劲,问道:“你答了。”   他粗着嗓子应了一声,“不错,我答了。”   和光摩挲酒缸边缘,心里头琢磨起来。   她问【世界的终极】是什么,他说他不知道,不知道上面还有一层前提。有【世界的终极】这个玩意儿,他才能说他不知道。他肯定它存在,不过不知道它是什么。   和光掀开酒盖,又问道:“谁知道?”   他又摸出一只破口的酒杯,递与她。她没动,他晃了晃酒杯,眼神催促她。   和光垂眸瞥了一眼,无奈之下接过酒杯,舀了一杯,递到他面前,在他伸手接过前又缩了回来,“谁知道?”   紧接着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和光感觉手下一轻。他已然偷走了那杯酒,大口灌了下去,满意地叹了一声,似乎还在回味龙骨酒的余韵。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酒杯抛给她。   “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不知道。”   和光暗骂一声,把酒杯扔了回去。他也没躲,任酒杯砸在头上。   “你耍我?”   他倏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懒懒地盘起腿,席地而坐。松垮垮的袍子散了开来,层层绷带都挡不住他身上结实的肌肉,一股混合着血液和酒香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   “别急,听我解释,【世界的终极】这玩意儿,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   他抬手要去舀酒,她立即打开他的手。   “再说清楚些。”   他缓缓抬起手,缠满绷带的手指指向她,“你可以知道,你可以自个儿悟到,却不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怎样才能悟到?”   他指尖一转,指向茅草屋旁边的湖里。黑色符文从他指间流出,绘成阵法,清风哗地一下从他手里喷涌出来,朝湖面刮去,瞬间吹散了那一片水雾。   “那儿,碧湖中央有一棵树,叫扶桑树。树下有一座天问碑,碑上刻着诸天万界自古以来所有的秘密,【天道的终极】也在上边。”   湖面的水雾后方,庞大的阴影显露出来。   和光心头打起鼓来,“去那儿,我就能悟到?”   他自顾自地舀了一杯酒,慢慢酌了起来,“不,你悟到了,也还不知道。”   和光垂眸瞥向他,一把从他嘴下抢过酒杯。   红水泛金的酒液从他唇角流了下来,染红了绷带,他直直叹了好几口气,似乎在抱怨她泄愤一般的行为。   “我也不好怎么说,毕竟我也不知道【世界的终极】。用天枢阁阁主的话,假若【世界的终极】是隐藏在门后的秘密,那么天问碑不过是这扇门。悟出天问碑,不过找到了这扇门,知道了终极的范围。”   天枢阁是疏狂界唯一的组织,传言天枢阁知晓诸天万界所有的秘密。   和光追问道:“怎样才能推开这扇门,知道终极的内容?”   他手指往上一转,指向湖中央的上空,语气倏地严肃起来。   “悟到了,你就有资格登上扶桑树,去到顶上的天枢阁,阁主会给你大门的钥匙,最后能不能打开大门,还是要看你自己。”   说完,他笑了笑,语气又恢复平日的懒散。   “我劝你别想了,几十万年来,想通的人屈指可数。”   和光听完他的话,并没有把握她能悟出来,何况【世界的终极】并不是她的首要目标,目前应以天曜大战为重,【世界的终极】只能算添头,能知道最好。   “换一个问题,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知道的人主动告诉我?”   酒杯边缘刚触到宁非天的嘴唇,他顿住了,居然放下酒杯,抬眸看向她。“我说了,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知道的人在哪儿?”   他咧嘴笑了出来,“知道的人,要不上了扶桑树再也没下来,要不化作一抔黄土埋在扶桑树下。”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心脏不可控制地跳了起来。   钟离亭的师兄,天道院悟到的那人——牧云亭,他的遗言正是把骨灰埋在扶桑树下。   她内心困惑,牧云亭既然悟到了,为何不说出来?为何不告诉宗门?为何要自杀?为何要把那份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问了出来。   “为什么知道的人不说?【世界的终极】很可怕?”   宁非天眯起眸子,“悟到的人都是何等天资聪颖,连那样的人都甘愿化作一抔黄土。倘若平凡众生知道了,那黄土岂不从扶桑树下蔓延到诸天万界?”   和光心里也打起颤来,她隐隐摸到了终极的可怕之处。   心头越悸动,她越对天问碑感兴趣。   她把龙骨酒推给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禁笑出来,“我要去见识见识。”   他取出一只酒壶,酒壶表面绘满了同他双手一般的黑色纹路。酒壶扔进酒缸,一瞬之间吸干了里面的龙骨酒。他拎起酒壶,悠哉悠哉喝了起来。   “你想去,就去呗。”   他把酒壶扔给若鹿,给若鹿尝了一口,“你带她去。”   若鹿抱怨了一声,抱着酒壶不愿撒手,过了一会儿才同意,“行吧,师兄记得酒给我留点。”   宁非天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和光同若鹿走出茅草屋,行到湖畔,湖面还是笼罩在沉沉白雾之中,一丈外什么也瞧不见。   圆月渐渐沉入西方,天色越发暗了,白雾恍若蒙上一层层灰尘,浑浊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茅草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宁非天不知何时登上屋顶,朝碧湖伸出一根食指。食指轻轻向上抬了一下,狂风从他指尖呼啸而出。   那一刻,风仿佛凝聚成半透明的状态,猛烈地碾向碧湖,一瞬之间荡清了重重白雾。   绿色的湖面透出更碧的影子,层层涟漪打乱了影子的形状,涟漪静止的一刹那,天色骤然亮了起来。   和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影子的实体,心神被阳光牵引,抬头望向东面。   骄骄烈阳像个乖巧的孩子,蜷缩在树叶的怀抱里。一路向上,越过高耸入云的粗壮树干,穿过重重叠叠的繁密枝叶,云雾拨散之后,依旧望不到尽头,树冠似乎插入了疏狂界的天顶。   撑天拄地,令人望之生畏。   那就是扶桑树?   白雾荡清,湖景毕现,破旧不堪的茅草屋也有些闲云野鹤的韵味。   宁非天躺在茅草上,朝她举了举酒壶,“此程如你所愿。”   他手腕一歪,红里泛金的酒液从壶口倾泻而下,全数流入他口中。落魄紧皱的绷带全然没压住那一身恣意,骨子里的放纵张狂破开绷带,肆意奔涌而出。   和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疏狂界最傲气的那一首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朱敦儒的诗,疏狂界的特点、宁非天的招术等全部取自诗里。   ###   小剧场   若鹿:说了是湖景房没骗你吧!紧邻扶桑树的地段啊,寸土寸金!   和光:那师兄怎么住茅草房?   若鹿:大半生的积蓄全投进地皮里,没钱建房子了。   和光:他妈的太真实了!   ### 第312章 312 试探   ◎天极界驻疏狂界总管,曾离贺拔家主之位最近的人。◎   天极界的跨界飞舟飘在云雾之上,头顶着皎白的圆月,仿佛伸长手臂,就能摸到一手寒凉的水光。   冷白的月辉浇在金属外壳的飞舟上,反射冰冷的光泽,打在甲板众人的脸上。清冷的月光、冷漠的弟子,贺拔势呆在甲板,仿佛被包围了一般有些无所适从。   贺拔势冷冷地望着一个个陌生的弟子,都是从世家大族里挑出来的,可他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指挥不动。   他几乎想发笑,也不知贺拔六野花了多少力气才捡出这么些人来。   他肯定贺拔六野已经怀疑他了,却不知怀疑到什么程度。他没下禁地,贺拔六野肯定不知道他和狗和尚联手。可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们围攻贺拔六野时候,他的那些举动惹怒了贺拔六野。   贺拔势猜测,他从狗和尚口中知晓了魔修身份的事儿,贺拔六野不一定清楚,但是贺拔六野肯定知道自己想上位家主。   尉迟家族被翦除后,贺拔六野好歹稳住了天极界的世家大族,位置却不怎么稳。如今贺拔六野还没把他剔除少主的位子,正在一步步蚕食架空他的权力。等贺拔六野稳住局势,他铁定要完蛋。   贺拔势思忖了许久,他要先下手为强。贺拔六野一定还藏着更重要的秘密,他要戳穿那家伙,把那家伙拉下马。   飞舟甲板上都是忙碌的身影,弟子们有条不紊地从船舱搬出物品,堆在甲板上再仔细清点,以备天亮之后送到驻疏狂界的商馆。   而这一切,都没让贺拔势插手,他甚至没有过问的余地,一起过来的化神期长老操劳了所有的事情。   一炷香前,长老去商馆找负责人了。   贺拔势的眼神在这些弟子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一个抱臂旁观的弟子身上。那弟子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也没有同众多弟子讲一句话,同他一样格格不入。   那名弟子的怪异之处不仅如此,对于执行跨界任务来说,那弟子的修为低得有些过分,才筑基期。走路姿势怪得很,一晃一晃,不像是身上带伤,更像是卧床多年的人刚开始行走,步伐不流畅。   贺拔势暗中盯了那弟子许久,翻出资料查探,资料详尽,表面看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弟子独自往船头去了,似乎打算去吹吹风。其他弟子忙于工作,没功夫搭理他。贺拔势见机会来了,假装进入舱房,不留痕迹地跟了上去。   一走上船头,贺拔势就施了个隔音罩。   他缓缓走到那弟子身边。那弟子偏头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眼神,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兴趣。   贺拔势轻声问道:“你隐藏了修为?”   那弟子没回答,甚至没看他一眼。   被这么一个筑基期弟子无视,贺拔势心里有点不耐烦,语气严厉起来,“贺拔家主派给你什么任务?”   “不关你事。”那弟子扔下四个字,转身要离开船头。   贺拔势哂笑一声,提起那弟子的衣领,往船外一扔。   那弟子反应不及,回过神来之时,身体已到飞舟外边,他赶紧伸手抓在船舷边缘,勉强没掉下去。   下方的云雾恍若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瞬间侵了过来,沾湿他的衣袍。   上方闪过黑影,贺拔势蹲在船舷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弟子,制止弟子上船。   贺拔势嘲讽地笑了笑,“看来你没隐藏修为,还真是筑基期。”   弟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了的季子野。   季子野脸上浮现怒意,“你到底想干嘛?”他双手攀住船舷,作势要爬上去。   铮——   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刃贴着季子野的手指,插入船舷。季子野被这么一弄,那手立即缩了回去,又只剩一只手抓住船。   凛冽的强风呼啸而过,季子野的身体就像秋日的落叶一般,似乎马上要被风拔下船舷,下一刻就要掉入云雾飘渺的深渊。   季子野动了动肩膀,另一只手又想攀上去。   上方骤然投下阴影,贺拔势抛了抛小刀,朝他咧嘴一笑,“现在能回答了?”   季子野仰头望向船头,下了隔音罩,恐怕他大喊出声,甲板的人也听不见。他冷声道:“我奉家主之命而来,你这么做打算背叛贺拔家主?”   贺拔势面上微哂,“别急着给我扣高帽,我就想问问你,你来疏狂界干嘛?不过是个筑基期,来疏狂界有什么用。”   季子野听到筑基期三字,心中越发愤怒。若不是为了避人耳目,他何必要伪装成筑基期的样子,何必要易容变身成这副样子?   他抬头瞪住贺拔势,一字一字道:“不关你事,你这样不怕贺拔家主知道?劝你还是......”   铮——   尖锐的刺痛感从手指上方划过侧面,一直延伸到底部。   贺拔势插下小刀,划上了他的手。   啪,几滴血液掉到季子野脸上。   “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了。飞舟这么高,离陆地那么远,筑基期的杂鱼被风吹下去摔死也不是没有的事儿。他们怀疑又如何,反正没有证据。”   贺拔势面容严肃,语气带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这家伙是认真的。   季子野没有开口。   贺拔势也没有催,握住了小刀。   小刀的方向转了转,刀刃一侧对着季子野的手指,缓缓往手指里按去,刺骨的疼痛感从那儿传来,他疼得手掌颤动,却只能强忍住,不然会掉下飞舟。   季子野握紧另一只手,心里思量到底要怎么办。   他已进阶至元婴期,单打独斗未必打败不了贺拔势,只不过为了隐藏魔修身份,才一直不能出手。此刻贺拔势越逼越急,他心里打算教训教训对方。   空出来的那只手动了动,还没放出一缕魔气。   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就响了起来。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黑云,笼罩在圆月周围,黑云里金雷滚滚,似乎随时要劈下来。   季子野还没出手,心下就感到了强烈的威压,紧接着脑海里传来虞世南的声音,【找死?】   出发之前,虞世南在他识海里种下阵法,通过脑内阵法,他看见听见感受到的所有画面都会一一传到虞世南脑海中。此为子母阵,他为子阵,虞世南为操控一切的母阵。   季子野握紧拳头,按下魔气。   上方的雷电登时消失了。   贺拔势仰头望了一眼,也仅一眼,嘴里便嘟喃归结于疏狂界的怪天气。   季子野不知该如何办之时,脑海里又响起虞世南的声音,【拖延时间,天极界的管事快到了。】   贺拔势越逼越紧,大有季子野不说的话,真的干掉他的架势。一炷香过后,季子野还没有开口。贺拔势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拔出小刀,狠狠刺下来。   这一刀刺下来,手掌必断无疑。   情况危急,季子野实在没得办法,立即缩回手,身体就要掉下去那一刻,赶忙催动丹田的佛力,脚下一点,转到旁边,又攀上了船舷。   贺拔势本可阻止他,彻底把他打下去。金色佛光闪耀的那一刻,贺拔势瞳孔一缩,怔住了。   等季子野重新攀回船上,贺拔势才回过神来。   “你......佛修?”   贺拔势翻出天极界弟子的名册,又看了一眼,名册上记录的身份不是佛修,只是普通的道修。   季子野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贺拔势从喉咙深处笑了一声,直直盯住季子野,“你到底是谁?天极界佛法不显,佛修一脉凋零得厉害,若去查定能查清楚。”   贺拔势上下打量季子野,眉头皱紧,“你真是天极界的修士?”   “我说了,不关你事。”   贺拔势抬手又施了一层罩子,哪怕季子野暴露出来,此时的身体也不过是筑基期,不是元婴期的贺拔势的对手。贺拔势拔出腰间的剑,打算硬是逼,也要逼出季子野的真实身份。   季子野不是贺拔势的对手,只能催动佛力抵御。   “筑基期的佛力这么虚?天极界的佛修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吧,你靠丹药堆上的筑基期?”   贺拔势一边试探季子野,一边猜测季子野的来路。若是贺拔势真的了解佛修,就该知道佛修的修为无法靠丹药堆上去,可惜他只能往一般道修的方向去猜。饶是如此,也把季子野的实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季子野没接几招,就忍不住大喘气,连练气期也不会如此,短时间内堆上的佛力真的不行。他越被打得惨,心中越发迁怒于虞世南。   贺拔势猜得差不多了,打算打晕季子野。   他刚用刀背砍过去,寒光一闪,铮——刀剑相撞的冲击声回荡许久才停下。   来人挡住了这一剑。   冒出来的长剑,与贺拔势手中的剑一模一样,剑身都刻着贺拔家族的纹路,是贺拔家主候选人的佩剑。   贺拔势抬起眸子,顺着长剑看去,来人与他一样穿着贺拔家族的长袍,眉宇间也与他有几分相像。   贺拔家主候选人——贺拔恕   他这一辈的大哥,天极界驻疏狂界的总管,曾是离贺拔家主之位最近的人。   贺拔恕率先收起剑,扬眉笑了笑,“老五,多年不见,你性子还是那么冲。”   贺拔势咬了咬牙,也收了剑,不情愿地问候了一声,“大哥。”   旁边,化神期长老看着季子野身上的伤痕,忙不迭塞丹药,血液制住之后,眼珠子紧紧盯住季子野的手心,金色的佛光璀璨发光。   贺拔势注意到长老虽然没说一个字,眼睛却瞪得极大,似乎事先也不知道季子野是佛修。   贺拔恕的眼神也落在季子野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天极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脉佛修?”   作者有话说:   可能是上个月日六日得太猛了,有点撑不住了。现在闲下来了,会日三一段时间,恢复过来再说。   五月下旬的计划   1. 存稿(对,我终于要开始存稿了哦耶   2. 隔壁的命犯和光,备忘录里存了好多想法,终于可以开始写了,激动死!   3. 下一本【海盗头子】退休了,正在看书找资料,希望能改善这本不足的地方,在这儿顺便求个预收。 第313章 313 驾云   ◎超载了,会被抓起来扣钱◎   “天极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脉佛修?”   贺拔势、贺拔恕、化神期长老的眼神都落在季子野身上。贺拔恕含笑看着季子野,收了剑,手掌却还按在剑柄上。   化神期长老一把抓住季子野的手腕,放出一缕灵气探了探,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是郝连庭!”郝连庭正是季子野顶替之人的名字。   “郝连庭不是佛修,你到底是谁?受了谁的命令?来疏狂界作甚?”   瞧这架势,长老似乎也没从贺拔六野那儿得到确实的消息。   季子野抿紧唇角,耐不住长老步步紧逼,只好压低声音威胁道:“我是谁?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贺拔势都快气笑了,好家伙刀都悬在脖子上了,这家伙哪来的底气这么犟?这家伙不会以为在他们三人的包围之下,还能全须全尾地逃出去吧。   长老神色变了变,片刻过后眉头紧紧皱起,“这是疏狂界的地盘,你是我贺拔家族带来的人,若出了什么事儿,全得扣在天极界身上。”   这位长老是贺拔家族的长老,却不是贺拔六野手下的人,对贺拔家族忠心耿耿。   季子野冷声道:“那又如何?家主命令你带我来,可没命令你必须知道我的身份。”   长老的眉头皱得愈紧了。临出发前,贺拔六野为了冷待贺拔势,把飞舟的事务全都交给了他,甚至让他秘密带来郝连庭。   可是,郝连庭是假的,这件事贺拔六野又瞒住了贺拔家族所有人。   长老回想起禁地的魔气,心里不禁担忧起来,看向季子野的眼神愈发不善。长老再三逼问季子野,季子野依旧不答。   最后,长老冷下脸,道:“既然如此,老夫不能让你下船。”   季子野讽刺地笑了笑,“这么做,你不怕家主怪罪?”   长老一甩袖子,“你身份不明,谁知你会不会做危害贺拔家族的事情,老夫放不下心。等诸天大会结束,老夫自会带你去向家主请罪。”   贺拔恕的手缓缓从剑柄上移开,“大家都是为贺拔家主、为家族办事儿,何必这么疑虑?”   长老的眼神登时转到贺拔恕身上,声调都拔高了些,“你什么意思?”   贺拔恕和气地笑笑,“这位弟子既是家主派来的,自然是信得过的。家主或许有不能透露给我等的原因,我等回去之后再询问家主便可,何必起内讧?”   贺拔势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直直盯住贺拔恕,“你想干嘛?”   贺拔恕笑意愈深,“家主的事儿,肯定是要办的,耽搁了就不好了。你们信不过这位弟子,那我跟着去监督他吧。”   贺拔势暗骂一声,这家伙居然来这么一手,见他失势,便急着去投靠贺拔六野,为了抢夺家主继承人之位,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长老也看出了贺拔恕的打算,面上带了几分轻嘲,“大少爷,这儿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若是在疏狂界出了事儿......”   “不会出事。”贺拔恕语气肯定,“我还不至于看不住一个筑基期。”   长老和贺拔恕争执许久,然论地位和权力仍然争不过贺拔恕,只能同意贺拔恕的想法,两人一起监督季子野。   季子野听着两人的讨论,神色越阴沉。原本应由他一人做的事情,眼下无缘无故多出两个阻碍。他在脑海中询问虞世南,迟迟得不到答复。   事情定下,贺拔恕转头看向季子野,笑道:“那么,家主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季子野不知该不该说,在脑海中催促虞世南,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虞世南的声音,【跟他们同去。】语气略带责备。   季子野本就不想来这么一趟,此时也懒得同虞世南道歉,便想都没想,直接告诉贺拔恕等人。   “带我去天问碑。”   这话一出,在场静了一会儿。   贺拔恕唇角往上翘了翘,又立刻压下了,接着掩饰般咳了几声,“你要去参透【世界的终极】。”   季子野点头。   长老毫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参透天问碑,就你?别扯淡了,家主要得知【世界的终极】,也不至于派你这么一个人过来。”长老上下打量季子野,一点也不掩饰嘲讽。   还没下飞舟,就被揭穿身份。这样的人,哪来的资质去参天问碑?   季子野脸色黑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话,“你们要做的只是带我过去,其他的一概不用知道。”   贺拔势感觉不对,刚想问话,就被贺拔恕注意到。   贺拔恕率先开口,“行,我驻守疏狂界多年,带你过去不成问题。长老也要同去,那飞舟的事务要交给别人去办了。”他转头看向贺拔势,笑吟吟道,“老五,这点事儿,你能办到吧。”   贺拔势说他也要同去。长老也表示不同意,强硬地把飞舟的事务托给他,吩咐他好好看守飞舟。   无奈之下,贺拔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   诸天万界的代表们抵达疏狂界之后,把飞舟事务交与底下的弟子们,纷纷朝扶桑树而去。扶桑树处于碧湖中央的湖心岛上,要过去,非跨湖不可。   早到的界域代表们已经进去了,晚到的代表们聚在碧湖湖畔,瞅着汪汪湖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碧湖湖水蕴含着极为精纯的灵气,比大多数界域的灵脉还要充足,修士无法在湖上施法飞行。湖上连一片鹅毛都吹不过去,更别说修士了。   据说疏狂界修士能运用天道法则渡河,然此时没有一个疏狂界修士在场,没有人能帮助代表们。   一名代表踩过细软的白沙,走到湖边,伸脚点了点湖水。   灵气顺着脚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去,瞬间包裹了那代表全身,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皮肤里,逼得丹田不修自转。   大量灵气冲入代表体内,激得他浑身颤抖。幸好旁边的人看出不对劲,及时拉开了他,不然身体容纳无法承受的灵气,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看来,涉水渡湖的方法都不行了。   湖畔的白沙里,半埋着几只老旧的木舟,似乎是为了渡湖准备的。   然而扶桑树离湖畔极远,又不能使出灵力,光靠这种木舟划桨过去,划上一日一夜,也不一定到得了湖心岛。   众人瞅着小舟,拿不定主意。   乌束缓缓走到湖畔,脚底覆上一层薄冰,谨慎地轻点水面,咔嚓——以他脚为中心,半尺内渐渐冻住了,也覆盖上薄薄的冰层。   乌束使出更多灵气,打算试试。   就在这个时候,和郁摇着纸扇,含笑走了过来,“乌道友可有办法?”   乌束面色不动,脚下一用力,砰地一声踩碎冰层,摇摇头道:“不成。”   此时,排名靠后的小界域挪出小舟,摇着木桨,飞快地往湖心岛划去。小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排名靠前的界域还没有把心思放在小舟上,再等会可就说不定了。   盛明华也走向木舟,碍于跃渊界的名声,没有代表愿意和她同乘,她兀自挑了个最小的舟,缓缓摇桨往湖心岛去了。   其他代表也没闲着,派人去找疏狂界修士问问,以及思考还有什么法子能过去。   这时突然传来迅猛的风声,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远方冲来一朵白云,急速往湖上飞去,湖水就在面前,却丝毫不减。   众人以为白云会坠下湖水,刚做好打捞的打算,却见那白云冲入湖上,丝毫没有下坠的趋势,就那么往湖心岛飞去。   众人脸上一喜,忙不迭对白云摆手呼唤。   早就听说疏狂界修士能靠天道法则去往湖心岛,没想到是靠白云啊。也不知乘在白云上的是哪位疏狂界修士,众人希望是个好说话的才好,别像停泊飞舟的那个修士一般冷淡。   白云似乎听到呼喊声,猛地刹车,缓缓朝湖畔飞了回来。   云上探出一个脑袋,不是众人想象的疏狂界的陌生修士,这人的面庞熟悉得很,正是和光。   一见到和光,众人欣喜的笑容登时僵住,紧接着脸色全都黑了。   怎么又是她!   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众代表脑海中。   面对众人剧变的脸色,和光颇觉有趣,扬眉笑了笑,和气地打了声招呼,“诸位有事?”   代表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求她,她在天极界的恶行还历历在目。   这时,和郁笑着走了过来,“和光道友,许久未见。”和郁仿佛忘记了万佛宗飞舟的事情一般,用老朋友的语气问候她,扯了好多句,才扯到点子上。   “这白云,可是宁道友的坐骑?”   “才不是!”白云里冒出另一个轻快的男声,紧接着一个脑袋从和光身旁蹦了出来,不是众人以为的宁非天,而是若鹿。   “师兄的白云歇菜了,白花花是我的坐骑。”若鹿笑着摸了摸白云,显然白云的名字就叫白花花。   和郁没纠结白云的名字,笑容越和善,“若鹿道友是去湖心岛?可否载我一程?”   若鹿想都没想,立即吐出两个字,“不行。”   和郁的笑怔在脸上,他似乎还没放弃,追问道:“为何?我瞧道友的白云也不小,多载一人也未尝不可。”   若鹿挠挠脑袋,眼神飘忽,脸颊倏地红了起来,“这......我只考到搭载一人的许可证,超载了,会被抓起来扣钱。”   白云同飞剑一般都是飞行工具,不同于别的界域学了御剑便能上天,疏狂界驾云需要考专门的证件,搭载数量也分为不同的等级。   若鹿,考了几十年,至今卡在一人的关口。 第314章 314 大摆锤   ◎酒驾撞云的事故,也不少吧◎   “超载了,会被抓起来扣钱。”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许可证这东西,众位代表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在他们的界域,踩着把飞剑就能上天,谁管你飞剑上载了几人,只要飞剑够大,边蹦边飞都行。   然而若鹿为难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撒谎。   和郁咳了咳,打破尴尬的气氛,接着他从储物袋掏出一壶酒,慢慢掀开壶盖,酒香味登时从里边飘了出来。   和郁还没说话,白花花就自动飘了过来,若鹿的眼神紧紧黏在酒壶上。   和郁没直接递出酒壶,而是缓缓开口道:“若鹿道友,就没什么其他法子?碧湖只有运用天道法则的疏狂界修士能来去自如,道友可否想个办法,咱俩交个朋友。”   若鹿咽了咽喉咙,吞吞吐吐道:“办法?等等,我想想。”   疏狂界修士通过领悟天道法则,熟练运用自然万物来施法。白云就是“留云章”的一种,疏狂界修士跨入筑基期之后,不断使出留云章,一层层积累来化出自己的坐骑。   疏狂界修士过湖,都是骑着白云过去的,倘若要把别人送过去,不涉水的情况下,只能使他们飞过去了。   微风渐起,吹得白花花边缘的云气合合散散。   若鹿想到了,“支风券!你缠住清风,便能御风过去了。”   和郁看到若鹿的笑容,心底反倒不安起来,疏狂界的修士不怎么靠谱,若鹿在天极界的表现也不靠谱得厉害,和郁不敢把自己轻易交与对方。   和郁心里怀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偏头对下属界域的代表使了个颜色,示意那代表上前。   “既是如此便好,我这位好友急着去扶桑树,若鹿道友不妨先送他去。”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和郁拿那代表试毒的想法,除了若鹿。   若鹿驾着白花花飘到那代表面前,双手一拍,手背的黑色符文脱出皮肤,环绕组成阵法,正是“支风券”。若鹿把支风券往那代表肩膀一拍,那代表立即缓缓地腾上空中。   风向从湖畔吹响湖心岛,那代表也往湖心岛的方向颤颤悠悠飘去。   不过,速度委实慢了些,还不如摇木舟。   和郁便道:“若鹿道友,能再快些吗?这样何年何月才能到湖心岛。”   若鹿觉得也是,抬起右手,手心下方的阵法又跌加了一层,支风券加支风券。他往那代表背后重重一拍,啪——清脆的响声荡起。   那代表紧张地闭了闭眼,然而声音停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速度还是这么慢。   “这......”   “嘘——”若鹿抬手打断和郁的话,手掌贴在耳后,做出招风耳的样子,“听。”   和郁不知状况,便照他的话仔细听了听,一片死寂。一盏茶过后,和郁斟酌地问道:“听什么。”   若鹿摆出煞有其事的神色,“听风。”   呼呼——风声渐渐大了。   那代表飘移的速度也快了,众人面露喜色。   若鹿也笑了笑,紧接着神色大变,笑容顿时变为惊恐,“不好......”   风声骤响,仿佛从极远的天际瞬间刮至眼前一般,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风势抵达湖畔,一层一层涟漪还没叠起来,凛凛波光还没亮起,湖水被推得离岸好几尺。   哗——   突如其来的狂风犹如巴掌,啪的一下扇在众人脸上,众人都被扇懵了。更别说缠在风里的那名代表,被狂风迎面踢了一脚。   “小心!”若鹿才向那名代表伸手,想要拉回来。   那代表陡然消失在众人眼里,只留下一句凄厉的惨叫。   “啊——”   片刻过后,湖心岛的方向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是着陆了,至于安不安全、体不体面,可就不好说了。   和郁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回过神,眼见着若鹿飞过来,也想一掌拍在他肩上,他连忙抬扇挡住了。   “道......友,还有更稳妥的法子吗?”   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栽了个大马坑,脸可往哪儿搁。   这下,若鹿还想不出办法了。“要不,你们再等等,等下一朵白云经过。”   和郁笑道:“我们已经等了半日了,只遇上道友一人,许是这地儿偏得很。”说完,他的眼神落在白云上的和光身上。   若鹿偏头瞥了一眼和光,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总不能把和光道友放下去,把和郁道友载上来,那他得被师兄打死不可。   这时,和光开口了。   “我有个法子,就不知和郁道友愿不愿意。”   和郁笑道:“但说无妨。”   “疏狂界规定白云上不可载三人,又没说白云下不可带人。”   若鹿没听懂,不解地眨眨眼。   和郁看着和光脸上的坏笑,心脏跳空了一拍,这和尚又要搞事。   和光取下蛟筋,晃了晃,“我在上头绳子拽着道友便是,白花花飞高些,和郁道友不用担心掉湖里。如此一来,也不算乘了三人。”   若鹿点点头,“行。”   和郁抿抿唇角,想了一会儿。她在上方拽着绳子,他在下方拉住绳子,虽然不太好看,但只要他姿势飘逸些,也不能说不体面。   和郁权衡利弊,同意了。   湖畔其他代表眼睁睁看着她们商量,心中不乐意,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们或多或少得罪过和光,又和若鹿不熟,没法像和郁一般若无其事地插进去。   排名靠前的界域代表拉不下脸面,低声下去求那和尚,还不如划舟得了。低阶界域有些舍得下脸的,却不敢得罪和郁。   和郁刚要过去,和光倏地咧起唇角。   “这儿数百人,单单带上道友,似乎不太公平。”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什么意思,莫非她要带他们过去?   和郁的脸色冷下来,“什么意思?”   和光一挥蛟筋,蛟筋骤然变长了,“拽得你一人,自然拽得了百人。”   若鹿拍手同意,“好办法!大不了白花花飞高些,大家串......呸,拉着绳子,一起过去。”   和郁一张嘴抵不过一百张嘴,没过一会儿,事情便商定了。   话说另一边,那些摇着木舟渡湖的代表们已经划出一段距离。支风券飞过去的那代表,他们自然是看见了的,众人啧啧称奇,就连盛明华都稀罕地多看了几眼。   没过一会儿,岸边又传来喧闹的声音。   盛明华回头一看,木桨都差点吓掉了。   一根藤上,百个葫芦娃。   从天落下一条金色的绳子,百多个代表就紧紧地抓着绳子,飘了过来。密密麻麻的程度,仿佛青藤上的刺儿,看着慎得慌。   众人神色不一,但大多是不怎么开心。   盛明华还在其中看到了乌束,他紧绷着脸,脸色黑如锅底。他往下一看,正好与她对了个眼神,神色更狰狞了,接着抬起衣袖挡住了脸。   葫芦娃近了,代表们的吵闹声也飘了下来。   “呀——谁的腰带,打我脸上了,快挪开!”   “掉鸟屎了!上面的人把鸟弄走啊?我去越来越多了,快出手啊!”   “不是鸟屎!是有人吐了!”   “卧槽大家都是修士,没听过还没人晕空的。不能撑住?全掉我头上了......啊——呸呸呸,爷爷的掉我嘴里了!”   “晕空的道友是不是喝了酒!臭死了!”   ......   一串葫芦娃就这么吵吵闹闹地飘过去,很多葫芦都闭紧了口子,也不知道是觉得没脸,还是臭到不想开口。   下方的代表们以为是风太多大,或是若鹿驾白云驾得不稳,才这么颠。   实际上,是上方的和光时不时颠几下蛟筋,每颠一下,蛟筋就狠狠地晃一下。她活动肩膀,手下的蛟筋打了个圈儿,底下的葫芦也跟着转了个圈儿。   唔哇——   呕吐声更响了。   若鹿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太重了?要不我帮你拎着?”   和光憋笑,慈爱地摸了摸白花花,“没事儿,你开你的。”   由于带着的人太多,白花花的速度慢下来,要飞许久,才能飞到湖心岛。   和光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疏狂界的修士这么爱喝酒,喝酒的时候能乘云吗?”   若鹿答道:“规定上不可以,但是酒驾的修士还挺多,被抓住了就罚款坐牢呗。”   “都坐牢了,还酒驾?”   若鹿笑笑,手一直没从和郁送的酒壶上移开,要不是和光在场,他都要揭开酒盖大喝特喝了。“疏狂界的大牢可以带酒,反正喝得烂醉,在哪儿喝不是喝啊。酒驾的修士一般这么想。”   和光也忍不住笑了,继续问道:“那酒驾撞云的事故,也不少吧。”   “那是!一天没几百出,都算是老天开眼。”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突然传来猛烈的风声,焦急的大喝声骤然逼至耳畔。   “闪开——”   冲天的酒味扑面而来。   和光暗骂一声,这就碰上酒驾了?   砰——   白云与白云撞上了!   一瞬间,云翻人覆!   蛟筋一晃荡,底下尖叫此起彼伏,代表们死死抓住蛟筋,生怕掉下碧湖,被灵气撑死。   和光被撞得一踉跄,手臂一转,蛟筋突然下降,眼见着就要落到湖里了。她心下一慌,连忙抬起手臂,蛟筋随之上升。   就在这个时候,白云猛烈地晃了晃,和光身体失重,失去控制。   心里焦急,她手下一用力,甩起蛟筋。   在一片混乱的喧闹声和土黄色的液体中,代表们随着蛟筋高高甩起,飞得比白云还要高,紧接着又狠狠落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   大摆锤!幸好没有代表被大摆锤甩出去。   众代表才庆幸,然而还没有完,上方的白云还没稳住,他们又高高飞去。   又一个大摆锤!   一个接一个超级大摆锤...... 第315章 315 偶遇   ◎没事,等他自己浮起来就好◎   在疏狂界,撞云事故不算少见,少见的是撞云地点位于碧湖上,毕竟疏狂界修士没事不会去那儿。更少见的是两朵云都不是独乘。   酒驾的醉云上还载着天极界的三人——贺拔恕、季子野和化神期长老   若鹿的白花花上更是“超载”严重,那根藤上的“葫芦”几乎可以刷新疏狂界超载记录。话说和光无意间甩蛟筋的时候,幸好众位代表们抓得牢,不然被甩下去可就不得了。   碧湖之上,天道法则以外的任何法术都施展不开,哪怕是百多个化神期的代表们,也与体力稍好的凡人强不了多少。   和郁同乌束运气不好,为了避开和光,特地没选蛟筋上段,好面子又没选下段,居然选到最为颠簸的中段。一路上磕磕绊绊几乎要吐出来,和郁强忍住没吐出来,心里把和光骂了千遍万遍。   白云撞上的时候,和郁差点被甩飞出去,幸好抓紧了。   屋漏偏逢连夜,他还没稳住身子,一个黑影直直冲了过来,他躲避不及,又一脑袋撞上了,撞得天昏地暗,蛟筋又猛地一甩,瞬间脱手而出。   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往后倒了下去。   眼见着他就要被甩出去,下方的乌束放出冰块,把和郁的一只脚腕黏在蛟筋上,及时绑住了和郁。   和郁倒挂着身子,衣袍垂落在眼前,他故作淡定地把衣袍抚上去,恰好和上面的乌束对上了眼神。和郁咽了咽喉咙,眼下这不体面的姿态,他一时之间想不到说什么好。   乌束淡淡瞥了他一眼,点头吐出三个字,“不用谢。”   和郁:......   和郁也回点头,腰部一用力,正要翻身上去站直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蛟筋又猛地一甩。   和郁的身子就像强风中的破布条,哗哗哗——不受控制地左甩右甩。   和郁耳畔满是众人凄厉的惨叫声,一声闷笑从旁边传来,他扭头一看,就见乌束绷紧的正直的脸。和郁登时想通了,乌束是故意的,明明能绑住其他地方,偏偏绑住他的脚!   幸好其他代表自顾不暇,没有注意到他这儿,不然真要名声扫地。   酒驾的白云上,喝醉的疏狂界修士不知被撞到哪儿去了。   化神期长老对贺拔恕抱怨道:“大少爷,你上哪儿找来的醉鬼,就不能找个清醒的?”   “今儿是休沐日,疏狂界的修士不是已经喝上了,就是醉得不省人事,能找来帮忙的就不错了。”   碧湖雾气浓重,醉酒的修士飞得又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撞上了。   贺拔恕也是一脸烦躁,抻长脖子,往下寻找那疏狂界修士的踪影,然而一片大雾中什么都不明清。   化神期长老还是一脸不乐意,坚信贺拔恕办事不牢靠他们才落得这个地步。这时,他往后一瞥,怔住一下,脸庞浮上惊慌之色。   “那小子呢?去哪儿了?”   那小子不过筑基期,可没有独自逃跑的本事,更别说在碧湖之上了。   化神期长老心头冒出惊恐的想法,莫不是撞飞了?   他忙不迭站起身,逡巡湖面,心里祈祷着可别掉湖里“撑”死了。   对面的白云上,若鹿忙着稳住底下的白花花,分不出心思来干别的事情。和光也是如此,手里的蛟筋甩得啪啪响,一部分原因是身下坐骑不稳,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懒得分神照顾底下的代表们,没被甩出去就行。   这时风声一紧,眼前的云雾急速拨开,有什么东西要扑过来了。   若鹿面色一慌,声音有些颤,“不会又是酒驾的吧?”   眼见黑影越来越大,和光也以为是酒驾的疏狂界修士,挥起蛟筋,朝那黑影一甩,就把那黑影甩了出去。   黑影被拍飞的那一刻,和光同若鹿看清了,不是疏狂界修士,而是异界修士,还是个筑基期,这要是掉湖里了可得完。   和光忙不迭挥动蛟筋,往那人抛去,大喊道:“抓住——”   季子野原本被酒驾白云上甩出去,飘在半空中才回过神来,又被迎面抽了一鞭子,定睛一看那抽鞭子的人,心中火气愈盛。   又是她!   耳畔全是呼啦啦的风声,他急速坠了下去。   呼喊声从上方射来,鞭子又飞来。季子野没时间多想,赶忙伸手去抓蛟筋,然而这时风力一大,蛟筋被吹歪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蛟筋从手边划过。   不!季子野猛然睁大眼睛,水汽越来越重,他就要掉下去了。   上方的若鹿也慌了,距离太远了,支风券用不上。他急忙转动脑筋,想出了一招——借鸟章   啪,他双手一拍,手背阵法再起,黑色符文凝结成一只墨色的鸟,嘹亮的鸟鸣声一起,墨鸟朝季子野的方向疾驰而去。   季子野隐隐约约感到什么东西过来了,等那东西掠过近处,看清楚了,却是一只黑鸟。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鸟张开血盆大口,哇地一下吞没了他,他浑身失重,感觉全身血液跌到脚底,似乎在往上疾驰。   他刚落定,耳畔响起贺拔恕和那化神期长老的声音,紧接着砰地一声爆炸声,墨鸟轰然炸裂,黑泥浇了他一身,视野大亮,他被吐了出来。   不远处,一朵白云幽幽飘来了,云上正坐着和光同若鹿。   和光上下打量他,轻声问道:“道友,没事吧?”   季子野不想让她看出不对,只好压下怒气,冷脸道:“死不了。”   接着,和光的眼神落在那化神期长老和贺拔恕身上,许久之前查探贺拔势的档案时,她翻过贺拔家族所有家主候选人的资料,自然认识贺拔恕的脸。   原先在飞舟看贺拔势被化神期长老抢嘴,她就猜到他或许被架空了,没想到被架得这么厉害,连扶桑树都没来。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着问了那长老一句,“贺拔少主呢?怎不见他来?”   长老还没回话,贺拔恕便笑了,抢先回道:“五弟身子不适,在飞舟休息,诸天大会的事宜由我代劳。”他自我介绍了一番。   出于礼仪,和光接下来也该介绍自己,没想到他又抢过话头。   “和光道友的名头可是响得很,疏狂界有幸拿到诸天大会的举办权,一大半都要归功于道友啊。”   一般的阴阳怪气应是“天极界失去诸天大会举办权”,借此把锅扣到她头上。贺拔恕又往钢丝上走了一步,把疏狂界也拖下水,排位第二的界域要“有幸”拿到,还要“归功于她”,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这话一出,别说若鹿感觉到不对劲儿,连天极界的化神期长老都不悦地皱起眉头。   和光偏头哂笑,心里给这家伙打了个大叉,蠢得连贺拔势还不如。   她懒得理会他,他越发得劲,又要开口,被化神期长老拦下了。   化神期长老抢过话头,看向若鹿,先是对撞云事故道歉,话里把锅扣在酒驾的疏狂界修士身上,声明与他们天极界无关,接着又摆出担忧的样子,询问若鹿可看见那酒驾的修士。   若鹿没听出化神期长老的潜台词,心里对疏狂界的酒驾清楚得很,他往下指了指,道:“掉湖里了。”   化神期长老眉头皱了皱,语气愈发担心,“该不会出事吧?要不要去寻他?”   若鹿摆摆手,笑道:“没事,等他自己浮起来就好了。”   和光挑了挑眉,“浮起来?”那不是尸体么?   化神期长老也想到这一层,含蓄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若鹿耸耸肩,解释道:“不用担心,对异界修士来说碧湖危险得很,对我们来说,就跟洗澡水一样,他进去泡一泡,酒就醒了。”   化神期长老又问道:“那他何时能醒酒?我等急着前往扶桑树。”   “三天两夜......”   化神期长老脸色一沉。   “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化神期长老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斜睨了贺拔恕一眼,暗里指责贺拔恕办事不牢靠。接着,化神期长老又请求若鹿带他们一程。   若鹿面露难色,他没法控制天极界三人乘的白云,更别说这还算超载了,他刚要回绝,和光晃了晃手里的蛟筋。   “这还不简单,蛟筋还有不少地儿,你们也下去吧。”   化神期长老似乎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脸色黑如锅底,贺拔恕和季子野的表情也难看得厉害。然而没办法,他们不能就呆在白云上,巴巴等着湖里头的醉酒修士醒来。   片刻过后,庞大的百人葫芦上又加了三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湖心岛驶去。   经过方才的动荡,底下的代表们能吐的已经吐光了,接下来只能一声声干呕,不清楚化神期长老和贺拔恕的心思,季子野却是在脑海里把虞世南骂了千八百遍。   虞世南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一波三折,闷声交代季子野不要乱来,小心在和光面前暴露身份,她的脑子可活得很。   季子野仰头望了和光一眼,咬牙应了。   离湖心岛越近,雾气越重。   季子野感觉那一团一团的白气直往喉咙里钻,刺过喉咙,又往下朝肺里扎去,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是天道的威压,上下看向其他人,却见其他人都自在得很,脸上满是欣喜和期待,毫不他这般难受的样子。   离得最近的化神期长老注意到他的异样,出声询问,“你怎么了?为何这副样子?”   长老声音不小,上下的人都望了过来。尤其是云上的和光,目光也警惕地盯住他。   季子野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连忙通过脑内阵法询问虞世南,然而脑内阵法就像突然中断一般,感受不到对面虞世南的存在。   此时,扶桑树就在眼前。 第316章 316 扶桑树   ◎又进来了?◎   无谶比和光等人早出发,三日前便摇着木舟去了。   越往湖心去,雾气越重,三尺外不见人影,与他一同出发的代表们早就不知踪影。   掐算着时间,应是白日,天色却越发昏暗。木桨摇出一层层涟漪,每前进十层,天色就暗上一层,白雾仿佛被阴影笼罩着变得浑浊了。   无谶猜测,他许是进了扶桑树的阴影里,才有这等渐变式的昏暗。   快到了。   某一刹那,仿佛驶过一层透明的结界一般,雾气倏地散了,扶桑树的全貌哗然冲进视野,无谶怔住了。   粗根巨枝层层叠叠堆在天空,结成细密的深绿色巨网,遮天蔽日,几乎没漏下一缕阳光,以至于无法看清扶桑树原本的颜色。   笃——   船头磕在岸上,往后推了些,木舟一踉跄,才唤回无谶的神。   无谶低头一看地面,又惊住了。   湖心岛的地面不是种植树木所需的土壤,也不是堡垒般坚硬的铜墙铁壁,而是疏狂界修士手背上的那些黑色符文。   一个个细小的符文堆在地面,一层层叠高,一个个摇晃甩动。   阵法吗?他没法确定,诸天万界的典籍从未记载过这样的阵法。   他犹疑了一刻,抬起右脚,试探着点了点湖心岛的地面。脚掌还没踏下去,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世间万物的定理规则被挤压扭曲,那种怪异得难以直接描述的偏差感。   他曾经体会过,渡劫期修士撕破虚空之时,漩涡裂缝里溢出的便是这样的气息。   还没想好,湖心岛的地面像磁铁一般把脚吸到地面,踏踏实实踩上去的那一刻,仿佛一脚踩进虚空,原来里面是这样的感觉。   天道法则,他心头涌上这四个字。   无谶才化神期,连天道法则的边都没摸到过,但此时他无比肯定,湖心岛以天道法则为基础筑成。   吱扭、吱扭,悬挂在腰间的龟壳颤了颤,无谶没有在意,只把它系得紧了些。   他抬步走上湖心岛,另一只脚刚踏上去,浑身就像踩空了台阶一般,往下坠了坠。他心头陡然漏了一拍,仔细一想,地面又没陷阱小洞,怎会坠下去?   他低头去看,黑色符文沿着脚底爬了上来,一圈圈盖住脚,最终停在脚腕周围。   他陷进黑色符文里,似水又不是水,没有濡湿,只有冰冷的感觉穿透皮肤,直直刺进骨髓深处。想不通,只能归结为天道法则。   有了黑色符文的束缚,无谶走得更艰难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往岛中央走去。   天问碑就在前方。   岛上除了地面的黑色符文,别无他物,完全无法从外界判断方向。修士心中特有的那种方位感,也被莫名的气息迷惑曲解。   没走多久,他就丧失方向。   无谶站定,发现不同地方的黑色符文若有不同,疏狂界修士或许是通过符文判断位置,然他不懂符文,无法据此判断。   于是他解下龟壳和铜钱,打算卜算。岛上的卜算特别困难,算只算得了一步,无奈之下,他只能慢慢前进。   “道......道友——”   侧后方冷不丁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无谶顿住,缓缓扭头看去,仿佛穿过数万年的时间和千里万里的空间,才看清那个人。可定睛一看,说话那人离他又不足十步。   他们明明同等高度,那人却像被淹没了一大截,无谶感觉自己居高临下俯视那人。   无数怪异的黑色符文,在他们俩之间流淌成时空长河。   那代表艰难地走过来,无谶才发现,黑色符文已经爬上那人的膝盖。那人也发现了无谶脚腕的黑色符文,神情流露羡慕。   两人探讨了一会儿黑色符文高低不同的原因,得不出明确的结论,只知符文越多,行走越为困难。   无谶拿出一根细线,一头牵在自己手里,一头系在那代表手腕,牵引着往岛中央去。   扶桑树繁茂的枝叶间偶尔泻下天光,在地面打出形状不一的光斑。两人自光斑里走过,不仅没感到阳光的温暖,被黑色符文覆盖的身体愈加衬托得寒凉刺骨。   一路无言。   满眼皆是重复繁杂的黑色符文。   在孤廖死寂的氛围下,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缓缓浮上心头,咕噜咕噜冒着泡,无谶压不下去,在细碎反光的泡沫中,一一重审往日的道途。   就像踏进无尽漫长的虚空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化作呆滞反省的行尸走肉。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冒出许多人,和那代表出现时一样,明明就在近处,他们之间却隔着千万时空,非得走进那个领域,才能看清地上的人。   他们都盘腿坐着,眼睛闭着。   无谶恍恍惚惚地越过他们,往前走去,手里的龟壳颤得越发厉害。   就在这个时候,枝叶豁出一个大洞,上方骤然钉下一柱天光,直直定在无谶身前,逼停了他。   哗——   金光拔地而起,逆着这一柱天光,把白色的柱子推了上去。   金色的、半透明的墙壁,其上流动着无数白色符文,天道威严赫赫降下。   那代表吓得跌了下去。   无谶也失神地松开细线,久久注视天问碑,回不过神来。他仿佛被扔进虚空里,面对无尽的荒凉,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咔嚓——   龟壳裂出一道细缝,刺耳的声音及时唤醒他。   紧接着铜钟般的警告声激荡在耳畔,振聋发聩。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这便是天问碑。   传说登载着“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的天碑。   喉咙吞咽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庄严感。   无谶偏头看去,就见一疏狂界修士斜躺在天问碑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提壶灌酒。   那疏狂界修士注意到他的视线,斜眼瞥了他一下,又懒懒地收回眼神,换了个姿势,继续喝酒。   旁侧一参悟的代表睁开眼,低声提醒道:“那是天问碑的守墓人——迟迦陵。”代表提醒完,忙不迭闭上眼睛,又沉浸在思绪中。   无谶也学着那些人的模样,撩开衣袍,一下子盘腿坐下,闭紧眼睛,按下心底的悸动,回顾起一路走来的念头,琢磨天问碑的黑色符文。   一日后,湖心岛岸边。   天极界修士的异样引起了众代表的注意,诸天万界的代表都是元婴期以上修为,前往异界执行跨界任务的鲜有金丹期以下修士。   天极界派了个这么个筑基期的弱鸡来,众人本就多看了一眼,如今临到湖心岛,他突发的异样更是使众人深想起来。   天极界到底想干嘛?这筑基期修士有何不同?   众人正要盘问,此时异变陡生。   湖心岛就在前方,所有人感到一股向下的吸力,若鹿的白云也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底下的众代表也惊慌失措起来。   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这么坠下去,恐怕会掉进湖里。   和光灵机一动,大力挥动蛟筋,把众人连带着抛向岛上。累赘少了,若鹿临时拉了她一把,紧急之下也把她扯到岸上。   话说这一鞭子甩下去,众人以为会跌倒在地,却不同程度地陷进黑色符文里。   黑色符文一圈圈爬上众人的身体,最低的爬到了膝盖,最高的已经漫过胸膛。百多个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上涨得差不多的,明明符文爬上身体的高度只差毫厘,众人心里却能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的刻度偏差。   众人面露惶恐,慌乱得拍着符文。   和光悬在半空时,还看好戏般地笑了几声,等她坠下去之后,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黑色符文漫过了她的头顶。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来,直直看着她。   他们淌在湖的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沉入湖底的她。   若鹿是唯一飘在半空的人,他颤着声音问她,“和光道友,你没事吧?”   和光难以形容这种感觉,被漫长的时空、被无尽的虚空浸透的感觉,胸膛里都在哒哒哒滴着黑水。被厌恶、被排斥的气息,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庆幸的是这股气息只给她淡淡的不适感,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死寂,众人又看了过去。   那筑基期修士跪在地上,双手环抱脑袋,面色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黑色符文像是无数蚂蚁黑虫,争先恐后地往上爬,爬满了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同和光一样,也被黑色符文吞没了,不同的是黑色符文带给他烙印一般的痛楚。   众代表窃窃私语起来。   “那家伙怎么这样?好像被诅咒了一般。”   “大家伙都没事,就他这样,是不是那家伙有问题。”   ......   和郁轻轻笑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众人都能听见,“莫不是坏事做多了,糟了天谴。”说话之间,他往和光那儿瞥上一瞥。   天极界的化神期长老面色变了变,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觑了众人一眼,又只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贺拔恕紧皱眉头,“可是家主的任务......”   “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地上蜷缩的一团里抬起满是黑纹的手,颤颤悠悠地搭在化神期长老身上,“带我去天问碑。”   那筑基期修士猛然抬头,连眼珠子里都爬满了黑色符文,眼神却坚定得很。   化神期长老拗不过,只得背起他。   由若鹿带路,众人又朝天问碑行去。   和光起初跟在若鹿身旁,不知不觉落在了队尾。她走得极为困难,地面的黑色符文仿佛浑浊的泥浆,每一步踏下,很难再抬起来。   她望着众人的背影,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行越远。   后来,连抬头都极为艰难。   她低下头去,垂眸凝视缓缓流动的黑色符文。晦涩深奥的符文扭曲盘旋,挤在一起,填满整个地面,地面仿佛变作黑色的镜子。   透过密不见光的黑镜,她看到自己紧皱的一张脸。   紧接着,黑镜深处扑来一股吸力,扯住她的脑袋往镜子里拉。她反抗不住,就这么头朝下跌了下去。   天旋地转。   穿过黑镜的那一刻,世界换了个模样。   骷髅人骨堆成的高山巨岭,山尖驾着一血肉筑成的宝座。   利剑般的视线从宝座上射来,她定睛一看,看到了一张万分熟悉的脸——西瓜师叔   西瓜师叔懒懒地坐在宝座上,一手斜支着下巴,垂眸看向她,咧起嘴角笑了笑。   “又进来了?”   和光猛然回过神来,这儿是心魔幻境,她又进了心魔幻境。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份!大家520快乐啊!!   #### 第317章 317 刻度   ◎一身黑纹,除了坤舆界,还能有哪个?◎   “又进来了?”   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光无暇屏住呼吸,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摆着臭脸给谁看?”   和光又叹了口气,以至于声音都有气无力起来,“放我出去。”   嘲讽的笑声轻飘飘落下,“你的心魔幻境,我不过是个心魔,怎么放你出去?”   和光愈发烦躁,心魔幻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上了湖心岛才出来。话又说回来,哪次不是紧要关头拉她进来?   她抬头瞥向心魔西瓜,这一瞥,反倒怔住了,“你怎么变了?”   他高高坐在血肉筑成的宝座,还是披着那一身执法堂堂主的袍子,发髻也没变一丝一毫,可望进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触到衔着嘴角的笑容。   和光心头莫名动了动,这家伙变了,浑身的气势比以前胜过百倍千倍。   他从支起的手掌处抬起脑袋,随意往后一仰,下巴就随之抬了起来,略带讥讽的话便高傲地流淌下来。   “天极界的事儿,就忘了?若不是‘他’的救场使你极受震撼,我怎会往‘他’的方向靠拢?我不过是你的心魔所化,你心里的‘他’什么样,我就什么样。跟我玩自欺欺人这套,免了吧。”   话里的那个“他”,指的就是西瓜师叔。   和光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他却不依不饶。   “害羞了?你跟我有什么害羞的......”   他变得越加咄咄逼人了,她懒得同心魔计较,低下头去,看着一地的血水。血水倏地荡起一层层涟漪,涟漪平了之后,离开天极界那日的画面在血水中一幕幕浮现。   和光看着西瓜师叔一跃而下的身姿,力挫诸天万界飞舟的身影,心头莫名动了动。   哗——   画面骤然消失,血水浮现出心魔西瓜的脸,他戏虐地盯住她,“羡慕?”   和光一脚踩碎他的脸,“废话。”   力压众人的气势,能不羡慕才怪,这般的身手和气势,她估计也要到化身期才行。   心魔西瓜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笑了出来。   和光不想磨蹭下去了,直言道:“我要出去。”   “这是我能控制的?你赖在这儿不走,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留下来陪我呢?”   心魔西瓜是最为了解她的人,同理,他也最清楚怎么激怒她。   和光无意压住怒气,抬脚踢向骷髅山丘,轰隆——上方宝座坠落,骨头人头也一架架塌陷,骷髅山丘往一侧倒了下去。   就在倒入血水的那一刻,心魔幻境的时间仿佛静止,接着缓缓回流。   一架架骨头按照倒下去的途径重新堆起来,十弹指过后,骷髅山丘就像没被踢过一般,又高高堆在她面前。   与此同时,骷髅里射出无数黑线,直直朝她扑来。她被反绑在骷髅山腰处,尖利的骨头磕在后背,黏滑又膈应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她皱起眉头,伸手要去撕扯黑线。黑线登时变为黑水,从指间滑下,怎么抓都抓不住,却紧紧地绑住了她。   黑水就像波浪,一阵阵拍着她的身体,一寸寸往前逼近,黑水后撤,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片黑色符文,同湖心岛地面的符文一模一样。   和光被心魔幻境一点拨,立即察觉到她之前没有细想的地方。   首先便是黑色符文的覆盖面积,准确地来说也可以说是刻度。虽然有那么几个不同界域的修士身上,黑色符文上涨的高度差不多,仅差毫厘。差别不是靠眼睛,而是靠更深处的意识感受到的。   其中,天极界的两名修士——化神期长老和贺拔恕的刻度一样,一模一样!   若一例还不足以说明,百多个代表又有两对来自同一界域的修士,他们身上的刻度也是一样的。   三个例子可以得出结论:黑色符文在同一界域的修士身上的刻度一样,也就是说黑色符文不是针对个别的修士,而是针对修士所代表的界域。   那么,刻度具体是哪一方面的刻度呢?她为何会被黑色符文吞没?   轰隆——   一柱紫金玄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黑水,劈得它四分五裂。   和光心头闪过两个字,魔气?   疏狂界厌恶魔气,莫非她被吞没的原因是坤舆界包含魔气?   若按这个想法推下去,那么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何解?   那筑基期修士也被吞没了,比她更甚,那痛苦的神情也不像作假。   可是,诸天万界只有坤舆界修炼魔气,除却已经沦陷的界域,没听过哪个界域有比坤舆界还多的魔气。   心魔幻境四壁的黑暗,就像被洗刷的污渍一般,从天顶一点点脱落。   另一边,和光怀疑的对象——季子野,也不得好。   季子野本是魔修,丹田已经堆积了元婴期修为的魔气,尽管前往疏狂界之前,荡清并压制了体内的魔气,现如今看来就是普通的佛修。这点子伎俩瞒得过其他修士,却瞒不过疏狂界的天道。   天道在疏狂界的显露——扶桑树厌恶且排斥他   更别说他脑海阵法串连的另一边,也是个天道厌恶的魔修,还是个禁止踏入疏狂界的异界来魂。双倍的威压拍下来,季子野每一根血管都在被碾压。   撕心裂肺的痛楚,压得他连站都站不稳。   他试图联系阵法对面的虞世南,识海仿佛隔着一层膜,刺耳的滋滋声从对面传过来,他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天问......去......】   越往岛中央去,不知道为什么,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张禅主领他到忘情禅时那只微凉的手,忘情峰上众位师兄弟东施效颦般下瞥的唇角,他把银月环按入柳幽幽食指的那一刻、莫名躁动不安的心。万佛宗地牢下,和光冷淡嘲讽的眼神。逃入鬼樊楼后,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虞世南走到他面前时,笼子里涂涂鸟最后一声尖锐的啼叫。   “决定了?”   季子野永远记得,虞世南问出这话时嘴角衔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而他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扯住虞世南的衣角。   他说,他要飞升。   不管趟过多少尸山血海,不管遭受多少唾沫骂名,不管他最后多么狰狞可鄙,他一定要飞升。   季子野知道他现在面露丑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他成了他当年最厌恶的那种人。然而过了这么多年、遭了这么多事,他还是毫不动摇地走在通往飞升的路上。   仅这一条,他就胜过世间无数庸庸碌碌的人。   而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天问碑就是挡在飞升道途上的墙壁,他只要跨过了它,向虞世南展现他的作用,虞世南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他要去天问碑,一定要去。   季子野伏在化神期长老背上,艰难地喘气。   那长老暗中扣住了他的手脚,似乎是为了防住他耍花样和逃跑。   后方,季子野猜测和光也同她一样沉入了心魔之中。   她的步伐早就慢了下来,落到了队伍最后。疏狂界的若鹿本想去带她一把,遭不住其他界域的代表们狂轰乱炸,强烈要求他在前方带路。   若鹿只能也慢下来,不时回头看一眼,以防她掉队。   和郁身上的黑色符文仅仅蔓延到小腿,是众多代表中黑色符文刻度最低的人。他并不清楚刻度的具体意义,但想来应是越低越好。   与九德界排位相邻的千壑界,代表乌束身上的符文已经漫到了腰部。乌束被符文和心魔压制,也落到了队伍后方。   和郁颇为自得,跟在若鹿身上,不时询问扶桑树的问题。   若鹿道:“快到了。”   和郁还想再问几句,后方队伍突然传来惊呼声,他扭头去看,一袭白色的衣角与他错身而过,越到他前方。   庄重的僧袍和诡异的黑纹叠加在一起,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和光看破心魔幻境之后,身上的黑色符文没再给她多少压力,丹田运转的佛力也减轻了疏狂界天道的威压。沉浸在识海之中,她并没察觉到自己加快了脚步。   若鹿的招呼声,也没唤回她的心神。   真正把她拉回来的是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光柱,是拔地而起的金色半透明壁,是天问碑一道道符文施下的威严。   她眨眨眼,眼前骤然亮堂,一个个个符文仿佛一根根刺针,扎进心头,没有扎出血,却刻下了一个个难以说出口的天理。   磅礴浩瀚的时空吞没了她的识海,她察觉到不对劲儿,逼迫自己从中醒来。   她大喘了一口气,心神未定。   这时,天问碑下传来一句轻笑声。   一个疏狂界修士侧过身子,上下瞅了她一眼,笑了,“坤舆界来的?”   和光从旁人嘴里听到了他的身份——天问碑守墓人迟迦陵,她不知他问话的用意,只好点头,谨慎地问道:“前辈如何知晓?”   他咧起嘴角,“一身黑纹,除了坤舆界,还能有哪个?”   这话一出,嘲讽的笑声和看好戏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和光觉得被冒犯,然他说的是事实,无从辩驳。   迟迦陵灌了一口酒,不缓不急地说道:“当年牧云亭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带着一身黑纹。天道厌他厌得厉害,差点恁死他。”   这时和郁出来了,他扬起和气的笑容,恭声问道:“前辈,那牧道友最后如何?”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迟迦陵身上,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最后怎样了?坤舆界的牧云亭被恁死了吗?今日的和光会不会也一样被恁死?   “后来啊......”迟迦陵拖长着声音,喉咙深处涌上笑声,“他上天了。”   “上天?”和郁不解地皱了皱眉,是死亡含蓄地表达。   迟迦陵就着提酒壶的那只手,伸出中指,指了指天,“悟出来了,上了天枢阁,得到了解开【世界的终极】的钥匙。”   这话与众人的猜想截然不同,众人的神色都不受控制地黑了黑。迟迦陵接下来的话,更是使他们的脸完全黑了。   “千年来,那小子是唯一一个上天的。”   和郁虽然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想,却感觉脸上被扇了好几个巴掌,不止是被迟迦陵,更是被和光。   沉重的哀嚎声传了过来,被化神期长老驮在背上的季子野也到了。   迟迦陵抬手就要灌酒,斜眼间瞥到季子野,身体顿住,任红色的酒液坠在脸上。他放下酒壶,缓缓地坐了起来。   “黑色符文的刻度,代表天道厌恶的程度,魔气的影响最为严重。”   迟迦陵懒散的眸子陡然锐利起来,像睡醒的狮子登时逮住了季子野,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子,你不会是从沦陷界域来的吧?” 第318章 318 你是谁   ◎万佛宗首座、坤舆界七权◎   “小子,你不会是从沦陷界域来的吧?”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警惕地盯住季子野,立即退到安全距离,离他远了些,又四散开来,不动声色地包围了他。   化神期长老已经把季子野从后背放下来,也用警惕的目光盯紧了。长老面色动了动,最终还是站在季子野身前,把他护在身后,矛头对准虎视眈眈的众人。   贺拔恕皱紧眉头,似乎思索起来,他看了看势力单薄的季子野和长老,又看了看围成一圈的众人,脚步动了。不是拐向天极界那边,而是退出了包围圈,似乎不打算掺和进去。   化神期长老气得剐了贺拔恕一眼,冷冷地挤出三个字,“墙头草。”   季子野没空理会其中的勾心斗角,光是压在神识和灵魂深处的痛苦,就剥走了他的大半心神。   迟迦陵说完那句之后,就那么笑着看季子野,也没再说一句,极为冷静地等待着答复,仿佛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不是他一般。   然众人的眼神越来越毒辣,季子野没法再保持沉默。他先是环顾四周,最后定在迟迦陵身上,故作淡定地说道:“前辈光是看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人的界域?”   迟迦陵笑了笑,对待季子野,没有众人那般如临大敌的感觉,更像是对于某种新奇事物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这倒不至于,能看出坤舆界,是因为坤舆界最有特点,至于你,我还真看不出从哪儿冒出来的,反正比坤舆界还过分。”   季子野心里才松了口气,又被和郁的一句话提起来了。   “天极界的道友不给个解释?人总归是天极界带来的。”   众界域代表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再暗中踩上一脚。和郁仗着众人的这股想法和气势,对季子野步步紧逼。   化神期长老冷笑一声,“解释?九德界的,你想听什么解释?人是我带来的不错,这小子是抢了你东西,还是杀人放火了,要给你老什子解释?”   长老回头觑了季子野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回去再收拾你   化神期长老其实同众人一般,也看季子野不顺眼,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怀疑季子野,恨不得扒了季子野的皮看看底下的真实身份。然而再怀疑,那也是天极界、也是贺拔家族的私事,关上门来他们自己会处置,轮不到其他界域的人来指手画脚。   和郁摇着纸扇笑了笑,面上没有怒意,更没有丝毫不自在。   “道友别急,我们就是好奇,天极界不带自家人来,反而带个异界修士来,天底下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听说道友是贺拔家族的长老,旁边这位也是贺拔家族的少主,这么想来,你们带这位小辈来,或许不是天极界的任务,而是贺拔家主的授意。”   “至于贺拔家主,也不是我们怀疑他,毕竟诸天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说到这儿,和郁故意顿了顿,给众人思索回味的时间,等众人脸上都露出后怕的神情,他才继续说道,“大家都有目共睹,也不是想对天极界的内部事务说三道四,不过是我们心底还是有些芥蒂,想弄个明白。”   和郁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不仅传入了众位代表耳里,也钻进了闭眼参悟的众人耳朵里。不少人都睁眼看了过来,饶有兴致地观赏这场闹剧。   只有卦辞界的无谶巍然不动,眉头眨都没眨一下,依旧沉浸在参悟之中。   四面八方众多视线射了过来,几乎要把季子野射成筛子,长老挡得住一面的人,挡不住这么多人。   季子野在识海拼命呼唤虞世南,闪电一般的噼啪声阻断了两人的通讯,以至于他没法听清对面的虞世南说了什么。许久过后,闪电倏地消失了,虞世南的嗓音却有些变了,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般,压着沉重的喘息声。   【不要慌。】   季子野瞬间舒了口气,就像是遭遇海难的人抓住了浮木,得救之后,却又怪浮木不够好,贪心不足,恨不得出现的是条小舟。   【又不是你身陷险境,你肯定不慌。】   对面的声音停了,季子野心里慌了起来,又放不下脸面道歉,于是缓了缓语气,【怎么办?】   【按我说的做。】   季子野不喜虞世南,却也相信那老货的能力,眼下除了信他,也没别的办法,便依照虞世南说的做了起来。   季子野强压下神识的痛楚,挥开身前的化神期长老,眼神死死盯住和郁,缓缓朝和郁走过去。   话说和郁也注视季子野,打算借着众人的压力,逼得季子野挪开眼神。没想到季子野非但没怯懦,步步逼近,和郁反倒被压住了。   和郁看着季子野,觉得这小子就像突然间换了个人一般,气势陡然一变。   在场众人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却没有一人有和郁感受得深刻。一个身上满是黑色符文的人朝自己走来,黑色符文在皮肤上颤抖游走着,随着那人的逼近,和郁觉得那边的黑色符文会跳到自己身上来一般。   季子野开口了,“想弄个明白,前辈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和郁扬起唇角,自以为把对方逼到墙角,便问道:“你来自哪儿,为何身上有这么多黑色符文?”   “我来自哪儿?”季子野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一共五个字,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和郁得仔细去听才听得清。就在这个时候,季子野的声音又猛地拔高,吓得和郁往后撤了一步。   “与你何干!”   和郁眼睛收缩了一下,“你!”   “每遇上一个人,前辈都要问问对方的出处来历不成?怎么着,来路厉害的就去结交?来路不行的,前辈就上前踩上几脚?九德界的德行就是这样的?”季子野又上前了,“我身上的黑色符文,又不是我弄的,何必问我?去问疏狂界的修士不是更好?”   和郁的问题全被绕了过去,季子野什么都没回答。   和郁又把贺拔六野拿出来当靶子,“道友说话过分了些,我也不想深究你的身份,不过是想有个底儿,我们在场这么多人能安心些。毕竟诸天大会的时候,贺拔家族禁地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你又是贺拔家族派出来的,我们大家放不下心。”   季子野嗤笑,“放不下心?你一个化神期,怕我一个筑基期,这话说出去,未免笑掉大牙。还是说......”他扫了众人一眼,“在座这么多大能前辈,都放心不下我?”   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话题被扭曲,和郁连忙拉回来,“道友何必强词夺理?我们并非怕你,而是怕你造成危害。这儿是天问碑,传说中镌刻着【世界的终极】的地方。如迟前辈所说,黑色符文的刻度代表着被疏狂界天道厌恶的程度,你这样,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天问碑屹立多少万年不倒,怎会因我出事?再说了,我能不能来,能不能参悟,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疏狂界说了算。”季子野转身对着迟迦陵,双手叠在一起,鞠了一躬。   “前辈,您来给句准话,我这样的,能不能参悟?”   话语不怎么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请教的意味。   季子野偏头看了和光一眼,说实话,光从外表来看两人身上的黑色符文差不多,不过黑色符文施加在他身上如同虫蚁蚀骨,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迟迦陵也觑了和光一眼,拖长着声音道:“参,是肯定能参的。天道规定,天问碑允许任何生灵参悟。哪怕是个万恶不赦、被诸天万界追杀的邪修,进了扶桑树的范围,也得保他参悟的权力。”   季子野闻言,挑衅地看了和郁一眼,语气又变得一点也不饶人,“疏狂界敞开界门,允许众生自由出入,我能不能来,走不能走,归疏狂界说了算,何时轮得到九德界的人说三道四。”   和郁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再问。   迟迦陵看烦了这些人的勾心斗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躺下了,嘴里叨叨道:“不就问一声,至于闹得这么冲?”他眯起眼睛,又细细打量季子野一眼,“该不会说中了什么吧。”   事态闹成这样,连天问碑的守墓人都放过了,众位代表也不好越俎代庖再多说些什么。   季子野不再看众人,独自挑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参悟起天问碑来。化神期长老坐在旁边,便于看惯。贺拔恕抬眼看了看天问碑,嘲讽地笑了笑,没去参悟,径自走到一旁歇了起来,眼神却一直贴在季子野身上。   和光方才一直没出声,毕竟她也是一身符文,不想上去惹得一身骚。不过,她的眼神也一直黏在那筑基期修士身上。他走向和郁的时候,身子左右摇摆,步伐不稳,他身上又没什么伤口,若说是痛苦的副作用,也能勉强说得过去,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走向那筑基期修士后边,隔了段距离,才坐下,这样既能观察到那家伙的动静,又不会被天极界修士猜到她的想法。   其他界域的代表也各自坐了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避开了季子野,也避开了和光。他们都不想挨着这么两个古怪又诡异的人,谁知道参悟过程中会出什么事情。   和光左右看了看四面的人,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闭上眼,眼皮还没完全闭上,天问碑上的符文仿佛脱离碑体,扒开她的眼皮子,钻进她的视野。   随着眼皮的合拢,金色的世界也缓缓在脑海里浮现。   亮堂的空间,波动的浮光,从天而降的金色光壁,壁上刻着无数个字。   和光还没来得及去仔细辨清那些字,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振聋发聩,“你是谁?”   她怔了一下,紧接着光壁上的字射入眼里,全都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这时,周围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什么意思?谁在说话?这儿是哪儿?天问碑?”   “好像是光壁那儿传来的,你们看,上面刻满了答案。”   “我们也要把答案刻上去?可是上面的回答什么都有,哪个是对的?”   ......   最先进来参悟的人好心回答后到的人,这儿就是参悟天问碑的地方,这里是第一关,要过此关,就要回答天问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用灵力把答案刻在光壁上,对了,字的凹槽会泛出金光,天问碑会放他们过去。有无数次回答的机会,错了也没关系,一遍遍在光壁上刻就好,后来的答案会挡住前面的答案。   光壁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回答都有。似乎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可谁也不清楚天问碑审问的标准。   和光细细浏览光壁,最多的答案是【清都山水郎】,显然是疏狂界修士的回答。但是,大多数【清都山水郎】的字是暗的,只有几个亮了。   针对同一个问题,明明是同一个回答,却只有几个人对了,也就是说没有标准答案,天问碑会分别检测每一个人。   她围着光壁,大致望了一圈,各种稀奇古怪的答案都有,稀罕的是这些答案都亮了,天问碑都通过了。   【不知道】、【你爷爷】、【诸天万界最帅的男修】、【最帅男修他道侣】、【未来的万界霸主】......   越看,和光越是疑惑,难不成答案要新奇,才能入天问碑的眼。   这么想着,她也搓出一缕佛力,刻字上去,【唵嘛呢叭咪吽】。   字是刻上去了,却没亮。   她又试了几个,【金刚地藏王观音】、【普度众生的瓜皮】、【你奶奶个腿】......没一个亮了。   这时,她注意到光壁上有几波熟悉的灵力,是曾接触过的人刻下的。   宁非天的灵力下,狷介的三个大字,【宁非天】,金光亮了。   守墓人迟迦陵的灵力下,桀骜不驯的一句话,【干你何事】,金光也亮了。   无谶的灵力还在,似乎刚进来不久,【卦辞界八卦门第九十一代弟子无谶】,端端正正的字体,利落干净,答案一点也不新奇,也亮了。   周边那么多相似的答案,各门各派的身份,都没亮。   和光也试着这么写,【坤舆界万佛宗第九代弟子和光】,光秃秃的刻痕,没亮。   就在这个时候,她心底突然涌现出众多念头,乱七八糟的,一点思绪都没有。   例如“兜里没钱了,再约师兄去趟红袖招”,“又被八哥啄了,等修为高些,非要炖了它不可”,“那姓韩的真蠢,莫非无相魔门都是傻子不成”,“师兄为什么走了?他不要我和师父了么”,“我要当禅子,顶上师兄的位子”,“执法堂的事情好多,偏偏顶头上司又是个坑比”,“谢家两兄弟脑子都不太好,异界来魂?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   似乎是不同时间段的念头想法,同一时间涌上脑海,以至于她有些混乱。以前的想法有些久远,不太记得清了,最近的想法还挺熟悉。   “季子野好像有什么大病,算了懒得管了,扔牢里吧,知会忘情禅主一声,要捞回去调教还是就这么关着,他自己看着办。”“没钱就去卖屁股?杀戮禅的弟子都这么猛?嘶——西瓜师叔当年不会也卖过吧?”“这娃子看着不太聪明,不像是西瓜师叔调教出来的。”“怎么又是异界来魂?烦都烦死了。”“天魔军队这么厉害,当年到底是怎么打赢的,得找个时间好好补补当年的资料。”   ......   和光心头一动,感觉肩膀被拍了拍,她转身看去,不禁睁大眼睛。   她身后,是无数半透明的残影,数不尽的时间段的她的残影,叠了一路。   她眺望到最后头,那儿的她还是个初入万佛宗的孩童,慢慢过来,嗔怒峰上无忧无虑走鸡斗狗的时光,师兄走了之后认真修炼的日子,进入执法堂之后被两位师叔压榨的艰苦岁月,好不容易坐到三把手、疲于奔命的任务状态,最近以来渡过难关熬到下任堂主......   一个个残影,一步步迈来,最终成就现在的她。   她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光壁,就是天问碑的问题,就是她要刻的字——【你是谁】   天问碑问的不是一个问题,而是无数个残影,无数个问题,她曾经是谁,她现在是谁,她未来会成为谁。   而那些乱七八糟的回答,或许不是那些人真正的回答,而是他们刻在光壁上给别人看的答案,那些人真正的回答已经在心底告诉了天问碑。   和光指尖放出一点佛力,又刻了起来。   【嗔怒禅子和光】——她曾经是谁   字没亮,她又在这六个字的上面继续刻。   【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执法堂下任堂主】——她现在是谁   字也没亮。   接下来,便是她未来要成为谁。   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几乎要跳出身体,她压住心头的悸动,收了一点佛力,刻了起来,【万佛宗执法堂主】   字依旧没亮。   心脏跳得越发快了。   她微微张嘴,仿佛下一刻心脏就要跳出来,她试着放松一点,不再压制心脏,又抬起手刻了起来。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手臂在颤抖,指尖佛力剧烈地颤动,以至于刻的字也歪了。   【万佛宗掌门】   歪歪扭扭的五个字,刻过的字里最丑的几个,凹槽里却泛出点点金光,金光一闪,又歇下去了。   这一瞬间的金光里,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很快,一闪而过,但她确实看到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了这口气,心脏的制约彻底松开,她听见那一声声砰砰响,与此同时,心底压了多年的画面一一浮上来,清晰地印进脑海里。   菩提秘境里,三光祖师爷身先士卒,率领百万佛修弟子,抗击天魔大军的英姿。祖师爷高高扬起的手臂,响彻云霄的呐喊,从天而降的翻天印......   天魔大战之中,顾钧座、三光祖师爷、厉无咎等七权创立者,一代又一代凡人和修士,耗时整整一万年,剿灭所有天魔,拯救整个坤舆界。   荡平敌寇,解天下于倒悬,刻名天柱丰碑,千古留名,万古流芳。   和光心上豪气磅礴,她彻底沉浸在这股思绪之中,连她什么时候刻字的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刻字已然到了尾声。   她非但没停,反而笑出声,笔下愈加用力,心头愈发畅快。   【万佛宗首座、坤舆界七权】   她要成为像三光祖师爷、像顾钧座那般的大人物,她的名字会写进历史里,留在后世每一个人嘴里心里。就像她现在憧憬着别人一般,将有一日,她也会成为别人憧憬的榜样。   滋——   尖锐的声音倏地落下,她刻完了最后一笔。   手指还没收回来,大字的凹槽里泛出点点金光,和金色的佛力连成细线。金光越来越多,填满了每一条笔画的凹槽,点亮了每一个字,多到溢了出来。   【你是谁】,天问碑的第一个问题,第一道关卡,她过了。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挤满了整个视野,和光感觉天问碑上冲了一股吸力,哗的一下就把她吸了进去。   嗡——   在场众人只听得一声钟鸣般庄严低沉的声音,看见和光被金光包围吞噬,紧接着不见身影,显然已经到了下一关。   众人反应不一,以羡慕嫉妒居多,尤其是季子野,气得整张脸都黑了。   作者有话说:   去了一趟长沙,耽搁了更新,鞠躬道歉。 第319章 319 门下走狗   ◎愿为虞老魔门下狗。◎   众人眼睁睁看着和光的身影消失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心里都清楚她率先过了这一关。   那些早就进来的代表们都习惯了,他们自己被困于第一关已久,目送了许多后到的代表进去。而那些同和光一起进来的代表们脸色变了变,显然心里不平衡。   能成为一界之代表的修士,莫不是本界域内的佼佼者。所有人都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和悟性差,他们自以为看淡了,其实不然,只不过以前是他们立于山顶俯视众人,而现在是他们拄在山脚仰视别人。   羡慕与嫉妒的情绪蔓延开来,却无一人明晃晃地点出这件事,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背地里说些酸气的话,只会显得更难看。   没有人说话,死一般寂静的空气,也使得刻意沉默的众人尴尬起来。无言的死寂就像无形的大巴掌,啪啪在他们脸上拍,还不如装作坦然接受的模样。   这么一想,也不知是谁率先说了一句,而这一句立即踩中了众人的雷点。   “先过了,也不代表她能参悟到【世界的终极】吧。先过去的人这么多,也没听过有人参悟出来了啊。”   后到的代表们脸色更黑了,冷冷地盯住说话之人。说话之人也意识到不对劲,讪讪笑笑,闭嘴不说了。   先到的代表们早就习惯了,看着后到代表的脸色,就像看到之前的自己,他们心底非但没有同情,还涌出莫名的痛快感。这么想着,先到代表们打着灭火的幌子,在火上浇起油来。   一人摆出老前辈的样子,拍了拍后到代表的肩膀,用安慰的口吻说道:“别着急,前面不知还有多少关卡,让她先过了又如何?慢慢来,咱们后来的未必追不上她。”   被安慰的代表哂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挥开了肩膀上的那只手,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嘲讽道:进来这么久都没通关的货色,哪来脸皮跟他说这些?还想和他相提并论?   和郁神色淡淡地看着两派人的勾心斗角,心里头却不像面上这么平静。那和尚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她刻下的字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难不成是刻多了,误打误撞刻对了?   和郁也试着刻下类似的答案,【九德界礼字辈第九十八代弟子】,没有亮。他想了想,又试着刻下未来的目标,【九德界首座郁子】,也没有亮。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又亮起那阵金光。   “啊!是千壑界的乌束!”   周围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神色语气里不乏羡慕。   和郁心头一动,转身看去,乌束浑身被金光包裹。和郁压下心底的酸意和不甘,露出和善的笑容,祝贺道:“恭喜乌道友。”   乌束仅仅偏头瞥了他一眼,略微点头,就当打招呼,接着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好奇乌束刻了什么,纷纷围了上来,就见光壁上五个桀骜不驯的大字——【千壑界乌束】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众人越发不解,怎么回事?他们也这般写过,为何他们不行,乌束就过了。   和郁缩紧鼻子,又一点点松开,借此不留痕迹地吐出心口的闷气,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烦躁,也不想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举动。   他始终谨记九德界的规制,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君子的礼仪风度。   就在这个时候,肩膀被拍了拍。   他心上不禁惊慌起来,是谁?在场大多是化神期修士,怎么可能有人能够从后面接近他而不露出任何马脚?   和郁压制心底的震惊,又扬起和气的笑容,转头刚要去问候。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他猛然睁大眼睛,问候的话还没出口就吞了下去。   身后的不是别人,还是他,半透明的残影。   一个个连去,全是他各个时期的残影。无数纷杂繁复的念头同时涌上脑海,他惊讶得顾不上其他,连眼皮都没恢复到得体的弧度。   他看着离得最近的那个自己,刚被选为九德界代表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不禁涌上疲惫和厌恶。他一眼望到尽头,离得最远的“他”,那个初入道途的无知孩童。   少年的回忆一股脑儿涌上来,一瞬间吞没了他,他甚至分不清这是在疏狂界,还是在礼山脚下。   在九德界,正派修士人人皆修礼义德行,修行其他功法的都被打成了旁门左道,甚至被打成了不知耻的邪修。   在兼容各种道脉法门的界域(比如天极界、坤舆界、千壑界)看来,这或许是难以置信的事情,但确实是真的。就像疏狂界皆修天道法则,卦辞界皆修八卦周易,九德界皆修德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九德界对旁门左道的打击力度更大些。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少时的他,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司空见惯以至于熟视无睹的事实——九德界是位列第八的界域。   一个光修德行的界域,怎么才能越过诸天万界,爬到前十的位置。   他们修的真的是德行吗?他们修的是什么德行?   那时候的他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也没法想这么深,他浑浑噩噩地追随大多数九德界人的脚步,走上礼义德行的道途。   刚刚启蒙,还未吸收灵气步入练气,便每日每夜诵读诗歌辞赋,通背礼法经书,为着以后做准备打基础。   他记性不行,一本诗歌要读三遍才能记住。当年隔壁有位天赋异禀的师兄,厚厚一沓经书,粗略翻一遍便能记住,更不要说诗词歌赋,举一反三,出口成章,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他以为师兄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师兄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师兄秉持着君子的风度,一般不外露这种情绪。他每日跟在师兄身边,跟在师兄身后,不仅想沾沾师兄的聪明脑瓜子,也想着将来师兄有能耐了可以拉自己一把。   他自知想法龌龊,故没有说出来。   他们步入练气了,依旧沉浸在诗词歌赋礼法经书的世界,鸡还没打鸣就爬起来背书,狗都回窝睡了才躺下,却还不睡,睁着眼睛最后背一遍今日学到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乏味的岁月里,就靠着未来的梦想——仁人的君子——一遍遍激励自己。   师兄同他不一样,并不觉得日子无聊,只觉得诗歌太少、经书太薄。师兄说,等他站到了九德的巅峰,他要写出更多更厚的经书。   和郁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变故出现在筑基期的时候。   夫子扔掉了所有的礼义经文,教授他们另一种东西。   仁义礼智信,不可撒谎,不可偷盗,不可杀人,不能做一切“恶”的事情。夫子说,出世可以遵照仁义礼智信,一旦入世,就不行了。   入了凡尘俗世,必要的时候,可以撒谎,可以偷盗,可以杀人,可以做仁义礼智信禁止的所有事情。而我们要外出游历,九德界要维持如今的地位,则必须入世。   和郁没有怀疑夫子的话,他仅仅是举手提问,什么时候是必要的时候?   夫子笑了笑,提笔写下两个字——诡辩   曲折的诡辩,他想是什么时候,就能是什么时候。   师兄接受不了这件事情,想要反驳夫子,可是经文又教导要尊敬师长,活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的夫子到底是比师兄厉害的,师兄又拿什么质疑夫子呢?可是,师兄又没法全盘接受夫子的话。   他们是听着仁义礼智信的教条长大的,他们以为师叔前辈们都是经书里写的那般顶天立地的“仁”人,他们以为将来也会成为像师叔前辈一样的“仁”人。   于是,师兄陷入混乱之中,这一乱,就乱了一辈子。   天赋卓绝的师兄固守练气期的仁义礼智信,避世不出,不懂曲折,也不懂诡辩。师兄想不通,终日闷闷不乐,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师兄、以及和师兄一样顽固的人,被所有人排挤,道途断绝,最终郁郁老死。   而天赋不那么高,记性不那么好的和郁,虽然他背不出所有的诗词歌赋,念不熟所有的礼法经文,但是他熟练掌握了夫子教导的诡辩术。   他这一张嘴,把诡辩术练得炉火纯青,玩得出神入化。   借着诡辩一道,他越过了前面所有的弟子。论法论不过他人,知识不及他人宽广,便创立出新的道理,画出一个圈子,只要把那人坑进圈里,他就辩赢了。   诡辩,是筑基期的内容。   步入金丹期,开始通晓宗门事务,就到了知行合一的程度,怎么把诡辩融入行动中?这一点,和郁运用得淋漓尽致,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心,也把少年推崇的仁义礼智信玩到了极致。   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是“必要的时候”,他依旧是遵照仁义礼智信的“仁”人,不过他遵照的是他心中的仁义礼智信。   被九德界主流定性为旁门左道,定性为邪修的那些人,骂他们斯文败类,还是空有文化的斯文败类。   和郁曾经审讯过一个修炼旁门左道的修士,宗门交代的任务是把那修士打为邪修,再行处刑。和郁清楚那修士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利用诡辩的话术,凭仗数不清的口舌,“名”正“言”顺地把那修士送上处刑台。行刑前,那修士满嘴粗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衣冠禽兽”“道貌岸然”,骂底下围观的所有九德界弟子都是“斯文败类”。   底下的弟子都被激怒了,和郁没生气,摇了摇纸扇,笑着问那修士,“你说我们是斯文败类,那斯文败类到底是什么?你们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连续数个问题,问懵了那修士。   在那修士琢磨的空档儿,和郁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处决了那修士。   这便是最简单的诡辩术。   一路走来,和郁也有不解,既然要修行诡辩,为何不直接告诉练气期的孩子,为何要他们修行那样的仁义礼智信,筑基期的思维剧变白白折了多少天才。   登上高位,触及到尘封多年的机密,和郁才豁然开朗。   十万多年前,九德界并不位列诸天万界的前十,甚至连前排都算不上。那时的九德界大多数人避世不入,更不用说插进天曜大战的勾心斗角之中。后来,某位大能创立诡辩,带领整个九德界走了出去。   至于为何不废了仁义礼智信,因为那是九德界披在外面的一身漂亮的烂皮。   九德界的根是仁义礼智信,哪怕上头的树干枝叶长歪了,总不能连根一起刨去吧。九德界还没出现一个像当年创立诡辩的大能一样扭转乾坤的人物,所有人都只能顺着歪掉的枝叶生长。   和郁由远望近,看着一路走来的他,位置越爬越高,衣袍越来越贵,眉眼间的气势越来越强,面容却越来越丑。   从一开始,他就随波逐流,跟着师兄修行仁义礼智信,跟随夫子修行诡辩,跟随九德界无恶不作......   轰——天问碑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你是谁?】   和郁长长地舒了口气,想通了。指尖放出灵气,在光壁刻下两个字,端正得仿佛从字帖扣下来的一般,没有一点特点。   【浮萍】   金光一亮,他也过关了。   在这儿,众人难以准确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只能通过涌进来的代表,对时间有个大概的把握。划舟渡湖的那一批代表盛明华等人也进来了,许是过了一日。   季子野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然而他无论走得多远,这一身黑色符文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化神期长老始终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或干出些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脑内阵法里没再传来虞世南的声音。季子野也懒得出声询问,他心底对虞世南总是抵触的。   在这期间,化神期长老已经想通了天问碑第一问,并低声告诉了他。   关键不在于刻下的字,而在于心底是否真正看透并接受了自己,刻字不过是通过的仪式和过程罢了。为了等他领悟出来,长老没有刻字离开。   “看清、接受自己?”季子野自嘲地笑了笑,他若是没接受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   季子野转身看向后方的残影,纷繁杂乱的念头冲上脑海,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起初,他还是个被忘情禅主亲自领回万佛宗的孩子,张禅主说他天赋异禀,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异禀,他信了。   那些年里,他也如众人所希望的那一般,轻轻松松地步入道途,远超诸位师兄弟拿下禅子的宝座,在忘情禅一道上越走越远。   他以为他会成为像张禅主那样的人,等张禅主飞升或坐化之后,接替成为禅主。直到,他去了那个秘境,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人。   按照话本台戏里的桥段,他和柳幽幽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她选择他,而不是萧玉成和谢玄的时候,他面上开心,开心之下却隐藏着一点担忧。现在想来,那时候他把她当作飞升的脚踏石。为了能让石头心甘情愿,为了能让作为感情的石头稳固牢靠,他瞒过了她,瞒过了所有人,甚至瞒过了自己。   直到在万佛宗地牢,被张禅主一句话点破。   道途塌陷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从天而坠的天藤断裂的那一瞬间,无论他怎么呐喊、怎么挣扎,忘情禅一道追究是毁了。   一开始,他确实怨过柳幽幽,怨她抛下他,怨她失踪,怨她和涂鸣的关系。后来,他明白自己是一时之间被情绪遮住双眼,没能看清现实。   他不怨柳幽幽了,他怨和光。   翻来覆去的夜里,枕在又冷又硬的地砖上,听着聒噪的蛙鼓蝉鸣,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若是和光没有出现,若是她没来找自己。若是花灯节的那一天,她没出现在九曲城的樊楼里......   那么,现在他和柳幽幽依然如胶似漆,依旧维持着镜花水月般的假象,而这假象会一直延伸到柳幽幽厌了弃了他,一直延伸到他看破红尘、断情绝欲,延伸到他证道飞升的那一天。   再后来,离开万佛宗,遁入鬼樊楼之后,他开启魔道的修炼。遇见虞世南的那一日,是他人生的又一个拐点。   他得知柳幽幽死了,知道她异界来魂的身份,知道和光去九曲城的真实目的。她不是来找他的,嘴里说着执法堂的任务,说着禅子的责任,不过是借口。他不是她扯出来的幌子,她的真实目的是柳幽幽。   她瞒得那么好!若不是听虞世南说了,他还以为她真是为他好才来的!   季子野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按照常理,他该去怨自己眼光不行挑了柳幽幽,去怨柳幽幽偏偏是个异界来魂,或是去怨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法子。几十年来的理智告诉他该去这么想,可他全都视而不见,对和光的怨愤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恨她为什么是执法堂的弟子,恨她看到了柳依依的投诉,恨她去了九曲城,恨她杀了柳幽幽,恨她把他瞒在鼓里,恨她的一切,连根头发丝都不想放过。   但是,他不想这么简单地杀了她。   她夺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夺走了他飞升的希望,他也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她满心满眼的权力地位,她珍而重之的每一个人,她护在身后的每一样。   和光,已然成了他心中扭曲的执念。有朝一日,接引天光下来了,他也要在飞升前一泻心中的怨气。   飞升、报仇,成了他今后的目标。为此,他甚至甘愿为虞世南所用。   虞世南想要的不只是他的效命,他知道,虞世南想把自己变成洞窟里的那一只只涂涂鸟一样。   虞世南垂涎贺拔六野的双重道魔能力已久,可那是贺拔六野的机缘,虞世南想要,只能回炉重造一遍,转世再轮回,也不一定有贺拔六野那么幸运。   季子野举起左手,摊开,一缕金色的佛力从手心放出。又摊开右手,皮肤下汩汩黑气流动。   这,是他的机缘,也是虞世南最想要的东西。   他握紧双手,注视手背凸起的青筋,心下定了定。   这,也是他报仇和飞升的倚靠,他敢和虞世南讨价还价的原因。最终,到底是他达成目标,还是虞世南得到这一切,还是以后的事情。   当初他抓住了虞世南的衣角,走上了这条路,身后的路全都塌了下去,成了万丈深渊,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也不想走。   季子野轻嘲一声,指尖放出点点灵力,按在光壁上。指尖深深地刻进去了,他还没有划下一笔。   他是谁?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忘情禅子?万佛宗叛徒?鬼樊楼邪修?涅槃楼黄令?   他都是,他都可以。   但是,他心底还深深藏着一个身份,他无数次抗拒,而又无数次奔赴的身份。   滋滋——他刻了起来,金色的流光亮起。   【门下走狗】   虞老魔的门下狗。   季子野讥讽地笑了起来,不错,这才是他。   一旁,化神期长老看到这几个字,怔了怔,心里头琢磨起来。门下走狗,谁的门下狗?贺拔家主?这家伙到底奉了什么命令?看这脑瓜子,也不像是能悟出天问碑的模样。   化神期长老没多问,伸手刻下了自己的回答——【贺拔家族长老尹祁】   他生是贺拔家族的人,死是贺拔家族的鬼,听命于贺拔家族而不是贺拔家族的某一个人,毕生都会为家族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金色的光芒亮了起来,同时包裹住他和身旁的季子野。   就在这个时候,化神期长老斜眼间瞥到顶上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贺拔六野】   长老心底一惊,连忙眯眼去瞧,没看错,确实是贺拔六野。其上的灵气和家主的灵气不太一样,因此他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怎么回事?家主来过天问碑?   可是,灵气变化太大了,几乎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人的灵气。   同名吗?   金光闪过,长老来不及细看,已经进了第二关。他没法跟季子野谈这件事,至于外面的贺拔恕,他也信不过,只得暂时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时间倒推一日。   话说和光那边,她被金光吐出来之后,到了一个黑呼呼的地方。   黑到什么程度呢,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比贺拔家族禁地的魔雾还过分!她不信邪,低头仔细去看,才悚然发现一件事。   她的手呢!   手去哪儿了!   又没手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   呱——   上方闪过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过,而和光还是看清了,那流线型的身姿,那不屑的大眼珠子,那怪异的腿脚。   是呱!   呸,是青蛙,还是一只如小山般的巨型青蛙。   和光往青蛙的方向去,渐渐的,周身的感觉也活了过来,她惊悚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蝌蚪,黑不溜秋的小蝌蚪,正在水里游着。   方才她在背阴处,光线才昏暗,游出阴影,四下宽阔亮堂起来。   她看见了许多同伴,许多黑不溜秋的小蝌蚪,许多正在变态发育的大蝌蚪,许多变态完成的巨蛙。   这些玩意儿,全是之前进来的代表。   此起彼伏的呱呱声,在她耳里也渐渐变成了人声。   一只正在变态的大蝌蚪语气忧伤,“什么时候发育完啊,这么丑,我都不敢出去见人......见蛙了。”   旁边一只变态完成的巨蛙用安慰的语气说道:“道友别急,再过几个时辰就行了,忍忍,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角落里游来一只蝌蚪,语气震惊,“都要这样?什么?我之后也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天问碑到底想干嘛?”   话音刚落,正在变态的大蝌蚪动了动尾巴,周身的氛围更失落了。巨蛙就像见惯了这场面一般,古怪的蛙脸上竟然露出淡然的神色,一会儿安慰大蝌蚪,一会儿安慰小蝌蚪。   从这些代表的话里,和光弄清楚了现状。   这儿是天问碑的第二关,众人会经历从小蝌蚪变成青蛙的过程。变态发育成青蛙之后,他们需要跳出去,才算通了第二关。   跳出去?从哪儿跳出去?跳去哪儿?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天上直直坠下来,众多青蛙蝌蚪闻言,神色一变,纷纷远走避开,和光也跟着它们躲在一旁。   砰地一声巨响,一只巨蛙砸在地上,瞬间化成泡沫,泡沫一个个破碎后,下边躺着一只才出生那么大的小蝌蚪。   “又失败了。”   十多只青蛙跳了过来,围住中央的小蝌蚪,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都叫你长大点再试了,这么小一只,怎么跳得出这井?”   井?!   和光听到心底猛然拔高的声音,她登时仰头望去,就看见了一点圆形光亮,这儿的光全是上边洒下来的。   她还以为现在是黑夜,那点光亮是月亮。   原来这儿是井!怪不得这么暗!   从光亮的大小来看,也能看出井口极远,这井极深,这怎么跳得出去!   “现在好了,失败了又要重来,白白浪费时间。”   掉下来的小蝌蚪神色越为忧伤。   摔死了,还要回炉重造!这是什么坑爹的设计!   和光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办,这时候她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视野越来越高,似乎开始变态发育了。   她不想当众露出那异形一般的模样,便悄悄游回出现的那个地方,打算等变态完成之后再出去。   呱呱,她叫了几声,声音清亮了不少。   哗——眼前闪过一条红线。   和光怔了怔,又呱了一声,红线再次一闪而过,她好像长出舌头了,还能伸好长。   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感觉新奇,不厌其烦地试了起来,想看看到底能伸多远,于是呱呱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周围的蝌蚪青蛙们以为冒出了个傻子,探头望了一眼,便远离了她。   过了一会儿,乌束也来了。   他刚落地,心神还没缓过来,只听得风声骤紧,呱声清亮,一条红色的线直直冲他而来。红线到眼前,他才看清那玩意儿赫然是一条舌头。   好家伙,这么长的舌头!   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乌束,也怔了。   他顺着红线看去,舌头的主人居然是体型庞大的奇行种,似乎属于水中爬行类,又有几分像陆地虫类,总之丑陋至极,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玩意儿!   奇行种的两只大眼珠子扑闪扑闪,居然还透出些许疑惑。   红舌头已逼至眼前,没有缩回去,也没有打飞他,而是在他身上绕了个圈,把他一下缠住,哗的一下缩了回去。   黏湿温热的气息紧紧贴住他的每一寸皮肤,乌束来不及感觉恶心,因为他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危机。   血盆大口扑面而来,他就要被吃了!   乌束挣脱不开,即将被吞入深渊的前一刻,奇行种突然顿住了,把他卡在嘴巴里。   上方,两只眼珠子继续扑闪扑闪,愣愣地看着他。   呱——   蛙鸣声就在耳畔响起,乌束差点被震聋了,下一刻他突然听明白了这句呱声。   “你是谁?”   乌束一怔,心里思索起来,这个问题他不久前才答过,还把答案刻在天问碑的光壁上。此时他还没有脱出天问碑的幻境,照理说这儿是第二关。   突然冒出的奇行种,莫非是天问碑的第二个考验?   乌束这么想着,清了清嗓子,郑重地答道:“千壑界,乌束。”   接下来,就该进第三关了吧。   奇行种歪了歪头,放下了他,熟悉的声音从它嘴里响起,“我是和光。”   乌束:???   你是谁?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落差太大,乌束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发现他被玩了,又被坤舆界的秃驴玩了,还差点被卷进她腹里逛了一遭!   那秃驴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上辈子杀了她全家不成!至于这么玩弄他吗!   什么玩意儿!   乌束心中气急,也不管什么体型差距,猛地一下扑了过去,跟她脑袋撞脑袋,恨不得和她拼命。还没扑到她跟前,眼前一红,那条舌头又来了。   哐——   他被抽飞出去。   嘲讽的声音从她嘴里传来,“没大没小。”   这时,一只蝌蚪恰巧游了过去,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这一句话,噗嗤一声笑了。   乌束气得头昏脑胀,大骂道:“你搁这儿跟我玩什么破梗?”   作者有话说:   厉无咎:第一个佛魔双修,因为当时功法不完善,两边都没法修到极致。   菜瓜:佛魔双修,机缘来自菩提秘境   贺拔六野:道魔双修,和以上两人都不一样,具体的经过还不能剧透   季子野:佛魔双修,两边的修为都是堆上去的,具体来讲比不上上面任何一个。   角逐的三派势力都有一个双修,完美! 第320章 320 井底   ◎这秃驴也是个狠角色啊◎   每个从第一关来到第二关的代表,被金光吐出来之后都要经历一段迷糊的状态。空间错位的扭曲感、从亮至暗的视野不清等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所有人都不能立即恢复到正常状态,包括判断自己的状态、所处的方位等原本应该马上做的事情。   和光当时如此,乌束现在也是这样。   若是原本的他,应该第一时间注意到身体的不对劲,思考和光变成这副样子的原因。现在理智还没跟过来,又被和光这么一玩,脑海全被怒意占据。   怎么又碰上这灾星了!他上辈子是挖了她家祖坟不成!光逮着他一个嚯嚯了!   被一舌头甩出去,乌束的理智才稍微回笼了些。   他伸手放出冰块,就要恁回去,伸了好几下,手硬是没伸出来,他才感觉不对劲,他的手呢?   他浑身一震,愣愣地低头去看,借着微弱的冷光,他看清了水下自己的倒影,黑不溜秋的一大坨,哪儿是手哪儿是脚都分不清。   他怎么成这鬼样子了!   啪叽、啪叽,水面动荡起来,一层层泛起的涟漪连他的影子都模糊不清了。那秃驴一下一下跳了过来,跳到他跟前,两只古怪的大眼珠子眨了眨。   话又说回来,秃驴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这儿是哪儿,不是天问碑?   这时,呱声一片片响起,啪叽啪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赶来,包围了他们。乌束心头一紧,以为是敌袭,正要防御,就见周围冒出了好多和秃驴一样的奇行种。   那一声声呱叫也在他耳中变成了人声。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大动静。”   “好像是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谁和谁?”   “喏,底下那两个,刚进来的那小的,和边上那个正在变态的家伙。”   “话说回来,那两只到底是谁啊?光从这副皮囊,也分不出谁是谁。”   ......   从众蛙的话里,乌束弄清楚了现状,简而言之这儿就是天问碑的第二关,通关的方法是跳出这口井。   他仰头看去,就看到一点圆光,这要怎么跳得出去?   “乌道友,没伤着吧。”   秃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就来气。乌束挤出一个字,“没。”   秃驴那两只大眼珠子又闪了闪,长睫毛上的露珠劈头盖脸打在乌束身上,打得他还有些疼,乌束又忍不住怀疑秃驴是不是借着体型差距故意整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嘹亮的呱叫刺破天际,砰地一声,一只体型巨大的青蛙跳上最高的岩石,其身体之大,比周围发育完成的巨型青蛙还大三倍,站在众蛙身前,就像一座小山。   又是三声蛙叫响起,又有三只这么巨大的青蛙砰砰跳了过来,跳到最高的岩石下方,排队等候着。   “长不大了,我先去试试。”   岩石上的青蛙说完,长吸一口气,双腿使劲,用力一跃,直冲上天,化作一道绿箭,直直冲天空的圆点射去。   三只青蛙紧跟其后,一个个都跃了上去。   围观守候的众蛙纷纷仰头,嘴里不住讨论起来,“你们说这次能成吗?”“不清楚啊,之前长得这么大只的,有跃出去的,也有没跃出去的,看运气吧。”   众人猜测之时,只听得天空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近,最先扑腾的那只青蛙坠了下来,啪地一下砸在地上,化成泡沫。   啊——啊——啊——   三声惨叫未止,三道绿线从天而坠,泡沫又多了三倍。   泡沫消去之后,水潭里只剩下四只幼小的蝌蚪。   “啊,又失败了。”   一青蛙大骂一声,语气不忿,“这不是耍我们玩吗?这井,真有跳出去的?”   旁边一蝌蚪游了过来,劝解道:“道友不必灰心,跳是肯定能跳出去的,或许我们还没找对方法,我来之时,恰巧见一蛙跳了出去。”   “谁?谁跳出去了?”   “卦辞界的无谶道友,三两下就出去了。”   “他怎么跳出去的,留下什么秘诀没有?”   蝌蚪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无谶道友是靠着卜算,踩着点一步步跳出去的,那方法估计我们学不来。”   众蛙闻言,又沉默了。   乌束感觉全身像火烧一般难受,不由得扭了起来,这时旁边又传来那秃驴的声音,“你要变态了。”   乌束反口顶了回去,“你才要变态了。”   他以为秃驴会顶回来,没想到秃驴顿了顿,语气有点无辜,“我刚变态完。”   他扭头看去,她已经摆脱了那丑陋的奇行种模样,脱胎换骨成了一只模样还算标准的青蛙。他恍然大悟,原来变态是指变态发育。   他低下头,借着微光和水面去看自己的模样,丑得要死。   乌束心头烦躁,下意识地啧一声,没啧出来,倒是吐了好几个泡泡,啪嗒啪嗒,泡泡破碎的声音弄得他更烦了。   眼不见为净,他懒得再搭理这家伙,独自游去一个偏僻的角落,打算等长大了再说。   还没走几步,那秃驴又跟了上来。   乌束暗骂一声,猛地转身,似乎吓到了那秃驴,她的两个大眼珠子眨得起劲。乌束心里头的怒气消了点,压着嗓子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两个眼珠子眨个没完,露珠全射他脑袋上了。   “那儿蛙太多,我去找个蛙少点的地。”   井底不大,到处都被蛙占满了,乌束前去的背阴处,是唯一剩下的空地。   乌束想了想,若是闹起来,以这秃驴的性子,肯定不会让给他,反而会把他赶走。体型差距太大,他也拿她没办法。这么想着,乌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   他们走到背阴处,乌束感觉身体各处灼热起来,开始变态发育了,比发育更灼热的是那秃驴变态一样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那秃驴没有一点遮掩的打算,一边看,嘴里还不时哇地一声发出感慨。   乌束被盯得烦躁,直想把那两只大眼珠子掏出来,又打不过,只能背过身子,不让她看。她非但没放弃,眼神更火辣了,几乎能捅穿他的身子。   他实在受不了了,又一拐一拐地转过去,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   她眨巴着大眼珠子,“就看看,原来变态发育的过程是这么变态的。”   “你不也发育过?”   “自己发育的时候,又看不完整自己变态的样子。”   乌束脑壳疼,“那你看够了?”若是还要看下去,他非得跟她拼命不可。   “看够了。”她点头,若无其事地吐出一句话,“真恶心。”   淦!   什么人啊这是!   乌束好想恁死这秃驴,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个儿转过身去不看他了,仿佛刚才那句恶心不是她说的一样。   她揭过了这事儿,他若还揪着不放,倒显得他不对劲儿。   乌束这么想着,只能自个吞了这口闷气。   他又游得远了些,不想看见那张丑脸,没过多久,那儿传来一声响亮的呱叫,惊天动地,吓得乌束脚下一滑。   还没站稳,又是一声蛙叫,一声接一声,响个没完没了,吵得要死。   乌束咬牙忍了一会儿,蛙叫声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忍不住了,他又往那边游去,想看看她到底在干嘛。   刚转过岩石,走到光亮的地方,眼前传来一条熟悉的红色,他脑门一疼,又被抽飞出去。   呱?   她缩回舌头,一蹦一蹦地跳了过来,“乌道友,没事吧。”   乌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哦,那就成。”说完,她又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嘹亮,红舌头伸得越来越长。   乌束看得只想拿把刀子,给她割了,乱抽就算了,吵死个人。   “有完没完?你故意玩我?”   她顿了顿,眼神从他身上挪到长舌头上,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玩你?乌道友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天问碑里时间紧迫,贫僧怎么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呱什么呱?”   “贫僧在练舌头,青蛙四肢不勤,唯舌头一处远超其他。”   乌束想了想,有点道理。他喉咙干涩起来,也呱了一声。他刚看到舌头吐出来,忙不迭收回去了,太羞耻了。   哪怕现在是青蛙的形态,内心也是个人啊,舌头伸来伸去算怎么回事。   她旁若无人地呱来呱去,舌头越伸越长,眼神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恍若真的变成了没有灵智的青蛙一般,没有一点作为人的羞耻心。   乌束不禁想道,这秃驴也是个狠角色啊。   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沿着井壁爬上去。至今没有蛙这么做,说不定是因为青蛙身体的缺陷,或是井壁太滑。   这时一只青蛙恰巧路过,乌束便出声询问。   “井壁?”那青蛙摇摇头,“这儿没有井壁。”   “没有井壁?你们不是说这是一口井吗?没井壁,怎么能是井?”   青蛙解释道:“确实是口井,不过井壁不是你想的寻常岩壁,不知是什么构造,一撞上去就死了,只能重头再来。道友是想爬上去吧,不成的,试过的蛙全死了,白白浪费时间。”   乌束信了这话,但他还是想去瞧瞧,便由青蛙带领着去了,后边那秃驴也跟了上来。   确实是井壁,又不太一样,又黑又平,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上边没有一点青苔,和寻常的井壁完全不一样。   青蛙送到之后便离开了,井壁旁边只剩下了他和那秃驴。   秃驴蹦到井壁前边,眼珠子睁得极大,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真的爬不上去?”   乌束道:“那家伙说是这么说,谁知道那身皮下披的是人是鬼,误导我们也说不定。不过,他也没必要扯这么无聊的谎,想要试出真假,死一次就行了。”   他顿了顿,不由得笑了,“反正死了还能活,试试就知道了。”说完,他缓缓转头看向旁侧的秃驴,暗地里伸手想把她推进去。   没想到刚一转头,那两只大眼珠子已经盯住他了,她也笑了,“对啊,试试不就行了。”   乌束感觉不妙,只听得唰地一声,眼前又闪过那条熟悉的红舌头,屁股被湿热的舌头一顶,他又被抽出去,直直往井壁撞去。   他想拿她当试路,没想到她更快一步。   眼见就要撞上墙壁,乌束本着同归于尽的原则,强忍住恶心,伸手拽住那根红舌头,拖着她也往墙上撞去。   敏感的舌头被硬拉住,和光感觉难受,下意识想缩回来,拽得太紧没能收回来,她自己倒是往乌束撞去。   两只蛙这么一撞,加速冲进井壁里。   他们原以为撞上就会死去,没想到井壁就像一层黑色的结界薄膜一般,他们穿过去撞进了井壁里的那一面。   黑沉沉的雾气,血腥肃杀的气息。   乌束嫌弃地摆摆手,“什么鬼地方?”   和光怔住了,这股气息,她太熟了。   “魔气。”   至少是魔主级别的魔气。 第321章 321 痴情种   ◎有朝一日飞升,我也会等你一起!◎   井里。   那只给乌束同和光指路的青蛙蹦蹦跳跳回来,正想告诉她俩一点事,就见她俩拖家带口地撞进井壁里。   青蛙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嘴里嘟喃起来,“好心告诉他们还不信,真是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死就死,反正浪费的不是我的时间。”   青蛙这么说着,也没有离去,打算等她俩复活出来。可是等了好久,还没见到她俩的影子。   “怎么回事?不是说马上就能出来吗?”   这时,一只蝌蚪游过。青蛙认出蝌蚪曾经撞进井壁,便拿这事儿问她。   蝌蚪甩了个尾,“撞是撞过,死也死了。”   “那她俩怎么还没死出来?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成?”青蛙的语气焦急起来,生怕错过了什么通关的情报。   “不记得了。”   青蛙不解,“什么?”   “我只记得两件事,我撞壁了,我重生了。留在外面的人告诉我,我消失了一段时间,井壁里或许有点东西,不过我不记得了,撞过壁的人都不记得了。”   “哪怕知道些什么,也带不出来。”   青蛙懂了,点点头,又问道:“你消失了多久,那两个家伙进去好久了。”   蝌蚪回道:“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青蛙越发迷惑,那两个家伙至少进去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莫非发现了什么。   蝌蚪问道:“怎么了?有人进去很久了?”   青蛙眨巴眨巴眼睛,随口扯谎道:“我以为一撞壁就会死出来呢?按你说的时间算,那两个人也没进去多久。”   蝌蚪也没怀疑对方的话,摆着尾巴游走了。   青蛙支走蝌蚪,蹲在井壁那儿,干巴巴等着那两人出来,那两人说不定能带什么情报出来。   井壁对面。   和光注视昏昏黑雾,心头忍不住沉了下去。   这儿的魔气太多了,多得非比寻常。她难以描述魔气的磅礴,其中的浓郁已经超过她修为所能企及的地步,她仅仅能通过佛力被挤压的程度,来大概判断浓厚程度。   如若说贺拔家族禁地的魔气程度是一条小溪,那么无相魔门洞天里洲一的魔气便是一座深湖,万佛宗琉璃佛塔内洲九的魔气大抵是九个洲一那么多,九座深湖,可比一个不大不小的海洋。   可以上地方给和光带来的震动,还不及这儿的万分之一。   这儿的魔气,远远比魔主级别的天魔更多,比菩提秘境时她直面谈瀛洲的魔气还多。   真要做个比较的话,和光回想起当年进入琉璃佛塔之时的历史幻境——天魔大战打响的标志,盛京沦陷的那一夜,千万天魔浩浩荡荡驶来的威迫力。   魔主,加上它麾下的千万天魔,那般的魔气才行。   和光思忖的时候,分了点心神注意后方的乌束。两人以那番样子进来,少不了又要掰扯一阵。身后风声拉紧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立即偏头躲开了。   一只绿油油的脚蹼从后贴脸而过,等乌束到了后边,她把脑袋往前伸,蓄好气势,猛地往后一撞,骨碌碌,把他撞飞好远。   和光笑道:“乌道友,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何必自相残杀?”   “少废话。”   和光也不知他在气什么,竟然连眼珠子都气红了。   “早看你不顺眼了,偏偏还在我眼前蹦跶这么久。”   和光道:“那你把眼睛闭上不就成了。”   他似乎懒得再和她费口舌,又一股劲儿地蹦了过来。   青蛙短手短脚,打起架来施展不开,两蛙凑得极近,脸对脸,眼珠子对眼珠子,差点就亲上了,两手两脚才撞上。   两蛙打了一会儿,眼里都没对方的手脚,只有对方的大眼珠子,就这么直直对视,她们同时感觉到不对劲,不约而同停手了。   似乎有点蠢。   若是有第三人在,没准以为她俩在跳舞。   和光掩饰地咳了咳,悄悄退了一步,打算劝劝乌束,还没退多远。他又冷不丁冲了上来,眼冒红光,白眼珠子都快成了红眼病。   “等等......”   她劝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淹没在他满是怒意的抱怨声中。   “秃驴,你几次三番同我作对,到底想干嘛?莫不是看上我了?想靠这种方法引起我的注意?”   和光:???   她被这句话砸懵了,没反应过来,挨了他一拳,才连忙避开。   他怎么会这么想?也太自恋了吧。   被说中的人才会害臊脸红,和光只想发笑,她也确实笑出声了。   “放弃吧,我心里只有有明华,绝不会看上你这种人。”   和光:......   这家伙当众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表白去对盛明华说啊,对她说个什么劲。   他又蹦了上来,眼珠子越发的红,手脚打法越没得章法。和光轻而易举就躲开了,他还是那般莽撞地冲过来,嘴巴说个没完。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明明我才是为了你好!白玉螭那家伙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利用你的人脉,利用你的地位,扯什么起义的大旗!那家伙全是为了她自己!”   和光疑惑了,乌束把她当成盛明华了?   这时,她瞥见他的红眼珠子里闪过一缕黑气,她还没看清楚,他又叫嚣着扑了上来。和光确定了,这疯狂之态显然是被魔气侵染了。   在这没有一丝线索的魔气地带,多个伙伴总比多个敌人好。乌束也不蠢,不会看不出形势。   按理来说,她应该净化他,让他恢复神智才方便行事。但是,和光心里头发痒,万年难得一遇乌束犯蠢的场面,她好想继续听下去啊,继续听他和盛明华的八卦。   这俩,到底什么关系!   和光心里拨着小算盘,从乌束嘴里探听两人的关系,也方便以后同盛明华的合作,看看能不能找到两人的把柄。   于是,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忍住笑意,静静看乌束无能狂怒。   他似乎完全把眼前之人当成了盛明华,神态越发严肃。   “我什么都为你做好了!未来的路也为你铺好了!只要待在我身后,我会为你挡住所有事情,一直带你走下去。有朝一日要飞升,我也会等你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就为了那破跃渊界?它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从小就被它卖了?在千壑界呆了这么多年,你对跃渊界能有什么感情?要有感情,也是和养你活你的千壑界有感情!和陪你这么多年的我有感情!”   “我什么都给了你!金钱、地位、权力,要什么给什么!连锁奴环都替你解了,你还要我怎样!”   “你现在不过是被白玉螭的大旗迷昏了眼,等她失败,等跃渊界失败,你还会回来,回到我身边!”   ......   哎呦嘞!   堂堂乌束还是个痴情种!   和光听得直拍大腿,可恨青蛙手太短,不然大腿都得被拍红不可。   “你说要走,我放你走。你说要回跃渊界,我亲自开传送阵送你回跃渊界。一路过去的追杀,也全是我替你拦下的。针对跃渊界的猎杀任务,我没有拦下,也事先只会了你一声,想趁机劝你回头。没想到你跟着白玉螭那混蛋越走越远!”   “这一年的天曜大战也是如此,我在长老会面前为跃渊界说尽好话。只要你们一服软,解散起义队伍,向长老会点头道歉,我就能保下你们所有人。”   ......   和光越听越不对味,乌束这家伙脸上一往情深,话里话外还是把盛明华排第二位,最要紧的还是千壑界嘛。不过这才对,若这家伙要美人不要江山,也不会做到千壑界代表的位置了。   和光想了想盛明华的态度,就冲盛明华把梅花钗插进脖子的狠劲儿,这两人就不得善终。   从乌束的嘴里,她听到了不少两人以往的旧事,还有千壑界官方对于跃渊界的态度,跃渊界内部的顽固势力一直努力回到千壑界的情报等。   这些不大不小的情报,对她以后把控盛明华,同盛明华做交易又起了不小的作用。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冷不丁震了起来。   轰隆隆——   脚下的黑土骤然变成半透明,露出地下的情形,山脉的走向、奔腾的河流、点缀其中的城市、一幕幕烧杀抢掠的惨剧,清晰可见。   和光仿佛站在高空,俯视着地面的界域。   乌束被魔气侵染得挺深,竟然无视现在的场面,又叨叨着冲了过来。和光该从他口中听说的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便蹦上他的身子,一边压住他净化体内的魔气,一边观察地下的情形。   吼吼——   嘶喊声穿破半透明的土地,直冲云霄,下方传来的不只有生灵的惨叫声求救声,还夹杂着一种异常耳熟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地下界域的天空骤然裂出一道缝隙,几乎撕破了整个天空,黑色的缝隙越来越大,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黑团子从裂缝里钻出来,掉在地上。   裂缝被扒得越来越开,不断向四面八方扩散,整个天空就像个被打碎的镜子。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场面,她曾见过,盛京沦陷的那一夜,就是像这样。   不过,底下的界域并不是坤舆界,坤舆界没有这么多妖族,底下陆地行走的天上飞的几乎都是妖族,没见几个人族。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喃喃道:“这是哪儿?”   乌束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扭了扭身子,似乎想把她从他身上弄开,扭了一会儿,硬是没扭动,便放弃了。   他低头凝视地下,眉头也拧紧了,“妖行界,十三万年前沦陷的界域。” 第322章 322 狠角色   ◎不要算了◎   “妖行界,十三万年前沦陷的界域。”   若是平常,和光或许会掂量掂量乌束的话。而今面对地下的场面,和盛京沦陷那一夜如出一辙,她不想信也得信。   地面之下,妖行界的场面估计是幻境,时间被拉快百倍,末日来临到终局的过程展现出来。   天魔大军撕破界面,疏忽即至。妖行界众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用何种方法对抗天魔。人族势弱,佛法不显,妖行界对天魔支不起任何有效反抗。   气势一颓,渡劫期修士不是立即飞升了,就是撕破虚空往其他界域逃难去了,那些有关系有人脉的族群势力也拖家带口逃了。   被抛在妖行界的本就是没什么实力的修士族群,没了高阶修士的组织帮助,士气愈加低下,被天魔大军压着打。   妖行界被分成黑白两个区域,白域是妖行界的生灵,黑域是魔主麾下的天魔大军。黑域如同一柄利剑,直直朝白域捅去,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可行打击便侵占了大半个妖行界。   随着黑域扩大,和光两人脚下的地面也愈发震动起来。轰隆隆——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整个土地都在往下坠落、塌陷。   “不妙啊。”   乌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不知何时出现一块巨大的岩石,缓缓降了下来。和光同乌束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两蛙脚下一点,猛地往那岩石上飞跃。   刚离开妖行界的地面,那块半塌陷的土地便轰然坠了下去。   和光探头,想看看它塌去了哪儿,下方是什么。还没来得及瞄上一眼,脚下这块新的岩石骤然变大,延伸得无边无际,又成了新的地面。   她不懂了,这儿是天问碑没错,但第二关不是跳出井底吗?这儿的景象是什么意思?天问碑想告诉他们什么?   乌束半阖眼皮,似乎也在思忖,不过青蛙那么大个眼睛,眯一半合一半故作深沉的模样,看起来怪好笑。   不过一会儿,那双眼皮又一点点撑开了,白眼珠子变成红眼珠子,里边魔气翻滚。他扭头看向她,极力压住喉咙深处的咆哮一般,似乎还剩下那么点理智,没有哇哇叫着扑上来,也没有开口求她净化。   和光笑了一声,往他的方向蹦了一下。他警惕地瞪眼过来,后退一步。   “不要算了。”和光没动。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咬牙挤出四个字,“我撑得住。”   这时轰地一声巨响,地面又变成半透明,地下又出现一个界域的画面,民不聊生的日常里,天魔大军再次毫无预告地来袭。   和妖行界一样,这个界域也沦陷了,黑域迅速侵占白域的同时,地面也剧烈地震动起来,这块地面又要塌陷了。   两人抬起头,天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块岩石,静静地飘了过来,似乎故意等着她俩跃上去。   不过这块岩石有些高,不知道跃不跃得上去。   塌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们来不及思考,脚下一点,又朝岩石扑上去,还没碰到岩石的边,就落了下来。   她们又跑了一段助力,再飞扑上去,还是没能够到。   和光想了想,吐出舌头伸过去,可那块岩石滑不溜手,压根缠不住。她为难的时候,斜刺里飞出一根冰柱,稳稳黏在岩石边缘。   冰柱另一边,乌束没有立即飞上岩石,而是直直地看向她。   他眼里的红色越来越深,似乎快要压不住了。   “行,成交。”和光也不矫情,径直走了过去,飞身跃起,砰地一下落在他头上。脚掌下放出缕缕佛力,净化他身上的魔气。   “你非要......”   他的骂声瞬间被地震声淹没。   和光蹦起身子,踩了踩他的脑门,催促道:“快些,要塌了。”   乌束无奈,只能控制冰柱飞过去,他动身的时候,她还小声喊了一句,“驾——”。要不是还需要佛力,乌束定会甩了她不可。   飞跃之时,和光趁机往下望去。   那个地面也塌陷下去,掉入无尽的黑雾之内。魔气幻化出一个个狰狞咆哮的人头,一只只挣扎扭动的大手,那些黑手生生把那块地面,把那个界域撕扯成碎片。   地面沦入地狱一般的黑雾之中,只剩下尖利的嘶吼声和冲天的怨气。   乌束的身体顿了一下,似乎也被这个场面镇住了,方才他们若是没能离开那块地面,恐怕此时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须臾间,两人已落到新的岩石上,这块岩石又伸展成无边无际的地面,地面变得半透明,新的注定要沦陷的界域又出现了。   和光原是这么以为,低头瞥了一眼,就这么一眼,怔住了。   金雕玉琢的皇宫萧墙,跪拜不起的百官朝臣,源源不断的妖族奴隶,民不聊生的大业朝,底下不是什么别的界域,正是坤舆界,准确地来说是三万年前的坤舆界盛京。   接下来的场景,就如同和光在琉璃佛塔的历史幻境见到的一样,主持现出真身,大业帝身死,盛京沦陷。沦陷的前一刻,站在风口浪尖、注定要带领坤舆界改变命运的那批人幸运地逃出去了。   顾钧座、三光、厉无咎、谢危等人,一同去往万佛宗,分别,各自前往不同的地方。最终,他们将会重新集结,联手对抗天魔大军。   天魔大军以盛京为根据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大半个坤舆界,直直朝内陆进犯,逼近万佛宗,接着便是菩提秘境里的万佛宗守卫战。   他们输了,但是希望的火苗留下来了。   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前面的八千年里,坤舆界都在被天魔压着打,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残喘,度着过了今日没明日的生活。但正是这八千年的苟活、八千年的积蓄,给后面的两千年打下了基础。   反攻节点到来的那一刻,乌束惊呼出声,和光反倒平静了。   这一段岁月,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分析了多少次,以至于热血沸腾的反攻战没让她激动,她的脑海自动分析起收回故土的节点阶段,一步步压过去。   “我不太看得起你这个人,对于坤舆界,我还是服气。”   乌束语气淡淡,不像是在夸奖。但这还是和光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完这句,又没声了,眼珠子死死地盯住下方的画面。   坤舆界打败天魔大军的资料,封存得极严,其他界域没有接触的机会。这儿的画面,还是第一次泻出,乌束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他要记住所有画面,把这儿的情报带回去。   地下的画面以千倍万倍的速度进行,泄漏出来的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真正重要的情报,关键的节点,历史的分叉口,决定命运的那些人的选择,坤舆界的后人也是看了又看,分析了无数遍才看出来。   就这么一闪而过的画面,乌束怎么可能看出来重要的情报?于是,和光便没有阻止他。   乌束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但是他的眼神还是紧紧黏在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画面。对于坤舆界来说无关紧要的情报,对于一无所知的千壑界来说却不是如此。   如若千壑界也有这么一日,他今日看出的任何微小的情报,都可能成为救世的关键。   过了一会儿,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结束了,坤舆界进入可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的时代,直到决定轮回数量的天曜大战的到来。   后来坤舆界解封,千壑界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乌束便没有执着于此。   这一次,地面没有塌陷,稳稳地立在脚下。   又一座岩石飘了过来。   两人对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过去   坤舆界的这块土地安全是安全,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能挖掘的了,继续往上走、往前走,或许能挖出点新的东西来,或许能弄明白天问碑的意思。   两人都没法单独行动,和光过不去,得靠乌束的冰块带过去。乌束会被魔气侵染,得靠和光的佛力净化才行。   乌束射出一根冰柱,和光又跳到他头上,两蛙一起飞跃过去。   在新的地面,他们见证了又一个界域的沦陷。地面塌陷之前,两人又飞去新的岩石。   一块岩石接一块岩石,一个界域接一个界域,除了坤舆界之外,无一例外都沦陷了。   乌束越发迷惑了,这些界域沦陷的过程大同小异,继续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诸天万界的记载里,不知有多少个界域沦陷了。倘若这些界域的历史全在这儿了,他们一个一个看过去,耗费时间,也没有什么崭新的情报。   无尽往复的沦陷,无尽往复的飞跃,他们似乎被困在这儿了。   乌束不禁问道:“怎么办?”呆在这儿,会浪费外面参悟的时间。   和光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   乌束猛然睁大眼睛,登时想到了她说的地方,低头看去。他们去过许多个未完全沦陷的界域,却还没去过沦陷过后的深渊。   他笑了笑,“也行,大不了死出去。”   地面之下,黑域吞掉了最后的白域。地面轰然震动起来,裂缝一道道撕扯。半空,又一块岩石飘来,两人都没有抬头。   伴随着震动的声音,两人随地面一同坠落下去。   黑雾撕碎地面,一口一口吞掉了。魔气咬上来的前一刻,和光放出所有的佛力来防御,最大程度地护住她们,继续往下坠落。   乌束也结出一层层冰块,试图挡住侵袭上来的魔气。   一个个面庞狰狞的人头死死地盯住她们,一只只黑色的手大力地撕扯她们,满眼都是无尽的黑色,耳畔全是嘶吼声和尖叫声,嫉妒、怒意、恨意等负面情绪缠了上来,黑雾里恍若幻化出一个个扭曲的面庞,人性深处的黑暗面一拥而上。   魔气越来越近,乌束索性把两人裹在冰块里,依靠冰块的重量加快速度沉下去,沉入深渊之中。和光咬紧牙关,放出最后的佛力保持清醒,想要探索下面还有什么。   细碎的话语声响了起来。   在一片片嘶吼声中,和光清楚地听到了许多个声音,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这些声音中,夹杂着异常耳熟的声音。   谈瀛洲!   就在这个时候,黑雾变幻起来,隐隐现出谈瀛洲的样子,谈瀛洲身后还有数人。看他们平起平坐的样子,似乎都是魔主。   和光眯起眼睛,极力想看清那些魔主的相貌,体内的佛力却撑不住了。   谈瀛洲的脸消失在耀眼的金光之中,佛力被黑雾逼紧挤压。   黑雾侵入身体,占据识海,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啪啪破碎声,一阵白光泡沫过后,她又回到井底。低头一看,又变成了蝌蚪的模样。   她死了,又活了。   旁边,乌束也重新回到了蝌蚪的模样,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里面有什么?你们是不是得到了新的情报?”   井壁外,原先给两人带路的青蛙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看这样子似乎等了两人已久。此时青蛙的大白眼珠子紧紧地盯住她们,似乎非要得个结果不可。   乌束语气不善,“知道了又如何,为何要告诉你?”   青蛙嘿嘿笑了笑,“别这样嘛,好歹我也给你们带路了,礼尚往来,你们就透露点呗。”   和光两人没开口,并不想把里面的事情告诉别人,毕竟在场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更何况,情报是她们俩死里逃生得出来的,何必白白告诉他人。   青蛙笑得越大了,“你们再不说,我就把其他人招来,他们若是知道你们得了情报,不会简单放过你们。现在好好说,情报还只是在咱们三人之间。”   她们依旧没动。   青蛙哼了一声,拔高嗓子就喊,“诸位,这俩......”   乌束猛地冲青蛙撞去,还没挨到,便被青蛙一脚蹼压了下去。   “啧,也不看看咱俩的差距。”   乌束被踩在脚下,咬牙切齿地说道:“兔崽子,你知道你踩的是谁吗?”   话音刚落,青蛙重重地跺了一脚,差点踩爆乌束的脑瓜子,“我管你是谁?你是宁非天又怎样?老子踩就踩了,你还能找我算账?”   青蛙碾压着乌束,把他按在脚下摩擦,蝌蚪的圆脑袋都被按成了扁脑袋。青蛙似乎是想靠折磨乌束来逼他就范。   乌束这家伙嘴巴硬,心肠更硬,脑门都被压成纸了,硬是一个字都没往外吐。   和光看不下去了,便道:“我告诉你。”   乌束的大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语气急切,“混蛋你......”话还没说完,就被青蛙一脚踢飞。   青蛙笑道:“还是道友有眼见力。”   和光也笑了,“没办法,继续纠缠下,只能闹得人尽皆知。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发誓,这个情报只有咱们三个知道,你不能再告诉第四个人。”   “行行行。”青蛙忙不迭点头,照和光说的那样,言辞正色地发了毒誓。   “井壁那儿有条暗道,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进去的,想知道天问碑的秘密,得从暗道的口子进去才行。”和光朝井壁游去,“快来,趁现在没别人,我告诉你口子在哪儿。”   青蛙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游到井壁边上,青蛙不解,“没看见暗道啊,真是这儿?你没骗我吧。”   和光加重语气,“真在这儿,你仔细瞅瞅。”   青蛙探出脑袋,几乎要贴在井壁上。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大喊:“快!撞它!”   青蛙还没反应过来,屁股狠狠撞了一下,它往前倒去,就倒进了井壁里。   乌束听到和光说暗道的时候,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的体型干不过青蛙,得靠偷袭和井壁恁死它才行。   青蛙消失后,和光忙不迭拉着乌束离开这儿,远远遁开。   不过一会儿,井壁那儿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声,“畜生!给我出来!”   两人瞧都没瞧他一眼,游得飞快。   乌束偏头瞥了和光一眼,问道:“杀了它又怎样,你不怕它闹大了,告诉所有人我们发现了井壁的秘密。”   她嗤笑一声,“告诉了又如何,咱俩这副鬼样子,他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乌束笑了,也是,蝌蚪这玩意儿,真能分出来,才奇了怪了。   不过,这秃驴也是个狠角色,方才还冲那青蛙有说有笑,一转头就恁死了对方。   作者有话说: 第323章 323 地面大阵   ◎我没有错!我才是善!我才是和!◎   那青蛙屁股被狠狠一撞,饶是明白了那两人的阴谋,也阻挡不住身体前趋的势头,只能眼睁睁地撞进井壁里。   视野一片漆黑,紧接着又亮堂起来,他回到井壁外,身体已经变成了蝌蚪状,显然死过一次,却还是没能探出任何情报,白白浪费时间。   青蛙心中恨不得把那两人剐了,然眼前哪儿还有两人的影子。   他挑了个方向冲了过去,拦住一只蝌蚪左瞧右瞧,盯得对方莫名其妙地骂他,他还是没法看出这一只是不是蒙骗他的家伙。   蝌蚪就那么一团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他气急,还是不想简单放过那两人,边搜寻边大骂起来。   “混蛋,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给我听着,这事儿没完!我绝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把秘密说出去了。”......   无论他怎么威胁逼诱,那两人还是没出来。路过的蝌蚪青蛙们反而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嫌弃地游远了。   他暗骂一声,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登上一处较高的石块,大声吆喝起来,“井壁的情报”“天问碑的秘密”等关键词,把四周的青蛙蝌蚪们全都吸引了过来。   他大声说出了那两只青蛙进入井壁许久的事情,隐下他威胁那两人的部分,剑锋直指那两人私吞情报不分享出来。   最后,他又强调了一遍,“那两人绝对知道井壁的秘密!我们只要找到她们,就能得知出去的诀窍。”   其他青蛙注视他,底下也讨论出来。   “这么多青蛙,都长得差不多,怎么找得出来?”   “不是,你怎么就信了这家伙的话?全是他的一面之词,咱们连那两人的影子都没见过,或许就是这家伙编出来的谎言,骗咱们去撞壁呢。”   “撞壁死了,又要重新长大,白白浪费时间,说不准是这家伙故意编造出来,拖延咱们时间的战术。”   ......   风向朝怀疑他的一边倒去,青蛙气得都破音了,“不信算了,我不过是说出来了,要不要撞,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又不能拖着你们撞。”   青蛙跳下岩石,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人见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禁琢磨起来。那些已经长大的青蛙不敢贸然犯险。刚死过才是蝌蚪的青蛙想着试试便试试,一头撞进井壁,死了,又活了。   众人围着盘问他,还是不知道井壁的秘密。   和郁、季子野等后一批代表进来之时,恰好听到青蛙的话。青蛙不过是空谈,拿不出任何证据,若是平时,历经世事的代表们甚至不会给他一个眼神。但是这儿不是别处,这儿是天问碑,少了一点线索就可能与【世界的终极】擦肩而过的天问碑。   撞过井壁、进去过一遭的代表们嗤之以鼻,而没有进去过的代表们决定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郁亦然,他隐藏身份,跟在蛙流背后,也探了一遭。   季子野原本打算甩掉贺拔家族的化神期长老,无奈他俩是一起通关的,而今哪怕众蝌蚪都长得差不多,凭借现身的时间和地点,他还是被化神期长老抓得死紧。   脑海里,虞世南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命令他进井壁探个究竟。   井壁外,一只只蝌蚪青蛙撞进去了,不到一会儿都死回来了,回来的时间有长有短,相同的是每只回来的时候都满脸疑惑,显然都失去了在里面的记忆,甚至连进去了还是没进去都不确定。   季子野见此,哂笑一声,在脑海中对虞世南说道,【他们还真信。】   化神期长老注意到他的眼神,试探地问道:“进去瞧瞧?”   脑海里,虞世南也在催促。   季子野心烦,只好点头。他和化神期长老挤过众多蝌蚪和青蛙,好不容易挤到井壁面前,暗黑平滑的一面,没有任何青苔,与寻常潮湿的井壁不同。   季子野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通过脑内阵法,一一传到虞世南那儿。   他刚要踏进去,就听到虞世南的喝止声,【慢着。】   季子野突然停下,引来旁边化神期长老的注意,化神期长老眯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他一边听着虞世南的吩咐,一边若无其事地对化神期长老解释,“再观察观察,井壁或许有什么机巧。”说完,他沿着井壁转了一圈,视野里的画面全都传到了虞世南那儿。   过了一会儿,季子野才寻了个没人的偏僻角落,同化神期长老一块进去了。   黑沉沉的雾气,血腥肃杀的气息,仿佛误入了魔域一般。   季子野修过魔气,与和光靠不适感来反向判断魔气多少的间接方法不同,他能直接判断这儿魔气的浩荡磅礴,多到他浑身发颤,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长老的异样才把他唤醒。   “不行啊,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贺拔家主怎么能一意孤行?贺拔家族的传统是家主和长老团一同协商,太上长老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啊!”   “太上长老说得没错,家主会把贺拔家族带入深渊!他怎么能把魔气藏在地下城,就藏在贺拔家族的禁地里,若是泄漏了怎么办?别说贺拔家族,就连整个天极界都会完蛋!”   “太上长老为何死得那么早?他若见到了禁地魔气的那一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不会任家主为所欲为!”   “我该怎么办才好!贺拔家族要怎么办才好!”   ......   长老一个劲儿地吐出碎碎叨叨的声音,语无伦次,神情也如癫狂之态,身上缠绕丝丝缕缕的黑雾,显然已被魔气侵入。   季子野见状,立刻使出佛力,护住识海。   金光乍现的一瞬间,似乎唤回长老的些许神智。长老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抬起头,紧紧瞪住他,“差点忘了,你是佛修。”   长老颤颤悠悠走来,伸手来抓他,他往后一躲,长老只摸到他的一点皮肤。   “快!净化我身上的魔气。”   季子野没有动,冷冷地看着长老。   长老神情愈加狰狞,似乎快要撑不住了,“你在等什么?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不是家主的人吗?怎能这么对我?”   季子野嗤笑,“怎么对你?”   长老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冷不丁扑过来,就要揍他。季子野轻松地躲了过去,狠狠地撞开长老。   “你这么做,不怕我......”   “怕你什么?”季子野摇着蝌蚪尾巴,走了,“你出去后,什么也不记得,哪还会记得我对你做了什么。”   后方传来化神期长老撕心裂肺的哀嚎和怒吼声,而这一点都没阻止季子野离开的脚步。   轰隆隆——   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黑色的地面瞬间变成半透明,地面之下现出一个界域的模样来,成群遍地的野兽妖族,被欺压奴隶的人族......   界域的天空裂开一道道缝隙,黑色的缝隙延伸出无数分叉枝节,一只只黑手、一团团黑雾扒开缝隙,从里面钻了出来,大肆侵染吞噬界域的生灵。   季子野不解地皱紧眉头,“什么鬼?”   【妖行界。】脑海里,虞世南概述了一遍妖行界沦陷的过程,与地下展示的差不多。【看向天空。】虞世南的声音冷不丁严肃起来。   季子野微微偏头,直直注视满是裂缝的天空,以便画面能够传回虞世南那儿。   片刻过后,虞世南的命令又来了,“低头看地,裂缝对应的地下,那儿隐藏着魔气。”   季子野听到这话,又低头看向地下。   天空树枝般茂密的裂缝之下,赫然潜伏着隐藏起来的魔气,魔气宛如水中倒影般映在地面,一条条、一道道,错综复杂。   这些潜伏得极为严密的魔气,是魔修才能看出来的东西,之前的和光并没能发现。古往今来抵达天问碑的修士里,只有季子野,准确地来说只有虞世南发现了。   “好像......阵法?”季子野也不确定,他只是依那圆形纹路的模样估计。   脑海里得到虞世南的肯定。   季子野正想要看清楚些,地面却颤动得越发厉害,土地坠落,土层一块块塌陷下去,这儿要塌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时冒出一块岩石,缓缓飘了过来。不跃过去,肯定得同这块土地一起去死,跃过去,兴许有一线生机。   他跃过去了。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化神期长老同土地一起塌了下去。   季子野眼睁睁看着长老坠落,注意力却没在长老身上,而在魔气的深渊。如果说诸天万界真有魔域的话,大抵就像是下面那般了吧。   他稳稳地落在岩石上,岩石延展成大地,大地变得半透明,沦陷的场景再一次上演。   这一次,季子野紧紧盯住地面的大阵。如果下方幻境是真的,那么那个大阵显然是天魔撕破虚空的阵法。   季子野从虞世南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兴奋,虞世南或许试图重新刻画那个阵法。   但是虞世南还没领悟完,地面又一次要塌陷。   他跃到了第三块岩石上,这一块不是别的界域,正是坤舆界。   听虞世南的话,盛京沦陷的那一夜,坤舆界的天空也裂开了黑色纹路,地面也勾勒出魔气大阵。但是,无论是核心弟子才能进入的历史幻境,还是菩提秘境的画面,都只出现明面的天空黑缝,没有出现地面大阵。   历史幻境和菩提秘境都是后来依据记忆制成的,没有画出地面阵法,或许是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地面阵法。   盛京沦陷的那一夜,坤舆界还没有能够掌控魔气的修士。沦陷界域被天魔入侵的那一刻,甚至没有人亲眼见过魔气,自然无法看出地面阵法。   天魔侵入坤舆界之后,地面大阵便关闭了。   虞世南催促季子野跳往下一块岩石,然而下一块岩石实在太高了,以季子野的体型,连那块岩石的边都摸不着。   上面够不着,脚下没有用,前后两难之际,虞世南果断地下了决定。   【跳下去。】   “什么?”季子野讶异地睁大眼珠子。   【跳入沦陷界域,与其拄在这儿,不如死回去,长了身体再进来。顺便还能瞧瞧魔域到底什么样。】   季子野讽刺地笑了笑,【合着不是你跳,坐着说话不腰疼。】他话是这么说,却也不假思索地跳入深渊。   浩荡磅礴的魔气骤然包裹住他,死死往他识海里钻,不管怎么放出佛力,也挡不住这么多魔气。   黑雾背后,魔气深处,细碎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子野听到了,却没有听懂弄明白。   去过菩提秘境、见过谈瀛洲的虞世南却不一样,他听清了,那是魔主谈瀛洲,谈瀛洲身旁都是魔主级别的怪物。这儿,沦陷界域被吞噬的地方,或许就是天魔的老家——魔域   魔域具体在哪儿,却没人知道。   季子野一出秘境,就遭到化神期长老的盘问。长老并不记得季子野见死不救,一味逼问他为何这么晚出来,里面到底有什么。   季子野挑了挑眉,“我说了,你信吗?”   化神期长老不吭声了。   季子野又从蝌蚪开始,静静地等待体型成长,刚长成大青蛙,虞世南又催促他进去了。还没走两步,就被化神期长老拦住了。   长老怀疑地盯住他,大有他不说不放他进去的意思。   季子野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有什么,跟过来不就知道了。”   长老无法信任他,没有办法,还是跟进去了。   季子野说这话时,听见的不只有长老,还有恰巧路过的和郁。   和郁也进入过井壁之内,什么也不记得,或许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出来了。本来他该就此打住,不再在空虚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这么多人都没发现,或许真的什么都没有。   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念头。   他发现,先进去的那个家伙,比他晚出来了。或者说,所有人之中,他可以算得上最快出来的那一批。无论里面有没有东西,呆的越久肯定是越好的。而他——九德界和郁,竟然比不过这些低阶界域的泥腿子。   和郁的自尊心放不下这件事,他一遍又一遍进去,目的全然变了,从最初的寻找线索和情报,到在心底同他人攀比,呆的越久越好。   理智告诉他应该罢手,九德界的理念也教他如此,可满心的嫉妒让他失去控制。   旁边那对青蛙的讨论,和郁恰巧听见了,于是他尾随他们进去了,他倒要瞧瞧,如果真有所谓的井壁世界,如果真有所谓的情报和秘密,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别人能得到而他得不到?他比他们差在哪里?   季子野和长老没有发现和郁,但和郁一进来,那满口的胡言乱语,那癫狂狰狞的模样,登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先是一声扭曲到变声的尖叫,“我没有错!我才是善!我才是和!”   和郁两只脚蹼乱挥,仿佛被许多人包围了一般,正在极力阻挡那些无形之人的靠近,“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九德界的修士,我是九德界最为德才兼备的人,能被我奴役,能被我们九德界奴役,是你们的庆幸,你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凭什么指责我们没德!”   越说,和郁两只眼珠子越通红。   长老嘲讽地瞅了和郁一眼,“狗屁玩意儿,一界域肮脏的东西,还敢自称九德界,九恶界还差不多。明里暗里嘲讽我们天极界乱杀奴隶,他们自个儿用的也不比我们少啊。明明是从千壑界买下奴隶,平日里也是压迫着奴隶做这做那,竟然还有脸冠上‘德’的名头,自称是从千壑界手里救下奴隶。真有德,不如解放奴隶算了。”   季子野静静地听长老诋毁和郁同九德界,他着实没想到和郁的心魔竟然如此之重,一进来就被魔气缠住了,半刻的清醒都没有,一界之代表还不如贺拔家族的一个长老,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和郁被魔气吞噬,死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长老也步上了和郁的后途。   井壁内,又只剩下季子野,以及脑内阵法对面的虞世南。   这一次,季子野凭借青蛙的体型优势,跃上许多块岩石,见证了许多个界域的沦陷,地面的阵法也在逐步完善。   虞世南没再说一句关于大阵的事情,季子野想,或许那家伙已经悟通了,因为最后还能跃去一个新界面时,虞世南叫停了。   【走吧。】   季子野也没有问地面大阵的事情,他对于这个、对于虞世南的阴谋计划没有一点兴趣,就像虞世南对飞升不感兴趣一般。   他跳入深渊,死了回去。   他以为接下来便能专注于跳出井底,通过天问碑的第二关,尽早通关,无论虞世南领不领悟得到【世界的终极】,他只想迅速推快进程,早点离开这儿,早点回到坤舆界修炼。   刚一出来,意识还没完全回笼,他就看到化神期长老脸色大变,急切的大喊声一下子震醒了他。   “快躲!”   为时已晚,一线红色瞬间到达眼前,一鞭子扇在他脸上,砰的一下又把他抽进井壁内。   撞进井壁的前一刻,他才看清红线不是红鞭子,而是青蛙的舌头。   舌头主人略带歉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心点。”   这声音熟悉得很,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仇人——和光   怎么又是她!   季子野还想找她拼命,一睁眼又回到雾沉沉的井壁里。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月行一例的跪求营养液的日子,先鞠躬谢谢大家了   ### 第324章 324 殉情   ◎兔崽子,惹错人了◎   话说季子野等人把心思放在井壁的时候,另一边探知了秘密的两人和光同乌束,已经把目标放在跳离井底。   那些撞过壁的代表们,不管他们相不相信那青蛙的话,井壁并没有任何发现,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不如专注于眼下一定有意义的事情——通关   跳出井底的必要条件之一,成长为最大体型的青蛙。   乌束耐心地等待着长大,他没浪费这段等待的日子,一直跳来跳去,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从岩石下跳到岩石上,锻炼腿部和臀部力量。   和光也没闲着,与乌束不同,她觉得青蛙身上最有可能性的部位是舌头。青蛙四肢弹跳力是不错,却有最终的限制,舌头不尽然,其可能性远远超过四肢。   每个人都在往自己相信的方向努力,在没有任何诀窍和体型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否认他们做的是错的。   一段时间过后,同时死亡的和光与乌束,也同时长成了体型壮硕的大青蛙,两人往最高的那块岩石跳去,恰巧在底部碰上了。   乌束警惕地盯住她,越往前走了一步,丝毫没有谦让的打算,似乎随时准备挤开她率先冲上去。   和光心里头琢磨了一会儿,露出她最和善的笑容,冲乌束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脚下没前进一步,也没后退一步。   岩石上的青蛙们都跃完了,都摔死了,井底的其他青蛙们还没长大。说来也巧,这时竟然只有她们两个“适龄”。   道只有那么一条,最高的岩石只有那么一块,谁也不让谁,局势就僵持住了,谁也跃不上去。   乌束重重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闪开,我先来的。”   和光笑道:“乌道友何必这么冷淡,咱俩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语气这么冲,真让人寒心。”   乌束啧了一声,又往前跳了一步,“少废话,我要先走。”   和光最擅长用和蔼温柔的语气说最刻薄讽刺的话,“先走,也不一定跳得出去,说不定是先死。”他的眼神登时不善了。   “这么多人都跃了,没两个出去了的,乌道友还是少抱点信心比较好,指不定等会儿摔得越惨。”   乌束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随时可能冲过来暴走她。和光估摸着他的心里变化,在他忍不住之前,起身让道了。   “既然乌道友想先死,那就成全你,我就等着欣赏道友摔得七零八碎的场面。”   乌束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没再同她纠缠,飞身跃上岩石。   和光在心里笑了笑,以乌束多疑的性子,她若直接让开,肯定会引起他的警觉。她这么一挑衅,暗地里铺足了她谦让的理由。他生气归生气,却不怎么怀疑她了,一门心思扑在天边的洞上。   又一人要挑战天洞,其他人虽然看足了他人失败摔死的场面,但对于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厌烦。乌束的身影一出现在岩石上,不少蝌蚪青蛙们便游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等着欣赏他摔下来的惨状。   乌束在岩石顶部跳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位置,他停住了,脚下蹦了蹦,微微往上跳了几下,似乎在练习,鼓足了劲儿,却始终没跳。   和光扬声道:“乌道友,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他往下瞅了她一眼,没说话,两臂活动起来,开始活动筋骨,叫人分辨不出他跳起的时机。   其他人飞跃前,也这么准备了半晌,不过他准备的时间着实久了些。围观的蝌蚪青蛙见状,忍不住催促起来。   乌束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急,脚底一直下点,似乎正在蓄势。一盏茶过后,他活动着的身体猛然顿住,浑身都不动了。   和光眯紧眼睛,她明白,他这是要跳了。   他的脚尖往后缓缓滑去,脚下使劲儿,脑袋往前,双臂一挥下,整个身体就往上蹦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和光看准时机,在他跃离地面,没有返身的机会之后,立即飞身跃上岩石。   就在乌束跃起的那个地方,她摆出与乌束相同的身形动作,顺着他的方向也越了上去。   底下的人惊呼一声,瞬间讨论开来。   “她俩搞什么?殉情么?”   “殉个什么玩意儿,挨得这么紧,会撞上吧。”   ......   和光的腿部和臀部力量及不上乌束,哪怕同他一起跃上去了,最初跃起的动力消去之后,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乌束也发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讥讽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讽刺道:“蠢货,也不瞧瞧咱俩的差距。”   和光飞跃的速度慢到最低点,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乌束离天洞不远,搞不好真能跃出去。她离天洞很远,但她离乌束没那么远。   唰——   她吐出舌头,红线朝乌束射去。乌束听见风声,回头望来,也发现了红线,在半空中难以躲开,哪怕他身体偏斜躲过去了,那也不是普通的红线,而是随时能改变方向的舌头。   短短一刹那,乌束就被舌头捆住了。   和光没下落,反而随着舌头升了上去。   乌束的速度慢了下来,眼见着离天洞越来越远,原先的那点子可能性如今荡然无存。   他骂道:“放手!你这黑心肝的秃驴就是见不着别人好,你就是不想看我出去是不是?快放开!你以为把我弄下去了,自己出得去......”   乌束顿住,他回想起岩石下的冲突,登时想明白了。这黑心肝的玩意儿压根不是谦让,也不是想拉他下水,她让他先跳,就等着这时候呢。   两人身体一近,捆住他的红舌头缩了回去。她飞身而上,越过他,脚蹼在他脑门上狠狠一踩,就要朝天顶跃去。   果然,她打的就是这主意,拿他当垫脚石。   底下的讨论声从来没听过。   “还能这么搞?早知道我也这么做了,可惜!”   “这不讲规矩吧,若是被天问碑知道了......”   “连第二关都通不了,还顾得上天问碑,先过了再说吧。”   ......   乌束冷笑一声,怎能让她轻易得逞?此时他也不管什么天洞不天洞了,闹成这样他也出不去了。他出不去,怎么也不能让这黑心肝的出去。   他扭动身子,利用双腿往下一撑,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上一跃,跃上了些高度,然而还是比不上拿他当垫脚石的和光,青蛙的短手短脚压根没法碰到她。   他暗骂一声,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今日不把这黑心肝的秃驴弄下去,他这口气得憋死不可。   于是,他昂起头颅,张大嘴巴。   温热的气息扑了上来,和光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缩起双腿,整个身子都使劲儿朝上。   有个部位,是没法缩的,她也没想到,他真的能下得去嘴。   底下的众人眼睁睁看着下面的青蛙咬住了上面青蛙的下方那个部位,那个绿油油圆润润的部位——屁股   “卧槽!卧槽!卧槽!”   “咳咳咳,如果我没想错的话,那儿......”   “真下得去嘴啊!”   ......   啊——   一声凄惨的尖叫响起,撕拉——接着是皮肉分离的声音,滴答、滴答,血液滴下来的声音。   乌束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肉,对着和光愤恨的眼神,他笑得有些血腥,“兔崽子,惹错人了。再有下次,头都给你咬掉。”   话音刚落,他坠了下去。   与她一同坠下去的还有和光,被他那么一折腾,她冲力受阻,也没法突破天洞。   底下的众人见状,纷纷闪开了,生怕被她俩砸死。   “掉下来了,果然是殉情吧。”   “仇杀还差不多,有情,也是八百代的怨念。”   “还有咬屁股的恩怨。”   砰——   水花四溅,半透明的泡泡哗啦哗啦冒出来,又噼啪噼啪爆碎。白茫茫的泡泡里,两只黑不溜秋的圆球球打成一团。   和光咬紧不存在的牙关,恨声道:“狗东西,我跟你拼了。”   乌束呸了好几声,一直在洗嘴巴,“拼了就拼了,我还饶不了你了,一直在我头上蹦哒......”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撞在一起。   蝌蚪就那么点大,没手又没脚,连小尾巴也是短短一小啾。要打,只能脑袋撞脑袋,两人锲而不舍地对撞,谁也不想饶过对方。   撞了一会儿,血水横飞,两人的脑门都凹了下去。她们似乎没看到一般,撞得越来越厉害。   从复活的蝌蚪打起,打到奇形怪状的变态发育,打到脑门凹陷的奇行种青蛙。乌束依旧侧重于腿部厉害,和光依旧锻炼舌头的力量。   最初,舌头不易锻炼,乌束占了上风。   后来,舌头越来越长,和光赶了上来,追着乌束抽。   双腿踢打,是近战。舌头,是远攻。光是远近这一条,和光连近身的机会都没给乌束。长成青蛙那么大之后,乌束只能一味躲避防御,面对舌头浑身解数都施展不出来。   乌束不耐烦地跳出舌头的攻击范围,扯开嗓子喊道:“兔崽子,你敢不敢不用你的舌头?”   两人距离太远,和光也扯开嗓子喊,“怎么了?羡慕啊?”   “远攻对近战,于我不利,不公平。”   和光嗤笑一声,“不公平?你也可以伸舌头啊。”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怔住。   舌头对舌头,互相抽打,缠在一起打结,画面感太强,两人脸色都变了。   呕——   乌束缓过来,“你把舌头收了,我让你一只手。”   和光笑了,“不收,但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也用上舌头。”   “什么办法?”乌束心动了,他才发现青蛙的舌头是真的好使。   “你把舌头拔了,当鞭子使。”   乌束:......   这家伙心肠这么黑,不去当邪修真是屈才了。 第325章 325 演戏   ◎你俩搁这儿演戏呢◎   踩着他人上位的方法,在修仙界并不少见。进了井底之后,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个方法,可没人实际动手。   和光同乌束两人这么一闹,把众人心里的阴私摆上了台面。有了开了先河,做了第一次,后面的人心里没了顾忌,也跃跃欲试起来,反正出事了推到最初的那人身上便好。   井底陷入沉默,众人你瞅我我瞅你,怀疑的情绪蔓延开来,他们看谁都眼神不善。   局势一时之间僵持住了,这时第一个冒出头的,定然会成为靶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成熟的大青蛙蹦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背阴处修炼,没有看见和光同乌束的那一幕,自然也不明白此时众人的打算。   他跳到岩石下,见众人一动不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说出实情,他们只告诉他没什么。他感觉事情不对劲,却也没多想。岩石下还有几只大青蛙,拄在那儿不动,似乎没有跃上岩石的打算。   他跳了过去,出于礼貌事先问他们跃不跃,不跃的话,他就先跳了。   那几只青蛙沉默了一会儿,才让出一条道。他从那条细小的道跳上最高的岩石,沿着岩石绕了几圈,寻找最佳的位置。   准备起跳时,那几只大青蛙还在底下。他喊道:“诸位道友闪远点啊,要是我没跳出去摔下来了,你们被砸死了,可别怨我。”   那几只青蛙喊道:“不必担心,你若摔下来了,我们自然会躲开。”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他没有后顾之忧,一跃而起,拼老命往天洞冲去。然而还是没能成功,半路上就感到冲力不足,速度慢了下来。   达到最高点之后,他的速度减至最小,接着缓缓向下坠了下去。   他也没在意,一开始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跃出去,这次不过是试上一试。这时底下突然传来迅疾的风声,一只青蛙直直朝他跃来。   他心里一慌,忙道:“要撞上了!”   那人咧开嘴角,笑得有些狰狞,语气狠辣,“就是要撞上才好!”   撞上的前一刻,那人身形一转,往他脑门一踩,以他的身体为支点,借力又冲了一把。   他心中气急,没想到那人竟这样对他,纵然他冲不出去,也不想白白给人当踏脚石。值得庆幸的是,那人也没能跃出去,冲上天顶之前,那人的速度就缓了下来。   咻——   下方再次传来风声,他的脑门又被踩了一脚。又一只青蛙跃上来,借他的身体做第一个支点,借上方那只青蛙做第二个支点。   后上的那只青蛙直直冲天顶飞去,井底的光暗淡下来,仰头只能望见那青蛙的身影,离天顶越来越近,几乎要遮住整个天顶。   众人屏住呼吸,紧紧盯住那只青蛙。   那只青蛙速度缓了下来,时间越来越紧迫,那只青蛙的手摸到天顶,又从天顶滑下来,坠了下来。   众人见状,纷纷激动起来。虽然那只青蛙没能冲出去,但是只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这足以证明三只青蛙是能跳出去的。   那三只青蛙坠下来,一个个化作泡泡,泡泡还没消散,三只黑团子就打了起来。   一片呱呱声中,一只只青蛙跃来跃去,把别人当作踏脚石,被别人当作踏脚石,乱斗作一团。后来不止青蛙,连蝌蚪也加入了。虽然蝌蚪体型力量完全不及青蛙,但是他们的身体更小巧灵活,不易被当作踏脚石,更容易欺负到别人头上。   由此开始,井底的厮杀真正打响了。   满天的泡泡中,黑乎乎的团子、绿油油的大蛙蹦来蹦去,泡泡被打散地啵啵响,又有更多的泡泡生了出来。   在没有限制的性命面前,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演绎得淋漓尽致。   由和光同乌束引发的这一切,却没有影响到这两人。两人自坠下之后,便打了起来,不管外面闹得洪水滔天,只管自个面前的混蛋。   和光度过最初那段艰难的时光,便逆风翻盘。   这一条舌头,比鞭子还使得更自如,哪一段都能转弯,往哪儿转都行,有时候绕个九曲十八弯都不成问题。靠着这一舌头,她直接压着乌束打,甚至没让他近身。   她伸长舌头,捆住乌束,高高举起,重重甩下,咚——往左方地面甩一下,不等他回过神来,由高高举起,狠狠往右边地面扔。   乌束就像块破抹布,在风中凌乱,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气得怒火中烧,忍不住骂道:“你有本事放......”   咚咚咚——   一句话还没说完,大风哗啦啦往喉咙里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完的机会。   “下......来......”   回应他的是含糊的“呱呱呱”声。   和光的舌头伸得老长,每个字都说得模糊不清。每“呱”一声,乌束就要被浇一脸口水。   他使劲儿稳住身体片刻,借此抓紧她的舌头,想要反攻回去,计划还没开始,他就被狠狠扔飞出去。   此时他距她有挺长一段距离,要逃,肯定能逃出她的“舌”掌心。他本该专注于天问碑的第二关,但是他若跃出去,那家伙肯定会下黑手,从暗中袭击他,再一次把他当作踏脚石。   同理,她若是打算飞跃井底,他也不会放过她。   他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败下阵来。   两人都死死地盯住对方,风声一响,同时动了起来。   和光挥出舌头,朝乌束抽去。没想到那家伙换了个战术,不再直直冲上来,反而一头扎进蛙海里,把她引入蛙海内。   舌头伸展的范围有限,想要恁他,她只能追了上去。   一只只青蛙蝌蚪左蹦乱跳,打成一片。乌束借着这些身影,一点点朝她靠近。她挥起舌头甩去,只能连着中间阻挡的青蛙们一起甩开。   被中间的肉垫一挡,甩到乌束身上的力度就小了。   眼见乌束越来越近,和光无奈,只能转身跳离蛙海,她可没有同他近战的打算,说实话,她也没有同他近战的实力和信心。   然而情况突变,后进来的那一批代表——和郁、季子野等人,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从井壁挪到天顶,他们也加入乱战之中。   围在井壁的大批蛙一过来,和光顿时被包围了,还没跳出去,就被后赶来的乌束抓住了。   “还想跑?晚了!”   乌束锻炼过腿部,和光跑不过他,后背被狠狠踢了一脚,摔倒在地上。   绿油油的身体又扑面而来,和光连忙打了个滚,贴着他的身体滚开了,不然被那具身子压到,非得脑袋开花不可。   她们在蛙海中,又打了起来。   不过此时战况改变,变成了和光逃、乌束追。   涌进来的青蛙和蝌蚪实在太多,和光逃不出这个圈子,只能随着青蛙的大流,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逃。幸好她练过舌头,实力比大多数青蛙强,只有她拿别人当垫脚石的份儿,没有别人拿她当垫脚石的份儿。   乌束也踏着一个个脑门,追了上来。   一开始,她们眼中都只有彼此,脑子里只有恁死对方这一个目标,就这么追着追着,等她们回过神来,才发现她们已经上升到了井的上半部分。   按照她们的实力,踩着别人的脑门出去,似乎不是个大问题。   乌束率先回过神来,立即转换目标,不再搭理和光,一心只想出去。如今最上方只剩下一只绿青蛙,只要踩上那只绿青蛙,跳出天顶不成问题。   他跃了过去,成功踩上了那只绿青蛙,光点越来越大,只差一线了。   那只绿青蛙下坠之后,又被和光踩了一脚,然而和光此时的高度已然够不上天顶。她够不上天顶,但她能够上乌束。   眼睁睁看着乌束出去,她可做不到。   她伸出舌头,狠狠地抽了乌束一下。乌束的速度顿时减了下来,飞跃出去的机会小了点。和光还嫌不够,她要让乌束绝对出不去。   她又甩出舌头,这一次定要把他拉下来。   说时迟这时快,乌束突然转身,眼神狠戾,似乎打算同她拼了。   他也朝她伸出舌头。   和光怔了一下,直到两人的舌头快撞上了,才回过神来。她心觉恶心,连忙想收回舌头,突然间麻了,收不回来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条红线越来越近。   情急之下,她死命扭动嘴巴,拗转舌头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总算躲开了乌束的舌头。她的舌头顺着惯性往上伸去,戳上乌束的身体。   乌束的速度已减至零,本来无法跃出天顶,被她这么一戳,啪叽,硬是捅了出去。   乌束愣住,没想到她居然送走了他,惊讶得连舌头都忘了收回去。   和光眼见乌束被顶走,声音也变得痴呆,慢了半拍,“等等,不是的,你回来。”乌束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她陡然拔高嗓子,尖叫道,“你给我回来!”   底下,被她们俩当作踏脚石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骂娘声此起彼伏。   “卧槽!卧槽!卧槽!你俩搁这演戏呢!”   “打得这么凶,都是耍我们玩?你们串通好了吧!让我们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引得我们打起来,就是为了把他送出去?”   “淦!你们两个不是人啊!”   ......   和光不知如何辩驳,人确实是她送出去的。   她,竟然把乌束送了出去,她怎么能把他送出去!   想到这件事,她恨不得锯了她的舌头!   还没来得及动手,她就跌落井底,又死回了蝌蚪的样子。 第326章 326 飞跃   ◎按诸位信服的顺序◎   和光亲“口”把乌束送出去,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跌落井底之后,众人对她的那些指责和讽刺,一句也没能进入她的耳里。   由于井底能够无数次轮回转生,众人纵然想恁死她,想到最终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和力气,也没动手。阴阳怪气地骂了她几句,又把重心放回天顶。   乌束一事,恰好证明了这个方法确实能出去。众人心中踩着他人上位的热情没有减弱,反倒越来越旺。   一时之间,所有人反目成仇,原先相谈甚欢的两人也争锋相对起来。   每一个人,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但是,自那之后,没有一个人成功跃出天顶。   每当一只青蛙跃到最高处,离天顶只差一点点的时候,他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为了把那只青蛙拉下来,不惜短暂联手,甘愿被当作踏脚石,再送一人上去,撞下最高点的那只青蛙。   各界的代表们都不是蠢货,自然看出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也曾与人联手,试图结成小范围的团体。无论团体间结合得多么紧密,到了飞跃的关头,到了最后的时刻,一点预告都没有,骤然分崩离析。   反正没人知道他们青蛙皮下的真实身份,失败了,摔死了,换层皮便是。此时联手的青蛙,或许是上一次互相陷害的敌人也说不准,没人分得清。   和郁按下心底的执念,从井壁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礼崩乐坏,一塌糊涂。   他大声呐喊,“诸位冷静,这样下去谁都出不去,我们应该合作!”   没有人停下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可没有人听他的。无数眼神斜了过来,又带着讽刺嘲讽的意味收了回去。没人会听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的话。   和郁又喊了一遍,声音淹没在叫骂和喧闹之中。   最后,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九德界三字一出,众人一愣,同时停手,像慢了半拍一般缓缓地扭头看向和郁。   他们是知道和郁进来了的,就藏在他们里头。知道归知道,把身份摆到台面上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多数人顾忌九德界的威严,给和郁面子,暂时停手。然而还是有少数人仗着身上这层皮,无所顾忌地挑衅和郁。   “空口无凭,怎么扯都行啊,你说你是和郁,我还说我是宁非天呢。”   和郁淡淡瞥了一眼说话之人,嘴角向上扬着,眼神却像在看泥泞里的蚯蚓一般,叫那人恼怒起来。   “看什么看,你若是和郁,总得拿出点证据吧。”那人直勾勾地盯住和郁,青蛙绿油油的面孔把他内心的阴险毫不保留地透了出来。   和郁若是拿出证据,便是矮了一头,之后同他们说话也没得现在这么硬气。若是死要面子不拿证据,正好可以借此怀疑他。   和郁也看出了那人的想法,嘴角扬得更上。   “后进来的代表们都瞧见了,和某过了第一问。方才跃出天顶的那人,其所作所为绝非九德界的作风。故和郁一定还在这儿。”   那人眯起眼睛,语气不耐烦起来,“要你拿证据,扯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干嘛?”   “呵。”和郁笑了,“在场还有第二个和郁不成?”   他扫了众人一圈,“哪个敢自称九德界的,站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噤声。前十界域,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最后和郁的眼神定在那人身上,“你说我不是和郁,那你拿出证据,你再扯一个和郁出来瞧瞧。”   那人被反将回去,不知如何顶嘴,便强硬地扭转话头,“你说你是和郁,也行。那和大代表站出来干嘛?莫非你有什么出去的法子不成?”   和郁没理会那人阴阳怪气的语气,扭头看向其他人,朗声说道:“诸位都看出来了,这么乱下去,没有一个人能出去,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咱们得齐心协力才行。两个人,或三个人便能送一人出去,咱们定好规则,定好顺序,大家都能出去。”   这方法众人都想过,不过少了一个有权威的人提出来,一直搁置了。如今和郁主动拿九德界兜底,倒是让他们都能信服。   不过,这法子还有几个致命的问题。   那人冷笑道:“和道友说得倒轻巧,三个人送一个人出去,这么算下去,总有一个人、两个人出不去,谁来做这两个人,和道友吗?”   和郁冷静地解释,“还有不少代表滞留在天问碑那儿,他们迟早会过来,源源不断进来悟道的道友也有不少,多等一会儿,缺不了人。”   众人眼睛都亮了,还没兴奋起来,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那么出去的顺序呢?谁在前?谁在后?哪些人先出去,哪些人后出去,靠什么说了算。”那人紧紧盯住和郁,不放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   遇到这种时候,一般靠抽签来决定,在场众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能令众人信服的结果。   和郁眼睛都没眨一下,直言道:“按诸位信服的顺序。”   那人似乎想到了和郁的真实目的,面孔越发狰狞,嗓子陡然拔高,“你什么意思?”   和郁笑了,“披着这么一层皮,也不知道底下是人是鬼,我信不过,诸位不如说出自己的身份,以便让大家安心。诸位都是一界之代表,界域的脸面便是最好的信用,也不会有人临时反悔,平白毁了自己的名声。”   众人犹疑不定。   和郁又加重砝码,身分不明的人无法加入他的队伍,不能依仗他九德界的信用。   这么一来,原本就亲近九德界的人纷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队伍渐渐庞大起来,大多数人都加入和郁麾下。   那名挑衅和郁的代表见状,脸庞难看得紧,粗声道:“什么玩意儿?按大家信服的顺序,说得好听,你敢不敢直接说出来,究竟是什么顺序啊。”   此时,爆出名字的代表们都愣住了。   掀开身上那层遮挡的青蛙皮,名字和界域出现的那一刻,他们身上带着的阶级的顺序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令人信服的顺序,不就是界域的排名么?   和郁没再搭理那只丧家之犬,直直地盯住他麾下的附属,笑道:“令人信服的顺序,不该由我来说,应该由大家来决定。”   没人说话,脸色都难看得紧。   和郁正义凛然地把问题抛给他们,但是他们压根没有说不的资格。披着那层青蛙皮,他们还有挑衅嘲讽和郁的可能,掀开之后,便置身于阶级秩序之下,再无独立的可能。   于是,和郁第一个跃出去了。   按照诸天万界的排名,加入和郁麾下的人,也一一跃出去了。   由此,井底经历了三个过程,全然无知的单打独斗,撕开表面的和平之后、赤裸裸的丛林厮杀,阶级秩序出现,不尽完美,有人欢喜有人忧的结局。   和光没有加入他们,坤舆界的名号一出来,别说他们自动当她的踏脚石,不合起伙来围攻她都不错了。   她绕着那些人转了好几圈,试图偷偷踩着他们跃上去,可那些家伙安排了防守,专门盯住她这种投机取巧的人。   她着实看了好一会儿,没找着下脚的地方。   另一边,季子野解决井壁里的事情之后,也专心于天顶。天极界的名号拿出去,比九德界还响亮。可是有了之前湖心岛的那一遭,所有人都看到他满身的黑色符文,没有人愿意接近。于是,他也不能加入和郁组织的那批人。   这儿有季子野和化神期长老两人,拼上一把,总能送一人出去。   化神期长老本不想送季子野一人出去,但是考虑到家主的命令,考虑到【世界的终极】就在眼前,权衡利弊之下,化神期长老决定试一把。   他们各自修炼起腿部力量,为飞跃做准备。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长成成熟的大青蛙,双腿和臀部的力量也练得极为厉害。化神期长老当踏脚石,定能把季子野抛出去。   保险起见,他们特地寻了个偏僻的角落。   飞跃前,化神期长老再三嘱咐季子野,“他们都知道你是从天极界出来的,你可不要惹出祸事,把麻烦引到天极界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季子野不厌其烦,好几次打断化神期长老的话,然而不让长老说完,长老就不会送他出去。无奈之下,他只能边听边点头,发誓他不会故意惹祸。   两人蹦上一块不高不矮的岩石,化神期长老率先飞跃,飞到井中部偏上的位置。长老坠下之前,季子野也跃起,踩着化神期长老的身体,直直朝天顶冲去。   井壁乌黑的四面化作流光,从视野中一闪而过,顶部的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侵占了整个视野。   他就要出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突然传来迅疾的风声。   他感觉不对劲,刚要往下看,一个绿色的影子擦肩而过,他脑门猛地一痛。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蛙,拿他当垫脚石,跃了上去。   季子野气急,想要抓住那家伙,却被红色的绳子一把甩开。   湿热?   他定睛一看,不是什么红绳子,分明是舌头。   他无力地坠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家伙越来越远。   “多谢。”   上方轻飘飘落下两个字。   谢个鬼!   这熟悉的声音,与之前的“对不住”一模一样,是之前把他抽进井壁里的人!是和光!   季子野怒火中烧,刚要骂出声,她已经跃到天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季子野:我好惨啊。   我的小天使们:你怎么还没死!光光怎么不踩重一点,一脚踩死你! 第327章 327 假货   ◎什么玩意儿?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那两只青蛙远离蛙群组织的时候,就被和光盯上了。她躲在岩石的阴影里,等待着那只姿势怪异的青蛙的飞跃,那只青蛙警惕性之低,甚至超乎她的预料。   她轻而易举就踩着那两只青蛙飞跃出去了。   乌黑的井壁化作黑光在眼前飞逝,最高处的光点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盛,直至侵占整个视野。跃出井口的那一刹那,她有种穿越一层薄膜的实感。   紧接着,脑海里骤然涌现出一幕幕景象,都是她在井底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重生的轮回的画面。   最初锻炼舌头,与乌束一同撞进井壁,井壁内无数个界域沦陷的场景,她与乌束死出井壁又冲进来的过程,她踏着乌束飞跃却被一起坠下去,她把乌束顶出井壁,最终她踩着那两只青蛙飞跃......   和光回想起几辈子的事情,心下忍不住冒出些许遗憾,她做错了好几件事,有几件事她本能做得更好。比如说她可以不把乌束拉入井壁,当时如果小心点,也不会被大嘴巴的青蛙发现以至于被威胁。如果不是她多那一舌头,乌束本来出不去......   意难平的事情不少,可都能接受。   这么想着,她感觉意识突然清明了不少。眼前绿油油的手掌慢慢伸长,仿佛被白光染色一般,变回人族皮肤的颜色。视野逐渐变高,她往下一看,身体已然变回原样。   一道道白光泼了下来,浇在她身上,洗涤全身。   天道威压也降了下来,不再是原先的厌恶和压迫。她觉得,更像是进阶成功后天道的认可和嘉许。她越升越高,丹田越转越快,识海的灵气越来越多,她的修为仿佛升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她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轰然巨响,白天倏地变成黑夜。   天道威压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恶心感——魔气,魔气之重,就好像被突然扔进魔窟,被无数魔气撕咬吞噬。   她被迫停下来,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   四周漆黑一团,凄厉的风声在四面八方响起,鬼哭狼号一般,听着慎得慌。其间似乎夹杂着些许人声,然那古怪的腔调和诡异的讥笑,又不像是人族能发出的声音。   和光摸不清眼前的情况,她应该还在天问碑内,应是到了第三关,此间的场景,却着实怪异得很。   没有天问碑的声音,也不见比她早到的代表。   她不好轻举妄动,屏住呼吸,悄悄往风声最响的地方摸去。越走,越觉得魔气深重,更盛于井壁内的幻境。   这儿,到底是哪儿?她还在天问碑?   就在这个时候,风声倏地停住,仿佛风也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愣了一下,不禁喘了声气儿。气儿还没完全呼出,耳畔拂过冷风,似一把利刃,紧紧贴着耳廓划过。   阴风又阵阵荡起,鬼哭狼嚎又开始了。   她耳畔的那阵风更冷,刺得后背寒毛直竖。   有人在身后。   呼、呼......   和光没有动,斜眼间往后瞥去,瞄到一张熟悉的脸——乌束。   他也在看她,往日那张臭得像茅坑一样的脸,此时却对她咧嘴笑了出来。   这家伙不对劲!   “你终于来了。”   和光不知道这家伙想干嘛,甚至不确定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乌束。此刻状况未明,还是先探探这家伙的目的为好。   和光也笑了,转身对着他,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是啊,为了把你送出去,底下那些家伙都被惹毛了,矛头全对准我。摆脱掉他们,着实费了番力气。”   她一边笑着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眼睛都没眨一下。由此,她断定这家伙绝不是乌束,若是乌束,绝不会让她占便宜,口头便宜更别说了。   这时,风又快了,从极远的地方吹过来,突然停在她面前。   魔气黑雾渐渐拨散,又一人钻了出来,又是乌束!   刚出来的乌束二号见了她,狠狠皱了一下眉头,面色难看得紧。眼神挪到她身后的乌束一号身上,瞳孔骤然一缩,似乎受了极大冲击,然后又像弄清了现状一般眯起眼睛,脸色却完全黑了。   和光忍不住挑了挑眉,哦豁,这个才像乌束嘛。   乌束二号的眼睛在她和乌束一号之间逡巡了一会儿,像是做出极大决定一般咬了咬牙,冲她招手,压低声音道:“过来!”   她没动。   乌束二号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威胁,“快过来!”   和光脚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走一步,肩膀猛地被抓住了。   身后的乌束一号直勾勾盯住她,抓得越来越紧,他指尖的阴冷气息穿透衣裳,直直钻进骨髓。“你要去哪儿?你信他,不信我?”   乌束二号也走了过来,警惕地盯住乌束一号,催促道:“死秃驴,你瞎了眼了?那家伙是天魔,看不出来?”   肩膀突然传来痛感,骨头咔嚓响了,似乎错了位。乌束一号俯下身子,贴在她耳畔,用诱惑的语气说道:“别听他的,你自个儿猜猜,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谁真谁假还用得着猜,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德行,和我有半根毛像?”   “哦?我怎么觉得我俩一模一样,你别急她了,让她自个儿选一个。”   ......   乌束一号和二号两人一唱一和,眼睛直直盯住她,催促她快选一个。   “你说,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和光静静地看着他俩唱戏,听到最后,她一把挥开一号的手,走到两人中间的位置。在他们震惊的眼神中,淡淡地说道:“别让我猜了,你俩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是真的。”   “哈?”两人异口同声。   猜猜猜,猜你麻痹。   这俩搁这儿糊弄她,还以为她看不出来。   和光不耐烦起来,“不听人话是吗?打一架,乌道友总不至于连只天魔都赢不了,输的那个,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乌束一号和二号对视一眼,都僵住了。片刻过后,二号率先喊了一声,两人厮杀到一起。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走远了些,瞧两只天魔演戏。先来一只假得不能再假的,再来一只学得有几成像的,有了假的那只做铺垫,她更容易把二号认成真的。   这俩一早就串通好了,还假意把选择权送到她手上,让她去选二号。殊不知这种小伎俩,她早就玩烂了。   与其陷进套,不如下套,让他俩干起来。   明明是两个假货,打得还挺起劲儿,挺像真的。   她看得有趣,起哄道:“快点,还有完没完了。几个时辰不见,乌道友怎么弱成这样了,连只天魔都解决不了。再不搞定,我就走了啊。”   两人同时停手,二号喊道:“等等等......马上就好了。”他喘了口气,又朝一号冲去。   这一次,似乎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一号的脸色完全黑了,像看叛徒一样看着二号。   呼——   强风突至,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风中还夹杂着些许冰粒子,打得和光的衣袍啪啪作响。   哒、哒、哒......   脚步声近了,周围的温度骤然低了下来。和光吸了口气,白气缕缕从嘴角溢出。   那人走至近处,身影还没从黑雾中显露出来,蓦地停住了。乌束一号二号不约而同住手,扭头顺着脚步声望去,眼睛眯起来,神色震惊,似乎透过黑雾见着了来人的面容。   “好生热闹。”熟悉的嗓音,与一号和二号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气滚滚而来,骤然驱散了四面的黑雾,那人冷冽的眉眼就从那白气中现出来,眉尖永远微微蹙起,仿佛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万一般。   第三个乌束!   乌束三号掀起眼皮,淡淡地瞅了一号和二号一眼,没笑一声,不过那眼神里满是讽刺。接着,他的眼神移到和光身上,说出了同二号一样的话,“过来。”   没有催促,没有焦急,只是冷静的命令。   和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乌束三号直接打断,“我数三声,不过来算了。”   和光喉咙深处呛出一声笑,径直走了过去,身后响起一号和二号的阻拦声,“别过去,那家伙是假的!”“他会杀了你!”......   她没搭理那两只天魔,死死盯住乌束,走到半路,剥下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哗地一下伸展开来。走到乌束面前,冷不丁给了他一鞭子。   这么来一下,猝不及防之下乌束被抽懵了。   他讶异地睁大眼睛,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子,“眼瞎了?老子是真的!”   和光冷笑一声,握紧蛟筋又抽了上去,“老娘打得就是你这个真的!”   被咬伤屁股的疼痛,手误送他出去的屈辱,被所有代表误会的羞耻......这些事情一一浮上脑海,和光恨不得抽死这家伙。   乌束也不是那等挨打不还手的人,挥出冰柱就朝她射去。两人谁也不让谁,不过一会儿,就打得难舍难分,比两只天魔之前打得还厉害。   那两只天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的任务是迷惑这两人。如今迷惑不成,该是干掉他们的时候了,便使出浑身魔气,攻了上去。   两魔才冲到那两人中间,还没喊两句,一魔被念珠挥死,一魔被冰柱刺死。   和光皱眉道:“滚远点,没空陪你们玩。”   乌束冷声道:“什么玩意儿,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作者有话说:   【世界的终极】,出来一半了。   ### 第328章 328 冤家   ◎掌心传来寒凉和温热交织的异样感◎   黑沉沉的大雾里,白气和金光乱飞,把这一片区域的黑雾打得七零八落。冰块碎裂的滋滋声和念珠碰撞的哒哒声,远远盖过凄厉刺耳的鬼哭狼嚎。   念在两人的修为差,和光最初试探乌束几招,瞧瞧他会降到同等修为还是会不留余地,铿锵几招过后,她发现他似乎变弱了些。不是他降低修为所造成的弱,更像是他下了死手,但给她的压迫感远远不及之前那般厉害。   这么一来,和光更没得顾忌了,使出浑身解数,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这家伙白白受了她的恩惠,着实令人不快。   另一边,乌束也发觉不对劲,她仿佛修为猛进,短短时间就飞跃到与他相仿的程度。他越发好奇,没了修为的束缚,他比天极界之时更放得开手脚。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不少天魔闻声而来,试图拿下她俩,都没被施舍一个眼神。天魔们反倒被打斗的余波波及到,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此时与井底青蛙的战况截然不同,和光主修掌法,善长近战,而乌束的冰系功法却是中远攻的好手。有了天极界打斗的经验,和光把他的路数摸得差不多,没过多久就近了他的身。   她急速运转丹田,使出金钟罩,左手手心放出耀眼的金光,直直朝他腹部拍去。他的眼神随金光流动,侧身躲过这一掌。   她心道,中招了!   左手金光不过虚晃一招,她全身的佛力都集中于右手手心。她就着这个姿势,右手猛地向上一拍,抓住他的喉咙。   乌束身体紧绷起来,抬手想打开她。她脚尖一转,插进他双脚之间,四两拨千斤一般轻松分开了他的双脚。他似乎从没被人这么干过,眼睛都讶异地睁大了些。   和光也不给他回神的机会,踩着他的脚踝,把他右脚往外一撇,逼得他失了重心,身体晃动了一下,手上更是招不成招。   她又按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身体。   一连串大棒甜枣接连打下来,乌束都被砸懵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路数。   趁着这个空档儿,她一手按住他的手臂,制住他的身体,一手抓紧他的喉咙,狠狠往下一甩,把他扔跌在地。   “秃......”   第二个字还没从他嘴里吐出来,她已经一掌挥了下去,粒粒冰渣子四溅,看来他在紧急关头护住了脸。她笑了一声,顶着满手的碎冰,又招呼上去。   砰——砰——砰——   她把他压在地上,没给他一点喘气的机会。   省掉所有的战斗和技巧,此时只剩下力量和力量的对撞,到底是他的冰块硬,还是她的手掌硬。   薄冰表面划过一缕缕金光,碰撞之间,迸射出一汩汩血液,浸透薄冰,截下金光,把冰和光都染成红色。   两人的手和脸都染上血污,一样的狰狞,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滚烫的血一出来,就被冰块冻了下来,手和脸都渐渐麻了,散失知觉。   就在这个时候,极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呼天抢地的怒吼,四面八方的魔气仿佛都被撕裂了,令人心惊的威压直扑过来,那怒吼还没低下去,转瞬就逼至眼前。   不妙!   什么东西要来了!   两人同时停住,佛力散尽,冰块退却。   和光的最后一掌没拍下去,化作一片风,轻飘飘落在乌束脸上。   她斜眼逡巡四周,黑雾越来越浓,魔气越来越重,那玩意儿就要来了!她警惕起来,缓缓要站起来,衣袍猛地被乌束扯住,又被拽下来,一屁股坐回他腰上。   她疑惑地看向他,刚要问话,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两片薄唇紧贴皮肤,一下又一下划过,寒凉的嘴唇和温热的吐息,描摹出一句无声的话。   【别动。】   和光直直盯住乌束的脸,他的眉头也皱得极紧,眼神里带着几分严肃和威胁。她不信任乌束,但眼下比起不知身份的玩意儿,乌束还算和她一条绳上的。   于是,她没有动,闭紧呼吸。掌心的温度倏地冷了下来,他也屏住气息。   呼——呼——   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贴在他们身上旋转一般。   和光注意到乌束的胸膛没有呼吸的起伏,看着像是不在意这鬼玩意儿。然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攀升,透过衣袍传了上来,也把她染得热了起来。   她也不禁随之紧张起来,看来这鬼东西真的不一般。   鬼哭声贴着她的耳畔响起的那一刻,就像一柄利剑直直戳入她耳里。她心下大骇,下意识想攻击回去。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被乌束陡然抓紧,腰也被按住,整个人仿佛钉在他身上。   掌心又传来寒凉和温热交织的异样感觉,【别惹它!】   乌束似乎有些焦急,嘴唇贴得太近,连舌头都伸了出来,小小地戳了一下掌心。   和光很难接受乌束的说法,敌人就在旁边,她俩已经被盯上了,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如此危机之下怎能不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乌束的话,他比她早到几个时辰,说不定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再者,她在上他在下,要逃也是她溜得快。她还能趁机踩几脚,把他拖下来喂那鬼东西,以争取她逃跑的时间。怎么样,她都不亏。   黑雾绕着他们转了许多圈,顿了顿,又转,呼啸声似乎有些迷惑。过了一会儿,那鬼东西果然如乌束说得那般走掉了。   鬼东西走的时候和来时一样,转瞬便至千里之外,连离去的方向都看不出。   和光自始至终都没能看清那鬼玩意儿的真身,感觉像只天魔,魔气的高深,估摸着和魔相差不多,但魔相有人型,那鬼玩意儿似乎没有。   和光无法确定,便直接问了出来,“也是天魔?”   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有如此强大的天魔在一旁虎视眈眈,两人也不好窝里起内讧。   乌束拍拍衣袍的灰尘,站起身,“眼瞎了?不是天魔还能是人?”   嘴巴还是一如既往不饶人,此时也没有斗嘴的时间,和光懒得反驳他,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儿是哪儿?”   此时,和光放下了两人的恩怨,他倒揪着不放了。   他冷笑一声,就这么瞅着她,“不闹了?”   “少废话。”和光把碧玺海蓝宝念珠系回手臂,“之前进来的人呢?怎么只见你一个?我们进来不短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乌束不耐烦地挠了挠脑袋,往四面环视,眸子眯紧,眼里的情绪从懒散骤然变得严肃。他压低声音,语气有些为难。   “不好解释,你跟我走一趟就清楚了。”说完,他率先走去,正是他来时的那个方向。   和光没动,怀疑地盯住他,生怕他下套,她喊了他一声,“去哪儿?”   他转身瞥她,见她站在拄在原地,顿时明白过来,咧嘴笑了,“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   “你不是问进来的人在哪儿,想知道就跟我走。”他招招手,示意她快些,说完也不没等她的回应,抬脚就朝前走了,似乎肯定她会跟上去。   和光权衡了一番,才跟上去,却始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   乌束看似闲庭信步地走在前面,毫无顾忌地把后背露在和光面前,实际上脊背绷得极紧,右手藏在袖子里,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里,他似乎有特殊的认路方式,在某些看似寻常的地方拐弯、上坡和下坡。那些拐点上,和光却没能看出任何不同的地方,连记路的机会都没有。   和光心底笑了一声,这家伙说着要解释,还是防得很深嘛。若是中途闹翻,他定然会把她抛在此处。   一路上,她们遇到了不少天魔。那些等级较低、实力较差的天魔,都被她们解决了。和方才那鬼玩意一般的天魔,她们小心谨慎地避开了。   乌束动手干掉天魔的那一刹那,和光才肯定这家伙有了消灭天魔的手段,先前她还以为这家伙解决冒牌货是偶然。   和光细细观察他一路,不通佛力,没有舍利子,他的灵气里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解决天魔的。   她想不出原因,便直言问了出来。   他闻言,愣了一下,翻过手掌,瞧了瞧手心,“这个......不知道,突然就行了。”   和光没说话。   他哂笑一声,“别用这个眼神看我,不信就不信,反正到了这儿的代表们,不管之前修的什么功法,都有了对付天魔的能力。”   和光心中分析起来,原来在井底,穿过井壁进入那一个个沦陷的界域时,明明他们都不能净化魔气,连待一会儿都待不住。为何这时突然变了?因为越过了井口?因为到了这个新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凄厉的鬼哭狼嚎声又荡了起来。   魔气陡然浓了,挤入两人之间。   黑雾一多,乌束的脸突然看不清了。他啧了一声,往她走了过来。   和光感觉这股魔气有些熟悉,低声道:“是之前那鬼玩意儿。”魔气程度与魔相差不多的天魔。   他们警惕地环视四周,脑子还没转过来,就下意识合作,背贴背,一人防御一边。他们这一次也没有主动招惹那鬼玩意儿,也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那鬼玩意儿离开。   “啊——”   一声恐惧的惨叫划破天际,黑雾一顿,消失了,转瞬出现在惨叫声响起的地方。   惨叫的人,也是飞跃井口的代表。   和光眯眼望去,那人的脸有些熟悉,瞧着像是千壑界附属界域的代表,经常跟在乌束屁股后面的那批人之一。   啧。   乌束暗骂了一声,偏头看她,用吩咐的语气说道:“你呆在这儿,别动。”   说完,白气陡然弥漫开来,浩浩荡荡地往那代表的地方奔去,在黑雾抵达之前,隔开了那代表和那鬼玩意儿。   轰——   一条冰层从乌束脚下蔓延开来,直直冲向那代表的地方。   乌束一脚踩上冰层,白气罩住全身,他冲了过去,白气被风吹散,露出覆住半身的冰层。眨眼间的功夫,他已经到了那代表身前,护住了那代表。   黑雾陡然涨大,铺天盖地的威压罩了下来,那代表吓得瑟瑟发抖,“天......天魔!”吓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乌束右手一甩,一根尖锐的冰柱出现在手掌,紧接着一下刺入那黑雾中央。   他垂眸瞥了代表一眼,神色淡淡,“起来,跑!”   作者有话说:   你们在磕谁?门牙都要磕掉咯。   这。。。乌束喜欢盛明华啊。。   写完之后,我再回看一遍,好像是我的错。。。。   不知道为什么,光光和乌束的心理明明没问题,但是描写不知道为什么走了样。。。   !!!刚刚我知道为什么了!   我下午看了请回答1988,就是德善和狗焕挤在巷子里的那一段。。。 第329章 329 联手   ◎老子可不会死在这种货色手里◎   范青也是通过和郁的组织通关的,他所在的界域排位不低,与九德界的关系却不甚和睦,所以等九德界麾下的那批界域代表离开之后,才轮到他跃出井底。   到了这黑沉沉的地方,范青心里涌上古怪的感觉。   这儿和天极界贺拔家族禁地怎么那么像?这些黑雾,以及黑雾给人的恐慌感,与魔气几乎一样。他一想到这儿,又连忙否定,倘若真是魔气,他怎么还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儿,早该走火入魔了。   不过,这儿到底是哪儿?   他紧跟着其他几个界域代表进来,怎么没见到他们的影子?难不成他们被随机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这么想着,他高声喊了几声,回音阵阵,却没收到一句回应。他又喊了一声,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呼啸的风声盖了下去。   风似乎从极远的地方疏忽而至,周围的黑雾甚至没有被刮走,仅仅剧烈地颤动一瞬,同他一样摸不清状况的迷糊样。   紧接着,细密的阴风贴着他的身体划过,吹得后背寒毛直竖,心里一阵阵发凉。   贺拔家族禁地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涌上脑海,他越压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越发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哗地一下挤进他脑子里,一寸寸挤掉他所有的理智。   “什么鬼地方?早知道不来了。”   “进来了有什么用?十几万年来不知多少人进来了,又没几个真的参悟到【世界的终极】,那些大界大派的天资英杰都参悟不出来,我这种人......我怎么能参悟出来?”   “那些人呢?先进来的那些家伙到底去哪儿了,和郁呢?不会都消失了吧。”   “唉,新晋界域靠不住啊,九德界和天极界都是一挂的,都进了前十界域了,和郁那小子还没点风度,只看得到眼前,光想着他自个儿出去了。还是跟着千壑界这种老牌界域的好,不必要为这点子事儿伤了和气......”   “话又说回来,乌束去哪儿了?不是也进了第二关吗?以乌束的自尊,不肯呢个会搭和郁的车,他应该同和郁一样靠千壑界的底气也建个这样的互助组织才对啊。怎么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着?”   ......   范青感知不到魔气的变化,没能看到魔气正在一缕缕侵入他的识海,负面情绪正在吞没他。   “要是乌束在就好了,要是他在......”   风冷不丁大了,刮得他身体一踉跄,差点跌倒。他又咒骂了几句,声音转瞬淹没在呼啦啦的狂风中,没能听到自己的骂声,他越发恼怒。   呼——   疾风呼啸而至,这一次来势汹汹,没有任何预兆,他被疾风带得往前一扑,摔了个大马坑。   他大骂一声,下意识发泄般锤了下地面,接着又觉得这样不好,抬头环顾四下,没有看见人才松了口气。仓皇之中要爬起来,刚刚站起,脚下突然无力,又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去,只见黑色的晶石凝结在右脚周围,紧紧缠住了右脚。   他慌忙蹲下,想要扒开这些黑色结晶,越扒越多,黑色结晶甚至顺着脚腕爬了上来,不过一会儿就爬到了腿肚子的位置,右脚完全动不了了。   什么鬼?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四周黑雾渐浓,魔气源源不断地融入黑色结晶之中,黑色结晶再包裹他。他恐惧地尖叫了一声,也顾不上右脚了,再呆在这儿,全身都会变成结晶。   他拖着沉重的右脚,踉踉跄跄地往前逃。他也不知道要往哪儿逃,四下一片漆黑,不知道出路在哪儿,他似乎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只能干巴巴地等着凝固成结晶。   “有人吗?快来个人啊,谁能救救我?”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个时辰,又似乎过了一天,黑色结晶已经爬满右腿,正在朝腰部扩散,他逃得越来越慢。   心里满是绝望,他逃不出这个地方。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来了......”   唰——   四面的黑雾颤了一瞬,身后骤然冷了下来,似乎堕进冰窖一般,冻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随着一声声短促的呼声,阴冷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顿住脚步,忍不住瞪大眼睛。那阴冷的气息紧紧贴在他背后,仿佛一柄利刃,下一刻就要削掉他的后背。   呼、呼......   耳畔响起阴森的声音,“新人?”   范青勉强听清这两个字,可那说话的语气、呢喃的嗓音,古怪至极,完全不像是人族的喉咙能够发出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不敢回头,斜眼间去瞄身后那玩意儿,恰好撞进一双黑暗深邃的眸子里,对视的那一刹那,负面情绪全然涌了上来,等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再眯眼去看那玩意儿。   它长了半张人脸,皮肤上满是诡异的黑色纹路,另外半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而是缥缈的黑雾,随时要脱离脸一般。惨白细长的脖子之下,没有人族或妖族等其他生灵应有的实体,也是飘忽忽的黑雾。   令人心惊的想法冒了上来,范青甚至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天......天魔......”   吞咽口水的声音异常响亮,第一次盖过刺耳的风声,清晰地传进耳里,他心里更为恐惧。   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又长又脆的指甲在门板上一下下划过,滋,指甲薄了一层,门板刻下一道痕,滋,指甲又薄了一层。   “是、呢。”   得到肯定回答的那一刻,范青听见内心大门轰然倒塌的声音。   完了。   左脚的腿肚子打起抖来,他害怕想逃,脚尖刚刚动了下,浑身一颤,就要摔倒。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小臂,稳稳地托住了他。   “小、心、点。”   范青脑子一片空白,吓得嘴唇打颤,才没叫出声。   他心一横,猛然挥开天魔的手,拔腿往前冲去,然有右脚结晶的拖累,还是跑不快。   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那只天魔一直没有抓住他。直到他再要跌倒又被扶起时,才醒悟过来,这只天魔在玩他,在戏弄他。   他心觉屈辱,却也庆幸于此,因为这他才没立即被吞噬。   他一面跑,一面喊救命,却没有一句回声,更没有一人出现。诺大的黑色荒野,竟然只有他和天魔?   不知过了多久,天魔似乎玩腻了一般,脚步加快,狠狠地从身后扑倒了他。他强忍住心底的恐惧,匆匆翻过身来,正对天魔总比背对它要好。   然而见到天魔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瞎了眼。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玩意儿!那一瞬间,所有的心魔、世间最怕的东西同时涌了上来。   天魔越来越近,黑色的魔雾刹那间挤入视野,直至侵占了整个视野。天魔的黑手渐渐逼近,范青以为他要死在这儿了。   视野角落里猛然冒出一点白色,那白色哗地一下把黑色魔雾驱逐出去。   满眼皆白,白冰上溢出汩汩白气,一缕缕一丝丝安抚了范青不安的心。他不觉得这冰冷,反而感觉暖心得很。   他顺着白冰的方向望去,直到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范青的心才完全安定下来,“乌......乌兄——”叫到最后,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咔嚓——   白冰上裂开一道道缝隙,冰后的黑影剧烈地晃动,一拳拳砸向冰面,冰渣子四溅,冰面就要一点就要碎了!   一面冰路延展过来,白冰破碎前,天魔攻击下来之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然闪到他面前,高大的身体直直挺立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天魔的攻击。   乌束手心汇聚冰面,一手撑住天魔,垂眸觑了范青一眼,语气淡淡,“起来,跑!”   范青愣愣点头,匆忙起身,连滚带爬地逃了。   轰隆——   冰面又被天魔一拳击碎。   乌束既要挡住天魔,又要护着范青逃跑,有些分身乏术起来。而四面八方到处都有魔气,天魔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化成魔刃击杀范青。   这时,范青忽然受到铺天盖地的攻击,紧急之时,漫天白冰突至,再一次挡住魔气。   范青看着这漫天的冰渣子,心底倏地升起不妙的预感,乌束放出这么多冰过来,那乌束自己呢?他忍不住回身望去,只见乌束已经被天魔逼至下方。   天魔的半张人脸露出诡异的笑容,五指指尖冒出魔气,汇聚成尖锐的黑刺,直直朝乌束扎去。乌束的冰块还收不回去,眼见就要受了这一下。   范青强忍住扭头的恐惧,黑刺就要戳入乌束心脏,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瘦长的手从斜刺里伸出来,抓住了那些黑刺。   一个挺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乌束身前,强风一吹,那人的衣袍猎猎作响,露出了衣袍的纹路——万佛宗   范青定睛一看,挡在乌束身前的那人,赫然是坤舆界和光。   那天魔似乎生气了,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怒吼声,魔气□□,五指黑刺猛然聚拢,又要使劲扎下去。   和光笑了一声,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五指黑刺皆尽断裂。天魔半脸神色慌了一瞬,紧接着和光提起它的喉咙,用力甩了出去。   乌束拧了拧眉头,“多管闲事。”   和光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死了没关系,先把去基地的路教出来。”   唰——   天魔猛然冲了过来,还没到两人眼前,乌束抬手,一道冰柱拔地而起,轰然撞开了天魔。   乌束挑高眉头,语气讥讽,“老子可不会死在这种货色手里。” 第330章 330 合作   ◎我和乌道友打过这么多场,还没有联手过◎   “老子可不会死在这种货色手里。”   乌束嘴里这么说着,却着实头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干掉这个天魔的方法。来了这个鬼地方之后,他具备消灭魔气的能力,然这儿是天魔的地盘,还是于他们不利。   思忖之时,他下意识皱紧眉头,被那秃驴瞧了个正着。   秃驴似觉有趣的笑了笑,“怎么,打不过?”   “呵。”乌束嗤笑,“说什么胡话,这玩意儿,老子怎么会打不过。”   她还是那么笑着,眼神带着怀疑。   “不过是......”乌束扳了扳手指,噼啪噼啪的声音伴随着冰块碎裂的咔嚓声,震得黑雾一下下颤抖,“要费些时辰罢了。”   唰——   那只天魔缓过来之后,又迅猛地冲了过来。   靠着一路魔气的潜伏,乌束只看得清它行经路上的黑雾接连不断颤抖,还没能辨清去向,身前的黑雾冷不丁震了一下,那只天魔已然冲到面前。   乌束推开秃驴,一手化冰,直接对上天魔,冰面迅速凝结,把天魔挡在后面。   砰、砰、砰......   天魔一拳拳锤击冰面,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冰渣子四溅开来,贴着乌束的脸划过。眼见冰面就要破开,乌束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岌岌可危的冰面上。   砰——冰渣子坠到一半,顿时停住,紧接着一粒粒一块块凝结起来,化成一根根冰锥,穿过冰面,朝天魔射去。   天魔半脸神色露出些许慌乱,它脚尖一转,打算逃离。然而它离冰面极近,完全没有逃开的机会。唰唰唰,天魔身上缠绕的魔气就像暴风雨中的蛛网,被乌束的冰层打得七零八碎。   魔气被打散大半,它受了重伤,呜咽了一声,似乎没有反击的力气,又潜进魔气中去。乌束使出更多冰层想要追击,依旧比不过满地的魔气,无法准确地追击到它。   “啧。”乌束收回冰,不再漫无目的地散打,静静地等待天魔再次出现。   秃驴的眼神在满地魔气中逡巡,笑容渐渐收敛,神色也郑重起来,“不好办啊。”   “还用你说。”乌束哼了一声,那只天魔这般的实力,不算得多厉害。倘若在魔气匮乏的其他地方,早就被他打死了。在满地魔气的这个地方,惹上了,又不容易弄死,麻烦得很。   没过一会儿,天魔又冲了过来,还是那般气势汹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似乎没有被乌束扎过一般。   乌束又接连挫败了它许多次,每次就要把它逼至死角,它都能借着魔气的掩护逃离,再出现时,又是毫发无伤。天魔找虐没找烦,乌束都打烦了。   然而漫天遍野的魔气,他们三个就算逃,也总会被这只天魔发现。   只有彻底弄死它,不给它任何恢复的机会才行。   这一次,乌束又要上前,斜刺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手臂间碧玺念珠哒哒辉映。那秃驴脚快一步,走到他身前。   “我来。”   乌束嗤地一笑,“你来有什么用?在这破地方,你的佛力也没特别的优势,同我的灵力相差无几。那只天魔鬼得很,你就算净化得了它,难道荡清得了这漫天的魔气?”   她缓缓回头,略带讶异地瞧了他一眼,“乌道友脾气怎么这么冲?莫非被魔气入体了?”   乌束懒得回嘴,他早就见识过了这秃驴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对骂起来只有他吃瘪的份儿。   “我说我来,又没说我一个人来。”   “什么意思?”乌束眯眼看她。   她半阖眼皮,眉目渐渐舒缓开来,“说起来,我和乌道友打过这么多场,还没有联手过......”   乌束听得狠狠皱眉,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见那又要扑上来的天魔,话又给吞下了,难受地抿紧嘴唇。   她挑了挑眉,似是懂了他的意思,“试试?”   乌束挺想拒绝,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下心底的别扭和难受,点头答应了。   远方的魔气接连颤抖起来,就像麦浪下的一根绳子,猛然拔了起来,拨弄着魔气像一个地方倒去。他们警惕起来,死死地盯住天魔袭来的方向。   这时,魔气突然不动了,天魔似乎停下了。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魔气都颤了起来,完全辨不清天魔的方向了。   乌束心道:那鬼东西学聪明了。   他作势要上前查探,秃驴又伸手拦住他。   “我来对付那家伙。”   乌束皱紧眉头,“才说好联手,你去对付,我呢?”   她偏头朝他笑了笑,“你把我和它关在一起。”   乌束默念了一下这句话,立即懂得她的意思,“那你可得悠着点,别死在里面了。”   她顶嘴道:“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千万别被它逃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魔气剧烈地颤了一下,那家伙到了!就在他们中间!   秃驴猛然睁大眼睛,抬手施下一面佛墙,就降在和天魔之间,把他从战场中央隔了开去。乌束咬牙按下心底的不适,点脚离开那块区域。   他一走,天魔要追,就被秃驴拦住了。   乌束按计划行事,先圈定大致区域,使出白气渐渐驱散了周围的魔气。幸好天魔和秃驴打得厉害,无暇顾及他这边。   然后,他抬手施下两面冰墙,正好围成直角,冰层延展出去,把秃驴和天魔围在剩下的直角区域里。   天魔猛然抬头,脸上闪过惊慌,似乎想到了他们的计策。它不再攻击秃驴,远远地遁开,想要逃出冰墙的直角范围。   四周的魔气驱散了许多,天魔的速度没有之前那么快,秃驴能够追上天魔的脚步,紧追不舍。   乌束加快丹田运转,迅速把冰块伸展出去,冰块延伸的速度盖过天魔逃离的速度,顺利把秃驴和天魔锁在一起。   接下来,还剩两面墙加一面天顶。   仗着秃驴拖住天魔的时机,乌束消耗大半灵气,立即结上四面冰墙。天魔往上飞来的时候,乌束跃上天顶,挥手化出冰雪,封住底下,彻底把她们锁在冰屋里。   尖锐的怒吼声穿过冰墙传了过来 ,闻声就能想到天魔是如何恼怒。   半透明的冰屋里,天魔哗地一下弥漫出黑沉沉的魔气,一时之间盖过了秃驴的金光,紧接着冰墙轰然响了一声,一点金光从秃驴那儿爆了出来,转瞬淹没冰屋。   金光散去,冰屋内再无一点黑气。   乌束抬手,冰墙四炸,她抖落衣袍的冰渣子,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全身无一点伤痕。   “太慢了。”乌束扔下一句话就走。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乌道友要夸人,可以直爽些。”   乌束顿了一下,加快脚步,“谁说我在夸你,没脸没皮。”她笑得越大了。   不远处的大岩石背后,范青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乌束走过去,踢了一脚,吓得范青跳离好远。   “没出息的家伙,起来。”   范青闻声,抖得更厉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似乎听出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看他,连声音都在发抖,“乌......乌兄?”   乌束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范青仰起头,远远眺望原来冰墙的地方,眼神躲避,“那......那天魔呢?”   “死了。”   范青大喘了好几口气,拍拍灰尘站起来,“死了,死了就好。”   这时,乌束才发现这家伙半边身子都快结成黑晶了,他眼神一黯,心中对范青越发鄙夷,没点子根性。   强风越发冷冽,鬼哭狼嚎地声音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   乌束皱了皱眉,怕再有这样的天魔攻过来,烦不胜烦,于是催促道:“走吧。”   和光同范青两人都没意见。   乌束告诉他们,这儿应该还是在天问碑之内,飞跃井底的代表修士们都来了这个地方,许多代表们碰头聚在一起,建立了一个基地,用作抵御天魔的大本营。现在,他们就要往大本营去,同其他人会和。   范青出声问道:“既然有安全的大本营,那乌道友为何还要涉险出来?”   乌束觑了他一眼,语气略带嘲讽,“我不出来,谁捡你们回去?要不是我,你不早就被天魔吃了?”   范青讪笑,又恭敬地道谢。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许多天魔。魔气较低实力较弱的都杀死了,一路屠过去。而那些同之前的天魔一般难缠的,都靠乌束的办法混了过去。   乌束先进来了一段时间,比他们多了些分辨天魔的经验。许多次的打斗和躲藏中,乌束也没特意隐藏自己的手段。秃驴不动声色地从他身上学到许多技巧,反观范青,只知道躲在背后发抖。   乌束知道诸天万界对天魔的恐惧,但他对此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知走了多久,范青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上的黑色结晶越来越多,被黑晶吞噬不过是时间问题。乌束看在眼里,没有说出口,只是走过去背起他,加快行路的速度。   沉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乌兄,我会死吗?”   “不过是个幻境,死了就死了,出去了,我们再喝几杯。”   “这些黑晶,乌兄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东西。”   乌束顿一下,“知道。”   “是什么?”   乌束沉默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身后传来闷笑声,“既然乌兄这么说......”范青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乌束感觉肩膀被硬硬的东西硌到了,他回头一看,黑晶已经伸到范青的喉咙。   范青面容难受,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极力想说话,却被喉咙的黑晶阻住。   乌束又望向前方,继续走下去。   过了一会儿,秃驴惊呼了一声,停在一旁不动了。乌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地面躺着一尊黑晶雕塑,透过黑晶可以清晰看见那人的脸,也是界域代表的一人。   “走吧。”乌束喊了她一声。   越往前走,这样的黑晶雕塑越多。代表们动作不一,有的还在拼命拨拉身上的黑晶,有的抱头蹲在地上,有的还维持着逃跑的姿势,似乎被恐怖的东西追逐......   唯一相同的是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恐惧至极,绝望的情绪都快要脱出眼睛溢出来。   乌束感觉背上的范青狠狠地抖了一下,肩膀的黑晶不停地动着。范青脸色铁青,脖子涨得通红,才突破黑晶的束缚挤出一句话。   “我......我也会变成这样?”   秃驴也偏头看了过来。   “这不是废话吗”一句话刚要说出口,乌束又忍下了,闷声道:“撑住。”   范青不知在想什么,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九德界......和郁他也出来找人了?”   “没。”   范青突然抵笑出来,“这样啊,果然......我们没挑错人。”   “挑什么人?”乌束问道。   过了许久,身后都没传来声,乌束回头一看,黑晶已然封住范青的嘴巴,范青的眼睛不停闪着,纵然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黑晶覆盖住整张脸,对外面的乌束同和光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对于里面的范青来说,仿佛是一辈子那么长,长到他足以回忆进入天问碑以来的一切事情,井底的一次次轮回,魔气遍野的痛苦挣扎......   黑晶关住他的前一刻,他不禁想道:早知道不跃出来好了,做无知的井底之蛙,也比跃上来做天魔的刀俎鱼肉要好。   范青的眼神停留在后悔和绝望之中,彻底变成了一尊黑晶雕塑。   乌束毫不犹豫地扔开了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只说一句“没出息的家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和光心觉有趣,看样子乌束早就知道范青会彻底变成黑晶雕塑,既然如此,还巴巴地背了一路。她当然知道乌束是看在附属界域的情谊,然做到这种程度,乌束也是独一份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   和光也分不清到底过了多远,走了多久,绕了多少个弯。就在这个时候,乌束突然停下,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到了。”   嗯?   和光环顾四周,都是荒野,遍地魔气,与她们一路行来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若说是基地,别说该有的堡垒和防御了,就连人都没有。   除了她们,只有呼啦啦作响的风声。   她怀疑地瞅他,你没骗人?   他上前走了几步,停在一颗小石子前,用脚尖勾起石子,行云流水一踢,石子唰的一下冲了出去。   毫无异样的前方仿佛变成完全透明的水面,石子撞向那儿,好像坠入水潭一般,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面前的空间似乎扭曲了。   咚——   一声清脆的咚音,扣开水面的大门。   前方骤然浮现八卦大阵,黑白两极快速旋转起来,大阵内,各种高深复杂的纹路一条条连接,阵法一重重解锁。   和光细细瞧了一会儿,她不是符修阵修,看不出什么门道,光看纹路,瞧着像卦辞界的手段,莫不是无谶绘刻的?   乌束率先迈了一步,“走吧。”   随着他一步步跨去,前方的环境正在一点点变化,就像一副拼图,一片片分开,一片片翻转,重新合成另一面的图像。   大阵中央,喧闹的声音渐渐响起,都是和光曾听过的嗓音。   “乌道友呢?又出去了?每次带回来几个人,也没两个真的能撑过来。”   “这次出去得有些久了,还没回来,不会折在外边了吧。”   “呸!别胡说!他要是死了,我们还怎么扛得下去?话又说回来,昨夜死了这么多人,今夜会不会......”   “天马上就要黑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影响士气,接下来,还有硬战要打呢。”   ......   和光跟在乌束身后,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她们一进大阵,身后的阵法就关闭了,后方的环境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坐在那儿讨论的代表们一瞧见乌束,纷纷站了起来,同他打招呼。   乌束轻轻点头,仅说一句,“辛苦了。”   众人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乌道友,你回来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这次带回了几个修士?”......   和光走过去,挂起一张和善的笑脸,也对他们点点头。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受欢迎,只要不被扔出基地就好了。   事实上那些人见到她的那一刻都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表情,似乎是接受了她。   “行吧,有总比没有好。”   “还是个佛修,应该能管点用。”   和光也惊讶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这些家伙捏着鼻子接受了。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颤动,众人瞳孔一缩,脸上涌现出惊惧的神情,“来了。”“要来了。”“还没到晚上吧,怎么这么快?”......   乌束也拧紧眉头,面容严肃起来,脸色没比那些人好多少。   和光顺着众人的眼神望向天边,似乎是龙卷风的声音,铺天盖地冲了过来,紧接着地平线一侧升上黑雾,浩浩荡荡地奔驰而来。   和光的心像是猛然被抓紧一般,挤出一滴滴血珠子。   这股不详的气息,莫非是魔气?   这么多魔气,可不是荒野一只只的天魔能比的,至少是一支军队。打战,难不成是同那支魔军打?   面对如此之多的天魔,怪不得他们会接受她。   她又扫了一眼大阵内的众人,不过三四十人,大半代表的脸上都盛满了绝望的情绪,这样的人,这样的他们,要怎么和那些魔军打? 第331章 331 大凶   ◎这是注定了的,改不了◎   和郁算是较早进来的那一批,紧跟在他后面的代表鲜少撑了过来,不是死在可怕至极的天魔嘴里,而是死在漫天遍野的魔气之中,死在出路难寻的绝望之中,最终变成一具具冰冷僵硬的黑晶雕塑,彻底同他们所畏惧的天魔融为一体。   他算是幸运的,比那些代表们撑得久了些,撑到了无谶的阵法。   这个地方和井底似乎存在时间扭曲,于井底的代表们而言不过是飞跃间隔的一盏茶的时间,于已经到了这地方的他们而言却是几个月之久。   这几个月来,多亏无谶的防御阵法,代表们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总算有了较为安全的大本营,以阵法为基础,飞跃而来的代表们一个个增多,大本营的实力也在渐渐变强。与此同时,大本营也被越来越多天魔发现,成了天魔群的眼中钉肉中刺,每夜进攻的天魔队伍越来越庞大。   和郁他们撑了很久,但是他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此时,和郁沿着地面的阵纹,径直往大阵中央行去。发散出整座山谷的阵纹的源头连接点——大阵中央,正是无谶所在的地方。   越往里走,阵法的圈越小,其间汇聚的灵力也越精纯。   阵纹的尽头,无谶盘腿坐在最后一道阵法之内,眼睛紧紧闭着。最后一道阵法最初像一块蒲团,贴在无谶身下,然后缓缓升高,圆形的光圈渐渐升上无谶的腰部、胸膛、喉咙、下巴......   无谶淡然的脸庞渐渐被冷清的光芒笼罩,越有一股不问世事的凉薄。   和郁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按无谶的状态来看,下一刻收回阵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圆形阵法渡过无谶的眉眼,继续往上升去,却留了两点黑色的阵纹在脸上。和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不是阵纹,而是无谶的眼睛。   无谶终于睁眼了。   和郁压下心底乱七八糟的思绪,快步上前,摆出一张笑脸,和气地说道:“无谶道友,今日如何?“   无谶轻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和郁早知他这副样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若是起身问候,那才是出了大事了。   无谶从怀里取出龟壳和铜钱,照例算了一卦。   每日,无谶都要算一卦,以此决定一天的行动。而无谶也每天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等他这一卦,等他起身加入他们的队伍。   叮当、叮当......   铜钱撞出清脆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撞在和郁心上,他干巴巴盯住龟壳,眼睛随着龟壳尾部的那个口子一上一下。   啪嗒、啪嗒。   铜钱溜了下来。   无谶神色淡然,似乎把这当成普通的日课,不再对占卜结果感兴趣。和郁恰好相反,如果他懂占卜,恨不得抢过铜钱自己来看。   和郁微微喘了口气,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些,“结果如何?”   无谶摩挲铜钱表面,眉头一点点揪紧。和郁见状,就知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地看着无谶。   “大凶,不宜动土,不宜出门,不宜......”   几个月来一模一样的说法,和郁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不过是卦象从凶变成了大凶。   无谶说完,又闭上了眼,静静地坐在阵法中央,任光圈在身体上上下下。   他就这么坐着,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和郁来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天魔越来越多,同伴越来越少,阵法一丈丈缩减,他全都无动于衷。   和郁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拉起无谶的领子,拖去外面,压着无谶亲眼瞧瞧外边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就在这个时候,阵法闪动了一下,唤回和郁的心神。   他回过神来,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没资格这么做,他们受无谶的阵法庇佑,没资格要求无谶做更多。   和郁握紧拳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啊——   凄惨的嚎叫声从外面传来,又有人快撑不住了。纵然那些代表不是他的人,他对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他心底也忍不住有些不平衡。   哪怕他们是竞争激烈的敌对界域,面对天魔,他们终归是同一种族的人族。看着那些代表死在天魔手里,总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又一声惨叫声响起,听这声音,那个人估计撑不过这一晚了。   和郁握了握拳头,又开口了,他试图平静地去说,说到最后还是不免带上了些许愤懑。   “无谶道友,这几个月来,我们已经死了三十五个人了,这样下去,剩下的人......”   无谶睁开眼睛,瞳孔里带着疑惑,“这儿不过是天问碑的幻境,他们没有死,不过是陷入了自己的心魔无法自拔,天问碑一结束,他们的识海自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和郁没有回应,抿紧唇角。   无谶也直直回看过来,似乎以为和郁接受不了这个说法,又补了一句,“我们......所有人都会出去,我们没有死,不过是输了。”   对啊,不过是输了,输给了天魔。   和郁的拳头攥得更紧,甚至听到指骨咔嚓作响的声音,他听到自己一字一字说道:“我们就想赢一次,你就不能过来搭把手?”   和郁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不礼貌,但他真的忍不住了。   无谶似乎没有听出来一般,神色依旧淡淡,“赢不了,就算我去搭把手,我们还是赢不了。”无谶又摸出龟壳,伸过来让和郁看,“这是注定了的,改不了。”   龟壳背上,满是一道道裂痕,裂痕下方是一片片看不懂的纹路。   和郁一直知道搞占卜的人都神神叨叨,但他从没像现在这时一样厌恶这些神棍,哪怕他清楚这些神棍的话说不定是真的,但他还是厌恶他们试也不试的态度。这般冷漠的语气,似乎在嘲笑他们的努力是无谓的。   和郁强忍住踩碎龟壳的冲动,惨笑一声,点点头离开了。   越往大阵外沿去,惨叫声和呻/吟声越响亮,跌坐在地上的代表们不是在和魔气抗争,就是在扒拉身上的黑色结晶。   这些人,都是从外面拼死找过来的,绝不是散落在外面早早变成黑晶的货色能比的。饶是他们,也不可控制地害怕、绝望、后悔起来,也渐渐被黑色结晶吞噬。   和郁还没走多远,就被众人围了起来。   他们脸上都盛满了期待,想从他嘴里听到好消息。和郁自然知道他们想听到什么,但是这一次还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和郁注视这一张张饱含希冀的脸,很难说出一句否定的话,最终只能摇摇头。   一双双明亮的眸子,一瞬之间黯了下去。他们已经知道不可能,仍然痴痴地望向阵法中央的方向,期待无谶出现,期待有谁能来力挽狂澜,而不是这么白白等着所有人死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所有人。   和郁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半边身子都被黑晶锁住的代表艰难地朝他爬了过来。他快走几步,蹲下身子,凑上前去问候代表。   这人没救了。   代表和所有彻底成为黑晶的人一样,脸庞划过恐惧绝望的情绪,最终停在后悔上,“早知道......早知道......”   代表没能说出最后几个字就变成黑晶,和郁在心里补上那几个字。   “不出来就好了。”   所有变成黑晶的人最后都在念叨着这句话,他们也因此摸索出变成黑晶的原因和规律,知道是知道了,真正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接着,山谷口子那边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是乌束回来了。   和郁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无谶和这代表的事情抛之脑后,警告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事情还没有结束,就算无谶不帮忙,靠他和乌束......靠他们也能再撑几天。   他疾步往山口走去,关于今日的防守,还有许多细节要和乌束商量。   一过去,第一眼没瞧见乌束,反倒瞧见白袍僧衣,乌束把坤舆界那个和尚带回来了。和郁见着她的第一眼,下意识皱了皱眉,心下就想嘲讽几句。   话冒到嘴边,又往四周巡视一眼,眼下又不是讽刺的时机,便把话咽下去了,转脸摆出笑容,主动上前寒暄了一句。   态度之好,甚至出乎和光的意料。   和光愣了一会儿,细细打量和郁几眼,才肯定这家伙是真的,不是什么东西假冒的。   她还以为和郁会把她扔出去,没想到和郁居然轻而易举就接纳了她,看来大本营的情况一点也不乐观,缺人缺到了这个份上。   于是,她也暂且放下两人的恩怨,挤出笑容,轻声回应和郁的寒暄。   乌束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两人一眼,用讽刺的语气说道:“别玩这些有的没的了,情况紧急,现在情况如何?”   和郁垂下眼皮,压低声音说道:“不太好,无谶还是不出手。”   乌束不耐烦地皱眉,“别管那家伙了,天魔的情况呢?”   和郁的声音更低了,“巡逻的修士发现了大量魔气,看情况今夜进攻的天魔数量远远超过前些日子。” 第332章 332 防守   ◎山谷被发现了◎   代表们的基地——无谶绘制的是隐蔽阵同传送阵叠加在一起的双重阵法。在灵气荒芜的地界,光是支撑一个阵法就极其耗费灵力,更别说时时刻刻还要承受天魔的试探。   每到夜晚,准确地来说是某个魔气异常沸腾的时间点,阵法就会短暂失效。就算无谶竭尽全力精进阵法,也无法阻止失效。这段时间,阵法里的所有人都暴露在天魔的眼皮子底下,遭受天魔的攻击。   为了坚持到天明降临,坚持到隐蔽阵法重新开启,阵法特地裹挟一座三面环山的山谷,仅留东方一面口子,以备天魔从东面口子入侵。由此,代表们只需要守住东面,也能提前设置陷阱以待天魔。   既定的时间点结束,天一亮,阵法重新启动,不仅会隐蔽起山谷,还会把阵法随机传送到别的地方,避开天魔的窥视。   但是,下一个夜晚还会来临。   代表们心里都明白,这样不过是苦熬,能撑一日是一日。一旦东面的口子被攻破,所有人被困在悬崖峭壁的山谷内,将逃无可逃。   东面谷口的制高点,两名巡守的代表正紧紧地盯住远方,手里紧紧攥着警令符,汗水一汩汩从手心溢出,几乎要湿透警令符。   高个的代表咽了咽口水,闷闷地出声道:“两个时辰了,还不换班?我都快熬不住了。”   矮个的代表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警惕地看向远方,道:“昨儿没了不少人,今天别想换班了,再撑了一会儿,天马上就黑了。”   谈到这儿,两人沉默了一阵,矮个修士意识到氛围不对,又解释性地提起道:“刚才乌道友回来,还把和光道友带回来了。若是曾打败过天魔的坤舆界的话,说不定......”   高个修士眼里闪过一点光芒,转瞬又黯了下去,摇头道:“她才元婴期,年纪也不大。就算坤舆界真有打败天魔的手段,她也不一定接触得到。接触到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运用出来又是一回事。”   “说的也是,倘若坤舆界来的是其他人就好了,比如说大闹天极界传送阵的那个执法堂堂主,看起来比和光道友靠谱些。可惜了,现在想来还是和郁道友和乌束道友更靠得住些。”   “你说天问碑到底要我们干嘛啊,也没指条明路了,就把我们一股脑儿打发到这儿来,难不成要我们打败天魔?自身都难保,还打天魔,这不是白日做梦么?”说着说着,高个修士的语气不耐烦起来。   半空荡起一道又一道半透明的水纹,这是阵法的预警,说明附近有天魔经过。路过的天魔愈多,水纹愈多。   水纹映在高个修士脸上,似乎要把高个修士吸进去一般,看着慎得慌。   矮个修士大喝一声,立即惊醒高个修士,“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会沉进去,出不来了。”   高个修士后怕地拍拍胸脯,脸色难看极了。   他低头望向山谷下方,一堆一堆黑晶雕塑累成小山丘,黑色晶石里的脸庞都是熟识的代表,不久前才和他并肩作战过。   他眨眨眼,就看见黑晶表面倒映出自己的面庞,同黑晶里的一样恐惧狰狞。他连忙拍拍脸,拍走脸上的恐惧。   砰——   黑晶山丘又扔下一具雕塑,晶石磕碰的声音吓得高个修士一踉跄,手下一抖,差点撕破警令符。   他远眺东方,地平线陡然刮起一道黑色的龙卷风,龙卷风越升越高,毫无满足地席卷搜刮起四周所有的魔气,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黑色的狂风、粘稠的黑雾里还裹挟着别的什么东西,成双成对地发着幽幽的光芒,如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死死地盯住山谷这儿。   定睛一看,正是天魔。   黏腻污浊的空气哗啦哗啦灌进胸膛,高个修士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这些空气捏紧了,几乎喘不上气来。   矮个修士捏紧符文,就要撕破,手腕冷不丁被掐住了,他吓得差点叫了出来。回头一看,居然是和郁,身后还跟着乌束同和光。   乌束扫了一眼远方,眉头皱紧,“不妙啊,今夜最好加强防守,不然可能撑不过去。昨晚累倒轮休的代表们,也叫起来吧。”   阵法防守为两班倒,昨夜一班抗击过天魔了,今夜便由另一班来。不仅因为代表们恢复灵力需要时间,还因为长期面对天魔会对代表们产生心理压力,容易陷入恐惧难以自拔,更有可能变成黑晶雕塑。   和郁懂得其中的利弊得失,无奈之下,也只能同意乌束的意见。   接下来,就具体的防守岗位,两人又探讨了一会儿,有了之前几个月的经验,两人很快就定下了,不过是变了几个位置罢了。   和光在一旁听着,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和郁似乎只把她当作一个旁听的新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乌束倒是在关键的节点上故意顿了顿,给她理解的时间。   她粗略地过了一遍地图,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没有同天魔军队作战的经验技巧,防城战都是围绕人族防城的特点来布置,实际运用上并不适合同天魔作战。   防守方案大致定下之后,乌束偏头觑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话,“你怎么看?”   和光本想说几点关键,和郁却抢先开口了。   他扬起明媚的笑容,“是啊,差点忘了问问和光道友的意见了,毕竟和光道友来自那个坤舆界,肯定有不少对付天魔的手段才是。”   和郁阴阳怪气一番,把她的作用抬得极高,且不说和郁会不会照她说的做,恐怕她一把建议说出口,就会被他明里暗里嘲讽一阵。   旁边的高矮修士也看向她,眼神里写满不同意。   眼下这场面,乌束不过随口问问,另外三人又极不信任她。她说了,也没用。于是,和光把之前的那番话吞进肚子里,也笑了起来。   “和郁道友高看我了,我初来乍到,得先跟着二位学学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水纹猛地动荡起来,一道道映在和郁脸上,和郁的五官也随之波动起来,闪过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眼底转瞬划过惊恐的情绪。   叮——   乌束一把抢过警令符撕碎了,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地面骤然震动起来,代表们纷纷涌了过来,人人手里都握紧武器,紧张恐惧地望着谷外的方向。   代表们一出现,和郁的脸色登时沉静下来,用镇定的语气说道:“比预计的快了些,不过没关系,今夜我们能扛过去。”   山谷外,一只路过的天魔陡然顿住脚步,缩了缩鼻子,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脑袋缓缓地转过来,对准谷口的方向。   它舔了舔嘴唇,猛地扑了过来。   山谷被发现了!   它的身影激得魔气动荡,黑雾翻涌间,又几支利箭刺破黑雾,朝谷□□了过来,四面八方都出现天魔,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   聚在谷口的代表们叹气起来,身体几要摇摇欲坠,他们握紧武器,谁也不敢第一个冲上去。   乌束同和郁对视一眼,分工合作起来。和郁负责鼓舞人心,劝导众人扛过这一天。   乌束大手一挥,掌心出现一支冰刃,率先迈了出去。   和光心道这两人变得如此默契,来不及细想其他,跟上乌束。   乌束闲庭信步地走出山谷,身上白气四冒,周身的温度一瞬之间就降了下来,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冰铸的痕迹。   一只天魔猛然朝他扑去,宛如一根利箭。乌束脚步没顿一下,直到箭尖刺到他面前,他才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下一瞬,天魔就被一根冰锥射了出去,冰锥还未落地,浑身就散成魔气死掉了。   又几只天魔从四面八方扑向乌束,乌束如法炮制,直到它们近到面前才出手,最大程度减少灵气消耗。   这时,身后响起猛烈的风声,角落里蹿出一只天魔,似乎伺机已久,从乌束身后朝山谷奔去。   和光正想出手,地面骤然震动起来,白气破土而出,一面冰墙拔地而起,正好升到天魔面前,砰的一下把天魔撞了出去。   天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它愤怒地嘶吼一声,就要往前冲。这时它感到后颈一痛,一只脚轰然把它踩进土里。   它挣扎着想爬起来,汩汩白气顿时迷花了眼,一层层冰块从地里钻出,牢牢卡住了它的身体。   乌束瞥都没撇它一眼,“垃圾。”狠狠一脚踩下,天魔连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立即散成魔气湮灭了。   唰唰唰——   四面八方的黑雾震动起来,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黑影冲了过来。这一次,天魔们似乎学聪明了,不再和乌束正面刚,而是绕到乌束背后朝谷口扑去。   乌束同和光只有两人,力有不逮,挡得住两面的天魔,一时之间却无法挡住这么多天魔。   轰隆隆,地面颤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是从他们身后。   惊天动地的冲锋声从谷口传了过来,渐渐逼近,和郁带领代表们杀了过来。人数一多,队伍的阵型一摆开,天魔们全数被堵在山谷之外。   从现在开始,他们要撑三个时辰,撑到天亮,撑到无谶的阵法再一次启动,带领他们离开。   代表们一方的士气确实及不上天魔一方,但是和郁同乌束都有信心扛过这一次。就像之前的几个月,他们扛过了一夜又一夜,这一次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夜。   这时,他们如此相信着。   作者有话说:   大家粽子节快乐啊!!!   明天我要出门买粽子了!! 第333章 333 乌合之众   ◎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   靠人命堆出时间。   这是和光对防城战的第一感受,同菩提秘境的万佛宗之战一样。她们不求胜利、不求报仇,只求拖到天亮,拖到防御阵法重新开启的那一刻。万佛宗之战由众多修为低弱的弟子以肉身抵挡天魔,在这儿却是由修为较高的代表们拼着性命拉天魔下水。   这儿的代表们都知道今夜必须要死人,内心都在一遍遍祈祷着死的不是自己,进一步会提高死亡的几率,退一步会提高生存的概率,然而所有人都在极力压抑住后退的怯懦。因为他们也知道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都退一步,可能满盘皆输。   和光一开始随乌束冲在最前方,可是她的能力并不适合群攻,呆在那儿反而阻碍乌束的大规模攻击,便退了下来,守在靠后的位置。谷口就在身后,由她来挡住前线漏下来的天魔。   轰——   两名代表被打飞过来,一名代表还没来得及惨叫,在半空中被天魔一口咬下脑袋。另一名代表沐浴同伴的鲜血幸运地摔下来,接连两声,连着同伴的份儿一齐惨叫出来。   天魔嚼吧嚼吧嘴,又冲那代表冲了过来。那代表似乎吓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天魔越来越近。   和光正应付一只魔相,无暇腾出手来收拾另一只。她喊了一声,那代表还是毫无动静,无奈之下她暂且冲到那边去,一脚踹开那代表,好歹让他躲过这一劫。   那代表狠狠扑倒在地,吃了一嘴土,似乎摔醒了。天魔再攻上来,知道躲了,却也只知道躲,手里握着武器不敢攻上去。   和光正对付的这只魔相鬼得很,不想着干掉她,一个劲儿躲着她往山谷里冲。这样的天魔打起来,比那等不要命往前冲的还难对付得多。   至于那代表面对的魔将,原本冲着代表而去,冲到谷口不远处,鼻子使劲儿嗅了嗅,脑袋一转,眼珠子对准山谷,脚尖一转,就冲山谷扑了过去。   和光暗骂一声,暂且把这边的魔相打远了些,转而应付那只魔将。   魔将魔相企图绕过她,冲进山谷,她一人难挡两只,便冲那傻怔在原地的代表大喊。那代表惊醒过来,神色焦急,却迟迟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前线传来惊天动地的冰瀑声。   更多天魔冲了过来,乌束又竖起一面冰墙,他抬起的双臂猛然颤了一下,紧接着就像错觉般消失了,他挺直地立在最前线,挡住大多数天魔。   大多数人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心底里又镇定几分。   和光同他真刀真枪地打过几场,看出他的面色绷得极紧,似乎在咬牙支撑。   啊——身旁响起一道愤怒的大吼,那代表像利剑一般冲了上去,脸上依旧是惊恐害怕的神情,眼神里却盛着拼死一搏的决心。   两人联起手来,很快解决了两只天魔。   和光依旧照计划留守谷口,那代表脸上闪过畏惧犹豫的情绪,最终又冲上前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她扫视战场,和脑子里只有杀戮吞噬的天魔不同,代表们每过一会儿,脸上总会露出疲惫绝望的情绪,情绪蔓延开来,极易影响士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本就是克服恐惧才走出山谷,长时间面对令他们恐惧的事物,绝望会一点点堆积。   这时,他们需要振奋人心的东西。和郁是耳畔的谆谆劝告,那么乌束便是直直立在前方的旗帜。   和光一开始也不明白,明明是守城战,大家围成人墙拦住便好,为何乌束要冲得那么远那么深。他几乎深入天魔中央,他一旦失手,没有人能及时救他。   现在看到这一切,她总算明白了。   与菩提秘境众志成城一心抗敌的佛修们不同,这儿的代表们来自诸天万界,从来没有一致的利益,也没有合作的经验和基础。   这是一群乌合之众,被天魔吓得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随时可能解散的乌合之众。   这样的人,面对天魔不可能组成坚实的人墙,一点退,便是全线溃败。   冲进天魔堆里的乌束对他们而言,是一面鲜明的旗帜,旗帜在,他们还没输,他们还能活。众人恐惧想逃的时候,就抬头看看乌束,拼着一腔不服和傲气,也能撑住,也能坚持这一堵人墙。   乌合之众,也是乌束一人合起来的众人。   从天暗到天亮,三个时辰很快,没有一只天魔绕过和光溜进山谷。三个时辰也很慢,一具具尸体堆成小小的山丘。   叮——   谷内传来清脆的警令声,所有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终于结束了,他们可以回去了。   队伍中间的和郁站上岩石,高喊一声,“按原计划撤退!”   另一面的天魔似乎听懂,冲锋得更起劲了,不顾一切往前冲。撤退的队伍变得缓慢起来,众人一面要拦住天魔,又要维持人墙的队伍退回山谷。   时间一点点过去,队伍的后撤却比计划慢了许多。阵法的重启有时间限制,到了点儿,就会关闭阵法、开启传送。那时被关在阵法外面的人,会被落在原地、落在天魔堆里。   时间有限,众人紧张起来。   队伍的末尾一退到谷口,和光把防守位置交与他们,极速掠过众人飞到最前线,转而对付天魔。路过和郁的时候,被叫住了。   和郁面上还维持着君子的风度,手里的纸扇已经脏污得不像样,满是汗水、血水和污渍。   “和光道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和光一面对付天魔,瞥了他一眼,“说。”   和郁远远地望向天魔堆里的乌束,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担忧,“天魔比预计的多出太多,原定的撤退计划可能来不及,我想让乌束留下断后,可他一人恐怕......”   和郁的话没有说完,和光瞬间想通了他的未竟之词。   乌束一人留下来太危险,靠他一人也有可能断不了后,和郁才会对她有不情之请,可他又不直言说出这个请求。接下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什么人情什么恩怨,都与他无关,都是她和乌束之间的事情。   和光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和郁虚伪不堪的想法,若是寻常,她才不是白白中计,必定会拉他下水。   但是,此时她要去前线,她要捞出乌束,同和郁没有一点关系。就这么把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士丢弃在战场,她的尊严可不允许做出这种事情。   欠不欠人情倒是其次,能让自尊心强大的乌束欠她人情,听起来也不赖。   天魔堆里,乌束抬手掩住嘴唇,借此大喘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后面的代表害怕,他不能露出任何颓败的样子。   呼——呼——   围上来的天魔越来越多,就像捅了好几个天魔窝一般。   他一抬手,一束束冰锥射了出去,射死一片天魔,又一片天魔踩着前面的尸体冲了过来,不厌其烦地往山谷冲去。   他双手合十,打算召出冰墙,双臂剧烈地颤抖,连甩动都十分艰难。   这时天魔抓住机会扑了过来,迅速冲到面前,召出冰墙已然来不及。乌束正要避开之时,只听得一道猛烈的风声,天魔被金色的鞭子尽数挥开。   那些天魔还没落地,就被鞭子表面的金光包裹,落得个湮灭的下场。   佛力?   乌束偏头一看,果然是那秃驴。   不过几步,那秃驴就跃到他身后。   乌束不耐烦地皱眉,“你来干嘛?”   “救你。”   “老子用你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几斤几两不知道,总比你缺斤少两好。”   两人斗嘴之间,天魔又围了上来。   两人立即停嘴,暂且放下恩怨。   和光转身,与乌束背靠背,一人应付一面天魔,打斗中她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和郁的话。和郁自个儿都拉下脸皮做这事儿了,她才不好心帮他隐瞒。   乌束听完,脸上没有被背叛的恼怒,薄唇勾了勾,嗤笑一声,“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有了和光的帮忙,天魔大多数被挡在前线,后方的代表队伍撤得更快了,还留在谷外的仅仅数十人。   和光远眺一眼,“我们也该撤了。”   离阵法传送仅剩一柱香的时间,若她们不能及时赶回山谷,就会被留在这儿。   然而这时,天魔被激怒了一般,进攻得越发猛烈了,少部分还在往山谷冲,绝大多数都把战败的怒气发泄在她们身上。   和光两人退到谷口附近,已经被重重叠叠的天魔包围了。若她们不能挡住这些天魔,它们会一股脑儿冲进山谷里。可她们要挡住,时间上许会来不及。   还剩一盏茶的时间。   山谷哨台传来和郁急切的喊声,“快——”   无数双眼珠子从那儿望过来,所有人期盼她俩回来。他们确实是竞争身份,可那些代表们少了和光两人,就撑不过下一个晚上了。   和光扫了一眼乌泱泱的天魔,忍不住笑了,“麻烦了啊。”   这种情形下,要短时间冲出重围,不太可能。可是若留下一人殿后,另一人绝对能安全回去。和光想到了这个办法,她不信乌束没想到。   乌束冷不丁偏头觑了她一眼,“你先走。”   和光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懒得想他说这话的目的,脚尖一点,就要飞走,被他猛然扯住手腕。   乌束又急又气地瞪她,也没想到她不按套路出牌,一句话都不说抬脚就走,连点生离死别的挽留感谢都没有。   他掐紧她的手腕,咬牙道:“老子的话还没说完。”   和光哂笑一声,“我还道你做好牺牲自我的准备了。”   “牺牲自己成全你?想得倒美。”乌束的脸色更黑了,抓紧她的手,狠狠拽了过去,俯身凑到她耳畔,威胁道:“你的蛟筋,能变透明吧。”   和光点头。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一头捆住你自己,一头捆住我。我先送你离开,阵法关闭之前,你再拽我回去。”   “你为何不找和郁?”   他眼底闪过厌恶,“我不信他,也不想欠他人情。”   和光笑道:“那现在,你算欠我......”   “呵。”他又腾出一只手来,按在她肩膀,作势要把她往天魔堆里推。“欠什么欠?没我,你能离开这儿?咱们算交易。”   “你不怕我反悔?”   他笑得越发狠戾,眼珠子死死盯住她,似乎随时要把她剥皮剐肉吞入腹中,“老子是死了,又不是真死了,你敢耍花样,出去了等着瞧。”   和光笑笑,拍开乌束的手,“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   她一手甩出蛟筋,抽飞成片天魔,蛟筋收回来那一刻,瞬间变为透明。乌束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蛟筋,依旧没能分出蛟筋的位置。   接着,和光冷不丁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乌束的肩膀,淡淡说道:“好了。”   乌束没有任何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被束缚的压迫感,完全分不清蛟筋系上哪个位置。他怀疑地看向和光,“你......”   和光笑着打断他的话,“系好了,放心,到时候我定会拉你回来。”   “真的?”乌束还是不信。   和光抬起右手,手腕现出一段蛟筋的痕迹,又立即消失了,“骗你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傻子,没你,我们撑不过明晚。”   乌束收回眼神,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没信。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挥出一条通往谷口的冰路,和光登时顺着薄冰滑去。冰路两边的天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它们一走上冰路边缘,咔嚓——冰路竖起一道道冰锥,把走上来的天魔扎了个透心凉。   涌上来的天魔越来越多,仿佛天地翻转,乌云密布的天空倒了下来。   和光强忍住攻击的冲动,死命往谷口冲去,身前身后的白冰全被黑雾淹没,这条路眼见就要沉入黑色的海底。   “停下!”   后方传来乌束的大吼。   和光想都没有想,脚步立刻顿住,连身体都因惯性猛然向前倒去。   哗——   黑色的潮水漫上来,宛如一朵来自地狱的黑莲,成千上万花瓣从四面八方往里合拢,每一片花瓣满是扭曲狰狞的面容,尖锐的牙齿扑上来,就要把她咬得粉碎。   白色的天变成黑色,视野陡然被黑雾侵占,和光看着一个个扑上来的天魔,心头狠狠抖了一瞬。   好家伙,乌束不会坑她吧!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她浑身失重,忍不住抓住地面的岩石。   “抓紧了!”   乌束的话音刚落,和光视野里的黑色从天顶中央向四面八方脱落下去。她升了起来,脚底的冰块带她升了起来,直直朝山谷冲去。   和郁原以为和光没救了,没想到异变陡生,黑沉沉的雾气里现出一点白色,白色越来越大,一根冰柱扒开成千上万的天魔,朝他射了过来。   耸立在冰柱上方的,赫然是和光。   下一瞬间,无数天魔跃起,就像蝗虫过境一般,扒住白色冰柱,从尾端顺着冰块朝和光的方向爬去。   乌束抬起右手,手心猛地合拢,冰柱从尾端一丈丈爆炸,白色的冰渣子混杂着黑色的天魔一块块坠下去,很快往和光的方向波及去。   “跳!”   乌束的声音刚起,和光脚尖重重往下一点,猛然朝山谷跃去。   她跳出的下一瞬间,冰柱彻底断裂。最后一只天魔也朝她跃去,只抓住一片衣角就掉了下去。   和光落到山谷哨塔的那一刻,乌束已经被天魔黑雾吞噬,连点白色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和郁直直盯住乌束被淹没的地方,高声喊乌束的名字,却没传来任何回声。   和光立即走到哨塔边缘,一脚踩住哨塔石垛,以此借力。她手腕一转,手腕表面圈出一条金色的线,蛟筋渐渐出现,一直往底下的天魔堆里延伸出去。   唰——   天空金光一闪,天色大亮,一道横亘在哨塔和天魔堆的蛟筋直直出现在半空中。   山谷地面浮现黑色纹路,传送快开始了,和郁的语气越发焦急,“快!要来不及了!”   和光缠住蛟筋的那只手绕了好几圈,把蛟筋紧紧绑在手臂上,另一只手向前紧紧抓住蛟筋。接着,她后脚跟往后一滑,双手猛然向后一扯,同时缩短蛟筋。   黑沉沉的天魔堆晃动了一下,只听得咻地一声,蛟筋从天魔堆里缩了回来,另一头正好绑着乌束。   天魔们一只只扑上蛟筋,想要咬断。和光早就在蛟筋上布满了佛力,天魔一触到蛟筋,就像被灼烧一般痛苦地松开了。   和郁心下一喜,连忙看向乌束,却见乌束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乌束面容扭曲,脸色黑如锅底,双脚不断扑腾,双手往脖子抓去,似乎极为难受。他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骂什么,然而没能吐出一个字。   和郁定睛一看,只见蛟筋的另一头竟然系在乌束的脖子上。   和光像是钓鱼一般,把鱼钩的乌束噗啾一下拔了起来。   “慢......慢点......”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从乌束嘴里挤出,又没气儿了。   和郁咽了咽喉咙,斟酌地劝道:“要不慢点?”要是扯回来一具尸体,那不就......   这时,山谷晃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传送。   和光扭头看和郁,皱眉问道:“真要慢点?”   和郁连忙摇头,“不,还是快点吧。”   唰——   和光拽得更用力了。   半空中的乌束本以为蛟筋要放慢,没想到扯得更快了,胸腔中快没气了,喉咙干得难受。   死秃驴!牲口!   他就不该信她!   他心底已经把和光骂了千百倍,居然这么弄他。   断气之前,勉强活着回到了山谷,下一刻传送开始。   作者有话说:   乌束:你说你分得清孰轻孰重,这就是分得清?   和光:是啊,你头重脚轻,可不得绑脑袋。   ##### 第334章 334 十指黑戒   ◎别过去!那家伙……他是……◎   乌束就像一条被鱼钩吊住的半死不活的鱼,被和光从泥坑里噗啾一下拔了出来,他越扑腾,脖子上的蛟筋越紧,鱼钩吊得更迅猛。   等他吊上岸,半条命都只剩半口气了。   他砰的一声撞在哨塔上,脖子上的蛟筋陡然松开,无力支撑,滑跪在地,扑通一下就跪在和光面前。   和光一面缠蛟筋,一面打趣道:“乌道友,救你不过顺手之劳,如此大礼就不必了。”   他没说话,手缓缓抬起来,竟然拽住她的衣角。接着衣角猛地被拽了一下,和光感受到下坠的力道,连忙稳住身子。   下一瞬,一只拳头迎面而来,乌束猛然站起,拳风冽冽,没留一点手。   和光侧身避开,抬起右腿给了他一脚。小腿恰好劈在乌束的后颈肉上,劈得他眼冒金星,又一个滑铲跪了下去。   乌束似乎还没放弃,咬牙又扑了上来,抱住她的左腿,把她举了起来。   和光没地借力,浑身失重,没法及时使出招数,被他狠狠甩在地上,太阳穴磕在石子上,差点撞成脑震荡。   两人恨恨地看着对方,都没有留情的打算,扑在一处,扭打起来。   两人的佛力灵力都用了个干净,此时只比拳脚功法,就连拳脚功法都不如平时来得有劲儿,看上去就像是花拳绣腿的小孩打闹一般。   和郁看到这一幕,大喝一声,让她们停手。两人都没给和郁眼神。   和郁挤了进去,轻松拦下了两人,“现在是打架的时候?”   和光也板起面孔,正色道:“就是,乌道友此时闹脾气,可不是代表该有的作为。”   “呵。”乌束低声笑了,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她,“你也有脸和我说这个?谁把蛟筋系我脖子上的?别说你忘了。”   和光眼睛都没眨一下,“我这是为了救出乌道友。”   “系胳膊不行?老子是缺了手还是断了脚,非得往我脖子上套?”   和郁咳了咳,似乎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偏头笑了。   和光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天魔如此凶残,若是咬掉了乌道友的手脚,拉回来一截断臂残肢也没用啊,乌道友还是被落在天魔堆里,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乌束死死盯住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你就能吊我脑袋了?”   “脑袋被咬掉的几率总比手脚小些。”   “那要是我的脑袋被拔断了......”   “就断了呗。”和光脸色都没变,“出去了还是一条好汉。”   乌束的眼神停在她脖子上,脸色狰狞,看起来恨不得拔了她的脑袋。   和光啧了一声,用劝慰的语气说道:“脑袋可是你身上最结实的地方了,落在天魔堆里,是个死,脑袋拔掉了,也是个死。”   乌束皱眉细细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是这个理,他刚要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就听她这么说道。   “死在天魔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   乌束抬手就想劈死她,好不容易才被和郁劝住了。   三人闹腾的时候,山谷已然关闭,阵法开启,大本营被随机传送到了别的地方。地面的阵纹一束束消失,山谷又重新隐藏起来。   熬过苦战的代表们无暇感慨战死的同伴们,他们要抓紧时间休息,等待下一个夜晚的来临,战争还没有结束。   和光本想离开,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还没走几步,就见和郁对乌束使了个眼神。她觉得有鬼,脚步一顿,又不走了,等着看两人要玩什么花样。   和郁扭头看她,作态一如既往地装模作样,“和光道友累着了吧,还不去歇歇?”   和光本想也虚伪地怼回去,套话刚升到嘴边,心里涌上疲惫,她又把套话扔掉了,直言恁他,“我瞧和郁道友似乎有话要同乌束道友说,不知说些什么,我也想听听。”   和郁皱了皱眉,似乎没想过她语气这么冲,刚想拒绝,乌束率先开口了。   “让她听,她不是那些畏头畏脑的家伙。”   和光没想到乌束会说出这话,扭头去看他,他偏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接下来,乌束从乾坤袋里抖落出一具等人高的冰块,冰块里边黑气弥漫,赫然是一只天魔。那狰狞的面容即使透过厚重的冰层也没变还看,反而愈发扭曲。两只大红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着慎得慌。   他抚上冰雕,白气四冒,冰块骤然融化成水。里面的天魔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拔腿想逃。   乌束手心一转,轻松掐住天魔的脖子,又制住了它。   和郁上前一步,开始审问天魔。   听和郁的话,和光才知道这两人瞒了不少事情。   自大阵设立,几个月以来一直随机传送,可是近来,传送到的地方天魔越来越多,和郁乌束怀疑是不是传送到了什么麻烦的地方,比如天魔窝里。   其次,他们一直试图弄明白这儿到底是哪里,可是能说话通人事的天魔极其稀少,几乎没碰见过几个。偶尔撞见了,也没法活捉。这一次,好不容易撞见一个等级高些又会说话的天魔,和郁便委托乌束把这家伙捉了进来。   这几件事情,两人一直以来都瞒着其他代表们,据和郁的话,说是怕代表们多想担心,怕他们陷入绝望变成黑晶雕塑。内里实情如何,和光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只好点头,表示她接受了他的说法。   和郁虽然出身九德界,严刑逼供的手法比邪修还厉害许多,和光今日算是见识了。   天魔原先还硬着脖子求死,没过一会儿就跪在和郁面前哭声哀求了。   “说......说说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了,拔出来吧。”   和郁和善地笑了笑,轻柔地从天魔太阳穴里拔出一根钢针,他拔得极慢,遍布符文的钢针一寸寸挪过天魔的血肉,就像插进去一般,又使天魔遭受了一遍虐刑。   钢针噗哧拔出来的那一刻,天魔猛然倒了下去,喉咙呜咽。   和郁笑得更温柔了,“还不说么?”   天魔忙不迭爬起来,双膝跪在他面前,一句一句说了起来。   “我们是先锋,不过是探路的杂兵,后面的军队更多。”   “满嘴胡话,你这么玩可就没意思了。阵法一关,山谷就会传送,任你千军万马,包围了山谷又如何?”和郁捏起钢针,贴着天魔的太阳穴划来划去。   天魔僵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眼珠子随着钢针的尖刺移动。   “真......真的!我没说谎!你们也察觉到了吧,进攻的天魔越来越多,这是我们在试探你们的兵力,一点点耗尽人族的信心和耐力。”   和光三人猛然睁大眼睛,他们同时察觉到了天魔话语里不对头的地方。   原来这几个月来的天魔不是偶然,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操作?   和郁把针尖刺入天魔太阳穴,逼问它的背后主人。   天魔脸色大变,似乎这时才想到说漏嘴了,“我......我不能说。”   钢针一寸寸插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回声一阵阵传来,许多好奇的眼神飞了过来。和郁掐诀施下隔音罩,手下动作没停。   “谁派你们来的?”   天魔实在受不住了,呜咽着回道:“魔主!是魔主!你们进了魔主的地界?”   这下子,三人都坐不住了,问题劈头盖脸砸在天魔头上。   “魔主,哪个魔主?”“这儿到底是哪儿?哪来的魔主?”“这是哪个沦陷界域么?”......   天魔仰起头,目光怀疑地盯住她们,“有这么多天魔的地方,还能是哪儿,不就是魔域呗,你们连自个儿跑到魔域都不知道?”   和光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各人眼底的震惊。   她们肯定自己还在天问碑里,这儿不过是一个真实得有些过分的幻境。她们一直在思考这个幻境到底是模拟的哪个地方,许是哪个沦陷的界域。   没想到天问碑玩这么大,直接送她们进魔域。   和光上前一步,抓起天魔的衣领,逼问道:“魔主,你家主子是谁!”   她知道魔主只是个广义的称呼,就像魔团、魔兵、魔将、魔相一样,不过魔主站在最高点。那么魔主除了已经跌落云端的谈瀛洲,还有谁!   天魔环视四周,冷不丁笑了出来,“晚了,晚了,你们已经中套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本营半空中荡起一道道半透明的水纹,这是天魔路过的预警。水纹从三面崖壁一道道向内靠拢,荡到大阵中央,碰撞间颤抖了一瞬,带得整个山谷都震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天魔打来了?怎么这么多水纹?”   “到底怎么了啊?和郁人呢!”   ......   代表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脸上都盛满不安。   水纹没有停下,不断从山谷四面荡进来,甚至弯曲成波浪状,不知都有多少天魔在外面。   和郁知道他得站出来当众人的主心骨,只好抬手放下隔音罩,罩子才放下,他还没说话,底下就响起震耳欲聋的讥笑声。   “被包围了!蠢货!你们被包围了!”   和光登时化作手刀,劈在天魔脖颈,打断了它的喉咙,阻止它继续说下去。   话音刚落,隐藏大阵的黑色阵纹咔嚓咔嚓裂成碎片,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镶着铁蹄的千军万马从四面直奔而来,踏得大地都在害怕。   “什么东西要过来了,不会真是天魔吧?”   代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惊恐,恐惧的情绪瞬间弥漫开来。   刺耳的尖叫在山谷崖壁顶端响起,一道黑影冒出在那儿,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出现在四面的崖壁上,天魔、全是天魔!   乌泱泱的天魔就像潮水般倾覆而下,铺天盖地漫了过来,把白天都遮成黑色。   如此之多,比他们这几个月来打过的天魔加在一起都多。   乌束暗骂一声,双手合十,全身都覆上薄冰。咳、咳,他咳嗽几声,吐出的白气里夹杂着丝丝血雾。刚才一战未歇息,又使出这种大规模攻击,他的身体快负担不起了。   轰然巨响,三面悬崖峭壁之下,厚实粗硬的冰墙拔地而起,挡在了天魔最前方,组成第一道防线。   咔嚓、咔嚓......   冰墙裂出一道道缝隙,几弹指过后,冰墙轰然倒塌。漫天遍野的天魔踩着冰渣子,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代表们握紧武器,忍不住后退,身体打颤,怎么也不敢上前一步。   “这么多,怎么可能打得过?”   “会死,我们会死在这儿!”   “不要......我不要死在天魔手上!”   ......   这时,代表们发现谷口的方向没有一只天魔!谷口,是通往外面的唯一一条路!   天魔的陷阱!   那个口子是天魔故意留下的!   能做一界之代表的,没有蠢货,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但是,他们被天魔包围了,留在这儿是死,踏入天魔的陷阱,死不死,还要再看!   所有人都想赌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和郁瞥见众人的神情,高声喊道:“别去!”   话还没说完,代表们已然化作利箭般冲了出去,徒留一个个冷漠的背影对着和郁。   “一出去,阵法就乱了......”   和郁的话语淹没在天魔的冲锋声和代表们的哀叫声中,他转头看向阵法中央,无谶还在那儿,还没有露面。   和光、和郁、乌束三人对视一眼,话还没说出口,已然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事已至此,代表们已经拦不住了。和光同乌束护着代表们杀出去,能救走几个算几个。和郁返回找无谶,没有无谶的阵法,就算他们活下来,也没法在这个魔域里活下去。   和郁折回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若就这么把无谶留在大阵内,未免不仁不义,于他而言,这点子愧疚感很容易用诡辩术掩盖过去。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留在这儿已经没什么用了,他们绝对对付不了这么多天魔。   与其像败犬一样落荒而逃,最终逃不过去,还不如坦荡荡去死,成全他所谓的“仁”和“义”。   和郁见到无谶的时候,他还是像初见时那般,淡然坐在做法中央,眼睛闭着,好似周围的天魔都不存在一般。   和郁道:“走吧。”   无谶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和郁一眼,吐出一句话,“这是命,逃不掉。”   下一刻,成千上万天魔包围了他们。   另一边,和光、乌束同代表们顺利冲到谷外。谷外,确实一只天魔都没有,干净得可怕。   和光总觉得这个套路熟得很,好像在哪儿见过,心里又不敢相信。   道路尽头,现出一个黑衣男子,人的脑袋、人的身体,全身上下没一处黑雾的形态,确实像个人无疑。   逃在最前边的代表以为是哪个界域的代表,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便扬手朝那人高呼,让他快返回,别再往这儿过来了。   黑衣男子仿佛没听到一般,脚步不急不缓,闲庭信步的模样像是在郊游一般。   代表心里咕哝一声,以为黑衣男子被吓傻了。   代表冲到面前,才发现黑衣男子的脸陌生得很,不是哪家的代表,然而男子浑身上下又没一缕魔气,代表便以为是孤身进入天问碑的证道人。   黑衣男子就在众人逃亡的正前方,想要逃出去,必定要经过黑衣男子。   代表打算做个好人,索性奔过去,伸手就要扯住黑衣男子离开。   后面的和光抬眼看见黑衣男子的脸,瞳孔骤然一缩,忍不住停下了,“什......什么玩意?”   一旁的乌束见状,以为她被吓傻了,拽着她的袖子往前跑,“愣着干嘛!”   和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逼迫他停下,“别过去!那家伙......他是......”   前方,代表才奔到黑衣男子面前,手还没触到黑衣男子的身体。   黑衣男子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五指的黑戒闪着幽幽的暗光,一道清脆的声响过后,代表骤然化作血雾,溅了黑衣男子一身,染得黑衣愈发沉凝。   紧跟其后的几名代表见状,来不及惊讶,转身就逃。   黑衣男子又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些代表连呼救声都发不出,顿时化作血雾。   一瞬之间干掉几个代表,如此强大的能力,不是一般人。   乌束脸色严肃,嗓音干涩,“那家伙......是谁?”   和光咽了咽喉咙,“魔主,谈瀛洲。”   十指黑戒,不是洲一,也不是洲九,而是真正的魔主谈瀛洲。   作者有话说:   老熟人来了,这是完全体的谈瀛洲! 第335章 335 胆大   ◎你以后会遇上胆子更大的◎   空旷荒茫的原野,一粒粒砂石互相挤压填满地表,压下点点斑斑的杂草,堆出蛮荒寂寥的沙地。和光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魔域的地面,平日里都被漫天遍野的黑雾遮挡。   而今,空荡荡一片,仿佛所有的魔气都害怕地躲起来,都在为某个人让道一般。   仅剩的一株杂草捱过砂石的围攻夹击,顽强地挺直头颅,然后被一脚踩爆了。   和光甚至能看到它的最后一幕,浅绿色的纱雾骤然绽放、又瞬间湮灭。她顺着那只脚往上看去,谈瀛洲孤身立于众代表的遗体之后,暗沉的目光透过浓重的血雾扫了过来。   血雾像一阵风穿过谈瀛洲的身体,大多留在他的玄衣上,给那浓墨重彩的黑色又添上无足轻重的一笔,少许如风般飘了过去,洒在亘古蛮荒的沙地。一滴红稠的鲜血就要染上他指尖,碰上的前一刻,化为红雾消失。   和光至死都忘不了那张脸,那打响指的声音,还有那直击心脏的压迫感。   她知道这是陷阱,所有人都知道是陷阱,又只能往陷阱里跳。看到谈瀛洲的一瞬间,她心里反倒有一种踏到实地的感觉。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小心谨慎地寻找出路,一脚一脚去试探,然后一脚猛地踏进尖刺上。黑刺扎穿脚掌,沿着血管一寸寸向身体里长去,通过膝盖、大腿、腰部、胸膛、喉咙、大脑,最后把整个人钉在原地。尖锐的疼痛也一路向上,痛得脑子一片空白,空白过后变得无与伦比的清醒。   “魔主,谈瀛洲。”   乌束瞳孔骤然一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不是死了么?”说到最后,音调罕见地陡然拔高。   对于诸天万界和坤舆界的大多数人而言,谈瀛洲确实死了,和光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洲九和洲一。她想,既然在天问碑的幻境内,那么这个谈瀛洲不一定是他们所想的那个。要不然是天问碑依据历史记录模拟出来的,要么就是其他时间线的谈瀛洲。   诸天万界无人不知谈瀛洲的大名,因为他是几十万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攻陷失败的魔主。攻陷成功的界域,无人可出,谁也不清楚那儿的魔主到底是哪个,只有失败了,才会有些许情报传出。   饶是如此,谈瀛洲也是以一己之力拖得整个界域万年不能翻身的魔主。当年坤舆界举全界之力才杀死谈瀛洲,此时凭他们几个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众位代表闻言 ,警惕的情绪轰然倒塌,握紧武器的手一下子松了。   “是真的谈瀛洲?你确定吗?不是什么其他天魔假冒伪劣的?”   “坤舆界的人都说是了,还能有假?再说了,这上位者的气势,我在我家老祖身上都没见过啊!”   “魔主......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不是耍人玩嘛!天问碑到底想干嘛?”   “要不出去算了,打又打不过,还要白白死一次。这么多年来,也没几个悟出【世界的终极】的人。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被魔主虐死,得不偿失。”   “爷爷的当初到底是进来干嘛的啊!以前进来的家伙没说会撞见魔主啊!”   ......   惊恐绝望的情绪蔓延开来,就像是传染病一般,从一个心脏传到另一个心脏,从一张脸传染到另一张脸,最后所有人都在剧烈地颤抖,脸庞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动。   谈瀛洲看了过来,平静无波的眸子淡淡扫过他们,这轻描淡写的一瞥,死死把所有人钉在原地。   他们感觉喉咙被掐紧了,难以呼吸。就像海水涨潮,淹没冲刷海滩的沙子,拖走岸边的螃蟹和蜉蝣,对他们来说是死到临头的危机,却不过是大海几十万年来平淡无奇的涨潮。   “哦?你们知道我?”   冷冽的声音轻飘飘传了过来,冷不丁变成利箭,扎进众人耳朵里,捅进心脏。   咔咔、咔咔......   隐隐约约的魔气在旁边荡漾,和光扭头看去,身旁一代表的指尖开始凝结黑色结晶,而他本人却直直地看着谈瀛洲,似乎没察觉到结晶的出现。   和光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像是挨了一掌般往前踉跄好几步,又惊骇地吸了口气,忙不迭后退到众人身边。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落到手上,这时半截手臂都变成了黑晶。   啊——   他大声尖叫,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谈瀛洲身上。   谈瀛洲一步步走了过来。   宽旷荒茫的地面,只有他一个,却像率领千军万马一般,一步步走动间,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每过一步,每途经一点,蛮荒的沙地转瞬变成污浊黏腻的泥潭。   黑色的泥潭从谈瀛洲脚下延伸开来,眨眼间便到了代表们这一边。   泥潭所过之地,代表们颤动了一下,抬脚想要逃离出去,还没走几步就变成黑色雕塑,脸上还僵在恐惧的神色里。泥潭一丈丈逼近,黑色雕塑一具具竖起。   众人惊慌之际,一面冰墙拔地而起,挡在泥潭最前方。   乌束半跪在地,脸上满是汗水,神色狰狞,“怕什么怕,大不了一死,又不是出不去。”   话虽这么说,众人心里也清楚,可他们也明白,天问碑中的一切,这几个月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将会成为他们道途的阻碍,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的心魔。   啪、啪、啪......   一团团魔气拍打在冰墙上,仿佛一堆堆泥巴打下来,冰墙一点点污染成黑色,冲上来挤过来的魔气越来越多。咔嚓咔嚓,冰墙表面裂开一道道缝隙,即将要倒塌。   乌束暗骂一声,咬紧牙关,又双手拍出一面冰墙。   第二面冰墙竖起的那一刻,第一面冰墙轰然倒塌,一团黑泥啪的一下扑上来,一半卡在冰墙外面,另一半截断之后挤了进来。   代表们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黑泥,尖叫声四起。   “进来了!魔气过来了!”“谁......谁解决一下?”......   “闭嘴!”乌束扫了众人一眼,不耐烦地皱紧眉头。   黑泥滑下冰墙的时候,乌束抬起手,准确地拍向黑泥,手心迸出冰块,准确地把黑泥拍进冰墙里。   黑泥解决之后,众人的脸色好了许多。然而乌束的眉头依旧紧紧地拧在一起,通过冰块他感觉到魔主的移动,谈瀛洲直直往这儿走了过来。   若是谈瀛洲想,冰墙随时能被攻破。   他拦不住,乌束有自知之明,别说护住这些人,就连只身逃走......断条胳膊条腿好歹能爬出去。   没过一会儿,冰墙就被污染成黑色,也快撑不住了。   乌束斜眼间瞥到身旁的一名代表身体晃了晃,眼见就要一头栽倒,他伸手打算捞那代表一把,刺骨的冰冷从手臂上传来,代表身上硬得硌人。   乌束心觉不妙,低头去看,那代表胸膛以下已然结成黑晶。黑晶迅速蔓延上去,登时就覆住代表的喉咙。   “我......”代表艰难地挤出字,“我撑不住了。”   乌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动了动嘴唇,还没等他吐出一个字,代表的眼神暗了下去,全身都黑了。   众位代表都低头自查,害怕的声音一句接一句,不少代表身上都出现了黑色结晶。   “啊——完了,剥不掉!”“不要再长了!求求了!”......   所有代表脑海里涌上后悔的情绪,他们不该跑出阵法,哪怕阵法里有那么多天魔,总比外面的魔主要好!   这时,他们回身看向山谷,乌泱泱一大片,彻底挡住了山谷的绿色和阵纹的印记,那儿恐怕被天魔塞满了。   前有魔主谈瀛洲,后有满山谷的天魔,他们该怎么办?   代表们满脸希冀地看向乌束,和郁不在,乌束便是他们的主心骨。   乌束皱得腮帮子酸,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如若天魔还能当成恶心的邪修来对付,魔主程度的鬼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心里计较着,眼神无意识转到和光身上。   和光半阖眼皮,意识飞快运转,脑子转动的程度压迫得胸膛不断起伏。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怎样才能弄走谈老魔?不用打败他,目标放低点,眼下只要弄走他,找个办法骗走他。这个老匹夫厉害是厉害,弱点也不是没有。   想想,仔细想想,一定能想到!   和光咬住后槽牙,回想以往同洲九的对峙,回想菩提秘境里同谈瀛洲的相处。她绞尽脑汁,迅速过一遍每个细节,逼迫自己不断回想每一个画面。   使劲啊,她怎么可能想不出来,她可和谈瀛洲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呼——   过了一会儿,乌束听到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也微微往上勾了勾,配上她那严肃焦急的神色,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乌束无暇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直问道:“有办法了?”   她偏头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乌束,我可以信你吗?”   乌束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我不信你,也不信和郁,但比起和郁,你更可信些。”   乌束握了握拳头,催促道:“有话直说,别扯些有的没的了,只要能扛过这一次,我能做的都会做。”   她直直地盯住他,语气认真,“我要你回到山谷。”   乌束斜眼瞥向山谷,黑沉沉的天魔几乎要溢出来,哪怕是他,回去了也出不来了。他第一直觉是这秃驴又玩他,看着她严肃的眼神,又感觉不对。   他压下心底的怀疑,没有问出原因。   ”你要我回去干嘛?“   她拉过他的手腕,悄悄把两颗珠子样的东西放在他手心。乌束感受到珠子滚烫的魔气,登时知道了这是舍利子。   “找到无谶,重开传送阵法。我会给你信号,阵法一开,捏爆两颗舍利子。”   一颗菩提佛的佛骨舍利,一颗大佛修的影骨舍利,都是渡劫巅峰的佛修全身佛力所化。仅乌束的灵力,恐怕无法捏爆,但是用两颗舍利子对撞,却能同时损毁。   “捏爆了,会怎么样?”乌束喉咙干涩。   ”你会死。两颗舍利子对撞,相当于两个渡劫期修士同时自曝,整个山谷会荡为平地。传送途中无人能阻止,你、和郁、无谶都会死。”   乌束摩挲舍利子,没有握紧,他不明白此举的用意。   她扳着他的手指头,一个个逼迫他握紧了。   “舍利子爆炸,里面的天魔一只也逃不了,这是我们的筹码。我留在这儿,用它交换谈瀛洲离开。”   乌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天魔不过是手下,要多少有多少,那家伙可是魔主,会被区区天魔威胁?”   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会的,他会的。”   “为什么?”   “谈瀛洲比很多人更像个‘人’。”   乌束不懂她的办法,更不懂谈瀛洲,眼下的情形来看,左右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真能博出一条生路来。   乌束带着还活着的代表返回山谷,那些代表们宁愿面对满山满谷的天魔,也不愿面对魔主谈瀛洲。   他们离开之后,和光握紧拳头,嘴里不断重复着三个字,“他会的。”   谈瀛洲肯定会!为了减少天魔军队的伤亡,那家伙潜入盛京装作主持卑躬屈膝,包围盛京之后特意留一方口子,降低人族的抵抗。哪怕到了万佛宗之战,也事先装成小孩溜进来感染修士。   听之前被抓住的天魔的话,谈瀛洲为今日策划了很久,山谷里的肯定是他的大部队。   他不可能扔下那么多天魔不管。   砰——   冰墙轰然倒塌,漫天遍野的黑雾压上来,就像远方的乌云裹挟着黑天坠了下来一般,和光的心彻底沉到底处,反而没那么怕了。   强风起,黑云涌。   谈瀛洲一步步走了过来。   “你被抛下了。”   和光笑了,“不,我是自愿留下的。”   “找死?”他眼神平静,仿佛说出的是既定的事实。   “不,我留下来,同你做个交易。”   他眉峰微微上挑了点,“同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和光轻松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做交易之前,我有个问题。”   他没说话,似乎默认了。   和光眯起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你听说过坤舆界吗?”   他的神色没一点变化,眼神里也没露出任何怀念思索的情绪,“诸天万界,排位五百三十四。”   和光心里笑了,时间点确定了。   这是至少三万年前的谈瀛洲,还没入侵坤舆界的谈瀛洲。   她松了松肩膀,语气也不由得兴奋起来,“谈谈交易吧,我要你带着天魔军队离开。”   他挑了挑眉,眼神里流露出愉悦的情绪,似乎被她的话逗乐了,然而接下来,他笑不出来了。   山谷乌泱泱的黑雾里亮起一点金光,两股磅礴的佛力荡漾开来,如若平常,单独一股佛力不足为惧,现在两股佛力却在对抗碰撞。   一旦真正撞破,那整个山谷......   轰隆——金色的佛光里,浮现出一道道阵纹,是随机传送阵,随时有可能带着满谷的天魔离开。   谈瀛洲的神色变了,显然明白了现状。   “人族,你好大的胆子。”   和光笑道:“你以后会遇上胆子更大的。”   谈瀛洲终于掀起眼皮看她,铺天盖地的黑雾魔气,她立在成群的黑晶雕塑中,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恐的情绪,面对他,也没有。   自有意识以来,他未尝一败,此时居然想不到避开交易的办法。   注视她的眼神,谈瀛洲突然有一种被她看破的感觉,这个人族十分了解他。   作者有话说:   和光:你以后还会遇上胆子更大的。   谈瀛洲:哦?   和光:他还为你写了一本书,【我在乱世养孩子】,钻研出了虐待你的一百零八式   谈瀛洲:住嘴!   和光:别急啊,我还没说你被关押的那万年里,被观音禅研究性别,被欢喜禅性/骚扰的经历呢 第336章 336 否极泰来   ◎我走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   山谷中央。   和郁只身面对成千上万的天魔,一身青衣早已浊成黑衣,纸扇的边角也破得坑坑洼洼。若是平日,顾及到君子礼仪,定然要换一身着装才行,然而眼下并没有那等余暇。   天魔一群接一群扑上来,稍有分心,就会被撕个粉碎。   他知道很可能撑不过这一次了,然死也要死得其所。君子之风可不容许他这么不体面地死在这儿,死在这群肮脏的天魔嘴里。   和郁扬手扇出一阵强风,挥退四面的天魔,借此机会喘口气,扭头望向无谶,急切地喊道:“你就这么干看着?”   无谶还是盘腿端坐在阵点,眼睛闭着,一派镇定自若,不像在满是天魔的山谷,反倒像在安全的门派里闭关。   无谶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没给周围的天魔一个眼神,直直地看向他,“否卦,注定了的,无可挣脱,道友不如同我一起......”   “你再卜一次!”和郁快被无谶逼疯了,一时之间忘记君子风度,打断了无谶的话。他又舒了口气,试图镇定下来,“再卜,说不定卦象变了。”   无谶此人有些不通情理,然和郁让他卜卦的时候,他还是会卜的。   无谶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龟壳和铜钱,又卜了起来。   天魔又围了上来,和郁没功夫看他了,转身对付天魔。清脆的撞击声压过天魔的嘶喊声,一下不落传进和郁耳里。   铛,撞击声停下,身后仅传来一个字。   “否。”   和郁忍不住气笑了,懒得回头去看,他知道无谶又闭目养神了。   天魔越围越近,已经侵入到最后一层阵法——内阵之中。和郁有心想把它们驱逐出去,然体力不济,灵力也在之前的大战中消耗大半,实在无能为力。   对战拖得越久,他不禁思索其中的意义,天问碑到底想告诉他什么,他能从这个看似没有任何用处的对战中得到什么。   寻常的人与人、人与异族之间的对战,他能积累战斗经验,以便为下次对战作准备。这是最明显的好处,战斗途中的交流,看透对手的性格,加深两人的感情或除掉对手,算是附属品。   眼下他同天魔的对战,他没看到任何一点用处。这些天魔有经验有技术,却没有生灵那种多样的性格,脑子除了吃掉他别无其他。   更别说积累战斗经验,出了天问碑、回到九德界,难道他还能碰上天魔?难道九德界会被天魔入侵?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真入侵了,这些经验有什么用?他不认为九德界能撑过天魔的袭击。坤舆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无数个沦陷的界域才成就一个幸存下来的坤舆界,九德界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   越往下想,和郁越陷入迷惘,他清楚自己可能被魔气入侵了,他想摆脱出来,心里又疲乏得积聚不起挣脱的心思。   就在这个时候,身前闪过两道红光。   和郁猛然回神,视野被一张狞笑的面庞占据,那两道红光赫然是一双赤目,目如利刃,噗哧一下扎醒了他。   嘎——   纸扇被这只天魔一嘴咬住,碎了个口子。   和郁心下厌恶,下意识抬手去挥这天魔,不料被它一嘴咬住手背,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扇柄在手腕转了个弯,他又挥向天魔。它见好就收,后退数步,躲过了他的攻击。   和郁看见这只天魔的全貌之后,才看出它和其他天魔的不同。   按魔气来算,它应该算是魔相级别。不同于其他魔相的全魔形态或半人半魔形态,它居然是全人形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天魔的黑雾样子。   如果和郁见过谈瀛洲的话,就会发现这只天魔眉眼间和谈瀛洲有几分相似,身材、着装也一点不差。不过它举手投足间没有谈瀛洲那么像个人,还是只十足的天魔。   和郁垂眸瞥了手背一眼,黑色的魔气顺着伤口往肉里钻去,他以手化刀,果断地削去手背周围的肉。血色的肉掉在地上,瞬间被染成黑色,化为灰烬消散了。   “你是它们的老大?”   这只天魔随意呸地一声吐出肉,环顾四周形态各异的天魔,咧嘴笑了笑,“算是。”   和郁又问,“你有名字吗?”   “鸦隐。”   这时,和郁感觉到身后传来风声,连忙侧身,一只天魔贴着他的身体冲过来,显然来暗算的。和郁反手捏住天魔的后颈,扔开了。   天魔轱辘滚到鸦隐脚下,还没爬起来,又被一脚踩住脑袋。   “蠢货,居然敢冲在我前面。”   那只天魔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忙不得扯住鸦隐的衣袍,连声告罪,“我不敢了,我刚刚没注意到您来,我再也不会了,饶......”   天魔的话还没说完,就砰的化作一滩黑雾。   鸦隐猛地大吸气,把那只天魔留下的魔气全吸了个干净。   四周的天魔不动了,和郁感觉到身上的视线少了许多,天魔们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鸦隐身上。和郁趁机松了口气,一只总比一群好对付。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证明和郁想错了,鸦隐比那一群还棘手得多。   鸦隐的身形极其鬼魅,倏尔进到身前,倏尔闪到身后,几乎没有规律可言,和郁的速度勉强追得上它,却没法预料到它的下一个步骤。   更严重的是,它的目标直取无谶,无谶依旧一动不动,丝毫不防守。   和郁只能扬扇去挡,咔嚓咔嚓,扇骨咬掉大半。而且鸦隐的实力远超一般魔相,和郁有预感,哪怕是没有消耗灵力的全盛时期的他,也不是鸦隐的对手。   从一开始,和郁就处于下风,没过多久,就被打进内阵。   和郁趴在地上,奋力想爬起来,手掌传来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扭头去看,一支黑箭贯穿他的手掌,把他钉在地面。   黑影陡然罩下来,鸦隐沙哑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   “就不行了?”   和郁想反驳,张嘴就变成痛声,另一只手掌也被贯穿了。   他抬头,只见鸦隐手持魔气黑刃,往他的脑袋扎下来。他想躲,可是全身都被钉在地面,动都动不了。   说不定真要结束了,和郁心想。   铛、铛、铛......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压过成千上万天魔的嘶吼声,准确敲进和郁耳朵里。无谶又开始算卦了,和郁忍不住想笑,算了又算没意思,哪一次不是算的否卦,莫非现在还能变成泰卦不成?   和郁甚至没有回头,他死死盯住刀尖的那点光,看着它越来越近、越来愈大。大到挤满眼睛的那一刻,突然停住了。   地面升起淡蓝色的光圈,轰然一下排开了四面所有天魔,包括鸦隐。   刀尖掉了下来,和郁咬掉双手的黑箭,紧急之际挥开了黑刃。   阵点,无谶站了起来,双手控制阵法。   和郁心中燃起希望,脸上却故作姿态地问道:“你不是说注定了吗?”   无谶捏出两枚铜钱,“卦象变了,否卦变成了泰卦。”   和郁忍不住笑了,好一个否极泰来。   “那我们杀出去,有你的阵法,这些天魔......”   “不行。”无谶摩挲两枚铜钱,“卦象要我呆在这儿。”   “呆在这儿?天魔堆里?”和郁不禁拔高声音,“卦象让你找死?不是泰卦吗?”   无谶指了指脚下,“守住这儿,卦象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神色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和郁是真想拖着无谶离开,然而无谶是那种软硬不吃只吃铜钱的人,只靠和郁自己也逃不出去,如今除了陪和郁死在这儿,别无他法。   鸦隐又领着天魔回来了。   无谶能够把天魔军队排斥在内阵之外,却躲不开鸦隐的攻击。和郁现在的伤势,无法一人扛住鸦隐。鸦隐和天魔军队两方的力量,全都压在无谶一人身上。   两人守住的范围越来越小,连内阵都在不断往内缩。   没过多久,他们只剩下阵点了。   和郁劝道:“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无谶语气坚决,“泰卦,我们死不了。”   和郁环视四面,山谷被天魔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连天空也一点点被黑色挤占。这个局势,他怎么也想不到不死的办法。   鸦隐走过来,扬起手臂,大喊了一句,紧接着所有天魔都冲了过来。   天空完全变成黑色,和郁感觉他们被困在天魔的手心,五根手指逐渐合拢,怎么逃也逃不掉了,这一次连阵点都要丢掉。   这时,四面骤然冷了下来,白气四溢。   轰——   一圈冰墙拔地而起,就在阵点外围,千钧一发之际挡住所有天魔。   和郁呼出一口白气,“乌束?”他回来了?他回来干嘛?   紧接着,轰隆声从谷口传来,一道冰壁从那儿延展过来,硬生生在天魔堆里杀出一条路。   和郁心下大喜,没想到乌束会特意回来救他,打算踩着冰壁离开,一只脚已经踏上去,紧接着乌束的身影出现在冰壁另一端,乌束居然冲了过来。   紧跟在乌束身后的还有之前离开的代表们,不过人数少了许多,估计不少人丢了性命。   和郁惊住了,不由得磕磕绊绊问道:“你......你们回来干嘛?”来陪他死?   乌束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阵点的无谶身上,直言道:“回来和天魔同归于尽,为此,需要无谶道友的帮忙。”   接下来,乌束三两句说清了和光的办法。   和郁觉得难以置信,那可是天魔,天魔会在乎区区手下,不都是和鸦隐一样随意打杀吗?   无谶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他又摩挲两枚铜钱,“泰卦应在这儿了。”   另一边,鸦隐重整旗鼓又冲了上来。   乌束带代表顶住天魔的攻击,为无谶启动传送阵法准备时间。   无谶的手势一起,鸦隐就认出传送阵法,嗤笑道:“传送了也没用,你们逃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乌束也笑了,语气嘲讽,“要的就是你们跟过来。”   无需准备阵点,传送阵启动得极快,没过一会儿,整个山谷又被阵法包裹了,什么人都闯不进来。   乌束掏出和光给的两枚舍利子,一手握住一枚,双手同时放出灵力。   两股纯净磅礴的佛力荡漾开来,互相碰撞在一起,佛力再次加倍。鸦隐紧紧盯住那两枚舍利子,皱紧眉头,它觉得若是那两枚撞在一起,将会大事不妙。   乌束把两枚舍利子贴在一起,威胁道:“不要动!再进一步,咱们一起死!”   山谷外。   谈瀛洲半阖眼皮,似乎认真思索起来。   和光看着这样的谈瀛洲,忍不住笑了,“想好了吗?放弃所有手下,还是转身离开,下次再来。”   眼皮缓缓上抬,谈瀛洲的眼神也移了过来。   “我走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 第337章 337 同族   ◎小子,你和我是同类啊◎   “我走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   微风徐徐吹过,撩拨得黑雾动荡不安,和光冷得汗毛倒竖。一看谈瀛洲,他的衣角仿佛千百斤重的铁壁,一动不动。   和光事先想到了这一步,真从谈瀛洲口中听到,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这一步险棋,他们需要留下一个人和谈瀛洲做交易,而在这些人之中,最了解谈瀛洲的她无疑是最佳人选。她还要看住魔主,确定魔主是否真的遵守交易内容,是否真的离开了这片区域,到时候再和山谷里的人打信号,确保交易的顺利完成。   以谈瀛洲的性格,她觉得交易结束之后他不会乖乖放她回去。   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和盛京大殿一般,一个响指把她的身体炸开烟花?还是像菩提秘境那样,剖开她的脑袋、切开她的身体一点点研究?为了不死得那么快,她或许要让他对她更感兴趣。   和光抬眸看向谈瀛洲,轻松地笑了笑,“行,那我们走吧。”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顿了一下,似乎在探查她的镇定是不是装的。接着,他抬起手,停在半空再慢慢滑下。四面的黑雾猛烈地震动,那只手抚过的半空恍若被撕开了一般,露出里边漆黑黏腻的皮肉。   是虚空裂缝,不过给她的感觉与渡劫期修士撕开的裂缝不同。   他率先踏进去。   和光走过去,越靠近,内心的异样和不详越重。   她以前走过坤舆界渡劫期前辈的虚空裂缝,身体和识海承受着天道威压,那种威压却是适度的,没有被强硬入侵的感觉。现在穿越谈瀛洲的虚空裂缝,她觉得被一只庞大的深渊巨兽窥视,从巨兽的嘴里死而逃生一般。   跨越裂缝只有短短一瞬间,那股令人心颤的惊惧感依旧没有消失。她极力绷紧身体,控制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才没露出异样。   裂缝另一端,似乎是个室内。   四面墙壁上绘刻着她从未见过的纹路,或许是天魔特有的图腾或文字。室内漆黑一片,没有一扇窗户,阴森森的黑雾肆意流淌,漂浮在密室的每一个角落。   和光环视四周,死命把每一个画面刻入脑海,这些都能成为研究天魔的资料。   她瞥过半空的一缕魔气,突然顿住,猛然扭头重看。那一缕魔气的形状,竟然是阵法最基础的元素之一。顺着这一缕魔气往前看,最开始全是基础元素,基础元素慢慢叠加,一个个堆成最低级的阵法。   这是阵法的根本,每个修行阵法的人都是这么开启阵道。她曾经学了点皮毛,认识到自己没有阵法的天赋之后便打止了。   她停在自己还知道的节点上,那个节点之后还有无尽长的阵法。她迅速浏览,一直跳到最后的阵法上,赫然是无谶绘制的山谷大阵。   原来他们的阵法被破解了。   魔气绘制的最后几个阵法,就像粗略打下的草稿,竟然在模拟演示山谷阵法随机传送的地点。如果前几个月山谷遭遇的天魔全都是谈瀛洲的军队,那么他们无疑已经被谈瀛洲抓在手心,一步步踏入谈瀛洲的陷阱。   阵法尽头是一幅简易地图,范围不算大,只包含山谷阵法传送地点。   山谷传送的每一个地点,全都记在地图上,沿着一条直线不断跃进,最终跃到了今日的这个地点——谈瀛洲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的深渊   山谷传送到了深渊,四面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没处可逃。   战术的详细程度,出乎和光的预料。坤舆界早就知道谈瀛洲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却没想到他一步步设得这么深。   看来这里不是普通密室,而是天魔的战术会议室。   谈瀛洲坐在上座的主位,随手划开一面黑镜,黑镜显示的正是山谷的场面。   代表们窝缩在内阵,乌束站在最前方,手持两颗舍利子和天魔对抗。领头的天魔——鸦隐警惕地盯住那两颗舍利子,拦下所有天魔,看来山谷的天魔也明白了现状。   “开始吧。”   谈瀛洲抬眸看了过来,视线掠过她的眼睛,缓缓向上,停在她的头盖骨。   和光感到头盖骨传来烧灼感,仿佛被他掀开往里查探一般。她压下这股不适,点了点太阳穴,通过脑内阵法,向乌束传达意思。   黑镜里面,乌束的眼神动了动。   对面的鸦隐脸上却涌上愤怒的情绪,似乎在抵抗什么。他侧头看过来,正好面对黑镜的方向,似乎通过黑镜看到了这儿的谈瀛洲。接着,鸦隐又死死盯住乌束,喉咙深处发出怒吼声。   “同归于尽?一个个怕成这样,还真敢自爆不成?”   乌束狞笑道:“要不试试?”   他手背青筋毕露,手心的舍利子放出更强烈的金光,山谷阵法的波动更厉害了。四周的天魔脸上露出恐惧之色,纷纷害怕远离。舍利子,随时可能爆炸。   内阵的代表们也是神情惊惧,不过不是鸦隐以为的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它们对天魔的害怕。   听鸦隐的话,和光再次惊叹于天问碑的厉害,这儿的天魔也不知道它们不过是幻境的组成部分。   “撤退。”和光听到谈瀛洲冷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黑镜对面的鸦隐似乎听见了,声音更大,“可是......”   “这是命令。”室内倏地冷下来。   鸦隐冷不丁跪了下去,紧紧捂住左耳。肩膀似乎被压住了一般,他极为艰难才抬起头,眼神直直看向黑镜的方向。一缕缕黑雾从捂住左耳的指缝间流出,他缓缓放下手,耳廓的缺口泻出丝丝魔气,就像是滚烫的开水般不断翻涌。   和光的心跳停了半拍,偏头去看谈瀛洲,下一瞬室内的氛围又恢复原状。   鸦隐的脸色变得很快,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最终他让步了。   所有天魔远离代表们,撤退到山谷边缘。因为山谷阵法已经启动,没有一人能离开。鸦隐咬牙切齿地瞪着乌束,看起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山谷传送途中,无谶又在内阵叠加另一个传送阵法。   过了一会儿,内阵传送阵启动,所有代表的身影消失在阵中,不知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整座山谷的传送阵还在继续,过了一个时辰才停下,天魔军队被传送到荒漠,也就是魔气地图上标出的下一个地点。   一切都在谈瀛洲的掌握之中,若是按原计划,她们无论花多久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此时和光无比庆幸走了这一步险棋。但是很快她开心不起来了。   她突然打了个哆嗦,浑身如坠冰窖,尤其是心脏好似被一支冰箭刺穿一般,又痛又冷。   谈瀛洲就那么看着她,一身气势罩下来,压得她动都动不了。   “交易结束了,该轮到我们谈谈了。我没见过你,可你却知道不少我的事。派你来的是谁?紫塞?祭鬼?还是梅客生?”   和光极力控制眨眼的冲动,直直看着谈瀛洲,脸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那些都是谁?谈瀛洲的敌人?   魔主还能有敌人?莫非是其他魔主?   难不成天问碑模拟出了整个魔域?   另一边,荒漠边缘突然刮起一阵阵旋转的狂风,地表掀起一面面黄沙,把荒漠的边际线一寸寸往里推。没过一会儿,地面出现一个小型阵法,几十人的身影浮现出来。   代表们一落地,无力地跪倒下去,脸上同时露出死后逃生的痴愣,接下来对未来的迷茫和害怕又重新占据上风。无谶同时发动两个阵法,累坏了,阵法一歇就昏睡过去。   和郁掏出灵药,娴熟利落地处理好身上的伤势,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乌束手心的舍利子。   乌束不动声色地把舍利子收回储物袋,挡住和郁的视线。   和郁还没作罢,扬起和气的笑容,走到乌束身边,笑道:“乌道友,可否瞧瞧你手中的舍利子?”   乌束觑了他一眼,没动。   他们都明白这儿不过是天问碑的幻境,就算得到了舍利子也带不出去,毁了也无关紧要,所以和光才敢放心把万佛宗至宝交与乌束。但是,这出戏一上来,他们又明白了幻境舍利子的另一个作用,这是克制天魔的大杀器。   舍利子的作用和重要性,更甚于无谶的阵法,而这两颗舍利子没有绑定主人。   谁有了它,谁就有了众位代表的信心,谁就有了联合代表的能力,谁就能彻底站上主导地位。   乌束哂笑一声,语气饱含讥讽,“大家知根知底,你也别和我来这套虚的,舍利子不可能给你,我也没打算留着。等那秃驴回来,我自会还给她。”   和郁脸上的笑意愈深,一点也没有阴谋被看穿的尴尬。   “乌道友说笑了,我怎么会贪图舍利子。”   乌束轻哼,“得了吧,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你也该摸着良心想想,多亏了谁,我们才能站在这儿。”   和郁又道:“话是这么说,然和光道友被魔主抓住了,还回不回得来......”   “她会回来。”   斩钉截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无谶不知何时醒了,从怀里摸住两枚铜钱,目光肯定,“泰卦,她能逃出来,我们只要去卦象指示的地方等她就好。”   与此同时,荒漠深处。   季子野跳出井底,眼睛一闭一睁,就吃了一嘴沙子。   什么破地方?   他环视四周,漫天遍野全是黄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不是尾随一代表出来的么?前边那代表人呢?   脑内阵法对面的虞世南建议他四处走走,说不定能找着人。   季子野随意挑了个方向,就去了,走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到个活物。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嗓音有些耳熟,似乎是他前一位跳出来的代表。   怎么了?那家伙遇上了什么?   季子野犹豫要不要过去瞧瞧,眼前倏地一黑,视野里蹦出一张脸,一个人闪现到他面前。长得有几分像谈瀛洲,耳廓有一道缺口,脸上滑过一道道黑色魔纹。   不是人!是天魔!   季子野心中大骇,刚想后退,身体却被威压罩住,丝毫也动不得。   这股魔气,是魔相,不,比魔相还高!   这只天魔张大嘴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季子野作呕。   这家伙打算吃掉他!季子野急切朝虞世南寻求帮助,虞世南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一滴口水打在他脸上,尖锐的牙齿就要咬下他眼睛的前一刻,天魔突然顿住了。它缓缓退开,合上嘴巴,饶有兴致地盯住他,吐出的话让他更惊惧。   “小子,你和我是同类啊。”   作者有话说:   大多数代表:出生在荒外,怎么打小怪(天魔)?   和光:出生在新手村,怎么恁NPC(乌束)?   季子野:出生在魔王城,怎么死最不痛苦?   #### 第338章 338 十魔君会议   ◎和尚?就是你吧,害得老子撤退的家伙◎   “小子,你和我是同类啊。”   听到这话,季子野心生厌恶,他可是个人,怎么会和天魔是同类?稍稍一想,心底忍不住害怕起来,莫非这家伙看出自己是魔修,毕竟魔修和天魔都是修行魔气。   话又说回来,这儿到底是哪儿?他不是在天问碑的考验中,怎么会碰到天魔?   季子野环视四周,遍地都是奇形怪状的天魔,他就像进入话本里的魔域一般。   啧,身前的魔相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季子野感到后脑一疼,头发被狠狠揪住,他被强硬拗转脑袋,魔相狞笑的面庞再一次侵入视野。   “你什么来路?”   “什么?”季子野越发迷惑了,完全无法理解现状。   “你怎么变成这样?谁派你来的?”魔相厉声逼问。   后脑勺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季子野觉得头皮都快被揪下来了,他下意识往魔相面前靠,魔气的威压感更剧烈了。   魔相又逼问了几个问题,季子野听从虞世南的话,咬牙不开口。   魔相不善的眼神正在他身上徘徊,似乎考虑从哪儿下手切开他的身体一般,季子野被盯得浑身发颤,心底甚至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季子野通过脑内阵法,一个劲儿追问虞世南该怎么办,仅仅得到等待的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魔相喉咙深处发出咕哝的嘶吼声,后颈肉突然传来钝痛,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是被尖锐的刺痛感痛醒。   季子野感觉太阳穴被戳了个大洞,他猛然清醒,爬起来去摸两侧太阳穴,什么都没有,疼痛感也突然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吓得后背大汗淋漓,大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心神去查探周围的环境。   四下黑暗,没有一丝流动的风,似乎在室内。   下一刻,他不禁大吸一口气,充盈浓郁的魔气顺着口鼻涌进他身体内,丹田不受控制地自主运转起来,他极力想压制,丹田就像是变成一块枯涸的海绵,自动吸收周围的魔气。   季子野拼命全身力气,也只能喘气,让自己尽量好受些。   “醒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季子野觉得嗓音有些耳熟。   “嚯,我就说这小子不对劲。明明是个人族,居然能修魔气。”这声音季子野倒是想起来了,是抓他的那个魔相。   魔相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提到最初那个声音的地方去。他被按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只脚出现在眼前。   靴子、黑袍沉淀着浓厚的魔气,皆有魔气所化。   季子野抬头看去,那张脸映在视野里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惊呼一声。   谈瀛洲!   谈瀛洲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他究竟到了个什么鬼地方!   谈瀛洲悠闲地坐在主座,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懒地看着他。惊呼声过后,谈瀛洲百无聊赖的脸色变了变,眉峰微微上挑了些,似乎有了兴致。   “你也知道我?”   季子野每一根汗毛都在发颤,坤舆界谁不知道谈瀛洲?哪个不记得这张脸?   “你与那和尚是一伙的?”   季子野心头一震,和尚?什么和尚?莫非是和光?她确实比他先进来!   他张开嘴,刚想说话,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闭嘴,一个字都不要说,谈瀛洲可不是简单角色,先搞清现状。】   季子野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虞世南,搞清现状,他也想搞清现状啊,问题是现在要怎么搞清!比起现状不现状,更重要的不是先从魔主手里逃出去吗?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谈瀛洲还活着,这儿是幻境吧,莫非是模拟的时间线在魔主还未死亡之前?   季子野咬紧牙关,无论谈瀛洲问他什么问题,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生怕让魔主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信息。   魔主还没动,鸦隐先不耐烦了。   季子野被鸦隐一脚踹倒,“你们到底哪儿冒出来的?侥幸从沦陷界域逃了出来?从其他界域跑来救人?”   他还没痛出声,脑海里又响起虞世南的分析。   【除了你,他们似乎还看到了其他人,极有可能是之前进来的代表。从魔气的浓郁程度来看,这儿或许是魔域。天问碑模拟出来的至少是三万多年前的时间点,不然谈瀛洲不可能还活着。】   【沦陷界域还有人活着,这倒是第一次听过。从魔相的口气来看,这不是稀罕事儿。沦陷界域的人怎么混到魔域?莫非被天魔抓进魔域,又从天魔手里逃了出来?】   ......   季子野痛得脑子疼,没有把虞世南的话完全听进去。他只能闭紧牙关,逼迫自己不吐出一个字。   鸦隐啧了一声,扬手给了他一下。季子野喷出一口血水,听到脑子嗡嗡响。   “问你话呢,装什么聋作什么哑?你怎么会修行魔气?你是哪个魔主的手下?谁研究出了让人族修行魔气的诡道?”   【魔域果然不止一个魔主,照这魔相的话,看来魔修功法是坤舆界独创的,幻境现在的时间点上,魔修功法还没创立。】   季子野感觉自己被生生切成两半,一半要忍受鸦隐的毒打和逼问,一半又要被迫倾听虞世南的喃喃私语。   他不明白,脑内阵法沟通了他和虞世南的五感,他受到的所有疼痛会全部传到虞世南身上。在这种状况下,虞世南怎么能保持理智思考,虞世南没有痛觉吗?   虞世南的话说到最后,泄出一丝喘息。   季子野心里生出暗喜,忍不住笑了笑,那家伙活该。   噔——   又一脚踢开,季子野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踢飞了。   “笑什么笑。”   鸦隐的拳脚铺天盖地袭来,季子野蜷缩着身子,护住紧要部位。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传来冷淡的声音,“住手。”   拳脚立即停住了,他又被压着跪到魔主面前。   “一个字都不说么,你看起来不像不怕死的人,你觉得我不会杀你?”话音刚落,谈瀛洲身上爆出猛烈的威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季子野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快被这口气憋得窒息。   在魔主的威压下,他仿佛树上的蚂蚁、大海的蜉蝣,光是看一眼魔主,都觉得心颤。   【我不能说,那个和尚给我下了咒,我说了会自爆,永不超生。】虞世南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等它蹦完了,季子野才回过神来,慢半拍地问道,【什么?】   【你就这么告诉魔主。】   季子野说出虞世南的话 ,说完了,季子野才听出来虞世南在祸水东引。   谈瀛洲注视着他,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可信度。   “我非要让你说呢?”   【除了爆炸,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不说,我也不能从你这儿得到任何东西。”   【那和尚鬼得很,她就算说了,也不一定会说真话,你可以先逼问她,再从我这儿确定情报的真假。】   ......   季子野俨然成了谈瀛洲和虞世南之间的传话石,他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他不知道虞世南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谈瀛洲到底信了还是没信。他只能如实复述和听取他们的话,一位魔修和一只天魔跨越万年的时间和千百界域的空间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嘀嘀声打破了他们的对话。   半空中冷不丁弹出一道光幕,光幕还未完全展开,就被谈瀛洲一抬手合上了。   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声响个没完没了,谈瀛洲似乎受不了了,才扬手展开光幕。   “慢死了!”不耐烦的咆哮声震得整个密室的魔气都在动荡。   一张明媚艳丽的脸从光幕里挤了出来,眼角勾勒着一笔黑色魔纹,似乎也是只天魔。   “谈老鬼,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关老娘的信息。”   谈瀛洲还没说话,鸦隐率先冲上前,指着女天魔喊道:“魔君想关谁的光幕就关,紫塞,你以为你算哪根葱,敢这么和魔君说话!”   “吼,谁还不是个魔君哩。”   女天魔的视线滑过鸦隐,停在谈瀛洲脸上,“谈老魔,恶犬要好好调教,你不调教,我可以好心出手宰了。千年前,这只狗没拴好跑到老娘的地盘闹腾,吞掉老娘手下的事儿,我还记着哩。”   鸦隐还想要顶嘴,被谈瀛洲挥退了。   “有事说事,找我干嘛?”   女天魔哼了一声,不再看鸦隐,“十魔君会议,别说你忘了。”   谈瀛洲没反应。   女天魔厉色道:“别跟老娘来这套,这次非得集齐十魔君不可,你不来,别怪老娘捅了你的窝。”   谈瀛洲终于叹了声气,“知道了。”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女天魔还想要说什么,谈瀛洲手一抬,又把光幕合上了。   【十魔君会议?那是什么?】季子野询问虞世南,却没得到回话。通过脑内阵法,他听到虞世南的呼吸加重了些,那家伙不对劲。   接下来,谈瀛洲没再看季子野一眼,扭头对鸦隐交代事情。   谈瀛洲准备动身去十魔君会议,把城内的事情交给鸦隐管理。至于季子野,谈瀛洲命令鸦隐看紧些,让他回来再处理。   季子野只见鸦隐狞笑着冲他走来,下一刻他又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子野幽幽转醒,意识还没回笼,就升起一股被盯上的恐惧感。他猛然回神,微微睁开眼,视野里倒映出一双冷冷的眸子,他吓得睁大眼,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长发轻轻擦过他的喉咙,好似一把刀掠过,季子野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啊——   女鬼!   他尖叫起来,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打断了这一声尖叫。   他被打懵了,眨眨眼,又仔细看了这女鬼一眼,血污下的面容似乎有些脸熟。   “不是鬼......”   啪——他另半张脸又挨了一下。   “想好了再开口。”   女鬼的声音耳熟得很,季子野登时想起来了。   和光!   季子野连忙爬起来扑过去,下意识就要杀她,啪——被一巴掌打趴在地。   “还没醒?”   季子野满腔怒火,新仇旧恨加起来,恨不得剐了她,哪儿顾及得上现在的情形,挣扎几下又扑了过去,被她死死踩在脚下。   “不就打了两巴掌,至于这么气?”她咕哝着,语气略带疑惑。   季子野气笑了,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听到脑海里虞世南的声音,又拼死咽下去了。他是以天极界修士的身份出来的,此时与她争锋相对,怕是会被她看出端倪。   他心里涌出疲惫的情绪,不动弹了,任她踩着。   她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啪啪啪,懒懒地问道:“清醒了?”   季子野深深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心思都生不出。   她挪开脚,强硬把他拽了起来。   季子野起来后,才发现她整个人就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身白衣僧袍都染成了深红色,恐怕是受了极大的虐待。   她一屁股重重跌下去,一边揉着大腿,一边抬眼瞅他,“你是天极界的那谁吧,怎么被抓进来的?”   季子野故意离她远点,才坐了下来,“跃出井底到了荒漠,就被一个魔相抓过来了。”   “呵。”她笑得有些古怪,“那你点儿够背。”   “什么意思?”季子野不禁皱眉,“你不是被这么抓进来?”   “我们和谈瀛洲打了一战,我逃得慢,被抓了。”   季子野越发疑惑,“你们?你和其他代表?你们碰头了,其他代表现在在哪儿?这儿真是魔域?谈瀛洲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是死了吗?这儿还在天问碑内吗?天问碑想让我们干嘛?”   他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她却没立即回答,就这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古怪了。   “你知道谈瀛洲?”   季子野瞳孔骤然一缩,登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在坤舆界,谈瀛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其他界域却不一定。   “谁告诉你的?”   季子野抿紧嘴唇,不知如何回答,这时脑海里再次传来虞世南的声音,【贺拔六野说的,就这么告诉她。】虞世南的嗓音又慢又沉,季子野从未听过他这么疲惫的声音。   “贺拔家主告诉我的。”   “是么?”她又笑了,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但也没追着这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   “谈瀛洲和你说了什么?”她话头一转,又绕到现状的问题。   【告诉她。】季子野没想到虞世南会这么说,虞世南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一般,脑海里又传来解释,【你们在交流情报,你不说,她也不会告诉你其他代表的现状。这儿只有你们两个人,与其互相抱着秘密死在牢里,不如交换情报寻找出路。】   季子野压下心底的不乐意,说出了被魔主拷问的过程,不过省去了修炼魔气的部分。   她也说出了山谷和其他代表的事情,季子野也无从分辨她省略了哪些部分,辨清真假的事情,一向交给虞世南,他不感兴趣。   提到十魔君会议的时候,她脸色大变,瞳孔里盛满不可置信的情绪。   “魔君?”   坤舆界众所周知,魔团魔兵魔将魔主是天魔修为的划分等级,就像人族的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一样,这个等级划分还是人族从天魔那儿听说的。   理论上来说,只要魔气达到了某个级别,哪只天魔都能称为魔主。   可谁也没法确定,毕竟他们只见过谈瀛洲这一个魔主。那些沦陷界域应该也是被魔主侵略,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证明这件事情。   “十魔君会议,也就是说谈瀛洲这样的,魔域有十个。谈瀛洲死后,魔域还剩下九个。”她说完,苦笑出来,笑得胸膛一颤一颤。   听她这么一说,季子野也后怕起来,他这时才想明白,当时他就此事询问虞世南的时候,虞世南沉默的原因。   若魔主真的只是力量等级,那么魔域的魔主恐怕还有不少。哪怕谈瀛洲被解决了,界域之外还有九个魔君虎视眈眈。   按坤舆界的猜想,以天魔的杀戮冲动来看,它们应该处于较为原始的社会,丛林法则,强者为尊。所谓攻陷界域,或许是由魔主打头,撕开界域便攻进来了。   如今听到“十魔君会议”等字眼,天魔社会说不定有它们的组织,远比人族想象中更严密规整得多。   “那个女魔君叫什么?”   季子野回想鸦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道:“紫塞,似乎是紫塞。”   “紫塞、祭鬼、梅客生......”她喃喃吐出几个字,声音太低,季子野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季子野问道。   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语气淡淡,“没什么,所以现在情况如何?谈瀛洲去了十魔君会议,没在这儿?”   季子野点头,“听他们的话确实如此,谈瀛洲把城内的事情交给了鸦隐,就是那个魔相。”   “说不定......”   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起了阴风,吹得季子野心头一颤。   “说不定什么?”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黑暗里突然亮起一双冰冷的眸子。   鸦隐不知何时出现在牢狱外,隔着铁栏杆,冷冷地盯住他们,“说不定能逃出去?”   季子野同和光警惕起来,登时摆出防御姿势。   鸦隐冷笑一声,那双眸子就像利刃一般,漫不经心地刮过季子野的身体,一刀扎在和光身上。   “和尚?就是你吧,害得老子撤退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断了这么多天不好意思!接下来要日更了。   ### 第339章 339 三重谎言   ◎趁谈瀛洲不在,咱们一把端了他的老巢◎   “和尚,就是你吧,害得老子撤退的家伙。”   鸦隐现身的时候,季子野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在密室被折磨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当时的疼痛也回来了一般,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当鸦隐的视线移到和光身上,季子野的疼痛倏地消失,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麻烦了!   “是又如何?”轻飘飘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   砰——   鸦隐的手重重地拍在铁杆,震得牢房里的地板都颤了颤,“胆子不小嘛,被抓住了,还敢这么说话。”   刺啦——   尖锐的指甲划过铁杆,季子野感觉耳畔的空气被划碎,心底也像针扎般刺痛了一下。而直面魔气威压的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一般,就这么往前走了两步,也一掌拍在铁杆上。   啪,声音响起的同时,黑暗中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季子野脸上。   血腥味扑面而来,季子野明白她伤口又裂开了。   “那你要我怎样,跪在你面前哭,求你放了我?”   “吼。”鸦隐低笑一声,语气随意,“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一声嚎啕响起,吓得季子野一跳,过了好久,季子野才反应过来,那句嚎啕声是和光发出的?   他不禁皱紧眉头,扭头看去,就见她用手捂住脸,低低的啜泣声从手指间流出。   季子野下意识甩甩脑袋,不会是幻觉吧,和光会哭,那个和光居然会哭?这不会是个假的吧?   他想仔细看几眼,然而她的脸完全埋在手心,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   牢房外的鸦隐怔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干脆,说哭就哭,“你......你求我也没用,别以为你掉几滴眼泪我就会放过你,话又说回来,你有这么软弱么?那日你跟魔君叫板的气势呢?拿出来啊!”   哭声一顿,立时转为低笑声。   “早说嘛,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天魔,不过试试罢了。”   态度变化之大,季子野毫不怀疑她的哭声是装的,这么没脸没皮随口说谎的人,是她没错了。   鸦隐脸色一黑,暗骂了一句什么,接着板起面孔,厉色道:“你们到底打哪儿来的?山谷里的家伙传送到哪儿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些许哀伤,“谁让你问的,谈瀛洲?”   季子野看出她在故作姿态,平日的她从未有过这般语气。而鸦隐神色未变,应该没有看出来。   “这有何区别?”   她的气叹得越发重了,“怎么没区别,按照历史,你本该死在那个山谷。”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季子野心头一震,就要睁大眼睛去看她,脑海里突然传来虞世南的声音,【别流露情绪,看看她到底想干嘛。】   砰——鸦隐又一拳头砸在铁杆上,浑身魔气翻涌,似乎被激怒了。   “你什么意思?按照历史?”   “字面意思,你,鸦隐,魔主谈瀛洲手下的第一号魔相。”她直直地看着它,“那天本该死在山谷,如果我没有阻止。”   鸦隐狞笑一声,“老子会死在那儿?就凭一山谷的歪瓜裂枣?你知不知道魔君为那一日做了多少准备,你也不看看你们有多少人,老子带了多少军队。”   她也笑了。   鸦隐的语气越激愤,她的语气越平静。   “不错,那一日你们本该全军覆没。”   “开什么玩笑。”鸦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老子带兵从没输过。”   “所以你一输就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老子怎么......”   “那两颗舍利子,忘了?”   鸦隐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想起来了,“你......”   “如果我不在,没有我和谈瀛洲做交易,你和你的军队就会和历史记载的那般死在山谷里,和你的猎物同归于尽。”   “历史记载是什么意思?”鸦隐的脸色越发难看,似乎碰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一般,眼睛眯得极紧。“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子野也弄不明白了,他询问虞世南,也没有得到虞世南的回答,只让他再等等看。   她的唇角微微牵起一抹笑意,“我来自五万年后,为扭转历史而来。”   季子野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已是惊涛骇浪,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根据他们之前的分析,此时的时间点在谈瀛洲尚未进攻坤舆界之前,至少是三万年前。按这么分析的话,他们确实来自未来不假。季子野不明白,她平白无故说出这话干嘛?还扭转历史?扭转什么历史。   鸦隐脸上的神情停滞了一瞬,似乎在理解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嗤笑地看着她,看起来似乎没信她的话。   她脸上没有一点被怀疑和讽刺的尴尬,依旧那么淡淡地笑着,就像是包容鸦隐的无知一般。   “就按你说的,你来自什么几万年后,那你回来扭转什么历史。”   她的话掷地有声,“铲除谈瀛洲,助你登上魔主之位。”   牢房内出现一刹那的寂静。   紧接着鸦隐仰头大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抖得停不下来。   “和尚,你脑子被打坏了吧。”   季子野觑了她一眼,也忍不住思考这个可能性。   她定定地看着鸦隐,语气十分认真,“我没骗你,我来自五万年后的坤舆界。现在的坤舆界不过是排位五百的籍籍无名的小界域,三万年后它会被谈瀛洲入侵,五万年后彻底沦陷。我师父研究出重返过去的阵法,全师门上下献祭五百万性命,才送我回到这个时候。我的任务是在谈瀛洲入侵前,提前干掉它。”   季子野的脑袋都大了,她到底在鬼扯什么啊。   嗔怒禅主不是个剑修吗,一辈子连个阵盘都没拿过,还研究阵法?师门上下五百万性命?合着整个万佛宗都给她陪葬了?   季子野极力压下唇角,才憋住没笑出声。他转头一看鸦隐,惊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鸦隐的眉头紧紧皱着,神情陷入沉思,似乎在认真思考和光的话。   季子野这时才猛然想起来,修魔的人脑子都不太好,更别说整个身体都是魔气凝结成的天魔了,它们恐怕连脑子这个部位都没有,几百万天魔里才蹦出一只有脑子的谈瀛洲。   这么算起来,鸦隐没脑子的可能性还挺大。   “若你真是回来找魔君报仇,你报仇归报仇,这和助我......”鸦隐脸上流露出纠结的情绪,“助我登上魔主之位有何关系。”   她沉沉地叹气道:“我不过一介人族,怎能和谈瀛洲抗衡?你是谈瀛洲手下的第一号人物,有了你的帮助,我才能铲除魔主。”   “你怎么肯定我会帮你?我可是魔君的手下,为何要帮你一个凡人?痴人做梦!”   她讽刺地笑笑,“被谈瀛洲卖了,还替他做事,你可真是条好狗。”   “你什么意思!”鸦隐暴怒。   “山谷里的军队,不是你的亲兵吧,全是谈瀛洲手下的天魔吧。”   “那又如何?”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这几个月来,谈瀛洲早就摸清了山谷的人数和兵力,并且一日日减少。你就没想过,包围的那一天,他为何要派那么多天魔去?杀鸡焉用牛刀?它们的目标真的是山谷的人?”   她没把话说尽,瞧鸦隐脸上的神情,似乎想到了它自己身上。   她还没停,继续谆谆诱导。   “山谷三面悬崖峭壁,极难逃脱,一面谈瀛洲亲自镇守,区区几十个人族,值得那么大费周章?他防的不是山谷的人族,是你!”   “不可能!”鸦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么不可能?你别忘了,我可是来自五万年后。在历史上,那一日你和那些天魔全军覆没,都死在舍利子的大爆炸中。谈瀛洲也没想到山谷里会有两颗舍利子,但是他最后把战败的锅扣在你头上,并借此收服了你的手下。”   “我回到五万年前,第一时间和那座山谷取得联系。我知道谈瀛洲看重魔气,所以才拿山谷的天魔同他做交易,借这个机会把你捞出来。”   这下子,不止鸦隐,就连清楚所有事情的季子野都被她绕懵了。   【呵。】脑海内响起虞世南的低笑声,【这个人,不除不行了。】   季子野听虞世南分析一通,才理清和光话里的陷阱。   首先,和光提出穿越时间的概念,鸦隐肯定会保有怀疑。她又扔出鸦隐和谈瀛洲的矛盾,巧妙地把鸦隐的关注点挪到山谷的事情上去。同时,利用两方的信息差,她把她和山谷里的人分隔开来,使鸦隐觉得舍利子原本在山谷内。   她建造三重谎言,第一重是谈瀛洲的计划,谎称谈瀛洲利用山谷事件除掉鸦隐。第二重是所谓的历史,由于谈瀛洲没预料到舍利子的存在,鸦隐和天魔全军覆没。第三重便是现在,她表面上拿天魔军队同谈瀛洲做交易,实际上是为了暗中救出鸦隐。   鸦隐气得眼珠子通红,“不会的!魔君若是想杀我,只用把我扔出城,我惹......”   “紫塞,十魔君之一,你同她有仇对吧。”   鸦隐满脸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着也算是个魔相,还是个不得了的魔相,城内一魔之下万魔之上,这么多魔气,拱手送给紫塞魔君,这是谈瀛洲会做的事?撕了你,榨干得不剩一缕魔气,才是谈瀛洲的作风。”   鸦隐唇角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和光又加了许多料,使得她穿越时间的说法更可信。   “你死后,谈瀛洲又提拔了四个魔相。”她说得那几个名字,季子野也知道,正是谈瀛洲侵入坤舆界之时率领的四魔相,“你去找找,或许能找到那四只天魔。”   鸦隐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牌子,点了点,过了一会儿,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查到了。   “至于谈瀛洲看重魔气这件事。”她笑了笑,语气饱含厌恶,“没和那家伙打个上万年,怎能知道?你若还是不信,谈瀛洲排兵布阵的习惯,他几斤几重,身上每块肌肉骨骼分布,屁股上的痣,我都能给你说出来。”   季子野:最后这个有点不对吧。   鸦隐睁大眼睛凝视她,似乎全然信了。它长舒了好几口气,才吐出一句话,“既然你全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会被魔君抓住?”   “我不被他抓住,怎么不被他怀疑地见到你。”她走上前,与鸦隐对视。   鸦隐整只魔都惊呆了,“你......”   “我就是看准现在,恰逢十魔君会议,谈瀛洲不在,我们才能这么谈话。”   鸦隐倒吸一口凉气,“你连这都知道。”   季子野也惊呆了,她完全反着来了,明明是幸运碰上谈瀛洲不在的十魔君会议,能被她扯成这个鬼样子。而且这么一连套说下来,听起来居然挺有逻辑。   她不去做个神棍可惜了。   而另一边的虞世南想到了更深一层,【你说的情报,全被她用上了。】   季子野不禁头皮发麻,这么短时间内能编到这个地步,这家伙太可怕了。   鸦隐的脸色变了许多,似乎一直在斟酌,最后它死死地瞪住她,“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放了你?”   她摇摇头,“不,我的命不重要,我身上扛着五百万条性命,肩负着整个界域的希望,我回到五万年前的魔域,不是为了活下去。”   “那你到底要干嘛?”   她走到鸦隐面前,朝它伸出右手,“助你登上魔主之位,除掉谈瀛洲。”   鸦隐垂眸看着她的手,看了许久。它的小指动了动,还是没有握上去。“我不懂。”   她的手往前一伸,钻出铁杆,强硬地拉住鸦隐的手。   “现在趁谈瀛洲不在,咱们一把端了他的老巢。” 第340章 340 揭竿而起   ◎和尚!老子召集好手下了!◎   “现在趁谈瀛洲不在,咱们一把端了他的老巢。”   听到这句话,季子野整个人都懵了,他想象不到和光怀着什么情绪说出这句话,在敌人的大本营撺掇初次见面的天魔同她一起揭竿而起。他更想象不到,鸦隐还真的揭了!   这儿是谈瀛洲的老巢,不也是它的老巢吗!   鸦隐打开牢笼的时候,季子野都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这件事情是不是决定得太草率了,鸦隐就这么信了她的话?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要经过数十次的会晤,鸦隐在痛苦与纠结中犹豫好几个月,再和她讨价还价争执几日,最后排兵布阵谋划几个月吗?   这些过程怎么全跳过,直接就开锁劫狱了?   咔嚓——   鸦隐踏碎牢笼的阵法,一把拗断铁杆,微微侧身让开牢房的路。和光率先走出,一脚还没踏出牢房。鸦隐又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出路。   季子野心头一震,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才对嘛。天魔就算脑子不好,怎能蠢成这样?激几句就反了,除非鸦隐本来就想反。可瞧鸦隐与谈瀛洲相处,也不像是生出反心的样子。   和光的脚停在半空中,也没收回来。她脸上没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反倒笑了。   “怎么,后悔了?”   鸦隐神色阴沉,就那么直勾勾地盯住她,什么话都没说,叫人弄不懂它的想法。   和光挑高眉头,“也行,现在反悔也好,在谈瀛洲的脚下苟延残喘多活几年,总比兵败死了要强些。”她耸耸肩膀,又把脚缩回牢房内,“你就把门重新关上,再开启阵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继续当谈瀛洲的狗。”   她转身要回牢房,又被鸦隐拉住了。   如瓦砾般沙哑粗糙的声音刺破牢房的空气,“老子不怕输,也不怕死,老子就是不信你们这些人族,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她猛然甩开鸦隐的手,从怀里掏出手帕,狠狠擦被鸦隐握过的地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帮你?别想岔了,我最恶心你们这些天魔,毁了我的界域,害了我亿亿万万同族,我恨不得剐了你们。选择你,是因为你干掉谈瀛洲的可能性更大罢了。比起谈瀛洲,早早死了没能侵略坤舆界的你看着没那么碍眼。”   她握紧拳头,咬住下唇,直到咬出血了才松开,满脸都是屈辱的神色,“如果我的实力够强,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也会亲自去干掉谈瀛洲。事实是我不够强,整个坤舆界的生死存亡都扛在我肩上,我也不能白白拿我的性命冒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同一只天魔联手。”   若不是季子野知道她不是个太情绪外放的人,此时恐怕也着了她的道,这家伙装得太像了。   她的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了解她的季子野都如此,更别说鸦隐了。它深深地看着和光,似乎已经全盘信了她的话。   不过,鸦隐又捕捉到了另一个点,“等我当上魔主,你就不怕我也侵略你那个坤舆界?你要知道,天魔可不会你所谓的帮忙而手下留情,那你重回过去的意义何在?”   她哼笑一声,语气里泄出些许嘲讽,“等你当上魔主,哪儿还有时间想着侵略其他界域?没了谈瀛洲给你撑腰,紫塞魔君会放过你?光是应付她的报复,就会让你精疲力竭。”   鸦隐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鸦隐一拳砸在铁杆,整座牢房摇摇欲坠,这下子就算掩饰都掩饰不了了。   “出来。”鸦隐使了个眼神,转身就走。   和光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踏出牢房。季子野也跟了上去,虽然不乐意被她搭救,但这也是脱离天魔的唯一办法。   季子野张开嘴巴,刚想说两句,脑海里就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别引起注意,鸦隐知道你的魔修身份。】季子野心里一激灵,连忙把嘴巴合上了。   他们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出去,走廊两侧全是牢房,关着的不止有天魔,还有人族妖族。   走道的血腥味浓郁得让季子野忍不住屏住呼吸,里面的情形恐怕更加惨不忍睹。一声又一声哀嚎从牢房里传来,哒,旁边的铁杆突然响了一下。   季子野偏头一看,牢房内一人挪了过来,乌糟糟的发丝下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不是进入天问碑的界域代表。   魔域里还有其他人族?莫非是沦陷界域被掳走的人?   和光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不同于季子野的小心谨慎,她直接问了出来,“这人打哪儿来的?谈瀛洲掳来的?”   鸦隐偏头瞅了牢房里的那人一眼,脚尖一转,走到栏杆外边,狠狠踢了一脚,又把那人踢回牢房深处。   “不是魔君,是老子。老子觉得挺有意思,便把这人抓来了。”鸦隐说话之时,唇角往上翘,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自得。   和光多看了一眼,又问道:“从沦陷界域掳来的?”   “不,沦陷界域的人有什么意思?我打路边经过,撞上了,这人又不怕死地往我面前冲,仿佛找死一般,老子偏偏不遂他的愿,偏要他像条狗一样赖活着。”   话音刚落,牢房里的那人又猛地冲了上来,一头撞在铁杆上,鲜血从额头迸射出来。杂草般的头发下露出两只幽亮的眼睛,死死地瞪住鸦隐。   那人张开嘴巴,呜呜嗷嗷地说了些什么,喉咙深处发出咕哝的声音,却一个字也没吐出。   季子野定睛一看,这人口中空空,舌头已经被拔掉了,只剩下崎岖不平的断口。   和光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魔域,还有人族?”   “你不知道?”鸦隐讶异地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半阖上,“也是,虽然你是从五万年后来的,但也毕竟是从沦陷界域来的,不知道也正常。”   季子野注意到她的小指动了动,似乎是有些在意,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故作姿态。   “知道什么?”她语气淡淡。   季子野听到脑海里响起一声抽气声,虞世南那边也不对劲了。   鸦隐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那么大大咧咧,语气也还是带着点炫耀,“这事儿吧,寻常天魔都不知道,只有成为魔主才能领悟到。我也是摸到了魔主的边,才隐隐约约触到了些。”   【魔主的秘密。】   这话一出口,和光同虞世南立即就猜到了。两人都见过洲一和洲九,自然晓得谈瀛洲分裂后,拥有谈瀛洲所有记忆的洲九不是谈瀛洲,无法成为魔主的原因。洲九的魔气突破不了魔主的界限,就像渡劫期修士才能接触天道法则一样,降格了的洲九也接触不到【魔主的秘密】了。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季子野听到和光同脑海里的虞世南同时出声,两人的话里都带着些许紧张。   鸦隐继续往前走,似乎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魔域里的人族分为两种,一种是沦陷界域流落过来的,不堪一击。还有一种就是那家伙那样的,打起来够带劲儿,在之前的界域也是佼佼者......”   季子野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手心直冒汗。   哪怕慢了半拍,这时他终于生出一股将要接触到不得了的秘密的感觉。   三人都惴惴不安,耳朵恨不得贴在鸦隐的嘴巴上,巴巴等着鸦隐接下来的话。   除了沦陷界域的,还能有什么?   “他们千方百计爬上来,我就喜欢把他们打得恨不得滚下去。”   和光追问道:“从哪儿爬上来?”   “还能从哪儿?”鸦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从哪儿来的,就......”   三人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到关键时刻,就听到鸦隐嘴里冒出一阵滋滋声,掩盖了他的话。而鸦隐却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般,理所当然地继续说着。   季子野同和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似乎被屏蔽了,被什么东西屏蔽了。   就像是鸦隐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幻境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才有这些滋滋声。   鸦隐停下后,和光掏掏耳朵,平静地笑了笑,道:“对不住,方才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鸦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耳聋?烦死了,就再说一遍啊,当然是从......”到了关键字眼,又变成了滋滋声,鸦隐还是毫无察觉。   季子野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幻境好像被什么人监视一般。   和光同虞世南同时想到了菩提秘境,两人都是探过那个秘境的人,自然知道秘境背后还有一个管理者,菩提秘境的暗中管理是王负荆的神念,那么天问碑秘境的管理是谁?   鸦隐所说的话,肯定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传说中的【世界的终极】?   鸦隐说完,扭头看向和光,“别说你又没听清,老子不会说第三遍了。”   和光露出愣神的模样,笑了笑,“不,听清了,太过震惊,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季子野也有点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继续追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恐怕还会引起鸦隐的怀疑,只能就此作罢。   鸦隐哼了一声,“缓不过神才是,老子得知的时候,也怔了好久,没想到你们人族的毕......就是这玩意儿。”毕字后面,又是一阵阵滋滋声。   季子野脑海里没再传来虞世南的声音,他觉得那家伙心情应该不会太好,离那家伙想知道的秘密就差一步,结果还是弄不明白。   和光听完鸦隐的话,脑海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若鸦隐真的能接触到【魔主的秘密】,它的实力远远胜过魔相,恐怕离魔主只差一步之遥。那么三万年前,谈瀛洲入侵坤舆界的时候,没有带上鸦隐。它的实力远远超过四魔相,若真的来了,坤舆界不可能不留下关于它的记录。除非......谈瀛洲压根没带它来坤舆界。说不定谈瀛洲入侵坤舆界的时候,鸦隐真的已经死了。   在历史上,莫非鸦隐真的背叛了谈瀛洲?然后起兵失败被谈瀛洲除掉了?   两人一魔走到尽头,鸦隐的手按上牢房的大门,就要打开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和光嗤笑一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后悔了?”   “不。”鸦隐古怪地笑了一声,视线在她和季子野之间逡巡,“不过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和光皱眉。   “你们两个,一伙的?”   季子野的心脏剧烈地颤动起来,小指忍不住蜷缩,要暴露了?   【别慌!她不一定看得出来。】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   “他也是从五万年后来的?”   和光道:“不,只有我一个人是从五万年后来的。这家伙和山谷里的人是一伙的,之前由于某个原因失散了。”   “这样啊。”鸦隐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了,“那你知道这小子的真实身份吗?”   “真实身份?”她嘴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了解一些,你还知道些什么其他秘密?”   季子野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鸦隐低低笑了出来,“这小子和我是同类。”   “什么意思?”她眯起眼睛,“一个人,怎么会和一只天魔是同类?”   说完,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登时扭头,直直盯住季子野,“你修魔气。”   鸦隐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似乎在期待她们内讧。   她突然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能否给个地方,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鸦隐爽快地答应了。   离开牢房之后,鸦隐把她们带到一处密室,便离开了。它说它要去召集下属,一日后占领谈瀛洲的城,吞掉谈瀛洲所有的天魔军队。   密室的大门轰然关上,只剩下和光同季子野两人。   季子野顶着她审视的目光,下意识跳开话题,“你说鸦隐会不会逃了,找借口把我们关在这儿,实际上已经带着它自己的下属逃出城。”   她笑了,“别说它了,谈谈你吧。”   面对她的注视,季子野忍不住错开眼神,“我有什么好谈的。”   “带你来的人是贺拔家族的长老,你是贺拔六野的人。”   季子野心里想道:能把锅扣在贺拔六野头上最好,他是天极界的人是贺拔六野的人,总比说是坤舆界的人要好。若是直接承认,以她多疑的性格,恐怕不会相信。   理了一圈,他开口便想否认。   这时,脑海里又响起虞世南的声音,【干你何事,这么回复她。】虞世南说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季子野心里生出一股被轻视的不忿,却也只能照虞世南的话说,无法否认虞世南的话确实比他自己想的解释要好。“干你何事?”   话刚说出口,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她侵身上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别跟我来这套。这儿就你们两个,就算我杀了你,也没有任何问题。”   季子野感到窒息感越来越重,胸腔里开始冒烟了一般,紧接着膝盖骨一疼,他屈腿跪倒在她面前。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季子野满腔愤怒,拼命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挣扎不开她的束缚,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答应。   “贺拔六野派你来干嘛?”   喉咙的束缚松了点,季子野登时拍开她的手,想要反压回去,还没起身,肩头挨了一下,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蠢货。】听到虞世南的讽刺声,季子野心里越发愤怒。   “跟我耍花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的话更像一把利剑,几乎把季子野的心剖出血来。   【点头。】虞世南命令道。   季子野被两方压迫,只得点头。   “这才乖。”她的语气里带着夸奖,季子野只觉得更加讽刺。   “贺拔六野派你来干嘛?”   【找到世界的终极,这么回答她。】季子野照虞世南的话说了出来。   “就凭你?”她的音调拔高了些,语气里满是怀疑。   “对,就凭我。”季子野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字。   “那个贺拔家族的长老呢?”   “我比他先跃出井底,之后分散了,也不知道上没上来。”   她思忖了一会儿,又问道:“一上湖心岛,你就被黑色纹路覆盖了,也是因为修魔的缘故?”   季子野点头。   她哼笑一声,“不对吧,你若是魔修,怎么来的疏狂界?疏狂界不容许一缕魔气存在,一出现就有紫金玄雷降下,你怎么没被劈死?还大摇大摆地上了湖心岛?”   季子野懵了,不知怎么回答她,说实话,这件事他也不是特别清楚。   当虞世南通知他要派他去疏狂界之时,他立马拒绝了。他听过虞世南之前的话,异界来魂进不去疏狂界,魔气也进不去疏狂界,还没出跨界传送阵就要被劈死。他不是那些异界来魂,却也是魔修啊。   那个时候,虞世南在他身上绘下密密麻麻的阵法。季子野刚想研究那些是什么,阵法纹路就隐入皮肤下不见了。接着,季子野发现他使不出魔气了,不论是从外部引发还是运转丹田试图自己使出,都一点都使不出来。   面对舍利子和佛修的探测,也毫无反应,他就像个普通的凡人一般。   再后来,虞世南又扔给他万佛宗忘情禅的功法,让他重新捡起道修的路子。他本就有修行忘情禅的天赋,重修一遍更是简单。又有虞世南的手下在一旁输入佛力,短短几个月便堆到了练气巅峰。   季子野重审丹田,发现他的丹田似乎被一分为二一般,一半黑一半黄,一半是魔气一半是佛力。   他佛魔双修了。   同贺拔六野的道魔双修有些不同,贺拔六野可以一手灵气一手魔气,自如地同时输出两种。他一时间内只能输出一种,合上身上的阵法,可以输出佛力。打开身上的禁忌,便是魔气。   离开坤舆界之前,虞世南合上了他身上的阵法,他只能使用佛力,外表看起来也和普通的道修佛修没什么区别。他没有直接来疏狂界,而是先去了天极界,通过贺拔六野的关系混进了天极界的队伍里。为了不被怀疑,贺拔六野特地给他弄了个别的家族弟子的身份。   没想到一到疏狂界,就被贺拔势那家伙揭穿了。为了任务,为了不被遣返天极界,他只能谎称自己是贺拔六野的人。   现在面对和光的逼问,季子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不知如何回答之际,虞世南的声音恰时在脑海中响起。   【道魔双修,你在天极界不是见识过了吗?就这么告诉她。】   季子野说出虞世南的话之后,她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思忖起来。   【这个和尚,不信别人的话,只信她自己。你不要说出事实,要说一半藏一半,让她自己去猜。】   季子野在心底骂了一句老奸巨猾,无论是她,还是虞世南和贺拔六野,全都是一丘之貉,真想剖开这些人的脑子瞧瞧,是不是里面流出的血都是黑的。   “除了你之外,贺拔六野还培养了多少道魔双修的人?”她又逼问起来。   【不清楚,我一直在密室修炼,从未见过其他人,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她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也没闪动一下。季子野无从看出她是信了还是没信。   “修魔的人呢?贺拔六野不会只让他自个儿修炼吧。”   【不知道,我接触不到那些事情,据我所知,家主没把魔修功法交给其他家族。】   “为什么?地下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贺拔六野不是拿魔气和魔修功法摆平的?”   季子野听从虞世南的话,先皱了皱眉,才摇摇头,“不像是,没听过其他世家大族拿到了魔修功法,他们似乎暗地里有其他交易。”   “什么交易?”   季子野苦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知道?”   接着,季子野的喉咙传来剧痛感,他感觉脖子都要被她拗断一般。   “那你到底知道什么?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直接死出天问碑吧。”   季子野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忙道:“不要......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出去,我会死在家主手里!”   “那就展现你的价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季子野的语气越发焦急,“我这种小喽啰,还能知道些什么!”他左右转动眼珠子,转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亮起,“对了对了,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准不准,但可能......”   “到底是什么!”她的语气越发严厉,耐心似乎到了极点。   季子野害怕地抽了声气,“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啊,家主似乎不想和其他人分享魔气,他把所有魔气都藏在贺拔家族的禁地里,除了我这种修行的人,没有告诉任何人。明明依靠魔气可以培养出众多魔修,可以增强贺拔家族的实力和威望,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留给自己修行。”   说着说着,季子野语气里带上不忿和抱怨。他根据虞世南的提醒,装作抱怨贺拔六野不给他更多魔气,把她怀疑的重点往贺拔六野身上挪。   季子野从中也明白了些虞世南和贺拔六野的关系,两人不像是友好的合作关系,虞世南可以毫不犹豫地把锅往贺拔六野身上甩,与此同时,贺拔六野对于虞世南的请求,也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   比如送他来疏狂界这件事,以贺拔六野的身份,只要多动动嘴巴、多走几步,就能更隐蔽更安全地把他送到疏狂界,而不至于让他暴露成现在这个样子。虞世南十分看重这件事情,也向贺拔六野说明了。贺拔六野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偏偏不去做,硬是让虞世南心梗,不让虞世南行事顺遂。   季子野直直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想法,然而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点子情绪都没露出来。   她跳过了这个问题,又提起了另一个更让季子野恐惧的问题。   “贺拔六野的魔气从哪儿来的?同他联手的坤舆界修士是谁?”   这个问题,季子野知道,可他绝对不能说。他厌恶虞世南,可现在他和虞世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虞世南失势了,他也讨不得好。   季子野心里焦急,感觉后背都要汗湿了。可是话题的当事人——虞世南却不紧不慢,似乎这事儿毫不相干一般,与季子野截然相反。   【或许是无相魔门的弟子吧,坤舆界除了无相魔门,也没有别的宗门能有这么多魔气了。就这么告诉她。】   季子野不懂为什么要说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却还是这么说了出来。他以为她会不耐烦,会骂他敷衍她,会追问,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季子野才反应过来。   这个众多周知的事实,只是对于坤舆界的人来说的。若他真是天极界的修士,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修士,那么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对他来说,更像是难得知道的秘密,是个能拿出来吹嘘的资本,更是关键时刻掏出来的保命符。   这句话一出来,她似乎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季子野觉得自己似乎不在这儿,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她和虞世南之间的传话筒。   这些对话,这些隐藏在对话里的交锋,全是她们两个的较量。   若是没有虞世南的帮忙,没有贺拔六野的挡箭牌,他恐怕会被她一眼看穿。   季子野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和她之间的差距,是那么大。   喉咙上的手冷不丁松开,季子野没回过神来,突然跌落在地。地面的冰冷钻进皮肤,顺着血管一寸寸爬上来,爬满他全身,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嘴唇一下下张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幸好,她也没再追问了。   她垂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算了,少一个不如多一个。”似乎打算留他一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密室的大门轰然倒塌,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纷繁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正在朝这儿赶来。   季子野心里不安,不会是谈瀛洲回来了吧?   他们立即警惕起来,死死盯住外面。   灰雾还未散开,鸦隐的大嗓门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和尚!老子召集好手下了,事不宜迟,现在就端了谈瀛洲的老巢!”   作者有话说:   谈瀛洲:出门才几天,家怎么。。。   ##### 第341章 341 中道崩殂   ◎敢问前辈是谁?◎   “和尚!老子召集好手下了,事不宜迟,现在就端了谈瀛洲的老巢!”   大门轰然倒塌,季子野第一想法是谈瀛洲回来了,直到鸦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才稍稍安心。听完鸦隐的话,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来真的?他们真的要抄了谈瀛洲的家?要是谈瀛洲回来,他们可没法逃出谈瀛洲的手掌心。   他把这话说给虞世南听,虞世南却笑了。   【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要不白白死在谈瀛洲手里,要不和鸦隐拼一把。反正这是秘境,不干白不干。放心,等谈瀛洲回来,你前面还有鸦隐同那和尚顶着。】   【那和尚估计也是这么想的。鸦隐之所以这么容易被策反,恐怕早就生了反心,那和尚不过是提前推动了这一事件。至于鸦隐成不成事,不重要,不如说鸦隐根本不可能成事。谈瀛洲若是这么容易被扳倒,就不是谈瀛洲了。在真正的历史上,谈瀛洲侵略坤舆界,麾下带着四魔相,从未听过还有鸦隐这只天魔,恐怕鸦隐已经因为背叛而被谈瀛洲杀死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鸦隐,也不是谈瀛洲,而是利用鸦隐造反创造的时间逃出这儿。鸦隐提防着这一点,不然不会把你们关在这儿。】   ......   听着虞世南的分析,季子野有些明白了现在的局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这箭发得也太快太急了些,他还没有准备好。   纷繁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扬扬的灰尘后方露出一个个沉沉的黑影。   哒,一只脚踏破灰尘,出现在他们身前。风声一紧,灰尘陡然颤了一下,而后被一只瘦削有力的手臂拨散。鸦隐的脸现了出来,唇角扬着血腥的笑容。   若不是知道决定是一日前临时做下的,以鸦隐的兴奋劲儿,季子野还以为它为此筹谋许久。   鸦隐朝和光招招手,“走吧!”而后不等她作出反应,转身就走。她也没有丝毫犹豫,随它走出废墟。   季子野犹豫了一下,来不及细想,就被虞世南催促着追了上去。一走出密室,黑暗里闪出一双双精亮的眼珠子,一只只天魔摩拳擦掌,脸上满是兴奋之情。   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从密室的楼道一直延伸到尽头,不知这儿藏着多少只天魔。   关于占领主城的具体部署,他同和光没有从鸦隐嘴里听到。他们只是跟在鸦隐身后,看着它号召起手底下的私兵,再蛊惑谈瀛洲的军队。有意加入它的,鸦隐便把它们纳入麾下,无意造反誓死捍卫主城的天魔,全都被鸦隐一只只吸了个干净。   主城天魔数量众多,鸦隐还未询问半数天魔,便有不少天魔闻迅逃出主城。   这下子,连季子野都懂了鸦隐的计划,别说部署,这家伙连造反都不会造。他从未见过如此儿戏的攻城。   和光一直笑着跟在鸦隐身后,不时附和它的部署,似乎全心全意赞赏支持它。可是,季子野从她越皱越深的眉头看出来,她越来越不耐烦了。   她的眼睛时不时瞟向主城外,似乎在寻找逃跑的出路,然而鸦隐把他们看得极紧,里里外外几层天魔包围了他们。   【这样不行,恐怕在占领主城之前,谈瀛洲就会收到消息回来。】虞世南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烦躁。   【那你说怎么办?】季子野一问,对面又没声了。   他把询问的眼光抛向和光,没得到她一个眼神,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这时,鸦隐手底下的亲兵又带了只天魔过来,据说是谈瀛洲最忠诚的属下之一,刚要逃出城去给谈瀛洲报信,就被抓住了。   鸦隐隔空吸来那只天魔,掐住喉咙,威胁道:“缺狐,跟从老子,饶你一命。”   缺狐嘲讽地笑了笑,朝鸦隐啐一口。鸦隐偏头躲过,手上青筋暴起,缺狐的脖颈喉咙突然涨红,嘴里不断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似乎连呼吸都困难。   “走狗。”   鸦隐不屑地骂了一句,另一只手按在缺狐的头顶,猛吸一大口气。   缺狐脸色大变,浑身魔气源源不断涌向头顶,顺着两魔相接的部分流到鸦隐体内。片刻过后,缺狐的脸部完全凹陷下去,眼珠子突出,就差那么一口气了。   缺狐颤颤悠悠地抬手,按在鸦隐手上,嘴里极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不要......”   鸦隐狞笑一声,五指抓得更紧,指甲深深嵌入缺狐的脑袋里。缺狐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眼见就要丧命,呜咽声突然转为喘息。   一只惨白的手按在鸦隐的手腕上,轻而易举抓开了,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缺狐。   两只手上的五指黑戒如出一辙。   鸦隐的眼神落在黑戒上,瞳孔骤然一缩,脑袋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去看来人,全身却僵住不动了。缺狐猛然抬头,脸色大喜,嘴里喃喃道:“魔君......”   和光脚尖一转,作势想逃。   这一刻,铺天盖地的魔气压了下来。   季子野刚看清来人,他同她就被压在地面动弹不得了。   谈瀛洲制住他们之后,眼神又落在鸦隐身上,谈瀛洲还没开口,缺狐已经替他质问起鸦隐来了。   “为何背叛魔君?混蛋,你投靠其他魔君了吗!”   鸦隐冷笑,死死地瞪着谈瀛洲,“我背叛?不是你先背叛我的么?”   季子野趴在地面听着,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完了,要露馅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和光,却见她面不改色,仿佛那个谎言不是她撒得一般。   缺狐大怒,骂道:“说的什么鬼话!魔君背叛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值得魔君背叛?再说了,若不是魔君把你护在麾下,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着吗?紫塞早把你扒皮刮肉吞光了。”   鸦隐脸上流露出纠结的神色,最终定格在忿恨上。   “我知道魔君对我有恩,但是......但是山谷一战,不也是背叛吗?不过是未得逞罢了!”   缺狐怔了一下,张嘴还想要骂鸦隐,被谈瀛洲抬手拦住了。   季子野心头一震,感觉到两道视线压到他身上,抬头一看,鸦隐和谈瀛洲都看了过来。他偷偷朝和光使眼色,想看看她有什么办法,没过片刻,鸦隐就把和光的假话吐了出来。   缺狐露出又惊又急的表情,抬起手指,在和光同鸦隐之间挪来挪去,“你......你们......”   谈瀛洲淡淡地瞥了和光一眼,“果然是你。”   如山般地威压拍了下来,地面剧烈颤抖,季子野同和光被拍进地下,四肢深深嵌进土地里,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威压越来越强,季子野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全身都要粉碎了。   就在他以为他们就要这样完蛋的时候,威压又猛然收了。   紧接着旁边传来扑通一声,鸦隐双膝跪地,周身黑雾翻涌,魔气一缕一缕泻了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散了一般。   “谈、瀛、洲。”鸦隐嘴里挤出三个字,每挤出一个字,脸上的皮肤就消掉一块。   砰——威压骤然增大,鸦隐的身子一下子矮了下去。   谈瀛洲语气平静,“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鸦隐浑身颤抖,上下唇打颤着说道:“魔、君。”   威压收了些,鸦隐不发抖了,猛地喘了口气儿,然后急道:“我也是被这和尚骗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问都没问,想都没想,就这么信了。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还没蠢到这个程度。干掉我取而代之,你早就这么想过了。”   谈瀛洲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可季子野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些许讽刺。   鸦隐没吭声,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谈瀛洲上前一步,抬手按在鸦隐脑袋上,就像鸦隐按在缺狐脑袋上一般。   鸦隐惊恐地睁大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不要......”   谈瀛洲叹了口气,“半步魔主,可惜了。”   说完,谈瀛洲的手用力一抓。鸦隐脑袋昂起,惨叫一声,魔气不断从头顶喷出,脸部迅速萎缩下去。   “完了。”季子野的心完全沉了下去,鸦隐一死,接下来就是他们了。季子野这么想着,同时心里又有点庆幸,终于结束了,能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天问碑秘境出去了。   鸦隐断气的前一刻,又一只惨白的手搭在谈瀛洲手腕上。   谁!又一个魔君?   季子野沿着那只手看去,半空却只冒出手腕,手腕以上都藏在黑雾里,似乎是有人划破虚空制止了谈瀛洲一般。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谈瀛洲居然没有反应,他没有攻击那一团黑雾,甚至没有打开那只惨白的手,好似没有察觉到,旁边的鸦隐和缺狐也是如此。   脑海里传来虞世南的惊呼声,【魔气顿住了。】   鸦隐脑袋上的魔气似乎被按了暂停键,停在半空一动不动,这可不同寻常。片刻过后,季子野悚然发现,不只是魔气,谈瀛洲鸦隐等都停住、一动不动。   好像整个秘境都被按下暂停键。   怎么回事?   季子野动了动肩膀,身上的魔气威压陡然消失,他轻松就站了起来。   唉,黑雾里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   和光直直盯住半空的那只手,猛地想起了菩提秘境的事情。   菩提秘境有王负荆的神念作为守护者,这个天问碑秘境莫非也藏着一个守护者?   她咽了咽喉咙,恭敬地问道:“敢问前辈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342章 342 艮目   ◎别急,还没完呢◎   谈瀛洲出现的那一刻,和光已经做好了命丧于此的准备,她可没想过自己能打过谈瀛洲,更没指望鸦隐能杀死或拖住他。直到四周的时间骤然暂停、身上的威压陡然消失,她才明确地感觉到转机出现。   她吐出好几口血,三两下爬起来,抬头看过去。   鸦隐还是那么跪在地上,身体的皮肤肌肉干瘪下去,全身的魔气停在沸腾的某个状态。头顶的黑雾像是突然被冻住的烟雾一般,一动不动,上方的那只手也没了动作。   谈瀛洲垂眸看着鸦隐,眉头都没动一下,恍若一座冰冷的雕塑。   在这静止的空间里,除了她和天极界修士外,唯一还能动的就是按住谈瀛洲的那只手。那只手的手心和手背都绘满黑色符文,与宁非天手上的符文相差无几,或许是疏狂界的修士。   秘境的流动被打断,时间被暂停,这个变化她可太熟了。   菩提秘境内,她就要用无双剑干死谈瀛洲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么被阻止的吗?当时制止她的是王负荆残留的神念,不知此时制止的这只手的主人又是谁。   她咽了咽喉咙,恭敬地问道:“敢问前辈是谁?”   那只满是符文的手动了动,没有退回虚空。片刻过后,放慢的声音从黑洞里传来,“艮目。”   和光迅速回想,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她偏头瞥了天极界修士一眼,他也是一脸茫然,看来也不知道。   她心里斟酌一下,试探地询问道:“前辈可是秘境的守护者?”   过了一会儿,那头才传来声音,“姑且算是。”   和光并不满足于这种暧昧的回答,追问道:“晚辈出身的坤舆界也有这样类似的幻境,复盘众多人的记忆,通过掌握历史的几个关键节点,重新刻画嵌入关键人物的性格和原始冲动,来制成这样自由度极高、可以独自运行的历史幻境。这儿是至少三万年前的魔域,天问碑能模拟出这个幻境,疏狂界是不是知道魔域的历史呢?曾有疏狂界修士到过魔域并且回来了?”   这一次过了很长时间,那头都没有传来一点声音,密室的氛围沉寂下去。   她觉得对方可能不能回答,便换了种问法,“晚辈家乡的历史幻境内,一旦重要的历史人物死亡,或是关键节点被破坏,秘境就会彻底崩盘。此时前辈出现,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鸦隐不能死在这儿吗?”   谈瀛洲入侵坤舆界的时候,没有带上手下最大的干将鸦隐。如果是因为鸦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把鸦隐死亡的结果提前,不会对历史进程造成太大后果,那么不该引得秘境守护者出现。莫非鸦隐没死得那么早,也不是因为背叛而死在谈瀛洲手中,它以后还要重要作用,那么秘境守护人出现阻止便合情合理了。”   这话说出后,过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那头才传来一声响亮的嗝声,接着酒味哗地一下从黑洞里溢了出来。   酒嗝?   咕咚、咕咚,流水落下的声音。   和光脑子里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莫非前辈在喝酒?疏狂界的修士,不喝酒才说不过去,但是在这个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重要么?”   “什么?”和光讶异。   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鸦隐死不死,与你何干?进入天问碑的目的,千方百计闯到这儿的冲动,忘了?”   和光当然没忘,她们都是为了解出【世界的终极】而来,“前辈可否透露【世界的终极】是什么?”   吞咽声响起,“天问碑已经告诉你们了,接下来你们只能自己悟。”   和光还想再问些事情,半空中的那只手动了。整个手掌一转,手心手背的黑色符文脱离皮肤,绘制成阵法,环绕在手腕周围。然后,阵法变大了数圈,在半空中分裂成两个,直直朝谈瀛洲和鸦隐而去,把两人包裹住。   谈瀛洲和鸦隐的皮肤表面现出黑色符文,整个身体渐渐分散,仿佛是一个又一个阵法叠加而成,头部的阵法动了起来,数个黑色符文消散,又有数个黑色符文添了进去。   “他们的记忆修改了,王城的时间会重新回到鸦隐背叛前。我会送你们出城,就当这儿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谈瀛洲和鸦隐身体表面的黑色符文消失,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和光明白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答应了。那只手缩回黑洞前,她道,“多谢前辈,不知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前辈吗?”   能做天问碑的守护者,艮目的身份绝不简单,等出去了,她得仔细查查才行。   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你悟出来了,我们自会再见。”   话音刚落,眼前的画面一转,干燥粗糙的黄沙扑面而来。   和光同季子野两人从高空坠了下去,砰地一声砸进沙地里。   季子野吐出好几口黄沙,还没缓过来,脑海里就响起虞世南的声音,【逃!趁现在!】季子野在心里啧了一声,没得办法,想要逃出和光的手掌心,眼下确实是最好时机。   季子野来不及细想,选定一个方向,拔腿就跑。   还没跑几步,腰间一痛,束缚感几乎要勒断他的腰。低头一看,黄色的绳子,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和光的蛟筋。   季子野不甘心就这么被抓住,脚下猛地一踩,腾空而起,想要强行突破蛟筋。升到半空的时候,他心里庆幸了一会儿,她没能抓住他。然而还没开心多久,腰上的束缚感顿时强烈起来,拖着他往下坠。   他又砰地一下摔进沙地,迎面吃了一嘴黄沙,他挣扎着爬起来,后背被猛然踩上一脚,又是一嘴黄沙。   他被她死死踩住后背,就像被扔上岸边的鱼,一点也扑腾不起来。   季子野偏头看去,就见她弓下身子,狰狞的笑容一下子放大到眼前,吓得他浑身汗毛都起来了。   “你想逃哪儿去?遍地都是天魔,危险得很呢,不如跟着我。”   季子野冷冷地看着她,心里冷笑,跟着她更危险。   这话说完没多久,远处刮开一阵强风,一只天魔嗅着鼻子,追了过来,一下子就冲到了他们跟前。   季子野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魔将,不足为虑。凭她现在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掉。   然而,天魔越逼越近,都到他们面前了,她还没有动手的预兆。季子野扭头看她,想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她朝他笑了笑,甩动蛟筋,一下子把他举了起来。他浑身失重,脑子没法准确地思考。然后她抓住他的脚腕,把他当作锤子一般挥了起来。   季子野刚想骂出口,呼啦啦的强风灌进喉咙里,直直冲上天灵盖,眼前景色飞速变化,几乎要把他迷昏。他忍不住闭上眼,再睁眼的那一刻,一张狰狞的脸悚然闯入视野。   那只魔将和他脸对脸,就要亲上了!   季子野忙不迭扭头,用后脑勺对准魔将,接着后脑勺传来剧痛感,魔将被撞了出去。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拿他当武器来耍!   季子野恨不得大骂出声,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想那么多,骂那么多。魔将又冲了过来,她只拿他当我武器,不会顾及他的身体感受等。哪怕他和天魔魔将离接触,恐怕她也只会拍手称快。   为了不和魔将亲密接触,季子野只得提心吊胆,时时刻刻对付魔将,时不时动手扒开魔将的攻击。   过了一会儿,等他消灭魔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强忍住心底的不耐烦,道:“我不会跑了,这下能放我下来了?”   她遥望远方一眼,然后调笑地看他。   季子野心头不安起来,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别急,还没完呢。”   下一刻,数只天魔从四面围来,逼到他们附近的时候,它们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交流了什么一样,同时扑了过来。   她脸上的笑意愈深,季子野心里越发害怕。果不其然,她完全没有放他下来的心思,大力挥动着他的身体,就拿他当武器对付天魔。   被抡着转了一圈的时候,季子野还撑得住,能划动两只手对付天魔。第二圈第三圈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些抖了,双手也渐渐无力起来,只能勉强撞开天魔的身体。又过了几圈,脑子已经晕晕乎乎了。   不知转到第几圈的时候,腹部涌上恶心的感觉,一道黄色的液体从口中喷涌而出,射了天魔一身。   这一刻,不止是被浇了一身呕吐物的天魔,连“手持”季子野的和光也怔住了。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魔似乎被激怒了,浑身魔气沸腾,嘶吼着扑了过来。和光没有直接刚上去,她嫌弃地瞥了那些天魔一眼,似乎是为了避开呕吐物一般,连连退了好几步。   季子野暂时被放了下来,没放多久,等她解决完浇了呕吐物的天魔之后,他又被举了起来。   他晕晕乎乎地求饶,“放我......”话还没说完,强风灌进嘴巴,裹挟着异臭味钻进喉咙里,他一边被自己恶心着,一边对付着天魔。   天魔消灭得很快,却也越聚越多。   “该不会是捅了天魔窝吧。”她喃喃着,语气带着一点担忧。   聚集而来的天魔没有特别厉害的家伙,没有一个近得了她的身体,全被季子野的身体打散了。然而数量实在太多,着实拖住了他们。过了好久,他们都没前进几步。   季子野忍住胸膛的恶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干掉围拢而来的天魔。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生出一股被盯上的感觉,后颈肉拔凉拔凉的。【低头!】脑海里响起虞世南急切的警告声,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低下脑袋。   咔噔——   牙齿撞击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季子野吓得心里一激灵,斜眼间看去,就见一张熟悉的脸。   鸦隐磨着牙,正朝他狞笑。   他差点被鸦隐一口咬掉脑袋!   季子野心里后怕起来,冲和光喊道:“快放我下去!”   和光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把他拉了下来,重重砸入地面 ,就像插入一根树桩一般。   鸦隐看都没看季子野一眼,眼珠子紧紧盯住和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和尚,就是你吧,害得老子撤退的家伙。”   和光心里稍稍想了一会,这不就是在牢房的时候,鸦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么看来,鸦隐的记忆还真被抹去了,只是抹到了什么程度呢,她得试探试探才行。   她笑了笑,道:“是又如何?”   鸦隐重重地哼了一声,威胁道:“手底下的小子没用,才让你逃出监狱,如今,你别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和光眯起眼睛,又道:“谈瀛洲就派你来抓我回去,他自个儿不来?”   “区区一个人族罢了,哪儿用得着魔君亲自出手!”   和光笑了,“谈瀛洲去哪儿了?以他的性格,若是我跑了,必定亲自追上来才是!”   鸦隐眼神动了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着嗓子道:“关你屁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也敢妄自猜测魔君的心思!魔君每日的事情多着呢,哪能亲自上阵!”   和光直直盯住鸦隐,盯得鸦隐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这只天魔,蠢过头了吧,连谎都不会撒!   “谈瀛洲参加十魔君会议去了吧,不然轮不到你来。”   鸦隐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十魔君会议!”   和光咧嘴笑了笑,“我不只知道十魔君会议,我还知道你得罪了紫塞魔君,才没被谈瀛洲带去会议。” 第343章 343 破冰   ◎和尚,过来——◎   “我不只知道十魔君会议,我还知道你得罪了紫塞魔君,才没被谈瀛洲带去会议。”   鸦隐神色大变,脸上的猖狂全然变成震惊,“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为何会知道......我和魔君的事情!”   这几个问题一出来,季子野觉得莫名的熟悉,好像不久前才问过。他下意识扭头看向和光,就见她脸上又摆出之前那副恸苦的表情,悲戚地哀叹了一声。   果不其然,她又拿出了那套五万年的说辞。   鸦隐又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不可置信、怀疑吃惊、难以接受的情绪一一划过,最终停在纠结难受的情绪上,显然对和光的话信了大半。   提到它被谈瀛洲背叛的时候,鸦隐猛地皱紧眉头,打断了和光的话。   “魔君不会做这种事!秃驴,你别想离间我和魔君!”   和光依旧气定神闲,没露出一丝慌乱,她继续有条不紊地摆事实讲道理,把之前的话聊得更长,把坑挖得更大更深,不把鸦隐套不进不罢休。   然而这一次,鸦隐却没有如她所愿。   鸦隐满脸不耐烦,把和光的话完全听了下去,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可能!别用这些话糊弄我,不管你是不是从五万年后来的,老子不会背叛魔君,魔君也绝不会舍弃我!”   说着,鸦隐激动得魔气动荡,浑身黑雾沸腾,尤其是耳朵的缺口处,一缕缕魔气从伤口溢出,疼得鸦隐捂住了耳朵。   【骗不下去了,秘境管理者艮目或许临时修改秘境,增强了鸦隐对谈瀛洲的信任感。】季子野脑海里,虞世南的分析不缓不急地传来过来。   和光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还想试最后一把,能来软的何必来硬的,她也不确定自己能逃出鸦隐的手掌心,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天极界的不定时炸弹。   就在这个时候,风声突然紧俏起来,下一刻鸦隐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和光心觉不妙,立即环视四周,哪儿都没看到鸦隐,只听得身后的风声冷不丁尖锐起来,就像指甲迅速擦过粗糙的木板一般。她心头一震,连忙偏头,避开指甲的最后一笔。   滋滋——   耳廓传来刺痛感,一股鲜血从耳后飞了过来。   她立即提住季子野的衣领,脚下点了几步,飞跃离开,退开后,她才有空去摸耳廓,缺了一个口子。若不是紧急避开,恐怕耳朵都要被那家伙咬掉。   鸦隐就站在她原来的地方,半弓着身子,直勾勾地盯住她。她一抹上耳朵,它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朝她狞笑一声。   “废话少说,人族满嘴谎言,没一个好东西。老子今日来捉你回城,有什么话,等进了地牢,你自个儿和魔君说去吧。”   事已至此,和光不得不放弃之前的软方案,这下子只能靠硬碰硬,碰出去了。   四面八方传来纷繁杂乱的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从各个方向包围了她们。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沉沉黑雾腾空而起,恍若黑色的铁笼子一般就要囚住她们。   季子野眺望远方,不安地抿紧唇角,他下意识看向和光,低声问道:“这下怎么办?”   她斜眼觑他,“还能怎么办?冲出去呗。”   季子野拧紧眉头,声调不由得拔高了些,“冲出去?就凭我们?”他都不想去看四周的天魔,别说一群群的天魔军队,光是鸦隐这个半步魔君,都能把她们折腾死。   她撸起宽大的僧袍衣袖,扎紧了束在手臂上,接着把他身上的蛟筋稍稍松了些,让他更方便活动。   “我对付鸦隐,剩下的你来。”   季子野一瞬间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不清楚她现在的真实实力,先不说鸦隐这个半步魔主是不是她能对付,但是他很清楚他自己的实力。   剩下的他来?剩下的有多少。   他飞速瞥了一眼围拢过来的天魔,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蛾,被扔进狂风暴雨的大海中央,就要被淹没沉下去了。   如果可以,季子野也不想在她面前露怯,或说自己不行之类的话,然而此时此景,他实在没自信说他行。胸膛里的话犹豫许久,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的眼睛讶异地睁大了些,就这么看着他,似乎非要逼他说出确定的话。   季子野强忍住心底的屈辱,干巴巴地说道:“我才筑基期,佛力不足以对付这么多天魔。”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个幻境与外面不同,似乎不受修为限制,我也不清楚具体到了何种程度。你试试佛力,不会是筑基期那么薄弱了。”   飞跃井底,一进秘境,季子野就被鸦隐捉住了。一下子面对远胜自己的对手,他对自己的真实实力并没有什么把握。眼下听她这么一说,他默念功法运转丹田,才发现佛力确实不是以往可比的。   “再说了,你不是还修魔吗,打不过就吞了它们啊。反正天魔的身体是魔气凝结而成,吸入魔气和吞下天魔,不都一个样?”   她一脸理所当然,要不是季子野修过魔气,恐怕真会信了她的话。   季子野刚想反驳,后衣领被她提住,又被扔了出去,这下直接扔进了天魔圈里。   一只只黑色的手抓过来,他忙不迭念动佛咒,使出佛力护住自己。   随手就扔,连句招呼都不打,季子野又在心里恨透了她。前面的话再次浮上脑海,吞掉天魔?季子野吸收过纯粹的魔气,也强硬吸取过其他魔修的魔气,但是天魔,他还真没试过。   此时看着一只只奇形怪状、面容狰狞的天魔,季子野感觉胃部一阵阵挛缩,恶心得厉害,实在是下不去嘴。   他就此事询问虞世南,对面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到和光居然提出这么个想法,许久过后才回了一句,【理论上来说,可行。】   战场中央,和光凝视不远处的鸦隐,心里觉得不耐烦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激奋的感觉。   谈瀛洲之下第一魔、半步魔主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她终于能领教领教了。   和光右脚尖往后划出半个圈,摆出迎战姿势,抬起左手,伸出四指对鸦隐招了招,手指还未缩回,风声陡然紧俏,鸦隐再次消失不见,只有一道黑线迅速转向她身后。   她斜眼瞥过去,没转身,待那黑影攻上来的那一刻,抬腿往后猛踢一脚。   黑线怦然化作黑雾,鸦隐的身形现出来。和光的腿斩过它的腰部,把它的身子分成两截,黑雾一上一下,中间隔着泛着金光的铁腿,合不起来。   和光趁势发出更多佛力,想要重伤鸦隐。金光还没完全发出,两半黑雾穿过大腿,从一侧迅速掠到另一侧,待出了大腿的攻击范围,两半黑雾立即合拢。   借着这一招,鸦隐已经到了她身前,趁着她还没收腿,它再次逼近。   和光也不后退,不慌不忙地发动金钟罩,佛力聚集包裹手掌,就着这个姿势一掌拍向鸦隐胸膛。手掌穿膛而过,那儿又化为黑雾。她迅速蓄力,作势把佛力注入鸦隐身体,最好从内部净化消灭它。   鸦隐笑了一声,非但没逃,还伸手要来抓她的肩膀,似乎想把她牢牢固定在这儿。   和光心觉不对劲,恐怕这家伙有鬼,就要缩回手。   就在这个时候,鸦隐胸膛的黑雾化成血盆大口,锐利的牙齿尖端泛着冷涔涔的寒光,而她的手掌就在嘴巴之中。   和光心头一动,一手按在那只手臂上,迅速扯回手臂。   咔——   指尖涌上刺痛感。   鸦隐的双手伸了过来,就要抓住她的肩膀。和光猛地后退,空翻跳离鸦隐的活动范围。   她喘了一口气,低头一看,中指尖端被咬掉了些许肉,指甲盖已经撬翻,为了方便活动,她索性拔掉了剩下的指甲盖。   鸦隐胸膛的黑雾震荡了一番,又恢复原状,变回身体的模样。面对她的注视,他挑衅地磨了磨牙,尖锐的滋滋声刺激得和光的指尖更疼了。   经此一遭,和光总算明白了,鸦隐的身体强度非比寻常,哪怕有施了佛力的金钟罩保护,也敌不过它的尖牙。   她谨慎地思索一会儿,褪下手臂的碧玺海蓝宝念珠,注入一缕缕佛力,念珠表面的卐字登时亮了起来。   呼——黑影再次逼近。   和光来不及犹豫,捏起一颗念珠,直直往鸦隐脑门射去。黑影向上挪了挪,血盆大口再次出现,一下子咬住了念珠。   金色的流光滞留在半空中,最终消失在鸦隐嘴中。咔、咔,念珠表面裂开一道道痕迹,卐字的佛力顺着嘴巴流入鸦隐体内,却没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一般。   咔嚓,念珠应声而碎。   和光看着碎成粉末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不禁有些心疼,心里又有些庆幸这儿是秘境,念珠没了就没了,出了秘境还会在。   经过这次试探,她弄清楚了对付鸦隐的办法。无论是掌法还是佛力,都没法打败鸦隐。翻天印还没出,但她也没打算在这种场合下使出绝招。   这么想来,挫伤鸦隐几乎是不可能了,还是暂时拖住它趁机逃跑吧。   鸦隐不太聪明,利用念珠结个阵法拖那么点时间不成问题。以它的脑子,估计连她在结阵都看不出来。   另一边,季子野的身心全放在天魔军队上,无暇顾及和光这边的战况,倒是脑海对面的虞世南在余光里观察了不少。一百零七颗念珠升起的时候,虞世南就发话了。   【不能拖了,尽快开条路出来。】   季子野讽刺地笑了一声,说得倒轻巧,这么多天魔,他想开也开不了啊。一个洞刚剖出来,天魔一只只涌进来,洞很快就塞满了。   他刚吞完一口魔气,那只天魔丑陋的嘴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恶心得想吐。   不知道纯正的魔修如何,他曾经修过佛力,突然之间让他生吞天魔,其间的滋味不异于逼他生吃血肉。以往吸收其他魔修的魔气,血肉好歹是弄熟了的,生吞天魔就像一口撕下狮子身上血淋淋的肉,茹毛饮血,令人作呕。   他一边想着开条道路,一边机械地重复生吞天魔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红影疾速掠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和光。   季子野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只大手袭来,衣领又被提了起来,下一刻他腾空而起,腹部传来磕碰的痛感,他被她扛了起来。   “秃驴——”   不远处传来鸦隐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季子野闻声望去,就见一颗颗绿色的念珠结成万佛宗的封魔阵,而鸦隐已经被锁在阵中。咔嚓咔嚓,珠子一颗颗碎裂,封魔阵虽能封魔,却锁不住鸦隐多久。   估算着碎掉的珠子和时间,不过多久鸦隐就能追上来。   天魔军队蜂拥而来,两人一边挡住天魔的攻击,一边往远处逃,尽可能逃离鸦隐。   风声渐起,黄沙一面面漫上来,几乎迷花了季子野的眼睛。他极力克制闭眼的冲动,观察四面的情形,却见地平线那儿黄沙跃升越高,一股股旋转着缠绕起来。   “龙卷风!”季子野不禁失声,“龙卷风来了!”   身下的和光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又加快脚步。   如今地形不熟,在沙尘天里又极易迷失方向,若是逃着逃着,逃进天魔堆里,逃到王城就麻烦了。   风声越来越大,龙卷风越来越近,整个天都黑了。   “来不及了!”季子野大喊道。   她停下了,就地刨出一个坑,就跳了进去。   季子野心里急切,没有发现这个坑的大小只能容纳一人。他随后就要跳下去,就被她按住了。她把他翻了个面,脸朝沙尘暴,接着手掌撑在他后背,把他按在原地没法动弹。   “别进来了,你放哨。”冷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子野在心里把她骂了千八百遍。   畜生,这么大的沙子让他放哨?   一面面黄沙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直直往他眼睛鼻子里钻。季子野都不敢睁开嘴巴,只怕露出一条小缝,就要吃一嘴沙子。   饶是如此,季子野也不敢松懈。   漫天沙尘暴里,数不尽的黑影逐渐逼近,再次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们,天魔军队卷土重来。   “这下看你们往哪儿跑!”   鸦隐的嘶吼声就在不远处,看来它已经摆脱了封魔阵。   季子野瞟到一道黑线直直冲来,脖子升起寒气,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喉咙要被咬掉!   咔,磨牙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贴着季子野的耳朵响起。他还来不及扭头,余光里一瞥,只见鸦隐的脸已经到了面前,尖锐的牙齿已经贴上了他的喉咙。   要死了!   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咔嚓,碰撞碎裂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季子野的耳膜。   碎冰四溅,季子野脖颈周围陡然冒出白冰,及时拦下了鸦隐的牙齿。   紧接着冰柱倏地袭来,瞬间把鸦隐打飞很远。   这股灵气,和乌束的有点相似。   季子野来不及细想,鸦隐没了,还有成千上万的天魔军队,它们潜藏在沙尘暴里席卷而来。不知多少柱龙卷风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迅速冲过来,就要把她们卷成灰尘。   这时,龙卷风顿住了一刹那,然后反方向卷了起来。   天魔激奋的冲锋声陡然变成凄惨的哀嚎声。   龙卷风上浮现出一个个字符,赫然是九德界的符文。一纸白扇悠悠升起,猛然一扇,顿时扇飞了所有的龙卷风,天魔军队也被裹挟着远去。   季子野愣住了,怎么回事?那把纸扇,莫非是九德界代表和郁手里的那把?   脚下的风沙又渐渐浮起,一层层刮去,露出地面的真实面貌。一道道黑色纹路现了出来,赫然是传送阵法,阵纹的特征明显是卦辞界的手笔。   天魔的冲锋声再次响起,它们摆脱龙卷风又奔了过来。   下一刻,数百道身影闪现,众多法术流光袭向天魔,一个个都是诸天万界的代表,一道道都是人族灵族的术法。   “秃驴——”   鸦隐怒吼着冲了过来,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传送阵完全显露出来,阵法中央亮起一道疾呼声,“和尚,过来——”   乌束神情严肃,朝和光招手。   和光咧嘴一笑,提起季子野的衣领,就往阵法奔了过去。   鸦隐心觉不好,加快速度冲过去,前方却升起一面面冰墙,极大拖延了它的脚步。透过一层层半透明的冰块,它看见它的军队全数被挡住。   等它破冰而过,阵法已经亮起光芒,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族的身影消失在沙漠。   作者有话说: 第344章 344 和解   ◎往东五百里有一处偏僻的绿洲◎   一日前,天魔军队包围山谷,魔主谈瀛洲封锁出路的时候,和郁已经做好了命丧于此的准备,那时心里或许有那么几分对于无法得知【世界的终极】的遗憾和不甘。在所有人都无法得知的情况下,那点子不甘也被磨平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和郁的预料,他不知道山谷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光究竟和谈瀛洲做了什么交易,反正结果就是谈瀛洲撤退,鸦隐等天魔军队被抛下。   正如无谶所说的一般,这个不同寻常的走向,对于山谷的大多数代表来说是“否极泰来”。   对于和郁来说可不是,首先和光被谈瀛洲带走,她死不死出天问碑秘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死之前会得到多少情报。   其次是乌束手里的两颗舍利子,不仅对天魔军队杀伤力极大,在所有代表心中的分量也极为重要。原来无谶不管事情,他和乌束凭借界域和自身的威信在山谷站稳跟脚,在所有代表心中处于统帅地位,可谓是平分秋色,谁也不输谁。舍利子一出,天平无可避免地偏向乌束那一边。他曾扯出众人安全的大旗,让乌束把舍利子交为公用,立即遭到拒绝。乌束坚称要把舍利子还给和光,先不提她还回不回得来,光是舍利子在乌束手中就对自己不利。   和郁分析现状,眼下的局面还不算最差,最差的是和光活着回来了,如若她再拿回舍利子,凭借舍利子的威慑力以及她成功逼退谈瀛洲救出众人的事迹,和郁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   但是事实就是山谷被围之后,一切如同脱缰的野马,往和郁料想不到也不愿看到的方向狂奔而去。无谶坚称和光会平安回来,还要带着所有代表去既定的地方等待迎接她。   卦辞界卜算之准,在诸天万界是出了名的,更别说无谶还是这一辈的佼佼者,无论是靠着卜算飞跃井底,还是山谷之围的否极泰来一卦,都昭显了实力。   无谶说出这件事之后,哪怕和郁再不愿,也不得不接受和光一定会回来的事实。那一瞬间他考虑过动些手脚,试图避开无谶的预言。然而很快又否决了,以无谶的能力,恐怕他的小花招也被计算在内。与其花费时间和精力做些无用的事情,不如把心思放在还没确定的事情上。假设和光回归成为事实,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的影响力降到最低?要怎么做才能把她排出权力范围,把众位代表的威信牢牢抓在手里。   无谶用龟壳铜钱敲定一个方向,众人稍作休整后便往那儿赶去。途中还捡到了不少落单的人,都是飞跃井底的代表和修士们。不到短短一天,队伍的实力比出发前增强不少,随着人数的增多,势力甚至超越了山谷的巅峰时刻。   他们抵达卜算指示的地方之后,约莫过了半日,远方突然升起腾腾魔雾,骚乱的声音由远及近,估计是和光逃出来了。她手下还带着一名男修,似乎是天极界那名古怪的筑基期修士,也不知那两人是怎么遇上的。   众人联手暂时拦下天魔军队,她和那男修一进阵,无谶便启动传送阵,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和光两人进阵之后,和郁才发现她的蛟筋绑在那天极界修士身上,看绑住的位置,不像是单纯的保护携带,更像是为了防止天极界逃跑。和郁心想,莫非这两人发生了些什么?   和光两人一落地,她就不动声色收回蛟筋,那天极界修士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异色,似乎两人之间没有一点问题,但是越这样和郁越觉得不对劲。   众位代表纷纷围了上来,面对和光却又沉默不语。   不久前他们还相看两厌,无论碍于界域之间的关系,还是天极界诸天大会上的纷争,他们似乎都没有和解的可能。然而一日前,他们还被她救了,此时应是道谢为好,却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   她笑了,率先就此时救援的事情道谢。   她向前走了一步,寒冰般的关系开始解冻,剩下的事情便好办了。代表们不约而同扬眉笑了出来,感谢她当时的行为,赞扬她的智谋和计策。   这么一人一句,尴尬的氛围顿时缓和下来,阵法内前所未有地和谐起来。   和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非但没被这股氛围感动,只觉得刺眼得厉害,尤其是站在众人之中的和光,他心觉本不该这样。她站在众人中间的时候,应该是被所有人围攻的时候。   饶是如此,和郁也知晓分寸,不该在众人开心的时候强硬打断这一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道谢和寒暄结束,他才走了过去。   他先是像众人一般朝她道了声谢,然后才摆出和气的笑容,用不解的语气说道:“和光道友辛苦了,被魔主抓走了一天一夜,想必遭了不少磨难。不知道友在谈瀛洲的地盘有没有探出什么情报?”   这话一出,众位代表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同时黏在和光身上。   和郁余光里瞄到那天极界修士眼神里闪过慌张的情绪,接着眼神也牢牢粘在和光身上。和郁在心里笑了笑,看来这两人之间确实发生了点事情。   和光脸上笑意不改,“和郁道友言重了,我被谈瀛洲抓走后,直接扔进大牢里了。谈瀛洲生性谨慎多疑,处处提防着我。我就算想,也没探出多少情报,各位若想知道,我自会全数说出,如此试探未免有些见外了,毕竟......”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加重了语气,“我能从鸦隐手里逃出来,也少不了诸位的帮忙,如此大忙,岂敢忘记?”   这话说的是方才传送阵的事情,暗地里影射的确实山谷之围。众位代表听到这话,纷纷挪开眼睛不敢看她。   旁边的季子野心里不安起来,怕她真把魔城的情报说出去。【世界的终极】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才称得上是秘密。她若把情报说出去,被别人悟出了【世界的终极】怎么办?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和光确实说出了王城的情报,可她说的都是幻境内的事情,比如说王城的建筑构造、天魔军队的排列部署、鸦隐的真实实力等仅存于幻境的客观事实,光从这些只能对幻境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鸦隐口中半隐瞒的情报、监狱内部被折磨的修士、名为艮目的秘境守护者等涉及秘密的关键内容,她只字未提。   季子野知道她鬼,却也没想到鬼成这样。   和郁听着那些无足轻重的情报,心里清楚她肯定隐瞒了些什么,但不知道她究竟隐瞒了什么,她说得有条不紊,也纠不出一点过错。   最后,和郁才找到一个盲点,“既然王城守卫严密,道友是如何逃出来的?”   和光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谈瀛洲似乎有事出城了,把王城的事情全数交给鸦隐。那家伙脑子不太聪明,又自视甚高,稍稍一作弄,就骗得它打开地牢,我便趁此机会逃出来了。”   季子野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家伙连十魔君会议的事情都瞒下了!   和郁依旧不依不挠,“王城据沙漠距离不近,道友怎么能摆脱这么多天魔逃过来?方才我们遇见道友的时候,可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   和光扯了扯嘴角,“出门在外,宗门总得给些逃命的法宝,这次可用上了。”   谈及私密法宝的事情,和郁再好奇也没法问下去了,只得作罢。   这时,乌束穿过众人,径直走到和光面前,同她点了点头,手伸向怀里,摸出什么东西。   和郁瞥到那一抹金光,心头一震,忙道:“上次多亏有舍利子,我们才能得救。不知道友能不能捐出舍利子,镶嵌在阵法中央,以备紧急时刻能立即启用。”   说完,和郁看向诸位代表,试图鼓动他们,然而众人脸上的神色再一次出乎意料。极少数人脸上露出赞同和兴奋的神情,大多数人面露犹豫,纠结地移开了眼神。   “呵。”   乌束嗤笑一声,嘲讽地瞥了和郁一眼,把那两颗舍利子塞到和光手里。   “想要直接说,拐弯抹角作甚?”   和郁确实这么想,直接被乌束当众捅破,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和光摩挲着两颗舍利子,没有立即收起来,她抬眸看向和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镶嵌在阵法中央?紧急时刻能立即启用?要是阵法中央没人会用怎么办?”   和郁没法反驳,舍利子是佛门物什,在场只有她一个佛修。哪怕众人能用,也只能使出些皮毛,只有她才能发挥最大功用。   “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把我放在阵法中央不就好了?”   和光直直地看了过来,和郁明白,她这是要抢指挥权了。   在场的代表们依旧沉默,以他们的实力和界域的威信,实际上没法承担指挥层的事务。眼下无谶不管事,指挥的只有和郁同乌束两人。   和郁还没开口,乌束抢先出声了。   “鸦隐还会过来吧?”   和光点点头,“谈瀛洲已经破解了随机传送阵,我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最多不过三日,鸦隐一定会追过来。”   乌束垂眸想了想,又直直地看向和光,“你是佛修,坤舆界又打败过魔主谈瀛洲,对付天魔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咧起唇角,笑容里满是自信,“自然,总比你们知道得多些。”   乌束也笑了,“正好,传送阵的地点还没定,你可有什么建议?”   “魔主的地图显示,往东五百里有一处偏僻的绿洲,就去那儿吧。那儿水多,有水才好对付天魔。” 第345章 345 字碑   ◎无妨,祭鬼也快回来了◎   魔域的荒凉大漠上偶尔也点缀着几处绿色,这些或大或小的绿洲被天魔们称之魔域的苔藓,怎么也挥之不去,只能避而远之。每每天魔路过绿洲,宁愿绕大远路转过去,也不愿从中穿行。哪怕绿洲里没有一点生灵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危险。   谈瀛洲的王城往东去数千里,刮过茫茫无尽的黄尘沙漠,掠过成千上万张扬猖狂的天魔,停在一块“狰狞”的苔藓,正是王城地图记载的绿洲。   黄沙与绿洲的攻防,冲撞出一圈鲜明的黄绿分界线,一面是荒芜原始的死亡气息,一面是勃勃繁盛的生机和活力。   沙漠一面起了西风,裹挟着黄沙跨过边界线,猛然向绿洲侵去,还没飞多远,就被昂首挺立的绿草顶了回去。分界线模糊了那么一瞬间,又分明起来。   风向一转,东风撑着绿草往沙漠压去,草茎堪堪跨过分界线,就被层层黄沙覆盖,直至掩埋到深处不见踪影。   风不断地刮,这般的循环不断往复,过了万年,万年再过万年也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边缘的绿草刚要朝沙漠倒去,突然冒出一只脚,压住绿草重新倒回绿洲里。东风瞬间变成西风,百多个紧紧裹住黑袍子的人出现在沙漠中。   为首那人掀开兜帽,赫然是和光,她眺望绿洲,笑了笑,“到了。”   后方队伍的人们忙不迭掀开兜帽,张大嘴巴呼吸绿洲的清新空气,脸上都是久违的喜悦和激动,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句句响起,却都难掩兴奋。   “还真有绿洲,是水!水啊!好几个月没见过水了!还有草......”   “这么点水真的够用吗?里面的湖看起来不太大啊。”   “天魔真的怕水吗?我怎么记得坤舆界的传言是它们怕海,海和水不一样吧。”   ......   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一边往绿洲深处走去。低矮的草丛,略比人高的树木,一脚又一脚的清水,这些在自身界域司空见惯的景象,此时在魔域来的无比贵重。   所有人巴巴地凝视着绿洲,不放过任何微小的角落,其认真程度不亚于探索最为惊险的秘境。   大多数人沉浸在绿色的安全感之中,和郁转身看向无谶,顿了顿,才开口道:“无谶道友,不如算一卦?测测我们此次前路如何?”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成功把所有人从幻想的安全感中拉了回来,一双有一双充满希冀和不安的眼神落在无谶身上。   无谶没说话,径自从怀里取出龟壳和铜钱。   铛、铛、铛......   沉重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响起,每一下都像撞在所有人心头一般,他们的眼神随着龟壳上上下下,直到铜钱从龟壳尾部咻地一下掉出来。   无谶伸手去接,这做过无数次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然而手掌刚伸到龟壳下方,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颤动了一瞬,那两枚铜钱就从他指缝间溜了下去,哒地一下掉进草丛里,还没等人看清,就被一层又一层绿草埋没。   无谶蹲下身,缓慢地拨开草丛,还没捡起那两枚铜钱,眉间便堆起层层细纹。   和郁见状,心里明白占卜的结果不会太好。四周顿时沉默下来,无谶没有说,其他人也没有问,所有人都清楚了结果。   啪,响亮的拍手声打断众人的沉思。和光轻松地笑了一声,“看起来结果不太好啊,又是否卦?”   无谶点头,张开嘴,似乎打算解释。和光快一步,抢先说道:“我记得上一次也是否卦,否卦也不是不好,一直占卜,一直否下去,不就像上次一样否极泰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陷入沉思,似乎都在回想当时山谷的事情,满面愁容渐渐消散了,神色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乌束也拍了拍手,接过话茬,“不错,别自己吓自己,先撑过这一关再说。也别浪费时间,尽快把绿洲建造成堡垒。”   “倒也不必建成堡垒。”面对乌束疑惑的眼神,和光笑了笑,“天魔不同于人族,对付它们不用那一套,不必把这儿建造成堡垒那么麻烦,变成海就行。”   “水怎么变成海?”乌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往里头放点盐不就成了?”和光反问道。   乌束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其他代表们也吃惊地看向她,纷纷追问道:“真的吗?这么简单?”   和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骗你们的。”   众人立即沉默下去。   突如其来的玩笑一下子把他们搞懵了,紧绷的氛围突然松开,十几人无奈地笑了出来。   在乌束生气之前,和光解释起来,“水变海没放盐这么简单,但也不是很难,坤舆界打了万年的天魔,经验总是弄出了点的。”说完,她简略概述了一遍水变海的方法。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感叹起来。   和光又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接下来,诸位能不能讲讲擅长的术法,让我对各位的能力有个大概了解,才好分配防守岗位。不必说出自己的绝招,就简单说说此时能使出的术法就行。”   众人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说了出来。他们都是各个界域的代表,其他界域或多或少都会有他们的情报,这些也不是机密。   所有的术法中,此时用处最大的是水系和木系。   和光把战术和布置告诉众人,接着安排各人的任务,命令众人务必在两日内完成绿洲的改造,随时准备鸦隐和天魔军队的袭击。无谶、乌束、和郁算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三人,她没让他们参与常规的建造,让三人发挥所长、放手去干。她心里有种感觉,这三人会成为拦住天魔军队最重要的三关。   吩咐完所有事情之后,和光叫走那天极界修士,避开所有人,把他带到一处角落单独问话。   季子野看着她领着自己往丛林深处去,又使出一层又一层隔音罩,不让一点子声音泄出去。他不由得嗤笑一声,“怎么?打算在这儿杀了我?不当众揭穿我?”   他清楚她留着他有用,也清楚她就算为了威胁他也不会轻易揭露他的身份,但他还是忍不住刺激挑衅她,撕破她这张镇定淡然的脸庞。   这一次,她依旧眼睛都没眨一下,丝毫不为所动。   “这里的佛修有我一个就够了,你那点半吊子功夫就不必拿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季子野不禁拧紧眉头,他可不觉得她是这么自负的人。   “你变回魔修,去给我做斥候。”   天魔大战的那一万年里,坤舆界总结出对付天魔的最佳战术,阵修法修等负责后援,魔修担任斥候搜寻天魔的踪迹,剑修靠强大的能力把天魔砍得七零八落,最后由佛修来净化它们。   现在的绿洲内,阵修法修、强大的修士、佛修都有,只缺了担任斥候的魔修。   季子野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得冷笑,“如果我不......”   话还没说完,喉咙处突然传来剧痛,他被掐住脖子往后倒去,后背砰的一下撞在树上。粗糙的树皮压在皮肤上,膈应得厉害,最让人膈应的还是眼前她那张淡定的脸。   她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看来你还没看清局势,这儿轮不到你说不。”   “你!”季子野死死瞪住她。   “我随时可以让你死出去,至于什么【世界的终极】,你就等下一次吧。或者我也可以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那些代表们,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贺拔六野养了一个佛魔双修的人,会怎么看待天极界。疏狂界若是知道一个魔修混了进来,会怎么对付你。”   季子野咬紧牙关,恨不得上前撕了她那张嘴脸,却被她压得极紧,动弹不得。   【答应她。】季子野听到虞世南的声音,下意识就想拒绝,喉咙的手突然掐紧,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季子野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她的手却越掐越紧,好像要把他生生掐死在这儿一样。   他意识模糊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她的声音,“认清了么?”   季子野忙点头,喉咙陡然被松开,大量空气灌进胸腔,他忍不住大口呼吸喘气。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惊呼。   “这是什么!”   她脸色变了变,拖着他就往声源处奔去。   代表们围在绿洲深处,一个个怔在原地,眼睛睁得极大,似乎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和光心里不安起来,疾速越过众人赶往前面,就见乌束站在最前方,脸色难看得厉害。   重重叠叠干枯的树藤之后,隐藏着一块长长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一个又一个正字,似乎在记录日子,开始还是端端正正的一笔一画,后来越来越潦草,碑上也布满了血迹和指甲印,看得出刻字之人的心境变得越来越焦躁。   一字字算过去,竟然持续了千年之久。   最后一笔是长长的血痕,末尾镶嵌着断裂的指甲,竟然是那人亲手刻的!   血痕之下,一具骷髅面壁跪在地上,骨头上满是一道又一道伤痕,胸膛插着一把剑,双手握在剑柄上,显然是自杀而亡。   莫非这骷髅是刻字之人?   “这把剑......”一代表颤抖着尖叫,拨开众人奔到骷髅面前,抚摸着剑柄的铭文,满脸不可置信,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界......是我界的剑,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一出,所有代表震惊得睁大眼睛。   这个天问碑秘境模拟的是不知多少万年前的魔域,这具骷髅想必也是数万年前的修士。如果这把剑是该修士的佩剑,该修士也出自该代表的界域,那他怎么会在魔域?这个代表的界域没有沦陷,也没有遭到天魔侵略啊!   他是怎么到魔域的?   和光思忖了一会儿,回想起王城监狱的那名修士,缓缓道:“只不过是我的猜想,这位前辈或许是前往沦陷界域救人,没能逃出来。或者更简单一点,某个界域沦陷的时候,他不幸停留在那个界域,后来被天魔掳来魔域。”   这两个可能性虽然极小,但是确实存在,众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众人经过讨论,打算埋了这具骷髅,放下尸体才发现骷髅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三个血字,【撑下去!】似乎是该前辈激励自己的话。   但是,他还是没能撑下来。   王城会议室。   鸦隐紧紧盯住地图,焦躁地挠耳朵的伤口,嘴里骂骂咧咧道:“奇了怪了,那秃驴到底跑哪儿去了,那么多人,总不能凭空蒸发了啊?”   没有传送阵的踪迹,没法再像之前一样追踪,只能靠手下的天魔地毯式搜索。可是整整过了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天魔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声报告,“找到了!绿洲,他们去了绿洲!”   鸦隐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地图表示绿洲的那个圆点,“居然去了那儿......”它心觉麻烦,还是命令下属去点兵,务必这次把人族一窝端了。   这时,半空中弹出一面水幕,谈瀛洲的脸现了出来。   鸦隐忙收起焦躁的神情,朝他报告人族的近况。魔君也十分在意那日的和尚,数次嘱咐鸦隐加快进度。听到她们去了绿洲,谈瀛洲眯起眼睛,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原来去了那儿。”   商讨完讨伐的进展之后,鸦隐义愤填膺地说道:“魔君,那紫塞婆娘哄骗了你,说什么十魔君会议就差你一个,可祭鬼魔君还在外征战,也没有去!”   作为被哄骗的对象,谈瀛洲反而没有鸦隐那么愤懑,依旧冷静自持。   “无妨,祭鬼也快回来了。”   鸦隐眼神闪了闪,舔了舔唇角,语气兴奋不已,“是啊!听说祭鬼魔君这次干掉了一个大界域,不知会带回多少战利品!” 第346章 346 决战   ◎天魔被吃了?消化了?◎   一日后,与山谷被围那天同等多的天魔军队从王城进发,浩浩荡荡地往东奔去。距离绿洲还差十里的时候,天魔军队兵分两路,向南方和北方绕行,整个包围了绿洲。   鸦隐赶过去,看到的是地图记载截然不同的绿洲,喘急短促的护城河整个儿把绿洲包裹在内,构成进攻的第一道阻碍。鸦隐远眺里边,和原先考察过的地形完全不同,看来已经被那些人族改造过了。   从上而下的隐隐威压覆盖住河面,鹅毛吹不过,又是人族的禁空阵。这种小把戏,鸦隐都看腻了,每个界域都喜欢玩这一套,逼得它们涉水而过不可。渡河又如何?不过是多消耗些天魔罢了,哪一次没把城市打下来?今日的绿洲也一样!   以往见过的护城河都是宽阔而平缓,吸引它们缓慢地求稳渡河,再往河水中施加陷阱或者趁机袭击它们,以此害得它们损失惨重。   这一次的护城河比以往短得多,不用多久就能从一岸划到另一岸,鸦隐猜想是那些人族水源不够,只能拿出这么多用来防御。至于喘急的流速,怕是想把它们拖在河水里,再从岸上攻击它们。   鸦隐眯起眼睛,细细看向河水对面,没有一个人的踪影,恐怕都藏了起来。   身旁的缺狐担忧地说道:“从未见过这样的护城河,指不定有什么花招,还是探探......”   鸦隐轻蔑地觑了一眼,语气不屑,“还能有什么花招?有花招又如何?敌得过我们这么多军队?”它抬手一比划河面,“这么点距离,加紧游过去不就得了。”   缺狐心里还是不太同意,考虑到鸦隐才是这一战的指挥,终究闭上了嘴巴。眼见鸦隐要带兵冲过去,缺狐连忙拦住它,道:“战况不明,大将还是先留守为好,就由我来作先锋。”   鸦隐皱起眉头,脸色不悦,“你什么意思?”   缺狐晓得鸦隐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说道:“不过区区几个人族,末将就能对付,何必要大将亲自出马?”这么一说,鸦隐的脸色才转好。   缺狐命令一队魔团打前头,打算让最低级最没用的魔团去探路,测测护城河里到底有什么花招。   一列魔团越过众魔走到岸边,身躯瑟瑟发抖。明明它们没有多少灵智,怕水却是天魔的天性。缺狐怒喝了几声,用魔气威压逼迫它们前进。   它们缓慢且艰难地往前走,所有天魔也都直直地望着,好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离河水还差一步,魔团还没踏进河里,这时异变陡生,地面的沙子突然流动起来,裹挟着魔团向前冲去。魔团们颤抖得想后退,然而身体下方却被沙子紧紧抓住。   咚、咚、咚......   一只只魔团接连扑向河水,黑色的身躯顿时被河水掩埋。喘急的河水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剑,一下下穿过魔团的身体,每捅一次,身体就剖开一个大洞。股股魔气从伤口奔涌而出,流入河水中,仿佛滴水入海般化为无形。   就这样,没过多久,河水里的黑色涤荡干净,充当先锋的魔团全军覆没。   还没开战,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遭遇一次挫败,士气影响极大,其他天魔都不安地躁动起来,原本齐整的队伍登上扭动起来,不至于临战逃离,但冲锋恐怕没之前那么激动了。   缺狐见状,大喝一声,“没用的东西,实力还没练到家就敢来出任务,这么点能力,还不如滚回去趴着,做其他天魔的养料算了。”这么一说,缺狐把罪责全部推到魔团身上,声称是它们实力不到位才会死,而不是河水太过厉害。   天魔军队的不安缓解了些,还有些对魔团的鄙夷和对自身的骄傲。   “听我号令!”缺狐高呼,所有天魔警醒,“一队随我冲!”   缺狐高举右手,身先士卒,率先一脚踏进河里,冷冽的水流刺激得它浑身一激灵。缺狐强忍住这股不适感,加快速度往河里冲去,高喊出声。   声音未落,身后又响起一句又一句冲锋声,水流四溅的声音、激动的呐喊声环绕在整条护城河之上。   此次冲锋的队伍没有魔团,全是魔兵和魔将级别的天魔,魔气凝实的程度自然不是魔团可比的。对于魔团来说利剑般喘急的水流对魔兵魔将来说,不过是一支支小刀,避不过却也杀不死。魔气化作的皮肤一块块被削起,黑雾从里涌出扩散。   天魔们刚想用魔气覆盖伤口,试图恢复原状,然而魔气一散发出来,还没往伤口处去,就被水流冲散了。天魔们原本没把这么点伤口放在心里,这么一弄,没法恢复,反而焦躁起来。   过了一会儿,抽气声此起彼伏,急躁的骂声也一句句响起。   缺狐恨铁不成钢地剐了它们一眼,高声喝道:“恢复不了就恢复不了,这么点小伤还能死了不成?加速往前冲,陆地就在不远处!抱守识海,凝实魔气!”   急躁的声音慢慢停止了,满耳都是喘急的水声。   没过多久,缺狐听到身旁突然传来惨叫声,一缕缕黑雾漂了过来。它扭头一看,就见一只魔兵腹部豁出一个大洞,魔气正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失。   缺狐忙道:“快捂住!”   魔兵的神色立即镇定下来,伸手摸向腹部,这时水声冷不丁急切起来,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一道小小的黑影闪过,魔兵的手掌心又破了一个大洞,更多的魔气溢了出来。   缺狐定睛一看,那小小的黑影竟然是一块石子,石子随水流漂到面前,它伸手抓来,手指传来剧烈的痛感,那石子的表面竟然刻着佛门“卐”字。   佛力太过轻微,故而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然而佛力再加上水流的冲力,居然能对天魔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小石子层出不穷,借着水流的遮掩,天魔军队完全没法发现,只有近到眼前的时候,才能艰难地避开,又有激流的阻碍,完美避开的天魔几乎没有。   缺狐暗骂了一句,张嘴想要说话,嘴巴疼得抽搐,突然吐不出一个字了。它垂眸一看,嘴巴没了半个,剩下半个还卡着石子。它烦躁地拔出石子,迅速用魔气恢复,再高声喊道:“全速渡河!对岸就在眼前!不要管其他的事情!”   天魔军队原本不知怎么做,听到这句镇定的话,又感受到话里来自上位天魔的威压,一时之间竟然真的冷静下来,拿出最快的速度,全力冲向对岸。   这么把所有的心神放在对岸,所有的力气花在速度,稳住身体的力气、照看周围的心力显然弱了下去。等它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缺狐为了照看天魔军队,已经慢慢落到了队伍中段。游在最前方的魔将从水里伸出脑袋,眯眼看向远处,水波渐渐矮下去,露出棕色的土地。   魔将心中大喜,忍不住大喊道:“岸!岸到了!”它兴奋得把速度提到最高,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水速猛然快了,拍得魔将浑身一颤。   魔将被拍懵了,刚拨开俯冲过来的波浪,又一个大波迎面而来,拍得它的方向都歪了。魔将迷迷糊糊地甩甩脑袋,想要扭转方向,笔直朝对岸游去,这时一股强猛的吸力从左方而来,好像一根绳子准确地套在它头上、裹住它的身体,把它死死往左边拖去。   它还没来得及求救,就被卷进那阵水流,裹挟进那个漩涡里面。   啊——   缺狐听到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暂缓速度,转身看去,就见一只只天魔被无形的大手拖了过去,卷进数个漩涡里。那些天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双手双脚极力划动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接下来,漩涡中央冒出无数个石子,劈头盖脸打在天魔身上,浅蓝色的河水仿佛被浇了墨一般,一块块黑了,黑的连在一起,整个漩涡都黑了。   惨叫声小了下来,那些天魔的脸慢慢不见了。   大半的军队死在护城河里,缺狐终于率领着残军游到岸边。缺狐一手摸在岸上,拍了拍,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号令剩下的军队上岸。   护城河之后的第二道防线,是繁茂的树林,一根根挤在一起,似乎想靠这儿就拦下它们。   缺狐嘲讽地笑了笑,“人也不来一个,太瞧不起我们了吧。”   剩下的天魔军队见没有危险,拔腿往树林里冲去,伸手拨开树枝,手掌还没摸到枝叶,树干陡然动了起来。无风,树冠摆了摆,接着像人一样弯下了腰。   最前方的天魔愣住了,树冠向四面展开,露出恐怖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冲来,黑暗的深渊越来越近。   缺狐看见树冠的大口咬住那天魔,滋溜一声,把那天魔吞了下去。   树干胀出一个硕大的包,往下慢慢流动,包慢慢变小,降到树根处,包完全消了下去,这棵树整个长大了一圈。   那天魔被树吃了?消化了? 第347章 347 瓮中之鳖   ◎终年黑沉沉的魔域,没有太阳,也不该有太阳◎   天魔,被一棵树吃掉了?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所有天魔震惊得呆在原地,甚至忘了救出自己的同伴。   一直以来,天魔都是吞噬其他生灵的存在。把魔气注入人族的身体使得他们成为行尸走肉,把他们体内的灵气转化为魔气,最后一滴不剩得榨个干净。偶尔有更心狠手辣的天魔,一口口咬掉人族的血肉,将妖族海族剥皮抽筋活活折磨死,将所有生灵玩弄于股掌之间。   总之,天魔是位于所有灵物顶端的存在,只能它们吞噬别人,从未听说过它们还能被吞噬,更何况那只不过是一颗树!   一个灵智未启的愚物!   “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人族的伪装!哪个上去探探?”   “别开玩笑了,一上去就会像之前那个家伙一样被吃了!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卑鄙的人族,到底耍了什么花样!那些该死的东西,就不该存活在世上,光会弄些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能活得像个人一点?”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谁在人族界域见过类似的玩意儿吗?这到底要怎么解决?”   ......   魔将们讨论许久,其中不乏征战过多个人族的界域的厉害家伙,可没人见过这般的花招,一时之间都讨论不出对策,也不敢贸然上前白白成了树木的口粮。   不安和恐慌的情绪顿时蔓延开来,缺狐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士气低迷的军队。   它好不容易把军队从河里拖出来,怎么又变成这样了?等缺狐从天魔口中得知树木的经过,它更气了,不过是几棵树,有什么好怕的?砍了不就得了!   这么说着,它拔出剑,提步往树林走去。感知到树林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它谨慎地放轻步子,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任何树枝,走到最近的树干前,它大力挥刀砍下。   咔嚓,树干拦腰折断,一束白色浑浊的液体从中喷射出来,浇在黑色的土地上,瞬间沉了下去。   一滴白液洒在剑刃,缺狐伸手一抹,粘粘的,液体里还夹杂着什么细碎的渣子。它摩挲着,伸长脖子去瞧,看上去像是人族界域的那些种子。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突然晃动起来。方才白液浇下的地方,泥土向上鼓起,向四周分散,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缺狐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刚想完,几株树苗破土而出,树干急速生长升高,枝叶分叉伸展,一瞬之间树苗长成了苍天大树。然而这还没完,又有十几株树苗生了出来,树林的范围猛然扩大起来,全是白液里夹杂的种子。   缺狐忍不住怒骂,诅咒人族的狡黠和滑头。   最前方的树木无风摆动起来,粗长的枝条像一根根鞭子,猛然动了起来,劈头盖脸朝它抽来。   缺狐骂骂咧咧地闪躲,刚打算冲上前砍几刀,风声突然间混乱起来,前方的树枝朝四面分散,那树枝之后竟然又冒出了更多树枝!仿佛绿树的墙壁轰然压过来。   缺狐无奈,只得暂退几步,避开树枝的锋芒。   它初试失败,这么一来其他天魔越加害怕起来。   不知这些树木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不知对付它们的方法,面对未知的足以威胁到自己的恐惧,天魔们害怕也是理所应当。   缺狐一时之间想不出对付的方法,只得拿出通讯符联系后方的鸦隐,不指望鸦隐的脑袋能想出点什么,鸦隐身旁总归有见多识广的天魔。   一旁,季子野借着魔气和阵法的遮掩,伪装成一只魔兵,混迹在天魔军队中。担忧的泄气声出现时,他时不时附和几句,添油加醋地渲染恐怖的氛围,成功把天魔军队的士气越压越低。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天赋。】虞世南像是勉强挤出一句赞赏的话,语气干巴巴,说完一句就停了。   季子野哼了一声,【想说我阴险狡诈便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他往绿洲中央远眺一眼,低低地笑了笑,【要说阴险,我可抵不过大师姐,这几关连环陷阱,真不像个人能想出来的。】   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坤舆界总结了无数对付天魔的经验和战术,无论是攻袭战还是防城战,无所不有,甚至总结出了一沓沓对策,细节到每一个场景局势都有详细的战法。虽然依据场景和资源,每个实用方案略有不同。   和光这一套防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算添进天魔对策方案里,也是最“下”策,因为它脏得不能太脏了!不像是个正派大门的继承人能想出来的,更像是阴沟里的老油条的地痞战术。   【菩提秘境的万佛宗之战,有一处类似的防城战,原以为她会复刻那个战术,毕竟那个战术是嗔怒禅祖师爷想出来的。没想到同出身于嗔怒禅,她与三光的性情却截然不同,性子鬼得很。】   这些无知的天魔军队遭遇后方的防线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季子野还真想看看,肯定十分精彩。不用问,虞世南铁定也很感兴趣。   季子野甩甩脑袋,抛掉脑子里的杂念,他还有任务在身。   隐藏在袍子下的手指悄摸摸掐了个诀,食指和中指现出隐秘的传讯阵法,他压低声音说了起来,【第一批天魔拦下来了,照这样子,再拦个半日不成问题。】   天魔们所畏惧的树林,确实灵智未启,不过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树木,而是九德界特有的食人树。所有的树木都通过阵法连接着代表,树干枝叶上也布满了监视的阵法。代表们只要藏在安全的地方,就能控制树木攻击天魔。   天魔们不知树木的真实身份,才把树木想象成了恐惧的事物。   片刻过后,和光的声音通过手指的传讯阵直接进入季子野脑海里,【好,你没必要再呆在这儿了,看看能否绕到后方的天魔军队里。】   听到这话,季子野差点笑了,让他待在天魔堆里还不够,还想让他进入天魔老窝?也不看看中间还隔着一条河!让他跨过那条河还不被天魔发现,太看得起他了吧!   当他把这话说给虞世南听,虞世南却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太指望你能做到,不过是你在这儿没多大用处了,还不如赌一把让你去天魔的后方,能偷偷潜入更好,潜不进去死在半路也没多大干系。】   季子野知道和光居然这么想,心中越发愤懑不平,原本敷衍了事的心思没了,打算真做成了给她瞧瞧,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被这么看不起!   一个时辰后,缺狐从后方的天魔口中听到对付树木的方法,先用烈火烧灼,再慢慢砍断树干,连根拔起,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流出一滴白液,不然会越砍越多。   缺狐率先试了一下,这个方法可行,但是极其耗费时间,且对操控者的精确程度和技术要求极高,除了它以外,能够完美做到而不流一滴的只有寥寥几只魔将。   如果可以,缺狐也不想把攻略战拉得这么长,白白耗尽士气,然而眼下也没有其他方法。   它一边命令后方派出更多天魔军队,一边率领那几只魔将砍伐树木,不必荡平整片树林,只需要扫出一条通往绿洲中央的小道即可。   缺狐一如既往打先锋,率先打通了一条仅供一魔通过的小道,接着它命令其他天魔陆续前进。它留守在后方,不断拓展小道的宽度,帮助更多天魔过来。   树海尽头是一片沼泽,想要前往绿洲中央,非得淌过这片沼泽不可。   缺狐查探过,沼泽不深,仅仅到腰部,其内确实蕴含着攻击性的佛力,然而并不多,滴入这么大的沼泽内更是变得稀薄,对天魔们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只会拖累它们前进的速度。   这种类似的场面,以往攻占人族界域的时候,缺狐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照它所想,那些卑鄙的人族要不是藏在对岸,要不就藏在沼泽里头,等它们渡到一半的时候,人族就会一拥而上,借着沼泽的泥泞攻击它们。   这种局面的应对方法,魔君也教过它们,不得不渡河的时候,就积聚起足够多的天魔军队,渡河途中耗费兵力没关系,只要部分兵力成功到了对岸,那么这个局面就破了,敌人的优势也不再。   天魔军队面对沼泽,逡巡不前。缺狐高喊道:“这么短的沼泽,怕什么,敌人不过百余人,咱们可有成千上万的军队,一起冲过去!沼泽很快就过了!”   魔相的威压施加在言语之中,天魔们不想听也得听,不想过也得过。   啪嗒、啪嗒、啪嗒......   黏腻缠结的声音顿时响起,天魔们像下饺子一样,淌进沼泽里,缓慢地朝对岸进发。   “慢点!等后边的队伍到了,再一起冲过去!”缺狐时不时提醒。   直到现在,还没发现一个人族的踪迹,缺狐心里越来越不安,它总觉得人族有什么大阴谋,而这个阴谋极有可能应在沼泽中。谨慎起见,它原应把沼泽探了究竟再派兵下去,然时间紧迫,它们已经在树林浪费不少时间了,鸦隐已经气急如焚。再拖下去,恐怕鸦隐会自个儿冲过来,到时候场面更难控制。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把天魔军队送到对岸,中途的损耗在所难免。   半数天魔军队下了沼泽,缺狐才下,顺便吆喝着剩下一半赶紧下来,趁着数量优势一拥而上。   天魔们喘息了几声,沼泽里的佛力对它们造成了些许不适,然而这点伤害对魔兵魔将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是拖累脚步罢了。   大半军队进入沼泽之后,缺狐大声喊道:“现在加快速度,尽快抵达对岸!”   前方的天魔们躁动起来,加快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天魔惊呼一声。缺狐连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滋滋,那天魔手指间闪过金色的电流,不过是稍强的佛力罢了。那天魔也知道自己太大惊小怪,讪讪地挠了挠脑袋。   缺狐狠狠瞪了那天魔一眼,语气越发严厉,“快点渡过沼泽!”   电流的滋滋声此起彼伏,沼泽中段的佛力比沿岸高了一点,也还在天魔的承受范围之内。天魔们早就预想到这一点,所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前方又传来一声惊呼。   缺狐皱紧眉头问话,只见那发出声音的魔兵颤抖着身体转过来,手指间也是点点金光,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佛力的电流,而是一道符文。   那符文的纹路,赫然是爆炸符!   众天魔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最低级的爆炸符罢了,瞧你吓的那样。”   手执爆炸符的魔兵也不抖了,后怕地笑了笑。   缺狐忍不住骂娘了,“傻逼,这儿可是沼泽!”这话一出,众天魔才想到事情的可怕之处,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缺狐它死死瞪住那魔兵,疾呼道,“快扔了!往天上扔!”   那魔兵没多想,扬臂往上一扔,爆炸符还没脱手而出,就怦然爆炸。魔兵惨叫起来,半条胳膊都炸没了。众天魔却庆幸地松了口气,爆炸符的威力没影响到沼泽。   这口气还没送完,前方又响起害怕的惊呼声,又一道爆炸符出现了。   惊呼一声接一声响起,沼泽各处都出现爆炸符,众天魔手忙脚乱地把爆炸符扔上天。   缺狐知道这样不行,迟早得被一锅端了,于是扭头冲队伍后方大吼,“后退!全力后......”   话还没说完,就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沼泽前方闪过强烈的白光,滋滋、滋滋,电流只剩点点金色。所有天魔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紧接着就被白光吞噬。   白光一片接一片,点燃了整个沼泽。   缺狐脑子嗡嗡作响,等它匆忙逃回树海那一岸,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除了逃出来的几个魔将,第二队天魔再一次全军覆没,比护城河与树海还要惨。就连侥幸活下来的这几个魔将,脸上也满是恐惧,估计生不起战斗的心思了。   缺狐心灰意冷地把战况传回后方,玉牌里就响起鸦隐暴跳如雷的大吼,“垃圾,你到底在干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进入绿洲深处,还没宰掉一个人族就算了,连天魔军队都死了两队了!”   缺狐低声道歉,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鸦隐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子就带了四队天魔出来,再给你一队,要是你还不行,做我的养料算了。”   缺狐明白这是军令状,是它的最后一次机会。   它回望树海和护城河,心里闷得厉害,又扭头远眺沼泽,沼泽不长,似乎一下就能跨过,可它还不知道沼泽后方还有什么。   缺狐追随魔君经历过数次界域大战,自诩也算了解人族,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路数,甚至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这样可怕的局。然而事已至此,它只能接下鸦隐塞过来的最后一次机会。   几个时辰后,第三队天魔到了。   这一次,缺狐强迫自己更加谨慎。   它命手下先往沼泽里放火,尽可能把里面的爆炸符引爆,一时之间砰砰声不绝于耳,诺大的沼泽顿时成了火海,红光冲天。   哪怕这样,依旧不清楚沼泽里还剩什么东西,或许会像护城河一样没了石子还有漩涡,人族的诡计层出不穷,缺狐不敢冒险。它命手下搬来原料,在沼泽上建造起简易的桥梁,通过桥梁渡过去。   建桥极其耗费时间,如果受到人族的攻击,建好的桥梁可能毁于一旦,白白花时间。现在缺狐顾不上这么多了,幸运的是桥梁从建造到第一批探路的天魔过去,人族都没有出现。   缺狐松了好大一口气,命令渡过的天魔不要轻举妄动,等待大部队过去,接着催促天魔军队建造更多的桥梁,尽早把所有天魔送过沼泽。   桥梁建了一日一夜。   这整整一天之中,鸦隐无数次发来信息,命令缺狐尽快过去,尽早干掉人族。   缺狐一边承受着鸦隐的压力,一边命令天魔先把桥梁建好。若是在途中掉入沼泽被爆炸干掉,那过不过去又如何?   等到第三队天魔渡过沼泽,又是一天半之后了。   沼泽之后,是一片湖,湖心点缀着一个小岛。魔君追缉的、鸦隐心心念念的那个和尚,就立在湖心岛,冷漠地看着它。她身旁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修,挑衅地朝它招了招手。   其余的百来个人族在哪儿,缺狐懒得想了,它得尽快立功,证明自己的价值。   擒贼先擒王,和尚的人头就是最好的功劳。   缺狐命令天魔军队四散开来,包围住整座湖。接着它一步跨进湖里,朝湖心趟去。湖内只有轻微的佛力,没太大伤害。它游过大半距离,才命令军队下来。   哗啦哗啦,湖水顿时激荡起来。   第三队天魔瞬间涌入湖中,从四面八方朝湖心岛奔去,湖水一下子就黑了,湖心岛成了黑里的一抹绿,随时会被黑雾吞没。   缺狐赶到最前头,所有天魔入湖之后,它离湖心岛只差短短三丈。期间,那两个人族就这么看着它,一动不动。缺狐怀疑她们在岛上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陷阱,不然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男修突然动了。   他扭了扭五根手指头,咔咔作响,接着抬手往脸上轻轻一抹,那脸登时覆上半面薄冰,浓重的白气从他嘴里呼出。   几丈开外,缺狐就感受到了男修身上的寒气,顺着地面的泥土流进湖里,这湖都霎时间冷了!   那男修闲庭信步地走近岸边。缺狐游到岸边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它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它。缺狐一手撑住岩石,刚想要攀爬上岸,手背冷不丁被他踩住了。   它抬头看去,就见他振臂一扬,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猛然崩塌一般,积累了千万载的寒冰骤然坠落,浩浩荡荡奔驰而来。   湖心岛、水、冰......   冻得失去知觉前,缺狐猛地想到了这一局的阴谋,然而为时已晚。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去面对第三队天魔,喊破了嗓子,“快逃——”   满目白茫茫,白色的冰壁从天而降,轰然砸了下来,把所有天魔压进湖里,水面变成了冰面。   缺狐也被压进水里,它不断伸手砸冰面,想砸出一个洞来。咕噜、咕噜,冰水涌进喉咙,寒彻心扉的湖水一点点冲刷身体表面的魔气,湖水的寒冷已然超越疼痛。   砰——   不远处的冰面突然破了个洞。   和尚就在那儿,她蹲下身,把两颗金光闪闪的珠子扔了下来。下一刻,洞又盖住了。   两颗珠子掉进湖里的那一刻,冰海骤然变成岩浆,缺狐一瞬之间从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到了亘古喷涌的火山之底,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被炙烤,每一缕魔气都在惨叫哀嚎。   竟然是舍利子!   它迫不及待地锤击冰面,想要上去,想要跳上湖水,想要跳出火山,冰面却坚固得厉害,锤了那么久,锤到五根手指头融化,也没见一条缝隙。   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高,接着一声比一声弱。   砰、砰、砰,湖里的天魔一只只炸为黑雾,黑雾一缕缕消散。清湖变成黑湖,金光一闪,又变回了清湖。   缺狐猛吸一口,“火热的岩浆”灌进胸腔,它猛然回神,扭头看去,又只剩它一个。   第三队天魔再一次全军覆没。   当鸦隐收到这个消息,几乎咬碎一口牙。搞了这么久,死了整整三队天魔,连一个人族都没宰掉。当了这么多年天魔,征战过这么多界域,它还从未遇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现在,还剩最后一队天魔。它们已经包围绿洲,一队天魔哪怕没法碾压那些人族,也足够将他们逼死大半。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百来个人族到底在哪儿?只看到那和尚与一男修,还没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鸦隐号令全军,刚要命令它们往绿洲中央冲去,这时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狂风呼啸而过,黄沙扬得漫天都是,脚下突然硬了起来,没了沙地软塌塌的触感。   鸦隐低头一看,地面刻着巨大的阵法,看纹路赫然是空间移换阵。它还没来不及细想,白光亮起,阵法发动,所有天魔身形一动,回过神来就到了护城河同沼泽之间。   这儿本该是树海,树海呢?   鸦隐登时转过头,冲它原来所在的地方看去,就见树海一圈移动到了那儿,枯木朽根动了起来,底下竟然钻出了一个个人族。从各个地方站了起来。   原来他们藏在那儿!   鸦隐才发现这件事,心里想起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它们被人族包围了。   原来应是它们包围吞掉人族,如今它们成了人族的瓮中之鳖!   该死!   一环套一环,把它逼到如此地步,人族阴险至极!   它眯起眼睛,重新回顾开始以来的一切,越过喘急激荡的护城河,越过狼藉不堪的树海,越过尸横遍野的沼泽,越过白白茫茫的湖面,就在那绿洲中央,那该死的和尚就立在那儿,偏头看了过来,似乎也发现了它,咧嘴一笑。   金光包裹住她,闪耀得刺眼,一瞬之间鸦隐还以为又到了灵族界域,又看到了灵族界域的太阳。   终年黑沉沉的魔域,没有太阳,也不该有太阳。   太阳压了下来,那和尚走了过来。   她来了。 第348章 348 背水一战   ◎蠢货,下辈子再来吧◎   鸦隐是带着大获全胜的预期来的,对它而言,这一战的区别只在于耗费的时间,它只想过尽快速尽干净地宰掉那些人族,从未想过它会逼到这个程度。   它带了四队天魔军出来,如今三队全军覆没,就连缺狐都没能回来。若要磨平这儿所有的人族,一队天魔可不够用。   鸦隐回头扫了一眼最后的天魔军队,一个个震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遇到这么点挫折就泄了,这样软弱的军队派出去了,也不过成为人族的口粮罢了。   鸦隐派人去叫传讯官,得再从王城招来几队天魔才行。命令传下去,久久等不来,鸦隐大骂了几声。后方队伍里突然喧闹起来,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死......死了!”   鸦隐大吼,“哪个死了?说清楚点!”   “传......传讯官,传讯官死了!”   鸦隐不禁睁大眼睛,不耐烦地拨开周围的天魔军队,就往后方挤去。等它走过去一看,就见传讯官直直挺在通讯阵旁边,眼珠子还睁着,眼神却黑了下去,也不知死了多久。   鸦隐气得想暴跳如雷,嗓门又大了些,“哪个干的?”没有回话,没有哪个天魔会蠢到去杀自己的传讯官,更可能是它们之中混进了人族的奸细。   鸦隐本也以为有人族虫子偷偷绕到后方,直到查探了传讯官的尸体,发现胸口插着一支魔气化作的剑。这么看来,传讯官明显是被天魔干掉的。   如果缺狐在场,并且还拥有关于那个魔修的记忆的话,很快就会联想到季子野身上。可惜鸦隐失去了曾经捉到季子野的记忆,也没有缺狐的脑子。它看到魔剑的那一刻,立即想到的是紫塞魔君。   紫塞魔君在天魔军队里安插了奸细,故意要让它输掉这一战!   鸦隐扫视周围的天魔,看谁都像奸细,又不可能都是奸细,如果可以它真想把奸细揪出来,然眼下没有这个时间。   它走向旁边的传讯阵,阵法也坏了,没法直接联系王城的军部,就没法直接调动天魔军队。它又从怀里掏出传讯符,只能以私人关系调动它的私兵。符文没飞多远就落了下来,这儿被下了隔绝阵!   可恨的人族,鸦隐气得咬牙切齿。   一旁的魔将担忧地问道:“这下如何是好?以我们的实力......”鸦隐眉头一皱,魔将立马改口,“我们的数量,恐怕不是人族的对手。”   “还能怎么办?回去搬救兵喽。”鸦隐整张脸都扭曲了,死死瞪向绿洲中央的方向。   魔将远眺绿洲边缘的人族,因为之前的移换空间阵,如今它们被人族包围了。“突围出去?”   “不然呢?给你插双翅膀飞出去?”鸦隐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语气也越来越烦躁。   魔将一直在缺狐手下做事,没独自做过主意,缺狐死了,它脑子一片空白,更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一个个问鸦隐,“怎么突围出去?”   鸦隐哼笑一声,瞥都没瞥魔将一眼,“老子管你怎么出去?”它直直地看向绿洲中央,那佛力传来的地方,闪耀的金光消散之后,两个人影现了出来。鸦隐没看那男修一眼,眼神黏在那僧袍女修身上。   “败了就败了,老子今儿非得咬死那和尚不可。”   魔将早听缺狐说过鸦隐执着于那和尚,没想到执着到这个程度,连大局都不顾了,连自己的军队都不管了。鸦隐的决定,只有魔君才有能力改变,魔将也不觉得自己能把鸦隐拉回来。   鸦隐不走,那它们就自己走。   四周的魔兵魔将对视一眼,没一个打算陪鸦隐留在这儿,幸好鸦隐也没强迫它们留下。   魔将细细观察周围,找到一个防守最松散的口子,大手一挥带着众天魔奔去。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儿居然没几个人族,魔将心下大喜,加快速度冲过去。   最外围一圈原是种满食魔树的树海,被缺狐焚烧过后,成了一片散发着恶臭味的焦土。魔将屏住气息,脚还没踏上焦土,就听得风声骤然猛烈起来。   唰——   还没反应过来,风刃已至跟前。   魔将心头一跳,下意识扑倒身子。旁边的天魔运气没它这么好,一只只都拦腰折断,惨叫一声声响起。天魔们刚想用魔气愈合身体,又是唰唰唰几声,一道道风刃袭来。   天魔们就像被按在菜刀下一般,遭了一顿噼里啪啦的砍剁,怦然散为一团团黑雾。   身后那么多天魔,一下子全丢了性命。   魔将匍匐在地上,看得心有余悸。它不敢贸然起身,双手撑地,一点点往前爬。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低笑声,“还有一只小虫子呢。”   一片青色衣角划过眼角,魔将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斯斯文文的人族正垂眸看着自己。这人族手执纸扇,像极了人族口中常说的儒雅之士。   纸扇轻轻摇了摇,浅浅的风刃一闪而过。   魔将猛地睁大眼睛,“是你干的!”   纸扇缓缓朝下,就要朝它扇来。魔将吓得浑身发抖,“不要......”它伸手去抓这人的衣角,指尖还没触到那抹青色,一团黑雾骤然炸开。   和郁嫌弃地抿唇,扇散这些黑雾。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远方现出一个个黑影,又有一批天魔逃过来了。   和郁嘲讽地笑了笑,“越是看起来薄弱的地方,越危险。天魔未免太蠢了,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说完,他不缓不急地抬起手臂。   唰唰唰——   一道一道风刃结成密密麻麻的大网,痛苦的哀嚎和凄惨的尖叫回旋缠绕,空荡荒芜的大地上陡然黑雾弥漫。   后方发生了什么,天魔军队遭遇了什么,鸦隐没有一点兴趣,总归不过是魔气化成的东西,再用魔气去化便成了。   身后的硝烟慢慢远去,那些哀嚎声和惨叫声也被鸦隐抛之脑后。现在,它眼里只有远处的那个人族,那个让它遭受奇耻大辱的和尚!   她还持着那串蓝绿色的念珠,在上次的打斗中被它毁了大半,只剩那么几十颗了。她轻轻一笑,拨弄起来。越过漫长的距离和纷乱的喧嚣,鸦隐似乎听到了念珠撞到的声音。   哒、哒、哒......   一声声仿佛都在耳畔响起,最后一下重重地相撞,它甚至清晰地看见那两颗念珠的颤抖。   鸦隐不由得大笑一声,来了,终于要来了,两次的戏弄和仇怨,这次总算能做个了结。   绿洲中央的佛力金光一瞬之间歇下,仿佛白天变黑夜,四面的黑雾滚滚冲了过去,一下掩埋盖她。那两人失去踪影,接着风向一改,黑雾又朝鸦隐冲了过来。   “雕虫小技。”鸦隐动都没动,黑雾受它身上的魔气控制,自动往两侧分散。好像两段黑色的波浪乘风而过,没过一会儿,缓和的波浪激烈动荡成锯齿形。   风的速度快了。   唰——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什么东西借着黑雾的遮挡过来了。   冲到身前,那玩意儿才突破黑雾现出真身,竟然是一面冰墙。鸦隐没动,抬手一挥,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冰墙,冰块四溅。   这时不知从哪儿射出一点金光,鸦隐起初没放在眼里,紧接着金光从各个地方亮起,仿佛它突然间被扔到太阳底下一般。阳光如同灼热的岩浆,从四面八方刺来。   鸦隐抬手挡在额头,艰难地去瞧金光的来源,才发现最初那点子金光仗着四周的碎冰散射得到处都是。   唰——风声一紧,又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鸦隐眯眼寻找,斜眼间瞥过一抹白色,这抹白色直冲过来,下一刻就到了眼前。它抬腿一脚踢去,还没碰到,那抹白色猛然刹住,往后一退,又藏进四散的金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可算明白了,那和尚没打算同它正面较量,还是像是虫子一样偷偷摸摸地来。   唰——风声又猛烈起来,又是一抹白色。鸦隐这次想都没想,直接冲过去给了一掌,砰——细碎的冰渣贴着脸颊划过。这次不是和尚,而是冰柱。   唰唰唰——风声从四面响起,数根冰柱射了过来。   鸦隐不耐烦了,打算几下打碎,没想到那和尚居然藏在冰柱后头,趁着它不注意给了它一掌。鸦隐咳了咳,被拍出好远才停下。   这点子攻击不至于对它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冰柱同和尚夹击它,各种阴招层出不穷,着实令它烦躁得很。打了好一会儿,它连和尚的衣角都没摸到。   它直觉这样不行,怎么也得解决掉和尚才行。   攻击再来的时候,不管是冰锥冰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全都顶住,放任冰块造成的伤害。和尚出现的那一瞬间,它抓紧不放,直接扑了上去,一个劲儿地对付她。   她似乎没想到它会采取这种攻势,动作顿了一下。鸦隐趁机拉近距离,张嘴去咬她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她脚下陡然冒出白冰,顺滑的薄冰延展出一条小道,就这么托走了她。   鸦隐气得牙痒痒,顺着白冰的灵气望去,就见一个半面覆冰的小子冷眼看着它。   鸦隐掉头一转,往那小子冲去。那小子慢了一刻,就要被它抓住的时候,后方飞来两颗舍利子,缠住了它。借着这个空隙,这小子后退好远,藏进冰块里不见了。   见了鬼了,鸦隐不由得骂道。   这两人的配合真是恶心得很!   又过了几十招,鸦隐发现那和尚是主攻,半面覆冰的小子躲在冰柱后配合她。想要解决刺眼的金光,应该先干掉那小子为好。然而那小子藏得极好,而且不干掉和尚,恐怕也没有揪出那小子的机会。   鸦隐只好顶住冰柱,专心致志对付和尚,没能看到绿洲的地面已经悄悄覆满了白冰。   和尚的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大,鸦隐心中大喜,觉得她快到极限了。人族就是弱,身体强度不行,没了灵气就不行。   它趁胜追击,速度又加快不少,借着和尚喘气的空儿,猛然冲到她面前,释放大量魔气,抓住她的肩膀就往自己怀里拉。腹部张开大口子,作势一下吞掉她。   原本应该射来掩护她的冰柱没有到来。   鸦隐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全部心思都放在和尚身上。黑雾怦然冒出,全然包裹住她,把她往腹部的口子拉去。   她脸上没有害怕的神情,反而古怪地笑了笑。   鸦隐感觉不对劲,然而为时已晚,地面的白冰浮现一个个黑色纹路,眨眼间连接在一起,竟然是一个大阵!不知何时整个绿洲的地面全覆盖住了白冰。   它低头看去,透过厚厚的白冰,冰面下赫然还倒立着一个人族,是那日山谷里绘阵的人。   无谶面色不悲不喜,甚至没有瞥鸦隐一眼,他右手一转,   黑色纹路一个个旋转起来,仿佛黑色湖水荡起的一层层涟漪,而它正处于湖水的正中央,阵法的中心!鸦隐彻底明白了,0-=这和尚是故意把它引过来的!原先的喘气全是在做戏!   金光骤然亮起,仿佛灼热的太阳一下子跌了下来。接着身下闪过刺眼的金光,好似太阳又一瞬间闪移到它下方。下一刻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一道光柱从阵法中央拔地而起,竟然直直捅向腹部张开的口子。   充沛的佛力从光柱爆起,鸦隐觉得它被一根炙热的铁柱贯穿了,铁柱还没停,托着它的身体升到半空。   鸦隐极力绷住身子,才没让自己顺着光柱滑下去,不然满根柱子的佛力灌进来,不死也要脱层皮。它吸了口凉气,感受到炙热的佛力顺着皮肤钻进来。   唰——迅疾的风声四面八方。   那和尚沿着光柱而上,手里还攥着两颗舍利子。更别说四面八方射来的冰柱,鸦隐粗略听了听,估计是有史以来最猛的一波攻击。   这三个早就计划好了,原来把绝招藏在这儿呢。   面对和尚脸上志在必得笑容,鸦隐不由得嗤笑,以为这样就能弄死它了?   鸦隐以手化刀,没有去挡纷至沓来的攻击,朝下一刀斩下腰部。它切断腹部被插住的身体,前半身就这么跌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与四面而来的攻击贴身而过。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断口传来,它咬紧牙关,运转释放出更多魔气。落地之前,下半身已用魔气幻化出来。   舍利子和冰锥方向一转,又追了上来。   鸦隐暂时撤退,躲开了这几波攻击。   它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抬眼瞪向那和尚,心中越发愤恨。   好多年没受这么重的伤了,仔细想想,上一次还是被紫塞魔君追杀的时候。   鸦隐长舒一口气,沉下心来琢磨,眼下它被三人夹击,那三人联手起来又配合极好。这对它极为不利,它得先干掉一个才行,不,恐怕干不掉,那怎么着也得解决掉一个人的招式。   它没怎么想,征战多年的我直觉就把目标定在地面的阵法上。   要破阵法,得先破地表的冰面。没了平滑的早就绘好阵法的冰面,底下那小子要绘阵还得花不少时间。   这么想着,鸦隐重重一跺脚,脚底的冰面登时裂开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然而这还不够。它向上举高手臂,天空登时黑雾沉沉,它合手一抓,黑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冰面四周。   砰地一声巨响,冰面撅起一道又一道突刺,阵法转瞬破去,平滑的阵法地表没了。   鸦隐还来不及高兴,就见浮冰一块块蹦起,却没落下来,而是冲它飞了过来,那浮冰表面又现出一道道黑色纹路,竟然在半空中就结成了阵法。   不绘刻出完整的阵法,靠着一个个黑色纹路临时结阵。   这招数鸦隐不是没见过,疏狂界的家伙就是这样,但疏狂界的修士双手绘满了黑色纹路,冰面下的那小子可没有啊,他不就是个普通的阵修么?   而且这临时绘阵的本事,似乎与疏狂界的也不一样,比疏狂界的低了几个档次。   鸦隐来不及细想,数千块浮冰已然包围了它,三个叠加阵法从上而下围来。它感觉不妙,脚下一点,一跃出去,然而晚了一步,没能及时跃离最后一层阵法。   脚腕传来灼烧的剧痛,佛力的光圈猛然合拢,右脚被割断,一掉进光圈,顿时淹没在佛力之中,消散成灰。   鸦隐见状,忍不住后怕,若是晚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它越加警惕起来,接下来舍利子、冰锥、阵□□番上阵,它避之不及,更别说干掉那三个躲在攻击之后的家伙了。   局势顿时僵持起来。   鸦隐从未打过这么憋屈的战,哪怕是之前同紫塞魔君,也是直接果断,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眼下不过是区区三个这样的人族,怎会把它逼到这个程度?   魔气消耗大半,纵然它想恢复魔气,原本充裕的魔气也早已被她们隔绝了出去。   它都如此,想必对面那三人也讨不得好,这儿是魔域,可没有供人族恢复的灵气。两边体力有限,拖的就是时间了。   没过多久,那和尚重新冲了上来,对面也拖不起了。   局势重新变化起来。   鸦隐心道果然如此,不由得稍稍放松警惕,落地的时间长了那么几弹指。就在这个时候,地面陡然升起冰绳,死死锁住了它的脚腕。   它抬了抬,拔不出来,刚要斩断脚腕,又几道冰绳冲来捆住了它的手腕。   黑色的纹路流转,几条冰绳竟然都绘满了阵法。   砰——不知是哪个突然重重跺了地面一脚,成千上万冰块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回旋冲来。啪——冰面下的无谶双掌一拍,浮冰同时现出一个个黑色纹路。   闭锁阵法瞬间生成,顿时把它锁在原地。   接着,半面覆冰的乌束也走了过来,半跪在地,右掌往地一拍。以鸦隐为中心,地表八面冰块拔地而起,轰然往中心聚拢,一瞬之间把鸦隐关进冰块里。   冰块内部延伸出黑色纹路,竟然还有个阵法!看纹路分布,有些眼熟,却不像是禁闭阵。   从一条条细密黑纹的缝隙里,鸦隐看到那和尚闲庭信步走了过来,她抬手覆在冰上,掌心金光大盛,赫然是两颗舍利子。   霎那间,黑纹变成金纹。   鸦隐瞳孔骤然一缩,这下子熟悉了,这个纹路,是净魔阵!   她要把它彻底弄死在冰块里!   咔嚓,两颗舍利子往冰里一嵌。   鸦隐忍不住惨叫一声,仿佛被扔进炙热的岩浆里一般,这一道道金纹就是滚烫翻涌的火焰,烧掉它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钻透融掉它的身体。   魔气散得极快,刹时没了大半。   鸦隐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会死,它会死在这儿。   它会死在这个和尚手里。   鸦隐咬紧牙关,压下涌到喉咙的惨叫,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自己的现状,想要看清这个和尚的脸。透过闪耀的金纹,透过半透明的冰块,它只能看清她嘴角的笑容。   接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   从它以往对佛修的经验来看,估计是些悲天悯人的屁话,说不定还是超度的佛经之类。它以前直接一刀送他们归西,没耐心听这些。   如今死到临头,鸦隐反而想听听她说了些什么。   它强撑住深入骨髓的痛苦,侧耳去听,就听见一句嘲讽的笑声。   “蠢货,下辈子再来吧。”   她顿了顿,鸦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接下来的一句更不加掩饰。   “不对,你们这些鬼东西没下辈子了。” 第349章 349 幻境炼狱   ◎魔域在哪儿?◎   四个时辰前,缺狐战死,三队天魔都死在绿洲的陷阱内。鸦隐不管事,缺狐手下的魔将打算带着仅剩的一队天魔冲出重围。   那魔将带着一批天魔,往人族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却遭到了和郁的风刃围杀。   落在后面的天魔们原本悔恨自己慢了一步,亲眼瞧见前方军队的死亡,又无比庆幸起来。它们脚步一转,立即四散逃了开来。   因着之前的空间移换阵,天魔们想要突围出去,必须要过两关,一关是灭了半队天魔的护城河,最外一关是守在树海里早已磨刀霍霍的人族代表们。   四个时辰过去,天魔军队死伤惨重,护城河尸横遍野,无数天魔被河里的净化得干干净净,还有无数天魔的尸体没来得及被净化,就那么乱七八糟地飘在河里。   岸上是人族数不尽的法术流光,河里是天魔一声声哀嚎和惨叫,这几个时辰里,流光越来越少,哀嚎声也越来越低,战斗快到了终局。   清水染成浊水,浊水染成黑水,缕缕金色佛力涤荡,还是荡不清一河的污浊。   河内,一魔兵环视四周同伴的尸体,吓得瑟瑟发抖。它借着尸体的遮掩,极为谨慎又缓慢地往对岸挪去。它的手掌刚搭上岸,就被一只脚踩住了。   那只脚用力碾了碾,魔兵的惨叫声刚嚎出口,手掌就怦然炸成魔气。接着清风一吹,散了。   一片青色的衣角划过眼前,魔兵抬头看去,就见一名执扇的男修。纸扇、男修?魔兵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是用风刃击杀大批天魔的那个?   它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就切身弄清楚了。   和郁一扇挥了下去,数道风刃下去,大团黑雾炸开,哀嚎声嘎然而止。   这时,不远处又有一只黑手搭上了岸。和郁刚想去解决,一道法术流光闪过,那只天魔就被其他代表解决了。   那代表轻松地大笑一声,乐呵呵道:“天魔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嘛,只要掌握了对付的方法,也就和邪修没两样,杀了就杀了。”   又有一名代表过来,讽刺道:“是么?哪个之前还吓得屁滚尿流?”   那代表脸色红了红,争执道:“那不是刚来嘛?打熟了就不怕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代表们纷纷插话,有讽刺的,也有附和的。战斗接近尾声,胜利已是囊中之物,众人的心情也轻松了下来。   和郁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起初把战斗指挥权交给和光的时候,他也十分不满,一是不满意手中权力被夺,众人不再信任依靠他,二是不相信她真能做的比他好。   没想到她确实不错,从护城河、树海、沼泽、冰湖,到最后的空间移换阵都是她一手布局,整整四队都被逼至绝地。   现在和郁心中很是满意,不仅是对战争的结局,还对她所展现出来的对付天魔的手段。坤舆界那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确实打出了不少好本事,如今透了不少出来。   她展现出来的手段和细节,和郁全都记住了,最终都会变成九德界的东西。   这么一算,还是她亏了。   和郁远眺绿洲中央,金光闪耀,鸦隐被冰封在净魔阵内,战争真的要结束了。   焦土之下,护城河内,季子野泡得整个人都快发了。   他暗中解决掉天魔的通讯官之后,还没来得及脱离天魔的队伍,鸦隐就跑过来了。为了不被鸦隐发现,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乖乖隐藏起来窝在天魔军队里。接下来战斗开始得太急太快,他被天魔军队裹挟着去突围。   缺狐手下的魔将带头往人族稀少的地方逃去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人少,不代表防守薄弱。以和光的脑子,可做不出这种蠢事。   逃过了和郁的风刃,他还是被带着掉进护城河里。   铺天盖地的法术流光从岸上蜂拥而至,季子野遭到同天魔一样的攻击。他还没来得及变回佛修,就被岸上的代表们当成了敌人。然而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又无法保证变化的时候不被发现。   无奈之下,他只能借着天魔的尸体藏在护城河里,突围不出去,又返回不了,前后为难。   也正因为如此,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观察战场的局势,再把这些画面和内容通过脑内阵法传递给另一边的虞世南。眼下,季子野,不如说他背后的虞世南可谓是对战场最熟悉的人。   季子野对这场战争没什么兴趣,谁赢谁输也与他毫无关系,他不过是充当虞世南的监视球罢了,懒得去思考战争中的任何事情。但是对与和光有干系的事情,他又放了几分心思。   【这么做真的可以?虽说顺利渡过了天魔军队的围杀,但是坤舆界对付天魔的手段也泄了出去。】季子野忍不住出声道。   坤舆界对大众公示天魔大战的历史,关于对付天魔的手段保密得极为严格。当初季子野作为忘情禅的禅子,也没接触到太多东西,只从师父师叔口中听过些许皮毛。至于整体的战术之类,更是重中之重。这些都是坤舆界的先辈从天魔手中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东西,怎能轻易公布出去,让其他界域知道?让他们白白得了这个便宜,怎对得起死在天魔大战中的一代一代弟子?   和光作为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如今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堂主,不知晓手段战术才奇怪。但是,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出来,真的行?诸天万界前部界域的代表汇聚于此,告诉他们,相当于告诉了整个诸天万界。再者这儿不过是个幻境,打赢了天魔又如何?除了撑过这一关,还能得到些别的东西不成?   为了区区一个幻境,为了区区一场胜利,为了在诸天万界的代表面前作秀炫耀,值得吗?   回到坤舆界之后,她不会受到万佛宗的诘问?   季子野这么想着,心中顿时畅快起来,仿佛他受过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她也该付出点代价了。   对面的虞世南似乎听出了季子野的小心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她展示出来的不是坤舆界保密的手段。】   【什么?】季子野忍不住拔高声音。   【你没发现吗?如果不因地制宜,这些手段根本使不出来,再说这四个陷阱,一环套一环,缺了一个,整体的效果就达不到了。这几招,就算他们学了去,碰到其他场景,也没法做到今日的程度。你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还是别想了吧,我没在坤舆界机密文册中见过这几招,恐怕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她也不会惹上麻烦。】   【机密文册包含的都是一般化的常规套路,适用于多种场景的战术,根据地形和局势可顺势发展出千变万化的方法,那些暴露出去了才麻烦。】   季子野听完,心情一下子跌了下去,后槽牙咬得极紧。他藏在暗处遭受这般不堪的待遇,她在明处享受胜利和众代表的恭维祝贺,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远眺战场中央,鸦隐被锁在冰块之中,净魔阵已然开启,局势无可逆转,【要结束了。】   虞世南非但没附和他的话,反而持怀疑态度,【结果真正如何,现在才要开始。】   【什么意思?】季子野皱紧眉头,【鸦隐还有绝招没使出来?能自己逃出来?还是说它留有后手,援军要来了?】   【鸦隐要是还有后招,就不会被逼到这个程度了,身上大半魔气都被净化。更别说援军,要是有援军,最后一队天魔会这么慌不择路?】虞世南语气嘲讽,也不知是在讽刺鸦隐,还是在讽刺季子野。   【照你这么说,战争不是要结束了?】   虞世南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些毫不知情的代表也就算了,你不是见过秘境守护者艮目吗?怎么连这都想不到?】   被这么教训,季子野也有些不耐烦了,【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艮目怎么了?鸦隐又怎么了?】   虞世南叹了口气,才解释起来,【上一次在王城,谈瀛洲就要杀死鸦隐的时候,艮目出现了。秘境守护者不到必要关头绝不会现身,说明当时的情况极其危急,秘境绝对有要崩塌的危险。鸦隐一死,秘境绝对要出问题。崩塌的点就在鸦隐身上,到底是鸦隐不能死,它还会对未来的历史走向有决定性的影响,还是说谈瀛洲不能杀死鸦隐,他们两个关系现在不能崩。】   【和光要杀鸦隐,如果真杀死了,证明是后者,鸦隐和谈瀛洲的关系不能崩。如果杀不死......】虞世南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起来,【眼下这情况,怎样才会杀不死呢?艮目再次出现阻局?还是说秘境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   【杀死了,结局完美。杀不死,说不定能再次见到艮目。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吃不了亏。】虞世南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季子野听虞世南梳理了一遍,忍不住睁大眼睛,心中对和光同虞世南的城府有了更深的厌恶。   绿洲中央。   鸦隐被锁在原地,半面覆冰那小子的八方冰墙,地面之下那阵师的禁锢阵,和尚的净魔阵,两颗舍利子,这阵势可大得厉害。单挑一个,鸦隐还不放在眼里,三个配合起来,没想到会把它逼到这个程度。   鸦隐睁大眼睛,试图从冰墙的金纹缝隙里去看那和尚的脸。   神色淡漠,无悲无喜,仿佛那两句嘲讽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蠢货,下辈子再来吧。”“不对,你们这些鬼东西没有下辈子了。”鸦隐其实没有被这两句话激怒,它不信轮回,天魔也没有轮回转生一说,死了就是死了。“蠢货”、“鬼东西”之类的词也没有戳到它的痛点。   它愤怒,觉得被羞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它败了,败给三个这样的人族。   金纹渐渐隐下,一个个金色的卐字现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挤满八面冰墙。佛力顺着卐字倒灌进来,仿佛一个个尖锐的刺针扎了下来。卐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似太阳轰然坠下来一般,鸦隐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被灼烤。   要死了,快死了。   鸦隐不愿让人族看自己的笑话,强忍住涌上来的哀嚎声,最终只泻出一丝闷哼。嘴巴刚张开,佛力就猛烈地灌了进来,喉咙火辣辣得疼,仿佛要融化了。   嘴唇、牙齿、上颚、舌头,好似一块烧红的铁塞进来,嘴巴张得越久,开得越大,死得越快。   乖乖闭嘴苟住,还能活得更久点,饶是如此,鸦隐也忍不住出声讽刺,“你......”才说出一个字,舌头就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接着就麻了,好似细针聚成的针团在舌头上滚来滚去。   它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张开嗓子去吼,“你别高兴得太早,杀了我,赢了这一战又如何?难不成还能逃出魔君的手掌心不成?”   这句话一说完,它的喉结就掉了,黑色的水从喉咙那儿哗啦哗啦流下去。   它的嘴唇一张一合,极力想说些什么,却没法再说出一个字了。   和光清楚鸦隐说的是真的,以谈瀛洲的性格,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天魔军队,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若不是谈瀛洲去了十魔君会议,恐怕早就亲自杀过来了。这一战赢了,也不代表能一劳永逸,之后就能安稳度日探索秘境了。她们挡得住一次,挡不住十次百次,只要她们还在魔域,就没个好结局。   其实她不怎么在意后面的事情,她目前就想知道鸦隐能不能杀,它到底会不会死,艮目还能不能出现,这个天问碑秘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它想告诉她们什么?又想问她们什么?这一关考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们还收到任何有关天问碑的消息?   冰墙里的魔气迅速消散,鸦隐的气息越来越弱,这家伙快撑不住了。   结果快出来了,她心中越焦急起来,怎么还没点变化?艮目真的不出来了?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加大舍利子的佛力,鸦隐身上的魔气散得更快了。   和光注意到鸦隐身上的魔气消散速度很均匀,但是耳朵的伤口处的魔气却极为顽固,□□地立在那儿,佛力都伸到耳朵跟前了,它脖子都溶了一半了,耳朵还是完整的镶在头上。   她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耳朵伤口的这一缕魔气,莫非不是鸦隐自己的魔气?   就在这个时候,绿洲的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在场的和光乌束等人都没有在意。大战过程中,比这厉害的地动多了去了,这一个还排不上号。而且现在战斗还没结束,绿洲边缘的天魔军队和代表们战成一团,各种法术剑势乱飞,没有地动才奇怪。   只有护城河里的季子野,准确地来说是季子野脑海对面的虞世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转头,看向绿洲东北。】   虞世南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季子野心觉奇怪,还是往东北方向望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还没问话,虞世南的声音立马又来了。【往南一点,那座石碑埋下的地方。】   刚来绿洲的时候,那儿立着一面刻满正字的石碑和一具自尽而亡的骷髅。后来为了让前辈入土为安,众人把骷髅和石碑都埋了下去。   就在埋下的地方,泥土突然翻掘起来,埋下去的石碑和骷髅破土而出,又立了起来。   “怎么回事?”季子野不禁惊呼出声,“谁干的?”   接着,那一个个正字上亮起黑色的光芒,赫然是一缕缕魔气,其精纯程度,远超鸦隐,甚至能跟魔主谈瀛洲与之相比。   季子野惊讶得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别的东西。脑海对面的虞世南自嘲地笑了笑,【中计了。】   【什么?怎么中计了?】季子野忙不迭追问,【你不要话说一半,要说就直接说完啊。】   虞世南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起来,【你还记得这个绿洲怎么来的吗?】   季子野仔细想了想,【王城谈瀛洲的会议室里放着一幅地图,和光说她偷偷瞥了一眼,记了下来,这又怎么了?】   【敌人的地图,敌人做过的标记,敌人清楚的地形弱点,你觉得谈瀛洲不会做点把戏,放任弱点的绿洲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么一说,季子野登时清楚了。这个绿洲,是敌人早就清楚的绿洲,谈瀛洲容它存在,说不定早就做好了陷阱。   【高兴得太早,我也忽略了这件事。】虞世南语气也带上了些悔恨。【以谈瀛洲的性格,怎么会粗心大意到让身为敌人的和光看到地图,说不定那时就是谈瀛洲故意做的。】   【陷阱到底是什么?现在该怎么办?】季子野忍不住继续问下去,他可不想再一次面对谈瀛洲了,那家伙太可怕了。   虞世南没有再说话。   石碑那儿又有了新变化。   第一个正字上冒出黑色的雷电,黑雷顺着正字一个个冒出来,大片大片连接在一起,一瞬之间就串联起所有的正字,到最后粗糙的一笔,黑雷顺着长痕突破石碑的限制,直冲云霄。   轰——一道从下而上的惊雷终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天空冒出一个虚空裂缝,那道黑雷就这么直直冲进虚空里,紧接着裂缝旁边又现一道裂缝,那道黑雷重新出现,唰的一下直冲而下。   和光还没反应过来,余光中只瞥到一抹黑色,紧接着手腕传来剧痛。   那道黑雷直直劈了下来,一下斩断了她按在冰墙上的手。   断掌刚落地,她来不及去顾及其他,断口处雷光阵阵,那道黑雷还不打算放过她,竟然顺着血脉寸寸攀上来,黑色越漫越上。她来不及细想,另一只手化作刀,立即斩断臂膀,阻住黑雷。   断臂掉在地上,眨眼间就被黑雷吞噬了,湮灭成灰。倘若慢了一步,她整个人都会被黑雷吞掉。   血液从断口喷涌而出,她刚要拿药,乌束冲了上来,一指按在断口处,以冰封住伤口,及时止住了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冰墙内的金纹骤然变暗,紧接着卐字转了半圈,佛力霎时消散,精纯的魔气灌了进去。砰——八面冰墙轰然炸开,鸦隐脱离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鸦隐颤颤悠悠地抬手摸上耳朵的伤口,抬头望去,嘴里喃喃道:“魔君......”   和光悚然睁大眼睛,乌束的瞳孔也骤然一缩。谈瀛洲?他来了?怎么可能?他不是去十魔君会议了吗?而且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绿洲?   和光顺着黑雷最初上升的方向望去,除了那一片黑色石碑,她还看见那具骷髅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白色的骨头突然起了一层层褶皱,就像树皮一样脱去表面的白色,露出里层真正的黑色。   那具骨头一片黑一片白,错落挤在一起。   这样斑驳的骨头,分明是走火入魔!   和光又看向骷髅胸膛的剑,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位前辈真的是绝望之下自杀身亡吗?他都坚持了这么久了,真的会这么凄惨地死在绿洲里?真不是被魔气侵入之后走火入魔,被心魔逼得走投无路才自杀?   如果前辈的走火入魔是天魔的行为......和光这么细细捋下去,不由得想起最初的问题——地图   她怎么就忽视了这个问题呢?绿洲已经出现在天魔的地图中,不正说明它早就不安全了吗?她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谈瀛洲无意之下让她瞥到地图的时候,真的是无意的吗?   回想起菩提秘境内谈瀛洲运筹帷幄的样子,她没办法违心地觉得这只是偶然。   轰隆隆——   地面骤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草木刨起,泥土翻飞,河水倒流,整个绿洲突然就乱了。地面轰然升了上去,好像有人从地下托起了这个绿洲一般。漫天黄沙哗哗扬进绿洲,一下子把绿洲的所有人刮得晕头转向。   紧接着绿洲中央凸起一个黑色的点,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展出去,赫然是一个大阵。   绿洲之下早就藏着一个魔气阵法,而在场百来个代表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让所有人忍不住害怕起来。   庞大的阵法瞬间包围所有人,把整座绿洲都扩入囊中。   阵法划过脚底的那一刻,树海的代表们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他们连忙往绿洲外逃去,想要逃出阵法的包围圈,然而都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运转,阵法四周聚拢起来。   下一刻,阵法边缘升起黑色帷幕,迅速向上向里闭拢开来,就像个黑色的鸡蛋一般,可没有人会认为这只是鸡蛋这么简单。   代表们心中不安,脸上都露出害怕的情绪,他们用力敲砸黑色帷幕,使出各种绝招杀招对付它,连条缝隙都没能破开。   他们被困住了。   “天顶还没合上!”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众人纷纷抬头,帷幕合拢到最后,剩下了绿洲中央上空的那一点,但也能容一人通过。   众人来不及深思,全都拔腿往那儿飞去。   和郁深深地看着那个洞,心里头涌上不安,没有同众人一样飞去。看起来最空最轻松的地方,不一定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极有可能是敌人的陷阱,不久前他就是那个天魔所以为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众人还没飞过去,不约而同刹住了,后背害怕地颤抖起来,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和郁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看过去,就见那天顶缓缓降下一人,黑袍猎猎,十指黑戒,还没见到脸,和郁就想到了那人的名字——谈瀛洲   谈瀛洲怎么会在这儿!和光不是说他去十魔君会议了吗!这个绿洲同谈瀛洲有关!原本藏在绿洲下的魔气大阵是谈瀛洲设下的?   这个时候,和郁终于也想到之前被所有人忽视的点——这个绿洲是天魔地图标识的绿洲!   谈瀛洲出现的那一刻,天魔和代表同时停战,在护城河中扑腾的天魔们不动了,争先恐后逃跑的代表们也停下脚步。喧嚣声止,整座绿洲骤然静了下来。   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低笑声。   “玩得挺开心啊。”   谈瀛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射进每一个人心里。   绿洲中央,鸦隐立即朝谈瀛洲单膝跪地,恭敬地喊道:“恭迎魔君。”鸦隐沉沉地低下头,右手紧紧攥成拳头,脸上露出羞愧和恼怒的神色。   和光同乌束紧紧盯住谈瀛洲,浑身警惕,心下却很难生出打斗的心思,实力差距太大了,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极限。与其正面抗争,不如想想其他逃脱办法,比如上次在山谷外一般,然而今日还有上次那样的好运吗?   再说,而今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威胁谈瀛洲的东西了?鸦隐,抓不住了。至于天魔军队,已经死伤大半......   无谶从冰面下走了上来,一手抓着龟壳,一手拿着两枚铜钱。脸色与众人截然不同,是无悲无喜的淡漠,似乎早就算到了这个结果一般。   ”还是否卦,这一次没有否极泰来。”   无谶抬头望了谈瀛洲一眼,又瞥了和光同乌束一眼,不缓不急席地而坐,合上眼睛,就像山谷的时候一般入定了,从此之后外界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谈瀛洲抬手的那一瞬间,和光就想到他要干嘛,忙道:“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弹指声压下去。   天顶轰然合上,把所有人锁在帷幕中。紧接着黑沉沉的魔气腾空而起,一瞬之间弥漫开来,覆盖住了整个绿洲。帷幕内一片漆黑,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砰、砰、砰......   半空的代表们一个个掉了下来,神情痛苦,有的代表使劲儿挠手臂的皮肤,有的代表难受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每个人都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   “不,不是我做的,这和我无关,报仇别来找我!别过来!滚开!”那代表害怕地后爬,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可他面前什么都没有。   一代表握紧剑柄,乱砍乱挥,不断地咆哮,“活该!你当初这么对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灭了你整个宗门,你所珍视的所有人都会下去见你!”   ......   尖叫声和怒吼声在各个角落响起,求饶声和哭泣声也不绝于耳,这样癫狂的状况在每一个代表身上轮番上演,他们眼睛通红,神态疯狂,显然已经走火入魔。   当时离谈瀛洲最近的那名代表受魔气冲击最严重,转瞬就走火入魔了,魔气深入识海,已经没法思考。   心魔幻境,又添上魔主级别的魔气,他无法堪透,心里一点点绝望下去。黑色的晶体从脚底出现,一寸寸蔓延上去,在彻底绝望之前,已然包裹住他全身。   黑晶闭拢前的那一刻,代表再一次听到了天问碑的声音。时隔许久,天问碑的问题再一起问起。   “你在哪儿?”   代表的神智清明了些,下意识回复道:“我在魔域。”   “魔域在哪儿?”   代表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于是黑晶彻底闭拢,他被扔住天问碑秘境。   跃出井底,进入魔域,每一个代表彻底化成黑晶雕塑前,都听到了这个问题,然而还没有一个代表解答出来。   魔域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第350章 350 解脱   ◎天问碑的问题,他快解开了◎   天顶合上的那一刻,整片天地霎时就黑了下来,绿洲遁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地面燃起点点红光,那是食魔树焚烧的余烬。忽隐忽现的红光之上,刮过浓稠得仿佛要滴水的黑雾。和郁感觉呼吸艰难起来,脑子仿佛被敲了闷棍,没法思考现状。   紧接着,魔症一般的大吼大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和郁眯眼看去,看见了一群疯子。撕开界域代表光鲜亮丽的外表,里边竟然是些这样秽乱肮脏的丑货。   和郁冷眼躲开,不愿与众人有任何接触。   黑雾越猛越重,余烬的红光暗了许久也没亮起来,绿洲又暗了下去。半空中一闪而逝的红光更是深得慌,那是走火入魔的众人猩红的眼睛。   那一双双红光扑了过来,和郁心下不悦,毫不留情地抬扇挥开。   就在这个时候,旁侧突然传来裂齿般尖锐的风声,他心觉不妙,下意识往后弯腰,一道冷光贴着鼻尖划过,竟然是一把剑,嘶吼的咆哮声随之响起。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没用的家伙!   和郁骂了一声,握紧纸扇,使出道风刃,挥退了这代表。代表的嘶吼声嘎然而止,身体猛然向后撞飞,至于飞到哪儿,和郁没点兴趣知道。   这儿的动静引来了更多走火入魔的代表,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扑了过来。   和郁不胜其烦,挥扇逼退,眼见围上来的疯子越来越多,他下意识骂出了声,以往听过的污糟词一个劲儿从嘴里冒。这时,他余光里瞥到一抹浅蓝的水光。   他猛然睁大眼,对了,护城河,河水散魔气。   他抬步往护城河跑去,一路上,挥退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没了看一眼那些人脸和身份的兴趣。   “和......和道友?”   一句清晰的话叫停了和郁,虽然语气颤抖,能神智清楚地说话说明这儿还有个清醒的人。   和郁扭头看去,就见一代表远远地站在树后,神情害怕地朝他打招呼。   和郁心下不禁高看了这代表几眼,光是没有走火入魔这一点,这家伙就远远胜过身后那些蠢货了。凭借这一点,和郁不介于带这家伙一程,也把这家伙送去护城河。   和郁笑了笑,“道友实力不错,有资格与我同行,不如......”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那代表走去,没想到那代表的表情越来越害怕,甚至后退,似乎想要躲开他。   “你怎么了?”和郁眯眼盯着代表。   代表嘴唇打颤,“没......没什么。”话虽这么说着,还是不断地往后退。   和郁不耐烦了,直接出手定住代表,他倒要看看这代表在搞什么花样。他越走近代表,代表的眼睛睁得越大,似乎怕得快要哭出来。   这代表到底在怕什么?莫非在怕他?   和郁走到面前,代表的眼神已经绝望得暗了下去,和郁就在这双眼里看到了自己。   一身血衣,披头散发,满眼通红,神态癫狂......与那些他看不起的代表,与那些走火入魔的蠢货别无两样。   他也走火入魔了?   和郁被自己的猜想震住了,他怎么会走火入魔?他不是还能思考吗?   这么想着,和郁回身看去,满地的尸体,满地的狼藉,那一张张狰狞的脸,那一个个惨死的人,都是他方才刻意忽视的。   原来他早就走火入魔了。   和郁受不住了,他推开面前的代表,马不停蹄地往护城河跑去。浅蓝的水光侵入视野的那一刻,他猛然跃起,一头扎进河里。   冰冷的水盖住脑袋的那一刻,他被冻得一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地面魔阵发动以来的一件件事,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绿洲被黑色罩子笼住了,谈瀛洲从天顶下来了,魔气黑雾笼罩了整个黑色罩子。现在,他们就在魔气里面,哪儿都逃不出去,更别说里面还有一个谈瀛洲。   完了。   和郁脑子里只剩下这个结果,下一刻脚底突然一沉,黑色结晶从脚底覆上来,一瞬间盖到了大腿。   他被拉了下去,咸涩的河水咕咚咚灌了进来。   和郁内心绝望,但还是不甘就这么死去。   他挥动双臂,拼命往上游,脑袋冒出水面的那一刻,岸上的景象骤然映入眼底。   赤土焦木,尸横遍野,疯癫百态,咒言骂语。   若有炼狱,不过如此。   这般形势,真能活下去吗?活下去了,又如何?白白被谈瀛洲折磨。   和郁觉得双臂无力,任黑色结晶把他沉了下去,晶石漫上喉咙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听到天问碑的声音,“你在哪儿?”   他喃喃回复,“魔域。”   “魔域在哪儿?”   和郁意识清醒了些,登时想到这是天问碑的问题,是通过这个幻境考验的关键。他拼命思索魔域在哪儿这个问题,迅速回顾从井底到魔域来的一切,却还是想不到一个可靠的答案。   “被沦陷的界域?”天问碑没有反应。   “众人心里?”“心魔幻境?”天问碑还是没有反应。   ......   河水的佛力保持他的神智,暂缓黑色结晶漫上来的速度,然而同时也正由于河水,结晶的重力不断把他往河底拉去。神智的清醒、死到临头的危机感,所剩无几的时间,重重矛盾几乎要逼垮他。   和郁咬破牙尖,念出法诀,自断了双腿。重力一减,他微微往上浮了些。下一刻,断口的剧痛使得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憋住呼吸,一边思索天问碑的答案。   使尽全力,忍受煎熬,过了整整一刻钟,还是没能想到令天问碑满意的答案。   黑晶完全覆盖住他,河底多了具无腿的黑色雕塑。   不远处的水里,季子野也遭受着同和郁如出一辙的折磨,不幸的是他脑海里还有一个虞世南,拿飞升吊着他,拿承诺摧残着他。   【再撑一会儿,没想你解答出天问碑的答案,至少得比和光撑得久吧,她可还面对谈瀛洲。】   【再坚持一会儿,等你回来,我助你上元婴后期。】   ......   季子野忍不住大叫一声,“闭嘴。”   虞世南的话没有停,而这无数次的对比嘲讽和摧残折磨,竟然真的逼季子野撑到了最后。   绿洲中央。   谈瀛洲落下来的那一刻,鸦隐又站回谈瀛洲身后。   乌束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就连后背都在不断发抖,他咬紧牙关,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   片刻过后,他大骂一声,抬手往上一抹,半面覆冰,双手持冰锥往谈瀛洲冲了过去。看他的脸,似乎打算同谈瀛洲拼了。   还没冲到谈瀛洲面前,后方的鸦隐率先动了,走到跟前,一脚踢开了乌束。   因着绿洲内充盈的魔气,鸦隐已经恢复原状。而乌束等人的灵气早在方才的战斗中消耗大半,如今又收到魔气的肆虐,不过是苟延残喘,强撑着才没倒下。   没过几招,乌束就被打趴下,一只眼珠子都脱出眼眶,靠着一条白肉连着才没掉下。   一声叹息徐徐响起,“乌道友,停手吧,天问碑的规则不是这样的。”   因为幻境的规则,在谈瀛洲和鸦隐耳中,天问碑等涉及禁忌的关键字眼自动替换成了别的词。   “呵。”乌束嗤笑一声,斜眼觑了无谶,“那是怎样?像你一样做只软脚虾?”   无谶依旧盘腿坐在地上,黑色结晶已经漫到胸膛,神情还是那般无喜无悲。   无谶没有回答,仅摇摇头。   乌束嘲笑得更大声了,“你们不打,老子来打,管他是谈瀛洲还是聊瀛洲,魔主还是魔君,老子看不惯的,就是要杀,没人能把老子吓得瑟瑟发抖,只要老子把别人吓得屁滚尿流的份儿。”   说完,乌束一把拔掉那只眼珠子,白肉啪的一下断了,血色的眼珠子也随手扔到一旁。   他大笑着,又握着冰锥冲谈瀛洲冲去。   噗嗤,冷光一闪,鸦隐瞬身到乌束跟前,一道手刀划过乌束的脖子。   笑声嘎然而止,狰狞的头颅高高抛起,笑容还是那般张扬而恣意。   和光看着这一幕,心下不禁有些动容,乌束这家伙执拗归执拗,却从来没对不起他自己说过的话。这般毫不掩饰自己性格的人,在当今修仙界也算少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谶突然惊呼一声。   和光偏头看去,黑晶已经漫上他的喉咙,他神情沉吟,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魔域在哪儿?”他皱紧眉头,嘴里喃喃着几个字。   “什么?”和光感觉不对劲,他在说什么,他在回答谁的问题,哪里来的声音?   莫非是天问碑?   不知为何,和光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无谶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变脸的那一刹那,黑晶猛然停下了,甚至响起咔嚓的破碎声。   和光吃惊得睁大眼睛,只见过黑晶速度加快的,从未见过黑晶停下的,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无谶脸上的黑晶边缘泛出白色的光芒,黑晶竟然有向下退下的趋势,然而无谶脸上非但没有庆幸,脸色反而难看得吓人。   和光没经历过黑晶,也没听过天问碑的问题。倘若听过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嫉妒得眼睛滴血,无谶快要解出来了。天问碑的第二问——你在哪儿,无谶触摸到了答案的边界,离揭开就差一步。   然而无谶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揭开的喜悦,只有痛苦和挣扎。 第351章 351 坠落   ◎白色的天空、彩色的界域越来越近◎   无谶出身卦辞界,一个人人修行卦象、遵循卦象从而趋利避害的界域。在那儿,卦象决定一切。天道暗示卦象以凶,却违背卦象,朝着大凶的路一去不复返的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无谶的祖祖辈辈遵从卦象而生,占卜以择差事,占之而后开垦,占之而后育苗,占之而后收获。婚丧嫁娶,良辰吉时,生儿育女,无不占卜。   他的出生时刻、诞辰场所,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少时初测灵根,择一门而修行,也是师门的长辈们占卜来的。   他,以及卦辞界的千千万万生灵,依赖卦象而生,遵照卦象而亡。违背卦象的逆子不是没有,他们都落到如卦象显示的那样凄惨的下场,从未有过例外。   无谶自修行占卜以来,也同师门的所有前辈们一样,从未有过抵抗卦象的行为,甚至连那个想法都生不出。而他自始至今的道途,也正如卦象显示的一般,称得上是平坦顺遂,途中有那么几次大风大浪,也靠着卦象的提示顺利渡过去了。   前往疏狂界之前,师门长辈卜了一卦,命他来天问碑探索【世界的终极】,卦象未显示他悟到与否,只看出他有此一事。他自己占卜,也确实如此。   进入天问碑以后,前路迷茫。他一路占卜,谨小慎微,唯恐超出卦象的界限范围。   如今到了最后,黑罩降下,谈瀛洲现身,失败几乎已成定局。黑色结晶漫到喉咙的时候,他终于又听到了天问碑的问题,【你在哪儿?】【魔域在哪儿?】   那一刹那,无谶想起了井底,他还是只青蛙的时候,卦象命令他去井壁一遭。依据卦象的提示,他在魔气入体走火入魔之前,成功见到各个界域沦陷的过程。   当时的无谶想不通,而今天问碑的问题响起,他再一次回顾沦陷界域,脑海里突然抓住了点什么苗头。   就在这个时候,心脏剧烈地颤动起来,一种没来由的恐慌瞬间包裹了他,这是危险来临的前兆,是卦象给他的预警。   随着脑海里的思绪越来越分明,心脏也颤得越发厉害。答案就要脱出来的前一刻,无谶觉得他就要窒息而亡。   他双手被黑晶束缚,于是口中念动法诀,龟壳和铜钱自动占卜起来,那两枚铜钱从龟壳尾部滑出来的那一刻,还没落到地面,他光是扫上一眼,凭借多年占卜的直觉,也知道了结果。   死灭凶恶。   六十四卦中,最凶恶的卦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占卜出来。   占卜的目的是趋利避害,卦象告诉他不能再继续了,坚持下去,必定落入死灭凶恶的深渊。   无谶不懂,既然卦象提示他要来一遭天问碑,为何现在又不让他继续下去。他离【世界的终极】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他就能解出诸天万界所有人趋之若鹜的隐秘。   无谶不甘心,然多年来卦象的驯化警告他,该是放弃的时候了。   和光站在一旁,没有放过无谶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犹豫、挣扎、痛苦和不甘轮番上演,占卜结果出来的那一刻,神情终于绝望。   明明绝望了,黑晶却没有像其他代表那样继续覆盖上去,白光反而越来越亮。   和光不由得疑惑起来,他到底在绝望什么,他绝望的内容与其他代表不一样么?   龟壳和两枚铜钱掉在地上,仿佛经过强烈的碰撞,顿时裂开一道道缝隙。无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神色大变,喉咙处的白光就要压倒黑晶了。   他痛苦地咬住牙关,最后深深地看了铜钱一眼,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   他周身涌出阵阵灵气,丹田冒出一点白光,白光越来越大,转瞬就吞噬了身上的黑晶和喉咙处的白光。   他要自爆?   和光震惊地睁大眼睛,还没退后几步,就见他整个人包裹在白光之中,紧接着一声巨响,那儿只剩下一堆灰烬,龟壳和那两枚铜钱彻底湮灭成灰。   和光这时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爆?那道白光到底是什么?他最后说出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魔气笼罩的压迫,谈瀛洲亲至的威压,所有代表的陨落,逃无可逃的心死,一股股绝望压下来,终于压灭了和光心中仅剩的一点希望。   这儿,就是最后了吧。   她再也无力回天,仅凭她一人,也没法在这魔域内生存下去。   黑色结晶笼上喉咙的那一刻,她也听到了天问碑的声音——【你在哪儿?】   和光猛然回神,想到无谶喃喃说出的话,他说的是天问碑的问题。莫非每个代表被黑晶笼罩前,都听到了这个问题,而通关的关键就是能否正确回答这个问题,就像第一关的【你是谁】一样。   无谶最后身上冒出了白光,和其他代表都不一样,莫非他即将回答出问题,可他又自爆放弃了。   为什么?难道结果很可怕?魔域的位置究竟在哪儿?   黑晶已经漫到嘴唇,和光还是没有想出答案。就在这个时候,眼前闪过黑影,一脚迎面而来,她被鸦隐踢倒在地。   “之前这么神气,现在不还是要放弃了。”鸦隐讽刺地笑,一脚踩在她腹部。隔着一层细密的黑晶,她还是感受到了它身上的压迫感。   和光瞥都没瞥一眼,她没空搭理它。   它不重要,谈瀛洲不重要,幻境的结果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天问碑的那个问题。   鸦隐似乎不满她的无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又一脚踢飞她。她滚出好远才停下来,黑晶和碰撞双重的剧痛感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捕捉到了点什么,可那苗头一闪而逝,又没了。   黑晶漫到鼻梁,时间快不够了,完全被覆盖的那一刻,她就会被扔出天问碑。   鸦隐似乎知道她变成黑晶雕塑就会失去神识,它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狂热,一句比一句讽刺,一脚比一脚毒辣。   双重折磨下,和光极难深思。越急,越慌,思绪越乱。   鸦隐脚底缠上重重黑雾,沉沉的威压盖下来,这是它的最后一击。   这一脚还没踢下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地面陡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震的鸦隐身体一斜,这一脚就这么歪了。她也被震得滚远了些,逃过一劫。   灰尘泥泞抖上来,可见这此地动的猛烈,远胜以前战争途中。   下一刻,不远处的地面又冒出阵法,一道粗壮的黑色光柱破土而出,直冲向上。   和光以为又是谈瀛洲的把戏,抬头看去,就见光柱轰隆一下破开天顶,直冲云霄。那坚硬的、所有代表怎么也破不开的黑罩,就像脆弱的鸡蛋壳一般,轻而易举化作碎片掉了下来。   不像是谈瀛洲做的?他不会这么毁了自己的术法。   黑罩子完全凋零,视野荡然一空的时候,和光环视四周,猛然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面八方,空旷无垠的魔域地表冲出一根又一根这样的黑色光柱,耸入云霄,捅破天际,连接天地。天空点上一个又一个这样的黑点,仿佛是这一根根光柱支起了这片天。   风起云涌,魔域的天骤然就变了。   黑点完全亮起,一条又一条黑线出现在天上,串联起一个个黑点,顿时绘成了一个铺天盖地的阵法。   整片天空,都在这个大阵的笼罩之下。   鸦隐神色大变,声音登时拔尖,“这个阵法,祭鬼魔君要回来了。”   谈瀛洲眉头紧皱,“偏偏是现在。”   和光从未见过谈瀛洲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祭鬼似乎与谈瀛洲不对付,到底是个怎样的魔君,会让谈瀛洲这么头疼。   呜呜、呜呜、呜呜......   一声又一声鬼哭般的声音响起,四面八方传来天魔的欢呼声,声音之响,似乎整个魔域的天魔都冒头了。   片刻过后,天空大阵绘成,天空凸显一块块白色,浅白、乳白、惨白,白色从半透明慢慢明显,直到黑色的天空都变成白色,与黑色阵纹和冲天黑光形成强烈对比。   仿佛另一个白色的天空被拉了过来,被融进魔域黑色的天空。   另一个白色的世界,缓缓降了下来。   白色分明可见的那一刹那,转瞬又变了,一瞬之间变成色彩斑斓的世界。和光觉得好像是传送阵外围的光芒歇下,传送阵里的东西瞬间现出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宫殿碉堡,一座座城市,一片片森林,一个个海洋......   不,不够,这只是她在下方看到的冰山一角罢了。   和光把神识放到最大,把整个天空扩入视野,景象映出来的那一刻,心脏被狠狠揪紧了。   四海八荒,天南地北......   这他妈是一整个界域!   比坤舆界还广阔的界域!   天魔们的欢呼声顿了一下,紧接着更响亮了。   白色的天空越来越低,繁华的天上界域就要融化进荒芜的魔域了。   这时,天空冒出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在半空划过一道红色的残影。红光轰然坠落在不远处,和光扭头看去,是一把残破的剑。   剑柄上的铭文,是未墟界!   和光在井壁里见过,五万年前沦陷的界域。   砰、砰、砰......   半空划过越来越多残影,一个个东西掉了下来。   苍天大树、宫殿楼阁、宗门牌匾......   白色的天空、彩色的界域越来越近。   未墟界掉了下来。 第352章 352 祭鬼   ◎啧,刚回来就见到臭虫,晦气◎   魔域的天,破了。   和光想过天破了会怎样。   滔天洪水?溶岩倒灌?灵气泄漏?天地倒换......   她没想过另一个世界会掉下来。   充盈的灵气泻下来,和光干涸的丹田得到些许慰藉,心里头的惊惧却越发重了,未墟界真的要过来了,要掉进这深渊魔域了。   苍天大树掉了下来,在天空划过一道绿影,接着绿影变成红光,苍天大树被熊熊火焰包裹,落地之前已然燃烧殆尽,湮灭成灰,散落在各地。   雕梁画栋的精致楼阁也掉了下来,红柱上的蟠龙栩栩如生,每一块鳞片都雕刻得形状不一。落到半空,蟠龙口中吐火,火焰转瞬席卷整个楼阁。墙面弯折、柱子倒落、地砖塌陷,蟠龙的鳞片逐渐凋零,连一片也没落下来。   城市的碉堡、宗门的牌匾、宫殿的石狮子......   一个个房屋坠了下来,一座座城市坠了下来,化作一道道或大或小的火石,落地之前就湮灭成灰。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叫声转瞬而逝,一个石狮子大小的火石坠了下来,却没有同其他的东西一样化作灰烬,轰然砸在和光周围的地面。   火势渐渐减弱,她还没看清是个什么玩意儿,眼前又闪过一道黑影。一只天魔猛地扑向那东西,就着火势一口咬下,撕扯起来。   火焰散尽的那一瞬间,和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个人。   砰——又一人坠了下来,数只天魔闻声而至,撕扯嚼碎、血液横流。   对了,她差点忘了,沦陷界域还是有人的,那上头的未墟界还剩多少人?   这么想着,她抬头看去。   一道道火流星坠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点燃了整个魔域的天空。痛苦的□□声、凄惨的求救声、绝望的呜咽声不绝于耳,人如雨下,纷纷扬扬,倾盆而至。   鬼哭般的欢呼声更加响亮了,四面八方升上沉沉黑雾,天魔们雀跃、沸腾,争先恐后地扑向天空,扑向那一道道流星。   红色的天,又变成了黑色。   和光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绝望的脸,看见他们双手最后的挣扎,看见他们怎么无力地被黑雾笼罩。   这一刻,未墟界生灵万万年历史的荣耀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至于那些生灵更是化作了天魔的口粮。   整个未墟界,都坠进了地狱。   和光咽了咽喉咙,等她回过神来,已然跌落在地,想起天问碑的问题,【魔域在哪儿?】   她突然回想起井底的事情,撞进井壁之后,那些沦陷的界域一个个都掉了下去,当时她以为那些界域毁了,如今想来就像这时的天空一般,掉下去了,掉进了魔域。   进入魔域之后,那一个个修士,谈瀛洲王城监狱的,绿洲自杀身亡的,她原以为是被天魔掳来魔域的倒霉修士,现在想来是整个界域都被拖进魔域,沦陷界域的所有人也都被拖进魔域。   天问碑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你在哪儿?】   和光喃喃道:“魔域。”   【魔域在哪儿?】   她浑身一抖,嘴唇不住地打颤,极为艰难才挤出几个字,“魔域在......在沦陷界域坠下的地方。”   魔域位置的定义或者说概念是相对的,这个问题的回答,一般想来是魔域相对于诸天万界在哪儿,在诸天万界的哪个位置,比邻哪个与哪个界域之间。但是换一种思路,还可以是魔域相对于沦陷界域在哪儿。   她在这儿取了个巧,然天问碑没有限定回答范围,这个答案也不算错。   黑晶陡然停下,白光亮了起来,她身上的黑晶开始一寸寸往下降去。   她解出了天问碑的第二问,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喜悦。   怪不得沦陷界域有进无出,前往沦陷界域的修士,从没一个出来的,他们靠着跨界传送阵不是去了沦陷界域,而是直接进了魔域!   两万年前,若是坤舆界没有坚持下去,若是坤舆界没有赢,她们会不会也落得这个下场。   光是这么想想,她就头皮发麻。   在满是天魔和魔气的魔域,怎么活得下去?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一脚跨进魔域的那些修士的脸色。   另一边,靠着虞世南在脑海中的提示,季子野也成功解开了天问碑的问题。   季子野没有亲历过天魔大战,但是同为坤舆界的人,他比其他界域的人更能感同身受未墟界一些。两万年前,他某一次的轮回中,坤舆界差点就输了,坤舆界差点就变成了另一个未墟界,那一个轮回的他差点就像现在的未墟界生灵一般成了天魔的口粮。   别说飞升了,若真是如此,就连怎么在魔域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他不禁往下想去,若他去了魔域,恐怕除了自杀,没有其他的路能走了,一死了之还更轻松些,不必白白被这些天魔搓磨。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浑身发抖,胸膛不住地起伏,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脑海里响起虞世南坚定的声音,【张大眼睛,记住它。】   【记住什么?】季子野听到自己这么说。   虞世南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天空的大阵和井壁沦陷界域的阵法一模一样,记住它。】   季子野无力地抬起头,任黑暗的天空映进视野,任它传入脑海对面的虞世南那儿。   他难以接受这件事情,他没法思考了。   攻陷一个界域,对于天魔来说是偌大的喜事,充裕的灵气,足够的生灵。蜂拥而来的天魔们都欢喜得很,下方的谈瀛洲和鸦隐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鸦隐再也无暇顾及和光,连忙退到谈瀛洲身边,用谨慎的语气说道:“原以为还要百年,没想到祭鬼魔君这么快就回来了。”   谈瀛洲顿了顿,才说道:“祭鬼接连攻下数个大界,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大阵中央的阵点冲下一道黑色光柱,浩浩荡荡的威力波及开来,骤然打散了魔域地表的所有光柱,连天接地只剩下中央一道。   撕咬声嘎然而止,半空的天魔们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中央光柱,欢呼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   “吵死了。”   冷漠的声音从光柱里响起,阵点缓缓降下一天魔,一袭黑袍。他闲庭信步地走出光柱,往周围的天魔们扫上一眼,沉沉威压猛地罩下,所有天魔立时噤声。   和光离阵点极远,只感受到一点余波,就忍不住心头发颤,她难以想象那只天魔到底有多强。   这就是祭鬼魔君?连谈瀛洲都头疼的对手?   祭鬼的眉峰微微弯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悦的事情一般,神情有些嫌弃。他缓缓偏过头,视线往这儿扫了过来。轻描淡写的一瞥,就把和光定在原地,心脏刺痛得厉害。   他甚至没在她身上停留一下,视线直直落在谈瀛洲身上,眉峰皱得越发厉害。   鸦隐脸部的肌肉抖了抖,硬着头皮走上前,双手抱拳,恭敬地问候道:“祭鬼魔君,多年不见,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祭鬼打断。   “晦气。”祭鬼还不掩饰语气里的嫌弃,看向谈瀛洲的眼神也和看阴沟里的臭虫差不多。   谈瀛洲神色冷漠,似乎没把祭鬼的贬称放在心里。   鸦隐反倒是气得双眼通红,“同为十魔君,祭鬼魔君您不觉得太放肆?”   “啰嗦。”祭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打算,往谈瀛洲的方向抬起右手。   手臂抬起间,强风瞬止,万千魔气汹涌而来,汇聚于祭鬼手掌之间。无数黑线纵横交错连接起来,集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黑网下的天魔,登时被纵横黑线切割成一块块黑雾,连句□□都发不出。   鸦隐如临大敌,眼神慌了起来,浑身魔气都警惕地动荡起来。   谈瀛洲脸色变了变,一手提起鸦隐的后衣领,一手划破虚空,瞬身踏进黑雾内,连绿洲幸存的天魔也无暇顾及,更别说还在一旁的和光。   和光连躲开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网压下来。她被威势压得跪倒在地,无力地抬起仅剩的那只手,“不......”   黑网已然罩下,指尖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手指、手腕、手臂裂成一块块碎肉,掉落在地。黑线越来越大,直至挤满整个视野,她看到红色的鲜血淌下来,听到脑海里响起搅动的声音,感受到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溶掉......   四分五裂而亡。   值得庆幸的是,目的已然达到,天问碑第二问已解。   另一边,季子野也被黑网罩住,凄惨地死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也解出了天问碑的第二问,也有了问鼎【世界的终极】的资格,完成了虞世南的要求。虞世南得到的更多,他记下了天空的大阵,传说中魔域跨界的阵法。   作者有话说:   现在魔域在哪儿的问题解出了一半,另一半会在和光见到艮目之后解开。   无谶离完全解开就差一步,自个儿放弃了。   乌束本来也可以解开,但是比起【世界的终极】,他更在乎自己的道,不能害怕不能退缩不能屈服。   下一章出天问碑幻境。 第353章 353 通关   ◎趋利避害,对他来说兴许是件好事◎   天问碑外。   贺拔长老把那筑基期修士送出井底之后,考虑到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便自主醒来,出了天问碑秘境。外面,不少代表都沉浸在秘境内,赶来参悟的代表也越来越多。   碑前盘腿坐了数百个修士,密密麻麻一片。   由于和郁在井底的建议,每一个通过他人的帮助而跃出井底的人,都爆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哪些代表跃出井底进了下一关,哪些代表还困在井底,贺拔长老一清二楚。   一出天问碑,贺拔长老的注意力就放在那些进入下一关的代表身上,他想知道这筑基期修士到底发生了什么,没造成什么麻烦吧。   跃出井底的修士身下都出现一个阵法,黑色阵纹不断地旋动运转,无谶有,和郁有,筑基期修士有......冒出的黑阵越来越多,跃出井底的代表也越来越多。   出乎贺拔长老意料的是,跃出井底的代表们没有露出一点欣喜的情绪,他们似乎见到极为可怕的事情,难以置信、害怕惊恐、痛苦绝望的神情轮番上演,比陷入心魔幻境还恐怖。   筑基期修士也是这样,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大吼大叫。   贺拔长老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出声询问天问碑守墓人迟迦陵。   迟迦陵依旧斜躺在那儿饮酒,代表们来了一个又一个,酒壶也空了一罐又一罐,他却连姿势都没变过。贺拔长老问话后,他斜斜地瞥来一眼,漠然地说道:“好着呢,还没哭出来,以前尿裤子的都有。”   贺拔长老听完,还是放心不下来,元婴期修士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来的,能把他们吓得尿裤子,这得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啊。   迟迦陵眼神扫过代表身下的黑阵,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次冲到最后的人还挺多。”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湖心岛。   一名代表身下的黑阵倏地散了,那代表猛然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惊惧,他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叫,“别过来!别过来!不要——”   他身体颤抖,不停地挥手,想把周围的什么东西赶远点,害怕到最后,他猛地站起,抽出腰间的刀,对准了四周的人。旁边刚刚进入天问碑秘境的代表都被吵醒了,不住地喊他的名字,想要唤醒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面对四周神色不耐的代表们,他却露出安心的笑容。   贺拔长老心中疑惑,走上前拍了拍那代表的肩膀,放轻语气问道:“道友,天问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跃出井底之后见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代表又害怕地颤抖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嘴里喃喃着,“天魔......好多......都过来了。”   下一刻,一声声尖叫回荡起来,惨叫声、拔刀声、口齿不清的浑话、刀剑相撞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黑阵散了,一个个代表醒了,一个个代表疯了。   天问碑前,陡然就乱了。   清醒的代表们纵然想压住众人,镇下局势,也不知从哪儿开始。   轰——威压陡然爆起,一瞬之间制住了所有人。   混乱的代表们匍匐在地,扭动着身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失魂落魄地眨了眨眼,不动弹了。   迟迦陵咕咚灌了口酒,不缓不急道:“醒了?”   代表们回想起方才的混乱,纷纷道歉。   威压又收起来了。   经过这一场□□,身下保持着黑阵、还留在天问碑最后一关的只剩下五人——无谶、和郁、乌束、和光、天极界筑基期修士。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这五人身上,尤其是刚从最后一关出来的代表,眼睛死死地粘在他们身上,眼神里甚至还带着几缕期待。   没过多久,和郁身下的黑阵也散了。   和郁眼睛还没睁开,就猛地掐住脖子,似乎是极难呼吸一般,拼命地大喘气。睁眼的那一瞬间,双手使劲儿向两边摆去,作出游泳的动作。这种异样的举动,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溺水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和郁,一时之间也不知是阻止好还是任他这么做好。幸好没过多久,和郁自个儿清醒了过来。   和郁面色缓和下来,环视四周的众人,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故作姿态地咳了咳,“失礼了。”   四面的修士聚了过来,团团围住和郁,每个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和郁看出了众人的纠结,没等代表们问出口,他就率先说出魔域后来发生的事情。众人期待又难受,听完后神情越发痛苦。   下一个黑阵又散了,是乌束。   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半张脸覆上白冰,紧接着冷冽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以他身下为圆心,厚重的冰墙迅猛扩展开来。   旁边的代表们纷纷害怕地远离,以他们的实力,可没法对付乌束的冰。   迟迦陵瞥来一眼,轻轻吹了口气,冰墙顿时止住。乌束身体一颤,立时清醒了过来,面色紧绷,冲众人点点头,就当道歉了。   现在,还留在天问碑最后一关的只有三人。   无谶身下的黑阵震颤起来,黑色纹路胡乱漂移,随时都可能碎裂。散乱前一刻,所有的黑色纹路突然停下,阵法不动了,一道白色光柱自黑阵生出,猛然向上冲去。   所有人直直看着这个异变,不禁睁大眼睛。   这是......要解开了?   天空的白云散开,为光柱让出一条通天大道,光柱即将接通天际的时候,却陡然停下了。   无谶嘴角溢出一缕血液,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神情痛苦。   所有人呆在原地,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解开了还是没解开?   迟迦陵也看了过来,神色也又些吃惊,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无谶抬头望了光柱一眼,而后决绝地低下头,像是初入道途的稚童一般端正的双膝跪地,郑重地解下腰间的龟壳和两枚铜钱,卜了一卦,每摇一下,犹豫和挣扎的情绪堆积在脸上。   啪,两枚铜钱掉在地上。   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卦,他就收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一边走,嘴里还不住地喃喃着,“卦象没错,我没错,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我不在意,对,我不在意......”   迟迦陵望着他的背影,倏地笑了,“或许他也没做错。”   众人期待地看着迟迦陵,希望他能解释一番。迟迦陵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放下酒壶,对众人解释起来。   无谶离通关就差一步,白光通天之后,他就有了登上扶桑树的资格,能够获取【世界的终极】秘密的钥匙。这么多万年来,解开【世界的终极】的人没有几个,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疯了。   无谶卜了一卦,事先知道自己可能会疯,趋利避害,避过这一灾,对他来说兴许是件好事。   听完解释,大多数人露出遗憾的表情,也无法理解,无谶离【世界的终极】就差那么一步,他怎么就甘心放弃。还有不少人眼神里暗含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恨不得参悟【世界的终极】的那人是自己,无谶不要的话给自己就好了。   和郁脸色同众人一般遗憾,就连眼神也没露出一点嫉妒,可手中的纸扇扇骨却捏得咔咔作响。内心的嫉妒疯狂滋长的同时,还有强烈的不甘和屈辱。   为什么无谶悟到了,他却没能悟到?他哪里比无谶差了?比起袖手旁边的无谶,他在秘境魔域里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他救了那么多代表,他带着那些没用的蠢货抗过一天又一天,熬过一个月又一个月。无谶做了什么,他不就没日没夜地坐在阵中央吗?   强烈的扭曲席卷了和郁,就连乌束瞥来的嘲讽的眼神,他都没能注意到。   这时,又两道光柱冲天而起。   和郁猛然回神,直勾勾地盯住这两道光柱的顶端,心中不停地祈祷光柱停下,期待什么东西能压下这两道光柱,然而没有。   云拨雾散,这两道光柱直冲云霄,嗡鸣声震动了整座湖心岛。   和光同那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和郁最不喜的两人,竟然过了,竟然悟出了天问碑的第二问!   答案到底是什么!她们为什么能悟出来!   在场所有代表纷纷围了上去,略又些敬佩地看向和光同那筑基期修士。贺拔长老面容扭曲,一时之间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该不高兴好,事情麻烦了。   乌束多看了和光两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下。   这下,就连迟迦陵也站了起来,走到那两人身边,弯下腰凑近去看了她们几眼,“一次通关两个,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若鹿一脸笑容地上前,之前他还以为她不过是来瞧个热闹,没想到真让她悟到了。他刚道句恭喜,就见她猛然睁大眼睛,紧接着一只手哗地一下挥来。   啪——   若鹿没反应过来,被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她冷不丁站起身,似乎受了极大刺激一般,大口大口喘气,一只手握上另一只手,从指尖开始不停地往上摸,手腕、手臂、肩膀、胸膛、身体,直至摸完整个身体,才猛地松了口气。   若鹿吓了一跳,一手摸着挨打的半边脸,一手拍了拍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没事吧?”   “啊——”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响起。   季子野一下子蹦了起来,快速往后退去,“别过来!我不要死!” 第354章 354 登天   ◎宁非天:我看到了◎   铺天盖地的黑网罩下来的时候,季子野在护城河底,他亲眼看见半空的万千天魔湮灭成雾,看见枯木碎裂、焦土崩塌。护城河被切割成小小的田地,河内的尸体都成了地里的养料,一块块、一条条,红色眨眼间便攻陷了河流。   这个过程很短,在他脑海里又似乎很长,他有时间思考逃跑,环顾左右又无处可逃,以至于他被逼得眼睁睁看着死亡冲过来,一点点感受被绝望包裹的窒息感。   “别过来!我不要死!”   他还要飞升!   他怎么能死在这儿!默默无名地死在这种地方!   最后一句还没说出口,眼里的场景一变,他出了天问碑秘境。指尖刺痛,连带着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痛,身体还没有从方才虚假的死亡中清醒过来。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意识和身体的矛盾感让他没法准确地判断现状。   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奔了过来,羡慕、嫉妒、迷惑、嘲讽的眼神扫过他的身体,他正在被这些人省视。   被众人围观、注视,季子野的脑子越发清醒不过来,一昧沉浸在方才的剧痛之中,直到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厉声,才猛然被唤醒。   【蠢货!看看你在哪儿!】   季子野猛地睁大眼睛,视线一一划过周围的众人,越过层层围观的身体,一下子盯住了远处的和光。   她一手按住胸膛,不住地喘气,饶是如此,她的眼神也直直射了过来,逮住了他。那眼神,分明在警告威胁他。   差点忘了,他魔修的身份暴露了。   虞世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想法,解释了起来,【以她的性格,不可能不拿魔修的秘密威胁你,不过不是现在,她没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平白丢掉一个把柄。】   季子野闻言,心下稍稍安定了些,意识一清醒,他立即听出了虞世南的不对劲。虞世南嗓音喑哑,与以往不同,似乎压着什么情绪,难不成也被天问碑秘境最后一幕吓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在眼前闪了闪,贺拔长老重重地摇了摇季子野的肩膀。   “没事吧?不会傻了吧?”   季子野抿抿唇,拍开长老的手,道:“死不了。“   长老眼神一亮,张口问道:“那......”   季子野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耐烦听,打断道:“回了天极界,我自会告诉贺拔家主。”   季子野原以为长老会欣慰地笑笑,没想到长老闭了嘴,脸上却愁云笼罩,似乎担心了起来,也不知在担心些什么事情。   贺拔恕越过众人挤了过来,脸色一反之前的轻视,不由分说地扯住季子野的手,一个劲儿地絮叨,一会儿说季子野的好话,一会儿又恭维上了把季子野派来疏狂界的贺拔六野。   脸上眼里的殷勤劲儿,季子野都看不下去。   这家伙就是想让季子野做传音筒,让他在贺拔六野面前美言几句,好让贺拔六野把贺拔恕调回天极界。   季子野毫不客气地缩回手,贺拔恕不但没生气,脸上的笑容堆得越多。季子野想了想飞舟上的贺拔势,心中越看不起这般的贺拔恕。   层层人群外,和郁看了看季子野,又看了看和光,手里的纸扇重重捏了几下,还是摆出一张和气的脸庞,走向了和光。   “恭贺道友,突破了天问碑第二关。”   和光收回胸膛的手,强忍住心脏的不适感,摆出舒服惬意的模样,重新站直身体。面对和郁,她也扬起了那样的笑容。   “多谢道友,贫僧也是碰巧猜到了,不过比道友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和郁的指甲紧紧掐住扇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道友不必谦虚,这儿哪是运气?困扰在场这么多道友的问题,道友解开了,分明是道友的能力。”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嘴上虽然没说什么,然而下瞥的唇角和皱紧的眉头昭示了他们的情绪。   和郁的话在引战,众人都知道,可他们与和光之间的差距被这么明晃晃地揭开来,是个人都受不了。   “呵。”乌束嗤笑一声,什么话也不说,背过手瞧热闹了。   和光扫了众人一眼,这回是真笑了。   “既然道友这么真诚地祝贺贫僧,那我也不同道友耍虚的了。不小心胜了诸位一筹,我还以为道友怀恨在心,故意凑上来找麻烦呢。”   和郁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扇子都忘了摇。她这般故意说反话,他若还是阴阳怪气下去,岂不是做实了她口中的怀恨在心?   和郁扯嘴笑笑,“道友想多了,我确实是真诚祝贺,别无他意。”   呼——   她装模作样地喘了口气,露出安心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道友想套出天问碑的答案呢?【世界的终极】向来不外传,我若碍于情面说了,岂不是犯了疏狂界的禁忌?”   和郁脸色僵硬,强迫自己挤出笑容。不少人都心虚地挪开眼神,不敢再看她。   和光羞愧地笑了笑,仿佛哥俩好拍了拍和郁的肩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和郁道友乃九德界高徒,怎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和郁神情讪讪,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这时,围聚的代表们骚动起来,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和光看去,天问碑守墓人——迟迦陵提着酒壶走了过来。   和光收起嬉皮笑脸,重新摆出郑重的神情,她双手抱拳,正要问候迟迦陵,就被他摆手打断了。   迟迦陵像看猴子一样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才开口道:“奇了怪了,又是坤舆界的。”   上一个领悟天问碑,得以登上扶桑树的修士,天道院牧云亭,也出自坤舆界。   被火热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盯了一遭,和光感觉浑身热得慌,尤其是身上的黑色符文,被他看了许久,仿佛一个个小虫子,爬得浑身发痒。   迟迦陵看完和光,毫无预兆地收回眼神,又看向了那一边的天极界修士,眼神还是往身上的黑色纹路钻。   季子野浑身不自在,下意识裹了裹衣袍,他可不想被迟迦陵看出点什么。魔修的身份已然暴露,若是再暴露坤舆界修士的身份,和光难免不会看出点什么。若是被她察觉了真实身份,他能不能出疏狂界,可就难说了。   季子野咳了咳,双手抱拳,对迟迦陵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前辈,在下不来自天极界,却在贺拔家族做事,得贺拔家主帮助才来。”他听着脑海里虞世南的提示,刚要编出一个界域名来,“在下出自......”   迟迦陵摆摆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罢了罢了,你打哪儿来的关我屁事。”   其他代表面色紧绷,不愿罢休,“前辈,这小子明显为天问碑所厌,身分不明,不是更危险?”   迟迦陵灌了一口酒,笑道:“身分不明又如何?是我灵族一员,管他是个人是只兽还是条鱼,总归不是天魔就行。”   “可疏狂界......”代表紧紧盯住季子野,还想逼他说下去。   迟迦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疏狂界如何?我界界门大开,朝万界开放,允许任何生灵来,欢迎任何生灵参悟天问碑,就不会对你们的过往指指点点。所有生灵,管你是正道还是邪道,只要你是灵族,就有参悟天问碑的权力。”   代表咬住牙关,再也不说话了。   和郁接过话头,笑道:“前辈你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好气这位道友的身份吧。”   被人体贴地道出心中之意,迟迦陵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是这样,出于私人的好奇心,我有几分好奇这位道友的身份。但有疏狂界的规定在先,我也不会勉强他。”   季子野心里刚松了口气,迟迦陵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他的心打入谷底。   “诸天万界的修士都来过天问碑,除了坤舆界以外,从未有这样一身的黑色纹路。瞧这兄台的样子,不是出自坤舆界就是出自更不得了的界域。”   众人闻言,纷纷射出省视的目光,开始唠叨起来。   “不得了的界域,莫非是沦陷界域?从沦陷界域逃出来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回来,上一个沦陷的界域是哪个来着?”   “九霄界吧,不过距离九霄界沦陷过了许多年。这位道友才筑基期,以他的年龄,恐怕......”   ......   和光抬眼瞥向筑基期修士,果然看到他脸色不太好。   疏狂界的天道憎恶魔气,一缕魔气都进不来。这小子佛魔双修,才被他悄摸摸混了进来。恐怕天问碑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又没办法以魔气用雷劈他,才会把他弄得一身黑色纹路。甚至比来自坤舆界的她还厉害。   和光还打算拿魔修的身份威胁这筑基期修士,自然不想让他这么快就要众人面前暴露身份,于是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她看向迟迦陵,问道:“前辈,听说参悟天问碑的人能够登上扶桑树,彻底揭开【世界的终极】。过几日便是诸天大会,晚辈还要代表坤舆界参与,事不宜迟,能否让我们立即登树?”   和光同那筑基期修士无缘无故,众人没想到她是在为他解围。迟迦陵也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她等不及,便同意了。   迟迦陵把酒壶系回腰间,伸手一扬,以他为圆心,地面的黑色纹路瞬间波动起来,仿佛狂风海啸中的大波大浪一般,往四面八方一个个浪头拍过去。   他抬起右手,黑色纹路脱离手心手背,围绕手腕转成一个阵法,阵法猛地拍在天问碑上,天问碑的金色符文骤然暗了下去,又陡然亮起。   哗——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同筑基期修士身上绽放出猛烈的白光,白光如长虹往上射去,一瞬之间越过重重叠叠的藤干枝桠,拨开密布的白云,直冲云霄。   在场众人没料到这一出,一下子被闪得闭上了眼。等他们再睁开的时候,和光同那筑基期修士已经不在原地。   闪耀的白光之内,隐隐约约现出两人的身影,一丈丈攀登上前,仿佛接引天光之内的证道成功的修士。   不管在场众人心中如何五味杂陈,至少若鹿是由衷为和光感到开心。   这么想着,他拿出玉牌,给宁非天发了一则信息。   【若鹿:师兄!她做到了!和光道友真的悟出了天问碑!】   【宁非天:我看到了。】 第355章 355 无谶   ◎卦辞界的正道修士,都是“缩头乌龟”◎   湖心岛。   无谶一脚深一脚浅地奔跑在满是黑色符文的地面,那些黑色符文顺着脚底爬上身体,越来越多,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似乎想把他拖入地下。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不过是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岛的边缘奔跑,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他得尽快离开这儿!   死灭凶恶卦,八卦之中最为凶险的卦象。   卦象说了,继续待在这儿,恐怕会死。   等他跑到岸边,三两下爬上早早准备好的白云,双脚一离开湖心岛的地面,身上的黑色符文倏地一扫而空。   白云托着他离去,湖心岛被推离出去,扶桑树投下的阴影被远远抛在身后,天色骤亮。   皎洁透亮的月晖泼下来,无谶的心突然静了。   他抬头望向万里银河的夜空,繁星点缀,天枢天玑、紫薇玉衡......每颗星辰的名字都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刻在他心里。这是每一个卦辞界修士的必修课,自占卜兴起,自八卦运行,卦辞界就在仰望星空,试图窥探天道的秘密。   卦辞界八卦门、坤舆界天道院、疏狂界天枢阁......无论出自哪个界域,每一个钻研世界运转、探索万生万物存在发展的宗门和道脉,根源总是要回到“天”上,白日的青天,夜晚的星空。   碧湖波光粼粼,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万千繁星,亮点大片大片地生,又大片大片地落,随着涟漪荡漾开去,把本就广阔无垠的碧湖衬得越发大了。   除却飒飒的风声,连鱼儿跃出水面的水声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   无谶又陷入了无边的寂寞,懊悔和不甘的情绪重新浮上心头。   他真的做对了吗?或者说他真的算对了吗?卦象真是让他放弃?他没有错漏哪一步吧?   不确定的怀疑一下子涌上来,天问碑下两道光柱冲天之际,内心被怀疑挤占了大半,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   他回过身,遥望着那两道光柱,他记得,是坤舆界的和光道友和天极界的那名筑基期修士。   倘若他没有放弃,此时是不是有三道?那里面,也有他的份儿。   视线往下划,他又看向天问碑的方向,重重叠叠的黑色符文挡住视线,无法看清那儿的场面。   他忍不住去想,她们在做什么?欢天喜地庆祝?按理来说,悟出秘密、成为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参透天问碑的人,确实是一件不得不让人开心的事情。   但是,无谶一想到天问碑秘境内那股不详的预感,心脏就不住地打颤。他离答案只差一步,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都能感受到真相的可怕。若是这样,完全参透秘密的她们怎么开心得起来?不会陷入可怕的深渊而无法自拔吗?   无谶疑惑起来,想问问那两人,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返回的冲动。他抚摸着龟壳,思考要不要卜一卦,试试要不要回去。   指尖按到龟壳表面尖锐粗糙的地方,龟壳的裂缝瞬间唤醒无谶。   卦象已经警示了他,他不该回去,甚至不该再掺和进去,一昧掺和,只会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关进不幸的囚笼。   就这么离开,又不甘心。   冲动和不甘的矛盾感几乎把无谶撕扯成两半,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细细思考这件事情,剖析自己的内心,寻找最佳或者说折衷的解决办法。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   什么叫折衷的解决办法?   他魔怔了不成!   卦象说的就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只要按照卦象说的做就好了。卦辞界的修士这么做的,八卦门的师长前辈们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教育他的。他怎么能违背!   钻卦象的空子,从中取巧是邪修的做法!   也不要说什么折衷,与卦象讨价还价就是触犯禁忌的开始,有了第一次就有下一次,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最后完全违背卦象。一旦开始第一步,就走上了邪修的道路,最终沦为邪修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卦应天道而生,卦象指了一条路,前程似锦或前路暗淡,都是天运的安排,是天道注定的事情。违反卦象,背离既定的道路,试图扭转乾坤的人,都是天道的叛徒,是卦辞界人人唾弃的邪修。   好险,差一点就踏上了邪修的路。   无谶拍拍胸脯,想要顺着思维说出这句话,话到嘴边,还是不甘心,最终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心里更懊恼了。   他还是想看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若他当时坚持下去,若他也参透了天问碑,那他是不是也能登上扶桑树,是不是也有了窥探【世界的终极】的资格?   就在这个时候,低沉的轻笑声冷不丁响起,吓得无谶猛然回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云已经飘过了碧湖,从扶桑树一岸抵达了另一岸。岸边坐落着一处简陋破旧的茅屋,那声音正是从屋顶传来。   一人闲适地躺在茅草铺满的顶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提着一壶酒,左脚翘在右脚上,姿势惬意得很。   这人微微偏头,爽飒的脸闯进明亮的月晖里,简陋破旧的茅屋顿时有了飘渺不羁的意境。   宁非天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眉毛一挑,笑道:“后悔了?”   没头没脑砸来这么一句,无谶没反应过来,“道友何意?”   宁非天也没解释,就这么笑着看他。   无谶顿了顿,不禁捏紧袖中的龟壳,出于面子他想否认,可又觉得这么撒谎骗不过对方,只会让自己更难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暴自弃地吐出一句话,“后悔了又如何?”   “后悔了,回去再悟一遍啊。”宁非天的语气理所当然。   无谶登时想了起来,疏狂界并没有规定参透天问碑的次数,一次两次,哪怕千次万次重新进入天问碑秘境,也是可以的。既然已经知道天问碑的两个问题,无法想出答案,进不进去都一样,这也是少有人坚持重复的原因。和郁等代表已经走到了最后,几乎度过秘境所有的时间,经历完所有的事件,该看的都看了,没看到的也没了第一次的机遇,解答不出最后的答案,进去了也没用。   可他不一样,他就差那么一点,只要重新回到当时的状态,重新回到当时的心境,就能突破那层薄薄的膜。   心又动了起来。   无谶还没深想,灼热的龟壳立即烫得他回了心。   他低头看去,龟壳表面裂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缝隙,其下燃起点点红光,就像血光一般,正巧昭示他的未来。自步入道途以来,龟壳还从未毁成这般模样。   卦象在警示他,前方是深渊。   无谶沉沉地叹了口气,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龟壳收回袖中。昨晚这一切,他又忍不住转身去看湖心岛。   越过倒映着星河的碧湖,穿过缥缈迷茫的白雾,湖心的孤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色薄纱,突然间薄纱起了火,蓝色变成了红色,红色成了血色。在无谶眼里,孤岛成了深渊。   轰——   两束白光陡然竖起,拨开扶桑树重重叠叠的枝条,直冲云霄,仿佛一下子就捅进“天”里。   白光里各浮现两个黑点,一丈丈往上升去,赫然是和光同那筑基期修士。   无谶痴痴地看着,不由得抓紧袖中的龟壳。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不在这儿,在龟壳的里边,成了卦辞界邪修口中所说的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   滴、滴、滴,玉牌响了。   【若鹿:师兄!她做到了!和光道友真的悟出了天道碑!】   宁非天拿出玉牌一看,脸上的笑意愈深,嘴里喃喃道:“还真让她悟出来了。”手里动作没停,给若鹿回了四个字,【我看到了。】   无谶心里涩涩的,闷得慌。这时,他感觉宁非天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连忙抿紧嘴唇,收拾好脸上的表情。   “若你想回去,我能送你一程。”   宁非天扬手一招,一朵白云瞬间飞了过来,围着无谶转了几圈,似乎催促他快点坐上去。   无谶瞥了一眼白云,又看向宁非天,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多谢道友的好意,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宁非天嗤笑一声,话语里带上了几分讽刺,“做好了决定?真的是你做的,不是那龟壳给你做的?”   说完,宁非天扫了一眼他的袖口,眼里的嘲弄越盛。   无谶心里生出一股被戳穿的羞愧,忍不住把龟壳往袖子里藏了藏,他觉得自己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越往里边躲得厉害了。   “你们这些算卦窥天的人都这样,神神叨叨的,口口声声说着窥探天道,多半都成了天道的奴隶,连点自己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宁非天的评价着实刺耳,无谶心生不满,张嘴想要辩驳,又不知该说什么,这评价确实没错。   “上次那姓牧的也是,悟到一半,就差那么点,硬是打住,出来摇了一签,变得像你这般要死要活。”   姓牧的?   无谶心头一动,莫非是牧云亭?那名悟出【世界的终极】之后跳崖自杀的坤舆界修士?   无谶顿了顿,出声问道:“宁道友说的可是牧云亭?他不是参透了天问碑,登上了扶桑树么?”   “登是登上去了,不过他起初和你一样,也陷入了这般犹豫不决的困境。”宁非天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无谶却觉得对方没在看自己,而是透过他在看那已经死去的人。   无谶心头微动,斟酌地问道:“后来呢?他是怎么做的?”   与情于理,无谶与宁非天并不熟识,不过是同为界域的代表而有几面之缘,这般较为私密的聊天怎么都显得有些越界。此时,宁非天似乎心情不错,又或是陷入了对往日的怀念,话多了起来。   牧云亭参悟天问碑的经历,从宁非天嘴里娓娓道来。无谶静静地听着,仿佛一瞬间被拉回当年的湖心岛,亲眼见证了那一切。   据宁非天所说,一直以来他对天问碑、对【世界的终极】不怎么感兴趣。身为疏狂界修士,哪怕就住在湖心岛外围,也没有去参悟过天问碑。直到百年前,他被天枢阁的修士烦得受不了了,才去了一趟。   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参悟出来,万年来别说是疏狂界修士,诸天万界的英才汇聚于此,也没几个悟出来的。   那一趟,不过是去凑个热闹。   从各个界域赶来的修士也有百来个,无论他们在自个的界域是怎样天纵奇才,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在这么多令天下奇才铩羽而归的天问碑面前,都不过是普通的过客。宁非天事前没有多看那些人几眼,他从未想过那一趟能有人悟出天问碑。   三天三夜过去,宁非天渡过刻字的第一关,越过幽暗不见天日的井底,抵达魔域秘境,惨败在谈瀛洲手下。他几乎走在当时所有修士前面,还是想不透天问碑的第二问——你在哪儿   又撑了一日一夜,他打算放弃,天枢阁的任务,他也算有个交代了。他刚出天问碑秘境,堪堪睁开眼,旁边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直到这个时候,牧云亭才从这百来个修士之中脱颖而出。不然宁非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修士,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同无谶一样,光柱升到半空,还没突破天际,陡然刹住,牧云亭猛地睁大眼睛,打住了这一切。   四周的修士都惊住了,一时之间忘了上前询问牧云亭,宁非天当时也脑子空白。他们眼睁睁看着牧云亭恭谨地双膝跪地,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签筒,上摇摇下摇摇。   木签掉出来,牧云亭脸色大变,收起签筒就要离开。   围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牧云亭就一溜烟儿不见了,不知往哪个方向跑了。   出了这事,宁非天突然不想走了。围观的修士们也没闲着,一波爬起来去找牧云亭,一波不甘地重新回到天问碑秘境,剩下的一波热切地讨论起来。   牧云亭的身份、他在秘境内到底遭遇了什么、放弃的原因、那一签究竟是什么签......   宁非天坐在偏僻的角落,一边饮酒,一边听着,对事情了解了大半。   那是坤舆界的修士,出自天道院,通晓五行八卦,自金丹期起便穿梭于诸天万界游历,拜访各个历史遗迹,晓得的东西许是比常人多了不少。这样的人能够参透天问碑,或许也不是意外。   三日后,牧云亭回来了。他颓着肩膀,耷拉着一张脸,手里还攥着那根木签,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其他修士本来想问两句,见他这样,都不好上前。   宁非天不是那种心思纤细的人,提着两壶酒走了过去,一屁股坐牧云亭面前,扔给他一壶,自个儿留了一壶。   没扯七扯八,宁非天直入主题,问他为何放弃了,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牧云亭当时在想什么,面对一个陌生人,竟然全都说了出来,一句接一句,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听到这儿,无谶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砰砰砰,一下紧接着一下。他按耐不住了,忍不住询问牧云亭到底说了什么,牧云亭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走,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去。   无谶迫切地想知道牧云亭的想法,可宁非天就像是故意作弄他一般停住不说了。无谶刚想催促,宁非天就调笑地看了过来。   “牧云亭在想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无谶的心脏陡然停住,喉咙就像被人掐紧一般,连呼吸都忘了。   “你在想什么,牧云亭就在想什么咯。”   悔恨和不甘的矛盾、情感和理智的挣扎再一次涌上心头,无谶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只能强硬扭开脸。   是啊,牧云亭的心思,无谶再了解不过了,毕竟他们都曾问道于天,都得到了天道的指教——离开   前路暗淡,趋利避害,走为上策。天道不愿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该生出逾矩的心思。   他们迷惘彷徨,他们悔恨不甘,他们都做了离开的选择。不同的是牧云亭又回去了,一头扎进那条暗淡的路。   “为什么......”无谶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至极,“牧云亭为何反悔了?”   宁非天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笑了出来。“他说,阴阳五行教导他趋利避害,可坤舆界的历史却教他‘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趋利避害、顺应天命是卦辞界修士的道,人定胜天才是邪魔歪道。可这套说法在其他界域却行不通,坚信人定胜天、逆天改命的界域不少,坤舆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坤舆界逆流改道的分叉点是两万年前——天魔大战的胜利   自诸天万界有历史记载开始,就不断有界域惨被天魔蹂躏。但凡遭天魔入侵的界域,除了沦陷,没有其他结局。所有人都说,沦落至此的界域是触犯了禁忌,为天道厌弃。沦陷是它们的天命,是天道为界域指定的结果。   没有人打得过天魔,没有界域从沦陷的泥潭中挣扎出来。   所有人、所有界域都是这么相信的,直到封闭万年的坤舆界横空出世,逆天改命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人定胜天,生灵能扭转天运,界域能反抗天道,便成了坤舆界的共识。   修行八卦五行的修士大多选择顺应天命,无谶便是如此,出身于坤舆界的牧云亭比他们多了一重选择。   对于未曾见过的牧云亭,无谶心下多了几分羡慕,他咽了咽喉咙,问道:“然后呢?”   宁非天仰头灌了口酒呢,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然后啊,那小子折了木签,又进去了......”   无谶闭上眼睛,随着宁非天的话,心神仿佛也回到了那时的湖心岛。   在众人火热的目光中,牧云亭坦然盘腿坐下,闭眼又进入天问碑秘境,不少好奇的修士同他一起进去了,运气好的人在魔域秘境碰上了他,亲眼见证他参透的那一瞬间。哪怕他们见过同样的风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牧云亭悟出来了,他们连那扇门都没找到。   宁非天也进去了,牧云亭悟通的痛苦神色、直冲云霄的光柱、缓过来的后怕神情、缓缓上升的身影,一一记了下来,顺着话语流进无谶脑海里。   参透天问碑的人万年来也没几个,宁非天心中好奇,便在扶桑树下等着,没能参透天问碑的修士也在等着,还有不少闻声而来的疏狂界修士。   向来人影稀疏的湖心岛,眨眼间挤满了,各形各色的人比地面的黑色符文还多,从天问碑下一直排到碧湖外。   又过了一天,牧云亭下来了。   这一次,就连心大如宁非天,也不好上前问话了。   牧云亭低着头,藏在阴影下的脸满脸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百岁。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里,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没了被迫放弃悟道的悔恨不甘,甚至没了悟透天问碑的害怕挣扎。   一潭死水,扔颗石头下去,别说涟漪了,连一句咚声都听不到。   宁非天脸上的笑容早已散尽,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仰头看向满天星河的夜空,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又说了起来。   “牧云亭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晚上,万千繁星清晰可见,仿佛触手可及。但是,他却没再抬头看过这天,好像满天都是妖魔鬼怪,刻意避开了。”   无谶听完,心脏揪紧了,忍不住喃喃道:“天是什么?【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他变成这样?”   宁非天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头皱得极紧,一字一字地说道:“不,那时的他,还没有参透【世界的终极】。他走到通往终极的大门前,还没能打开。”   “后来呢?”无谶急切地追问,他推开了吗?话还没说出口,无谶顿时呆住。   差点忘了,后来的事情,无谶已经知道了。牧云亭推开了那扇大门,悟出了【世界的终极】,然后跳崖自杀了。   “后来......”宁非天的语气低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再见到他,是百年后的事了。”   无谶疑惑,再见?牧云亭不是死了么?   宁非天抬手比划,“那么大个人,被装进那么小个罐子里,说起来也是好笑。”   无谶明白过来,宁非天见到的是牧云亭的骨灰。接下来宁非天又说了些什么,无谶没怎么听得进去了,他不住地想象牧云亭折签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木签、签筒、龟壳、铜钱,对于占卜的人来说,这些就是他们的命,视若珍宝还来不及,怎么忍心毁掉?   牧云亭折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什么促使牧云亭转变心意?   他要怎么做、怎么想,才能像牧云亭一样突破心理障碍,再次返回湖心岛,重进天问碑?   无谶摩挲着龟壳,突然觉得粗粝的表面恶心得很,指甲深深嵌进缝隙,心里不禁生出掐进去毁了它的想法。   “你想回去?”   脑子运转过来前,嘴巴先替无谶回答了,“想。”   宁非天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沉肃下来,“说不定会落得和牧云亭一个下场。”   无谶脑海里浮现出骨灰盒,嘴上却笑了,“这可不一定。”   宁非天倏地笑了,“去湖心岛之前,疏狂界提醒过每一个修士,世上绝大多数人悟不出来,他们都不信,自认为是高于世人的佼佼者。那几个悟出来的人,又提醒了一遍,参透【世界的终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他们自视甚高,都认为自己会是不同的那个。”   无谶沉默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像牧云亭他们一样,但是那些人当时也以为他们不会自杀。宁非天在提醒他,悟不出来还好,真悟出来了,他前面的人都死了,他恐怕也免不了。   “既然宁道友认为我也会像牧云亭他们一样,为何要劝我回去?”   宁非天摇头,“我不是在劝你回去,我是劝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什么?”无谶惊呼。   “你过来的时候,摆着一张后悔的臭脸,分明想让人拉你一把。几句话的事儿,我闲的无聊,劝你又何妨?至于之后,你参不参得透,死不死,关我屁事?”说完,宁非天抿了一口酒,扭头去赏夜,没再看他了。   无谶感慨万千,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卦象没有错,天道为他选好了最安全的那条路,但他还是想看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无论前方是荆棘满地还是失足深渊。   白云焦急地绕了几圈,猛地一下顶在他腰后,似乎催促他快骑上去。   无谶整理好衣冠,朝宁非天郑重地道谢,刚打算跳上白云,怀里传来滴滴滴的响声,玉牌亮了,是掌门发来的讯息。   八卦门的掌门,也是卦辞界的首座,界域的诸多大事务,皆由掌门极其以下的长老们决定。   【掌门:师侄,你如今在何处?长老测得你有性命之虞,速速离开原地。】   掌门语气急迫,似乎极为担忧。   无谶解释起来,【晚辈刚从天问碑出来,正在湖心岛外,同疏狂界代表宁非天在一处,目前很安全。】   掌门的语气平缓下来,就天问碑问了起来。前往天问碑,本就是八卦门长老为他测出来的事情,恐怕他们正干巴巴地等待自己的成果吧。   这些事情本该是无谶回去之后再亲口禀告他们,掌门许是等不及了,催促无谶现在便说。没有任何隐瞒,无谶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天问碑的场景、直击人心的两个问题、魔域的状况,秘境内的无数次占卜,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们。   说完最后的“死灭凶恶卦”,掌门那边沉默了下去。   无谶没有询问掌门的看法,继续过了下去,他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湖心岛,又是怎么遇到宁非天,从宁非天嘴里听到牧云亭的事情。说完话之后,过了许久,对面才发出声音。   【师侄,你想回去继续参悟?】   掌门声音沉闷,还带着隐隐的不赞同。   无谶想起师门多年的教诲,趋利避害、顺应天命,而他想做的却是逆天而行。无谶心中愧疚,却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掌门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长老测的性命之虞,你可知应在何处!】   无谶自然知道,就应在这一刻,应在他转变心意的那一瞬间。天运不愿他回去,师门也不愿他回去。   他又应了一声。   掌门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逆天而行?八卦门的教诲,都忘了不成?】   掌门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回音仿佛越来越远,一声声徘徊起来。无谶突然觉得,那沉闷的声音,就像从龟壳里面传来的一般。   无谶握紧拳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晚辈想试试,发生任何问题,是晚辈一人的过错,与师门无关。】   【呵。】对面响起嘲讽的笑声,【与我们无关?无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无谶怎么敢忘?晚辈是八卦门的弟子,是......】说到一半,无谶猛然睁大眼睛,浑身力气卸下,拳头也松了。   【是什么?你说啊!】掌门厉声道,【你不只是八卦门的弟子,你还是卦辞界的代表!派你去疏狂界是让你参加诸天大会,天问碑不过是顺道为之,悟了更好,不悟也罢!轻重缓急你分不清?卦象显示大凶,你还一股脑儿扎进去,你陷进去了,诸天大会怎么办?】   【我......】无谶还没说出一句话,又被掌门打断了。   【天曜大战还没开打,卦辞界就折了一个代表,你让其他界域怎么想?你让卦辞界参战的修士怎么想?未战先衰,万界排序怎么办?卦辞界十多万年来的地位要折在我们这一代吗!】   【无谶,你别忘了,你的性命不属于你个人。坐到了一界代表的位置,就要担起卦辞界的责任。你的兴趣,你的冲动,从此与你无关。你没有任性的权力。】   无谶的拳头完全松开了,一根根手指头无力地垂落下去,没法控制,不像是自己的手一般。   掌门似乎注意到话重了,接下来语气放轻了些,【你想参透「世界的终极」?可以,再过几年,天曜大战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你卸下卦辞界代表的位子。诸天万界,天南海北,任你遨游。天问碑就在这儿,不会跑,到时候再来参悟也一样,你且再忍些时日。】   掌门说的都是对的,无谶心中清楚。   于他而言,冒着生命危险去参悟,确实过于危险。他的决定,着实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卦辞界的后果和危害。死灭凶恶的卦象,或许说明他没有接受世界真相的承受能力。   不过,掌门的话语、掌门的选择全都位于坚信卦象的基础之上,他们、卦辞界的正道修士,就像之前的他一样,全都没有质疑天运的勇气,没有反抗天道的胆量。   他们,卦辞界的所谓正道修士,全都是卦象的奴隶,全都是邪修口中的“缩头乌龟”!   这一刻,无谶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看清了这个事实,却无能为力,他也是“缩头乌龟”的一员。   卦辞界窝了太久了,不是短短时间能钻出来的,也不是他一人能改变的。现在,除了领着这头庞大且累赘的老龟前进之外,别无他法。   掌门收到无谶的妥协之后,又交代了几句,便切断了联讯。   无谶看了一会儿玉牌,又看了一会儿龟壳,终究还是放弃了。龟壳不再如以往一般挂在腰间,收进了储物袋。玉牌也没再收进怀里,擦亮了些,系在腰带上,刻着卦辞界三字的那面对着外边。   他转身欲走,宁非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后悔了?”   “看清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宁非天笑了,“不留下来看看结果?”   无谶眯起眼睛,遥望扶桑树顶端,翠绿欲滴,窥不见天枢阁的楼台踪迹。   “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我不清楚。至于和光道友,且不论她参不参得透【世界的终极】,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死不成也疯不了。”   “哦?”宁非天的语气带上了点兴致,“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也不是信心,不过是几个月前算过一卦。我有求于她,还是在很重要的事情上,想来我总不能求上一抔骨灰或是一个疯子。” 第356章 356 黑门   ◎挑选任一界域作为锚点,准确描述魔域的方位◎   话说另一边,迟迦陵扬手一招,白光乍起,和光同季子野就被吸了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上浮。   和光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浑身上下都被白光包裹住,天道威压隐隐通过光束挤压着身体,似乎检测她们一般。   这么想着,她立即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筑基期修士一脸菜色,似乎极为难受。   哪怕化身成佛修,他身体里还会残留着魔气的痕迹。疏狂界的天道极为厌恶魔气,哪怕检测不出这家伙身上的异样,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事实确实如此,霸道强横的天道威压直直往季子野丹田钻,想把他的身体钻透一般。   季子野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着,他强忍住涌上来的痛叫声,不让自己发出一句闷哼,不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糗样,平白让她看笑话。   他抬起头,就见她一脸嘲弄地上下打量自己,心中郁愤,情绪上头,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黑了。   【不要挑衅她。】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警告声。   季子野心里的火气更大了,愤愤不平地回道,【你哪只眼见我挑衅她了,分明是她在挑衅我。】   虞世南放轻语气,【在她面前,多说多错,你已经暴露了魔修的身份。如今她把你误认为贺拔六野的手下还好,若是被她发现你是坤舆界的人,以涅槃楼和贺拔六野的关系,为免不会联想到你身上。】   季子野握紧拳头,沉默不语。   他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虞世南说得没错,倘若暴露真实身份,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压下心头的怒意,收起面上的情绪,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也不愿让她再窥探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白光上升得很快,不久便抵达扶桑树顶端。上方是黑沉沉的夜空,听说天枢阁就建在那儿,过了那条界,就不用再忍受天道威压了。   越往上,夜空的万千繁星仿佛触手可及。   光柱顶端露出一面黑幕,她们就这么被直直扔进黑幕里。   视野从刺眼的白色骤然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季子野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睛慢慢习惯这片黑色。   脚下亮起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微光,他使劲儿眨眨眼睛,逼迫自己融入黑暗里边,微光更明亮了,模糊的残影渐渐分开了,变成了一点一点。   他又眨了眨,从黑暗到明亮,眼皮骤然睁开的那一瞬间,满天星河顿时倒入视野。   这儿是星空?   他踩在夜幕上?脚下的一点点微光是星星?   天枢天璇、摇光破军、紫薇玉衡......   一点一点连成星系,一片一片绘成银河。   他们脚下的正是天璇星。   白光消失之后,没有看见天枢阁的宫殿楼阁,也没有任何接应的修士,莫非是要他们自个儿找过去?   “天璇?”旁边传来喃喃的自言自语,季子野转头看去。   她一手捏住下巴,紧紧盯住脚下的星星,面色沉吟,似乎在认真思考些什么,“天枢阁,照这名字,或许藏在......”   她四处张望星星,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好似寻找些什么,“天璇,接着是天玑,天权、玉衡......在哪儿呢?上、下、左、右......”她甚至伸出手指,点了起来。   星图望气不是万佛宗弟子的必修课,练气期时挂科的弟子多了去了。季子野没想到,堂堂大师姐居然也挂科了,连北斗七星的方位分布都认不出来。   季子野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往前踏了一步,“天枢星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她扯起嘴角笑了起来,不是被嘲讽的羞恼,而是更为坦然的笑容。季子野突然慌了起来,心生出一股被她看穿的感觉。   【你刚才说了什么?】虞世南的声音登时响起,语气严厉。   【啊?】季子野回想了一遍,【没说什么啊,她找不到天枢星,我就往前走了一步,指给她看。】   说完,季子野猛然惊醒,她真的不知道天枢星在哪儿么?她不会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吧?以她的性格,纵然不知道,会露出那般迷惑的神态?   她在试探什么?   莫非他刚才暴露了什么,她才露出那样意味不明的笑容。   季子野不好隐瞒,只好完整解释起刚才的事情,【我说,「天枢星在这儿呢」,哪里有问题?】   对面没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虞世南的声音,语气恨铁不成钢,【天极界不说天枢星,称为贪狼星。不清楚她看没看出你坤舆界修士的身份,至少你基本没有天极界常识,鲜少呆在天极界这点,暴露出来了。】   季子野忍不住握紧拳头,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愤怒。她却像没看到一般,甚至朝他扬唇笑了笑。   该死!这家伙太贼了!   【我说了,在她面前,多说对错,你就不该......】   听出虞世南教训的架势,季子野不愿听他絮絮叨叨,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接下来会注意。】   季子野一脚踏进天枢星,脚下的星辰陡然大亮。紧接着,她也走了进来,白光越盛,瞬间挤占整个视野,消下来的那一瞬间,四周环境大变。   脚下依旧是夜幕,却没了点点星辰,而是昏暗一片。   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黑门,大门紧闭,连条缝都没留。   季子野仰起头,眯眼望去,依旧望不到门的尽头,连门中央的圆环也只能瞥到一条边。   黑门后面,就是天枢阁吧。   不过这么高大的门,要怎么推开呢?   季子野抬起手,试着推了一下,大门纹丝未动。其上灵气滚滚,恐怕不是一般修士能推开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运转丹田的心法,提起右掌,狠狠拍了下去。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还是没动,门上的灵气似乎被激怒了一般,汹涌澎湃地朝她攻去。   那一掌回来了,她被自己的掌法拍出去,飞了好远才停下来。   她一脸平静地走回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季子野瞧她这样故作淡定的姿态,本打算笑,想起方才的经历,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拍这一掌,又要通过他的笑容看出什么。想到这儿,他压下了涌上嘴角的嘲笑。   “前辈?”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没有回音,她又提高声音,扬声道:“可有人在?”   黑门表面的灵气突然间滚动起来,向两边分开,一个个字出现在门上,【你是谁?】   这个问题,正好是天问碑的第一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要他们再答一遍。   她率先上前,指尖聚起灵气,写了起来。每写一个字,季子野的心就跟着抖一下。   【万佛宗首座、坤舆界七权。】   好家伙,不得了的志向啊。   以她现在万佛宗下任执法堂主的身份,接任执法堂已成定局,成为万佛宗掌门不是不可能。再进一步,带领万佛宗登峰造极,左右七权,这个目标不仅要看她个人,更要看万佛宗在坤舆界的势力和地位,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坤舆界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一方七权做到这样。然而若是现在,若是如今的坤舆界,靠着如今风头无俩的万佛宗,凭她的手腕和能力,似乎不是不可能。   季子野心厌她,然没法违背自己的心说出不可能的话。   脑海对面的虞世南哼笑了一声,才不缓不急地说道,【万佛宗首座?坤舆界七权?那也要你有命拿。】   从虞世南的语气里,季子野听出了隐隐的威胁。虞世南肯定了她的能力,却没打算放过她,恐怕会尽早除掉她。   那几个字现了几弹指,便消失了。   接下来,该他了。   季子野不好动笔,他的答案,若是被她看到,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能否把我的字迹变得透明?”季子野出声问道。   黑门上现出一个字,【可。】   季子野心头打鼓,试着先绘了一笔,字迹果然没出现,这下才安心了些。接下来,他随意潦草地连绘数笔,打乱笔画的顺序,故意隐瞒【虞老魔门下狗】这几个字。   写完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她,她果然没看出来。   接着,便是第二个问题——【你在哪儿?】   按理来说,她们现在在疏狂界,在扶桑树上的天枢阁,不在天问碑秘境的魔域里,但两人还是写下了【魔域】的回答。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答案,黑门的问题进到了深一步——【魔域在哪儿?】   【在沦陷界域坠下的地方。】   这时,她们刻下的答案消失了,问题却没有消失,还多加了一句,【不可取巧,准确地回答魔域的方位。】   “什么意思?”季子野皱紧眉头,心里不悦起来。   黑门又添了几个字,【比如说你们二人相距三尺,男修位于女修以西,天极界在坤舆界以东亿万千里。以此类比,万界之内,任意挑选一个界域作为锚点,准确地描述魔域的方位。】   这句一出,两人登时怔住了。   魔域的准确方位,他们怎么知道?天问碑秘境里没说啊。   更何况,自有天魔入侵界域的战事发生以来,诸天万界的生灵们不是没想过团结起来干掉天魔。且不说生灵们都畏惧天魔,出于诸多原因战线从来没拉起过,这么多年来,诸天万界连魔域的位置都找不到。   这个时候,仅凭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找出魔域的位置?   季子野刚要抱怨,幸好黑门又写出一行话,【我会给你们三个提示,提示过后,若还答不出,视作未通过天问碑考验。】 第357章 357 中点   ◎前辈,第一个提示是什么◎   【我会给你们三个提示,提示过后,若还答不出,视作未通过天问碑考验。】   看到这行字,季子野快气笑了。为了来到疏狂界,他堵住一身魔气重新做回佛修,忍受着脑海里多一个老魔头,还在飞舟上受了一路的气。为了进入天问碑,他一边遭受那所谓的长老的怀疑和监视,上岛之后还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更别说进入秘境之后了,魔域一系列的折磨使得他精疲力竭。   他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达到虞世南的要求,才解出那两个该死的问题,如今就凭这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一切努力就作废了?   季子野实在忍耐不了了,张口便道:“你说作废就作废?你当你是谁?天问碑的神识?你们疏狂界就是这样说话不算话?不想透露【世界的终极】,何必挂出幌子,惹得这么多人来,来了又把人当蠢货!”   他顶嘴的时候,脑海对面的虞世南一直让他住嘴,可他真的快到临界点了,一路来的紧绷和警惕这时全爆发了。   发泄完,对面的虞世南也没声了,似乎也恼了,季子野也懒得道歉。   黑门没有浮现一个字,也不知道黑门里的家伙到底怎么想的。   片刻过后,虞世南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威胁,【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轻举妄动。黑门里的那家伙就算不是天问碑,也算是天问碑的引路人。再说了,你以为这儿只有黑门的家伙吗?你旁边还站着一个。】   季子野顿时睁大眼睛,悄摸摸便头去看,就见和光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不禁心头发慌,方才不管不顾地大说一通,不会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季子野动了动嘴唇,刚打算出声试探她几句。她已经扭过头去,看向黑门,合手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礼。   “敢问可是艮目前辈?”   艮目这个名字一出来,季子野登时想起了魔域秘境内突然冒出的那只手,一手挡住魔主谈瀛洲,一瞬间让秘境时间倒流。能做到这般事情,至少是秘境的守护者不可。   黑门上还是没有浮现一个字。   黑门上绘着一个个错综复杂的疏狂界符文,浩浩荡荡的灵气顺着黑纹翻涌澎湃,浓厚程度几乎化作了白雾,劈头盖脸地泼下来,浇得季子野心头发凉。   里头的那家伙不会真生气,不管他们了吧?   和光笑了笑,脸上没有一点不被搭理的尴尬,语气越发亲近,“前辈说,我悟出来,我们自会相见,如今我悟出来了,可不就是见面的时候了?”   黑门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灵气越重,四周如冰窖一般。哗啦啦的白雾倒下来,丝毫没有浇灭她的笑容。   “艮目前辈,要不这样,暂且搁下天问碑,终极不终极什么的放到一边,咱们先聚聚如何?晚辈敬仰前辈久已,不如给个机会,让晚辈一睹前辈风采?”   这话一出,整面黑门的灵气猛然顿住,不动了,似乎也被她的热情和无耻惊到了。   季子野忍不住偏头觑她,什么叫暂时不管天问碑和【世界的终极】,只为见艮目一面?绕过第二个问题,直接冲正主去了,还美名为倾慕前辈的风采。   好家伙,他知道她不要脸,没想到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   脑海里的虞世南咳了咳,【试探得不错,若你也能像她一样,该有多好。】   季子野嗤笑一声,装作没听懂虞世南的话外音,没搭理。   和光知道热情和无耻要适度,再追问下去,该惹得艮目生气了。于是她就此打住,依旧笑着看黑门,静静地等待回复。   许久过后,黑门表面的灵气又流动起来,一个个字慢慢地浮现出来。   【在下不过一介俗人,无所谓见不见,不值得小友如此费心。】   被拒绝了,和光笑得愈深,至少也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黑门里的确实是艮目。天问碑不仅仅是一块碑,背后还有负责镇守的疏狂界修士。   和光刚要回话挽回氛围,就被那筑基期修士抢走了话头。   “艮目前辈,你之前说了,我算解出第二问的一半,只有一半也算解出了,另一半答案,我不感兴趣了不要了还不行吗?”   黑门浮现两个字,【不可。】   筑基期修士眉头皱得越紧了,张嘴似乎想顶回去,还没等他说话,黑门又现出一句话。   【好比第二问中,想要悟出魔域的位置,非得走一遭井底,非得撞一出井壁不可。如今也是,若想悟出第三问,必须彻底弄清楚魔域的方位。】   和光怔住了,还有第三问?天问碑到底有几问?不会没个尽头吧?   筑基期修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出了她想问的话,“还没完没了了?你们到底有几问?”   【三问,悟出这三个问题,就能彻底看清世界的真相,看清整个诸天万界。】   前几个字,如之前一样苍劲有力,【三个问题】几字出现之后,字迹顿了顿才继续出现,可是后来的字却有些潦草不足,似乎情绪有些波动。   和光意识到这点,此刻没时间让她深思,只能暂且记下。   三人又回到了关于第二问的事上,和光同那筑基期修士实在拗不过艮目,心里又怕他真把她们扔下扶桑树,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诸东流了。无奈之下,两人只能答应艮目的要求。   依靠三个提示,彻底找出魔域的位置。   【那么开始吧。】   黑门的字刚浮现出来,和光脚下就出现一个黑纹阵法啊,以她为中心扩展出来。她往旁边一看,那筑基期修士脚下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阵法。   黑纹动了起来,白光陡然亮升起,照亮整个视野,她和那筑基期修士都被阵法包住。   白光大亮,和光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一闭一睁,视野所见又是另一个地方。   四下黑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门没有了,筑基期修士也不见踪影。   这儿是哪儿?   “要找出魔域的具体位置,须择一处界域为锚点,万界任一界域都可,选一处吧。”   这嗓音,同魔域秘境里一样,是艮目!   和光没多想,立即选择坤舆界,本土界域最熟,她更有把握些。   “坤舆界。”   话音刚落,她脚下突然亮起光点,光亮慢慢往四周蔓延开来,土壤随之铺展开来,一点嫩芽破土而出,迅速长成绿草,一株株绿草蹦出头来,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石子、树木、房屋、湖泊......接连出现,完整的世界画卷就这么铺展在和光面前。   斜刺里闪过一道黑影,竟然是一个人,仿佛与她隔着一层薄膜,身体半透明。这人的衣袍制式是许多年之前,光看样子,只能判断是大业朝之前。   一道道黑影出现,一个个人行走在她四周,甚至穿过她的身体过去。   他们头上戴着赤羽发冠,脖子上手上系兽族牙齿,腰间悬挂雕刻精美的妖族脊骨,脚踏兽皮长靴......   这下和光看出来了,时间点在大业朝晚期,至少是龙主龙百川联手大业帝屠灭凤族以后。一个修士打扮如此还不能说明什么,以妖族血肉的法宝遍地开花只能是妖族势力最弱的那段时期。   艮目能幻化这般细致的画面,说明那时候有疏狂界修士到过坤舆界,并把这段历史传了回去。若她随意选择一个界域,都能得到这样的幻境,那么疏狂界对诸天万界的监视或者说观察比她想象的深得多、也远得多。   和光心头警惕起来,思维不断扩展下去,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先放下那些界域摩擦和暗地较量,此时应以【世界的终极】为重。   坤舆界的大地是平的,诸天万界的大多数界域都是平的,哪怕地面起伏不平,遍布高山深谷,最下的底面大致是平的。底面垂直上升,与地面重合,理论上来说能得到一个被称为地平面的假想平面。   无论是魔域还是其他界域,要确切判断它对于坤舆界的位置,首先要找到坤舆界地平面的中点,也就是北极南极、东极西极两条线的交叉点。   这个中点,坤舆界的先辈早就找到了,并在上面建造最繁华昌盛的修仙城池,倾盖最雄阔华美的宫殿,掌握四海八荒最强大的权力。   幻境所指的大业朝晚期,中点便是大业朝皇宫、百官朝拜的奉天殿、大业帝的王座。   和光心里念头一转,眨眼间便越过千山万水,越过重重人海,到了王座跟前。   奉天殿内,清冷的月晖从金雕玉筑的大门射进来,依旧驱散不了殿内的昏暗。仰起头,高悬的天顶遮住了这天。   和光扬手一挥,天顶湮灭成灰,明亮的月辉倾盆而下。   位于中点,脚踏地平面,正头顶的方向是天顶。星空就像个半圆延展出去,罩住了坤舆界大地的每一个地极处,而天顶正是星空相对于坤舆界的中点。   想找到魔域或是任何一个界域的位置,需要两个数据。一是那个界域在星空之后的哪个位置,从中点往哪个方向射出一道光线,才能正正打准那个界域。二是这道光要走多远的距离。   和光站上王座,从一个星星看到另一个星星,大致判断着坤舆界临近几个界域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前辈,第一个提示是什么?”   “万界大地边疆都有尽头,万界都被黑墙围在其中。” 第358章 358 界和域   ◎万界,都在囚笼之中◎   昆仑以北,白茫茫的冰原。   一座座天堑般高耸的冰山夹出细长的甬道,曲折蜿蜒向北而去。料峭的狂风击打冰面,拍出刀折剑断般凛冽的声音。   和光听着铮铮声前进,却没触到一缕风。   仰头看,夹道两侧的冰山像两道银剑相撞而去,越往上,距离越近,到了剑尖嘎然而止,留出一线天。   白色的冰山挤压着黑色的夜空,疏星在一线天忽隐忽现。   和光顺着甬道,继续往北行进,一面东西向的冰山横亘在面前。   风声骤响,隔着一面墙壁扑打过来。   快到了,绕过眼前的冰山就是了。   她沿着墙根往东走,夜空象是滴透墨水的画卷慢慢舒展开来,完全展开之际,冰山也到了尽头,她一步跳入墨页。   冷峻的狂风终于冲破墙壁奔袭而来,碾压她的身体呼啸而去,她被刮得后退数步才稳住,眼睛都睁不开。   睁开眼,黑茫茫一片,仿佛画卷的墨水流淌下来,夜空蔓延下来侵染了一般。   坤舆界极北——从天而降的黑墙,他们称之为“黑壁”。   【万界大地边疆都有尽头,万界都被黑墙围在其中。】   和光走上前,抬手按住黑壁,掌下竟比冰天雪地还冷些。推了推,推不动,从未有人推动过,没人知道黑壁背后是什么。   艮目的提示,不是不得了的秘密,坤舆界众所周知。   坤舆界四极的具体资料曾遗失在天魔大战,如今大陆三个极点是战后昆仑剑尊顾钧座重新确定的,沧溟海的极点则由蛟族提供。   坤舆界地图格局大致可这么划分:北昆仑、南荆棘、西大山、东沧溟。   和光心念一动,又到极南。   紫色浓雾笼罩沼泽,枯树射出一条条荆棘,四散垂下来。一滩滩不知深浅的泥地里,时不时喷出刺鼻的水雾,稍有不慎便化作白骨永眠于此。   极西,十万大山最贫瘠的土地,枯木不剩,杂草不出,赤野千里,足迹罕至。   极东,浩大磅礴的漩涡横亘在前,时刻不停汹涌回旋,最外围的压迫力足以剿灭任何一切。寸草不生,鱼虾灭绝,渡劫也难过。漩涡之后的极东黑壁,听说还是龙百川当年亲自越海去确定的。   一界的四极,大多危险难渡,本界域的修士都耗费了巨大的心力才确定,为何艮目能如此肯定万界极点的黑壁?莫非疏狂界的修士都趟过不成?   另一边,季子野站在天极界中点——贺拔山顶   云海奔腾而过,白雾飘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贺拔山是天极界的制高点,离天最近的地方。   视野一变,极地的风光迤逦而来,冰原、雪地、冻土、黑壁,白布之上,黑壁从天际斩下,界限分明。   冰原地面起了一条条褶皱,季子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行披着白毛的妖兽列队而行,沿着黑壁的墙根如巡守领地般沉默地行进。   画面一转,他由半空落地,巨大的黑石从上冲来,擦着他的身体向上飞去,天色从暗转明,他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妖兽的脚趾。   那妖兽的身躯竟如此之大?   【白泽。】虞世南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就是白泽?】季子野怀疑地又问了一遍。   【十几万年前,天极界人族势弱,真正掌权的是强大的兽族,镇守四极的白泽更是万兽之首。后来,人族中的有识之士明白单打独斗永远赢不了群居的兽族,以功法道脉为纽带的宗门无法团聚信任,大难临头各自飞。于是,有人把宗门的功法道脉和兽族的血脉渊源合在一起,建立起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本家和以功法道脉为楼层的分家叠加起来的家族,信任有了,实力也有了。】   【家族成员迅速增加,势力极速扩张,潜能远远超过超过依托于血脉也被血脉束缚的兽族。世家林立,百火燎原,人族的实力胜过兽族的那一刻,反击开始了。】   这一列白泽消失在雪地的尽头,寒风愈加凛冽,裹挟着的雪团模糊了视线。   风平息之后,映入眼帘的还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和黑沉沉的无涯天堑,只不过巨大的白泽化作枯骨,深深埋入雪下,仅仅露出脊骨尖儿,挺直对着青天。   荒地边缘建起简陋破落的石屋,戴着锁链的兽族蹒跚而行,骨瘦如柴的散修瑟瑟发抖......他们不堪忍受世家大族排挤压榨,逃到这儿苟延残喘。   通过幻境的变化和虞世南的说明,季子野大致掌握天极界的历史变迁,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心里只想快点找到魔域的位置,结束这与他毫不相干的一切。   他仰头望天,道:“第二个提示是什么?”   四周晃了一下,不远处的白骨猛然冲了过来,到了身前,缩成细线消失得干干净净,石屋、冰山、城墙、楼阁、贺拔山......全都挤压成一点,白色的天极界缩成直径一丈的圆盘,垫在脚下。   与此同时,漫漫夜空延展开来,整个儿包围了他。   东方亮起一点,和光出现身影,也踩着圆盘,想必那就是坤舆界。   【从一界域前往另一界域,只可通过传送阵或划破虚空。】   季子野笑了,这不是废话吗?还能有第三个方法不成?   “你耍我们?说什么给三个提示,结果两个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要是这样就能找到魔域的位置,不远万里来参天问碑作甚?”   【参透天问碑的过程,本质是顿悟。确定魔域位置的线索和情报,万界之中早有修士和宗门掌握了,不过这些情报隐埋在浩如烟海的信息内,他们困于繁杂冗沉的事实,思维固化无法找出,或者受到潜移默化的暗示心里不愿相信。】   低沉的声音徐徐响起,回荡在无边的黑夜里。   和光的眉峰起了一道褶皱,沉吟道:“这么说,前辈的三个提示,就是确定魔域位置的关键情报,我们只需把它们串起来?”   艮目肯定了她的话。   季子野半懂不懂,经过虞世南的解释,才彻底明白。   顿悟的本质,是情报的联结。参透的过程,就是把一个个散落在各处的情报串联起来,整体把握事情的本质,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次看到事情的多面性。   艮目挑出关键的三个线索,为他们免去茫茫情报的搜寻之苦。联结线索、勾出真相的过程,还是要他们自己来。   “前辈,最后一个提示是什么?”和光朗声问道。   【万界望到的夜空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季子野皱了皱眉。   【每一道流星、每一块陨石,一定会有两个以上的界域观测到。】说完这话,艮目没再开口。   季子野摸不着头脑,嘟喃道魔域又关夜空什么事。   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碎碎念的低声,似乎思忖起来,【这倒是没听过的说法,和之前的两个提示看死没什么关系......】   坤舆界的圆盘上,和光下意识捏着下巴,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观测星象是天道院的职责,她曾听天道院的道友说过几嘴,自然天色变化多端、加之人为法术的影响,每日星象并不相同,被遮挡的星辰不一而足。同一界域每日星象都不一样,更别说诸天万界这么多界域。   疏狂界怎么就能确定呢?难不成在诸天万界都安插了棋子,都观测了星象不成?   她忍不住再次确认,“前辈肯定吗?”   那筑基期修士的声音同时响起,“你确定。”   艮目轻轻地应了一声。   和光依旧怀疑,然现状是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循着艮目的三个提示去思考。   茫茫无际的夜空,一点一点亮起,一颗颗星辰发出微光。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最亮的七星辰,也是每个界域都能观测到的主星。   除此之外,天市、车肆、女床等极难观测的暗星,没听说还有其他界域观测到,说不准观测到了,取了不同于坤舆界的星名。   和光还有一点想不通,寻找魔域的位置,提示却一个字也没提魔域,光说些诸天万界通用的规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流星划过,照亮了周边的诸多暗星。   和光斜眼看去,不经意间瞥见那筑基期修士诧异的脸孔,看来他也看到了这道流星。   一座座圆盘浮现出来,飘荡在周围,都是一个个界域。   数以万计的圆盘如孤岛,寂寞地散在夜空之中,点缀在繁星之间。   依靠方位,和光勉强能认出坤舆界周围的几个界域,再远些的,就不行了。诸天万界至今也没有一张容纳所有界域的地图。   唰——唰——唰——   ......   一道道流星穿梭而来,擦着星辰和界域穿梭而过,浩浩荡荡的流星雨奔涌而来,又奔涌而去,一瞬之间点亮了整个夜空。没过多久,最后一道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视野尽头,夜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她被万千星辰包围,更被无边的幽冥包围。   砰——   不远处爆起惊天动地的巨响,一个圆盘炸裂,碎片沉入茫茫黑暗。   那个界域沦陷了,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冒出这句话。   这一瞬间,和光恍然间仿佛回到天问碑秘境的井底,一头扎进天堑般的井壁。那些沦陷的界域,正如这儿的圆盘,撕扯开来,沉了下去。   沦陷界域,被天魔的大阵整个儿拖入魔域。   天问碑的魔域秘境是这样,和光也以为是这样,大阵呢?真的是被拖进去吗?而不是这么裂开来、切成块儿沉下去?   和光心里陡然升起可怕的想法。   天魔似乎不会传送阵,或者说不能通过传送阵。   天道院曾提过一个假说,若天魔会传送阵,完全可以通过跨界传送阵从一个界域攻到另一个界域,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彻底攻下一个界域,封闭起来再去攻占下一个界域。   证据有两个,天魔大战中谈瀛洲从未使过传送阵偷袭,也没强迫人族替他绘制传送阵,天魔军队总是不辞辛苦地从一座城市奔袭到另一座城市。第二个谈不上证据的证据,彻底攻下一个界域,将所有灵气转化为魔气,按理来说那时的天魔军队应该属于鼎盛时期,完全可以朝下一个界域进发。需要跨界传送阵的话,它们总能弄到,但是它们没有。   天魔侵入界域的方式,更像划破虚空,从界域的裂缝中钻进来。   和光环视四周的“孤岛”,散落在夜空的界域。   一座座孤岛只能通过跨界传送阵和划破虚空,为什么不能直接相连?它们之间隔着什么?   这片黑暗究竟是什么!   和光的心剧烈颤动起来,不禁往圆盘中心缩,环住手臂,抱紧自己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不敢往外挪一点,生怕沾到周围的暗夜。   季子野看着一脸惊恐的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会露出这般深情,心下觉得好笑。   【她悟出来了。】   虞世南的声音嘶哑,似乎有些不对劲。   季子野问,【你怎么了?】   脑海里的声音颤抖起来,同旁边的和光一样,仿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像是那个大权在握镇定自若的虞世南。   【我们一直以为魔域是个地方,好比坤舆界在西边,天极界在东边,魔域就隐藏在地图的哪个角落。】   【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虞世南突然笑了出来,自嘲的意味几乎要溢出季子野的脑海,【坤舆界、天极界、魔域,名字早已透露出来,诸天万界是界,魔域是域啊......】   季子野不耐烦,“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自嘲的笑声越来越大,许久过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你看过异界来魂的记忆,应当记得星域的地图吧,太阳、水星、金星、地球......若坤舆界是地球,天极界是金星,诸天万界是一个个行星,魔域不是其中之一,魔域是除此之外的整个宇宙。】   【容纳万物、无垠浩瀚的宇宙,万千行星都在它腹中。】   季子野闻言,心跳漏了一拍,没再和以往继续跳动起来,猛地吸了口气,才恢复过来。   他回望四周,容纳万物、无垠浩瀚的魔域,黑色的巨幕霍然闯进眼帘,一下一下旋转起来。   天旋地转,他砰然跌落在地,   艮目的声音再一次回荡。   【我们曾比万界比做繁星,却没想过一颗颗星辰是万界,那么夜幕是什么。】   【万界,都在囚笼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59章 359 相同的选择   ◎如今的坤舆界,再也不是三万年前那般孱弱无力◎   眼睛一闭一睁,又回到黑门前。   浩浩荡荡的灵气在门上汹涌澎湃,尾巴稍稍擦过头顶,季子野的心都冻了起来,立即警惕地抬头去看。   旁边,和光也宛如惊弓之鸟仰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   季子野甩甩脑袋,接下来的话,不敢说下去了,连一个字都不敢提。   呼——   灵气突然朝他奔涌而来,浇了个透心凉,轰隆隆,黑门开了条小缝,缝隙越来越大,直到黑门大开。   里面无光,同身后一样,都是黑茫茫一片。   要进去吗?   季子野迟疑了,该进去的,为了【世界的终极】而来,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可是,双脚如灌了铁铅一般,挪都挪不动。   心脏关在笼子里,跳都跳不了。   他不想进去,第二个问题已经够可怕了,第三个问题......听说悟出【世界的终极】的修士,都疯了,都自杀了。   他原本不信,原以为天道院弟子牧云亭当惯了众人敬仰的天之骄子,承受能力太差才跳崖,如今想来,说不定是真的。   第三问,恐怕非人能接受的了。   【世界的终极】是真相,是事实,却不是众生能承受得了的事实,所以才会像这样隐埋起来,费尽千辛万苦才能知道。   季子野没有信心,他不敢。   光是想到满天妖魔,光是想到四面八方皆是天魔,就像被掐住喉咙一般,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他现在都接受不了真相。   偏头看去,和光也没有往前踏一步,脸上罕见地流露出犹豫的神色,她也怕了,她也怕真相。   脑海里,至今没响起虞世南的催促声,虞世南也怕了。   纵然和光镇定沉着,纵然虞世南老谋深算,她们也终究是个人。恐惧天魔,是人族、是所有灵族的本性。   飘渺的叹气声从门里传来。   “还要继续吗?”   季子野动起嘴唇,“不”字怎么也吐不出口。脚尖挪了挪,也没办法向前走一步。他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抬起脚。   眼前越来越黑,视野越来越晃,黑暗渐渐包围了他。   脚猛然拔起来的那一瞬间,视野彻底黑了,他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浑身失重般难受。   他以为要额头撞地,这时肩膀上突然出现一股不知名的力,把他往下按了下去。   咚——   他一屁股坐在软软的东西上。   角落出现一点光芒,视野逐渐亮了起来。   盘旋缭绕的烟雾,燃到一半的香柱,圆鼎高足的铜炉,高高垂下的帷幕,黑白花纹的琉璃藻井......   这儿是忘情禅的大殿。   他怎么又回到这儿来了?又进了心魔幻境么?   往下一摸,粗糙硌手的枯草,蒲团也是原来常用的那只。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膝盖上放了一把琴,白色金线的僧袍,衣角的忘情禅纹路清晰可见。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他仿佛又回到当年还是忘情禅子的时候。   呼——   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长长的帷幕被吹了起来,细碎的流苏乱打乱撞,一丝丝一缕缕纠缠起来。透过流苏和布条的缝隙,隐约看见白色的光芒。   没过多久,风停了,帷幕又直直地垂了起来,哪怕是厚重紧密的帷幕,也没能彻底挡住对面的光。   季子野挥开帷幕,一道光柱直直立在大殿之中,通过半透明的琉璃藻井,直冲云霄。   赫赫天威从光柱散发出来。   这道从天而降的光柱,就像接引天光一般。   走进去,沐浴它,就能飞升吗?   季子野心中涌上强烈的冲动,他离飞升很近,近到可以摸到它。   大殿的灰尘在光芒照射不到的昏暗地方兀自漂浮,朗朗诵经声通过大门传进来,一下子把季子野的心神拉了过去。   正午的阳光直直从门外射进来,外面呈一片刺眼的白色,单是看上一眼,都令人头晕目眩。   端正的声音合成整齐划一的经文,盘旋着钻进大殿。   季子野听着,嘴唇下意识动了起来,一句句喃喃从嘴里泻出,加入了经文的队伍。   脑海的紧张和惊恐瞬间消散,心缓缓松开,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儿是幻境还是现实亦或是回忆,他慢慢合上眼,身体还在蒲团上,意识却飘到了外面的僧众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经声,别无其他。   嗡嘛么咪哄——   整齐划一的诵经声嘎然而止,被一声惨叫声打破。   季子野被一下子从修炼中拉了回来,他以为又有别的禅弟子来闹幺蛾子,懒得搭理外面的情形,自顾自地又回到修炼状态。   经文声再次响了起来,回荡在大殿之中。   没过多久,求救声和惨叫声越来越响,明明是从殿外传过来,却压过了他的诵经声。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视野陡然昏暗下去。   这么快就天黑了?   门外,刺眼的白色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的血色。凄厉的求救声和痛苦的惨叫声又愈发响了,“天魔”、“走火入魔”等字眼徐徐飘了进来。   季子野猛然回神,想起了天问碑秘境的一切。   天魔攻过来了!   一道黑影从门外闪过,又返身回来。不远处现出数只天魔的身影,它们张着尖牙利齿冲了过来,最后一缕光也被挡住了!   砰——   两边的窗户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道道缝隙里现出一张张扭曲的脸,它们狞笑着,又狠狠撞向窗户。   一声巨响过后,窗户和大门轰然倒塌,大殿那面的墙壁都被掀翻了。   预料之中的光并没有出现,刚刚还是正午,太阳就下山了么?   季子野仰头看去,漫天妖魔,满天黑雾。太阳像个无助的孩子,被重重魔气捂住嘴巴塞进了笼子里。   视野迅速被黑色挤满,扭曲的天魔呼啦啦冲了过来。   季子野吓得发抖,盘腿的姿势再也维持不住,跌落在地。   呼——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拂起帷幕,飘过季子野的头顶。他仰过头,白光恰巧照在他脸上,黑白花纹的半透明藻井倒映在视野中。   对了,还有接引天光。   季子野三两下爬起来,朝光柱扑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进白光里,赫赫天威沐浴在身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里他。   大殿被一只只天魔挤得水泄不通,迅速暗了下去,接下来那些天魔围了过来。   季子野环视四周,只有一张张扭曲的面庞。   他抽了口凉气,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仰头望天,心里忍不住祈祷,送我上去!接我上去!就现在,让我飞升吧!   再不走,就要被吞噬了。   琉璃藻井的黑白花纹更明显了,光柱似乎暗了下去。   季子野大惊,悚然发现光柱的范围竟然在收缩。   四面八方的天魔兴奋地嚎叫着,跟着光芒收缩的速度往里逼近,离他就差那么点距离。   面对面,脸对脸,季子野甚至看得清它们皮肤上翻涌泛滥的一缕缕魔气,看得清它们浑浊愚昧的圆眼珠子。在那肮脏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惊惧恐慌的自己。   四周完全暗了下去,他看不清了。   猛然抬头,只追得到光柱往上回走的余光。   接引天光消失了,天道抛弃了自己。   啊——   季子野忍不住尖叫出声,抬手胡乱挥舞,企图轰走四周的天魔。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佛力的事情,乱七八糟的经文从嘴里喷出来,泼在天魔脸上。   借此,好歹能喘口气。   然而涌上来的天魔越来越多,他只有一张口,两只手,他只有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天魔。   双手被束缚住,就连脸庞,也被天魔打烂了。   双唇艰难地嗫嚅着,没法再完整地吐出一个字。   就此为止了吗?他要死在这群恶心的家伙手里?   他还没有报仇,还没有飞升!   心里再不甘,难以扭转的事实让他心灰意冷地垂下头,除了接受现状之外,似乎没法可做了。   一只只冰冷黏腻的手摸了上来,它们要撕了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这些手停下了,周围更暗了,冻彻心扉的寒气漫了过来,似乎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过来了。   “蠢货,魔怔了不成?”   熟悉的嘲讽声响起。   季子野抬头看去,就见虞世南垂眸瞥他,冷淡漠然的神情一如往昔。   “你修的是魔,不是佛。”   是了,他被废了一身佛力,已经遁入魔道,成了个见不得人的魔修。后来堆上去的佛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也没法修到飞升了。   他如今是个魔修。   虞世南唇角的讽意更甚,“天魔攻来,岂不是更利于你修炼?”   季子野眨眨眼,突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四面八方的天魔同时攻了过来,它们露出狰狞的笑容,张开血盆大口。   虞世南轻哼一声,抬袖一挥,时空仿佛静止一般,天魔们顿在原地,狰狞的笑容炸裂开来,整个身体都砰然爆成黑雾。   大殿立时被黑雾挤满。   虞世南又行云流水般地收回手,起了一阵阵风,裹挟着四面八方的黑雾而来,争先恐后地涌进袖中。   虞世南修为更上一层。   季子野这才明白,他是魔修,天魔攻来了,意味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气,再不必巴巴地潜入无相魔门偷取。   天魔,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同胞”。   天崩地裂的危险,也是风云际会的机遇。   季子野心潮澎湃,心中的波涛没奔涌多久,又被大浪拍死在沙滩上。   “天魔若打来了,坤舆界民不聊生,连个安全的地儿都没有,我还怎么修到渡劫期,还么飞升?”   虞世南嗤笑了一声,“怕什么,在天魔侵略前飞升不就好了。”   季子野这才醒悟过来,他为何要怕还未发生之事,就算天魔攻来了,坤舆界沦陷了,又与他何干?   比起担心这担心那,不如抓紧修炼,赶快飞升。   把坤舆界抛之脑后,把天魔抛至身后,只要飞升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老不死,再也不必担心其他了。   季子野闭上眼睛,放松地喘了口气。   虞世南发觉季子野看破心魔幻境之后,暂时切断脑内阵法。魔域位置的情报大大出乎意料,他也得缓缓。   睁开眼,黑暗迅速靠拢过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瞬之间,虞世南又以为回到了夜空,回到了漫天妖魔的寰宇。   他扬手一挥,烛火接连亮起,黑暗被驱散,才松了口气。   自视丹田,魔气漫溢,修为已至巅峰,渡劫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他却没有飞升的打算。   毫无准备地来到这个异界,距今已有几千年,仍旧没能生出一点亲近之感。每时每刻闭上眼,脑里心里还是只有原来的那个世界。   他曾找过,没能找到。诸天万界,皆修灵气,连个相似的无灵界域都没有。   对于未知的飞升界域,他更生不出任何兴趣。诸天万界所有灵魂对飞升的狂热,对未知界域的盲目追求,反倒令他诧异不解。   不老不死,也只是修炼的添头,对他而言,没多大诱惑力。   虞世南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闭上眼,毫无防备地被拉进心魔幻境。   漆黑的幽暗和浓厚的血色挤满整个天空,沉沉黑雾盘踞在各个地方,不断翻涌沸腾。疯狂的嚎叫声和兴奋的冲锋声接连响起,逼入各个角落。   下一刻,凄厉的求救声和绝望的惨叫声交织缠绕在一起,响彻云霄。   血色愈加浓墨重彩,从天空灌了下来,浇遍盛京城的各个角落,狰狞的尸体上开出一株株艳丽扭曲的血花。   不知为何,幻境呈现盛京沦陷的那一夜。   废墟之下,一只只惨白血污的手臂钻了出来,一张张猴子般的怪脸露了出来,一个个奇形异状的鬼怪爬来出来。   在坤舆界活了数千年,虞世南从没把这儿的“人”看作是人,不过是长得同人一样的妖魔鬼怪罢了。   人,不会修炼,不会不老不死,只有鬼怪才行。   纵然他的身体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鬼怪,他也自持人类的内心。坤舆界的“人”和非“人”,诸天万界的鬼东西,不过是棋子,捏在手里,下在盘上,碾碎成灰,都根据需要和不需要而定。   轰隆——   幻境的场景愈惨烈。   树木连根拔起,楼阁坍毁,城墙倾圮,宫殿瓦解,大地崩裂。   持续万年的秩序骤然崩裂。   一瞬之间,盛京城又变成无相魔门,变成坤舆界。这下,虞世南无法容忍了。   布了数千年的局,立了数千年的秩序,怎能因意外而毁?   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黑门外,和光的状况也没好多少。   刚往前走一步,还没跨入黑门,意识就陷入了黑暗。眼前变幻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心魔幻境该来了。   她恐惧世界的真相,不敢再往前探索,又不甘心止步于此,为了摆脱这个局面,非要堪破这个心魔,从中找到出路不可。   今日的心魔幻境不同以往,没有鲜血聚成的河流,没有白骨堆积的山丘,没有位于顶端的宝座,甚至找不到西瓜的踪迹。   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楼夹着铺满玉石的街道一路向北延伸,楼层越来越高,灯光越来越亮,最终在街尾的宫殿前败下阵去。   坚如磐石的城墙高高耸立,金碧辉煌的宫殿只露出一片角楼,光是那精致到檐角的细节,都能让人想象到正面该是如何的风采。   喧闹嘈杂的吆喝声和话语声响起,一个个披金戴银的修士簇拥着穿梭而过,宽敞的街道顿时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脸上的笑意丝毫没减轻,像是习惯了一般。   和光见过这儿,三万年前的盛京,天魔还未入侵的盛京,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盛京。   再过不久,这一张张开心的笑脸会害怕地哭泣,这一条条勾肩搭背的手臂会纠缠不清,埋进各个废墟角落,这一身身精心打扮的衣袍会染满鲜血,破开大洞,露出底下残败不堪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巨响,盛京的城墙防护罩破了。   万灯熄灭,天色骤暗,疏星隐去,黑雾奔来。   偌大的盛京,一瞬之间被天魔军队包围了。   黑雾魔气和血色屠杀刹那间蔓延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住整个盛京,在每个角落开出绝望的血花。   一夜之间,盛京沦陷了。   大业朝倾覆,朝廷重臣几乎全军覆没,城内的千万人口仅仅活下数千人。   接下来,天魔军队以盛京为根据地,沿着大陆迅速向西前进,所过之处,村落湮灭成灰,城市倾圮塌陷,宗门血流成河。   赤地千里,一人不存。   不到半年,天魔军队攻陷了半个大陆,逼到万佛宗门前。佛门上下百万僧众以身殉道,护持修士离开的弟子耗尽生命和灵魂化为舍利子,汇聚成逆行向西的流金河。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亿万生命惨死。   而天魔大战,还要打上整整一万年。坤舆界的灵魂,换了一代又一代。   和光看着堆满沙漠的白骨人头,看着死前挣扎不甘的痛苦神情,看着惨不忍睹的坤舆界,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经历重来一遍会如何?   她们曾以为打败过谈瀛洲便高枕无忧,却没想过天魔军队会卷土重来。漫天妖魔,四面八方皆是魔域,无一处没有窥伺的眼睛。   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主不过是天魔的战力单位,死了一个,还有无数个站起来,更何况魔主之上还有十魔君,无时不刻对坤舆界虎视眈眈。   若界域裂缝再次撕破,天魔军队卷土重来,坤舆界又会重新回到这个地狱,芸芸众生还要再次苦苦挣扎吗?   重重黑雾从身旁奔腾而过,又猛地停下,紧接着就像被她吸引一般,掉转头朝她冲来,一下子包围住她。   一束黑雾迎面而来,和光下意识睁大眼睛,黑雾就要撞进脑门的前一刻,一只手从斜刺里冒出来,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黑雾,反手甩了出去。   “啧,停在这儿,你的眼界只到这种程度?”   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和光立即安心下来,意识慢慢清明,周围的魔气也随之远去。   停在这儿,总不能是停在路中央,他在代指什么?心魔西瓜是她意识的具体显露,不同于纠缠她的心魔,他一直站在她这边,暗示她怎么堪破。   幻境的景象又动了起来。   人族千辛万苦逃进十万大山,昆仑剑尊顾钧座、无相魔门开山祖师厉无咎、谢家掌门人谢危等人都到了十万大山。   面对同一个敌人,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开始缓和,积累了十几万年的仇恨开始融解,最终他们联起手来。   人族的火种和希望——凡人在十万大山深处定居下来,在修士的保护下繁衍生息。   修士一点点积蓄力量,佛法经文显扬,曾被众人鄙夷、处于道法底层的佛修迅速增多,金色的佛力渐渐散发到整个森林。   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再抗拒心魔,开始接受心魔,吸收身上的魔气化为己用,诸天万界第一次出现修魔的道脉。   不同门派、不同道脉的修士摒弃隔阂,放下成见,开始接纳对方的长处,学会与对方合作,由剑修、佛修、魔修组成的三角队伍登上舞台,并且迅速成为对付天魔军队的主力。   漫长的似乎看不见胜利的战争中,挖掘天魔的弱点,研究对付天魔的手段和招式,生灵一方前所未有地成长起来,为最后的胜利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和铺垫。   焦土废墟皆已远去,凄惨的尸山血海已成过往,这儿只剩下坚信着修士并安居乐业努力活着的凡人,只剩下在前线抗争到最后一刻舍命捐躯的修士,只剩下站在人族身旁并肩作战的妖族......   一张张坚毅不屈的面庞划过。   所有人都相信下一个轮回,在这个轮回奋斗到最后一刻,为下一个轮回做好准备,一个个轮回过去,他们不死不灭。只要坤舆界还没有沦陷,只要灵魂和轮回还在,总有那么一世,她们能迎来胜利。   和光终于明白了。   天魔大战很重要,前半期的焦土沦陷,也很重要。但是在这漫长的一万年里,更重要的是坤舆界从大战中学到的东西。   整整一万年的抗战,不止是打败了魔主谈瀛洲,更是为她们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经验。   更何况距离天魔大战,又过了两万年。这两万年里,她们也不是白白过的。   休养生息这么久,大衍宗囤积了数不胜数的符文法阵,各地宗门的仓库物资每日剧增,后备资源已不是当年贫瘠的大业朝末期可比。   所向披靡的昆仑剑宗培养了坤舆界大半剑修,剑术之精,剑修之强,战力之多,远超当年。   无相魔门的魔修精通探索搜寻之术,任一魔修都可做探子,潜行探路。   万佛宗的佛修更是遍地开花,经文佛咒甚至在凡人间广为流通,天魔冲来,也有缓冲的余地。   再说天魔的另一个弱点——海水,占据半个坤舆界的沧溟海已收归手中,同盟的蛇族登上沧溟海霸主之位,海族再想置身事外可不行了。就连沧溟海,也得成为她们对抗天魔的战场。   如今的坤舆界,再也不是三万年前那般孱弱无力了。   当年连十魔君之一的谈瀛洲都败在她们手下,天魔卷土重来,或许连谈瀛洲的高度都达不到。   “想通了?”   西瓜闲庭信步地走来,抬眸觑她。   和光笑了笑,“天魔军队若是再来,万佛宗又得修个琉璃佛塔了?”   “什么意思?”   和光搓了搓手指,“总不能把新来的魔主和谈瀛洲关一起吧。”   如今的琉璃佛塔镇住了谈瀛洲,再来一个魔主,打败了,又得修个塔关着了。   西瓜也笑了。   和光敛住笑容,继续搓起手指来。道理虽是这样,但知道了天魔虎视眈眈的真相,再这么坐以待毙可不行,得尽早做好准备才行。   心魔西瓜似乎看出她的念头,笑道:“说吧,你想干嘛?”   和光眯起眼睛,毫无保留地说出心中所想。   “首先,必须得维持坤舆界的稳定,七权的决定性地位不可变,尽量避免过大的可能引起纷争的权力交接。七权之间,表面的太平肯定得稳住,各自的信任感还需加强。过了两万年,七权利益冲突,关系摩擦,没再有顾钧座那时的信任了。”   “然而......”她转了个话头,“可以的话,在不破坏关系的前提下,尽可能让万佛宗的地位上去,获许其他七权、各个宗门的信赖,令众人信服。这么一来,一旦天魔入侵,战争打响,我们可以极快调动各个势力的人力物力,让他们接受早已准备好的战争计划。”   “凡人是最后的底牌,这次必须得护好了。我想派弟子下到各个城镇村落宣传,凡人可用的经文、符咒,全都下发,甚至教会他们简易佛咒的绘制,让他们拥有最基本的保命手段。”   “最后是沧溟海,地利上,我们没法在大陆绘满佛咒,但可以把战场直接拉到大海。一到海上,天魔优势全无。联系蛇族,尽快开拓沧溟海,修建海上防御工事,在海底建造人族和妖族也能栖息的城池。还要派天道院研究与海水相关的法宝机械,尽快量产出来,让修士们都尽早习惯使用。”   “一旦战争打响,凡人和预备修士可躲在海下,后备资源也可以尽数存放在海底。”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提早积蓄实力,全力应备天魔,尽可能缩短战争的时间,尽早夺得胜利,而不用落得两万年前一样生灵涂炭、赤野千里的田地。”   如今欣欣向荣的坤舆界,已经不是当年民不聊生的大业朝了。   天魔,两万年是手下败将,再来,不过是重蹈覆辙。   经过一番思索,和光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方才的恐慌惊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往直前的信心和所向披靡的信念。   “呵。”轻笑声响起,西瓜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尽是满意的神色。   “干得不错,我还以为你得好几个时辰才能想通。”   他的身体渐渐隐下去,心魔幻境裂开一道道缝隙,崩塌下去,心魔堪破了。   和光眼睛一闭一睁,又到了黑门前。   “还要继续吗?”   艮目无悲无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随着风徐徐从门里飘来,回荡在空荡荡的夜里。   旁边,那筑基期修士似乎也从心魔幻境中出来了,眼神坚定不移,肯定的话从嘴里吐出,“废话。”   和光扯了扯嘴角,笑道:“当然,为何不呢?就这么放弃,岂不可惜?” 第360章 360 疯子   ◎一世事,一世毕◎   天问碑前。   如接引天光般直上云霄的光柱消散之后,扶桑树的繁枝茂叶重重叠叠扑上来,拦住洒下来的星光,又重新挡住了这天空。   自那以后,或许过了一日长的时间,远方岛外的碧湖水面映射出点点微光,和郁据此判断此时应是深夜。   金色的碑文前,又坐满了一圈圈参悟的修士。   经历过绿洲大战的代表,还清晰地记得魔主谈瀛洲的威迫,还记得从天而降无路可逃的黑罩子,走火入魔的痛苦、地狱般的景象,深深刻在众人心里,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魔域,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惊恐的神情。   此时参悟的都是没去过绿洲,没亲身面对过魔主谈瀛洲的人,这些修士和之前的代表们一样,没怎么把天问碑看在眼里。听前人描述过天魔的可怕,心里抱着轻视的态度,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义无反顾地进入秘境。   和光同那天极界修士的成功,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也让这些人陷入落后于人的焦躁之中。地面的黑纹就像蚂蚁一样,顺着他们的身体成群结队往上爬,密密麻麻挤出一片。他们像是被蚂蚁骚扰一般,脸上露出难受痛苦的神色。   和郁也想重新进入天问碑秘境,一想到自己输给那两人,强烈的嫉妒和不甘翻涌上心头。   他带着一腔怨念进去了,还是止步于井底。望着难以触及的井口,魔域的景象浮上脑海,死前在水底起起伏伏不断挣扎的痛苦涌上心头,他还是退却了。   话说回来,再来一次又如何,【魔域在哪儿?】这个问题解不出来,进去了也没用。而魔域的位置,诸天万界耗了数十万年也没一个答案。   不同于神情各异的代表修士们,过得最惬意的就是守墓人迟迦陵。他斜躺在天问碑下,一手挂着酒壶,一手时不时拍拍面前的大缸。   拍一下,迟迦陵脸上就流露出一丝感慨的神色,与原先冷淡漠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个大缸是和光临走前交与的,称牧云亭让她带来天问碑。   牧云亭不是已经死了么,莫非是遗物?   和郁心里斟酌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恭敬地询问。   迟迦陵拍缸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和郁,“你问这缸里装着什么?”迟迦陵倏地笑了一声,“总不能装着酒吧。”   突然蹦出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和郁还是附和着笑了。说不准真是酒呢,哪个不知你们疏狂界全是些烂酒鬼。   迟迦陵的笑容猛地敛住,换了副沉肃的神情。变脸之快,和郁差点没反应过来。   迟迦陵的声音低沉下去,“牧云亭的骨灰。”   和郁眨了眨眼睛,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埋葬的传统不是入土为安么?最好还要在自个儿的故土最好。千里遥遥把骨灰送到异界,是坤舆界的怪习还是疏狂界的怪习?   “参悟过天问碑的人死后,都要把骨灰送过来,这是天问碑的规矩吗?”   迟迦陵摇头,“不,天问碑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参悟过的修士一般也没这么多事。只有彻底领悟【世界的终极】的人,才会把自己的骨灰送来。”   “为何?”和郁追问道。   迟迦陵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那人说,这儿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纵然没法死在天问碑下,也会千方百计托人把骨灰送回来。”   和郁细嚼了一遍迟迦陵的话,他们,是领悟【世界的终极】并自杀的人,但这句话说谁说的?   “那人是谁?”   迟迦陵瞥了和郁一眼,自顾自地站起身,无视了这个问题。他把酒壶系回腰间,左手小心地捧起大缸,右手掀开上面的封布。   和郁悄悄看了一眼,泛着点点金光的尘粒,看样子像是骨灰。   迟迦陵捻出一撮骨灰,大手一扬,点点金光裹挟着骨灰挥洒在半空,慢慢坠了下去。   天问碑的金色符文放出耀眼的光芒,一时之间驱散了昏暗的夜色。   地面的黑色符文剧烈动了起来,每一粒骨灰即将掉落的地方,黑色符文四散分开,腾出空白。骨灰落在地上,融合土里,黑色符文又漫上来,覆盖在骨灰上面。   骨灰的金光越来越微弱,直至被黑色完全遮住。   这样,就好像骨灰融入黑色符文腹中,被黑色符文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   洋洋洒洒的骨灰下,一张张诧异不解的面庞抬了起来,天问碑下的所有修士,不管是参悟的还是没参悟的,都为之动容。   “好不容易知道【世界的终极】,居然选择自杀,可惜了!“   “是啊,自杀前也不把秘密告诉他人或宗门,哪有这样的人!太浪费了!若是其他人知道了真相,那坤舆界的代表何必多跑这一趟。”   “听说彻悟【世界的终极】的人,都自杀了。”   “背后的秘密有这么可怕么?把那些人吓成这样,难不成不是他们承受能力太差?”   ......   没参与过绿洲之战的修士们毫不在意地大说特说起来,亲身参与过的代表都沉默了。   和郁轻笑一声,他不知道秘密的内容,但他肯定其真相极为可怕。好比为了维持界域稳定,政权宗门总要向大众隐瞒一些可怕的秘密一般,【世界的终极】其可怕程度,恐怕会引起诸天万界的动荡,疏狂界、天问碑、那些清楚的人才会把真相隐藏起来,隐藏不了便把秘密带入坟墓。   滴滴滴——   玉牌亮了,和郁心头动了动,迅速捞过来。   进入天问碑前,得知牧云亭参透了【世界的终极】,他便命令安插在坤舆界的探子去调查了一番,九德界的探子没直接查到,倒是通过其他途径弄来了。   是一段影像,据说是牧云亭自杀的时候。   和郁心中焦急,立即点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牧云亭?”   和郁惊得差点没拿稳玉牌,偏头一瞥,竟然是乌束,乌束没看他,眼神直直落在他手里的玉牌上。   乌束那一句话声音不大,然在场众人都是修士,也都听到了,纷纷看了过来。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和郁心下有些恼怒。   乌束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悦一般,故意咧嘴笑了笑。   “什么牧云亭,你们在说什么?”   越来越多眼神望了过来。   乌束嘴角的笑容愈加肆意,大有和郁不说,就替他说的意思。   和郁无奈,只得说出影像的事情。   众人都围了过来,就连迟迦陵也放下大缸,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这下子,和郁再不情愿,也得把影像公布出来。   天极界贺拔家族的那两人也靠了过来,贺拔恕哼笑一声,语气满是调侃,“牧云亭不是死在坤舆界的天道院么,宗门内的影像也被你拿到了,九德界的实力不得了啊。”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一想到九德界能在坤舆界安插钉子,恐怕自个儿界域也逃不过。   和郁气笑了,反手就把刺儿扔回去。   “贺拔少主抬举了,坤舆界防守极严,我能拿到这份留影,还得多亏你们呢。”   众人的眼神又不留痕迹地挪了过去,贺拔恕脸都青了,张口要反驳,被一旁的贺拔长老拦住了。   迟迦陵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别墨迹了,快放。”   和郁一指点在玉牌上,往半空一挥,玉牌的影像立时放大在空中,在场的人都能看见。   景象最开始泛起像是水面的层层涟漪,平息之后,现出一处偏僻的悬崖,悬崖之上有一处洞府,门前刻着“牧”字,似乎是牧云亭闭关的地方。   洞府前满是枯叶灰尘,看来多年没人来过。石门前堆满一张张硕大的蛛网,其上的露珠在月辉下发出晶亮的光芒。   一只松鼠循着月光而来,停在洞府门前,正打算啃怀里的果子。   轰——   洞府内传来巨大的声响,连地面都震动起来,松鼠吓得浑身一震,扔下果子就跑。   紧接着哭天抢地的咆哮声响起,回荡在悬崖下,更显可怕。石门轰然倒塌,把结了数年的蛛网拍下地去。   一人夺门而出,身影快得只剩一道黑光,直冲向悬崖边。   和郁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以为他就要这么跳下去的时候,临到边缘,又猛地刹住,抬起一张苍老的脸来。   头发枯燥,满脸污垢,衣袍散乱,脖颈上还布着被掐的血印子,仿佛深山的野人。   和郁细细瞧了一会儿,才从这张野人的脸上看出些许当年牧云亭的风采。   眼角通红,脸上是通悟后的了然,眼神里溢满恐惧和绝望。   一般人恐惧未知的事物,他这却是明确清楚事物的恐惧。   牧云亭抖了抖,脑袋缓缓往上抬,眼神一触到繁星点点的夜空,又猛然垂下,脸上的惊惧更甚。   对着黑沉沉的悬崖深渊,他一跃而下。   和郁心想,好歹是个元婴期,不至于摔死吧。   身体如叶片般无力往下掉,掉到中途,牧云亭眼神流露出决绝,识海大亮。   观看的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他竟然......”“怎么会,自杀就算了,连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了么?”......   迟迦陵轻轻地哼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般吐出几个字,“自灭神魂么?”   牧云亭眼睛里的光芒慢慢消失,脸上却绽放出解脱开心的笑容。   他的身影沉入深渊,影像里只剩下漫天绚烂的星辰。   在场众人都看傻了,愈加好奇【世界的终极】,到底有多可怕,才能把一个人逼得自灭神魂。   诸天万界,哪怕是坏事做绝的凶恶邪修,寻常情况下也不会灭人神魂。哪怕是复仇,也只是杀一人,杀光那人全家,杀尽那人在意的所有人。   一世事,一世毕。这个轮回的恩怨情仇,绝不会牵扯到下一世,是所有生灵的共识。   谁知道他们上一世是不是至亲家人,是不是相好密友,或许将来某一世又有结缘的可能呢?   某一世证道渡劫之际,往世记忆重归识海,灭人神魂这等罪大恶极之事或许会成为飞升的阻碍。   然而此刻,牧云亭竟然自灭神魂,他连下一世都不要了。   所有人都想不通。   和郁定定心神,朝迟迦陵请教道:“前辈,以往悟到【世界的终极】的人,全都自杀了吗?”   迟迦陵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个活着。”   “是谁?”和郁迫不及待地追问。   迟迦陵抬头望向天空,意味不明地笑了。   “一个疯子。” 第361章 361 暴露   ◎不,你没资格问◎   黑门大开。   门里如门外一般,伸手不见五指,寒凉的白雾虚虚浮在半空,阴森得吓人。   不知从哪儿起了一阵风,裹挟着雾气冲出来,直直撞向门口的和光同筑基期修士,留下一身湿透的衣袍,无情地穿梭而过。   和光掂了掂衣袖,湿得可以拧出水,贴在皮肤上冻得刺骨。   她沉沉地吸了口气,带着一身湿透的衣裳,一步迈入门内,身后那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也紧紧跟了过来。   里面比她想象得还要黑,三尺之外便看不清了,更别说辨别方向,她们只能依靠直觉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哗地一声。   左脚仿佛被冰刃割断了一般没了知觉,低头一瞧,原来踩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漫过了脚腕。   和光提脚,聚齐佛力于脚掌,踩在水面上。   旁边的筑基期修士也这么做。   她们踏着水面行走,越往前走,水越深,应该是广阔的湖。白雾缓缓消散,湖面透出点点微光。   和光以为湖下放了夜明珠,刚想什么夜明珠竟然能避开湖水的反射,透出这么清晰明澈的光芒,这一点一点光连起来,绘成的图案眼熟极了。   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   这哪是什么夜明珠,分明是星辰投在水面的倒影!   四下渐渐亮了起来,仿佛披上一层银白色的薄纱,空中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诸天星辰的光芒彻底照了下来。   四面黑暗,八方星辰,一瞬之间仿佛又回到魔域,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一只只窥伺的黑影......   哗——   旁边的水面波动了一下,那筑基期修士身体一歪,一层层涟漪从他脚下荡出来。   “怕了?”   带着些许醉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艮目!   和光顺着声音望去,正巧看到一个侧影。   他随意地坐在湖面,身边落满空酒壶,壶口朝上,在湖里上上下下地漂浮,里面盛满耀眼的星辰。   一阵风拂过,馥郁的酒气飘了过来。   和光鼻子有些发痒,也不知喝了多少了,这酒瘾,怕是比疏狂界飞舟里的那些弟子还厉害。   他似乎没注意到一般,两指还捏着一只酒壶。   湖面的涟漪荡得越厉害了,旁边的筑基期修士低下头,眼神一触到湖面的倒影,又赶紧挪开,身体紧绷得厉害,连带着水面也波荡起来。   艮目扬手一挥,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湖面的倒影一片片消失,天空仿佛张开一块黑布,一下子遮住了星辰和夜空。   和光心想,自欺欺人的把戏。   “这样呢?”艮目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的力量,一下子抚平了水面的涟漪。   旁边筑基期修士的身体放松下来。   和光恭声道:“多谢前辈。”   艮目朝她们招招手,“过来。”   她抬步走过去,艮目半边脸的轮廓、眉眼愈加清晰,微微上挑的眉毛透着疏狂界特有的萧飒不羁,冷冽半阖的眼睛溢出来的狷介气息,远甚过宁非天。   哪怕是天问碑的守护者,也是疏狂界的修士,这样的艮目,在和光的预料之中。   等她绕过去,走到正面,看清艮目的另外半张脸,却怔在原地。   紧紧皱起的眉头,眼角堆着一层细纹,唇角紧绷得下撇,这是怎样的半张脸啊,历经世事的忧愁和无处抒发的绝望,在这半张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敢问青天的疏狂和万念俱灰的绝望,怎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但是现在,就是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强硬拼在一起,便是这样的艮目吧。   疯子。   不知为何,和光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她自觉不礼貌,可又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之人再合适不过。   一旁,那筑基期修士看得睁大了眼睛,惊住了。   艮目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饮酒,一口灌完,脸上还没露出欣慰的神色,酒气就从他体内排了出来。   四周的酒气更浓重了。   一饮酒,就用灵气散去酒气,似乎喝酒不过是习惯性动作,保持清醒才是他的日常。   和光仔细看向他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酒意,满是清醒的绝望。   疯子。   就好像悬崖边的人,一只脚已经踏出悬崖,心里极度想要跳下去,硬是用理智拉住,靠另外一只脚站稳了。   既不缩回脚,又不跳下去,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维持令自己痛苦的状态。   疯子开口了,“自我执掌天枢阁以来,你是第二个参透天问碑的人。”   第一个,是牧云亭,跳崖身亡。   艮目语气平淡,和光也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单纯的说事实。   她双手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礼,问道:“前辈,天问碑两问已过,敢问我们距离【世界的终极】还有多远?”   “天问碑三问,还剩最后一问,解开它,就能领悟世界的真相,所谓诸天万界的真相。”   和光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请前辈赐教。”   艮目轻轻叹了口气,“你在干什么?”   和光微微偏头,下意识说道:“参悟【世界的终极】。”   “天问碑第三问,‘你在干什么’。不是问一个人,也不是问一段时期,是更加普世的问题。芸芸众生,万界生灵,历经一个又一个轮回,千辛万苦、竭尽心力,究竟在干什么?”   和光皱了皱眉,斟酌地说道:“活着?飞升?”   艮目笑了,“不必向我确认,大彻大悟的那一刻,你自然会懂。”   也是,牧云亭彻悟出关的时候,没再回到天问碑确认答案,直接跃下悬崖,一了百了。   听说其他彻悟的人,也都自杀了。   和光怀着些许侥幸,问道:“前辈,知道【世界的终极】的人,真的都自杀了吗?”   “不,有一个活了下来。”   和光眼神一亮,心中燃起希望,“这么说......”   “那个人疯了。”   “什么?”过了一会儿,和光才嚼碎这句话,赶忙问道:“那人是谁?”   艮目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胸膛,“我。”   看着他坦然的笑容,和光忍不住又在心里说了一次,真是个疯子。   “还有问题吗?”   和光猛然想起艮目方才的话,诸天和万界中间顿了一下。诸天万界向来代指所有的界域,常人谈起来总是连着说,像他这么分开来的还是第一个。不该是喉咙哽了一下吧?   话又说回来,他提起所有界域的时候只说万界,似乎从未提过前面的诸天二字。   莫非其中真有什么关窍?   这么想着,她直接问了出来。   艮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地解释起来,“诸天万界这个词,在上古时期的含义不同于今时,随着历史资料的遗失,越来越多人弄混,便把诸天万界指代所有界域。”   “诸天万界,指整个寰宇。万界,是所有界域。诸天,是万界外面的天魔死域。”   听到这话,和光怔住了。   是了,众生不清楚魔域的位置,不知道万界和魔域的内外关系,把诸天误以为天道也有可能。   艮目的解释,又引出另一个可能,既然上古之人把诸天万界代指整个寰宇,那么岂不是说......   “上古时期的人知道魔域和万界的位置关系?”和光追问道。   艮目摇头,“我也不清楚,万界几乎没有留下上古时期的历史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那筑基期修士上前一步,出声道:“祭鬼的大阵......”   破天荒的,艮目打断了话,“不,你没资格问。”   筑基期修士登时皱紧眉头,语气冲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艮目疏狂的半张脸咧起嘴角,笑容恣意又张扬,抬起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筑基期修士的脑门。   “想知道,你亲自过来。”   艮目直直盯住那筑基期修士的眼睛,又不像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筑基期修士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大变,抬手摸了摸脑袋,吓得连退好几步。   和光看着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立即想起脑内阵法,她也曾和贺拔势用过,莫非这家伙和贺拔六野连了起来?   和光快步上前,按住筑基期修士的脑袋,伸手探去,识海里果然有脑内阵法的痕迹,不过这个阵法......   不是天极界惯用的阵法纹路,是坤舆界的纹路!   怎么会?这家伙不是贺拔家族的人吗?他不是说贺拔六野......等等,贺拔六野家主的事情全都是他的自称。   湖心岛的黑色纹路早就说明了,这家伙压根不是天极界的人,不过是借了贺拔家族的明路来疏狂界。   满身的黑色纹路,不是坤舆界,就是像沦陷界域一样比坤舆界魔气更多的界域。   脑内又有坤舆界的阵法,这家伙根本就是坤舆界的人!内奸?   瞒着坤舆界的主要势力,和贺拔六野搭上了线,寻常邪修可做不到这种程度。又是个魔修,坤舆界只有无相魔门有魔气......   搞不好是涅槃楼的人。   不对,涅槃楼都是异界来魂,宁非天说过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疏狂界的天道也不容许异界来魂的出现。   等等,涅槃楼还有一个不是异界来魂的人,那张熟悉的脸浮上心头。   和光死死盯住这筑基期修士的脸和身体,陌生得很。她想起初见这人的时候,他四肢动作不协调得很,寻常变身可不会那样,除非前后变化极大,比如说从极为高大的身材变成现在这样。   和光忍不住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他的名字。   “季、子、野。”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给大家奉上七夕彩蛋,就在隔壁的【命犯和光】 第362章 362 扭曲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季、子、野。”   恶魔的声音贴在耳畔响起,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这一瞬间,季子野脑混乱得像团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和光是怎么看出他的身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会死,他会死在这儿。   她按在他脑门的那只手倏地往下滑去,冷硬的指甲刮过眼睛和面庞,在下巴留下尖锐的刺痛感,接着喉咙一紧,呼吸不过来。   她掐住他的脖子。   季子野低头,睁大眼睛看向她,“你......”还没看清她的表情,膝盖一疼,又被压着跪了下去。   哗——   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一层层堆积叠加起来,像波澜一样朝四面八方传散出去。   透过起了褶皱的倒影,季子野看见她垂眸俯视着自己。   她面无表情,就像这深湖一般,没有好不容易抓住敌人的激动和雀跃,也没有面对敌人的厌恶和憎恨。她看向他的神色,和她看向大多数邪修的神色一模一样。这种感觉,就好像对她来说 ,他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应当平息下来的涟漪又动荡起来。   季子野握紧拳头,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甘,不是对他被抓住的现状,而是她的他的不甚在意。   对他来说,她是一生之敌,是害得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然而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个寻常过客,是她通往权力巅峰路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踏脚石。   两者之间的差距对比如此明显,令他心里越发愤恨。   他曾尝试看淡她的存在,不再那么在意这个私仇的事实,把心思挪到别的地方,使两者的比重降到平衡的位置。但是一想到被中断的飞升之路,难以控制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是了,凭什么?明明被伤害的是他,他却要去看淡仇恨、去迁就她。   他对她的恨意,和她对他的重视不平衡的话,拉回平衡不就好了。   她遇见的邪修里,他要做最凶恶的那一个。她人生路上的踏脚石里,他要做最大最硬的那一块,大到完全挡住她的路,把她狠狠压下去。   这个不合时宜的危机时刻,季子野突然醒悟过来。   为什么每次撞见她的时候,他都要冒着被戳穿的危险,失去理智地冲她叫嚣,不顾后果地拉她下水。   原来他潜意识里想被她发现,甚至期待着被她发现。   对啊,这些事情全是我做的,鬼樊楼的魔修是我杀的,给虞世南提供情报的是我,给涅槃楼办事的是我,处理贺拔家族禁地的是我,进入天问碑秘境的也是我,全都是我。   好事做折,坏事做绝。   只要能给你添堵,使你陷入麻烦,他什么事都能做。   从困扰许久的问题中幡然醒悟,季子野忍不住笑了出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被逼到这个程度,他才真正看清自己不甘扭曲的心思。   咔——   下巴传来剧痛,她一脚踢脱臼了。   “笑什么?”   季子野吐出一口血水,笑意止都止不住,胸膛快呼吸不过来。   【蠢货,你在干什么?】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斥责。   季子野笑声没停,在脑海里讥讽道,【我还能干什么?孤身一人在疏狂界,佛力不过筑基期修为,魔气一使出来就会被九霄玄雷劈死。前有和光死死盯住,后有一个渡劫期虎视眈眈。】   季子野脑海里的语气愈加讽刺,【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对面的虞世南沉默不语。   季子野清楚,那人也无计可施。他是异界来魂,来不了疏狂界。就算是渡劫期的涂字辈手下,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赶来天枢阁,更别说对付后面那个高深莫测的艮目。   放肆的笑声变成猛烈的咳嗽,喉咙的手越掐越紧,她是真想杀了他。   “你后悔吗?落到这般地步”   冷淡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来。   季子野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她,他的眼里只有她的脸,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我倒想问你,大师姐,你后悔吗?”   她的眉峰微微皱了皱,哪怕是疑惑语气依旧那般冷漠,“我后悔什么?”   季子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我害到这个地步,大师姐,你不后悔?”   他本是天之骄子,是同她一样的万佛宗禅子,宗内万人敬仰,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成了一切尽失的无名小卒。   她眉峰松了一点,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片刻过后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用一股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他。   “季子野,你......当真这么想?柳幽幽一事过了这么久,你还没看清?”   厌恶、轻视的情绪覆盖住冷漠,一点点漫上她的脸庞,这一刻,她眼里终于有了他。   季子野心里涌上强烈的兴奋,这就对了。哪怕是鄙夷恶心的情绪也好,他在她心里的比重会压过其他众多敌人和邪修,越上最高的位置。   她突然松开他的脖颈,冷硬的指甲死死按在他的手臂上,“我不会杀了你,我会把你带回坤舆界审问。就这么让你死了太浪费了,你得吐出涅槃楼的情报,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对于他的在意,比起他这个人,她更在乎涅槃楼,更在乎幕后之人。   她的眼睛还是看着他,她的眼里却没有他,她在透过他看藏在脑子里的那个人。   这一刻,季子野觉得自己不过是连接她和虞世南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媒介,这个媒介可以是他,也可以任何人。   咔嚓——   骨头扎进肉里,左臂向外扭曲,她一把拗折了他的手臂。   “现在,我会扭断你的四肢,把你打成没法活动的残废后,再带你回去。”   冷硬的指甲又刺进另一只手臂上。   季子野狠狠地吸了口凉气,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他不要被抓回坤舆界,不想被当作犯人审问。   柳幽幽临死前的留影球,虞世南曾给他看过,所有记忆,光荣的不堪的,全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人前,不剩一点余地。他知道自己的阴私和扭曲,宁可就此死在这儿也不想......   啊——   季子野忍不住叫了出来,另一只手也朝外扭曲。   膝盖被她一脚踩住,骨头紧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颤栗,咔咔咔,碎裂的声音传入心里。   就在被踩碎的前一刻,一阵强风冲了过来,分开了她们。   “就此为止。”   艮目冷淡的声音回荡在湖上。   季子野重重地喘了口气,没去看艮目,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神色透出些许不赞同。   “前辈,此人是个魔修,还为异界来魂做事。”   艮目面色不变,“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背后之人是谁,任何人不得在天问碑的地盘闹事。”   她的唇角紧抿了一会儿,又开口了,语气还是不甚赞同,“【世界的终极】,被异界来魂知晓了,没问题吗?谁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诸天万界的本地灵魂来说,异界来魂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季子野清楚这点,看过虞世南的前世片段之后,他更肯定这一点。异界来魂和涅槃楼,压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就算季子野因为共同利益而为涅槃楼做事,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   艮目抬眸看了他一眼,准确地来说是看了他的脑门一眼。   “天问碑规定,任何生灵都有参悟的权力,都有得知世界真相的权力。”   她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讽意,“异界来魂,也算生灵?”   “诸天万界,除了天魔,全都是生灵。你还没看清真相,万界的视野都被局限了,所有生灵都在为那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代价。”   “那个错误的决定是什么?”她追问道。   艮目没说话了,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季子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中生出逃过一劫的轻松。最厉害的艮目不出手,又阻止纷争,她奈何不了他。   天问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逃出疏狂界。   这时,艮目又出声了。   “天问碑的规则如此,我无能为力。不过,疏狂界禁止所有魔修进入,出了湖心岛,自会有疏狂界的巡守去抓捕他。废了他一身魔气修为,是杀是留,不在疏狂界的职责范围内。”   听完这话,季子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疏狂界的追捕?他要怎么躲得过去?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体谅。”   艮目点点头,饮完壶里最后一口酒,轻轻地放下酒壶,往湖面一点。手心手掌的黑色纹路脱离出来,伴随着一道道涟漪扩散开来。   白色的微光横在涟漪上方的边缘,渐渐弥漫开来,直至盈满整个湖面。   一个错综复杂的大阵,悄无声息地绘成。   阵法中央,恰好是他和她。   白光骤然亮起,充满整个视野,刺得他快睁不开眼来,眼睛一闭一睁过后,环境悄然转换。   脚下是细软的沙滩,几只破旧的木舟搁置在一旁,萤火虫一丛丛在远方亮起。   强风呼啸而过,乌云缓缓散开,四下亮了起来。   月辉洒下来,随之洒下来的还有那一点点冷光。平静下来的湖面,映出一点点白光。   万千星辰!   季子野愣在原地,仿佛一瞬之间又回到了那无边夜幕。天魔狰狞的面孔和无可抗争的绝望再次漫上心头。   他甚至不敢抬头。   就在这个时候,不亚于天魔的可怕声音再次贴在耳畔响起。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他不敢回头看,越过一望无际的碧湖,只看得见湖心岛隐隐约约的轮廓。   艮目是故意的!把他们两个扔在这边,隔开了他和贺拔家族的人! 第363章 363 偏执   ◎住嘴,那不是能透露的事情◎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听到这话,季子野浑身一抖,肩膀不受控制地耸起,等他松口气想把肩膀舒缓下来的时候,肩膀被猛地一按,肩胛骨被紧紧揪住了。   季子野的心仿佛也被紧紧揪住了。   他斜眼间瞄去,碧玺色的念珠在那手指间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想要挥开和光的手,刚动了动肩膀,上臂传来剧痛。两只手臂都以奇异的姿势向外扭曲,为了防止他逃跑,双臂都被她扭弯了,以他自己的能力,没法把扭回来。   季子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脑袋猛地往后一撞,后脑勺像是磕到了什么,身后传来嘶声,肩膀上的手也松了。   借此机会,季子野拖着两只累赘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细软的沙地仿佛沼泽的泥潭一般,冰冷的沙子漫过脚腕,死死拉住他的双腿,拖着他往下坠。   空荡宽阔的沙滩,一望无际的碧湖,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不知往哪儿逃好,只能拼命地往前冲,离身后的她越远越好。   窸窣的脚步声紧贴其后,就像踩在他耳朵上那么清晰,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事实,她就在他身后,稍稍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肩膀。   这时,余光里瞄到一只木舟,他立时扭头看去。   涅槃楼集聚的时候,她也曾折了一只手,她也曾陷入这般困境,她是这么做的来着?对了,她甩动胳膊往墙上一撞,硬是把骨头撞直了。   季子野脚尖一转,冲向木舟面前,双膝跪在地上。脑海里回忆着她当时的动作,用尽全身力气,甩动胳膊,上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忍不住疼出声来。胳膊撞到木舟之前,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侵袭全身,他迟疑了。   撞下去真的能恢复吗?若是不能恢复怎么办?岂不是白疼了?   “你以为你逃得了?”嘲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随着幽暗的影子打下来。   后脑勺被压住了,季子野想回头,回不了。看着映在沙地的影子,她一脚踩在他的后脑勺。   紧接着后脑勺一重,他猛地往前扑去,视野里的木舟越来越大,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木舟龙骨的纹路。   咔嚓——   脑袋狠狠撞了上去,木舟砰然塌了,尖锐的木渣子刺在脸上,扎入皮肤,视野顿时红了,血液坠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响在耳边。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咬住后槽牙,挣扎着躲开后脑勺的脚,艰难地转过身去,正面对着她。   她背对月光,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那一双幽幽发亮的眸子。那双眼里,季子野看见狼狈不堪的自己。   “大师姐......”季子野咳了咳,吐出一口血水,“你现在是在报复我在鬼樊楼对你做的事吗?”   他扯了扯嘴角,硬是逼自己挤出笑容,至少看起来不用那么可怜。那双眸子里,他一笑,满脸鲜血的脸庞愈加狰狞。   她脸色没有一点变化,既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看见肮脏东西的厌恶,仿佛就像踩在寻常的沙地一般,她又抬起脚。   金色的卐字,映着万佛宗纹路的鞋底。   曾经熟悉无比的纹路在他眼里无限放大,直到紧紧贴在他脸上,带着他往后倒去。   砰——木块碎裂的咔嚓声贴在耳畔响起,后脑勺传来尖锐的刺痛,头皮甚至能清晰描绘出刺进来的木渣子的形状。   视野遁入一片黑暗,脸庞感受到了脚底中央的卐字纹路,紧紧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卐字纹路渐渐脱离皮肤,脸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滚烫的灼烧感。   清冷的月辉洒下来,越过熟悉的脚底,他终于看清她冷漠疏离的面庞,没有一点情绪的眸子。正如他以往见过的她,可这双毫无情绪的眸子里,有他的脸!有他这个人!   哪怕是扭曲偏执、阴鸷狠戾,哪怕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哪怕就像是地沟里的臭虫,她眼里终于有了他。   这么想着,脸上滚烫的灼热仿佛一把火,瞬间点着他的身体,一直燃烧到心底。他好像被扔进梦寐已久的油锅,愉悦并痛苦着。   季子野浑身使劲儿,作势往前撞,卐字纹路再次放大,他又被一脚踢进木舟里。   他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脑海里响起令人不悦的声音。   【你疯了。】   虞世南的语气不是恨铁不成钢的质问,而是掷地有声的肯定。   季子野也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他还不想死在这儿,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飞升......   脸庞突然疼起来,打断季子野的思考。卐字纹路更加清晰了,而且左右扭曲起来,她竟然用脚碾压他的脸!   还有......这场复仇,可不能单单只是他的独角戏,他得把她拉下水,把他胸膛的火蔓延到她身上才行。   她重视的一切,他要一一毁去,最后就连她本身,他都要砸个粉碎,在每粒骨灰上刻上他的名字。   【再拖延一会儿,贺拔家的人快到了。】   眼前骤亮,她挪开了脚,紧接着一根绳子挥了过来,紧紧系在他脖子上。他被她拖行,越过沙地,不知往哪个地方去。   喉咙硌得慌,季子野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碧玺海蓝宝念珠。   他咽了咽喉咙,艰难地出声,“大师姐,你要带我回哪儿?九节竹,还是万佛宗?”   她头都没回,手里拉着念珠串,念珠串另一头系着他。   “回去你就知道了。”   “你要对我搜魂?就像当初搜柳幽幽的魂魄?”   她顿了一下,话音低了些,就像自言自语一般,“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季子野故意笑道:“你们搜不出来,那家伙对我们下了禁制,离他越近的人,禁制越强。我若是识海爆炸,大师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   她没回应。   季子野继续说道:“大师姐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直接问我,兴许我会告诉师姐。”   她还是没回话,蛟筋倏地紧了,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说起来,蛟六是条汉子啊,明明可以活下去,却还是选择死在地下城。它临死前留下了一句遗言,大师姐不想知道吗?”   她后背一僵,慢慢转过身来,冷硬的眸子如同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向他。   “你说得不错,蛟六是条汉子,那样的家伙,才不会留下遗言这样的东西,就算留下了,也绝不会被你这种人看到。”   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一如她的脸那般冷硬。然而话语中两者的对比,却让季子野觉得异常的讽刺。   他这样的人,蛟六那样的家伙......   季子野不禁笑了,话不经脑地说了出来,连虞世南的制止也没用。   “杨醉蹄是我杀的,他身上的魔气,全是我吸干的。大师姐没吸过,想象不到吧,渡劫期的魔气是多么诱人,不用费尽心力修炼,不用艰难困苦地熬心魔,一下子从金丹突破到元婴。”   她的脸色变了,眼神里划过一抹不可置信,仿佛在怀疑他就升到了元婴期。   “大师姐知道杨醉蹄死前的样子么?跪在我脚下,扒着我的衣袍苦苦哀求,求我留点魔气,求我留他一条命。他越这样,形貌越恶心,一点也没有当年万魔峰峰主的风采。可是......”季子野顿了顿,扯起嘴角,笑得越灿烂,“我还是杀了他。”   她握紧拳头,冷色的面庞染上怒意的红色,因为他的话。   “大师姐没闻过吧,修士身体腐朽的味道,修道几千年,只要没能飞升,顷刻间沦落到凡人的地步,千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杨醉蹄死前的腐臭味,和地沟里的......”   砰——   脸上又挨了一脚。   腥味的沙子挤入嘴里,和口水混在一起,恶心得很,季子野呸了好久都没吐干净。   脖颈传来挤压感,他又被拖行起来,这次速度比之前更快。   “季子野,你那点子小伎俩还嫰了点,若是这么简单就被激怒,我也爬不到今日的位置了。”   速度越来越快,季子野挣扎起来,却仍然阻止不了她的步伐。   这么下去,他真的会被带回坤舆界,那么就前功尽弃了。   得想个办法才行,怎么才能引起她的兴趣呢?   季子野强忍住喉咙的烧灼感,艰难地说道:“贺拔六野......你不想知道贺拔六野和杨醉蹄的关系?贺拔家族的禁地建得和万魔峰一模一样,只是为了让杨醉蹄走火入魔?那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脖颈的蛟筋松了松,季子野快速喘了口气。然而拖行的速度还是没慢,他忍不住说得更大声。   “残魂一号汝明山和杨醉蹄,你不想知道贺拔六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终于停了,转过身来看他,眼神示意他快说。   脑海里,虞世南的语气严厉起来,【住嘴,那不是你能透露的事情。】   季子野没管虞世南,眼下他都快被带回坤舆界了,还哪管的着他们的秘密。   “在禁地,大师姐见识过贺拔六野的能力吧。道魔双修何其困难,需有极为难得的契机。我靠他人的灵气魔气堆上去,两方不可互通,用魔气,必须封印佛力,用佛力,必须封印魔气,丹田同时运转的话,只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   “贺拔六野却不一样,可同时运用,一手冰灵,一手魔气,冰系法术和魔气功法使得出神入化。而且在短短几千年内,道魔两边都修到了渡劫期。”   “大师姐没想过么,当年的无相魔门开山祖师厉无咎凭借绝无仅有的契机,也只登顶魔修渡劫期,佛力一边则止步化神。贺拔六野到底怎么走到今日的?”   她的面色沉吟,指间不断拨动念珠,似乎也思考起来。   “大师姐就不想知道他的契机是什么?”   脑海里,虞世南威胁起来,一字一字地打进他心里。【季子野,你越界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   两道身影疾速飞来,来人正是贺拔家族的两人——贺拔恕和那贺拔长老。   怒吼声是贺拔恕发出的,他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死死瞪住和光,命令她速速放下贺拔家族的人。   那贺拔长老面容沉肃,修为比贺拔恕高,却比他慢了一步赶来。飞到面前,眼神没落在和光身上,反而直直看向季子野,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季子野的心理好脏啊,全是污泥,感觉我的键盘都脏了。   和光:这么脏的玩意儿还往我这边扔!(降龙十八掌警告) 第364章 364 怀疑   ◎一个人的灵气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湖畔的沙滩,沿着步伐稳健的脚印和一行重重拖行的痕迹,贺拔长老和贺拔恕一路追去,终于望到了脚印主人的身影。   激烈的争吵声随风飘了过来,字语因杂乱的风声模糊起来,不甚清晰。贺拔恕没能听清,贺拔长老凭借修为优势捕捉到了几个词语。   “贺拔六野”“道魔双修”“一手冰灵、一手魔气”“契机”......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大喝响起,贺拔恕的身影如箭一般冲出去。   贺拔长老却顿住了,细细思索起那几句话来。这筑基期修士是家主直属的手下,或许真的清楚一些内幕也未可知。   地下城的事情爆出之后,其他世家大族的人曾怀疑家主控制魔气的手段,凭借菩提佛的指骨舍利,真的能控制禁地那么多魔气么?贺拔六野肯定隐瞒了点什么,说不定还有其他手段,说不定他会魔修的招数。   这样没有任何证据的流言在天极界传散开来,大多数人只看成攻讦贺拔六野和贺拔家族的说辞,没几个人当真。   毕竟家主是个货真价实的道修,修行贺拔家族一脉相传的冰系功法,所有人都见过,他怎么可能是个魔修?   可是,如今这筑基期修士嘴里冒出了个新词,“道魔双修”?世上真的有这么逆天的能力吗?   贺拔长老想不通,只好甩甩脑袋暂时按下这件事,紧跟着贺拔恕的身影飞过去。   那筑基期修士看到他们,松了口气。坤舆界代表和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扯紧蛟筋,把另一端的筑基期修士扯到她手下。   她揪住蛟筋,逼迫筑基期修士半跪在面前,呈现出上下等级分明的耻辱姿势。   贺拔恕横眉怒目,死死瞪住和光,大声道:“道友,此人乃我天极界的弟子。你如此待他,未免太不把我天极界放在眼里!”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讽意,“你天极界的人?”她垂眸俯视筑基期修士,“看来你伪装得不错,连贺拔家的人都骗了。”   贺拔长老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筑基期修士,“什么意思?”   一开始,筑基期修士确实是造假混上跨界飞舟,不过那不是奉了家主的命令吗?什么叫连贺拔家的人都骗了?   “湖心岛的黑色纹路不是说明得清清楚楚?天极界的纹路才到哪儿?这家伙可是满身黑纹,同坤舆界一样。”她轻哼一声,“他哪是天极界的人,分明是我坤舆界的叛徒。”   这话一出,贺拔长老立即信了,心中还有一股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最初要伪装,原来不仅要骗过贺拔家族,还要骗过坤舆界。   纵然如此,那小子也是奉了家主之命来的,就算要处理,也是贺拔家族内部处理,怎么也不关坤舆界的事。   贺拔长老挥开贺拔恕,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道友,他是不是天极界的人,我界自会判断,请把他交与我。若真是你坤舆界的人,他日自会给你送回。”   她脸上的笑意愈加嘲讽,似乎看出他在糊弄她。接着她揪住筑基期修士的衣领,微微提起,道:“给你,也怕你们不敢要,这家伙看上去是个佛修,暗地里却是个魔修。”   贺拔恕大惊,往后退了一步。   贺拔长老狠狠剐了他一眼,又直直看向和光,语气强硬起来,“不管这小子是谁,终归是我贺拔家带出来的,若道友不放手,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扫了他们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们拦不住我,若是受伤,恐怕会伤了两界的和气,两位不如让开,行个方便。”   说实话,贺拔长老也不太想动手。天曜大战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儿不是天极界,是疏狂界的地盘,在别人的界域动手也是不给主人面子。   但是现在没办法了,要抢回那小子,只能动手。   后边的贺拔恕看起来有些犹豫,贺拔长老拿出家主的名号,告诉他必须把那小子带回天极界不可,不然他们会被家主责问。话刚一出口 ,贺拔恕的脸上闪过决绝,一下子冲了出去。   蠢货!贺拔长老在心里大骂贺拔恕,无奈之下也奔了过去,从两边包围和光。   以一敌三的场面,坤舆界代表仍旧一脸淡定。   她手握一个人质,每当贺拔恕提刀冲过去,她就揪起人质对准刀,硬是把贺拔恕逼了回去。在她手下,那小子不仅被当盾牌使,还当做刀剑使,不知多少次和贺拔恕撞得头晕眼花。   贺拔长老清楚,局势于己方不利,便早早用玉牌唤其他天极界弟子过来。   没过多久,她似乎不耐烦了,解下蛟筋上的一半念珠。口诵佛经,念珠上透出金色的卐字,一个个浮了起来。   紧接着,那些念珠带着浩浩荡荡的佛力冲了过来,贺拔长老和贺拔恕连忙聚起灵气阻挡。没想到那些念珠没击中他们,团团围在他们身边,金色的卐字上流出一缕缕丝线,纷繁错杂地连在一起。   不好!是阵法!   贺拔长老忙攻击这些念珠,然而阵法已成,他们被困住了。   她拖着筑基期修士,转身就走。   “等等——”   贺拔长老大喊,她连头都没回。   就在这个时候,念珠上传来一股寒气,四周的温度骤然低了下去,泻出嘴里的气都成了白色。金色的阵法消失,念珠就像失去控制一般掉了下去,每一颗都冻成冰渣。   女修身后突然冒出一团黑色,一抹金光从里头闪现,没过多久,半面金丝面具出现在黑雾里。   是家主的虚空裂缝!   轰隆——   惊雷乍响,天空不知何时聚起层层乌云,黑色的云里不断有雷光亮起,隐隐带着天道威压,似乎要劈下来,又没有劈下来。   女修立时转身,白冰从地面生出,一瞬之间冻住了她的下半身。她伸手运转念珠,下一刻每颗念珠都冻成了冰球。   那筑基期的小子从中脱身,三两下冲进了虚空裂缝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贺拔长老有些转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对虚空裂缝行礼,“家主。”   家主点点头,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杀了她。”   贺拔长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连贺拔恕也怔住了,半晌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在这儿?”   “这儿没人。”   贺拔恕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家主,又看了看和光,提刀砍了过去。贺拔长老脑门的筋儿直抽抽,忙不迭扑过去,按下那刀。   这儿可是疏狂界的地盘,谁知哪个地方有疏狂界的眼睛,再说坤舆界代表身上肯定有特殊的禁制,临死前的画面定然会传回界域。不准备一点措施直接杀,不是引火上身吗?   贺拔长老定定地看向家主,“她是坤舆界的代表,不能随便杀。”   家主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没关系。”   贺拔长老快气笑了,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厉声道:“家主,杀了她势必会和坤舆界闹翻。更别说经过地下城一事,天极界在诸天万界已经声名狼藉了。”   家主依旧不为所动,语气带着命令和隐隐的威胁,“杀了她,现在。”   贺拔恕再次握紧刀,被贺拔长老死死按住。   贺拔长老苦口婆心地劝道:“家主,哪怕她触犯了您,也不可因一己私欲杀了,要多为贺拔家族、为天极界着想。”   她的半个身子都冻在冰里,要杀她并不困难。   家主的语气已经不耐烦了,“如若你忠于贺拔家族,就杀了她。”   “就因为老夫是贺拔家族的人,忠于贺拔家族才不能杀她,在这儿杀了她。”贺拔长老挥开贺拔恕,一步步走向家主。   “她死在这儿,坤舆界会诘问天极界,诸天万界都会把天极界视作罔顾规则滥杀无辜的界域,在天曜大战中孤立我们。接下来,世家大族的家主会质问指责您,会借此把贺拔家族拉下天极界首位。”   “家主,您比我聪明,想必看得更透。既然如此,您为何执意要杀她?天极界会怎样你不管了么?世家大族会怎样你不管了么?”   家主眯起眼睛,“最后一次,这是命令。”   贺拔长老直直地看着家主,家主的两只眸子,从金丝面具中露出来的眸子和露着半脸的那只眸子,闪着不一样的光芒。   他看着半面金丝面具,不由得出了神。家主以前不带面具,说起来是因何戴上的呢?原因至今不清楚。   天问碑第一问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家主也曾来过天问碑,碑上刻着家主的字迹,可是那字迹的灵气与现在截然不同。   一个人的灵气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轰隆——   一道惊雷坠下,劈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离他们仅差几步。   贺拔长老猛然回神,那筑基期小子的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佛魔双修”“契机”......   疏狂界的天道不容许一丝魔气存在。   贺拔长老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快要串起来,可又差了点什么。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直直看向家主,用这辈子未有过的大胆语气说道:“既然如此,家主为何不亲自出手?您离坤舆界代表只有一步之遥,跨出虚空,您就能结束她的性命。”   家主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起来,“疏狂界的巡视非同一般,跨进来,马上会发现。”   贺拔长老也眯起眼睛,“可是,您在疏狂界动用灵气的那一刻,不就已经被发现您来过吗?”   不跨出虚空,能够使出的灵气有限,杀不了坤舆界的代表,所以家主才会命令他们动手。   道魔双修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贺拔长老的胸膛急剧跳动,语气急迫,“家主,您不过来疏狂界,是有不能进来或进不来的理由吗?”   就在这个时候,砰然一声巨响,冰渣四溅。   那女修竟然挣脱出冰块的束缚,直直冲向虚空裂缝,一手伸向那筑基期小子,似乎想把他抓过来。   家主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身前凝固出冰锥,直等她过去。   她的手伸入虚空,指甲尖儿已经触到边缘的黑雾,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挺住了。手腕周围环着一层黑色纹路结成的阵法,似乎是疏狂界的手段。   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强硬地逼她退了回去。   在场众人都没能发现,疏狂界代表宁非天到了。   “哟,这是干嘛呢。”   宁非天扫了一眼愣在不远处的贺拔长老两人,又看向虚空对面的贺拔六野,倏地笑了。   “贺拔家主大驾光临......”宁非天顿了顿,笑意愈深,“可惜我这儿懒得招待,不如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这话,着实无礼至极!   贺拔六野抿紧唇角,不发一言,伸手合上虚空。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沙地,天空的乌云无力地咆哮一声,渐渐散了。   贺拔长老和贺拔恕自觉无趣,拱了拱手,离开了。   只剩他们两人后,宁非天才皱紧眉头,看向和光,“不要命了,贺拔六野就等你冲......”   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和光摊开手心,里边正躺着一枚念珠,念珠上夹带着一缕隐形的佛力,与地下的几十颗念珠相连。   “我只想把他拉回来,已经做好断手的准备了。说实话成功率不太高,可总得试一把。”   看着她那张严肃的脸,宁非天忍不住笑了。   滴滴滴,玉牌响了。   宁非天取出来一看,是若鹿发来的讯息,他已经带着其他代表回来了,正打算去喝一杯。   喝酒这事儿,宁非天从不错过。   【宁非天:去哪儿喝?今日休沐,休沐日还开门的酒楼得飞上半日的功夫。】   【若鹿:跑这儿远干嘛?在这儿喝不就行了?】   【宁非天:露天席地也成,不过没有酒啊。】   【若鹿:师兄,你家茅屋不是有个酒窖吗?】   宁非天看到这句话,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接着瞳孔骤然一缩,手下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和光瞧他脸色大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凑过头去,瞄了一眼玉牌。   【宁非天:去我家喝?你们几个人?】   过了一会儿,若鹿才发信过来,【不多,百来个吧。】   宁非天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多?!   【若鹿:我记得师兄的酒窖在地下来着......找到了,那我们先喝了,师兄快点回来。】   【宁非天:等等!等等!你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说,那可是我数百年的珍藏,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玉牌许久没亮,对面显然已经喝上了。   “兔崽子。”宁非天又气又笑地骂了一句,招手唤来白云,一把把和光提上云,飞快奔向茅屋。 第365章 365 酒局(一)   ◎该我上场了◎   碧湖湖畔一处偏僻的茅草屋,破旧不堪的藩篱险险地支在地面,随时塌下去都不意外。这时院子里刮来一阵强风,哗的一下就压倒了藩篱。藩篱倒下的声音还没响起,顿时淹没在一声声呐喊助威中。   酒气冲天的院子,迎来了它自建立起最多人的一日,百来个代表都拎着一只酒壶,或站或坐或躺,姿势惬意,全然没了当初紧绷警惕的状态。   尤其是院子中央,代表们重重围了好几层,喝彩声和倒喝彩不断从里边传来,还有咕咚咕咚灌酒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   “乌束十三壶,和郁十七壶,就差四壶了。”   “乌道友加把劲儿啊,我可在你身上投了不少钱!”   “差了整整四壶,再怎么加油都没用,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掏钱吧。再说了,乌道友脖子都涨红了,怎么也不像是能喝下去的样子。”   ......   沸反盈天的助威声和挤兑声在耳边响个没完,若是平日,这些代表可不敢这么对和郁乌束说话,今日借了宁非天的地盘,借了蛊惑人心的烈酒,借了远离尘嚣的湖畔,倒是促成了今夜的宴会。   包围圈中心,和郁抿完最后一口,高高举起空酒壶,展示给众人看,欢呼声愈加响亮,叹气声也愈加愁苦。   没多久,带着怒意的眼神瞪了过来。   和郁轻笑一声,看向对面的乌束,把酒壶摆到他面前,倒转过来,壶口对下,一滴不留。   “乌道友,十八壶了。”   乌束面色愈红,也不知是喝的,还是气的。他仰起头,一把干掉手中的酒,随后眉眼紧紧的揪在一起,似乎有些难受。   “不行,别勉强啊。”和郁调笑地说道。   乌束重重地哼了一声,浓重的酒气味从身上散发出来,连眼睛都红了,没往日那么清明,看来真是有些醉了。   “老子怎么不行?总不能输给你个小白脸。”   连小白脸这个词都从他嘴里吐出来了,看来警惕心真是丢了不少。   乌束说完,又捞起一壶酒,咕咚咕咚干灌了起来。   和郁取来新的一壶,摩挲着酒盖,不觉出了神。他也喝了不少了,快丧失平日的谨慎了。酒这玩意儿,不喝还行,一旦上了头,彻底醉了才肯罢休。   理智完全丧失前,他得把前因后果捋一捋,他到底怎么到的这茅草屋,他们这群勾心斗角的代表们又是怎么变成这荒诞不经的模样。   这还得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那时和光同天极界的筑基期修士离开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和郁又进去过天问碑,还是解不出第二问,也没能再遇到谈瀛洲,连鸦隐的影子都没再见过,碰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魔兵魔将。   他遇见了十来个代表,也把他们纳入自己麾下,然而自始至终也没能碰上更多代表,没能再集结出上一次山谷和绿洲时的那般势力。当时有和光、乌束、无谶和许多代表,而且他们还在茫茫无垠的魔域团聚了,那似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和郁醒悟过来,机会错过了便没有了,于是他出了秘境,也不准备再悟了。   那时,疏狂界的若鹿道友询问其他代表要不要去喝一杯。和郁想着如要离开湖心岛,势必要借若鹿道友的白云。再者若鹿道友同宁非天关系极好,同他一起去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宁非天。   这么想着,和郁便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酒局。   经历过绿洲一战的代表几乎全都放弃了,此时也打算出去,便一同过来了,乌束也是。还有几个进去过一次便果断放弃的代表,其中包括和乌束有隐秘关系的跃渊界代表盛明华。   和郁心觉有趣,多看了几眼乌束和盛明华,那两人时不时偷偷看对方的背影,却从未过正面对视,哪怕偶然对上眼神,也会不以为意地挪开。   这下子,和郁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更感兴趣了,他曾派人查过,却搜不出多少信息。跃渊界那边还留着点盛明华的情报,千壑界那边似乎都被人暗中压下来了。   出乎和郁意料的是,天极界贺拔家族的那两名修士也加入了返途,不打算等上去的筑基期修士了,贺拔家族的长老面色还有些急躁,似乎想尽快离开湖心岛。   一过碧湖,抵达沙滩,贺拔家族的那两人道了声谢,匆匆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和郁心想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同若鹿一起还有拉拢宁非天的机会,便加入了酒局。   其他代表听闻酒局,也想到了此事,加入酒局的越来越多。   若鹿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嘴里只说着好好好,喝酒自然要人越多越好。   和郁同乌束都去了,其他人也没有放弃的理,于是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冲宁非天的屋子去了。   宁非天不在,若鹿招待他们喝上了。   和郁本没有拼酒的心思,不过取了壶酒,边喝边等宁非天。乌束恰好坐在一旁,眼神也看想门外。   一壶接一壶,面前的空壶堆到第五个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暗流中隐隐含着较量的心思。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一喝,就没停。拉拢的心思、往日的警惕、自持的礼节......都在这漫天的酒气中烟消云散了。   脑子里还剩下的,只有深埋在男人骨子里的不服输的本能。   周围看戏的代表们也是,一个个醉得差不多,不但当面拿他们取乐,竟然还自顾自地开起赌盘来。   “啊,不行啊!我的小金库都没输没了!”一人抱头哭嚎。   “乌道友,你看起来就是个酒鬼子,怎么连和郁这个白斩鸡都喝不过!”   “今夜赚大发了,我得再压点和郁道友。”   ......   “乌道友,我都在你身上输两次了,第一次输给和光道友,第二次输给和郁道友!乌束你是不是不行啊!”   这话一出来,乌束的脸色更红了,连看都没看说话人一眼,咕咚咕咚灌完一壶酒,扔掉空酒壶,忙不迭又捞过下一壶酒,咕咚咕咚灌起来。   当事人一鼓作气,呐喊助威的旁观者也不能输,喝彩声响彻天际。   和光同宁非天一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副鬼样子。栽倒的藩篱,漫天的酒气,满院子的酒鬼子。   还能坐着的算是清醒的了,躺得奇形怪状几乎要超越人体的极限。抱树喊娘的有几个,大树只有三颗,哭着喊着抢娘,争着抢着,树上的醉鬼子都被摇了下来。   和光怔住,这些不是疏狂界的老酒鬼吗?怎么长得和各界代表一样,她不会看花眼了吧。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万界的法袍,熟悉的脸,没错,是各界的代表啊,咋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和光顿了顿,用手肘轻轻锤了锤宁非天的腰侧,“你们疏狂界不会在酒里下药了吧?”   宁非天笑了一声,“下个鬼!我珍藏的都是烈酒,弄倒大乘期都不成问题,这些个没经验的家伙,不醉才怪。”   和光看着他面上的笑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地上这么多空酒壶,怕是酒窖都搬空了,若鹿怕是要遭殃。   宁非天环视四周,眼神看定一个方向,跨过满地的“尸体”,径直走过去。   和光紧跟过去。   他走到一大酒缸边上,伸手揭开酒缸盖,酒气猛然冲出来,刺得他嫌弃地摆手扬了扬。   酒缸里,若鹿双手环抱胸前,睡得正甜。   宁非天一脚踢在缸上,砰地一下撞醒了若鹿。余音还在酒缸里不断环绕,若鹿难受地甩了甩脑袋。   “师......师兄!”   宁非天道:“你还有脸叫我。”   若鹿傻笑了一会儿,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壶封口未揭的酒,递给宁非天,“最里头的梅花醉,我给师兄留着了。”   宁非天又笑了一声,眉眼松了,“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他接过梅花醉,一嘴咬开封盖,豪爽地大灌一口。   哪怕院子成了这样,脸上也没有一点恼怒。   话说那重重包围的人圈,明明是为了宁非天而来的众人,此刻却没有一人察觉到主人已经回来,满心满眼都在拼酒上。   乌束面前摆着十七个空酒壶,和郁面前是二十一个空酒壶,在和郁的控场之下,他们的差距一直保持在四壶。   乌束越发恼怒,怎么也追不上对方,还完全被掌控在对方的节奏之中,更别说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看不上的和郁。   由此,乌束灌得更快了,一壶就要饮完之际,却猛地咳了出来,口中的酒喷了大半。   “乌道友,不行就放弃吧。”   和郁笑眯眯地劝他,面色略有薄红,手中握着酒壶,依旧游刃有余,不知还能喝多少。   乌束哼了一声,再次捞过一壶新酒,掀开封盖,“谁说老子不行?”他仰起头,就要再喝。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冒出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按在酒壶上,制住了他。   “得了吧,不行别硬撑。”   来人正是和光。   乌束脑子一激灵,她回来了?领悟了天问碑?没多久这种理智的思考又被醉意压了下去。   “哪个说我硬撑?”   她强硬地抢过酒壶,“别嘴硬了,醉了就一旁歇着去。”   听到这话,乌束有些不自在,这家伙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了?他喝不喝死,关她屁事。她不应该一脚踢开他吗?   这么想着,乌束腰上一疼,真被她一脚踢开了。   “闪开,输家就该利落地下场。”   她大刀阔斧地坐在他原来的位置,提起酒壶,对着和郁笑笑,“该我上场了。” 第366章 366 酒局(二)   ◎小的们,给我按住她!◎   “该我上场了。”爽朗的话音刚落,和郁对面就换了个人。   烂醉的乌束下去了,清醒的和光接过了位子。不过拼酒这回事儿可没什么接位不接位之说,她想和他拼酒,得把他前面喝过的都补上才行。   和郁把酒壶伸到她面前,晃了晃,轻笑道:“和光道友,这......”   她一摆手,打住了他的话头,“拼酒的规矩是吧,我懂。”她垂眸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空酒壶,“二十一瓶是吧,我得先把你之前的二十一瓶补上,才有同你拼酒的资格。”   和郁和气地笑笑,“不错。”   他可没什么爱护女子的习惯,不过出于君子风度,他还是补了一句,“我同乌束道友拼了两个时辰,我可再等道友两个时辰。”   她笑了一声,“不用,两个时辰,你酒气都散了,还拼个屁。”   她从下往上觑了他一眼,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与平日的她有些不用,倒有几分酒肆青楼里那些混不吝的做派。   和郁怔了怔,不好接什么话,只好笑。   她朝乌束招了招手,眉眼一扬。   乌束立即会意,把面前的十几壶酒全踢了过去。若是平时,两人可没这么好的默契,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人的忙,今日许是借了酒气的影响。   酒全都送过去之后,他挥开周围看戏的代表们,一屁股坐在她下首,就这么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说不上什么欣赏,带着十足的戏虐,仿佛在说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和光没瞧乌束一眼,提起一支酒壶,娴熟地咬开封盖,一手叉腰,一手举高酒壶,吨吨吨灌了起来。   别说在场众人,连和郁同乌束都一时之间傻眼了。   这可不是寻常的酒,先不说它口味略辣不易入口,光是其中蕴含的不易排出的灵气酒气,化神期的他们喝得都够呛。   她不过一个元婴期,怎么喝酒像喝水一样。   没过多久,酒壶从横的变成竖的,一壶竟然就没了!   她脸上眼里没有一丝醉酒的意思,全然是不知满足的贪餍,“好酒!”畅快的豪语从她嘴里放出。   片刻的寂静过后,响彻云霄的喝采声爆起。   “厉害,这真是个会喝酒的啊!”   “乌束喝得个什么鬼,连人家一个女修都比不过,更别说修为还差了整整一阶!”   “什么女修?”一人作出夸张的面部表情,直直地指着和光,“这他妈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   “不管了,赌盘压她!来来来,道友们,赌盘重开一局,赶紧把乌束的盘子扯了,晦气得很。”   “等等,加我一个,全副身家就压女中豪杰!”   ......   众人毫不掩饰的讽刺和赞赏,乌束听得面上有些过不去。他一把从和光手中夺过酒壶,饮完最后一滴,舔了舔,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可思议,没错啊,酒没换。   乌束仰头看她,“你......藏了一手啊。”   她哼笑一声,口中有酒气,面上却无酒意,显然是个老酒鬼了。“什么藏不藏的,你又没问过,今儿露一手给你们瞧瞧也行。”   她勾了勾手指,酒壶自动浮了起来,还没飘到她面前,一只手截住了。乌束二话没说,亲自把酒壶递了过去。   乌束:给大佬递酒。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和光又吨吨吨喝完一壶,空酒壶随手一抛,马上就被身后的代表接住了。随后空酒壶压在赌盘上,她这边的灵石袋子更多了。   不消她说,乌束又递上一壶,吨吨吨,又是片刻完事。   递酒的没有停过,喝酒的没歇过,接酒瓶的也没消停过......   三壶、四壶、六壶、十壶、十二壶、十五壶、十七壶!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或许连那杯茶的热气还没散,赌盘上就压了十七个空酒瓶,恰好是乌束在两个时辰内饮酒的数量。   乌束已经无话可说,站到她的同一阵线。他抬指点了点和郁,“喝他,干死这小白脸。”   和郁摩挲手中的酒壶,心里也升起一股危机感,若是败给一个修为低于自己的女修,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眼睛微眯,面上有些薄红,显然有些醉意了。在短时间内喝这么多这么急,醉酒的程度也会翻倍地提高。   四周空了,没有拼酒用的那种酒了。   乌束举起手臂,正要喊人。她一下打开他的手臂,扬声道:“拿酒来!”   “拿酒!”“给大佬送酒!”“别让光妹等久了!”“叫什么妹?你好意思叫妹?叫姐——”......   醉鬼的恭维声充斥着整个院子,喝彩声起哄声越发响亮。   若鹿来送酒的时候见到就是这么一幕:和光大刀阔斧地坐在正中央,下首的乌束孜孜不倦地指导她和郁的弱点,四周围满了给她扇风捏肩膀捶腿的代表。和郁明明是拼酒的另一方,此时却被众人淹没,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好家伙,这群酒鬼,喝起来比疏狂界的还疯。   宁非天送酒看到这一幕,也不走了。插到和光同和郁中间,随意坐在地上,伸出手臂,做了两人的裁判。   “来,我瞅瞅,和郁二十一瓶,和光十七瓶,只差四瓶了。和光你加把劲儿,马上能正式干上了。和郁你也不要耍赖,酒气好好聚在身体里,别欺负一个人家新赶上来的。”   和郁和气地笑笑,轻道一声没问题。   宁非天递去一瓶酒,和光刚要接过,他又按住了,拧眉郑重地问了一声,“你没问题?”   和光直接抢过酒壶,“喝不死。”   “我知道你喝不死。”宁非天的声音低了下去,略有点自言自语的意味,“就怕你发起酒疯来,把我屋子砸了。”   吨吨吨——   她仰起脖子,喉咙还没动几下,一壶酒就空了,比之前还快些。   “好!”宁非天拍手称快,又递上一壶新的。   等空酒壶被扔出来,众人才恍过神来,喝彩一声高过一声。   十八壶、十九壶、二十壶,最后一壶了。   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会儿,脸色终于红了。   二十一壶完,扔酒壶的手臂也没那么稳了。   众人算了算时间,二十一壶,不到一个时辰!短短时间内,她干掉了和郁两个时辰的酒量!   “不行啊,真要算起来,和郁已经输了吧。”   “光姐的肚子是无底洞吗?咋地连句呕吐声都没听过。”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才微眯着眼睛直视和郁,“这下子,有资格了?”   不等和郁说话,乌束率先道:“有了!”说完,猛地一拍大腿。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   和光痛叫一声,“煞笔,你拍的是我的腿!”   乌束咦了一声,看看自己的手掌,看看他的大腿,又看看她的大腿,似乎好久都没想明白。   和光看不过这个酒疯子,一脚踢翻他,“醉了,就滚边上睡去。”   乌束往后倒了一下,抿紧唇角,二话不说又坐回来了,重观战局。   她捞过一壶酒,正要开始第二十二壶,壶嘴对准,辣口的酒液还没流下来,壶底猛地被按住,差点磕到了牙。   宁非天直直地盯住她,“要不要歇一下,你俩的酒意不对等。”   和光摆摆手,示意不用。   宁非天又劝了一句,“拼起来,怕是你......”   她打开宁非天的手,“磨磨唧唧,宁道友你咋变得这么话多,喝醉了?”   喝醉的是你吧!宁非天眉头一挑,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和郁细细瞧了她一眼,脸颊带红,眼神没有以往的清明,宛如一潭黑泥般深邃。这时,她乍然抬起眼眸,与他对上了。   那眼神倏地变了,黑泥里跃出一只鹰隼,猛地朝他俯冲过来。   没醉?   和郁眨眨眼,还想仔细去看。她已经避开了他的眼神,朝他举起酒壶示意,接着一饮而下。   和郁来不及多想,也抓起一酒壶,喝了起来。   “和光二十二瓶!”宁非天的声音盖过众人的喝采声,清晰传进和郁耳朵里。   和郁强忍住酒液的辣口和涌上胸膛的恶心感,加快速度灌了下去,最后一口下去,宁非天的声音再次响起,“和郁二十二瓶!”   他放下空酒瓶,正要去拿另一瓶,就见她又放下了一瓶,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   “和光二十三瓶!暂时领先一瓶!”   和郁不甘心就这么输给她,抓起一瓶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四周的起哄声喝采声丝毫不曾减退,他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她喉咙上下涌动的吨吨声。   “和郁二十三瓶,和光二十四瓶,领先两瓶!”裁判的声音越大。   领先三瓶!   领先四瓶!   ......   喝到后面,和郁感觉大脑像一团泥浆,转都转不动了,只不过持续灌酒这个机械性的动作。透过酒瓶,他看见她的面庞越来越模糊,变成红色的一团。   他不由得笑了,接着猛地咳了出来,红色的酒液瞬间喷出,溅了一身。   她也笑了,“认输?”   和郁试图抿紧唇角,却还是忍不住笑,他也不知道为何笑,只是胸膛涌出来的笑容憋都憋不住。   他摇摇头,“还没完。”   四面八方的起哄声越来越激动,“是条汉子!”“接着喝!”......   若鹿继续搬酒来,宁非天一边说着适可而止,一边给他们递酒计数,“目前和郁四十二瓶,和光六十瓶,领先十八瓶。”   “唏——乌束连人家的零头都没喝到!”倒喝彩的声音也响个没完。   和郁又抓起一瓶酒,灌了起来。   在热火朝天的沸腾声中,他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他在这里干嘛?啊,在同坤舆界的代表和光拼酒。他们为什么要拼酒?乌束败了,把位子让给了她。说起来,他们最初为什么要喝酒?他们不是来疏狂界参加诸天大会的吗?   “光姐干死他!干死这个小白脸!”   “和郁别输啊,我全副家当都压你了,给我们男人争口气!”   ......   和郁实在憋不住,又笑了出来。他甩甩脑袋,抛开脑子里的杂念,不管了,今儿干死她再说。   “和郁六十二瓶,和光七十一瓶,差距拉小了,只差九瓶了!”裁判宁非天适时报数。   和郁眼前已经花了,脑子里好似贮满了水泥,就要往下掉,坐都快坐不稳了。   就要赢了,他逼迫自己又拿起一瓶酒,强忍住辣口的酒液,再次灌下去,胸膛又涌上来笑意......   笑就笑吧。   不对,和郁青筋一跳,好像不是笑意。   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子里烟花迸放。   呕——   四周安静了一刻,紧接着庆贺声和哀嚎声响成一片。   宁非天大笑一声,“胜负已分!胜者是和光!”   和光咧嘴笑了一声,随手把酒瓶往后一扔,也不管没喝完的酒液浇了众人一身。她按住乌束的头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挪到和郁跟前,蹲下身,凑近,往他面前比了个中指。   “小样,跟我拼酒,□□都能给你脱了。”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这家伙是不是醉了,嘴无遮拦,什么胡话都往外说。   脱衣服的拼酒,听起来不太正经,好像只在一个地方才有。   若鹿生性单纯,直接问了出来,“和光道友,脱□□的拼酒,听起来有意思,你在哪儿玩的?”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还能哪儿,红袖招咯。”   红袖招,不就是青楼?   好家伙,和尚逛青楼,坤舆界是些什么奇葩!   众人不禁联想那等刺激的场景,一个个全红了脸。   和郁吐了一会儿,刚想用灵气散去酒气,没成想疏狂界的酒不同寻常,灵气花了不少,酒气却没散多少,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幸好胃舒服了些,不再吐了。   他掩饰地咳了咳,重整衣冠,对和光说道:“拼酒前,我同乌道友打了个赌,赢家可命令输家做一件事。”   当然在场众人都是有分寸的人,赌注仅限于私人,绝不会牵扯到宗门和界域的利益。   和光还没说话,乌束先开口了,“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赌局得分开算,老子先输给你,你再输给秃驴。要我干嘛你直说,我还不至于连这也玩不起。”   和郁心头动了动,有件事情好奇许久了,那应该不算公事吧。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天极界的时候,乌道友同和光道友对战,我们曾开了个赌局,压和光道友的除了坤舆界的人之外,还有一人,那便是跃渊界的代表盛明华。后来,乌道友又去跃渊界的飞舟寻盛道友,举止......”   和郁顿了顿,觑了一眼乌束的神色,才道:“举止亲密,不知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这话一出,在场登时静了下来,起哄声没了,赌盘的吆喝声也停了。代表们看看坐在地上的乌束,又看了看院子里独自饮酒的盛明华,耳朵纷纷竖了起来。   “呵。”乌束嗤笑,“你就想知道这个?”   和郁轻笑,“在意许久了,乌道友若是不方便,不说也......”   “这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乌束灌了一口酒,“她以前是老子的女人,以后也会是老子的女人。”   话音刚落,起哄声、鼓掌声沸反盈天,火辣辣的视线一直在乌束和盛明华之间逡巡。   盛明华偏头瞥了一眼,又转回去了,继续独自饮酒,没有搭理的意思。   和郁心里笑了笑,察觉到了乌束没说全的意思。以前是,以后也是,那么现在不是咯。看来这两人之间还有不少秘密,太有意思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   和光往乌束后脑勺砸了个酒壶,红色酒液浇了乌束一身,黑衣越显深沉。   乌束被突然一下砸懵了,愣了一会儿,拍地而起,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和光眼睛都没眨一下,“她一个人喝酒多无聊,给你递壶酒,去陪她一起喝。”   “有你这么递酒的?往我后脑勺砸?”乌束指了指脑袋,一滴红色的酒液从脑门流下来,就像血一样。   “失手了。”她一脸淡定,没有一点歉意。   瞧她这无赖样,乌束气得眼里冒火,片刻过后,又自己把火压下去,“秃驴,你不会是醉了拿我发酒疯吧。”   她木然地点点头,“应该是。”   “啧。”乌束气笑了,又觉得同醉鬼闹没意思,咽下这口气。   这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朝乌束的脑袋砸去。   乌束气得瞪大眼睛,也抓起一瓶酒,要砸她。围观的代表们喝得烂醉,见要打架,纷纷起哄。   幸好在场两个清醒的,宁非天压下乌束,若鹿拦住和光,勉强阻止了一番打斗。   宁非天运用灵气为乌束散酒气,乌束的火气下去不少,这下真懒得同醉鬼计较,只离她远了些。   正等宁非天转身要为和光散酒气,她已经同和郁聊了起来,面色平静,又不像是醉酒的模样。   和郁特意离她远了些,时刻提防着她的酒壶,“和光道友,你想我做什么?”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才道:“听说你们九德界有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之。”   和郁点头,心里打起鼓来,她不会要割他一块肉吧,醉鬼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从腰间掏出个什么东西,扔到他怀里。   和郁定睛一看,竟然是把剃刀。   “你就散尽三千青丝,剃个光头吧。”   “什么?”和郁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又问了一遍,脚下蠢蠢欲动想逃。   她一脚踩上椅子,大手一挥,扬声道:“小的们,给我按住他!”   代表们一拥而上,死死压住和郁,脸上全然是兴奋,嘴里不断起哄。 第367章 367 酒局(三)   ◎和郁施主,皈依我佛吧◎   “你就散尽三千青丝,剃个光头吧。”   听到和光的话,和郁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已经被成群的代表们压住了。手脚都被束缚住,他被压到她面前。   她手持剃刀,一步步走来。   和郁咽了咽喉咙,劝道:“和光道友,我不是想反悔,不过这要求能不能换一个?剃头实在是不符合君子风度。”   她笑道:“哟,你拼酒就符合君子风度了?瞧你赢过乌大头的架势,平时没少喝吧。”   和郁不知如何还口,背着师门长辈,私下里确实喝得凶,不然也不能赢过乌束,却没想到栽在她个和尚身上了。   他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见乌束的讥笑声。   “别磨磨唧唧,怎么着,小白脸你还想反悔不成?”   和郁看见乌束走过来,一只手绕到身后,接着后颈肉被抓住,他被迫抻长脖子,伸到和光面前。   她的阴影完全覆盖住他。   恶魔的话语贴着耳畔响起,“和郁施主,皈依我佛吧。”   糟了!   和郁刚想要完,头顶顿时触到冰冷的硬物。   唰——   硬物贴着头皮划过,一团漆黑从面前坠落。   保不住了!和郁心一横,紧紧闭上眼,不愿再想。   那冰冷的剃刀沿着头皮划了一圈又一圈,整个脑袋都冷了下来,空荡荡,冷清清,轻轻松......个鬼!   身上的束缚全然松开,代表们的手移开了,剃刀挪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和郁感觉到头顶聚集了火辣辣的视线。闷哼声此起彼伏,代表们似乎是想笑,却憋住了。不知是谁没能憋住,噗嗤一声,接着大笑声顿时散开,众人抖擞得肩膀都松不下来。   和郁试图保持冷静,缓缓地从储物袋掏出镜子,正要去看,一只手从斜刺里伸来,遮住了镜面。   若鹿冲他摇摇头,“还是不要看得好。”刚说完,就偏过头去,笑了。   和郁这下子清楚了,肯定惨不忍睹。   许是他的神情过于惨痛,和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道:“不就三千青丝吗?剃了不就剃了,以后又不是长不出来。”   和郁挤出笑容,“说得轻松,这么长的头发,没几十年可恢复不了。”说完,心更痛了。   “哪用几十年?看我给你一秒长出来。”   瞧她一脸自信,和郁突然想到坤舆界的资料好像提到过,万佛宗还是哪儿似乎有促进头发迅速生长的生发水。   和郁试探地询问,“莫非道友能帮我一夜之间长出来?”   “不用一夜,一秒就够了。”   和郁乐了,那感情更好,连忙请求她帮忙长出来。   她没去拿储物袋,也没掏向怀里,两只手摸向两鬓,揪住两边的发丝,往上一提。她的头发,就这么被举起来了。   和郁傻眼了,在场众人都傻眼了。   她举着女式的假发,一把按在和郁的光头上,拍了拍,往下压了压,还替他扶正了。   乌束近距离看到这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   神他妈一秒长出来!   若鹿和宁非天也没好到哪里去,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若鹿道:“和光道友你这......这也太损了哈。”   宁非天擦了擦眼泪,“绝对醉了!你这家伙绝对醉了吧!本还想替你解酒,你来这么一下,别想解了!我倒要看看你今儿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四周众人哄笑一团,更有甚者,已经掏出留影球,把这精彩绝伦的一幕记录下来。   “一界代表竟然把另一界代表剃了个光头,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坤舆界代表郑重送与敌对界域代表贴身之物!那贴身之物竟然是假发!”   “世所罕见!假发竟然成了当代男女修的结缘之物,由女修从自己头上拿起,再亲手给男修戴上!”   ......   过了许久,和郁才回过神来,沁人心脾的沉木香钻入鼻中,抬手摸摸脑门,软软的,这就是假发么?   一声愉悦的调笑声在面前响起,她笑着看他,眼珠子都笑没了。   她并不是全然光秃秃,黑色碎发仅及耳,配上一身白色的僧袍和一脸肆意的大笑,有股雌雄莫辨的张扬和桀骜。   剃头的赌注并没有就此打住,其他代表似乎觉得极为有趣,三三两两散了开来,纷纷拼起酒来,也不赌别的,就赌剃头。   没过多久,院子里哗啦啦多了一片光头。   中央的和光等人似乎玩腻了,也不再拼酒,围坐下来。和光两旁坐着乌束同和郁,对面是宁非天同若鹿。   五人一边慢慢喝酒,一边聊着些各个界域的趣事儿。   若是平时紧张的气氛,几人绝没有这等聊天的心思。或许是酒意,也可能是湖畔不同寻常的氛围,也可能是从魔域秘境的恐怖氛围出来需要缓和放松的余地,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源由,导致了这不一样的夜晚。   他们,醉了的还是没醉的,不约而同避开了诸界的利益和纷争。   “在我看来,疏狂界最值得看的不是这劳什子天问碑,而是酒神像!那才是疏狂界一绝!”宁非天侃侃而谈。   “酒神像?”和郁问道,“那是什么?”   若鹿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用说书的语气讲了起来,还配以肢体动作。   “一万多年前,我界出了个不得了的女修,打遍天下无敌手,喝遍世间无酒友!无敌,是多么寂寞,女修自觉是疏狂界第一人,非要著书立说不可。但她肚子里没点墨,全是酒,写不出书流传千古。于是,她另辟蹊径,飞升前雕了个她自己的玉石塑像,五层楼高!还立在都城中心!”   “石像的她肩上扛着一个半人大的葫芦,半人大也就是两层楼那么高,巨型葫芦倒立着,哗啦哗啦地流出美酒。自她飞升,这酒一直流了一万多年,一点枯竭的痕迹都没有。”   “那成了疏狂界的地标,叫做酒神像。大家时不时去拜拜,顺便讨口酒喝。”   若鹿眼里流露出钦慕向往,“那女修名叫九音,一万多年前也当过诸天大会的代表。”   “九音?”和郁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来九德界也有个著名的地标,建立者还是和九音前辈同一世代的代表。”   几人起了兴趣,催促和郁快说。   “建立者名为解万图,飞升前曾留下一幅画,不,准确地来说是接引天光升到一半的时候,解前辈力破天道之力,临时绘下了一幅巨画,接天连地,几乎截断了九德界的一个侧面,故称为‘万里江山图’。”   “画像画的什么?”几人问。   和郁皱了皱眉,似乎不知如何说好,“先辈们猜测是一处,黑幕为底,破碎的白块散乱地聚在中央,作势要合上,又没有合上。”   “是九德界的岛礁吗?”和光追问道。   和郁摇头,眉头拧得更紧,“不是,众多先辈们研究过九德界的地图,没一处岛礁对得上。解前辈年轻时,曾游历万界,许是其他界域的岛礁也说不准。”   和郁给几人看那幅万里江山图的留影,众人猜不出哪里,只好作罢。   “九音、解万图......那一代还真是尽出怪人了哈。”乌束笑了一声,“那一届千壑界的代表也是个奇葩,名为冷尊道人。那老东西飞升前,把千壑界最大的活火山炽焰山给冻住了!这可害苦了后代。”   和郁不解地问道:“千壑界火山多,气候炎热,炽焰山冻住了,岂不是更舒服些?”   乌束回道:“舒服是舒服了,可也不知是哪个先开的头,渡劫巅峰的老东西们飞升前,都去炽焰山试身手,若是没能把冷尊道人的冰弄下来换成自己的冰,说明实力比不上冷尊道人。”   “一万多年过去了,飞了几百个修士,没一个能把炽焰山的冰扒下来,全都夹着尾巴悻悻飞升了。”   乌束说完,突然看向和光,“那一年,九音解万图冷尊道人当代表同年,坤舆界来的也是个和尚,好像同你一座禅的。”   和光点头,“不错,那是我祖师爷,名为三光,他也飞升了。”   和郁屈起胳膊肘子,轻轻锤了锤她,“你祖师爷怎样?是个正经人么?”   和光眯眼想了想,“还算正经吧,毕竟是从天魔大战的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祖师爷也没干过什么越线的事情,他干的事儿,我们师门都会做。”她扳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起来。   “留发戴冠、吃肉喝酒、杀人碎尸......”   众人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心里不约而同想道:不不不,你们干的就不是和尚会做的事儿!   和光顿了顿,“祖师爷飞升前,种下一棵桃花树,至今都长在嗔怒峰大殿前。”   “庙里还能种桃花树?不怕遭天谴?”若鹿睁大眼睛。   “听说那是祖师爷为了纪念可遇不可求的心上人,亲手种下的。我仔细观察过了,在桃花树下许过愿的道侣,没一对寿终正寝的。”   若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会是你们祖师爷的诅咒吧。”   五人捡了些其他话聊,面前的酒又全没了。宁非天催促若鹿去酒窖搬酒来,特意交代他搬多点,搬个大的。   没过多久,若鹿举着一个酒缸,颤颤悠悠地过来了。   “师......师兄,这一缸,是里边最大的了。”   宁非天瞥了一眼,脸色变了,“你咋把这一缸搬出来了?这是红袖招的迷魂香,还特意提纯过。我喝一口都够呛,打算送给大乘期的师叔。”   若鹿低头闻了一下,“怪不得闻起来这么熟悉。”封盖都扯掉了。   不过短短一路,迷魂香的味道已经在院子里传散开来。   宁非天摆摆手,“赶紧收起来吧,这儿的代表可受不了这个,怕是要出乱子。”   若鹿点点头,正打算重新放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两个修士打闹起来,似乎是拼酒拼起劲儿来了,一人猛地撞向一人。两人推搡着,往若鹿的方向去了。   砰——   若鹿被猛地一撞,一缸酒全倒了。最惨的是下方的乌束,被浇了个满头。   馥郁的迷魂香顿时飘散开来,充斥着整个院子。   闹腾的起哄声和喝采声顿住了,院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热烈的嚎叫声响彻天际。   众人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自顾自地或傻笑或嚎啕。   宁非天重重一拍脑门,“完了。”   和光喝惯了迷魂香,倒是不觉得有多大异样,做个短短的梦就醒了。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了过来,一个锃亮的光头凑了过来。   和郁面露绯红,扯着面前的衣裳,“道友,我好热啊。”   作者有话说:   突然觉的和郁被整得好惨啊 第368章 368 酒局(四)   ◎倾家荡产买的房子,你悠着点玩◎   迷魂香是烈酒,一口即可入梦,闻闻也能断人心肠。王家卖给宁非天的是特意为化神巅峰酿造的烈酒,更别说宁非天还特意提纯,哪怕是化神巅峰也不容易挣脱出来。   这缸酒一倒,无色的浓香顿时弥漫开来,光看众人的表情,便能看出这香味漫到哪儿了。   和光常年累月浸在红袖招,低阶的高阶的迷香都闻惯了。远超化神巅峰的迷魂香,哪怕没喝过,也不是没在师父师叔那儿闻过。就这么点香味,对她来说不过几下就从梦里挣脱出来了。   院子里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时不时冒出几句莫名其妙的低语。   一睁眼,她看见众人都闭着眼,呆怔在原地,或傻傻地痴笑,或难过地哭泣,或贪餍地流口水......   光看表情,她都能把他们的梦猜个七七八八。   根据经验,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等这些家伙做完梦,才是“群魔乱舞”的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锃亮的光头猛地窜了过来,吓了她一跳。和郁面露薄红,神情有点羞怯,骨节分明的手扯着衣裳,胸前散乱一片,锁骨都露了出来。   他挪过来,扯住她的袖子,“道友,我有点热。”   和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不同于明非师叔和观邪师叔那种一贯骚断腿的,平日自持风度的“君子”做起这种事儿来,格外有一番滋味。   这么看着又有些意犹未尽,她悄摸摸拿出留影球,录了下来。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挪得更近了,袖子扯得更紧了,“和光道友,我说、我好热啊,你可知道缘由?”   和光垂眸俯视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你发春了。”   他面上的羞怯顿了顿,薄红似乎减退了些,手下乱扯着衣裳,似乎更难受了,薄红染成晕红。   “发、发春......这个词不雅,道友有何缓解方法?”   和光想了想,“这都不知道?你没去过青楼?”   “青......青......”一个词都说不完整,他的脸更红了,“那地儿不雅,九德界怎会有那种地方?就算有,也不是我该去的。”   嚯,和光上下打量他。   九德界出正人君子,这家伙不是君子,居然还是个正人。   “道友。”他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似乎示意她多看看他。“在下要如何才能缓解这等难受?”   “多喝水。”   “什么?”   和光伸出食指,点在他上下唇之间。   他的视线随之挪动,寒凉的指尖触到的时候,他下唇弹了弹,喉咙也动了动,接着他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和她的嘴唇。   那嘴唇一翕一合,一字一字地吐道:“多、喝、水。”   说完,她勾唇一笑,身上的灵气运转起来,一一汇聚到指尖。   咕咚——   和郁感觉嘴里挤进大量冰水,冲刷着往喉咙里灌去。水流越来越大,水速越来越快,几乎要挤爆嘴巴。   他难受地看她,她笑意愈深。   哗——   倾天瀑布般地水柱从她指尖灌出,冲向他的嘴巴,一下子就把他撞出去,砰砰砰——拦腰截断好几棵树都没停下来。   和光遥望和郁越来越小的身影 ,不由得笑了出来。活该,骚到老娘面前,恁不死你。   “和——光——”   一声暴喝起,和光下意识停手。   宁非天头疼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无奈,“倾家荡产买的房子,你悠着点玩。”   院子里,开始有代表苏醒过来,陷入了和郁一样更甚于和郁的状态,宁非天正忙着处理他们。   和光不怎么诚恳地道了句歉,步伐轻松地走向和郁,去看看他的嘴巴烂了没。   和郁躺在一颗横腰折断的树下,嘴唇周围绕着一圈浅浅的红印。他木然地望着夜空,和光的脸挤进天空,倒映进视野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漏了一拍,下意识捂住嘴,生怕她再来一次。   她随意地踢了踢他,“不热了?”   和郁摇摇头,接着连忙点头,嘴唇动了动,话都说不明清。   她笑了,“到底热不热啊?”   和郁强忍住嘴唇的灼痛感,挤出几个字,”不热了。”   “清醒了?”   “清醒了。”   “不发春了?”   “不发......”和郁觉得嘴巴火烧火燎的,声音低了些,“春了。”   不远处,响起无力的求助声,“那边俩,你们要没事,过来搭把手啊。”   宁非天身上挂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代表,他极力按住代表的脸,那代表还是红着脸往他身上扑。他身下还有企图扑上去的代表,被他的脚止住了。   和光扑哧一声笑出来,飞身跃去,一脚踢飞一个代表。   和郁看着那些脖子都被踢弯的代表,下意识摸了摸脖颈,突然觉得她对他还是留了手的。   宁非天咂舌,问道:“就没什么轻点的办法?过几日便是诸天大会了,若是群猪头代表出去,还以为我揍了他们呢。”   “有啊,多喝水就行了。”   宁非天想起她方才的法子,按住旁边的代表,指尖冒出汩汩水流,往代表面上滋。滋了一阵,代表脸上的红色慢慢消退,意识似乎迷迷糊糊地回来了。   和郁看到这儿,又觉得她还是对他怀恨在心。明明可以用水流慢慢唤醒他,便要用水柱。百感交集之下,他叹了口气,也给群魔乱舞的代表解酒起来。   这些代表脸上神情各异,也不知到底做些什么梦,和郁回想起自己的梦,脸庞又烧了起来。更别说他半梦半醒的时候,还拉着另一个关系不甚亲密的代表,这么想起来更是羞愧。   他一边滋水,一边偷偷瞄和光。   她大手一挥,院子里瞬间冒出十几个蓄满水的水缸,莫非要舀水扬?可是灵力化水不是更方便?水缸不是多此一举?   很快,和郁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随便抓起一个代表的脑袋,直接往水缸里摁。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响了起来,那代表的双腿不停地摆动,就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最后的挣扎。   没过一会儿,水声小了,挣扎的力度也小了。最后一声咕噜破碎,那代表的身体就像是被剁掉的鱼头,无力地沉入水缸。   和郁看呆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阻止她,虽说代表们都是化神期修士,不至于这样就死了,然而这种做法,也太遭罪了。   用这种快捷的方式,在短短时间内,她又淹了十多个代表。   后来,她似乎不耐烦了,打了个响指,整个院子堆满了水缸。她取下手臂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往上高高一甩,再往院子里猛地挥了一圈。   咚、咚、咚......   满院子的代表就像饺子一样,全被甩进水缸里。   这还没完,代表们晃动双手,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她脚下一点,跃上身边的一个水缸,站在边沿,踩在代表的脑袋上,狠狠把那代表往水里按。   至于周围那些挣扎的代表,她不停地甩动蛟筋。就像打地鼠一样,哪个脑袋冒了出来,马上把那个脑袋打下去。   啪、咕咚、啪、咕咚......   鞭子声和溺水声不绝于耳,活像个折磨人的囚房。   和郁嘶了一声,心道真不是个善茬。他忍不住去看宁非天,怕闹得太过分惹恼了主人。多亏和光的出手,宁非天麻烦少了不少,已经走到“罪魁祸首”若鹿面前。   若鹿痴痴地坐在地上,兜头罩着一个大缸。明明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也不知怎么察觉到来人的身份,缓缓地叫了句师兄。   宁非天眉头一挑,“你还好意思叫我?”   缸里传出闷闷的笑声,若鹿的身子晃了晃,“师兄你能不能别脱了,我怕。”   宁非天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和郁听到这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子到底做的什么梦啊。   若鹿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恐,“就算拼酒输给了和光道友,也不用把□□都脱了啊。”   宁非天脸庞泛起红色,神情恼怒,“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喝不过她。”   和郁:重点在这儿?   若鹿浑身颤抖,揪住宁非天的裤腿,语气更加害怕了。“师兄别跳了,别跳了!台下的人都看着呢!”   和郁:好家伙,原来是当众跳脱衣舞!   宁非天的脸色黑如锅底,抬手一锤打在缸底,缸里若鹿的脑袋跟着晃了晃。   接着只听得一阵水声,大缸倒流出水来,哗啦哗啦如瀑布一般从缸里倒下来。   若鹿咳了好几声,嘴里咕噜咕噜冒泡。他想拿掉脑袋上的大缸,可是被宁非天死死按住了。   宁非天解气地笑了一声,“醒醒吧你。”   就在这个时候,树下的盛明华突然站起来,她面上微带薄红,似乎没受到迷魂香的影响。不过也是,她就在院子边缘,离得最远。   她扫了院子一眼,说了声无聊,转身离开。   片刻过后,院子中央也站起个人,竟然是乌束。方才乌束一直乖乖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和郁等人自然也忽视了他。   仔细一想,当时若鹿不小心倒酒的时候,半缸酒可是朝着乌束的身上泼下去的,他应是受影响最深的才对。   此时,乌束越过满院的“尸体”,径直朝外面走去。离开院子一段距离,才喊出声。   “盛明华。”   盛明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和光往外瞧了一眼,也朝院子外走去,放轻脚步,躲在墙壁下,探出半个脑袋,偷窥沙滩的那两人。   和郁觉得偷窥不是君子所为,可耐不住心里痒痒,慢慢挪过去,蹲在她身边,也学着她那样探出半个脑袋。   于是,墙壁上多了个光秃秃的脑袋,和一个不那么光秃秃的脑袋。 第369章 369 酒局(五)   ◎夜终了,梦醒了,席也该散了。◎   乌束做了个梦。   据说那年是千壑界数万年来最热的一年,据说那天是那一年最热的一天,在炽焰山百里外的火山,他遇见了盛明华。   一群被烈阳和火山晒成黑炭的奴隶,为了一口清水,抢得你死我活。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盛明华,因为她浑身是血就像千壑界遍地的黑岩熔浆,因为她打趴了所有的奴隶,抢到了那口水,狼吞虎咽灌了下去。   乌束还记得,她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炽焰山恰好刮来一阵寒风。她的眸子也是那般冷冽,就像冰原桀骜不驯的孤狼。   他把她带了回去,她从野外的公共奴隶变成了他的私奴。   在所有私奴中,地位最高的是影奴,和主人签订生死相关的契约,时时刻刻跟在主人身后。   他给了她角逐影奴的权力,却没给她任何特殊的待遇。他想看看,这个拥有冰狼般眼神的女人到底能爬到什么程度。在众多备选的影奴中,她的天资并不算最好,然而她依然打败了前面的所有奴隶,爬到他身后的位置。   她们签订生死契约的那一刻,乌束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后来的一百年,他打败干掉所有的敌人,终于爬到今日的位置,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中途经历过无数次命悬一线的危机,她依旧没有掉队。   一百年来,身边的来来去去,分分合合,她是陪伴最久的人。   乌束清楚,他对她有种不一样的感情,他知道她也一样,那只桀骜不驯的冰狼时不时会流露出依赖和爱慕的感情。   他握紧权柄之后,把她当作左右手培养。开始带她进入各种酒局宴席,出入九德界大人物的会议。她可以更进一步,不止是藏匿于阴影的奴隶,他可以带她走到阳光之下。   不知多少个酒局后,她说她想离开。   乌束记得,那个晚上像今夜一样繁星满天,他也喝得像今日这般醉。他听到她想回跃渊界,立马就笑了。   “跃渊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也扶不起来,你回去有用?”   她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冷冽的眸子一下子就把他带回他们初遇的那天,还是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驯。   “我想试一把。”   乌束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把她拉到身前,亲手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锁奴环。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没当回事儿。   既然她想试试,那就让她去试试,反正迟早会回来,回到他身后。乌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她一走就是一百年。   再次见到她,她成了跃渊界的代表,不止离开他的身后,还站到了和他对立的位置。   现在,又是个繁星满天的晚上,又是个喝得烂醉的酒局。   乌束看着她又一次转身离开,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院子。   清凉的微风,软塌的细沙,粼粼的湖水。   乌束的酒醒了点,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炎热的千壑界,他和她也不是当年那般亲密无间。   他顿住脚步,注视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喊住了她。   “盛明华。”   她转过身,没回应。   乌束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讥笑了一声,“我说过,千壑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不起来,你还没看清?”   她还是没开口。   乌束又道:“你还要陪它堕落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了然的通透。   乌束猛然回神,他被她看透了。是了,他们太熟了,百年的相互扶持,她是最懂他的人。同时,他也是最懂她的那个。   他的嘲弄讽刺,在她眼里全是故作姿态地挽留。   乌束深吸一口气,收起自持骄纵的假面,不缓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他带着他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天色黯了下来,繁星和明月隐于黑云后。暧昧不清的夜色里,他们的影子模糊不清,似乎交织纠缠再一起。   “一百年了,你该看清了,跃渊界救不活。这样耗下去,不如回来,做我的左右手,把跃渊界变成千壑界附属界域里最亲近的那个。”   “回去,继续当你的狗?”   这话刺耳得很,乌束皱眉道:“你知道,我没把你......”   她突然开口打断,“你记得吗?你带我参加了很多个这样的酒局。”   乌束点头,怎么会忘?他想把她带到阳光下。   “酒局宴席上,你同那些大人物谈笑风生,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是个不一样的奴隶,甚至能摆脱奴隶的身份束缚。”   “后来,他们说我是条狗,是你乌束养在身后摇尾乞怜的家犬。无论我多么努力,无论我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只会说是你乌束调教得好。他们说,奴隶界域出身的狗奴才,只会仗着主人往上爬。”   “那时我明白了,不管我爬多高,只要还在你身后,我就只能是条狗。只要跃渊界还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我的同胞都只会是奴隶。”   乌束无从辩驳,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   “最后一次的酒局,我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你和那些大人物一杯杯喝酒,听着那些觥筹交错间定下的界域大事,众人的命运就像棋子一般被你们随意摆布。那时,我终于下了决心。”   乌束喉咙动了动,“什么决心?”   纠缠不清的影子渐渐分离。   她的眸子再次绽放出冰狼那般桀骜不驯的冷光,“我也要上桌,我不想再当被摆布的棋子,我也要做下棋的那个。跃渊界也是,诸天万界的牌局,我们不会再做任何界域的筹码和弃子。”   极远处的湖心亮起点点波光,一瞬之间掠过湖面,驱散暧昧不清的阴影,猛然一下分开了纠缠的影子。   他是他,她是她。   依偎百年的主仆埋于过去,他是千壑界的代表,她是跃渊界的代表。   水天交接之处,蔓延开一道红光。   墙角下,和光同和郁一直遥遥望着沙滩的两人。   和郁沉沉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个屁的意,那俩根本就是一路人,重权重欲,目标面前,什么都要让道。”   和郁回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顶嘴道:“你没听到吗?他们以前处得不错,不过是乌道友带盛道友去酒席后,才激起盛道友反抗的心思。倘若再来一次,乌道友不带她去的话,结果定然不会像今日这样。”   她偏头觑了他一眼,“男人呵。”   看着她的眼神,和郁浑身不自在起来,“男人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难到那两人还有更好的法子?只要他们分属千壑界和跃渊界的阵营,就不可能在一起。”   “你怎知千壑界没有同跃渊界交好的一天?未来那么长,说不准的事儿多着呢。”   和郁皱眉,“跃渊界做回千壑界的附属界域,就算这般交好,以盛道友的性子,说不准会一死了之,还怎会......”   “跃渊界超越千壑界,成为千壑界不可忽视不可敌对的界域,逼得千壑界主动上前交好不就成了?”   怎么可能?   “你酒没醒......”她冷不丁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和郁猛然惊醒,怎么不可能?   他的九德界是近万年来上位的,她所在的坤舆界也是近万年来上位的。世界这么大,变数那么多,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不可能,也绝不能由逆转过命运的他们来说。   昏暗的夜色下,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他们靠得那么近,身下的影子也交织缠绕起来。   和郁也看向她,莫名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这世上啊,好像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几天前,他们还挖苦敌视的对手,几个月前,他们还在天极界打过一场,互相给对方挖坑。   不过是一趟天问碑之旅,不过是魔域秘境内时空错乱的几个月,不过是一场虚幻不清的同生共死,他们居然能够肩并肩闲聊起来。   和郁捏紧手中的酒壶,感慨了一声,“酒啊,真是个好东西。”   她的眉峰微微皱起,似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   和郁笑了,“我总觉得还在秘境没出来,生死之交这个词竟然能按在我们身上,我还以为界域代表只会你死我活呢。”   天问碑秘境生死一刻的冒险拉近他们的距离,而这壶馥郁的美酒模糊了他们的界限,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造就了这荒诞不经的一夜。   仿佛水月镜花的一场梦,然而梦终究要醒。   和光眨了眨眼,思绪清明了许多,也懂了和郁的意思。   他站起身,视线慢慢划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   水天交接之处全红了,太阳照常升了起来,刺目的阳光势不可挡地掠过湖面,轰然闯进院子。   最初的一束阳光跨过墙壁,横亘插入她同和郁之间,彻底打散了暧昧不清的影子。   天色大亮。   和郁的脸庞转到她面前,欣慰了去无痕,又重新戴上谦谦有礼的假面。   他放下酒壶,拿起纸扇一摇,逐散最后一缕酒气,“在下先走一步。”   荒诞不经的一夜过去,他又重新做回那个九德界的代表。   和光目送他的背影,缓慢而坚定地远去。   夜终了,梦醒了,席也该散了。   院子里的代表清醒过来,整理衣冠,叹气回忆,苦恼羞愧的神情终究化为乌有。勾肩搭背的道友重新做回针锋相对的代表,云消雾散,身份和界域的鸿沟再次清晰起来。   他们冲宁非天道了礼,一一离开了。   院子重归平静。 第370章 370 分道   ◎就算身后是滔天洪水,也与我无关◎   湖心岛中央。   迟迦陵斜躺在天问碑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提着酒壶时不时酌一口。   守墓人是个轻松的活计,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看好岛上的秩序便好。至于所谓【世界的终极】,不在他的负责范围,他只用把有能力参透的人送上去就行。   驻守天问碑千年来,前来的各界修士数不胜数,绝大多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真正参透的没两个。几个时辰前,参透悟到的那两个佛修已经算老天开眼了,与她们同来的各界代表们纷纷败落离去。   一批离开了,没过一会儿,岛上又迎来了一批。   迟迦陵斜斜地扫上一眼,这一批没过多久就陷入挣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算算时间可能连魔域秘境都没进去。   这一批,许是不会有参透的了。   迟迦陵索性闭上眼,心神一转,意识离开躯体,转瞬移上扶桑树,进入天枢阁。   一睁开眼,脚下的湖面隐隐约约倒映出自己的脸。满湖的星辰月亮,还是一如既往亮得吓人。   艮目依旧坐在湖心,坐在漫天星辰下,坐在满水星光之中。他每次来,都是如此。   此时,艮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没注意到他来了一般。   迟迦陵心道一声疯子,抬步走了过去。   以脚尖为圆心,涟漪荡漾开来,轻微的水声若隐若现。艮目没有反应。   迟迦陵加重脚步,涟漪动荡得越发泛滥,一波一波叠高,沾湿了艮目的衣角,他还是没睁眼。   迟迦陵走到他面前,捞过一只空酒瓶,迎头抡过去。他微微偏头避开,终于睁眼了。   迟迦陵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了。”   艮目点头,淡漠地酌了一口,没说话。   迟迦陵又道:“牧云亭死了,他参透了【世界的终极】。百年前,你说过他可以,那时你就预料到他会死?”   艮目终于开口了,“牧云亭有坚持不懈的恒心,有追逐真理的求知欲,也有世人没有的通透,参悟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迟迦陵心里突然涌上疲惫感,一条人命,自己的重点是牧云亭的命,在艮目口中还是没有【世界的终极】重要。   很多年前,艮目还没有参透【世界的终极】,还没有登上天枢阁主的位置,还没有看守天问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为何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什么?居然把他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迟迦陵叹了口气,又问道:“昨儿的那两个家伙呢?也会死吗?”   艮目摇头,“那男修悟性不可,身后之人不知是何模样,能否悟出还是未知之数。至于女修,悟性够了,权欲心太重,心底会不自觉抵制真相,除非机缘到了,否则很难。”   说完,他眼神闪了闪,“这群人中有一个极有可能,可惜他放弃了。”   “那个卦辞界的小子?”   “不错。”   迟迦陵哼笑,“那小子捡回一条命,还不好?”   艮目的语气变得肯定,“不,他还会回来,他放不下。常年仰望星空的修士,都放不下那份执着,更别说他只差一步。”   迟迦陵不想再谈这些破事儿,换了个话题,“过几日便是诸天大会,这一届改在疏狂界进行。以前你不是喊着想见识见识么?要不要去瞧上一眼。”   天枢阁并未规定阁主和守墓人必须日日夜夜驻守,只提及保证湖心岛的秩序。没人悟出天问碑的时候,想离开自然可离开。   规定虽这么说,可艮目坐上阁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下过扶桑树,再也没走出这片湖。   迟迦陵想借此机会,拉他出去走走。   艮目听完,笑得有些凄然,“诸天大会?可笑至极!曾经携手并肩的合战竟然变得这般蝇营狗苟。”   说完,他又变成了两个人,一半面对现实凄惶怆然,一半逃避现实饮酒痴狂。   “什么意思?”迟迦陵追问。   艮目却闭上眼,不再回应了。   迟迦陵懒得再同疯子搭话,转身要走。离开前,刚好听到艮目的话。   “这些日子我要闭关,天枢阁会暂时关闭,不用再过来。”   迟迦陵摆摆手,表示听到了。   天枢阁的大门和水面在身后轰然合上。   天极界,极北冰原。   前方是无边冰雪覆盖的世界,后方一面从天而下的天堑斩断了所有的路,生生把这白色世界里切开了。   雪地上伫立着无数白泽的骨头,有些被千百年来的风雪埋没,只出露个小小的尖儿,而有些还是那般庞大的身躯,任风吹雪打,依旧昂首而立。   最为庞大的头骨下方悬下一根白绳,白绳全为冰雪凝结而成,被吊起来的人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此人正是季子野。   贺拔六野把他救出疏狂界之后,并没有如约送他回坤舆界,而是把他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这么吊着折磨他。   季子野心底咒骂贺拔六野,还有些隐隐的担忧,贺拔六野为何不带他去找虞世南,莫非那两人闹翻了?   他艰难地仰头望去,就见贺拔六野屈腿坐在白泽头顶,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风声突然大了。   贺拔六野不缓不急地转头,眼神落在旁边那白泽头骨上。这波风雪一过,四下清晰,虞世南的身影浮现在那头骨之上。   季子野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这两人没翻,口中还是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太慢了。”   虞世南直直看向贺拔六野,笑道:“有劳了。”   虞世南扬手一招,一道魔气飞向白绳,就要斩断之际,白绳倏地变粗,挡住了这一道魔气。   虞世南脸上笑意不减,“你还在为这小子的话生气?当时情况危急,况且他也没透露什么情报。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教训一顿。”   贺拔六野没接话。   四下只有哗哗而过的风声。   许久过后,贺拔六野才开口,“天曜大战,天极界已经部署好了。坤舆界那边,你失败了,还是两次,化神期战力、大乘期战力,没除掉一个。”   贺拔六野的语气同这雪一般冷。季子野远远听着,心底泛起一股冷意。   唰——   一阵冷风呼啸而来,夹杂的雪粒洋洋洒洒飘过。风声骤然停了,漫天的雪粒凝结成冰渣子,啪哒啪哒全掉了。   “虞世南,你是不是反悔了?”   季子野感到摄人心魄的威压,浑身如坠冰窖一般。   虞世南笑了,“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棋子已经入局了。那两个战力,不过是幌子,已经把坤舆界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贺拔六野深深看了虞世南一眼,“真是如此?你近些年来的动作,似乎没把它当回事儿,大战临头,还有心思弄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虞世南没有回应这个,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还记得吗?五千年前,我们曾去过昆仑极北,也是这般景象,从天而降的黑壁。”   “那又如何?”贺拔六野眉头都没动一下。   虞世南抬手指向黑壁,“你就不想知道这后面是什么?”   季子野听完,看向黑壁,忍不住浑身发抖,这后面......   贺拔六野偏头瞥了黑壁一眼,神情淡然,“它会影响计划?”   “兴许不会。”   “既然不会,理它作甚?就算后面是滔天洪水,也与我无关。”   虞世南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片刻过后,又慢慢说了起来。“疏狂界,天问碑,一共有三问,你是谁,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我解开了前面两问,还差最后一个。”   “听起来像哲学问题,你何时对它有兴趣了。”   “不,这不是简单的哲学人生问题。”虞世南的神色凝重起来,“而是诸天万界运行的真理。第一问很简单,不过是看清自己,第二问却不容易。”   虞世南定定地看着贺拔六野,“你觉得你在哪儿?”   贺拔六野似乎不喜欢故弄玄虚,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天极界,极北。”   虞世南抬手指向黑壁,“再大点,再精确一点,你想没想过黑壁之后是什么?你想没想过天极界就在黑壁的包围之中,万界都在黑壁的包围之中。”   贺拔六野的眉头皱得越紧,听到黑壁的真实面目后,绷紧的神色陡然一松,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虞世南静静地等着,等他消化世界的真相。   两波风雪哗哗驰过,贺拔六野的神色归于平淡,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却没露出其他的异样,没有显露出任何虞世南期待的样子。   虞世南道:“你没什么想法?”   贺拔六野觑了黑壁一眼,“天魔虎视眈眈,侵入的时间以万年计,可天曜大战就在眼前。被魔域四面包围又如何?不会对计划有任何影响。”   无声的沉默,连风雪也识时务地静了下来。   季子野就这么看着两人,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鸿沟。看起来同盟,他们真实的目标似乎没那么一致。   虞世南叹了口气,把一幅阵法图给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展开一看,眉头拧了起来,“这是什么?”   虞世南答道:“魔域的阵法,魔主似乎靠它撕开界域的空隙。每一个界域彻底沦陷的时候,又靠它跌入魔域之中。”   “你要试它?”   “不错。”   “在哪儿?”   “疏狂界。”   贺拔六野眯眼盯住虞世南,“为何给我看?”   虞世南笑了笑,“想你再助我一臂之力。”   贺拔六野也笑了,随手把阵图扔回去,“若你在坤舆界画这个阵,或许我还有点兴趣。”   “你不想看看魔域那边的世界?”   “没兴趣,你有这闲情雅致,不如趁早解决掉那和尚。”   话音刚落,贺拔六野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第371章 371 山大爷   ◎黑叉葫芦......你是严有山?◎   那日酒局一散,和光径直回了坤舆界的飞舟。   她回顾上一夜的经历,尽可能记起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片段里其他代表露出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微表情,探索隐藏在这些表情深处的真正想法。   酒局不同于其他正式严肃的场面,神经放松下来之后,容易剥下外在的那层假面,露出底下的真实面目。   由此,她得以对其他代表有更深的了解。   和郁不愧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以前只觉性格虚伪得厉害,现在看来恐怕连君子的那层表皮都是装出来的。这么会拼酒,平时肯定没少喝,八卦起来连所谓的君子风度都扔在一旁。   乌束没表面看起来那么沉稳,抓准他的死角,激一激,说不定能掌控住。他和盛明华之间的恩怨纠葛,有继续深入探查的必要,搞不好会成为逆转局势的筹码。至于盛明华,野心露出了点,但还是不清楚背后跃渊界的目标,到底是稳住现在的排位,还是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宁非天不知是没有喝酒的意思还是故意留了分心神,没有喝醉,也喝平时没有两样,和光没能探查出什么新东西。若鹿的单纯程度超乎她的意料,能被宁非天带到身边的人物,本以为会像小五一样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昨夜一瞧,居然是表里如一的单纯。不过,那两人的感情非同一般地好,这也是值得留意的一点。   和光取出九节竹的档案,把这些想法和猜测一一记录下来,给其他人留作参考。   酒局的其他代表,她也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不过,他们醉酒后的姿态也有伪装的可能,她也依次写下了怀疑的细节。   万界代表的档案写完,接下来便是对万佛宗执法堂的汇报。   她去了湖心岛,还参透天问碑登上天枢阁。这一切都是在万界代表眼皮子底下做的,更别说瞒住万佛宗执法堂了,她得做个汇报才行。   天问碑的三问,她都如实说了出来,“你是谁”“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在答案上却隐瞒了一半。第一问是看透心。描述第二问的时候她把重点放在魔域秘境,问题巧妙地转换成魔域位置,然后她给出了当初的那一半答案,魔域就在沦陷界域沉入的地方。第三问,还没能解开来。   天问碑叙述完,她又谈起季子野的事情,重点描述了贺拔六野现身的事情,企图把西瓜师叔的重点转移到涅槃楼和贺拔六野身上。   过了许久,玉牌都没传来西瓜师叔的回音。和光心里有点慌,她自觉已经巧妙地糊弄过去了,然她的糊弄手段都是从西瓜师叔那儿学来的,被他看出来了也说不定。   【光啊,下次碰上这种时候,去找明非汇报。】   和光闻言,心脏登时坠了下去,果然被他看出来了!不过他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潜台词是以后再有隐瞒的事情,别去找教授糊弄术的他,去找更好糊弄的明非师叔。   【万佛宗曾经也有参悟天问碑的弟子,可惜走得都没你远,只留下魔域秘境的相关情报。牧云亭是走得最远的那个,他回到坤舆界后,天道院也曾询问他,不过他什么也没透露,没两天就闭关了。】   【关于魔域方位的情报,我已经记录下来了,只有万佛宗堂主以上的级别才有查阅的权限。】   和光心里百感交集,她觉得她作为万佛宗下任堂主该说出世界的真相,可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情报一旦传出去,绝不会止于万佛宗内部,只会越传越开。在没有万全的措施下,极有可能会引起坤舆界的混乱。   她需要时间,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就说。   玉牌闪了闪,对面要切断联系了,和光又补了一句,“师叔,天曜大战结束,去一趟天问碑吧。”   对面传来轻笑声,【你没有信心?】   和光应了一声,【我不确定我的做法对不对,或许师叔能有更好的办法。】   【成。】   玉牌的联系断了。   所有的汇报了结,还有疏狂界的事情正待处理。诸天大会就在几日后,她得仔细准备着,督促其他坤舆界弟子外出探查情报,并一一汇总,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紧要关头,还有季子野的破事儿。虽说那日贺拔六野把季子野带离疏狂界,可谁知道他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她一边命令留守坤舆界的弟子搜查季子野的踪迹,一边分出几个弟子盯紧天极界的飞舟,时刻注意异动。   直到诸天大会当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季子野好像就此消失了一般。   和光只得把季子野的事情暂时搁下,专心处理诸天大会的事宜。一大早,她便抬步朝大会的位置走去,据说大会定在疏狂界最繁华的城市中心。   酒鬼的城市,她本以为就像宁非天的茅草屋一样,随便盖盖,有个遮雨的顶儿就行。   过去一看,还挺像模像样,比不得天极界那大肆装饰过的街道城镇,也比不上盛京那堪比门面的华丽建造,但也和万佛宗的菩提城差不多了。   只不过,街道两旁的酒楼酒肆多得可怕,从主道分岔延伸到小巷,全是大大小小的酒铺,更有甚者,有个棚子有缸酒,就能开店揽客了。   一刹那,她还以为到了酒楼一条街。   街道的酒味,比红袖招那边还重。宿醉的酒鬼们,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一排排倒在道路边缘,挤在店铺檐下。   过路的行人似乎见惯了,走在路中间,提着空酒壶去打酒。已经醉倒的人,和马上要醉的人,互不影响。不过等一会儿醉了,恐怕要抢睡觉的空位。   三层高的酒楼门口,挤了一堆醉鬼,怀里抱着空酒壶,碎碎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个扎头巾的女人步伐稳健地走出酒楼,是个罕见的没醉的人。她见了这一幕,扶额叹息,“真是的,就没个清净的早晨,我还要做生意呢。”   她提起醉鬼的后衣领,一手一个,把他们拖离酒楼门口,随意地扔进巷子里去,也不管这些“尸体”堆得乱七八糟,吐得七仰八歪。   还剩最后一个醉鬼女修,女人一下没注意,被醉鬼女修抱住了腰。   醉鬼女修穿着一身同宁非天差不多的衣袍,似乎也是疏狂界官方执法堂的修士,肩膀上还绣着一个黑色的【卫】字。   女人嫌弃去推醉鬼,无奈醉鬼抱得紧,花脸还一直往女人的围裙上蹭,“老板娘,行行好,再给一壶吧。”   女人一根手指头按住醉鬼的额头,硬是推开,“不行,你已经赊了半个月了,今夜再不给钱,别想进来了。”   醉鬼继续撒娇,“再赊一天嘛,我明天就去上工赚钱。”   女人哼了一声,无情拒绝,“我信你,这话说了一个月了,一个月没去上工,恐怕巡守大爷还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呢。”   醉鬼缩了缩鼻子,继续蹭女人的围裙,“我真的会去上工!再赊一天嘛,就一天!”   女人提起醉鬼的后衣领,扔进巷子,“不付帐别想进一步,想喝酒,去酒神像那儿打去。”   醉鬼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不要,严有山那大爷就在酒神像外拄着,我都旷工一个多月了,怎么敢过去,会被他弄死的!”   女人无情地吐出一句不关她事,便离开了。   和光看见这一幕,诧异了片刻。   疏狂界居然能旷工,还不会被上司打死?要是在万佛宗,稍微迟到片刻,等候她的就是西瓜师叔的铁拳了。这么算起来,疏狂界的规矩似乎不太行。   和光对她们口中的酒神像起了点兴趣,那夜也听宁非天提过一嘴,似乎就在附近。离诸天大会还有几个时辰,她打算先去那儿见识见识。   离酒神像的地点越近,街道两旁的酒鬼越多,道路饮酒的行人也越多。   空中的酒味越发浓郁,和光咧了咧嘴唇,也有点馋了,这酒味还挺香。   不远处飘过一面水汽,应该就是那儿了,进入那条街道就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修士打那儿出来,手里提着满满的酒壶,仰头正打算喝。斜刺里闪出个人影,截住了修士的酒壶。   “街道规定,不准在酒神像周围一条街喝酒。”   修士面上露出犯难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线,“这不就要马上出去了?”   那人穿着一身白袍,肩膀绣着黑色的【卫】字,似乎是疏狂界巡守一类的执法堂弟子。   执法堂弟子指向地上的白线,“你还没出线,按理来说也在街道的范围之内,这儿不许饮酒。”   修士摆摆手,似乎懒得纠缠了,“得得得,我出去喝总行了吧。”   说完,他踏出白线,正要走,又被执法堂弟子喊住了。   “等等。”执法堂弟子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飞速写下几个字,递给修士,“罚单,记得按时去执行义务任务。”   修士瞪大眼睛,“不是吧,我这不是没喝嘛,大哥不至于这么狠吧,通融一下嘛。”   执法堂弟子面色严肃,丝毫不为所动,“如若超时,任务量翻倍。”   修士讨好地笑了笑,似乎还想讨价还价一下,眼神瞟到执法堂弟子腰间的酒葫芦,脸色登时变了。   “黑叉葫芦......卧槽,你是严有山?山大爷。”   严有山面色不改,似乎被这么叫习惯了,也被这么怕习惯了。   修士嘟喃着倒霉几个字,也不再拉扯了,接过罚单,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和光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她还以为疏狂界都是宁非天那般行事随意地酒鬼,没想到也有这样古板老成的人。   严有山转过身来,和光才看见他腰间葫芦的真面目。   那酒壶是一大一小两圆合起来组成,样式古早得很,如今哪个界域都过时了。葫芦口盖着一个小型阵法,上面画着一个黑色的叉,葫芦身还写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封】字。   像是为了阻止酗酒的预防措施。   他走动间,钝重的水声在葫芦里响起,满满一葫芦酒。   和光看着他走过来,朝她抱拳施了一礼。   “代表可是要去诸天大会?会场在另一侧,不如在下派人为您带路?”   和光笑道:“不,我打算去酒神像瞧瞧。”   他眉眼动了动,眼神流露出些许不赞同,似乎以为她也要去喝酒。这抹情绪又瞬间隐下,重新恢复方才的严肃。   “酒神像就在前面。”   和光点头道谢,抬脚走去,身后又听到他古板的声音。   “曜台不久就要升起,代表不要误了时辰。” 第372章 372 混乱   ◎疏狂界的处境似乎更为危险◎   酒神像,疏狂界的地标。   万年前,以恣意妄行为座右铭的修士九音,飞升前在疏狂界最繁华的修真城市中心立下自己的雕像,三层楼高,在一排排商铺酒楼面前鹤立鸡群。   雕像的她笑得张扬肆意,两只手扛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葫芦口朝下,馥郁的清酒源源不断从中流下,万年不绝。   这万年来,前来打酒的疏狂界酒鬼络绎不绝。   若不是执法堂限定了每人每月打酒的次数,恐怕连葫芦都会被这群酒鬼钻进去。   此时,哪怕碍于执法堂严苛的规定,哪怕巡守街道的是以严格闻名的严有山,仍有不少疏狂界修士坐在酒神像周边,贪婪地呼吸着馥郁的酒香味。   和光抵达的时候,正巧碰上酒神像一个时辰一次的喷洒。   四周的修士全都聚了过来,仰头眯眼。哗——洋洋洒洒的酒液浇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笑意,张大嘴,汲取空中的酒液。   一时辰一次的喷洒是酒神像的规律,趁此酌一点,倒是在执法堂的规定之外。   “师兄!你少喝点!”   酒神像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和光循声走去,就见若鹿扯着宁非天的衣角。   “诸天大会就要开始了,要是醉了怎么办!”若鹿面色焦急,伸手要去抢宁非天手里的酒壶。   宁非天笑笑,“就舔了一滴,怎么会醉?”   若鹿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他悄摸摸瞥向街口,声音压低了些,“今日的巡守是山大爷,要是被他瞧见了......”   宁非天的脸色变了变,丹田冒出轻盈的灵气,身上的酒气顿时一空,语气听起来也有些苦恼。   “山大头怎么会在这儿?以他的地位,怎么也轮不到站岗啊。”   若鹿神色八卦起来,“听说啊,山大爷手下有个女修溜了,旷工快一个月了,最近人手不够,休沐的又多,实在找不到人站岗,山大爷只能自个儿上了。”   和光听到这话,顿时想起酒楼门前的女老板娘和女酒鬼,她好像知道旷工的女修去哪儿了。   这时,若鹿瞧见了她,大声招呼。   “和光道友!好巧啊!你也来喝酒?”   和光走过去,同两人问候一声,“喝酒就算了,前些日子听宁道友提这酒神像,心中好奇,便来见识见识。”   “光见识算什么,来这儿不喝上一杯,岂不是白跑了!”若鹿劝她。   宁非天觑他一眼,“哪个才说诸天大会快开始了来着,我是代表,她就不是代表?她要是醉了,你去给坤舆界赔罪?”   若鹿似乎才想到一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哦,她也不能喝。”若鹿皱眉想了一会儿,眼神又亮了。   “喝不了,那就带回去喝嘛。”   若鹿从怀里取出两只酒壶,去酒神像下面装得满满当当,塞到和光手中。“和光道友,执法堂规定每人每次只能装一壶,我这一壶也给你了。”   若鹿又看向宁非天手中的酒壶,“师兄,你的也送她吧,反正你过几天就要来一次,少喝一次也不会怎样。”   说完,若鹿也不等宁非天回应,直接拿过酒壶,塞到和光手中。   和光掂了掂沉甸甸的酒壶,有种小时候过年走山门时被师父师叔塞红包的感觉。若鹿这家伙太热情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干巴巴地道声谢。   三壶酒,那就给师父送去一壶,给执法堂师叔们送去一壶,剩下一壶留着韩修离来的时候喝吧。   宁非天望了眼天色,对和光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和光点点头,同他们一起去诸天大会的会场。   路过街口的时候,严有山仔细地瞧了宁非天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他身上有没有酒味。宁非天那时腰板儿都挺直了些,看起来也是很不擅长要应付严有山这一类型。   和光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严有山,头好像是有点大。   酒神像离会场有段距离,大会开始的时间没到,三人便慢慢踱了过去。   不知怎么的,和光想起天枢阁的事情。   艮目察觉季子野的魔修身份之后,曾说要派人废掉季子野的修为。可是她们出了天枢阁,并没有出现疏狂界弟子的身影。若说前来处理的是宁非天,又不太像,以他的速度,不该来的那么晚。   和光试探性地提起那一天的事情,“宁道友,你还记得酒局前的事儿吗?贺拔六野带走了那个筑基期的天极界代表。”   宁非天偏头觑了她一眼,和光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没再看她,徐徐说道:“那日,我收到山大爷......也就是酒神像站岗那修士的讯息,前去沙滩捉人。那时沙滩的巡守旷工了,我离得近,便把任务派到我头上。”   听到他这么解释,和光顿时明白,试探确实被戳破了。按照以往的套路,对方应该试探回来。她差点忘了,这家伙不是一般人,他说过他最讨厌这种试探。   “命令未提及人物目标,只给一个地址。我赶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你同贺拔六野对峙,手就要伸进虚空内,我下意识阻止了。当时沙滩上还有两个贺拔家族的人,虚空对面除了贺拔六野还有一人,想来任务目标应该是那个筑基期修士。”   和光想了想,又道:“被那人逃走了,艮目前辈有说什么吗?”   “艮目?天枢阁阁主?”宁非天猛地顿住,转过头来看她,“和艮目阁主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拧起眉头,“任务是阁主下达的?”   和光也吃惊地看他,他居然不知道?怎么会?他不是执行了任务么?怎么会不知道发布命令的人?   她解释道:“那日我同那筑基期修士一起上天枢阁,艮目前辈说会派人拿下他。”   宁非天道:“是这样的,一开始这个任务直接派给沙滩的巡守,那巡守旷工了,任务便转交到山大爷那儿,山大爷离得太远,给我发讯让我先去。这么一套下来,时间便耽搁了,我到的时候,没能捉到人,便把事情经过告诉山大爷。山大爷再把情况告诉那旷工的巡守,最后由旷工的巡守把汇报传递上去。我的信息仅限于山大爷告诉我的,恐怕连山大爷也不清楚任务的发布者,不然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和光听完,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般行事似乎有些冗杂?”繁琐无用,不像个大界该有的,坤舆界一个小宗门的执行效率都比这高。   “确实,上头一直说要改,说了万年多了,还是没点变化。”宁非天摇头笑笑,“不过这么多年来,疏狂界也没出过什么事情。”   宁非天又问道:“那日的筑基期修士是什么人?艮目前辈为何要捉拿他?”   “是个魔修,伪装成佛修混了进来。”和光瞒下了季子野的身份,也没说他出自坤舆界。“艮目前辈想废掉他的魔气修为。”   “怪不得。”宁非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以为天极界的魔气净化干净了,贺拔六野还是弄出了个魔修。”   他似乎把罪责归到贺拔六野头上。   宁非天偏头看她,“经过地下城一事,贺拔六野肯定恨惨了坤舆界。那禁地的魔气,显然跟坤舆界的无相魔门有牵连。魔门的奸细还没找出来么?”   和光不愿怎么提及这件事,便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牵扯太多了,眼下天曜大战在即,我们的重心还是先放在大战上。”   “听起来像是走钢丝,坤舆界的处境似乎不怎样。”   和光环视街道两旁宿醉的酒鬼,其中不少人还穿着执法堂的白袍,也不知是休沐还是旷工。   疏狂界的处境似乎更为危险,表面歌舞升平,内里的安排执行却乱得可怕。太平的时候没什么事儿,若真发生什么事情......   和光本想提醒宁非天,可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上头意识到了却没有着手改变。她又压下了话,说了也没用。疏狂界的人都沉浸在这份安乐之中,安乐惯了,太平了几万年的人几乎没有改变的勇气,就像三万年前的坤舆界大业朝一样,非得狠狠栽个跟头,才会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离会场还有几条街的距离。   若鹿舔了舔唇角,似乎馋了,解下酒壶,小小地酌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陡然震动了一下,酒液撒了大半。   “地震吗?”若鹿惊讶道。   以这种程度的震感,地面居然没有裂开,而且震了一下就停住,不太像地震。   震中不远,三人往那儿看去,就见那儿竖起一道黑光,直冲云霄,不详的气息从那儿散发出来。   和光第一个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那是魔气。”   谁在那儿?季子野回来了?   沉沉黑雾在黑光中肆意翻滚,天色骤然变暗,滚滚乌云齐聚而来,云里电光闪烁。   轰——   一道雷柱猛然劈下,直中黑光,魔气驱散大半。这时,地面又陡然震动一下,魔气越发浓重起来,冲天而起,仿佛在像天雷叫嚣。   滚滚天雷直劈而下,一道道打下来。   和光握紧拳头,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魔气,魔气变了。之前还是寻常的魔气,现在给她的感觉更为不妙,不像是魔修能放出来的魔气,更像是洲九那种精纯的天魔原本的魔气。   轰隆隆——   紫霄玄雷下来了,电光闪过之处,魔气荡然无存,轰然劈在震中,黑色光柱瞬间消失。   地面震动最后一下,恢复平静,烧焦的硝烟味儿陡然弥漫开来。   宁非天脚下一点,飞身掠去。   和光同若鹿修为不及他,落了几步跟在后面。 第373章 373 实心黑圆   ◎她浮在水上,酒香四溢◎   黑色光柱直冲云霄之际,酒楼的老板娘正拎着一个酒鬼扔进巷子里,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吓得她扔歪了方向,那酒鬼脑袋撞在墙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老板娘无暇理会酒鬼,忙不迭扭头看过去,一道接天连地的黑柱,云上闷雷滚滚。   疏狂界的人们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几个月前疏狂界的跨界飞舟也来了这么一出,魔气和天雷的对抗较量便普及开来了。   雷光闪闪,就在不远处,不过隔了几条街的距离。   老板娘眉头一拧,抱怨道:“以前没有这么多破事儿,诸天大会转到疏狂界举办,什么妖魔鬼怪都进来了。”   店小二恰巧打店里出来,饶有兴致地望着黑柱,“别这么说嘛,这不挺有趣的,前两回太远了,没看清紫霄玄雷,不知这次能不能再下一回。”   酒楼的客人全都出来了,街上顿时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疏狂界的人倒是一脸不嫌事儿大。其他界域的人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你们不怕?这可是魔气,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   轰——   天雷直劈而下,电光所过之处,黑雾尽皆散去。   老板娘抬手一指,“这不打散了吗?天道可喜欢我们呢,怎么舍得让疏狂界被魔气污染。”   轰隆隆——天雷下个没完,烧焦的味道从那边飘过来。   其他界域的人还是不放心,“就算魔气没了,还有天雷呢,要是不小心被劈到了怎么办?”   老板娘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哎呀,巡守会过去的,怕什么?谁敢在疏狂界头上动土。”老板娘拍拍胸脯,脸上满是自得,“疏狂界万年没出过事儿了,就连邪修都没几个顶用的。”   这时,旁边满是酒鬼的巷子里骚动起来,那身穿执法堂弟子服的女酒鬼——阿猛冲出来,眼睛直直看着黑柱的方向,脸色慌张,嘴里喃喃道,“不好,不好......”   阿猛抓起旁边一个也穿着执法堂弟子服的男修,狠狠摇他,“醒醒,那片区不是你巡逻吗?”   男修迷迷糊糊睁开眼,扭头瞧了黑柱一眼,脸色大变,“不好,我请假了啊!”   老板娘语气也不确定起来,“请假了,应该有人顶上吧。”   阿猛抱头大嚎一声,“有个鬼啊!”   “这段时间休沐的人本就多,天枢阁临时决定接过诸天大会,执法堂根本就没准备好,人手完全不够。大多数巡守弟子都被调去诸天大会的会场了,好多地方根本没人巡逻!”   “现在,那周围一片区域都是空的啊!”   老板娘面容扭曲,似乎想不到治安巡逻居然会乱成这个样子,“你们......人手不够,不能把休沐的人喊回来?”   阿猛指着巷子里的酒鬼,“你看看这群货色,像是会去加班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黑柱的魔气弥漫过来,天雷也追了过来,轰隆隆劈在街道上,焦味漫溢,火光四起。   阿猛重重地踩向地面,震得巷子里的酒鬼们浑身一抖。眼见酒鬼们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趋势,她一人一巴掌,一人一脚,把他们全踹了起来。   “火烧屁股了了,别睡了!”   酒鬼们哀叫抱怨着醒过来,看见近在眼前的魔气天雷,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幸好他们还有执法堂弟子的自觉,手忙脚乱地换上弟子服,就要往黑柱的方向奔去。   然而这时,天雷已经追过来了,手无寸铁的凡人陷入危险。   阿猛环视四周,心下做决定,大声命令道:“以人们的性命安全为先,那边会有其他人过去。”   说完,她双手一招,黑色纹路脱手而出,立即放大张成巨大的阵法,挡住了第一波冲来的天雷。   四周的执法堂弟子们各自护住其他人。   另一边,宁非天、若鹿、和光三人直朝黑柱奔去。   宁非天速度快于两人,离黑柱还差两条街道,旁边的巷子闪过一名黑袍子。黑袍子浑身缠绕黑沉沉的魔雾,瞧方向又是从黑柱那儿过来的,没多久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宁非天觉得黑袍子有鬼,心头权衡一番,脚步一转,追着黑袍子去了。   和光同若鹿收到宁非天的传音,加快速度奔向黑柱。黑柱周围几条街道没见着一个执法堂弟子的身影,看样子她们似乎是最先赶到的。   魔气和天雷已经波及开来,附近的人们对此没有自保之力,慌忙往外逃,还是被魔气天雷追了过来。   若鹿脸上露出犹豫难受的神色。和光注意到这一点,便道:“你留下来救人,我先过去瞧瞧。”   两人就此分开。   和光直觉这件事和季子野脱不了干系,季子野不会无缘无故泄露行踪,那道黑柱到底是什么?涅槃楼那群家伙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她心里越发不安,运转丹田,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还差一条街的距离,温度陡然升高。前方白茫茫一片,她冲进了灼热的水雾之中,僧袍立时湿透。   天雷的影响么?   可上次的紫霄玄雷没有这么烫,莫非是天雷下得太多了?和光不确定,她总觉得还有点别的东西。   黑柱在四面围成的巷子里,巷子口杂草丛生,似乎许久没有人经过。四周的墙壁下堆着许多大水缸,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和光一头扎进巷子,里面满是滚烫的水汽和烧焦的烟尘,视野局限,三尺外的景象便看不见了。   只有直径五尺的黑柱,明晃晃地立在巷子中央,想忽略都不行。   这时,猛然一道霹雳声,天空闪过紫色的光亮,是紫霄玄雷。   她心知紫霄玄雷的威力,没有贸然过去,天雷炸完,魔气散尽,她才谨慎地走过去。   原先黑柱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直径五尺的焦烟,她蹲下身,轻轻吹了口气,上头的黑烟缓缓拂开,下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黑色的圆点?   地面绘着一个五尺大小的黑色实心圆点。   季子野做的?这是什么东西?他到底想干嘛?   “谁在那儿!”   巷子口传来厉喝声。   和光回头看去,硝烟剧烈地动荡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儿射了过来,飞到近前,才看清是个手掌大小的黑色阵法。   她微微侧身,躲了过去。刚站起身,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两道黑色符文织成的阵法线条破土而出,从两边环绕她的脚踝,哒地一下链接上。   就像镣铐一般,她被死死拷在地上。   水雾和硝烟向两边分散,巷口的人走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是......坤舆界的代表?”   和光看见来人,挑了挑眉,“山大头?”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语气却客气了起来,“代表,您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巷子里的水汽骤然变多,温度也升得极高。   滋滋——   墙壁下方响起异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听着像是水分最后蒸发的声音,她们被这个声音包围了。   砰——   黑雾爆起,四周全都是,魔气登时围住巷子。   和光心道,不好。   天雷要来了!   这么多魔气,恐怕紫霄玄雷也会劈下来。   云上天雷滚滚,电光轰然打下来。   和光取下碧玺海蓝宝念珠,高高举起,往四周一甩,蛟筋所过之处,魔气一一净化。   可是魔气之多,一时之间无法完全净化。   来不及了,天雷要下来了!   半空中闪过紫光,紫霄玄雷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严有山突然解下腰间的黑叉葫芦,咬开葫芦口。他偏头看着她,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拉了过去,“进来。”   和光眼见葫芦口越来越大,脑门就要磕上,接着视野扭曲模糊起来,眼前一黑一亮,场景变了。   她浮在水上,酒香浓郁。   她进了酒葫芦?   除了她,别无他物。   “严大爷?”和光试着喊了几声,“严大头?”   闷雷声震耳欲聋,隔着一层葫芦传了进来。声音消失后,和光视野又扭曲模糊,眼前一亮,又出了葫芦。   她回到了满是烟尘的巷子。   “和光?”宁非天出现在巷口,见了她,连忙奔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有些担忧,“没事吧?”   和光摇头,“没事。不过,紫霄玄雷劈下前,严大头和我在一起,现在不知哪儿去了。”   咳咳。   不远处响起咳嗽声。   “我在这儿。”严有山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   周围的烟尘朝两边分开,和光看见严大头缓缓地走过来。   他整个人就像烤焦一样,尤其是脸庞,黑得像煤炭,头发爆棚,眉毛倒竖。他喉咙动了动,嘴巴一张,黑烟喷了出来。   “你们没事吧。”   和光:你还是先看看你有没有事吧。   和光道了声谢,然后说起她看到的事情。她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发现的事情比他们多一些。   尤其是黑柱下方的实心圆,如今已经消失不见,若她没及时赶到,恐怕线索就此消失了。   没过多久,若鹿也赶了过来。   四人碰头,接连叙述自己的发现,试图拼凑事情的真相。   宁非天原应最快赶到,可是发现可疑的黑袍子,临时改变方向。那个黑袍子是故意引开他,没多久就把他甩掉了。   若鹿和其他执法堂弟子挡住天雷和魔气,保护附近的人。魔气散开似乎是凶手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故意让他们手忙脚乱。   墙壁四周的水缸下方藏着几缕魔气,缸里的水瞒过天道。异常的高温使得水分蒸发之后,魔气暴露,天雷便劈了下来。   巷子里的高温水汽便是因此而来。   这一切似乎是为了消除黑柱下方的实心圆圈,抹除线索。不过和光来得快,还是发现了。   和光还有一件事藏在心里没说,她觉得水缸魔气的作用不仅于此,若这件事真是季子野干的,恐怕水缸魔气天雷的连环套是特地给她下的,就是为了除掉她。不过季子野没预料到巷子里还有一人及时赶了过来,功亏一篑。   严有山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疏狂界万年来发生的最大的事件,绝不可轻易放过,非得挖出凶手不可。   于是,全程戒严起来,严有山把城内的弟子分成两队,一队救人,一队去找凶手。   宁非天取出玉牌,与执法堂简短地商量了一番,为了安全着想,决定暂缓诸天大会,先找出凶手再说。   宁非天走到和光面前,道:“曜台下的代表们去酒楼了,你也过去吧,我先同执法堂去找凶手,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第374章 374 真小人   ◎直戳痛点,毫不留情◎   今日原是诸天大会的正场,举行场地是曜台。曜台早从天极界搬到疏狂界,阵法已经植入地面,只等开场。   经历过天极界地下城的破事儿,万界代表本以为今儿总算能成了,没想到蹦出魔气和天雷的事件,又耽搁了。   代表们抱怨这届算是史上最一波三折的诸天大会,虽说如此,还是接受了暂且推迟的决定。反正已经推迟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次也不是不能接受。   疏狂界安排先到附近的酒楼歇息,许多代表都过去了,盛明华算落后一步的那批了。   因着那一夜的事情,她忍不住避开乌束。   原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当过往的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她的心绪还是有些动摇。然而木已成舟,她踏上了另一条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经过天雷那一遭,满街的酒味已经被焦味盖住,白色的硝烟弥漫上来,在半空中薄薄地覆上一层。   酒楼门前有条长长地石梯,代表们各自隔着一段距离,逐步走上去。   众人面容绷得极紧,或许担心天曜大战的界域排名,或许是担心引发魔气的幕后凶手。好几个人互相对上一眼,又纷纷挪开视线。   没有人说话,紧张的氛围弥漫开来,明明是同酒局一样的人,气氛却大不如前。   跃渊界本就不受欢迎,盛明华也没有问候的心思,避开众人行经的路线,走在石梯最边缘。无论是越过旁人,或被旁人越过,都不会引发问题。   片刻过后,后方传来些许骚动声,脚步声轻了些。   盛明华没理会。   接着,前面的代表们停下,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望向她身后、石梯下方。他们的眼睛睁大了些,脸上流露出晦气的神色,又瞬间换成讨好的笑容。   一个个舔着老脸,飞速闪到石梯边缘,等候着来人。   盛明华心道,好大的气派,哪个界域的代表?乌束和郁那些人不是已经上去了?   她也停下,回身去看。   石梯上的代表全都退到边缘,佝偻着身子,微微低着头,恭敬地等候。   石阶的硝烟缓慢向两边分去,一个身影破烟而来,是个男修,绣金玄衣,日月云纹腰带。   左手戴着白玉扳指,乳白色的玉石中央刻着开口向左的小三角。   排位第三到第五的界域——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组成三角同盟,象征三个界域的符号正是三个有开口的小三角,小三角接在一起,正好合成大三角。   这个开口向左的小三角,正是排位第五的界域——逾疆界的界指   盛明华抬头看向这人的脸,有些眼熟,似乎见过。她在记忆里挑挑拣拣,想起来了,她曾跟在乌束身后见过这人。   殷羡。   没想到逾疆界的代表竟然是他,这小子可算乌束最讨厌的人之一。   殷羡其人,个子不高,却最厌恶别人俯视睥睨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那等修为地位低于他的,他从来没放过。至于修为地位高于他的,他心里记着,哪一日超过去,再狠狠报上一笔。   殷羡走过的石阶,众人无不抬头看他。那等身材过于高大的代表,屈起膝盖,蜷缩着背部,故作谄媚地笑。   殷羡微微勾着唇角,闲庭信步地走上来,仿佛习惯了这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响起笃笃笃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步伐快得很。   众人脸色一慌,连忙往下方望去。   又一人踏烟而上,如剑一般径直行在石梯中央,目不斜视,来人正是和光。   和光怪异地扫了众人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走。   众人看看殷羡,又看看她,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几个代表曾与她在酒局那夜攀谈过,私下的交情好了些,他们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朝她挤眼睛嘟嘴,用唇语无声地提示她。   别上来、等等、慢点......   和光皱了皱眉,似乎不懂他们的意思。以她的角度,看不到殷羡的脸,哪怕看到了,恐怕也没听过他的传闻。哪怕听过了,她也不是那种停下来等别人的性子。   她步伐极快,没过一会儿就走了大半,离殷羡没多远了。   众人见此,面色越慌,提示得越明显,“停下!”   听到这句话时,她恰好越过殷羡,然后顿住脚步,停在比殷羡高三阶的地方。   众人的脸色大变,忙不迭看向殷羡,只见他脸上的笑意越深。   好了,这小子绝对记上一笔了。   和光扫了众人一眼,视线随着众人缓缓向后转去,落在殷羡脸上,这下子真的俯视了,还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殷羡轻笑出声,不缓不慢地上三阶,走到和光那一阶上。   和光的视线从俯视,慢慢往上挪,变成平视,仰视倒是没有。   那两人竟然差不多高,盛明华心头动了动,殷羡的身高比她想象得高些。   殷羡率先伸出手,语气带笑,“想必大师就是坤舆界的代表吧。”   和光也笑了,瞥了一眼他的扳指,同他握手,“正是,阁下是逾疆界的代表吧,诸天大会开了这么久,贫僧还是第一次见您。”   殷羡唇角扬得越上,按理节来说应是松手的时候了,他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手下握得越紧,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听说诸天大会变换界域是大师的功劳,在下敬仰已久,本以为能在曜台一睹大师英姿,转了许久都没见着大师,还以为坤舆界代表换人了呢。”   和光的眉毛动了动,垂眸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似乎感觉到他轻微的敌意。   化神期对元婴期,论握力,本该是她矮一头。   可是她练过金钟罩,真论起身体硬度来,还不知道谁输呢。   两人旁边的代表们都感觉到那股隐隐较量的灵气,两人脸上的笑容越灿烂,周身的灵气波动越频繁。   殷羡先松手,不动声色地把右手拢在袖子里,语速有些慢,“说起来,方才的骚动是魔气引发的天雷吧。在下想起来坤舆界的飞舟初到疏狂界的时候,大师身上的魔气也引来了天雷......”   和光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殷羡笑了笑,“大师是不是没把魔气收藏好?刚才不小心漏了点,才把天雷招下来。之后您可得保管好了,毕竟这儿是厌恶魔气的疏狂界,不是魔气乱窜的坤舆界。要是再闹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好看了。”   听到他这话,不止是和光,周围的代表们也愣住了。   这番话,竟然以她带了魔气,她引发天雷为前提,他直接把刚才的骚乱按在她头上,还故作姿态地告诫她小心点。   和光笑了,不禁拨起念珠来,“殷道友,屎可以乱喷,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又粗又糙,不少人噗嗤笑出来。   殷羡笑容敛了些,“大师你......”   “我若不是魔气的始作俑者还好,听到你这栽赃嫁祸的话,我佛慈悲,翻便翻过去了。若我真是凶手,身上真带了魔气......”   和光眯眼盯住他,“第一个就放你身上,用魔气恁死你。”   殷羡脸色一沉,似乎被激怒了。   和光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以殷道友的身材,没必要放刚才那么多魔气。”   她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身上比了一下,手指间的空隙又缩了点,“这么多就够了,足以裹住道友。”   直戳痛点,毫不留情。   殷羡的脸色完全黑了。   “你!”他上前一步,死死瞪住她,脚跟还往上抬了些,试图俯视她。   和光手臂一抬,手肘锤向他的胸膛,逼得他脚步不稳地退了几步。   “借过。”说完,她袖手一甩,懒得管他再说些什么,径直走了。   石梯尽头,高宽的门槛,敞亮的大堂,主楼共有三层。   大多数代表都来了,依据万界的排名和界域同盟的关系,三三两两共坐一桌,孤身一人的也不在少数。   和光回想起天极界贺拔家的宴会,自知不受欢迎,打算挑个视野宽阔的桌子坐下,好观察其他界域代表。   就在这个时候,几道视线定定落在身上,不是那种隐晦的暗中观察,而是毫不掩饰的直视和选择。   她顺着视线看去,就见乌束、和郁同无谶坐在一桌,三人都看了过来。   乌束眉头一挑,下巴微微抬了一下。和郁轻轻点了下头。无谶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三人虽没说话,但都在明晃晃地示意她过去。   和光心头闪过一抹异样的感觉,笑了一声,抬步走过去,坐在空出的位置上。   “太慢了。”乌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和光笑道:“有事耽搁了。”   这时,门口又来了一人,正是殷羡。他扫了一眼大堂,视线在和光这一桌顿了一下,然后直接上楼去了,坐在栏杆旁。   乌束抬眸瞥了他一眼,眉头拧得越紧,“逾疆界的代表居然是这小子。”   和郁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盖上一层阴霾,“这下麻烦了。”   和光问道:“你们认识?”   乌束哼了一声,“诸天万界,谁不知道这小子?”说完,似乎是越觉得厌恶,骂了一声,“这一趟真晦气。”   和郁似乎懒得敷衍一般,脸上的假笑消失了,“这小子可是真小人。”   乌束瞥一眼和郁,“你好意思说他?你不也是个伪君子?”   和郁又挂上假笑,顶嘴回去,“伪君子和真小人也有区别,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伪君子好歹也算个君子。”   和光见两人这么明着针锋相对,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们的关系是拉远了还是更好了。 第375章 375 阴阳怪气   ◎你这不是抱住了最厉害的几个大腿么◎   百来阶的石梯不算短,大多独自逐阶而上,代表少有结伴同行。   界域强弱、排位高低、地位尊卑,阶级无处不在,就算同行,也有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的区别。至于那些隔着深仇大恨的界域,更是大道朝天两边走。   大多数代表上去之后,石梯迎来了一对罕见的人。   那两人步伐同步,每一阶都是同时而上,脚尖着下,一阶至,脚跟离地,又上一阶。谁也不落后谁,谁也不让谁。   若说关系不好,可怎么会结伴而行,若说关系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却着实尴尬。   其他代表讶异地瞟了他们一眼,见是贺拔家族的两位少爷——贺拔势和贺拔恕,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纷纷避开了。   贺拔势真想加快脚步,摆脱这个恼人的家伙,可他的修为实力不及贺拔恕,假若突然走快,被抛下的说不定是自己。   贺拔势偏头瞥一眼,淡淡地说道:“四哥,你今日这么闲么?疏狂界的事务不用办了?”   到达疏狂界之后,贺拔六野冷不丁发来命令,将疏狂界的事务全权交与贺拔恕,包括跨界飞舟上的货物和界域联系问题。贺拔势收到的指令只有一个——守好跨界飞舟   至关重要的界域代表之位,贺拔六野却只字不提。   按理说,贺拔势没被撸掉,名义上天极界代表还是他。可现在权力全集中在贺拔恕手中,贺拔恕成了实际上的掌权人,贺拔势要去同哪个界域代表聊聊,都得事先问过贺拔恕。   名义和权力的错位,贺拔六野又不直接点名,彻底激起了贺拔恕的心思。这几日他处处被贺拔恕打压,走到哪儿,贺拔恕跟到哪儿。就连今日的曜台,贺拔恕也一直跟了过来,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贺拔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贺拔六野那老狐狸故意为之,打乱他的步调,逼他露出马脚。   贺拔恕皮笑肉不笑,“五弟,疏狂界的事务早就办妥了,我可不像某人,什么事都做不了,最后只能落个看飞舟的活儿。”   贺拔势皮笑肉不笑,警告自己不要同这家伙一般见识。   贺拔恕像是不打算放过他似的,“五弟今日不看守飞舟么?若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受到家主的责罚。”   贺拔势笑道:“今日是诸天大会,身为天极界的代表,怎能不来?倒是四哥,这是诸天万界代表的集会,你无故插进来,不合适吧。”   贺拔恕脸皮极厚,“我不来怎么行?家主可是交代了,在疏狂界的一切事务,全由我做主。诸天大会,不也是在疏狂界举办么。五弟,你没权做主,不如交与我。”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字字针锋相对,石梯上的其他代表看了好大一出戏。   没多久,便到了酒楼门口。   负责登记的疏狂界弟子抬头瞧了一眼,动笔边写边道,“天极界代表......”写到名字时,猛地抬起头,一脸疑惑,“两个?”   贺拔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拔恕“先捅一刀”。   “五弟,送到这儿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我会按家主说的行事。”   疏狂界弟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一阵,“换人了?没收到通知啊,也成,我改下。”   “开什么玩笑?”贺拔势瞪过去,“天极界名正言顺的代表是我。”   贺拔恕讥讽地笑了一声,“可你没实权啊,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同哪个界域结盟,你不得来......”   就在这个时候,厅里大剌剌地射来一道视线。   “哟,这不是贺拔少主么?”   贺拔势转头看去,就见和光朝他扬眉笑了笑,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可略带打趣和嘲讽的语气足以吸引在场所有代表的注意。   “排场这么大,来参加个会议还带小厮?”   贺拔恕的脸登时就绿了,堂堂贺拔家族的家主候选人,和贺拔势平起平坐的人物,居然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小厮。   贺拔势噗嗤一声笑了,四面角落里都响起隐隐的偷笑声。   贺拔恕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试图压制心里的怒火,隔空朝和光抱拳,朗声道:“在下也是贺拔家族的少主,不是所谓的小......”   她打断他的话,声音因惊讶而拔高,“你也是少主?”她眉头一挑,神情越震惊,“弄个少主当护卫,贺拔势你不得了啊。”   贺拔恕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贺拔势看着乐死了。   不愧是狗和尚,牙尖嘴利,一张嘴毒得别人说不出话。   以往都是他被怼,恨不得脱下靴子拍死她。此时看她怼别人,顿时心情舒畅,以前的怨气一了百了。   贺拔势知道她才不是好心帮他,他们有贺拔六野这个共同目标,他当上代表,爬得越高,获知的情报越多,对她的助益也越大。   他没想到,刚看好戏没多久,攻势波及到自己身上了。   “贺拔少主,怎么,嫌弃自己修为不够,害怕被其他代表加害?”   贺拔势的脸也黑了,诸天万界的代表都是化神期修为,只有他们两个元婴期,别说狗和尚的修为实力还在自己之上。   这么算起来,在场最弱的是他?   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低笑声。   “加害倒不至于,但说不准会让人欺负了去。”   二楼的栏杆上靠着一名代表,手臂搭着,眼神懒懒地飘下来。那人手指戴着一枚扳指,瞧三角花纹,似乎是逾疆界的代表。   “有史以来,诸天万界还未出过化神期以下的代表,一下子出了两个元婴期的小辈,会发生什么真说不好。”   贺拔势感到殷羡的眼神掠过自己,落在贺拔恕身上。   “恕少主,你今日所来为何?”   贺拔恕眼里划过一丝欣喜,抬手朝殷羡施了一礼,语气恭敬,“殷代表,是这样的,家主把疏狂界的事务交与在下,按理来说诸天大会的事宜也如此。”贺拔恕顿了顿,故意看了贺拔势一眼,“无奈我家五弟少年心性,占着代表的位子,不肯罢休。”   殷羡笑了笑,“看来贺拔家主也看出来元婴期的代表不行,临时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说完,殷羡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和光。   和光用讶异的语气说道:“贺拔家主还在掌权?经过地下城那事儿,我还以为他下马了呢。”   贺拔恕握紧拳头,“道友慎言,家主自然还是家主,贺拔家也是天极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   “是么?”她又反问了一遍,话头突然调转,“贺拔家主把代表的位子交给你了。”   贺拔恕自得地笑了笑,“家主把权力转交与我。”   “他有亲口说把代表之位给你?”   贺拔恕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可家主确实......”   “那就是没有了。”她咧嘴一笑,“我说嘛,界域代表好歹是个正经的位子,怎能说换就换?几个月前的诸天大会,还是势少主做东,万界代表亲眼看见,这么容易就换了,你们贺拔家族未免太随意。”   说完,她冲贺拔势招招手,“贺拔代表愣着干嘛,脚瘸了?要我背你进来?”   在场代表看看她,又看看贺拔势,似乎疑惑两人关系变好。   只听她话头一转,突然松了口气,“全场就咱们两个元婴期,你来就好了,你一来,就不是我垫底了。”   贺拔势的道谢声刚到舌尖,就被她按下去了。   她又转头看向贺拔恕,眼睛睁大了些,语气疑惑,“你还不走?不是说疏狂界的事务都交与你了?”   贺拔恕狠狠地瞪住她,似乎真的被激怒了,“和光道友,在下今日是为诸天大会而来,至于疏狂界的其他事务,自然都办完了。”   “真的么?”她咧起嘴唇,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那日参悟天问碑的筑基期修士,不是失踪了么?”   贺拔恕的瞳孔骤然一缩,“你......”   此时,大堂内所有代表的视线都望了过来,那筑基期修士上去天枢阁,他们都看到了,后来不见踪影,却是失踪了?   和光道:“你不去找找么?以他的身份,会做出什么事情?能做出什么事情真不好说。”   她遥望外面黑沉沉的天空,过了片刻才看向贺拔恕,“几个时辰前的动静,他回来了也说不准。那可是你们天极界贺拔家族带出来的人,出了什么事儿,可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贺拔恕脸色大变,死死盯住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贺拔势心底抖了抖,总觉得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话说回来那日的天问碑之途,明明是他们三个一起去的,却只有贺拔恕一人回来了。那个筑基期的佛修和贺拔长老都不知所踪。   和郁轻笑一声,插嘴问道:“你们别打哑谜了,那日的筑基期修士既然能悟出天问碑,肯定不是普通人,他是何来历,和光道友不如说一说?”   和光也笑了,嘴巴刚张开,贺拔恕率先开口了。   “我知道了,疏狂界的事务尚未办妥。”贺拔恕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贺拔势看着贺拔恕不甘的背影,心底畅快极了。   他抬步朝狗和尚走去,却被她嫌弃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用阴阳怪气口吻道,“贺拔道友,咱们还是离远点的好,不然有人该说弱小的家伙就喜欢抱团了。”说完,她抬起眸子,瞥了一眼殷羡。   贺拔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们确实该表现得关系极差。   于是,贺拔势哼笑一声,“抱团?和光道友是瞧不起我这个元婴期吧,你这不是抱住了代表中最厉害的几个大腿么?”   乌束、和郁、无谶三人,早早就在诸天万界打出了名声,是代表中当之无愧最厉害的几人。   作者有话说:   和光:“谁抱谁大腿?你们自己说。”   乌束重重哼了一声   和郁笑笑不说话   无谶结结巴巴,“是我们抱......抱您大腿。”   贺拔势:???怎么回事?他进错片场了? 第376章 376 疑心   ◎但是,要真正为了贺拔家族才行!◎   “和光道友是瞧不起我这个元婴期吧,你这不是抱住了代表中最厉害的几个大腿么?”   众所周知,一界代表无不是界域的天之骄子,至少是该修为层的佼佼者。   诸天万界的代表,疏狂界代表宁非天还没出过手,目前没人知道身手如何。排位第一的不周界、第三的无波界、第四的持允界,代表都还未现身,不知情形如何。   眼下已知的界域代表,逾疆界代表殷羡、卦辞界代表无谶、九德界代表和郁、千壑界代表乌束都是自少成名。殷羡其人,比起实力更为人“称道”的是手段,也有人说他靠手段上位。   原本被贺拔六野提拔为代表的时候,贺拔势还挺高兴。被扔进这么群怪物里,说实话,他心里有些发怵。   他是因为贺拔家族的地位和身份,才被弄上来的,可这些人——乌束、和郁、无谶却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不止是实力,谋略也远超同辈。   抱大腿的话一说出口,贺拔势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如若他是和光,搞不好也会去抱大腿,他这么一说,岂不是戳破了那层纸么?   然而,她没流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反而轻飘飘地笑了,转头看向乌束,“乌道友,你听见了么?他说我抱你大腿呢。”   乌束脑袋一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吭声。   众人不知他到底何意,贺拔势却从其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无论乌束怎么看待和光,对于说话者的他,却没有给予任何反应,态度与几个月前在天极界时截然不同。   界域代表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界域的态度,千壑界是什么意思?不再站在天极界这边了?   和郁面色一沉,“道友慎言,男女授受不亲,如此轻浮的词怎能随意说出!”他手中的纸扇合拢,扇骨的沿边在下巴轻轻敲了敲。   贺拔势心头一凛,想起九德界的修士都讲究君子风范,这个词确实有些冒犯了,刚想赔罪,只听得和郁说道。   “让和光道友抱大腿,大腿都要被她扯掉不可。”   不是迂腐的酸话,而是调侃的玩笑。   不止无谶,连乌束都笑了。   贺拔势看着笑成一团的四人,心中更为震惊,怎么回事儿?这些家伙怎么变得这么要好?居然能这样开玩笑?几个月前不是还要死要活?   贺拔势被排斥,也懒得自讨没趣,反正表现关系差劲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转身去旁边的空桌。   还没坐下,就听得和光的喊声。   “贺拔道友,大腿不能给你抱,脑子倒是可以分你点儿。”   贺拔势暗骂一声,这不是骂他傻么?狗和尚还有完没完!   他转头看去,就见她一脸鄙夷,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他刚想骂回去,她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   似乎哪儿不对劲。   贺拔势细细一看,她眉头皱了皱,眼里暗含深意,合起来的两根手指又点了点太阳穴。   他领悟到了,脑内阵法,她让他开脑内阵法。   几个月前,她和蛟六闯入贺拔家族禁地,他们俩曾经刻下单向的脑内阵法。她走得太急,没能消除这个阵法,只是从他这边关闭了。   贺拔势狞笑一声,“这倒不用,你的脑子,我怕吃了中毒。”他也点了点太阳穴,不留痕迹地开启阵法。   阵法才启,沉肃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那个筑基期修士是个魔修。】   贺拔势心头一震,面上差点漏了陷。他抿紧唇角,迫使自己不露出任何异样。   坤舆界不是不准魔气出现么?   狗和尚的第二句话给了他更大的震撼。   【那小子佛魔双修,用阵法盖住魔气的修为,趁机瞒过天道混进疏狂界。贺拔六野也是灵魔双修,划破虚空,却没有进来疏狂界。】   也就是说,只要魔气能遮住,魔修就能趁机进来?那贺拔六野不是一样能进来疏狂界么?怎么不进来?   他不懂狗和尚的意思,但隐约感觉这是件很大的事情。   【疏狂界不允许异界来魂出现。】   贺拔势差点拍桌而起。   她什么意思?想说贺拔六野是异界来魂?怎么可能?他们才天极界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贺拔六野的灵魂没有一点问题。   他想接着这个问题论下去,然而脑内阵法只能单向传输,他没法把话传到她那儿。   贺拔势急得要死,她倒好,简略说完天问碑的事情,便轻飘飘地转了个话头。   【那个筑基期修士还在天极界飞舟吗?肯定的话,喝一杯茶,否定的话,喝两杯。】   他翻开茶杯,倒茶水,一杯接一杯。   【天极界那边呢?有听到什么消息么?特别是贺拔六野的消息。】   他又拎起茶壶,迅速喝了两杯。   这几日,贺拔家族平静得要死,其他世家大族也是如此,别说针对魔气的事件试图发难,珍贵怪奇的法宝一箱接一箱往贺拔峰扛。   她又往细里问了几个关于贺拔六野的问题,然而贺拔势就像被家族的情报屏蔽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杯一杯喝茶。   没过多久,面前的茶壶半空了,他的肚子也胀了。   贺拔势打了个饱嗝儿,真怀疑狗和尚是不是故意坑他。明明用别的方式也能做暗号,抿一口两口都行啊,非要一杯杯喝茶,他连抗议的权力都没有。   她倒好,呆得无聊,倒过茶盅,同乌束、和郁一起摇骰子去了。就像撕裂成两个人一般,面上一边轻松地笑,脑子里的语气却严肃得瘆人。   【那个长老呢?同筑基期修士一起去天问碑的长老,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贺拔势怔住了,那日他们一起去天问碑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长老。去了三个,只回来贺拔恕一个。他问过贺拔恕,贺拔恕只说不该问的别问。   这下,该怎么回答好?   他先喝了两杯,拎起茶壶,正要喝第三杯的时候,茶水没了。   他招招手,示意门口的疏狂界的弟子。   不知何时,天色暗了,乌云沉沉地压在上头,竟有些分不清时辰,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下了起来,看起来有种风雨欲来的漂泊感。   满满一壶热水放了下来,里边咕噜咕噜冒泡儿,似乎是刚烧开的。   贺拔势拎起来,缓缓往杯中倒。   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道惊雷,似乎在耳畔炸响一般。   他吓得一抖,倒歪了,手顿时烫红,他抽了口冷气,才烦躁地看向门外。   又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门外那人苍白严肃的面容。   长老?   贺拔势不解,长老怎么会来这儿?还看起来这么狼狈?浑身湿透,衣袍溅满了污泥。   长老神色仓皇,目光在大堂内逡巡了好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人。视线明明掠过了贺拔势,却没有停顿下来。   疏狂界弟子惊了一会儿,才上前询问,“您是......”   这时,长老皱了皱眉,目光才停在贺拔势身上。   贺拔势走过去,问候,“长老。”   长老直直面对他,目光却还是跳过他飘向大堂,“少主,老夫有话对你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贺拔势怔了怔,“那我们去外......”   他的袖子顿时被扯紧,长老完全挡在他面前,然后扭头对疏狂界弟子说道:“道友,不知这里边可有谈话的地方。”   疏狂界弟子似乎没多想,抬手指了个方向,就去登记其他代表了。   贺拔势不知长老到底想干嘛,就像是长老拖着往里边去一般,长老的眼睛还是在不停地转动,也不知在找什么。   路过一个楼梯角,该是隐秘谈话的好地方,长老伸头往里头看了一眼,没停,跳过它既去往里边去。又路过一个隐蔽的角落,长老看了一眼,空的,又继续往里走。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贺拔势按耐不住了,拉住长老。   长老猛地被打住,眉眼还有些怒气和不耐烦。   贺拔势气笑了,该不耐烦的该是他吧,他质问道:“长老,您到底在找什么?”   长老眉头紧锁,似乎不想说这件事。   贺拔势又问,“这几日,您上哪儿去了?天极界飞舟的事务不管了?那筑基期修士又去哪儿了。”   提到筑基期修士的时候,长老眼里闪过厉色。   贺拔势看到了,忙问道:“您没有和那筑基期修士在一起,您在追那筑基期修士?”   他环视四周,“莫非那小子就在这儿?”   长老突然抓住他的手,神色异常严肃,“少主,您是家主亲自提拔的下任家主。那么,您忠于家主还是忠于贺拔家族。”   贺拔势心头一动,感觉到长老语气里不一样的意味。长老在试探他?莫非长老也察觉到贺拔六野的不对劲。   他不敢妄下判断,不确定这是不是陷阱,只好采取了委婉的说法。   “我爷爷为贺拔家族而死,我父母遵从爷爷的命令命丧他乡。我既然姓贺拔,身为他们的血脉,自然向他们看齐。”   长老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片刻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夫也是如此,为了贺拔家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区区一条命,又算如何?但是,要真正为了贺拔家族才行!”   说到最后,长老似乎想起什么,眼里划过狠色。   氛围突然变了。   贺拔势心觉不妙,往后退了一步。长老面上露出抱歉的神色,下一刻只见一道手刀劈来,后颈一痛,眼前慢慢黑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贺拔势?贺拔......】   贺拔势脑海里的话陡地中断,彻底昏迷了。 第377章 377 异变   ◎和光道友,独自一人装逼可不行◎   脑内阵法中断的时候,和光正在同乌束和郁摇骰子。   事发突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虽然很快敛住神色,却还是被和郁捕捉到了。   和光不留痕迹地摇了一会儿,砰的一下把茶盅倒扣在桌面,揭开一看,笑了。   “六六六,大哪,两位老板给钱吧。”   乌束哼了一声,随手把前面最后一个灵石袋推过去。和郁还好些,身前还有三个,拿起一个,重重放在她面前。   和光不动声色地笑道:“那么先到这儿了。”她抓起八个灵石袋,起身要走。   笃、一柄纸扇按在灵石袋上,止住了她。   和郁和气地笑,“怎么?赢了钱就要走?”   乌束抬起眼皮,觑他一眼,语气不无嘲讽,“伪君子现在连粉饰都不做了?不过输点钱,不至于这么没气量?”   和郁定定地回看一眼,“乌道友说笑了。”   和光打岔,“又不是不玩了,光赌没意思,我去弄点酒来。偌大一个酒楼,总该有个好的酒窖。今日我赢了请客,去给你们弄点酒来。”   和郁收回纸扇,略点头,“那你快些,不然乌道友的钱都要被我赢光了。”   乌束嗤之以鼻,“我看你是还惦记着输给她的钱吧。”说完,一把拿过茶盅,摇了起来。   和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乌束砰的一下放下茶盅,两人对视一眼,起身离开。   无谶方才在想事情,慢了半拍才体会过来,这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合起伙来蒙骗和光。他纠结片刻,也跟了上去。   这间酒楼,正面是两层楼的大堂。后方有一个宽阔的圆形院子,院子上方罩着透明的琉璃,仰头可清晰看见黑沉沉的天空。   院子中央是一口酒井,井内全是酿好的美酒,随时供客人打取。   圆形院子周围环绕着的都是酒楼房间,也是两层。院子之大,四围的房间之多,可容纳万界所有的代表。   因为魔气黑柱的事件,曜台推迟,可又不知何时能抓住凶手。部分代表呆在大堂同众人闲扯拉拢,部分独自回到房间,同界域汇报事件。   和光花了点时间,才在楼梯的角落里发现贺拔势。   他歪头倒在地上,后颈一道红色的痕迹,显然彻底晕死过去了。   还有气儿就行。   和光踢了一脚,没醒。用水滋他脸,眉头都没动一下。她蹲下身,猛地往他脸上扇一巴掌。   啪——   贺拔势瞬间惊醒,浑身都动弹一下,然后懵逼地捂住脸,呆呆地看着他。   “我......”   “你被人弄晕了。”   他猛然瞪大眼睛,似乎陷入回忆一般,面上划过不可置信、委屈、疑惑等种种神色。   过了一会儿,蹦起来,严肃地看着她,“长老弄晕了我,他在找人。”   “找谁?这不是只有代表?”   他神情焦急,不及解释,就拉着她往外走,仓促地搜寻,“他在找那日的筑基期修士。”   和光心头一震,猛地拉住他,“谁?那家伙在这儿?”   他面色沉吟,“不清楚,天问碑之后,长老就没回来过。这几日似乎一直在外面找什么,今日他是来找人的,十有八九就在找那个筑基期修士。”   和光当机立断,“时间紧迫,咱们分头找。”   她找了个方向给他,自己扭头冲向另一个方向。   一盏茶过后,两层楼高的楼梯口和隐蔽的角落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把目光放在酒楼中央的院子,抬步下楼,往那儿走去。刚下楼,就听得一声大喝。   “小子,住手!”   这声音耳熟得很,分明是那贺拔长老!   和光加快速度跑去,贺拔长老的身影冲入视野内。她来不及多想,取下蛟筋,要去抓长老。   说时迟这时快,斜刺里陡然冒出一人。   “这不是和光道友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殷羡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挡在面前,就差那么一刻,蛟筋晚了一步。她再去看院子,哪儿还有长老的身影。   和光暗骂一声,才把目光移到殷羡身上。   “你故意的?你和那长老什么关系?刚才你一直在这儿?你都看到了?长老喊的’小子‘是谁?”   面对她的逼问,殷羡笑眯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友说什么呢?我不是恰好遇见道友,来同你打个招呼么?”   和光眯眼盯住他,确信从这小殷比口中捞不到任何情报。   这时,贺拔势也过来了,语气焦急,“刚才那是长老的声音?”   和光点头,推开面前的殷羡,往酒井走去。贺拔势和殷羡也跟了过来。   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酒井的岩石边缘上铺着一层□□,除此以外,似乎没什么异常之处。   和光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难道打算下毒?她伸出手指,粘了一点,嗅了嗅,似乎是普通的面粉。   哗——   井下突然响起水声,越来越近,酒香越来越重,什么东西要上来了。   三人忙不迭退远了些。   清澈的酒液轰然喷出,砰的一下撞在上方的透明琉璃天顶,然后四散,淅淅沥沥地坠下来。   整个院子都弥漫在沁人心脾的酒香里。   四面房间的代表们听见动静,纷纷走了出来,或是靠着二楼的围栏,或是站在一楼的檐下,饶有兴趣地看过来。   “不是弄点酒吗?怎么闹得这么大动静?”和郁笑着出现在楼梯口,身后跟着乌束同无谶两人,他们隔着一层“雨幕”瞧她。   不知为何,和光的心跳得越快,不详的气息越来越重。   “不对劲。”   她紧紧盯住酒井,当喷出来的清澈酒水浑浊的那一刻,她登时明白了,回头大喊,“快逃!”   殷羡已经退回檐下。   贺拔势以及二楼檐下的代表们不明情况,神色疑惑。   “什......”不等贺拔势说完,和光往后一脚,狠狠把他踢回檐下。   下一刻,澎湃的黑水喷涌而出,顿时向上冲去,受到天顶的遮挡,往四面八方分散,流了下来,朝二楼的代表们漫去。   在场众人终于感受到了这股不详气息,和几个月前的天极界地下城一样,甚至更甚于那儿。   魔气!   磅礴的魔气!   四下立时乱了,这儿不是天问碑秘境,他们没有对付魔气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死了不能复活,性命只有一次。   和光啧了一声,拨下蛟筋上的碧玺海蓝宝念珠,一百零八颗念珠,立即分散开来,悬在院子四周。   念珠上浮出金色的卐字,一个个脱落出来。随着和光口诵佛经,一个个金色的细线连接起来,纵横交错编织成密密麻麻的金色大网,护住了后方的代表们。   代表们还没松口气,角落里突然响起惊恐的尖叫声。   念珠只有一百零八颗,护不住所有人,巨网还是有一个缺口。   和光暗骂一声,然而实在力所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闪现在那个缺口。   黑水斜斜冲进檐下,直往那儿的代表们身上涌去。轰然一阵强风,唰的一下把黑水往反面吹走了。   和郁一手按住头发,一手执扇,笑道:“和光道友,独自一人装逼可不行,装不了的时候,怎能忘了我们。”   强风过去,黑水又扑来,和郁又一扇,轻轻飘下,重重拂过黑水。   但是,一直这样可不是长久之道。   乌束嗤笑一声,在和郁一扇过后,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面冰墙破土而出,彻底堵住了那个缺口。   和光反手比了个大拇指,打算着手处理这些魔气。   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道惊雷,劈在透明天顶,琉璃裂开一道道缝隙,还没完全碎掉。   一缕缕魔气从缝隙里钻出,引得天空的乌云更加喧嚣,雷声阵阵,似乎在酝酿大招。   这下不妙,一院子的魔气,打下来他们全要重伤。   和光指向天顶,对乌束喊道:“打破它。”   话音刚落,一块块冰锥仿佛箭雨般怦然刺向天顶。咔嚓咔嚓,透明的碎片哗啦哗啦落下,映着魔气的黑色,映着众代表怔然的面孔,映着黑沉沉的乌云,其中一片还反射出紫色的光芒。   等等,紫色?   莫不是紫霄玄雷?   和光仰头看去,就见暗紫色的大山直直朝她劈来。   “狗和尚——”贺拔势伸手大喊。   “不好。”无谶掷下一面阵盘,接着隔空朝和光一划,她脚下登时冒出阵法。白光大盛,两道子母联阵转瞬而成。   紫光轰然坠落,吞噬白光,酒井周围的阵法咔嚓碎裂,下一瞬和光出现在无谶面前的阵盘里。   贺拔势同周围几人松了口气。   和光拍拍胸脯,朝无谶道谢。   无谶摆摆手,“道友不必如此,若不是要维持念珠,你也不会在深陷危险了。”   和光放下此事,转身看向院子,用念珠净化一部分魔气,尽量减少天雷,至少要不再引来紫霄玄雷。   和郁同乌束都走了过来,她和无谶四人都望了一眼,心有余悸地点头。   他们都感受到了,这股魔气不只是天极界地下城的程度,要打比方的话,更近于魔域的程度。尤其是紫霄玄雷劈下来的那一刻,与之消抵的魔气恍若是天魔一般。   一切结束,酒楼尽成焦土,疏狂界的巡守才到。   对于正在现场的和光、贺拔势、殷羡三人,少不了一番问话。   贺拔势晚来一步,自然什么都没看到。和光如实说出贺拔长老,以及贺拔长老最后的话语,除他之外还有个人在酒井旁边,可惜她还看到那个人。   和光瞥了一眼殷羡,“我正要去追贺拔长老,被殷道友拦住了。”   严有山直直地看向殷羡,“殷道友,可有此事?”   殷羡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她,“和光道友,你怎能颠倒黑白?”   严有山语气严肃:“什么意思?”   殷羡道,“不是我要去追,道友拦住了我么?”   和光气笑了。   两人各执一词,严有山拿不定主意,不知相信谁,转头询问贺拔势。贺拔势一脸懵逼,“我不知道啊,我到的时候,只见他们俩。”   现场没有其他人,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话。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件事,贺拔家族的长老当时在附近,如今不见踪影 ,暂时定为嫌疑人。另一件事,和光同殷羡两人的争执恰巧证明了两人都与阵法没有关系,不然以两人交恶的程度,说不定会出现诬陷栽赃。   严有山以及疏狂界的弟子又一一询问其他界域的代表,再没能得出有用的情报,只能放弃。   眼下酒楼已毁,犯人又没抓到,诸天大会只能继续往后推。   各界的代表们纷纷回到跨界飞舟,等待疏狂界的信息。   作者有话说:   和郁:为什么要叫小殷比?他年纪可不小了。   和光:以他的身高,你叫得出“老殷比”三个字?   和郁:......论粗话,还是道友更胜一筹。   ##   和光:所以大家猜猜,为什么和郁要按住头发,然后再扇风   和郁:住嘴!!! 第378章 378 黑洞   ◎魔气太重,我不确定那玩意儿是不是人◎   酒楼那日以来,阴雨就没停过,没停的还有时不时冲天而上的黑柱。不过这些与和光无关,她一直窝在坤舆界的飞舟里处理事务,向九节竹汇报事件进展。   九节竹下达的指令是一切以诸天大会为先,趁着眼下的机会,在不触犯原则的基础下尽量与其他界域表达善意。   或许是因为西瓜师叔和王负棘在天极界惊心动魄的登场,或许是因为天问碑魔域的经历,也或许是因为千壑界、卦辞界、九德界等前十界域开始向坤舆界释放融冰的信号,其他界域也跃跃欲试起来。   这几日,和光收到不少其他代表的讯息,大多是私人的问候,然而这正是一个转变的良好信号,其他界域开始试探坤舆界的态度。   和光一边把各个界域的问候情报传回坤舆界,一边把九节竹决定的态度和信息回送给那些代表。   现在还是最初的试探阶段,事情关系随时可能出现转变,那些界域不敢过于冒险,为了以后能够完好无损地抽身而退,他们不敢下太大的赌注,只能从代表之间的私人关系着手,更近一步的便是一锤子买卖,银货两讫的一次□□易。   和光不擅长处理界域贸易,然此时王御剑不在,又没带一个盛京王家的弟子来,只得先把其他界域发来的交易登记下来,再转发给天极界的王御剑,寻求他的建议。   诸天大会推迟,万界代表也对黑柱没什么兴趣,只以为是疏狂界的敌人,于是都把心思放在拉拢和贸易上,借着这阵东风,她着实做了不少买卖。   一连几日,各个界域飞舟之间的商队络绎不绝,货物多如牛毛,直到一道黑柱在飞舟之间冲天而起,火烧到了她们身上。   疏狂界修士不仅在城内巡守,把范围扩大到城池的外围,但是他们人手不够,许多地方都无人看守。   黑沉沉的乌云、连绵无尽的阴雨、熙来攘往的疏狂界弟子、神色仓皇的过路行人,酒鬼荡然一空......   若鹿说,这是疏狂界万年难得一见的场景。看他调笑的神色,似乎还没当回事儿,丝毫没有犯人还逍遥法外的急迫感。   比起来来往往的疏狂界弟子,万界代表们的担忧远远胜过他们。近日来,代表们鲜少集会,都坐镇自家的飞舟,生怕黑柱突然而至。就连交易的货物,除非必要,都暂时推后了。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声音倏地炸响。   和光陡然惊醒,透过飞舟玻璃望去,一道雷电劈在远方的城池。她下意识松了口气,还以为又是黑柱。   这些日子的黑柱太多了,雷也多,每劈一下,总以为魔气又来了。   放出魔气的犯人,十有八九是季子野。然而,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和光可不认为他闲着没事干,故意耍疏狂界弟子玩,总感觉,里边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有心调查,同九节竹提过此事。九节竹隐晦地表示,就算背后的人是季子野和涅槃楼,既然那些家伙的目标不在坤舆界,那么他们的重心转移到疏狂界,未尝不是件好事。   独善其身。   和光不是不能明白九节竹的意思,按理来说这样做才是对的,事有轻重缓急。但是她心里有股莫名的预感,这把火迟早会烧到他们身上,更有可能烧到万界身上。   细雨打在飞舟玻璃,淅淅沥沥的响,腰间的玉牌也响个没完。   【乌束:这都多少天了,犯人还没捉到,疏狂界的家伙都是些垃圾,两个时辰前来了一批问话的弟子,现在又来了。老子还以为巡逻变成一天两趟了,一问才知道,第二批垃圾根本不知道第一批垃圾来过,任务分配都处理不了。要是老子的手下,早拖出去斩了。】   【和郁:理解一下,疏狂界几万年没遇上事儿了,被天道宠着长大的孩子,总要磕磕绊绊学着长大。】   【乌束: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和郁:话说回来,疏狂界到底惹谁了?哪个和疏狂界结了仇,居然在界域放魔气。】   【乌束:还能有谁?现在有魔气的,不就只有坤舆界和天极界。】   和光皱了皱眉,刚要辩驳,就见乌束又补了一句。   【乌束:和尚,老子不是故意针对你。实话,诸天万界,谁都知道只有你们和天极界有魔气。其他界域就算侥幸偷到魔气,也没法操控。】   【和郁:会是贺拔家主吗?禁地暴露的事儿,和宁非天脱不了干系。就算要报仇,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他能做到家主的位置,不该是这么急性子的家伙。】   和光想了想,还是说了几句。   【和光:不像是报仇。若是报仇,犯人应该把所有魔气聚集起来,一下子放在疏狂界修士最多战力最多的地方,借着天道的紫霄玄雷,一次性铲除疏狂界的有生力量,迫使疏狂界在天曜大战中败北。】   这个方法,只有在不容魔气的疏狂界才能奏效。但是,其他界域的天道容许魔气存在,只要有人有心在那个界域最强的宗门放出魔气,不消片刻那个宗门就会灰飞烟灭。   这就是魔气的可怕之处,也是坤舆界最初被万界排斥的缘由。   【和郁:在下信你不是凶手了,这个法子着实恐怖。】   【乌束:有点意思,凶手明明能搅他个天翻地覆,偏偏要这么漏水一样玩,其中的缘由,和尚你有头绪没?】   【和光:我觉得可能是实验。】   【和郁:实验?】   【乌束:说清楚点。】   【和光:不好说,我没证据,就是种感觉,犯人似乎用疏狂界做实验,一道道黑柱就像一个个实验,实验结束,真正的阴谋也就揭露了。】   过了一会儿,玉牌才传来两人的讯息。   【乌束:呵,照你这么说,是件大事,身在疏狂界的我们搞不好会陷进去。】   【和郁 :和疏狂界共存亡么?唉,要不是曜台还在这儿,真想走了。】   诸天大会的举办场地——曜台,搬运需要花费极大的灵气和时间。举办界域更换,从天极界转移到疏狂界已经是例外,再搬运一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和郁:现在怎么办?】   【和光:等疏狂界抓住犯人吧。】   【乌束:痴人说梦!那严有山就是个草包,还不如把指挥权给老子,老子两个时辰就能布下天罗地网。】   【和郁:噢呀,乌道友还用两个时辰,在下一个时辰就够了。】   【乌束:闭嘴,伪君子你找打是不是?】   ......   两人一如既往陷入了无意义的吵架。   和光无奈地摇摇头,这几日就没一次和平结束对话。要她说,以乌束的暴脾气,合该来修嗔怒禅。以和郁的贫嘴,简直是闭口禅的好料子。   叩叩叩,一名坤舆界弟子从门外进来。   弟子照例汇报今日的情况,疏狂界的巡逻弟子因为管理失误来了两趟,与九德界达成了一笔大交易。最重要的是与千壑界做成了战略物资的买卖,乌束高价卖了批火山岩给她,眼下正在运入飞舟的仓库......   汇报完日常情况之后,弟子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才压低声音说道:“照代表的话,今日依旧监视天极界的飞舟。贺拔势没有出来,贺拔恕数次前往其他界域的跨界飞舟,很快便回来,没有可疑之处。”   和光问道:“贺拔长老呢?”   弟子道:“刚刚收到天极界飞舟上线人的消息,贺拔长老一刻钟前似乎现身了,来去太快,线人无法确定。”   “出现在哪儿?”   “天极界和千壑界飞舟斜侧的通道。”   和光曾看过,那条通道不宽,修士鲜少选那条路,行经的多是从千壑界出口它界的货物。若她没记错的话,那条通道似乎可以一直通向她这里。   她转过身看向外面,正巧看见角落里的雨幕颤了颤,什么东西飞快过去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那贺拔长老。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只见他身影一闪,溜到坤舆界飞舟后边去了,那儿正在卸货。   和光不敢耽搁,顾不得同弟子解释,飞身去了。   仓库。   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火山岩立在地上,有些不过膝盖高,有些却比人还高。每一块岩石上燃烧着熊熊烈火,顶部的凹陷处甚至流着红色的岩浆。   温度不同寻常,哪怕是元婴期也不可直接触摸,搬运的需得靠特殊的冰车托运才可。冰车的寿命不长,搬运的弟子应用最快的速度从千壑界飞舟运回坤舆界飞舟。   不知为何,此时不见一个弟子,只有熊熊沸腾的火山岩和汩汩融化的冰雪水,车轮已经融化得凹陷下去。   和光心觉有异,放轻脚步溜进去,就见飞舟后边躺着许多坤舆界弟子。她蹲下查看,晕了,还有气儿,都是后颈一道红印。   应是那贺拔长老的手段。   她加快速度过去。   冰块融化的水雾蒸腾上升,伴随着火山岩的热气颤动,景象模糊重影,视野不甚清晰。   绕过数个火山岩,贺拔长老的身影陡然冲入眼帘。   他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面容惊恐。   和光顾不得其他,取下蛟筋挥了过去,趁他出神瞬间抓住,念咒捆住他的腰之后,才来得及去看那令他惊恐的景象。   令人窒息的水汽,沸腾、滋滋冒泡,雾茫茫一片,热气和水汽相互交织,仿佛把前方的空间都扭曲了。   和光掐诀使去,呼地一阵风,短暂吹散白雾,顷刻间热雾又蒸腾出现。   短短一瞬间之内,她看清了那儿的景象,不由得露出和贺拔长老一样的脸色。   红色的岩浆,直径足有三尺长,咕噜咕噜冒着泡,现在这个偌大的岩浆池缓缓地沉入地面,沉入如同深渊一般的黑洞。   直径三尺的岩浆,若按外边的火山岩比例来算,几乎有一层楼高。   不详的气息从黑洞散发出来。   和光心里不禁打抖,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它通向哪儿?   “啊——”   岩浆后方突然传来尖叫声。   和光拖着长老迅速走去,就见一名身穿坤舆界弟子袍的修士在火山岩后方,半个身子都沉进黑洞里。   和光看了看手中的长老,又看了看那弟子,啧了一声。先把长老系在一旁,再奔向那名弟子。   黑洞尚属未知之物,她不好冒然淌进去,于是她站在黑洞边缘,挥出一根铁链,绑住弟子的腰部,然后使劲儿往上拉。   沉下的速度极快,火山岩已经不剩一尺。幸而弟子有她拉住,只下沉到腰部,就算如此,也没法完全把他拉出来。   底下有一股极强的力量,不知是来自那方的吸力还是黑洞本身的阻碍,总之这股力量几乎匹敌元婴。   不详的气息渐渐重了,要是此时从里边冲出一道黑柱,这弟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弟子面容恐惧,似乎也意识到性命难保一般,抽了抽鼻子,对她说道:“和光前辈,没用了,不要管我了。您先离开吧,要是波及到您就糟了。”   和光笑着安慰他,“你都叫我一声前辈了,哪能抛下你不管?”   她口中念咒,把一百零八颗念珠围在弟子四周,一颗颗连出金线,结成阵法。她先踩了踩阵法,确定稳定之后,踏了上去,走到弟子上边,使出浑身解数往上拉。   咕噜——   火山岩完全沉入黑洞,红色的岩浆蔓延开来,滚烫的气泡一个个破碎。   弟子已经沉没到胸膛。   和光深吸一口气,念咒把一层念珠浮在黑洞表面,念珠佛力大减,与此同时吸力也减轻不少。她借机把弟子拉出半个身子。   有用!   又一层念珠沉下去,她也成功把弟子拉到腰部,只剩下两条腿了。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一个黑影一掠而过,一排岩浆气泡啪啪啪破碎。   紧接着是贺拔长老的尖叫声,他满面恐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手!手!下面有只手!”大喊着,拼命挣脱身上的蛟筋。   手?黑洞里钻出来的手?还有人沉下去了?   不详的气息更为浓厚,时间似乎不够了。   和光来不及管长老,把心思放在弟子身上,经过一番费劲儿的拉扯,终于把弟子拉了出来。   她赶紧回头去看长老,还在使劲挣脱蛟筋。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把抹掉额头的汗水。   这时,黑洞里猛然窜出一阵魔气。   和光想把弟子护在身后,忙不迭去拉他,一伸手,摸了个空。   弟子转瞬到了黑洞上方,他腰上还有另一只手,极长的黑色指甲,惨白的皮肤上铺着一层兽类的鳞片,不似人的手。   弟子被这只诡异的手拖着往下沉去,直到黑洞漫到胸膛,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何事,脸上露出惶恐绝望的神色,嘴巴大张,一声惨叫还没喊出,脑袋就沉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和光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身后响起恐惧的大叫,她回头去看的时候,地上只剩一根蛟筋,贺拔长老又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哗——   魔气冲天而起,和以往的数次一样。不同以往的是,没等天雷出现,魔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圆。   黑洞也没了。   严有山带着疏狂界的弟子赶到时,只看见一脸沉吟的和光、一片狼藉的仓库,以及一个直径三尺的黑圆。   “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和光咽了咽喉咙,正要开口,上方响起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这还用问?不就是和光道友画阵失败?”殷羡出现在上空,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和光眯起眼睛盯住他,“殷道友有话直说,何必阴阳怪气?我画了什么阵了?你哪只眼睛见我画阵?”   严有山看看她,又看看殷羡,转而问殷羡道:“殷代表来多久了?可看见什么?可有什么证据?”   和光扭头看向严有山,他竟然跳过她先问殷羡,她被怀疑了么?   殷羡飞下来,“来得比严道友早些,没看见和光道友画阵,但这阵法旁确实只有她一人,这儿又是坤舆界的地界。”   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万界的代表都到了,无不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的黑洞和旁边的她。   和光懒得搭理殷羡,看向严有山,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包括贺拔家族的长老和被拖入黑洞的弟子。   说完,她才辩白道:“门口躺着的坤舆界弟子,你们没看到?若是我做的,何必打晕他们?更不要说在坤舆界的地盘做出这种事,平白惹得一身骚。这明摆着是陷阱,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严有山点头,太过明显的陷阱,会设这个陷阱的家伙几乎是把人当傻子耍。   “能逃过疏狂界追踪的幕后之人,不会蠢到设下这个陷阱。”殷羡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光道友,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早就猜到我们会这么想,于是把陷阱设在这儿,好故意洗脱嫌疑。”   和光嗤笑,“殷道友,口说无凭,你有证据么?”   殷羡指向黑圆,“那不就是证据,你来不及消除的铁证。要知道,诸天万界,只有坤舆界和天极界有魔气。”   “贺拔家族的长老,我说了,他在场,他比我先到,那日酒井他也在。”   殷羡伸手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不,那个长老在不在,没人看到,一切都是你说的。也许是酒井那日你看到贺拔长老,今日索性推给他。那个长老还活不活着,都不清楚。”   和光笑了,这小殷比简直纠缠不清。“殷道友真会平白往人身上泼脏水,物证没有,人证也......”   “不。”严有山突然打断,定定地看着她,“和光代表,称得上人证的只有你,三次,三次你都是第一发现者。”   第一次、酒井那日,还有今日。   三次黑柱事发的时候,她都在场。一切歇下后,疏狂界弟子才到达。   和光气笑了,“还不如说你们到得晚。”   殷羡还是那么笑,“和光道友,不要辩解了,现存的所有证据,看到的看不到的,都指向你。不如说目前疏狂界的所有人中,你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就算不是你,也是你们坤舆界的哪个?”   “信口雌黄!”一连受挫,和光按耐不住心底的怒气了,“我说了,一切都是你们假......”   “就此打止吧。”和郁突然出声。   和光扭头看向和郁,就见他隐晦地摇摇头,旁边的乌束眼里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她心头一动,恍然惊醒过来,迅速扫了一眼后方的代表们。   没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她,只不过眼神里又流露出些许的厌恶和恐惧,与天极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殷比的目的不是栽赃给她,而是借此抹黑坤舆界,又把她们拉回万人唾弃的局面。   混蛋!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看向严有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有一个怀疑的人选,那日同我一起上天枢阁的筑基期修士,他实际上是个魔修。”   “不可能!”“那小子不是佛修吗?”“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花眼了不成?”......   代表们发出怀疑的声音。   如果可以,和光实在不想说出这件事,暗中偷偷解决季子野,毕竟那家伙归根到底还是坤舆界的人。而且佛魔双修这件事,眼下还只是秘密。   和光解释道:“他用阵法盖住了身上的魔气修为,不信的话,可以询问艮目前辈,艮目前辈也知道此事,还派人捉拿过他。”   严有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原来命令要捉拿的就是那家伙啊,不过那家伙的真实身份还不清楚,我暂时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   “询问艮目前辈不就行了。”和光有些不耐烦了,“前辈不就在天枢阁吗?”   “艮目前辈闭关了,除非自己出关,不然没人能联系到他。”严有山解释道。   她没好气了,“那你想怎样?”办法她全说了,他倒好,一个不剩地全给打回来了。   “可否请代表暂且移居疏狂界的其他地方,在真正的犯人被缉拿归案之前,由我们看好坤舆界的弟子。”   和光眯起眼睛盯住严有山,“这不就是软禁?”   严有山一丝不苟,“代表不要如此抗拒,这也是洗清坤舆界嫌疑的方法。”   和光环视周围的代表们,他们脸上都带着不安和害怕。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我,你们抓不住那家伙。”   严有山面不改色,“代表不用担心,这些日子您可以自由修炼或处理公务,我们会尽快抓住犯人,送您出来。”他一摆手,示意她往外去。   和光冷冷地瞥了严有山一眼,还真如乌束说得那般,是个草包。在疏狂界的地盘,不想去也不行。   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着疏狂界弟子走。   同和郁乌束错身而过的时候,她顿住脚步,偏头瞥了一眼,传音给两人道:“帮个忙,查查今日这附近还有没有失踪的人?”   和郁传音道:“行,附近只有跨界飞舟,查起来不难,不过到底出了什么事?”   和光神色严肃,“黑洞里伸出来一只手,不知道是从外面被拖进去的还是从里面伸出来的?”   乌束传音道:“那边伸出来的?人的手?”   她直直地看了他们一眼,语气讳莫如深,“魔气太重了,我不确定那玩意儿是不是人。”   这句话,让乌束同和郁的心跳漏了一拍。   人族执念够重,才能修魔。除此之外,还能在魔气中生存的,不就只有那些玩意儿了......   黑洞另一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379章 379 监狱   ◎狗和尚,你不要自作多情!◎   碧湖底部。   据说这儿是疏狂界最幽静、环境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为牢固的监狱,专为异界修士建造。   上方满是充盈灵气的湖水,异界修士别说在湖面上方飞行,不小心触到湖水都可能爆体身亡。被关押在湖底,无论什么修为,没有疏狂界修士的协助,压根不可能逃出来。   和光还以为她会被好好安置在某座山头的洞府内,没想到严大头对她的怀疑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透过透明的隔离罩,碧绿的湖水里什么都没有,水草、珊瑚、游鱼......都没看见,上方的乌云阴天清晰可见。   一瞬之间,仿佛不是在湖底,就像是被关押在湖面上一般,伸出手就能摸到空气、触到天空。   “和光代表,这儿许久没有人关......呸!住过了,有些脏乱,我先打扫一下。”   和光扫了一眼监狱,强忍住皱眉的冲动,轻道一声“辛苦了”。   苔藓斑驳的石壁,白漆早就凋零得不成样,更别说满室的灰尘和碎屑了。   名叫阿猛的执法堂弟子转了个清洁阵,尘消灰落,这下好歹能下脚了。里边四壁空空,条件比监狱还差些,至少监狱还有张床。   阿猛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摸着后脑勺,难为情地笑了笑,“有些空啊,我这就添置些东西。”   石床、木桌、精致的吃食、一书柜的佛经、蒲团、香炉......   阿猛憋红了脸,把能够想到的和尚需要的东西都搬了进来,添置到最后,似乎实在想不出还需要什么,红着脸问,“和光代表,要不要弄座佛像给您拜拜?”   和光干巴巴地说道:“这就不用了?”   空荡荡的石室,瞬间就满了。   出去之前,阿猛突然转过身,兴奋地看着她,“那酒呢?酒要不要?我刚拿到了几壶......”   砰、砰、砰。   监狱门的铁杆重重地敲了几下,严有山瞪了阿猛一眼,“她是嫌疑人,不是你祖宗!”   阿猛扭过头,背着严大头,偷偷冲和光吐了吐舌头,耸耸肩出去了。   严有山合上铁门,手掌往门上一拍,手心手背的黑色纹路脱离出来,交织成成错综复杂的阵法,刹那间盖在铁杆上。   一道禁闭阵就这么形成了。   和光用一缕灵气试探了一下,确实不是她能解开的程度。   严有山定定地看着她,“坤舆界的弟子已经安置妥当,代表无需担心他们的安全,跨界飞舟也派了专人驻守,不会有人进去,也绝不会出现货物损失问题。这些日子辛苦代表了,若有什么需要,代表尽管提,我们会尽量帮忙。”   和光走上前,同严有山双目对视,“严道友,这不是危言耸听,事件或许远远超过你们的预料,如若有抓住凶手,你们需要我和坤舆界的协助。”   严有山移开眼神,“我们会尽快抓住犯人,无需劳烦代表操心。”   “嚯。”阿猛摇摇脑袋,“得了吧,这么多天了连犯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还抓人......”   阿猛嘟囔着,仿佛习惯性动作一般从腰间解下酒壶,还没来得及灌一口,就被严有山一手拍飞。   严有山恨铁不成钢地觑她,“什么时候了,还喝!”   和光道:“严道友,万界只有坤舆界和天极界有魔气,如若按魔气来判断,天极界的可能性应与坤舆界一样。再者,现场除了我,还有天极界的贺拔长老,他的嫌疑程度绝不比我少。今日只囚我一人,是否有些不公平。”   无论如何,她还想试着把嫌疑推到天极界身上去,把贺拔六野拉下水,最好能让贺拔势同这严大头扯皮。   严有山点头,“不错,所以我把天极界的代表也带来了?”   听到这话,和光脑子嗡嗡响。   一次性涉及两个大界,按理来说应该法不责众,怎么会一下子冒犯两个大界。这严大头,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湖水出现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赫然是被押住的贺拔势和贺拔恕两人。   贺拔恕怒气冲冲,不停地朝疏狂界弟子大喊,“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这么关住我们。魔气又不是我弄的,你有证据吗?你就铐住我们。”   贺拔势神色烦躁,意外地居然沉默无言,就这么乖乖被压了过来。   落到牢房,贺拔恕看到和光的第一眼,不悦地瞪她,似乎把错怪在她身上,是她连累了他们。   贺拔势面上的烦躁一扫而空,一下子冲了过来,眼神闪闪发亮,就像只见到主人的狗崽一样。   “狗和尚,你也被关起来了!”语气听起来还有些开心。   和光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噢。”他低声应了一句,收起脸上的喜悦,只不过那隐隐颤抖的眉眼,还是暴露了他幸灾乐祸的念头。   他敲了敲铁杆,示意严有山开门让他进去。   严有山按在阵法上,刚要开门。和光砰的一下踢在铁杆,狠狠瞪了贺拔势一眼,“滚边上去。”   贺拔势不解地皱皱眉,嘴里喃喃道:“今天脾气这么这么暴,吃炮仗了?”   贺拔恕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步往旁边的牢房走去,“我绝不要和她一起,指不定会被她偷偷弄死。”   严有山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又开了隔壁的牢房,把贺拔恕和贺拔势两人关进去,便带着疏狂界弟子离开了。   没过多久,宁非天来了,站在和光牢房外,罕见地道了声歉。   和光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息怒气,半晌才压着声音说道:“你没权力。”   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作为半知情的人,那日他在现场,肯定清楚贺拔六野和那筑基期修士的嫌疑比她大得多。可她还是被关了进来,说明他的权力比严大头小,没法左右搜查和案件。   宁非天烦躁地压了压眉头,“事情比你想象得复杂,我只是诸天大会的代表,只有控制诸天大会和界域关系的权限。疏狂界的治安大权掌控在严大头那儿,其他人就算是渡劫期前辈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疏狂界的管理,很乱啊。”和光毫不留情地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   和光走上前,握住铁杆,认真地看着他,“宁非天,你听着,犯人可能是那日被贺拔六野救走的筑基期修士,我有七成的把握。你去找艮目前辈,他知道这件事,只有解释清楚,疏狂界的搜查方向才能扭转过来,不然你们绝不可能抓住那小子。”   “艮目前辈闭关了,没人能找到他,除非有人参透天问碑,敲开天枢阁的大门。参透天问碑何其难,千年难出一个。”   和光沉吟一会儿,道:“去找无谶,他可以敲开天枢阁的大门。”   “无谶。”宁非天面露怀疑,“他不是放弃了吗?”   “他没放弃,不过是还没想好,他一连几日都去了碧湖。帮我个忙,去找他,把这些话告诉他。”   ......   碧湖湖畔。   无谶一脚深一脚浅地淌过沙滩,走到碧湖边缘,脚尖紧紧贴着湖水。   强风从身后刮来,缓缓推着湖水远离岸边,没过一会儿,风止沙落。湖水又慢慢回来,漫过湿润的沙子,触上脚尖,停下了。   疏狂界的修士说,碧湖没有涨潮落潮,永远是这么多水,永远是这样的高度。   不远处立着一只木舟,船尾浅浅地插入沙子,船头微微翘在湖面上,碧水漫到舟身六分之一处。   无谶遥望湖面,连日的阴天映得碧湖都浑浊起来,穿过白茫茫的雾气,远方的扶桑树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随时可能消失。   从湖心岛回来之后,他每日都要来这么一回,不去,就隔着湖水远远地看着。每次,玉牌总会适时烫起来,师门的讯息狂轰滥炸。   开始,无谶还会耐心地解释,次数一多,他连玉牌都懒得翻开了。每次的解释大同小异,结果也一模一样。   龟壳摇铜钱,占卜,死灭凶恶卦,九死一生,趋利避害,转身离开。   无谶一直想,忍不住想下去,若是他去了,真的会死吗?   哗——   又一阵风从身后冲来,水退,水回,依旧只到脚尖。   来人是宁非天。   无谶偏头看了一眼,他身上再无往日的酒味,脸色也憔悴了不少,真相未知的黑柱事件确实给疏狂界很大压力。   不等宁非天开口,无谶率先说道:“宁道友,在下占卜过,黑柱之事与我无关,什么也卜不出来,在下爱莫能助。”   “我不为此事而来。”   无谶不解地动了动眉毛,转头看向宁非天,“那......”   “和光道友托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瞧她像个疯子吗?”   无谶心下更疑惑了,这算什么?她为何问这个问题?有何深意?无谶不明和光的心思,只好用委婉地说出实话。   “寻常情况下,还是个正常人。”   宁非天似乎听出了潜台词,笑了一声。   “她托我告诉你,天问碑共有三问,解出两问能见到天枢阁阁主艮目,从而得知天问碑的第三问。艮目前辈只负责透露第三问的问题和线索,答案准确与否同他无关。”   “为何?”无谶下意识问。   “因为【世界的终极】有且只有一个答案,参悟之际,知道的会知道,然后一切都会连起来,最终变得和牧云亭一样。”   和牧云亭一样,变成个疯子。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解出第三问。   无谶在心里咀嚼这段话,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劝他渡湖。前方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他不会疯,不会死。   “她说,一辈子这么长,悟不悟得出来,疯不疯不知道,至少在天曜大战之前参悟不出来。就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天问碑不会干扰到天曜大战,没有师门和责任的负担,那么在性命和真相之间,他有没有勇气赌一次。   “卦象,大凶。”无谶轻轻地说道。   宁非天笑了,“占卜,终归到底是预测。占卜的目的,不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吗?怎么如今弄得命运被卦象掌控住一般?好比真的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卦象显示九死一生,你就真的甘心放弃?”   无谶清楚他说的是对的,然而他没经历过卦辞界修士的道途,外人都不能理解卦象对卦辞界的重要性。   本该是掌控卦象的界域,如今的卦辞界,早就被卦象掐住了咽喉。   轰——   远处一道黑柱冲天而起,浓厚的魔气弥漫开来,天空乌云集结,天雷滚滚而下。   宁非天脸色变了,简快告别一句,忙不迭驾云离开。   风又起了,缓缓地推着湖水远去,风静,湖水慢慢归来。   脚底冷不丁冰凉,无谶低头看去,湖水竟然漫过了脚腕。   涨潮了?   不远处的木舟嘎吱作响,湖水漫到舟身二分之一,插在沙中的船尾松动了些,船头微微下落。   该回去了。   无谶心道,脚步却没有挪动,任由冰凉的湖水侵蚀双脚。   玉牌远比以往烫手,对面的急切几乎能透过坚硬的牌面传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   又一道黑柱冲天而起。   湖水漫过木舟,沙子被冲软,舟身摇摇晃晃地出来了,船头啪的一下拍在湖面。   风起,木舟顺着水流,缓缓向湖心去。   就要冲离岸边的那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按住舟尾。   舟身晃动一下。   无谶缓慢而坚定地跃了上去,摇着舟楫,顺着清风和水流,缓缓朝湖心狮去。   水纹的尽头,摩挲得透亮的龟壳和铜钱漠然沉入湖底。   碧湖监狱。   贺拔势盘腿坐在地上,心里想着要修炼才好,却怎么也不得劲,沉不下心思。   床上的贺拔恕倒是一本正经地闭上眼睛,明明在满是灵气的湖底,丹田却运转得极慢。不过是装样子罢了,贺拔恕一贯会做些表面功夫。   狗和尚就在隔壁,两个牢房的墙壁上有个拳头大小的洞。   缕缕香烟从洞里飘过来,熏得这儿也一股沉香味。   哒哒哒,念珠声响了好几个时辰,没快一下也没慢一下,没完没了。   贺拔势按耐不住,不动声色地挪过去,睁大眼睛去看洞那边。   满室白烟,缭绕不去。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一手拨弄念珠,一手焚烧香柱,面色沉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嚯,还挺像个正经和尚。   贺拔势细细地嗤了一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她似乎沉浸在思绪里,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嗤得大声了些,她面色不改。   连续好几下,她还是没反应,贺拔恕不干了。   “老五,你嘴皮子痒了?想撩姑娘直接说话不行?嗤嗤嗤嗤你个大头鬼,搞得跟个春心萌动的少年郎一样。”   “什么叫撩姑娘?”贺拔势不禁拔高声音,“她是个秃驴!你哪只眼睛见我撩了,这不是不好打扰人家嘛。”   贺拔恕轻哼,又闭上眼睛,不搭理人了。   贺拔势暗骂一声,心下有些羞恼,使劲儿锤了锤墙壁,梗着喉咙大声道:“呛死个人了,狗和尚,快把香灭了,这又不是你家破庙。”   她终于有了反应,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又取出三根沉香,插入香炉。   四根沉香同时燃烧,白烟愈重,她的身影隐在其中,时隐时现。   “你故意的是不是!”贺拔势顿时想明白了,“你早就听到了,就是不想搭理人!快呛死了,给我灭了!”   砰——   身后突然传来锤地声,“你把洞堵了不就成了。”贺拔恕似乎气到了临界点。   贺拔势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伸着脖子辩解道:“明明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我去堵住洞!”这不是不公平么!   贺拔恕长长地叹了口气,按着眉心,脸上满是无奈。   “老五,你一百多岁了,也经历过不少。怎么碰上这种事儿,就跟没见过女人一样,幼稚得可怜。”   什么玩意儿!   贺拔势蹭的一下起来,冲到贺拔恕面前想解释。   怎么搞得他对狗和尚有意思一样?闲得无聊,想找人斗斗嘴不行?他不过是想引起她注意罢了。   对,就是想引起注意......不对!什么叫引起注意?这个词太容易误会了。   他不是想引起注意,又不是小孩子,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等等!怎么越想越奇怪!   贺拔势甩甩脑袋,回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好像是有点让人误会。这么想起来,她会无视自己也情有可原。   贺拔势咳了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又坐了回去。对着墙上的洞,故意用冷硬的声音说。   “狗和尚,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刚才嗤嗤嗤,不是想引起你注意,这是个误会,我怎么会看上......”   话语冷不丁被一句骂声打断。   “贺拔势!洞没在墙上,长你脑子了吧。成熟点吧,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贺拔家族的人,想要什么直接抢,何须这样低声下气!不过是个女人......”   贺拔恕的声音也被打断了。   “唧唧歪歪吵死了,一个两个。”不耐烦的声音从洞里传来,“嘴想被我缝上不成?”   贺拔势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又被贺拔恕狠狠瞪了一眼。   “没出息,她让你闭嘴就闭嘴?”   贺拔势:真的会被缝上,以狗和尚的脾气,真不是开玩笑的。   贺拔恕拍地而起,一把推开他,挤到洞边,大声嚷嚷,“秃驴,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和我说话?那日在酒楼,你不过是仗着有乌束同和郁给你撑腰,我给疏狂界个面子,才没找你麻烦。”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小小一个元婴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贺拔势看得心都颤了,忙不迭扯住贺拔恕,想把他往回拉,劝道:“算了算了,四哥。”   这姑奶奶真不是好惹的!   他都不敢这么朝她叫嚣!   贺拔恕猛地拂开他的手,见她没反应,似乎越得劲儿一般,凑得越近,嘴巴贴着圆洞,声音越大,生怕她没听见。   “装什么蒜!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耳聋了!”   呵,洞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你们贺拔家属狗不成?一个劲儿地吠,还没完没了。”   听这个语气,贺拔势就知道她真生气了,连念珠声都转得快了不少,哒声一下连一下,就要黏在一起了。   贺拔恕更生气,脖子都涨红,嘴唇都要伸进洞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咻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射过来了。   贺拔恕脸色大变,意识到不对劲儿,匆忙想退开,然而离洞太近,躲避不及,直接被那边射来的东西击中了。   室内的白烟更重了。   贺拔恕顺势倒下,后脑勺朝地,嘴里插着一支袅袅生烟的沉香。他面色怔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贺拔势心头跳了一下,后怕起来,幸好被插香的不是自己。   呸——   贺拔恕就像只被点燃的炮仗,又一下子冲到洞口,这次谨慎了些,隔了些许距离,没有直接贴在墙上。   他张开嘴巴,刚要说话,说时迟这时快,整个人被拉了过去,脸庞砰的一下撞在墙上,五官都痛得扭在一起。   贺拔势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脖子上还有一只白皙的手。原来狗和尚竟然从洞里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贺拔恕整张脸都扭曲了,显然气到极点。   他伸手要去扒拉脖子上的手。那只手突然扭动一下,握紧了,接着把他推后了些,又迅速往墙上一撞。   “混蛋!”贺拔恕大骂。   砰砰砰,连抡数下,直接把贺拔恕的骂声打成了痛呼。   贺拔恕咬住牙关,从腰间抽出小刀,砍向脖子。那只手唰地一下又缩回洞那边,一道血线飞过,他嘶了一声。   贺拔势在心里啧了好几声,都叫你不要惹她了。   看着他的惨状,贺拔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还不了解狗和尚的本性时,他也曾这么不怕死地惹她。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不要命。   “闹够了?”   冷冽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贺拔势悄摸摸瞥了一眼,就见她一脸淡然地端坐在香炉前,三根香柱依旧缓缓烧着,念珠声停了。   “闹的不是你?”贺拔恕离洞远远的,都快躲到另一堵墙了。   眼见贺拔恕还有反驳的意思,贺拔势连忙打断道:“够了够了,你们都消停点。”   贺拔恕狠狠瞪了一眼,用唇语无声念道,不是你小子先开始的?   “既然闹够了,那就说正事吧。”她的声音如同烟雾一般徐徐飘来,“这事儿,是贺拔六野做的吗?”   作者有话说:   渣渣光:你对我有意思?   贺拔势:哈?做什么白日大梦?你这秃驴脾气暴躁,每次见你少不了一顿骂,又是打又是踢,我找虐嘛我!   贺拔恕:草!这不就是抖M 第380章 380 守株待兔   ◎整整两万年,局面该有转机了◎   三根沉香袅袅生烟。   “这事儿,是贺拔六野做的吗?”   下一刻,满是怒气的反驳声响起,“别开玩笑了,家主怎么会做这种事情?秃驴你别随便污蔑人。”   贺拔恕怒气冲冲地凑到洞边,隔了点距离,大声驳斥她的话。   和光摩挲着最右边的香柱,指甲轻轻刮去表面的香灰,“贺拔恕,都什么时候,别装傻了。”   “哈?我装什么......”   “湖心岛那时,你看到了,那个筑基期的小子浑身爬满黑纹,备受煎熬,被疏狂界天道排斥的程度远远胜过坤舆界的我,那小子确是魔修无疑。后来沙滩,贺拔六野亲自救走那小子。近日的黑柱,消失多日的贺拔长老,线索还不够明显吗?”   和光拔高声音,“这一切就是那小子做的?要说贺拔六野没插一脚,你自个儿信吗?”   贺拔恕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梗着脖子,刻意用强硬的语气说道:“不管如何,家主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握紧拳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快速说道:“有史以来疏狂界一直位列第二,近年才赶上来的天极界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家主疯了才会去招惹它。”   和光忍不住笑了一声,“谁知道他疯没疯。”   砰——   贺拔恕狠狠砸向墙壁,“我敢肯定,家主没有淌这浑水,毕竟他的目标从来都只有坤舆界。”   和光扭头看向墙洞,“从来?坤舆界招他惹他了?”   坤舆界同贺拔六野的恩怨,不是从地下城塌陷开始的?还有什么内幕?   她想从贺拔恕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他已经扭开了脸,似乎不愿再提及此事。   贺拔势直直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道:“四哥,家主曾与坤舆界结过仇?”   话音刚落,贺拔恕就狠狠瞪了一眼,面容扭曲,“别问了!你最好当没听到那句话。”   贺拔势眉头动了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贺拔恕一把挥开贺拔势的手,“老五,虽然咱俩是竞争家主的对手,可好歹也是有血缘的同宗兄弟。作为兄长,我劝你一句,忘了这句话,别深究这件事,如果你不想落到和二哥同样的境地。”他讳莫如深地看了贺拔势一眼。   听到“二哥”,贺拔势心跳漏了一拍,一年前的事情再次浮上脑海。   那时,他被狗和尚蒙骗,平白失去王千刃这个把柄,只换得一个不知真假的魔修功法。他把功法带回天极界,供奉给贺拔六野。为了验证功法的真实性,贺拔六野用来做实验的人,就是二哥。   听说二哥在千壑界执行任务时,曾犯下极大的过错,被关了起来。听四哥的话,二哥犯的错与贺拔六野与坤舆界的仇恨有关,莫非二哥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二哥惨死的时候,贺拔势在场,贺拔家族的其他人都以为二哥不过是被囚禁起来,贺拔恕怎么知道此事?   贺拔势强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故意问道:“四哥,二哥不是被关起来了么?落到什么境地了?他到底知道了些......”   “闭嘴!”   贺拔恕突然捂住耳朵,面带恐惧地远离,“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没说过!”   眼看贺拔恕差点陷入癫狂的样子,贺拔势肯定他知道内幕,更重要的是二哥肯定发现了什么,才会被贺拔六野灭口。   贺拔势还想问下去,贺拔恕已经强硬地扭开话题。   “秃驴,你想找幕后凶手,与其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在坤舆界找找。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逼得那家伙把这么大的锅扣在坤舆界头上。”   和光拨弄炉底的香灰,按住最右的沉香柱,轻轻吹了口气,尖端的渺渺火光蹭的一下膨胀,整根香柱瞬间湮灭成灰。   就算贺拔六野不是幕后操纵者......   这事儿应与季子野脱不了干系,那么操纵的人是不是另一边——坤舆界的涅槃楼。   和光摩挲着中间的沉香柱,香屑一点点脱落。   若如贺拔恕所说,幕后之人想把锅扣在坤舆界头上,这也不对。自始至终,只有她才知道季子野,猜测幕后之人与坤舆界有关。   疏狂界弟子如严有山等人,自始至终没看过凶手的面目,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人能够操纵魔气。稍微了解的人只有宁非天,他见过贺拔六野救下那筑基期弟子。站在疏狂界的角度来看,要栽赃,也是栽到天极界和贺拔六野身上。   如果她是幕后之人,真要给坤舆界泼脏水,首先第一个是暴露身份,尤其是暴露季子野的身份,毕竟他曾是万佛宗忘情禅的禅子。如此无论万佛宗和坤舆界怎么辩解,至少在疏狂界心里隔阂和芥蒂是少不了了。   幕后之人这番藏头露尾的行为,与其说是栽赃,更像是不想坤舆界插手。因为魔气,坤舆界本就是最大嫌疑人,为了避嫌,能不插手就不插手。而九节竹给的指令也正是这样。   和光摸向最后一根沉香柱。   殷羡,那小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逾疆界的代表,你认识么?”   “殷羡?”贺拔恕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嫌弃,“那老殷比,诸天万界谁敢不知道他啊。”   贺拔恕倏地一下转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听说在酒楼的台阶上,你俯视了他?”   “那又如何?”   “这不就对了?那老殷比记住你了,这些日子卯着劲儿给你找麻烦呢。”   和光心下嫌弃,“好歹是一界之代表,怎的这么小肚鸡肠?”   贺拔恕笑了一声,“这还算好了,你就偷着乐吧,以前俯视老殷比的家伙,全被砍断了腿。”   他伸手比划,“从脚底开始,三寸砍一刀,一直到腰部,整整十刀,两条腿全剁成了肉酱。”   “诸天万界,没人想招惹他,见到都远远绕着走,也只有你敢舍身炸粪坑。”   舍身炸粪坑?   和光在心里咀嚼这个词,突然觉得与现状异常搭。   也就是说,殷羡阻挠她,纯粹出于私仇,不带一点界域或利益成分。   和光掐断左边的沉香木,从上方开始,一点一点碾成粉末。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水流突然快了起来,上方冒出一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过来,越来越大。   来人是若鹿。   他径直走到她牢房前,神色仓皇,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地没有说出来,闪着眼睛看她,显然是想让她先开口问。   和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如他所愿。   许久过后,他果然按耐不住了,隔着铁杆,蹲下身,似乎想拉近与她的距离。   “和光道友,这些日子黑柱没有停过。”   和光淡然地说道:“我看到了。”   碧湖水澄澈如镜,上空发生了什么,底下看得清清楚楚。多少道黑柱,什么时候发生的,只有在湖水四周,她一清二楚。   “事情越来越不妙了,我们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过,多少个敌人,也不知道。”   若鹿语气越来越低沉,目光也渐渐从她身上移开,似乎不敢看她一般。   和光无奈地叹了口气,“若鹿道友,拐弯抹角的方式不适合你,有话不妨直说。”   这小子心思澄澈,心里什么想法,直接在面上就表现出来了。   他有求于她。   若鹿震惊地睁大眼睛,面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咬住牙关,一股脑儿地全吐了出来。   “就算守住了城池的每个角落,我们还是抓不住人。这么守株待兔下去不行,于是执法堂打算从地点下手,看看黑柱出现有没有规律可行。在地图上标记黑柱出现的地点,大致是在一个大圆的范围内。”   “一番讨论下来,犯人不是随便挑个地方放魔气,似乎在疏狂界绘制阵法,一个个黑柱,就是一道道节点。执法堂的长老们研究过后,找不到天道施予的气息,认定这不是阵法。”   若鹿面露为难,“道友你晓得,诸天万界所有界域,疏狂界的阵法造诣一骑绝尘,没有天道气息,长老们认定不是阵法,那么下面的弟子只能从别的方向去查。可是,师兄说这一定是个阵法,没有天道气息,或许因为它是魔气阵法,不受天道控制。”   和光懂了若鹿的意思,可她还是没有主动点明,“我不是阵法师,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若鹿的神色越发焦急,和光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欺负孩子的罪恶感,还隐隐夹杂着蹂躏小绵羊的爽快感。   “这......道友不懂阵法,坤舆界的魔道已存两万年,说不定会有知晓此阵的前辈。道友能不能帮个忙,托无相魔门研究一下。”   和光垂下眼眸,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若鹿神色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瞄她。   过了一会儿,她道:“好。”   他脸色大喜,几乎要蹦起来,“那我帮道友递信回去。”   “不。”和光笑道:“不由我来,你告诉你师兄,让他以疏狂界代表的身份,通过王御剑的途径,去给万佛宗送封正式的书函,万佛宗会帮他。”   她记得,因着迷魂香的缘故,王御剑和宁非天留了通讯方式。   若鹿疑惑地眨眨眼,“这......为何要多中转一下,道友亲自去信不是更方便?”   和光笑了笑,“你照我说去做,宁道友自会明白。”   小傻子,宁非天私下请她相助,宁非天通过正式途径请万佛宗相助,怎能一样?   一个私人间的人情,一个界域间的人情。   宁非天生性潇洒归潇洒,在这种事情上可不会犯蠢。   半日后,坤舆界。   九节竹召开今年以来与会人数最多、身份最重的会议,发起会议的万佛宗太上长老悉数在场,无相魔门的所有太上长老,大衍宗阵法一道的所有峰主、天道院主修阵术八卦的所有前辈......任何有可能知晓或解开魔气阵法的大能,全都到了。   几百个大能对着疏狂界的地图和黑柱的地点看了整整五个时辰,没能提出一个靠谱的建议,甚至连研究方向也迟迟决定不了。   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摸着长长的白须,一个劲儿地咂舌,“什么玩意儿哟这是,就是看着像阵法,怕不是那孙贼故意弄得像个圆,混淆咱们的视线吧。”   “去去去。”贺道台嫌弃地摆手,“你又不懂阵法,凑这么近干嘛,还不如给其他人让道。”   胡子长老哼了一声,顶嘴道:“我不懂阵法你懂,你不也只会打架?脑子里只有炮仗的蠢货。”   “什么?”贺道台指着胡子长老,“你再说一遍试试。”   眼见两个几千岁的老东西就要吵起来,无相魔门的路掌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挤出笑容朝其他宗门的修士赔罪,心头满是苦意。   怎么摊上了这么几个师叔。   几位太上长老辈分太高,其他宗门的修士不好插嘴,但任由两人这么吵下去也不行,毕竟这是正式场合。   得劝劝两人才行,路掌门身为掌门和两人的师侄,斥责他们有些罔顾师门,好声好气去劝又对不起掌门的身份。难办之际,斜刺里瞄到一脸冷漠的韩修离,于是传音喝了一声,把韩修离从神游天外的状态拉回来。   路掌门眼神斜了斜,示意韩修离去拉架。   韩修离心领神会地点头,走到胡子长老和贺道台中间,板着脸道:“师叔祖,这儿不是无相魔门,是九节竹,还是要注意些好。”   胡子长老眉头一挑,语气有些不开心了,“小子你什么意思?”   师叔生气了,路掌门蓦地松了口气,幸好去劝架的不是他,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脸都要掉光了。   胡子长老凑近韩修离,直直盯住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韩修离浑身一抖,眼神飘向路掌门,干巴巴说道:“掌门让你们小声点。”   听到这话,路掌门脑子嗡嗡响,下意识道:“我没说这话,小韩你可别乱扯!”   韩修离不解地眨眨眼,“可......你刚才不是让我去拉架吗?”   路掌门脸都扭曲了,“你就是这么拉架的?没大没小!怎么跟师叔祖说话的!”   “那......”韩修离看看胡子长老,又看看贺道台,用委婉的语气说道:“两位师叔祖,掌门让你们闭嘴。”   路掌门脑筋直抽抽,差点忘了这小子也是个蠢货了。   胡子长老瞪过来,嗓门儿更大了,“小路,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冲我来,别拉孩子当挡箭牌。”   路掌门:快百岁的家伙算孩子的话,快千岁的他不也是孩子。   这下没办法了,顾不得什么面子,路掌门只好舔着老脸去劝两位太上长老,慢慢把他们拉离中心圈,给其他靠谱的阵道大能让位。   万佛宗掌门见状,摇着金光闪闪的大脑门,叹气道:“师门不幸啊。”   胡子长老和贺道台听见了,炮口统一转过来,“你再说一遍,谁家师门不幸?”   万佛宗掌门直接顶了回去,笑眯眯道:“还有谁,不就你们喽。”   这句话啪的一下点燃炸药桶,三个加起来快万岁的老家伙,不顾脸皮地撕了起来。   西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师门不幸。”   不等掌门顶嘴回来,西瓜径直走向无相魔门地位最高的太上长老——虞世南   阵法一道,脑子不太灵光的魔修本就不擅长。虞世南是个例外,除了经世谋略以外,他在魔气阵法一道的造诣,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时,虞世南远远地站在圈外,神色悠闲,似乎没有研究的打算。   西瓜恭敬地行了个礼,出声问道:“虞前辈可有何看法?”   虞世南偏头瞥了西瓜一眼,笑道:“没什么看法。”   西瓜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虞世南隔空指了一下地图,“众所周知,所有纹路要同时绘成,才能算个法阵。那魔气已经被天雷打灭了,连不在一起,还结个什么阵?”   西瓜又确认一遍,“所以说,前辈认为这不是个阵法?”   “外围黑柱的地点合在一起,都只是勉强像个圆,照我看,怕是那疏狂界的代表想多了,一切都是凑巧。本座习阵数千年,从未听说过不在同一时刻合拢的法阵。”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响起一句惊呼。   天道院的钟离亭突然挤了出来,奔到虞世南面前,急切地问道:“前辈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最后一句!”   “从未听说过不在同一时刻合拢的阵法。”虞世南挑眉。   钟离亭猛地拍手,“对了!这就对了!”像是自言自语般,他喃喃道,“坤舆界历史上有一个阵法,准确地来说是一个不被断定为阵法的点阵。”   西瓜追问道:“什么点阵?”   钟离亭眼神发光,“我果然没想错,那真是个阵法!”   其他大能听到这话,似乎也想起来了。   “不会吧,那不是传说么?”   “胡扯!那张星图是不是真的都不确定。”   “顾剑尊和厉门主亲口肯定的,还能有假?”   “他们那时多大,又不晓得阵法,许是随手画的都有可能。”   “不说星图真的还是假的,按照法阵的规则,这根本不可能结阵!不能同时合拢的法阵,根本不存在!天道下没有这回事儿!”   “这不是魔气阵法吗?或许和灵气阵法不一样。”   “不管灵气魔气还是什么气,只要在天道下绘制的阵法,就不可能分时定点。”   ......   几百个阵道大能吵成一团,西瓜扫了一眼,又看向钟离亭,道:“师侄你仔细说说,那到底是个什么阵?”   钟离亭面上难掩兴奋,“那还是三万年前,天魔未侵入的坤舆界,有人曾连续数日在夜空发现闪亮的未知星辰。照理来说,所有星辰都被记录下来了,所以当时的天道院注意到,并且记录下来。关乎亮点的来历,向来众说纷纭,但是它是肯定存在的,当年的顾剑尊和厉门主也肯定了它们的存在。”   说完,钟离亭从储物袋取出星图,把星图的点同疏狂界送来的地图放在一起。   经过两个时辰的比例和方向调节,两张图竟然有四分之一的点能够重合。   “四分之一,足够了!疏狂界的黑柱肯定还没绘制完,不说完全一样,至少这两个东西属于一种大类。”   西瓜粗略地扫了一圈,不怎么看得明白,于是直接问,“下一个点在方位,能不能分析出来?”   先不管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能够分析出来,就能够守株待兔逮住幕后之人。   钟离亭直接坐在地上,“应该可以,接下来的部分恰好合在一起,连续几个地点都是确定的。”   ......   一日后,九节竹的阵道大能们分析出接下来黑柱可能出现的地点,利用暗号加密之后,再传递回疏狂界。宁非天解析不出来,只能去找和光。   事情办妥,事件似乎会朝好的方向发展,西瓜心里却有些不安,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孤身前往琉璃佛塔底部,去见洲九,把星图扔了过去。   洲九淡淡地瞥了一眼,没说话。   西瓜直言道:“三万年前,这是你的把戏吧。”   洲九指了指星图的期日,“你记错了不成?那时,我还没有到坤舆界。”   西瓜笑了一声,“那时你确实不在坤舆界,然而光点最亮的那一日,界域撕裂,天魔侵入。盛京沦陷那夜后,光点再没出现过。要说和你没点关系,似乎说不过去。”   洲九合上星图,也笑了,“那又如何?”   他承认了。   西瓜在对面的石凳坐下,一把挥开棋子,把疏狂界地图铺了上去,两张图叠在一起,将近四分之一的点重合。   “不知是不是阵法的玩意儿,又出现了。”   洲九面不改色,“有意思,哪个界域?”   “疏狂界。”   洲九挑眉笑了,“那人没选对地方。”   西瓜用手指圈出九节竹选定的几个点,“接下来是这几个地方,对吗?”   洲九屈指敲了敲石桌,语气颇有些欣喜,“西瓜堂主,既然你来找我,总不好让你无功而返,我就送你几句话。”   “灵族的合阵,天魔的分阵,最大的区别不是灵气和魔气,而是时间点的不同。”   洲九点了点星图,“这些点,你怎么保证它都是正确的?”   “它都亮了。”   “亮了归亮了,你怎么肯定阵法启动的时候,它都是有用的?天魔的阵法如兵法,虚晃一招,棋岔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西瓜紧紧盯住洲九,“你在里面藏了烟/雾弹。”   洲九道:“烟/雾弹不重要,定到假点不要紧,假点在哪儿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些假点,不仅你们知道,对方也知道。”   西瓜心里冒出一个异常可怕的想法,他们自以为定出接下来的方位,就能守株待兔抓住幕后之人,然而兔子不是对方,而是自以为是的他们。   西瓜收起两幅图,匆忙往外走,掏出玉牌联系和光,许久联系不到,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至于九节竹的定点,早已发了出去,此时追回也来不及。   洲九神色愉悦,拾起一枚黑子,轻轻敲着棋盘,“人祸,自始至终全是人祸,阵由人启,局也由人始。”   他偏头看向满壁的正字。   快了,整整两万年,局面该有转机了。前世因果,恩怨情仇,等他出去......   作者有话说:   洲九:一句话,我,魔主,开门。   洲一:哥,你掉段了,现在只是魔相了。   洲九:嗷呜——(吃了你就重回巅峰了)   洲一:小韩快关门! 第381章 381 陷阱   ◎哪怕下面是地狱,你也要陪我走一趟。◎   三日后,和光等到了坤舆界的来信。   信封上盖了坤舆界和疏狂界代表的正式函印,里面的文字却是经过加密的,疏狂界只有她能解出,暗示九节竹希望她亲自解决此事。   情报的暗号不是万佛宗执法堂的,而是九节竹通用。信封里附着详细的会议内容,启发的人选,推理的过程,一一写了下来。   和光扫了一眼无相魔门的名单,几位太上长老悉数到齐,还有几十位修行阵道的峰主。虽说都是九节竹的人士,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她细细看过所有内容,把坤舆界的星图和疏狂界的黑柱地图叠在一起,重新推导一遍,确实与钟离亭的记录差不多,似乎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这么做下来,她才放心相信这份文件。   记录最后,钟离亭指出可能出现的几个地点,暗示犯人可能会去这几个地方。   “怎么样?这是个阵法吗?坤舆界的前辈们参透明白了吗?”   若鹿的脸紧紧贴着铁杆,期待地看着她。   和光点头,“坤舆界确定了几个可能的阵点,犯人接下来或许会去。”她又问上几次黑柱出现的地点,确实与星图对上了。   若鹿脸色大喜,道:“那道友快告诉我下一个阵点,我这就去和师兄蹲那犯人。”   和光定定地看着他,拒绝了,压低声音道:“不,我要亲自去。”   “啊?”若鹿面露纠结,“可......你不是还被关着么?”   她走到牢门前,蹲下身,贴着铁杆,与他眼对眼,“我知道门上的阵法不难,不过只有疏狂界修士手上的黑色纹路才能解开。若鹿,你能打开门吧。”   若鹿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门上的阵法,最后看向隔壁牢房,用唇语无声地说,“会、被、发、现、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铁杆上,在外面的半边结成薄薄一层白雾。   他答应了。   和光笑笑,也用唇语道:“瞧我的。”   里边的半面,也结了白雾,两边合在一起。   和光偏头,穿过墙洞去看贺拔势。贺拔势感觉到视线,瞬间扭过头来,眉毛一动,似乎在说咋了。   她小声道:“你脑子进水了。”   “哈?”贺拔势叫出声,脸上露出不解和委屈,似乎不懂他为什么无故被骂。   她伸出两根手指点点太阳穴,声音还是那么小,“晃一晃,听听脑袋里有没有水声。”   贺拔势拍地而起,大喊道:“狗和尚你什么意思!”   她就那么看着他,继续点太阳穴,“水声应该挺响吧。”   贺拔势深深看了她许久,才回过神来,也点点太阳穴,打开脑内阵法。   和光简短地叙述星图阵法的事情,然后告诉她的计划。【我要出去一会儿,若鹿打开牢房的时候,你负责吸引贺拔恕的注意。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让他发现我不在。】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瞎子,牢房开门他会看不到。】贺拔势比划墙上的洞,【这么大个洞,你在隔壁搔一下头发,我都能看到。】   和光没时间同他讨价还价,直接扔下四个字。   【我相信你。】   脑海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贺拔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暗喜,【你相信......相信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天道,你想要什么就能给你什么。】   【开始吧。】和光的声音冷下来。   贺拔势骂了一声,思绪纠结不清,回头去看床上的贺拔恕。贺拔恕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修炼还是在休息。   烦死了,狗和尚真是胡搅蛮缠。这下好了,要怎么吸引贺拔恕的注意呢?   贺拔恕陡然睁眼,上下打量他,语气不悦,“有事?”   他微微仰起头,看到贺拔恕身下的床,突然福至心灵。他站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贺拔恕,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起来。”   “哈?”贺拔恕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被冒犯的怒色,“老五,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贺拔势咽了咽喉咙,故意加强语气,“四哥,你坐了那么久了,该我坐床了。”   贺拔恕眉头一压,“上下尊卑不懂?没大没小。”   贺拔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脑子里的和光又在催促,情急之下,重重地推向贺拔恕的肩膀,一下子就推下床了。   贺拔恕横眉竖目,看样子是真生气了,手下催灵,一掌就朝他劈来。   贺拔势连忙侧身躲过,顺势而为,利用贺拔恕的火气,就这么打了起来。幸好牢房不大,贺拔恕伸展不开,只使些简单的拳脚功法。   就这样,贺拔势误打误撞地倒是引起了贺拔恕的注意。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脑海里响起狗和尚的声音,贺拔势斜眼瞄向墙洞,牢房门已经打开,那两人偷偷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贺拔势感觉够了,想打住。贺拔恕却像是刚找到手感一般,劈头盖脸地揍了过来。   许久过后,贺拔恕揍爽快了,才回到石床。   贺拔势顶着鼻青脸肿的猪头,又坐在墙洞边,脑袋枕在墙洞旁,借此挡住贺拔恕的视线。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每当贺拔恕要看过来,贺拔势破口大骂狗和尚,假装她还在的样子,骂得她还不了口。时不时把手臂伸向洞中,装着去抓她的样子,还要假装被她弄疼般痛嚎。   贺拔恕烦躁地说了几句,便掐了静音诀,闭上眼睛,似乎懒得搭理傻子一样的他。   贺拔势这才松口气,默默心疼自己装疯卖傻的自己,心里在小本本上又给狗和尚添上几笔。   另一边,和光同若鹿顺利浮上碧湖。   下一个阵点就在碧湖上,两人乘着若鹿的云朵白花花前去。   若鹿不安地抚摸着白花花,时不时掏出玉牌,语气带着询问的意味,“和光道友,真不用叫上师兄吗?仅凭我们两个,可以......”   和光按下他的玉牌,用安抚的口吻道:“我们俩都是元婴期,怕什么?若是叫你师兄,他肯定会喊上执法堂,人一多,容易被发现。若是这次还让犯人逃了,下次就难抓了。”   九节竹的指示,尽可能暗中除掉犯人。如若真是季子野,虽说他是涅槃楼的邪修叛徒,但毕竟是坤舆界的人。站在疏狂界的角度,不一定会把他们分开看,还是有可能把罪责盖在坤舆界头上。   再者,如若犯人真是季子野,以她的实力,除掉他不成问题。   阴云下的碧湖湖水看起来有些浑浊,湖面又空空荡荡,没有参照物来定点。和光对着疏狂界的地图看了许久,也判断不出阵点的准确位置,只能在碧湖上圈出一个大概的范围。   两人比着这个范围,一边隐藏踪迹,一边细细寻找。   “碧湖上可以画阵吗?以往的那些黑柱底部都绘制了阵法纹路,湖面没有可以画阵的支点啊。”若鹿疑惑地挠头,把地图翻来覆去看,“我们都是掌心阵,才能在湖面徒手画阵。以往外界修士也在碧湖试过,没一个能成功的......”   和光遥望远方,视野里突然出现几个黑点,忙道:“左转,去那儿!”   白云飘过去,才发现那几个黑点是木舟。   九只木舟围成一个巨大的圆,船头朝里,船尾朝外。每只木舟船头都插着一把小刀,小刀上系着细线,左右连起旁边的木舟,共同用线连出一个圆。   若鹿拍拍白云,加速赶到近前,画面登时变了。   大圆上方漂浮着一个阵法,纹路与之前的黑柱有几分相似。   没有错,这绝对黑柱!犯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远处看不见阵法,非得到近前才能发现。   和光细细观摩阵法,道:“魔气未出现,此阵还未成型。等会犯人或许会现身开阵,我们先找个地方藏着。”   若鹿点头,驾驶白花花飘到上空,在阴沉的乌云隐蔽起来。   她们等了两个时辰,别说人的影子了,阵法的纹路都没变过,没有一点阵法会启动的痕迹。   若鹿问道:“犯人是不是放弃这个阵了?还会现身吗?”   和光比照地图,道:“要绘制最终的阵法,非得启动这个阵点不可,那家伙不可能不来。”   若鹿心里有些不安,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同和光的目标有些不同。他最在乎的是疏狂界,只要能毁掉阵法,不再惹起骚乱就行,抓不抓住犯人倒是其次。可是,和光道友好像更看重犯人。   方才,她给他解释过这种点阵,只要破坏一个点,整个阵法就会坍塌。   若鹿看着下方的黑阵,心里更想要快点毁掉它。毁掉它,犯人再闹腾也不会惹起太大的麻烦。   他咽了咽喉咙,问道:“这么等下去也不知犯人会不会来,要不我们先毁了此阵,看看能不能引出犯人。”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若鹿感觉自己被她看穿了一般,窘迫地挪开脸。   “好,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同意了,若鹿在心里松了口气。   白云缓缓飘下去,为安全着想,落在圆外。   和光一手撑住白云边缘,刚要往下跳,一只手拦住她。若鹿冲她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笑,“我去。”   他轻巧地跳到木舟,走到船头,握住那把小刀,猛地一拔。   咻——   小刀两头的细线随之升上来,原本完整的圆登时变为不成形状的椭圆。圆内的黑色符文动了起来,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一圈圈波澜荡漾开来,黑纹剧烈颤动起来。   若鹿紧紧握住小刀,使劲儿往外一扔。   其他八条木舟上的小刀全被拔了出来,一同被带着往外抛去,咚咚咚掉入水中。   圆散了,中心的阵法彻底消失。   若鹿笑了。   和光警惕地巡视四周,还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按道理说,若此阵是真的,不得不启动,此时犯人该出现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若鹿惊呼一声。   和光往下看去,就见九条木舟突然动了起来,船头船尾自动转向,由船头朝里变成船尾朝里。   木舟内侧冒出一道道纹路,闪着不详的黑光。九条木舟的黑光突然浮了起来,如同之前的细线一样连在一起。   和光心觉不对,喊道:“快上来!”   木舟剧烈地晃动起来,若鹿站不住脚,眼看就要掉入水中,和光凑近,伸出手揪住他的后衣领,一下把他提上白云。   下方,黑色的圆阵又成了,比之前的阵法还要完满。   “不对劲。”和光对若鹿说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若鹿面露难色,抓住她的手臂,定定地说道:“等等,我想毁了木舟。毁了,阵就不成了。”   和光道:“没这么简......”话还没说完,若鹿已经走到白云边缘,右手腕一转,黑纹登时连成阵法,一把剑从阵中缓缓出现。   他手掌轻轻一挥,“去。”   剑猛地射出,直直刺向一木舟内侧的纹路。   砰——   一面防护阵突然出现,挡住了剑。   他动了动手指,风力加大,剑尖撞出火花,依然没能击破防护阵。滋滋的火光中,剑身咔嚓碎了。   若鹿仍不放弃,两手召出数十个阵法,刀剑数种兵器同时出现,猛烈地射了出去。   没有一个击穿防护阵。   和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一切和预想的不同。犯人为何要施两个同样的阵法,就好像猜到了第一个阵法会被毁掉,于是在船头船尾都做了一次。   圆阵的黑纹缓缓动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启动。   “不行,都到这里来了,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它......”若鹿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他从掌心阵中取下剑,一下子跳了下去。   和光大喊道:“若鹿——”   他跳到木舟上,双手握住剑柄,使劲儿捅向防护阵。咔嚓——防护阵终于裂了。   只剩舟身的阵法纹路。   还来不及开心,圆阵陡然动了起来,黑色纹路仿佛融入水中一般,把澄澈的湖水都染成了黑色。   咕噜、咕噜......   黑水浓稠起来,变得像污泥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污泥骤然向外蔓延,越过木舟,越过白云,一瞬之间铺展到方圆五里。   附近的湖水全变成了污泥。   和光忍不住睁大眼睛,怎么回事儿?阵法不是只有木舟的范围吗?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广?   说起来,阵法启动的时间点掐得太巧了,木舟的防护阵刚破,阵法就启动,就好像等着人毁阵一样。   她心里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测,犯人不会是故意的吧?就等着她们上船毁阵。   这个阵点,该不会是陷阱吧。   她不敢耽搁,朝若鹿伸手,“上来,我们该撤了。”   若鹿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脚下一点,拉住她的手,就要上来的那一刻,情况突变。   污泥咕噜咕噜冒泡儿,不详的气息从里边喷涌而出。   更可怕的是,下方出现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直直把她们往下拉。   和光弯下腰,两只手握住若鹿的左手臂,才能勉强抓住他,没让他被吸下去,“另一只手也给我!”   白云陡地往下掉。   他右手一转,数个阵法脱手而出,才抵消下掉的力。“不行,我得控阵。”   吸力越来越大,他又使出十几个阵法,这些阵法带着白云颤颤悠悠地往污泥边缘去。   污泥翻涌起来,似乎随时可能升出黑柱。   他整张脸都涨红了,右手的黑色纹路发出点点红光,似乎到了极限。和光抓住他的左手,都感觉掌心的黑色纹路滚滚发烫。   和光心急,然而在碧湖之上,她什么也施展不开。能在碧湖上飞行动弹的,也只有疏狂界修士。   污泥阵法的界限就在不远处,澄澈的湖水能看清了。   他脸上露出些许喜悦,抬头看着她,安慰地笑道:“马上就到了,和光道友你再忍会儿。”   和光真不知该说什么,在咬牙忍住的不是他吗?疏狂界到底是怎么教出个这么傻的孩子。   “噢呀,大师姐还没死啊?”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湖面传来。   和光猛地扭头望去,就见季子野乘舟漂在污泥外,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季子野!   “是你干的?”   季子野笑了一声,“怎样?这可是我专程为大师姐准备的,盛大的坟场。”   “混蛋,居然是陷阱!”和光顿时想通了,九节竹有奸细,不是这个阵点是陷阱,而是九节竹确定地点之后,无论那个地点是不是阵点,都会变成陷阱。   季子野拿出一张风符,掐碎,猛烈的狂风刹那间吹了过来,又把白云吹向污泥中央。   若鹿从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声音,手下又变出数个阵法,才抵住这阵风。   季子野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中捏着一沓这样的风符,若是同时捏碎,就再也抵抗不了了。   和光心下焦急,脑中迅速思考,到底该怎样才能脱困。   “和光道友,对不住,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毁掉阵法,如果我们当时走了,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若鹿的语气颇为愧疚。   和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该说抱歉的是我,如果我们喊上宁非天......”   她自大了,如果不是她坚持要抓住季子野,如果宁非天在这儿,两个疏狂界修士,不至于抵不过这阵风。   “这还是我第一次骗师兄,我和他说你还没解出暗号,偷偷和你溜出来,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和光道友,能帮我和师兄说句对不起吗?”   和光心觉不妙,“要说你自己说,我才不会帮你说!”   突然间,他使劲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的热意几乎要融进她的皮肤。下一刻,热意倏地离去,推开了她。   他双手合十,几十个阵法同时出现,紧紧贴在白花花上。   “多谢。”   他笑着坠了下去,两颗虎牙闪着微光。和光甚至没能看到他沉入污泥,就被白云托着冲了出去。   污泥外,季子野看着这决绝的一幕,不由得冷笑一声。白云远去之后,心里的嫌弃变成了不耐烦。   “又被她逃了。”   陷阱失败,又不知白云的去向,季子野懒得待下去,摇着木楫打算离开。   没走多远,风声一响,舟身猛地晃动,船尾响起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季子野转身一看,居然是和光,她又回来了,狠狠地瞪着他。   “回来找死?”季子野笑道,刚要出招,眼前闪过黑影,下一刻手背剧痛,木楫被她一脚踢掉。   哗——   木楫重重拍在湖面,溅起一波水花。   季子野被浇了一片,皮肤顿时像是被腐蚀一般泛红。充满灵气的湖水,哪怕他现在是佛修,也遭受不住。   她也被浇了半身,却像是全然无事一般,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   仿佛一座就要喷发的火山。   季子野不耐烦地问道:“你想干嘛?”   “救他回来。”   季子野嗤笑,“他掉进另一个世界,回不来了。”   她紧紧地盯住他,“要试试才知道。”   季子野心里不安起来,他差点忘了,这家伙疯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连忙在脑海中联系虞世南,赶紧派人来接他。   继续和她待下去,太危险了。   她一边走来,一边用力踏木舟,舟身剧烈摇晃起来。   季子野几乎站不住,大声道:“这儿可是碧湖,掉下去就完了!”   她置若罔闻,踏得越来越用力。   两旁荡起水花,一波一波浇了进来,季子野被烫得闷哼一声。   这还没完,她取出数枚爆炸符,一张张抛进水中。   砰——砰——砰——湖面顿时翻起滔天波浪,一波更比一波高,木舟被推着失去方向。   “住手!”季子野尖声道,“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这时,他余光里瞄到一片黑色,木舟又回到污泥旁边,“停下!前面是大阵!”   她不急反笑,又抛出数枚爆炸符,波浪推着木舟越往污泥去。   季子野总算明白了,她故意的!没了舟楫,用爆炸符推进木舟。   “你知道前面是哪儿吗!”季子野拧着一张脸。   船头靠到污泥边缘,季子野甚至能看清她身后的黑风。   “不管是哪,我都要救他回来。”她猛然冲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两人位置互换。   季子野后背冰凉,身后便是污泥大阵。   “放开我!”他害怕起来。   砰——   舟身又被她踏得摇晃起来,波澜四起。   喉咙突然被掐紧,季子野被她压着,往后倒了下去。   冷冽的狂风顿时裹住他们。   “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定定地看着他,身后是惊涛骇浪的碧湖。   “我说了,我要带他回来,哪怕下面是地狱,你也要陪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严有山:不好了!若鹿救走了和光,两人不见了!   宁非天:她俩私奔了? 第382章 382 魍魉(一)   ◎就是因为想活,才把你拖下来◎   好像蓝靛果的浆液和竹叶青混在一起,大片大片的蓝色和绿色。   再倒点米曲,就是一壶好酒了。   若鹿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蓝色和绿色分开来,界限变得明晰,好像是天空与湖水的分界线一般。   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视野上方的薄膜被拿掉,景象清晰起来。   蔚蓝色的澄净天空,直上云霄的参天大树,广阔平静的湖水,湖畔小小一处的茅草屋......   咦,怎么有点像师兄的破茅屋。   四通八达的街道,高耸于其中的玉石像,焚烧灰烬的焦坑......   那不就是疏狂界么?   若鹿抬手挠挠脑袋,浑身酸痛,很难爬起来,只能就这么躺着仰望天空,以及天上不甚清晰的疏狂界。   为什么疏狂界会在天上?   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来了。   他同和光道友去碧湖捉拿凶手,结果中计,他掉入污泥阵法。   和光道友应该平安离开了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卷入污泥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疏狂界在天上,也就是说,这儿是污泥阵法内部?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疏狂界——从下方穿透厚重的土层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师兄估计会当他死了,再给他立块碑,树下的那壶梅花醉说不定也会倒在坟头,着实可惜了,他又喝不到。   要是师兄同和光道友一起喝了就好,那才没浪费。   若鹿的心绪一会儿激动难忍,一会儿平静无波,就像分裂成两个人。说到底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突然就成了这副和死了没两样的状态,不知自己在哪儿,也不知还活不活着,甚至连那个阵点都没能拔掉。   他抚上心脏,一下重一下轻,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难受至极。   他一边长长地舒气试图平缓下来,接受自己如同死亡一般的事实。一边仰望疏狂界,想把它牢牢刻在心底。   这时,他突然发现疏狂界下方立着几十根柱子,乍一看就像那些地柱撑起整个疏狂界一般。   沿着地柱一路往下,一直延伸到他躺着的地面。   怎么回事儿?这里是疏狂界地下?   若鹿看向那些地柱,心脏突然砰砰直跳。这些地柱所抵达的地方,城池的偏僻巷子、化为焦土的酒楼、坤舆界的跨界飞舟、碧湖......全都是黑柱出现的地点!   仔细一看,上面的疏狂界地面是倾斜的,每根地柱的高度也不同。按照黑柱出现的顺序,地柱一根根变短,疏狂界一块块往下斜。   就好像,地柱把疏狂界拉向地面,拉向这边一般。   这儿到底是哪儿?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鹿冥思苦想的时候,视野里猛地冲进一块乌漆麻黑的东西,似乎是个脑袋,歪斜扭曲的眼珠子,扁平到不能呼吸到鼻子,长得几乎贯穿半张脸的嘴巴。   他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惊呼出声。   黑脑袋使劲儿嗅了嗅鼻子,恶心的大眼珠子闪了闪,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他连忙向旁边一滚,躲过了这一下。   黑脑袋没给他放松的机会,又冲了过来。   若鹿躲开,心里思忖着,这到底是嘛玩意儿。   没过多久,黑脑袋嗷呜地叫了几声,似乎是生气了,眼珠子里全然变成红色,黑色的身体发散出阵阵黑雾。   若鹿忙不迭退远。   不详的气息,是魔气!也就是说,这家伙是天魔?   若鹿心中哀叹一声,他到底是掉到什么地方了,也不像是魔域,这儿的魔气太少了。   他右手一转,阵法瞬时连成,剑柄缓缓从阵中出现。眼见天魔又要冲过来,他立时拔剑,一剑斩断它的脑袋。   黑脑袋砰地飞了出去,没了脑袋的身体也停下了。   还没松口气,那脑袋又蹦了过来,化为黑雾飘向脖子,没多时天魔就恢复原状。   是了,天魔只能用佛力净化才可。剑术刀法等外力,没法消灭天魔,这也是无数个界域沦陷的原因。   若鹿倒霉地叹了口气,又退出一段距离,若是被这玩意儿的魔气侵入就糟了。   说起来,刚才这玩意儿没了脑袋的时候,曾停过一会儿,说明它恢复需要时间。   于是,若鹿又召出数支箭,一支支朝它的脑袋射去,每当它要恢复,又射一箭,不给它恢复的时间。   几番下来,脑袋还没恢复,它艰难地活动四肢往前走,躲过一箭再恢复。   这玩意儿,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智力。   若鹿取出数刀,把它的四肢紧紧钉在地面,再一下下削掉脑袋,如此一来,这玩意儿的活动便被封住了。   天魔不断地挣扎,然而似乎再无办法一般,没能再脱困。   若鹿蹲在它旁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它,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天魔。不是天问碑秘境里模拟出来的虚假东西,而是活生生的天魔。   比师兄厉害多了,得记录下来,让师兄见识见识才行。   他想着,刚从怀里掏出留影球,不仅怔住了。   回不去了啊。   差点忘了,他已经回不去,见不到师兄了。   嗷——   不远处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又几只天魔冲了过来。若鹿召出刀剑,像之前那样钉住了那几只天魔。   叫声没有停,从另一个方向响起,越来越大。   若鹿扭头看去,就见那边涌来乌压压一片黑色,全都是天魔。   好家伙,这可钉不完。   他不敢妄自成大,拔腿就跑。   然而这些天魔就像几百天没吃过肉的饿狼一般,紧追他不放。他越跑,围过来的天魔越多。   没是掉进天魔窝了吧。   若鹿擦了擦冷汗,没敢放慢脚步。后面少说缀着几百只天魔,要是被卷进去,恐怕连骨头都吞得不剩了。   这时,这几百个天魔陡地大嚎了起来。   下一刻,前方响起纷繁错乱的脚步声,地平线升出大片黑色,向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前方全是天魔。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被包围了。   若鹿环视四周,不由得哇了一声,“这可真是大阵势,师兄去参会的时候,都没这么多拦路欢迎的人。”   不知是哪只率先冲出来,只见几百道黑影闪过。   若鹿避之不迭,钉住前几只,刀剑也被后面的冲歪了。不能净化杀死天魔,这只是一场专对他的消耗战罢了。   他一个劲儿地躲避,不知过了多久,喘气粗气来。经过碧湖上的逃难,灵力和体力本就没恢复,此时更耗得厉害。   “放开——”   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若鹿仰头一看,竟然是两个人。尖叫的碧湖乘舟的那个犯人,后面那个......一身白色僧袍,瞧着怎么像和光道友?   她不是逃掉了么?   那筑基期的小子挣扎着要摆脱和光道友,拼命往远处坠落。和光道友挥动蛟筋,正要去追那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四面的天魔陡然一起扑上来。   和光道友登时扭头,和下方的若鹿对上眼神。她脸色一变,蛟筋的方向一转,就朝他的方向甩来。   一道金鞭咻地挥来,荡开四周的天魔。就像金灿灿的阳光一般,照得这些玩意儿无所遁形,直接化成一缕缕黑雾,消失在金光中。   这些让若鹿束手无策的玩意儿,不到片刻就被她消化个干净。   若鹿眨了眨眼睛,恍惚间竟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闪耀的金光中,她就这么从天而降,挡在前方。   “我去,太帅了吧。”   他喃喃出声,甚至说出平日不说的粗话。   她偏头看他,刀裁般的眉峰动了动,“你说什么?”   若鹿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和光道友,你这也太酷......”   “糟了!”她脸色大变,转头望向远方,“季子野!差点忘了那家伙。”   四周的天魔贪餍地看着她们,随时可能攻上来,远处响起刺耳的嚎叫声,越来越多天魔围了过来。   和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知道这些家伙还有多少,先走吧。”说完,她一把提起若鹿的后衣领,脚下一点,跃上天魔们的脑门,一只只踩着,冲那凶手的方向去。   若鹿担心天魔仰头咬她们,握紧剑时刻提防着。没想到她在脚下铺了一层佛力,所踏之处,天魔无不痛嚎,别说咬人了,争先恐后逃跑。   “站住——”   她似乎极为生气,面容比往日狰狞许多。   远处那犯人回头望了一眼,面上浮上冷笑,脚下更加快了。   这时,她突然停下,手臂一摆,一枚念珠飘在周身,金色的卐字闪闪发亮。她口念了句咒,念珠化作金光,在半空留下残影,越过那犯人,唰的一下插在他面前。   这是警告。   犯人顿了一下,依旧往前逃。   又有四颗念珠升空,都化成三尺长的金锥。一支先射过去,噗嗤一下贯穿那人的左脚腕,把他钉在地上。   他挣扎着还想逃,三支又射过去,一一贯穿右脚腕、左手腕、右手腕。   那犯人以扭曲的姿势悬在地面,再也动弹不得。整张脸都拧在一起,不住地闷哼喘息,似乎极为痛苦。   和光这才拎着若鹿过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季子野,放弃吧,你以为你还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   季子野咬住牙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字,“为了个不相干的家伙,倒这鬼地方来,你这个疯子,不想活了也别拖着我!”   “就是因为想活,才把你拖下来。现在,说出离开这里的办法,你也不想在死在这种地方吧。” 第383章 383 魍魉(二)   ◎谁说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   四支金色的光柱贯穿手腕脚腕,死死钉住季子野。他以扭曲的姿势悬在地上,疼得脑袋都抬不起来。   一汩汩血落在黑色的土地,不一会儿就凝聚成一滩滩血水。   “说出离开这里的办法,你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吧。”   “哈?”季子野冷笑,“出路?我怎么知道?”   视野里飘进绣着佛纹的衣角,一尘不染的僧鞋越走越近,停在他身前,细密的沉香味顿时从上方压了下来。   下巴猛地被掐住,他被迫抬起头来。   沉香滑溜地钻进鼻子,直冲大脑。   她神色冰冷,“你不知道,对面的人肯定知道。”她点了点他的太阳穴。   话音刚落,脑海里就响起一声轻叹。   季子野难以控制表情,扭过脸,下一刻下巴被捏紧,硬是被转了回去。   一张冷淡的脸冲入眼帘——   突然放大,直至视野里全是她。   她陡地俯身,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嘴唇上下翕动,一个字一个字好似放慢一般,撞进他脑子。“阵法通着吧,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看他,而是透过他的眼睛寻找对面的虞世南。   季子野再也控制不住表情,他看见她眼睛里的自己面容狰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通。”   她笑了,“你什么都写在脸上,怎么成为幕后之人的直属部下?”   听见这般毫不掩饰的奚落,他狠狠地瞪向她。   她似是不在意一般,絮絮说了起来,“说起来,藏在幕后的家伙究竟看中了你什么?虽是个禅子,也不过是个废了的禅子,一身修为散尽,手头也没万佛宗的机密情报。魔气修为不过如此,也没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天资。莫非是佛魔双修的机遇,才派你来疏狂界?”   “不对,若是暂时藏起魔气瞒过天道,要多少法子有多少,他何必偏偏派你个筑基期过来凑数?听闻疏狂界不允许异界来魂进入,难不成他没几个坤舆界本土灵魂的手下,无奈只得挑你?”   季子野听得心惊肉跳,几乎都猜中了。   在虞世南手下待了这么久,除了涅槃楼一伙异界来魂,就只剩百来个脑子不好的涂涂鸟。至于天极界的贺拔六野,和虞世南关系匪浅,却不像主仆关系。   【锋芒毕露,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虞世南语气冷淡,季子野心知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于是代为说了出来。   她轻松地笑了一声,语气略带骄矜,“杀身之祸?自修道至今,不知渡了多少个劫数,趟过多少尸山血海,怕你做甚?”   虞世南也笑了,【巧了,坤舆界的天之骄子,我也不知掐了多少苗子,灭了多少大能,多你一个也不多。】   季子野传达话语,没有模仿虞世南的语气,下意识装腔拿调,故意给她脸色看。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不为所动。   【比如说万佛宗的上个执法堂主候选,走火入魔的那个嗔怒禅子,叫什么名字来着,说起来那个走火入魔的家伙是你师兄吧......】   她的眼神里划过一抹凶光,季子野看得心颤,凶光闪现了一刹那,快得像是错觉,她还是那般平静无波的模样。   “拿他来激我?这可没用,一个连心魔都控制不住、不知跑哪儿去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称我师兄?那种货色,早就被嗔怒禅和执法堂除名了。”   说完,她掐紧他的下巴,威胁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小子,你是要,还是不要?”   指甲嵌进皮肤,贴着骨头,下巴就要被卸掉一般。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要,你就尽早把出路说出来,我把这小子带回疏狂界。不要,那就少费口舌,我立刻杀了他。”   脑海里沉默下去,许久没听到虞世南说话。   季子野急了,催促道,【你什么意思?卸磨杀驴?不是答应助我飞升吗?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就这么对我?阵点还没设置完,没了我,谁能帮你做成这事?】   “你成了弃子?”   和光慢慢直起身,一手按住金色光柱。   季子野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刚要开口阻止,就见她的手随意一拨,金色光柱坠地,紧接着左手腕传来剧痛感。   血液飞溅,咚——半块残肉掉进血滩。   左手臂无力地垂下,手腕处赫然是半个窟窿。   混蛋,季子野一边喘息,一边骂她。   “你清楚,我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   她又抚上一根金色光柱,缓缓拨动。   右手腕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血管挤断、血液崩射的感觉直冲脑髓,一滩滩不知是血液还是肉块的红色哗啦哗啦往下掉。   季子野咬紧牙关,不住地催促虞世南,终于听到一句肯定的应声。   【好。】   他连忙开口,迅速说道:“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金色光柱登时停住,季子野的四肢更为扭曲地悬在地面。   “出口在哪儿?”   季子野听完虞世南的解说,猛地仰头,上空的疏狂界仿若隔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却还是那般流光溢彩,与这儿的幽深黑渊截然不同。   一幢幢高低不一的黑色天柱,原来不是撑天的柱子,而是接天连地的绳索。   他努嘴示意,“上去,就能回到疏狂界。”   “怎么上去?”她追问。   “黑柱从这儿升起,贯穿上方的界限就通过阵法到了疏狂界,而后升入疏狂界的天空。碧湖阵点的黑柱还未升起,去搭个顺风车就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若鹿突然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   嗷——   不远处荡来戚戚的嘶吼声。   若鹿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季子野嗤笑,“是哪儿,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大概的估测?”   若鹿骤然爆起凶狠的神色,顿时掐住季子野的脖颈。   季子野心头一慌,忙道:“这儿是魔域和万界的中间地带,那家伙称之为魍魉。”   魍魉,黑影外微淡的阴边。   和光低下头,“下面就是魔域?”   脖颈掐得越紧,季子野快喘不过气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若鹿脑门青筋直跳。   季子野没想到他居然能露出这副表情,恶意地笑了起来,“做什么?自然是把疏狂界拉入魔域,让你们也尝尝沦陷的滋味。”   若鹿的五官都扭曲了,“为何是疏狂界?我们和你有何深仇大恨?”   就在这个时候,四面八方震起轰隆轰隆的地动声,势如破竹地奔袭而来。黑影浩浩荡荡,如滔天咆哮的大浪。   “不好,天魔来了。”她的脸色变了,拨开若鹿,走到他面前,拔掉剩下的金色光柱。   “不想死的话,别耍花样。”   季子野艰难地晃了晃残废的双臂,笑道:“我都这样了,还能耍什么花样?大师姐,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嘶吼声倏忽间到了面前。   黑雾惨惨,汹涌澎湃地俯冲而来。   季子野三两下止住脚腕的血液,堵住窟窿,刚想逃跑,腰间就被绑上一圈蛟筋。   她握着另一头,急扯两下,借此警告他。   几十颗念珠飞上天魔头顶,她一手抓着蛟筋,一手提住若鹿,一跃而上,一脚一颗念珠,拖着他们冲出重围。   下方的天魔们仰着脑袋,不住地叫嚣,却挣脱不出念珠的佛网,穿不过来。   这时,数十只还算有脑子的天魔绕过念珠,从旁边冲了过来。   若鹿手腕转起数个小型阵法,箭矢唰地射了出来,就算没法带着天魔远去,也在它们身上穿了个大洞,暂时打断了天魔进攻的步伐,争取到逃脱的时间。   厮杀声震耳欲聋,黑雾越重了。   涌来的天魔只多不少。   他们没法一只只干掉。   季子野双手已废,不过是被蛟筋晃晃悠悠地拖着走。他心里也有些紧张,若是不能赶上黑柱升起,他也会被留在这儿。   他仰头望向天空那片浓墨重彩的绿色,细细寻找阵点的方位。没多时,斜眼间掠过一个黑点,定睛一看,赫然是他设下的阵法。   “乾位,二十里,碧湖的阵点就在那儿!”   她猛地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怀疑和审视。   季子野笑道:“我也想死在这破地方,骗你做甚?”   她扭过头去,口中念咒,又几十颗念珠腾空而起,铺开一条通向乾位的金光大道。   一路上,念珠佛力的加持,阵法兵器的互助,总算到了阵点之下。   对应的地方,也有一处阵法痕迹,纹路与碧湖之上的那处一模一样。   三人忙不迭跳进阵里,然而阵法却没有任何动静,不知什么时候会开启,仿佛是个假的。   数万天魔尾随而至,从各个方向包围,急冲冲扑了上来。   和光的眼神一会儿停在下方的阵法上,一会儿又跳到别处成型的黑柱,神色凝重。   天魔就要涌进阵法的前一刻,啪地清脆响声。   她双掌一拍,七十颗念珠铺在阵法边缘,结成金色的防护阵法,就像个半圆般盖住了阵法。   “阵法是黑柱,天魔冲进来,也会升到疏狂界吧。”她冷冷地看过来。   【不错。】   季子野点头。   涌来的天魔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围了不知多少层,全是黑色。一只只重重地撞上来,一张张狰狞的脸压过来,防护阵法不住地晃动。   她双手不住掐诀,语气严肃,“黑柱还要多久升起?”   季子野心里也急,一直催促虞世南,却只得到等待的命令,“他说快了。”   若鹿指向别处的黑柱,“既然那些也通向疏狂界,我们不能攀爬上去?”   【不行,两处阵法相接之时,魍魉和疏狂界之间的通道才会开启,你们才能回来。其他黑柱的出口已经合上了。】   季子野传达虞世南的话,若鹿失望地叹了口气。   天魔的冲击越发暴戾,念珠都颤动起来。   若鹿转动手腕,射出箭矢,抗击天魔。和光顿时叫住他,“不要浪费灵气,这儿没有可供恢复的灵气,我还能撑。”   若鹿罢手,走到季子野身边,警惕地盯住他。   就在这个时候,包围圈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不是人声,而是天魔发出的悲嗥。   那儿的黑雾突然间少了许多。   季子野转头看去,就见两旁的天魔不受控制地往同一个地方飞去,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紧接着咔嚓咔嚓的磨牙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什么玩意儿?”他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那片区域的黑雾散干净之后,一只庞大的天魔脸现了出来,血盆大口还咬着一只魔兵的脑袋,一下一下嚼着,生生咬死它,才把魔气吸收干净。   这只天魔肚腩异常胀起,也不知里面挤了多少只天魔,还没消化完,就不知满足地吞下一只。   季子野不禁发笑。   是了,弱肉强食,天魔的本能。   罩子外的其他天魔都不是它的对手,它们一会儿看看大嚼特嚼的凶手,一会儿看看罩子里的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纠结的神色。   就在这犹豫的时间里,大多都成了那只天魔的血肉。不管是普通的魔兵,还是最低阶的魔团,不成形的魔气,都被它一一吃了个干净。   迅速逃离的天魔不敢再回来,短短时间,罩子外只剩下这只天魔。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低级的魔兵,一口一口吃成高级的魔将。眼下,它目露凶光,紧紧地盯住他们,猛地冲了过来。   砰地一声巨响撞在防护阵,罩子霎时裂开一道斗大的缝隙。   数万只天魔都没能冲开的罩子,都抵不过它的一撞。   这玩意儿,是个硬茬子。   硬茬子桀桀笑了几声,撩开蹄子,又撞了过来,罩子再添十道大缝。第三撞,罩子遍布碎痕,随时可能破掉。   大肚子的魔将被反冲力推远,连口气都没喘,就奔了过来。   和光快速地换了口气,把剩下的念珠一齐使出。一百零八颗念珠凝结的防护阵,金光熠熠,佛力璀璨。   能不能挡住魔将,季子野猜她心里也没个主意。虽然她脸上没露出一点情绪,全然汗湿的后背却透露状况不甚良好。   若鹿走来,揪住他的衣领,语气焦急,“到底还有多久?”   “不知道!”季子野咬牙切齿地瞪回去,心里也急得不像样,在脑海里催个没停,虞世南却只说快了快了。   轰——   罩子碎了。   魔将砰的一下冲入罩子,血红的眼珠子盯紧他们,大舌头不住地舔着,似乎在思考先吃哪个。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黑光漫起,眨眼间连接成一片,阵法启动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她的语气颇为苦恼。   脚下的地面陡地升起,黑柱边缘的魔将身体摇晃,大肚子不停地甩着。   季子野也控制不住,就要跌倒,说时迟这时快,斜眼间掠过一道金光,他回头一看,竟是那和光。   她浑身裹上一层淡淡的铂金色,似乎在运转万佛宗的金钟罩。眨眼间冲到魔将跟前,左脚重重一踏,插入地面,右脚往后一划,泥土飞溅。   呼地一吸气,左掌收到身前,右掌猛地拍出。   佛力迸射,土地崩裂,空气咆哮——   那魔将顿时被拍飞,大肚子还在因掌风凹凸乱动,庞大的身影就此消失。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有些累了,皮肤表面的铂金似鳞片一瓣瓣凋落,又恢复冷白的肤色。   若鹿双手抱拳,恭敬地道了声谢。   黑柱升得极快,碧绿色的光芒笼罩下来,离疏狂界不远了。   他们刚松口气,黑柱轰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岩石破碎、磨牙嚼口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魔将又来了!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口念佛经,浑身又布上金鳞,不过这颜色较之前暗淡许多,想是佛力也不多了。   魔将身体灵活,咕噜一下刚翻上来,就受了她一掌。然而,这一掌也不比之前,它仅仅退了数步,没有掉下去。   它一边桀桀笑,一边迈动庞大的身体走来。   她连攻数掌,一掌不及一掌。   它猛地俯身,血盆大口咬向她的脖颈。她忙侧身,在地上滚了个圈,退回来。   这下,想是她也没法子了。   若鹿长长地吐了口气,右手一转,一支精致的剑柄冒出头,猛地一拔,甩了个剑花,挡在最前面。   “我留下来断后。”   “不行。”她断然拒绝。   “我们挡不住它,以我的能力,恐怕也没法打下它。只能以我做饵,把它钓出去。我不能把一只天魔带回疏狂界!”   “等等,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   碧光越剩,疏狂界就在头顶。   “来不及了!”若鹿语气焦急。   她定定地看着若鹿,神色动了动,似乎看出来了。   这是一张赴死的脸。   “你......”她顿了顿,“是不是有轻生的倾向。”   说来也是,碧湖之上一次,而今第二次,在生与死之间,他竟然能毫不犹豫地奔向死亡。   没有一点常人应有的纠结和犹豫。   若鹿轻笑,“也不算,不过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多厉害的家伙,也无足轻重。比如说,我没你重要,舍我一人,救下你,也是理所应当。换个场合,我没师兄重要,也没严大爷重要,替他们死也无不可。”   剑尖触地,擦出滋滋的刺耳声。   他一路往前。   她倏地闪身,一脚勾倒了他,“小屁孩说什么大话。”   他倏忽间跌倒,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而后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和光道友,你不会那种信奉生命平等的人吧。”   “平个鬼,那是说给世人听的。”   她不耐地喘了口粗气,拖着他的后衣领,往后挪。   “各人的性命轻重确实不同,我知道我没西瓜师叔重要,也没莫挨老子苦瓜禅主那等战力重要。不用放上枰,我也有自知之明。该轮到我献身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去死。”   若鹿不解地看着她,“那你......”   她随意把他甩在地上,“谁说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不过是只没脑子的魔将罢了,还不至于要陪一个你下去。”   若鹿眼神一亮,“道友有其他法子?”   她点点头。   季子野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懒得理会温情脉脉的两人。反正魔将去不去疏狂界,都和他没关系。   他看向不远处的魔将,催促道:“还不把这玩意儿弄下去?等着被它吃?”   话音刚落,一股火辣辣的视线定在他身上,不消说是和光。   他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你看着我干嘛?”   她一步步走来,唇角扬起令人心颤的笑容,“季、子、野、哟......”   他下意识后退,紧接着脖颈猛然被掐住。   她闪身到面前,和气的笑容,悚然的声音,“变回魔修!”   季子野心肝一颤,有些结巴,“什......什么?”   她猛地垂眸,眼里全是威胁,手掌顿时锁紧,“不想死的话,立刻变回魔修。”   季子野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来不及思考原因,颤颤悠悠地抬起手,按住腹部,默念法诀。   浑身佛力一散,黑雾升腾,登时变回魔修。   她放开脖颈,把蛟筋在他腰上又绕了几圈,紧紧打了个结,然后牵起了另一头。   嗷——   魔将呼天抢地咆哮一声,脚尖一转,骤然扑了过来。   他被她重重拍远,魔将方向猛转,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直到他俩都远了,他才明白她的心思,竟是拿他做诱饵,拿他浑身的魔气去钓魔将。   季子野怒发冲冠,“混”字还未说出口,哗啦啦的风声灌进嘴巴里,声不成声。   他的身体脱离黑柱,引得魔将也扑腾出来。这一次,它却没掉下去,而是腾云驾雾地又扑将过来。   他眼看着那个鼓起的大肚越来越近,心里着实慌得厉害。这时蛟筋猛地一甩,他又带离那魔将。   他与那魔将,就这样在半空抓躲起来。   这时,碧光大盛,清盈的灵气溢了下来,疏狂界就在头顶,不足一里。   季子野忙喊,“快收回去,通道就要开了!”   她不为所动,还是那般甩动蛟筋,拿它引魔。   她不会是想把他留在这儿吧?   不足半里。   季子野心中慌乱,想要自己回到黑柱,然双臂无力,双脚有伤,怎么都无可奈何。   他张口大喊,“就算你把我留在这儿,下一个通道开启之际,我也能自己回来。”   此时离天顶仅仅一丈!   混蛋!   黑柱的黑光升上去,碧湖的黑光降下来,双方阵法同时流动,黑光就要重合。   “和——光——”   千钧一发之际,蛟筋猛然一缩,他如一支箭矢射进去,一头栽进地里。   上下黑光在身后闭合。   愤怒的咆哮在外面徘徊。   灵气浸润,他们咻地穿过通道。   作者有话说:   平安之后,若鹿和光相顾无言。   若鹿心想:她为我下地狱,又救我出地狱,哇噻和光道友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和光心想:卧槽,这小子要是救我死了,老娘下半辈子岂不是要给宁非天当牛做马?!还是下去捞一捞吧。 第384章 384 养废   ◎经过天道几十万年的溺爱,疏狂界的人已经被养废了◎   疏狂界。   清风徐徐掠过碧湖,抚起层层涟漪,风止,湖又静下来。轰——一声闷雷,倏忽间召来重重乌云,堆在碧湖之上。   天色骤然暗了下去。   天地寂静,无风却起波。   自湖心翻起,波浪层层堆叠往岸边拍去。碧波卷起白沫,在昏暗的天色下就想是浑浊的泥水。   雷声乍响,碧水真成污水,稠浓黏腻,好似万石脏泥倒入碧湖,在湖心卷起漩涡,哗啦哗啦转动。   污泥漩涡中央,一道黑柱直冲而上,捅入乌云。   不多时,黑柱顶端流下一线金光,好似裂开缝隙一般,那金线不是别人,正是借大阵从魍魉归来的和光。   话说两处阵法相接之际,和光受到两股相冲的压力,空间转换的那一刻,有种天地倒置般的恍惚感。   一闭眼一睁眼,浑身失重,她与猛烈的狂风逆向而行。   她没回到原来的碧湖湖面,而是传送到黑柱的顶端,此时正在空中往下落。传送与空间的扭曲、现实与猜想的错位,使得她怔愣了一会儿。   啪、一滴血液打在脸上,顿时打醒她。   她猛然回神,又被血液埋了满脸,使劲抹掉,就看见季子野在下方。下坠的力带着他快速远离她,徒留一路断断续续的血液。   她使力落得更快,想要抓住他。   这时,一声难受的咳嗽吸引她的注意。偏头望去,只见若鹿脸色难看至极,瞳孔绽起数条血丝,显然是魔气入体之兆。   对了,黑柱内全是魔气,道修受不住。   她方向一转,揪住若鹿的衣袍,把他拉过来,用蛟筋系在自己背后,放出佛力包裹住她们。   两人的重力加在一起,立时下落得快了,没过多久,就到季子野上边,只差几步之遥。   季子野还没清醒,魔修的身体于黑柱无害,此时不过是凭借高大的身躯自由落体。   和光伸长右手,朝他的脖颈抓去,手指已经环住喉咙。突然刮来一阵猛风,冲偏了她的手,指甲恰好刺过下巴,惊醒了他。   季子野猛地睁眼,乍看见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摊开双臂,登时坠得更快。   距离拉开,他脸上惊恐的情绪渐渐收起,变成轻松的笑意。   和光啧了一声,默念法诀,催动风力,带着自己过去。然风阻不小,佛力所剩不多,在黑柱内没有身为魔修的他来得自在。   方近了些,他就借魔气拉远。   和光心下纠结了刹那,担忧错过此次机会,又白白放跑他。困在魍魉之时,她曾用金色光柱贯穿他的四肢,光柱拔掉前,暗中留下一道佛力。   她紧紧盯住他的四肢,搜寻佛力的位置,定住的那一刹那,大喝一声,“破——”   砰地一声。   手腕和脚腕四处同时炸开血花,双手、双脚断落,被风吹走。   季子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五官瞬间扭曲,难以自持地惨叫出声,“混蛋、你居然动手脚、陷阱......”   没头没尾的抱怨咒骂乱说一通,而后他闭紧眼睛,大喊出声,“快带我回去——”   话音刚落,下方冒出一个黑洞,赫然是虚空裂缝。   幕后之人要带走他!   和光心神一凛,使出所有的佛力,拼命冲过去,只抓到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他逃入裂缝。   她还来不及暗恼,轰隆隆的惊雷声猛地炸响,一道又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掠过之处皆成焦烬。   此处是碧湖之上,她飞不起来。   “道友?”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侧眼看去,若鹿双眼惺忪,似乎才清醒过来。   她忙不迭摇醒他,催促道:“快唤白云!天雷要来了。”   若鹿的脸色登时变了,右手腕一转,就听得风声紧俏,白云眨眼间就到面前。   两人忙不得乘上去,在天雷劈下来前远离黑柱。   死里逃生,还没松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远处驶来重重白云,竟然是严有山和巡守弟子。和光同若鹿无处可逃,被逮个正着。   “你们怎么在这儿!”严有山惊了一下,而后瞪住若鹿,质问道,“她怎么出来了?你开的门?”   若鹿双手摆动,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在严有山越来越狠厉的目光下,缓缓地低下脑袋。   和光把若鹿拉到身后,走上前迎向严有山的目光。   “严前辈,我们弄清阵法的真相,也看到犯人的真面目。”   两旁巡守弟子面露惊喜,严有山的面色还是那般沉肃,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是么?那你告诉我,犯人到底想干嘛?黑柱又是个什么东西?”   和光郑重地看着他,“犯人......幕后之人想把疏狂界拉入魔域,把疏狂界变成沦陷界域。”   巡守弟子讶异地睁大眼睛,接着纷纷捂嘴笑了。   “别逗了,沦陷我们,怎么可能?”“诸天万界里,疏狂界排位第二,从有天曜大战起从未变过。自古以来,只听闻小界沦陷,还未有大界被天魔入侵过。”“扯谎也要打个草稿吧,还不如扯个听得过去的说法。”......   严有山抬手打断弟子的议论,面色不改,语气也分毫不差,“和光代表,证据呢?无凭无据,很难令人信服。”   和光递去一枚留影球,进入魍魉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严有山将信将疑地抹开,天魔出现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若鹿迈步走过去,手舞足蹈地解释魍魉内发生的一切,天魔的厉害和难缠,犯人的面容和身材,阵点相接的感受等等。   录像播完,解释讲完,弟子们都惶恐不安,询问严有山该如何是好。   严有山大喝道:“别乱!我们还不确定所谓魍魉的真假,幻境虚像也不是不可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亲眼看见,我不会轻易相信。”   他紧紧握住留影球,“再说了,我疏狂界可是第二的大界,向来严格遵循天道行事,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天道怎么会容许天魔的侵袭!”   和光冷眼看着,一下子被天道那话拉回半个月前。   初来疏狂界,向宁非天询问【世界的终极】时,他也曾这么信誓旦旦说,“承天所佑,为天道所钟”。   倘若如疏狂界修士坚信的这般,他们真的为天道所护佑,那么经过几十万年的溺爱,一代一代蜜罐般的歌舞升平,如今无疑养废了。   若鹿急得手足无措,拼命同严有山解释,陈述事件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严有山听了,却还是把他们带回碧湖湖底的监狱。   这次,若鹿一齐被关押,禁止任何人探望。   监狱甚至设下隔绝通讯的禁制阵。   宁非天收到消息,立刻堵截严有山,要求探视和光同若鹿两人。严有山以有发生劫狱的可能行为由,严词拒绝。   接着,宁非天要求全盘接受和光两人的看法,以此为前提重新部署,把警戒强度提到最高,以及明面寻求坤舆界的帮助。   严有山接受这个建议,并提交到上层,接着便没有了,不知上层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   宁非天等不及,再次私下联系坤舆界,询问新情报和建议。   坤舆界收到留影球同和光的信息后,仅仅传达一个要求和一个建议。   要求:立即归还代表和光、坤舆界弟子和跨界飞舟。   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   后来的十多天,黑柱不断出现,频次越来越高,冒出的魔气越来越多,劈下的天雷却远远不及初始的厉害。   众人纷纷猜测,疏狂界的天道是不是不行了,要是全然颓败,再不能消灭魔气怎么办。   流言四起,不安的情绪席卷整个界域,不仅仅是疏狂界的生灵,还有诸天万界前来的代表。   曜台。   这些日子,代表们不时围聚周边,交换情报,探询建议,沟通接下来的行事。   “听疏狂界的巡守弟子说,黑柱就是阵法,到如今已经升了一百二十道。倘若是真的,阵法也快完了。”   “说起来,好久不见紫金玄雷。坤舆界飞舟初来的时候,和光道友不过带了一缕魔气,好家伙那紫金玄雷粗得几乎能铲平一座山。最近黑柱的魔气越来越多,反而不见紫金玄雷。”   “不止啊,上次天雷打下来,我正好就在附近,那天雷就像没气儿了一样,恹恹的,感受不到多少天道威压。”   “不行喽,疏狂界是不是搞不了了。”   ......   乌束靠在墙壁,闭眼听了一会儿,没多少新消息,抬脚欲走。这时,角落里闪过一面纸扇,冲他勾了勾。   他驻足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有话快说。”   和郁立在角落深处的阴影里,招手示意他过去。   乌束啧了一声,丢个隔绝阵,走到近前,“事儿多得很,最好别是废话,不然折了你的破扇子。”   和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带着一反以往的严肃,“我最新收到的消息,坤舆界暗中对疏狂界抗议,严厉要求送还代表和弟子。”   乌束瞬间捕捉到话里的深意,暗中抗议。   若要救出和尚,凭借界域的压力,当着诸天万界抗议才好。没证据,疏狂界本就不占理,闹开来,才好把和尚从牢里拉出来。   为何要暗中抗议。   这还未完,和郁的下句话让他更为吃惊。   “自和光道友逃狱被抓那日起,坤舆界开始填充飞舟的灵气,做好随时传送的准备。”   “这个节点?”乌束不禁拔高声音。   诸天大会就在眼前,曜台就要升起,现在就走,坤舆界打算放弃这届天曜大战不成?   不,好歹是个大界,不至于疯成这样。   难不成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坤舆界认定诸天大会开不成了?   乌束暂且按下这些念头,死死盯住和郁,“白白把情报透露给我,可不是你的作风,你有何目的?”   和郁笑笑,“不止要透露给你,我还要散播出去。”   乌束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质问道:“你也想走?”   这就对了,坤舆界肯定知道些什么,接下来有不得了的事情会发生。坤舆界打算走了,和郁这伪君子感知到危险,怎会留下?   平白无故说给九德界听,上面的那些老家伙怎会相信?煽动诸天万界,大家伙都走,伪君子才好脱身。   和郁摩挲扇柄,“我可不想给疏狂界陪葬,你呢?”   乌束回身望向曜台,万千思绪扯在一起,不清不楚。“这玩意儿怎么办?移动曜台,怎么着也得一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不是漫溢魔气的黑柱,而是象征天道威压的白色光柱。   湖心岛上空的乌云四散开来,白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扶桑树冠,直入霄汉。白光中有一黑点,缓缓升入。   正是无谶。   他参透天问碑,得叩天枢阁。   “想起来,和光秃驴好像说过,那劳什子天枢阁主能证明她的清白。”   作者有话说: 第385章 385 醉生梦死山(上)   ◎醉一生,梦里死◎   碧湖监狱。   话说贺拔势为了替狗和尚遮掩,故意挑衅惹恼贺拔恕,被狠狠收拾一顿。狗和尚两人被疏狂界弟子抓回来时,贺拔恕察觉到不对劲,又揍了一顿。   贺拔势划出水镜,比着青紫的左眼,自顾自抹药。   后方的贺拔恕一会儿尖酸刻薄地嘲讽,一会儿痛骂他不成器。骂了许久才停下,似乎是骂累了。   至于隔壁的牢房,只听见若鹿絮絮叨叨的话语。   “怎么办呐,快来不及,阵点立下一百多道了。”   “和光道友,你不是说艮目前辈清楚凶手的身份?无谶道友都上天枢阁好几个时辰,他没有解释吗?怎么还没执法堂弟子来开门?”   “哎呀,是艮目前辈忘记,还是执法堂弟子又醉酒耽搁?”   ......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也响个没停。   贺拔势穿过圆洞看去,就见若鹿仓皇无措地走来走去。狗和尚端正地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想,不就几根破柱子,有什么大不了,哪次的魔气没被天雷消灭,魔气还没贺拔家族禁地堆得多,急个什么劲儿。   若鹿左一个和光道友,右一个和光道友,终于把她逼回神。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除了相信疏狂界执法堂,别无他法。就算艮目前辈解释清楚,放我们出去。我不知道剩下阵点的位置,帮不了你们。”   狗和尚语气平静,贺拔势却隐隐感觉到些许轻嘲。   “狗拿耗子假慈悲。”贺拔恕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得这么正义凛然,满嘴为疏狂界着想,其实心里偷着乐吧。”   狗和尚偏过头,轻飘飘地瞥了贺拔恕一眼,似乎懒得搭理。贺拔恕被刺激到,语气越发愤懑。   “我就看不惯你这虚伪劲儿,真想帮疏狂界?不是吧,你不就想抓那个筑基期的小子么?疏狂界怎样,和你没关系吧。敞开说,疏狂界越乱,受灾越严重,对你坤舆界更有利。那个小子,是不是你坤舆界派来的,还不清楚呢!”   狗和尚面色平淡,若鹿的眉头皱了起来。   贺拔势心觉不妙,对贺拔恕使眼色,示意别说了。   贺拔恕哼哼几声,越发得意忘形,“你眼珠子瘸了?我这不是说实话嘛,疏狂界在第二的宝座待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位了。疏狂界一跌,我们天极界马上能挤进前五。”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一个黑点飞快过来,赫然是那日押送他们的执法堂弟子阿猛。   狗和尚立时起身,走到门前。   阿猛来到牢房外,先是朝她们道歉,笑着解释无谶艮目的来龙去脉,而后解开阵法,打开牢房。   若鹿匆忙出门,急问情况。阿猛皱眉摇头,“没有任何进展,黑柱还是不断升起。”   若鹿面色更加难看,说着要去帮忙,急冲冲走了。临行前,他留下白花花,让和光等人乘它离开碧湖。   阿猛本也离开了,没过多久,突然返回,把一枚纸鹤递给贺拔势。“差点忘了给道友,它一直在湖面飘泊,没法子下来,我就顺手帮道友带下来了。”说完,也急匆匆走了。   贺拔势细细看着纸鹤,尾部绘着贺拔家族的图纹,竟是长老使来的!   自酒楼一别,长老再没找过他,也没被疏狂界弟子抓住,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急切地打开纸鹤,看完长老潦草的字迹,忍不住睁大眼睛。   “长老发来的?”贺拔恕挤了过来,伸手就要抢纸鹤,“长老说了什么?怎么给你不给我?”   “长老说他发现筑基期弟子,让我速速过去。”   话音刚落,狗和尚闪身到面前,一下拍开贺拔恕的手,抢过纸鹤,视线飞快划过,而后立刻烧了纸鹤。   贺拔恕勃然大怒,指着她的鼻子,“你什么意......”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狗和尚抬手一拳。贺拔恕咻地一下被拍飞,嵌进墙壁,晕死过去。   那脸上,映了同他一模一样的熊猫眼。   贺拔势吹了声口哨,心下有点开心,走过去又揍了一拳,左右对称。   “走吧。”狗和尚跃上白云,朝他招手。   贺拔势小跑过去,爬上白云,坐在她后头。她们乘着白云离开碧湖,往长老给的目的地飞去——醉生梦死山   醉生梦死山,疏狂界特有的“火山”,喷出来的不是火焰岩浆,而是琼浆玉液。山中满溢酒香,中心的酒液不时喷发,山内还有许多酒液温泉池。   一入山中,大梦三千年,故称为醉生梦死山。   醉生梦死山在疏狂界遍地开花,长老指出的那座是疏狂界最大的那座,离中心城池不过几十里。   此时,醉生梦死山入口——山腰处蹲着一个执法堂小弟子,名叫俞安。   自从黑柱无故出现,执法堂以人手不够为由,渐渐调走看守酒山的弟子,如今只剩俞安一人。   俞安走到悬崖边缘,伸头往下眺望一眼,岩壁满是爬山的弟子,爬到一半被酒气熏晕。   “就这点程度,进什么醉生梦死山?这么睡下去就够了。”   他摇摇头,转身返回。   这时,满是污泥的手从下方伸来,按在悬崖边缘,一个满面通红的修士爬上来,三两步跑到俞安面前,请求进山。   俞安摆摆手,“眼下不成,改日再来吧。”   修士长叹一声,“为何?我不是爬上来了吗?醉生梦死山规定,抵抗得住山脚的酒气,就能进山啊。”   俞安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知,拍在修士脸上,“严大爷下了新规定,此时禁止任何人进山。”   修士扫过通知,还欲纠缠。   俞安直把他往外推,抱怨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天都要塌了,还喝!严大爷还想让我把山里的醉鬼喊醒呢,都叫醉生梦死山了,怎么喊得醒。”   俞安把修士推到悬崖边,又一脚踢了下去。   远眺中央城池,阴云垂地,浓雾滚滚。   天色一日差过一日,俞安甩甩脑袋,又自个儿嘀咕起来,“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算了算了,今儿该巡山了。”   他转身,刚走到洞口,一脚还没踏进去。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钻进鼻孔,直往天灵盖冲,眼前顿时一阵阵眩晕。   他忙不迭拍拍脸蛋,戴上特制的隔绝面巾,才进洞。   酒液蒸腾成雾气,在昏暗的山洞内缭绕漂泊,穿梭过满地的酒鬼,裹挟迷糊不清的呢喃,铺罩纷繁众多的痴梦。   山洞深处时不时传来猿啼,酒猴子与酒鬼交织躺在一起,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猴,哪只是人。   俞安踩在洇满酒气的湿土,一脚深一脚浅,娴熟地避开满地的“尸体”。   “尸体”中,不乏穿着执法堂弟子袍的修士,酒鬼都跑来这儿做梦,怪不得执法堂人手不够,严大爷催着要弄醒酒山的醉鬼。   不远处,第一个温泉酒池到了。走到边缘,往下探一眼,酒液高度只到池子的五分之一,比上次来又低了不少,快被喝干了。   “尸体”横陈纵叠,都躺在酒液上方,没问题。   下个池子,一个脑袋已经埋进酒里,酒液上还躺着几具“尸体”,都是醉魔怔的家伙。   他下去捞过几人,扔在池子上边,又掐法诀清理酒池。   接下来的池子,更是狼狈不堪,也亏得这些家伙醉得没意识,才能在这样的池子里饮酒睡觉。   一个个池子收拾过去,角落里突然响起噗噗声,好似气体喷出的声音。   过去一看,地面裂开几条缝隙,冒出小小的洞,酒雾不断从里边喷泻而出,这是有新池子要诞生了。   不过瞧这样子,估计会夭折,酒雾不够凝结成酒水。山脉的酒量逐年递减,撑不了多长时间。   他放过此处,又去收拾其他池子。四下昏暗,脚尖踢到什么东西,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定睛一看,却是一具“新鲜出炉”的尸骨。   又是哪个迷糊蛋在山里睡得太久,过了寿命期限,白白老死在这儿。   俞安抱怨几句,认命地挖了个坑,埋下尸骨。   这样的迷糊蛋多得是,俞安刚上任酒山巡守弟子,还真情实感地为他们掉过几滴眼泪。日子一长,埋过的尸体一多,都习惯了。   也渐渐明白“醉生梦死山”名字的来历,醉一生,梦里死。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故意的,大限来临前跑过来,就为了有人给他们收尸。   收拾完洞里,还差最后一处——酒山腹部的酒液通道   沿着狭长的山洞一直往里走,酒味越来越浓,雾气越来越重,衣袍全沾湿了。   前方透出一点微光,便到酒山腹部。   腹部原先满是酒液,越喝越少,水位便低了下去,留下中空的窟窿。往上一看,雾气腾腾,阳光难照下来,仅仅透出些许天光。   下方,堆满重重叠叠的白云,云上全是如痴如醉的修士,也不知梦了多少个年头。   大略扫一眼,数千白云,成千醉鬼。   洞里池子的无非是筑基金丹,这儿睡白云的可都是元婴往上。   严大爷一直叫嚣人手不够,把这儿的祖宗弄醒,执法堂的战斗力至少翻一番。   可惜了,这些祖宗睡了这么久,肯不肯醒、能不能醒还是未知数。   俞安取出一颗石子,往下一丢,咚地一声掉进酒里,侧耳细听,心掐弹指,直到石子啪地沉底,借此计算酒液的高度。   较之上月,又低了十丈。   这么下去,干涸不过是几十年的事儿。   俞安记录下来,晃着脑袋往回走,顺手从腰间取下酒壶,大口灌起来。今日任务已了,再发生什么,也和他没关系。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尽头,角落里又闪来一人,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朝腹部走去。   此人正是季子野。   不远处,贺拔长老悄悄缀在他身后。 第386章 386 醉生梦死山(下)   ◎疏狂界的天道抛弃了他们◎   贺拔长老不信那个筑基期修士,从他在飞舟遮遮掩掩开始留了分心神,暗中使下追踪咒。家主划破虚空救走他,更是放大心中的怀疑。   自第一道黑柱起,长老便追踪他。咒文时隐时现,进程异常困难。尤其是近几日,咒文慢慢消退,好几次黑柱升起之后,才接收到咒文。   这次,收到消息,长老立刻赶到醉生梦死山。时间不多了,今儿非得抓住这小子,解开所有的疑惑不可。心中斟酌一下,给贺拔势发了枚纸鹤。   笃、笃、笃......   那筑基期小子拄着拐仗,晃晃悠悠地走在狭窄的甬道。他的双掌干瘪削瘦,手腕处横着一圈泾渭分明的疤痕,似乎不久前断过手掌,新掌还没有长好。双脚无力,浑身力气全靠拐杖,看来双脚也是如此。   酒气渐重,些许微光透过来。   拐杖拖到甬道尽头,前方便是酒山腹部。   贺拔长老大喝一声,“站住!”   拐杖笃地一声敲重,那小子身体晃来晃,半晌才转过身来,神色讶异。   长老疾步上前,厉色道:“就此为止吧,说出来,这个阵法是什么?”   他蹙起眉毛,语气带着嘲讽,“这么久了,你还没看出来?打开疏狂界和魔域的通道咯。”   长老想到过这点,确实听到还是惊惧不已,这等想法、做法是多么惊世骇俗!   “疏狂界得罪过家主?不然家主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家主?贺拔六野?”那小子哂笑,语气越发讽刺,“你不会还以为我是贺拔六野的手下吧?”   长老心神一震,这句话全然推翻所有的猜测。   这小子,竟然不是家主的手下?他不是自己人!等等,这小子是魔修,靠魔气修炼,也就是说......   “你是坤舆界的人!”   他哂笑,“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那坤舆界的代表死追不放,原来是她们自家的叛徒!不对,那家主为何要出手帮他?难不成家主和坤舆界叛徒有勾结?   长老不敢妄语,斟酌地问道:“这个阵法......这一切,与家主无关?”   那小子眯起眼睛,似是陷入回忆,“算是吧,他说没兴趣。”突然间紧皱眉头,眼底闪过厌恶,面上却笑了。   “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的份上,不妨透露给你透露个消息。贺拔六野,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人。”他脸上笑意愈深,“那老匹夫,皮子下还是不是贺拔六野都说不准。”   长老猛地睁大眼睛,突然想起天问碑秘境第一关卡的碑文,那道完全不同的灵气,家主不迈入疏狂界的原因,二少主被废黜后下落不明......诸此种种线索串联起来,一个荒唐到难以置信的想法浮上脑海。   见他转身要往山洞腹部去,长老再次喝住他,“无论你背后是谁,都停手吧。”   他没转身,语气不耐烦起来,“我要怎样,与你无关,你何必横插一脚?这儿是最后一处阵点,布下阵法,疏狂界就完了。少了疏狂界,天极界更进一位,于你不是更好。”   “少年人的痴想!无知之言!诸天万界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何况是挺立几十万年的第二大界。疏狂界沦陷,诸天万界无不动荡,天极界怎能孤立自处?”   “呵。”他嗤笑,继续往前走,“关我何事?”   贺拔长老心下纠结一会儿,还是没法放任下去,刚想出手阻止,斜刺里冲出两道金光,唰地一下窜出去,直直贯穿那小子的双腿。   只听得那小子尖叫,双腿被钉住动弹不得,上半身猛然往前扑,慌忙之下扶住拐杖才没跌倒。   “季子野,到此为止了。”   来人竟是那坤舆界的代表和光,贺拔长老正惊讶,就看见贺拔势从她身后闪了出来。   季子野咬紧牙关,再没泻出惨叫,脸上却写满了痛苦。   “又是你!阻挠这么多次都失败了,还没放弃?没完没了!”他死死瞪住和光。   “杀了你,才算完。“她冷眼瞪回去。   季子野的视线在她们三人身上扫了一圈,讥笑道:“三个对一个,这么不要脸的打法,杀不了我才怪。”   贺拔长老上前一步,“不用,你小子是我带进疏狂界的,我自会处理掉你。”   “是么?”   季子野单手提起拐杖,拐杖底部化作利刃,陡地朝大腿一划,嘶啦——鲜血迸射。摊开双臂,就这么往后倒下崖边。   笃——   拐杖倒在地面,那儿只剩一双还在喷血的断腿。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等魄力,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贺拔长老立即追过去,宽阔的天洞冲入眼帘,腾腾水雾之下,那小子的身影越来越小。   下方是醉生梦死山的酒池,掉下去,不醉个千百年,可上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斜眼间窜过一道金光,那和尚竟然毫不犹豫就就身一跃,紧追着那小子而去。   “狗和尚——”   贺拔势的呐喊回荡在广阔的天洞,随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远。   和光不顾一切地往下冲,无视周围的一切,眼里只剩季子野。这次,这次一定要杀了他,哪怕幕后之人的线索就此中断。   她口念法诀,捻起两枚舍利子,掷下去。   他偏转身体,躲开关键部位,一枚舍利子仅仅射中他的腹部,豁地剖出大洞。他痛得五官扭曲,没能躲开下一枚。   光柱直直贯穿喉咙,血液喷薄而出,两边的残肉顽强地连接,差一点头就断了。   他的五官渐渐放松,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季子野,就这么死吧。”和光轻声道。   话音刚落,他紧皱眉头,五官痛苦地纠缠在一起,眼神流露前所未有的疯狂和狠戾。   【谁死还说不准呢!你就这么给疏狂界陪葬吧。】和光脑海里响起他的传音。   明明离死只差一步,那两只干瘪削瘦的手掌竟然抬起来,啪的一下合在一起。   竟然藏了掌心阵!   呼——   上行风猛烈刮来。   黑色的掌心阵自他手中脱出,一瞬之间扩得天洞这么大,而后以极快的速度落下,哗地一声坠入酒中,轰然沉底。   季子野半阖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嘴唇一翕一合。   “大师姐,永别了。”   下方冒出虚空裂缝,吞噬他的身体。   一朵朵白云错乱堆在下方,她随意抓住一朵,单手吊在半空中,细细端详水面,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   这时,上边传来贺拔势的呼声,“和尚,情况怎样?”   和光喊回去,“那小子从虚空逃了,不过他受了重伤,活不了了。”   “阵法呢!”贺拔长老语气急迫,“那小子没布下阵法吧。”   “晚了一步,他丢了个掌心阵下去。不过他一死,就没人继续布阵点,好歹能......”   “这是最后一个阵点!”贺拔长老的语气带着惊恐。   “什么?”和光脑子嗡地响,下意识又问一遍。   “他说,这是最后一处阵点,布下去,疏狂界就完了。”   下方,酒水涌动起来,错综复杂的水流相互碰撞冲击,一波波扬起,一波盖过一波,溅飞白色水沫,挤出透明水泡。   咕噜、咕噜......   无数水泡浮出水面,倏地涨大,啪地一声爆破,迸出米白色的酒液。无数水泡生成又破,就像煮滚蒸腾的沸水。   不知何时,一个水泡爆破,迸射出黑色的泥浆,四溅开来,沾污周围。啪,又一片黑浆,啪,又一片黑浆......   米白色的水面顷刻间成了黑色,恍若荆棘深渊的泥潭一般。   黑光四起。   哪怕隔着百丈污泥,酒山底部的黑光还是这么闪耀,清晰到能看出阵法的模样。   哗哗——   一波激起千层浪,魔气随之弥散开来。   “和尚,快回来,我们该撤了!”贺拔势急切地呼喊。   水下激荡不已,四面山壁也剧烈晃动起来,落石啪嗒啪嗒掉下,偶有颗砸在一人脸上,顿时砸醒他。   那人哎哟痛醒,环视四周,害怕得大叫出声,“什么鬼!这是怎么回事!”   和光急道,“快逃——”   那人拍拍白云就要逃。这时水下冲来一条黑藤,抓住他。他反应不及,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拽了下去。   轰轰几声响,山壁晃得越厉害,好似快要倒塌。落石洋洋洒洒,砸醒不少人。与此同时,无数黑藤黑手出水而来,拽得白云残乱零落,拽得众人惨叫连连。   天洞立时哀嚎四起,混乱不堪。   哗——   黑泥突然涨上来,猛地吞噬下边的白云和修士,汹涌澎湃,眨眼间就到和光脚下。   她立时攀爬四周的白云,跃上崖边,与贺拔势、贺拔长老两人一同往外逃。   三人刚入甬道,污泥水位就高过甬道,倒灌进狭窄的洞中,朝他们疾奔而来。   好不容易窜出甬道,视野骤然开阔,全是些酒池“肉林”。温泉池下、地面、角落里全是呓呓梦语,也不知躺着多少个人。   和光三人本想叫醒众人,然他们连喘息的时机都没有,身后的污泥紧追而来,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入腹中。   小池子的酒液早已变成污泥,满溢出来,水面漂浮着一具具不知死活的尸体。   大池子土层严固,污泥涨得慢些,哗啦哗啦漫上来,沿途池壁的修士都被拉进去。最上方的一人察觉到异样,仓皇想逃,然酒气上脑、四肢迟钝,被酒池的浪头拍下去。   三人沿路经过,眼睁睁看着众人落入池中、陷阱污泥,而后眼睛爬满红血丝,眼神变得凶狠疯狂,面目变得狰狞。四肢慌乱挥动,口中胡语,一瞬之间走火入魔。   许多人还没醒来,还沉沦在欲念的美梦,就此彻底坠入心底最恐惧的心魔之中。   疏狂界酒鬼口中的天国,刹那间堕成地狱,真正成全“醉生梦死”之名。   山壁的碎石支柱砰砰打下,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身后、池子的污泥奔腾而来。   三人使出全身劲儿,拼命逃向出口。   前方亮起微光,能看到洞口了。   然而污泥已经冲到身后,紧贴着她们后背。一波污泥溅上贺拔长老衣袍,吓得他连忙割断那片衣裳。   还剩十尺,污泥的浪头已经扑到她们上头,一旦盖下来,她们就完了。   和光心下一横,摸出爆炸符。   贺拔势瞄到她的动作,惊惧到变声,“你要干什么!”   她左手招出念珠作防护罩,右手把爆炸符往后一抛。   砰——   火光四射,热浪腾腾。   千钧一发之际,三人借着爆炸的气浪冲出洞口。溅来的污泥悉数被念珠防护罩挡住。   好歹全须全尾地逃了出来。   “咦。”洞口响起惊呼声。   和光转头看去,就见酒山的巡守弟子愈安惊诧不已地看着她们,洞里污泥滚滚而来。   她还来不及叫他快逃。黑色的浪头拍下来,霎那间把他卷了进去。   黑色洪流翻腾而出,高耸山壁震裂塌崩,土地撕裂颤抖。数万生灵,就此成为洞内挣脱不去的冤灵。   咔——   山壁中央裂开一道垂直的深壑,从山口一直蔓延到山脚,把酒山撕裂成两半。   紧接着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山口剧烈颤抖,黑色污泥喷薄而出,往四面扬出几十里,裹挟数万痛苦挣扎的修士,轰轰烈烈地坠落而下。   方圆百里的天,须臾间黑了。   好似暗淡无光的夜空,就这么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树木折断,屋舍坍塌,鸟啼兽吠,惨叫铮鸣,人尽尸浮。   中央城池。   严有山看到这一幕,心头惊骇不已,“那个方向是......”   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要往那儿去,猛地被宁非天拉住。   严有山难以抑制地喘气,话语都错乱起来,“你拉我干嘛!你知道那儿是哪儿吗!酒山里几万个人!甚至有执法堂的前辈......”   话还没说完,山脉般粗壮的黑柱直冲而上,捅入天空。   阴云滚滚而来,一道道天雷劈向山口。金色丝线般的细雷在阴云中涌动,劈在黑柱上,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黑柱毫发无伤,魔气依旧奔腾不息。   天雷不行了!   严有山再也按捺不住,打开宁非天的手,招来白云。刚转身,又被拽住胳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忍不住朝宁非天吼。   宁非天的脸色难看至极,一个字一个字好似从喉咙深处憋出,“来不及了。”   中央城池的地面也震动起来,地砖翻出,土地裂开,草木颤抖。   不可能,酒山那么远,地动怎么会波及到这儿来!   轰——轰——轰——   ......   一道道黑柱捅入云天,在四面八方接连冲出,登时包围城池。酒神像的巷子、酒楼废墟、飞舟、碧湖......   黑柱曾出现过的地方,时隔多日,再次升起一模一样的黑柱。   一百零八柱,坐落在疏狂界最繁华最鼎盛的地方,接天连地,耸入云霄,好似是它们支起这天一般。   狂风乍起,乌云齐聚而来,凝结在黑柱上方。丝线粗细的天雷打下去,就像给黑柱镶金边。黑雾愈加沸腾,无情地嘲笑软弱无力的天雷。   总总一百零八道黑柱,天雷打不了这么多。最后一声天雷轰下,彻底偃旗息鼓,最后一道金线消失在云中。   乌云密布,沉沉压下来,阴云垂到房顶,倏然推下屋粱的脊兽。   一望过去,视野无尽缩窄。   疏狂界仿佛被压在黑压压的乌云和皱巴巴的地面之间,被一百零八道黑柱捅得稀巴烂。凉飕飕的阴风霍然刮过,直直冲进众人心底。   所有人,无论是执法堂弟子还是平民百姓,都没见过这天崩地裂一幕。   疏狂界的天道抛弃了他们。   歌舞升平的日常被打破,他们被无情地扔进尸山血海的地狱。   湖心岛,扶桑树,天枢阁。   无谶下意识抓过龟壳铜钱,急急卜算一卦,铜钱湮灭,龟壳崩裂——九死无生   “九死无生!”无谶忙抬头看向艮目,“前辈......”   只见艮目脸色大变,手指还维持着掐算的姿势,连声音都变了,“怎么会!”   左右两半脸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难以置信,心灰意冷。无谶没想到艮目前辈也会露出这般神色,事态真的已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湖水尽头,迟迦陵重重撞开门,一脚深一脚浅,哗啦哗啦地踏着湖水过来。   震骇的语气由远及近,   “疏狂界的天道歪了!”   此时,万界飞舟停靠点。   天地异变,诸天万界的代表惊惧不已,再也待不住。一面开启跨界传送阵,一面启动跨界飞舟,匆忙间都要离开。   阵光四射,飞舟悠晃,人流混杂。   秩序井然的代表聚居地,倏地乱了。   和郁一面指挥弟子启阵开船,一面通过玉牌向九德界汇报,寻求避难归来的许可。说实话,现在情况这般危急,已经等不到上层施令。   坤舆界飞舟后方,也有一道黑柱,那儿的人早已逃离,形成真空地带。   和郁紧紧捏着扇柄,朝弟子大喊,“快点!丢了不重要的东西,人到齐了就行。再快点!”   再也顾不得君子风度,连面色都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众人脸色大变,仓皇奔逃,看样子似乎是从坤舆界飞舟的方向逃来的。   和郁连忙揪住一人,急问:“怎么了!”   那人神情骇然,胸膛不住地起伏,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来了......来了!天......那些玩意儿来了!”   和郁没听清,还想再问。这人已经害怕到极点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无数人流穿梭而过,那儿的身影减少,渐渐露出后方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黑雾腾腾,面容狰狞,四肢诡异。   和郁眯眼一看,心神巨骇,扇子脱手掉落,踩上无数脚印。   竟然是天魔!   不是天问碑秘境的虚像天魔,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魔!   这玩意儿,到底从哪儿来的!   这时,乌云又翻滚起来,一重叠高一重。垂落的阴云就这么叠上空中,浩浩荡荡地往四面奔腾而去,敞露出一片亮堂的天空。   天色骤然亮了。   和郁下意识抬头,但见那澄如明镜的天上,真的如镜子般倒影出另一个世界。   无垠黄沙,巍峨王城,星点绿洲,漫天黑雾。   曾经进过天问碑秘境的诸天万界代表,曾经参悟过世界真相的万万疏狂界修士,第一时间都认出来了。   “是魔域啊——” 第387章 387 大难临头(一)   ◎哪怕是烂人、伪君子、小人,也有自己的根骨。◎   一盏茶前,一道黑柱在坤舆界飞舟后方升起。   没过多久,一只不似人族的黑手自黑柱伸出,越伸越长,直到整个身子都脱出黑柱。四肢异常高大,五官狰狞,周身黑雾腾腾,显然是只魔兵。   魔兵睁大眼睛,嗅着鼻子,寻找生灵的踪迹。   附近晃悠的代表们早已远离黑柱,坤舆界修士都被关进牢狱内,坤舆界飞舟空无一人。   魔兵掉头,冲向隔壁的逾疆界飞舟。   殷羡听到尖叫声,疾速奔到门口,就见地上躺着几具弟子的尸体,身体像脱水一般干瘦萎缩下去,面色惊骇,有几分像被邪修吸干的样子。   “啊——”不远处又响起尖叫声。   “怎么了!”殷羡顺着声音赶去,就见一名弟子双膝跪在地上,一只浑身冒着黑雾的玩意儿站在弟子身后,扭曲的黑手紧紧按在弟子头顶。   弟子的丹田飞速运转起来,远远超过这个修为能够承受的速度,身体的灵气源源不断往头顶流去,通过相接之处时,白色的灵气变成混沌的黑雾,哗哗灌进那玩意儿体内。   弟子大声嚎叫,十指插进地砖,似乎极为难受。   红血丝爬满眼球,疯狂之色覆上面庞,似乎走火入魔一般,时而痛苦地哀嚎,时而愤怒地咆哮。   丹田枯竭,灵气稀少,皮肤如烘烤的花瓣般迅速干瘪萎缩,绝望爬上脸色,弟子似乎清醒了点,颤悠悠地向殷羡伸出手。   “师......师叔,救救......”   话还没说完,最后一缕灵气流出头顶,他无力地倒了下去,变得像门口的那几句尸体一样。   吸干生灵的灵气化为黑色的魔气,这玩意儿就是历史典籍中登载的天魔!   没想到疏狂界真到这个地步!   殷羡迅速退回逾疆界飞舟门口,冲里面的弟子大喊,“快点启动跨界传送阵!疏狂界没救了,再待下去,我们也要被拖死在泥潭里。”   他一面催促弟子,一面给逾疆界上层发讯息,请求回界的许可。   嘶哑的嚎叫声由远及近,那魔兵离殷羡不过三丈,直直冲了过来。   殷羡不敢与它近身,拔出腰间的刀,挥了过去,刀尖挥出刀势,一把刀刃连着一把刀刃,三尺外削断魔兵的脑袋。   魔兵猛地停脚,脑袋飞了出去,脖颈处溢出缕缕黑雾。   殷羡唯恐魔气侵体,挥刀空划了好几下,才收回。刀刚入鞘,那魔兵的脑袋就安了回去,又冲过来。   殷羡无奈,又给了它一刀。   魔兵恢复的时间越来越短,离飞舟的大门越来越近。   殷羡回头望了一眼里面的阵法,咬住牙关,放出灵气吸引魔兵,带它远离逾疆界飞舟。   嘀嘀,玉牌亮了。   他摸开一看,正是逾疆界发来的讯息,然而不是期待的回界许可,而是两道命令,【照看好盟友无波界和持允界的飞舟。】   在诸天万界,无波界位列第三,持允界位列第四。它们和逾疆界是战略同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共同占据第三到第五的界域排名十几万年之久。   那两界的跨界飞舟到了,代表却还没到。   现在是好,连个能做决定的人都没有,把胆子甩给他。   殷羡在心底狠狠骂了几遍,无奈之下还是联系那两个飞舟的管事,让他们闭紧大门,迅速启动跨界阵法。   魔兵周身的魔气越来越多,似乎完全掌握方才吞噬的魔气,速度越来越快,不断拉近距离。   殷羡觉得越来越棘手,传音询问飞舟内的弟子:“还要多久!”   “飞舟体量极大,估计还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他可撑不住。   殷羡偏头看向远处聚在一起的异界修士,心下一狠,抽出鞭子,捆住魔兵,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扔了过去。   魔兵一头扎向人海,果然不再执着于他。   尖叫声冲天,脚步声紊乱,密密麻麻的人潮一瞬之间四散开来。   持允界的管事走过来,一脸不满地看向他,指责道:“殷代表,你怎么能这么做!让其他界域的代表怎么看我们!”   殷羡狠狠地瞪了一眼,“我不用你来告诉我怎么做,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了挽救你持允界的面子,不如由你去引开天魔?”   持允界管事的脸色又羞又恼。   殷羡懒得搭理他,这儿离黑柱太近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天魔钻出来?他走进飞舟,命令道:“先开漂浮阵法,飞到九德界飞舟那边去。”   飞舟多,人多,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也好找挡箭牌。   弟子应声,片刻过后,三界飞舟同时飘了起来。飞到九德界上边一看,下边挤满众多界域的飞舟。   弟子急道:“没有停泊的空地儿。”   殷羡往下扫一眼,掠过九德界等大中界域,指着小界域的飞舟,“停那儿去。”   弟子顿了顿,又重复一遍,“下边还停着其他界域的飞舟。”   “它们的飞舟硬,还是我们硬?”   弟子猛地抬头看他,语气结巴,“知......知道了。”   殷羡抬手一挥,厉色道:“给我压下去!”   下方,其他代表见状,匆忙移动飞舟往外去,挪出三个巨大的空地里。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故,准备已久的跨界传送阵破碎,甚至有不少飞舟磕碰出大洞来。   许多代表咬牙瞪着殷羡,敢怒不敢言。   殷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命令三界弟子加快速度启动跨界传送阵。   气流横冲直撞,灰尘和杂物乱飞,周围的不少修士都被打乱步伐。   不远处的和郁扇了好几下,才扇开漫上来的泥灰。小殷比拿他人作诱饵、把飞舟弄来这儿的目的,和郁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和郁知道跨界传送阵没这么快开启,还是忍不住催了数次。   这时,那魔兵离这儿不及十丈,扑向一名代表。   和郁心头不忍,闪过救人的念头,一想到跨界飞舟里的弟子,又站住了。   那代表被魔兵扑倒在地,面容惊惧不已,双手挣扎着爬,还是被狠狠按倒。魔兵擒住代表的脑袋,张开嘴巴,一口咬向脖颈。   咔——   白冰四溅。   千钧一发之际,脖颈冒出一层薄冰,卡住魔兵的利齿。   “还不快滚?”   代表浑身一抖,缓慢抬头。乌束垂眸看他,眉眼不悦。   代表忙点头,使劲扒开魔兵的手,然它抓得极紧,怎么也挣脱不开。   乌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朝向那代表,打个响指。   清脆一声响,代表脑袋和后背覆上白冰,隔开魔兵。魔兵嚎叫,作势去抓其他地方。   乌束手指一抬,地面立时铺开两条相背的冰路,一条把代表送到身后,一条远远拖离魔兵。   那代表鞠躬,连不迭地道谢。   乌束上下扫了代表一眼,“你感染了魔气,离其他人远点。”说完,摆摆手示意代表离开。   冰路尽头,魔兵大嚎一声,似乎极为生气,就这么踩着冰路又冲了上来,咆哮着奔向乌束。   乌束动都没动,冷眼瞧着魔兵。等它冲到面前,他才抬了抬手指,冰路又拖着它远去,带它回到之前的地方。   魔兵愤怒地嗷了几声,绕开冰路,再次冲向乌束。冲到面前,正要扑上去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又一条冰路出现,拖着远去。   这么冲锋好几次,魔兵的双腿化成黑雾,浮在半空中冲去。   乌束抬手射去一根冰锥,瞬间削断脑袋,不过须臾魔兵便完全恢复。用数根冰柱钉住它的四肢,四肢也能化成黑雾,从冰块的缝隙里溜走。   无论什么样的攻击,消灭不了天魔,也挡不住天魔。   魔兵越来越近。   乌束双掌一拍,四面冰壁封住魔兵的身体。魔兵大笑出声,一缕缕黑雾从冰壁前方溢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夹杂着白沙的风拂了过来,飘到冰壁,黑雾就像融化般消失,魔兵的大笑声登时变成惨叫声。   乌束捻起几颗白沙,摩挲了几下,不是沙子,有点像细盐。   “特制海盐,前不久从和光道友手里买的,据说在水里放点就会变成海水。”和郁摇了摇巴掌大的罐子,“不多,应该能撑会儿。”   话音刚落,黑柱的方向又涌来几只天魔。   和郁仰头看向天空,无数黑影耸动,魔雾翻滚,另世魔域越来越近,越来越低,似乎随时都要化进疏狂界。   他走到乌束旁边,“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撑半个时辰,一起走吧。”   乌束点头,瞟了一眼千壑界的飞舟,“正好,我也要半个时辰。”   和郁的海盐加上乌束的白冰,登时消灭冲上来的几只天魔。不过片刻,又一波天魔冲来。   数量越来越多,攻势越来越快。   纷繁杂乱的脚步声从坤舆界飞舟后方的黑柱那儿响起,嚎叫声、冲锋声,一片片黑影逼近。   半个时辰过后,海盐即将告罄。   和郁乌束两人快被天魔包围的时候,终于等到弟子的喜讯。   白光大亮,阵纹升起。   “师兄——跨界传送阵准备好了!”   和郁心下大喜,千壑界飞舟那儿也发来同样的信息。同一时间内,大大小小的跨界传送阵升出,诸天万界的代表们已经做好回家的准备。   “伪君子,久违地做个好事怎样?”乌束笑道。   和郁扭头看他,“什么好事?”   他半面覆冰,口呼白气,“飞舟跨界,肯定有天魔伺机溜进去。不如挡住所有天魔,送他们一场前程。”   “想不到你还是个大善人。”和郁握住剩下的海盐,“行!我跟了。”   两人背靠背。   和郁扬起所有海盐,纸扇一挥,清风裹挟着四散开去。海盐将落,乌束大吼一声,百丈冰起,扑头盖住所有天魔。   一瞬之间,哀嚎惨叫响彻天际。   天魔困在冰层里,受着海水的挣扎。   阵法白光骤亮。   “师兄,快回来——”   和郁同乌束回到各自的飞舟。   所有跨界传送阵运转起来,众人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轻松。   砰——   不知是哪座传送阵突然熄灭,飞舟掉地。   和郁扭过头,刚想看个究竟,脚下的飞舟也摇摇晃动,阵纹的光芒哗地一下灭了。   飞舟砰然坠地。   “怎么回事!”和郁心头一紧。   弟子趴伏在阵纹上,解释道:“阵法没问题,灵气也够了。”   “那怎么会失效!”和郁的语气愈加紧迫。   弟子查探一会儿,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头看过来,“好像是对面关闭了传送阵。”   对面?九德界!   和郁的心脏砰砰直跳,话说回来,直到现在他还没收到九德界上层的回讯,所有的汇报和请求都石沉大海。   嘀嘀嘀——   和郁连忙捞过玉牌,正是上层发来的信息。   【归界许可驳回。全体弟子同飞舟暂留疏狂界,保护曜台。三十日之后,曜台传送阵开启,全体弟子随同回界。】   旁边的弟子忙问道:“师兄?怎么了?九德界说什么?是不是那边的阵法还没开启?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他们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和郁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一字一字念完讯息。   念一句话,弟子们眼神里的光芒颓下一分,短短的讯息念完,弟子们的脸色完全灰了下去。   更有甚者,直接跌倒在地,嘴里喃喃,“留在疏狂界?遍地是天魔的疏狂界,怎么可能呆的下去?”   “别说保护曜台,在这儿活下去都成问题,更别说撑一个月!”   “三十天后,他们真的会来接我们吗?”   “接个什么接啊,那群老东西怎么会身入狼窝!我们被当作弃子了!”   “怎么会这样!回去之后,我明明能升入中层的!”   “我不要死在这儿啊!”   ......   和郁垂眸看着他们,心里竟然生不起一丝安慰的心情。   千壑界的飞舟也落了下来。   乌束紧紧握着玉牌,黑着一张脸,“老不死的混蛋!”瞧这样子,恐怕也收到一样的讯息。   这时,四面八方的传送阵光芒接连衰下去,一座座飞舟轰然坠落,嘀嘀嘀的玉牌声,恼怒的咒骂声,悲鸣的求救声......   短短一瞬间,众人劫后余生的庆幸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较之以往更深沉无力的绝望。   他们不知情的背地里,诸天万界的上层达成共识。他们,留在疏狂界的代表团,都被当作弃子。   咚——咚——咚——   逾疆界等三界的飞舟也掉了下来,殷羡连神色都绷不住,破口大骂,似乎恨不得扳了玉牌。   众多飞舟传送阵的闪耀光芒一一熄灭,原先毫不起眼的小阵依旧□□,在这昏暗的地界出乎意料亮眼,点燃众人眼里的光芒。   小型的、仅可容纳修士的传送阵。   那是小界域的跨界传送阵,那些界域的代表们没有收到大中界域代表这样的保护命令。   界域排名本就落后,诸天大会不过走个过场,关乎天曜大战的曜台更与他们没多大的关系。   如今,这些位列前排的界域,天曜大战反而成了束缚的枷锁。   小界域的代表们站在跨界传送阵之中,看着其他界域的代表,眼神或怜悯、或挑衅、或嘲笑......   被留下的代表们,看着小界域代表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传送阵内,风中摇摆的心更加摇动。   接着,一个个商队成员涌向跨界传送阵。   跨界传送阵的光芒还没消散。   不知是哪个中型界域代表团的弟子没忍住,跳下飞舟,直直冲向那些跨界传送阵。   那代表后面大骂,“回来!你要判门判界不成?”   弟子头都没回,“都要死了,我还在乎这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沉沉砸进众人心里。   走进传送阵,还能活下去,最坏不过留在异界,余生再无法进阶。运气好,说不定能秘密回到本界,做个万人唾骂的邪修。   留在这儿,除了死,看不到其他的路。   那代表骂骂咧咧,越来越多的弟子走了过去,毅然决然地离开。   跨界传送阵的光芒越来越暗,阵法快消散。涌过去的人流越多,其中不乏界域代表的身影。   持允界的管事跃下飞舟,也走了过去。   殷羡神情扭曲,“你要走?”   持允界管事双手抱拳,“对不......”   话还没说完,冷光一闪,管事的脑袋抛在半空。紧接着数道刀光闪过,唰唰唰划过,尸体顿时被切成肉片。   “我还没走,你怎么敢动脚?”   殷羡微微按住刀鞘,锋芒的刀势咔的一下收了进去。阴测测的视线扫过持允界和无波界的弟子,语气狠戾。   “记住,你们两家的代表没来,我也算是为了你们才留下。其他界域的家伙,我管不了。你们,可逃不了我的手掌心。话就撩这儿,走一个,我杀一个。我死在疏狂界,你们也别想活。”   持允界和无波界的弟子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殷羡,“知......知道了。”   殷羡脑袋一歪,倏地笑了,“我们三界是一家人,家人不就要同进同出、同生同死?”   和郁静静地看着荒诞不经的一幕,不禁有些庆幸。   至少......九德界没一个弟子离开。   虽然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人离开的身影,脸上满是羡慕和嫉妒,却都紧紧站在他身后,没一个挪动脚步。   和郁也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死和生之间,毫不可能的任务和近在咫尺的存活之间,任谁都知道选哪个。   紧要关头,廉耻之心使他悬崖勒马。   百年的礼义廉耻,一生的君子德行。   这一次,他没法用诡辩曲解临阵逃脱。他是九德界的代表,离开就是叛逃,往后余生,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千人唾万人骂。   他花了百年的时间,踏着无数师兄前辈,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夺下界域代表,挤进权力核心。   就这么放弃,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不甘心。   哪怕就是做样子,他都要待在这儿。   站着死,总比趴着逃好。   和郁深吸一口气,按下所有的杂念,逼迫自己放弃逃生的念头,堂堂正正地拥抱死亡。   “阿廉。”   被叫住名字的弟子后背一抖,愣愣地看过来,“小师叔,怎么了?”   和郁褪下九德界的信物,郑重地放在阿廉手里,“带着它,走吧。”   阿廉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小师叔?”   和郁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你是实力最弱的,留下来也帮不了忙,不如先回去,给九德界汇报情况。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要是信物损毁就不好了,你先带回九德界。”   阿廉深深地看过来,喉咙深处发生呜咽声,“师侄知......知道了。”   他合上手掌,握紧信物。退后一步,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个头。然后,对着九德界的每个弟子,都磕了个头。   “弟子绝不会辜负各位师兄师叔!”   起身后,一行水落在地面。他转过身,缓慢而坚决地朝跨界传送阵走去。   其他弟子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阵中,却没有动一步,也没有一人说出取而代之的话。   和郁望着离开的界域代表,记下他们的界域,通过玉牌传回九德界。   不止是这些代表,他们的界域总要付出代价。既然他们不在乎曜台,不在乎天曜大战,那么界域排名、轮回名额落到什么程度,也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咔嚓、咔嚓......   碎冰四溅开来,众多天魔破冰而出,浩浩荡荡地汹涌而来。不过多时,便包围界域飞舟,气势汹汹地爬了上去。   和郁摸向罐子,再无一粒海盐。   没有对付的方法。   就在这个时候,千壑界的飞舟升了起来,船头一转,船下蓄满灵气,看样子要往哪个地方飞去。   和郁突然想到,天魔从黑柱出来,黑柱的范围只在中央城池,疏狂界其他地方没有。哪怕天魔攻过去,也要花不少时间。   莫非乌束打算去哪儿躲一阵子,藏到曜台传送?   和郁高声喊道:“乌道友,你们要去哪儿?”   两人联手,总比一人单打独斗好,也能撑久点。   乌束站在船头操舵,抬眸瞥了一眼,语气满是不耐烦,“还能去哪儿?执行老东西丢的任务咯。”   说完,他抬手一拨,舵满转一圈。庞大的船身转过去,挡住乌束的身体。   和郁心道:老东西的任务?难不成他真的要......   气浪腾起,千壑界飞舟轰的一下冲了出去。   那方向,赫然是曜台。   和郁捏紧扇柄,难以控制地大笑出声。   那家伙嘴上说着老不死,还是去了。莽着脑袋往前撞,想都不想地一头扎进地狱,还真是那家伙的风格。   与此相比,和郁第一时间想的守住名声,混过三十天。   和郁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只能越笑越大,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不得不趴伏在船沿。   “师兄,你怎么了?”弟子不安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和郁摆摆手,擦掉眼角的泪,坦然道:“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   “曜台。”   此时,中央城池。   天魔袭来,魔域碾入。   疏狂界的人终于明白过来,和光同若鹿说的都是真的。哪怕强大如疏狂界,也有被天魔侵略的一日。   宁非天迅速汇报给疏狂界长老团,请求着手安排反击事宜。   然而,长老团再次僵持住了,和以前无数次一样。以前,宁非天会默默等待上级的命令,现在真正见识到事件的紧急,等不住了。   一半想积极攻击,在事件不可挽救之前,消灭黑柱涌来的天魔。一半觉得中央城池没救了,想退回周边的树海,把城池拱手让出。   宁非天嗤笑,传讯道,【曜台就在城内,退哪儿去?让诸天万界怎么看我们?】   某个顽固的长老说道,【疏狂界都守不住了,还要曜台干嘛?还管的着诸天万界的想法?】   宁非天心里又嘲笑又难受。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定一般,对身旁的严有山说道:“召集参与天曜大战的战力和弟子,把他们喊过来。”   “这不可能!”严有山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宁非天直直地看着他,“现在不是思考界域排名的时候了,先要保住疏狂界,才有未来!参与天曜大战的弟子是最厉害的精英。”   严有山深深地看了一眼,扭开了脸,声音低了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能召集,我早就召集了。”   宁非天心觉不对,厉色道:“什么意思?”   “大乘期战力前辈说要享受最后的时间,说服长老团,给参与天曜大战的弟子放了场假期,等天曜大战开始再召集。现在,弟子们散落在各地,根本没法立即召回来。”   宁非天握紧拳头,“我是代表,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许可通过的时候,你正把魔气带回界域,昏迷了好久。”   宁非天不断呼气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受现状,思考替补办法,“战力呢?一个战力可抵百万。暂时把那两人喊回来也行。”   “大乘期战力离界游历,还在千壑界。”   “化神期战力呢?”   严有山似乎不敢看他一般,扭头望向其他地方,“他去酒山了。”   “那就喊醒啊!”宁非天正要下命令,冷不丁望向严有山看向的地方,脑子嗡嗡响。   那个方向,是黑柱喷发的酒山。   严有山不是不敢看他,而是在看化神期战力的陨落之地。   啪,玉牌掉地。   宁非天浑身如坠冰窖。   城内满地酒鬼,执法堂人手不够,安排紊乱不堪,长老团争执不休,命令上下不通......   他知道疏狂界的弊端,却从未想到它会在最紧要的关头,给疏狂界最致命的一击。   坤舆界,万佛宗。   玉牌响个没完,执法堂、九节竹的消息源源不断涌来,掌门、明非、来穆臣的纸鹤绕来绕去。   西瓜都没理会,他清楚诸天万界所谓三十日转移曜台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魔主踏入疏狂界,百万天魔涌进城内,别说什么万界代表和疏狂界修士,中央城池将一人不存。   三十日之后,中央城池早已成为天魔的大本营,更不知魔气铁骑将会蔓延多远。   在魔主和这么多天魔的眼皮子底下,传送回曜台,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径直前往琉璃佛塔,去见一只魔。   洲九还是那样,手捻一子,不紧不慢地对棋,话语也那般不缓不急。   “疏狂界的局势,不同于三万年前的坤舆界。阵法没经由魔主,而是通过人族开启。那人很聪明,不过他不够聪明,他不该选择疏狂界。阵法还没完全开启,疏狂界只连入魍魉,还没连入魔域。”   “最重要的是,目前还没有魔主接手,过来的天魔有限。一旦有魔主接手,界和域才会完全接壤。”   西瓜捕捉到其中的意思,“也就是说,还有时间,阵法还能关闭?”   洲九落下最后一子,这次白子胜。   “不错。”   西瓜抹开水镜,另一面是疏狂界的现状,一百零百根黑柱连天接地,黄沙漫天的界域从天而降。   “怎么关?”   洲九直直看着那片满是黄沙的天地,摩挲着棋子,笑了。   “西瓜堂主,交易不是这么做的。”洲九偏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你清楚我要什么。”   “不可能!”西瓜毫不犹豫地否决。   洲九脸上的笑意愈深,“是么?我无所谓,等了两万年,还能再等。只不过,听说你的后辈还在疏狂界。”   西瓜面色不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洲九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露出怀念的神色,“挺活泼一孩子,着实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和光活泼孩子   众人:你是说打起人来从不会累的那种“活泼”? 第388章 388 大难临头(二)   ◎你怎么也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起来◎   中央城池。   层层高楼亭阁之间,一只十五丈高的金翅大鹏雕昂然立于其中,端庄肃穆的头颅高于楼阁,眼眸半阖,双翅交叠拢在身前,金色的羽翼熠熠生辉。   金翅护住的,就是曜台,诸天大会举行的场地,天曜大战决斗的战场。   诸天万界的代表汇集于此,共同释放出各自界域的灵气,金翅大鹏雕才会展开翅膀,放出里边的曜台。   此刻,大鹏雕一动不动,仿佛对外界末日般的场面毫无察觉。   一百零八根黑柱接天连地,撑在中央城池各处,好像一座巨大的天地黑笼,囚住金翅大鹏雕。   盛明华忍不住这么想道。   “师姐,我们还不走吗?其他界域的家伙们全都开启跨界传送阵,再不走就晚了!”小弟子不安地看着她,脚尖却朝着飞舟的方向。   所有跃渊界弟子都直直地看着她,急迫地等待回复。   “不走,我们要留下来保护曜台。”   “这......”小弟子指着天空的魔域镜像,“那可是天魔!师姐你疯了吗?光凭我们这么点人,怎么打得过......”   “打不过也要打!”盛明华转过身,坚定地看着众位弟子,“疏狂界沦不沦陷,不管我们的事,但不能把曜台丢在这儿!为了这一届天曜大战,我们堵上了一切。离天曜大战只差临门一脚,怎们能失败在这儿?”   她抚上脖颈,锁奴环刻下的疤痕隐隐作痛,“无数前辈用生命的代价把我们送到这儿,她们相信我们会赢,倘若我们就此离开,怎么对得起她们!”   弟子们都低下头,肩膀不住地耸动。   她呼出口气,放轻语气道:“我明白你们的恐惧,如若有想离开的,我绝不会阻拦,跃渊界也不会放出通缉令,现在尽可以走。”   小弟子面色苍白,挣扎许久,骂了一声,抽刀指天,“死就死吧,拼一把。”   其他弟子抿紧唇角,目光坚定地看回来,手都按住武器。   啪——   不远处的街道,一块瓦片掉落摔碎。   高楼瓦顶,冒着黑雾的天魔一步步靠近,每踩一步,脚下的瓦片发出破碎的声音。它突然停下,弓下腰背,右脚往后蓄力,而后猛地冲来。   因它的动作,脚下的那块瓦片往后抛起。   盛明华侧眼一盯,瓦片瞬间土崩离解,化作粒粒泥土,然后凝聚成尖锐的锥刺,直直射向天魔的喉咙。   天魔被射穿脖颈,脑袋和身体裂开,摔到地面。   不过一会儿,脑袋和身体重新合在一起,仿佛没受伤般又冲了上来。   盛明华听说灵气对天魔没用,也没想到会到如此程度。   她抬了抬手指,屋顶的万千瓦片化作利箭,顷刻间如大雨般纷纷而下,把天魔捅个稀巴烂。   魔气撕裂成一块块、一缕缕,它却还没死,只不过恢复的时间更长了些。   “师姐,后面!”“西边也有!”“南面也来了几只!”......   盛明华环视一圈,四面八方的房顶街道上都有天魔,以极快的速度奔了过来。   她单膝跪地,双掌拍地。   地面颤动起来,方圆十里的高楼亭阁登时分崩离析。屋顶的天魔摔下来,街道的天魔站不住脚,全都跌入地坑。   下一刻,尖刺破土而出,平整的地面一瞬之间变成荆棘丛林。   哀嚎声四起,所有天魔串在尖刺上,面容扭曲。   眼见它们有脱离的趋势,盛明华又拍一掌,刺上生刺,直接把天魔们捅成个马蜂窝。   饶是如此,也没法消灭它们,不过暂缓它们前进的步伐。   半个时辰后,四面黑雾涌动,天魔还是冲到面前,原本就昏沉的天色又阴了许多。   盛明华咬住牙关,不敢放松,然而光凭她们这么点人,挡不住这么多天魔。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骤暗。   “该不会是天魔大军吧。”小弟子的话在她心上狠狠敲了一下。   气浪腾起,烟灰扑面而来。   盛明华仰头看去。   遮天盖地的身躯,银色的金属,火红的花纹,以及那深刻得刺在骨子里的图腾——千壑界飞舟   那个人一脚踏在船沿,衣袍猎猎。他垂眸俯视,神情分明是把天魔当作猎物,刀削般的眉眼间还是那般桀骜不驯。   九德界飞舟紧跟而来。   数百艘跨界飞舟齐涌而来,数万飞剑纷纷而至,诸天万界的代表和弟子随之其后。   人族这边的气势,一瞬之间压倒天魔。   乌束率先踩上船沿,一跃而下。和郁、众多代表和弟子们跟紧下来,团团围绕金翅大鹏雕。   和郁笑道:“让女流之辈抢了先,着实难为情。”   盛明华不悦地皱眉,刚要说话,就听乌束笑了起来。   “把她当作普通女子,小心被咬得骨头都不剩。这家伙的凶狠程度,不比那和尚低。”   和郁立时收了笑容,似乎想到什么一般,面色有些尴尬。   这时,周围的天魔竟然同时跃起,直直冲了上来。四面黑雾涌动,好似沙城暴般席卷而来。   乌束扫视一眼,口呼白气,半面覆冰,双臂一扬。   白气碾压而去,冰封百里。   冲锋声嘎然而止,黑雾僵住,天魔冰冻,黑沉沉的大地变得白茫茫。   片刻过后,白茫茫的冰层泻出一缕缕黑雾。   盛明华走到乌束身旁,双掌一拍,泥土洋洋洒洒,照着冰层的洞填了进去,隔断泄漏的黑雾。   十尺冰层,十尺土层,埋得严严实实。   天地间倏地静了下来,   然而一波解决,又一波出现。坦然的平地,万千天魔直接俯冲而来,转瞬到跟前,少给代表们反应的时间。   乌束高声命令道:“把飞舟都堆起来,先立起一道屏障!”   许多代表迟疑,“这可是跨界飞舟,倾全界之力而成,要是损坏了......”   “死物罢了,命都没了,还要个飞舟有屁用!”   和郁果断下令,关紧大门,降下飞舟,停在千壑界飞舟旁边。其他界域代表见状,纷纷降下飞舟。   一圈人墙外,又立起一面冷色的金属墙,座座飞舟排在一起,绕成大圈,却还不够,缺了一个大洞。   这时,又一阵气浪翻滚而来。   逾疆界飞舟、无波界飞舟、持允界飞舟,三座庞然大物驶了过来。   殷羡立在甲板,手掌往下一压。   三座巨型飞舟轰然落地,堵住那个大洞,真正围成一圈屏障。   殷羡黑着一张脸,跳下飞舟,带领三界弟子走过来,加入保护曜台的阵营。   “有胜算吗?”   乌束哂笑,“你心里不是清楚吗?”   殷羡的脸色更黑了,转身吩咐三界弟子,以身作则,拿出大界的气势来,不要让其他界域的弟子耻笑。   一盏茶过后,飞舟上方冒出天魔的身影,黑雾腾腾。   隔着一段距离,万界修士各施所长,不求消灭天魔,但求拖住它们的步伐,延后它们到来的时间。   曾参悟过天问碑、进入过魔域秘境的修士,尤其是那些追随和光参与绿洲大战、抗击魔主的代表,比其他人更熟知对抗天魔的秘诀和诀窍。他们不留余力地对抗天魔。并且,把和光授予的手段,毫不保留告诉其他人。   此时,所有人的性命、所有的界域的未来拴在同一根绳子上,容不得他们思前顾后。   刀枪剑影,法术流光。   众人都是各自界域的佼佼者,身经百战,很快找到与自己最匹配的搭档。   和郁的烈风和殷羡的刀势一前一后,刀势把一波天魔切成碎片,烈风猛地一刮,魔气糅合混杂,天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拆分、撕扯、抢夺,又能拖上不少时间。   连攻如此之好,两人再厌恶对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联手。   乌束和盛明华多年来互为后背,一冰一土,早已形成常人未有的默契。此时放下界域的嫌隙,时隔多年再次联手。   在象征界域尊卑的天曜大战曜台前,代表们打破界域的隔阂和世仇,万界灵气齐时迸发,有些许讽刺的意味。   所有人都沉浸在战斗中,没有人注意到,金翅大鹏雕睁眼了,微不可察的一刹那,流露出讶异、怀念、悔恨的复杂神色。紧接着,眼皮又阖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个时辰后,飞舟屏障还是失守,天魔越过高大的舟身,浩浩荡荡地冲到近前。   面对困窘的局势,乌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要是有条护城河就好了。”   和郁听完,登时想起绿洲战场的那条河流,附和道:“高墙深壑的屏障于天魔无用,要是有海水护城河就好,怎么也能挡它们一挡。可惜和光道友给的海盐用尽了。”   “海盐?你们指的是坤舆界的特制海盐?”盛明华突然出声。   和郁点头。   乌束扭头看她,“你有?”   盛明华伸手招来小弟子,从储物袋扛出一麻袋海盐,咚地一声丢在地上。   “这么多?”和郁摸着空罐子,心里酸溜溜的,“打......哪儿来的?”   小弟子挠挠头,“从坤舆界买的啊,只有坤舆界肯和跃渊界做买卖,就什么都买了点,我还以为这是放菜里的食盐呢。”   盛明华解开袋子,捻出一把,嗅了嗅,语气怀疑,“这玩意儿真能对付天魔?”   她的手指大开大合,不少盐粒溜出麻袋。和郁看着心疼,暗中使了阵风,把散出来的几粒盐都吹了回去。   乌束大笑一声,“峰回路转哈,有这玩意儿,能再撑一阵。”他看向盛明华,“围绕曜台,建条护城河。”   盛明华微微皱了皱眉毛,似乎有些不悦。   这时,魔气荡荡,数万天魔发起冲锋,直直扑了上来。   盛明华扫了一眼,确定范围,而后双臂展开。   以金翅大鹏雕为中心,众位代表之外的土地轰然坍塌,沟壑深十尺。说时迟那时快,百尺内的天魔全都掉了下去。   天魔怒吼一声,正要从坑里爬出来。   乌束打了个响指,白气腾腾,冻冰骤然塞满沟壑,把所有天魔压在其下。   缕缕黑雾从冰层缝隙溢出。   盛明华又上前,随手抛出几瓣梅花,口念一声,“破——”   只听得咔嚓声连绵不绝,冰层耸起,大有解冻之势。梅花落下之际,满河冰层陡然化为水流。   哗哗——   冰解雪消,满河回春。   和郁按住海盐,纸扇一挥,盐粒扬扬洒洒。   惨叫声响彻天际,满河天魔如入沸水般痛苦挣扎,阵阵黑雾消融无形。   又度过一波危机,众位代表纷纷松口气。   和郁看着乌束和盛明华两人,用略带羡慕的口吻说道:“不愧是夫妻档,配合不错。”   盛明华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那你和殷道友岂不是夫夫档?”   和郁的笑容僵住。   殷羡啐了一口,“晦气。”   乌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怎么也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起来?”   和郁捕捉到乌束的意思,看看盛明华,又看看一麻袋海盐,笑了。“有点那和尚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论误会的产生   和郁:收到一罐海盐,还是对天魔专用海盐!乌束、贺拔势都没有!我以为我是最特别的那个,没想到盛明华竟然有一麻袋!!   #   和光:奇怪,乌束贺拔势那儿都来了海盐的订单,怎么和郁不买?算了,先送一罐试用装吧。   三日后。   和光:和郁那丫的怎么还不买,这可是对天魔专用!九德界不会没有买的意向吧?淦,亏了一罐盐!   ———————— 第389章 389 大难临头(三)   ◎十魔君之一,这次定能拿下疏狂界!◎   一个时辰后。   河水浑浊,黑气流荡,天魔蹚着河水,一步步跨了过来。   无可奈何,只能换一波水,再次放盐。   又一个时辰,不得不再换。几次三番换下来,麻袋见底。   三个时辰后,海盐告罄。   天魔的数量只多不少,而且越来越多,甚至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此时还没撑过一日。   就这样,他们要怎么撑过三十日。   和郁遍体生寒,扭头看身旁的乌束等人,莫不如此,前途一片灰暗。   海盐这种手段终究有限,没了就没了。在天魔源源不断攻来的情形下,他们也需要可持续对付它们的手段,也就是——佛力   要是和光道友在就好了......   众人中唯有她能消灭天魔。发出的所有讯息都石沉大海,也不知她看到没有,如今在哪儿。还有坤舆界代表团的弟子,听说被关起来,此时也该出来了吧。坤舆界的飞舟停泊在那儿,弟子却不见踪影。   和郁忍不住叹息。   “啊——”   一声惨叫打破他的思路,不是天魔那般嘶哑的嗓音,像是人声。   和郁陡然回神,就见一只天魔破水而出、抓住师弟的手。和郁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思索天魔怎么越过来的,一手夺过师弟的手臂,一手挥扇吹飞天魔。   师弟的手腕被抓出个伤口,缕缕黑气钻了进去。手背的血管迅速变黑,五指指间溢出黑气。眨眼间,黑气顺着血管一路往上,手臂全然变黑。   和郁忙不迭收回手,然而晚了一步,小指指尖也被侵染成黑色。   刀光一闪,血液横飞。   师弟的手臂高抛上空,而后被刀势拍远。和郁的小指斩断落地,殷羡一脚踢飞。   紧接着,手臂和手指的伤口处覆上一层薄冰,止住血。   和郁朝殷羡和乌束道了声谢。   师弟的惨叫声还是没停,黑气继续往上,穿过肩膀,通过脖颈,爬上面庞。眼睛红血丝蔓延,满是疯狂之色,显然已经走火入魔。   殷羡皱眉道:“杀了吧。”说完,拔刀斩去。   盛明华挡住刀势,“等会,还有救,佛力能净化他身上的魔气。”   殷羡冷笑,“眼下这场面,上哪儿找佛修去?留着走火入魔的家伙,是个祸害。”   和郁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乌束,“可否劳烦先冻住我师弟,等事情了结,再看情况。”   乌束一指师弟,师弟立时冻成冰雕。和郁把冰雕挥到曜台下边,离战场远些。   现状不容乐观,护城河已经失守,再也拦不下天魔。代表们与天魔之间再无屏障,距离直线缩短,天魔直奔过来。   方才侵染师弟的天魔又涉水而来,偷偷抓住离水近的代表,擒住脖子,张口就咬。   那代表的丹田飞速运转,全身灵气源源不断流向脖颈,通过伤口,化作魔气涌入天魔体内。   代表的身体迅速萎缩干瘪下去,眼神无光,随着最后一缕灵气的流出,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代表们都看懵了,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天魔的可怕之处。天魔们趁机抓住几个修士,吸干他们身上的灵气。   更有甚者,一名代表被拖入天魔群中,脖颈、锁骨、手臂、肚子、大腿都被咬住,身体就像满是破洞的气球,灵气奔涌出去。数十只天魔趴在他身上,大啖其肉,大吮其气。   和郁看不过去,刚想结束那代表的生命。一根冰锥比他更快,直中那代表的头颅。   接下来,虽然代表们靠着毅力坚定地围在曜台周围,然而对天魔的恐惧实在太强,已经没法像之前一样沉着镇定地对付天魔。   整体的实力急剧降低,而天魔的数量越来越多。   秩序越来越乱,局势已经脱离控制。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飞舟”,代表们不自觉看向自界的飞舟,只见飞舟上爬满一群又一群天魔,黑色的魔气完全盖住飞舟的银边。   那群天魔趴在飞舟上,贪餍地吸吮阵法的灵气。一缕缕灵气与魔气相互交织,而后慢慢变为黑色的魔气,转换速度比不上吸取修士的灵气,却还是吸引到大批大批天魔。   和郁终于明白。   天魔的目的就是灵气,准确地来说是把灵气转化为它们自身的魔气。而诸天万界的代表扎堆的曜台,就是中央城池最大的靶子,几乎引来了大半的天魔。   原来依仗的人数实力,实际上又是最大的祸害。   可是,他们却没法离开,一走,曜台就没了。   就在这个时候,风云突变,一百零八根黑柱陡然壮大,蔓延开来,体积扩大几倍。   天空云雾尽散,黄沙漫天的魔域景象皆尽变黑,仿佛蒙上一层又一层黑雾。   天色,骤然暗了下去,好似一瞬之间到黯淡无光的永夜。   疏狂界的所有天魔不约而同停手,仰头望天,发出一声声愉悦又庆贺的嗷呜声。   其中间或有那么几句咕哝的字语,勉强能听明白意思。   “来了......终于来了!”   “有魔主接手了,疏狂界这么个大界,灵气含量无与伦比,不知是哪位厉害的魔主接手?”   ......   好似一滴清水滴入墨中,天空清明了一点,清水渐渐蔓延开来,显露出对面魔域的景象。   高耸巍峨的王城,冷色的夜明珠照亮偌大的殿室,一百零八级石阶之上,白骨森立的王座上坐着一人。   不,一魔。   衣角铺在地面,金线绣边的黑袍,腰带系一枚刻着【君】字的玉印,胸膛溅染几滴鲜红的血液,一手不住地轻敲王座,一手撑在下巴,半挡住脸。   细碎的发丝间,露出缺了个口子的耳朵。   和郁直直地看着那个耳朵,莫名的眼熟,下意识转头看向乌束。在乌束脸上,也看到同样的震惊。   那魔垂眸觑一眼,缓缓挪开手,咧嘴大笑......   这张脸,与魔主谈瀛洲有几分相似。   这只魔......分明是鸦隐!   怎么回事?鸦隐不是魔主谈瀛洲的手下吗?三万年前,它没和谈瀛洲同去坤舆界?谈瀛洲都死了,它怎么会还活着?看样子还混得不错。   天魔们欢天喜地嚎叫起来,嘶哑的声音也掩饰不住它们的激动。   “是鸦隐魔主!它居然接手了!”   “十魔君之一啊!这次定能拿下疏狂界!”   “魔主快开阵吧!已经等不及魔域的大部队过来了!鸦隐魔主手下那么多只魔,填都能填满疏狂界!”   ......   十魔君,算是魔域最强的十个魔主。   和郁听着,心都凉了大半。   这么多天魔,竟然还不是魔域的大部队?魔主还会过来?他们真的能撑三十日吗?曜台还有收回的希望吗?   天空之上,鸦隐不紧不慢地起身,拾阶而下。   羁傲不驯的声音荡彻整个疏狂界。   “小的们,疏狂界,老子鸦隐接手了。三日后,大阵开启,我将率大军兵临疏狂界。不出百年,定能吞下它。”   话音刚落,魔域的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尚未完成的阵法。   千百个黑圆点在空中,一条条黑线穿插而过,连起一个又一个点,显然是阵法的雏形。   三日后,黑点连接成阵,大阵一开。   真正的天魔大军就会席卷而来。   和郁脑子嗡嗡响,辨不清思绪,以至于呵笑出声。   “魔君一到,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乌束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捏起玉牌开始传讯。“那些老东西说的三十天搬走曜台就是放屁,得想个别的法子挪走。”   和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给界域传讯,并且请求援助。   光靠他们,连半天都撑不过去。   诸天万界的代表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给界域汇报最新情况,寻找回界的法子。   和郁心想,至少派一波佛修,送点佛力物资过来。   九德界上层同意,表示正在传送援助飞舟。   就在这个时候,跨界传送阵那儿传来惊呼声,“跨界传送阵断了!出不去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对面界域故意掐断?”......   和郁忙问情况。   嘀嘀嘀,玉牌收到九德界的讯息。   【疏狂界被封,跨界传送阵无法开启,渡劫期修士也无法划破虚空。诸天万界要重新讨论转移曜台的办法,在救援到来之前,自力更生,护好曜台。】   和郁捏紧玉牌,直到表面破开一道道裂缝,才停手。   其他代表的脸色,全都难看得可怕,满脸灰色,眼神里都是绝望。   殷羡一把掷下玉牌,破口大骂,“那群狗东西,放弃我们了。”   没有救援,疏狂界成了孤岛,只能任天魔为所欲为。   这时,上空传来无数嚎叫声。那些壮大数倍的黑柱,黑雾沉沉,天魔哗哗落下,就像下饺子一般,遮天蔽日。   天空满是阴惨惨的黑雾、狰狞的面容、尖锐的嚎鸣......   中央城池各地。   阿猛钻进巷子,揍醒所有的烂酒鬼,扔进酒楼。解决完一条巷子,又一头扎进下一条巷子。   她是个烂酒鬼,中央城池每条酒气熏天的巷子,她如数家珍,每条都呆过睡过。此时,她既痛恨这群和自己一样的酒鬼,大难临头还睡得这么安乐。她又无比庆幸自己是个酒鬼,能不放过一条巷子。   好多次,去晚了,只看到满巷子的尸体,这些曾与她一起痛饮到天明的友人,身体干瘪下去,好像全身的酒液都被排散了。   去得没那么晚,刚好看到天魔匍伏在他们身上,吮吸着那些混合着酒液的血液和灵气。   她什么也做不了,一把抹掉眼泪,转身离开,冲向另一条巷子。   快一点,再快一点,能救多少个,是多少个。   酒神像。   一名疏狂界弟子沉在喷泉池下,忍受酒液的薰人,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池底,全是像他这样藏起来的弟子。   他们仰天向上看,酒液还在哗哗下流,而玉石像已经断了只手臂,身体遍布伤痕。还有几只天魔趴在玉石像身上,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们。   酒神像是疏狂界传统的象征,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兴趣,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弟子想着,忍不住哭出声。酒液灌进喉咙,呛了一下,下意识想破水而出,上方立时传来急切的喊叫。   “别出来——”   若鹿一面应付天魔,一面把弟子往酒池里送。   他浑身是伤,胸膛不住地起伏,依旧握紧手中的剑,镇定地叮嘱酒池里的弟子,“你们千万别出来。”   中央城池最大的广场,塞满了天魔。   一眼望去尽是黑色,唯有中央一点白。   宁非天和严有山背靠背,单独面对重重天魔的包围。   严有山偏头问道:“还撑得住吗?”   宁非天大喘口气,笑道:“还行。”他一手对付天魔,一手挥散出精纯的灵气。就靠着这些庞大精纯的灵气,引来万千贪餍的天魔。   “你呢?”宁非天看像严有山腰间的葫芦。   葫芦里,装着中央城池的百万凡人和无数手无寸铁的低阶修士。   严有山抚摸了一下,“我也能撑住。”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射来数道金光。昏沉暗淡的城里,这些金光异常打眼。   严有山定睛一看,居然是坤舆界代表团的弟子们,想必是刚从牢狱中出来。他们前往的方向,是坤舆界飞舟的所在。   严有山高声道:“疏狂界被封,跨界传送阵已经关闭。”   那儿传来一句回话,“多谢告知。”坤舆界弟子的速度还是没停。   半个时辰后。   金翅大鹏雕下堆着百来座冰雕,里边的代表弟子们低声吼叫,不断地与魔气和心魔抗争。   四周,被魔气侵染的代表不计其数。   和郁算好的,只废了左手,光用右手,也能挥扇,也能抗魔。   殷羡自个儿斩断右腿,现在靠乌束给的冰腿支撑,一拐一拐地挥刀,一边杀,一边骂。   乌束挖了只眼睛,盛明华断了一只手掌......   代表们咬牙砍断被侵染的部位,砍得实在没法砍了,又不愿退下的人,撑着一口气,用自己的身躯尽可能挡住天魔。   没处逃,不如死在这儿算了,也当为界域尽忠。   “三个时辰。”乌束突然出声,“照这局势,三个时辰是我们的极限。”   “妈的!”殷羡面容扭曲,“老子打娘胎里出来,还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怎么杀都杀不死,可恶......”   他不断地挥刀,天魔散了又合,又挥刀,散了又合。“为什么杀不死啊!操他妈的!”他杀得眼睛通红,隐隐还有黑气流动。   和郁心神一凛,连忙按住他的肩膀,“殷道友小心,你快陷入心魔了。”   殷羡拍开和郁的手,“都被魔气侵体了,还管的着心魔......”说着说着,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身体都在颤抖。   “老子就不信干不死你们!”   下一刻,他从储物袋抽出另一把刀,双手握刀,就这么一头扎进天魔堆里。   刀光流闪,魔气散了又合,全然盖住殷羡的身体。时不时闪过的刀光,表明他还活着。   既知结局,和郁心中倒是平静下来。身旁的师弟师妹一个个倒下,他看不到除了死亡之外的下场,此时的反击似乎成了身体本能。   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乌束说的三个时辰期限已到,和郁觉得心力快到尽头。   一只天魔死死咬住他的扇子,短时间内抢不出来。斜刺里又一只魔将扑面而来,尖锐的獠牙越来越近。   乌束急切的提醒声就在耳畔,却仿佛越来越远,不甚清晰。   躲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殷羡说的对,怎么杀也杀不死......   和郁从心底升起疲惫感,不自觉松开手,笑着向后仰倒在地。   末日般的昏天黑柱倒映进眼底,数张狰狞的面庞挤入眼帘,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口水、獠牙、黑雾......   就在这个时候,黑幕中透出一点金色,微弱的暖意照了下来。   和郁心头一震,定睛一看,飘下来的竟是一枚金符,正面绘着卐字纹路,反面写着潦草的三个字【万佛宗】。   他立即摸出玉牌,就收到和光的一条消息,与他发送的百来条消息相比,少得可怜,也只有短短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说,【我来了。】   终于等到了!   和郁大笑出声,就地一滚,躲开天魔的袭击,抓住地上的纸扇,使劲一扇,登时扇飞周围的天魔。   【和郁:慢死了,等着给我收尸?】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紧急的关头,没了君子风度就算了,竟然说起平日里绝不会说的玩笑话。   阴暗的天空,金色符文纷纷洒洒,如细雨般落下。   落在天魔头上,无不嗷嗷大叫。落在修士身上,无不回复清明。代表们登时明白符文的作用,立即拿起来驱逐身上的魔气,消灭四周的天魔。   哗——   气浪滚滚而来。   东方升起闪耀的光亮,仿佛一轮烈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金轮浩浩荡荡驰骋而来,所过之处,黑雾湮灭,天魔让道。   于黑雾深渊之中,霍然闯开一条平坦大道。   黯淡无光的疏狂界,就这么被它轻而易举照亮了。   疏狂界众人仰头看去,只见那金轮不是金轮,而是坤舆界的飞舟。   数不清的佛符飘落而下,千钧一发之际,拯救身陷魔气的修士们。自天魔入侵以来,一面倒的险恶局势,就这么被它强硬地刹住了。   沉稳镇定地声音从上方落下,传入每个人耳里。   【诸位,在下是坤舆界代表和光。众所周知,坤舆界曾于两万年前打败魔主谈瀛洲,逃出天魔的深渊。论经验,我自问比其他界域多些。如若诸位信得过,不妨按我说的去做。】   乌束、和郁,以及曾追随和光参与绿洲大战的代表听到这话,立即松了口气,不约而同想:终于来了!   【首先,请诸位确信一个事实,被魔气侵染,并不是无药可救。坤舆界万佛宗有一套完整的魔气入体和走火入魔的治疗方案。已经被侵染的人,不要自杀,不要放弃,请远离众人,寻找偏僻的角落藏起来,保持心神平静,直到大战结束。】   【没有被侵染、尚有余力的人,拿起武器,不要顾忌地同天魔厮杀。哪怕魔气入体也不要担心,战争一结束,我会治好你们,万佛宗会治好你们。】   天魔群中,殷羡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收回双刀,艰难地走回代表的队伍里。   【诸位不要灰心,魔主还未降临,疏狂界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三天时间,魔主能撕开裂缝,我们也能合上裂缝。我手上有关闭黑柱的阵法,需要一百零八名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请有能力的志愿者速来飞舟,同我一起驱逐魔域。】   金翅大鹏雕之下,还站着的代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不决。   【五万年前,鸦隐是魔主谈瀛洲手下一将。当年,风雨摇摆的坤舆界尚能打败魔主谈瀛洲,今日疏狂界可是第二大界,尚且集齐诸天万界的代表精英,难道还怕小小一个鸦隐?】   【同我一起下魔域秘境的代表们应该还记得,这个所谓的鸦隐魔君就是当时的魔将鸦隐。】   她突然笑了一声,语气满是自信骄纵。   【我干翻了它两次,就能干翻它第三次。现在,只要诸位相信我,追随我,我们就能把魔主赶回去,荡平地面的天魔。】   金轮般的坤舆界飞舟行过头顶,带着一波波佛符,向远方行去,直到金色的细雨下到中央城池的每一个地方。   殷羡似乎已然恢复,嗤笑道:“大言不惭。”   乌束也哼笑,“确实。”说完,破开一条冰路,朝外边走去。   殷羡皱眉问道:“去哪儿啊?”   乌束指了指天,“那和尚不是招志愿者吗?没老子,她怎么行?”   殷羡陡然拔高声音,“你还真信了?”   乌束丢下一句话,“总比那些老头子的三十天狗屁计划好。”   和郁朝弟子们吩咐几句,跟了上去。   曾于绿洲大战追随过和光的代表们,没有余力的仰天长叹,还有余力的抖擞精神,跟了上去。   “你们疯了!”殷羡直跳脚,一脸不可置信。“那和尚不过是个元婴期,她能干嘛?说有关闭黑柱的阵法,你们就信了?”   和郁看着殷羡的样子,忍不住想起魔域秘境的自己,也是这样怀疑她。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转过身,食指指向天。   “上面那只叫鸦隐的天魔,她真的干翻过。” 第390章 390 大难临头(四)   ◎现在起,诸天大会代表团成立◎   一百零八根黑柱好似庞大无比的鸟笼,罩住整个中央城池。天空冒出无数阵点,黑线穿插联络,三日后,大阵绘成,这天就会彻底塌下来。   天色阴昏,不见日月,不见星辰,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异变到底过了多久。   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几天,总之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疏狂界最繁盛昌隆的城池化为废墟。   楼阁坍塌,断壁残垣,地砖翻碎......   仅剩的墙壁也是摇摇欲坠,白漆斑驳,一笔红血横穿过墙,入土三分,红笔尽头赫然是半片断甲,连皮带肉。   指甲的主人静静躺在墙下,干瘪萎缩的脸庞,两只眼珠子死死睁着,怎么也不肯合上。   街头巷尾,这样的尸体数不胜数。   汩汩血液从身下流出,汇入街道两侧的沟壑,填满了,再溢出来,倒回尸体,直至半边尸体都浸在血水。   偏僻的巷尾,破旧的水缸动了动,盖子陡地撑开,一人冒出头来,大喘好口气,甩甩满头的污水。   此人是来自九德界的商客,异变突生之际,还在酒楼畅饮,还来得及赶去跨界传送阵,滞留在疏狂界。   商客本想趁着诸天大会,好好赚上一笔,没想到发生这等可怕的变故,钱没赚到,命都要赔在这儿。   血腥味浓郁冲天,完全盖住以往的酒香,实在让人想不到这是第二大界。   商客在酒缸外壁贴上几张符纸,酒缸下方登时长出四条小小的腿。他深吸一口气,沉入脏臭的水中,盖上盖子。   一炷香前,坤舆界代表发布公告,布置了安全点,他正要往那儿赶去。   四条小腿撑起水缸,带着他行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传来吼叫声,小腿立刻消失,又变回普通的水缸。   “还不放弃?真是个蠢货。”   “魔气入体,他已经走火入魔,撑不了多久了。在心魔中撑得越久,灵气化成的魔气也越为精纯,再等会儿也值得。”   “还要等多久?我快忍不住了。”   ......   咬字不清,嗓音嘶哑黏腻,听着不像人声。   商客悄悄抬起盖子,原来到了酒神像广场这儿,要去坤舆界飞舟,非要穿过广场不可。   广场内黑雾腾腾,十几只天魔游荡徘徊,口吐人话。   不是普通的天魔,有智力,这下麻烦了。   酒神像下边又响起急切的呼喊声,“师兄!快逃啊!去坤舆界飞舟,那些佛修能净化你身上的魔气!”“别管我们了!”......   商客抬高点盖子,望见酒神像下的酒池水下挤满疏狂界的弟子,修为都不怎么高,不像能对付得了这批天魔的样子。   天魔散开,形成包围之势。   商客终于看清广场的情形。   地上插满千百把兵器,刀枪剑戟,无一不缺口折断,飘下来的所有佛力符文也用尽。   正中一人,衣袍破碎,手持一柄缺口的的短剑,孤身面对十几只天魔。   这张脸,商客曾看过,时常跟在疏狂界代表宁非天后边的那个弟子,似乎叫若鹿。   只见若鹿面容扭曲,似乎极为痛苦一般,眼角发红,眼珠子爬满红血丝,甚至有缕缕黑气流窜,显然魔气入体。不仅要同心魔作争斗,还要对付这么多天魔。   “师兄——”   “闭嘴!”若鹿艰难地转了转脖子,面色越发难看,唇角不停抽搐,“你们别出来,等我干掉这些天魔......”   “嚯嚯嚯。”数只天魔大笑出声,“一张佛符都没了,你拿什么对付我们。不如早些放弃,还能少受点罪。”   “吃了你这个大餐,再捞出池子里的小家伙,当作餐后点心。”   “畜生!”若鹿似乎被天魔的话激到,胸膛不住起伏。   不知是哪只天魔率先攻击,四周的十几只天魔一拥而上,若鹿的身影眨眼间埋在黑雾之中。   商客叹了口气,不忍再看,自身难保,也没法帮别人。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一阵脚步声。   商客连忙合上盖子,屏气凝神。脚步声徐徐响起,越来越近,哒、哒、哒,竟然停在水缸前。   盖子动了一下,从外边掀起。   商客警惕起来,握紧佛符。   微光照进来,不是张狰狞的脸庞,竟然是张儒雅风流的面容。   有点眼熟,商客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是自界的代表。   “哟,这不是张大老板?缩在臭水缸里干嘛?”和郁笑着,用最温和的口吻说最嘲讽的话。   商客尴尬地笑笑,“这不是躲天魔嘛?脏点臭点,总比没命好。”   和郁招招手,“出来吧,我们正要去坤舆界飞舟,送你一路。”   们?   商客扭头一看,千壑界代表乌束走了过来。他心下大喜,连忙爬出来,“好哇,那就多谢两位。”   有两位代表相陪,安全多了。   只见乌束朝广场走去,商客忙提醒道:“小心!里面十几只厉害的天魔!”   乌束轻哼一声,脚步未停,左手执一沓佛符,右手掌心覆冰。   那些天魔猛然转头,分出一批冲向乌束,眨眼间就包围了他,齐齐奔上前去。乌束身形一闪,躲过数只天魔的攻击,一手飞快地把佛符贴在天魔脑门,一手往它脸上一抹。   不到一弹指,这些天魔登时冻成冰雕。   天魔无法动弹,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化作黑雾,从冰块的缝隙中逃出。佛符更快一步,金光大盛,裹住冰块,最后仅剩缕缕魔气溢出。   其他天魔见状,露出惊恐的神色,拔腿就跑。   乌束脚下一点,身体化作一道冷光,迅速穿梭在天魔之间。等他停下,广场再无天魔,只矗立着一座座冰雕。   商客不由得发出感叹,心下大定。   乌束走到若鹿跟前,“是条汉子。”说完,直接往若鹿脑门贴了张佛符。   若鹿难受地捂住脸,闷哼几声,而后眼睛里的黑气渐渐散去,眼神也恢复清明,心魔似乎消下不少。   和郁走到酒池前,道:“我们正要去坤舆界飞舟,诸位不如同往?”   那些弟子们站起来,纷纷看向若鹿。若鹿点头,“去吧,和光道友那儿比这里安全些。”   于是,前往坤舆界的飞舟的队伍一下子扩充到三十多人。   如此之多的人一起活动,很快引起天魔们的注意,一波波天魔攻了过来。靠着乌束、和郁同若鹿三人,总算平安无事。   一路上,存活下来的其他人也慢慢加入他们。   天色阴森昏暗,唯有一轮金光闪闪发亮,好似太阳一般矗立在那儿,城池所有角落都能看见,指引众人的方向。   “我有几个朋友已经到了坤舆界飞舟,他们说以飞舟为中心,向四周铺了十六条金光大道,踏上去,就能得到佛力庇佑,天魔再不会来。”商客捏着玉牌,说道。   队伍已达百人,乌束三人渐渐有些吃力,还是上佛路比较好。   和郁同乌束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寻着金光大道的方向前进。   走了又有一个时辰,前方突然亮起金光,从地砖下发出的,光芒温暖和煦,好似是金光大道。   众人大喜,刚要上前,就见大道两旁的围墙上坐满天魔。   一眼望去,数量将近有五百多。   是了,人族都要往金光大道去,天魔守在大道外边,不就能守株待兔?在人族踏入大道前,率先抓住他们。   和郁沉下眉头,说道:“这下难办了。”   乌束捏着佛符,语气也不怎么好,“不多了,佛力对付不了这么多天魔。”   若鹿握紧短剑,沉声道:“我去引开它们,你们再带众人走进金光大道,一入大道,就安全了。”   乌束轻嘲道:“才夸你有骨气,这么等不及就要送死了?”   若鹿咬紧牙关,没吭声。   就在这个时候,墙壁尽头闪起一点金光,风声倏地紧俏,一根铁棍呼啸而来,直直飞上墙檐,旋转着从一头到另一头。   棍势所过之处,黑雾震荡,惨叫冲天。   墙头的天魔无不身体打散,脑浆迸裂,魔气消融。短短一瞬间,墙头再无一只天魔,再无一缕黑雾。   “孙贼——蹲坑有啥意思,有本事和你冬瓜爷爷打一仗!”   咆哮声响彻天际。   围墙另一边突然冒出一个光头,手臂举高,铁棍直直飞回手中。他握住铁棍挥了几圈,朝墙壁重重一击。   百尺长的墙壁轰然倒塌,震骇了街道对面那一墙的天魔。   惊呼声四起,脚步声错乱,另一墙的天魔惊恐欲逃。   墙壁下,又响起一声怒喝,“不要碧莲!连禅子之位都没拿到,就敢冠‘瓜’字辈!这一篮筐,老子南瓜收了!”   话音刚落,刀光流彩,两道冷白的残光在天魔之间穿梭而过。顷刻间,那一墙的天魔荡然无存。   天魔们还没反应过来,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死于刀之下。   另一墙壁也轰然坍塌,又一光头踏废墟而出,两手竟然各持一把菜刀。   砰——   两个光头撞在一起,脑门顶脑门,眼珠子对眼珠子,都是一脸的凶恶和不耐。   “你说什么?你小子不也没打赢西瓜师兄,不还是冠了‘瓜’字辈!”“吼,你跟老子比,‘南瓜’的道号可是西瓜师兄亲自给的!”“我这个冬瓜道号还是自封的呢!”   ......   众人都看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两个光头都穿着僧袍,衣角绘着坤舆界的纹路,应是万佛宗的弟子。不过这一身腥风血雨的气场,怎么都不像个和尚,看着比天魔还凶恶。   “是......是佛修吧。”   众人突然有些不敢肯定。   “怎么比和光道友还凶?”   “听说万佛宗有支杀戮禅,该不会他们就是吧。”   和郁咳了咳,刚要上前搭话,还没开口,那两个光头同时转头瞪过来,唬了他一跳。   左边的光头眉头一挑,“逃来的?”   右边的光头大手一指,“前边去。”   说完,两个光头就这么撞着脑门,一唱一和地奔另一条金光大道去了。   风中还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快点,还要去解决其他天魔。”“千载难逢的练手机会,得多宰几只魔才不亏本,幸好来了疏狂界,其他师兄弟们还不知怎么羡慕嫉妒呢。”......   众人闻言,心里五味杂陈。   把他们逼到绝境的天魔,对这两个光头来说,竟然只是练手机会?   庆幸,嫉妒等情绪混杂交织在一起,就像打翻颜料罐一般,它们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低下头去,默默不言。   和郁挤出笑容,同众人招招手,一齐踏上金光大道。   众人互相搀扶,往中心的坤舆界飞舟去。越近,加入队伍的人越多。缺胳膊断腿的,走火入魔的,只剩一口气的......至少他们都扛过来了,比躺在外面的人要好太多。   距离飞舟一百尺的地方,设置了关卡。   关卡口分流为三个通道,留声球不停地大声播报。   “没有受到魔气的侵染的人,请排在左边的队伍,随弟子前往安置点歇息。魔气入体的人,请排在右边,坤舆界将会派人净化诸位体内的魔气,伤员有些多,请保持心神平静,耐心等待。”   “志愿协助坤舆界的人,请由中间的通道进入。”   每个通道入口,都有坤舆界弟子巡守。   左边通道口,地面绘着自动检测魔气的阵法。检测出魔气的人,坤舆界弟子会把他们劝去右边的通道。没有检测出魔气的人,坤舆界弟子会给他们一本佛经,叮嘱他们静心守神,时时念诵来压制心魔。   右边通道口,地面也绘着检测魔气的阵法,不同于左边通道口检测魔气有无的阵法,此阵更为高级,可以测量魔气多寡。重度魔气侵染的人会立刻送到治疗室救治。轻度魔气侵染的人会被安排到佛殿休息,稍作等待。   众人散开,各自前往适宜的通道。   队伍秩序井然,人们静静地等候,坤舆界弟子有条不紊地安排。   放松的叹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亲友离世的悲伤......众人的神情不一而足,但都保持着较为平和的心态,再没有逃难时候的焦急紧迫。   这儿的气氛与外面截然不同。   和郁细细地观察过后,感叹道:“异变才发生多久?就能安排到这个程度,和光道友能力不小啊。”   乌束哼了一声,“看来那和尚不光只会打架。”   两侧的通道排上长流,中央通道空荡荡。   乌束、和郁同若鹿三人走向中央。   中央的弟子拿着一张表格,抬头看向他们,“千壑界代表乌束、九德界代表和郁、疏狂界执法堂若鹿?”说出一个名字,便在表格打上一个勾。   三人点头,刚要进去。   那弟子突然间拉住若鹿,“等会,疏狂界若鹿是吧?你魔气入体是不是有点严重了?要不先去治疗室?”   若鹿道:“不用,我还撑得住。”   那弟子皱皱眉,“你确定?”   若鹿点头,眼神坚定。   弟子叹了口气,冲若鹿招招手,示意若鹿低头。   若鹿一低下头,弟子眼里暴起凶光,手刀朝后颈狠狠一劈。   若鹿登时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弟子喊道:“来个人抬进去,这小子不行了。”   和郁看着这一幕,有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像极了和光道友。他试探着问道:“小兄弟,不知和光道友是你......”   “大师姐?”弟子倏地一笑,“那是我亲亲师姐啊,我也出自嗔怒禅,从小就跟在大师姐身后......”   和郁心道:怪不得,这一顿骚操作深得她真传。   乌束扫了一眼,问道:“那和尚在哪儿?”   弟子指了个方向,“大师姐在飞舟后头,绕过去就看到了。”   和郁两人转过飞舟,就见和光同宁非天在飞舟阴影里。   和光背对他们,面前摊着疏狂界地图,正在说着什么。宁非天坐在她下首,静静地听她说,时不时点头。   她嘴里蹦出“黑柱”“计划”几个词,语气不缓不急,声音沉着稳定,怪不得宁非天一脸信服。   和郁同乌束走近。   她突然停下,转过身来,脸上绽出笑意,“来了?”   和郁也笑了,这个像是拉家常一般的语气,她笃定他们会来。   乌束问道:“有几分把握?”   “你们一来,多了三成把握。”   乌束哂笑。   和郁抬起纸扇,点了点下巴,笑道:“嘴巴这么甜,总觉得你会坑我们,心里头倒是不安了。”   这时,她的视线越过他们,挪到后边,脸上的笑意突然顿住,消失了。   和郁转身看去,就见严有山走了过来。   最初,严有山把她和坤舆界弟子抓起来。后来当她和若鹿坚称查明犯人的身份,以留影球的证据警告疏狂界的时候,严有山还是不信她们,再次把她们关进牢中。   当她说的都成真,天魔袭来,严有山和疏狂界众人终于吃到苦头,她和坤舆界弟子再次挺身而出,这次严有山又会干什么?   和郁心里计较一阵,警惕起来,握紧纸扇。   坤舆界的行为不仅关乎疏狂界,此时诸天万界代表的性命、曜台的存亡都干系在她身上,她绝不能出事。   乌束的想法似乎也一样,隐隐挡在和光面前。   严有山衣袍脏乱,腰间的葫芦也遍布刮痕。满脸风霜,胡子拉碴,眼里也全是红血丝,似乎极为疲惫。   和光越过和郁乌束,径直走到严有山面前,语气淡淡,“前辈有何贵......”   话没说完,严有山的身体突然矮了下去。   咚——   严有山二话不说,双膝跪下。   一个大乘期修士,当众给一个元婴期晚辈下跪,可是千古难有的事情。   和郁同乌束惊住了。宁非天立时站起来,瞳孔骤然一缩,“严大头你......”   严有山低头,脊背挺直。   “和光代表,我错了。事实证明,自第一根黑柱升起,我做出的所有选择、执法堂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你一直好心提醒,我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机会,以至于疏狂界被天魔入侵。”   “今日祸事,罪全在我,是我一意孤行,囚住你和坤舆界弟子。是我妄自尊大,没有相信你和若鹿。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能救疏狂界一次。事情了结,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和光垂眸看他,没有说话。   严有山肩膀颤抖了几下,解下腰间的葫芦,双手高高呈起,放在她面前。   “里面是中央城池的百万凡人,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救救他们。”   她倏地笑了,“严前辈,第一道黑柱升起的时候,你从紫金玄雷下救过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今日我就还了,替你保住这些凡人。”   她接过葫芦,唤来弟子送去佛殿。   “天魔之事,太大了,你一个人扛不了。”   严有山浑身发抖,头颅越低。   “他扛不了,我来扛!”宁非天解下疏狂界代表的信物,递到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够吗?”   她也笑了,“够了。”   严有山皱起眉头,面露不解。   她扶起他,淡淡说道:“严前辈,你不适合执法堂掌事的职位,辞了吧。”   她接过疏狂界信物,同坤舆界信物绑在一起。   和郁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强烈的不安,与乌束对视一眼,也在乌束眼里看到同样的不安。   和郁思忖片刻,心一横,解下自身的信物,拉过她的手,塞进手心,郑重道:“仅限对抗天魔期间。”   乌束也把他自己的信物塞进来,“老子也跟。”   严有山脸上还是那般疑惑,握着信物,似乎犹豫该不该也交出来,又不知交出来的意义为何。   乌束等不及,直接问道:“别墨迹了,计划到底是什么,说说。”   她招招手,示意几人围着地图。   她指着地图上标记黑柱的点,“现在,一百零八根黑柱打开了疏狂界和魍魉的通道。我们要在每根黑柱上设置逆向阵法,同时关闭通道。每一根黑柱周边都有为数众多的天魔,哪怕有佛力庇佑,也需要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我们至少需要一百零八个元婴期修士。”   宁非天拧紧眉头,“执法堂是有这么多元婴期弟子,但现在找不奇,找齐了,也不是每人都还有战力。现在我最多能找来三十人。”   和光道:“我这儿有五个佛修,都是元婴期,两个金丹巅峰的杀戮禅弟子,能当元婴期使。”   和郁接道:“九德界弟子大多被魔气侵染,还能再出一个元婴期弟子。”   乌束道:“千壑界能再出三个。”   算下来,也不过是四十多人,怎么也不够一百零八人。   众人沉默。   这时,飞舟前方的通道那儿突然骚动起来。   负责中央通道的坤舆界弟子扬着表格,一脸欣喜地奔了过来,“大师姐,来了好多志愿者!”   过去一看,只见殷羡、盛明华等代表都来了。   盛明华定定地看着和光,“你真有隔绝魔域的阵法?”   殷羡怀疑地看着她,阴恻恻地说道:“你可别骗老子,不然削了你的腿。”   两人身后,曾在魔域秘境的绿洲大战中追随和光的代表们也来了,一会儿追问阵法是否可行,一会儿坚称自己绝对靠谱。   加在一起,超过一百零八人,每人都在元婴期以上,都是各自界域的佼佼者。   所有人都表示,加入和光的计划,自愿前往关闭黑柱。   ......   嘀嘀嘀。   宁非天和严有山的玉牌亮了起来。   宁非天看完,翻过玉牌,嗤笑道:“这些老头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论战术,等战术出来,疏狂界的人都死完了。”   严有山面色严肃,“长老团让我们过去集合。”   “不去。”宁非天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蔑视,“他们能讨论个鬼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透?”   严有山紧握玉牌,看看玉牌,又看看计划地图。   和光问道:“严前辈,你相信哪方?我们,还是长老团?”   “可是......”严有山紧皱眉头,“长老团是疏狂界的官方机构。”   和光笑了,“没人说疏狂界只能有一个官方机构,现在起,诸天大会代表团成立,限时为期三日。严大头,你加入哪个?”   围着地图的代表们纷纷抬头,大笑,“诸天大会代表团,这个有意思。”   嘀嘀嘀——   玉牌不断催促。   严有山低头,突然闷笑出声,翻过玉牌,掐灭响声,把自己的信物递到她面前。   和光没有接,用手指弹了弹信物,“你真懂这个意思?”   严有山点头,拉开她的手指,把信物同其他人的信物放在一起,才郑重地合上她的手。   “现在懂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1章 391 大难临头(五)   ◎我随你同去◎   约莫半个月前,诸天大会预定召开的那日,黑柱突降疏狂界,诸天万界的代表们由曜台转移到酒楼歇息,后来院子的水井也蹦出黑柱,整个酒楼被天雷劈成废墟。   焦土炭木,寸草不生,遍地玻璃碎渣。   唯有废墟中央的水井依旧挺立,以及水井中再次冲天而上的黑柱。   此时,黑柱旁边亮起一团金光。贺拔势同贺拔长老背靠背,躲在这团金光之中。   四周,数百只天魔团团围住,一脸贪餍地盯住他们,面容狰狞,时不时伸出手来,试探佛力的深浅。   贺拔势一手高举碧玺海蓝宝念珠,一手握紧刀柄。每当天魔的黑手伸进来,立即砍断。   面对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天魔,贺拔势心里发怵,脑海中不停地暗示自己,才没跪倒。   他咽了咽喉咙,催促道:“还没好?天魔越来越多了。”   长老对着水井,比照阵法图,一边在水井边缘刻阵。“别催了,我又不是阵法师,能画就不错了。”   这是计划的一环。   据和光所说,一百零八道黑柱打开疏狂界和魍魉的通道,魍魉的天魔通过黑柱源源不断过来。若要关上,必须在每道黑柱周围刻上逆向阵法,再同时启动一百零八个逆向阵法。   道修没有干掉天魔的能力,于是和光拆了那串碧玺海蓝宝念珠。每一个前往刻阵的修士,都给了一颗,用以自保。   贺拔势本来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不像乌束和郁那些化神巅峰的代表,他才步入元婴期不久,实力完全没法同他们比。   可是,长老听说许多代表都出动了,硬要拉他来刻阵,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叨,那些中界小界都出手了,咱们天极界可是排名第六的大界,若是窝着当缩头乌龟,岂不是丢贺拔家族的面子。   贺拔势就是不想来,也被拖来了。   黑柱是沟通两处的口子,比起其他地方,天魔只多不少。   幸好狗和尚给的念珠靠谱,不然他会被天魔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里刻好了,往左边走几步。”长老撞撞他的后腰。   贺拔势应了一声。   两人背贴背,以难以描述的姿势,同时迈开步子,往左边走一步,停下,走一步,停下。   贺拔势咳了咳,“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奇怪?”   长老哼了一声,“你把念珠给我,自个儿出去喂天魔,就不必这样。”说完,沿着方才的阵纹,一笔笔刻起来。   三个时辰过后,长老总算刻完最后一笔,阵法成。   贺拔势大喜,道:“行了,接下来只要等其他人刻完阵法,再同时启阵。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什么藏?”长老怒喝一声,“没点出息,其他人都看着呢。”   半空不足十尺的地方,一颗留影球静静地漂浮在头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它实时传回临时基地——坤舆界飞舟   这是某界代表的发明,总共一百零八颗留影球,尾随在众人身后。   坤舆界飞舟那儿,架设一面巨大的镜子,一百零八道影像都在镜子上,实时播放,用以掌握事态发展。   一想到狗和尚看到他们这些难以描述的动作,贺拔势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长老突然喘了口气,“年轻人就是精力好,我老了。”   贺拔势眨眨眼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长老?”   长老拍拍他的肩膀,“你去杀几只天魔,给诸天万界看看。”   “那你呢?”   长老摸出一枚佛符贴在身上,走到留影球的死角,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   贺拔势看傻了,“你......你!”   “愣着干嘛?还不干掉天魔,揣着念珠当摆设?”长老一脸不耐烦地摆手,催促他快些。   “别抱怨了,这不过是个小阵点,去解决大阵点的乌束他们都没说几句。少主,你可是天极界的代表,就算实力比不过其他人,这口气还是要争的,怎么也不能给贺拔家族丢脸!”   贺拔势暗骂一声,好想撂摊子不干,然当着留影球对面那么多人的面,只能尽心尽力干掉天魔。   坤舆界飞舟。   镜子前,已经聚集众多修士。没有被魔气侵体的修士都来了,负伤的修士简单处理过后,也拖着病体来了。   铲除天魔的希望,疏狂界的未来就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大家围坐在屏幕下,紧张地看着那一百零八个场景,心里默默祈祷。每有一个阵点设置完成,欢呼声沸反盈天。   和光坐在地图前,通过留影球,远程指挥众人。   她的心情没有众人那么轻松,酒楼废墟不过是最小的阵点之一,也最易设置,最难的阵点是碧湖上的那个。   那曾是季子野为她设立的埋骨之地。   横在没有落脚点的碧湖之上,建造难度最高。阵法面积最大,涌出的天魔也最多。   前往那儿的是乌束和郁两人。   此时,碧湖已没有昔日的光景,湖水浑浊不堪,全然淹没湖畔的沙滩,浊水不断冲刷细碎的沙子。   涨潮、退潮、突然袭来的波浪......   谁也不知湖水会突然蔓延到哪个地方,馥郁的灵水肆意翻滚,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浪潮拖入湖底。   湖水退潮之际,和郁上前,伸出手指试了试,指尖刚触到白色的水沫,就脱去一层皮。   “灵气含量没之前那么高,却还是不低,没法直接走进去。”和郁看向乌束,“真不用向疏狂界借一朵白云?”   “不用,我自有办法。”乌束偏头,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和郁,“倒是你,真会刻阵?”   “不就是弯曲的线条嘛,我连千里江山图都能画,何况区区一个阵法。”   “这不是一回事吧。”   两人双目对视,不约而同想道:怎么这么不靠谱。   就在这个时候,从湖心刮来一阵强风。下一刻,湖面漂来众多木板,每块木板上都坐着天魔,粗粗看一眼,竟有千只多。   一百零八根黑柱之中,湖心的黑柱最大,出来这么多天魔也是理所应当。   和郁笑道:“看来天魔也怕湖水。”   说完,和郁捏住纸扇,轻轻一扇,狂风呼啸而去,湖水顿时波翻浪打,木板上的天魔支撑不住,全都落入湖中。   惨叫一声比一声高,却没持续多久。   千百只天魔死命挣扎,还是沉入湖底,浑身黑雾渐渐消融在湖水中。   湖水愈加浑浊。   “好了,乌道友,该你了,说说怎么去湖心,总不能摇舟去吧。”   乌束轻哼一声,走到湖畔边缘。湖水涨上来,一触到脚尖,立即冻成冰块,须臾间湖面结出一条三尺宽的冰路,直通黑柱。   乌束踏上冰路,袖子一甩,回头瞅和郁,“走吧。”   和郁闷笑,“一个月前初来疏狂界,我就在这儿问你,你说你没法渡湖。”   乌束抬步往前走,头都没回,“你也不想想一个月前你什么狗屁样子,老子就算不渡湖,都不会带你过去。”   “哦?我现在不那样了?”   乌束哂笑,“不,你还是那副狗屁样,只不过老子看你没那么碍眼了。”   和郁笑着,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走到冰路尽头。   一面黑壁拔地而起,这处黑柱如山脉般粗壮,横亘在碧湖阻断水流,四周竟然生出一个个漩涡。   尾随的留影球降低了些,里面传来和光的声音。   “这道黑柱直径足有一百多里,很是棘手。和郁,储物袋内放了十几条小舟,按顺序摆好小舟,然后在绘刻......”   “麻烦死了。”乌束不耐烦地打断,“直接在湖上画就行。”   说完,乌束右脚一跺。   湖上骤然白气腾腾,湖面咔嚓咔嚓作响,直径百里的黑柱外围结起冰层,蔓延十几里。   “够宽了?”乌束问道。   和郁笑道:“够了够了。”   留影球里也传来几声笑,“和郁,百里的大阵,要绘制多久?”   和郁用扇子点了点下巴,“约莫一天。”   “行!”留影球渐渐飘高。   和郁从储物袋取出一副高三尺的画轴,摊在黑柱前,往外一拨,画轴登时沿着黑柱展开,一盏茶后才从另一边铺过来。   首尾相接,竟然连了黑柱一圈。   接着,摆上砚台画笔。就地往湖中舀几滴水,放入砚台,再执起画笔,笔尖一蘸,落入画轴。   啪——   白纸立时出现浓墨重彩的起笔。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乌束看着这幕,一句卧槽哽在喉咙,哪怕他不通阵法、不懂绘画,也粗粗知道些皮毛。   这哪是画阵啊!分明是画画!   乌束看了一会儿,道:“要不让和尚在派个阵法师过来。”   “普通阵法师可没法在三日内画完这么大的阵法,只有画师才能做到。”和郁头都没抬,“死马当活马医。”   这时,上方传来冲锋声。   又有千百只天魔攻了过来。   乌束把碧玺海蓝宝念珠扔给和郁,保护画轴。   接着,他在湖面结出一面冰层,等天魔落在冰面,出手把一只只天魔冻成冰雕。天魔的身体化为黑雾,想从冰块的缝隙中溜出。   乌束更快一步,撤掉天魔下方的冰层,就让它们冻成冰块的样子,直接沉入湖底。   借由湖水,乌束哪怕没佛力,也对付得更为得心应手。   和郁绕着黑柱,一路绘去。乌束跟在旁边,保护他和画轴。   十个时辰过后,他们重新回到原点。   首尾相接,阵法相连,笔尖离纸。   和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了?”乌束上前一看,阵法的纹路有了,不过上面怎么也没显露阵法的天道威压。   乌束骂了一声,抬手朝和郁后脑勺一拍,“你小子失败了吧。”   和郁没回过神来,猝不及防之下被拍个正着,差点摔倒。   “还没完呢,急什么。”   乌束比照阵法图,指着画轴,“最后一笔都画完了。”   和郁摆手推开乌束,从腰间解下白玉印鉴,往纸上一盖,【和郁】二字登时印在画轴。   下一刻,画轴迸射绿光。   题字上冒出绿光,沿着阵纹,一路蔓延而去,片刻过后,从另一边蔓延而来,首尾相接。   阵光大盛,威压显露。   阵法成了!   乌束大笑一声,重重拍向和郁的肩膀,“行啊,真有你的。”   和郁自得地回了个眼神,而后看向半空的留影球,作了个完成的手势。   坤舆界飞舟的屏幕前。   爆发一阵又一阵欢呼声和喝彩声。众人拍手称快,对乌束同和郁赞叹不已,更有甚者,直接对着屏幕顶礼膜拜。   屏幕内,一个个阵点接连攻破。   醉生梦死山。   白雾和黑雾缠绕交织,地上全是疏狂界弟子的尸体,四肢扭曲得不像样,黑水从鼻孔嘴巴耳朵眼里流出。   严有山握紧拳头,径直经过一地尸体,走到火山口,绘制和光交与他的阵法。   阵法绘制完成,才开始收拾地上的尸体。   跨界传送阵旁边。(坤舆界飞舟曾停泊的地方)   殷羡刻完逆向阵法后,把碧玺海蓝宝念珠镶在刀柄上,金色的佛光瞬间漫上刀刃。   下一刻,刀势四出。   惨叫声连连,四周的天魔全被切成片片。   这还不止,殷羡往外搜寻,大肆攻击天魔,每一只都切成片。   留影球落到他肩膀,和光的声音传出来,“别走太远,阵点一布置完,就要立刻开启。”   殷羡嫌弃地拍开留影球,“知道了。”   与此同时,各个地方的阵点都在布设。   盛明华、若鹿、杀戮禅冬瓜南瓜、诸位界域代表和疏狂界弟子不负使命。   两日后,一百零八道黑柱的逆向阵法,全部刻制完成。   屏幕前的众人欣喜欲狂,互相拥抱在一起,口中大喊着屏幕内各个修士的名字。   “快了快了,天魔就要被赶出疏狂界了!”   “居然扛过来了!我还以为我会死在这儿!从天魔入侵的界域逃出去,这个事迹,我能吹一辈子!”   “我宣布,以后乌束前辈就是我的榜样,我要把他的画像挂在床头,日日膜拜!”   “哇!我选和郁前辈!那一手画阵帅爆了!找道侣就要找这样的!”   “没人觉得和光前辈更帅嘛?没有她,一百零八道不可能完成,我们还不知在哪儿喂天魔呢!”   “和光前辈是佛修吧,这样肖想她,似乎有些亵渎了。”   “听说她们那支没什么禁忌,吃肉喝酒结契都行。”   “???”   “!!!”   “对不起!和郁前辈乌束前辈,你们委屈一下,呆在下边,我要把和光前辈的画像挂在你俩上面!”   ......   地图前,和光把所有的黑柱换成白柱,“魍魉准备完成,只剩魔域。”   宁非天掀起眼皮,“鸦隐魔君?”   “不错,接下来把它赶回去。”   “谁去?”   和光卷起地图,“我亲自去。”   宁非天直直看着她,盯了许久,笑了,拍拍衣袍,站起来。   “我随你同去。” 第392章 392 大难临头(六)   ◎天上的大阵是幌子!我们被鸦隐骗了!◎   “目前疏狂界有两个通往魔域的阵法。其一是一百零八根黑柱,打开魍魉和疏狂界之间的通道,魍魉是魔域和万界的中间地带。天魔经由魍魉来到疏狂界。此时魔域的逆向阵法已经准备完成,随时能启动。”   “其二是鸦隐在天空布下的阵法,是魔主入侵万界的传统通道,从魔域那边直接撕开万界的缝隙。据鸦隐所说,需要三日,此时已经过了两天半。”   宁非天听罢,问和光道,“天魔源源不断通过黑柱前来,既然黑柱的逆向阵法已经准备好,为何不先关闭黑柱?”   “黑柱一有动静,鸦隐会立即察觉。”   “察觉到又如何?”宁非天追问,“黑柱阵法已关,天空大阵又没打开,它能耐我们何?”   “不是这样的,天空阵法的性质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传送阵或跨界传送阵。”   “那是什么?”   “这么说吧,魔域和万界之间都隔着厚薄不同的防护层。假若这是疏狂界的防护层。”和光随手捡起一块木板,约三寸后,立在地面。“西面是魔域,东面是疏狂界。”   “天空阵法不是把西面的天魔传送到东面,而是一点点削薄防护层,直到魔域和疏狂界直接相通。天上的阵点,到现在,已经薄得不能再薄了。阵法一成,魔域的大军就能直接兵临城下。”   在她指下,木板一层层削薄,直至纸张那般。   “如果率先关闭黑柱,鸦隐察觉到不对劲,它不一定会等待防护层完全消失,很有可能殊死一搏。”   宁非天皱了皱眉,“怎么殊死一搏?”   啪——   和光突然戳破木板,“把力道用在局部,魔域和疏狂界之间,能破出多大的洞,就破出多大的洞。不必等大军集结,能来多少来多少,鸦隐魔君直接前来也不是不可能。”   “懂了。”宁非天长长地舒口气,接着深深地看着她,“还有个问题,魔域究竟在哪儿?为何破掉所谓的防护层就能来?”   和光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能说,事情了结,去趟天问碑吧,你会发现诸天万界和我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宁非天也笑了,“这些都是天问碑告诉你的?”   她摇摇头,“我不能说。”   正如宁非天无法告诉她疏狂界为何没有异界来魂,她也没法说洲九和洲一的事情。每个界域都有各自的底牌。   当洲九主动把情报告诉西瓜师叔的时候,西瓜师叔也思虑过真假,权衡之下,只能接受洲九的情报和建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所有的一切,黑柱的逆向阵法,天空大阵的逆向阵法,鸦隐可能采取的行动,他们——疏狂界应该采取的措施,全都来自洲九的情报。   坤舆界九节竹讨论过,如果阵法的情报是真的,那么阵法的启动顺序是最好的选择。   和光回想起魔域秘境的鸦隐,以它的性格,极有可能殊死一搏。   “天空阵法怎么关闭?”   和光回道:“去疏狂界的中点,再刻逆向阵法。”   “中点?”宁非天转头遥望碧湖,“天枢阁么。”   宁非天招手唤来白云,两人乘云横渡碧湖。   碧湖之上,一脉黑山直冲云霄,气势磅礴地凌驾在水面。浩浩荡荡地天魔不断从黑柱奔涌而出,阴沉沉的黑雾在湖上弥漫开来,原先清澈见底的湖水早已变得浑浊不堪。   湖下,不知多少天魔游荡漂摆,死了的,没死的,混杂交织,几乎要填满碧湖。冲锋声、呻/吟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惨淡的黑雾内,唯有一点金光若隐若现。   在最大的黑柱外,乌束同和郁仅仅靠着一颗碧玺海蓝宝念珠,对付为数众多的天魔。   白云经过他们的时候,乌束投来一个眼神,紧接着又陷入战斗。和郁笑着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一切没问题。   和光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白云加速飞向湖心岛。   一进入湖心岛的范围,地面的黑色纹路爬上和光的脚掌,迅速蔓延全身。疏狂界天道赋予的威压没有之前那次严重。   宁非天和其他的疏狂界修士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常。   他们没下白云,直接冲向天问碑。   天问碑下再无参透的修士,迟迦陵守在碑文下,眼神遥遥望向被黑柱包围的中央城池,一脸忧心忡忡。   和光两人一来,迟迦陵还愣了一下。   宁非天下云,道了声前辈,便陈述缘由,请求登上天枢阁。   迟迦陵的眉头紧紧皱起,“宁师侄,你不是不知道,天枢阁不是普通的地方,哪能说去就去,长老团的人想去都要数次请示。”   宁非天语气强硬,“师叔,现在火烧眉毛了,还说得出那套陈词滥调?您不是不知道长老团的德行。不如您先带我们上去,能不能进,直接问艮目前辈。”   迟迦陵犹豫片刻,面上闪过决绝的神色,放下玉牌。走到他们身边,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   和光只感觉浑身失重,眼前一黑一亮,就换了个地方。   高耸入云的黑门,赫然是天枢阁门前。   迟迦陵道:“我去问问,你们等着。”说完,身影便消失了。   一盏茶过后,紧闭的黑门缓缓打开。   和光两人进去,顺着以往的路走到湖边。一切没有改变,幽暗的湖面倒映着繁星点点的星空。   宁非天一脚踏上去,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   和光愣了片刻,才下定决心提脚踏上。   两人径直走到湖心。   艮目依旧端坐在湖面,旁边不只有迟迦陵,还有为【世界的终极】而来的无谶。   和光上前,朝艮目作揖,便陈述阵点的事情。   无谶和迟迦陵听得难忍惊奇,艮目却像是早已知晓一般,没有对魔域和万界之间的防护层之说表现出任何情绪。   她请求在这儿绘制逆向阵法,阻挡鸦隐的入侵。   这时,艮目的眉峰陡地皱了起来,“魔君要通过疏狂界的防护层入侵?”   和光点头。   “这不可能!”艮目一口否决,“疏狂界的防护层不同寻常,区区一个魔君,绝不可能打破疏狂界的防护层。”   宁非天笑了笑,“前辈,这话我们前几日才说过,执法堂的小子们信誓旦旦地说,疏狂界绝不可能被天魔入侵,现在天魔不就打进来了嘛?您看看天上的阵法,阵点快连接全了,事实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能不可能。”   艮目摇头,“这不一样。黑柱和魍魉,是从我们这边打开的。防护层是天魔入侵万界的传统通道,自有它的规则。”   “什么规则?”和光追问道。   艮目定定地看过来,“你知道什么界域容易被天魔入侵吗?”   “界域排名靠后,实力弱小的界域。”这是万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艮目摇头,“准确来说,是法术稀薄,道脉断绝,人才凋零。实力弱小、天曜大战排名下落等不过是后果,而最终也最可怕的后果就是天魔入侵。”   迟迦陵挠挠头,不耐烦地说道:“艮目,有什么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疏狂界为什么不可能被天魔入侵,所谓的防护层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鸦隐破不掉!”   艮目垂下眼皮,露出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可道,不可传。”   迟迦陵又追问数遍,艮目还是那副样子。   和光便道:“前辈,不管是不是如你所说,让我们先绘制逆向阵法,从这边看看防护层的样子。”   “好。”   艮目一招手,湖水登时泛起层层涟漪,水面的万千繁星陡然变大,四下炫亮无比。   一抬头,竟然是夜幕坠了下来,落到头顶,触手可及。   和光眨眨眼睛,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   “去吧。”艮目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连忙拿出逆向阵法,嵌在夜空中,阵法没有亮。她感觉不对劲,这和洲九说的不一样。   接着,她用洲九的方法测试,防护层没有削薄,对面好像想象中那般的浓郁魔气。   “怎么会这样?鸦隐应该陈兵千里,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点的魔气?”   艮目叹了口气,“这本是参透【世界的终极】之后才能知道的事情,不知你到底从何听说。我只能告诉你,天空的阵法绝不可能开启,光凭一个魔君,没有打破疏狂界防护层的能力。”   和光摸出玉牌,连忙把消息传回坤舆界。   总觉得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洲九到底骗了她们什么......   宁非天按住她的肩膀,直直地盯住她的眼睛,“我不问你的消息来源,我只问你们坤舆界到底有几成把握?透露这些情报的人,可不可信。”   和光和他双目对视,“他不可信,我们没有把握。”   “你......”宁非天脸色大变。   和光拍开他的手,“除了相信那家伙,你们别无选择。现在,你们......我们都赌输了,那家伙似乎别有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同宁非天的玉牌亮了起来。   嘀嘀嘀的声音,响个没完没了。短短一瞬间之内,不知道多少信息涌了进来。   “酒楼废墟的黑柱出现异变,突然间没有天魔冒出来了。”   “喂,传送阵旁边的黑柱停下了,没有天魔出来了,你们搞定了?搞定了怎么不说一声?”   “醉生梦死山的黑柱也没有天魔出来了。”   ......   顷刻间,所有的黑柱再没有天魔出现。自一百零八根黑柱升起,这还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和光不觉得她们成功了,总觉得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事态慢慢脱出掌控。   这时,和郁的消息来了。   【和光道友,黑柱里面传来了冲锋声!好像大军集结的鼓号声!数量上万,乌束道友说至少八万!】   砰——   和光的储物袋内突然传来爆炸声,疏狂界的天道威压陡然降临,一下子把储物袋炸得四分五裂,物什四散一地。   一个破碎的酒壶缓缓升上来。   酒液在半空中流成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强烈的天道威压。   【天上的大阵是幌子!我们被鸦隐骗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两个渡劫期期巅峰在这儿,竟然毫无察觉,这到底是谁干的?又是谁在说话!   艮目陡然站起身,“这是什么酒?什么酒壶?”   宁非天嗅了嗅,“酒神像的酒。”   艮目的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双膝跪地,朝半空中的水迹拜了下去。   和光心头大骇,他在拜谁?又是谁在提醒他们?   她刚转头,就迎上无谶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心里的想法重合了,这一切和【世界的终极】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说: 第393章 393 峰回路转(一)   ◎不要怕,放手去做,师叔给你兜着◎   倾垂的夜幕,动荡的水面,艮目仿佛被囚禁在狭窄逼仄的空间。   此刻,他跪在水面,身子伏得极低,行拜明显不符合他身份和地位的大礼,朝着一行水迹,隔空问候某个连脸都没露出来的人。   炫目的星光、微暗的水光打在他脸上,有一种模糊时空的恍惚感。   下一刻,水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星光水光碎了一片,涟漪一层层叠高,浪头朝艮目拍去,打湿了全身。   迟迦陵裹挟着一身低气压,一步步朝艮目走去。   “天问碑守护者,天枢阁阁主,坐镇扶桑树的大人物,就这么跪下了?阁主哟,你到底在跪谁?疏狂界......不,就算这天地间、哪怕这诸天万界,还有值得你下跪的人物?”   迟迦陵走到艮目身后,伸手抓住肩膀,逼他起身。   滚滚气浪铺展涟漪,以两人为圆心扩散开来。   艮目好似被钉在水面,依旧恭谨地俯下头颅。昏暗的水面,倒映着他的脸,两半脸竟然同步了,眉目忧愁,似乎带着些许委屈。   堂堂渡劫期修士脸上,居然出现晚辈对长辈那般的依赖之情。   “我不能说。”   迟迦陵冷笑道:“不能说?又关乎那劳什子的【世界的终极】?”   艮目没有回答。   迟迦陵握住剑柄,提剑斩向半空的水迹。艮目立时起身,只手按住剑刃,缕缕鲜血划过刃身,坠入湖中。   冷冽的剑刃上,映出迟迦陵难看的脸色。   艮目还是那般无动于衷。   ——直到半空的水迹就像掉线的珍珠般落下,再无灵气溢出。   他脸色大变,就着手心的伤口,捧住那抔酒水,灵气全无,就像普通的酒水一般。   宁非天眉眼皱了皱,出声道:“阁主,眼下事态紧急,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说出那样的话?只有您才知道,不要再推三阻四。”   艮目偏头,不言语。   “艮目阁主!”宁非天的语气激烈了些,伸手要去拉扯他。这时斜刺里横来一柄剑,隔开两人。   迟迦陵不悦地盯住宁非天,“小子,注意身份。”   和光上前,用平缓的语气问道:“前辈,先放下那人的身份不提,我就问您那人可不可信,话是不是真的?幌子又是什么意思?”   艮目转头看她,眼里的情绪没再那么排斥。   “关乎疏狂界的现状,我一直居于天枢阁,了解不及你们深。但能肯定几点,天空的大阵毫无作用,魔君不可能经由它来疏狂界。至于水迹中提起的‘幌子’,不是对你们、对疏狂界的幌子,而是对......”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既钦佩又心痛的神情,“对那些前辈们的幌子。”   那些前辈们?   和光心头一震,能被渡劫巅峰的艮目称之为前辈,那位到底是谁?   艮目接着道:“我不能说出前辈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们,她绝对可信,她绝不会害我们,也不会害疏狂界。”   其他几人也露出疑惑不安的神色。   仿佛身处阴森森的白雾,艮目的话解开些许疑惑,引出一条清晰的路,但这条路却通向茫茫无尽的雾海。   就在这个时候,因储物袋炸裂而散落一地的杂物纷纷动了动,一物从下方浮出,又是一瓶酒。   和光拜访酒神像的时候,自己的份儿加上若鹿给予的份儿,一共两瓶。   一声炸响,瓷片四溅,酒液再次流动成字迹。   小小的字,密密麻麻几行,潦草得能看出写字人的紧迫。   【鸦隐已经率领麾下百万魔军,陈兵魍魉。魔气太盛,灵气不足,逆向阵法没法关闭所有黑柱,至少有十根黑柱的阵法会被攻破。十二个时辰后,我会带齐人手赶到魍魉,暂时挡住魔军。在此期间,你等再次绘制阵法,彻底关闭剩下的黑柱。】   艮目又一次俯身下拜。   迟迦陵高声大喊,“报上名来,何必藏头露尾?你到底是谁?既要帮助我们,何不堂堂正正站出来。”   宁非天直直地盯着水迹,“我们能信你吗?”   水迹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多一行字出来。片刻过后,字迹的灵气消散,化作酒水落下。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眼中。   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只是给出情报、下达命令。他们无法辨别真假,也不知该不该这么去做。   艮目站起身后,宁非天走到他面前。   “艮目前辈,我没法信任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我还是想问您,那家伙到底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艮目挪开眼神,“我不能说。”   宁非天偏头,笑了一声,手臂一动,瞬间揪住艮目的衣领。头转回来之时,哂笑已然变成怒意。   “阁主,你一直窝缩在扶桑树,确实不清楚疏狂界的情况。你不清楚,那我就给你说说,现在我们疏狂界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一百零八根黑柱围住中央城池,天魔大军蜂拥而来,城内魔气熏天。中央城池遍地尸体,走火入魔疯狂大叫的修士更是不计其数。”   “参与天曜大战的弟子将近全军覆没,化神期战力身亡殒命,大乘期战力不知所踪。这就算了,还能不能撑到天曜大战都成问题。界域被封,我们逃不出去,外面的援助也进不来。”   “执法堂弟子死伤大半,几乎作不出有力的抵抗。全赖诸天万界代表的帮忙,连曜台......该我们保护的曜台,都没功夫顾及。”   宁非天难以控制表情,五官扭曲起来,“魔军就在外面,马上要打来了。我们已经到了亡界沦陷、举族陨落的地步,你还瞒个什么瞒?”   被揪住的艮目面色不改,许久过后,才缓缓叹口气,“既然你们用疏狂界的存亡来激我,那就和你们说清楚。”   艮目拂开宁非天的手,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终于流露出渡劫期修士的那种肃杀之气。   “【世界的终极】,是几十万年来亿亿万生灵一代又一代守候的秘密,它的重要程度,区区一个疏狂界还不够。”   寒光一闪。   艮目肩头横来一柄剑,剑刃一面映着迟迦陵惊讶失望的脸,一面映着艮目冷漠淡然的脸。   “你......”迟迦陵吐出一口气,仿佛按捺住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一个字,“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艮目突然间转身,一行血迹自脖颈滑落,逼得迟迦陵后退一步。   “我还不能死。”   迟迦陵的视线触到那抹红色,瞳孔骤然一缩,剑刃不留痕迹地远离脖颈,语气却愈加强硬。   “事到如今还怕死?那不如早早说出那人的......”   “【世界的终极】要传承下去,我不信不周界,光是托付给他们太过危险。一旦找到接任者,为疏狂界殉身也无妨。”   艮目缓缓转身,眼神落在无谶身上。   迟迦陵面色狰狞,手里的剑不停颤动,“终极终极,还是满嘴终极!你脑子里就没点别的东西了?”   和光看着在场三人——艮目、迟迦陵、无谶神色各异,每人都在思考不同的事情,却无一人真正思考水迹的话,接下来疏狂界到底该做什么。   她敛住情绪,抱拳道了一声,转身就走。   宁非天似乎也懒得搭理他们,同她一起回去。   两人在湖心岛暂且分别,倘若水迹说的是真,那么接下来还有一场硬战,宁非天回去清点人手。   和光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启动最高强度的隔离阵法,同西瓜师叔通讯。   镜面亮了起来,闪过一条条波浪状的黑纹,片刻过后,黑纹霍地消失,镜面陡然暗了下去。   阴惨惨的黑雾徐徐飘过,洲九的身影若隐若现,还是如以往那般坐在棋盘前,黑子白子布满,一局已到尾声。   “西瓜师叔呢?”   洲九不缓不急地落下一子,口中轻轻道:“匆忙出去了,过会儿应会回来。”   “你骗了我们。”和光加重语气。   洲九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眉头动都没动,“这话真难听,一百零八道的逆向阵法不是设下了?启动它,就能关闭魍魉的通道。”   “天空的大阵是幌子,鸦隐根本不可能打破防护层入侵疏狂界,你早就知道!还故意诱导我们去关闭阵法。”   哒,最后一子落下,黑棋胜。   “那又如何?”洲九的语气不咸不淡。   “我不理解。”和光紧皱眉头,“如果逆向阵法为真,说明你有出手帮忙的打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拿天空大阵耍我们玩。”   洲九笑了,连声音也染上些许笑意,“你想知道?”   和光按下心底的恼怒,点头,“说说。”   他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天空大阵没用,鸦隐肯定清楚,他故意施下幌子,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它没那么聪明,这个调虎离山之计肯定是别的家伙替它想的,故意在天空镜像来那么一下也是误导视线。我顺势借这一招,把鸦隐用来对付那些人的幌子用在你身上。”   “原因。”和光盯住他,“你和鸦隐有隙,不想把疏狂界给它,我能理解,直接关阵,让它无功而返便可,何必绕这么个圈子?”   “无功而返?”他捻住一枚黑棋,摩挲了一下,黑粉从手中滑落,“太便宜它了。”   和光看着洲九,突然想起水迹的提醒。   鸦隐率领百万大军,已经从魔域抵达魍魉。整整百万大军,统控聚兵,麾军直下,都要时间。鸦隐初现天空时提起的“三日”,不是阵法完成的时间,说不定时集结军队需要的时间。   她这儿布下逆向阵法花了两日,最后一日计划用来对付天空大阵。如果洲九没拿天空大阵欺骗她们,逆向阵法应该早已开启,缩短到一日半也不是不可能。   据水迹指明,此时此刻开启逆向阵法的话,至少有十根黑柱没法成功。换句话说,若是在一日前,在逆向阵法完成那刻,趁着天魔大军还没集结,便开启阵法,说不定能成功。   洲九故意拿过天空大阵的幌子,目的是拖延她的时间?   为什么?   洲九处身于沉沉黑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身上的九根铁钉反射冷涔涔的光芒,那一身波澜不惊的气势,不像是被囚禁了两万年的模样。   一瞬之间,和光甚至生出错觉,仿佛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的谈瀛洲。   她猛然回神,突然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从一开始,她和西瓜师叔就陷入误区。   她们以为,场上只有两股势力,以她们为中心的疏狂界统一战线,以及鸦隐的大军。区区一个洲九,被困在琉璃佛塔下的洲九,哪怕知道些情报,也不过是在她们和鸦隐之间的中介人,左右摇摆,不是帮她们,就是帮鸦隐。   但是,洲九凭借信息差,一跃成为第三股势力。   他同鸦隐有瓜葛,也摆出仇视鸦隐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她们相信——他站在她们那边。   真相是洲九和她们、鸦隐都有仇,他不帮她们,也不帮鸦隐,他要她们和鸦隐两败俱伤。   他不要鸦隐得到疏狂界,也不要她们轻易渡过这一劫,他要她们斗得你死我活、打得鱼死网破。   而他空处高台、两不相沾,就能坐享渔翁之利。   如若一日前启动逆向阵法,鸦隐的大军还未集结,没法经由黑柱过来,过来的天魔,也会被她们杀掉。那么,鸦隐和她们付出的代价和承受的损失都不大。   通过天空大阵的幌子拖到现在,事已成定局,轻率开阵,大批天魔攻来,哪怕她们能打赢,她们和鸦隐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鸦隐投入的兵力越大,损耗越多,她们的战损也更多。   最后真如洲九所筹划的那般——两败俱伤   和光想通关窍,长长地舒了口气,骂了一声,“畜生。”   洲九笑笑。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传来石门开启的声音,镜子内闪过西瓜师叔的身影,却不甚清晰。   西瓜师叔似乎在棋盘对面坐下。   镜中冒出一只手,视角转了转,终于出现西瓜师叔的面容,眼下有些青黑,胡子几日没清理,憔悴了不少。   “同九节竹的老东西吵了一架,耽搁了。”西瓜师叔率先解释。   和光应了一声,便说出天空大阵的真相、酒壶水迹的提醒、她自己的推测等事情。   西瓜师叔听罢,敛下眼皮,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射向洲九,“鸦隐的幌子针对谁?水迹是谁做的?”   洲九捡起棋子,一枚枚放入筐中,语气淡淡,“我要是你,就会先放下那些事情,着眼于对付鸦隐。”   西瓜师叔笑了一声,“也行。”   话音刚落,大手往棋盘一拍,砰地一声巨响,黑子白子皆湮灭成灰。   “情况不算太差,至少我们看清了局势。”西瓜师叔夺过洲九手中的棋盘,往棋盘丢了两枚黑子和两枚白子。“现在场上有四股目的悬殊的势力。”   他点了点两枚黑子,“洲九,鸦隐。”把一枚白子变成金色,“我们。”指着最后一枚白子,“水迹的主人,身分不明,约莫是疏狂界的家伙,就叫酒鬼吧。”   “鸦隐和我们的目的自不用说,洲九的目的是让我们和鸦隐两败俱伤,鸦隐来不来疏狂界没关系,它投入足够多的军队,最后损失惨重就行。至于那方酒鬼,照那个艮目的话,应该也是站在一边。”   西瓜师叔偏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   “按照目前的情报,简短梳理一遍。三日前,鸦隐现身,拿天空大阵当幌子蒙骗酒鬼,暗中集结军队,挥兵魍魉。洲九看出来了,顺势把幌子用在我们身上,下了两步棋,第一步让我们设下逆向阵法,做好最低的保守措施,不能让鸦隐得到疏狂界。第二步棋,误导我们去天空大阵,白白浪费时间,好让我们不能准备完全,以至于大军攻来时能够付出最大的代价。”   “几个时辰前,酒鬼那边看出情况不对,通过水迹提示我们。那一刻,我们才发觉场上还有第四股隐藏势力。鸦隐大军压向魍魉,不久就能出来。洲九的目的已经达到。”   洲九笑笑,似乎是作为表扬一般,拍了拍掌。西瓜师叔没理他。   “现在局势基本看清,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白浪费的一日,该怎么补救回来。”   西瓜师叔看了过来,“光,你说呢。”   和光想了想,才道:“面对注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我觉得可以试着与对方沟通,哪怕最终逃不过一战,也应该动摇对方的决心,告诉对方真相,尽量减少对方投入的兵力。”   西瓜师叔不耐烦地挥手,“别扯这些话词,直接说。”   和光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也该分两步,战争布局和战前准备。以沦陷一根黑柱或十根黑柱为前提,先由我们这边选定黑柱,果断放弃,清空区域,布下陷阱,等天魔大军一出现,直接攻击。大火力攻击,首先给它们重击过后,它们那方攻势稍稍减弱,立刻安排第二次逆向阵法。”   西瓜师叔点点头,“继续,战前准备呢。”   和光直直地看着他,“我去同鸦隐协商。”   洲九倏地笑了出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西瓜师叔挑了挑眉,“那家伙可是天魔。”   “我知道,我不抱劝它退兵或减兵这等狂妄的想法,只求暂且拖延它的脚步,为战争布局争取时间。”她觑了洲九一眼,“不能让洲九这么自在,昔日主子成为阶下囚,鸦隐听到这等消息,说不定会生出其他想法。”   “还有一点,酒鬼......也就是写下水迹那人也会去魍魉,我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到底是谁?为何会帮疏狂界?怎么会清楚那么多关乎魔域的消息。”   洲九捏起棋盘上那枚象征酒鬼的棋子,轻轻敲了敲,“不妨给你一句忠告,去魍魉可以,劝告鸦隐也可以,关乎那些家伙的事情,你最好碰都别碰,如果你不想疯的话。”   和光看都没看他一眼,更没应一声。   洲九笑了笑,似乎不在意。   接着,和光又说出大致方向,布局的大体战略。   西瓜师叔一边听,一边稍作指正。“总体战略没问题,至于具体安排,你自己看着来。”   和光点头,应了这一声。她却对此不太自信,结局不会太好,疏狂界这边能用的战力太少。   “光啊,怎么了?”西瓜师叔似乎看出她的不安。   和光深吸一口气,坦然说出自己的担忧,“哪怕战略成功,结局也不会太好。”   西瓜师叔咧嘴一笑,“原来是这个,不用怕,放手去做。结局不会太差,师叔给你兜着。” 第394章 394 峰回路转(二)   ◎我去去就回◎   【全员听令,现将一百零八根黑柱编号如下:一号碧湖黑柱,防守者乌束和郁。二号酒山黑柱,防守者严有山。三号传送阵黑柱,防守者殷羡。四号废墟黑柱,防守者贺拔势。五号深巷黑柱,防守者若鹿......】   【逆向阵法将分为两批开启。第一道令下,六号到一百零八号黑柱关闭,所有防守者完成任务后,即刻服从安排前往指定地点,协助一号到五号黑柱的防守者。那时,一到五号黑柱将会迎来最大规模的天魔军队和最猛烈的攻击,请诸位务必撑住,直到第二道令下,再关闭一到五号黑柱。】   【为了对付第一波攻击,一到五号黑柱的防守布局进行更改,具体安排已经传递到几位防守者的私人通讯。】   贺拔势看到讯息的时候,愣了一会儿,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长老紧紧皱起眉头,“临阵变更可是大忌,坤舆界代表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像是她会做出的事情,估计临时出了状况。”   过了一会儿,贺拔势的玉牌又亮了,是狗和尚发来的私讯。   【暂且隐藏逆向阵法,清空周边区域,退到八百里外,于那儿设置隔离罩。第一批防护阵开启后,将有大量天魔袭来,尽量不让一只天魔逃出范围。】   接下来是数十条注意事项,该做到什么,该设置什么,具体得令人头大,实行标准也严密无比,完全没留一点偷懒的余地。   长老扫了一眼,抬头看过来,语气带着询问,“少主,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贺拔势挠挠头,“照她说得做呗。”   要是没达到狗和尚划出的标准,说不定她会亲自打上门来。   贺拔势和长老简短地商量,划分各自的任务范围。   首先,长老在井沿施下最高级别的障眼法和隔离阵,隐藏起逆向阵法,不被天魔发现。   接着他们兵分两路,清空方圆八百里的人族。这儿是疏狂界最繁盛的修士城池,人口数量高达千万。这片废墟原是城内最大的酒楼,坐落于市中心,四周更是多人。   尸体残肢铺满地面,时间不允许他们收拾。他们挨家挨户敲门,寻找躲藏的人,迅速带离。还剩口气的重伤者,也来不及疗伤,只能暂时放入储物袋,丢点灵药,让他们自行恢复。   如若贺拔势没想错,以酒楼废墟为中心,方圆八百里将成为战场,到时遍地天魔。不幸留在里面的人,估计活不下来。   贺拔势暂且清空一小块片区的人,送到指定区域外,恰好看见坤舆界的佛修拉警戒线,范围恰好八百里。   拉完黄色的警戒线,她们开始往地面铺设一个个阵法,沿路粘贴一张张符文。   贺拔势走过去询问,“这是什么?”   佛修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蕴含佛力的爆炸符。”   爆炸符沿着街道,长长地铺了一路,也不知道要铺到多远才打住。   贺拔势回想起狗和尚的话,清空方圆八百里,这么多爆炸符,莫非她打算炸了这里?   “这片区域被放弃了?”贺拔势问道。   佛修抿紧唇角,轻轻点头。   这时,长老匆匆忙忙走过来,沉着一张脸,“少主,事情不太妙,搞不好那和尚坑了我们。”   贺拔势心头一震,忙问原因。   长老指着黄色的警戒线,“那和尚说,我们在这儿待命。第一道令下,其他黑柱关闭后,我们这儿会涌来数不清的天魔大军。无论第二道令什么时候下,我们要从这儿抵达水井,中间有整整八百里路。”长老的视线落在地面的爆炸符,脸色完全黑了。“更别说一路上这么多天魔。”   贺拔势听完,也懂了其中的关键。   本来立即就能关闭阵法,现在要冲进天魔军队,冒着生命危险开启阵法,难度拔到极高。   “会死吧。”   眼下的天魔就够多了,接下来只会更多。   长老摸出玉牌,在一百零八道黑柱防守者的公开通讯中,当众质问和光。   【和光代表,为何要临时变卦,不给个解释?冒死进入穿过天魔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一出,其他代表也纷纷附和起来。   【确实,大战将至,鲜少有突然变阵的事情。本来是同时关闭黑柱,为何要分成两批?】   【据你所说,第一批阵法关闭后,一到五号黑柱将会迎来大批天魔,为何会这样?预料到这一点,有什么根据?是不是魍魉那边发生了什么?】   ......   此时,酒山。   严有山收到命令之后,着手清理醉生梦死山。   尸体太多了,一具叠着一具,埋在满是污泥的黑雾中,沉沉浮浮,漂泊无定,根本没有时间全部带走。   严有山只能狠下决心,做出取舍,带离那些还有气息的弟子,把尸体留在火山中。   山脚下,方圆百里的区域,疏狂界执法堂的弟子前往清理,带走所有还活着的人。   据命令,第一道令下,天魔蜂拥而至的那一刻,将会引爆火山,利用熔浆和火山灰暂且拦住天魔。   那时,这儿会变成一片火海,万物不存。   严有山带领弟子以及四周的人们,有序撤离酒山。这一幕,被留影球如实记录,投映在坤舆界飞舟的屏幕上。   屏幕前,观看战况的人无法理解。   “咦,他们怎么撤了?酒山的黑柱不还在冒出天魔?”   “不是说要关闭黑柱吗?就这么走了?”   “喂,他们在清空四周,该不会是放弃了那块区域吧?”   “怎么回事?黑柱关不掉?天魔对付不了?我们要输了吗?”   ......   一言接一语,怀疑的种子接连种下,不安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另一边,三号传送阵黑柱。   殷羡收到命令,立刻明白原本的计划出了很大的问题,不然以那和尚的能力,绝不会这样突然变卦。   他不放过任何拉她下水的机会,直接在公开通讯中嘲讽她。   【殷羡:和光代表,这么多人给你发讯,你不会没看见吧。何必装作不在,怎么着都要给我们个解释吧。】   【是啊是啊,天魔就要打来了,突然来这么一出,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改变计划。】   【所以说,为什么要分批次关闭?】   殷羡一面游刃有余地执行任务,一面愉悦地煽风点火。   【殷羡:天空大阵呢?关闭了?怎么没听你提起?天上的阵点没有消失,不像是关了的样子啊。它还要不要关?】   【是了,差点忘了鸦隐魔君。三日期限将到,天上的大阵看起来也快完成,天魔大军不会从天上降下来吧。】   【天空下天魔,黑柱涌天魔,不会沦落到腹背受敌的状况吧。】   ......   一句句怀疑和诘问,正如殷羡所期待的那般,直直逼向和光。   ——直到一句讯息的出现。   【和郁:遵循命令,信任大将,不是士兵应当做的?殷道友,你这是在干什么?大敌当前,煽风点火,蛊惑众人,动摇军心,是何居心?与其质疑大将,不如先审视审视你自己。】   和郁的话一出,公开通讯登时陷入沉默,只有这一行话竖在那儿,直直刺进众人的眼睛。   殷羡气得咬牙切齿,眼见风向要转,就想把和郁的话顶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箭射了过来。   【乌束:殷羡,这个节点,你蹦出这么些话,到底想干什么?把和尚拉下水,你自己上位?你有这个心思,也不妨问问我们这些人,能捧你上位吗?】   【乌束:现在什么局势,你看清了?鸦隐在哪儿,逆向阵法怎么用,什么时候开,你知道?不知道就别指手画脚。】   【乌束:有点自知之明吧,我们这些人的命是谁救的,佛符是谁下的,手里的碧玺海蓝宝念珠是谁给的,都忘了不成。和尚还什么话都没说,就急急忙忙替她解释,老子都替你们羞。】   【乌束:扪心自问,你们谁能主持大局,能做得比和尚好,站出来,老子捧你上位。没这个自信,就别逼逼赖赖,丢了老脸又浪费时间。】   一连串的话蹦出来,没人敢反驳。   所有人都明白,乌束说的是真的。   殷羡看到这儿,气得冒火,几乎捏碎玉牌。   一盏茶过后,和光终于现身。   【和光:忙于处理事务,没能及时回复。天空大阵已经解决,天魔大军没法通过它前来。目前的重心是一百零八道黑柱,守住区域,关闭黑柱,就能赢下这场战争,诸位务必按照指令执行。】   指令出现的下一刻,回复冒出。   【和郁:大将,遵命!】   【乌束:晓得了。】   【若鹿:收到,绝不会辜负期待!】   【贺拔势:没问题。】   【克落界代表听令。】   【凡夕界代表听令。】   ......   碧湖之上,一号黑柱下方。   乌束收起玉牌,盯住对面的和光,硬声道:“给个解释,那么轻描淡写的说法,可糊弄不了老子。”   和郁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哪里出了问题?”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如实说出扶桑树顶的变故。   乌束听罢,直言问道:“如果那什么水迹说的是真的,魔气太盛,灵气不足以开启一百零八根黑柱,有十根黑柱的逆向阵法失效,那么分批次开启阵法,隔开分出五根黑柱又是怎么回事?”   她摊开中央城池的地图,指着一到五号黑柱的地点,解释道。   “若按原先的计划来,随机十根黑柱失守,我们要到时候才能知道是哪十根,风险太大了。不如直接放弃五根黑柱,把这五根黑柱的灵气和佛力挪到其他黑柱上。”   “这么做,其一能确保六到一百零八号黑柱关闭。其二,由我们这边来指定失守的黑柱,便能提前做好计划。选定地点适宜的黑柱,设下陷阱,准备战术。”   “如果注定要失守,不如我们主动退一步,反客为主,指定于我们有利的地点,铺开阵势,等待敌军过来。”   乌束听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格外大胆的计划,却出乎意料的精妙,莫非谁在背后指点这和尚?   和郁拍了拍手,笑道:“这下安心了不少。”   她笑了笑,似乎有些难为情,“还有件事儿忘了说,若这个计划进行,碧湖黑柱将会成为最大的战场。粗略估计,至少有二十万天魔大军会从这根黑柱冲出来。”   和郁的笑容消失在脸上。   乌束轻嗤一声,“二十万天魔?你可真看得起我俩。”   她伸出双手,同时拍拍他们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慰,“别太担心,我召集了人手过来,会有很多人同你们一起抗击天魔。”   和郁皱了皱眉,“二十万大军,万界代表全过来都够呛,更别说现在哪来那么多人手,很多人受了重伤,没法再上战场。”   她干巴巴地笑,又道:“我们还能提前布防碧湖,天魔大军一来,先给它们一记狠的。”   “怎么给?”乌束瞥眼看她。   “首先,抽干碧湖。”   宁非天刚飞来,恰好听到这么一句话,语气肯定地否决了,“不可能。”   和郁附和道:“碧湖这么大,满是灵气,普通修士飞都飞不起来,沾水即伤,法术也施展不开来,要怎么弄干?”   宁非天点头,“不错,疏狂界也曾有前辈尝试过,朝碧湖施加阵法,被天道庇佑的阵法也于它无甚大用。”   她的眉峰微微皱起,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似乎有些不解。   “不是,弄干碧湖,不一定要直接对湖水下手。你们的想法是不是局限了,修士的灵气不管用,那就用凡人的土办法,水往低处流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三人眼神一亮,“你是说......”   就在这个时候,盛明华经由冰路,走了过来。   在场几人齐刷刷转过去,看得盛明华怔了一下,才走过来。   “唤我何事?”盛明华冷声道。   乌束、和郁、宁非天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不愧是凡人的土办法。”   盛明华是土系法术,搬山移海之事,没人比她更擅长。   “有个大工程,非你不可。”和光又摊开碧湖的详尽地图,“碧湖西面,有一处地势较低的谷地,我要你挖一条连接碧湖和谷地的运河,把碧湖的水灌进谷地。”   “谷地的人族已经转移完毕,一日之内,一定要抽干碧湖。”   盛明华扫了一眼,“半日即可。”   碧湖的水能抽干......   乌束追问道:“抽干碧湖,然后呢?”   “填海。”和光直直看着乌束,“我早已派弟子前往疏狂界的大海,不过两个时辰,一海之水就会抵达。第一道令下,天魔大军涌入干涸的碧湖湖底。你们看准时机,用海水淹了他们,挡住第一波攻击。”   接下来,她又说了好几道防线,要点和注意事项详细地解释。   乌束听完,心中有了计较,胜算多了几分。   她说完,朝他们笑了笑,“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们。”   和郁面露不解,“交给我们?这儿是主战场,你不亲自指挥?”   “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她偏头看向碧湖黑柱,“去会会敌将。”   “会敌将?”和郁陡地拔高声音。   她点头,“总要试试战前协商,出使敌营,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若是能做到不战而退人之兵......”   “我不是问这个!”和郁神色纠结地看着她,声音逐字逐字低了下去,“那可是魔君,百万大军就在魍魉对面。”   “我知道。”   她就那么一脸淡然地笑着,仿佛丝毫不在意事情的危险性,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般轻松。   乌束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魔域秘境的那一幕。面对魔君谈瀛洲,只身与谈瀛洲谈判,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   “我去去就回。”   此时,她转过身,径直走向山脉般粗壮的黑柱。   沉沉黑雾浩浩荡荡地覆压而来,数以万计的天魔从中涌出,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直直朝她扑去。   在耸入云霄的黑柱下,她的身影如蝼蚁般渺小,转瞬淹没在黑沉沉的雾海,天魔狰狞的面容若隐若现,嘶哑瘆人的吼叫此起彼伏。   下一刻,金色佛光冲天而上,雾海破出一条大道,直通黑柱。   佛光所过之处,天魔畏惧,无不让道。   金色的佛光,插入黑色的天柱,对比鲜明得刺眼。   她没有回头,就挥了挥手。   和郁捂脸,哑然失笑,“不愧是她。”   宁非天挠挠头,啧了一声,提步追去。   “算了,陪她走一趟。” 第395章 395 峰回路转(三)   ◎鸦隐魔君还记得呢?不错,就是两万年前灭了你主子的坤舆界◎   魍魉,幽暗的地洞。   一颗巴掌大小的夜明珠照亮悬在空中,照耀两个锃亮的光头——冬瓜、南瓜   两人卸去浑身佛力,与凡人无异,几乎没有流露出丝毫气息。   远处响起纷繁错乱的脚步声,哒哒哒,声音越来越近,上方的地面震动起来,粒粒灰尘碎石哗啦落下,打在两人头顶。   他们屏住气息,嘴唇不停地嗫嚅,无声地说着些什么。   “一万四千八百、一万五千、一万六千、一万七千、一万八千......”   “四万八千、四万九千、五万、五万一百一十、五万一百一十一......”   震动慢慢减弱,脚步声远去,最后一枚石子落在冬瓜脸上。他猛地抬头看南瓜,肯定地说道:“五万四千八百六十三!第十二批天魔军队有五万四千八百六十三只!”   南瓜拍掉头顶的灰尘,“错了,是五万四千八百六十一。”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了这么多脚步声。”冬瓜不愤地争执。   “有一只是四肢着地,估计是刚进阶成魔兵,还没学会行走就被派上战场。”南瓜攥着满是折痕的纸,写上歪七扭八的几个字。   冬瓜骂了一声,仿佛接受一般,凑过头去看,“现在多少只了?”   南瓜摊开纸,折着手指头算数,“过去十二批,十万四加五万七加八万九加......”他闭眼心算许久,才睁开眼,“估摸五十一万吧。”   “这么多?还只是酒山黑柱一根的份儿!”冬瓜瞪大眼睛。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响起脚步声,第十三支军队过来了,纸上又添上七万八。   第十四支军队,六万九。   第十五支军队,八万二。   一个时辰后,再没响起脚步声,前往酒山黑柱的行军似乎结束了。   “七十四万!运气好,如果后面不再有军队,酒山黑柱至少要面临七十四万天魔大军!”南瓜摇摇头,在纸上记下这个数字。   “该死,疏狂界现在能打的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冬瓜握紧铁棍,咬牙道,“要不咱们现在上去,捅它个落花流水,能杀多少杀多少!”   “不行,大师姐说了,低调少惹事。况且咱们的任务不是干天魔,而是记录下五根黑柱要面临的天魔大军。”南瓜挥挥纸,放进冬瓜怀里,“四号废墟黑柱和二号酒山黑柱统计完了,下面还差三根,最重要的一号碧湖黑柱还没去呢。”   冬瓜握着铁柱,不住地发颤,“可恶,好想干死它们。”   “憋住,你学学我,稳重点,以任务为重。”   冬瓜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那你抖什么?腿都抖成羊癫疯了。”   南瓜拍拍大腿,站起身,“算了,懒得和你计较,这根黑柱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三号传送阵黑柱,咱们得抓紧时间。”   冬瓜应了一声,棍头朝上,小心翼翼地捅出一个洞,仔细观察上方,没有天魔,才爬上去,又把地洞埋上。   两人屏气凝神,猫着腰,借地势的隐蔽,偷偷行进,每每远眺一眼,映入眼帘的天魔数量都令他们心惊。   他们不过是记录五根黑柱将要面对的天魔大军,而黑柱有整整一百零八根。若没有逆向阵法,一百零八根黑柱都无法关闭,鸦隐的天魔大军长驱直入,那么整个疏狂界会天魔的汪洋。   “真是的,哪来这么多天魔大军啊?都快比得上一个小型界域了。”   “听说鸦隐是十魔君,魔域所有魔主里最厉害的十个之一,手下有这么多兵也不奇怪。”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行进。   转过一弯路口,恰好和两只天魔撞上了。   两人愣住,猝不及防之下没反应过来。那两只天魔也怔住,直直看着两人,神情痴呆,似乎没反应过来。   冬瓜惊呼一声,大喊“快跑——”说完,拔腿就走。   南瓜陡地拉住他,“跑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杀了天魔会打草惊蛇,暴露行踪。那还不跑?”   “这两只能杀。”南瓜大笑出声,立即拔出腰间的菜刀,一手一把,“不能杀的是鸦隐的天魔大军里边的,这两只落单的显然是独行魔,杀了也不会引起注意。”   说完,南瓜提刀冲了上去。   冬瓜连忙赶上,“等等,给我留一只。”   冬瓜特意留手,就为玩得久些,没想到这两只天魔还是不经打,三两下就泄气。他还没从嗜杀的爽快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南瓜惊呼。   “不好!杀错了!”   冬瓜不解地问道:“什么杀错了。”   南瓜俯下身,从天魔腰间抽下木牌,“这两只不是独行魔,是往来于各支军队间传令督查的,怪不得会落单。”   冬瓜挠头,“什么意思?”   南瓜也挠光头,“就是说这两只的身份很重要,会有来寻它们的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喊声,“长官——鸦七百长官——您在哪儿......”声音嘎然而止,那只天魔直直地看着他们,面容惊惧,紧接着转身就跑,嘴里还疾呼,“不好了——人族打上门来了——”   冬瓜呆呆地看着。   南瓜拉着他就跑,“被发现了,快去三号黑柱——”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黑雾沉沉,一支小型天魔追了过来。左右两方各有天魔大军,纷纷停止行军,派兵围堵他们。   这儿天魔太多,对付了一批,还有另一批补上。   两人不好耽搁,直接去三号黑柱附近,趁着四周没有天魔的那一瞬间,飞速挖个地洞,钻了进去。   卸下佛力,屏住气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脚步声来来往往,搜查、巡视、抓捕的命令响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停下。接着脚步声纷纷远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偶尔有天魔大军路过,却没有再停留片刻。   天魔似乎放弃抓捕他们。   冬瓜刚松口气,上方冷不丁响起尖锐的说话声,“是这儿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震惊。没有一点脚步声,没感觉到任何气息,刹那间出现在头顶。   这只天魔的实力不可小觑。   又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报告说的是这儿,巡查队发现两个光头,蹲在黑柱旁边鬼鬼祟祟。青行魔相说那两人是人族的探子,要我们抓活的。”   “抓活的?”尖锐的声音陡地拔高,“我们鸦军可不擅长这个,要是不小心死了......”   “鸦三十四,你已经到魔将的顶端,离魔相只差一步。青行魔相给的奖赏很大,完成这个任务,说不定青行魔相会帮你一把。”   “行,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干吧。鸦百八,等我登上魔相之位,定会提拔你,帮你渡过中阶魔将不成问题。”   ......   地面的说话声徐徐接近。   冬瓜两人越听越心惊,一只中阶魔将,一只高阶魔将,他们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吸气声猛地在头顶响起,就和他们隔着薄薄一层泥土。   “近了近了,差不多就在这块。”   冬瓜睁大眼睛,握紧铁棍,用唇语一字一字说道:“拼他大爷的一把。”   南瓜紧皱眉头,点了点头。   冬瓜把棍头朝上,无声地数数,数到三的时候,铁棍陡然朝上一捅,土崩地裂。   上方,鸦三十四趴在地面,细细嗅着鼻子,“好像在下......”话还没说完,一棍破土而出,直直捅入它的嘴里。   金色的佛力冲撞开来,嘴里好像溢满熔浆,烫得快化了。   一个光头直冲上来,手掌按在铁棍另一头,重重一戳,捅穿它的嘴巴,狠狠搅了数下,才收棍退去。   鸦百八出手要去帮忙,又一光头跃出,两把菜刀横在身前,拦住了它。   冬瓜南瓜连退数步,迅速拉开距离。   冬瓜本以为给了魔将一记狠的,鸦三十四痛嚎数声,口中的洞竟然慢慢消失,仿佛只不过得了虫牙一般揉着下巴。   冬瓜暗道不好,最为精纯的佛力竟然没法重伤这只天魔,它的实力或许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鸦三十四瞪住两人,“光头,佛修?不用报上名号,你们很快就要死了。”   冬瓜屈肘撞向南瓜,正要询问意见,冷不丁撞了个空,他惊讶地转头看去,就见南瓜被鸦百八按在地上,后背死死踩住。   短短一分神,鸦三十四已经冲到他面前,强大的威压覆下来,动都动弹不得。   视野里全是鸦三十四那只黑色的大手,冬瓜被捏住脑袋,压着跪地。   实力过于悬殊,连战斗都没有,对峙在短短一瞬间之内就结束了。   冬瓜的脑袋被死死捏住,痛得目眦欲裂。便头一看,南瓜也不得好,一身白衣已经染成血衣。   这次,大概逃不了了。   冬瓜倒是不怕死,就是任务没法完成。   这时,南瓜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艰难地说道,“送出去......那张纸要送出去!”   冬瓜猛然想起那张记录天魔大军数量的纸,他们走不掉,至少纸要送到大师姐手里。这儿离黑柱那么近,飞讯应该能行。   他偷偷摸向怀里,把纸张和飞讯叠在一起,刚要送出去,一只黑手按住他的手臂。   鸦三十四猛地俯下身来,夺过纸张,拖长着声音道:“我来看看,写的什么啊,废墟黑柱三十六万天魔大军,酒山黑柱七十四万天魔大军。”   鸦三十四古怪地笑了一声,“哟,这不是我军的数量嘛,还记录得挺详细。那点子军队算什么,都是普通的天魔,真正厉害的还没记录呢。”   冬瓜咬着牙道:“真正厉害的是什么?”   鸦三十四指了指它自己,“我,还有那鸦百八所属的鸦军,整整五万魔将,魔将中的魔将,那才是鸦隐魔君的直属部队,精锐大军。”   冬瓜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魔将,连他和南瓜这样的杀戮禅佛修都对付不了,疏狂界修士怎么办?   鸦三十四捏着纸一角,吹了口气,幽蓝色的火焰燃上一角。   冬瓜忙道:“不要——”他们千辛万苦才记录下来,还没交给大师姐。   就在这个时候,幽蓝色的火焰陡地熄灭,一只白净的手从斜刺里冒出来,夺走鸦三十四手上的纸张。   鸦三十四脸色大变,“谁!”   下一刻,一只手按住鸦三十四天灵盖,猛地一下,把它拍得跪地。它浑身黑雾动荡,似乎受了不小的伤。   它挣扎着要起来,一根蛟筋缠上去,绑得它动弹不得。   冬瓜看着来人,愣了片刻,才大喊:“大师姐!”   鸦百八面露惊恐,化作黑雾想逃。和光身形一闪,就到它身后,又一掌把它拍得倒地。   “你!”和光没给它说话的机会,直接用佛力封住。鸦三十四也如此。   宁非天也走了过来,用阵法困住两只天魔。   冬瓜费力起身,来不及问候,直接把黑柱的魔军数量告诉大师姐,包括魔域发生的事情,鸦三十四所属的鸦军......   和光听罢,解开两只天魔嘴上的封印。   “青行魔相是谁?”   两只天魔狠狠瞪住她,闭口不言。   和光直接拆了它们的手臂,放在佛力中慢慢净化。   两只天魔立刻痛叫出声,“停下停下,我说。”   和光一停手,它们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忙不迭说了出来。   “青行魔相是鸦隐魔君的心腹,鸦隐魔君很信赖它,王城的事务、征战事宜等全权托付给它。”   “天空大阵也是青行魔相建议的?“   两只天魔点头。   “青行魔相让你们把人族活着抓回去?”   两只天魔魔继续点头。   冬瓜走过来,问道:“大师姐,怎么办?杀了它们?”   它们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慌忙求饶。   和光笑了笑,“既然命它们抓回去,那就让它们抓回去好了。”   “什么?”冬瓜不解。   和光解释道:“我正要去见鸦隐,没有比这更快的路。”   她走到鸦三十四面前,“你的地位更高?”   鸦三十四呆呆地点头。   和光笑着,手掌化刀,直接斩断鸦百八的脑袋。鸦三十四吓得浑身一颤,紧接着手刀移到它肩膀。   手刀贴着它的脖颈,上下移动。   “你想活吗?”   鸦三十四点头如捣蒜。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带我去见鸦隐。”和光往它脑子内注入一道佛力,“若你不听话,随时都会变得鸦百八那样,乖乖按我说的做,保你无事。”   ......   一个时辰后。   天魔指挥部。   五万精锐魔将整整齐齐地列队,围绕着十丈高的高台。高台之上,鸦隐位于王座,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高台边缘,青行魔相脸色严肃,不停地点兵,安排军队。   鸦隐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还没好吗?”   青行魔相转过头,恭敬地说道:“请魔君稍稍等待,整兵还需要五个时辰。”   “八百万大军,直接压过去不就好了,整个什么兵?”   青行魔相耐心地解释道:“如若要完美地打赢这场战,大胜而归,战术不可缺少。”   “行吧行吧,随你去。”   这时,高台下传来一呼声,“人族抓到了!鸦三十四回来了!”   青行魔相立刻唤上来。   一人一魔缓缓拾阶而上,鸦三十四走在前面,手里牵着一根魔气凝制的黑锁。黑锁另一头是一个人族,两只手腕之间连着约莫两尺的黑索,一身白衣已经染成血衣,脸上也满是血痕,看不清脸,两只瞳孔幽幽地发亮。   青行上下打量鸦三十四,问道:“鸦百八呢?”   鸦三十四的眉头皱得极紧,一字一字地说道:“死了,另一个人族豁出命,和鸦百八同归于尽。”   “怪不得只回来你们两个。”青行又看向人族的头顶,“情报不是两个光头吗?”   鸦三十四的回答还是那么一板一眼,“情报错了,那只天魔许是看错了,只有一个光头。”   青行点点头,接受鸦三十四的说法。“下去吧,大战一结束,自会封赏你。”它摆摆手,示意鸦三十四离开。   鸦三十四顿了顿,看了看和光,才慢慢离开。   鸦隐掀起眼皮,瞥了和光一眼,“抓回来干嘛?直接杀了不就行了?老子讨厌佛修。”   青行道:“先不杀,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点情报。”   它走向和光,隔着三步远,站定,问道:“你来魍魉的目的是什么?”   “额我额可......”   和光嘴里发出尖锐得如同沙砾摩擦般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喉咙,黑索哐当哐当响。   喉咙处,一道蕴含魔气的伤疤。   “不能大声说话了么?”青行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侧耳去听,“慢慢说吧,我能听清。”   没有咕哝咕哝的说话声,只听见哐当哐当的锁链声,就在耳畔响起。   青行的脚腕冷不丁被踢了一下,身形歪倒,说时迟那时快,后背按来一只手,他被迫转身,背对和光。   黑索高举过他头顶,黑索仿佛褪色一般,表面的黑雾化去,变成刺眼的金色。   下一刻,这条金光闪闪的佛索就压在他喉咙前。   她从中脱出手腕,一脚踢在他小腿,迫使他双膝跪下。   鸦隐眉头一沉,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五万魔将集体出动,纷纷跃上高台,包围了她。   青行使劲挣扎,想摆脱喉咙的锁链,却被桎梏得越紧。   “我劝你别动!”   她突然俯下身子,下巴就搁在他头顶。青行浑身一颤,抬眼看去,就见她的嘴唇缓缓张开,里边金光四溢,舌头放着两枚金色的珠子。   纯净至极的佛力蔓延开来,五万魔将无不避其锋芒。   那是......舍利子!   她的识海发出声音,“这两颗舍利子爆炸会怎样,你们心里清楚。杀不了鸦隐魔君,重伤他不成问题,再带走心腹大将青行,带走一波鸦军......”   她笑笑,“不战先颓,这场战斗打不打得了都成问题。”   青行的心脏剧烈地颤抖起来,硬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是疏狂界的使者,来找鸦隐魔君谈判。”   她脸上的血污骤然消去,胸有成竹的笑脸露了出来。   鸦隐死死盯住她,语气不悦,“你是谁,报上名来。”   她打了个响指,清净诀洗去一身血迹,僧袍重归白净,清风吹过,衣袍猎猎。   “坤舆界代表,和光。”嗓音掷地有声。   衣角的纹路显露出来的那一刻,鸦隐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从王座站起身,“那个纹路,万佛宗!”   她咧嘴一笑,“哟,魔君还记得呢,不错,就是两万年前灭了你主子谈瀛洲的坤舆界,万佛宗。” 第396章 396 峰回路转(四)   ◎鸦隐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   “哟,魔君还记得呢,不错,正是两万年前灭了你主子谈瀛洲的坤舆界,万佛宗。”   这话一出,四周的鸦军里响起哗声。   对于魔域来说,谈瀛洲是三万年前赫赫有名的大魔君,与它们相隔数轮时代。纵然如此,谈瀛洲的大名依旧如雷贯耳,魔域的天魔之间,下及魔团、上至魔主,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谈瀛洲率领的每一战,箭无虚发。攻破的每一座城市,易如反掌。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天魔战损率最低。在一众肆意虐待手下、倚靠士兵的尸体打战发家的魔主魔君之中,谈瀛洲是那个年代每只天魔的首选。甚至有天魔不惜背叛旧主,奔赴万里前去投靠。   坤舆界区区一个贫瘠薄弱之界,所有天魔都以为不出百年,谈瀛洲便会大胜而归,没想到那居然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而今,这个和尚就来自埋葬谈瀛洲的界域。   鸦军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谁也不敢再靠近。   鸦隐脸色铁青,直直看着和光,冷声道:“老子攻打的是疏狂界,你一个坤舆界的人来干嘛?”   她笑道:“运气不好,魔君封闭疏狂界的时候,我没能及时离开。”   “那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乖乖找个角落缩起来,等到界域解封不就行了,过来威胁老子,找死来了?”   “我不是说过嘛,作为疏狂界的使者,来与魔君谈判。”   “谈什么?”   “谈您怎么退兵。”   青行猛地抬眸看她,她神色胸有成竹,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这句话多么可笑。   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离疏狂界只差一步,随时都能碾压过去,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退兵!   鸦隐嗤笑,“要不你先回去,让疏狂界换个脑子好的来。”   她还是那么笑,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魔君,您还记得你的前任主子吗?”她加重主子两个字的音调。   鸦隐的脸色更黑了,没回话,视线就像淬了毒的刀子。   “您的前任主子——谈瀛洲他......”她脸上笑意更深,一字一字说道,“他、没、死。”   鸦隐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极为震骇,手又抚上耳朵的缺口。   青行记得这是魔君的习惯动作,从他遇见魔君的那一日起,那道缺口就伴随魔君,没人知道是怎么来的。他曾劝魔君用魔气恢复伤痕,只得到魔君狠狠的一瞪。   四面八方的鸦军骚动起来,闲言碎语一波波蔓延开来。   “喂,我没听错吧,那个和尚说谈瀛洲没死。”   “怎么可能!谈魔君不是陷在坤舆界了,他要是没死,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魔域没听到一点风声。”   “对啊,就凭当年那点子破事,谈瀛洲要是还活着,能容鸦隐活到现在?要回来,不第一个剐了他。”   ......   青行狠戾地扫了鸦军一眼,怒喝道:“闭嘴!”   谈瀛洲和鸦隐的恩怨,不是秘密,当年闹得特别大,无魔不知。青行也听说过,还隐约知道些内里详情。   三万年前,谈瀛洲率兵攻打坤舆界,只带走一半军队,八位魔相也只带走四位,鸦隐是留守王城的魔相之一。   大战打响的前一百年,战况极为顺利。谈瀛洲甚至把坤舆界的精锐天魔送回王城,再把王城的新入天魔引去坤舆界,就为了练兵。很多魔主都不理解谈瀛洲的行为,然这只是谈瀛洲不同寻常的一个侧面。   五百年之后,战争拖得比众魔想象得还长。当时,魔域以为谈瀛洲还在练兵。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过去了,谈瀛洲还没有回来。   约莫五千年左右,谈瀛洲发来一道指令,命王城增兵入坤舆界。直到这时,魔域才发觉不对劲。   一批天魔、两批天魔......回来的老兵全回了战场,增兵的命令还没有停下。   天魔都明白,坤舆界成了拖住谈瀛洲的泥潭,会不会把他拖死在那儿还未可知,直到最后一道增兵令,命令留守王城的天魔全部前往坤舆界。   当时,谈瀛洲的王城是块大肥肉,众魔君都想一口吞下,担忧谈瀛洲回来报仇才没下手。但是,谈瀛洲说不定回不来了。   魔君虎视眈眈,尤其是和鸦隐有仇的紫女魔君、和谈瀛洲纠纷不断的祭鬼魔君,两方已经陈兵于五十里外。   与其他魔主手下的军队不同,王城内的天魔异常忠于谈瀛洲,魔相们连夜制定计划,打算舍弃王城,全体奔赴坤舆界。   就是那个时候,鸦隐反了。   他杀害其他三个魔相,一夜之间吞噬整个王城的精锐天魔,突破等阶,一跃成为魔主,实力直逼魔君。   不仅如此,他彻底封闭坤舆界和魔域的通道,把谈瀛洲逼到无路可退,连率兵返回魔域都不行。   恩将仇报,关键时刻背离旧主。这个仇,结得太大了。   不过,当时所有天魔都以为谈瀛洲会身陷灵界。后来坤舆界重新归位,更是佐证谈瀛洲身亡。   仇恨,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三万年后的此时此刻,居然从这个坤舆界和尚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   鸦隐紧紧盯住她,厉色道:“秃驴,话可以乱说,屁不能乱放,谈瀛洲没死,你有什么证据?”   她的唇角牵起一抹了然的笑容,视线落在鸦隐的耳朵,“证据?那不就是吗?”   鸦隐脸色大变,顷刻间跌回王座,抚摸耳朵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嘴里喃喃着,“没想到......真的......”   鸦军之中的骚乱声有增无减。   “谈魔君真的还活着?他不会回来报仇吧?话说回来,谈魔君和鸦隐魔君哪个厉害?”   “话说回来,鸦隐魔君当年吞了那么多谈魔君的手下,咱们作为鸦隐魔君的手下,是不是有点危险?”   “不会吧,听说谈魔君对底下的天魔挺好的,不会无缘无故对付我们吧,说不定还能摇身一变成为谈魔君的私兵。”   ......   “闭嘴!”青行狠狠瞪住胡言乱语的鸦军,郑重地说道:“听这和尚信口雌黄?谈瀛洲要是还活着,会两万年不回来?”   青行想施隔音罩,刚动了一下手指,精纯的佛力就流淌下来,仿佛炽热的熔浆倒入头颅。   “别动。”略微威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青行无奈,只得眼神示意鸦隐魔君,轻声让他代为施下。幸好鸦隐魔君懂了意思,立即施下隔音罩。   “魔君是不是想知道为何这么多年谈瀛洲始终没有回来。”   鸦隐没有回话,脸上却透着急迫。   她笑道:“两万年前,坤舆界打败谈瀛洲并囚禁他,可是半年前,他逃了出来,溜到疏狂界,启动黑柱阵法,打开疏狂界和魍魉的通道,伺机返回魔域。”   鸦隐道:“黑柱是他做的手脚,你有什么证据。”   “魔君,你觉得我们生灵会主动打开魍魉的通道,欢天喜地迎接天魔?这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   青行皱眉,插嘴道:“不一定,你们人族里面也有离经叛道的邪修,说不定是有人嫉恨疏狂界,自己打不过整个界域,于是想借我们天魔的手。”   她垂下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青行从心底冒出刺骨的寒意,仿佛被她看透了一般。   “这个阵法,你觉得我们生灵会吗?自生灵有意识以来,冤仇怨恨历经几十万年,都没人用过这个阵法,不就说明没人知道这个阵法。而谈瀛洲刚逃出来半个月,疏狂界就出现黑柱,除了他,还能有谁?”   青行辩解道:“不对!你说的都是猜测,没有一点证......”   话还没说完,青行的下巴被她冷不丁抓住,“我和鸦隐魔君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是魔君还是他是魔君?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君换人做了。”   她又看向鸦隐,笑着加重语气,“就像两万年前一样,谈瀛洲下去,鸦隐上位。”   这话太过冒犯。   青行心头一震,忙不迭看向鸦隐,就见狠狠地瞪住他,示意他闭嘴。   这和尚故意拿话激魔君!   青行还来不及提醒魔君有诈,唇上突然冒出一根手指,指腹轻轻划过嘴唇,一缕佛力随之而过,撕心裂肺的刺痛感使得他的脊锥都在颤栗。   她竟然缝上他的嘴巴!   上方的疏狂界仿佛蒙上半透明的薄膜,不甚清晰,一百零八根黑柱连接疏狂界和魍魉。   鸦隐遥望上空,语气低了下去,“谈瀛洲打开黑柱,目的是通过魍魉返回魔域?”   青行甚是焦急,魔君竟然这么轻易相信谈瀛洲是黑柱开启者。糟了,这估计是和尚的诡计!   “不止如此。”她直直地看着鸦隐,“谈瀛洲的目的还有魔君您。”   鸦隐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魔君何不想想,若要通过魍魉返回魔域,选个小界岂不更好?疏狂界是第二大界,大能辈出,厉害的修士不知凡几,在这样的界域打开黑柱极为困难。魔君您与他共处多年,不会不明白谈瀛洲的德行。他是何等狡诈的家伙,他怎会避易求难?”   鸦隐似乎厌恶这般拐弯抹角,语气不耐烦起来,“那你说,他是为什么!”   “为了引您来。”她咽了咽喉,望向鸦隐的眼神变得畏惧起来,身体也微微颤抖。   “魔域的所有魔主,最厉害要属十魔君。您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出两年就顶替谈瀛洲,挤进魔君之位,可谓是不世出的豪杰。疏狂界是第二大界,十魔君就算要下手,也要衡量衡量自己的能力。只有不惧危险的您,和您手下的五万精锐鸦军,才敢直接吞下疏狂界。”   鸦隐的面色稍缓,唇角上扬,脸上满是自得。   接着,她语气一转。   “谈瀛洲正是知道您这一点,才选疏狂界这个第二大界!您率陵百万大军攻打过去,在下毫不怀疑您能拿下疏狂界。但是!您攻打过这么多界域,应当知道这一点:一场战争刚开始打响,最初总会不断损耗士兵。直到您和疏狂界的损耗到达节点,您才能用对方的修士损耗弥补天魔的魔气损耗。”   “谈瀛洲就是在等这一个节点,一旦您和疏狂界落到最低点,他就会现身。干掉精疲力尽的您,收揽您麾下的百万大军,再趁势拿下疏狂界。一石三鸟!这正是谈瀛洲的拿手把戏!”   鸦隐神情巨骇,仿佛看到那幕一般,右手死死抓住王座的扶手。   她没有停,又进一步,“看看那些鸦军,以谈瀛洲的威望,以它们对他的崇拜。战斗一旦打响,它们帮谁还说不定呢!”   鸦隐也望向那些鸦军,神色难看无比,似乎直想把它们吞入腹中。   青行心头大骇,终于明白和尚的可怕之处。   先是看透魔君骄纵自大的特点,用恭维话把魔君吹上天。接着抛出魔君心中最为恐惧的弱点,一瞬之间把魔君打入谷底。其间的感受过于复杂,魔君尚未能整理情绪。她又把不知真假的“猜测”穿插在过往和建议中,让魔君无法分清真假。   不,她自始至终没有给出一丁点证据,这些“猜测”说不定都是假的,都是她故意编的!用来蒙骗魔君!   青行急切想开口,嘴唇的金线连得更紧。于是他挣扎起来,想让魔君注意到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被死死按住。   她突然俯下身子,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嘘。”   鸦隐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时,她又不提建议了。   “该怎么办,应由魔君您自己做决定。我不过来告诉您,谈瀛洲就在黑柱对面,等待您和您的百万大军。”   青行几乎想给她跪了。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巧妙地把建议隐藏在话语里。   若是魔君全信了她的话,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   作者有话说:   青行听完这段话,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不做魔主可惜了!搞不好还能打败十魔君,一统魔域!   ############   ############   和光:简而言之,一切都是谈瀛洲的阴谋。   鸦隐:卧槽,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虞世南:我的功劳呢?被你吃了?   谈瀛洲:好大一口锅!!!   青行:本以为愚蠢的鸦隐容易掌控,没想到关键时刻,靠他还不如靠块叉烧!   ###   ### 第397章 397 峰回路转(五)   ◎一次出使,一番游说,一波袭击,一石四鸟◎   一百零八根黑柱气势恢宏地立于天地之间,黑沉沉的魔气几乎罩住整个魍魉。百万大军严阵以待,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伴随着战鼓声和冲锋声,【鸦】字旗一面高举过一面。   青行仰头望向天空,疏狂界的景象清晰可见,浩如烟海的灵气,千千万万生灵。诸天万界中的第二大界,仿佛触手可及。   三日前,鸦隐魔君信誓旦旦地宣称,百年便能拿下疏狂界。如今大军压阵,离疏狂界只差一步,怎能临阵退缩?还不如战死疆场!   “到了这儿,怎么回得去。”一句叹息声徐徐传来。   鸦隐的视线扫过成千上万的士兵,眉眼间满是纠结。   青行心下一喜,魔君终于明白。战斗一旦打响,就没有回头路了。青行跪着,用膝盖往魔君的方向挪,还没挪几步,喉咙的金索又把他拉了回来。   肩膀被死死按住,威胁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她摸出一个留影球,“魔君如果不信我,大可以看看这个。”   留影球启动,正中显现的赫然是谈瀛洲的脸,九根金色的钉柱贯穿身体。旁边还有一人,正是这和尚。   “我不会拿两万年前的录像糊弄您,您觉得我多大年纪,不过百岁,这段留影来自半年前。”   青行细细感受留影球中泄漏出来的灵气,没错,正是来自这个和尚。   他心头大骇,这么说,谈瀛洲真的活着!   “谈瀛洲和他的天魔大军整整欺压一万年,坤舆界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大战一结束,坤舆界原是打算杀死他。但是,没人能够做到,一万多颗舍利子都没法净化消灭他。于是,万佛宗在他身上种下九根佛钉,希望通过时间杀死他。”   她叹了口气,“结果您也看到了,两万年过去,他不仅没死,还逃出来,九根佛钉更是被他化为魔气。”   鸦隐又摸上耳朵的缺口,脸色铁青。   青行隐约感觉不对劲,明明在说战争箭在弦上的必要性,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谈瀛洲的实力。   一看魔君的脸色,青行恨不得生吞这个和尚。   太狡诈了!   原本魔君苦恼不得不出兵,她没法扭转反驳出兵的必要性,从侧面出击,拔高谈瀛洲的实力,利用魔君对谈瀛洲的忌惮,动摇魔君的决心。   鸦隐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王座,似乎陷入思考。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明白魔君的立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军已经压到城门口,不得不打过去。但是,一切都是谈瀛洲的诡计。大军压过疏狂界,您就中计了啊!”   她又自嘲地笑笑,“疏狂界也中了谈瀛洲的诡计,那个老畜生不知道躲在哪儿,等着我们两败俱伤,他才好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生灵和天魔是世代的仇敌,然而于这一点上,于这一刻,我们是站在一边的啊!”   青行听完,差点忍不住为她鼓掌,这和尚的嘴皮子,太利索了!   “魔君,您想想,作为同被谈瀛洲利用的受害者,我们此时应当暂且放下仇恨,联手对付谈瀛洲。”   “联、手?”鸦隐一字一字地说道,似乎难以置信般眉峰微微皱起,过了一会儿,哂笑一声,“你倒说说,人族和天魔,怎么个联手?”   青行担忧不已,这和尚定要劝魔君打道回府!大军一撤,疏狂界又平安无事,可不是没中谈瀛洲的诡计嘛!   她笑道:“很简单,您先让大军等上些时日,疏狂界那边举全界之力捉拿谈瀛洲。一逮住他,就把他送来给魔君您。”   鸦隐紧紧皱起眉头,语气不悦,似乎仍是忌惮谈瀛洲,“送给老子干嘛?”   “坤舆界对谈瀛洲恨之入骨,却杀不死他,也奈他不何。听闻天魔之间有独特的消灭手段,我们把谈瀛洲奉给您,由您一口吞噬他,岂不更好?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谈瀛洲,您的实力也大有进步。”   “好!好!好!”   鸦隐大笑出声,右掌连拍王座的扶手。满面的欢愉,似乎被她的话彻底取悦了。   “人族都是些没用的废物,你这和尚不一样。”鸦隐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夸赞。   她笑笑,坦然接受赞赏,又突然敛住笑容,“还有件事要向魔君告罪,我怕被谈瀛洲发现,没敢光明正大来见你,只得通过这样龌龊的手段,望您大魔有大量,放过......”   “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再说。对了,与本座达成交易之后,你打算如何?”   “在下打算先回疏狂界,召集弟子引出谈瀛洲,再设置陷阱......”   鸦隐摆摆手,打住她的话,“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就行了,你不必去做。”他似乎突然想到一般,用探询的眼神看向她。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啥光?秃光?”   青行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笑得更灿烂,“回禀魔君,是和光。”   “哦,和光,和光你就不用回去了,留在这儿。”   青行感觉到和尚的身体顿了顿,心内发笑,魔君还是有点脑子,知道做交易需要留下人质。   鸦隐大笑一声,“来我麾下,做个军师。”   青行:风太大,他好像没听清,魔君说什么来着。   “本座正缺个左右手,你不错。”   青行:你少个左右手?那我是什么!   青行不可置信地看着鸦隐。鸦隐却恍然不觉,直直凝视和光。   和光错愕片刻,干巴巴道:“魔君,我......”   “怎么?军师还不够?一魔之下,万魔之上,整个王城都听你号令!”   青行:我他妈日了魔了!   和光委婉地拒绝。   “你不乐意?”鸦隐眉头一沉,“你刚刚才说,本座天赋异禀,是魔域最有前途的魔主。本座的实力,加上你的智谋......”   鸦隐深吸一口气,语调变得豪情壮阔。   “不出万年,定能干掉十魔君,一统魔域。”   死一般的寂静。   和光:吹他几句,他还真信了。   青行深深地看着鸦隐,像是第一次了解他,他是认真的,他真的相信自己能统治魔域。   青行佝偻身子,低低垂下脑袋,说不清纷繁复杂的思绪。被魔君舍弃的忿恨、空降上司的嫉妒、以及最重要的......亲眼见证天魔智力盆地的震惊。   和光久不回话,鸦隐催促道:“你意下如何?”   她吞吞吐吐道:“人魔有别,咱们怕是不合适。”   鸦隐继续纠缠,掷下眼花缭乱的财宝,许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像路边的地痞无赖勾搭良家妇女一般,纠缠不清。   整整五个时辰,战前最为宝贵的布阵时间,就这么浪费给他勾搭人族!   青行冷眼看着,心渐渐凉了下去。   追随鸦隐将近万年,他陪伴鸦隐从魔主一步步走到十魔君,为魔君招兵买马填充扩大王城,为魔君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他为魔君做了这么多,竟然比不过一个油嘴滑舌的人族!   他从未见过魔君这样绞尽脑汁地好言利诱,魔君从没对他这样过!   愤恨和嫉妒溢满内心。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嘀嘀嘀的响声,和尚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   青行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似乎达成任务一般松了口气。   她空出一只手,摸向玉牌,低声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   青行心一横,顾不得舍利子爆炸,趁此机会伏低身子,脱出金索的束缚。她脸上闪过些许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脱离掌控。   她再次伸出双手,试图用手腕的金索绞住他的脖颈。   青行还没反应过来,金索已经逼至喉咙,滚烫的佛力蔓延上来。他咬住牙关,于金索到来之前断开脑袋和身体。   脖颈处的魔气被净化了个干净,金索却没缠住他。   在她双手来不及回防的空档,青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化作尖刺捅向她的嘴巴。   她的眼神触及到他手上的尖刺,瑟缩了一下,嘴巴仿佛由于恐惧而下意识张开,舌下的两枚舍利子露了出来,近在咫尺。   他立即收起尖刺,又化为手指,夹出两枚舍利子。   精纯的佛力从舍利子溢出,手掌的魔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散,他强忍住痛楚,握紧舍利子。   下一刻,头身合体,他迅速后退,远离她。   她没有上前追来,反而后退几步,退到高台边缘。   怎么回事?没了威胁物,她应该上前抢夺才对。不对劲!   “魔君,对不住,计划有变,疏狂界不打算与您合作了,咱们战场上见吧,谈瀛洲不会交给您。”   她伸出手臂,做出击中的手势,大拇指朝上,食指朝向他手心的舍利子,嘴唇嗫嚅了一下。   “砰。”   舍利子骤然迸射出闪耀的金光,罩住整个高台,精纯的佛力弥漫开来,刺得浑身发疼。   青行暗道不好,舍利子要爆炸。   他高抛舍利子,然而还是来不及了,气浪已经荡漾开来。   这么近的距离,她也会波及到,她怎么会引爆舍利子,难不成打算同归于尽?   就在这个时候,她脚下绽出一个阵法,一个个阵法连接起来,从高台直通远处最大的黑柱。   她的身影从一个阵法传送到下一个阵法,一直传送到黑柱下方,竟然就这么逃了。   这儿的所有天魔都陷入金光之中,佛力波荡,砰地一声巨响,整个高台化为灰烬。   千钧一发之际,青行被魔君带离高台。纵使如此,也炸没了半边身子,受了重伤。   魔君也没讨得好,战还没开打,就受了点轻伤。   最严重的是鸦军,高台边缘的魔将及时跳下,好歹保住性命。靠近王座的那些精锐魔将,顷刻间灰飞烟灭。   魔君手下最精锐的五万鸦军,一夕之间竟然只剩三万,这三万还深受重伤!   该死的和尚!   魔君王座之处,黑雾翻滚,哀嚎四起。百万大军的视线都射了过来,骚乱声不绝于耳。   通讯牌响个没停,所有军队的将领纷纷询问变故,言语满是担忧,明里暗里都在问这战还打不打。   青行环顾四周,串联前后的事情,突然间有些不明白那和尚的目的。   她究竟为何而来?   利用舍利子带走一波鸦军,她做到了。所谓拖延时间,她做到了。打衰百万大军的士气,她也做到了。   最重要的是......   青行下意识看向魔君,魔君眉目深锁,眼神里满是挣扎,似乎陷入纠结。   最重要的是,她动摇了己方大将——魔君鸦隐的决心。   青行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和尚着实厉害。   一次出使,一番游说,一波袭击,一石四鸟。   青行按下心中对魔君的怨恨,打算劝魔君不要相信那和尚,没想到魔君主动问他这么一句话。   “你说,谈瀛洲真的在对面吗?”   青行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大声道:“魔君,你还没看明白吗?那和尚骗了你!满嘴花言巧语,没一句是真的。”   魔君徐徐低下头,垂眸看着他。“她要和我结盟,或许是假的。一切都是谈瀛洲的阴谋,这是真的。不然,她最后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魔君,对不住,计划有变,疏狂界不打算与您合作了,咱们战场上见吧,谈瀛洲不会交给您。   一通谎言,临走之际,又自我推翻谎言,无所畏惧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愈显得真。   很明显,魔君彻底相信这话。谈瀛洲还没死,一切都是阴谋,他在对面等着魔君和百万大军。   青行望着这样的魔君,心头涌上深深的疲惫。   太蠢了,自己怎么会选择这么愚蠢的主子。   方才魔君好言利诱的话语又浮上脑海,他万年的追随,竟然不过如此?他在魔君心中,没有一点地位,这么简单就能被替代。   青行心里冷笑,既然如此,也别怪他不效忠魔君了。   对青行来说,谈瀛洲还活不活着,一切是不是谈瀛洲的阴谋,谈瀛洲在不在对面,都不重要!归根结底,得罪谈瀛洲的是鸦隐,不是他青行,也不是这儿的百万大军。   哪怕真有兵戈相向的那一天,他反身一转,离开鸦隐,投奔谈瀛洲便行。谈瀛洲又不是没接受过对头的部下。不如说,投靠谈瀛洲更有前途。   怎么样,他青行,都安全得很。   青行在心底敲定主意,摆出苦口婆心的脸色,劝告鸦隐。   “魔君,就算谈瀛洲在对面,您打算怎么做?”   鸦隐怔愣片刻,似乎没想到青行会开门见山地问出这话。鸦隐犹豫了一会儿,刚要开口。   青行故意留足思考的时间,又没给鸦隐说话的机会。   “打道回府?”   鸦隐抿紧唇角,没有说话。   青行抬手指向黑柱,“三日前,您信誓旦旦地说,百年内拿下疏狂界。整个王城全体出动,整个魔域都在看着我们,现在离疏狂界只差一步,若要班师回朝,您怎么和它们说?”   “打不过了,还是撤吧?”青行讥讽地笑,“若说这话,您的信誉将一落千丈。经营万年的王城,有多少天魔会随您回去?”   鸦隐紧皱眉头,“那说实......”   “实话?”青行讽刺更甚,“要是您说谈瀛洲还活着,就在对面的疏狂界......呵!您信不信,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这些兵就不是您的兵了!它们能马上扔掉【鸦】字旗,举起【洲】字旗!”   鸦隐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不是假话,青行自己也敢肯定,谈瀛洲的名号太盛了,盛到今时今日也有大批拥趸。   “这一战,您不打也得打,打了,您才知道谈瀛洲在不在对面。”   青行清楚,他们处在两难的关卡,不打,威严全失,声名狼藉。打了,才知道那和尚说的是不是真的。   青行看到,鸦隐的脸色变了许久,似乎极为挣扎。过了许久,他才听到魔君的回复。   “打!”   青行松了口气。   然而魔君的下一句话,把他的心打入谷底。   “你去,我留守王城。”   青行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一个魔君,可敌百万天魔,鸦隐不去,战斗力直减一半。堂堂一个魔君,怕到这个程度,竟然把这事儿抛给属下。   此时此刻,青行终于明白那和尚最大的成就。她仅凭几句话,就把堂堂魔君拦在黑柱之外。   “等你找到谈瀛洲的下落,我自会过去。”   青行直想发笑,他会过去,怕不是藏到深山老林去了。   青行按住心中的轻蔑,继续用苦口婆心的语气劝告鸦隐,然而鸦隐丝毫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青行只能接受这个决定。   青行重新整兵,在每根黑柱前安排军队。   战鼓敲起,旌旗挥扬,他高举令牌,刚要发出开战的信号,天空异变陡生。   黑柱捅向疏狂界的天空一侧,陡地亮起一道道阵法光芒。那些阵光仿佛尖锐的刀刃,生生截断黑柱与疏狂界的连接点。   百来根黑柱摇摇欲坠,一根根轰然倒塌,砸进军队阵型。   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哀嚎痛喊的惨叫声、惊慌失措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生生压过战鼓号角声。   花了十二个时辰排兵布阵,严阵以待的百万大军,一瞬之间就乱了。   旌旗倒下,被万千天魔踩踏。战鼓破损,号角碎裂,天魔四逃。   通往疏狂界的黑柱关闭了?   青行痴痴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想道,这也是那个和尚的计谋吗?她说“时间差不多了”,就是拖延时间为了这个?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青行:原以为愚蠢的魔主容易掌控,没想到关键时刻,靠他不如靠块叉烧   鸦隐:做我军师,一魔之下,万魔之上   这一章的青行:叉烧竟然是我自己?!!   ### 第398章 398 峰回路转(六)   ◎嗔怒禅,不错,是我直系◎   短短一瞬间,战鼓声断,军队溃散。最令青行崩溃的是黑柱倒塌,原本触手可及的疏狂界顷刻间变得比天还远。   浩如烟海的灵气、千千万万的生灵,离他远去。   该死的和尚!   青行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旁边突然传来松气声,魔君的脸上竟然浮现出隐隐的喜色。   青行心里冷笑,纷繁复杂的心绪缠在一起,理都理不清,对鸦隐的轻蔑,择错主子的悔恨,万年苦劳付诸流水的不甘......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心态,他走到鸦隐面前,笑道:“魔君,您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   鸦隐顿了顿,用疑惑的眼神回望他。   青行笑得越发恭敬,“您瞧瞧,还有五根黑柱,最大的通道还没关闭。”他抬手指向那根黑柱,巍然立于远方,连天接地。   鸦隐脸上的喜色彻底消失,耳朵缺口处魔气动荡,似乎内心极不平静。   青行缓缓起身,来不及疗伤,草草用魔气修复身体。   “那家伙在对面......”魔君还在纠结这件事。   青行差点按耐不住心底的轻蔑,他深深地吸口气,“魔君坐镇王城,我带兵去一趟。”   耳朵缺口的魔气消停了一点。   青行继续说道:“阵型崩乱的是倒塌黑柱前的军队,那五根黑柱的军队整装待发,先派五支军队出发,作为先锋探路。重整混乱的军队之后,我再率领大部队出发。”   鸦隐没有回应,看来默认了。   青行先命令混乱军队的将领各自清点数量,重新排布队形。然后联系五根黑柱前的将领,亲自指挥先锋队伍。   为了准确掌握前线的情况,青行吩咐先锋天魔佩戴实时通讯镜,以便把疏狂界的景象传送回来,并且随时听从他的命令。   此时,四号废墟黑柱。   自排兵布阵以来,鸦隐麾下的天魔大军早就清退独自游荡的天魔。因为担忧人族设下陷阱,先由一只魔兵作为先锋前去探路。   魔兵爬上井口,左右逡巡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跨出去。然而,预想的攻击并未到来,巷子里仅它一个。   四下寂静,只有它脚步摩挲石砾的声音。   魔兵听从命令,谨慎地走出巷子。   残垣断壁、血流成河,四处游荡的魔气,干瘪萎缩的尸体,满地狼藉的画面全都通过传讯镜实时传回魍魉。   还是没有一个人,仿佛整个城池都空了。   天魔大军抵达之前,游荡于魍魉的天魔源源不断奔向黑柱,疏狂界先被它们洗劫一空也不奇怪。   一小队天魔钻出井口。   它们四散开来搜索,方圆十里,没有碰上任务陷阱,更没有一个人族。   接下来,驻守在黑柱的二十万军队尽数进入疏狂界。此根黑柱只有水井大小,要转移这么多军队及其耗费时间。于是,青行命令天魔一边进入,一边往四周分散开来。   为了应对人族的突然袭击,军队尽量紧靠在一起。   作为先锋的魔兵依旧带着实时通讯镜,冲在最前面。   一百里,没有一个活人。   两百里,没有一个活人。   三百里,没有一个活人。   ......   直到八百里,它才嗅到些许灵气的味道。   魔兵按不住激动,疾步往前冲。视野陡地冲入一人的身影,衣袍猎猎,略带嘲讽地看着它。   后方的天魔军队欢呼起来,冲锋一声高过一声,推搡着魔兵加快速度。   魔兵猛然往前一跃,伸长手臂,就要抓住那人的手臂。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抬起右脚,重重一踏。   魔兵看见,那人脚下的地砖迸射出金光,那道金光如同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四面延展开来,绕成一个圈,把所有天魔军队困在圈内。   下一刻,魔兵感觉到脚下发烫,低头一看,地砖翻转,金光闪现,视野里满是金色。   它仿佛被扔进烧红的油锅,浑身发烫,不过刹那就失去意识。   方圆八百里的地砖都是如此,蕴含佛力的爆炸符同时引炸,作为先锋的十万天魔来不及撤退,就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   多余的佛力甚至越过黑柱,冲击着还未进入疏狂界的天魔军队。   五号深巷黑柱。   一万天魔军队冲出黑柱,驶进错综复杂的巷子,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寻找人族的踪影。   除了满地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活人的气息。   作为先锋的魔兵细细探查周边,它发现这些巷子的墙壁和地面矛盾极了,地面破烂不堪,墙壁却像新粉刷过一般干净极了,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它伸手摸向墙壁,粉末立即粘在手上,摩挲两下,心底更觉怪异。   通讯镜传来青行魔相的消息,【刮掉粉末看看。】   魔兵照做,刚刮去巴掌大小的粉末,底下露出黑色纹路。抹除一片粉末,竟然是一座阵法。   魔兵心里冒出可怕的猜想,“莫非这些涂抹粉末的墙上全是阵法?”   魔兵掏出传讯符,刚想命令全体天魔远离墙壁,上方就传来轻笑声。   “恭喜你,答对了。”   不知何时,墙头坐着一个人族,这人双手黑色符文,显然是疏狂界修士。他一手拍在墙上,墙壁的阵法立即启动。   下一刻,墙上的阵法里冒出一个个黑洞,刀枪剑戟、无数兵器从中射出。   天魔军队都挤在巷子内,根本躲避不了,眨眼间就被捅成马蜂窝。   幸好灵气对天魔的伤害不大,天魔军队刚要重新凝聚身体,那人就射来一道佛符。   充沛的佛力波荡开来,在狭窄的巷子内流来窜去,所过之处,天魔无不痛嚎哀叫。   不过短短一瞬间,深巷内的一万天魔全军覆没。   三号传送阵黑柱。   从这道黑柱前往疏狂界的天魔军队也无一生还。   实时通讯镜只传送回一个人族的身影,身长不高,阴着脸冷笑,手持一把刀,势如游蛇。   金色的刀势一起,三两下间所有天魔都被削成碎片。   二号酒山黑柱。   天魔大军一齐奔向山脚,还没出山,天崩地裂,火光乍起,烈焰熔浆,滔天火灰,顷刻间葬送三十万大军。   通讯镜内,痛嚎声响彻天际。   青行甚至分辨不出它们是因为灼烧而惨叫还是因为佛力而痛呼。   至于最大的碧湖黑柱。   青行在这儿投入最多的兵力,同时也遭受最大的损失。通讯镜传来疏狂界的画面,他本以为黑柱的地点是一处山谷,湿润的地面或许是下雨的缘故。   五十万大军涌入黑柱,四散开来,寻找人族城镇。   当蔚蓝色的海水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青行怔愣一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儿真的是山谷吗?   该不会是片大海吧?奸诈狡猾的人族先抽干大海,等天魔大军下去之后,再重放海水。   至此,五根黑柱的第一波攻击全都宣告失败。   青行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心里直想宰了那个和尚。   该死!该死!   青行下意识看向魔君,魔君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和他不符的复杂情绪,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青行立刻懂了魔君的想法,心疼战亡的天魔大军,又暗自庆幸有了班师回朝的理由。   青行没给魔君机会,甚至没过问魔君一声,直接排布剩下的天魔大军,并命令三万魔兵奔赴前线。   另一边,和光同宁非天于碧湖黑柱会合。   第一波猛烈的袭击过后,她立刻传讯给各黑柱的守阵人,命令他们抓紧时间重启阵法。   第一波攻击与第二波攻击之间应该相隔一段时间,对方需要时间重整旗鼓,重新调整策略。   不到半个时辰,对方的军队还没有安排妥当,竟然率先派出三万鸦军,而且尽数直奔碧湖黑柱而来。   和光听鸦三十四说过,鸦军是鸦隐手下最为精锐的部队,全都是高阶魔将。   冬瓜和南瓜是杀戮禅的元婴期弟子,尚且打不过鸦百八,恐怕疏狂界的道修更是够呛。   而她自己,对付鸦三十四不成问题,却难以对付这么多高阶魔将。   她吩咐冬瓜和南瓜先行回到疏狂界,把鸦军的实力告诉疏狂界的修士,催促他们尽快开启逆向阵法。哪怕没法把鸦军全数拦在黑柱之外,也尽量别让太多鸦军涌入疏狂界。   她本想让宁非天也随同回去,立时遭到拒绝。   黑沉沉的天魔大军向两边分开,为鸦军让道。不过须臾,黑沉沉的鸦军就冲到她们面前。   和光依靠佛力对付,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杀死一只高阶魔将。她刚把一只魔将逼入死角,马上就要弄死,紧接着就有数只魔将一齐冲上来,硬生生逼得她收手。   打了半个时辰,她都没法弄死一只魔将,自己倒是挂了不少彩。   宁非天的情况更不得好,他利用阵法对付天魔,然而灵气终归不能杀死天魔。   和光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她和宁非天被分开了,中间隔着无数天魔。   天魔更青睐灵气,许多鸦军冲到宁非天那一边,一脸贪餍地盯住他。   宁非天被左右夹击,又有魔气侵染,很快心魔涌动,渐渐有些使不上力来。   就在这个时候,五只高阶魔将同时扑过去。宁非天利用传送阵移开一只,一脚踢开一只,一手拍飞一只。   还有两只,一前一后。   他喘口气的功夫,地下又钻出一只魔将,紧紧抓住他的大腿。他挣扎片刻,动弹不得,此时剩下的两只魔将已经逼至面前。   “小心——”和光疾呼,想要上前帮忙,然而也被魔将缠住,脱不出手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道迅猛的风声,由远及近,直直冲向宁非天。   和光偏头一看,竟是一柱水流。   酒香四溢。   水流所过之处,魔气消散无形,天魔湮灭成灰。   那水流疾速射到宁非天身前,贯穿击杀四面的魔将,并把他推入黑柱之中,推回疏狂界。   谁?   和光心头一震,这儿除了她和宁非天,还有别人?   不对劲!她没从这股水流中感受到佛力,全是灵气。光是灵气,怎能消灭天魔?   她细细嗅了嗅,这股酒气,这股灵气,和扶桑树上显露的水迹一模一样!   下一刻,远处爆起法术的流光。   “鸦隐孙贼——你爷爷来了!”   还有其他人!到底是谁!   和光不敢妄加判断,掏出玉牌,询问和郁等人,是否有其他修士前往魍魉。   和郁等人都称没有,除她们之外,没有人进入黑柱。   一道又一道灵气、一片又一片流光,在四面八方爆起。   和光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到灵气的主人。除了她们之外的势力,到底是谁?   这时,突然眼前一黑,一人闪现到她面前。   酒香味扑面而来。   和光陡地抬头,还没看见那人的脸,难以承受的重力罩了下来,压得她脸朝地倒了下去。   视野陷入黑暗。   意识还未失去。   那人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轻笑声从上方传来,“咦,是个佛修?这身袍子,不是万佛宗的么?秃驴,你快来看看,这小妞是不是你后辈?”   脚步声徐徐响起,又一人站在她身前。   “嗔怒禅,不错,是我直系。这股子劲,修得不错。”   一道剑声刺破空气,落在她后面。第三人的声音,“送回去吧。”   和光艰难地开口道:“你们到底是谁?”   没得到一声回应。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提起来,浑身失重,扔了出去。视野亮起来的那一刻,她已经回到疏狂界。   从高空落下去。   满目疮痍的中央城池映入眼帘,她看见酒神像迸射出流光,玉石像的疤痕恢复如初,红色的酒液从葫芦口喷薄而出。 第399章 399 峰回路转(七)   ◎诸位多谢了,此战一过,淹几只天魔给你们下酒喝!◎   四号废墟黑柱,方圆八百里都被炸成焦土废地。   贺拔长老踏着残砖碎瓦,一步步朝水井的黑柱去,嘴里不住叹气。   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疏狂界中央城池最繁华的地段就变成这副样子。往下想想,半年前的天极界也如此,偌大的地下城,说乱就乱了。   砰——   一道爆炸声猛然唤回长老,热浪嚯地扑来,他登时警惕起来,握紧剑柄,转身欲刺。   贺拔势就站在爆炸声源头,身体摆出怪异的躲避姿势,双臂往一个方向扬,右脚扭曲地往上抬。   右脚下方,燃烧到一半的爆炸符还微微发亮。   “吓死个人,怎么还有没引爆的爆炸符。那些个和尚也不来排排雷,要是炸到自己人怎么办?”   长老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儿,恨铁不成钢地大喝一声,“别嚷嚷了,抓紧时间去开阵。”   贺拔势举着念珠,快步过来,嘴里还是念叨。   长老越听越烦躁,忍不住破口大骂,“叨叨个没完,我一把老骨头都没抱怨,你个年轻人抱怨什么,这活不就该你们年轻人去......”   骂到一半,长老突然顿住,“你四哥呢?贺拔恕不是也被关在碧湖监狱吗?去哪儿了?”   贺拔势皱紧眉头,似乎在回想,片刻过后,回道:“收到你的纸鹤,我立刻赶去酒山。四哥好像说过要回天极界飞舟。跨界传送阵就在那儿,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天极界了。”   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贺拔势凑了过来,语气有些雀跃,“对了长老,我和四哥都在监狱,你怎么只给我传讯,不给四哥传讯?”   长老瞅了他一眼,就明白他的那些小心思。   “随手发了一枚纸鹤,发给哪个,我也没细看。”   他奄了下去,虚虚地应了一声。   长老哂笑,又轻声补上一句,“你四哥现在还不是家主的人,以后可说不定,那小子就是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势又惊呼一声,陡地停住。   长老不耐烦地转身,“咋?又踩到爆炸符了?你怎么不看着点......卧槽!”一看到贺拔势脚下的东西,长老的心都猛跳一下。   脸盆那么大的魔气匍伏在地面,一缕缕魔气不停地翻滚缠绕,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边响起。   有点像魔团,可魔团的魔气不该这么少......   贺拔势蹲下身子,手持念珠,似乎想消这团魔气。   长老赶忙拦住,问道:“这是什么?”   “还没成型的魔团。我驻守坤舆界时曾听说过,魔气聚集在一起,浓度含量够多的话,容易形成魔团。”   长老皱紧眉头,“不对,咱们贺拔家族的禁地那么多魔气,也没形成魔团。哪怕按时间算,禁地存在的时间比疏狂界被侵略的时间还长。”   贺拔势抬眸看了过来,声音压低了些,“坤舆界无相魔门内也从未产生过天魔,那些魔修猜想,自然流动的魔气会产生天魔,而被人控制的魔气则不会。”   长老震惊地睁大眼睛,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有人控制禁地的魔气?谁?   他又想起那日与坤舆界代表对峙的情形,“贺拔六野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家主不踏入疏狂界的原因,以及天问碑内截然不同的灵气......   诸此种种涌上脑海,他忍不住心惊,这趟水很可能比他想象得要深。   长老甩甩脑袋,暂时放下这事,拉起贺拔势往前走。   以任务为重,关于家主的秘密以后再说。   两人继续前进,路过正在成型的魔团,迅速用念珠的佛力消灭。跃往前走,魔气越浓重,含糊的声音也越多。   这时,不远处响起凄厉的惨叫声,似是魔团挣扎的声音。   两人走去一看,就见地下躺满未成形的魔团,一个个聚在一起。一个人身的天魔坐在其中,一手捞起一个魔团,揉吧揉吧搓成团子,高高抛起,仰着脑袋,张口去接。   魔团入嘴,咕噜数下,吞入腹中。   如此数下,地上的十几只魔团全被它吃光了。   “魔将,至少是魔将级别。”长老压低声音道。   话音刚落,魔将猛地抬头看了过来,嘴里发出嘶哑古怪的声音,“人、族。”它扔掉魔团,站起身,黑袍胸前绣着【鸦万三】几个字。   魔将贪餍地笑,佝偻着身子,走过来。   贺拔势走到长老身前,举高念珠,金色的佛光绽放,用以威胁魔将。   魔将走到他们身前,在金光外站定,伸出黑手,似乎打算试探试探。黑色的手指刚进入金光,就像多年的墙皮一样层层凋落。   它顿了顿,手又缩回去。   两人还来不及松口气。   那黑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入佛光,弹飞贺拔势手中的念珠。念珠滚了数圈,才停下。   金光远去,他们登时暴露在魔将的魔气之中。   贺拔势被一脚踢飞。   长老借此机会,立即转身朝念珠扑去。温暖的佛光漫上来,心里才镇定些。然而,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他忙不迭转过身子,握紧念珠,护在身前。   魔将脚步没停,狞笑着走来,一步步踏入佛光。黑色的皮肤一块块脱落,却好像没对它造成太大伤害。   长老心急,不知如何对付天魔,只得握着念珠不断后退。   这时,一块石子缓缓地飞来,咻地一下打中魔将的脑袋。   长老朝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贺拔势又怕又怂地站在那儿,手里捏着几块石子,作势要扔,手臂动了几下,魔将一转头,石子又放下了。   长老心里来气,“你小子干嘛呢?什么时候了,还皮?”   贺拔势语气吞吞吐吐,“听说天魔脑子不太好,我就试试能不能把它引过来。”   “用块破石子引?你以为耍猴......”   话还没说完,魔将竟然真的转身,怒视贺拔势。   贺拔势从怀里掏出一本佛经,叽里呱啦地念了起来。魔将仰天大吼一声,神色更为愤怒。   “那些秃头说,天魔最讨厌什么般若什么经。”贺拔势突然停口说这一句,说完又继续念经。   长老细细观察魔将,它身上的魔气沸腾翻滚,然而数量却一点也没减少。   魔将气得脸全黑了,眼神死死瞪住贺拔势,似乎恨不得活吞了。脚下一点,直接扑了上去。   长老怒骂道:“蠢货!这破经只能激怒天魔,消灭不了天魔。”   “这就够了!”贺拔势收起佛经,一个转身,拔腿朝相反的方向奔去,“我把这家伙引开,您带着念珠去启阵!”   说完,他招招手。   长老直直地凝望着贺拔势的背影,不知怎么着,竟然觉得这又蠢又怂的憨货有些可靠。   才刚这么想,那憨货就大吼,“大师——万佛宗的高僧——救命啊——”   长老脸一黑,又把可靠两个字吞下肚。   算了算了,怂就怂点,好歹关键时刻站出来了。   长老不再耽搁,揣着念珠,朝水井奔去。   八百里的路途,苟延残喘的天魔很多,新出黑柱的天魔也不少。它们畏惧念珠的佛力,没有直接上前。那些一只只伸进来的黑手、一缕缕探进来的魔气,也不过抓伤长老的手臂,没造成太大伤害。   咔嚓咔嚓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一地玻璃碎片,进入酒楼废墟的区域,黑柱就在前面。   水井冲入视野的那一刻,长老终于松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吹来一阵阴风,冷得刺骨,不应是这个时节该有的风。   下一刻,冰冷的身子从背后贴来。   念珠的金光骤然暗淡不少,被魔气侵入大半。   是天魔!   还不是普通天魔!   长老警钟大作,刚想跳开,腹部传来剧痛,低头一看,一只黑手穿了过去,献血混着内脏哗啦哗啦往下掉。   他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黑手猛然抽回去。   腹部的痛楚更加剧烈。   长老强忍疼痛,翻身滚到水井旁,后背刚贴上井壁,如雷贯耳的冲锋声从黑柱里边传来,还不知有多少天魔要出来。   身前,一只魔将虎视眈眈,它身上也穿着一袭黑泡,胸前绣着【鸦八千四】的数字,似乎比之前那只还要厉害。   他举高念珠,把佛力对准魔将。   天魔直接踏进佛光,似乎一点也不怕,它张开嘴巴,大吼一声,大片黑雾从中喷出。   念珠的佛光又弱了些,就像风中的蜡烛,飘摇欲灭。   长老心都暗了,就此为止了吗?都到水井,不开阵怎么行?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线索没有查。   念珠被吹飞。   魔将逼至面前,腥臭的口水滴在他头顶,獠牙已经按在脑门。   咻——   黑柱里边突然响起迅猛的风声,由远及近。   一道包裹金光的锁链破柱而出,飞速缠住魔将的脖子。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锁链拉回黑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长老都没反应过来。   那道金光,似乎是佛力,比那个坤舆界代笔还有精纯浑厚的佛力。黑柱对面还有其他人?是谁?   黑柱内的冲锋声陡地停下,变成惨叫声。   再没有一只天魔从中奔出。   长老不知发生何事,心里纠结片刻,决定先关上黑柱。   与此同时,其他四道黑柱的天魔大潮也停止。   另一边,魍魉。   一百零八根黑柱只剩下五根,原应进入倒下黑柱的天魔大军们队形一变,急冲冲地往仅剩的五根黑柱奔去。   【鸦】字旌旗又高举起来,冲锋声再次响彻天际。   经过鸦隐的重新布局,所有的天魔大军重新分派到最近的黑柱。   酒山黑柱外,第二波天魔大军又有三十万。   一到黑柱下,天魔们顾不上什么阵形不阵形,争先恐后往前冲,生怕黑柱又一次倒下。   这时,黑柱四周的地面突然冒出阵法,一个接一个连在一起,白色的阵光冲天而起,眨眼间裹住所有天魔。   阵光消散的那一刻,所有天魔的身体四分五裂,头、双手、双脚、身体散得乱七八糟,体内的魔气源源不断地从断口溢出。   “啊!我的手呢?我的手在哪儿?”   “那是我的手!别动!”   “不对,是我的!”   ......   四分五裂的天魔们分不出自己的身体,抛开黑柱,为此自相残杀,然而还是抵不住魔气散出的速度,还没找齐身体,就彻底散成一团魔气。   阵法外的天魔惊骇地顿住,不知发生何事,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痛快淋漓的轻笑声从上空传来。   天魔仰头一看,就见一女修捧腹大笑。   她着一袭绣着符文的白袍,双掌满是黑色符文,显然是疏狂界的修士。清风吹过,衣袍猎猎,从发丝间撩出她右耳的吊坠——拇指大小的玉葫芦   一天魔倒吸一口凉气,认出她的身份。   “九音——她是疏狂界的九音!”   九音垂眸看来,目光赞赏地点点头,“能认出姑奶奶的名号,不错,有点见识。”   她撩拨碎发,拔下右耳的玉葫芦。待玉葫芦变得半个人那么大,她粗旷地扛在肩膀,偏头咬住酒盖,噗通一下打开。   馥郁的酒香如海啸般倾天而下。   天魔军队沉浸于其中,意识混沌。   紧接着,真正的海啸浩浩荡荡奔涌而来,一瞬之间冲散军队。天魔们在酒液里沉沉浮浮,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就散成魔气,死了个干净。   传送阵黑柱。   天魔军队一股脑儿地往前冲,冲着冲着,队伍里突然多出个人来。众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只魔,真的是个人!   那人握着等人高的毛笔,不知在地面画些什么。   天魔大惊,四面包围他,一齐冲了过去。   那人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天魔的袭击,毛笔的画倒是没停。“别急别急,快好了。”   几十只天魔扑上去。   他顿时收笔,笑道:“这不就好了。”接着浮上空中,没让天魔近身。   地面的画亮了起来,是一副荆棘森林。下一刻,画仿佛活过来,竟然立了起来。   荆棘破土而出,刺插贯穿天魔的身体,一根根缠绕交织成枯木,枯木成森林。   一瞬之间,荆棘森林成了!   枝桠间的天魔砰然炸裂。   残余的魔气笼罩成黑雾,弥漫开来。   这儿才不过黑柱的东面,西面汪洋大海,北面皑皑雪山,南面烈焰火岩......   顷刻间,不该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景色同时成型。   画像成真。   九德界,解万图。   深巷黑柱。   天魔大军声势赫赫地奔向黑柱,最前方的天魔面色大喜,自以为要第一个冲过去,拿下头功。   森然白气从黑柱漫出,他径直冲上去。黑柱表面骤然结成冰,他撞得满脸伤,退了数步才停下。   仰头看去,整个黑柱都冻成冰柱,   一黑袍男修坐在冰柱上方,垂着眸子,满脸不屑地扫过它们。   这股冰寒之气,天魔们全都认了出来。   千壑界,冷尊道人。   冷尊道人咧嘴一笑,冷冽的寒气呼出,一口牙齿全是森森的冰牙。轻轻吹一口气,滔天寒潮呼啸直下。   雪凝遍地,冰封千里。   十万天魔,一夕之间冻成冰雕。   冷尊道人合上嘴唇,上下齿一咬。   咔嚓......   冰雕碎裂,十万军队尸骨无存。   废墟黑柱前,穿着万佛宗僧袍的光头和气地笑,“啧啧,这么暴力干嘛?大家坐下来,好好玩一玩嘛。”   一袭白袍,满是陈年的暗色血迹。手持一把锤子,一面圆钝,一面尖锐。   大军不约而同刹住脚步,最前方的天魔连滚带爬退远十几步才停下。   不用这人出手,天魔们都听过他残暴的大名——坤舆界,三光   不知是哪只天魔惊呼一声,所有天魔一脸惊悚地撤退,推推搡搡,生怕落后。   三光脸上笑意愈深,“我说好好玩一玩,你们没听懂?”   他挥出锁链,缠住一只魔将的脖子,拉了回来,温柔地问道:“圆的和尖的,你挑哪个?”   魔将恐惧地盯着锤子,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拎清,“我......我都不想......”   “看你脑袋这么尖,就尖的吧。”   天魔眼睁睁看着锤子的尖头转过来,对准自己,越变越大。噗嗤——脑浆四溅,魔气横流。   三光又拉来一只天魔,耐心地继续问,“圆的还是尖的,你喜欢哪个?”   ......   最大的黑柱——碧湖黑柱   这儿的天魔最多,第一波天魔战亡后,很快又聚齐第二个百万,大张旗鼓地冲过去。   一人走在军队最后,剑尖着地,滋滋地拖拽,闲庭信步地走向黑柱。   白色的剑势拔地而起,急如闪电,穿梭在天魔之间,左冲右转,一只只击中贯穿。   天魔如同被定住一般,怔在原地。   一盏茶过后,原在最后的白袍剑修走到最前方。   他立于碧湖黑柱下,缓缓转身,面对天魔大军。提起剑,重重刺入地下。   那一刻,百万天魔大军湮灭成黑雾,荡然无存。   青行看着这一幕,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念出口,只敢在心中一字字道,“顾、钧、座。”   传说中,两万年前打败魔主谈瀛洲的大人物。   他怎么会在这儿!   青行心里乱成一团,下意识看向鸦隐,就见魔君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唰——   身后响起迅猛的风声。   青行视野里就冒出一片黑影。   势如利刃,直直砍向鸦隐的脖颈。   鸦隐没有转头,连瞳孔也没有挪动一下,手臂已经抬起,挡住这支拐杖。说时迟这时快,拐杖就要收回。鸦隐快一步,反手抓住拐杖,猛地一甩,把拐杖扔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青行才看清是支拐杖,空中就只剩下拐杖被扔飞得残影。中间的过程,慢半拍地映入脑中,细节都不甚清晰。   片刻过后,青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敌袭!   这么近,他怎么会没发现!   不对,这股气息,是魔气!其他魔君来了?不对!又有几分人族的气息,是魔修!   那拐杖飞到半空,被一只手稳稳地拿住。   一袭广袖黑袍,跛着一只脚,眼底黑纹,阴鸷的冷笑。   是坤舆界的魔修。   青行不禁喃喃道出这人的名字,“厉无咎。”   远方黑柱,九音高声大喊,“诸位多谢了,此战一过,淹几只天魔给你们下酒喝!”   另一黑柱下,冷尊道人讽刺地哼了一声,“得了吧,别吃坏肚子。”   解万图笑道:“真要谢我们,不如把你尘封多年的梅花酿端出来。”   ......   青行扫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疏狂界九音,千壑界冷尊道人,九德界解万图,再加上坤舆界的三人——顾钧座、三光、厉无咎,竟然全都来了!   这一战,还怎么打?   轰隆——   天边响起穿云裂石的巨响,黑柱上方又亮起一道道白色阵光,黑柱再次轰然倒下。   疏狂界,更高了,更远了。   青行的心沉了下去,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大界的守护者来了这么多,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原本都用天空阵法引开九音了!   “魔君,退兵吧。”   青行掏出通讯牌,刚打算下令,被鸦隐拦住。   “不打了?”   青行以为魔君故意嘲讽,讥讽道:“打什么打,去疏狂界的通道都没了。”   鸦隐抬起手臂,“不是还有一根么?最大的那根黑柱。”   青行顿住,缓缓看向鸦隐,才看到魔君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是认真的。   魔君真想打。   为什么?   青行有些结巴,“可是......打不赢啊,就算还有一根黑柱,疏狂界的救兵到了,她还带了这几个人过来......”   青行定了定心神,肯定地总结道:“我们会输,不如及时整兵撤退,减少损失。”   鸦隐望着黑柱下方的顾钧座,摩挲下巴,“敌人都找上门来了,不打,太跌面子了。”   青行忙拉住鸦隐,郑重地说道:“魔君,不能打,我们会大败!”   鸦隐面色不改,好像没听进去劝告。   青行心里愈发焦急,“魔君,打了也没用啊,几支军队打进疏狂界,有这几个人族拦着,也没法把灵气带回来!更有可能的是所有大军都赔在这里!三思啊!只赔不赚的事情,不能做!”   鸦隐一撩黑袍,全身魔气澎湃,摆出战斗姿态。   “败就败了呗,老子本来就是白手起家,从光杆司令混过来的,打了这一战,大不了从头再来。”   说完,他狞笑一声,脚下一点,掠过百万天魔大军,直接朝顾钧座冲了过去。   青行看着这样的鸦隐,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魔君。   作者有话说:   鸦隐不怕死,只怕谈瀛洲。 第400章 400 长夜将明(一)   ◎他抓住了唯一一束光◎   昏暗的天空,好似被碧湖黑柱锯出大窟窿,割裂的接面,天魔仿佛火星子迸溅下来,噗通噗通地掉在填满海水的湖面。   海愈深,水愈浊。   有的就这么沉了下去,有的踩着满湖的浮尸,蹚了过来。   和郁站在湖畔的沙滩,隔着沉沉的黑雾,遥望黑柱。   强风推着海水猛地扑过来,浪头堆高,浑浊的水花落下,一张狰狞的面容直直冲过来。   和郁凭借肌肉记忆,抬扇去挡。不过须臾,一只天魔乘着浪头转到身后偷袭。   他微微侧身,躲过身后的攻击。片刻过后,第三只天魔奔过来,形成夹攻之势。   啪嗒、啪嗒,踏水声逼近。   他下意识拿起画轴去挡。   只听见咻地一声,一根冰锥直直射穿天魔的脑袋。   声音嘶哑得仿佛沙漠深处濒死的旅人,“小心点,阵法坏了怎么办?”乌束喘着粗气,即刻倒下也不奇怪。盛明华靠在他背后,两人互相扶持,勉强撑住。   第一批黑柱关闭,碧湖黑柱将会迎来第一批攻击,考虑到画轴有损毁的可能性,于是先收起来,等开启阵法的时候再摊开。   满池的湖水成功挡下第一波攻击。   但是,天魔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一个时辰过去,他们还被拦在沙滩,没能渡湖过去。   “再等等,其他黑柱的守阵人快来了。”乌束眯眼望向中央城池的方向。   和郁趁机吞灵丹补充体力,还没灌几颗,玉瓶子就空了。他随手扔出,恰好一个浪头扑来,撞在浪尖的水花,碎片迸溅。   碎片和水花背后,又一张狰狞的面孔冲入眼帘。   和郁摸出念珠,卐字一现,绽出金光,把天魔吓得连退数步。他打算用佛力消灭它,念珠刚伸到天魔面前,金光闪了闪,仿佛风中的烛火,飘摇一下,倏地灭了。   念珠暗下去,连碧玺的表面也显得寡淡无光。   天魔讥笑,踏着水花,奔了上来。   和郁使劲甩甩念珠,甩出零星金光,仍不足以抵挡天魔。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荡起震耳欲聋的风声,强风呼啸而来,簇拥着海啸般的大浪,裹挟着成千上万的天魔,汹涌澎湃地俯冲下来。   乘浪而来的天魔们甩干污浊的海水,排掉泄漏动荡的魔气,重新凝聚身体,爬上岸来,重重包围三人。   乌束嗤了一声,“烦死了。”   沉沉黑雾弥漫开来,和郁的视野也暗了不少。低头一看,手腕的血管隐隐流动黑气,渐渐侵略手心。   不好,魔气入体了。   恍惚间,他又被天魔围攻。   和郁侧身避开背后的偷袭,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天魔,朝旁边一跃,远离相向冲来的天魔们。   饶是如此,也没法消灭天魔。   他抱着侥幸,又拿出念珠。不料斜刺里冒出一只黑手,念珠被冷不丁打飞,沉入水下,半插在沙滩,如同普通的鹅卵石。   天魔同时攻来,躲不开了。   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画轴。   就在这个时候,水下亮起一点金光。念珠不知为何又亮起来,荡清周围的魔气。   后方——中央城池的方向传来迅猛的风声,迅疾的脚步声。   大片金光奔了过来。   天魔们不约而同停下,看了过去,面色大变,谨慎地后退。   金光奔到面前,一百零三颗念珠的光芒才清晰分明,映出一张张激动又难为情的面庞。   “对不住,来晚了。”   “黑柱关是关了,解决旁边的天魔,冲出重围花了点时间,已经尽我所能最快赶来。”   “另外四根黑柱早就安排了人,按照和光道友的吩咐,一百零三根黑柱的念珠全都聚集到这儿。”   “眼下只剩这根最大的碧湖黑柱了吧。”   ......   不知为何,和郁没能听进众位代表的话。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那颗念珠前,缓缓跪下。   手指慢慢伸入水下,冰冷的海水刺上皮肤,寒意贴着骨头爬上全身。   指尖触到念珠的那一刻,金光闪了闪,瞬间驱散浑身的寒意。   意识清明了些。   收起念珠,又放入怀中。   一只手搭上的肩膀,和郁转头看去,乌束已经统合所有人,排定顺序,整装待发。   “走吧,是时候关闭黑柱。”   和郁轻轻地应了一声,面对众人兴奋的脸色,心底却生不出一丝波澜。或许是魔气的缘故,他想。   踏上湖水,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冲刷散开的魔气、苟延残喘的天魔、漂泊无定的浮尸、翻肚白眼的死鱼......碧湖成了个大锅,什么都炖进去,煮得熏臭冲天。   所有人嫌弃地屏住呼吸。   一百零四颗念珠聚集起来,佛力充沛,湖上的天魔无不避让。   几乎没遇到任何有效的阻挡,众人就抵挡湖心。   碧湖黑柱如高耸的山脉般挡在面前,接天连地,把所有人罩在阴影之下。   和郁仰头,那几乎耸入云霄的黑域令人心神恍惚。细细倾听,旌旗飘扬的哗哗声,惊天动地的冲锋声,如利箭般刺穿他的耳朵。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这股无所适从的迷惘难受,专心于布阵。   乌束突然拦住,“等等,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众人警惕地排阵。   迅猛的风声疾速逼近,一道黑影冲出黑柱,掠过众人,如打水漂般在湖面点了几十下,才勉强停住。   定睛一看,竟然是宁非天。   衣袍破烂,眉眼皱起,狼狈不堪,与平日的他截然不同。   宁非天才定住,视线落在众人身上,面色登时大变,“快跑——远离黑柱!那些家伙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黑手陡地自黑柱内伸出,抓住一代表的脑袋。   啊——   那代表惨叫一声,把念珠往头上抛去。念珠飞入黑柱,以那个距离,应该打中里面的天魔。   然而,黑手没有缩回,反而抓得更紧,把代表往里扯。   和郁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想抢回代表,只抓到代表的腰。噗嗤——血肉横飞,溅了他一身。   惨叫声嘎然而止。   代表,只剩半个身子。腰部以上,被活活撕下。   咔嚓、咔嚓的撕扯声响起。   片刻过后,一袭黑袍的人形魔将走出黑柱,一手提着代表的脑袋,嘴里咬着金光溢彩的念珠。念珠的佛力眨眼间被魔气抵消,暗淡无光,好似一颗普通的玻璃球。   魔将狞笑一声,利齿抵住念珠。   咔——   碎片飞溅。   这只魔将,生生咬碎念珠。   众位代表面露恐惧,不禁后退一步,“这家伙,不怕佛力?”   代表的脑袋被提起来,魔将就着那张惊惧至极的脸,一口咬下去,扯掉大块血肉,嚼吧嚼吧,嚼碎血肉和骨头,吮吸干净体内的每一缕灵气,呸地吐出。   站在前方的代表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念珠一晃,作势要退。   魔将猛地扭头,眼神射了过去。下一刻,身影消失,转瞬出现在代表面前,黑手抓向代表的脑袋。   说时迟这时快,代表脚下冒出传送阵,危急之时,被宁非天救下。   然而,魔将的手登时转向,抓住旁边代表的脑袋,噗嗤——漫天的鲜血迸射开来。   倒霉的代表已经用念珠的佛光裹住自己,以为安全。没想到念珠不起作用,金光罩子一瞬之间被魔将戳破。   魔将嘲讽地大笑,黑色的指尖触上念珠,轻轻一碰,金光暗淡,念珠碎裂,湮灭成灰。   此刻,众人才明白这只魔将的可怕之处。   这只,与之前的天魔截然不同,它竟然不怕念珠,竟然有抵消佛力的力量。   宁非天急奔过来,解释道:“它隶属鸦军,是鸦隐麾下的直属部队,全是精锐魔将,实力不可小觑。”   乌束看向和郁,高声喊道:“伪君子,来不及了,快去开阵,再不关闭黑柱,这样的家伙会越来越......”   话还没说完,乌束后方的水面泛起涟漪,乌束的身体僵了一下,腾起要逃。   为时已晚,魔将已经闪身到背后,直接把乌束的手硬扯下来。   乌束借着空档,远离魔将。鲜血哗啦哗啦奔出断口,黑气窜窜往上钻。   盛明华迅速拔出大腿的小刀,二话不说砍断乌束的右手,阻止黑气继续蔓延。   乌束咬牙没哼一声,然而最重要的右臂已断,实力大减。   黑柱里边响起纷杂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身着黑袍的鸦军走了出来。   众人心神大骇,端着念珠,不敢上前,不知如何对付它们。   鸦军的身影消失了,在众位代表之间吠起一声声狞笑,像是逗弄一般,戏耍他们。   噗嗤——血液散射,浇在周围代表身上,激起一声尖叫。尖叫的主人又变为惨叫的仆人,身上也绽放出一朵朵血色的花,花瓣飘落在另一人身上......   慌乱的神情、恐怖的氛围,如同弹弓,引爆全场。   实力悬殊太大,连敌人的身影都看不清,遑论对付的手段。   代表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任天魔挑选戏弄。   阵势,顷刻间乱了。一百零三颗念珠,咔嚓、咔嚓......一颗颗破碎,如同众人心中的希望,碎了遍地。   人体炸成花,尸体浮上水。   不知何时起,重重乌云聚拢过来,黑沉沉地压低天空,越来越多天魔落了下来,溅起一波波水花。   和郁看着这一幕,摩挲念珠,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的天魔,要怎么打?   这种绝望的情况下,阵法要怎么启动?乌束断了右手,盛明华被团团围困,宁非天自顾不暇。光凭他一人,没法接近黑柱。   这时,和郁突然感觉到一道悚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警惕起来,须臾之间魔将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心下大惊,凭借直觉偏过脑袋,一只黑手从后方冲来,贴着面颊划过。   魔将就在他身后,讥讽地笑。   和郁忙不迭退远,脸上传来灼热的刺痛感,缕缕黑气如尖针般直往肉里钻。他忙举起念珠,用佛力净化魔气。   如若没躲开,那只手捅入脑勺,后果不堪设想。   和郁心里后怕,视线不自觉落在手心,黑气已经侵入手掌,蔓延到手心,隐隐试探手指。   念珠一闪一闪,忽亮忽灭,佛力所剩不多。   眨眼间,金光灭了,再也没亮起。   和郁心头一震。   一股阴气从耳后吹来。   啪嗒、啪嗒,黏腻的口水滴在肩膀,腥臭味直冲鼻子。   水下的倒影,那只魔将已经站在他背后,尖锐的牙齿贴在脖颈,只差一步,就会咬断。   和郁脚尖一划,撩起一波水花,趁魔将迷眼之际,侧身躲开,迅速远离。   还没松口气,腹部剧痛,低头一看。黑手穿肚而出,抓着血肉模糊到不知是什么的内脏,碾了碾,又缩回去。   和郁咳出一口血,支撑不住,跪在湖面。   缕缕黑气侵入丹田,灵气紊乱,连无法顺利地立于湖面。   手掌的黑气已经遍及每一根手指,连指甲都染黑。魔气入体太深了。   冰冷的水漫上膝盖,脏了白袍,冻得刺骨。   和郁意识恍惚,视野仿佛蒙上黑色的窗纱,看不明清。   一个个人都成了窗棂的木头,横的、竖的,挤在一起。窗棂晃了起来。   他不禁伸手撑在湖面,浊水一点点漫上手背,他眼睁睁看着手沉了下去。   不,是他沉了下去。   冰凉苦寒的污水裹住他,刺得每一根血管都在跳动,隐约间,他听到乌束的叫声。   “和郁——快起来!”   几只天魔围了过来,从魔将身体的缝隙间,才勉强看见乌束的脸。   他很少看见乌束露出那副慌乱的样子,尤其是对着他。   乌束匆忙冲过来,却被一重又一重的天魔包围,身影埋在一层又一层黑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天魔逼至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视线扫过身体的每一寸,似乎在思考从哪儿下手好。   要这么难看地被吃掉?   才不要。   和郁轻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画轴抛向乌束,然后双臂展开,脸朝上沉入湖水。   那几只魔将在水上气急败坏地大叫。   咕噜、咕噜......   湖水腥臭呛鼻。   冷得刺骨。   很快,身体的每一寸都失去直觉,连腥臭味都闻不到。   黑柱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高,浮尸越来越多......   和郁看到,画轴抛进包围圈内,却没能到乌束手里,被一只魔将截住。那只魔将双手拉扯画轴,就要撕开......   白费了么?   他缓缓闭眼,眼皮合上的那一刻,角落里透出一点金光。念珠又亮起来,噗的一下。   心脏莫名悸动,他又艰难地睁开眼。   闪耀的金光之中,一只白皙的细手抢回画轴,天杆一转,行云流水地击飞魔将。   他欲细看,身体却不自觉地下沉。幽深的黑暗侵入视野,驱逐那片金光。   天光远去,幽暗包裹。   什么都看不清了。   噗通——   一道入水声在正上方响起。   什么东西下来了。   哗啦、哗啦......   渐渐近了。   随着声音接近,上面的水域一片片变亮。   浊水澈清,魔气荡空。   刺骨的寒冷逐渐消失,温暖的平和的气息涌上全身。   水声到了,视野亮了。   她游了过来。   那张熟悉的脸,嚯地闯入眼帘,如同一束闪耀温暖的光,破开茫茫无际的黑暗,驱逐泥泞污浊的魔气,照在他身上。   好似太阳下来,亲自到他身边。   她摆荡双臂,金光照耀海水,佛力涤荡黑雾。腥臭化为沉香,冰冷捂到温暖,严冬瞬至新春。   她朝他伸出手,唇一翕一合。   “抓住我。”   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线是那么明晰。   和郁鬼使神差地伸手,越过黑雾和魔气,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手掌的魔气荡然无存。   紧紧交握。   他握住了唯一一束光。   那束光带他脱离黑暗,重返光明。   作者有话说:   哎四百章了,可惜没卡好章数,下一章更适合做整整四百章的完结章。 第401章 401 长夜将明(二)   ◎和尚,你不知道修士的丹田不能碰?◎   倾垂压顶的乌云,越天高耸的黑柱,惊涛骇浪的浊海,浮尸漂骨的水面,溃不成军的修士,接踵而出的鸦军......   金色的念珠一颗颗破碎,凄厉的惨叫一声声断绝......   惨败绝望的画面刺入乌束眼帘,抬脚欲冲,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右臂断了,和郁没了,仅剩的希望——镌刻阵法的画轴高高抛起。   所有人的目光紧跟着移过去,呼吸声凝滞,画轴却没如众人期望那般落入他手里。   魔将横插一手,抢过去,摊开来,作势要撕碎。   万念俱灰之际,一道金光穿破乌云,比肩黑柱,从天而降。   “天要亮了么?”   代表们不约而同仰头。   说起来,很久没感觉到时辰的变化。现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这场惨重的大战打了多久,一概不知。还要打多久,没人知道答案。   一张张疲惫的脸孔对着上方,他们厌倦了。   乌束从胸膛泻出一声笑,没有如众人一样往上看,视线直接定在金光落下的地方。   她浴光而出,细长白皙的手有力地握住画轴的天杆。   魔将面上划过一丝错愕,抬眼去看的那一刻,画轴已经脱手而出。画卷收起,地轴一转,迎面捅来。   魔将惨叫一声,被击飞出去。   乌束趁势钻出天魔的包围圈,刚打算上前,那儿只剩一片水花,她已消失不见。   事情发生得太快,很多代表都没看清怎么回事。   紧接着,污浊黏腻的海水慢慢清澈通透,漂泊无定的骨头缓缓沉下,浮在水面的天魔尸体倏地消散。整个碧湖的海水一下子荡清了。   一束金色的光从湖底射了上来。   咕噜、咕噜......   气泡冒出又破碎。   有人出来了。   “谁?”众人屏住呼吸,纷纷看过去。   和光踏出金光,背后系着画轴,双臂把和郁公主抱在怀里。   不知道是哪个不嫌事大的吹声口哨,和郁耳朵尖都红了,不自然地撇开脸,掩饰性咳了咳。   就不能换个姿势?堂堂化神期修士被小辈公主抱,他面子往哪儿搁?   还没咳几声,腹部的大洞哗啦哗啦喷血,才被荡清的海水又染红了。   自始至终她眉毛都没动一下,轻轻放下他,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伸进他腹部的洞里。   “不太好,魔气侵入丹田。”   不知她摸到哪儿,和郁感到不适,不禁皱了皱眉。   她抬眸看来,“怎么了?疼?”   “倒不是疼。”踏上道途这么多年,和郁不知有过多少次濒死的时候,腹部破了个大洞,也算不得太重的伤。   不过是伤口靠近丹田,魔气侵入,而丹田与识海关系密切,恰恰是修士体内最为敏感的部位。   “我先替你净化丹田的魔气。”   话音刚落,和郁感到她的动作重了些。   丹田上方被按住,轻轻地压了压。是她的食指么?食指往下压了些,又一根指头按了下来。   和郁说不清这是股什么感觉,痒痒的,不,比痒更难以忍受,又不是痛苦的那种难受,不如说,觉得她按得太轻了,想她再往里进来些。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重重按下来,第三根手指也压了下来。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耳畔响起清冷的声音,“还没好,魔气侵入得有些深。”   他轻轻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接着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那种令人羞耻的声音。   伸进去、揉捏、左触、右点......   牙齿不停打颤,他差点站不住脚。   通过水面的倒影,他看见自己耳朵全红,而她一脸严肃。强烈的反差,使他有些难堪。   突然间,她似乎找到某个点,重重一按。   “等等......”和郁听见自己的声音尖细得变形,“那儿......不要......”   乌束一脸调侃地看过来,放肆地笑出声。   盛明华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紧跟着嫌弃地扭头,嘴里低声道:“不知廉耻。”   和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做什么了?为什么治疗丹田的感觉这么奇怪?难受又令人沉迷。   “找到了。”她松了口气,“这就给你揪出来。”   好像是丹田最软的那个点,深深地陷进去,被她的手指按下。和郁忍不住浑身颤抖,耳朵嗡嗡作响,连脚趾都在蜷缩。   奇异的感觉堆积起来,慢慢变高,升上去,离天空只差一寸的地方......   她陡地拔出手。   意犹未尽的感受嘎然而止,和郁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等等......”   她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抽回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丹田的魔气不是揪出来了?”   和郁喉咙哽住,嘴巴先于意识,声音嘶哑地说了出来,“还没完。”   “还想要?”   和郁点头。   她嫌弃地撇撇嘴,道:“身上的魔气没多大问题,等大战结束,我叫冬瓜师弟拿着铁柱给你捅一捅,疏通疏通经脉就好。”   乌束大笑着走来,“和尚,你不知道修士的丹田被碰了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和郁猛然回神,捂住脸庞,羞愤地打住,“别说了。”   幸好她的心思全在战斗,对闲话没兴趣,话题止住,便没再问。   这时,身后传来猛烈的风声,一只魔将掠过湖面,百来根魔箭射过来。她皱起眉头,顺势拍出一掌。   波翻浪涌,百来根魔箭尽数消散,那魔将也被掌风拍飞出去。   和郁定定心神,沉声道:“这样不行,鸦军越来越多,得尽快关闭黑柱。”   她环视四周,面色严肃,“不,先回合修士,重整队伍。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吸引过来的魔将也多。”   这话一出,乌束伸出仅剩的左臂,命令道:“停下战斗,集结起来,暂时退回沙滩。”   一到沙滩,清点人数,过来的百来个代表,只剩六十多个,全都负伤,疲惫不堪,不是能继续战斗的样子。   和光先替伤势危急的代表净化魔气,然后重新分配任务。   “天魔的目的是灵气,也就是我们修士。聚集在黑柱下的修士越多,围拢过来的天魔也越多。你们留在这儿,尽量阻挡天魔,不要让它们离开碧湖。”   她转头看向盛明华,递去仅剩的十八颗念珠。   “这儿的沙子是很好的防线,加上海水,足够应付鸦军一段时间。”   她又扫过他和宁非天,“我、和郁同宁非天去开启阵法。”   乌束单手包扎断臂,不耐地抬眼看去,“老子和你们一起去。”   她断然拒绝,“不用,你留在这儿帮盛明华。”   “你们三个不够,老子的冰在海上有优势。”   “不行。”   “不过断了条手臂,老子还不会没用到这种......”   “这里的伤员太多,关键时刻,万一沙子没挡住鸦军,你的冰壁能救他们一命。打到现在,死的人太多了,没必要再死人了。”   乌束面色变了变,似乎在犹豫纠结。   她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放心,这次我们肯定能关闭黑柱。”   乌束深深凝视她,也笑了,“行,要是没关闭,老子弄死你们三个。”   伤员聚集在后方,还有战斗能力的代表站在近处。盛明华双掌一拍,沙滩的沙子全都动起来,立成一面稳固的沙墙,挡住跨湖而来的鸦军。   和光三人又向黑柱进发。   湖面的魔将大多奔向沙墙,偶尔有盯住他们的,也被她的佛力打退了。三人很快抵达黑柱下方。   和光同宁非天对付天魔。   和郁启阵,他解下画轴,铺在湖面,刚要摊开,心觉不对劲,强烈的不安窜上脑海。   “快收——”   和光同宁非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和郁在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已经把画轴往回收。风声瞬间逼近,一支黑箭贴着画卷射去,射穿一个角。   幸好收得快,阵法没有破坏。   “哦?你们就像靠这玩意儿关阵?”   轻笑声从黑柱里边传来,嗓音温润,一字一字,咬得清清楚楚,不似那些天魔,几乎和人族一模一样。   一抹青色的衣角拂出黑柱,一只天魔闲庭信步地踏了出来。五官眉眼,恰到好处,好似书斋深处儒雅孤高的风雅之士。   只是眼角微微上挑,描着红影,平添许多邪气。   魔将?不。   和郁猛地睁大眼睛,不对,这股子魔气,至少是魔相!   和光同宁非天如临大敌,紧紧挡在和郁身前,嘴里警惕地道出这魔的名字,“青行。”   青行扫了一眼,“这儿就是疏狂界?可惜了。”   和光紧紧盯住它,“你来干嘛?结果很清楚了,你们拿不下疏狂界,鸦隐已经决定撤退了吧。”   青行的脸色猛地黑了,“托你的福,不仅拿不下,所有军队都要葬身沙场。”   “什么意思?”和光眯起眼睛,“莫非是现身魍魉的那些人,他们是谁?”   青行垂眸看着她,眼神流露嘲讽,倏地笑了,“你想知道?进去看啊,进去了,别想再出来。”   和光道:“算了,闲话休说,你到底来干嘛?”   “没什么大事,因为你,我整整两万年的积蓄付诸东流。我就想,既然败局已定,我也不能让你太好受。”   说完,青行抬起手,轻轻勾了勾。   百来只鸦军同时走出黑柱,脚步声不停,还有不少天魔要走出来。鸦军一出黑柱,不作停留,立刻四散开来,朝各个方向疾奔而去。   目标不是他们,似乎是把疏狂界毁得更厉害。   “疯子。”和光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青行笑了,“没你疯。”   作者有话说:   emmmmmm,不知道为什么,就......写了那一段。   好像不写也行,直接写和光为和郁揪出魔气,但是......   我这破手,没忍住 第402章 402 长夜将明(三)   ◎诸天万界的局面,真的变了◎   和郁不通佛力不懂魔气,多年的战斗经验警告他,这只叫青行的魔相,绝不是善茬,前面那些鸦军加起来都没它难对付。   青行笑着,降下黑柱,落到一半突然顿住,浑身警惕,似乎想到什么,面容绷住,紧紧盯住和光,“你还有舍利子吗?”   和光的脸色顿了顿,笑容才慢慢绽出来,一字一字道:“没有了。”   这表情,怎么都不像没有了的样子。   青行的眉头紧紧皱起,过了半晌,才松开,自嘲似地笑了一声,“别扯了,要是还有,早就在王座那儿炸鸦军了,怎会留到现在。”   和光脸上笑意愈深,“我不是说‘没有了’么?怎地?耳朵炸聋了?不如回去歇歇。”   青行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抬起左臂,中指的黑戒流出雾气,迅速延展成一张浑体黑色的弓。右臂屈起,拇指和中指搭在弦上,缓缓拉开,食指的黑戒流动成一支魔箭。   拇指和中指放开,长弦一动。   咻——   仿佛无形的风俯冲而来,贯穿他们,两侧的空气被排挤出去。波翻浪滚,脚下的海水也随之往两边奔去。   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只有一道黑色的残影。   和郁凭借直觉躲开,衣袍划开一角,原来站着的地方全然污浊成黑色。   “别死得太快,让我好好尽兴。”   略带笑意的声音刚落,又是一道道迅猛的风声。   浪花高溅,水波迭起,视野受阻。连看清四周,都成问题。没过多久,三人就被箭矢远远分开。   和郁腹部空了个洞,伤势不轻,速度慢了许多,自知是个拖累,便避在一旁,一心护住画轴。   海浪叠成一面面蔚蓝色的水壁,站在战场外围,连局势都看不太清。   和郁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   这时,水壁还没落下,一支黑箭直逼身前。   距离太近,躲不开了。   眼见箭矢越来越大,魔气越来越近,和郁心一横,微微仰身,让箭矢穿过腹部的空洞。   咻——   风声紧贴着身体而过,腹下感到不适的寒意,后方扬起水波,黑箭射入水中。   好歹躲过了。   和郁刚松口气,腹部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低头一看,一颗橙色的种子扎进血肉,迅速长出枝干,堵住空洞。   那枝干,竟然渐渐长出绿苗来。   好似那种子植根在体内,浑身的血液奔腾而去,为种子提供养分。绿苗越长越长,又分出数根枝桠。   和郁忍不住跪在水面,咳出一口血,血液滴在枝桠上,迅速被吸收进去,枝桠的绿叶愈加翠□□滴。   “什么鬼?”   透过水面,他看到自己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皮下的血液仿佛都消失一般。   “和郁——没事吧?”宁非天赶过来,手掌化作利刃,砍断枝干。   一寸寸砍下去,又一寸寸长出来。   体内的血液流失得越快。   “什么鬼玩意儿?”宁非天的眉峰紧紧揪起。   和郁拦住宁非天,强忍疼痛,艰难地说道:“我能撑住,你去帮和光,那个魔相不好对付。”   宁非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和郁把指尖化成尖刃,贴在空洞上方。   种子已经植根在体内,必须把这块肉全剜掉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尖刃按下去,血液奔涌而出,滴在绿植,长速越快。咬住牙关,贴着空洞,迅速划上一圈,皮肤脱落下去。   接下来,他紧紧抓住腹部的树干,猛地一拔,连同那圈肉,全都拔出来。   嚯——   身下的海水全红了。   他哆嗦着吸气,颤抖着手给腹部上药,勉强止住血。   死不了,撑得住,还行,就是有点虚。   脑海突然响起和光的传音,【没事吧?】   “没事”两字到了舌尖,和郁又吞回去,鬼使神差地闷哼一声,【疼死了。】   对面沉默下去。   和郁猛然回神,这话不对劲。   她出于礼节才过问他的状况,不然她会用“你怎样”之类的问句,而不是说出“没事吧”这句偏向性极强的三个字。他应该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这才是正确的回答。   他的回答就像撒娇一样!   不行,得挽救一下。   和郁轻笑一声,故意用尖酸的语气,【还没事?你说得倒轻巧,不然你自个儿试试?】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黑箭朝她射去。她脚下蓄势,本做好躲开的准备,身体一顿,没跳开,仅微微侧身,黑箭贴着左臂划过,削掉一层肉。   种子砰然绽出。   她面色不改,淡定地刮掉那块血肉。   【确实挺疼的。】   和郁气笑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人?   她话头一转,问道,【画轴防水吧,阵法能在水下开启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水下并无黑柱,阵法要起作用,必须围住黑柱。】   【那行,你下水设阵,等我困住青行,再把阵法抬上去。】   若是以前,和郁还得斟酌斟酌这话的可行性,她能不能困住青行,若是阵法白设了怎么办。现在只稍稍想想过程,便跃入水下,寻找布阵的地点。   上方,青行浮在黑柱旁边,右手抬起来,轻轻招了招。   鸦军一只只从黑柱内走出,不作停留,径直奔向四面八方。   “它们不留下来帮你?”   青行轻哼一声,“对付你,我一个足够。”   “是么?”和光从袖口撕下一条血色的布条,长发扎成马尾。强风一吹,有股子凛冽的飒爽。   “你别后悔。”她脸上泛起微微的浅金色,光芒迅速蔓延至全身。   “万佛宗的金钟罩?”   “识货。”她脚下一点,猛地冲了过去。   青行的手指扣住弓弦,没有立即射箭,等魔箭有原来的两倍粗,才松手。   和光没有停下或跳开,仅微微侧身。魔箭贴着脸颊划过,浅金色的光芒仿佛被削掉,血丝流下来,枝条长出来。   青行讽刺一笑,“就这种程度?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和郁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金钟罩没有这么脆,还能凝聚成一点,怎么会这么轻易被穿透?莫非她故意的?   枝条生出一根绿苗,长速突然慢下来,种子根部的脸颊那处变成紫色,肉瘪了下去,似乎那儿的血流停住一般。   她没有动手削掉种子,脚下没停,又恢复原来的速度。   青行嗤笑,一支支魔箭射出去,箭比原来细上许多,数量却多了不少。   她依旧没有跃开,尽量用最小的伤害躲避,一身白袍很快染成血袍。一颗颗种子发芽,在她肩膀、锁骨、手臂、腰部、大腿......一根根枝条长出,一处处的皮肤干瘪青紫。   她好像被埋在一片森林,不,她带着一片森林冲了过去。   她和青行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缩短。   透过海水,和郁看见一滩滩血液坠下来,连成一条粗壮的血线,从极远的地方,径直延伸到青行身前。   青行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一支支细箭的背后,右手的中指萦绕团团黑雾。   和郁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刚打算提醒和光,那团黑雾已经凝聚成粗壮的巨柱子,直直朝她的脑袋射去。   她们的距离太近了,这一箭根本躲不开。   宁非天到底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他过去!   和郁转头一看,就见宁非天浮在不远处的水面,双掌之下尽是阵法,那双眼睛直勾勾锁住青行。   树干粗的黑箭已经射到和光面前,其势之强,她身上的绿植全在风中飘摇,瑟瑟发抖。   青行勾起唇角,结果已定,打算欣赏她死去的惨状。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笑了一声,右手轻轻抬起,光是起手的风势,就把绿植的摆向从一边压倒至另一边。掌心放出强盛的金光,如火伞高张的烈日,对准黑箭,猛然一拍。   轰——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金光压倒黑色。   黑箭在烈日下融化,顿时坍塌,砰地一声炸为不成形的黑雾。   咫尺之间,黑雾弥漫开来,侵染视线。青行什么都看不清,紧接着黑雾疾速向两边分开,漩涡中央,一只金色的手掌气势汹汹地挥开。   青行面色大惊,忙不迭后退,想要躲开这一掌。   金掌追着它而来。   青行没有转向的余地,下一刻,身后白光大亮。斜眼一看,竟是一处阵法。   原来她打算把它逼近阵里!   青行不知是何阵法,只好放出魔气,护住身体。   白光包裹,它陷进阵法之中,天旋地转,视野蔚蓝色一片,极远的上方立着一根粗壮的黑柱。   黑柱在上面?   青行心惊,呛出一大口海水,喉咙又咸又疼,护体魔气迅速消散开来。   她竟然把它传送到海底!   噗通——   水花迅速逼近,她游了过来。   上方现出一个个金色的大阵,全是蕴含佛力的阻拦阵法。阻拦阵法以上,一张画轴哗地铺开,旋转成巨大的圆阵。   画轴带着逆向阵法破水而出,圈住黑柱。   天色突变,黑柱爬上一条条阵纹,柱身迅速缩小。   青行心头大怒,想要冲上去,上方的阻拦阵法放出更加强盛的金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不过须臾,黑柱的柱身就缩小了一半。   逆向阵法已成,没办法了。   她游过来,轻轻一笑,抬手道:“请。”   旁边又冒出一个传送阵,阵法的出口就在黑柱旁边。   她要送它回去?呵,她也不得不送它回去,这儿可没有能彻底困住或杀死它的人。   青行真不想遂她的愿!刚想自暴自弃地大开杀戒,又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沦陷在陌生的疏狂界,最终还是要进入传送阵,还是要遂她的愿!   青行走出传送阵的时候,一身绿芽浴水而出,她静静地回望它。   “下次见面,绝不会再放过你。”它瞪住她。   她回之以笑,“没有下次了。”   看着她这无知无畏的模样,青行笑了,“不一定,无论过了多少万年,我都会记得。无论过了多少轮回,你也会记得。”   她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黑柱快要合拢了。   青行一脚踏进。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了下来。   “为了早日相见,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黑柱缩成一根细线,啪的一下消失在半空中。最大的、最后一根黑柱关闭,没有天魔再过来了。   和光望着青行消失的背影,细想那句话的含义,心脏的抽痛陡地打断。她空咳一下,白色的沫子喷出来,连滴血都没有。   打斗的时候,为了不受种子影响,锁住了全身的血流,现在心脏供血不足了。   和光立即点几处穴位,心脏的压迫感舒缓些,血液刚刚流通,绿植猛然生长开来,几乎要压倒她。   她取出小刀,从腹部大腿等关键的部位开始,一处处削掉血肉。   宁非天同和郁赶了过来,正想帮忙,面对她流利的动作和漠然的表情,别说搭把手,连安慰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一会儿,下方的海水染成红色。   她镇定自如地削肉,嘴里不缓不急地说道:“黑柱关闭,战还没打完,得清扫掉天魔才行,刚刚一会儿的功夫,又多了不少鸦军。中央城池修士多、灵气盛,天魔还集中在这儿。它们也不蠢,黑柱关闭后,它们没有后援,肯定会往偏僻的地方逃。一旦出了中央城池,疏狂界四海八荒这么大,找起来就麻烦了。得趁它们还没出城,尽早一网打尽。”   和郁皱眉道:“话虽这么说,刚打完硬战,不只是我们,其他代表修士们都受了重伤,灵气耗尽,着实撑不住,得先休息疗伤。”   话音刚落,沙滩那儿传来惊呼声。   碧湖边缘立着镶嵌十八颗念珠的沙壁,一面是筋疲力尽的代表们,一面是张牙舞爪的鸦军。在鸦军的冲锋中,在魔气的撞击下,佛力一缕缕散尽,念珠一颗颗炸裂,沙壁轰然倒塌。   鸦军浩浩荡荡扑向代表们。   白气漫起,一面冰墙覆盖下来。乌束咬紧牙关,也只能做到这一面短小的冰壁,只能护住仅剩的代表们,再做不到其他。   嗜血凶残的鸦军们冲不破冰壁,不再执着,分散开来,浩浩荡荡往四面八方冲去。   嘀嘀嘀、嘀嘀嘀......   玉牌响个没完,各个地方都传来警报的讯息。   【城内的天魔增多了,不是普通天魔!实力极强,似乎都是魔将!它们冲进来了,请求援助!请求援助!】   【人手不够,请速派人来!】   【万佛宗的大师们顶不住了,请求速速支援!】   【大师姐,不好了!天魔们往城外去了,我们挡不住!它们快出城了!】   ......   宁非天面色大变,起身欲追,还没飞几步,就跌落下来,身受重伤,又灵气不足,他也无能为力了。   疏狂界执法堂的弟子们也是如此,连日连夜的作战,早已将他们消耗殆尽。   没有人再有余力。   疏狂界这么大,一旦天魔躲藏起来,再找就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跨界传送阵的地方亮起一道道白光,一个个跨界传送阵升了起来,一座座飞舟浮了起来。   黑柱已关,界域解封,其他界域的人要逃回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人能置喙。疏狂界本就不是他们的界域,大难临头的时候,躲不掉只能一起扛。躲得掉了,便是各自飞。   沉沉黑雾压到中央城池边缘,马上就要破出城墙。黑雾里头,全是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各个地方告急,没有阻挡的力量了。   和郁的玉牌亮了亮,掏出来一看,是自家界域发来的讯息。【曜台可护好?时刻做好传送准备。】   只字没提他和代表团弟子的安全,更没问疏狂界的状况。   和郁自嘲地笑笑,他怎么也糊涂了,这才是现实,疏狂界怎样,与九德界何干?   一个光点落在玉牌上,渐渐变大,晕开来。   一束束斑驳的光洒在海面。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天要亮了么?”和郁长长地舒口气,抬头看去。   金色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间漏下来,一道道、一束束,越来越多。强风骤起,海水叠波,金光陡然迸放。   太过耀眼,和郁下意识抬手遮挡。   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拨散重重乌云,金光大亮。天空之上,浮现巨大的跨界传送阵,一座巨型飞舟气势磅礴地现出身影。   金光赫赫,风云叱咤。   “这么快就来了?传送曜台至于这么急吗?”和郁心想着,放下手臂,定睛一看,心中大骇。   巨型飞舟的图纹,不是曜台传送,竟然是坤舆界!   这一刻,中央城池乃至疏狂界的所有视线都落在巨型飞舟上,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一脸不可置信,又满怀激动。   一座座逃离疏狂界的跨界传送阵、一个个远离疏狂界的跨界飞舟之中,跨界而来的坤舆界飞舟异常耀眼。   好似沦为火海的森林中,所有鸟兽争先恐后地逃散,唯有凤凰逆向而行,只身降入火海。   和郁呆呆地看向和光,一时之间想不透心绪。   宁非天也望了过去,嘴唇一张一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到了嘴边又只剩一个字,“你......”   她的唇边衔着一抹笑容,摸出两个玉牌,拎到宁非天面前。   坤舆界代表的信物、疏狂界代表的信物,系在一起。   “别说你忘了。”   叮咚一声,两个玉牌撞了撞,贴得更紧。   高空之上,以坤舆界飞舟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射出一道道红线,直直钉在中央城池外围。蕴含着精纯佛力的金光沿着红线,蔓延下去,直到佛力流到红线的每一处。   顷刻间,中央城池被套上一个巨大的红色鸟笼。   黑雾撞在鸟笼边缘,被金光照射,怎么也钻不出去。所有天魔都被困在佛力的鸟笼内,无处可逃。   呼——   坤舆界飞舟缓缓落在湖面。   “啧,被打得真惨。”喑哑的声音从甲板传来。   一人跃下飞舟,闲庭信步走来。一袭黑袍,脸埋在兜帽下。这人走到和光面前,下巴微微抬起,兜帽向后滑落,嘴角的唇钉散发着冷涔涔的光。   和光脸上闪过错愕,“来得怎么是你?”   那人抬起缝满红线的双手,揭下黑兜帽,露出一张嫌弃又自得的脸。咧嘴一笑,“因为......”咬着字,一字一顿,“我是你的人。”   他突然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一道卷轴。   就在这个时候,水声塔起,众多人赶了过来。   乌束、殷羡、盛明华等诸天万界的代表们,若鹿、严有山、阿猛等疏狂界执法堂弟子,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疏狂界长老团,其他界域的商客旅者......   中央城池的所有视线全都射了过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残指的话掷地有声。   “和光代表,坤舆界十万名修士悉数到齐,请代表下令,驰援战略盟友界域。”   残指没有说战略盟友界域是谁,也没有抬头看宁非天一眼,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指谁。   在界域之间的正式合约中,战略盟友这个词的分量极重。整个诸天万界,也只有第三界域到第五界域是盟友界域,真正的同进同退。   有史以来,疏狂界屹立于第二界域,从未有过战略盟友界域。   两万年前,坤舆界打赢天魔大战,重回诸天万界,别说战略盟友,连一个普通的友好界域都没有过。所有界域嫌弃排挤,视它为敌。   持续整整两万年的局面要变了?   第二大界的疏狂界要和第十大界的坤舆界,结为战略盟友?   这个消息足以撼动整个诸天万界,更甚于疏狂界沦陷。   和光一手握住卷轴,一手拎着坤舆界和疏狂界的玉牌,静静地凝视宁非天,没说一个字。   若鹿紧张地看着宁非天。严有山看了看长老团,视线最终落在宁非天身上。   宁非天缓缓走去。   长老脸色一沉,低声喝道:“宁非天!”   宁非天脚步不变,甚至没看长老一眼,径直走到她面前。   所有眼睛都屏住呼吸,盯住这一刻,这一刹那。   他屈指弹了弹她手间的玉牌,清脆的叮咚声回荡在广阔无垠的湖面。   他挑眉一笑,“多谢。”   仅仅两个字,轻巧地回应了。坤舆界的战略盟友,就是疏狂界。   所有的呼吸立时重了下去。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宁非天答应了。虽然说也不可能不答应。疏狂界算是和光救的,援兵也是坤舆界派来的。面对满目疮痍的疏狂界,宁非天不得不接受。   一切发生在面前的那刻,众人还是难以相信。真的成了,诸天万界的局面真的变了。   和光高高举起卷轴。   十万修士跃下飞舟,井然有序地排成阵型。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一支支队伍分散出去,一片片金光播扬开来。   作者有话说:   ##########    第十一卷 天欲晓 第403章 403 自作自受   ◎和光道友,这是你道侣?◎   碧湖之上,疏狂界和坤舆界的建交以迅雷之势传遍整个诸天万界。普通修士仅仅听说些许流言,尚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万界上层则不约而同放下曜台之事,迅速联络各自的代表,询问详情。   临时安置点,九德界房间。   中央立着数块通讯镜,上层的长老们、不出世的老怪物们齐聚一堂,火急火燎地要求和郁汇报。   房间内还有一名紧急从九德界拨来的佛修,侍候一旁,替和郁疗伤。   和郁半撩开衣袍,一面让弟子疗伤,一面诉说疏狂界的情况。从黑柱的升起、界域封闭、曜台死战到坤舆界出现总统大局,详细情况到细节全说了。只是话语间不留痕迹地略过自己的私事和想法。   长老们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听罢他的说明,絮絮叨叨地讨论。   “为什么疏狂界会和坤舆界建交?一点迹象都没有!”   “那个节骨眼上,疏狂界除了答应坤舆界,也没有其他办法。说起来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黑柱到底怎么出现的?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你们也不查查。现在连个预案都没有!”   “怎么没有预案?不过没想到事态会到这一步。天魔入侵前,本以为疏狂界会解决掉黑柱,或者干脆沦陷算了,那时的预案是以疏狂界沦陷为基础,策划分割疏狂界的遗产。天魔入侵后,最为紧迫的预案是转移曜台。没人想到坤舆界会横插一手,还插赢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推脱卸责!眼下最重要的是准确判断形势、及时扭转策略。比其他界域晚一步,我们就落后一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建交之事发生得太快,不止我们,其他界域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对策,恐怕也要几日才会出来。”   ......   和郁面上静静地听,屈起手指,一下下敲着扇骨。   长老们的话全溜进耳朵,没有漏过一句。更深处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浮上来。天问碑的魔域秘境,他本以为要同无谶死于鸦隐之手,她只身拖住魔主谈瀛洲,把他们都救出去。曜台之下,魔气弥漫,筋疲力尽,真正离死亡只差一步,漫天的佛符又救了他一次。那句沉着镇定的声音,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和郁!”   长老的话猛地唤醒他。   和郁抬起眼眸,笑道:“在。”   “坤舆界的那个代表,你怎么想?听说是她组织伤员,统领战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敲击扇骨的手指漏了半拍。   和郁还是那么笑,“很聪明,他日在天曜大战,会是个强劲的对手。”   他看着通讯镜和长老,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副画面。深深的湖底,幽暗的视野,噗通的入水声,视野一片片变亮,从光明伸来的手......   第三次,她把他从不见天日的地狱拉了回来。   一名长老面露不悦,“不过是个元婴期,仗着佛力克制魔气罢了。”   “小瞧她的话,会输得很惨。”和郁笑意愈深,“疏狂界就是最好的例子。”   长老们又问了点细节,便关闭通讯。   身上的伤也治得差不多,佛修疲惫地换了口气,“身上的伤只需静养。丹田还有一缕魔气,我这就帮师兄净化。”   “丹田?”和郁勾起唇角,拦下弟子的手,“不用,这就行了。”   弟子慌忙道:“师兄,丹田非同小可,怎能不治?”   “我去找坤舆界代表,让她出手,顺便探听情报。”   和郁起身,抬手划出一面水镜,照了照,不太满意。   脱掉里衣,绷带从腹部缠到胸膛中间,露出半边胸膛和锁骨。披上青色外袍,本该在脖颈处合拢系紧的衣襟,一直开到腹部。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   这才满意地笑了。   弟子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吞鸡蛋。   好家伙!   锁骨、半边胸膛全露了出来!腹部半露不露,几层浅薄的绷带更好衬托出腹肌的线条。要死!比全脱了还可口!   师兄太会了吧!   等等,师兄要穿成这样去找坤舆界代表?莫不是打算色/诱?   不愧是师兄!豁得出去!敢于为九德界牺牲色相!   和郁扯了扯衣襟,青袍愈加凌乱。用力咳了咳,才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苍白下去。   弟子脑子里蹦出三个字:病美人。   原来师兄走的是这种路线么?还以为是伪君子呢。不对,装病不正是伪君子。   弟子看直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和郁仿佛没有感觉到异样一般,笑道:“怎么了?”   弟子的脸色纠结万分,嘴唇动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加油?”   和郁坦然地接受这句话,懒得管弟子怎么想,出了房间,径直走向坤舆界的安置点。   他在门口重重咳了咳,才敲门。   “进来。”她的嗓音不同以往,带上些许忍耐的意味。   和郁慢慢走进去。   房内的景象仿佛一巴掌,把他的脸扇得更惨白。   房内只有她,和那名走下坤舆界飞舟的男修,他曾咬文嚼字地宣称他是她的人。   和光陷在藤椅里,紧紧贴着靠背,抓着一边扶手,手指泛白,似乎难以忍受。   那男修站在她身前,俯下身,左手撑住另一边的扶手,右手抚摸她的眉眼。   仿佛他把她圈在藤椅一般。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   她的呼吸喷在他的唇边,唇钉凝结一滴滴水雾。   和郁进来,两人也没有动,仅偏头瞥来一眼。   她挤出笑容,指向一旁的藤椅,嗓音有点哑,“坐吧,我快好了。”   那男修把和郁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唇角弯了弯,笑意有些嘲讽。   和郁走近,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近令人窒息。   地上满是绿植和种子,伤药的空瓶空罐,浸透鲜血的绷带,干瘪的枯肉,红润的血肉。   她换了袭新僧袍,沉香味极重,依旧挡不住身上的血腥味。手臂、脖颈、锁骨的伤口用红线密密缝过,精细程度甚于医修的手段。   男修的手指连着红线,正在帮她修补眉尾的伤疤。红线在皮下钻来钻去,她疼得闷哼几声,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脸上。   一滴水顺着唇钉滑下来,分不出是热气凝聚而成,还是他流出的汗。   她似乎难以忍受般,扶手被抓得嘎吱作响。那男修撑住的另一边扶手也嘎吱作响。   她越陷越深,藤椅晃起来。   和郁直直地盯着,忍不住出声问道:“和光道友,这是你道侣?”   哗——   眉眼迸出一束血流。   残指登时直起腰,拉开两人的距离,哂笑一声,手指紧紧按住眉尾,“道侣?”声音扭曲得变尖。   “疼疼疼。”她也跟着他的手指,直起腰,“小心点,红线差点钻进眼睛。”   残指轻哼一声,重新为她缝好伤口。   和光斜眼望向和郁,解释道:“不,他是我手下......”哗——又是一束血流,她连忙改口,“好友,他是同生共死的好友。”   血流止住,最后一道伤口缝好。   残指退后几步,凝视她身上的红线,满意地笑了笑。   和光揉了揉眉尾,询问和郁可有事情。   和郁故意咳了咳,轻声道:“是这样,在下丹田内还有一缕魔气,门下弟子技艺不精,无法净化,故来找道友帮忙。”   “那简单。”   和光站起身,走到和郁身前,伸出手去,还没摸到丹田。一只绣满红线的手从斜刺里冒出,猛地打开她的手。   和光讶异地看着残指,“你干嘛?”   “我还要问你呢。”残指皱眉瞪她,“你干嘛!”   “给他疗伤啊。”和光也皱眉,神情疑惑。   “那可是丹田!”残指拔高声音。   “对啊,修士的丹田极为重要,才要及时治疗。”和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残指。   “男人的丹田!你治个什么治!”残指气急败坏,恨不得摇醒她。   “所以,男人的丹田怎么了?”和光面露深思,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总之你不行!”残指疲惫地捂脸,懒得同她计较。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和郁,怪不得穿得骚里骚气过来,原来打着这个目的。   和郁和气地笑,就这么坐着,被揭穿了,不害羞也不尴尬,任残指看。   这时,残指眼神一亮,道:“等等,我想到了,随行而来的还有观音禅的圣手,她净化魔气,可比你厉害多了。”   和光点头,“原来那位师叔也来了,那就让她来吧。”说完,掏出玉牌,命令下去。   和郁看着残指的阴笑,心里头打鼓,问道:“这位观音禅的师叔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门就被轰然推开。   “师侄,哪位点名要我医治?”嗓音又尖又细,竟然分不清是男是女。   和郁偏头看向门口,扇子都吓掉了。   观音禅的师叔扭着腰,风姿绰约地走来,胸前摇摇,胯/下鼓鼓,眼神射到和郁身上,径直走过来。   “哟,就是这位小哥?”   和郁被祂扭住下巴,强迫抬起头。细长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长得真俊,治疗丹田啊?”观音禅师叔勾起暧昧的笑容,冲他挤挤眼,“放心,会让你舒舒服服。”   和郁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我了个大槽,拂开师叔的手,猛地站起身。   “我......我觉得暂时不治也行,下次再拜访。”   和光担忧地看着他,“丹田重要至极,怎能这样?”   和郁咽了咽喉咙,“今日有要事,急着处理,改日再来吧。”   “不必担心,师叔医术极好,捅进去,搅一搅,拔/出/来,很快就好,一眨眼的事儿。”   和郁的肩膀被她压住,又被她强硬按进藤椅。   和郁吓得脸上血色全无,刚想武力脱出,两只手突然被红线绑住。   残指阴笑,“你都穿成这样来了,怎能让你白白回去?”   下一刻,欢喜禅师叔顶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俯身下来,双手摩挲着,舔唇笑了笑,“道友,我还兼修欢喜禅,若你不嫌弃,顺便双修......”   和郁心灰意冷,差点放声大叫。   宁非天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和郁的身体被红线紧紧绑在藤椅,脑袋被和光死死按住。一个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和尚站在和郁身前,雌雄莫辨直直往他腹下掏。   宁非天吓得楞在原地,一只脚抬起来,硬是没敢踏进去。   “我他妈......”眼瞎了?   唰唰唰——四道眼神射过来。   和郁望过来,凄惨地喊道:“宁兄救我——”   宁非天收回脚,艰难地挤出三个字,“走错了。”   说完,火烧屁股地出门,还帮他们紧紧关上门。   宁非天站在门口,摸着胸膛喘气,哦豁,太刺激了,有点受不住。   他脸上有点烧,忍不住掏出酒壶,喝口酒定定心。   接着,挣扎声、惨叫声、呻/吟声不间断地从里边传来。路过的行人惊恐地看过来,看向宁非天的眼神更加惊惧。   把门的宁非天拉不下脸,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   半个时辰后,惨叫声停下。   和郁颓然走出来,丹田净灵,一脸生无可恋。   宁非天难为情地避开和郁的眼神,抬脚走进房间。   残指和欢喜禅师叔可惜地摇头,和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宁非天觉得应与和郁有关,轻轻咳了咳,问道:“和郁丹田魔气是这位......”宁非天飞快瞥了欢喜禅师叔一眼,“这位师叔净化的?”   欢喜禅师叔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是我,可惜哪,这么俊的脸,太可惜了。”祂摇头,朝门口走去,“我去外面溜溜,说不定还有需要净化丹田的小哥。”   宁非天的心颤了颤,不敢问师叔是男是女。   和光感叹道:“哎,和郁心魔这么重的人,竟然凭借意志力自个儿净化了魔气。啧啧,人的潜能无限啊。”   宁非天看着欢喜禅师叔的翩翩背影,干巴巴道:“确实,人的潜能无限。”   和光回过神来,问道:“找我有事?”   宁非天抛开杂念,面色严肃起来,深深地看着她。   和光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给残指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   残指扫了两人一眼,轻哼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和光布下阵法,隔绝里外,“先坐吧。”   宁非天走向她原来坐过的藤椅,没半点架子地懒懒坐下,深深陷进椅子。长长地舒口气,似乎疲惫至极。   “你还记得建交的事儿吗?”   和光拖着另一张藤椅到他面前,坐下,拎出疏狂界和坤舆界的代表信物玉牌,点头,“怎么会忘?”   两块玉牌的系线互相绕了好几个圈,要解不解。   宁非天直起身,语气严肃。   “在碧湖,你们只说‘驰援战略盟友界域’,没直接点出盟友是谁。我说’多谢’,确实承认了,却没直接认下。长老团开会,就此讨论,那些老头子说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玉牌,作势要解开结圈一般。   和光直直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   他挤出笑容,“我怎么想有什么用?长老团权势比我大,碧湖上我借势代表整个疏狂界,再过些时日......”   和光喝道:“哪来的妖怪冒充宁非天!还不速速现出原型!”   宁非天被唬了一大跳,接着反应过来,按住眉心,笑了。   和光也笑了,“我认识的宁非天可不会说这种话,你喝高了?”   宁非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是严大头对我说的。我清楚他说的就是长老团的想法。”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那些老头子还沉醉在第二大界的美梦里,还没看清楚,也没想清楚,当时的局面,疏狂界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从黑柱升起的那一刻起,疏狂界就输了。哪怕是现在,除了答应你们,我们别无选择。”   他一脸愁容,笑也难看得很。   “可你还是很不爽。宁非天,你是不是觉得坤舆界高攀疏狂界?”   宁非天面色一顿,压着眉头,半阖眼皮,直勾勾看了过来,一字一顿,“高、攀?”   和光定定地回看,双目对视,犹如两人之间的玉牌系线,紧紧绕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疏狂界,不得不屈尊降贵去成全坤舆界,觉得委屈了?”   宁非天哑然失笑,挪开目光,“这倒没有,你怎么说得像话本一样?自知之明还是有,谈不上什么屈尊不屈尊,只是......”   和光紧紧咬住他的话头,“只是什么?”   “天曜大战将近,那些老头子怀疑,坤舆界在这个节骨眼出手帮忙,目的是借疏狂界的力量往上爬位。”   “呵。”和光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这倒不用你们担心,往上爬这事儿,坤舆界不用靠别人。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听说你们的两大战力死光了。这次天曜大战,你们能不能保住第二大界的位置还是问题,虎视眈眈的界域可不少。”   和光没有错过宁非天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却没捕捉到一丝苦恼或担忧。   他笑得如释重负,“行,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那些老东西。”   他屈指弹了弹玉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系线又绕了几个圈,两块玉牌贴得更为紧密。   和光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伸到他面前,“坤舆界的礼物。”   他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没接。“这是什么?”   “催生佛力的阵法,不通过丹田,也不通过佛门功法,直接用灵气阵法催生佛力。不知是哪座禅的前辈留下的,对佛修来说毫无用处,现在恰好对你们有用。”   催生佛力的阵法,疏狂界人才辈出,若想研究,定能研究得出。但是,从研究到落实需要时间。此时,他们缺得恰恰就是时间。   这部功法,正是雪中送炭。   宁非天还是没接,沉声道:“你要什么?”   “【世界的终极】。”   他笑了,直接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她也笑了,“我就问问。”接着,她严肃起来,“你说过,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为什么?万界都有异界来魂,为什么只有你们没有?”   “不是只有疏狂界没有,不周界也没有。”   有史以来,不周界屹立于万界巅峰,从未跌落。   “为什么?”   宁非天抬起食指,指了指天,“我们能看见天道,诸天万界的天道。”   和光不解,“什么意思?”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剩下的,我要请示长老团。”他点了点功法卷轴,语气肯定,“等着,七日后,我来取它。”   作者有话说:   残指:对付骚货,就要找个比他更骚的。   和郁:嘤嘤嘤,我再也不敢了。 第404章 404 是非口舌   ◎提着糕点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中央城池外围,树海深处。   贺拔恕四仰八叉卡在树干之间,双目紧闭,睡得香甜。陡地一声尖叫,他立时惊醒,双腿一激灵,树干咔嚓一声响,浑身失重,掉了下去。   难以忍受的腥臭味直直钻入鼻孔,原本就混沌的意识更为晕乎。   还没完全醒来,眼前闪过黑影,缓缓抬眼看去,脑门突然被贴了张金符。脖颈传来冰冷的寒意,贺拔恕的意识立即回笼,心都在打颤。   “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要财劫财,要色劫......”   “咦?是人?”对方的声音有点耳熟。   金符揭开,脖颈的刀没动。   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映入贺拔恕眼底,他记得,这小子经常跟在疏狂界代表宁非天身后,似乎叫若鹿。碧湖监狱的时候,同那狗和尚一起被关在隔壁。   若鹿收回刀,“你......不是贺拔家的那个嘛,怎么在这儿?”   贺拔恕猛地回神,对哦,他在哪儿,这是哪儿?森林?   若鹿疑惑地瞅他,“出了碧湖监狱,你没回天极界飞舟?”   “出牢?”贺拔恕拔尖声音,吓了若鹿一跳。   出了鬼的牢!   他记起来了!在碧湖监狱的时候,若鹿和那个执法堂的女修先走一步,他本来要出牢,冷不丁被狗和尚打晕。再醒来的时候,牢内再没别人。他没法自己渡过碧湖,玉牌的通讯也被屏蔽,不知在牢内多呆了几日。   那些日子里,疏狂界就像地震一样,湖水哗啦啦地转,甚至形成巨大的漩涡。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往碧湖里倒墨水,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清。他生怕湖水涌进来,于是躲到监狱最里边。再后来,整个碧湖都动起来似的,监狱竟然漂起来,随着湖水往下冲。   冲着冲着,监狱撞毁了,他似乎被甩出去,磕到脑袋,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   贺拔恕在心里大骂狗和尚,摸出玉牌打算联络天极界的人,只摸到一手碎片,玉牌坏了。   “今儿什么日子了?”   “初七。”   贺拔恕更烦躁,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就因为狗和尚!   若鹿执着地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在这儿?”   贺拔恕自觉丢人,不愿说出口,含糊道:“这你别管,对了,坤舆界那和尚呢?”让他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若鹿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不悦,“光姐在城内?”   “中央城池?”贺拔恕环视四周,全是大树,分不清方向,“往哪儿走?”   “这儿很危险,还没清扫干净,你和我一起去吧。”若鹿一手捏符,一手执剑,在前边领路。   贺拔恕疑惑,危险,什么清扫?邪修么?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恐惧的喊声,“鹿哥——来了个厉害的家伙!”一个高壮的修士一边喊,一边跑过来。背上还背着个黑脸的修士,就像得了肺痨一样,满脸透着虚弱。   贺拔恕细细打量那两人,都是元婴期,至于吓成这样吗?难道邪修是元婴期,也不对,元婴期的邪修都不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若鹿如临大敌,手里紧紧抓住金符。   在场四人,贺拔恕修为最高,是化神期。不好意思让小辈冲在面前,他整整衣冠,拔出两把匕首,走上前去。   他朝那两个修士招招手,“来我身后,我护你们。”   两人大喜,疾速奔到他身后,稀罕地看着他的匕首,“前辈的匕首并无佛门纹路,也不用佛门符文,莫非您自身就是佛修?”   贺拔恕嗤笑,“要那东西干嘛?”   若鹿喊道:“贺拔道友,还是我来吧!”   贺拔恕直言拒绝,“怎好让小辈出手?”   话音刚落,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浓郁的血腥味滚滚而来,还有腐朽的尸气,不知杀了多少个人。   贺拔恕警惕,暗道:来了!   沉沉黑雾滚过来,只看得清一双溜溜的眼睛。贺拔恕心道,如此藏头露尾,不愧是邪修!   他双手握住匕首,疾步冲去。   正好起了一阵风,刮过那团黑雾,显露出“邪修”真正的样子来。   扭曲不似人族的身体,狰狞的面目远超妖兽海族,眼放凶光。这不知名的玩意儿抓着半个人头,一大口一大口咬,吮吸嚼碎,又吐掉。   贺拔恕唬了一大跳,急忙刹住脚步,险险没冲上去。   什么玩意儿这是!   他的声音发抖,“这......疏狂界的邪修太邪性了吧。”   后方传来若鹿的喊声,“这是天魔啊!”   天魔?什么天魔?   哪来的?   他不就睡了几天嘛?怎么天魔都蹦出来了!   等等!被关进碧湖监狱的时候,疏狂界不就升起黑柱了吗?莫非疏狂界真的沦陷了?   好家伙!   是天魔你早说啊!他不就不装这个逼了!   贺拔恕心里直打鼓,两只手都在哆嗦。   天魔突然扔掉人头,凶狠的眼神射向贺拔恕,脚下一跺,冲了过来。   速度之快,贺拔恕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抬头,身体已经被天魔的阴影罩住。   危急之刻,脚下冒出传送阵。贺拔恕被若鹿传送到身边,脚一软,摔倒在地。   天魔愤怒地大吼一声,凶光射过来,又凶猛地扑过来。   若鹿沉着上前,待天魔冲到面前,迅速把金符贴在它脑门。符刚贴上,立刻就沾满魔气湮灭了。   “不行!这是带牌的鸦军,金符没用!”   两修士见状不对,拔腿就逃。   贺拔恕也被若鹿从地上提起来,催促着逃走。贺拔恕转头看向背上的黑脸修士,原来不是肺痨,而是魔气入体!   贺拔恕又看向若鹿,试探地问道:“道友,这天魔......疏狂界沦陷了?”   若鹿绷紧脸,“差点沦陷了,现在黑柱全部关闭,没有天魔能再进来,只要解决掉剩下的天魔就行。”   贺拔恕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然他就要困在疏狂界。   话说回来,恐怕疏狂界的人还不知道,升起黑柱的家伙是坤舆界的人!这一切,说不定就是坤舆界暗中捣鬼。等他爆出此事,坤舆界定会和疏狂界交恶。到时候坤舆界的名声一落千丈,看那狗和尚怎么办!   贺拔恕打定主意,要那狗和尚付出代价。不过此时先脱身要紧。   那天魔大吼着,追在身后,紧跟不舍。   若鹿摸出玉牌,打开通讯,说道,【树海,东侧上坡,高阶魔将一只,请求援助。】   玉牌传来温和却没有感情的女声,【树海东侧是吗?有元婴期佛修搜查,马上为您转接。】   几声嘟音之后,玉牌里又变成冷淡的男声,【带不带牌儿?】   【瓜哥?】若鹿面色大喜,【带带带!】   【多少号?】   若鹿转头瞅了一眼,【鸦军一千零八号。】   【等着,这就来!】   贺拔恕心下大定,不管怎样面对天魔,佛修还是比道修靠谱点。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天魔却咬得越来越紧,离他们只差一步。   若鹿又摸出玉牌,【瓜哥,还没到?快扛不住了!】   玉牌的声音还是那般冷淡,没有一点惊慌,【找不到。】   【东侧,靠近上坡,马上就到山顶。】若鹿的语气有些焦急,【瓜哥快些,我这儿还有一个伤员。】   过了一会儿,玉牌传来的声音有些丧气,【找不到,算了。】   魔气压到身后,天魔已经追到屁股后头。   贺拔恕急了,冲玉牌大喊,【等等,什么叫算了,这儿四条人命呢!】   啪地一声,通讯断了。   贺拔恕只想骂人,什么佛修,一股子倔脾气,命都没了,居然说算了。   天魔的怒吼声响在耳畔。   贺拔恕转身一看,只见天魔跃到半空,直直朝他们扑过来。   要死!这个距离,会被抓住!   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极远的地方荡起响彻云霄的大吼,“趴——下——”   树海的鸟儿凄厉地啼叫,纷纷展翅逃出树海。   前边的两个修士,一闻声立马趴下。贺拔恕不知缘由,却被若鹿按头扑倒。   穿过繁密的树林,深处亮起一点金光,点飞速扩散成线,离地七尺的高度横来一道金光,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至面前。   所有树木的七尺处响起咔嚓声。   一根错金铁棍倏地飞来,横断天魔的腰部。   整片树海上挪一刹那,紧接着轰然倒下,万年密林只剩下七尺高的树干。   天光泻下来。   高空鸟儿的啼叫愈加凄惨。   贺拔恕摸了摸头顶,心头涌上后怕,晚一步,脑袋都削没了。   天魔惨叫一声,推开腰部的错金铁棍,刚想接续身体。说时迟这时快,错金铁棍倒下之前,斜刺里冒出一只手,握住了。   一人倏忽间闪身过来,满身是血的僧袍,一百零八根指骨的项链,尸山血海的气息,更甚于天魔。   这人一手握住铁棍,一手抓住天魔胸膛的字牌,“一千零八号,还行。”   天魔挣扎起来,想要后退。   这人拎起铁棍,棍头对准天魔的脸,二话不说一棍子按下去。   噗哧——黑雾爆溅。   勉强像人的脸,眨眼间就毁了。   天魔呻/吟一声,又一棍按下去,直到声音一声声衰弱,魔气散尽。   这人撕下天魔的字牌,系在腰间。粗略一瞄,估摸有几十块牌子,数字最大的是【三十四号】。   贺拔恕暗暗心惊,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元婴期,竟然这么厉害。偷偷在贺拔家族的档案库查询,立刻就查到了。   【菜瓜,杀戮禅禅子,万佛宗高徒,这一辈坤柱,曾在清河赌坊欠下巨额赌债。】   若鹿笑着走上前,“瓜哥,多谢了。”   菜瓜淡淡瞥了若鹿一眼,冷声道:“不用,你们代表说了,按牌子算钱。来疏狂界出差一趟,我的赌债也快还完了。”   若鹿拍拍菜瓜的肩膀,“师兄归师兄,我归我,事情了结,我请瓜哥喝上几天几夜。”   贺拔恕对万佛宗的其他人没兴趣,急着去找狗和尚,便问道:“中央城池在哪儿?”   若鹿朝他一指,“不就在你身后?”   贺拔恕转身一看,居然已经到山顶,登高望去,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这是疏狂界最繁华的中央城池?   他看了许久,才从中看出些许中央城池的遗迹。   强烈的光芒射来,他不自觉闭上眼。金光稍稍消弱,一座巨大的飞舟驾在城池上空,强盛的金光笼罩住整个中央城池。一根根红线四散开来,如同鸟笼般包住它。   昏迷的这些日子,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贺拔恕压下心底的异样,还是决定先找狗和尚算账,一旦爆出黑柱的幕后之人,看那狗和尚如何自处。   若鹿和菜瓜留在树海,继续扫荡天魔。贺拔恕同那两名修士下山,前往城门。   城门口,大批人搀扶着前来,依照门口的指示,根据病情的轻重、魔气的有无,前往该去的安置点。   贺拔恕身上无伤,与那两名修士不同路。临走前,被他们喊住。   “前辈!听说你要去找坤舆界的代表和光?”   贺拔恕点头。   那两人兴奋地惊呼,“那......能不能帮我要个光姐的签名!”   “哈?”贺拔恕睁大眼睛,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个空白的卷轴,还有一幅那人的画像。   “顺便帮我问问光姐,要不要道侣?不,不求道侣,一夜就成,在下自荐枕席!”   他背上那人骂道:“傻子,光姐不是欢喜禅,是嗔怒禅。”   自荐枕席的修士立马改口,“那不荐了,问问光姐缺不缺沙包,画像带上,希望光姐能看上我的脸。”   说完,没等贺拔恕答应,两人就打打闹闹地走远了。   贺拔恕没想好怎么办才好,捏着卷轴和画像,疑惑地走进城。   两侧,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下,一句句谈话声传入他耳朵。   “要我说,诸天万界的代表,最拔尖的还是坤舆界那位。鸦隐魔君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慌得天要塌了一样,危急关头还是那位出来主持大局。”   “逆向阵法是她拿出来的,安置点的安排也是她指挥的,井然有序,全靠她啊!”   “是是是!听说啊,她还进入碧湖黑柱,只身面对魔君鸦隐,一人干掉两万鸦军呢!”   “鸦军?那些胸前带牌子的高阶魔将?这也太厉害了。”   ......   贺拔恕听得生厌,讽刺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元婴期,有什么厉害的。他本想走去反驳,一看窝棚里的全是些没家世没名气的修士,又停住脚。   没见识的家伙,同这些人争论,倒堕了自己的身份。   他打听界域代表的安置点,径直往那儿走去。   一句对狗和尚的赞美之词传进他耳里,心里对她的憎恶越多一分。   刚到代表安置点,还没走进门,没想到里边也是一样,全都在称赞那狗和尚。   “我跟你们说,和光道友那一批二批黑柱计划是真妙,尤其是关闭第二批黑柱,酒山黑柱的火山,废墟黑柱的佛阵那几个,着实厉害,眨眼间灭掉一波天魔。”   “哎呀,那是你没去碧湖黑柱!那才叫绝!那时一百多颗舍利子全都集齐到碧湖,还是被鸦军打得不像样。就要全军覆没之际,她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就像天神一样,力挽狂澜。”   “我就在场!妈呀那个时候,老子心都跳了,一半怕死,一半就是为她!太帅了!”   ......   贺拔恕砰地一下推开门,丝毫没引起众人的注意。   聚在那儿的都是低阶界域的代表,他直接走过去,高声插嘴道:“不过是个元婴期,至于你们这么夸赞吗?你们还是些化神期呢,丢不丢脸?”   众人纷纷皱起眉头。   一人张开嘴,刚想反驳,就被旁边的人拉住,“贺拔家的。”说完,朝他的衣袍努努嘴。   那人看了贺拔恕一眼,挪开眼。   一桌的人全都不说话。   贺拔恕轻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不愧是低阶界域的人,没点见识,一个元婴期就夸成这样。”   顷刻间,安置点的所有眼神都转了过来。   众人欲言又止,看了看贺拔恕的衣袍,纷纷抿紧嘴唇,不再开口。   在场的人全都是中阶和低阶界域的代表,没一个敢和天极界作对,没一个敢得罪贺拔家族。   贺拔恕见状,骂得更起劲儿,对狗和尚的怒火,一股脑儿全发了出来。说了半个时辰,所有人的眼神全在他身上,看他像看个小丑一般。没一人搭话,连个攀权附势、来附和的都没有。   贺拔恕自觉无趣,终于不说了。   挑了张空桌,刚坐下,瞥见殷羡呆在角落,他立马起身,挪过去,笑着问候。   殷羡的右腿断了,接着冰块的假腿,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似乎打算切下来。   贺拔恕忙道:“在下略通医术,可帮殷前辈的忙。”   殷羡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把小刀递过去,幽幽道:“前几日怎么没见你?去哪个战场了?”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就生气。贺拔恕打算同殷羡说道说道,“前几日晕过去了,就怪......”   殷羡的眉头陡地沉了下去,“你没上战场?”   贺拔恕眨眨眼,刚要点头,噗哧——被鲜血溅了一脸。   殷羡握住假腿,冷不丁拔掉,断口处的血液哗啦哗啦往下淌。   贺拔恕应了一声,接着道:“对!这都怪坤舆界那和尚!在碧湖监狱,她打晕了我,不然我哪会遭这罪!又被水淹,又被天魔追!早就回到天极界飞舟了!没这回事儿,现在都回天极界了。”   殷羡冷笑,“呵,这么说,都是那和尚的错?”   贺拔恕以为殷羡站在自己这边,终于有人同他一起骂狗和尚,激动地说起来,“对啊,他们都说狗和尚哪儿哪儿好,真是瞎了眼了,不过是个元婴期......”   话还没说完,就被殷羡的眼神打断。那眸子就像淬了毒一般,硬是逼得贺拔恕不敢说话。   “谁都有资格骂她,死在战场的亡者有,在场负伤的代表有,就你......”殷羡脸上笑意愈深,满是讽刺,“就你没资格,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孬种。”   “这......”贺拔恕不好怎么反驳,脑子一转,想到幕后凶手,忙道:“这本来就是坤舆界的错!升起黑柱的那家伙,幕后之人,就是坤舆界之人!”   这话一出,举座哗然。   “真的假的?幕后凶手的身份知道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   贺拔恕站起身,高声道:“没错!凶手名叫季子野,曾是万佛宗忘情禅禅子,黑柱就是他升起的。这件事,是坤舆界的错。不,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坤舆界的阴谋!”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暴喝。   “是你妈个鬼!”   门被轰地踢烂。   乌束大步踏进,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径直走到贺拔恕面前。   “升起黑柱的凶手,是你们天极界带来的!就是你带去天问碑秘境的筑基期佛修!”   在场代表,不少人去过天问碑秘境,自然记得那个筑基期修士。一身黑色纹路,悟出天问碑,得以前往天枢阁。   “什么?竟然是他?”   “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有问题了,没想到坏到这个程度。”   “天极界这不是贼喊捉贼吗?自己带来的人,硬是推到人家坤舆界头上。”   ......   面对众人的眼神,贺拔恕站不住了,硬声说道:“不是,那家伙就是忘情禅子季子野!”   “禅子?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已经成了你们贺拔家族的奸细。”   贺拔恕控制不住表情,“证据呢?你怎么知道那小子到底是谁的人?”   乌束嗤笑,丢了个留影球过来。“宁非天说了,那日离开天问碑之后,贺拔家主亲自救走那小子。而且,那什么贺拔长老也招了,你们自己人都承认,你还污蔑个什么鬼。”   贺拔恕抹开留影球一看,几乎不敢相信。   “贺拔公子也真是没脸没皮,不敢上战场,藏起来就算了。战一打完,就跑出来栽赃嫁祸,还说和光道友打晕他。人家不过元婴期,怎么打得过他一个化神期,莫非是贺拔公子的实力太弱了?”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贺拔公子一来就说和光道友的坏话,说不定早就打定主意把污水泼在她身上。”   “幸好有人证,不然和光道友就被他陷害了。首屈一指的大功臣,被污蔑成罪魁祸首。”   所有人紧紧盯住他,仗着乌束和殷羡的撑腰,明目张胆说坏话。   贺拔恕心里冒火,恨不得掐死那个狗和尚。   她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施了什么诡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月前,明明不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和光在哪儿!我要见她,同她当面对峙。”   所有人冷眼看着他,没有一人回话。   贺拔恕觉得难堪至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得悻悻夺门而出。   另一边。   和光收到贺拔势的消息,匆匆赶往酒楼废墟。   贺拔长老背靠井壁,手中的念珠佛力已尽,丹田一片漆黑,腹部的血快流干了。   贺拔势跪在他身前,拼命用手抵住腹部,一个劲儿往伤口倒灵药,面色慌张,口中不住地道,“怎么堵不住?堵不住。”   贺拔长老慈爱地看着贺拔势,脸上带着满意欣慰的微笑。   贺拔势猛地扭头看来,看见她,面色大喜,“狗......和光,你快来看看!”   和光半阖眼皮,微微摇头。   “怎么会!”贺拔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拿起念珠净化丹田,那股黑气怎么也散不掉。   贺拔长老拉住他的手,轻声道:“老夫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白费功夫。”长老艰难地抬起手,搭在贺拔势肩头,“少主,附耳过来,老夫有话与你说。”   贺拔势面色难过,恭谨地俯下身子,贴在长老胸膛。一句句话从长老嘴里吐出,贺拔势的面色越来越震惊。   长老的气息微弱得不可闻,已到最后关头。   “少主,老夫尽力,贺拔家族......一切就拜托你了。”   长老的眼闭上,贺拔势肩头的手垂了下去。落地之前,贺拔势匆忙拉住,浑身不住地颤抖,陷入难过的情绪之中。   贺拔势拧着眉头,沉默又缓慢地收殓长老的尸体。   和光隔着一段距离,等他脸上的情绪稍微平息,才走过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节哀,我会派弟子为贺拔长老超度。”   “他不是贺拔长老。”贺拔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叫尹祁,是贺拔家族的异姓长老。”   和光记得,天极界的世家大族不仅有族内出生的宗族弟子,还有从外招进来的异姓弟子。   “真是可笑,明明是个外人,却为贺拔家族做到这个程度,那家伙贺拔六野居然这么......”   贺拔势猛地咳嗽起来,吐出夹带黑气的血液。   “你被魔气侵染了。”   和光连忙把他扶到井沿坐下,一手搭在肩膀,一手按住胸膛,为他净化魔气。   贺拔势体内的魔气慢慢消散,面色却苍白下去。战时咬牙强撑的一口气,此时终于撑不住了,身子没了力气。   和光不得不贴近些,用力扶住他。   他脑袋一歪,靠在她腹部,艰难地喘气。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极其耳熟的嗓音。   “光,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糖糕,碧翠......”声音嘎然而止。   和光偏头看去,就见韩修离站在不远处。   他手里高高提着糕点,仿佛同她邀赏一般。他顿住脚步,眼神落在贺拔势靠向她腹部的脑袋,落在她摸向贺拔势胸膛的手掌。   提着糕点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渣渣光:哦豁,这是个误会。   韩修离:真的吗?我不信。   渣渣光:真的,骗你是小狗。   韩修离:好吧,就信你一次。 第405章 405 吾辈楷模   ◎狗和尚的嘴,骗人的鬼◎   韩修离好几个月没见她了。   关于渣渣光的消息,仅仅从掌门的碎碎念和九节竹的官方汇报里得到只言片语。她作为代表去疏狂界。她参透天问碑得入天枢阁。诸天大会因黑柱推迟,她被怀疑、被关进碧湖监狱。天魔入侵,她被困疏狂界。她率领万界代表打败天魔......   掌门的情绪随着疏狂界的局势变化起起伏伏,他的心也跟着跌宕起伏,幸好她的消息一直没断,直到战乱结束,界域解封。   韩修离自请带队前来,掌门省视他一会儿,同意了。   为了给渣渣光惊喜,他按耐住联系的冲动,提前几日买好她最喜欢的碧翠斋糕点和泰和楼美酒,带着师兄弟们来到疏狂界。   朝万佛宗弟子打听到她的地点,急急赶过来,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偏僻的废墟,一地的碎片,她和一个男的依偎在阴影,身体紧贴,男人的脑袋靠在她怀里,她的手按在男人胸膛......   几个月来的担忧,连日来的激动,潮水般滔滔不绝的情绪顷刻间卡住,被一道突然而来的天堑。心里堵得慌。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韩修离听到他的声音喑哑干涩。   手里的糕点和酒壶沉得拿不住。   那两人一怔,脑袋转过来,同时转过来,贴着的身体没变。   她一脸淡然,轻轻吐出两个字,“疗伤。”   疗伤要靠得这么近?   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多年的相处使他本能意识到会引起她的不悦。一步步走去,玻璃渣子咔嚓咔嚓作响,仿佛透过靴子,刺在脚掌一般,令人讨厌的感觉。   “给这家伙?”   韩修离记得这家伙,天极界贺拔家族的少主。当初万派招新第一次相见,明明不是这样的。那一夜,她护在他身前,警惕贺拔势。   当初明明不是这样,为何现在反了过来?   她为何护住这家伙?   贺拔势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片刻过后,瞳孔骤然一缩,“你......无相魔门的!你不是魔修吗?你怎么在这儿?”贺拔势浑身警惕起来,握住她衣角的手抓得更紧。   她的手掌按在贺拔势胸膛,没有松开,五指甚至紧压下去,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贺拔少主魔气入体,急需净化。秀丽,你怎么在这儿?”   贺拔少主,秀丽。   这家伙是贺拔少主。   他是秀丽。   韩修离默念这两个词。   滔滔潮水又汹涌澎湃地翻滚起来,轰地一下冲破天堑,浩浩荡荡地疾驰而来。   韩修离咧嘴一笑,提起两只手,“给你送碧翠斋的糕点和泰和楼的美酒。”   如果身后有尾巴,此时肯定会飞快摇起来。   “泰和楼的酒?”贺拔势眼睛一亮,松开和光,朝他招手,催促道,“快给我来口!好久没喝了,上次还是王千仞带我喝过。”   贺拔势的手伸了过来,就要抢酒。韩修离立马往后藏,顺势挤进两人中间,把贺拔势推远了些。   他斟过一杯酒,递给她。   她瞅了一眼,把杯子推到他嘴边,直接拿走酒壶,大口灌了起来。   韩修离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下这一杯。心下一喜,打开碧翠斋的纸包,递了几个给贺拔势。   贺拔势也没嫌弃,大口吃了起来,嘴里不住地赞叹。   和光畅快地灌了几口,长长地感叹一声,才看向他,“我收到消息,没想到带队的是你。话说回来,无相魔门的领队临时换了?”   韩修离摇头,“没有。”突然想起来,文件肯定标上领队的名字,自以为的惊喜恐怕她早就知道,不过她怎么会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呢?   “我这几日都在处理疏狂界这边的适宜,坤舆界这边转给残指,让他转述重要事项,他怎么不说?”她嘟囔着,摸出通讯镜,联络大本营的残指。   通讯镜模糊许久才接通。   画面里,残指大剌剌坐在藤椅,双脚/交/叉搁在桌上,坐姿拽得不可一世。他垂着眸子,双手横在胸前,指间红线不断穿梭,半个小小的帽子已经编织成型。   小傀儡坐在桌沿,直直盯住小帽子,双腿不停晃动,似乎极为兴奋。   房间墙壁的通讯镜亮起,小傀儡立刻转过头来,对着和光轻轻地叫几声。抬手指向帽子,似乎急切想让她看。   残指不为所动,视线始终落在指间。   “有事?”   和光朝小傀儡点点头,对残指说道:“无相魔门派来的魔修,你没告诉我领队的身份。”   残指的眉头都没动一下,“我不是跟你说了魔门要派人来吗?”   “你没说领队的身份。”和光语气严肃地重申一遍。   “派谁来不一样?反正是个人,不是只魔。还是说......”残指手指一顿,帽子尾端的红线啪地断了,脑袋没动,瞳孔上移,咻的一下射了过来。   “对你来说,那领队不一样?”   “我......”和光似乎被逼得说不出话。   小傀儡突然站起身,从随身储物袋里拿出一份报纸,哼哧哼哧地举到残指面前。   从韩修离这边通讯镜的角度,能看见报纸的正面,万派招新时期的盛京小报。那个时候,为了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弟子生源,他们故意泄漏恋情,引发众人的讨论。   【无相魔门少主当众勾搭万佛宗嗔怒禅子,疑似一见钟情!】   【魔门少主和佛宗禅子的过往大曝光!!少主曾上嗔怒峰超毒心魔,与禅子日夜相处,知情人士透露两人青梅竹马的日常!】   【魔门少主和佛宗禅子并肩逛夜市,谈笑风生,互喂酒食,大量影像独家发布!!!】   “原来是青梅竹马,怪不得怨我没提前说。”残指哼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翻过一面,看下一期的版面。   和光的脸登时青了,扯住韩修离的衣袖,低声道:“不好!下一版是......”   韩修离也想起来了,当时他们嫌话题不够劲爆,故意把残指拉近来了。   这时,残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攥着报纸的手背青筋绷起,“【邪修残指公开承认中意嗔怒禅子和光】。】   残指又咧起笑容,眼神从报纸挪开,直勾勾地射向和光,“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儿?”   和光脸色一黑,挪开眼神,没和残指对视。   残指哼了一声,又翻开一面,笑容转瞬而逝,身上的低气压几乎要透过通讯镜冲来。   “【残指前往盛京,意欲夺走和光】、【韩修离同和光情投意合,惨遭残指插足】、【残指乃奸邪狡诈的第三者】......”   残指每说一句,和光的脸就黑一分。   报纸被抓得沙沙作响,突然间哗地一声,撕成碎片,纸屑飘飞。   透过漫天的纸屑,残指的脸阴沉得可怕,“你们当年到底说......”   和光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哎呀,盛京小报的记者怎么乱写!”她用生气的口吻继续说道,“没点编辑的操守!顾鼎臣那家伙怎么回事,等回去了,非得好好说他一顿不可。”   她一脸坦然,饱含歉意地看着残指,“我替顾鼎臣给你道声歉,一回去,我马上压着他给你道歉。堂堂邪修残指的名声,怎能这么败坏。别担心,我掏腰包给你买个版面,专写你当年的辉煌事迹,给你洗清名声。”   残指就像顺毛的动物一般,脸色好了些。   韩修离疑惑地看向和光,“可是......那些内容不是我们嘱咐记者登报的吗?”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和光僵直着身体,转过头来看他,一脸不可置信。说出来了,这傻子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贺拔势停止嚼吧糕点,咕噜咽下去。砸吧砸吧嘴,终于琢磨到这味儿。   哦豁,狗和尚玩脱了啊。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寻个最佳视野,饶有兴趣地观察那三人的表情。   撕拉——   帽子红线扯开的声音从通讯镜传来,小傀儡难过地呜咽一声。   残指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和光。   “你听我解释。”和光抬起手,似乎试图安抚残指,“那时正是万派招新,各个宗门卯起劲儿搞新闻,大衍宗的封曜和步云阶故意弄出断袖的传闻,再加上昆仑剑宗的江在棠,直接弄出三人行。”   “说重点!”残指不耐烦地皱眉。   “我们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也搞个假新闻,试图压下封曜那边。我和韩修离两个的名气不够大,万般纠结,无奈之下只好把你拉出来。在盛京,邪修残指的名气响亮得很,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干掉封曜那边。”   说完,她感谢地笑了笑。   “假新闻?”残指盯住她。   她点头,“对啊,封曜他们断袖三人行都出来了,自然是假新闻,越劲爆越好,我们这边逼不得已,只能也弄个假新闻出来。把你扯进来,实在对不住。”   残指的脸色舒缓了些。   贺拔势默默听着,不禁在心底啧声。万派招新的事情,他可听王千仞说过几嘴。最初的劲爆新闻明明是从狗和尚那边出来的,现在锅直接被扣到封曜那边了。   狗和尚的嘴,骗人的鬼。   韩修离听着越不得劲儿,刚想说话,她的手指移到他手背,偷偷划了个叉。于是他闭上嘴。   那边,残指又冷声嘲讽几句,啪的一下挂断通讯。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韩修离不解地说道:“为何要这样解释?不像你。”   她又疲惫地叹口气,“我欠他钱,好多好多钱。”   “多少钱。”   “把你卖了都还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急切地呼喊声。   一名万佛宗弟子急奔而来,“大师姐,不好了——无相魔门的弟子和代表们干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6章 406 咔哒咔哒   ◎他还气着呢?那你帮我哄哄呗◎   安置点门口。   许多受伤的代表三三两两坐在外边,一边等待医修和佛修治疗,一边聊天侃地,谈论疏狂界大战的经过、各自区域的战况。   突然之间,外墙镶嵌的一排佛珠啪嗒啪嗒亮起来。   这些佛珠为警戒天魔而设,无事之时暗淡无光,佛修经过时亮起绿光,天魔出现之刻便会亮成红色,用以警示众人。   此时,一排佛珠同时亮成黄色。   代表们慌了。   “怎么回事?天魔来了?天魔不是红色吗?大师没说过会亮成黄色啊。”   “该不会是佛珠坏了吧。”   远方吹来一阵风,满天飞舞的沙尘迷花眼,尸山血海的不详气息直奔而来。沙尘歇下之际,转角处走来一队黑袍修士。   黑底红纹,宽袍广袖,从脖颈蔓延到眼角的黑纹,随着那队修士过来,紧绷肃杀的气息越重。   警戒佛珠亮得更快。   啪嗒啪嗒、几乎是亮到众人心底。   他们踏过门槛的时候,一排佛珠全部定成黄光不闪了。   代表的眼珠子紧紧黏在那些人身上,“人族?天魔?”   “那身黑袍的纹路,似乎是坤舆界。”   一位熟知坤舆界的代表恍然大悟,“该不会是无相魔门的魔修吧?”   这队魔修目不斜视,掠过门口的众位代表,径直往里走去。   一名躺在担架的重伤代表瞥见魔修,不顾医修的阻挠,硬是顶着满身绷带爬起来,捞了根木棍当拐杖,跛着脚,一蹦一蹦地跳过去,挡在魔修前边。   魔修们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代表。   带头的魔修上下打量一眼,“有事?”   “你们是魔修?”代表眼神冒火,往前走几步,死死瞪住魔修。   “是又如何?”魔修不悦得皱眉,身体不留痕迹地往后倾了些。   “你们魔修来疏狂界干嘛?当年贺老魔屠杀我界渡劫期前辈,你们也要在疏狂界大肆杀虐不成?”代表气得几乎抓不住拐杖,双腿也不停哆嗦,生怕魔修一口咬掉他的脑袋,饶是如此他还是站出来了。   “贺老魔?”带头的魔修微微偏头,问身后的弟子,“贺老魔师谁?”   后边窃窃私语起来,“是太上长老吧,听说当年太上长老走火入魔,私自划破虚空前往其他界域。那个界域的渡劫期修士联起手来,想榨干长老的魔气,最后被长老反杀。”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就是百鬼夜行游行的时候扮演魔主谈瀛洲的那位长老吧,贺台道?”   “不是吧,好像叫道贺台?”   带头魔修压低声音,“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连太上长老的名字都记不住,明明叫台贺道,都记住了!”   身后的魔修们低声称是。   代表看不下去了,提起拐杖重重往地面锤几下,厉声道:“是贺道台!贺道台!”   说完,代表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喉咙滚动,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带头魔修怪叫两声,整支队伍同时同脚后退数步。   代表抹干嘴唇的血,“魔修就该好好呆在坤舆界,不要出来给人添乱,你们到底来干嘛?”   “关你屁事。”带头魔修语气厌恶,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   代表以为魔修瞧不起他,艰难地挪过去,还没到他们身前,就被带头魔修喝住,“滚远点。”   代表气急,边吐血边过去,“你们就是来大开杀戒的吧!”   代表一步步上前,魔修队伍一步步后退。   带头魔修的脸色越来越黑,“离远点!你丫是不是想碰瓷!”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可是两人就没吵到一个点上。代表以为魔修们瞧不起他,想在疏狂界引起杀戮。魔修以为代表故意赖上自己,想碰瓷。   两人吵得越来越凶。   代表气得面色涨红,热血一上脑,整个人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血,颤抖着倒下。   带头魔修被溅了一身血,气得脸色发青。   一袭黑袍经过血的晕染,愈加黑沉。   后方的魔修们脸色大变,都慌了起来。在远处的代表们看来,则是愤怒恼火,愈加不好惹。   “章哥师兄,怎么办?这家伙晕倒了。”   “天啊,不会死了吧?”   带头魔修——章哥的脸色黑如锅底,梗着脖子,硬声道:“死了不就死了,又不是俺杀的,快走,别被人看到了。”   “这么多人,肯定早就看到了。”   “咱就说他们眼瞎,只要咱抵死不承认,他们就赖不上咱。”   就在这个时候,乌束、殷羡和贺拔恕听见争吵,走出窝棚,恰好看见代表倒下的一幕,忙不迭过来。   乌束环视一圈,视线落在章哥身上,“怎么回事?”   贺拔恕看着魔修身上的黑袍,面色大惊,“魔修!你们是魔修!”   章哥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就来气,怒道:“魔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吸你家魔气了?”   乌束蹲下,检查代表的身体,问道:“他怎么回事?”   “俺怎么知道?”章哥的眼神瞥向一边,嘟起嘴,“咱一来,这家伙就躺路边了,指不定晒太阳呢。”   太过明显的心虚,众人连揭穿的想法都生不出。   只有贺拔恕反驳道:“别扯了,我们都看到了,你们吵得可大声,接着他就倒下,你肯定对他做了什么,该不会用魔气侵染他吧?”   “哈?”章哥大声道,“俺警告你,别血口喷人,你们都是一伙的吧,就为了赖上咱。”   噗哧——   冷不丁响起液体迸溅的声音。   难以名状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不像血腥味,又比血腥味更加浓郁恶心。   章哥的黑袍下方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喷射出来一般,长袍的黑色愈加深沉,周身的魔气也动荡起来。   他神色大变,拢紧衣袍。   贺拔恕盯紧那儿,质问道:“你在里边藏了什么?该不会藏了个人吧?这股味道,这股液体,你对那人做了什么?”   “关你屁事。”   贺拔恕上前几步,伸手抓住黑袍衣角,就要掀起。   章哥忙不迭后退,打开贺拔恕的手,“你小子干什么?”   “掀开来让大家伙看看,里边到底藏了什么?”   章哥的脸浮上薄红,大吼道:“你怎么不脱下你的亵裤,溜溜你的鸟?”   黑袍起起伏伏,里边的动静越大,颜色愈加深重,甚至有一滴滴黑色的液体滴落在地,啪嗒、啪嗒,刺鼻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太可疑了。”趁章哥整理衣袍,贺拔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拉紧衣袍,猛地一掀。   哗——   恰好刮过一阵风,黑袍完全翻开,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条粉色的触手迎面挥来,上边排着接连不断的白色吸盘,一个紧缩的吸盘拂到贺拔恕面前,猛然舒展,黑色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黑袍下边,还有数根粉色触手蠢蠢欲动。   贺拔恕怔在原地,臭味直冲天灵盖,才把他拉回神。“你......”   “你什么你?没见过半妖啊!”章哥气得面色涨红,一边跺脚一边骂,“流氓!”   骂完,还觉得不过瘾,挥出一条触手,拉住贺拔恕的衣襟,陡地一扯。   撕拉——   贺拔恕心觉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忙不迭捂住上半身。“混蛋,你做什么!”   “以你人之报还之你人之身。”   “什么和什么啊!”   两人气得冒火,对骂起来。后方的魔修们也跟着愤愤不平,一个个绷紧脸盯住对面。   气氛愈加剑拔弩张。   两边争执不下,随时都要干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句喝声,“住手!”   魔修一方闻言,立马退后,恭恭敬敬站好。   啪嗒、啪嗒、啪嗒......   外墙的佛珠亮了起来,黄色、橙色、紫色、棕色等各色之间跳来跳去,啪嗒的声音响个没完,最后一声啪嗒落下,定格成红色。   一排红彤彤的佛珠横过去。   所有人咽了咽喉咙,心里直打颤,红色,莫非天魔来了?   一袭黑袍越过门槛,红色的佛珠咔嚓一声全部炸裂。   所有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看过去。   冷冽凛然的气势浩浩荡荡压来,来人也穿着一袭黑底红纹长袍,不同的是袖口绣着一圈金边。领口微微敞着,黑色的魔纹爬过冷白分明的锁骨,爬过喉结,一直蔓延到左眼下方,打了个小小的勾才结束。   冷峻的面容,左耳扎着三枚银色的耳钉,平添几分邪气。   韩修离闲庭信步踱来,眼神像尖锐的刀锋,上下剐过贺拔恕的身体。   “怎么回事?”   贺拔恕全身如坠冰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章哥小碎步上前,扯着韩修离的袖子,语气有些委屈,“师兄,他们碰瓷!侮辱俺!还扒俺的衣服!”   说着说着,粉色的触手伸出来,往韩修离身上贴。   韩修离掀起眼皮,上下扫了章哥一眼,“衣服穿好!怎么露出来了,又不是小孩子。”   章哥委屈地努努嘴,收回触手,小声道:“俺忍不住嘛,这还是俺第一次出坤舆界,第一次到其他界域。咱们魔修,除了道贺台长老,没一个到过外界。咱是第一批呢!”   后边魔修们纷纷兴奋地点头,眼神冒光。   诸天万界觊觎坤舆界的魔气,更忌惮无相魔门的魔修,共同排斥他们,表示不允许魔修擅自前往其他界域。   “还不是因为你们魔修就是祸害!”贺拔恕指着地上的代表,“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章哥又伸出触手,射了贺拔恕一脸黑墨。   “我警告你,别诬赖人!地上的家伙,自己晕倒的,关我屁事!你们道修就是恶心,俺从小被碰瓷到大,早就留了一手,随身带着留影球,就是怕你们讹俺!”   章哥扔过一个留影球。   贺拔恕抹开一看,居然还真是代表自己晕倒。他咽不下这口气,用凶狠的口吻说道:“就算这样,你们魔修也不能随意去其他界域,要是引起事故怎么办?当年贺道台不就酿成惨剧,今日你们来这么多人,到底想干嘛!”   魔修一行还没说话,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请他们来的。”   贺拔恕循声望去,就见宁非天同和光并肩走来。   宁非天走到韩修离面前,问候道:“少门主,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韩修离漫不经心地点头,声音微冷,“没事。”眼神在宁非天脸上顿了一下,又移到和光身上。   宁非天笑笑,用熟络的语气同魔修一行问候聊天。   和光回头望向门口,“说起来,第一批外出扫荡的万佛宗弟子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怒吼。   “哪个兔崽子!老子好不容易装好的佛珠,怎么全炸了!”   “听说今日无相魔门的弟子要来,肯定是他们干的!”   “一帮兔崽子,好久没和魔门师弟们练练了,今日手痒得厉害,好好耍耍他们。”   ......   魔修们倒吸一口凉气。   脚步声徐徐近来,魔修们吓得肩膀一抖一抖,一个个往韩修离身后躲。   尸山血海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猛地一下把魔修们的气势盖了下去。一队血色僧袍的佛修们走来,浩浩荡荡迈到韩修离身前。   “哟,这不是章哥嘛?”冬瓜把棍子扛在肩后,弓下身子,凑到章哥面前,狞笑一声。“好久不见,咱哥俩练练?”   章哥躲在韩修离身后,好几根触手扒在韩修离身上,声音颤抖,“还是别了。”   “嗯?”冬瓜脸上笑意愈深。   章哥气都快没了,“改......改日吧。”   冬瓜笑着,越过韩修离,伸手去抓章哥。   韩修离心觉要保护师兄弟,打算阻挡,手臂刚抬起,和光的视线就射了过来。他肩膀一抖,默默放下手,走到一旁,不掺和这事儿。   于是,心灰意冷的魔修们被佛修们兴高采烈地扛走了。   众位代表见到这一幕,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些凶神恶煞的魔修,居然怕佛修?”   “佛力克制魔气,好像没什么不对,又有点大不对劲。”   接下来,更令众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无相魔门的韩少门主,在和光一个眼神下,如小媳妇般缀在她身后,进入坤舆界的安置房间。   一进房间,见里面没有别人,和光放松身体,不顾及一点形象,陷进藤椅里,两条腿直接往桌上撂。   韩修离取来茶壶,熟练地斟好,递过去。   针对魔修的具体安排,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宁非天请来魔修的目的是清扫天魔,佛修对魔气的敏感度不及魔修,搜寻能力有限。只有依靠魔修,才能彻底清除疏狂界的天魔。   最终的决定是一个佛修和一个魔修组成搭档,由魔修负责搜查,找出天魔后,最佳方案是由魔修吸取天魔的魔气,用以增长修为。如若不行,则由佛修净化消灭天魔。   笃、笃、笃。   门敲响了。   和光放下腿,摆正坐姿,“进来。”   门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儿,小傀儡笃笃笃地走了过来。   和光把它抱到桌上,笑了笑,轻声问道:“什么事儿?”   韩修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从没见过渣渣光这么温柔!还是对一只傀儡。   小傀儡张开嘴巴,咔哒咔哒咔哒......   和光边听边点头,“这样啊,残指派你来送坤舆界的情报,他怎么不亲自来呢?”   咔哒咔哒咔哒......   “哦哦,他还气着呢,那你帮我哄哄呗。”   小傀儡重重点头,咔哒咔哒咔哒,把纸条递给和光,迈着小短腿,又出去了。   韩修离看着这一幕,内心惊涛骇浪,话到了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   和光翻开纸条一看,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韩修离忙压下心底的情绪,问道:“怎么了?出事了?”   “万佛宗传来消息,季子野的魂灯灭了。” 第407章 407 井底之蛙   ◎功败之日,不要飞升,自断轮回◎   贺拔六野收到坤舆界和疏狂界建交的消息,还是从其他界域的探子口中。身在疏狂界的代表团,一个都没主动上报。贺拔势没主动汇报就算了,连那个叫尹祁的外姓长老也没发来一条消息。   仿佛天极界的人全死了。   贺拔势、贺拔恕、尹祁这些家伙,一个都联络不上。   贺拔六野只得从探子的情报和其他界域的只言片语中重构整件事情的经过。坤舆界之所以能攀上疏狂界而与之建交,得于把疏狂界从天魔手中拯救出来。天魔之所以会缠上疏狂界,在于一百零八根黑柱,而这些黑柱恰恰是季子野那小子弄出来的。   归根结底,在于虞世南那张不知所谓的阵法图。   当时在天极界极北,虞世南声称要在疏狂界做实验的时候,可没说会发生这些破事。   贺拔六野摸出玉牌联系虞世南,依旧联系不上。发出几枚纸鹤,有去无回。   他气笑了,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划破虚空,直接抵达虞世南的老巢。   鸟味熏天的山洞。   贺拔六野曾来过几次,踏入道途起那家伙就喜欢这般阴暗潮湿的地方,据他的话,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以往山洞口设了门禁,今日却没有,阵法陷阱都没启动,大门大开,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去。   贺拔六野心觉有事发生,警惕起来,慢慢踏入山洞。   昏暗阴湿,浓郁的野兽味和血腥味,几千年不变。鸟啼少了许多,连角落里的滴水声也清晰可闻。   循着记忆,一步步走去。   绕过弯道,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和咻咻的吮吸声从角落里传来。鸟类的呻/吟,随着重重的嘎吱声,嘎然而止。   人的气息,很微弱。   贺拔六野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鸟类的血腥味和人族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还有腐朽糜烂的尸骨气息,源源不断地发酵,混杂成更加浓重恶心的味道。   半个身体,从腰部以下横断,发黑发臭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十几只涂涂鸟围在那儿,大饱口福。血液干涸,死死黏在山洞地面,从青黑色的皮肤和尸蛆的数量来看,至少七日。   然而,人还没死。   只有上半身子的人,抓着一只饱腹的涂涂鸟,牙齿刺进覆满羽毛的皮肤,咬断涂涂鸟的脖颈,吮血啖肉。   贺拔六野走到那人面前。   一张满是鲜血伤痕的脸缓缓抬起来,闪着精光的眼睛,怎么也不像将死之人。   贺拔六野记得,是虞世南饲养的那小子,季子野。   满身的尸臭味,血液流尽,丹田枯涸,早该死了才对,怎么撑得这么久。   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四处看了许久,才聚焦到贺拔六野身上,干枯得像橘皮一般的嘴唇嗫嚅,嗫嚅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   “救、我。”   贺拔六野静静地看着。   季子野松开涂涂鸟,布满褶皱和尸蛆的手艰难缓慢地伸过来,一点点爬着挪过来,抓住他的衣角。   那双眼里的精光越盛,满是对生存的渴望。   “求、求......”   最后一个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贺拔六野垂眸看着,突然想起五千年前的事情,那时的他,是不是也是这般落魄难堪。   心底动了动,缓缓叹息一声。   他伸出手指对着季子野的脑门,指尖溢出一枚冰锥,“你没救了,我可以送你一个解脱。”   那双眼睛的精光没暗下去,涌上来的愤怒甚至把精光变得更亮。狠戾的神情透过满面血污露了出来。   两瓣橘皮挤出一个字,“滚。”   铛地一声,冰锥掉在季子野面前。   “随你。”   贺拔六野说完,转身朝山洞更深处走去。   癫狂的笑声在长长的甬道四壁弹射,越发响亮,越发悚然。   山洞腹部,空地中央有一片满是魔气的黑水湖,此时魔气之浓郁,黑水已然变成黑泥。   虞世南仰躺在湖心,两条手臂大剌剌摊开,没有一点防备,全身都是漏洞。   哪怕是五千年前,他们还没有分道扬镳、关系最好的那一刻,虞世南也从未在他面前卸下防御,更别说现在一样。   此刻,只要一出手,就能灭杀虞世南。   贺拔六野不悦地皱眉,喝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门口不设限制,洞内没有防守,人还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找死不成?   虞世南仿佛刚刚察觉一般,声音缓慢,“啊,你来了。”说完,闷闷地笑起来,像个疯子。   无所谓的态度,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诸天万界的局势嘛?难道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嘛?   贺拔六爷半阖眼皮,一步步迈入湖心。泛开的涟漪、激起的污泥、卷起的气势,丝毫没引起虞世南的反应。   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划过虞世南的脖颈。   虞世南依旧毫无反应。   现在,杀他易如反掌。   这时,虞世南的丹田仿佛不受控制般运转起来,一条条黑纹浮上皮肤,直至蔓延全身。   “你......”贺拔六野难以相信,“走火入魔了?”   怎么会?几千年前,虞世南鲜少修岔,更别说在这短短时间内走火入魔,还到了这个程度。   “疯了?”   贺拔六野突然想起关于【世界的终极】的传言,据说每一个领悟的人都以自杀告终。   “你彻悟【世界的终极】了?”   “【世界的终极】?”虞世南低低地笑出声,“最后一问,【我在干什么】,想通一半了。”   “那你在干什么?”   “自欺欺人。”   “什么意思?”   虞世南用力抓下半边眼镜,握个粉碎。   “有句老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两辈子,我都拼命往上爬,想要证明我不是蝼蚁,是人外人,我以为我能站在最高处、身处幕后,游刃有余地解决决定所有事情。谁知......两辈子,过了几千年,还是蝼蚁。”   “没有人知道,天外还有天哪,这几十万年来的命运都被决定好了,我们这些蝼蚁根本无从改变。”   “无知得可笑!无知得可怜啊!”   虞世南的丹田猛烈运转,一汩汩魔气奔涌而出,又争先恐后地钻回去。全身魔气剧烈动荡,似是崩溃之兆。   那双漠不关心的眼里,这家伙心中的执念,竟然散了。   执念是魔修修行的根本,放弃执念,看透执念,仿佛万年大树连根拔起。   荒唐!   不过几日,这家伙竟然废了。【世界的终极】竟有如此可怕?   贺拔六野对【世界的终极】不感兴趣,对虞世南的心理状态也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虞世南还不能废!这家伙是涅槃楼的楼主,死了,坤舆界的那盘大棋怎么办?   耗费两千多年的心血,决战终局就要眼前,怎能就此打住!   滋——滋——滋——   尖锐刺耳的声音徐徐接近。   好似冰锥划过墙壁和砺石的声音。   甬道尽头,腐臭的血腥味缓缓侵来。   季子野靠着他留下的那根冰锥,划着地面,拖着半个身子,一寸寸挪了过来。身后,拖拽一行长长的血滴子。   满是褶皱的双手连滴血都流不出,枯皱的皮肤、干涸的血管深深嵌进冰锥里边。   爬到湖边,无力地松开冰锥,半个身子伏倒下去,许久过后,满是血污的脸才艰难地抬起来。   眼里的精光越盛。   “虞、世、南。”   季子野挤出一个字又一个字,“救、我。”   虞世南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季子野啊,你还没看清吗?我放弃了,所有一切。整个山洞,涂涂鸟,包括你,都没用了。”   “开什么玩笑!”季子野的眼里放出狠光,“你答应过我!”   “答应你什么?”   “飞升!你说你会帮我飞升!”   虞世南偏过头,眼神看向季子野,“你要飞升?”   “你答应过我这么多次,别说你忘了!”   虞世南捂住脸,大笑出声,“对啊,差点忘了,你要飞升。你知道天外天是什么吗?”   黑湖的污泥动荡起来,叠起一波波浪潮。   一个浪头漫到湖畔,打在季子野脸上,一下子把他拍了下去。许久过后,他才撑起来,“不管那儿是什么,我会亲眼去看看,总之我要飞升!”   虞世南慢慢起身,赤脚走到季子野面前,眼神怜悯,又隐隐含着几分敬佩。   “你真想飞升?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不用说,季子野的眼神已经表示出来,然而还是说了出来,“死也愿意。”   虞世南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语气带着诱惑,“哪怕你不是季子野?”   贺拔六野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虞世南,“你要......”把这小子变成他这样?   “废话!”季子野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揪住虞世南的衣角,“救我!”   虞世南轻笑一声,抬手按在季子野头顶,“那么,把你所有记忆交给我。”   “为什么?”季子野皱紧眉头。   “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还怕区区记忆?”   季子野那双坚定的眼睛缓慢地闭上。   虞世南用力抓住季子野的脑袋,一抹抹光团从头顶飞出,聚在上方。“无用的垃圾。”   五个字,给季子野的一生下了定论。   接着,虞世南抬起另一只手,编号十一的涂涂鸟落入手心,那抹光团塞进涂涂鸟识海。   季子野的识海荡然一空,所有记忆灰飞烟灭,那股子执念消散,半个身子的气息顷刻间颓废下去。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死去。   虞世南按在季子野头顶,对识海轻轻一碾。   啪——   灵魂湮灭。   这个名为季子野的人再无来世。   贺拔六野沉下眉头,“何必呢,他至少为你尽力效劳过。”   虞世南扭头看来,唇角的笑意颇为讽刺,“怎么?感同身受了?”   这时,编号十一的涂涂鸟动了动翅膀,缓缓醒来。   虞世南抬手一抹,涂涂鸟褪去羽翼,重新化为人身,那张脸那副身体,又是个季子野,仿佛同地上名为“季子野”的身体没有区别。   季子野甩了甩脑袋,似乎极为难受,眼神一瞥到旁边的半个尸体,面色大变,厉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虞世南笑道,“救了你?”   “我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你的身体没救了,我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涂涂鸟身上。”   季子野紧紧盯住虞世南,怀疑道:“转移灵魂,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功法?我从未听说过。”   虞世南笑意愈深,“不过是井底之蛙,这世上还有转移记忆的功法,你可听说过?无知的蠢货!”   季子野看向双手,似乎在适应新身体。   “你还是季子野,不就行了。”虞世南收回眼神,转头看向贺拔六野,“你说是吧,明山。”   贺拔六野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下意识抚上半面金丝面罩。   “明山,看在多年的交情,姑且劝你一句,功败之日,不要飞升,自断轮回。”   说完,虞世南的食指刺入识海,揪出一抹光团,捞过鸟笼,把光团塞进涂涂鸟体内。   标号四个一的笼子里,原本安静的涂涂鸟陡地四处乱撞,两只眼珠子瞪得极大,直到撞晕了,才停下来。   片刻过后,虞世南睁开眼睛。   一瞬之间,又变回他该有的样子,贺拔六野印象中的样子。   死角收起,不留痕迹地防备起来。整理衣袍,又取出半边眼镜,细细带上,掩住两辈子几千年的执念。   贺拔六野不禁疑惑,【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什么?竟然把虞世南逼得自废记忆,花了这么大代价、把疏狂界拖入泥潭才拿到的真相,扔掉了?就这么生生逼得虞世南认输。   飞升,又是什么?为何不要飞升?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对【世界的终极】不感兴趣,也没有飞升的打算。   重要的是坤舆界。   贺拔六野压下杂念,直言说道:“坤舆界和疏狂界结盟了。”   他把这些日子的情报全数扔给虞世南。   虞世南一扫而过,面上浮现些许歉意,一如往常般虚伪,“这事儿,是我的错。原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疏狂界沦陷,没想到坤舆界会插手到这个程度,倒是小瞧那和尚。”   贺拔六野想起和光,皱紧眉头,“尽早收拾掉,因为她,变数越来越大。”   虞世南点头,缓缓站起身。开启门口的阵法,封闭山洞,整理完洞内的乱局,一切又井井有条,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接下来,我会着重于天曜大战,不用担心,计划没问题,棋子已经安插好了。”   贺拔六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如此。”   说完,转身离开。 第408章 408 天地卦象   ◎天地反转,世有巨变,居正中者,乃坤舆界◎   疏狂界,高层会议。   通知发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及此次会议讨的主题。哪怕是严有山这样对政治风向不敏感的人,也第一时间意识到,商讨的主题除了疏狂界和坤舆界的建交,还能有什么?   可惜,讨论的重点不在建交后的大政方针,而在该不该建交,这次建交对不对,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会议姑且分为三派。   以宁非天为首的执法堂一派,极力声称建交的正确性和必要性。权势最大的长老团一派坚称应该再次慎重考虑。疏狂界地位最高的天枢阁一支,艮目和迟迦陵作壁上观,坐实以往不插嘴不插手的方针。   “说起来,宁代表,为何疏狂界的代表信物在坤舆界代表手里?你何时给她的?为何给她?你做出决定前,不跟长老团商量?甚至没有知会我们一声。”   “那日碧湖,我们长老都在场,你为何自做决定?按理来说,就算要建交,也是我们长老团点头。我们千方百计暗示你,你为何一意孤行?你有没有把长老团放在眼里?”   “那日的建交不做数,不过是你宁非天个人的决定罢了,真正的决定权在长老团手里。如若最后否决建交,一切责任要追究到你身上。”   长老们一句接一句,语气措辞丝毫没给宁非天留面子。   严有山以为他听懂了,听完执法堂弟子在底下打的暗号,他又没看懂。   【严格追究起来,权力最大的又不是长老团,而是天枢阁,不过天枢阁阁主不管事儿啊,就拄在那里,跟个傻子一样。】   【长老团一个个死皮不要脸,打仗的时候不见他们,现在倒出来了。这些老东西,不会是已经做好飞升的准备,不打算管事儿了吧。】   【说的是,事情一点都不揽,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这是打算拿宁师兄当弃子了?】   ……   啪——   宁非天起身,双掌重重往桌上一拍,既打断长老团的絮絮叨叨,也组织执法堂弟子的窃窃私语。   宁非天直直看向长老团权位最高的那位,“追究责任?真要说起来,到底是自作决定的责任大,还是你们长老团在此次动乱中毫无贡献的责任大?从始至终,中央城池都要沦陷了,都不见你们过来。再说化神期和大乘期战力的陨落,那些准假的条子都是你们批的,他们的死、疏狂界的损失该算在你们头上。”   原先喋喋不休的长老愣住,嘴唇张合许久,没能反驳这句话。   宁非天搓了长老的锐气,没继续挫下去,话头一转,“事后追责还是留到最后,现在重要的是两界的建交问题,长老团说不要建交,那你们告诉我,不建交了,然后呢?”   他抬起手臂,指向外面,“那些天魔谁去除?执法堂弟子在大战中元气大伤,还要休养休养,不如你们这些老骨头动动身子,帮把忙?除完天魔,外面的魔气怎么办?魔气孕育天魔的样子,在座都见过,魔气不除尽,天魔只会源源不断生出,再吸取疏狂界修士的灵气,一步步进阶。”   “你们口口声声说不要建交,倒是给个不建交的法子啊,这个残局,到底怎么办?”   众位长老抱臂,又不吭声了。   宁非天哂笑一声,“不久前,坤舆界代表问我,高高在上的疏狂界是不是觉得委屈了,不得不屈尊降贵去成全坤舆界。我对她说,不是。现在看着你们,我突然不确定了。”他的眼神落在地位最高的长老身上,“长老,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回答错了。”   大长老深深地凝视他,许久过后,开口道:“有史以来的几十万年,每一次天曜大战,疏狂界都是第二大界,于诸天万界保持中立,不媚上、不欺下。我界的天道笔直朝上、坦荡如砥,从不亲近天道歪斜的界域。”   “那坤舆界何样?你不是没看见,三万年前歪得一塌糊涂,两万年前曾有过立直的机会,不过须臾,又斜得不像样。那样的界域,怎能接近?”   “你说看不上也罢,委屈也罢,总之那样的界域不配同疏狂界建交。”   “不配?”宁非天大笑出声,“老头子,睁眼看看吧,疏狂界的天道歪了!从第一根黑柱升起的那刻起,就歪了!一百零八根黑柱接连升起,天道早就不像样了。这怪谁?还不怪我们自己,躺了几十万年来,躺成这副模样!”   大长老的脸色黑了下去。   宁非天没停,嘲讽道:“还在做那上界的春秋大梦?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陨落,大半参与天曜大战的弟子都死在大战里,能不能保住位子还成问题呢。”   “再说,你们心里没有半点感恩吗?最为危险的关头,是坤舆界出手帮了我们,不然哪还有你们这些长老团,整个执法堂都要死在中央城池。执法堂的大半兄弟,中央城池的百万平民,算得上都是她们救的。”   宁非天毫不掩饰讥讽,“还轮得到你们瞧不上坤舆界?哪来的脸?”   长老团的脸色黑如锅底,一个个都瞪着宁非天,张开嘴巴,就要说回去。   大长老率先说道:“这么说,你非要和坤舆界建交?”   “不是我非要和坤舆界建交,而是疏狂界不得不同坤舆界建交。”   “那么我也正式通知你,作为疏狂界权位最高的长老团,不同意此事。”   “不,疏狂界权位最高的不是你们长老团,而是天枢阁。”宁非天扭头看向艮目,问道,“阁主,你怎么看?”   长老们纷纷嗤笑。   天枢阁放权许久,作为阁主的艮目更是稳坐天枢阁,从不插手任何事情,此时怎会掺和进这件事。   迟迦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别问我们啊,我们不过来听个......”   “那就建交吧。”   迟迦陵的哈欠打到一半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艮目。   长老团和执法堂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艮目居然开口了,还下了天枢阁的决定。   大长老眯起眼睛,语气谨慎地又问了一遍,“阁主,你说什么?”   艮目一脸淡然,“如果这是坤舆界期望的,那就建交吧。”   大长老拔高嗓音,声音尖锐得刺耳,“为何?那个界域如何配得上我界?”   “我们欠她们人情,那位前辈也欠她们人情。坤舆界顶着极大的危险出手,出动的修士远远超过你们的预计。总之,我们欠坤舆界天大的情分。”   “那位前辈是谁?出动的修士又是谁?”大长老追问道。   艮目没回答,“还有一件事,此次天曜大战的事宜全权交给宁非天。”   大长老表情扭曲,“交给他?那我们呢?”   “长老团不准插手。”   “为什么?阁主,至少给个理由!”   艮目没再开口,站起身,同迟迦陵返回扶桑树。   会议以长老团全面败北告终,不仅没能达成否决建交的目的,而且丢掉了天曜大战的指挥权。   与此同时,逾疆界也在讨论建交之事。   第三到第五界域——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的战略联盟察觉事情重大,排名地位极有可能受到威胁,紧急召回殷羡,询问内中详情。   殷羡详述疏狂界之乱的经过,事无巨细,对于两界建交,也直言表明自己的看法,“没有挽回的余地。”   “依属下看,两界建交已成定局,与其在这上面下功夫,不如决定以后的方针,该如何对待坤舆界。”   如今这样的场面在诸天万界轮番上演,不少界域急急召回代表,不能召返的也详细过问。   各界高层召开会议,主题也是日后对待坤舆界的方针。因为同疏狂界的结盟,以往的排挤态度不可取。以前万界联合起来冷待排斥坤舆界,同坤舆界交好倒成了异类,会得罪整个诸天万界。   现在形势不同,排斥坤舆界,相当于排斥第二大界疏狂界。一下子得罪两个大界,可不行。   最重要的是,坤舆界通过疏狂界之乱证明了一件事,她们拥有驱逐天魔抵御魔气的能力。若是哪个界域被天魔入侵,指不定要求援于坤舆界。连第二大界都有被天魔入侵的危险,谁也不敢担保自己不会遭遇这件事。   即使如此,排斥坤舆界已成习惯,哪怕临时要改,也要看看该怎么开始接触,接触到哪一步。   其次,中小界域都在联系各自的探子,试图得到大界的情报。大界对坤舆界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决定各自下属界域和友好界域的风向。   千壑界的安置房间内,乌束同和郁碰头,带着各自界域的任务,试探对方界域的想法。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用意,然而还是不能直言,避免留下口实。   和郁垂眸笑了一声,问道:“乌道友,我记得你曾把私人信物交给和光道友,还不去要回来吗?”   乌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样,怎么还不去要。”   和郁敲着扇骨,看着乌束,慢慢道:“我们九德界有句话,送出去的礼物再没有要回来的礼,私人信物权当我界的一份礼,算是祝贺坤舆界和疏狂界结盟。”   乌束笑了,“巧了,千壑界也有句话,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就不是个人。两界结盟这么大的事儿,九德界就送块破牌子,忒小气。过几日,老子还要亲自去坤舆界一趟,送份大礼。”   “那敢情好,不如咱们同道去?”   此时,卦辞界。   无谶回到八卦门,脱掉代表衣袍,上交代表信物,跪在掌门大殿外边。他罔顾命令,私自前往天问碑,这是罪有应得。   殿门紧闭。   据说鸦隐魔君现身的那一刻,掌门即刻闭关卜卦,至今都没出来。   无谶跪了三日三夜,直到里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他心头一震,连忙跪着爬过去,敲门喊道:“掌门!掌门!怎么了?”   殿门缓缓打开,浓重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无谶告罪一声,依旧跪着进去,一路跪到殿内。   掌门坐在占卜的蒲团上,身子佝偻下去,仿佛苍老了数千岁,面前喷出大滩鲜血,龟壳铜钱尽数化为灰尘。   无谶看着灰尘的排列,暗自心惊,“您竟然卜算天地卦?”   在卦辞界,卜算他人命运,已是不详。卜算天地命数,更是禁中之禁。要知万界命运,需以命抵。   掌门长长地叹息,眼里满是骇然。   无谶咽了咽喉咙,试探地问道:“您算到了什么?”   “天地反转,世有巨变,居正中者,乃坤舆界。” 第409章 409 沧海桑田   ◎坤舆界的战局在顾钧座那代改变,外交格局将在我们这一代打开◎   千壑界、九德界、卦辞界放出风声之后,其他界域立刻动了起来。一连几日,跨界传送阵的光芒亮个没完,诸天万界的贺礼源源不断送过来,一份与疏狂界,一份与坤舆界。   盛明华和白玉螭商谈许久,不好得罪两个大界,最终决定随大流。   跃渊界的礼一送过来,盛明华即刻前往坤舆界飞舟。   从中央城池各地通往坤舆界的大道小路,塞满了人,不只是诸天万界的代表,好似整个城池的人都出动了,有凡人,也有普通修士,互相搀扶着过去。   盛明华挤在人潮中,队伍前进极慢。四周的人们没有一点抱怨,反而亲切又热络地同旁人攀谈,互相倾诉她们在动乱中的经历,诉说她们如何被坤舆界修士救下,感慨她们怎样精心地准备谢礼。   “天魔入侵的时候,我正在自家酒楼算账。好家伙,大门突然被踢开,一窝蜂煤炭冲进来,我还以为煤炭成精了呢。还是有个酒客见多识广,及时认了出来。那些家伙是好,一个个都是修士,扑腾两下飞走了。老娘可是个凡人,拼了命往楼上跑,然后地震把酒楼震塌,我被埋在下面,才逃过一劫。”   “外面全是天魔,我也不敢大声求救,幸好有个光头哥哥路过,把我救出来,带回坤舆界飞舟的基地,不然后果真不敢想象。”   “传了十八代的酒楼没了,也没什么东西孝敬大师,酒窖还留着,特地提了几缸传家的陈年佳酿,给大师们尝尝鲜。听说万佛宗大师酒量极好,千杯不倒,也不知这几缸酒够不够他们喝。”   一名女子晃了晃手上的凡人用储物袋,炫耀般展示给众人看。   她拄着拐杖,翘着打了个石膏的左腿,挤在人群中,慢慢前进。   执法堂弟子阿猛扶着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奶奶哟,你都瘸成跛子,别在这儿蹦跶了,快回去吧,这几缸酒,我亲自替你送过去。”   老板娘推开阿猛,呸了一声,“我是瘸了,又不是瘫了,这几步路,怎么走不得?救命之恩,要你去,那我成什么人了。走开,我要亲手交给光头哥哥。”   阿猛劝了许久,把老板娘劝出脾气了。   “你别在我面前瞎逼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执法堂的勾当。好不容易和坤舆界建交,你们竟然还想着反悔!”   阿猛解释道:“那是长老团的想法,我们执法堂的宁师兄可是真心想结盟!”   “我不管什么执法堂还是长老团,反正就是疏狂界那些没用的上层,平日里喝得大醉,关键时候又不起作用。人家坤舆界好不容易把我们从天魔手中救出来,你们竟然做白眼狼!没心没肺,疏狂界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我告诉你们,要是两界没能结盟,你们执法堂别想来我这儿喝酒了,我召集其他酒楼老板,上你们那儿抗议去!”   说完,周围的人也附和起来。   阿猛解释许久,才把锅甩到长老团头上。接下来,她被众人推离队伍,催促着让她建设新疏狂界去。   队伍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包着绷带,吊着手臂,拄着拐杖。纵使如此,依旧挡不住她们的热情。   “是啊,我家女儿也说要帮我送过去,我忙把她赶走了。女儿没病没伤的,赶紧抓天魔、建城池去。送谢礼这事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行。”   “家里没什么钱,就我家儿子那手画还行,连忙叫他画了幅坤舆界代表的肖像,我好送过去。”   “我晒的地瓜干和紫薯干特好吃,今儿把家里的库存全打包了,就给大师们送去。”   ......   队伍很长,通过其乐融融的聊天打趣,时间流逝得很快,似乎眨眼间就到了最前头。   坤舆界飞舟门前堆满众多礼物,分门别类,每一份礼物上边都写着赠礼人的姓名,东迎楼、西山酒肆、玉村张家、北村王亮......   万佛宗弟子站在门口,双手接过礼物。不论对方是厉害的修士还是普通的凡人,都笑着接受众人的感谢,双掌并起还礼。   一名身着九德界的修士带着大车大车的礼物而来,每一车都价值连城。   那修士朝门口的万佛宗弟子行礼,恭敬地说道:“区区香火钱,不成敬意。”   万佛宗弟子笑了笑,道了声阿弥陀佛,指引弟子把礼物送进去。   那修士搓了搓手,语气有些难为情,“大师,在下仰慕万佛宗已久,不知何时有机会去朝拜觐见。”   万佛宗弟子还是那么笑,“心中有佛,何处都可拜佛。”   队伍里的老板娘见状,哇地一声叫出来,“我记得那个修士,是九德界的大老板,来疏狂界做生意被困住了。那家伙抠得要死,连块小费都不给,没想到现在竟然捐这么多,看来把这次来疏狂界做生意的货物全捐了。”   一条条人流,过来的,离开的。   过来的人们期待又紧张,离开的人们带着满意的笑容。   盛明华离开普通人的队伍,心里有了更深的体会。   诸天万界的上层送礼,看重的是界域利益,能从这场结盟中得到什么,如何能获得更多。疏狂界的普通人,尤其是真正经历过天魔动乱的普通人,是出于自己的真心。   比起没有经历动乱的万界上层,普通人更清楚坤舆界帮了她们什么。   盛明华绕到代表的队伍,随之进入坤舆界为其准备的大厅。   无数奇珍异宝摆在角落,众多谄媚欢笑挤满大殿。   诸天万界曾声称万佛宗全是些假和尚,如今万界代表们团团围住万佛宗弟子,使出浑身解数夸赞。   “大师,万佛宗此次救疏狂界于危机之中,可谓是功德无量!贵代表算得上佛陀转世!”   “曾有句老话,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看清贵派杀戮禅都是金刚降世,尤其是贵代表、嗔怒禅子,真是结合菩萨和金刚为一体!”   “敢问贵界和疏狂界的正式条约何时签订?可有什么附属条件?”   ......   盛明华看着这一幕,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她清楚记得,天极界的诸天大会开幕席上,万界代表如何排挤冷落坤舆界。和光同乌束的较劲中,他们如何奚落嘲讽和光。地下城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又是如何绑架欺负坤舆界的顾鼎臣。   不过短短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被排斥在万界圈子外的坤舆界,眨眼间成了诸界奉承拉拢的中心。   原本和跃渊界一个待遇的坤舆界,一跃成为诸天万界的宠儿,而跃渊界还停留在原地。   盛明华依旧不受众人欢迎,仅仅道声贺送个礼,就被众人挤了出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走进一条巷子,贺拔恕正坐在墙头,死死瞪住坤舆界飞舟的方向。   盛明华经过的时候,贺拔恕的眼神倏地落在她身上。   “哟,这不是千壑界的奴隶么?上赶着给坤舆界送礼?跪了千壑界这么久,怎么着,打算换个主子?”   盛明华顿住脚步,“贺拔少主慎言。”   “哼,区区一个奴隶,说你几句怎么了?你有胆子对我做什么?”   盛明华抬头,直直凝望他。   “贺拔少主,这世界变得很快,谁知跃渊界不是下一个坤舆界?”   坤舆界飞舟那儿的喧闹声祝贺声灌入盛明华耳中,她握紧拳头,暗中下定决心。   跃渊界会成为下一个坤舆界。   她像和光一样,把跃渊界变成下一个坤舆界。   此时,坤舆界飞舟房间。   和光同韩修离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下面的热闹场景。   和光觑了韩修离一眼,“你似乎有话想说?”   韩修离的眉峰微微皱起,“有点。”   “说吧。”   “天魔刚入侵疏狂界的时候,九节竹最初的命令是尽快传送跨界飞舟,保护好你和代表团弟子。那时,西瓜堂主不同意。他坚持让代表团留下,命令你尽全力帮助疏狂界。路掌门说不理解,疏狂界沦不沦陷,管我们什么事?”   和光笑笑,“恐怕九节竹的大多数成员都不同意吧,风险太大了,整个代表团可能赔在疏狂界。想必西瓜师叔当时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劝服这件事。”   “西瓜堂主,那时就预测到现在的局面了吗?”   和光摇头,“不,没人能准确预测到这一步。师叔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   “疏狂界沦陷,对于坤舆界来说,不过是界域排名前进一位,说真的,第十名和第九名,区别也不大。万界之中,最大的赢家不是位列第六的天极界,就是第三到第五界域的联盟。如果坤舆界不能成为最大的赢家,如果在疏狂界沦陷的事情上,坤舆界得到的好处没有其他界域多,比较起来,我们还是输了。沦陷后的局面,还不如沦陷前。”   韩修离比着手指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头。   和光又道:“师叔从中看到一条路,坤舆界能成为最大的赢家,我们有一个其他界域都没有的优势。”   “什么优势?”韩修离问道。   “我们打赢过天魔大战。”和光直直看着韩修离的眼睛,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我们有你们魔修。坤舆界连魔主谈瀛洲的天魔大军都能拿下来,怎么拿不下那么几万天魔。”   “这场战争的恩情,疏狂界会切身记住我们的雪中送炭,旁观的万界代表也会帮我们记住,疏狂界不得不还。对于坤舆界来说,与其挤进第九界域,还不如把第二大界拉为最忠实的盟友。”   “至于诸天万界,他们不得不向坤舆界低头。哪怕是第二大界都有被天魔入侵的危险,何况是他们。而在天魔入侵的时候,唯一能拯救他们的只有坤舆界。”   “魔气、魔修不再是我们进军诸天万界的障碍,而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说完,和光低低笑了出来。   韩修离看着她,问道:“你笑什么?”   “说句难听的话,我们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她哂笑,“多亏了季子野和涅槃楼。”   飞舟外,络绎不绝的疏狂界平民,接踵而至的各界代表,写满祝福的信,盛满感恩的礼物......   坤舆界两万年没有的盛况。   不,甚至于三万年前,荒淫无道的大业王朝之前,乃至更远古的时代,坤舆界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和光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外边。   “坤舆界的战局在顾钧座那代改变,外交格局将在我们这一代打开。”   韩修离听完,胸中顿时满怀豪情。   和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疏狂界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和残指,掌门急召我回坤舆界。” 第410章 410 风口浪尖   ◎这是百万年的转折点,你位于风口浪尖的顶端◎   和光回到万佛宗,马不停蹄地奔向掌门大殿,亲自汇报疏狂界之乱的经过。掌门听罢,命她在坤舆界休息几日,再回疏狂界。   离开掌门大殿,她命尤小五寻来执法堂库房最好的白玉酒壶和酒杯。她一手拎着酒壶,一手夹着两只酒杯,前往琉璃佛塔。   疏狂界动乱留下的疑问太多,如今诸天万界和魔域的通道已经关闭,没有能解答疑问的人,除了洲九。   然而,从那家伙口中套话,没这么容易。   面对大门的层层阵法,她深吸一口气,才踱步进去。   万年不变的幽深冷清,黑沉沉的魔雾,令人窒息的气息。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塔底,一遍又一遍。   整整两万年,从未改变。   只有墙壁的正字,添了一撇又一撇,笔画分明,入木三分。   洲九一如既往坐在棋盘前,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黑子包围白子,一局即将告终。   他捻着一枚黑子,正要落下最后一子。   和光走过去,一掌拍向棋盘,棋盘翻转,黑子白子纷纷落下,局不成局。   “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急躁。”   他缓缓把指间的黑子放入棋瓮。   和光把白玉酒壶和两枚酒杯放在棋盘,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连周边的黑雾都侵染上些许酒味。   两枚酒杯倒扣着,她翻转一枚,提着酒壶,慢慢斜斟,伴着滴答滴答的声音,酒香味愈重。   “这酒来自疏狂界,一位前辈飞升前,在中央城池立下一座玉石像,玉石像源源不断流出酒液,我回来时特地装了一壶。那位前辈名叫九音,你可听过?”   和光直直看着他,笑道:“你没听过也是正常,那位前辈两万年前飞升了。那时,你已经战败被关进地牢。你不听过九音前辈,总该听过和她同辈的道友,顾钧座。这位你该不会忘了吧,毕竟你可是顾剑尊亲自关进来的。”   她故意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刺人的话,他依旧不为所动。   和光自饮一杯,继续说道:“说起来,被关押两万年,你还没喝过酒吧。”   他的眼神轻飘飘划过酒壶,“天魔不同于人,没有口腹之欲。”   “呵。”和光哂笑,“说谎,大业帝皇宫偌大的酒窖,全空了。盛京是你的大本营,除了天魔再无别人。”   她屈指敲敲棋盘,“魔域没有这玩意儿,你没法否认,下棋也是一种欲望。”   洲一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坤舆界成型的天魔,没有任何关于魔域的记忆,没接触过其他天魔,还是沉溺于美食和话本无法自拔。恰恰说明,除了杀戮和吞噬,天魔一样有欲望。不过魔域太过荒凉贫瘠,没有生出其他欲望的土壤。   和光又自斟一杯,“说起来,之前照你的计划,我去关闭天空大阵的路上,发生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酒神像的酒。”她轻敲酒壶,“自动浮出来,提醒我天空大阵是假的。”   “哦?”洲九挑了挑眉,似乎起了点兴趣。   “在魍魉的时候,这酒又出现,背后操控酒的人也出现了,还有个人,自称是我嗔怒禅的前辈。按西瓜师叔的推测,这两人应是从未现身的第四波势力。你说,该不会是酒神像的主人九音前辈来了吧。嗔怒禅的前辈,说来也巧,记载中九音前辈和三光祖师爷关系不错。”   洲九面色不改,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说起来,历来都说飞升飞升,却从未有典籍记载飞升飞去哪儿。飞升的前辈也从未再出现。万界修炼几十万年,修炼的目的是飞升,飞升又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从来没人给个说法。”和光故意笑了笑,“现身魍魉的第四波势力是九音前辈的话,那么飞升该不会飞去魔域吧。”   洲九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每一处肌肉控制得极好,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可笑、讽刺、欣慰,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和光感觉被他看透了,心里冷得刺骨。   他终于开口了。   “和、光?”他迟顿了下,似乎在猜测她的名字,“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算上通讯镜,是四次。若是初见,或许我还真被你套话了。三次,够我摸清你的性格。你不信这件事,不然你不会拿它来试探我。”   果然被看透了。   和光控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笑。   “你若真信,绝不是这副模样,正是因为你不确定,才会用肯定的口吻谈论这件事。”   “那么事实呢?”和光翻开第二枚酒杯,慢慢斟酒。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   和光把酒杯推到他面前,正要收回,手腕冷不丁被他扣住。微凉的手指搭在她虎口的伤痕,和光心底升起寒意。   他用力一压,扒开伤痕的红线,碾了碾伤口。   和光猛地收手,警惕地盯住他,“你干什么?”   他身上的九根佛钉顿时放出金光,周身的魔气滚滚动荡,皮肤糜烂开来,仿佛被好几张爆炸符直中。   过了许久,身上的魔气才平缓下来。   他的气息没有一点变化,声音还是那么淡淡,“魔域的手段,灵血树。”   “你知道?”   他没再说话。   和光摸出一枚种子,放在棋盘。   他拿起来,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灵血树是魔域特有的树种,以修士血肉为食,吸取修士的血肉,准确来说是蕴含灵气的血肉。”   和光嗤笑,“寄生虫,不就和你们天魔一样。”   “不,灵血树讲究平衡。”他把手放在棋盘,朝她招了招,“手给我。”   和光怀疑,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里权衡一番,把手放过去,嘴上做好念咒的准备。   他揪出她虎口的红线,双指碾磨种子,一滴滴红色的汁液落入伤口,灵气随之流进体内。   伤口眨眼间愈合。   “灵血树以灵气血肉为食,也能治愈灵气和血肉。灵血树一直以大树的样子存在,这枚种子还是第一次见。”   他摩挲种子,眼里划过一丝赞赏。“栽培出种子的天魔,有点能力。”   和光回想起青行,心里对它的警戒又深了点。   他随意放下种子,捏起酒杯,一饮而下,把酒壶和两枚酒杯挪到一旁,再次翻转棋盘。   “下一局吧。”   一如既往,他执黑子,她执白子。   和光承认她的棋艺很烂,没怎么练习过,也对它没什么兴趣。洲九似乎放水了,陪她下满大半棋盘,才慢慢吃掉白子。   他像是拉家常一般,缓缓说道:“鸦隐,成了魔君?”   和光抬眸觑了他一眼,“我似乎没和你说过这事儿。”   “吞了我那么多手下,还不成魔君,那它也太废了。那小子,脑子不太好,天赋确实够的。辅佐他的天魔是谁?”   和光慢悠悠下白子,“不清楚,他身边好多魔相。”   “是么?”他吃掉一枚白子,“鸦隐输得多惨。”   青行的话浮上和光脑海,据说两万年来积累的军队付诸东流。   “没多惨,他没大举进攻疏狂界,大战打响前,我告诉他你的阴谋,他一听你的名字,吓得浑身发抖。我又灭了他三万鸦军,他听信魔相的话,及时止损。”   洲九轻笑,“那家伙输干净了吧。”   和光掀起眼皮看他。   “疏狂界可是第二界域,要打这么个大界,鸦隐肯定把王城的军队全带出来了。那小子的脑子里,可没有及时止损这个词。要打,就打个尽兴。要输,也要赔个干净。”   “你灭了他三万鸦军,还有百万天魔。你前面说,疑似酒神像主人的修士,和嗔怒禅的前辈现身,剩下的天魔定然保不住。”   洲九扯嘴笑笑,脸上浮现一抹嘲讽。   “那小子,又成了孤家寡人。”   黑子包围白子。   不久,她就要被吃光了。   和光漫不经心地下最后几枚棋子,“那又如何?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未来的事儿都说不定。”他的情绪似乎突然起来了,九根佛钉又放出金光。“在魔域,时间感觉起来很慢。两万年前,一个魔君失败了。两万年后,又一个魔君失败了。”   “在魔域百万年的历史中,不过短短两万年,接连两个魔君败北,是件影响整个魔域的事情。接下来,该有大的动荡。”   和光直直地盯住他,“关你屁事。”   他没被冒犯到,又道:“疏狂界之乱,恰逢天曜大战的节骨眼,想必其他界域也蠢蠢欲动吧。”   和光心里蹦出不好的念头,“魔域的其他魔君也蠢蠢欲动?”   他笑笑,一连吞掉好几枚白子,“和光,这是个好时候,正处百万年的转折点,你该庆幸,你位于风口浪尖的顶端。”   和光一边思考他的话,落下一子。   手指正要抬起,指尖突然触摸到一抹冰凉。他的手指按在白子另一边,与她指尖对指尖,强硬地把棋子推到另一节点。   “下这更好。”   和光低头一看,若是下在原来的地方,直接输了。下在他指示的地方,还能撑久一会儿。   她扬眉瞧他,笑了。   抵住他的指尖,又把棋子推回原点。   “我就想下这儿。”   她起身,随意扔下一句,“多谢指教。”又摸出一壶酒,推过去。   他笑笑,似乎不在意,捡起棋子,一枚枚扔回棋瓮。   他刚把一枚黑子扔回瓮。她立时抓住他的手腕,把那枚黑子捻出来,吹了口气,棋子瞬间变成灵血树的种子。   “差点忘了这个。”   和光笑着收起种子,转身离开。   大门关上之刻,洲九抬起手,指尖溢出一缕魔气,正是种子主人的魔气。 第411章 411 举世瞩目   ◎前面,就是坤舆界真正的权力核心◎   坤舆界,圣贤儒门。   执法堂副堂主成汝玉拿到下期盛京小报的草拟版本时,差点以为自己错拿成八卦报,这么大个恶俗狗血的标题,简直有辱斯文!   【震惊!坤舆界佛修救疏狂界于水火之中!受疏狂界供奉,享万界崇拜!】   【坤舆界打魔君,爆爽!魔君鸦隐被打得屁滚尿流!】   【被诸天万界奉在手心的女修是谁?是她!就是她!我们的代表——】   成汝玉再三询问,弟子坚称是堂主亲自编拟。成汝玉不敢信,直接去找顾鼎臣。   顾鼎臣一如既往躺在藤椅上,捏着烟斗,吞云吐雾。   “是我拟的,怎么了?”   成汝玉不可置信,“这......盛京小报可是坤舆界最权威的报纸,何时用过这样粗俗胡扯的标题?”   “胡扯?”顾鼎臣翻开报纸,点了点标题,“哪里胡扯了?疏狂界不是我们救的?领头的不是和光那孩子?这不挺对的么?”   “孩子?那姑奶奶比你大几十岁!”成汝玉连忙摇头,“不是,差点偏题了,就算这样,该取些低调点的,不能这么粗俗!这些标题不合适!”   顾鼎臣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合适,没有标题比这更合适,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成汝玉叹了口气,无奈道:“非要用这些?”   顾鼎臣笑笑,“副堂主,这可是两万年来的大事!这期报纸也会成为两万年来的最重要的一期,必将流传千古,热闹点、偏激点,怎么了?”   “让坤舆界的人高兴高兴,也让后人兴奋兴奋嘛。”   就这样,这期的盛京小报拍板决定,印量达到坤舆界史上最高,几乎做到人手一册。即使这样,依旧供不应求,不少人连买数十份留作纪念。   昆仑剑宗。   江在棠在莫长庚的指导下,修行无双剑法。他手持无双剑,与随手拎根木棍的莫长庚对练,饶是如此,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拿出点劲儿来,你手上的是无双剑,不是破木棍。”莫长庚一边痛揍江在棠,一边漫不经心地教训。   “别老对着不重要的部位刺,狠下心,冲脖子来,冲脑袋来。你这样还是个男人?学学嗔怒禅的禅子,第一次下手,就一掌冲老子心脏拍。”   ......   这些日子莫长庚似乎心情不好,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江在棠不敢询问原因,只得默默咽下骂声,发奋修炼。   就在这个时候,温潮生挥着盛京小报,飞了过来。   “莫挨老子,你的那位要回来了——”   莫长庚脚下一滑,手下的力道没稳住,剑势猛然砸向江在棠。   江在棠连忙打了个滚,躲开这一剑,摸着脖颈后怕,脑袋差点没了。   莫长庚道了声歉,瞬身到温潮生旁边,夺过盛京小报,快速翻阅起来,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绽开笑意。   “呵,被万界捧在手心的女修?哪个家伙拟的标题,脸都不要了。”莫长庚的视线逐字逐字看过去,笑意愈来愈深。   “干得不错嘛。”   江在棠收拾完残局,也走了过去。正要看报纸,就被莫长庚拉开,只见莫长庚亮着眼睛盯住自己。   “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赶紧修炼去。有看报纸的时间,都练到无双剑法下一重了。”   莫长庚刚才还眉开眼笑的脸,顿时又阴了下去。   江在棠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温潮生。   温潮生摊开报纸的内页影像,展示给他看,影像正是残指朝和光单膝跪地的那一幕,温潮生动了动嘴唇,用唇语道:“醋、了。”   鬼樊楼,城西,万佛来朝寺。   薛孤延闲适地躺在藤椅上,慢悠悠地上下晃着,手里翻阅着鬼樊楼的新地图。地上散乱着一堆信件,寄信者是鬼樊楼的各个势力。   嘎——   一声鸟啼划破天空,翠色的鹦鹉掠空而来,口中夹着一份盛京小报。   “九弟——大新闻!十妹那家伙上报了!”   薛孤延从地图移开视线,不缓不慢地问道:“咋?师妹又有新桃花......”眼神盯在主版,话语顿住,突然笑了出来。   “好!好!好!”他从八哥口中取过报纸,细细看了起来,“她终于走到这步了!”   八哥歪歪脑袋,好奇地问道:“走到哪步?”   薛孤延欣慰地笑,“走得比我远,比万佛宗的大多数人远,快走到和历史的大人物并肩的那步了。”   大衍宗,执法堂。   来穆臣、步云阶、封曜聚在倾天殿,讨论疏狂界的动乱。盛京小报送来的时候,一看狗血的标题,都笑了。   来穆臣道:“这标题是顾鼎臣亲自拟的,亏他想得出来,怕是连八卦报都得甘拜下风。”   封曜接道:“顾鼎臣最近对和光师妹赞不绝口,以前明明没什么,难道是天极界那一趟让他改观了?听说年轻世代第一人的称呼都差点写出来。”   “年轻世代第一人?”步云阶笑了笑,笑意又少许隐了下去,“这么说也没错,一界之代表,可不是年轻世代领军人物么?几年前的花灯节,我们还同起同坐呢。”   来穆臣瞥他一眼,“怎么?步堂主不甘心了?”   步云阶苦笑道:“哪怕不甘心,也是对自己不甘心。我们同为坤柱,按理来说起点相同,经历又大为不同。她揪出我派和王家的异界来魂,率领沧溟海之战,揭发涅槃楼的阴谋,又有天极界地下城等外界的事迹,我等早就不能同她相提并论了。”   封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灰心,人生这么长,这才不过百年光阴,他日如何还不知道呢。”   “曜师弟说得是,这才元婴期。”来穆臣取出一封信,递给两人,“就在刚才,和光代表派人送来的信。”   “她说什么?”   “她请求大衍宗销掉柳依依的通缉令。”   盛京。   最豪华最热闹的酒楼——大衍宗旗下的樊楼   戏台的说书人正在演说和光率领坤舆界代表团反击魔君鸦隐的事迹。官方还没透露战争的详情,但是民间话本小说家们早就从其他界域那儿听说了不少不知真假的消息,一个个摩拳擦掌,早就准备好了。   说书人一拍醒木,腔调一提。众人的谈论停下,眼神纷纷看了过去。   “话说那诸天万界的代表们,全都跟在咱们和光后头,听她号令,她指哪儿,他们打哪儿!更别说那魔君鸦隐,听见和光的名号,心都吓得丢了半个,恨不得撇下这百万天魔大军,拔腿就跑。”   ......   台子后边的留影壁,正在播放和光以往的影像。   早些年在嗔怒禅,打遍全峰无敌手,一举夺下嗔怒禅子的位置。诸个门派比试,又是如何打赢众人。沧溟海之战的留影,率领众人抗击海族......总而言之,自疏狂界动乱开始,关于她的所有留影球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刻录成总辑,传遍整个坤舆界。   说书人讲完一段,稍作歇息。底下众人才舒口气,大声称赞。   “跟你们讲,我早就看出那位不一般了,筑基期的门派比试,从她冠绝众人开始,我就注意......”   “呸呸呸,你个伪粉丝,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当年的筑基期比试,第一是大衍宗的封曜,光姐只拿到第五,据说比试前夜偷跑去红袖招喝花酒,被她师父打断了腿。”   “真的假的?光姐还会喝花酒?”   “偷偷告诉你们,光姐是红袖招的常客,她有玉牌。几年前,我有幸在九曲城的红袖招见过她一面,当时化神期战力莫挨老子跟我抢酒喝,光姐把玉牌拿出来一亮,那酒就归她了。”   ......   谢玄听得乐呵,凑到谢鲲面前,压低声音道:“诶,当年筑基期比试,光姐被打断腿,不是因为逛青楼,是因为你吧。”   谢鲲脸色一黑,“胡说什么?”   谢玄笑道:“不记得了?几年前,光姐提过,有个小子崇拜她,她就耍了一套掌法给那小子开开眼,结果回去就因为泄漏功法,被她师父打断了腿。”   谢鲲撇开脸,闭紧嘴巴,拒绝回应。   谢玄心觉没趣,抻长脖子,四处张望,“说起来,萧玉成那家伙呢,这么热闹的场面,他怎么不来呢?”   这时,门外冲来一人,激动地大喊道:“万佛宗旗下的泰和楼,为了庆祝光姐大获全胜,今天七折!大家快去啊!”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奔向对面的泰和楼。   不过片刻,客人走了大半。   “这叫什么事儿啊?”小二急了,忙走向台子,让说书人制止。   往台子一看,上面哪儿还有人?连说书人都跑了。   柳府,门口。   柳依依凝视阔别已久的家,拄在石阶下,迟迟不敢进去。   “进去啊。”萧玉成站在不远处,一个劲儿朝她摆手,催促道,“大衍宗已经撤销通缉令,伯父伯母也知道详情,事情都解决了,快去吧。”   柳依依低下头,看着石板缝隙的杂草,用脚碾了碾,还是没动。   萧玉成陪她站了许久,从天亮到天黑。   四周都暗了下去。   “要不,还是明天再来吧。”柳依依偏开脸,抬脚欲走。   嘎吱——   大门缓缓打开,昏黄温暖的烛光照在她身上。   梦中听见无数次的嗓音终于在现实中响起,和蔼又温柔。   “阿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烧鸡,快进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年每次回家,阿娘都说这句话,阔别已久,还是这句话,仿佛一切都没变过,那些在外漂泊流荡的日子,从未有过。   柳依依缩了缩鼻子,重重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脸颊还是感到一片湿意。   “伯母,打扰了!”萧玉成走到她身边,一手拉她进去,一手挽过肩膀拭去她的泪水。   两人离开幽深的黑暗,走进光明。   柳幽幽、季子野,变故的当事人皆已死去,其他人终于回到该有的原点。   万佛宗,嗔怒峰。   青鲨躺在祖师爷种的桃花树下,看着新鲜出炉的盛京小报,嘿嘿地笑着。突然间,手中一空。   “咦,这不是光光嘛?”多肉抢过报纸,慢慢念道,“被诸天万界捧在手心的女修是谁?呸!不要脸!光光明明被我们嗔怒禅捧在手心,管他们诸天万界屁事!”   青鲨生气地龇牙,蹦起来要抢回报纸,被多肉一根手指按在原地。   多肉扭头看向大殿那儿,挥着报纸,高声喊道:“李铁柱!有光光的消息!她快回坤舆界了。”   李铁柱一手拎着喷壶浇花,一手锤着老腰,拖长着声音道:“让她赶紧回来!师父一把老骨头了,还要给她浇花!一养养六十盆,这么花心,真不知跟谁学的!”   “鲨——鲨——”   远处,方天扬臂挥着报纸,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你看到了吗?盛京小报!和光前辈的消息!”   青鲨忙不迭点头,“看到了!”   她率领坤舆界代表团,击退打败魔君鸦隐,现在全坤舆界都知道了!   方天把报纸翻开到内页的图像,高高举起。原地蹦了几圈,大笑出声。   “和光前辈和残指前辈官宣了——”   “我就知道我站得没错!”   青鲨:???   你不对劲!!!   “什么残指?”李铁柱扔掉喷壶,三两步跳了过去,“那个阴阳头?师父不同意!邪修吃了会坏肚子!”   多肉纠正道:“是魔修吃了坏肚子,残指那小子虽然邪里邪气,勉强也算个灵修。”   此时,九节竹。   明非领着和光,经过一条条如迷宫般眼花缭乱的甬道,朝最深处走去。   “师叔,我们去哪儿?”   “九节竹。”   “可是,我们已经过了八节的楼层,前面只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想必已经清楚了。   走到最底处,一切声响都被挡在层层墙壁之外,只听得见轻微的脚步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高大又厚重的石门进入眼帘,那儿便是终点。   真正的九节竹。   “九节竹从未有过这儿的记载。”她睁大眼睛,神情震惊,微微颤动的唇角藏着心底的欣喜。   一袭精致华美的白色僧袍,披上灼红的金线袈裟。   明非从未见过她打扮得这么隆重,太过耀眼,不觉看久了些。   当初第一次见,她也是这么一身红,躺在执法堂内殿的血污,被西瓜捅得浑身抽搐。进入执法堂,也毛毛躁躁,搞砸过不少任务。后来熟练了些,能完美完成任务,嘴上也不饶人。斋戒日的试炼,身陷心魔,浑身浴血,总算扛过去,成为堂主候选人。再后来,她独自经历那么多事......   眉眼逐渐稳重,眼神逐渐坚毅。   终于变成现在这般沉着镇定。   当年的毛孩子,长大了啊。   这时,她的唇角突然抖了抖,不安的眼神斜着看过来,“师叔,你快帮我看看,这副表情行不行?够不够严肃?”   她脸上漏出些许紧张。   明非哑然失笑,走上前,替她拢了拢袈裟,压下碎发,抚平她眉眼的紧张。   “够了,这样就好。”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孩子啊。   “九节都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明非摇头,“九节的成员都对外保密。”   直到带她来,他才知道她升入九节。   他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推她,“去吧。”   她走到石门面前,抖擞身体,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推开石门。   轰、轰、轰。   幽冷的微光照在她身上。   她挺直身子,一步步走进去。   前面,就是坤舆界真正的权力核心。 第412章 412 名扬天下   ◎以坤舆界为起点,她从此名扬四海◎   九节竹,主殿。   空旷的大殿,长长的石阶。   站在高台的人,和光看不清,石门推开的那一刻,高台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上来。”   庄重的声音从上飘来。   和光走到石阶下,一脚踏上。那一瞬间,前半生的事情一一浮上心头,最初她并没打算走到这一步,最初她只想顶替师兄的位置,弥补自己的过错......   耳熟的声音徐徐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和光,八岁踏入万佛宗,成为嗔怒禅的普通弟子。在嗔怒峰期间,刻苦修炼,日夜不辍。原嗔怒禅子薛孤延离走之后,于禅子遴选中打败所有弟子,继任成为嗔怒禅子,拜禅主李铁柱为师。”   “筑基期的门派联合比试大会,拿下第五,在坤舆界初露头角。进入万佛宗执法堂,跟从堂主西瓜,历时十年,完美执行任务,积累层层功劳,擢为执法堂三把手。”   石阶才走上短短十分之一,尽头还很长很长。   六十多年的人生已经讲述过半,只剩最近的几年。   然而,精彩卓绝的事迹才真正开始。   “两年前的花灯节,揪出身藏大衍宗的异界来魂柳幽幽,扭转歪斜的天运,救出卷入其中的盛京谢家继承人和忘情禅子等人。以柳幽幽为原点,按迹循踪,拔出深藏盛京王家的异界来魂王千仞,斩断一系列损害坤舆界利益的走私贩私。”   “当选这一代坤柱,渡过万佛宗堂主试炼,正式成为执法堂主候选人。于菩提秘境带出是·无双剑,赠予代堂主江在棠,协助稳定昆仑剑宗执法堂的局势。”   石阶走过五分之一,还剩一年。   这短短的一年之间,她走出万佛宗,登上坤舆界的大舞台,远超同辈众人。这里,才是她大放异彩的开始。   “蛟族反叛,在身陷滨海城的危境之中,万里之外联合大衍宗、无相魔门、蛇族、混血邪修等势力,一手拉起反抗统一战线,对战蛟族。主导指挥作战,于大战中护住滨海城的百万百姓。翦除反叛首领蛟族和四大海族,处理困扰坤舆界数十万年的海族问题,处理龙族遗留问题,缓和豹族和蛇族的矛盾,坤舆界史上第一次收编沧溟海。”   “找出滨海城异界来魂,顺藤摸瓜,捣毁异界来魂组织涅槃楼窝点,肃清各大小宗门内部的奸细,揪出二百五十七个异界来魂。套出事关战力的阴谋,从而使得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事先对暗杀有所准备。”   石阶走过一半,以坤舆界为起点,她从此名扬四海。   “升入八节,当任界域代表,前往天极界参加诸天大会。拆穿贺拔家族禁地的阴谋,洗清无相魔门万魔峰主杨醉蹄的冤屈。曝光贺拔六野的诡计,推翻天极界地下城的阴私,昭显坤舆界的威名。”   “再赴疏狂界,戳破原忘情禅子现涅槃楼邪修季子野的企图。天魔入侵之际,驱逐魔君鸦隐,率领众人解救疏狂界。”   “促使坤舆界和疏狂界建交,把第二大界的疏狂界拉为盟友。打破万年来被诸天万界排挤冷落的僵局,外交掀开新的一页,打开坤舆界史上十多万年未有的外交新格局。”   话音刚落,和光踏过最后一阶,迈上高台。   真正的九节竹。   所有人的视线全聚在她身上。   和光抬眸,扫视过去。   四大宗门掌门,盛京王谢两家家主,豹族族长蛇族族长等大宗大派掌舵人。下一代,有大衍宗前执法堂主来穆臣、王家下任家主王负棘、圣贤儒门堂主顾鼎臣等坤舆界有名有姓的人物。   顾鼎臣合上镌刻她前半生的卷轴,定定地看着她,“九节竹一致同意,万佛宗下任执法堂主和光,升入九节。”   在场众人凝视她,都满意地点头。   高台中央,一座玉台缓缓升起,其上刻着九节竹众人的姓名。每一代九节竹的名字,有些销掉,有些暗下去。亮着名字的人,几乎都到场了。   顾鼎臣朝她招招手,笑道:“和光道友,该你了。”   和光走过去,手指化作刀锋,刻下自己的名字。   在一众钦定的堂主掌门之中,她的位置最低。   顾鼎臣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光道友,进入九节竹之后,你有权力知晓九节竹的所有核心机密。你现在的位置不高,但在关乎整个坤舆界的决策上,你的权重与其他掌门一样。”   和光点头,明白九节究竟象征着什么。   万佛宗掌门走来,冲她笑笑,“恭喜,进入坤舆界真正的权力核心。”   接下来,其他九节竹成员都来道了声贺,同她问候几句。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贺道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个和尚。”   路掌门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聊了聊她的事情,没说几句,就扯到韩修离身上,怀念地谈论两人以往的经历。   “你俩是真有缘份,当年修离求上嗔怒峰超度心魔的时候,你还没成为嗔怒禅子,这感情啊,没掺杂星点地位和利益,那才是单纯。不像现在,你可得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不少人光冲你的地位来讨好。”   说着说着,万佛宗掌门露出不妙的脸色,硬是插进来,半推半扯,拉走了路掌门。   王负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人让我告诉你,他没看错人。”   和光没懂他的意思,待要细问,王负棘早就走了。   九节竹的成员陆续离开,和光走向万佛宗掌门,问道:“掌门,玉台刻着西瓜师叔的名字,他也是九节吧,怎么不见师叔?”   瞥见西瓜师叔的名字时,和光有些惊讶,没想到师叔早就升入九节,以往的资料上只有他属于八节的记录。   下一刻,又有些失落。   那混蛋明明知道她要升入九节,居然不过来看一眼。   掌门摸着光秃秃的后脑勺,想了想,“西瓜啊,好像在杀戮禅修炼吧。来之前我还特意问了他一句,他说,事情一了,你肯定会去找他,他来不来都一样。”   和光在心里哼了一声,还真被那混蛋说对了。   她可不得去找他,朝他秀秀这身衣袍,给他亮亮九节的信物。   告别掌门,她即刻飞回万佛宗,直接前往杀戮峰。   杀戮峰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儿。   练气期的小弟子都摆着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站在训练台外围,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训练台挤满了老弟子,好似全峰上下的筑基期和金丹期都出来了,台子上人头攒动。   老弟子们正在对战,刀光剑影,喊声震天响。   “师姐,吃我一招!无敌扫堂腿!啊——怎么没扫到,再吃我一招!”   “师兄,我来了!你可接好了,脑袋掉了别怪我!”   “霹雳掌——削花剑法——斩头棍——”   ......   老弟子们扯着嗓子喊,过了几招,抻长脖子,往竹峰的方向望。灵气耗尽的弟子也没退场,缩到台子边缘,磕几口灵液,又挤进战斗中。   和光看了一会儿,难为情地扭开脸。   好丢人,第一次见边打边喊招式的,他们不觉得羞耻吗?怎么喊得出来?   她喊住一名小弟子,询问情况。   小弟子回道:“我也不太清楚,自从西瓜师叔把元婴期和化神期的师叔们带去操练之后,金丹期和筑基期的师兄们就变成这样了。”   和光懂了。   怪不得,这些弟子怕接下来轮到他们。   和光问到操练的地点,转身往竹林走去。   还没进林,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竹林内,地上躺满“尸体”,几乎没处下脚。竹子还挂着不少“尸体”,新鲜的血液哗啦哗啦往下掉。地面的泥土都浸着一层血,一脚下去,又黏又重。   元婴期和化神期的弟子们痛得呻/吟,更有甚者,昏迷了还在梦里念叨。   “师兄,我真的不行了,放过我吧。”   “让我歇歇吧,我喘不过气了,再不然先让我磕口药,丹田都干了。”   “西瓜师弟,我这老寒腿不经操,行行好放过师兄,去找下一个吧。”   “我肋骨断了,真的断了,别压了!”   “呜呜呜。”   ......   都歇菜了,还怕西瓜师叔追到梦里,真是惨不忍睹。   瞧他们伤口的形状,不像是单打独斗,应该是团战。西瓜师叔一个,包围他们一群。   很久之前,师叔就喜欢这么玩。直到现在,这个耸人听闻的爱好也没变过。   和光避开地上的“尸体”,顺着血腥味,朝味儿最冲的深处走去。不远处现出点点幽光,哗啦的水声砸下来,似乎是处瀑布。   走出竹林,波光粼粼的水潭映入眼帘。   西瓜师叔沐浴在潭中。   清冷的月辉漏下来,洒在他的湿发,水珠从发丝间滴下去,流过漠然的脸庞,滑过凸起的喉结和锁骨,淌过黑色曼陀罗的胸膛,蜿蜒经过腹部,再往下,啪地一声掉入水潭。   悚然的气势,止住和光的脚步。喉咙仿佛被掐住,涌上来的话语,被压了下去。   师叔......   发丝动了动。   他抬起头,眉眼深邃,轮廓分明,那双幽深的招子仿佛高高在上夜空,藏着无边的黑暗。   冷冽的眼神射过来,那身血雨腥风的气场也兜头罩过来。   和光感觉心脏被紧紧掐住,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清风一吹,夜空的云雾霍然散开。   四下亮了些,那双幽深的眼睛里也点起微微的光芒。   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渐渐温和。   他咧起唇角,脸上漫开笑意。   “吓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3章 413 好好玩玩   ◎所有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个笑容里烟消云散◎   “吓着了?”   和光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驳,“怎么会?”   她压下心底的战意,差点又被那身气场镇住。   他咧着嘴角,又笑了几声。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刺满曼陀罗的手臂破水而出,朝她招了招。   “过来。”   一滴水珠从他指间滑落下去,啪地一声掉入水面。   和光抬步走去,离岸边隔着点距离,停下。   他又招招手,“再过来点,师叔又不吃人。”   和光腹诽道:你不吃人,你杀人啊。   她走近些,岸边的泥土浸满鲜血,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她还穿着灼红袈裟,不好弄脏,于是低头看着地面,一步步绕开血污,靠近水岸。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推远漂浮在近水的竹叶。   顷刻间,眼前冒出一丛妖冶绚丽的曼陀罗。短短一瞬间,他瞬身到面前。   “光啊,多日不见,师叔陪你练练。”   和光心里警钟大作,“别了”两个字刚到嘴边,那只刺满曼陀罗的手臂已经抓住她的手腕。   她被扯了下去,浑身失重。   扑通——   他一手握紧她的左手手腕,一手按在她后脑勺,陡地把她拉入水潭。   冰冷的池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   混蛋!居然阴她!   轻笑声从上方传来。   和光翻转左手,趁机反抓住他的手腕,右手猛地往上一掏。后脑勺被按住,上方是视线死角,她也不知到底掏向哪儿。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然松开她的后脑勺,抓住她往上掏的那只手。   “师叔的那儿可碰不得。”   和光无暇理会师叔的那儿是哪儿,左脚往他身上一踢,借力远离他。掠过整个水潭,一下子撞入瀑布下。   哐哐的瀑布砸下来,差点震得耳鸣。   西瓜师叔站在水潭中央,沐浴着清冷的月光,没了那身血雨腥风的杀气,和光依旧不敢轻敌。   “师叔不拿刀,陪你好好玩玩。”   若是和光没和他打过,还真信了这鬼话。他每次都说好好玩玩,她没一次竖着出门,瘫了大半个月才起得了身。   和光深吸一口气,做好被打残的准备。   脚下一点,飞身掠去,双掌运气,猛地拍向他的胸膛,每一掌的气力都被他轻而易举化解。   “怎么了?使不出劲儿?袈裟碍着你了?”   和光听见他的嘲讽,二话不说扯掉灼红袈裟,猛然朝他头上罩去。刚出手就后悔了,这袈裟是她最贵重的衣袍,要是碎了......   灼红袈裟现出一个手印,他抓住了,却没撕碎,而是往上一抛,挂到竹子顶端。   和光趁他抛袈裟的机会,连攻上去。   他被逼退数步,“狼心狗肺的家伙,师叔给你挂袈裟,你就这么回报师叔?”   和光没回话,又多给几掌。   这时,右手陡然被抓住,她被举起来,甩进竹林,连续折断十几根竹子,才勉强停下。   和光刚起身,眼前一黑,一脚迎面而来。   腹部震痛,又被踢了出去。   “速度这么慢?吃撑了?要不要师叔给你消化消化?”   又一脚踢来。   和光立时蹲下,打了个滚才躲过。   身上的僧袍算束身的礼服,太紧了,四肢有点活动不开。   和光烦躁地啧了一声,直接扒掉僧袍,只穿一袭里衣。   他挑高眉头,笑道:“你还真不把师叔当外人。”   “师叔不也一样?坦胸露乳,不知廉耻。”   没了紧身僧袍的束缚,和光放开手脚,速度快了不少。她疾步飞去,连挥几掌。   每一掌拍在他身上,那处皮肤登时溢出金色的光点碎片。   这是西瓜师叔自己改良过的金钟罩,自由强化身体的每个部位,心念一动,那处部位就会覆盖金钟罩。   和光拍下一掌,金色光点才溢出,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关节都抖起来。   太硬了,完全破不了防。   他的修为明明降到元婴初期,皮怎么还这么厚?   “光啊,师叔都给你放条流金河了,怎么连道口子都没弄破?”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她的攻击,仿佛在逗弄她。   和光暗骂,使出浑身解数进攻,两条手臂都震麻了,还是没能伤到他。   “这样吧,只要你能按住师叔命门,就算你赢。”   命门?   和光扫过他的身体,脑袋、喉咙、心脏、丹田......碰到一个就行。最终,她看向他的脑袋。   她疾步奔去,一掌拍向他的脸。   他微微偏头,轻松地避了过去。她们错身之际,他抬腿给了她一脚,又把她踢了出去。   咔嚓咔嚓咔嚓......   后腰连续撞断十来根竹子,力道却一点没减。和光心一横,脚尖重重插入土地,地上划出一条越来越深的沟,直到半条小腿都埋进土里,力道才减下来。   她连忙单膝跪地,稳住身子。   因着她们灵气相撞产生的气旋,树林的竹子簌簌作响,青色的竹叶在空中翩翩起舞。   她抬头看着这一幕,心生一计。   她呼出一口气,半空中的气旋被打乱,竹叶纷纷刮向西瓜师叔。   接着,她右脚踩住竹子,直到竹竿弯到不能再弯的程度,才松开力道,借竹子回正的反作用力猛地飞出去,绕到西瓜师叔身后。   趁他视野受阻,右掌聚力,劈向他后脑勺。说时迟这时快,他的身子歪了歪,脑袋偏过来,躲过右掌,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似乎看穿她的诡计。   和光登时挥去左掌。然而这一掌却没拍向他的面门,丛丛竹叶飞出袖口,再次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动了。   她侵身向前,一脚勾住他的脚腕,趁他身体歪斜之际,右手一转,直直按住他的喉咙。   她把他压倒在地。   两人之间的竹叶被冲散开来,再无遮挡。   她看清他的神色,脸上没有一丝震惊,眼神平静无波,似乎猜到了。   在他眼里,她看见天地翻转,看见自己脸上的惊喜瞬间隐下去。   砰——   她把西瓜师叔压倒在地。   她坐在他腹部,左手撑在他脸颊旁边,右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他的手掌抵住她的心脏。   两人都按住对方的命门。   平手。   微风一吹,清冽的竹香弥漫开来。   “为什么放水?”这不是师叔的风格。   “没去见证你升入九节竹的赔礼。”   和光轻哼一声,还是没放开他的喉咙,“怎么不放多点,让我赢你一次。”   他笑了,“得寸进尺的家伙。”   两人对视许久,和光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不知从何起。   “疏狂界的事情......”师叔率先开口。   和光心里紧张起来,疏狂界的事情怎么了?   她有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有哪里有不足?疏狂界成为坤舆界的盟友,千壑界和九德界也对坤舆界示好,诸天万界都对坤舆界改观。她做得够好了吧,师叔下发的任务完成了,连掌门和九节竹都对她大加赞赏。   还有哪里让他不满意?   没有了吧。难不成打算表扬她?这个黑心肠终于干件人事了。那也是,她做得这么好,不表扬才怪。   和光心里雀跃起来,微微翘起唇角,做好接受表扬的准备。   他的眉眼变得温柔。   “累了吧。”   那一瞬间,仿佛风声倏地停滞,整个竹林都安静下来。   和光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喉咙上下涌动的声音。   心里涩涩的。   想说什么,嘴唇动了许久,没能吐出一个字。   心底的钝痛蔓延开来,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掐住师叔喉咙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他抵着她的心脏,慢慢把她推倒下去。她顺势倒在他身旁。   强风吹拂,云拨雾散,一轮明亮的圆月映入眼帘。   师叔身上带着浅淡的血腥味,和竹子的清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理由地令人安心。   心底的涩意,被这股奇异的气味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明明关闭碧湖黑柱的时候没有这么累,现在却连根手指头都动不起来。从进入疏狂界开始积压的疲倦,好似一股脑儿地涌上来。   她浸在这股味道里,休息许久,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有什么累的,不过是几万只天魔罢了,打就打呗。我可是佛修,怎么会怕区区天魔?就是那些界域代表怪麻烦,实力不济,还要我去救......”   浅浅的笑声响在耳畔。   她下意识侧头,师叔的笑容毫不预兆地冲入视野。   满意而自豪的笑容,不是对着别人,是对着她。   心底的涩意荡然无存,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前往疏狂界以后几个月的奔波劳碌,被万界代表排挤的不满,被疏狂界执法堂怀疑的委屈,只身面对魔君鸦隐的不安害怕......   诸多被她强硬压制的情绪,冲破束缚,浮上心头,又在这个笑容里烟消云散。   好似长年漂泊在外的船只返回港湾,有人刷下锈迹斑斑的绿漆,除掉密密麻麻的藤壶。船身得到精心而体贴的养护,焕然一新。   和光觉得,她现在就是这只破船,回到了她该有的港湾。   “我......”和光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识海的心魔缓缓叹息,变得更大,变得更加浓墨重彩,本该浅淡的执念又深了几分。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明非慢慢踱步,看到树下的紧身僧袍,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过去。眼神扫到躺在一起的那两人,一个光着上半身,一个只着里衣,面对面,呼吸都要喷在对方脸上。   和光同西瓜注意到,不紧不慢地看过去,神色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明非笑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414章 414 影骨念珠   ◎你会给我报仇,除非天上下红雨◎   “我来得不是时候?”   明非师叔的语气有些古怪。   和光本来没觉出什么,直到明非师叔的眼神染上暧昧和审视,她看了看裸着上半身的西瓜师叔,又看看只着里衣的自己,才发觉不对劲。   偏僻树林,孤男寡女,衣袍不整。   她一下子蹦了起来,从西瓜师叔身旁退远好几步,摆手解释道:“不......不是你......”   西瓜师叔不紧不慢地支起脑袋,神色悠闲地瞥向明非师叔,“那你走?”   明非师叔没理会西瓜师叔的挑衅,径直走到她面前,接着一袭白衣兜头罩来,正是她方才脱掉的僧袍。   隔着僧袍,明非师叔的声音有些闷,语气责备,“穿好!又不是小孩子,像什么样。”   和光心虚地应声,慢慢穿起僧袍。   明非师叔随手扔给西瓜师叔一袭杀戮禅僧袍,“在后辈面前也不遮遮,没脸没皮。”   西瓜嗤笑,“你一个邀请后辈共浴温泉的色胚,好意思说我?”他拎起僧袍,不紧不慢起身,也不穿,松垮垮披在肩上,胸膛和腹部的黑色曼陀罗大丛大丛绽放。   明非师叔皱眉瞥他一眼。   西瓜师叔笑笑,挑衅般把衣袍往下松松,露出更多皮肤。   和光撇开脸,懒得搭理他们。很久之前,两人就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劲,也不知较个什么劲,难不成是男人所谓的自尊心?   明非师叔走到她身后,帮她理后衣领。趁着衣袍束紧的空档儿,她束好腰带。   “光啊,你的金钟罩要多练练,太费佛力了,碰上危急关头,可没这么多佛力让你护身。”   和光回道:“好,以后会多......”   “要不要学师叔的金钟罩?”   和光系腰带的手顿住,猛地抬头看他。身后的明非也停住。   她修行的金钟罩是万佛宗的功法,大多数弟子都有修行的机会。发动功法,全身皮肤表面都会凝上金色的金钟罩,或是佛力集中于被攻击的那处。西瓜师叔的金钟罩是他在万佛宗金钟罩之上改良而成,所需的佛力更少,凝结的金钟罩更为坚硬,经杀戮禅主和掌门鉴定,确实更胜一筹。   万佛宗弟子钻研的功法归本人所属,不得强制上交。   一直以来,西瓜师叔并没有教授给其他人,连杀戮禅的弟子都没有习得一层,连亲师弟菜瓜都没习得。   现在,西瓜师叔要传授给她?   “可那是您的独门......”   他调笑道:“要,还是不要?”   和光重重点头,“要!”   怎么可能不要?   他走到面前,抬起左手,食指按在她额头,“闭眼。”   和光闭上眼睛,混沌的视野中浮现出一句句功法,不同于她所修行的金钟罩,更甚于金钟罩,更加精妙绝伦。   而这才不过功法的第一层。   额头的手指收走。   和光睁开眼睛,“多谢师叔。”   “别谢了,扎个马步,练去吧。”他努努嘴,指了块空地。   和光眨巴眨巴眼睛,“现在?”   “不然呢?等你死了再练?就你这点狗爬功法,哪日被人打死了,还要师叔给你报仇。”   和光嘟囔道:“你会给我报仇,除非天上下红雨。”   “拄着干嘛?还不快去。”   她没得办法,慢腾腾挪过去,扎了个马步。   西瓜师叔手指一挥,两根竹子落在手中,都削成半尺长,“光扎马步太简单,师叔给你加点难度。”   和光扫眼看去,想来是让她站上竹子,保持平稳,“这也没什么难......”   话还没说完,手臂粗细的竹子咔嚓咔嚓削得如针尖那么细。   他立起两根竹针,“站上去,只能在针尖儿覆盖金钟罩,面积不能大过针尖,力度不能轻一分,也不能重一分。竹子偏了,你的脚也别想要了。”   和光咽了咽喉咙,“难度加得太大!”   不仅要控制金钟罩的范围,不能超过那个点,还要控制金钟罩的力度,她才刚刚修行。   明非师叔劝道:“要是金钟罩没施稳,光的脚掌不就穿洞了?太狠了。”   “狠?”西瓜师叔古怪地瞥明非师叔,“当年菜瓜初学的时候,可是把针尖往耳朵扎。”   和光疑惑,“菜瓜似乎并未习得师叔的金钟罩。”   “那小子聋了大半年,死都不肯学了。”   和光:......   好惨一瓜。   “你也想扎耳朵?”   和光赶忙摇头,走到竹尖儿旁边,深吸一口气,先踩左脚上去,感受面积和力度,然后才缓又缓地抬起右脚。   右脚刚腾空,左边的竹尖儿就往下动了动。支撑整个人的重量,得加大力度才行。她试了许久,才稳住重量,双脚都踩上竹尖儿。   “马步快扎上。”西瓜师叔催促道。   和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双膝弯曲,缓缓下蹲。   “脚瘸了?”   还没稳住,脚腕被西瓜师叔狠狠一踢,她身子歪斜,陡地向前栽去。注意力全在脚掌的那点金钟罩,没反应过来。   就要扑倒那刻,眼前一黑,撞上一个胸膛。   精致白皙的锁骨,清冽的花香。   明非师叔垂眸看她,细长的睫毛之上,两点妖痣缀在眼睑,妖冶又艳丽。   “你这个教法不行,慢慢来。”   和光双手撑在明非师叔胸膛,缓缓往后挪。   “老子爱怎么教,就怎么教。”   这时,手腕突然被西瓜师叔握住,他猛地把她拽回原位。身子剧烈晃动,脚下的竹尖儿摇摇欲坠。又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身体立时稳住。   重归平稳。   西瓜师叔的双手按在她肩膀,“蹲下去。”   和光的心思一半放在脚掌,一半放在身体,没法专注,动得极慢。   西瓜师叔的呼吸喷在面前,“心思全放在金钟罩,我会按住你的身体,不要慌。”声音沉着又令人安心。   和光闭眼眼睛,把身子全心交给他,自己关注金钟罩。   不过须臾,马步扎成,肩上的手也松开。   “撑一个时辰。”   她没睁开眼,心思全在竹尖儿,怎样才能用最少的佛力护住身体?金钟罩凝结成什么样子?哪点厚哪点薄?怎么做得更好。   过了一盏茶,金钟罩的形状达到完美。   她睁开眼,想向两人炫耀。就见那两人搬出石桌石凳,坐在不远处饮酒,悠闲得不得了。   桌上还摆着一盘瓜子,瓜皮都积了好几堆,也不知磕了多久。   她怨念的眼神射过去,两人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光啊,你也想吃?”西瓜师叔笑笑。   这不废话吗?还能让你俩吃独食?   “想!”   “行,师叔给你剥一颗。”西瓜师叔磕开一枚瓜子,双指夹住瓜子仁儿,扔了过来。   和光连忙张开嘴去接。瓜子仁飞到面前,速度陡然变快,她心觉不妙,立即偏头躲过。   瓜子仁割断几缕发丝,射穿好几根竹子,才停下来。   她后怕地摸摸脸颊,好家伙,幸好躲得快,嘴巴差点没了。   “师叔的瓜子可没这么容易吃。”他大笑出声,“不错,撑了半个时辰。”   和光心下一喜,“可以休息了?”   “师叔再给你加点难度。”他手里揣着不少瓜子,又咻咻咻地射了过来。   和光慌忙躲过,还是被不少瓜子击中,身子歪斜,脚下的竹尖儿一分分插下去。   “稳住,要是竹尖儿倒了,把你一起埋进去。”   瓜子铺天盖子飞来,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看来只能用金钟罩挡住,不能覆盖全部身体,要像师叔的金钟罩一般,盖住一个个小点,正好挡住一颗颗瓜子。   她闭上眼睛,感受飞过来的气息,每一缕气息飞到身前,掐准时间,使出佛力,覆住那一点金钟罩,不多也不少。   一颗、两颗、五颗、十颗、五十颗、一百颗......   同时覆盖着的金钟罩越来越多,每一点都刚刚好。   佛力最大化使用,最大限度节约。   这就是师叔的金钟罩。   瓜子的速度慢慢变快,数量慢慢变多,难度慢慢加大。   她沉下心神,心思全放在这些驶来的气息之上。在她识海里,每一点气息的流动都成为慢动作,甚至能清楚看到每一条弧线的痕迹。   所有瓜子都挡住,在她身前哗啦哗啦落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瓜子仁朝她门面射来。   吃得了!   和光舔了舔嘴唇,迅速转头,咬住那颗瓜子仁,一口吞下。   呛嘴的辣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什么鬼?   她咳了好久,眼泪都咳出来了。   西瓜师叔拍桌大笑,“我就说她一定会吃!”   明非师叔抿紧唇角,似乎也忍俊不禁。   “混蛋!”和光气急。   “想吃瓜子?也行,再给你加层难度。这些瓜子之中,有些是剥了壳的,各种味道都有,只有几颗没有问题。抱元守一,仔细留心气味的不同。”西瓜师叔掂了掂瓜子,“能不能吃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和光轻哼一声,重新稳住身子,合上眼皮,仔细观察身边的流动。   又是瓜子雨。   唰唰唰的声音响个没完。   这次,不止要感受气息的流动,还要察觉气息的不同。   她放空自己,全副心神放在气息上面。   瓜子仁的味道,不对,呛鼻的辣味,是陷阱。   腥臭的土味,也不对。   看穿数个陷阱,终于有瓜子味来了。   张口一咬,瓜子味没错,嚼吧嚼吧,口感不对。   呸——   她忙不迭吐掉,是瓜子壳!   那混蛋在陷阱上又加陷阱!   和光暗骂几句,这次彻底沉下心神,不顾周边万物,只循着流动的轨迹,发誓这次一定要吃到。   瓜子雨,都不是。   各种奇异味道的瓜子仁,也不对。   这时,她嗅到正宗的瓜子味,那气息不是瓜子壳,正是瓜子仁。   她心里大喜,直起身子,张嘴咬住。   咔嚓——   只咬住半截。   睁眼一看,另外半截瓜子仁夹在双指间,一只修长的手,连虎口的伤痕都那么熟悉。   是西瓜师叔。   师叔不知何时已到面前,笑着看她。   他的身后,铺满繁星闪烁的银河。万千星辰,都不及那双溢满笑意的招子。   和光凑上前,又咬掉剩下另外半颗瓜子仁。   他屈指按在她额头,重重弹了一下,“没规矩。”   “别练了,过来歇歇。”不远处的明非师叔喊道。   和光立即跳下竹尖儿,也不等西瓜师叔说话,飞奔过去,一屁股坐下。   她的手刚摸到瓜子,一小盘剥好的瓜子仁就推到面前。   明非师叔温柔地笑道:“吃吧。”   和光连忙道谢,“师叔我给你斟酒。”她斟好一杯,递过去,就被截胡。   西瓜师叔抢过酒杯,一口饮下。接着,他又从盘子里摸走一把瓜子仁。   “你!”   “你什么你?还想再练?”西瓜师叔掀开眼皮,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瓜子仁。   和光心里发誓,以后把他踩在脚底下,要让他剥瓜子,她吃瓜子仁,他吞瓜子皮。   她扒来盘子,一口吞下所有的瓜子仁。大口吃完,心里舒服多了。   接下来,不得不自己剥,手残剥不快,幸好还有明非师叔送瓜子仁。不过,好几次都被西瓜师叔截胡,她又只能得到一小部分。   瓜子和美酒吃了大半。   明非师叔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差点忘了正事,本想在九节竹门口给你,一不留神你就溜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明非师叔的视线扫过她和西瓜师叔。   和光有点不自在,问道:“给我什么?”   “万佛宗的奖励。”明非师叔从储物袋拿出一串冷白色的念珠,递给她。   看上去不起眼,上面却凝聚着无比精纯的佛力,远远胜过碧玺海蓝宝念珠。   “这是......”和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影骨舍利?”   佛修大能坐化之际,全身佛力凝聚而成的舍利子,仅次于菩提佛留下的真骨舍利。这般舍利子,都是各宗各禅供奉的宝具,日夜祭拜,鲜少奖赐给弟子。   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串成念珠,太奢侈了!   “都是嗔怒禅先辈的舍利子,掌门和嗔怒禅主都答应了。”明非师叔起身,替她把念珠戴在脖颈,“别辜负他们的期待。”   和光握紧拳头,点头应声。   三人闲扯几句九节竹的事情,又说起执法堂的正事。   西瓜师叔抬手施了个隔音罩,看向明非,“那头大家伙,醒了吗?”   明非摇头,“白泽身上的魔气祛除干净,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据掌门的话,就这几个月了,天曜大战之前定会醒。你那边呢,天曜大战的参战人选敲定了吗?”   “大致敲定了,后续就算更改,也不会有太大变动。以昆仑剑宗的剑修和杀戮禅嗔怒禅的弟子为主,再加上些大衍宗的符修阵修,其他宗门的弟子也有,不多。和以往差不离。”   西瓜师叔说完,视线猛地射向和光,“听说你去找了洲九。”   和光点头,知道瞒不过他们,于是把她和洲九的对话细数重复一遍。   西瓜师叔似乎对灵血树的种子很感兴趣,摩挲在手里,细看许久。   至于第四波势力的身份,绝对不可能的可能性——疏狂界的九音前辈和两万年前的三光祖师爷。   他们都不信。   她也不信。   洲九的口风极紧,没探出一点情报。   西瓜屈指敲敲桌子,“先不提这个,那拨人困在魍魉,暂时也扰不到我们。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动荡,魔域那儿怎么着,我们管不了。疏狂界之乱,影响的不止是疏狂界和我们,其他界域定然蠢蠢欲动,打算在天曜大战动些手脚。”   明非垂眸想了想,“这就是异界来魂所说的蝴蝶效应吧。”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照例求个营养液(磕头) 第415章 415 蝴蝶效应(一)   ◎吾命数已尽,坐化之日不远矣◎   天极界,地下城。   废墟之上,又加盖一座地下城。没了控制温度的地砖和阵法,道路堆满积雪。   一队队戴着锁奴环的奴隶,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上,有些是几个月前趁乱逃走的奴隶,有些是刚从其他界域买来或抢来的。   积雪刚被纷繁杂乱的脚印踩融化,又飘下不少,叠了一层又一层。   世家大族的管事们穿着暖和的衣袍,手持铁鞭,痛骂拷打落后的奴隶。有些奴隶强撑往前走,走不动的僵硬冻死在路旁,倒下,被雪掩埋。   腐朽腥臭的味道压住地下城,挥之不去。   斜阳的余晖从天顶的缝隙间漏下来,打在奴隶们身上,照亮那狠戾的神色和不甘的眼神,比之前的绝望还令管事们心颤。   贺拔家族的禁地。   殷羡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幕幕场景,与几个月前决然不同。   “听说千壑界卖给贵界的奴隶价格涨了四成,给九德界的奴隶降了四成。”殷羡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的反射,瞄向贺拔六野的倒影。   贺拔六野没吭声,回视他。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窗的中点相交。   殷羡笑了笑,“界内奴隶叛逃,妖兽联合起义,内忧加外患,天极界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贺拔六野依旧端坐在那儿,眉头都没皱一下,“殷代表前来,就是为了提醒这个?”   殷羡转过身,直直地看向贺拔六野,“自然不是,前几日疏狂界同坤舆界结盟的事情,想必贺拔家主有所耳闻,可又没见天极界给那两界送贺礼。”   “那又如何?”贺拔六野不再看他,翻开一只茶杯,自顾自倒了起来。“逾疆界送了贺礼,也做了选择。”   “不是逾疆界,是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三界联盟送了贺礼。”殷羡纠正道,慢慢走过去。   “听说贺拔家族的太上长老曾刺杀坤舆界的大乘期战力,坤舆界不过位列第十,论排名也威胁不到第六的天极界。贺拔家主执着于坤舆界,真正目的应不是天曜大战的排名,而是通过拉低坤舆界的排名和轮回名额,打击坤舆界的实力。几个月前,贺拔禁地爆出不少魔气,莫非贺拔家主早就看中了坤舆界的魔气和魔修?”   贺拔六野轻呷一口,不为所动。   殷羡走过去,翻开两只茶杯,一只染成半金半黑,一只染上黑色纹路,两只茶杯紧紧靠在一起。   “真不巧,坤舆界攀上疏狂界的高枝,以后若想对付坤舆界,免不得要和疏狂界为敌,到时候就是一界对两界。贺拔家主时运不济,错过最好的时机。”   贺拔六野的视线落在那只半金半黑的茶杯,还是没说话。   殷羡暗笑,不愧是以一己之力把贺拔家族带到巅峰的人物,真沉得住气。   “两只茶杯黏在一起,不好打破,如果有人替贺拔家主拿掉一只呢?”殷羡取走黑色纹路的茶杯。   贺拔六野面前,仅剩那只半金半黑的茶杯。   贺拔六野笑了,“这是三界联盟的意思?还是逾疆界的意思?”   “现在是我的意思。”   贺拔六野的眼神射了过来,直到这时,殷羡才感觉自己入了面前这人的眼。   “不过,这会成为逾疆界的意思。”说完,殷羡手中使劲儿,黑色纹路的茶杯湮灭成灰。   “前五的格局僵持得太久了,不如来场大洗牌。贺拔家主,你说呢?”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千壑界送与的火山石砰地一声炸响,火星子迸溅,点燃旁侧九德界送与的画卷。疏狂界送的梅花醉倒了,又在火上浇了一把。   三界赠礼,齐齐崩毁。   鲜红的火焰,照亮整个房间。   殷羡看到,火光爬上贺拔六野的眼睛,在那双眼里尽情燃烧。   他知道,事成了。   贺拔六野答应了。   鬼樊楼。   季鹰循着涅槃楼给出的路线,走到某处偏僻的小巷。   巷子深处只有一个卖纸钱香火的小摊,摊主瞧上去是个普通的邪修,没什么大不了。   他盯住许久,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时,摊主似乎发现他,故意吆喝了几声,身子侵出小摊,腰间正挂着一个油彩面具。   季鹰知道他找对了,拢紧衣袍,走过去,说出涅槃楼的暗号。   摊主拿出一本档案,“姓甚名谁,牌子编号。”   “万佛宗,嗔怒禅。”季鹰摸出涅槃楼的牌子,在摊主面前晃了一下,马上收起来。   “面罩拉下来,看看脸。”   季鹰拉下面罩,片刻后又拉上。   经过数个核对,他才被放进去。   自从上次鬼节的变故,涅槃楼的审查严格许多。听说,这次是天曜大战前最后一次集会,来者都是下次行动的相关者。   进入密室一看,与会者的修为全在元婴期以上。   季鹰默不作声,找到角落坐下,也不像上次一样同人攀谈。   其他人也是如此。   半日过后,那摊主才进来,摸出油彩面具戴上。他封住密室,又开启数个大阵,完全隔绝里外,才开始讲述集会的内容。   第一件事,关于身藏万佛宗的白泽。   “我再问一次,是否有人知道白泽的消息吗?若情报准确,楼里自有大赏。”   没人回答。   油彩面具强调数遍奖赏的数目,依旧无人应声。   季鹰和其他万佛宗弟子盘查许久,没找到一点白泽的踪迹,旁敲侧击其他执法堂弟子,也得不出任何情报。   油彩面具又提起第二件事。   “天曜大战的参战人员,主要出自昆仑剑宗和万佛宗的杀戮嗔怒两禅,我们已经拿下七成席位。然而大衍宗的符修阵修、药宗的医修等辅助功能性位置,未能进入一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出声。   “拿不下也没办法,剑修和佛修那些靠打就能打进去。符修阵修都要师父指导,重点法术更是一脉相传,只授给核心弟子。拜师太危险了,根本进不去。”   “七成也够了吧,都是战斗力强的修士,那些弱鸡辅修,三两下就杀掉了。”   ......   接下来,与会者全都上交储物袋。   这次行动,他们几乎没法活着回来,准确来说是没法用这具身体回来。重要的宝物暂时储存在涅槃楼,下个轮回用别的身体过来,再靠暗号取回。   离开集会之后,季鹰脑海中再次浮现涅槃楼的目的、以及楼主给他们描绘的那幅未来蓝图。   在天曜大战上不留痕迹地战败,轮回数量减少,坤舆界面对内忧外患,土著的力量会大幅缩减。他们再趁乱撺夺权力,越来越多异界来魂涌进来,他们在坤舆界的占比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   不用再因为暴露身份而担惊受怕,不用走前生镜便能修行所有的顶阶功法,地位、权力、美人唾手可得。   一个由他们——异界来魂掌权的坤舆界   不出万年,他们会站在坤舆界的巅峰,把所有的土著踩在脚下。   不周界,西方圣境。   一名眉心点着红印的僧人步入斋戒池,洁净身体,洗尘涤垢,沐浴七日七夜,方踏出池。   僧人披上锦襴袈裟,戴好毗卢帽,手持九环锡杖,缓慢而庄重走向灵山。   道路两旁,众多僧徒。三步一跪拜,九步一叩首,面容恭谨,口诵经文。道道卐字从口而出,缕缕佛力脱离□□,化作一条条金河,汇入天空,共同编织出铺天盖地的金色巨网,囊括寰宇。   离灵山越近,僧徒献祭的佛力越多,血肉一寸寸萎缩,终成白骨。   锦衣僧人一来。众多僧徒瞥见他眉心的红点,面露钦慕,纷纷让道,为僧人开出一条直通灵山的坦途。   灵山脚下。   泉水潺潺,飞浪滚滚。   九里宽阔的骇浪长河,唯架一根独木梁,细滑难渡。   湍流之中,波翻浪滚,人头尸骨浮起又沉下,埋葬着百万年来朝圣而不得的悲惨僧徒。   锦襴僧人拎起九环锡杖,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中,在停滞的呼吸中,一步踏上独木桥,稳稳渡过,动作之娴熟宛如走过千遍万遍。   灵山之高,冲天万尺,耸入云霄。嵯峨栋宇,巍宫珠阁。古柏苍松,紫芝仙草。悠悠飞鹤,跃跃白鹿。   僧徒信众,顶底膜拜,幢幡鼓乐,赫赫经文。   一名金刚迎来,道:“菩提佛等汝已久。”   锦襴僧人告罪,随着金刚,直至嘉音寺之外。   金刚进门,又命一个转山门的弟子进二门传消息,二门传入三门,三门的神僧急急传入大雄殿,禀告菩提佛。   锦襴僧人得令,进门。   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迦蓝,两行排列,一层一层,恭候在旁。   锦襴僧人行至菩提佛座下,伏倒下拜,三跪九叩,才起身。   袅袅佛音从上飘来,“坤舆界和疏狂界结盟之事,可有耳闻?”   锦襴僧人称是。   “吾等谨遵旨令,安守界域百万年,不入世,不争抢,任其尔虞我诈。然百万年如一眨眼,沧海桑田。天地翻转,世有巨变......”   锦襴僧人低下头颅,静静聆听。   佛音停住,空旷大殿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吾命数已尽,坐化之日不远矣。”   众位僧徒的眼神纷纷望了过去,“菩提佛......”   锦襴僧人没说话,他感到一个苍老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此次天曜大战,不同以往,必须小心对待。吾之一脉,唯汝最善,汝亲身去,吾才放心。战事一了,汝归来,当继承吾位。”   “菩提子。”   锦襴僧人缓缓跪下,放下九环锡杖,久久叩首。   “是。” 第416章 416 蝴蝶效应(二)   ◎诸天万界的历史车轮碾过这道辙痕,以百万年未有的速度滚滚向前◎   魔域。   连绵无际的黄沙之上,兀然立着一颗十丈的灵血树,厚实粗壮的枝干在八丈高的地方上翘,密集地聚成伞状树冠,所有树叶都生长在枝梢。   树下,散乱地摊着两件紫色衣袍。   树的左边,延伸出一行长长的脚印。右边,也有行一模一样的脚印。   不一会儿,十数只紫袍魔将飞过来。   为首那只魔将捡起紫袍,“是我们的巡逻天魔,定是被那鸦隐吸干魔气。”它扫视两行脚印,又道,“魔相青行极为狡诈,居然想用脚印扰乱我们的搜查。”   它回头命令手下的天魔,分成两队,一队往左追踪,一队往右追踪。   这些天魔离开之后,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树冠探出两个脑袋,正是鸦隐和青行。两人风尘仆仆,魔气紊乱,早已没有那日挥斥方裘的风采。   鸦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躲什么躲,不过是十几只魔将,吞了不就行了,还能恢复魔气。”   青行摇头道:“它们穿着紫城的衣袍,魔域无魔敢对它们出手。吞掉它们,等于暴露我们位置。魔君紫女已经盯上您,我们应当尽量小心行事,直到重新拉起队伍。”   鸦隐不屑地哼声,“紫女那老巫婆同老子有旧仇,以前老子坐拥王城的时候,不见她来报仇。现在老子落魄了,手下没兵,成了光杆司令,她马上就来了。”   青行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鸦隐,解释道:“我觉得魔君紫女找上您,不单单是因为旧仇。”   “还能有什么?”   “疏狂界动乱过后,魔君紫女派出大堆探子,寻找各个魔君的位置,您只是其中之一。听说,她已经抓住两位魔君,吞下王城,并吃了它们。”   鸦隐折着手指头,“那就是说只有八个魔君了?啧,那老巫婆的功力又精进不少。”   “不仅仅是只剩八个魔君那么简单,魔君紫女所图不小!”青行看着神色怔愣的鸦隐,突然觉得跟他说再多也没用。   他叹了口气,还是尽职尽责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疏狂界之乱,席卷整个魔域的动荡已经开始。天魔那边,魔君紫女试图联系魔君祭鬼。生灵那边,听说坤舆界的顾钧座给各个界域的修士发了信。”   鸦隐掏掏耳朵,没有一点兴趣。“管我屁事,比起那些,先找几个魔主咽咽肚子吧。”   它们跃下树。   “不,我们不能随意侵吞天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青行手掌化作利刃,划破树干,从中扒出几个还没被灵血树吸收干净的人族,把人族身上的灵气化为魔气,一部分给鸦隐,一部分留给自己。   “找灵血树,从灵血树身上恢复魔气。”   “窝囊。”鸦隐不悦地皱眉,嘴上倒是老实地嚼吧魔气,“躲躲藏藏,要躲到什么时候?”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   鸦隐张开嘴巴,还想反驳。   青行打断道:“魔君,此时不能再恣意妄为。疏狂界的大败,我们已经从棋手沦为棋子,失去操纵局面的资格。”   不过,这局棋是他们开启的,或者说,他们是此局的推手之一。   与此同时。   紫女只身前往极北王城,拜访魔君祭鬼。   百万年来,历任十魔君之中,祭鬼是攻下生灵界域最多的魔君。自从三万年前谈瀛洲殒落,祭鬼便是魔域势力最大的魔君。   关于祭鬼的传说,紫女听说过不少,然而亲眼见识,又是另一回事。   壮阔森然的王城,秩序井然的军队,铁血厮杀的训练......   森严的氛围与其他魔君的王城决然不同。   紫女心头涌上些许不安,她从未接触过祭鬼,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家伙,她的提议会被他接受么?如若他不接受,她能否全身而退?   她一步步行过王城的走道,哒哒的脚步声淹没在沸反盈天的冲锋声中。   巡守目不斜视,拼杀的天魔仅好奇地瞥了一眼,便挪开眼神。仿佛她不是个魔君,而是只普通得烂大街的天魔一般。   行到主殿外,魔相进去通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殿门才敞开。   紫女跨进门槛。   殿门关闭,冲锋声和喧嚣声全都排斥出去,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的声音都听得见。   素闻祭鬼喜静。   她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   大殿中央升起诸天万界的立体地图,以亮度表示各个界域的防御程度,界域排名越高,亮度一般也越高。   众多发亮的界域之间,不乏暗淡无光的界域,那都是被天魔攻下的界域。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祭鬼的功劳。   魔君祭鬼随意地坐在地上,手里扒拉着一个个发亮的界域。   “有事?”   冷淡的声音从那儿飘来,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紫女压下情绪,淡淡地说道:“前些日子的事儿,想必魔君有所耳闻。鸦隐大败,王城坍塌,已不够格位列魔君。还有两位魔君,已落于我手......”   砰——   祭鬼陡地捏碎一个界域,“别拐弯抹角,有事说事。”   这一瞬间,紫女感觉脑袋被捏紧了一般,差点控制不住。她咳了咳,强按下心底的颤意。   “祭鬼魔君,一统魔域的时机到了。”   祭鬼的脸缓缓偏了过来,似乎起了点兴趣。他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魔域有个口口相传的野史,据说百万年前,没有所谓的十魔君,站在所有天魔巅峰的只有魔域共主。如今三个魔君失陷,你我联手,解决剩下的五个魔君,不成问题。”   祭鬼久久地凝视她,冷冽的视线刺过她身体的每一寸魔气。   “紫女?好像是这个名儿。告诉本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和你共分魔域。   这句话梗在喉咙,紫女没能说出来。十多万年的生存本能警告她,若是说出这句话,她会立刻死在这儿。   “我想要站在您身后,亲眼见证您一统魔域。”   另一边,坤舆界大本营。   几日前,顾钧座给万界的飞升修士去信,邀请她们过来一趟,召开万界联合会议,商讨应对天魔的事宜。   前十界域,除了第一的不周界,各个界域的主事者亲自过来。中上层界域,都派了一个代表过来参会。下层界域平日光是抵挡天魔都力不从心,完全分不出人手,饶是这样,也送了通讯镜通讯符过来,实时收听会议并发表意见。   会议一开场,厉无咎便站出来,汇报最近的魔域情形。   “分散在外的魔修来报,最近,也就是鸦隐失败之后,又有两个魔君殒落了,是魔君紫女干的。而且,魔君紫女还去了祭鬼的王城,呆了几天才出来。在此之前,从没听说那两个家伙有交集。”   众人的脸色凝重起来,不约而同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厉无咎扫了她们一眼,继续道:“这还不止,剩下的五个魔君,他们手下的天魔闻到风声,纷纷溜了。就刚刚收到的消息,两个魔君的王城塌了,那两个魔君死了死,还要等进一步查探。”   九音大口灌了口酒,语气烦躁,“没得说,祭鬼肯定和紫女联手,打算干掉其他的魔君。鸦隐失败,就属那两个家伙最厉害。他们解决掉剩下的魔君,只是时间问题。”   解万图道:“得想个法子,若是十个魔君汇成一个,实力不可想象。别说中层界域,祭鬼甚至可以把我们逐个击破。”   众人沉默许久。   顾钧座环视众人,试探地说道:“天魔那边联手,我们这边或许也可以联合起来......”   “别想了。”三光打断他的话,“万个界域,别说我们这些飞升达不成统一意见。下面......不知真相的那些家伙,各个界域的掌权者也不会答应。互相仇视百万年,没这么容易变。”   顾钧座期待地看向众人。   没人回视,纷纷避开目光。   结果一目了然。   会议不欢而散。   解万图和冷尊道人没回各自的界域,转而朝黑山走去。   冷尊道人瞅了一眼,问道:“你们有几个没撑住?”   解万图回道:“三个,还有几个小界也把雕塑送来,托我送上黑山。”   到了山下,两人打开储物袋,抬出一座座黑晶雕塑,雕塑内的都是各自界域的飞升修士。   所谓黑山,也不是黑色的山,而是由黑晶雕塑——绝望的修士堆成的山峰。   承受不住没有希望的日子,又不愿重入轮回的生灵,最终都化作黑晶雕塑。   百万年来,万个界域,已堆得千尺高。   大本营内,只剩顾钧座、三光、厉无咎。   厉无咎收到魔修的消息,脸色一沉,“那两个魔君死了,祭鬼出城,往另一个魔君王城的方向去了,那个魔君怕是也活不成。”   三人面露担忧。   顾钧座看向三光,问道:“你怎么看?百万年未动的局势,怎会变得如此?”   三光轻笑,“还能怎么看?不就是疏狂界之乱的余波。”   动乱没有结束,疏狂界之乱为中继点,诸天和万界两侧的历史车轮碾过这道辙痕,以百万年未有的速度滚滚向前。   作者有话说:   终于!诸天和万界!所有的势力都入场了!   #### 第417章 417 其乐融融   ◎残指:名声又被你们毁了!毁到诸天万界了!◎   和光回去坤舆界之后,留在疏狂界的掌事只有两人——韩修离和残指。   韩修离自知头脑不行,能力不够,便把大多数事物的决定权转到残指手中,自己只管带领万佛宗的佛修和无相魔门的魔修外出绞魔。   大多数邪修的名声都是自个儿闯出来的,越阶杀害前辈,以少敌多反杀,在哪个地方吓唬人之类。残指最初也是如此,傀儡师的功法被不少人觊觎,筑基期的时候越阶杀人。被涂鸣收入门下之后,倒是销声匿迹了几十年。   韩修离最初注意到残指是从大衍宗的柳幽幽事件,残指插手事件而与渣渣光扯上关系。后来鬼樊楼传来的莫须有的八卦,更是让韩修离记住了残指这个名字。直到万派招新中他和渣渣光主动泄露的假情报,他才和残指第一次扯上关系。沧溟海之战,虽说他和残指同属一边,却还是没有正式接触过......   总而言之,韩修离不太信任残指这个人,哪怕残指是现在是渣渣光的手下。   更重要的是那只小傀儡,渣渣光格外宠溺的那个木头人,据说那玩意儿生出灵智。不过是据说,韩修离没确认之前,不信。   他在洲一的话本见过类似的桥段,男配把识海分身捏成可爱的灵兽,用以诱惑接近女主。   残指说不定也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个小傀儡指不定就是一缕意识,就是残指自己,靠小傀儡的身体来吃渣渣光的豆腐。   韩修离决定查探一番,亲自摸透小傀儡的底。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他刚进入小傀儡三尺范围内,它就猛地蹦起来,跳离好远。这么多弟子看着,韩修离又不好伸手强迫它,每次都只能作罢。   过了几日,没有一点进展。   菜瓜和小傀儡亲昵。韩修离曾询问菜瓜,帮忙偷出小傀儡。   菜瓜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得罪残指。”   韩修离询问原因。   菜瓜扳起三根手指头,“我欠大师姐钱,大师姐欠残指钱,要是我得罪残指,残指肯定把帐记在大师姐头上,大师姐又会来搞我。”   韩修离盯着三根手指头,过了一遍,理清思绪。   韩修离犹豫许久,打算自己把小傀儡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查探清楚过后,再人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每天晚上,小傀儡都会回到残指的房间的休息。那时,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韩修离掐指一算,正是好时机。他溜进残指的房间,菜瓜在门外放风。   为了防止外面的声音吵醒小傀儡,韩修离特地在门外施下一层隔音罩。   推门之前,菜瓜拉住韩修离,神色为难,“韩师兄,要不算了。”   韩修离拍拍菜瓜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被残指发现了,尽管往师兄身上推,不会连累你。再说,只是探探那块木头的底儿,不会出事。”   房间内漆黑一团,只有浅浅的打呼声,正是床上的小傀儡发出的。   没有察觉到残指的气息,韩修离放心地松了口气。   其实,残指正在床上休息,韩修离一进来,他就发现了。邪修的警戒心远胜正道修士。他没有现身抓住韩修离,而是跃上房梁,隐起身形。他倒要看看这憨批想干嘛。   韩修离放轻脚步,悄悄走向小傀儡。   这时,呼吸声突然顿住。   韩修离心头打鼓,连忙停住脚步,做好逃离的准备。   幸好呼吸声又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绵长,小傀儡还没有醒。   韩修离走到床头,伸手摸向小傀儡。说时迟这时快,一只绣满红线的手臂抓住他的手腕。   “韩少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离目标只差一步,韩修离不愿放弃,心一横,拍开残指的手,继续摸向小傀儡。   残指皱紧眉头,快一步用红线拉回小傀儡,护在怀里。   一时间,两人互相争夺起来。   这儿是代表的营地,周围的房间还有不少其他界域的代表。两人都谨记和光的吩咐,不能内讧,让其他界域的人看笑话。   于是,他们就在狭窄的房间内,凭借拳脚功夫打斗起来。   门外。   菜瓜紧张地环视四周,生怕残指回来。   没看见残指的身影,和郁同乌束倒是结伴走了过来。   菜瓜撇开脸,故意不看他们,也不搭理和郁的招呼,试图糊弄过去。但是,那两人径直走到面前。   和郁道:“这不是菜瓜道友吗?为何站在这儿?”   菜瓜眨眨眼睛,眼神往上瞄,不同两人对视,吞吞吐吐地说道:“累了,站会儿。”   和郁同乌束嘴角抽搐,谎话太过明显,连戳穿的欲望都没有。   和郁笑笑,“是么?既然累了,不如回房间休息,躺床上舒服些。”   菜瓜回道:“那个......床上有只大耗子......”   乌束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菜瓜的话,“得得得,别拄在房间门口,我们找那阴阳头有正事儿。”   “你们要进去?”菜瓜猛地拔高声音,面色大惊,“嗯?残指在里面?”   菜瓜心道:不对!如若残指在里面,韩师兄肯定被撵出来了。韩师兄还没出来,说明残指肯定不在里面。   和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菜瓜,“残指道友发来消息,让我们过来找他。”   菜瓜道:“残指还没回来,你俩过会儿再来吧。”   和郁同乌束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怀疑起来。   这时,房间内突然传来声音。   嘎吱——   像是床在震动。   乌束嗤笑,“哟,这是搞上床了?让你小子来守门?”   菜瓜心里大惊,不好,韩师兄的动静太大了。   乌束摆摆手,“别耽误时间,让那阴阳头赶紧解决,快点出来。”   菜瓜干巴巴点头。   和郁扯嘴笑笑,心头浮现一个绝妙的计划。   恰好此时,一个八卦的代表路过。   和郁故意提高嗓音,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男欢女爱之事,实属正常,只是这关键节点,应以大事为重,床第之欢,不可贪餍!”   代表脚步一顿,脑袋僵硬地转了过来,眼珠子睁得极大。   不少路过的代表神色变化,不动声色地挪过来,耳朵纷纷竖起。   和郁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叹气,又扔了个大料,“残指道友初来之日,同和光道友那般亲密,在下还以为他们是道侣关系,原来是误会。”   十几个代表围了过来,窃窃私语起来。   “说起来,那日残指道友突然跪下,我也以为是那个关系。”   “就是那个关系吧,我看到那俩人挺亲密。”   和郁皱紧眉头,语气怀疑,“希望是误会。不然残指道友做出这样的事情,还偏偏挑和光道友不在的时候......”他顿了顿,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希望是在下想多了,不然和光道友太可怜。”   嘎吱——   房间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暧昧地笑了笑。   菜瓜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家伙在说啥?说啥?说啥!他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围过来的人怎么越来越多!怎么办?韩师兄怎么还不出来!   乌束眯眼盯住和郁,脑子飞快转起来。这伪君子故意的?他和阴阳头有仇?故意败坏残指的名声?不对啊,那档子事又不是杀人放火,算什么败坏名声?而且,他为什么提起和尚?   砰——咔——卟——啵——   动静越来越大,连地板都震动起来。   “是不是太激烈了些?搞得和打起来了一样。”   “嘶,残指道友瞧着瘦胳膊瘦腿,那档子事儿上似乎还挺行。”   “那什么,你们听到女人的声音了吗?我怎么只听到两道喘息声,听起来都像男人的。”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菜瓜心里打鼓,挡在门口。   和郁笑了,“怪不得菜瓜道友在这儿,原来是守门的。”   众人用不可描述的眼神看向菜瓜。   菜瓜:他知道我是守门的!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韩师兄的计谋暴露了?   乌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管他干男的女的,你进去通报一声,让那阴阳头赶紧出来,老子忙着呢,没空等他完事儿。”   菜瓜一动不动,也不作声。   乌束来气了,“耍老子玩呢?让老子过来找他,还让老子等他系裤腰带?那和尚都没这么大的脸!”   “哪个和尚没这么大的脸?”   说曹操曹操到。   和光走过来,扫了一眼周围的代表,“为何聚在这里?”她看向菜瓜,“你拄在这儿干嘛?”   菜瓜说不出话,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和光推开菜瓜,正要开门,突然被菜瓜阻住。   “大师姐,不行!不能开门!”   “为什么不能开?”   菜瓜还没解释,嘎吱声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和光按在门上的手猛地缩回来,“这......”她扭头看看门牌,“没走错啊,是残指的房间。听起来里面......好像在那个啥?”   菜瓜想了想,俯下身子,在和光耳边低声道:“韩师兄在里面。”   和光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韩憨批在里面干嘛?他和残指那什么......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她连忙推开门。   打开一看,屋内乱七八糟,桌椅板凳都塌了。   里面两人面对面,残指只着里衣,紧紧护住怀里的小傀儡。韩修离的衣袍被红线割得一条条,露出大半身子,那只手直直往残指怀里钻。   “卧槽。”“卧槽。”“卧槽。”   ......   代表们震惊地看着两人。   那两人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和光,眼里闪过慌乱。两人还来不及解释,菜瓜大口喊冤,“不关我事啊,我劝过韩师兄,他硬要夜袭,我拦不住。”   嚯。众人的眼神移到韩修离身上。   韩修离瞥了一眼残指怀里的小傀儡,对和光解释道:“这事儿白天干不好,只能晚上来。”   残指: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和光咳了咳,“那什么,你们好歹换个地儿,大本营这么多人,影响不好,找个深山老林,你们自己玩去儿。”真是的,千叮咛万嘱咐,居然还是打起来了,打坏了疏狂界的桌子还要赔。   和郁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情,满意地笑笑,“打扰了,两位继续。”他推着和光同菜瓜,离开房间,好心地掩上门扉。   屋内,残指和韩修离大眼瞪小眼。   韩修离干巴巴地说道:“要不你把木头人给我?我去向渣渣光解释?”   残指冷冷地瞪着他,“现在是傀儡和狗比和尚的事儿吗?你没看见咱俩摊上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   老子的名声又被你们毁了!毁到诸天万界了!   作者有话说:   本场最强选手——和郁   一连毁掉两个人的名声 第418章 418 口气不小   ◎西瓜师叔交代过,要是你没升到元婴,屁股别想要了◎   离开残指房间,菜瓜心里有些不安,总感觉会被大师姐臭骂一顿。幸好她立刻被和郁乌束两人拉走,商讨正事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菜瓜就被大师姐踢起床,拉着往中央城池外围的树海去了。   韩师兄屁颠屁颠跟在大师姐后头,结结巴巴地解释昨日的事情。   “渣......不,光啊,昨天你误会了。九德界那个摇扇子的跟我说了,我和残指不是那啥关系。”   “那啥关系?”和光瞅他一眼。   韩修离瞥开眼,面上露出恶心的情绪,“就是那断啥......总之你知道。”   “我知道啥啊?”和光疑惑地皱紧眉头。   韩修离大叹口气,“反正我和残指关系没那么好,不,我们关系差到极点!昨天差点打起来。”   和光脸色一沉,“差点打起来?你们已经打起来了吧。我离开之前不是交代过不要在外人面前闹内讧吗?你们居然在房间打起来,还让那么多代表看笑话。”   韩修离的脸上流露出迷茫,似乎怔愣许久。“你以为我们在打架?不,还是认为我们打架好了,不,我们就是在打架!光啊,你说要不要和其他代表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澄清你们在打架?”   “啊?”韩修离的脸纠在一起,“他们不是以为......”   “算了算了。”和光白摆摆手,“别提那事儿了,我记得你和菜瓜一组扫荡天魔。今日我陪菜瓜,你回去歇着吧。”   韩修离还想说些什么,被她三两下打发走了。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嘟嘟囔囔。   “奇怪,怎么那和摇扇子的说得不太一样?渣渣光好像更生气了。外面都在疯传他和残指有那档子关系,真不用解释吗?算了,再去问问那摇扇子的好了......”   这下,小树林只剩下菜瓜同和光两人。   菜瓜瞅着大师姐严肃阴沉的脸色,心里慌了,该不会要收拾他了吧?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大师姐,真不关我事儿,韩师兄非要去残指房间,让我替他把门。要不咱们去小树林,你揍我一顿,消消气儿?”   “啧,别纠缠这事了,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跟我来。”   叮咚叮咚的水声越来越响,菜瓜记得这条路,似乎通向树海深处的长河。   “大师姐,我们去哪儿?”   她在前边领路,没回头看一眼,“刚刚不是说了么?扫荡天魔。”   “可是,天魔厌恶水,不来这等潮湿的地方,躲都不往这些地方躲,前面只有河流。”   她抬起手掌,指尖流动一抹佛力,佛力指向河流的方向。   “我进入魍魉的时候,曾捉到一只魔将,在它体内存了一缕佛力。本以为它早回魔域,没想到逃到疏狂界来了。那家伙实力不差,今日正好带你来捉了它。”   “那种抓魔的事情,交给我和韩师兄就行,何必麻烦大师姐出手?”   她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这是只大家伙,在鸦军里位列三十四。”   菜瓜想了想,“大师姐都能抓住,应该难不倒我和韩师兄。”   她的脸色瞬间黑了,接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不能和傻子计较。这么跟你解释吧,若你和你的韩师兄出来打猎,打到鸦三十四,你俩肯定一人一半分了。咱俩出来,鸦三十四全是你的份儿。傻瓜哟,今儿是师姐带你出来吃独食。”   菜瓜想了许久,终于把其中的弯弯道道想明白,心里乐了。拍拍她的肩膀,豪爽地说道:“大师姐,若我还掉赌债还有闲钱,就替你还点残指的欠债。”   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更黑,“别说了。”   进入树海深处,佛力指向河流。   和光转了数个弯,佛力依旧表示天魔在河流里面。她取出疏狂界的地图,细细看过,道:“下面有个山洞,鸦三十四定然藏在那儿。”   两人掐着避水诀,进入河流,循着地图指示的路线,一直往深处走去,穿过一条岔道,果然有个山洞。   水汽氤氲,地面积潭,一滴滴的落水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两人刚进去,衣袍就被染湿了。   实在不像天魔会藏身的地方。   她放轻脚步,循着佛力去,传音道:“看来鸦三十四有点脑子,清楚疏狂界很可能放过这个地方,索性躲在这儿。”   两人穿过山洞,都没看见鸦三十四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角落流露出些许魔气。两人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那儿挪去。   那股魔气就藏在石柱后方,佛力指的也是那儿。   她率先冲去,一掌拍碎石柱,另一掌直直捉向石柱后方,就那么一揪,揪出来一个头颅。   头颅的魔气太少,不像魔将该有的。   她从头颅里拔出一缕魔气,“没错,这就是鸦三十四,有人先下手了?不对,若是我们的人,应该斩尽杀绝,不会单单留下一个脑袋,档案也没有鸦三十四被解决的情报。这个断口,像天魔的手笔。为何留下个脑袋不吃,莫非......”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好,有天魔利用魔气引我们来!”   这时,脚下的积水陡然变成黑色的污泥,幻化出一张狰狞的面容。一条黑色藤蔓从中冒出,猛地射向和光。   事情发生得太快,两人的心思放在头颅,都没有反应过来。   和光转过头时,黑色藤蔓已经射到面前。她立即偏过脑袋,衣袍被刮碎,肩膀也被刮出一条大大的口子。   黑藤方过,陡地在半空转个弯,回身又一下,砰地撞飞了她。   她后背撞到山壁,咳出一口血。   菜瓜连忙上前查探,“大师姐,没事吧?”   水声倏地变大,几处积水潭汇在一起,污泥般的黑水缓缓站起来,变成人形的模样,赫然是天魔,衣袍胸前绣着【五】字。   五万鸦军中,排位第五的天魔。   菜瓜对付过的鸦军之中,最多也就到五十多名。   他眯起眼睛,紧紧握住错金铁棍,浑身警惕起来。   “没错,鸦三十四肯定被它吃了。鸦五的魔气,再加上鸦三十四的魔气,这家伙不简单!”   菜瓜的手腕突然被大师姐抓住,他瞥眼去看她,只见她一脸兴奋,眼神透着疯狂。   “瓜啊,今日你能大饱口福。”   咻——风声迅疾袭来。   菜瓜抬头一看,鸦五瞬身冲了过来。他脚下一点,提棍迎上去。鸦五的手臂化作黑藤,猛然甩来。他刚刚用棍接住,就被这股力道逼退几分。   这个魔将的实力,远超之前对付过的所有天魔,不愧排名第五。   大师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瓜啊,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她已经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坐好,抓了把瓜子出来,一边咔咔地磕,一边悠闲地看着。   菜瓜的脸忍不住扭曲,“大师姐,你不出手?”   她吐出瓜子皮,“我又不吃魔气,出什么手?它是你的食物,你自个儿好好抓。”   面前的鸦五咆哮一声,菜瓜被它的口臭熏得忍不住想吐。   鸦五大吼,黑藤的力道又重了不少。菜瓜一直被逼退,找不到还手的机会。战过几局,菜瓜身上割了不少道口子,鸦五毫发无伤。   又对了十几招,鸦五戒心颇强,菜瓜的棍一直抽不到它身上。   “瓜,你别光用棍,身上不是还有一个武器吗?”   菜瓜被打飞好远,挣扎着站起来,问道:“什么武器?”   “嘴啊!咬这家伙啊!吸它的魔气啊!”   鸦五又冲过来,咆哮如雷,口气冲天。   菜瓜的棍子快拿不住,声调忍不住拔高,“咬?”怎么下得去口。   她的语气不缓不忙,“你们魔修不是要吸收天魔的魔气吗?用经脉丹田吸收,和用嘴巴不都一样?反正是把魔气吸收到体内。三万年前,无相魔门开山祖师厉无咎吸收天魔的时候,都是下嘴咬的。”   “真的假的?大师姐你别唬我。”   “真的,菩提秘境里面,不少弟子都见着了,不信你去问问。”   菜瓜心中犹豫,用嘴吸收魔气,确实有这个法子。但是眼前这只天魔也太臭了,这往哪儿咬?   她又发话了,“出门前,西瓜师叔交代过,要是你的魔修修为没升到元婴,屁股别想要了。”   菜瓜突然觉得屁股后边阴风阵阵,柴刀随时要劈下来。   “中央城池的天魔围剿得差不多,不剩几只了,除了这个鸦五,可能没鸦军了。瓜啊,你可想清楚。”   菜瓜浑身一抖,回想起西瓜师兄的笑脸和柴刀,面对口气逼人的鸦五。他心一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对着鸦五的脖子咬了下去。   这种感觉,大概是腊肉掉进臭水沟,浸了九九八十一天,然后他提了起来,就着污水和蛆虫,一口咬下。   令人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开来。   菜瓜觉得他失去意识了,铁棍乱飞,张口乱咬。回过神的那刻,鸦五的最后一口没了,他的魔修修为也成功升入元婴期。   大师姐夸了他几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拧着鼻子走开了。   嘀嘀嘀。   她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   【若鹿:光姐?你和菜瓜去打猎了?今夜是疏狂界的酒节。】   她摸出玉牌,回复道,【酒节?】   【若鹿:疏狂界几十万年的传统节日,这时节长老团本不打算举办,但宁师兄坚持要办。和坤舆界的七夕差不多,不过形式是男子给看中的女子酿酒。其他界域的代表们都打算参加,乌道友、和郁道友也来了。对了,残指道友和韩道友也说会来,你和瓜哥赶得回来吗?】 第419章 419 酒节   ◎韩修离,你本事见长啊◎   暗淡无光的夜空,万籁俱静的废墟。大小不一的木堆排布在中央城池的各个角落,隔数丈就堆了一个。   疏狂界的人们、诸天万界代表团的修士们围着木堆,屏住呼吸,凝视木堆,满脸期待。   城池中心,百尺高的木堆下边,倏地划出一道火星。   宁非天握住火把,高声喊道:“若鹿,酒酿好了没?”   不远处立着一座木酒桶,高大如三层楼阁。若鹿趴在酒桶边缘,头埋进去,细细嗅着酒味,“还没,等等......好了!”   若鹿猛地抬起头,兴奋大喊:“好了——”   话音刚落,酒桶内部传来剧烈的声响。盖子一揭开,馥郁醉人的酒香味弥漫开来。   “好嘞。”宁非天大笑,猛然将火把扔进木堆。   轰——   百尺高的木堆骤然燃烧起来,火星子横飞四溅,绯红色的火焰把夜空染得像万缎晚霞一般妖冶。   无数道轰声从中央城池的各个角落响起,一道道火光直冲云霄,在夜空烫出一个个红点。   腾腾热浪从四面八方扑来,把众人压得朝各个方向倒,洋溢的热情顿时引爆全场。   “我还以为今年不会开了,毕竟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是啊,听说长老团本来不打算举行酒节,执法堂的宁非天坚持要开,两边争执许久,才有今夜的盛会。”   “话说回来,中央城池死了不少人,尸骨未寒,咱们站在他们的尸骨上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你在说什么屁话?咱们可是疏狂界,酒节可是几十万年来的传统。还有什么比美酒更能抚慰人心?”   “等会你少喝几杯,多往地上倒几杯。”   ......   严有山穿梭在各个篝火之间,严肃喝道:“小心火灾!别往火堆里倒酒!往自己嘴巴里倒!都注意点!”   阿猛看不过去,拉住他,“前辈,好好一个节日,别板着脸了,歇歇吧。”   严有山的面容没放松一分一毫,“开什么玩笑!今日巡守的弟子本就少,要是酿成火灾怎么办?这可是中央城池,烧起来......”   “烧起来怎样?”阿猛跺跺脚,底下全是碎石灰尘,“都成废墟了,再烧起来也毁不到哪里去,烧光这些废渣更好。”   严有山没话回了,面色更黑。许久过后,他才叹气道:“酗酒误事!天魔动乱的教训还不够吗?依我看,执法堂该颁布限酒令才对。”   “限酒令要颁布,酒节也要举行。”宁非天走来,递去一壶酒。严有山不肯接,宁非天硬是塞到他手里。   “酒节一过,执法堂内部就执行限酒令。”   严有山看着酒壶,不解地问道:“既然要戒酒,直接颁布不好?经过酒节一遭,更不好戒了。”   “限酒给执法堂弟子,酒节给整个疏狂界。”   “什么意思?”   宁非天笑笑,“天曜大战快来了,苦着一张脸,可打不赢其他界域。”   严有山若有所悟,环视周围的疏狂界众人。   大战的悲痛一扫而空,更多的是对于旧日的怀念以及未来的向往。   “没什么比传统庆典更鼓动人心。”   中央城池,各座篝火之下,所有人脸上洋溢愉快的笑容。   疏狂界的众人熟知酒节的流程,男子们端着自酿的美酒去寻在意的女子,共度美好的夜晚。   其他界域的修士们大多不太了解酒节的传统,以为是喝酒的节日,当作寻常酒会看待,拉起几个好友,边喝边聊。   杀戮禅和嗔怒禅的弟子们结束白日的扫荡任务,回到营地,脑袋埋在酒桶里,大饮特饮。   喝醉还不尽兴,互相较量起来。   一名嗔怒禅弟子从酒桶中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杀戮禅弟子,酒气上脑,“你瞅啥?小子你瞅啥呢?”   杀戮禅弟子迷迷糊糊,眼神放在嗔怒禅弟子身上,懒得挪开。回过神来之时,暴怒的脸在视野中放大,两人脑门撞上脑门。   金钟罩自动开启。   两人就这么脑门撞脑门,比拼起来。   衣着舒适的欢喜禅女修被喊住。三名男修围上来,相与她拼酒划拳。欢喜禅女修想了想,笑着答应了,“光比划没意思,咱们赌点东西吧。”   “赌什么?”   “脱衣服吧,谁输一局,脱一件衣服。”   男修看着衣着凉快的欢喜禅女修,意思意思地让点,“道友,要不你先穿几件......”   欢喜禅女修摆摆手,“不用,咱们开始吧。”   几只满满的酒缸抬上来。   一个时辰过后,酒缸空了。   火光映着三个裸露的身体。   周围的修士们起哄着,围在欢喜禅女修身后,给她叫好。   三名男修遮遮掩掩,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他们想要就此打住,伸手去摸地上的衣裳。   欢喜禅女修一脚踩住,“怎么了?继续啊。”   男修满面羞红,“没得赌......”   欢喜禅女修直直盯着三人的裤/裆,吹了声口哨,“不还有一条吗?今儿给大家伙开开眼呗。”   围观的人们纷纷起哄,“活该啊!调戏女修,被人反调戏回来。”   不远处,无相魔门的魔修们聚在一处饮酒,没混在众人中。   几个人推推搡搡地挪了过去。   魔修瞅着那几人,出于身体本能,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你们要干嘛?”   一人被推出去,挠着脑袋,递上一杯酒,“那啥,你们独自喝,怪没意思的吧,要不加入我们。”   魔修皱紧眉头,面容拧在一起。   “啊,不来也行。”那人猛然摇头,“我就问问。”   自从来到疏狂界,魔修们还没遇到这样的场面,你看我我看你。这时,一名魔修出声问道:“你邀请我们?”   那人点头。   “你不怕我们?”   “哎呀。”那人撇撇嘴,“天魔都打过了,还怕你们做甚,你们还是人吧。”   ......   另一边,乌束拿出最好的白玉杯,从酒桶那儿接过一杯,径直走向盛明华。   她独自站在人群中,不与众人攀谈,就像多年前一样,那时她也是这么站在他身后。   乌束走到她面前,递过去,“明华。”   她伸手接过。   她冷硬的眉眼,在温暖的火光照耀下,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篝火上方陡地窜出一道尖锐的火苗,把她的眼神也映得锐利许多。砰——一颗火星子溅入酒杯。   咔嚓,酒杯碎了。   她紧紧攥着碎片,酒液仿佛鲜红的血液淌下掌心,滴下两人之间,在地面画出一道鲜明的血线。   她抬眸看来,眼神坚韧。“没有明华。”   “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盛明华和乌束,只有跃渊界和千壑界的代表。”   她慢慢松开五指,白玉碎片啪嗒啪嗒掉下。   火光映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乌束哂笑一声,转身离开。   不远处,和郁同那无相魔门的少门主窃窃私语。乌束心觉有异,脚尖一转,走了过去。   韩修离端着酒杯,“不能直接递给她?”   和郁摇摇扇子,语气肯定,“一味对女修好,倒贴女修没用,反而会被瞧不起。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欲擒故纵,用在女修身上也一样。想要得到,不如装作不在意,这样她们心里过不去,会主动贴上来。”   韩修离垂眸看着酒杯,“那这酒,是送还是不送?”   “送啊?怎能不送?”   “你刚刚不是说欲擒故纵?”   “你走到她面前,递去酒杯,她就要伸手接的那刻,你直接往地上一掷,让她好看!”   韩修离面露犹豫,“能行吗?不会被光打死吧?”   乌束听完大惊,还以为要对哪个女修欲擒故纵,原来是对和尚。好家伙,酒杯扔完,下一步就要跪上去吧。   和郁拍拍韩修离的肩膀,“没问题,和光道友虽说个性了些,也是个女修。咦,她来了,你快去吧,别被人抢先了。”   这时,和光恰好走来。   韩修离理理衣袍,立刻迎上了去“光啊,我亲手酿的酒,你要不要尝尝?”   和光挑眉,“你还会酿酒?”   “和郁道友教的。”说完,他递上酒杯。   和光笑笑,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酒杯。   韩修离心一横,用力往地上一扔。   砰——杯碎酒溅。   一身白袍染上红色,甚至有几滴酒液溅到她脸庞。   韩修离直直盯住她,心头雀跃,按照和郁道友的话,接下来她该讨好在意他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和光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手臂僵硬地抬起,用力抹掉脸上的酒液。   “韩修离。”   韩修离心头一抖,渣渣光很少喊他的全名,怎么回事?情况不太对。   “你本事见长啊。”   她倏地笑出来,上前一步,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韩修离腿肚子打颤,下意识屈起膝盖,矮下身子,方便她撸毛。“那什么不是......”不对啊,跟和郁道友说得不一样。   韩修离扭头,就见和郁面色凝重。   下一刻,后脑勺剧痛。   他被渣渣光扯住头发,脸朝下往地上按去,酒杯碎片贴上脸庞,馥郁的酒香就在嘴边。   渣渣光温柔的声音就在身后。   “不给我喝就不给,浪费粮食算个什么事,你今儿舔干净不可!”   韩修离忙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和光收拾许久,才放过他。   韩修离拾起地上的酒杯碎片,闷声道:“那我回去跪酒渣?”   和光觑他一眼,“还不快滚?”   韩修离跺跺脚,抿紧嘴唇,走了。   和郁端着和气的笑容,走上前,温声道:“韩道友也不是故意的,少年心性,敢想敢做,也是难能可贵。”   他把酒杯递给和光,“说起来,大战之后,还没正式向道友道谢,就拿这杯亲手酿的酒,暂且聊表心意。”   和光一口饮过,“不必,同为代表,面对天魔,应当守望相助。”   和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想再说些什么,脚下突然响起咔哒咔哒的声音。   小傀儡一下一下走来,脑袋上顶着一只酒杯,手上还举着一只,扯着和光的裤腿,艰难往上爬。   和光蹲下腰,双手抱起它,举到面前,“怎么了?”   小傀儡把手上的酒杯递给她,自己拿下脑袋的酒杯。   咔哒咔哒咔哒......   和光笑着点头,“亲手酿的酒?哇哦,好厉害,这么小就会酿酒了呢,残指那小混蛋有口福了。给我的?谢谢了。”   她一手捏住酒杯,刚要喝,袖子被小傀儡扯住。   小傀儡急切地摇头,想把木手伸进她手臂间。   “怎么了?”和光顺着小傀儡的意,任它摆动自己的手臂。   一人一傀儡的手臂相互交叠,竟成了喝交杯酒的姿势。   和光惊奇地睁大眼睛,“残指又给你看什么奇怪的话本了?”   小傀儡固执地要维持这个动作,倔强地要同她饮酒。   和光想了想,同意了。   酒饮毕,小傀儡开心地叫一声,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走来。   和郁咳了咳,道:“和光道友,虽说那是只傀儡,却也生了灵智。”   和光望着它的背影,“你不觉得它很可爱么?”   “确实。”   “好想捉回家养起来,插进土里,每日浇浇水。”   和郁:......   接下来,两人同伴往最大的篝火走去,偶遇其他代表,聊些扫荡天魔的进展等正事,间或扯些闲事。   她同和郁试探对方界域的想法,内心确认完了,又分开,各自走向一边。   这样的日子,正是查探各个界域关系的好机会,界域关系总会体现在代表的私人关系。   和光走过大半篝火,心里对万界界域的想法又深一层。   突然间,肩膀被拍了拍。   “找你好久了。”宁非天笑着看她。   “怎么了?”和光不解道。   “有事告诉你,跟我来一趟。”   “去哪儿?”   “我家。” 第420章 420 天道法则   ◎管他那劳什子的酒节,喝了!◎   掠过篝火熊熊的城池,掠过喧闹热情的众人,白云从染红得像晚霞般的夜空向黑茫茫的天际线驶去。   喧哗嘈杂的声音远远抛在后边,蔚蓝色的海平面冲入眼帘。   宁非天端坐在白云前方,面无表情,瞧不出思绪。和光觉得白云飞得比往日更急些。   “到了。”他的嗓音夹杂些许熏人的嘶哑,身上却无一点酒气。   白云飞越雾蒙蒙的碧湖,随着滚滚波涛一起扑上海岸。   天魔动乱人为改变地形,满溢灵气的湖水流入下游的山谷,普通的海水填进碧湖。由此几十万年来巍然不动的碧湖有了潮起潮落。   海水漫过木舟,淹过沙滩,浸没围栏,冲断墙壁,淌入宁非天的院落。   茅草屋的顶掀翻了,简陋的家具东歪西倒,本就潦倒的屋舍,此时愈加落魄。   和光记得,这是宁非天花了大半辈子的钱,巨资买下的湖景房。她偷偷瞄向他,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崩溃的神情。   他只是笑笑,“得,变海景房了。”   海水淹没的院落,树木大多被盐分毁了,仅剩一颗围了防护阵法的梅花树,依旧挺立在海水之上。   梅花树残留几瓣花,白云俯冲过去,那几瓣花也落入海面,随潮水退去。   宁非天惋惜地啧了一声,“可惜!本想酿梅花酒。”他又笑笑,“没办法,用阵法催熟吧。”   和光笑道:“专程来这一趟,就为酿酒?”   “不全是,顺便找你拿佛阵。”   七日前,和光提出一个交易,坤舆界用催生佛力的阵法换取疏狂界关于异界来魂的隐秘。   当时,他说他七日后来拿。   今夜,恰好是七天。   白云着陆。   宁非天取出两张石凳,立在梅树下。两人盘腿,对面而坐。   他拍出一掌,手腕的阵法顿时印在树干。   最后半片花瓣抖落,枝条生出千万嫩芽,一瞬之间舒展开来。随着哗哗水声,海潮又漫上来,浸过大半石凳。   “那日,我说过,我们能看见天道。和光,你觉得天道是什么?”   宁非天的视线看过来,脸上的情绪全部沉淀下去,连眼神也没有一点光芒,叫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和光采取一个比较保守的说法,“万物起始的规则。”   “太空洞,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嫌弃地摇头,“这么说吧,修士们接触天道最深的那些节点,各个修为层的进阶、渡劫以及飞升。但这些都是天道的作用,准确来说是天道出现最频繁的节点,不能定义天道。”   和光问道:“那么天道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他一脸坦然,直言吐出这三个字。   “你逗我呢?疏狂界修士都会运用天道法则,自诩最了解天道,还不知道这个?”   “运用天道法则,不代表了解天道。或许真正了解的只有天枢阁的那位。”他停顿一下,竖起食指。   “和【世界的终极】有关?”   “谁知道。”他耸耸肩,“总之,目前已知的事实是天道最看重修士的进阶,疏狂界的学者总结为八个字,‘天下为公,修行为要‘。”   梅树的夏季到了,丛丛繁茂的密叶铺展开来,投下深深的阴影,罩住两人。   “修行为要,我明白。按照你说的角度,天道确实在催促生灵进阶飞升。不过天道依旧设下层层关卡,心魔渡劫等难关,不让我们轻易飞升。”   “说反了,这是天道的筛选机制,保证飞升的是最厉害最顶尖的那批修士。每个界域的资源都有限,无法让每个生灵飞升。天运也如此,眷顾最有天资、最为勤奋的修士,从侧面帮助他们飞升。这么一来,飞升的才能保证是修为最高、实力最强、心性最好的那批修士。”   和光点头,接受那番说辞,“’天下为公‘呢?”   “你知道几十万年来诸天万界飞升的人数吗?”   她摇头,“坤舆界的资料大多遗失在三万年前的天魔大战,就算有,顶多记录自界和交流频密的几个界域,触角没法延伸到万界。有余力记录且坚持下来的,恐怕只有一直矗立顶端的大界,比如你们和不周界。”   “不周界尚且不提,那群秃驴闭关自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诸天万界,飞升修士最多的是疏狂界,其中有天道法则的助力。”他抬起手掌,指了指手心手背的黑色纹路,“疏狂界人人修行天道法则,不修它道。”   “至于其他界域,总体来说飞升数量随排名减少。天曜大战的排名,又能拿到相应的轮回名额,这些因素都成正相关,理论上没错。”   和光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天曜大战的排名也是界域实力的证明。”   他眯起眼睛,“不过,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响因素——天下为公。低阶界域,修行资源总是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世代承袭的王朝和家族,甚至界主也不少见。大多数修士没有向上修行的通道,哪怕天资卓绝远超同辈的天才们,也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   “高阶界域,尤其是前二十的界域,没有一个界主。就算多数资源集中在顶尖门派手里,总会漏出一部分,留给其他人。这里有一条向上的通道,出生平凡的人们可以凭借天份或努力,挤进前列,直至飞升。即使在等级秩序最森严的天极界,那儿的世家大族排名也不断轮换,没有家族永远屹立于最高峰,出身贫贱的散修也能加入家族。”   “社会的不平衡,还会叠加造成更大的影响。在低阶界域,位于底端的修士们,他们看不到飞升的希望。不断下降的界域排名,不断减少的轮回名额,更是使这种想法剧增。对于他们来说,修行升阶的唯一目的是踩在其他人身上,为权为财为色,为俗世的种种欲望,唯独不为飞升。”   他折下一根枝条,立在海面。   “在我们眼里,天道是一根轴。遵循法则的疏狂界,天道笔直地立着。排名靠后的界域,天道偏移得越厉害。”他的指尖按住枝条,使它倾斜。   “尤其是那些’天下不公,修行不重‘的界域......”他没把话说完,只是用指尖压倒枝条。   几个月前,也是在这儿,宁非天说坤舆界的天道太偏。湖心岛上各个代表身上的黑色纹路程度,更是证明这点。   可是,坤舆界也是位列第十的大界。两万年前打赢天魔大战之后,七权致力于凡人和修士的平等,公开多数修行功法,尽力让每个凡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尽力让每个修士都能以平等的机会修行......   若是“天下为公、修行为要”,按照这个说法,岂不是说坤舆界两万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难不成坤舆界连奴隶遍地的天极界都不如?   和光压下心底的不适,刚想委婉地询问,又想到宁非天不喜欢拐弯子,于是直接问了出来。   他倏地笑出来,“我说你怎么像喝了醋一样拧着脸,原来顾虑这个,坤舆界的情况有些不同。”   她咳了咳,平复心绪,问道:“说了这么久,天道和异界来魂有什么关系?”   “嗔怒禅的性子都这么急?慢慢来。据疏狂界所知,异界来魂会吸取周围人的天运。天道的筛选机制,眷顾天资卓绝和日日不辍的修士,把天运加之他们,使得最多数人飞升。这一点来看,两者恰好相反。”   他使眼神示意她往下看,指尖按在枝条顶端,把它立正。“天道竖直,这是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枝条慢慢往下倾斜,“界域排名越后,天道越歪。”   “天道歪斜的区间,就是异界来魂进入的裂缝。”   一瞬之间,梅树的叶子黄了。   她似乎接触到不得了的秘密,过往的疑惑豁然开朗。   宁非天还没有停,“‘天下为公,修行为要’确实是个极大的影响因素,不过坤舆界有些不同。据天枢阁观察,坤舆界的天道歪斜主要因为魔气。魔气存世,魔修飞升,不容于天道,你们逆天而行,才导致天道歪斜。至于异界来魂,你们有没有考虑到另一个方面?”   “什么方面?”和光好过了些。   “坤舆界公正的社会、向上的通道,也许是坤舆界吸引异界来魂的原因。其他界域资源和权力竖起铜墙铁壁,相比之下坤舆界更容易往上爬。我们本土灵魂只能在本界进阶,而异界来魂没有这个限制。公平公正、道法公开的坤舆界,对异界来魂而言,不啻于门户大开的洞天福地。”   “正是由于这样,坤舆界不止有天道倾斜的异界来魂,很可能诸天万界的异界来魂都蜂拥而至。”   和光感觉心脏被紧紧掐住,喉咙干涩,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不对,坤舆界每人都有户籍,异界来魂没这么容易......等等,鬼樊楼,邪修不在掌控之中。其他界域的异界来魂若是前往鬼樊楼,完全神不知鬼不觉,涅槃楼的大本营就在鬼樊楼......   和光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师兄就在鬼樊楼执行任务。心魔好得差不多,却迟迟没召回来。什么任务值得豁出一个堂主候选人?西瓜师叔不蠢,难道......   这个猜测是真的?   整个诸天万界的异界来魂都在涌向坤舆界?   枯黄的叶子纷纷落下,被潮水裹挟着退去,沉入海下。   和光消化所有的话,嘶哑着声音问道:“原因呢?这一切都是根据事实推测出来的规律,以及在规律之上猜测的原因。自始至终没有内里的原因。”   “不知道。”他依旧一脸坦然。   “你......”   “想要知道原因,必须弄清天道。我们不知道天道,只知道运用天道法则。如你所说,这一切确实是推测,但天枢阁几十万年来的积累和底蕴能够确保推测的准确性。”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接受这个说法,又问道:“不周界呢?不周界没有异界来魂,刚才的天道推测又排出不周界,这是为何?不周界全民修佛,难不成天道也竖直?”   “不。”他的面色陡地严肃,似乎想到极为不好的事情一般,深深吸气。   就在这个时候,纷纷细雪飘落。梅树的冬季到了。雪花落在枝条,压着它往下沉。猛地一个大浪扑来,淹入水底。   “不周界的天道是横的。”   “什么意思?”和光不懂,不周界的天道倾斜到极点?这又和刚才的推测不一样。   “有史以来,不周界始终位列第一,占据最多的轮回名额。这么多次天曜大战过后,他们有无数次机会要求更多的轮回名额,但他们没要。不周界的灵魂数量保持恒定几十万年,没有一个新灵魂进去。”   枝条慢慢浮上来,堆上粒粒细雪,又缓缓下沉。   潮水的声音近了。   哗、哗......   和光的心打起抖来,似乎随时可能同这根枝条一起沉没。   宁非天垂下眸子,“天枢阁猜测,几十万年来,不周界没有灵魂进去,也没有灵魂出来。”   竖直的天道,灵魂笔直简单地飞升。横卧的天道,没有新灵魂进,没有灵魂能出......   轰——   潮水涌来,枝条彻底沉没。   冬季的寒意侵袭全身,连小指都在发颤。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你是说,不周界没有飞升?”   “我没法肯定,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连可靠的推演都没有。真相,或许只有天枢阁的那位知道。”   那位......艮目。   和光记得,艮目曾说他不信不周界,不放心把【世界的终极】交给不周界。不周界肯定知道真相,不周界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闭上眼睛,回顾这番对话,在宁非天的每句话、每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刻入心底。   许久过后,她才睁眼,轻轻吐出一句,“多谢。”   她拿出佛阵的卷轴,递过去。宁非天刚要取走卷轴,她突然握紧,两人就这么僵持住。   他抬眸看来,面露不解。   和光问道:“疏狂界向来修行天道法则,添加佛力,天道岂不是要歪斜?”   他笑笑,“没办法,算是代价吧。安逸几十万年,当头一棒打来,想要重新站稳,总得付出点代价。”   和光松手,缓缓递去卷轴。   扑通——   一个雪团骤然落下,砸入海面。又几道落雪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清淡的香味徐徐飘来。   和光抬头一看。   腊梅破雪而出,朵朵艳丽的花瓣点缀在洁白的雪面。   “酿好了。”   宁非天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偏头看去。猝不及防之时,强风猛地刮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   漫天的白雪,漫天的红梅。   纷纷洒洒,扬落在两人之间。他的脸藏在后边,不甚明晰。   一直酒杯穿过白雪和红梅,伸到她面前。   “来。”   酒香四溢。   和光顿了顿,没接,“宁兄,你是疏狂界的人,应晓得酒节的含义......”   他啧了一声,“特意催了一年的梅树,不给我面子,怎么着也得给老树面子。管他那劳什子的酒节,喝了!”   白雪坠下,红梅落尽。   他的脸露了出来,还是那般张扬的笑容,恣意又纵情。   和光笑笑,伸手去接。   指尖刚触到杯缘,最后一瓣梅花恰巧落入酒中。   一道轮回,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清甜的口感,直入心腑,回味无穷。   不愧她们特地跑这一趟。   作者有话说: 第421章 421 布衣和尚   ◎红尘秽土,苦海难渡。唯有寂灭,才可超脱◎   中央城池。   殷羡独自坐在角落。应宁非天的邀请而来,本想攀谈几句,套套疏狂界的内幕,没想到宁非天同和光走了,许久没回来。   白白等候的这段时间,不少不长眼的代表试图凑上前搭话,都被他用眼神瞪走了。没点眼见力,也不看看他们那些界域什么德性,敢和逾疆界攀交情。   他不善酿酒,身前的这缸酒,粗糙得很,底下堆着不少污糟的酒曲,还有不少浮上水面,看着就不好喝。   殷羡拨开表面的酒曲,舀出清澈的一杯,刚要入口。   两道阴影罩下来。   两枚白玉扳指侵入视野,乳白色的玉石中央都刻着开口的小三角。和殷羡的扳指合在一起,恰好合拢成封闭的三角。   呵,这两个家伙终于来了。把烂摊子甩给他,害他陷在天魔动乱。她们倒是享受,事情了结才姗姗来迟。   殷羡压下情绪,换上笑脸,才抬头。   前方的白衣女修名叫时千一,是第三界域无波界的代表,扳指的小三角位于上方,开口朝下。   略靠后的佩剑男修名为云谏,是第四界域持允界的代表,扳指的小三角位于左下,开口朝右。   殷羡笑着迎上去,恭声问候,“千一师姐,云师兄。”   云谏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偏开脸。   时千一笑着回应,问道:“疏狂界代表呢?这个场合怎么不见宁非天?”   “同坤舆界代表走了。”   时千一的眉峰微微皱起,似有所思。   殷羡不留痕迹地倒掉杯中的清酒,又去酒缸里故意舀了杯浊酒,递给时千一,“我特意为千一师姐酿的美酒。”   他腼腆地笑笑,讨好地看向时千一,故意在脸颊现出红晕。   时千一深深地看着他,“羡师弟,疏狂界的酒节传统是男子酿酒给看中的女子。”   殷羡轻轻应了一声,脸更红了。   云谏脸色一沉,走上前来,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口饮下,“师姐不胜酒力,我代劳了,师弟勿怪。”   殷羡狠狠瞪住云谏,“酒多得是,师兄抢什么?”他又舀了一杯,递给时千一。   云谏拦住,硬声道:“不用了,明日便是诸天大会,饮酒误事。我和师姐还要观察其他界域的代表,听说不周界的也来了。”   “不周界就来了?”殷羡顿了顿,问道,“这次派来的是哪座法脉,燃灯佛?弥勒佛?”   时千一摇头,“不知,我们正要去试探。”   另一边。   城池中央,最大的篝火。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低了。   疏狂界的人们列队上前,抱着逝去亲朋的遗物,慢慢放入篝火,再往倒入自酿的酒水,轻声祭奠逝者。   阿猛扶着酒楼老板娘上前,把客人的遗物放入火堆。老板娘倒了整整一缸酒,边倒边抹眼泪。   “祖传的佳酿啊,当初你们花大价钱想喝,也不舍得给你们。今日好了,你们也算有口福。”   “唉,早点给你们就好了,酒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惜晚了。”   酒楼老板娘碎碎叨叨,哭得几乎要倒下。   阿猛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周围众人也是如此。   火星子四溅的声音,火炎腾起的声音,也盖不住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囡囡,阿爹不该和你吵架,害得我们父女两人最后的话竟是......如果有下次,有来世,阿爹让你骂回来。”   “师姐,不是说好一起飞升吗?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人走了。”   “师父,都怪徒儿疏于修炼,害您为我挡刀。师徒以后一定日夜勤奋,定会飞升,您回来啊,回来看一眼啊!”   ......   严有山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酒壶。   执法堂的弟子,小队的师兄弟,他也失去太多人。   这场动乱,疏狂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叹口气,解开酒壶的封印,重重灌一口,接着慢慢把剩下的酒水浇入篝火。   “还是破戒了。”   上一次喝酒,大概是五百年前的事儿了。   “吼吼吼,严大爷破戒了!”阿猛突然凑过来,撞撞严有山的肩膀,挤着眼睛。   严有山咳了咳,立刻倒完酒,有些难为情,“今日是例外。”   “是么?”阿猛故意提高声调,摆出古怪的表情。   被她这么一打岔,严有山心底的那些悲愁顿时消散,又恢复平时的状态,板起面孔,重新封印酒壶。   酒楼老板娘走过来,突然出声问道:“话说那边的大师是万佛宗的么?”   篝火对面站着一个光头和尚,闭目念经,神色悲悯。身穿一袭灰布僧袍,脚踏草鞋。   相比万佛宗不那么规矩的和尚,他更像凡间的行脚和尚。   严有山细细打量一番,斟酌地说道:“不太像,今夜万佛宗的大师们应该都去喝酒了。”   他心觉奇怪,正打算上前问候。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响起宁非天的声音。   “诸位,我是疏狂界的代表宁非天,也是执法堂的新任堂主,今夜借着酒节的机会,有几句话想说。”   啜泣声顿时停下,众人纷纷抬起头,静静聆听。   “这次天魔动乱,很大程度是执法堂的自大和疏忽造成,自以为不会被天魔入侵。但是,疏狂界的各位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有部分错误。依仗疏狂界第二大界的地位,日日酗酒,夜夜笙歌。第一道黑柱升起之后,仍旧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直到天魔入侵那日,家园遭到焚毁,亲朋受到伤害,才后悔莫及。”   不知是谁先呜咽一声,啜泣声又响了起来。   宁非天的话还没有停。   “遭受几十万年来最惨痛的践踏之后,我们扛过来了。我们赶走魔君鸦隐,打败所有天魔。我清楚诸位失去亲朋的痛苦,我也失去了无数师兄弟。但是,请诸位记住,他们没有消失,死在这场动乱的人们没有离开我们,他们还在我们身边!”   “灵魂不死,轮回不息。这次天曜大战,只要疏狂界守住第二的位置,他们——所有逝去的人都能回来。”   啜泣声渐渐弱了,人们的眼里亮起光芒。   “枉死的亲朋好友,与我们同在。他们为了我们战死疆场,接下来的天曜大战,我们要把他们夺回来!守住第二大界的位置,护好枉死的灵魂。”   众人抹干眼泪,眼神变得坚毅。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高举右手,大喊道:“灵魂不死,轮回不息!”   一只只手臂扬起,一声声附和跟上。   “灵魂不死,轮回不息!”“灵魂不死,轮回不息。”......   严有山轻笑出声,终于明白宁非天坚持举行酒节的原因。多亏这个,覆盖疏狂界的愁云荡然无存。   这时,和光走来,轻声说道:“很聪明的做法。”   严有山顿了片刻,才明白她在指宁非天,慢半拍地说道:“确实。”   “一来激奋人心,二来公开昭示疏狂界的目标。万界代表哪怕有心思,考虑到疏狂界的铁心铁意,也要掂量掂量。”   和光环视四周,寻找宁非天,宁非天没找到,却看到一个和尚。她锤锤严有山的手臂,压低声音道:“疏狂界请了和尚来做法事?”   严有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疑惑地皱眉,“并未,那不是贵宗的大师?”   和光摇头,“万佛宗可没这么简朴的和尚。”   哪怕最遵循八戒的慈悲禅,也穿绸缎带法器,不会穿布衣踏草鞋。   她心觉有异,告别严有山,转身朝那布衣和尚走去。走到附近,故意踏重脚步,依旧没能引起那和尚的注意。   他闭着眼睛,口中诵经。火光映在他脸上,衬得愈加悲天悯人。   她上下打量他,没看出任何显示身份的纹路。经文是超度灵魂的本愿经。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周围的疏狂界众人走得差不多了,都没停。   六遍诵完,他才舒了口气,眼睛缓缓睁开,仍旧没有看向她。   和光不动声色地搭话道:“大乘佛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他直视火焰,语气淡淡,“大乘佛经才可超度众生。”   她笑笑,“也是,我派修小乘,不渡众生,只渡自己。”   他没回话,又闭眼,又诵经。   疏狂界的人们都走了,篝火的火焰熄灭,遗物焚烧殆尽,他才诵完经文,道声我佛慈悲。   和光笑道:“你这和尚真有意思,疏狂界的人都不想着让死者安息,光盼着打赢大战让灵魂转世。与其念超度经文,不如保佑保佑他们?”   “轮回转世又如何?飞升才可想起所有记忆,没有记忆,这一世的人和上一世的人,真是同一人?”   “飞升不就好了,这么多次轮回,总要抱点期待。”   “飞升之人何其稀少,焉知飞升是福?怎知不是又一片苦海?”他的唇角下撇,流露出些许苦色。   “照你所说,人生苦海,飞升也是苦海,这世间就没处乐园?”   他阖上眼皮,没有回答。   和光定定地凝视他,直言道:“你不像个和尚,一点也不导人向上。”   “佛法导人向善,却不导人向上。红尘秽土,苦海难渡。唯有寂灭,才可超脱。”   好怪的和尚!哪个界域的?   和光刚想询问他的身份,东方骤然升起一抹光芒,天亮了。   第一束金光照过来,和尚沐浴在朝阳下,随着光芒变亮,身影消失在东升的红日之中。   到底是什么人?   和光心里生出隐隐不安,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她陡然回神,扭头看去,只见宁非天背光走了过来。   “一个人拄在这儿干嘛?”   “没什么。”   他挑高眉头,招招手,“没事就走吧,诸天大会要开幕了。” 第422章 422 曜台开幕(一)   ◎别离那么远,不是同盟界域么?◎   “山大爷,我头冠乱没乱?”若鹿划出水镜,不断拨弄头发。   十尺远的地方,严有山肩上扛着巨大的留影球,约有两个脑袋大,留影球的录像点正对若鹿。   严有山不耐烦地摆手,“没乱,别照......开始了!”   若鹿立马划掉水镜,挺直身体,直视留影球,露出端正的笑容。拿出话筒,字正腔圆地说道:“诸天万界的大家早上好,我是疏狂界的若鹿,今日由我为大家实时直播曜台开启的盛况。现在是卯时,再过一个时辰,曜台就会开启。”   他抬起手臂,指向远处的曜台。严有山扛着留影球,录像点随之移去。   街道尽头,十五丈高的金翅大鹏雕昂然立于废墟之上,眼皮半阖,漠然地俯视地面。   街道两旁,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全是前来围观的人们。   “如大家看到的,现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千年一次的曜台开启,为了亲眼目睹金鹏展翅的盛况,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到中央城池,其中不乏异界修士的身影。哪怕遭受过天魔的侵袭,依旧没能挡住众人的热情。”   严有山控制着留影球转向街道两旁。众人感到录像点挪过来,纷纷扬臂欢呼。录像点转了一圈,又回到若鹿身上。   若鹿缓缓走向旁边的大门,“那么,曜台开启前,先让我们采访一下代表们。”   他推开门,领着留影球进去。   屋内黑暗,四壁嵌着巨大的影壁,正在循环播放录像。   若鹿把留影球的录像点引导至四壁。   “这儿播放的是往年曜台开幕的内容,如大家看到的,领头的一直是不周界的代表,接下来便是我们疏狂界。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自从结盟以来,代表始终相伴而行。”   “第六到第十的界域多有变动,上一次最大的变化是天极界一跃进入前六。近几次......哈哈,说得轻巧,其实是这几万年来,九德界的排名逐步上升,直到三千年前进入第八。至于今年最受瞩目的坤舆界,排名算飞跃性的提高。从两万年前的五百多名,仅仅经过六届天曜大战,就进入前十。这一次,坤舆界又会升到什么程度......”   若鹿忙不迭捂嘴,摸摸头,笑道:“哎呀,直播的时候说这个,似乎不太好。大家先看影像吧,一万八千年前,那届坤舆界代表是顾钧座,听说他是坤舆界的剑道祖师爷,率领整个坤舆界打败魔主谈瀛洲。那时坤舆界刚刚摆脱天魔,不受欢迎,顾前辈一个人走在代表队伍里。一万五千年前,唔还是一个人......直到三千年前,都没人同坤舆界的代表搭话呢。不知道这一届的情况会不会转变?”   接着,若鹿又从影壁画面延伸到其他界域的轶事。介绍了半个时辰,才打止。   他走到房间深处的门前,“里面就是万界的代表了,接下来让我们采访采访他们吧。”   他故意要开门,又顿住。   门对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来了来了。采访要来了。”   若鹿掩住话筒,敲了敲门,才进去。他率先采访靠门的几个修士,询问几人对曜台开幕的想法。   “三千年一次的盛会,不可能不激动,不过心里并不紧张。作为一界的代表,已经习惯这种面对万界的状况了。”   “怎么说呢,毕竟我们背负着各个界域的希望,还是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   “这三千年来,我界精心准备这次天曜大战,已经寻到强有力的帮手,今次定能一举飞跃进前五百。”   ......   一部分代表虽然面色严肃,眼神却不断瞥向若鹿这边。若鹿会意上前,采访他们的看法。一部分代表刻意离远,抱着双臂,神情漠然,眼神始终没有看过来,显然是不想被打扰。若鹿知趣地没有上前。   跃渊界代表旁边形成一片真空区,盛明华神色平淡,似乎早已习惯或者并不在意。   若鹿想了想,顿住脚步,上前搭话。   “盛道友,贵界脱离千壑界。不知这次天曜大战,跃渊界如何打算?”   盛明华微微偏头看来,双臂还是抱紧,呈不信任的防御姿势。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淡然,“守住目前的位置,尽可能往上升。”   简单明了的回答。   若鹿忍不住又问一句,“听说贵界的大乘期前辈都不肯参战,不知......”   盛明华突然松开双臂,冲过来,握住话筒,面对留影球,坚定地说道:“跃渊界已经有了强劲的大乘期战力,不劳各位费心。”   若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打岔换个话题,话筒还在她手里。   她撩开耳边的碎发,刻意露出脖颈的疤痕。长年累月佩戴的锁奴环使得伤疤深深嵌进血肉,什么灵丹妙药也无法祛除。   她神色坦然自若,没有一点不自在,也没试图遮掩。   “众所周知,跃渊界长年依附千壑界,然而百年前我界已经脱离千壑界。目前界内各项决定由我们自己做主,也不再输送奴隶区千壑界。希望诸位知道,跃渊界独立了,不再是曾经的奴隶界域。”   她直直凝视留影球,眼神坚毅。说完,她把话筒扔回来,转身离开。   若鹿尴尬地笑笑,连忙采访下一个代表。   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的三界域联盟代表就在不远处,附属界域的代表们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三个代表——时千一、云谏、殷羡。   若鹿一过去,其他代表自动散开,让出中央的那三人。   云谏和殷羡微微退后些,时千一上前。   若鹿照旧询问她的想法。   时千一露出标准的笑容,语气轻柔,“诸天万界的上位界域屹立十几万年之久,从未改变。不周界居先,疏狂界紧跟其后,其次便是三界域联盟。我界认为稳定最好,有利于平衡和发展。”   这段话,透露出无波界的潜台词。这次天曜大战,三界域联盟不打算让位,也没有超越疏狂界的想法。   若鹿感谢地笑笑,把话筒挪到持允界代表云谏嘴边。   “时师姐说得对。”云谏冷漠地说出这几个字,便闭上嘴。   殷羡面对留影球笑笑,“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接下来,若鹿前去采访前十界域的其他代表,他们也是诸天万界最为看重的对象。   和郁穿一袭青袍,胸前绣着几支苍翠的绿竹,衣角刺着九德界的纹路,比平日的衣着华丽不少。   留影球的录像点移过去,和郁展开纸扇,唇角勾了勾,俨然一副翩翩君子的形象。   至于看法,却不过说些套话,说话滴水不漏,没流露出一丝一毫九德界的真实目的。   乌束穿着千壑界特有的红甲,面色严肃,霸气地宣示对附属界域的拥有权,有几分和盛明华较劲的意味。   无谶面容愁苦,不过卦辞界的代表向来如此,也没引起太大的反响。   当无谶提及此次天曜大战将有大劫,若鹿心头大震,忙不迭转向下一个代表。   贺拔势穿着贺拔家族的衣袍,面色愧疚。话筒移过去那刻,深深地鞠躬,道了声歉。   “诸天大会本在天极界举办,界内发生不详的大事,才导致曜台转移。真是对不住各位。疏狂界好意接过担子,确实帮了大忙。至于前不久的天魔动乱,因为魔气升起的黑柱......我真不知如何开口,如果天极界没有泄漏魔气,如果诸天大会还在天极界举办,说不定就不会遇上这种祸事。”   若鹿愣了一下,没想到贺拔势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诚意,不过这样的场合似乎不太该啊。   若鹿借故走开,上阶界域问得差不多,没剩几个。   不周界的代表不停拨念珠,口中默念经文,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以往的录像中,也不曾有不周界和尚代表接受采访。   若鹿跳过不周界,斜眼间恰好瞄到和光。   她今日着一袭绯红袈裟,长发坠在后边,神色肃穆。   若鹿边说边走过去,“天魔动乱之后,最受瞩目的乃坤舆界,作为坤舆界的代表,和光道友有什么话想说呢。”   和光扬起端庄的笑容,朗声道:“同为生灵,抗击天魔义不容辞,万界稳定最为重要,此次天曜大战也是如此。”   也是滴水不漏的官话。   若鹿还嫌不够,灵机一动,问道:“是这样,有一件较为私人的事情想问和光道友。听说贵宗平时无需剃发,在正式场合,万佛宗的话事人却需要剃光头,可有这回事儿?”   和光的笑容僵在脸上。   若鹿狡黠地笑笑,“和光道友为何不......”话还没说完,脑袋挨了一下。若鹿转头一看,宁非天挤眼示意他走远点。   “师兄干嘛!直播呢!”若鹿不由得嚷嚷几声。   宁非天微微侧头,对着话筒道:“曜台即将开幕,请诸位在外面等候。”说完,宁非□□若鹿和严有山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若鹿了然,道:“代表们采访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去外面等候他们入场,开启曜台吧。”   若鹿和严有山带着留影球走了。   两人刚离开,不少代表松了口气。   “这个直播,和想象中不一样,以往的录像不是这样啊。”   “每个界域风俗不同,情况有所不同,疏狂界这个也太跳脱了。”   “说实话,有种参加宗门运动会的感觉。”   ......   宁非天拍拍手,打断众人的谈话,“诸位,列队吧,大门就要开了。”   众位代表停止讨论。   没有人指明队伍的顺序,所有人心知肚明,按照界域的排名依次出场。结盟的界域代表会走得近些。   打头的肯定是不周界,接下来是疏狂界,三界域联盟走在一起,天极界......   不过片刻,队伍便成了。   和光走到乌束身后,站定。   大多数界域都有一个两个交好的界域,代表们也站得近些。   和光看过以往的录像,坤舆界的代表从五百名往后挤进前十,一万八百年来,始终是孤身一人,甚至周围都是真空区。   如今没有被刻意排挤冷落,她已经心满意足。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喊声。   “你站后面干嘛?”   前面的和郁乌束等人纷纷往两边散开,露出最前方的宁非天。   和光怔住,心里冒出大胆到不可能的想法,莫非......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宁非天招招手,催促道:“快过来,要开始了。”   和光轻笑一声,顶着所有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走过千壑界、九德界、天极界等界域,走过三界域联盟。   和郁同乌束面露纠结,贺拔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殷羡阴沉着脸,时千一若有所思......   她一跃到第二位,站到所有坤舆界先辈都没有站到的高度。   “别离这么远。”宁非天走近些,与她肩并肩,“不是同盟界域么?” 第423章 423 曜台开幕(二)   ◎三千年之期已至,吾等守约来此,请开曜台。◎   天高气清,万里无云。   十五丈高的金翅大鹏雕昂然立于骄阳之下,双翅交叠于身前,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金色羽翼反射出的光芒更甚于阳光。   大鹏低垂头颅,眼皮半阖,神色漠然地俯视街道,以及为了展翅开台赶来的众人。   主街道两旁形成两面人墙,摩肩擦踵,不留缝隙。一面面人墙依次加厚,人群就这么排开去,仿佛整个中央城池都站满了。   疏狂界四海八荒的人们不顾魔气而来,还有从诸天万界万里迢迢奔袭而来的。一面面界域旗帜举高,不停上扬,迎风招展。   留影球摆在街道最好的视野,一个个播放的水幕不止投放在中央城池、投放在众人头顶,更转播在诸天万界。   曜台开幕三千年一次,人族要修炼到化神期才能亲眼见证,而修到化神期的人何其稀少。相比之下,生逢其时的人们何其幸运。   “话说通往疏狂界的传送阵门票真的一票难求,尤其是天魔动乱后,跨界传送阵关得只剩一个。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求爷爷告奶奶上下疏通不少人,花了大半身家才弄到一张。就算这样也值了。”   “唉,老夫就是生早了,现在都大乘期了,要是年轻个两千岁,要还是化神期,肯定就当上代表,不然还有这么个娃娃啥事儿。”   “你得了吧,大乘期也能参战呢,怎么不见你当上战力呢,大乘期战场就在那儿呢,你当得上吗你。”   “哪个代表不是各自界域的顶尖之辈?实力、智谋、决断、地位,不仅要当代同辈第一,更要适逢其会。能力运气缺一不可。”   ......   若鹿播送介绍完,固定数个留影球,便寻个最佳的方位站好,等待代表们出场。围观众人或兴奋或羡慕的话语一句句流入耳朵,自豪感油然而生,为登上代表的宁师兄,也为举办曜台盛会的疏狂界。   四周的说话声突然顿住,热闹的氛围变了变,人群往两边避开。   韩修离和菜瓜领着无相魔门的师兄弟们走来。   虽然中央城池的大多数人都接受魔修,但是没有经历过天魔动乱的异界修士们依旧忌惮他们。哪怕失去最好的观赏视野,也要避开。   韩修离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习惯了,径直走到若鹿身边,“不直播了?”   若鹿热情地笑笑,“不用,接下来就等代表们出场了。”   菜瓜好奇地打量曜台,抬手指指,问道:“那是个嘛玩意儿?”   若鹿介绍道:“金翅大鹏雕,传说中的神兽,历史记载第一届天曜大战以来,便守护曜台。传说它能划破虚空,瞬移到任何地点,心想随至。甚至不用阵法,便能传送数百万人。”   菜瓜皱皱眉,又问道:“死的活的?”   这倒是问住若鹿了。   若鹿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天枢阁的长老们也没研究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笑着提起,“关于金翅大鹏雕,还有个很有趣的传闻,与你们坤舆界有关。”   “什么传闻?”菜瓜问。   “听说它以龙凤为食。龙族和凤族都只有坤舆界才有。”   轰——   “要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街道立即安静下去。   门开了道缝隙,代表们要出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过去,砰砰的心跳声响起来,好似连在一起同时跳动。   门完全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笃地一声钝响。   风声倏地停滞,旗帜陡然落下。   一根金色锡杖刺入阳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微风徐来,牵出一袭锦襴袈裟,衣角绣着不周界的纹路。   不周界代表跨出阴影,头戴斗笠,遮住面孔。   他一脚踏上街道。   金翅大鹏雕陡地睁开眼皮,眸子射出一束黑光,从曜台延伸到门扉,铺满整条街道,好似覆盖黑幕。   一缕灵气自不周界代表脚下生出,嵌入黑幕。九品莲台浮现,始终附在身下,随之移动。   他一手执九环锡杖,一手转菩提念珠,踩着黑幕,稳重地步步前进。   门扉的阴影下又现出两道身影。   若鹿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那袭疏狂界衣袍出来的时候,路边爆起响彻云霄的欢呼声,疏狂界的旗帜接连举高,此起彼伏。   回过神来,若鹿发现自己正在高声呐喊,“师兄——”   绯红袈裟紧贴疏狂界衣袍而出,身后的魔修佛修们同时高声喊了出来。   和光与宁非天肩并肩而出,她神色肃穆。宁非天嘴角噙笑,时不时对路边的人们点头致意。又偏过头,对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同时笑出声。   奇异的阵法符文,坤舆界的纹路自两人脚下生出。   接下来是三界域联盟。   无波界的时千一居先,面带微笑。持允界的云谏缀在她左后方,面无表情。逾疆界的殷羡稍后一步,跟在右后方,脸色阴沉。   三界域的纹路浮现出来。   贺拔势同无谶一前一后走出,穿着界域特有的衣袍,面色平静。   又两个纹路浮现出来。   和郁同乌束隔着些距离,却又比贺拔势同无谶之间更近,氛围也有所不同。   十界域纹路冒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变成十个白点,脱离代表们,直奔到道路中央,转动起来,排布成圆形。以不周界的点为中心,九个点围绕它,形成阵法的雏形。   地面震动起来,残砖左右乱抖,碎石上下横飞,临时搭建的帐篷摇摇欲坠。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人们不安,激动,兴奋。人墙前后涌动,胡乱推挤,却还是没乱。   随着代表们踏上黑幕,一缕缕灵气汇入黑幕,一个个阵点环绕、排列、扩大,阵法越来越大。   诸天万界的万种灵气汇聚一堂,阵法的范围渐渐变大,溢出中央街道,盖过一面面人墙,囊括半个中央城池。   强风越来越猛烈,把人墙吹得摇摆。地面震动得愈加剧烈,似乎随时要坍塌。耳畔满是呼呼的风声和轰轰的震响。   “快了。”若鹿手心冒汗,最后一人要出来了,阵法就要......   倒数第三名代表走出来。   倒数第二名。   最后一个踏上街道的那一刻,阵点飞速流走。   风势骤然消失,地面重归平静。   那刻,一切声音消失,所有人脑子蹦出嗡嗡的耳鸣。   最前头的不周界代表已经行至曜台。   他双手合十,深深地鞠躬。   金翅大鹏雕的眸子亮起一点光,陡地锐利。双翅的羽毛斜立,微微动起来,肌肉绷紧。   哗——   风势骤起。   翅膀陡然张开。   铛铛——   狂风乱飞,碎石胡打,天色倏地暗了。   抬头一望,半边天都是翅膀,金色羽翼盖住烈阳,遮挡天空。   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阵阵灵气从地下灌出。残砖碎瓦湮灭成灰,一抹绿色从中闪现。   青草钻出地面,以主街道为中心,随着阵法蔓延出去,直至青色覆盖半个中央城池。   众人还来不及惊讶,更令人惊骇的景象出现了。   金翅大鹏雕羽翼下,赫然是十丈高的浮图塔。   哪怕众人早有准备,亲眼目睹的那刻,又忍不住心生恐惧。   七层浮图,八角楼阁,层层棱角,每角飞檐悬铃。风一吹,撞出钝重的铛铛声。最为惊悚的是塔身外壁立着万千形态不一的石雕,每个石雕代表一个界域。   万千石雕,就是诸天万界。从塔尖的不周界佛像起,按照界域排名的顺序,层层往下......   最底端,累累遗像白骨,残肢断臂,碎骨头颅,都是湮灭和沦陷的界域。   尸山血海的气息兜头罩下,几十万年的光阴长河强压过来。   若鹿觉得心脏被捏紧,喘不过气来。   万座石雕森然林立,在翅膀的阴影下,显得愈加骇人。   不过瞥上一眼,好似要被吸进去。   天色骤然亮堂。   金翅大鹏雕收起双翅,化作人身大小,飞至塔尖,伫立在那。   不周界代表登上塔门,轻敲三下,朗声道:“三千年之期已至,吾等守约来此,请开曜台。”   轰——   塔门缓缓打开。   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钝厚又绵长。   所有人的眼神都望过去。   尘封三千年的气息从里涌出,陈腐又朽败。粒粒灰尘浮上半空,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随着石门的打开,众人的心慢慢拔高,即将抵达巅峰的时候,钝重声突然刺耳。   砰——   石门猛地关上。   心脏轰然沉下去。   “怎么回事?门怎么关了?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吗?”“没有吧,我记得没有过。”“现在怎么办?再开一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若鹿冷不丁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杀气,极强极猛的杀气。   修道至今,他从未见识过这等强烈的恨意,好似几十万年的愤怒、不甘、仇恨凝聚在一起。   这个场合,不少大能镇场,谁会蠢到暗杀别人?   杀气射了过来,落到旁边的韩修离身上。   咻——   疾速的冲锋声从塔尖那儿响起。   若鹿抬头一望,塔尖已没有金翅大鹏雕的身影。一道黑影从他余光闪过,直直朝向身旁。   他还来不及转头,金色的羽翼从视野的角落铺展开来,占据整个视野。在阳关下熠熠生辉,裹挟着凛然的杀气。   噗嗤。   血液四溅。   身后响起菜瓜惊惧的声音,“韩师兄——” 第424章 424 曜台开幕(三)   ◎以前的曜台石门都是不周界代表打开的,这次算谁打开的?◎   喧闹嘈杂的街道,紊乱波荡的灵气,起伏不定的气息。   极易迷失的混乱之中,韩修离敏锐地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定在额头。   毫不掩饰地杀气。   不知为何,丹田仿佛被佛力贯穿一般灼痛起来。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动荡,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   一抹反光自浮屠塔尖亮起,紧接着一道黑影俯冲下来。   韩修离出于本能抬手挡住额头,刺痛从手臂传来,一汩鲜血喷洒在脸上,几滴溅入眼眶。   他艰难地睁大眼睛,蒙着血色的薄雾,一双狠戾的金色鹰眸冲入视野。   是金翅大鹏雕!   宽大矫健的翅膀,片片舒展的羽毛,拱起的背部,锋利尖曲的爪子直直刺入他的皮肤,深入血肉。   鲜血淌下,金色细纹自皮肤生出,沿着血管,从伤口向上蔓延。   好似干燥枯涸的大地,一寸寸皲裂开来。佛力顺着流入体内,贪婪地掠夺他的魔气。   丹田不受控制地飞快运转,全身魔气争先恐后奔去手臂,任佛力净化糟蹋。   不过须臾,体内魔气少了大半。   “韩师兄!”   猛烈的强风从旁边拍来,错金铁棍直指金翅大鹏雕。   韩修离空出一只手,借住这一棍,“别过来!”   菜瓜死死地瞪住金翅大鹏雕,握着铁棍,似乎随时打算发出攻势。   “这鸟能吸取魔气。”韩修离警告道。他心里谨记路掌门的话,菜瓜的魔修身份不那个暴露。虽说菜瓜现在压制遮掩身上的魔气,但保不准破鸟能分辨出来。   就在这个空档,手臂受到的力度更大。   金翅大鹏雕从喉咙发出嘶吼,尖利的鸟喙微微抬起,对准他的眼珠,攻了过来。   韩修离忙不迭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半边翅膀,指尖一触到羽毛,仿佛插入滚烫的岩浆,连指甲都酥软了。抓牢翅膀之后,手掌的皮肤开始脱裂,血淋淋的肉露出来。   然而,鸟喙越来越近,离眼睛就差一分。   后方魔气涌动,师兄弟们纷纷上前,语气担忧,“师兄——”   金翅大鹏雕一怔,视线慢慢从他身上挪开,移到后面的师兄弟身上。翅膀摆动,眼见要离开。   韩修离强忍住疼痛,抓紧翅膀。   他斜眼觑向师兄弟们,“别动!收起魔气!”   “可是......”   韩修离喝道:“这是命令。”   后方的魔气立时消失。   金翅大鹏雕不动了,又把目标对准他。   突如其来的异变,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塔尖的金翅大鹏雕呢?去哪儿了?”   “那不是坤舆界的魔修吗?他们在闹什么?喂喂,那只大鸟该不会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魔修惹恼大鹏雕了?”   ......   韩修离周围的人们,如潮水般退去,面色恐惧,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大半个城池的视线都投了过来,其中不乏实力高强的大能,然而没有一人出手,所有人都在观望。   若鹿手腕转起阵法,焦急地看着,本想上前帮忙,却无从下手。一边是疏狂界的恩人朋友,一边是曜台的守护者。不知如何是好。   曜台下方,众位代表也注意到这场异变。   和光转过来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韩修离的魔气即将耗尽,体内空虚,勉励挡住金翅大鹏雕,没法支撑太久,尖利的鸟喙和精纯的佛力已经贴在他的眼珠。   她立即取出蛟筋,猛力甩向大鹏雕。   斜刺里闪过一抹金光,九环锡杖冷不丁挥来,缠住蛟筋。   清风吹过,一角白纱侵入视野。   她不悦地看向不周界的和尚,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阴测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嚯,这话倒是要问你,你想干什么?那可是曜台的守护者。”殷羡笑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砰——   韩修离突然单膝跪下,手臂的皮肤完全龟裂,金色的纹路爬过锁骨,漫上脖颈,恐怕胸膛也已被金纹占据。   他左眼下的魔纹断了条缝,似乎要承受不住。   和光收回蛟筋,穿过众人,直奔上前,立刻伸手去抓大鹏雕的脖颈。   手还没伸到大鹏雕身前,千钧万力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压在她身上。   不知是哪里来的大能联手阻止她。   “大胆!”   暴躁的怒吼,不赞同的眼神从各个方向传来,没有人同意她这么做。   她低声骂了一句,使出全身力气,把手往前送去。就要摸到脖颈的那一刻,皮肤绽开,血液流下。   她咬紧牙关忍住,指尖刚碰到羽毛,腕骨咔地一声折了,手掌无力地垂下。   “光!”   韩修离焦急地喊出声,心神一分散。金翅大鹏雕趁势进攻,使劲儿啄去。千钧一发之际,他微微歪斜,鸟喙落到他眉毛。   眉骨横断,鲜血淋漓。   金翅大鹏雕愤怒地吼叫,鸟喙又对准他的眼珠子,发起攻势。   和光看向他的三枚耳钉,喊道:“解开封印!”   他闭着一只眼,“可是......”   “来不及了,快解开!”   两人纠结之时,不周界和尚踱了过来,先朝金翅大鹏雕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才说道:“大鹏雕憎恶魔气,想必是感知到魔气才发起攻击。若能暂时引开大鹏雕,贫僧就能遮住你身上的魔气。”   “怎么引开?”菜瓜着急地询问。   这时,韩修离牙齿夹住舌尖,咬出一滴血,最尾端的耳钉自动脱落。   轰地一声,腾腾黑雾自地下爆出,包裹住他。   森森魔气威压骤然覆压下来,周围之人无不心生战栗,面露惊惧,双腿打抖。   覆盖在和光身上的威压猛然被逐。   韩修离抬起左臂,轻松把金翅大鹏雕推远些。接着全身魔气灌注在左臂,大鹏雕抓得更紧。右手化刀,斩断左臂。   他高高抛起断臂,引开金翅大鹏雕。   笃。   不周界和尚抬起九环锡杖,轻轻敲地。   一座半透明金光佛塔从韩修离脚下冒出,盖住他。   啪。断臂落地,血肉干涸,不留一缕魔气。   金翅大鹏雕飞回来,盘旋在金光佛塔上方,似乎想攻下去,又无处下去。突然间,它转过头颅,眼神盯住其他无相魔门的魔修。   双翅一展,猛然扑过去。   和光更快一步,拔出一颗影骨舍利,扔过去。影骨舍利一落地,即画出一个金色圆圈,把无相魔门的魔修们和菜瓜都圈在里边。   圆柱形的金色墙壁升起,掩饰住所有魔气。   金翅大鹏雕生气地嚎叫,围着墙壁和佛塔绕圈子。   不周界和尚双手合十,对大鹏雕说道:“请尊驾重回曜台。”   大鹏雕没搭理他,逡巡在佛塔上空,久久不离去。   “请尊驾重回曜台。”   不周界和尚拨动念珠,面容诚恳,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三千年之期已到,曜台不可无主,请......”   这时,金翅大鹏雕突然顿住,眼神射向和光,猛地俯冲下去。   和光心头大震,立即挥动蛟筋,想要抽走。   金翅大鹏雕灵活地躲过蛟筋,却没继续下冲,而是抬起鸟喙,一口咬向蛟筋,咬断一截,大快朵颐地吞了下去。   和光猛地想起大鹏雕的传说,听说它们喜食龙凤。   如今凤族已亡,龙族寡弱。蛟族与龙族相似,她手中的蛟筋来自蛟族嫡系血脉,从化神期的蛟族体内活着抽出,蕴含那蛟族的大半灵气。   大鹏雕会感兴趣,也没什么不对。   和光轻笑一声,“你想吃这个?”   大鹏雕吞下那截蛟筋,又张口来咬。   她立即收回蛟筋,让它咬了口空气。它气得怒嚎,直直朝她飞来。等它飞到面前,她又挥出蛟筋,拍向远处的地面。   大鹏雕随之冲去,鸟喙就要啄到的那一刻,蛟筋收回,鸟喙狠狠撞向地面。   蛟筋闪到石堆废墟,大鹏雕一头扎进去,碎石污泥乱飞,金色的羽翼脏地灰扑扑。   蛟筋又闪到肮脏的污泥上方,它紧跟着冲上去,大口灌入浊水,掉进污泥坑里,双翅沾上熏臭肮脏的泥泞。   它气得仰天长啸,鹰眸满是血色,就像只悲惨潦倒的落水鸟,没点金翅大鹏雕的风采。   和光不由得弯起唇角,嘲讽地看它。   不赞同的视线从各个方向望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怜悯不悦的神情。   不周界和尚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我佛慈悲,坤舆界代表,你不应该这么做。”   蛟筋没停,继续逗弄、戏耍大鹏雕。   和光笑道:“不应该怎样?”   余光里,她瞥到韩修离笑着摇头,脑海里响起他的传音,“可以了。”   蛟筋回到她手中。   乌漆麻黑的大鹏雕也跟了过来,落在她脚下,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蛟筋。   和光切下一截,丢下去。   大鹏雕就像嗔怒峰后院的鸡崽一般,叼着蛟筋,一口口吃。   不周界和尚蹲下身,用袖子轻拭大鹏雕身上的污泥。   半个时辰过去,金翅大鹏雕的羽翼又变得熠熠生辉。最后一口蛟筋吞下,似乎重焕光彩。   然而它盯住她手掌的模样,怎么都可笑可怜。   和光也懒得玩了,把蛟筋抛到浮屠塔尖。   金翅大鹏雕挥开不周界和尚,扇开翅膀,重回塔尖。吃完蛟筋之后,又变得像之前一样,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轰——   石门再次打开。   和光摆开手臂,对不周界代表说道:“请。”   不周界代表起身,撑起九环锡杖,一步步朝走到队伍最前方,第一个进入石门。   接下来,诸天万界的代表们按照顺序进去。   石门关闭。   里边要开启三千年一次的会议了。   街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讨论开来。   “这届的诸天大会真是多灾多难,从天极界转移到疏狂界,疏狂界又遭了天魔,曜台开启又生了这样的异变。”   “一环接一环,没个完了,以前的诸天大会从没发生这么多事,也不知这次会怎样。”   “诶,话说回来,以前的石门都是不周界代表打开的,这次,算是谁打开的?”   “管她谁打开的?有关系么?只希望这次诸天大会、天曜大战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会无事发生?这可是天曜大战。能像以往一样没有变乱就好。也不知道这届天曜大战的规则是什么?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每届天曜大战的规则有些许不一样,却从没太大改变,这次应该和上次差不了太多吧。”   “那可不一定,你也不看看这次诸天大会变乱了多少,指不定规则大变了。”   “别危言耸听了,过个一日半日,曜台就会宣告规则,代表们也会出来,乖乖等着就行。” 第425章 425 曜台(一)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说的可是真话?◎   曜台是什么?   诸天万界的生灵都知道,诸天大会举办的场所,天曜大战开战的阵地,决定轮回名额的至高无上的圣地。   曜台长什么样?   十五丈高的金翅大鹏雕,七层浮图塔,万座石雕......就算是低阶界域的穷乡僻壤,也有诸天大会的留影球,任何人都能窥得一二。   曜台里边怎样?   能回答的人就不多了。   每个三千年,仅仅有万把人亲眼目睹,没有任何留影球和画像能够传下第一手资料。代表们把曜台内部的情报传回各自的界域,秘密也只在核心人员之间传播。诸天万界的大多数人无从得知。   不久前,和光从九节竹看到历届代表留下的报告和访谈留影球,从一万八千年前的顾剑尊到三千年的代表,也就六个人的情报。   谈及曜台内部的整体映像,历届代表都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朽败”,是他们用过次数最多的词语。   朽败,腐朽破败。   和光谨记这个词,自以为已经做好准备。   此刻,石门开启,肉眼可见的蒙蒙灰尘奔涌而出,散入外边,漂浮在空气中。   不周界的和尚提着九环锡杖,一步走进,锦襴袈裟的衣角消失,仿佛整个人都被冥冥黑暗吞噬一般。   宁非天先踏一步,和光紧跟其后。   密闭三千年的空间,灰尘累积半个靴子。踏一步,便是灰尘四起。她略施灵气,不实踏地面,虚飘其上,扬起的灰尘依旧纷飞起舞。   她们屏住呼吸。   走入浮图没几步,一面透着微光的幕布垂下前方,看起来像洞天的入口。四下都没有不周界大和尚的身影,显然已经走了进去。   前辈的报告提到过,浮图内藏洞天。不过和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跨进去。越过幕布的感觉,不像是上谷秘境那般的洞天秘境或菩提秘境那般的幻象秘境,也不像跨界传送阵,非要形容的话,更像两者结合起来,更高层次透过身体和识海的感觉。   漫无边际的幽暗,连盏灯火都没有。   和光眯起眼睛,渐渐习惯昏暗。   不周界的和尚站在不远处,双手合十,念珠一颗一颗拨着,隐隐约约听到念经声。   代表们有一万多个,接连进门总要花点时间。和光不想光等,于是四处走动。   自天曜大战存在几十万年来,诸天万界无不想知道曜台的来历、轮回名额分配的缘由。几乎每个代表都探索过曜台,却无一人发现有价值的情报。   和光也没想能看出什么究竟,不过逛逛,对曜台有个整体印象。   积年累月的灰尘,埋下许多东西。各种书籍,文字太过古早,已经无人能翻译。不像功法秘籍的图画,颇有点坊间连环画的感觉。一沓沓破损黄斑的信,信封的那两个字依稀能分辨得出——遗书   破损折断的刀枪剑矢自不用说,还有各种玩乐的生活用品,酒壶,茶具,玉佩九连环,棋盘投壶......   仿佛战时休憩的大本营,和光觉得。   据其他界域的修士说,似乎第一届天曜大战开始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埋在这儿了,也不知是哪些人留下来的。   代表们陆陆续续进来,也到处观察。   咔嚓。   脚下清脆一声响。   和光蹲下身,徒手抹开厚厚的灰尘,捡出底下的东西。硬硬的,冰冷的,好像是玉石。   她擦掉玉石表面的灰尘,轻轻敲了敲,材质极为坚硬,不是普通的玉石。上边的气息,总感觉有点像昆仑山脉的昆钢玉。这种玉石仅仅存在于坤舆界。   和光拿高玉石,眯起眼睛,细细去看。   这时,旁边突然亮起一轮冷光。转头一看,宁非天右手一转,拨出一个小月亮,照亮了周边。   四周的视线刷刷刷全望了过来。   宁非天本人似乎没有察觉,神色自若地把小月亮递过来。   虽说有了光源,确实看得更清楚更简单。但是这种情况下,这么多人在场,没有一人亮起烛火,就自己点起,不就说明自己的眼睛比不上其他人?   和光看了一眼,没接,“干嘛?”   “你不是要看嘛?给你打个光,总比眯眼好。”   这般坦然的态度,倒像是他。   和光气笑了,“你咋不弄个太阳。”   他也笑了,“弄个太阳出来,那多打眼。”   “月亮就不打眼了?”   他作势收回小月亮,“不要算了,我收回去,省点灵气。”   就在这个时候,和郁走了过来,笑道:“你们两个,搞得和小孩子吵架一样,要不要脸?”   宁非天把话头顶回去,“那你呢?管教小孩子的老教习?”   和光扯过小月亮,就着月光观察玉石,确实是昆钢玉。   没过多久,所有代表都进入曜台,石门封闭。   顶上亮起圆形光阵,是通往曜台会议室的传送阵。   曜台一共七层,   她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一层,万界称之为“大堂”。除了通往各层的传送阵,再无其他。   第二层到第五层都是天曜大战进行的战地。   第六层是诸天大会举行的会议室。   第七层是曜台的禁区。没有通往那儿的传送阵,只有第六层通上去的楼梯,楼梯尽头是封锁的石门,几十万年来从来没人能打开。也没人知道第七层到底有什么东西。   圆形光阵缓缓下降,落到地面,把所有代表囊括在内。突然间,光阵停了,散成数个传送阵。   一般来说,万界代表都是通过一个大传送阵,直接从第一层进入第六层。但是也有过几次这样特殊的情况。   曜台开启的灵气由万界代表提供。灵气充足,便能启动,也就通过一个传送阵上去。当这届代表的实力过于强劲,提供的灵气太过,就会变成数个传送阵。   按照法修、器修、佛修、符阵等辅修的分类方式,传送阵分了开来,分别容纳各种修士。   比起大传送阵,分类的传送阵还会给阵内的代表们心魔考验。据前辈们总结,多余的灵气很可能就是用于心魔考验。   代表们见状,无不叹气。   “中大奖了,算起来,几十万年的诸天大会,这是第七次分散的传送阵。”   “没人觉得这个分类方式很奇怪嘛?怎么会按法修器修的方式分?大家都是对手,按照打战的对手分还差不多。”   “奇怪有什么用?你上去和金翅大鹏雕提提意见?”   “又是心魔考验!还不如实打实打架呢。”   ......   虽然忍不住抱怨,众位代表还是纷纷往各自所属的传送阵走去。   和郁、乌束、盛明华等人进入法修的传送阵。殷羡、时千一、云谏、贺拔势等人走进器修的传送阵。宁非天、无谶等人走向符阵辅修的传送阵。   那几个传送阵都不大,众人塞在里面,有些拥挤。佛修的传送阵最大,其他的传送阵加起来,都没有佛修的传送阵大。   佛修的传送阵里,仅有和光、不周界和尚两人。   她扭头看向不周界和尚,笑道:“听说以前六次的分类传送阵内,佛修大阵只有不周界的人。今次有我们两个,也算有缘了。”   他没吭声,视线扫过她的身体,右手握着九环锡杖。和光注意到,自从传送阵分开以来,他的手握得紧了些。   她又道:“阵法的心魔考验,大师了解详情吗?”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手背青筋毕现。   微冷的声音透过斗笠传出来。   “阵法开启之后,贫僧会念诵佛经,罩住一个清净的圈子。小友待在圈内,便可不必承受考验。”   和光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罩住清净的圈子?承受考验?措辞有点怪,不应该是静心守神,减轻心魔的危害,不必受心魔所扰。   她笑了笑,盯着他的斗笠,一字字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说的可是真话?”   他又不说话了。   四周亮起阵法光芒,他们被包裹起来,传送开始了。   器修的传送阵。   贺拔势握紧剑柄,惴惴不安地靠近殷羡,试探地问道:“道友,关于阵法的心魔考验,您可有什么情报?”   天极界步入上阶界域不久,没留下多少关于天曜大战的情报,更别说仅仅有过六次的分类传送阵了。他方方升入元婴期,短时间经历这么多大事,不久前又被魔气侵染,心魔重得厉害。   眼下要经受心魔考验,贺拔势没有信心能平稳度过,没过怎么办?倘若只是心魔更重,那还好说,出去后再压制消减就行。倘若没通过考验,曜台把他逐出去,天极界没能参加诸天大会,那就真不好办了。   殷羡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的担忧,扯嘴嗤笑一声,才道:“考验不难,心魔也不重,还没有被驱出曜台的代表。经历过的前辈说,不过是些没有由头的黑影,几句嘶哑的胡话罢了,别放在心上。”   贺拔势心头大定,道了声谢。   阵法启动,约莫一盏茶过后,传送阵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外边出现一道又一道黑影,嘶吼声咆哮声传了进来。   众位代表见状,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心魔考验?心魔不是个人识海的么?还有大家一起经历的?”   “难道是黑影使我们害怕,以此增生心魔?”   “要不谁伸手去试试?”   “鬼才会去,话说这些黑影应该进不来吧,那么等到传送结束就行?”   ......   传送的去势未减,阵纹四周的光芒却越来越弱。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伸了进来,速度极快,众人还没看清就缩出去了。   众人唬了一大跳,纷纷退离大阵外缘。   一道又一道黑影闯进来又脱出去,有些像细细的藤条,有些像黑色的长手。   上阶界域的代表不好露出怯懦的样子,只好站出来,走到众人外围,直面黑影。   殷羡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刀。   前方冷不丁响起嘶吼,由远及近,什么东西很快过来了。   他拔出刀,估算那东西过来的时间,狠狠一砍。   哗——   黑影没能出去。   众人都看到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黑影,竟然是一张丑陋狰狞的脸,脖颈下是腾腾黑雾。   黑脸被切成两半,嘶吼声陡地停下。短短一瞬间,喉咙间又发出凄厉的吼叫,两半脸重新合拢,好像没受到任何伤害一般,黑影重新缩到大阵之外。   这样令人心颤的吼叫从各个方向响起。   又一道黑影伸了过来,殷羡没再攻击,连退数步,瞳孔骤然一缩,似乎不敢相信。   时千一上前,问道:“那是什么?”   殷羡语气凝重,“天魔。”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家人住院,要去照顾,实在忙不过来。   接下来会停更一个星期,24号晚上更新。 第426章 426 曜台(二)   ◎你越想要,我偏不给你◎   曜台,器修传送阵。   “天魔”二字一出,时千一和云谏脸上流露怀疑和可笑的神情,看着殷羡紧张慎重的面容,她们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一部分新来乍到的界域代表没参与疏狂界动乱,未曾亲眼见识天魔的真面目,没法分辨魔气,纷纷转头看向那些参战过的代表。那些幸运渡过疏狂界动乱的代表们,讳莫如深的脸色,紧握不放的武器,已经说明答案。   “怎么会......”不知是谁叹息一声,众人沉默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色藤蔓疾速冲进传送阵,袭向前方的时千一。   时千一身体后退,手握武器,正打算使出去。   云谏比她更快,疾步冲到她身前,剑光闪过,黑色藤蔓已经断成几十条。   这还没完,不到一弹指,断藤重新黏合,直直刺向云谏。   时千一脸色微变,就要上前,已经来不及。一小条断藤制住剑柄,藤条前端的尖刺已经冲到他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闪过数道金色刀光,唰唰唰几下,又把黑藤切成几十段。这次,黑藤没能恢复,缕缕魔气消散在闪耀的金光之中。   咔地一声脆响,殷羡收刀,越过脸色不好的云谏,闲庭信步地走向时千一,笑道:“千一师姐,没事吧。”   时千一道了声谢,问道:“刚才那道金光是佛力?”   殷羡点头,提起刀柄,给她看。   裹住刀柄的佛符用过一次,已然暗淡无光。殷羡撕掉,又贴上一枚新的。   “不久前,从万佛宗买的。”   他扫视众人,用命令的口吻道:“疏狂界动荡之后,不少人都买了万佛宗的佛门法宝吧。眼下不是藏私的时候,诸天大会要紧,手里有的就拿出来,一同对付天魔。”   说完,殷羡换上笑脸,对时千一说道:“师姐站我身后,我定能护住你。”   云谏皱眉道:“我们也能对付天魔,何不拿几枚给......”   话还没说完,时千一拉住云谏,冲殷羡笑了笑,“那就辛苦师弟了。”   于是,代表们有序分成两拨。曾经对付过天魔、手握佛门法宝的代表们站在外围,专心对付天魔。没有对付过天魔、也没有佛门法宝的代表们站在内圈,支援外围的代表们。   殷羡站在最外边,左手捏符,右手执刀。既是对付天魔的主力,又指挥众位代表的攻击。   没过多久,贺拔势上前,站到他身侧,双手握剑,面对天魔。   殷羡哂笑,“贺拔道友,你还是退后些好。”   话音刚落,贺拔势轻轻挥出一剑,凛凛佛威当头罩下,金光闪耀得刺眼。前方荆棘丛林般的黑色藤蔓无处遁形,骤然消失。   仅仅一剑,可抵所有代表的合力攻击。   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想到区区元婴期的贺拔势能做到这样。众人吃惊地望过去,就见贺拔势的剑柄缠着一串念珠。   小指大小的念珠,一百零八颗,每一颗都刻着金色的卐字,可见曾由佛修专门加持。所有人的佛符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一枚念珠。   殷羡眯起眼睛,“紫檀念珠,那和尚对你不一样呢。”   贺拔势笑道:“黑市花大价钱买的。”   殷羡笑笑,没戳穿贺拔势的假话。他曾派人去坤舆界查过,禅子加持过的紫檀念珠,有市无价,黑市都买不到。   法修传送阵。   这批代表们也遭遇同样的问题,重重黑影侵入进来。而且法修代表们只多不少,灵气远远超过其他传送阵,进攻的天魔更多。   万幸的是疏狂界动乱的主将——乌束、和郁、盛明华等人都在这儿。   高高的冰墙立起,覆上无缝不钻的细沙,挡住所有的风孔和魔气,怎么着也能支撑一阵。   历史记载,分类传送阵至少要两个时辰。   在如此狭窄的范围内,面对天魔的包围,支撑两个时辰,不受一点伤害,和郁同乌束都不敢担保。   盛明华道:“分类传送阵不是心魔考验吗?天魔和心魔可不一样,莫非历史记载有误?”   乌束摇头,“单个界域可能会出错,不可能这么多界域都记错。分类传送阵出现过六次,官方记载是心魔考验,阵中代表们的心魔轻微动荡,没有出现过伤亡,天魔袭击还是第一次。”   “我更好奇这些天魔哪里来的。”和郁捏紧扇柄,似乎挤出笑容,“早就存在曜台?还是疏狂界动乱的时候从外面抓来的?”   冰壁剧烈的颤动起来,裂开一条条深深的沟壑,黑雾趁机钻了过来。几声咔嚓,即将倒塌。   乌束啧了一声,大手一挥,又立起数面冰壁。“这样下去不行,撑不到浮图六层。”   和郁扫视惴惴不安的众人,压低声音道:“传送阵外面的那些天魔,会不会是幻觉?阵内所有人的整体幻象。”   乌束嗤笑,“幻觉?你放什么屁?要不你出去让它们咬一口?”   “不是说我们,而是指以前的前辈们。”和郁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前六次的分类传送阵,天魔没有这么多,魔气没有这么严重,没能侵入传送阵。所以前辈们不过是魔气扰乱心魔,没有见到天魔,流传下来的仅仅是心魔考验。”   乌束懂了他的意思,“这次的天魔特别多,所以现出分类传送阵的真面目?若是这样,为何这届不一样?难不成是不久前的疏狂界动乱?”   过了一会儿,和郁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或许。”   符阵等辅修传送阵。   直径五十尺的传送阵,罩在金色半圆大阵之下。大阵的纹路,一根根都是疏狂界特有的,每一缕溢出的不是灵气,而是魔气。   宁非天立于大阵正中央,双手掌控阵纹。   昨夜从和光手中拿到佛阵之后,他随意扫了一眼。此时他无比庆幸那一眼,临时绘阵,才有现在的佛气阵法。   可惜没有修行时间,这个佛阵的佛气太少了,扛不了多久。   咔嚓、咔嚓......   佛力越来越少,大阵裂开缝隙。   这儿全是辅修,战斗力不如其他传送阵的修士,更别说符文阵法对天魔没什么用。   顶上的金色大阵密布纵横交错的缝隙,濒临破碎,只差一击,就要破了。   所有代表神色惊恐,惊呼声此起彼伏。   宁非天高声喊道:“所有人站到中间,别去边缘。”他低头看向无谶,问道,“还没卜出来?”   无谶跪在脚下,双手摇龟壳,噗地两声,铜钱掉出来。   无谶欣喜道:“泽水困,雷水解,逢凶化吉!”   砰——   大阵破了。   魔气汹涌压来,天魔蜂拥而至,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直直扑上来。   宁非天脸色扭曲,“就这样还逢凶化吉?你化个我看看?”他咬住牙关,双手一拍,又施阵法。   佛阵挡住大多数天魔,护住大多数代表。   但是总有缝隙。   天魔钻进缝隙,叼住一名代表。   那名代表没有对抗天魔的经验。宁非天和无谶也援救不及,眼看代表就要被叼走。   千钧一发之际,那只天魔脑门冒出一个“卐”字,它痛苦地嚎叫一声,放开代表,捂住脑门,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它不停挣扎着,似乎被控制住一般,飞离传送阵,被带去东方。   所有天魔脑门刻上同样的卐字,黑影飞掠,汹涌澎湃往东方冲去。   宁非天眯眼凝视这幕,喃喃道:“那边......好像是佛修传送阵。”   同一时间,法修传送阵、器修传送阵等都脱困。围攻的所有天魔都冲向东方。   佛修传送阵。   传送开始后,不周界的和尚便盘腿坐下,锦襴袈裟平坦铺在地面,没有卷起一层褶皱,这个动作自然流利得仿佛做过千万遍。   他手执念珠,一颗颗拨动,砰、砰、砰......   金色的佛力如小溪般从他身下流淌开来,汇聚成水潭,漫过不远处的九环锡杖,淌过和光脚下,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金色水潭涨成百尺圆湖,湖畔边缘的佛力同时转弯,朝上铺开,形成半圆的天顶,最终每一条每一缕汇合于和尚头顶。   佛力罩子把两人护在里面。   和光想起他的话,“阵法开启后,贫僧会念诵佛经,罩住一个清净的圈子。小友待在圈内,便可不必承受心魔考验。”   她环视严严实实的金罩子,笑了笑。究竟是护在里面,还是把她关在里面,还说不好呢。   没过多久,轰的一声巨响,罩子西面外层微微变暗一块,好似撞上黑色物体。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响起,黑块变形,动了起来,仿佛生出扭曲的四肢,沿着罩子爬到顶端,贴在不周界和尚头顶。   黑影消失了,短短一刹那,黑块又撞上来,金罩子裂开一丝缝隙。黑块忽隐忽现,一跳一跳,罩子都要被压倒。   黑块突然重重撞下,整个躯体压着罩子,隐隐约约映出真容。   不周界和尚的帽檐微微上倾,他似乎望了过去,手下重重一拨,念珠撞出铁鸣声。   佛力顿时浑厚数倍,罩子骤然厚了数倍。黑影缓缓变暗,好似被夹在罩子内部,一道尖利的声音刚响起,陡地被掐断。   黑影彻底消失,罩子的金光更加闪耀。   和光饶有兴趣地看着,问道:“我还以为传送阵只有我和大师两人,没想到还有其他东西。大师,那是什么?”   帽檐转过,他的视线投过来,声音一如既往冷清,“我们的心魔。”   和光笑道:“心魔不是幻境么?还有实体?说起来大师怎么肯定我们的心魔一样?若我的心魔是男人,大师的心魔也是男人?”   他缓缓叹息一声,“万界如一,最终的心魔都一样。”   又是数道巨响,从各个方向响起,浅淡的阴影贴住罩子,几十团黑块沿着罩子胡乱爬动,似乎想找出缝隙钻进来。   这还没完,越来越多阴影盖上来,窜来窜去,阴影之浓,仿佛金罩子外又盖了一层黑罩子。   不周界和尚手下放慢,念珠却越拨越重,从钝重的砰砰声变成刀剑相撞的铮铮声。   两枚念珠碰撞,震颤好几下才停,抖动还没歇下,又一枚撞来。   和光围着不周界和尚走了几圈,蹲在旁边,从各个方向盯着他,想要扰乱他的心神。他自始至终没给个眼神,念珠匀速拨动。   接下来,她装成坐不住的样子,渐渐扩大范围,绕着金罩子走动。   等她踱到罩子边缘,距离不周界和尚有段距离,才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好歹是界域代表,总是依靠大师也说不过去。心魔这种私人的考验,还是自己经历得好。”   她抬起脚,还没踏出罩子,背后猛地射来一道眼神。   “小友还是待在这儿为好,贫僧护你到六层。”   “不必。”   脚尖触上罩子,就要踏出的一瞬间,斜刺里冲来一枚金环,套住她的脚腕,往下一钉,把她的左脚紧紧拷在地上。   “贫僧说,不要出去。”   他的声音变冷了些。   和光没回声,立即把手伸向罩子,身体往前一冲,尽力把脑袋送出去。   她倒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左脚的金环受到猛力,带着她的身体往不周界和尚掠去。她死死刹住,被迫单膝跪下。   她猛地抬头,撞上一双澄澈的眸子,哪怕隔着一层白纱,依旧可见眸子的亮光。   她突然抬手去掀他的斗笠,还没摸到帽檐,手腕又套上一枚金环,左手重重砸向地面。   借着这股力道,左掌撑住地面,身体往斜侧翻去,右腿一扬,踢飞斗笠。   白纱往上拂起,不周界和尚的脸终于露出来。   紧抿的嘴唇,微微下垂的眼梢,半阖的眼皮依旧遮不住的明亮眼神。悲天悯人的神情,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和光怔住。   她见过他。   酒节的布衣和尚,他站在篝火旁边念经超度,说着些奇怪的话,尤其是那句“红尘秽土,苦海难渡。唯有寂灭,才可超脱”,她记得尤其清楚。   “你......竟然是不周界的代表。”和光眨眨眼睛,故意靠近他,“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昨夜见过,篝火旁边。”   他的眼皮又往下合了些,似乎有些无奈,长长叹了声气。   她凑到他面前,眼里爆出精光,趁他不备,手掌划刃,一刀切向念珠。   他的手指惯性般拨动,两枚念珠还没相撞,细线断裂,一百零八颗念珠松散开来,一颗颗坠地。   地面的金湖泛起层层涟漪,弥漫开来,佛力剧烈颤动,裂开条条缝隙,罩子撑不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抬起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和光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缕缕黑气从缝隙里钻进来,凝聚成一张狰狞的面容。罩子轰然碎裂,天地间倏然变暗,阴森森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她抬头一看。   漫天邪魔。   数以万计的天魔扭动躯体,狂笑大作,裹挟着浑厚精纯的魔气,如滔天海啸般气势汹汹地倾覆下来。   金环收走,和光跌坐在地,喉咙哽住,喃喃问道:“这是曜台,没错吧?”   曜台怎么会有天魔?   不周界和尚没吭声,缓缓起身。   脚下的阵法光芒未消失,也就是说她们还在传送阵,还在曜台。   天魔已经杀到面前。   和光翻身站起,一掌拍向天魔面门,就此净化灭掉一只。又几只包抄过来,她连续挥出数掌,掌风振飞天魔,荡漾开来的佛力接连扑灭四面的天魔。   然而这也不过灭掉一波,远处汹涌澎湃的魔气还不知藏着多少。   铛——   和光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套住她手脚的那两枚金环镶入锡杖,原来那两枚金环来自不周界和尚的九环锡杖。   他右脚一点,九环锡杖自动回到手中。   “唵”的一声佛辞,九枚金环脱出锡杖,朝八方、上方驶去。金环一碰天魔即变大,把天魔囊在其内。   短短一瞬间,百尺范围扫荡一空。金环扩大成十尺大小,带着万千天魔远去。   又一声“唵”。   这声似乎特别漫长。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九枚金环骤然缩小,压扁碾磨里面的天魔。嘭嘭嘭九声巨响,万千天魔爆破溃散成魔气,被佛力涤荡得干干净净。   佛力的余韵宛如金色波浪,圈圈翻涌开来,唤回和光的心神。   她猛然回神,不同于万界其他只会吃斋念经的佛修,没想到不周界的家伙对付天魔这么有一套。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黑影再次掠来,这次的天魔只多不少。这波天魔脑门刻着金色的卐字,面容震怒,肢体异常扭曲,好似被强迫掳来一般。   一只凶神恶煞的天魔猛地冲和光扑来。   噔。   锡杖轻点地面。和光脚下生出一幢佛塔,完全包裹住她。天魔撞向佛塔,痛嚎一声,忙不迭后退。   “待在里面,不会有事。”   不周界和尚的语气还是那么清冷,没有一丝怒意,似乎她未曾故意弄破他的佛力罩。   万千天魔奔到面前。   他提起锡杖,握住一角,横扫过去,佛力波荡。金光照过之处,天魔湮灭,魔气不存。   这一波,又灭了。   半盏茶未果,第三波又来了。   和光屈指敲破佛塔,走出来,站到不周界和尚的对角。   她笑道:“不劳费心,在下还是喜欢自己来。”   她和他背对背,共同守住传送阵。   他瞥了一眼,没回话。   两人皆是佛修,佛力克制魔气,哪怕灭不完那么多天魔,也不容易为天魔所伤。   和光一边对付天魔,一边抽空去瞄不周界和尚,观察他的手段。他似乎有意隐藏,仅用九环锡杖,没使出自身功法。   “说起来,传送阵一开,大师便施佛气罩,似乎知道会遭遇天魔。”   他没回话,眉头都没动一下。   和光摸出玉牌,扫了一眼,恰好收到贺拔势的回信。   【和光:我这边出大事了,你们那边还好吗?】   【贺拔势:好个鬼!神知道哪来的天魔?幸好只攻击一会儿就走了,没有伤亡。】   【和光:我这儿的天魔也走了,你知道它们离开的原因吗?我刚才忙坏了,没注意。】   【贺拔势:天魔的脑门都冒出卐字,好像被拖走一样。】   【贺拔势:快了,还差一个时辰就传送完了。】   和光的目光停留在【卐字】,天魔脑门的卐字?她也见过,那批天魔非但没离开,反而像被拖来的一般。   她随手抓过一个脑门刻字的天魔,伸手去探卐字的佛力,和不周界和尚的相差无几。   她笑了。   “大师,你把其他传送阵的天魔都引来了?”   不周界和尚的身体怔了怔,神色郑重。   “大师舍身为人的牺牲精神,着实令人感动,在下被无辜卷入,也没什么意见。在下有一个疑惑,怎么也想不通,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他慢慢转身,定定地看着她。   “分类传送阵开启六次,以往的六次,没有其他界域代表、只有你们——不周界代表的佛修传送阵,也是这样?”   “所有的天魔,都被引到佛修传送阵?诸天万界流传下来的所谓心魔考验,不过是遗留的魔气影响。”   和光一步一步走过去。   “既然如此,不周界为何不说?如果这次坤舆界来的不是佛修,你们还打算瞒多久?”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直直地盯住他。   “几十万年来,万界都被瞒在鼓里。曜台的秘密,你们到底知道多少?【世界的终极】,不周界也知道吧。”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越差一分。   他紧紧握住锡杖,手背青筋毕露。这时,青筋全都蹦起,他倏地抬起锡杖,朝上一挥。   冷风刺进她脖颈。   背后魔气爆破,阴冷的气息镇住她全身。   锡杖敲碎她身后的天魔,便收了回去。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回一句话,转身对付天魔。   和光紧紧盯住他的背影,笑了。   她高声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不承认也没法否认,那我就当你全都默认了。”   他还是没吭声,身体十分僵硬,出手也重了许多。   问不出来,和光只好放弃,转头去对付天魔。   万千天魔里面,魔团、魔兵、魔将,最多到高阶魔将,再往上的魔相和魔将就没有了。   魔将应有一定程度的灵智,能够交流,但是这些魔将疯疯癫癫,就像被囚禁许久走火入魔的疯子一样,出口即嘶吼,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和光专挑高阶魔将对付,说不定有能够沟通的。   过了许久,才听见模糊不清的声音,异常嘶哑,就像砂石摩擦墙壁。   “佛......佛修?”   和光眼神一亮,抓住那天魔的脑袋,按在地面。刚要问话,下方爆出金光,一枚金环套住天魔的脖子。   嘭地一声,天魔的脑袋炸成黑雾。   和光怒上心头,两三脚踩碎天魔的残躯,哂笑道:“秃驴,你故意的?这些天魔是不是知道什么?”   金环飞回不周界和尚手中,他没看她一眼,似乎做出这事的不是他一般。   和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飞远了些,避着他,继续寻找能够沟通的天魔。   过了许久,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只高阶魔将。   她立即使出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围住天魔,既困住它,又挡住外来的攻击。   咻——   金环挥过来,撞在影骨舍利,铛的一声掉下。又是八枚金环,全都没能破开影骨舍利的防线。   不周界和尚脸色微变,脚尖一点,飞了过来。   和光不敢松懈,紧抓天魔,打算跃开。还没起身,左腿受到庞大的力道,九枚金环,层层套住她的左腿,单膝跪地,小腿紧紧贴在地上,动弹不得。   阴影罩下来。   不周界和尚已到身前。   和光抓住天魔,护在身下。右脚使劲,尽力站起。   铮铮嗡鸣,锡杖当头砸下。   她抬手一掌,迎了上去。掌心仿佛被岩浆燎过,刺痛得厉害。   “我无意伤你,把它给我。”   不周界和尚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落在天魔身上。   和光咧嘴笑笑,把天魔护得更紧,“你越想要,我偏不给你。”   上方力道更沉,手掌抵挡不住,锡杖快沉到她的肩膀。   和光口念佛咒,不得不拨出十颗影骨舍利,撑在手掌边缘。   锡杖又被缓缓抗了上去。   两人眼神对视,就此对峙。   力量对冲,如同一波波惊涛骇浪。万千天魔如同怒海的孤舟破船,被裹挟着碾碎沉没。   群群天魔湮灭成灰,重重魔气涤荡干净。   除了和光护住的魔将,周围别无他物。   恰在此刻,传送阵的光芒突然消失。   浮图塔六层到了。   随同消失的还有和光身下的魔将。   两人的心神仍在对方身上,对峙的力量还没消失。   其他传送阵的代表们也到了。   在万界代表惊诧的目光中,无边佛力波荡开来,熠熠生辉的金光照亮整个六层会议室。   反应快的代表们施展防护罩,挡住这波骇然的攻击。   然而会议室的那些桌椅,站立几十万年的古董老物还能挡住。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木渣四溅,碾灭成灰,霍然飘尘。   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才刚传送过来,会议室就被砸了。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罪魁祸首的两人,和光小腿铐住九枚金环,被迫单膝跪地,迎着即将砸到肩膀的锡杖。不周界和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气势兜头罩下。   片刻过后,两人才慢半拍地收起佛力。   锡杖轻轻落在和光肩头。   两人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僵硬地扭头,傻眼地看着满地狼藉。   所有人的眼神都黏在两人身上,无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宁非天咳了咳,率先打破僵局。   “那什么,不给个解释?”   作者有话说:   请假半个月,我回来了!12月闲在家,尽量日更 第427章 427 曜台(三)   ◎今次天曜大战规则......◎   “那什么,不给个解释?”宁非天挑眉。   不周界和尚微微动容,握住锡杖的五指收紧,似乎要抽回锡杖。   和光没给他机会,反手一握,抓紧锡杖另一头,压在自己肩膀。无视不周界和尚不解的脸色,她垂下脑袋,故意用气愤难堪的口吻说道:“舍利子里面真的没藏纳他物,大师怎么就不信呢?”   万界代表纷纷踏出分类传送阵,聚拢过来。   宁非天走到她旁边,视线投向她怀里,“舍利子?”   和光抬高左手,向众人展示身下的舍利子。原先困在舍利子内部的魔将已经随着传送阵消失,只剩百来颗影骨舍利漂浮在半空。   不周界和尚的眉峰微微皱起,似乎识破她的圈套,脸色有些难看。   和光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弯了弯,“影骨舍利乃我宗至宝,我怎会玷污?”   殷羡语气不悦,高声道:“你可不要信口雌黄,高僧一向光明磊落,不周界什么都没有,怎会觊觎这区区舍利子!”   这话说得妙,一盆污水临头浇下,泼了两人一身。要不是她说谎,故意诬陷不周界和尚。要不是就是不周界和尚看上了她的舍利子。无论和光同不周界和尚怎么解释,总有一个人讨不得好。   和光面色涨红,瞪住不周界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想抢我的舍利子!”   不周界和尚叹了口气,轻声道:“并非如此,贫僧没想抢夺小友的舍利子,而是舍利子里面......”   “藏污纳垢是不是!”和光更进一步,“舍利子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大师为何执意要拿,到底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天魔,能够沟通的魔将。   他不能说。   万界代表的视线都聚在他身上,代表们的神色或不可置信、或惊讶嫌弃,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和光猜中了,不周界果然刻意隐瞒分类传送阵的天魔。哪怕被逼得没话说,被当成抢夺法宝的恶棍,他还是不肯说。   和郁走近,看了看不周界和尚,又看看她,笑了。“说起来,传送阵发生了大事,两位可曾看到?”   和光故意睁大眼睛,“你们也遇到了?那玩意儿真不得了。”   和郁的试探被原路打回,脸上却没一点尴尬,还是那么笑,“在下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没想到......”他顿了顿,直直看向她,“也许是在下眼花了也说不准,和光道友应该更熟悉,你看清了么?”   “看清了。”   和郁得到想要的答案,眼神更加锐利,紧紧黏在她脸上,不肯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和光却转头看向不周界和尚,一字一字道:“是、天、魔。”   肩膀的锡杖猛地一重。和光的右手夹在中间,大拇指咔地一声被压折了。   不周界和尚眼神流露紧张。   代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露出后怕的神色。   “真的是天魔,不是我们的幻觉,不过曜台里面怎会有天魔?”   “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是说心魔考验吗?怎么变成天魔厮杀?”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   和郁继续道:“天魔群群涌进传送阵,消灭一波,后面不知还有多少波。差点没能撑到六层,幸好......”他低下头,声音变轻许多,故意省略最重要的信息,接着声音慢慢提高,关切地看向她,“你们呢?”   和郁这种虚伪的设陷说法,和光不知遭过多少遍。此时她不仅不排斥,还乐意得很。   和光道:“我们也遇到了,脑门印着金色卐字的天魔。”   刚说完,套住小腿的九枚金环骤然收缩,好似在针地滚过一圈,小腿的每寸皮肤,都刺得极痛。   周围的人毫无异色,似乎都没注意到。   和郁直直看着她,“然后呢?那些脑门印字的天魔呢?”   肩上的锡杖倏地变得极重,仿佛压着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崇崇佛威,又像一幢雄伟浩大的佛塔。怒目金刚的刀刃已经贴到脖颈。   不周界和尚脸色绷紧,握住锡杖的五指已经蓄力。   和光毫不怀疑,只要说漏一句话,肩上的锡杖就会抡飞她的脑袋。   “脑门印字的天魔?”她笑笑,轻松地说道,“走了。”   “什么?”和郁的语气有些惊讶,好似她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不周界和尚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神流露惊诧凝重的情绪。   “天魔突然攻入传送阵,纵使我和大师是佛修,都差点出不来。千钧一发之际,天魔的脑门印出金色卐字,接着就像被拖走一般离开传送阵。”贺拔势透露的情报,和光又对和郁重复一遍。   和郁没接声,似是没信。   和光顿了一会儿,笑道:“后来,大师怀疑我藏了一只天魔,硬要搜查我的舍利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信我,总要信大师。”她抬头看向不周界和尚,“大师,你说是不是?”   话里钻了个空子。上一句话,天魔被带走的事儿是假的。这句硬抢天魔的话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也是真的。她要用不周界的限制法则,消去怀疑,让他们相信这件事。   不周界和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是。”   大多数代表似乎接受了,然而还是有些人面露怀疑。   殷羡哂笑一声,“那些天魔脑门的可是佛门印法,这儿就你们两个和尚。”   “殷代表,你这话可错了,佛门弟子可不止我和大师。”和光朝上使了个眼神,“上头还有只鸟呢。”   “大鹏雕看不惯魔气,连人都要吃,曜台内部的天魔,它怎么会放过。天魔脑门的金色卐字,指不定就是它干的。”   秘密之所以重要,就因为它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不为大多数人所知。把柄也是如此,她握住了不周界和尚的把柄。   殷羡皱紧眉头,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一个字没说,嘴巴又紧紧闭上,扭开脸。   和光肩膀的力道突然变轻,锡杖似乎要收回去。她立刻握紧,抬起眸子,冲不周界和尚笑道:“大师,你不是想看舍利子吗?就让你见识见识。”   她左手运转影骨舍利,猛然拍向肩膀的锡杖。   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团团围住锡杖,砰砰一百零八声,紧紧贴在锡杖表面。舍利本身的佛力与锡杖抗衡起来。   不周界和尚神色凝重,锡杖抬起,往一边划去。影骨舍利纹丝不动,就像雕刻在锡杖的花纹一般。   握住锡杖的五指渐渐掐紧。   这时异动突生,影骨舍利爆出闪耀的金光。嗡的一声,锡杖脱手而出,唰地一下射了出去,深深钉进墙壁。   不周界和尚的手掌对准锡杖,手腕一转,佛咒念出。锡杖剧烈颤动,似乎想摆脱影骨舍利的控制,回到他手中。   然而影骨舍利的光芒越来越盛,锡杖往墙壁越插越深。无论不周界和尚怎么念经,都没用。   不周界和尚垂下眸子看她,伸手一招,九枚金环脱离她的小腿,朝锡杖奔去。铮铮铮九声,重新镶入锡杖。   九环锡杖佛力翻倍,作势要摆脱桎梏。   和光起身,大手一招,收回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   与此同时,九环锡杖回到不周界和尚手中,九枚金环相撞,铛铛作响。   和光听着这个声音,小腿愈加胀痛,原先被金环箍住的地方肯定紫红充血了。她忍痛站直,冲不周界和尚和气地笑笑。   “不小心削了大师的斗笠,对不住。”   他双掌合十,朝她微微倾身,似是放下这事。   宁非天不动声色地插进来,拍拍手,笑道:“杂事暂且放放,天曜大战要紧,咱们先开会。”   殷羡讥笑,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代表们都听得到,“开个什么会,场子都砸了。”   漫天尘埃,满地狼藉。   众人站在其中,莫名有种手足无措的尴尬。   贺拔势试探地说道:“要不搬几张桌子出来?按照以往的布局摆摆?”   “用了几十万年的桌子,摆了几十万年的布局,你清楚么?知道怎么摆?”殷羡嘲弄地反驳,殷测测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和光身上。   迷惘的寂静中,不周界和尚突然间念了句阿弥陀佛。   九环锡杖轻点地面,恭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六层。   “尊驾。”   话音刚落,一束金光落了下来,宛如浮图塔开了个洞,天光泄下。光芒扫过之处,尘埃清晰可见。   浮尘搅动,清澈的金光刹那间变得浑浊。   等人大小的金翅大鹏雕缓缓降下,好似披上灰色的薄纱,金色羽翼看起来有些肮脏。羽毛颤动,粒粒灰尘乱蹦,在一片片羽毛之间打滚。   双翅一展,狂风骤起,尘埃乱舞。   所有人好像被扔进灰堆一般,反应快的代表及时屏住呼吸,没能反应过来的代表咳得脸色发白。   接下来,那束天光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渐渐扩散开来,好像白色油漆滴入黑水潭,搅拌起纷纷扬扬的灰尘,整个六层都被拉入灰色的世界。   天光暗淡,视野不清,好似陷入茫茫迷雾。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狂风。   迷雾拨散,灰尘荡空,视野立即清晰。   仿佛置身于万丈高空,濛濛云雾流淌而过。天光敞亮,大鹏高昂,云穿雾透,风清灵荡。   每个代表脚下冒出仅容一人的小台子,台子边缘绘着各自界域的纹路。   笃。   云雾停滞一瞬。   和光听出来了,那是锡杖轻点的声音,紧接着几声金环相撞的铛声。   台子同时上升,重重围绕金翅大鹏雕。   最内是前十界域的台子,环成最内的一圈。外一圈是前五十界域的代表,再往外是五百界域......   以金翅大鹏雕为圆心,十个同心圆,万个台子,站定万界修士。   这正是诸天大会的会议布局。   唵——   天顶之上突然响起一声毫无意义的语词,荡彻在每个代表心胸。仅仅这么一声,翻天覆地的威压倾覆下来,心脏忍不住颤栗,连识海都掀起阵阵波涛。   所有人无不正色。   和光明白,诸天大会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   三千年,才一次。三千年前的那届天曜大战,决定今日诸天万界的排位。这届天曜大战,将会决定三千年后的排位。   最为重要的步骤,天曜大战的规则,将在这儿定下。   虽然每一届天曜大战的规则差不多,仅有些许改变。但是,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战争的风向,影响最终的排位。   威严的声音从上空落下,嗓音没有任何人族、妖兽、海族等生灵应有的特点,雌雄莫辨,语气不明,性格未知。就像开天辟地以来就有的存在一般,除了威严之外,其余飘飘渺渺,隐藏在虚无之中。   光听声音,无法想象那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金翅大鹏雕直直地立在中央,分毫不动,嘴巴紧紧闭着,显然那个声音不是它发出的。   所有代表都没抬头,甚至没有去寻找声源的心思,心神都牢牢放在规则之上。   略去每届开场重复的套话,真正重要的终于来了。   【今次天曜大战规则......】   她忍不住握紧拳头,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儿。她甚至能听到喉咙吞咽的声音,不只有她的,还有其他所有人的。   【与往届天曜大战相比,有较大变化。】   万界代表心脏猛跳,不约而同皱眉,更有甚者已经仰起脑袋,试图寻找说话的声音。   【往届天曜大战,分为化神期战区、大乘期战区、团战战区等三个战场,以三个战场的战败决定具体名次。】   天曜大战三个战场同时开战,每届规则的不同之处,大抵在于三个战场的得点重要程度,以及团战战场的人数和修为变化。   【今次天曜大战,在三个战场之前,再添加一轮战。万界排名分为第一到第五十,五十一到一百,一百零一到五百,五百到五千,五千零一到一万,以及一万以后等六个区间,进行区间范围的一轮战。】   【诸界域自由选择目标区间,进入一轮战的各个区间战场,争夺区间名额。没能夺下目标区间名额的界域,全部打乱,进行混战,互相争夺剩下的名额。】   【二轮战分为化神期、大乘期、团战等三个战场,再择出具体排名。】   声音停止,死一般的寂静。   和光飞速转动脑子,思考规则变化的可能性。   首先,所有界域自由选择目标区间,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万名开后的界域,也能选择前五十的区间战场。只要那个界域能夺下区间的名额,就能一跃挤进前五十。哪怕二轮的三个战场惨败,最差也能稳住第五十名。   往届的三战场规则,每个界域大都和排名相近的界域作战,低阶界域的排名最多前进千名,越靠前,界域的排名越稳定,越难上升。   这次的规则,全盘否定几十万年来的排名格局,完全打破以往较为稳定的秩序。   巨大的机会就在眼前,哪怕希望渺茫,那也是个几十万年从未出现过的绝无仅有的机会。   对于位列第十的坤舆界来说,这绝不是个好事。这届天曜大战,九节竹不打算攀升排名,只打算稳住现在的位置。   万界代表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有人握紧拳头、面色沉重,然而大多数代表面露狂喜,眼神溢满孤注一掷的疯狂。   和光估计,前一百的界域,不,说不定前五百的界域都会挤进前五十的区间战场,更别说富贵险中求的界域。   等等,还要加上政治协商的界域交易。以资源法宝为条件,高阶界域帮助低阶界域拿下区间名额、攀升排名。以往的三战场规则,从三界域所谓的联盟,到千壑界等高阶界域为附属界域提供大乘期战力,漏洞不知有多少。   前五十的区间战场,不知会涌进多少界域,这次一轮战难了。   一轮战结束之后,没能抢到区间名额的界域再进行混战,抢夺剩下的名额。第一到第五十、第五十一到第一百、一百零一到五百等靠前的区间战场,代表们肯定扎堆往前面挤,留有剩余名额的肯定只有靠后的区间排名。也就是说,一旦没能抢到区间名额,界域只能从剩下的名额里面挑,排名将会大幅下跌。哪怕是前五十的界域,稍有不慎,都有跌到一万名开后的可能。   若是拿赌局作比,几十万年来还从未有过这么大的筹码。赢家,大获全胜。输家,满盘皆输。   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一轮战定在三个月后,参战名额一个。】   和光心想:三个月之后?暗中操作的时间太长了,鬼知道到时候哪个界域和哪个界域搞在一起了。不知道参战者有没有修为限制?大乘期的话,除去杀戮禅主苦瓜,实力强的接下来是师父,昆仑剑宗还有个叫温潮生的剑修。若是化神期,按实力应该是西瓜师叔......   【参战者是在场的诸位。】   和光的思路嘎然而止,那根弦噔地绷断,脑子好像爆炸一般,嗡嗡作响,满眼花白。   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刹那,她脚下一踉跄,猛然回神。   在场的视线都射了过来,把她捅成筛子,把不远处的贺拔势扎成破布。   在场的代表,只有她们两个人元婴期,其余皆是化神后期乃至化神巅峰。坤舆界和天极界都是前十界域,她们必定要选前五十的区间战场。   一轮战,她们就是最好的靶子,前五十的区间名额立刻能空出两个位置。   贺拔势面容扭曲,双拳紧握,仰头啸道:“不公平!以前没有这一出!事先若说了,天极界来的就不是我!万界代表就不会是元婴期和化神期!诸天万界都会把最强的渡劫期修士送来!”   【一轮战的战场位于浮图二层的洞天境地,届时秘境将会模糊诸位的修为,以真正实力为准。】   哪怕模糊修为,元婴期的实力远远不及化神期,几百年的经验差距,太大了!   贺拔势脸色仍旧极差,气得浑身发抖,吼叫一声比一声高,“这种事情应该事先说明!天极界请求更换代表!更换一轮战的参战人选!界域应有选择的权利......”   他不止不休。那道威严的声音却没再回应,或者从未回应过。   和光敛住情绪,尽量摆出淡然的神色,不让任何人瞧出端倪。   这时,殷测测的视线又递了过来。殷羡调笑地望着她,“和光道友也才元婴期,可真端得住,一点也不慌。”   和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可慌的。”   话虽这么说,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的砰砰声。   殷羡扫过宁非天和她,捂住嘴,暧昧地笑,“确实,有疏狂界这么强大的盟友,有实力强劲的宁道友在旁,你怕什么?别说一个名额,纵使十个名额,他都能捧给你。”   和光感受到宁非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没望回去。她记得,他曾说疏狂界担忧坤舆界以天曜大战为要挟。她也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坤舆界绝无此意。   现在,她突然不敢肯定了。   她一定要选择前五十的区间,不,坤舆界一定要选择前五十的区间。坤舆界一定要稳住第十,绝不能跌在这一届,绝不能毁在她手里。   想想,快思考,使劲想。   宁非天有什么弱点?疏狂界缺少什么?她能给他什么?坤舆界能给疏狂界提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似一道霹雳,从上到下,捅破天灵盖,劈开头颅,狠狠刺穿她,连脚尖都撕裂得疼痛。   【位列前五的界域——不周界、疏狂界、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直通前五十区间,无须进行一轮战,等待二轮战的三战场再决定具体名次。前五十区间,只有四十五个名额。】   这次,殷羡真的笑了。“天运好像和你过不去啊,怎么办?只剩你一个了。 第428章 428 影响   ◎给我三个月,我会把她调教成元婴第一人。◎   天极界。   天曜大战一轮战的消息从曜台传来之后,修真家族的族长们无暇顾及惊恐慌乱的族人们,马不停蹄地赶往贺拔峰。甚至来不及等待贺拔家族管事的通报,直直冲向金顶的达天殿。   殿前台阶,厚厚的积雪,一脚又一脚下去,挤压缩扁,硬生生凝成冰层。   低中等家族的族长们守在殿外,只有世家大族的家主们得以入内。家主们的满腔愤怒没有被严寒的厉风刮灭,一见到半面鬼斧神工的金丝面罩,巍然凛冽的气势倾覆下来,只觉自己就像门口的积雪一般,什么愤怒什么恼火,顿时浇熄大半。   高高的王座之上,贺拔六野闲适地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半阖,视线懒懒地扫过下方的家主们。   家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脖子的涨红全都消下去,脸色刷白。他们朝其他人使眼神,就是没人开口兴师问罪。   呵,一声轻笑从上方飘下。   贺拔六野翘起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淡淡,“怎么?诸位兴师动众过来,就为看看我?”   仔细听,尾音夹杂些许嘲讽。   殿内鸦雀无声,殿外雪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家主们脸色难看,斜眼瞧着周围的人,却没人往前迈一步。许久过后,才有人硬着头皮开口。   “曜台传来天曜大战的规则,贺拔家主可有耳闻?”   所有家主抬起头,紧张地看着贺拔六野。   “听说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与惶恐不安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人咽了咽喉咙,“一轮战的参赛者是界域代表,也就是贺拔家族的贺拔势少主。”   “那又如何?”贺拔六野眉头都没动一下。   那人忍不住般上前一步,“其他界域代表都是化神后期乃至化神巅峰,贺拔少主......他才元婴期!”   那人握紧拳头,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知道贺拔六野下一句会说什么,他也想到反驳的话语,只等贺拔六野说出那套秘境模糊修为的糊弄说辞,没想到贺拔六野却没说。   “元婴期又如何?打不赢又如何?”   那人脑子还没转过弯,磕磕绊绊地接话道,“打......不赢,区间名额不就拿不到吗?”   贺拔六野笑了,半边唇角带着讽意,“你们脑子里只有凭借武力夺取名额的法子?”   猛烈的狂风撞开殿门,呼啦啦灌进来。家主们仿佛一下子掉进冰窟,浑身打了个抖。   “不然呢?”那人不禁拔高声音,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附和他的家主。不少人同他一样惊诧。然而还有一部分家主皱眉深思,眼神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贺拔六野屈起食指,轻轻敲击王座的扶手,“一轮战不过是开始,挤进前五十的区间就高枕无忧,不过是后位界域的想法。对前位界域来说,前五十的名次,差一位,界域之间的区别都极大。贺拔势一个人拿不到区间名额,难道天极界还不能帮其他界域挤入高位界域?”   那人眨眨眼睛,想了半晌,脑筋才转过来。   二轮战的三界域战场,倚靠提供战力等措施,天极界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其他界域的排位,以此或施恩或要挟其他界域。而施恩的回报,就是一轮战中其他界域帮助贺拔势拿下区间名额。   那人扯嘴笑笑,冲贺拔六野拱了拱手,“还是贺拔家主高。”   贺拔六野摩挲指骨舍利戒,悠悠道:“一轮战说是三个月后开始,规则公布的那一刻,实则已经打响。诸位也别闲着,该做什么,想做什么,趁早做了,不必等三个月后。”   说完,贺拔六野没等众位家主回应,径自起身,踱出大殿。   殿门又砰的一声合上,彻底惊醒了走神的家主们。   家主们对视一眼,都笑了。曾对他们出言不逊的界域,曾冒犯过天际界的界域,刻意疏远天际界的界域......都被列入一份名单。   不过半个时辰,世家大族最顶尖的暗杀者倾巢而出,手拿这份名单,奔赴疏狂界,远赴名单上的界域,追杀重伤界域代表。   跃渊界。   广阔的山洞腹部,正中浮着一面破损的水幕,正在转录疏狂界的留影,曜台的景象断断续续传来。水幕极其古旧,景象和声音都一顿一顿。   昏暗的洞内,仅仅点着一盏煤油灯,飘摇的火光打在一张张削瘦的脸上,这样的脸挤满整个山洞,昂着头,紧紧盯着半空的水幕。一双双疲惫不堪的眼睛,亮着光芒。   【天曜大战增加一轮战......】   呼吸声渐缓渐重,紧张和不安的情绪爬上一双双眼睛。   【无论排名,所有界域都能自由选择目标区间......参赛者为各个界域的代表......】   刹那间,所有呼吸声都停住,没了此起彼伏的呼气,煤油的灯火倏地直直地挺立。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席卷整个山洞,所有人面露狂喜,互相同周边的人握手,互相紧紧地拥抱。   “天助我们!天佑跃渊界!”   “盛代表是化神期最强的几个人!她绝对能帮我们赢到前五百的名额!只要拿下前五百,无论下一战的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怎么捣乱,我们都能稳住五百的位置!”   “别说前五百,我觉得盛代表能冲击前一百!”   “停一下,等等,看看白前辈怎么说。”   ......   所有人仰头看向煤油灯。   山洞突出一根横立的石柱,尖端正巧靠近煤油灯。火光最明亮的地方,恰好照着一张疤痕纵横的脸。   那张凶狠的脸闭着眼睛,嘴里咬着指甲,面容沉肃,似乎在思考。   一人缓缓走过石柱,还未走到白玉螭面前,她就睁开眼睛。   那人咽了咽口水,面色紧张,就连声音都在发颤,“一轮战的区间,我们选......选哪个?”   白玉螭伸出食指,轻轻拨弄煤油灯的火苗。   灯火又摇摆不定,底下众人的脸庞被照得明明灭灭,映在洞壁的影子如魑魅魍魉般乱人心神。   “白前辈?”那人握紧拳头,声音放重了些,“稳重点是前五百的区间,要不赌一把前一百的区间?”   掷地有声的话语,砸在所有人头上。   “这一次,我们要进前五十。”   所有人都怔住,没能回过神。许久过后,才有人不安地提问。   “前五十的区间只有四十五个名额,会不会太难了?”   白玉螭扯了扯嘴角,满是疤痕的脸看起来愈加狰狞,“不难,那可是盛明华。”   石柱旁边的人面露难色,“我们知道盛代表实力强劲,在跃渊界的化神期修士中名列前茅,哪怕是化神期战力,也与她不分伯仲,但是......”   “不,你们不明白,你们还没看清。”白玉螭脸上笑意愈深,“百年前,盛明华可是那个乌束的影子。自踏入道途起,她就跟在乌束身后,一身实力都是他亲手教授出来的,是乌束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诸天万界的代表,乌束实力超绝。盛明华的实力,说不定仅仅在他之下。”   旁边的人还是忧心忡忡,“自从我们脱离千壑界,跃渊界受尽万界排挤,倘若进入前五十的区间战场,说不定盛代表会受到其他代表的围攻。”   白玉螭缓缓起身,凶恶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声音也依稀听得出狠色。   “所以,这是一场豪赌,赢家绝地翻盘,输家满盘皆输。”   旁边的人紧皱眉头,“满盘皆输,我们会失去......”   白玉螭伸出大拇指,与食指一前一后,啪的一下掐向火苗。   所有人的心脏狠狠震了一下,想象之中的黑暗并未到来,山洞腹部的所有煤油灯同时亮起,突然闪耀的光芒令人眯起眼睛。   再睁眼,他们都看到周围人那一张张瘦到皮包骨的脸庞,一根根印着锁奴环疤痕的脖颈,一块块衣不蔽体的破布,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们都曾是被卖到其他界域的奴隶。   山洞腹部也亮堂起来,崎岖不平的洞壁,坑坑洼洼的洞口,都曾是肆意挖掘的证明。   跃渊界最大的灵脉,被挖掘一空。跃渊界的人被其他界域奴隶,日夜不停挖掘灵石,源源不断地背到其他界域,连人带灵石,再也没有回来。   最终剩下的,就是这个烂摊子。   “会失去什么?”白玉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你们怕死吗?”   声声嘲讽是最佳的回应。   “我也不怕,从千壑界逃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发誓,除了再次沦为奴隶,什么也不怕。只要不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都可以。”   她一步步走向石柱边缘。   “我问你们,跃渊界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资源?最大的灵脉挖得干干净净,灵石全部送到千壑界。就现在,明明跃渊界已经成为独立界域,却因为千年前的一纸荒唐条约,天极界的家伙正在我们的土地上,挖掘我们的铁矿钢石。外交?自从脱离千壑界,坤舆界就被诸天万界冷落排挤,别说盟友,连一个给好脸色的界域都没有。”   “流落异界的人们沦为奴隶,千人踩万人骂。解除锁奴环、千辛万苦逃回来的我们,都要躲到地下万丈的深洞,日日担心被高阶修士肆意打杀,夜夜害怕被奴隶贩子抓回去。”   “我们还能失去什么?这样的跃渊界还能输掉什么?”   所有人沉默不语,死一般的寂静笼罩整个山洞。他们就像墓地陪葬的石雕般,挺着不动。   白玉螭在石柱尖端站定。   “反过来说,跃渊界能输的东西已经输干净了,我们没有任何能失去的了,我们已经跌到谷底。”   所有人垂下头颅,面容是一个模子雕出来的愁苦,却无一人抽泣。   白玉螭拍拍手,再次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声音放轻了些。   “放眼诸天万界,跃渊界面积能够挤进前五十,纵使缺了灵气矿脉,广袤宽阔的土地也能养活绝大多数人。跃渊界输出最多的奴隶,我们的同胞遍布诸天万界,学尽万界的功法典籍,细到旁门左道,高至顶尖世家。只要他们能回来,跃渊界就拥有浩瀚无垠的藏书功法。”   “这两张,是我们的底牌。只要赢下这次一轮战,就能翻过这两张底牌,拍上赌桌。”   众人握紧拳头,面容纠结,神色不定。   白玉螭高声道:“我们已经被逼到绝境,翻盘的机会就在眼前!输了,不过是回到过去。赢了,跃渊界就能一跃挤进前五十。几十万年来,几百场天曜大战,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同胞们,不要踌躇不前,时机已经到来。下个三千年,注定是我们的时代!”   众人紧紧咬住牙关,面上露出决绝的狠色,举起手臂。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山洞。   一根根满是伤疤的手臂高高举起,挺直的影子投在山壁,仿佛深深雕刻在那儿。   坤舆界。   曜台规则公布以后,九节竹成员齐聚九层主殿。   大衍宗掌门、现长老来穆臣,昆仑剑宗掌门(剑尊夏枕风因故逐出九节)、万佛宗掌门、执法堂主西瓜,无相魔门路掌门、太上长老贺道台,盛京谢家家主,王家下任家主王负棘,十万大山豹族族长,沧溟海蛇族族长。   所有人脸色沉重,都被突如其来的一轮战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鼎臣作为圣贤儒门的权力象征,照例引出开头。   “看来在场诸位都知悉一轮战的规则,那就略去套话,直接进入主题。诸天万界的代表,除了我界代表和光同天极界代表贺拔势,其他代表四分之三是化神巅峰,四分之一是化神后期。和光代表跨入元婴期,不到一年。”   “探子来报,前五百的界域上层都召开会议,蠢蠢欲动,似乎都瞄准了前五十的区间战场。仅仅四十五个的区间名额,我们要面对的界域至少有二百个,极有可能超过五百。”   “坤舆界原本计划稳住第十的位置,现在,是否有人提议修改目标。”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转头看向其他人。维持三千年的排位,怎能容许轻易后退。   顾鼎臣的小指微微颤抖,压下突然泛起的烟瘾,他继续说。   “那么,如果没有拿到前五十区间名额的把握,我们可以考虑政治协商的方案。多亏和光代表在疏狂界动乱的表现,坤舆界在诸天万界心里的印象大幅转好。同疏狂界结盟之后,大多数界域对我们表达善意。如果我们放出点风声,其他代表应该不会太过刁难。”   “千壑界代表乌束、九德界代表和郁两人,与和光代表私交不错。若是坤舆界拿出诚意,乌束同和郁应该会在区间战场帮一把。”   大衍宗掌门嗤笑一声,“拿出诚意?区间名额这么重要的东西,千壑界和九德界肯定看不上普通物什,不是佛修功法就是魔修功法。说得真好听,什么政治协商,不就是贿赂么?我们开口谈了,不就是承认坤舆界技不如人?堂堂一个高阶界域,没把握打赢天曜大战!”   昆仑剑宗掌门拍拍桌子,“就是没把握才要谈!要有把握,我们聚在这儿开个劳什子会!”说完,他斜眼瞄向万佛宗的两人。   其他人都看向万佛宗的掌门和堂主西瓜。   掌门刚想开口,西瓜率先说道,“坤舆界好不容易打开外交局面,我们不能去做这样的交易。轻易放低姿态,只会让人看轻坤舆界,让别人以为佛修功法魔修功法是能轻易得到的东西,让别人以为坤舆界是任人搓扁欺压的存在。这个节骨眼,我们不能示弱。”   “你说的,我们何尝不知道!”大衍宗掌门语气愤懑,“然而事实就是和光才元婴初期,打不过其他界域的代表!”   西瓜瞥了大衍宗掌门一眼,轻轻笑了。“这可不一定。”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留影球,放出水幕,展示给众人。   水幕上,冰天雪地,寒风呼号,随风飘扬的旗帜显示是天极界。万界代表团团围住,抻长脖子,努力去看中央的情形。   西瓜解释道:“约莫半年前,天极界初次召开诸天大会的时候,和光曾与乌束有摩擦。乌束把修为降到元婴初期,同她打过一架。”   水幕镜头放近,和光把乌束压在身下,狠狠锤了下去,似是她站了上风。   西瓜颇为自豪地笑道:“她没输。一轮战模糊修为,她不见得拿不到区间名额。”   贺道台拿过留影球,翻来覆去地过了几遍,肯定地说道:“千壑界的冰系功法不仅如此,我见识过,甚至能隐于冰雪、藏身天地,那小子藏着掖着,没拿出真本事。”   西瓜回道:“我家后辈也没露出真功夫,翻天印还没出呢。核心在于,哪怕对上乌束,我家光也有一拼之力。而诸天万界的代表,乌束名列前矛。模糊修为之后,她不输给他们。”   众人定定地看着水幕,面露深思,似乎都有些被说动。   大衍宗掌门紧皱眉头,“那可是天曜大战,不是打打闹闹的比试。没能拿到区间名额,坤舆界如何是好?”   “不会输。”西瓜没有一丝迟疑。   大衍宗掌门不依不饶,“倘若输了......”   西瓜屈指敲着桌子,一字一字说道:“给我三个月,我会把她调/教成元婴第一人。”   说完,他咧嘴一笑,恣意又张扬。 第429章 429 信任   ◎一个月后,我送你根更好的◎   曜台,六层。   天那么高,地那么远,和光有种无处可去的不安。云那么浓,雾那么重,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宛如一道道利箭,把她死死钉在原地,哪儿去不得。   无处遁形的窒息。   左侧的乌束斜眼看过来,眉头紧压,面色严肃,也许在暗地里筹算坤舆界的交易。和郁半阖眼皮,视线极其隐晦,情绪都敛在眼中,想法许和乌束差不多。无谶偏头看来,眉头紧皱,手指摩挲龟壳。殷羡直勾勾地盯着她,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无波界的时千一微微摇头,眼神饱含怜悯和不赞同......   宁非天定定地凝视她,面露担忧。此刻和光的脑子十分混乱,一时之间分不清宁非天在担心什么?怀疑她的实力,担心坤舆界跌出前十界域,从此疏狂界多了一个拖后腿的盟友界域?担心她会出口向他求助?   外圈的视线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扎满后背的每个毛孔。她甚至没办法分辨哪道视线来自哪个人。   她仿佛成了误入荆棘森林的猎物,每一棵树化作猎人,紧紧盯住她。   她甩甩脑袋,试图甩掉脑子的杂念。下一刻,又感觉脚下的台子突然裂开她不受控制地跌下去,无数道视线紧追不舍,化作一粒粒细沙,撑住她、包围她、淹没她,无孔不入,把她堵得死死的,塞得满满的。   她熟悉这种感觉,踏入道途至今,她被人怀疑过无数次,仍旧记得每一句质疑和嘲讽。   “那假小子不行吧,不过是薛师兄背后的跟屁虫,怎么拿得下禅子之位。”“唐不功练的可是昆仑剑宗的陌刀,凭她那两张破手,怎么打得过?”“她根本没指导过大型战役,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指挥沧溟海之战这样的话?”......   每次,她都能无视所有的讽刺,靠着心里的那股劲儿,独自扒开沉重的黄沙,爬出危险的坑洞。   这一次,她突然不确定了。她真的能赢过这么多代表,拿到前五十的名额吗?   她背负的不只有自己的性命,还有坤舆界的排位,下个三千年的命运。   性命丢了就丢了,轮回名额要是丢了,整个坤舆界都要遭殃。   她仿佛陷入流沙坑内,细沙卷得越来越快,裹得越来越紧。   爬不出去,手脚动不起来,呼吸不过来......   恍惚间会议就结束了。   金鹏飞离,天空远去,又啪地一下落回满是灰尘的六层。   沉重的脑壳,虚浮的脚步,她差点没站稳。   明明升到六层花了这么多时间,回去却不过眨眼一刹那。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走进传送阵,又是怎么回到一层。   石门轰然开启,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她随着人流,一步一步,踱出浮图塔。猛烈的阳光锤下来,非但没有驱散身上的阴寒,反而更加严冷。   更多视线望了过来,远远胜过曜台里面的代表。   隔岸观火的调侃,冷眼旁观的嘲弄,居高临下的同情,明目张胆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情绪,堂而皇之的奚落......   一瞬之间,仿佛中央城池的所有眼神都聚焦在她身上,所有炮火都集中在她身上。   各个高高的水幕,她看到自己抿起的唇角,皱紧的眉头。   她心觉不好,试图缓和表情。唇角松开,眉头舒展,却又有股手足无措的惶恐不安。她下意识皱眉,神情愈加严肃。   强风吹过,檐角的铜铃铛铛作响。一声一声,好似透过身体直接敲在心脏,敲得不断颤抖。   流沙卷得更快。黑暗侵入视野,天空越来越远。   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和光猛地回神,转头看去,就见韩修离忧虑地看着她。   “光,你......”   和光立即展眉启唇,笑道:“我怎么了?天曜大战的规则已经传回坤舆界了吧,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的手掌藏在袖中,小指微微颤抖起来。   九节竹的情况肯定糟透了,现在想必极为后悔选她做代表。要是能换人,废了她另立他人的心思都有。   韩修离轻轻点头,递过一块玉牌。   “刚刚,西瓜堂主发来的消息。”   和光的小指僵住,“是么?”她在袖中握了握拳,伸手去接。小指触到玉牌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往回缩了点。   “光?”韩修离的语气愈发担忧。   和光立即握紧玉牌,接了过来,没有马上翻开看。   西瓜师叔会说什么?抱怨曜台的胡来,怒斥规则的离谱?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后悔选择她做代表......   她彻底沉入流沙,压迫感碾磨身体的每一寸地方,视野满是黑暗,只余下一点光芒,而这星点也要消失。   和光压下繁杂的心绪,心一横,咬牙翻开玉牌。   没有连篇累牍的抱怨,没有明里暗里的悔意。   轻飘飘的两句话,仿佛日常的催促。   【赶紧回来!特训了!】   黑暗即将吞噬视野的前一刻,一双大手伸进来,扒着星点光芒,狠狠一撕,破开了黑暗。这双手捅破细沙,准确抓住她,把她拖出流沙。   和光摩挲玉牌,短短两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重复,嘴里咀嚼,怎么也停不下来。   “光?”   韩修离的声音猛地唤醒她,他惴惴不安地瞥着玉牌,“西瓜堂主说了什么?没事吧?”   他也以为她会受责骂。   和光摇摇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师叔说没事。”   她有点说不清这种感觉,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却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老五,你说现在怎么办?”   和光循声看去,贺拔恕怒气冲冲地大吼,连脖子都红了。贺拔势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垂着眸子。   一刹那,周围众人的眼神又移了过去,聚焦到贺拔势身上,看好戏的情绪只多不少。   贺拔势扫过众人,才看向贺拔恕,压着声音道:“还能怎么办?你能让曜台改规则?”   贺拔恕气笑了,食指点在贺拔势的胸膛,一下一下往后推,“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出了这种事,连点悔意都没有?就你这破修为三脚猫功夫,结果会怎样,你心里没点数?”   贺拔势被推后几步,猛地挥开贺拔恕的手,“有数又怎样?没数又怎样?怎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要是天极界代表是你就好了?就不会有这破事儿?”贺拔恕突然笑了,“你别忘了,选择我的可是家主,你有什么话,有什么气,冲他撒去。”   贺拔恕气得面色扭曲,掌下运气,作势攻击贺拔势。这时,玉牌突然亮了,摸出一看,面容更加狰狞,“家主让你马上回去。”   贺拔恕紧紧盯住贺拔势,咬牙切齿道:“你别仗着家主的信任,就胆大妄为。他信你,其他世家大族可不信你。”   贺拔势没有丝毫欣喜,脸色更难看。他推开贺拔恕,走出人流。   和光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察觉到他的处境比自己还难堪。   茫茫的怀疑和嘲弄里面,她还有信任她的师叔,而信任他的那个人——贺拔六野,是他的敌人。   和光回到坤舆界飞舟,嘱咐韩修离去聚齐坤舆界弟子,把疏狂界的事务转交给其他人,收拾行囊,打算先回万佛宗。   没过多久,玉牌滴滴响了起来。   贺拔势发来消息,约她见一面,地点在原来的四号黑柱。   酒楼,水井。   没了接天连地的黑柱,这儿不过是普通的废墟,井口边缘的阵法纹路留着天魔出没的证明。   夕阳的余晖斜斜流进废墟,坐在井口的贺拔势宛如埋进金色的流沙。他弓着腰,头颅低低地垂着,整个人好似和废墟融为一体,陷进落日的余韵之中。   天空闪过一双羽翼,扑棱扑棱,一只小小的信天翁落在他后脑勺。   贺拔势浑身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缓缓抬起手臂,手掌悄无声息地朝信天翁抓去。   信天翁眨巴着眼睛,环顾四周,丝毫没感受到危险的接近。   和光远远地望着,回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一幕,他也是欺负迁徙的信天翁。她掌心运气,做好出手的准备。   手掌的阴影覆住信天翁,就要抓住的那一刻,手指突然屈起,啪的一下弹向翅膀,信天翁吃惊地啼叫一声,慌忙跳离,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落在后脑勺。   贺拔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放下手臂,一动不动,又埋进金色的余晖。   和光加重脚步,缓缓踱过去。   一地的碎玻璃,咔嚓咔嚓的声响慢慢接近,他始终没有抬头。   “我不想死。”   闷闷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发颤,连带着羽毛也抖动。   和光捡起羽毛,用安慰的口吻说道:“还有三个月,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兴许天极界已经找到强力的盟友,会在一轮战保护你。”   他怔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她,扯嘴笑了。   “我不是指一轮战,就凭天极界的势力,贺拔六野不会让我死。”说到贺拔六野,语气满是讽意。   和光不解地问道:“那......”   他摩挲井口边缘的阵法纹路,眼神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尹长老死前,曾告诉我一些事,有关贺拔六野的情报。”   和光下意识皱眉,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你还记得红袖招的花魁夜吗?”   她当然记得,就是在那一夜,她设套打掉王家的异界来魂,粉碎贺拔势的阴谋。   贺拔势的声音低沉又缓慢,“你曾给我魔修功法,我回到天极界,交给贺拔六野。他为了验证功法的真假,逼迫二哥修炼。功法是假的,我二哥走火入魔死了。”   和光想了想,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   他抬手打住她的话,“我不想要你的道歉,重点在于我的二哥贺拔瞬。贺拔家族所有家主候选人,他是最有力的竞争人,从小被寄予厚望,早早就分派到千壑界,处理界域事务。后来,听说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被贺拔六野关了起来,我不清楚其中的内情,贺拔家族的人也很忌讳这个话题。再见到他,就是他死的时候了。”   他讲了很长一段,和光立刻抓住其中的关键,“贺拔瞬犯了什么错误?”难不成被千壑界策反了,选择背叛贺拔六野?   “尹长老告诉我......”贺拔势握紧拳头,脸色倏地沉了下去。“二哥在调查我父母身亡的真相。”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又一件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蹦了出来。   贺拔势曾经说过,他的双亲因为救贺拔六野而死。当年贺拔六野身陷千壑界,他父母前去救人,回来的只有贺拔六野一人。   按照时间顺序理一遍,最初是贺拔势的双亲为救贺拔六野而死。接着在千壑界处理界域事务的贺拔瞬着手调查这件事,被贺拔六野发现,暗中关了起来。   “里面有古怪?”   “我不知道。”   他的拳头握得更紧,手背青筋直露。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余晖闪过满地的玻璃碎片,碎片表面映出他的脸庞,阴沉、压抑,每一块、每一个角度都压着怒火。   落日带着余晖沉入地平线,废墟顿时黑了下去。   他好似被镇入黑暗,每一个字都浸着阴冷的气息,“但是,二哥身亡恰恰证明我父母的死有古怪,不然贺拔六野没必要除掉他,废掉最好的家主继承人。”   和光问道:“你想怎么做?”   “调查二哥,抽丝剥茧找到父母身亡的线索。”他直直地凝视她,黑暗里那双眸子亮得吓人,“我有预感,循着它能够挖出贺拔六野的真相,借此扳倒他。”   和光垂眸看他,轻声说道:“这个推测没错的话,你双亲死亡的事情可能不是起点,真正的源点还埋在前......”   “你想说我做不到吗?”他不悦地皱眉。   “不。”她叹了口气,“如果你的父母发现了什么,无故身亡。贺拔瞬追查线索,也惨死贺拔六野手中。你继续追查这件事......”   他眼神一亮,语气激动起来,“正说明这条线索没错,贺拔六野忌讳这件事情!”   和光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他全身震了一下。   她俯下身子,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用警告的口吻说道:“你也会死!”   她正要收回手。他突然反手抓住,把她的手死死按在他的肩膀。   “我不想死。”他的声音闷闷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时,和光才反应过来,一开始他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放轻语气,缓缓劝道:“贺拔势,你听我说,假若一切推测没错,这件事太大,潜藏的阴谋太深,你不能这么趟进去。虽然我的立场不太好说,但是看在我们最近的交情,真心劝你一句,这件事先放一放,专心天曜大战,等......”   “等不了了!”他低吼一声,“世家大族的顶点,贺拔家族的家主,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这次天曜大战,倘若界域排位继续往上升,他就登到天极界的顶点,相当于一界之主。那时,无论有什么把柄,无论犯过什么错误,都没法动摇他的位置,更别说拉他下水!”   他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   她缩回手,收到一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劝你。事情败露的话,来找我。我打不过贺拔六野,但坤舆界也不怂天极界,庇佑一个人还是做得到。”   “真的?”他猛地抬头,面色大喜,眼珠子闪闪发亮。   和光笑着点头,“真的。”   腰间的玉牌嘀嘀叫了起来,和光摸出一看,残指催着她回去,返回坤舆界的跨界传送阵要开了。   她直起身,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勉强,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查,有什么消息,我会通过脑内阵法通知你。你要是感觉不对劲,立刻红楼找王御剑,他会护送你来坤舆界。”   脑内阵法可以跨越界域,她这边可以随时打开阵法,联系贺拔势。可惜她们两人的修为不够,没法打开双向通讯。他那边若要开启通讯,代价太大,承受不住。   贺拔势扬眉笑笑,“放心,我这种人才活得长久,不会死在这么件事上。我手里有跨界纸鹤,从今日起,每日给你送一枚纸鹤,汇报最新的进展。若是纸鹤断了,你记得来捞我!”   和光笑着摇头,转身就走。   还没出废墟,他又叫住她。   “和尚,你那根蛟筋,被金翅大鹏雕吃了?”   和光一想起这件事,心情立刻不好了。那根蛟筋是西瓜师叔送的,虽说不算武器,她也用惯了手。就这么被鸟吞了,都没处说理去。   那根蛟筋取自化神期的蛟族嫡系。如今蛟族几近亡族,只剩炼气期的幼崽。龙族也没落了,嫡系只有炼气期的龙伏。   再想找根差不多的,就难了。   贺拔势好似想到什么,咧嘴笑笑,“一个月后,我送你根更好的。作为报答,一轮战的时候你可要照顾点我啊。”   没出息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和光笑了,“放心,肯定不会追着你打。更好的?贺拔家族宝库里头还有蛟筋?”   蛟族是坤舆界土生土长的海族,其他界域应该没有才对。   “蛟筋算什么!”他嫌弃地摆摆手,“就当个惊喜,一个月后你就知道了。” 第430章 430 特训(一)   ◎刺激,红线还能这么玩◎   坤舆界,万佛宗,嗔怒禅后山。   古木参天的树林,几声窸窣的响声,窜出两道人影。   尤小五一手提食篮,一手抓枯枝,驱赶闻香而来的麻雀松鼠。这儿人迹罕至,小动物好奇地打量他们,一点也不怕人,赶走一只又来一窝。   明淡走在他旁边,弯着腰,鼻子使劲儿往食篮嗅,比这些小动物还有过之无不及。   枯枝一转,啪的一下抽到明淡鼻子,痛得他大嚎。   明淡揉着鼻子,委屈地抱怨,“你打我干嘛?”   尤小五把食篮提得远了些,“我还想问你呢!这是大师姐的晚饭,嗅来嗅去恶不恶心?”   明淡直直地看着食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当然知道这是大师姐的!采自十万大山和沧溟海的珍惜食材,饕餮禅主亲自下厨,鱼丸禅子打下手,可谓是坤舆界绝无仅有的佳肴,专门给大师姐进补。别说西瓜堂主,连掌门都没有享受的机会。”   尤小五掂了掂食篮,面上浮现与有荣焉的表情。   明淡搓搓手,“我没敢吃,就想闻闻。小五哥,你提了一路提累了吧,要不小弟帮你提会儿。”   尤小五离远了些,把食篮护在怀里,“不必。”他舔舔嘴唇,怀疑地看向明淡,“我不信你。你跟了我一路,就为了闻闻?”   “当然不是!”明淡摆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端到尤小五面前,“药门门主亲手酿的灵药,新鲜出炉,这不就要给大师姐送过去嘛。”   尤小五伸手道:“我一起送过去吧,免得你跑一趟。”   明淡连忙把玉瓶放回怀里,“这可不行!明非师兄交代了,让我亲自送去,看看大师姐训练得如何?明非师兄本来想亲自来的,奈何执法堂的事情脱不开身。”   走到一半,稍前的明淡就像撞到透明的墙壁般,砰的一下反弹回来。他还没来得及站稳,第一时间护住怀里的玉瓶。   尤小五摸了摸前方的阵法结界,暂时放下食篮,拱起双手,高声道:“前辈,在下执法堂尤小五,前来给和光师姐送饭,望前辈放行。”   明淡站稳身体,也拱了拱手,“在下执法堂明淡,前来送药,临时加进拜访名单。”   没有回声。   片刻过后,尤小五往前伸手摸了摸,没有结界,谨慎地踏进去。   明淡也跟着继续往前走,嘴里嘟囔道:“这位前辈太高冷了吧,结界开了,也不说一声。小五,你知道今日执勤守卫的渡劫期前辈是哪位吗?”   几日前,曜台公布规则,万界代表成为一轮战的参赛者。诸天万界的视线都聚焦在代表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暗杀毒害。如今不知代表被杀害之后会如何,各个界域都着力于重伤残害敌对界域的代表。有几个代表刚回界域,就被害到残废。   自此,所有界域都加强对代表的保护,坤舆界也不例外。   别说跨界传送阵,连进出菩提城的传送阵都要严格的身份审核。万佛宗谢绝外客,超度心魔等事宜全部暂停。嗔怒峰包裹在严厚的防护罩之内,无论是本禅弟子和外禅弟子,都要经过执法堂的审查。   最严苛的是和光特训所在的后山。坤舆界渡劫期大能轮流坐镇,昆仑剑宗剑尊夏枕风、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大衍宗符峰峰主祖文、蛇族族长左肆......执法堂副堂主明非亲自审批拜访名单,除了名单上的人,后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尤小五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是夏剑尊。”   “哎,剑尊哪,怪不得。”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没过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光线明亮,再无树木遮荫。   “终于出来了——”明淡长长地舒了口气,小跑着过去。   尤小五也加快脚步,刚要出林,突然间脸色大变,伸手拽住明淡的后衣领,临时扯住他。   明淡脚步骤停,衣袍还靠惯性向前。   嘶啦——   衣角断了。   明淡脸上露出后怕,刚才若是一脚过去,脚腕怕是要折了。他眯眼去看,才看清那地方横着一根微不可察的红线。   尤小五解释道:“今日给大师姐特训的是残指前辈,这样的红线到处都是,我们小心点。”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谨慎地前进。   走出树海,又是一根根红线编织的密林,远比树海危险。   不远处红线下躺着一片白布。   尤小五走过去,捡起翻过一看,衣角绘着嗔怒禅的纹路,缝了金边,“是大师姐的衣服。”   这样的白布到处都是。   明淡砸吧几声,“都够一身衣裳了,残指前辈不会把大师姐的衣服全撕了吧。”   尤小五瞪了一眼,大声道:“说什么胡话!”   他们疾步冲过去。   红线越来越密,远处终于现出两道身影。   尤小五望了一眼,惊骇地睁大嘴巴,连食篮都差点掉了。   和光被数根红线架在半空,身体横陈,四肢死死绑住,动弹不得。僧袍割碎十几处,白皙的皮肤暴露出来,红线嵌进去。曼妙的腰肢、细长的大腿被勒得愈加明显。   噗地一声,明淡鼻孔喷出鲜血,声音都磕磕绊绊起来,“刺......刺激,红线还能这么玩,残指前辈太会了。”   说着,明淡摸出留影球,全方位多角度记录下来,不仅可以交代给明非师兄,还能带去红袖招自己玩一玩。   尤小五疾步上前,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师姐,你这......”   和光缓缓偏过头,一脸生无可恋,“是小五啊。”她嗅了嗅,眼神落到食篮,舔了舔嘴唇,“来送饭?”   “别管什么饭不饭了!大师姐你这......你这!”   又一根红线横过来,恰好架在和光上方。红线分毫不动,残指已经落在红线之上,片刻过后,才有风声。   残指睨了尤小五一眼,“食篮放地上,走吧。”   尤小五放下食篮。明淡把灵药搁在旁边。   尤小五气愤地瞪残指,转头冲和光道,“大师姐他......”   在红线的允许范围,和光微微点头,“回去吧,今日的特训还没完成。”   “这算什么特训!”尤小五吼道,“他明明是故意公报私仇!不然为何要把你绑成这个样子!”   和光叹了口气,“西瓜师叔说我单打独斗还行,面对群攻就扛不了多久。一轮战那样的情况,团战的可能性极大。残指是以一敌万的好手,师叔让他帮我训练团战的能力。”   残指轻哼一声,小指一动,红线松了些。   趁此机会,和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没错,他就是在公报私仇!”   “狗和尚。”残指脸色一黑,手掌一挥,红线立刻缩紧,深深勒进她的身体。   她被翻了个面,身体横着,脸朝下。   “大师姐!”尤小五面露担忧,“要不我去叫西瓜......”   “聒噪。”残指随意挥了挥手,两根红线唰地冲了出来,弹飞尤小五和明淡,直接飞出结界。   接着,两根红线交叉夹在和光喉咙,逼迫她高高昂起头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啧了一声,调笑道:“真该给你面镜子,让你自个儿瞧瞧现在的惨样。”   和光咬住后槽牙,硬声道:“这是因为我把修为降到金丹期,你有本事也降下来,咱们硬碰硬。”   他手指一动,红线把她的头颅架到他面前,他捏住她的下巴。   “和尚,这就是你们正道修士的缺陷。对战的时候,总想着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敌人。然而在战场上,敌人瞄准的永远是你的弱点。”   “你擅长单挑,长年植根正面战场。那么你的敌人会选择围攻你,设下重重陷阱,等你落入圈套。硬碰硬,我确实打不过你。要杀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千百种法子,偷袭蒙骗使毒,多得是。”   “西瓜秃驴说得对,你确实该转换思维,不然在一轮战的战场上,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和光知道他说得对,然而这种强加的憋屈,怎么都咽不下。   她生硬地转换话题,“我饿了。”   他倏地笑了,“正好,我也饿了。”   红线提起食篮,送进他手里。他掀开盖子,香味四溢,最上格是一盘鱼丸,浇着浓汁。   和光咽了咽口水,“放我下来吧。”   他掀眸瞥了她一眼,用筷子夹起一颗鱼丸,递到她嘴边。   她无暇细想,张嘴就去咬。鱼丸刚在眼前,却越来越远,最后一溜落进他嘴里。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连嘴巴都忘了闭上,回过神来,才气愤地说道,“你......”   “你什么你?”他盖上这一格,又掀开另一盘菜,夹起一筷喂给自己,“连几根线都睁不开的家伙,还好意思吃饭?”   他一盘接一盘,一筷接一筷。   和光急了,“这是我的!你剩点!”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这口菜,“今日的特训还有最后一环,破了这关,你就能吃饭。”   “什么关?”   他放下筷子,大手一挥。   红线放下她,根根聚拢起来,形成四个人形。四肢俱在,活动敏捷。一个执扇,一个执刀,一个执剑,一个执阵盘。   残指从怀里摸出四张□□,盖在四人脸上,恰好都是和光认识的人,和郁、殷羡、贺拔势、宁非天。   “一轮战,你肯定会被围攻。这儿一个风系法修、一个刀修、一个剑修、一个阵修。弄死他们,你就过了这关。”   和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这四人?”   “前五百的界域代表,多是法修、剑修、刀修和阵修。”   和光略为讶异地看他,“你还查了界域代表的底细?”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过了会儿才道,“西瓜秃驴给的资料,我不过扫了一眼。”   “这样啊。”和光不执着于此,指着宁非天和殷羡的红线假人,“前五的界域直通二轮战,他们不会出场。”   “反正要练,不如直接按阵修和刀修的最高配来。诸天万界的代表,宁非天是阵修第一人,殷羡是刀修第一人。”   和光的手指又移向贺拔势,“剑修第一人应该不是这小子吧,似乎是无波界代表云谏。”   他压低眉头,哂笑一声,“那又如何?怎么?还想要换张更帅的脸?”   和光不懂他怎么突然生气了,悻悻地缩回手,“行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残指提着食篮,走到战场边缘。   铺天盖地的红线撤去,战场就剩她和四个红线假人。   四个红线假人散开来,从各个地方同时攻过来。   和光双掌运气,躲开疾驰而来的风刃,拨开猛射过来的冰锥。刀势在前,剑势在后,她没反击,暂时避开。阵法突如其来,仿佛无处不在,多是攻击性的法术。   最初的一炷香时间,她没展开任何攻击,用心于观察四人的动作,总结四人的习惯和进行步伐。   殷羡和贺拔势的刀剑是近距离攻击,总是同时出招,前后夹击他。   和郁可远可近,一把纸扇,可使风刃,可当利器。远距离的时候,要提防风系法术。一旦躲开风刃,拉近距离,封锁他的风系法术之后,纸扇又会变成最为尖利的武器,突然划来。   不同于宁非天那种变化自如的疏狂界阵修,这个宁非天假人是十足的普通阵修,打法也是普通阵修的打法。只能远距离攻击,凭借突如其来的阵法,打个措不及防。近到身前,就是个一招即死的脆皮。   接下来,这四人一直维持这个阵型。殷羡贺拔势前后夹击,和郁在近处补刀,宁非天在远处施阵干扰她。   和光应付四人,先削弱殷羡和贺拔势的体力和灵气,耐心地等待一次性解决四人的机会。   没过多久,她故意露出马脚,殷羡和贺拔势立刻攻了上来。   殷羡的刀从左面劈了下来,贺拔势的剑从右面砍了下来。她被迫抬起两只手臂去接,金钟罩挡住两者的灵气,然而两方压下的力量还是困住了她,逼得她单膝跪地。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宁非天双手一划。   她身下立即冒出一个阵法,赫然是爆炸阵,一旦启动,金丹期的她就会被炸成重伤,这一环也就败了。   和光细细看着阵法,光芒亮起,纹路动了起来。心里估算阵法开启需要的时间,她故意等待。   阵法爆炸的前一刻,她突然卸下双臂的力道,向内一伸。没了抵抗,一刀一剑顺势攻向阵法,连带着殷羡和贺拔势也跌了进来。   她脚下一点,立刻跃起。   光芒大盛,阵法包裹两人。轰地一声,刀剑湮灭成灰,面容扭曲,身体崩坏,红线乱散。   她没停下,直接飞向近处的和郁。   和郁的风刃慢了半拍,她甚至不用远离,只消偏头躲开。冲到面前,他的纸扇扇缘化为利刃,削了过来。   她准确抓住他的手腕,夹带他整个人飞向远处的宁非天。宁非天愣在原地,阵法还没施展开来。   扇缘利刃划向宁非天,一下削掉脑袋,震惊恐惧的脑袋高高飞起,红线聚拢的身体的瘫了下来。   扇缘利刃还没收回去,和郁咬住牙关,刺向她。   和光擒住他的手腕,反手一带,扇缘利刃刺向他的脸庞。噗嗤一声,红线如血液般四溅。   那张狰狞的脸庞,惨不忍睹。   和光啧了一声,嫌弃地踢开和郁的“尸体”。   残指提着食篮走来,笑得十分开心,“干得不错。”   和光算是看透了,明明用红线就行,为何硬要贴上这几张人脸。残指绝对看不惯这几人,借着她的手痛揍他们。   她伸手去接食篮,调侃地说道:“你这小心眼的性子,学你师父的?”   他脸色一黑,又把食篮收了回去。“看来你还留有余力,那就再加一环。”   红线重新聚拢,啪啪啪立起六个人,不止之前的殷羡、贺拔势、和郁、宁非天,又多了乌束和盛明华。   他护着食篮,走到一旁。   七人同时袭击,攻势一波猛过一波。这次人数过多,不能像之前一样同时解决所有人。   和光花费许多时间,才解决掉殷羡和贺拔势,然而乌束和盛明华立即补了空位。   残指倒好,掀开一格一格,一筷子接一筷子,又吃了起来。   满场子的香味,和光馋得肚子咕咕叫。   “和光。”   残指突然叫她。   她扭头看去,就见他夹着一颗鱼丸。   “接着。”   筷子一甩,鱼丸飞了过来。   和光心下一喜,踩着乌束的冰锥,翻了几个身,扑腾跃去,精准地咬住半空的鱼丸。多谢两个字还没说,攻击又砸了过来。她忙不迭嚼吧几下,虎咽下肚。   接下来,残指吃过一筷,时不时投喂。   和光偷瞄食篮,心里实在痒得厉害。心下想出一计,不动声色地把带着几人,慢慢把战场挪向残指。   残指开启一格新菜,筷子刚刚夹住犀牛肉,还没吃。恰在此时,乌束的冰锥射了过来,方向正巧指向她,而残指就在她身后的方向。   这次,她没挡住冰锥。脚下一点,轻轻跃上冰锥,借着冰锥的力道,飞向残指。   残指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他面前,就着他的筷子,一口咬住那块犀牛肉。   她没先咽下,咬在齿间,冲他挑衅地笑。   他神色大变,猛然上前,一手掐住她的喉咙,一手去夺她齿间的犀牛肉。他抢出犀牛肉,连忙扔在地上。   和光的视线随着犀牛肉落地,心里可惜极了,“不吃就不吃,扔了多浪费!”   他倒是松了口气,接着取出一瓶水,往她嘴里灌,逼着她漱口。   和光挣脱开来,眼神瞄向食篮,才发现他吃过的每一盘菜都只动一筷子,一盘接一盘,仿佛是......   她怔怔地凝视他,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你在帮我试毒?”   他的脸色黑如锅底,“邪修的身体更抗毒,可不是你们这些正道的白斩鸡能比。”   “谢了。”她笑了笑,真诚地道声谢。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走开,干巴巴地说道:“今日的特训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   他一挥手,其他假人都散成红线。接着,他飞快试了剩下几盘菜,合上盖子,推给她。仿佛火烧屁股一般,连声告别都没说,飞快离开。   和光席地坐下,垫着满地的红线,又打开食篮,就地吃了起来。   每一盘菜都十分精致,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菜都被动过一筷子。   她慢慢悠悠地吃完,才返回山洞。   作者有话说: 第431章 431 特训(二)   ◎你们师徒合伙儿玩我?◎   后山深处有个临时开辟的洞府,家具物事一概没有,只有块僵硬冰冷的石板,权当床卧。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轮战,这儿都会是她的居所。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安全,渡劫期修士时时刻刻心神庇佑,传送阵闯不进,虚空撕不进。方圆十里的鸟兽虫鱼都被赶了出去,连只蚊子都没有。   夜风徐徐拂过,一片青叶飘落水潭,涟漪一层层泛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跃过水潭,便是石洞。   三只纸鹤浮在门口,没有进去。   贺拔势居然真的每日送了枚纸鹤。这些纸鹤最初由贺拔势转递给天极界的王御剑,通过跨界传送阵转移到坤舆界,飞到万佛宗嗔怒峰,经过坐镇后山的渡劫期修士验毒测蛊,最后才抵达她手里。   她推开门,朝纸鹤招招手,示意它们进来。   屋内地板躺着三枚摊开的纸鹤,是前三日的份。   分别第一日,她前脚刚回嗔怒峰,后脚纸鹤就跟了过来,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一回天极界,便被贺拔六野叫了过去,世家大族的家主悉数到场。贺拔六野没有责问,也没有提及关于修为的话题,只让我好好呆在贺拔峰,休养生息,等待三个月后的一轮战。】   【第二日,前往达天殿问候贺拔六野,得知他并未在峰内。线人的消息,世家大族的家主们正在联络友好界域的代表,似乎打算通过结盟保住前五十的区间名额。】   【第三日,无人理会我,照例前往达天殿找贺拔六野,他又不在。联络几个和阿爷交好的管事,才知道贺拔六野出界去了。机会来了,我先从二哥贺拔瞬这边下手,看能不能挖出线索。】   一进门,她直奔石床,躺了下去,放松地翘起腿。三枚纸鹤跟着飞来,她戳了戳一枚纸鹤,贺拔势的声音随之流了出来。   【第四日,不好直接搜查此事,我便去找二哥以前的忠实部下。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短短一年内,二哥的部下几乎全都死在任务中,只有一人叛逃在外。肯定是贺拔六野动的手脚,那个叛逃的老部下一定知道什么,我决定去找找看。】   又戳一枚。   【第五日,贺拔家族内部的人大多不可信,我偷偷进入黑市,拜托邪修去查访。那名老部下原本藏在千壑界,近日因为进阶的缘故,暗中回到天极界,要找出藏身地点,还需花些功夫。】   正要戳第三枚,和光突然顿住。   她才回来五天,怎么会有六枚纸鹤,难不成贺拔势误发了一枚。   这时,第六枚纸鹤轻轻浮下,碰了碰指尖。   她正要戳开去看,腰间的玉牌嘀嘀嘀叫了起来,摸开一看,是残指的消息。   【残指:饭菜有毒!快去找医修!】   肚子发出长又响的声音,突然剧痛起来,肠子好像卷成麻绳,逼得她蜷缩身体。   紧接着,胃部泛起恶心感,好像有什么东西窜上喉咙,马上要喷出口中。   好想吐。   她连忙翻起身,撞开石门,趴在水潭边上,吐了出来。   呕吐的声音回荡在幽静的林中。   什么都没有,只有酸水,滴进水中。   饭菜怎么会有毒?她简直不敢相信,饕餮禅主亲自下厨,验毒过后,才由小五亲自送来,残指也事先为她试毒。   难不成是慢性毒药?到底是怎么下的?   嘀嘀嘀。   又是残指的消息,这次只有两个字。   【快逃!】   和光忙不迭传讯回去,【你在哪儿?没事吧!】   消息却没能发出去。   这儿仿佛被施下隔离罩,什么讯号都没有,任何消息都发不出去。她试图传音给西瓜师叔,却连后山都传不出去。   后山被隔离了!   她取出示警烟火,点燃信号。烟花升空不过三丈,还没能炸开,就被掐灭了。   速度之快,甚至探查不出灵气的来源。   后山好似被关进隔离罩子,里面发生什么,外面都不会知道。   怎么会?这可是万佛宗境内!这么多万佛宗太上长老在,还有渡劫期大能亲自坐镇。只要出了一点问题,就会发出警告,执法堂会马上赶来。   如此严密的保护,怎么还会破防?   和光心头大震,思来想去,怎么也弄不明白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夜风吹过,身体冷得发颤。   反胃的恶心感更重,异物堵在喉咙,马上就要出来。   她双手撑在岸边,张大嘴巴,努力想挤出来。清澈的水面映出嘴里的情形,一根根黑色的物什。   一根伸出嘴巴,低眸一看,好像是动物的毛发。   今日的饭菜有这么个东西吗?犀牛肉的毛?不对,这根毛发有手臂这么长。材质看着......竟然有点像人族的头发?   这么想着,胃里更加难受。   一下子吐出更多。   根根毛发,沿一个方向铺开,垂直柔顺。   喉咙的异物感更重,有什么大东西要上来了。   哇地一声,呕出个白色的东西,和毛发连在一起。   她心里拔凉拔凉,颤抖着手去摸了摸,好像是头皮......   什么玩意儿?   她吓得一激灵,头皮落在水里,悠悠浮着。   头皮后面还连着什么东西,微微弯起,红色的,看着像嘴巴,不会是张人脸吧。   她伸手去抓,潭水冰冷刺骨,把她的心都浸凉了大半。   呼——   强风猛烈地刮来,把头皮吹远了些。夜空的浓雾散了大半,血色的弦月露出头来,映在水面的倒影愈加猩红。   强忍住心底的恶心和恐惧,两指捏住,牙一咬,心一横,手那么一翻。   真的是张人脸。   看起来有点眼熟。   “柳幽幽?”和光喃喃着,不禁深深拧紧眉头。   风声愈响,鬼哭狼嚎般响彻后山。水面翻起层层涟漪,拨乱猩红的弦月,形状一乱,赫然变成青面獠牙的鬼面。   这张鬼面,正是涂鸣的。   说起来,最近镇守后山的前辈好像是剑尊夏枕风。   和光下意识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原来是他!   残指的消息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这个前辈,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居然用幻术玩花样!   她慢条斯理地漱口,缓缓道:“涂前辈,如今是关键时刻,这样的玩笑可不经开。”   涟漪平静,鬼面消失,猩红的弦月又勾了出来。   “不是玩笑,幻觉特训开始。”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一刻,水面又映出鬼面,紧紧贴着她的脸庞,就在她身后。   “什么?”   她还来不及转身,后背被踢了一脚,整个人跌进水潭。   明明一尺深的水潭,她居然完全坠了下去,水潭眨眼间变成万丈,下方深邃幽暗。咸涩的冷水咕噜咕噜涌进喉咙,她连忙憋气,游上水面。   咸涩的狂风灌进口中,冻彻脊骨。   不再是原来的后山,没有水潭,没有山洞。   视野豁然开朗,好似空旷无垠的大海。   巨大的弦月挤满整个夜空,倒映进视野,然后就这么直直坠了下来,砸进海水的前一刻,弦月化作无数青面獠牙的鬼面,噗通噗通坠在四处。   平静的海水顿时波涛汹涌,浪潮一波波拍在脸上。她刚冒出头,又被拍进水下。   一副副鬼面具长出身体,玄衣青笛,正是涂鸣的打扮。一眼看去,约莫五百多个涂鸣,团团包围她。   毫无感情的声音从每个面具、从各个方向传来。   “第一环,找出我。”   和光环视四周,差点笑了。每个鬼面具雕得一模一样,每个身体长得一模一样 ,就连声音都相差无几,这要怎么找?   踏入道途至今,她好像还没对付过专攻幻觉的修士。   坤舆界,修炼幻术的人本就不多,涂鸣算是唯一修炼出门道的人。幻术攻击力不够强。对付低阶修士,可以直接用威压碾过去。面对高阶修士,修为的差距令幻觉不起作用。哪怕是同阶修士,只要找到幻境的缺陷,幻境就破了。被堪破幻境的修士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和光以前扫过几眼有关幻术的功法典籍,了解几个共通的道理,知道归知道,实际操作起来又有些不一样。   第一个,好像是寻找幻术师的气息。   她游向最近的涂鸣,绕着他转了转,没嗅到任何气息。又游向几个涂鸣,都没发现任何气息。   说起来,涂鸣这种级别的幻术大师真的会露出气息这么蹩脚的马脚吗?   她又审视几个涂鸣,没有任何不同,这些家伙仿佛是一个模子烧出来的。   她有些不耐烦。   嗔怒禅直来直往,尤其不擅长这种精细的活儿,简直比浇花还烦。   她忍不住了,手心运气,一掌拍向身前的涂鸣。管它多少个,全都劈翻了再说,总能劈到真的那个。   一掌直中涂鸣胸膛,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劈飞,她也没有被他扇远。他的胸膛似乎变成泥潭,把她的手掌深深吸进去。   温暖、黏腻的触感,比污泥还恶心。   她想抽回手,却抽不出来。另一只手试图撑着借力,也被吸进胸膛。   獠牙鬼面低下,幽暗的瞳孔盯住她。鬼哭狼嚎般的笑声回荡开来,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锁骨中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边缘宛如滴入湖中的墨水般扩散开来,圆洞越来越大,很快遍及锁骨两边。   通过圆洞,她甚至能看清那面的另一个涂鸣。   圆洞蔓延到整个肩膀,脖颈像是燃烧的蜡烛般化下,紧接着脑袋跌下,直直朝着她的脸,掉了下来。   青面獠牙的面具就要撞在她脸上,幽深的瞳孔越来越大,和光快忍不住惊呼。   红色硬鼻贴上她鼻子的那一刻,鬼面骤然化成一滩黑色烂泥,摔了她一脸。   她忙不迭屏住呼吸,然而刺鼻的气味直直钻进她的鼻子,直冲天灵盖,她熏得差点呕吐。   下一刻,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嵌住她双手的胸膛开始融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温暖黏腻的触感,汇作长河,淌过她的双掌。   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进入执法堂以来,她杀过不少人,也刑讯过不少人,然而还没有一次给她这样的感觉。仿佛死在她手下的所有人、她丢在后头的所有尸体都烂成一滩滩肉泥。这些肉泥追上来,抓住她的脚跟,从后头扑倒她,压上她的后背,覆盖身体,逼她完全体会这种感觉。   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   和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前的涂鸣已经不见。   讽刺的嗤笑从各个方向传来,一个个涂鸣又聚了过来。   “对付幻术,直接莽上来?万佛宗就教了你这些东西?倘若对象不是我,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和光强忍住心里的憋屈,硬声道:“那就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有人求我来教你几招,没想到你蠢成这样......”   她紧握拳头,反驳的话就要说出口,听到涂鸣的下一句话,又咽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西瓜那秃驴了。真是浪费时间,白天要守大门,晚上还要给你训练幻术。”   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挤出笑容,缓缓道:“麻烦涂前辈了,夏剑尊也辛苦了。小辈着实不通幻术,才要请教涂前辈。前辈是坤舆界首屈一指的幻术大师,要不然西瓜师叔也不会请您来。通过你的特训,其他界域的所谓幻术师,全都不在话下。”   笑声又响了起来,语气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自得。   她知道,恭维对了。   “别跟我来这套,要不是看在你和我徒儿的交情,我才不趟这浑水。”   话音刚落,一个涂鸣瞬身到面前。不同于其他涂鸣,和光从他身上感觉到人族的气息。   “先从简单的开始,记住气息,找到我。”说完,这个涂鸣就不见了,气息也消失了。   其他的涂鸣都没有动,直直地站在水下,好似一座座冷冰冰的雕塑。   和光扫视一眼,依旧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她合上眼皮,剪除视觉的错觉,用神识去感受周围的动静。一开始,还是没察觉到任何不同。渐渐的,一缕缕水流从身畔经过。   她没有动。   所有涂鸣也没静止在原地。   这儿是人工形成的幻境,只有弦月和海水,没有引起动静的动物和植物,除了她和涂鸣。   这股水流由涂鸣的气息引起,循着它,就能找到涂鸣的真身。   和光按耐出手的冲动,愈发沉下心神,彻底和海水融为一体。这股水流朝她荡来,绕过左肩,在头顶盘旋一圈,向后荡去。   她的意识揪住这股水流,顺着波来荡去的线,经过数个雕塑一般的涂鸣,层层向外,终于指中一张鬼面。   鬼面眼睛的两个洞里,闪着亮光。   是他了!   和光睁开眼睛,刚朝那边游几尺,周身的涂鸣就动了起来,包括目标的那个。不过片刻,水流就断了。   她心里没有丝毫愤懑,反而愈加欣喜,涂鸣这么变动阵型,正好说明她猜对了!   她敛住心神,很快又找到那根细线,又找准气息的来源。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冲上去。   绕到左边,瞅瞅假的涂鸣,试图蒙蔽他,作势要掀翻假涂鸣的鬼面,又皱眉收回手。就这样慢慢朝真的涂鸣移动。   阵型还是缓缓变动,却没有之前那般剧烈。   她和真涂鸣的距离越来越近。   距离一丈的时候,她盯住旁边的一个假涂鸣,脸露笑容,伸手摸上假涂鸣的鬼面。另一只手暗中捏住残指给的红线,迅速射向真涂鸣。   红线缠住真涂鸣的脖颈,手一拉,把真涂鸣扯到身前。   她一手抓住他的脖颈,一手去掀鬼面。   “逮住了!”   哗啦——   鬼面下迸出汩汩气泡。   泡沫散开,底下的脸却不是涂鸣,而是红线的主人——残指   残指脸色阴沉,定定地看着她。唇角抿得极紧,唇钉在海下显得更为冷冽。   “你......你怎么在这儿?”和光怔住,突然想起中毒的讯息,心里冒火,声音忍不住掐高,“你们师徒合伙儿玩我?”   残指还没有说话,所有鬼面人都是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她们。调笑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冲过来。   “恭喜你,找错了。”   和光登时明白,这又是涂鸣的玩笑。   “前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你只说找到你,没说多了一个人。”   “哪儿不一样?”所有涂鸣都耸耸肩,场面看起来滑稽又诡异,“‘记住气息,找到我。’那是我的气息吗?”   和光凑到残指锁骨,嗅了嗅,好像真的不一样。   残指脸色更黑,推开她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属狗吗!”   和光扔开手中的鬼面,背对残指,看向那些涂鸣,说道:“是我的失误。再来,这次一定能揪出你。”   涂鸣的阵型没有变,语气更加调侃。“和尚,我的脾气没正道修士那么好,犯错要有惩罚。”   之前那个失误,涂鸣烂成一滩肉泥,倒在她身上。光是想想,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咽了咽喉咙,道:“惩罚就惩罚,来吧。”   “呵。”涂鸣的笑声染上些许暧昧,“这是你说的。”   一根手指粗细的绳状物缠住她的脚腕,软绵,冰凉,不同于之前的烂泥。她刚想低头去看,腰间又缠上一条。   斜眼间一瞥,粉红色,在幽暗的海下衬得有些深邃,带着几分妖冶。   手腕也缠上一条。她彻底看清了,像海族生物的触须。   紧接着,她被迅速往后拉去,后背撞上冰冷的胸膛,残指闷哼一声。   她记得,残指的另外一半,似乎是深海水母。   这些触须,莫非......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喉咙登时被他按住,没法回头。   他嘶哑的声音贴在耳畔,“不要。” 第432章 432 特训(三)   ◎猪八戒背媳妇◎   冷涔涔的唇钉摁进耳廓,比海水更冰凉,和光甚至能清楚地感触到唇钉的形状,表面微瑕的划痕。   嘶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不要。”   和光的心脏跳了跳,不要?不要什么?   按住喉咙的手回答了她,不要回头看。   背部只感受到胸膛和腹部,腹部一下就没有了。和光看着缠上来的触须,心里想到一个惊悚的想法:莫非残指腹部一下全变成水母的触须?   残指的脑袋,加上水母的触手,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她僵硬地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按在喉咙的手松了些。   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若是现在回头,残指会不会就这么掐死她?很有可能!   啪啪的掌声突然响起。   所有涂鸣一边拍手,一边过来,指间还夹着一枚留影球,“真是场好戏,得让西瓜那个秃驴瞧瞧才行。”   和光感受到残指的胸膛上下起伏,连带着她的背部也颤抖起来。   “师父,你训练狗和尚就算了,为何把徒儿卷进来?”   涂鸣调侃道:“为师还以为你喜欢玩捆绑的花样,特地喊上你?怎么?不愿意?”   残指轻哼一声,语气有些刻薄,“师父怎么知道徒儿喜欢?徒儿又没有在师父身上试验过?”   涂鸣语气里的笑意愈深,“徒儿确实没有在为师身上玩过,白天不是玩得可开心了?满林子的红线啊,就差拿蜡烛了。”   和光心里大惊:捆绑和蜡烛,涂鸣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残指的身体顿了顿,疑惑道:“白日不是夏剑尊么?师父怎么......”   所有涂鸣摸了摸下巴,“夏枕风?你以为那个老闷骚没兴趣?他看得可开心了!神识全在林子里,要不是拉不下面子,就差隐身下去亲眼偷窥了。多亏那不要脸的老家伙,我也看了场好戏。”   和光感受到残指的胸膛登时热了起来,唇钉都染上些许暖意。   “师父想错了。”残指咽了咽喉咙,“那只是训练。”   “是么?”涂鸣怀疑地问道。   残指点头。   “原来是我想多了。”涂鸣轻笑一声,话头一转,“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小子,你可是我养大的,你心里那点子勾当,我会不清楚?以前喜欢用红线捆绑绞杀敌人,现在碰上女人,会怜香惜玉了?”   和光悄摸摸偏头看去,就见残指的脸色黑得滴墨。刚瞧一眼,就被残指瞪得扭回头。   残指好像生气了,连触须都红了些。和光感觉缠在腰上的触须传来热意,还越来越烫。   “没有的事!和尚算什么女人!”残指辩解道,“何况是这个狗和尚!弄废她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九节竹的任务,我怎么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师父真的......”   所有涂鸣摆手打算残指的话,不耐烦地说道:“懒得听你扯,好戏看完了,今晚还有事儿,趁早解决这事儿,趁早回去睡大觉。”   接着,和光感觉被一道道视线射成筛子。无数道目光中,好像有一道不同的,带着人的气息。   她立即抓住那道视线,循着它回望过去。   涂鸣又开口了,语气带着点赞赏,“不错,学聪明了,就这样,找到我。”说完,所有涂鸣动了起来,阵型急剧变化。   那道气息登时弱了下去,淹没在无数错乱繁杂的身影里面,很快不见了。   和光刚想沉下心神寻找,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残指还在她身上......   呸!   她背上。   她迅速往后递了个眼神,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那啥,残指啊,能不能先放开我?”   刚说完,身上的触须捆得更严,胸膛也贴得越紧。   他气笑了,“你以为我不想?”   “啊?”   他笑得更难看,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我是自愿贴在......”他突然闭嘴,声音怪异地低了下去,“捆住你?”   “这怎么办?”   和光抓住手腕的触须,试图撕开,触须却捆得更紧。身后的残指突然闷哼几声,语气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吓得她连忙松手。   她不敢回头看,试探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像强硬憋住一般,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别......别动了。”   “怎么了?”和光二丈摸不到头脑,“不就是扯了扯触须?你感觉到什么?”   不知为何,他恼羞成怒,“别问了!”   和光不想自讨没趣,不再问他,转而看向为数众多的涂鸣,询问道:“涂前辈,能否分开我们?带着个包袱,怪束手束脚的。”   残指呵笑一声,“你说谁是包袱?”   “谁应谁是咯。”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涂前辈?”和光提高声音。   涂鸣们开口了,“这是犯错的惩罚,敌人的幻境可没这么好,不折你条胳膊断只手就不错了,你还想怎样?”   “这......”   涂鸣的语气不耐烦起来,“背个人又怎样?你就当你是猪八戒。”   和光:......   残指扭开脸,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别磨叽了,快点通过特训,我还赶着去泰禾楼吃早饭。”   和光听罢,也没了办法,就当背了个包袱算了。   涂鸣们重新动了起来,变化阵型。   她沉下心神,感受水流的波动。然而背后多了个人,海下多了个气息,波动复杂起来,探寻困难许多。   “残指,打个商量,能不能屏住呼吸?”   他哂笑一声,“要求还真多。”   片刻过后,背后的气息就消失了,好似海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和光道了声谢,再次寻找水流的痕迹。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她感受到水流缓缓经过身边,终于找到了!   以防涂鸣溜走,她还是试图蒙蔽涂鸣,迂回地前进。   和光想,以涂鸣的修为和经验,肯定看穿她的心思。故意这么考验她,又睁只眼闭只眼,应该是为了训练她。一轮战的代表大多是化神后期和化神巅峰,若是他们处在涂鸣的场合,直接冲过去肯定抓不住人,迂回前进的话就多了几分可能。涂鸣看起来吊儿郎当,还是在认真给她特训。   为了不辜负涂鸣和西瓜师叔的心意,她把所有心神放在上面,暂且把涂鸣当作异界代表看待。慢慢来,不要心急,不要让对方看破自己的想法。   等走进目标涂鸣三尺内,她猛然冲上前,伸手抓向鬼面。   “不对。”背后的残指突然惊呼,紧接着像是害怕妨碍到她的注意力般屏住呼吸,一嘴咬上她的耳朵。   “啊。”惊呼的变成了她,“你咬我干嘛!”   他努努嘴,眼神示意鬼面。   和光看去,就见鬼面下方的又不是涂鸣,又是一张熟悉的脸——柳幽幽!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其他涂鸣们又围了过来,“恭喜,又猜错了!这次惩罚什么好呢?唱首歌吧。”   和光无语,搞得像低阶修士的联谊一样。游戏输了,就罚唱歌。   残指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脸庞往前靠了些,面露兴奋,“好啊!让她唱什么歌?”   “猪八戒背媳妇。”   残指的脸色像打翻调色盘,又红又紫,最终变成黑色。   和光皱紧眉头,“真唱啊?”   话音刚落,肩膀的双手像钳子一般,紧紧掐住她,威胁的声音从后传来,“不许唱!”   涂鸣们笑了几声,“不唱也行,那你就完全变成水母,趴在她头上吧,也算个大包袱。”   残指双手一转,顿时握住她的脖子,死命摇她,“快唱!”   和光无奈,“到底唱不唱?”他变得也太快了。   残指的脸色黑如锅底,一个劲儿地摇晃她,“狗和尚,不唱,我掐死你。”   和光想了想,笑道:“顶个包袱也不是不行,我还没见过你的真身,怪好奇的。”   残指浑身一僵,“我的真身?”他靠了上来,话里带笑,“你知道巨型水母的体型多大?你顶着我,怕是整个人都要被吸进我体内。”   和光想了想,除却条条触须,吸进体内,难不成是吸进上面的伞状部位?   那可不行!   她连忙摇头,甩掉污糟的想法,开口就起调。   “都说俺老猪长得胖......背着俺的新媳妇,一边走一边唱......一路好风光啊,叫声娘子......你比俺还有分量,像座山压身上......”   她唱一句,残指的脸色就黑一分,涂鸣的笑声就快活一分。唱完,残指已经扭开脸,似乎正在修复破碎的心灵。   涂鸣笑得直不起腰,边笑边道,“行,这次惩罚就过。再找错一次,我家徒儿就要露真身了。”   残指阴测测地盯住她,“听见没有?你再敢错一次,呵呵。”   和光:压力好大。   “好好记住我的气息。”涂鸣说完,又变化阵型。   和光深深吸了口气,彻底把涂鸣的气息刻进脑子。   又一次静心守神,寻找水流的波动,不止一条波动,三条五条,无数条流过来。在水流里寻找气息,这条不是,这条也不是,那条也不是......到底在哪儿!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警告自己不要焦急,急躁是幻术的大忌。   过了一个时辰,她终于找到涂鸣的气息。她谨慎地对比好几遍,确定之后,才迂回绕去。   她猛地伸手。指尖触到鬼面的前一刻,涂鸣比她更快,他已经抓住她的手,自己掀开鬼面。   他面容带笑,“很遗憾,找对了,失去见识我徒儿真身的机会。”   假涂鸣一一消失,只剩下真身。   周围的场景也变幻起来,海水远去,土地延展,山洞立起。她们又回到嗔怒禅后山的洞府。   夜空悬着的还是一弯血色的弦月,不似坤舆界该有的样子。   弦月下摆着一张躺椅,涂鸣懒懒地斜在那儿,舒服地搭着二郎腿,一手执书,一手捏留影球,留影球正对着她们。   涂鸣微微压下书籍,视线射了过来,“最后一关,破了这幻境。”   和光眯眼看他,下意识掌心运气,脚下一点,就冲了上去。虎虎生威的一掌直直劈向他门面。   他的眼神流露些许讶异,书本歪了歪,就挡住她的攻势。   和光立马聚起另一掌,再次拍向他的脸。他翻了个身,脚一蹬,把她踢飞出去。   “你干嘛?”   和光吐出一口血,回道:“你不是说破了这幻境?”   “破幻境,你打我干嘛?”   和光拍掉草屑,脚下蓄力,做好冲锋的准备,“幻境的真身出来了,干掉主人,幻境不就自然破了。”   涂鸣啧了一声,脸上满是嫌弃,“万佛宗都教了你些什么?破除幻境,首先要找到幻境的锚点。再说,你怎么肯定这是我的真身?碰上其他幻术师,故意露出身体、引诱敌人的蒙骗手段层出不穷,学着点。”   “师父不在这儿。”残指走过来,已经恢复原状,触须全都消失,身体紧紧拢在黑袍子里面。“天亮了,他去泰和楼喝酒了。”   和光指着躺椅的涂鸣,疑惑道:“这家伙......”   “幻觉,师父留下的一分神念。”   和光喃喃道:“原来神念也能支撑这样的幻境,人还这么逼真。”   残指突然扭头看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你没听过我师父的传闻?’鬼哭声出,夜止儿啼‘。”   她当然听过,不止是鬼樊楼,盛京的每一个小孩都是听着涂鸣的大名长大的。   “怎会没听过?盛京的夜晚,鬼哭声一出,说明涂鸣到了,小孩子们半夜纷纷停止嚎啕。”   “有点不对。”残指的表情更加古怪,“你没想过其中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盛京千万居民,百万小孩。纵然鬼哭声瞬间传遍整个城市,也没办法保证每个小孩同时停止哭泣。”   和光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以前从未细想过,她不由得问道,“这是为何?”   “师父化出百万分身,同时去每个小孩床前,用青面獠牙的鬼面恐吓他们。”   和光:......厉害了。   她咳了咳,好奇又问了一句,“你师父......涂前辈他为何这么做?”   “他喜欢半夜三更喝酒,小孩子吵到他了。”   “施个隔离罩的事儿,为何这么麻烦?”   “他说,明明是那些小破孩的错,为何要他堵住自己的耳朵?要堵就堵小破孩的嘴。”   和光:还挺有公共意识。   原来涂鸣的夜止儿啼不是恐怖故事,而是教化故事。   “说完了没?”涂鸣在躺椅又换了个姿势,“还不结束,白日给你特训的家伙就要来了。”   和光心里疲惫地叹了口气,面上挤出笑容,“晓得了,马上去找锚点。”正要动身,又被叫住。   “慢着,犯错的惩罚还没给。”   和光心头一震,回想起之前的遭遇,忙道:“前辈,不是说要尽早结束特训吗?再给个惩罚,岂不是还要拖长时间?”   “有点道理。”涂鸣点头,眼神突然落到残指身上,唇角勾了勾,“我有个好办法,既是惩罚,又能督促你快些找出锚点。”   “别看我!”残指面露警惕,好似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涂鸣笑道:“徒弟,来都来了,不如再帮帮和尚。”   残指脱口而出,“我拒绝!”   涂鸣没理会,继续道:“我扫过几眼九节竹的汇报,你们俩好像一起经历过不少事儿。这样,我挑出几件有趣的事儿,让我徒弟回顾回顾。找出锚点之前,他会陷在幻境里面。幻境破除,他才能出来。”   说完,没等她们答应,涂鸣大手一挥。   地上浮现出一副幻境,滔滔无尽的海水,冲锋不绝的海族,瞧着像是滨海城,而且是沧溟海之战时陷入海底的滨海城。画像里出现另一个“和光”,浑身浴血,同蛟二、鲨族少主厮杀。   和光正看得起劲,身旁的残指顿时被拉进幻境,站在那个“和光”身边。   残指震惊地睁大眼睛,接着扭头看向涂鸣,“师父!放我出去!”他似乎控制不住四肢,只能配合幻境既定的动作。   涂鸣笑道:“别急,后面还有几个幻境,一个个来。”   下一刻,幻境又变成鬼樊楼。涅槃楼的窝点被捅了,一个油彩面具抓住她,正要自爆杀死她。“和光”咬掉手臂的红线,借此脱出油彩面具的桎梏。她深陷爆炸范围,千钧一发之际,残指射出红线,把她扯了过去。   幻境里面,她跌在残指怀里。   环境还是那个环境,动作还是那个动作,不过残指的脸色臭得可怕,似乎恨不得掐死怀里的那个她。   和光偏过头,偷偷笑了声。   涂鸣忽然拍腿大笑,“下一个更好玩!”   幻境一变,满目疮痍的疏狂界,四野流窜的天魔,黑柱刚刚消失,黑泱泱的碧湖之上,坤舆界的飞舟落了下来,残指从中走出。   残指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不......”   下一刻,他走到“和光”面前,就地一跪!   他的脸全黑了。   深陷幻境的残指刚刚起身,涂鸣痛快地大笑,“你还真跪了!可惜!为师怎么就没亲眼看见这一幕!现在要多看几遍补回去才行。”   接着,残指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幻境的场面不断重复在那一瞬间,残指一遍遍跪下去,膝盖一次次贴在海面。   残指偏偏没法控制身体,脸色臭得极点,“师父!过了这段吧!求你了!”   涂鸣皱了皱眉,“这段挺好的,下一段你可能不太喜欢。”   残指吼道:“不!不会有比这更难堪了!”   “这可不一定。”涂鸣狡黠地笑,打了个响指。   幻境变成幽暗的巷子,不远处的夜空彩灯飘飘、烟火迷人,巷子地上躺着十多个大衍宗修士,墙壁嵌着两个人,瞧着像“季子野”和“萧玉成”。   大衍宗的花灯节!残指暗杀柳幽幽,她前去阻止。   残指又被吸进幻境,砰地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和光”一脚踩在他背上,使劲儿压了压,嘎吱嘎吱的声音,骨头肯定断了几根。   和光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忍地挪开脸。   “和光”抓着残指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砰砰砰地往地上撞。他就像块破布,被抡得满脸是血。   涂鸣叹了口气,“为师就说你不喜欢了,你这孩子怎么不信邪!”   和光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道目光射过来。残指恶狠狠地瞪着她,顶着满脸血,语气威胁,“你笑个屁!还不去找锚点!”   和光正色,咳嗽几声,开始寻找锚点。   涂鸣懒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所谓锚点,乃幻境的立足之点,也就是最初将你拉入幻境的物什。”   她走向山洞前的水潭,她在这儿看见涂鸣,莫非锚点也设在附近?   她踩了踩岸边的石块,没反应。拨了拨潭水,也没反应。拎起水中的人皮头发,也没有任何变化。   “还没找到?”残指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狗和尚,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看我被折腾?”   她调侃道:“残指,这是报应,谁让你帮你师父来骗我。”   残指气笑了,“我何时帮他骗你?”   和光摸出玉牌,给他瞧,“你给我发饭菜有毒的消息,这还不是骗我入幻境。”   他紧皱眉头,“这不是我发的。”   “别扯了,发讯人不就是......”和光登时怔住,心神一凛,“你真没给我发?”   他摇头。   也就是说,收到讯息的那个时候,她已经陷入幻境。幻境开始的节点,不是她遇到涂鸣的那一刻!而是更早,她还在洞府的时候。   第六枚纸鹤!多出来的那只纸鹤!   当时收到残指中毒的讯息,她就没细想纸鹤!如今想来,那枚纸鹤才是问题,也就是把她拉入幻境的锚点!   和光拔腿冲进洞府,找到那枚纸鹤,指尖生火,立刻烧掉它。   灰烬徐徐落下,微风吹过,几片灰烬方向一转,往她脸上飘来。她咳了咳,摆手拍掉。   走出洞府,外面的场景也变了。   大天白亮,日上树梢。   后山还是那座后山,水潭还是那座水潭。关于她和残指的幻境消失了,残指本人也不见了。   说起来,残指应该不是幻境,她直觉那肯定是他本人。   莫非难为情得跑了?   她摸出玉牌,传讯给他。   【你没事?】   讯息刚发出去,就收到回讯,简简单单一个字。   【滚!】   片刻过后,他像是气不过一般,又发来三个字。   【狗和尚!】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闪过一抹白衣,下一刻那人已至身前,竟然是西瓜师叔。   他指尖夹着一枚留影球,笑着瞧她,“和光,方才涂鸣给了我个东西,你和残指昨夜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残指:我造了什么孽了!一碰上狗和尚,准没好事! 第433章 433 特训(四)   ◎我给狗粮?我和谁的?◎   西瓜师叔笑着瞧她,“和光,方才涂鸣给了我个东西,你和残指昨夜干了什么?”   和光看回去,细细瞧了他一眼,笑道:“没干什么,特训啊。”   他晃了晃指间的留影球,“特训?怎么训得抱在一起了?”   留影球甩出一面水幕,恰好是残指用触须缠住她的那一幕。两人靠得极近,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脑袋依偎在她颈侧。倘若忽视腰下诡异的画面,还真有几分意思。   “别提了!”和光摆摆手,“师叔你是不知道,涂鸣那老家伙的口味可重了,搞不好是夏剑尊不肯让他玩得太凶,平时憋急了,把气撒到我和残指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凝滞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是么?”   “是啊!”和光露出不忍回首的表情,“那老家伙,竟然喜欢人外!还喜欢猪八戒背媳妇的戏码!你说他是猪八戒还是背上那个媳妇!那老家伙,该不会钟意......老家伙......老家伙......”   她说个不停,每说到“老家伙”三个字,必加重音。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后槽牙咬得嘎嘎作响,整张脸都扭曲了。半柱香过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狗和尚,一口一个老家伙,说够了没有!”   她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惊奇地说道:“师叔,我说那老......家伙,你生气干嘛?”   他一手按住下巴,用力一扯,脸皮就这么扯了下来,后面又是涂鸣的脸。   涂鸣不悦地瞪她,“你猜到了?怎么猜到的?”   “西瓜师叔一直喊我光啊,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拔刀砍我之前,都没改过。”   她摁住一边鼻孔,用力一哼,另半边鼻孔喷出些许灰烬。   燃烧纸鹤的时候,又吸入锚点,若“西瓜师叔”不出现,恐怕她还注意不到。   “还算有点悟性。”涂鸣勉强地表扬一句,身影慢慢变透明,“今夜的特训到此为止。”   一语结束,清风吹过,一片绿叶完全穿过他的身体,涂鸣彻底消失在原地。   再没感受到涂鸣的气息,她放松地喘口气,任凭身体缓缓跌下,就地休息一会儿。没多时,山那头又现出一道白衣身影,大衍宗纹路,正是封曜。   和光甩掉心头的疲惫,拍拍衣袍,站起身,笑着迎上去。   两人客气地问候几句。   “和光师妹,受西瓜堂主所托,今日特来向你介绍阵法。”他上下打量她几眼,笑道,“在下走了许久,也有些累,要不先坐下?”   和光乐意至极,连忙答应,又道了声谢。   两人捡了块阴凉地方,席地坐下,摆出锅炉和茶水,一边煮,一边聊。   “圣贤儒门的顾堂主总结一轮战前五十区间的参战名单,当然这不过是根据目前情报总结的最初版本,这三个月可能有所增减。这份名单有五名阵修代表,大衍宗的阵修前辈归纳五人阵法的优劣和弱点,由我来替你说明。”   封曜泡了杯茶,递给她。   和光接过,“那就辛苦师兄了。”   封曜列出数个阵法,“先从阵法的基础谈起吧......”   和光一边饮茶,一边听他说。他缓缓地讲,时不时停下等她反应。茶杯空了,又会及时帮她满上。   就这么坐着,一上午过去。   和光的身体得到休息,也学到许多关于阵法的知识。尤其是那五个阵修代表的优劣弱点,详细至极,好似大衍宗的阵修前辈同他们打过一般。   说完那五人的优劣和弱点,封曜笑笑,用宽慰的语气说道:“关于那五个阵修,师妹不用太过担心,他们实力不算太强,很有可能同其他强劲的代表结盟。今日说给师妹听,不过让师妹了解了解,到时候纵使碰上,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和光点头,又问道:“倘若不慎陷入他们的阵法,我要怎么走出来?”   “渡劫期以下的阵法大体分两类,攻击型的阵法,挡住攻击便可。桎梏型、迷惑型等拖延阵法,师妹只要记住五个字。”   “哪五个字?”   他的视线在她手掌顿了一下,字字说道:“一力破万法。”   和光握了握手心,笑了,“师妹受教了。”   日悬中天,特训结束,也才中午。   和光道:“多亏师兄,今日结束得早,不如一起喝一杯?”   封曜略微讶异地瞧了她一眼,试探地说道:“师妹不知道吗?我只负责上午的特训,下午是刀修的特训。”   “刀修?”   和光想了想,坤舆界强劲的刀修都有谁?三万年前,天魔大战开始之前,坤舆界刀修兴盛,剑道未开。自从剑尊顾钧座开创昆仑剑宗,两方互逆,剑道问鼎,刀道衰颓。   事到如今,修行刀法的修士已经不多了。   使刀的修士也有,比如西瓜师叔耍的就是柴刀,鱼丸师叔两把菜刀也耍得虎虎生威,但他们主修佛门功法,算不得刀修。   真正的刀修,将刀之一道走到极点的只有一人。   那个人,右手毁了,被她。   封曜轻声道:“今日特训的刀修,你也认识,也同他打过。”   和光记得,几十年前筑基期的门派大比,那场进入前十的对战,是她打过最艰难的一战,比后来的七进五还难。   对方是个使陌刀的刀修。同她对战前,他和江在棠平局,抽签输了再同她战。当时他右手受了重伤,也能和她打得对半开,甚至隐隐胜过她。为了进入前十,为了拿到万佛宗执法堂的门票,她偷袭他的右手。   事后,听说他右手毁了。   “唐不功。”和光慢慢道出他的名字。   如若唐不功抽签没输,门派大比应该进入前三,他当年本来就有进入前三的实力。可惜运气差了点,碰上了她。   当年实力和江在棠相差无几的顶尖弟子,也是昆仑剑宗执法堂主的有力人选。如果他的右手没毁,今日的昆仑剑宗执法堂主是谁还不好说。   和光半阖眼皮,觑着手里的茶水,视线却没有一个焦点,视野有些模糊。   就在这个时候,茶水水面闪过一抹刀光。   和光心神一凛,强烈又熟悉的不安侵袭上来。手下一抖,茶杯顿时捏碎,她猛地侧身,冰冷的刀刃贴着手臂划下。   轰——   地面留下三丈深的大坑。   一柄陌刀自坑抬起,两面刀刃,刀刃两尺,刀柄又一尺。刀柄缠着层层黑布,执刀的手也缠着层层黑布,愈显骨节分明。   来人身穿黑布衣裳,领口绣着昆仑剑宗的纹路,往上是一张熟悉的脸——唐不功   唐不功面色冷硬,语气却带着些许怒意,“亏你还记得我。”   陌刀收回身后,比人还高。刀直,人更直。   和光下意识看向他的右手,“当年的事儿,我不......”不,她就是有意的。她改口道,“对不住。”   一听这话,唐不功脸色更冷,又抽出陌刀,重重砍来。   刀重,刀势更强。   和光忙不迭躲开,刚想还手,就听得他说道,“你还有脸提!”掌心的佛力又收了回去,她翻了个身,险险避开。   紧接着,攻击如狂风骤雨般袭了过来,刀势如风,一颗颗催折树木,如雨,一层层削薄大地。   不过片刻,水潭干裂,森林秃顶,后山狼藉遍地。   “啊喂——”   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砸了下来,唐不功突然顿住,好似被定住身形。   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宛如一星陨石从天而降,瞅瞅和光,又瞅瞅唐不功,臭着一张脸,吼道:“吵死了!后山就这么块点地儿,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这么操,你以为是你家?”   和光眨眨眼,嗔怒峰,“好像就是我家。”   “哈?”贺道台瞪过来,“你说什么?大点声儿?”   和光闭嘴了。   贺道台扫了她们一眼,道:“要打,找个空旷的地方去。”   他手下一扫,划破虚空,眼神示意她们进去。   和光、唐不功、封曜三人没法,乖乖走了进去。   虚空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无垠的夜空,无垠的水面,万千星辰倒映出万千光点,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好似一个世界复制翻转成两个,以水面为界,拼接在一起。   虚空又合上了。   从始至终,唐不功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和光不好开口说什么,静静等待。   许久过后,唐不功似乎终于吐出一句话,几十年来没能问出的话,“当年,你为何......”   和光心里一慌,脑子自动补全剩下的话,为何要毁我右手?脑子也立刻想好答案。   “为何要弃权!”   啊?   意料之外的问题,她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唐不功走来,冷冷地瞪住她,“当年你进入前五之后,为何要弃权!你明明能继续往前走!”   当年,决赛前夜,她因为私人事故,无奈弃权,止步第五。第四名钟离亭,第三名步云阶,第二名江在棠,第一名封曜。   按照预计,她至少能进入前三。钟离亭不是她的对手,江在棠也有一拼之力。封曜是阵修,她最不擅长的对象,胜算不知。   唐不功上前一步,语气愈加严厉,“你为什么要弃权?”   和光尴尬地扭开脸,“一点私人原因。”   “什么私人原因?”他不依不挠地追问,“打赢我的人,能毁掉我手的人,居然只是第五!我绝不认同!我不能接受!居然比天道院的白斩鸡还低,你应该赢下江在棠才对!为什么弃权!”   和光受不住他的逼问,吞吞吐吐地说道:“决赛前夜,我不小心向外人泄漏降龙十八掌的功法,被我师父打残了,在床上爬不下来。”   唐不功沉默了,脸色黑如墨水,似乎没想到是这样。   封曜捂嘴笑了出来,“我听过这个传闻,那个外人好像是盛京谢家的后辈。嗔怒禅主和谢家家主是死对头,他估计把气撒你身上了。”   唐不功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多年的心结。   封曜拍拍唐不功的肩膀,“好了好了,当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和光师妹走到现在的位置。你也治好右手,修为更上一层楼,甚至练就左手刀,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和光深深地鞠躬,“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唐不功使出一阵风,虚扶起她,“都过去了。”   她看着唐不功的右手,笑了,“以及恭喜,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唐道友的左手刀吧。”   “不止左手刀。”唐不功左手拔刀,就那么一横,刀势带水,波叠浪起。陌刀换到右手,也那么单手使一招,刀势毫不输给刚才。   “是双手刀,真正的双手刀。”   陌刀是最难练的刀,一丈长,比人还高,非得两只手才能施展开。   当年,他要双手执刀,废了惯用的右手,单手无法使刀。苦练整整几十年,终成单手左手刀,右手伤好,再添右手刀。   两只手都能单独使刀,诸天万界亘古未有的双手刀。   和光往后跳开,和他隔了段距离。   唐不功道:“我看过名单代表的资料,一百二十一个刀修,模糊修为,单论刀之一道,皆在我下。逾疆界代表殷羡刀法诡谲多变,刀势力道却不及我。今日的特训,你把修为降到金丹期,能伤我一片衣角,就算你赢。”   伤他一片衣角?   他也不过是元婴期!   和光心里有些被轻视的不服,刚想反驳,但见陌刀轻轻一横——   刀势如万钧雷霆劈天而下,夜空轻而易举划破,银河倒泻,晓星下沉。上下对称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变得模糊,波峰一层层叠高,汹涌澎湃地俯冲下来。   和光乘着浪潮,撤出极远,才躲过这一道刀势。   这轻轻一横的刀势。   她没说出那句话,这家伙唐不功确实有这个实力。   几十年不见,他的实力远超从前。   撤远容易,再要接近就难了。   一道道攻击上来,刀势大开大合,威力巨大。稍稍擦过,就成重伤。   和光不敢轻敌,谨慎地靠近,然而刚近没多远,又被刀势逼回去。   “怎么了?”唐不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几十年不见,这么怕死了?当年不要命的胆子呢?”   和光啧了一声,扑通一声入水,从水路接近。   刀势入水,威力小了点,可躲避的范围多了些。她借机缩短距离。等唐不功入水,她又飞快跃上水面,偏差的时间里接近他。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过距离三丈。   三丈,三把陌刀的长度。   这个距离,更要留下,稍有不慎就会败在刀下。   和光不动声色松了松僧袍,脚下狠狠一踩,水花高高扬起,作出入水的假动作。   他拧紧眉头,似乎信了,也跟着跃入水中。   她朝水拍出一掌,激起千层浪花,当作掩护。他似乎察觉过来,陌刀方向一转,直直劈了过去。   浪潮落下,刀尖挑中的不是她,仅仅一袭僧袍。   和光已经绕到他身后,从他的衣摆撕下一块布条,甚至挑衅地朝他扬了扬。   然而,他没有看向她,视线一直落在刀尖的僧袍。他惊呼一声,就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慌忙甩掉僧袍。   和光重说一句,“我赢了。”   他匆忙转身,背对着她,眼神绝不肯瞟来一眼,语气冰到极点,“我知道了!你快穿上衣服!”   和光看看身上的里衣,又不是没穿,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了张脸出来。   “精彩!”封曜拍掌大笑,缓缓走过来。   他旁边,还有一名穿着大衍宗衣袍的女修。她笑吟吟的,眼神一直落在唐不功身上。唐不功也一直看着她。   两人走到之前,和光又换上一身僧袍。   封曜上前一步,介绍道:“和光师妹,这是我宗弟子,澹台春。”   和光点头,微笑问候一声。   澹台春拉过唐不功的手,挽在他臂间,冲和光笑道:“和光师姐,久仰大名。晚辈澹台春,是不功的女友,一日后便是道侣。”   “一日后?”和光疑惑道。   唐不功咳了咳,冷硬的脸旁浮现些许薄红,似乎害羞了。   “嗯,一日后我们将会举行结契大典。”   和光真诚地祝福,“恭喜!”   封曜笑道:“天曜大战的节骨眼,大衍宗和昆仑剑宗顶尖弟子的结契典礼,可是大事!我们两宗都打算盛大举行。”   澹台春看着和光,语气温柔地问道:“和光师姐,我今儿前来,特地请你参加我和不功的结契大典。”   和光飞快地瞄了一眼唐不功的右手,“这......”   澹台春握住唐不功的右手,两人十指交握,抬到和光面前。   “说起来,要是没有和光师姐那一手,我俩还遇不到呢。当年不功去药宗求医,我炼符爆炸,身受重伤......”澹台春温柔地瞥了唐不功一眼,“缘分就这么到了,才走到今天。”   和光听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心里也想参加,毕竟还没见识过结契大典。但是,她不能控制这三个月的行程。   “我去询问执法堂,如若能去,定然会去。”   四人跨过虚空,又回到嗔怒峰后山。   临走前,澹台春扫了一眼和光的僧袍,温柔地笑道:“晚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练的一手好符,今日送师姐一枚。”   说完,不等和光回应,塞过来一枚符文,拉着唐不功,飞也似地跑了。   封曜瞥了一眼符文,面带笑意,离和光远了些。   和光心觉有异,下一刻,符文突然砰砰炸成烟花,吓了她一跳。烟花落下前,形成几行大字。   【在我家不功面前脱衣服,师妹吃醋了,忍不住吓吓师姐。下次碰见,师姐可以吓回来!】   和光看完,忍不住笑笑。   “年轻人啊,就会给人塞狗粮吃。”   封曜也笑了,“上一个花灯节,师妹不也这样给我塞狗粮,一盆接一盆。”   “我给狗粮?我和谁的?”   封曜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唐不功和澹台春的番外,不喜勿买!!! 第434章 434 唐不功澹台春番外   ◎配角番外!不喜勿买!功不唐捐终遇春◎   澹台春第一次听说唐不功是筑基期门派大比的前半个月。当时,作为大衍宗符峰的种子选手,她着手调查同代顶尖弟子的资料,除了本门的封曜和步云阶,万佛宗有嗔怒禅子和光,昆仑剑宗有江在棠和唐不功。   她第一次见到唐不功却不是在门派大比,而是在药宗的悬崖。   她没能参加门派大比。   为了打败封曜,为了破除他的防护阵法,她日日夜夜研制强力的爆炸符,精疲力竭之下,偶然的操作失误,终于把她炸进药宗。   左手重度烧伤,连拿筷子都不行,更别说画符这种精细的动作。大衍宗的医修治不了,她师父——符峰峰主祖文把她送到药宗周老门下。   周老是药宗的太上长老,善治手臂。   她性情孤僻,药庐建在峭壁之上,门前就是悬崖。上门求医的都是身受重伤的名门子弟,然而手臂治不治得好、还能不能恢复原来的程度,却不是周老一人说得算,还要看伤口的严重程度。一些没能治好、终生无法恢复的名门子弟,一想到无法重回往日的巅峰,索性在门前一跃而下。所以药庐,也被称为无望崖。   她醒来的时候,周老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婆子我没把握治好你这小娃娃的手”。澹台春看着焦红狰狞的右手,眼睛烫得厉害,视野全都模糊了。   她是符峰峰主的亲传弟子,是近千年符之一道最有前途的弟子,他日必将继承峰主之位,成为大衍宗的顶梁柱。   现在,一切都毁了。   醒来后的日子,她时不时去无望崖转悠几圈,望着云海渺渺的深渊,突然间明白那些名门弟子的想法。   她们不该是这副丧家狗的样子,她们本该拥有前途无量的未来。不至于怪罪被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封曜,要怪就怪粗心大意的自己,怪该死的天运。   就是这个时候,她遇见唐不功。   连接药庐和药宗主峰的铁索桥,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那头,一步步走来。黑色劲装,身后一柄比人高的陌刀,刀直直竖着,那人也挺直。   澹台春一眼就认出来。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自始至终没有瞥她一眼。   澹台春也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她。若他做过门派大比弟子的调查,她的名字和画像应该也在热门选手里边。又或是她现在太过邋遢,头发油腻凌乱,松松垮垮拢着衣袍,趿拉拖鞋,与官方画像相差甚远。哪怕是封曜来了,恐怕也没法立刻认出来。   他走进药炉,三日没出来。   澹台春一打听,才知道他在门派大比伤了右手,再也拿不起陌刀。昆仑剑宗的医修治不好,也来药宗碰碰运气。他的运气也不好。周老还是那句话,“走着看,没把握。”和她一样的结果。   药炉住着很多病人,都是从前途无量跌到前途无望的天之骄子。每日迷迷糊糊地醒来,浑浑噩噩地过去一天,不清醒的日子就各自攀谈,吹嘘以往的荣耀、痛悔如今的落魄。清醒的日子,就独自走到无望崖,一跃而下。   澹台春也是这样。   可是,唐不功是个例外。   他醒来的第一天,拖着陌刀,在院子寻了块空地,练习左手刀。陌刀长约一丈,比成年男子还高,要两只手方能使动,单手怎么可能。   最初,他连刀都举不起来。   药炉的病人们看着他,开始还鼓励几句,半个月过去,他始终没什么长进。病人中不缺见多识广的高阶修士,元婴化神也不在少数,对于当时还是筑基期的他来说,算是不得了的大前辈。   “陌刀,天生就是双手刀种,非得用两只手才能施展开。几十万年来,别说坤舆界,连诸天万界都没有单手陌刀的修士。单靠一只手,根本不能发挥陌刀的全部实力。”   “你的惯用手是右手,手臂换过来了,脑子里的思维也转不过来。哪怕你练就左手刀,也没法走到刀之一道的终点。况且你现在练不出陌刀的左手刀。”   “听前辈一句话,倘若你非要走刀道,非要做刀修,那就放弃陌刀,换一把更轻灵的刀种。”   ......   唐不功没有听,面色还是那么冷硬,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过日日夜夜抬刀、举刀。   药炉的家伙曾经都是各门各派最优秀勤勉的弟子,见他如此,也不再劝,心里反而被激发重新崛起的念头,各自收拾自己,再次捡起修炼的希望。   这一条道走不通,手臂废了,那就去另寻出路,走另一条不用手臂的通天大道。堪破执念的病人走了,又回归生活的正途。   堪不透的人,成了无望崖下的一架白骨、一抔黄土。   只有唐不功一人,坚持走那条毫无希望的大道。   澹台春冷眼看着,心中不免触动起来。与大多数修士不同,她不是非要飞升,也不是钟意长生,她就是喜欢符文。   她为符文而生,而符文奉献一生,终将为符文而死。   唐不功也许一样,为陌刀而生,为陌刀而死。   她封闭自己的房间,拿出尘封许久的符箓和灵笔,伸出左手,颤颤悠悠地握住灵笔,颤颤悠悠地画符。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她画了两个月,毫无成就,笔都握不稳。   她撕掉所有的符文,把以往绘制的爆炸符贴住身体,打算就此了结一生,真正为符文贡献一生,下个轮回重启符之一道。   她在指尖凝聚灵气,正要启动的前一刻,外边突然响起轰声,隐隐有刀光闪过,似是唐不功的灵气。   她就这么走出门外,瞧上一瞧。   连接药庐和药宗主峰的铁索桥断了。   唐不功立在那儿,直直地凝视铁索桥,左手握陌刀,依刀势的方向,那一刀显然是他挥出的。   彼时旭日东升,第一缕殷红的霞光抹过他的脸庞,好似初春冰河解冻、积雪消融,那张冷硬的脸上竟然露出清浅的笑意。   澹台春看痴了,再回过神来,就见他震惊地望着自己,扔下陌刀疾奔过来。   他瞬身到她面前,左手掐灭她左手的灵气,伤痕入骨的右手颤抖着撕掉她身上的爆炸符。   澹台春呆呆地看着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任凭他撕符。   以往绘制的所有符文,她视若珍宝的爆炸符,她用右手绘下的所有符箓,在这个朝霞满天的清晨,撕得干干净净。   一如她的执念。   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   唐不功尚能练就左手刀,她怎么就不能练就左手符?   他的面色绷得极紧,手下没耽搁,撕掉最后一张爆炸符,脸色才松了些。   在药炉待了半年,这是她们的第一次面对面,第一次对视,接下来她们要说第一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药炉的其他病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惊骇地看着她们。   周老也出来了,看了看断掉的铁索桥,看了看满地的爆炸符,面色极为难看,大声吼道:“怎么?造反啊!治不好,就要炸了老婆子的山头?”   她们还来不及道歉,周老听到其他病人的解释,面色稍缓,冷冷地看着她们,命令道:“铁索桥赶紧修好。”   天色还早,其他病人又进屋睡回笼觉。   院子只剩下她们两个。   澹台春定定地看着周老,她该说的第一句话,本应道声谢,再不济辩解自己不是想自尽。也不知脑子一抽还是怎的,跳脱的话脱口而出。   “铁索桥不是我砍的,你自己修!”   话刚说完,澹台春就后悔了,这人才救了她,她就说这样的话,岂不显得自己很垃圾。   她不安地看他。   然而,他没有生气恼怒,他怔了一下,唇角以不易察觉的弧度翘了翘。   话虽这么说,澹台春也没有完全不管铁索桥。   他修桥的时候,她去给他打下手,时不时帮他把药炉的饭菜和灵药送过去。修桥的过程中,她们的关系近了不少,遇见会打招呼,时不时会开句玩笑,虽然都是她单方面吓唬戏弄他。   铁索桥修好之后,他又练左手刀。   她把桌子搬到院落,搬到能看见他的地方,再次练习左手符。灰心失落,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抬头看看他,又能很快振作精神。   她不能比他差,她不比他差,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是符之一道的天才,就这么放弃,符道岂不是少了千年难遇的天才!   山中岁月长,日日夜夜,好似一样。   比她们先来药炉的“前辈”,与她们差不多时候来药炉的“同辈”,不是堪破执念离开了,就是沉迷不悟跳崖了。   整整二十年,她们一直呆在无望崖。   日日不辍,他练就左手刀,她练就左手符,一起结丹。夜夜相伴,她们拥有无人能比的默契。   转机发生在十年前,周老说她从古籍找出一种药方,极有可能治好她们的右手。然而少了作为最重要的一味药草——莹草,莹草只生于第五界域逾疆界的碎刀门。碎刀门把药草圈在宗门内,并不对外出售。   若要得到莹草,必须前往逾疆界碎刀门偷采。   那时,他们已经升入金丹巅峰,勉强算有闯荡异界的实力。   唐不功说,他会去逾疆界,取来他们需要的莹草,让她待在坤舆界等他。十年内他没回来,她就另寻他路。   她什么都没说。她回到大衍宗,偷偷办了离界申请,拿出全部身家,买下和他一趟的跨界传送阵票。   跨界传送之后,她才现身,笑吟吟走到他面前,“我没钱了,买不起回程票。你也没钱了,咱俩只能一起去了。”   他震惊片刻,略微责备地看着她,而后又轻轻笑了。   两人一同去逾疆界。   天魔大战胜利之后的两万年来,诸天万界忌惮坤舆界的魔修,从不开放直通坤舆界的跨界传送阵,逾疆界也是如此。直通的只有贸易繁荣的界域如天极界,或是管理混乱的后位界域。   后位界域没有通向逾疆界的传送阵。天极界能够直达逾疆界,然而每个从坤舆界传送阵下来的修士都受到身份监视,限制前往其他管理严格的界域,其中也包括逾疆界。   天极界的跨界传送四通八达,无论是上位界域还是下位界域,世家大族掌控的跨界传送阵应有尽有,底层奴隶走私的路子也不在少数。   她们把天极界作为中转点,混进天极界黑市,洗脱坤舆界的身份牌子,从逃奴的路子前往跃渊界。跃渊界作为最大的奴隶界域之一,又曾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无论明面还是暗地,去千壑界的路子更多。   在跃渊界,她们拿到奴隶贩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前往千壑界。千壑界和逾疆界屹立大界之位几十万年不倒,交往频密,各座修真城市都有大量跨界传送阵。在这儿,她们又换了商人的身份,终于进入逾疆界。   此时距离她们离开坤舆界,已经过了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她们已经彻底洗清坤舆界的身份,无论在逾疆界干什么,骗偷抢杀,都不会连累坤舆界。   她们偷偷前往碎刀门所在的城池,暂时安置下来,调查碎刀门的资料。   碎刀门是势力最强的门派,掌控逾疆界长达万年,直接负责界域之间的外交。天曜大战的代表,也都出自这个门派,包括后来的代表殷羡。   莹草长在碎刀门后山,没有专人看守,然而潜入碎刀门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们花了三年的时间,与碎刀门的底层弟子拉近关系,熟悉碎刀门的情况,打晕两名弟子,拿走弟子玉牌,偷偷进入门内。   她们成功采到药草,正要逃出碎刀门的那一刻,突然被发现,成群碎刀门弟子围截她们。   眼看就要被围住。   唐不功把药草塞到她手里,说他去引开他们,让她从后面逃出去。   不远处火光冲天,刀光剑影,吼叫怒骂不绝于耳。唐不功左手握刀,决绝地转过身,就要冲向那片火海。   澹台春一把拉住他的手,硬把他扯过来,对着他惊诧的脸庞,她吻了下去。   他的薄唇,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块,却在她的唇下,如冬去春来般消融了,染上春天的暖意。   她松开他,她看见他紧绷的眉峰舒展开来,而后她的后脑勺被他托住,他的唇又印了上来。   暖意燃烧成炽热,烧红两个人的脸。   澹台春把莹草分成两份,一人一半。   她深深地看着他,说,“要走一起走,我澹台春还没窝囊到看着别人替我送命。”   他笑了,“好。”   她们闯了出去,几乎耗了半条命。   在逾疆界藏了两年三个月,她们才养好伤。碎刀门的弟子还在追杀她们,又花了三年,她们才逃离逾疆界,带着心心念念的莹草,带着右手的未来。   她们没有立刻返回坤舆界。   见识过碎刀门的刀道,见识过卦辞界的符文,她们对诸天万界的其他道法起了极大的兴趣。   接下来的三十多年,她们携手游历诸界,领教了最为精妙的刀法,领教了最为卓绝的符箓。   灵气压不住,即将突破元婴的时候,才回到坤舆界。   药草送去无望崖,她们回宗闭关。   她们又一起结婴。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们更合拍的道侣,一同结丹,一同结婴,一同重回巅峰,以后她们还会一同化神、一同飞升。   好似天运惠顾她们。   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她们一起经历过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一起扛了过去,才有现在的日子。   不久,周老发来消息,药成了。   她们又回到无望崖,回到当年的药炉,一同治好右手。   三年后,他练就绝无仅有的双手陌刀,她练就举世无双的双手符箓。   很寻常的一天,轮到她去昆仑剑宗寻他的时候,他躺在崖边,左手枕着后脑勺,直直地凝视夜空。   旁边,躺着一份盛京小报和一封信。   澹台春走过去,捡起小报一看,头版是万佛宗下任堂主和光出任坤舆界代表,前往天极界参加诸天大会。她记得,和光是门派大比上毁他右手的人。   写信人是昆仑剑宗执法堂主江在棠,就是门派大比伤他右手的人。   澹台春曾经想过,如果当年唐不功的右手没毁,或许他不像现在一样,或许他才是昆仑剑宗的执法堂主。   可是,江在棠伤了他的右手,和光毁了他的右手。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硬生生拗转他的人生轨迹。   信里,江在棠代表昆仑剑宗执法堂,邀请他参加天曜大战的团战。   澹台春光是瞥他一眼,就懂了他的想法,“你答应了。”   他淡淡地说道:“还没,想先跟你说一声。”   澹台春笑了,走过去,躺在他旁边,自然地拉过他右臂,枕上去,往他颈窝钻。   “先跟我说?还怕我不让你去?”   “不,我就觉得应该让你第一个知道。”   澹台春心里又甜又涩。   她在他心里排第一。但是天曜大战活下来的十不存一,他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她也想一起去,然而大衍宗已经确定符修人选,那人精通各种符文。只会爆炸符的她,哪怕战力再强大,也不会被选上。   唐不功微微倾斜身体,枕在她后脑勺的右臂动了动,手掌环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拉了些。   寒凉的深夜,他的声音带着微微暖意。   “坤舆界,知道我右手好了的人,只有你、周老和昆仑剑宗高层,其他人都以为我改修左手刀,诸天万界也是如此。上了战场,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诸天万界,所有人都说陌刀是双手刀,都说单手握不住刀。我做到了,两只手都做到了。接下来,我要让所有人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双手刀!让诸天万界领教什么是真正的陌刀!”   “要做到这个,没有比天曜大战更好的舞台。”   他的左手从脑后抽出,握紧陌刀,高举于天,长长的刀身直捅夜幕,双面的刀刃比繁星还亮。   “陌刀的实力会名扬四海,唐不功的名字会声震八方。”   澹台春贴着他的胸膛,清楚听到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她也激动起来。   对了,她不应该怕他死。   唐不功是为陌刀生为陌刀死的男人,正如她。她爱的也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唐不功。   她抽出他的右手,拿到胸前,紧紧握住。   两人的右手十指交叉。   她偏过头,紧紧地凝视他的眼睛,在他眼里看到满脸欣喜的自己,“不功,我们结契吧。”   他微微皱眉,“现在?我就要上战场......”   她坚定地点头,“就因为你要上战场。”   她不怕他死在战场,她也不怕他留有执念,她怕她自己后悔,后悔失去这个所向无敌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误买的朋友请在评论区扣三个1,我红包返。 第435章 435 结契大典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完唐不功和澹台春的经历之后,和光一直沉浸其中,结契大典开始之后,也没从余韵中挣脱出来。   昆仑剑宗主殿,张灯结彩,红带飘扬,可谓是千年未有的热闹。   唐不功和澹台春身着各自宗门的喜服,面带面站在那儿,澹台春忍不住笑了好几声,唐不功的唇角也一直噙着笑容。   上一阶,是作为证婚人的剑尊夏枕风,旁边还有澹台春的师父——大衍宗符峰峰主祖文。   两位渡劫期的证婚人,也象征昆仑剑宗和大衍宗对这次结契大典的重视。两位顶尖弟子的结合,两个宗门的关系也会更近一步。   澹台春表示和光是拉扯两人相遇的月老,坚持让她站得近些。尽管她明面上作为其他宗门弟子而来,实际上位置却比典礼主人的亲朋好友都近,仅仅低于证婚人的夏剑尊和符峰峰主。   轰地几声炮响,殿外彩旗齐飞。   “吉时已到——”   夏剑尊冲唐不功和澹台春点点头,两指捏住一道符咒。符咒在半空分为两半,各自流向两人。   一缕神识自两人灵魂出,钻入符咒。两枚符咒再凝结为一。   契结成了。   从此,无论她们身处何地、状况如何,对方都能察觉到。   诸天万界最严苛的契约是道侣两方共享痛楚、共享生命,同生共死,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苟活。近三万年来,坤舆界鲜少有道侣缔结这样的契约。举行典礼却不契约的道侣也不少。   典礼举行前,夏剑尊曾经询问两人是否要缔结契约,澹台春本想缔结更深程度的契约,被唐不功拒绝了。唐不功强烈要求缔结低阶程度的契约,参加天曜大战的修士都没发保证活着离开战场。为了不给澹台春留下太大伤害,他坚持这个契约。   和光又想起两人的经历,心里不由得生出“缘分使然”的感慨。   踏入道途至今,她不知见识过多少有缘无份的情侣,听说过多少无疾而终的感情。忘情禅主张敞和媚门门主眉妩纠缠千年的孽缘,昆仑祖师爷顾钧座和鲸族族长鲸落的诀别手书,三光祖师爷的默默相守......   缘分这玩意儿妙得很,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仅要在关键时候遇到关键的人,还要保证这份关系安安稳稳地延续下去。   如果澹台春打算自杀的时候没碰到唐不功,如果她没有跟着唐不功去天极界,如果面对逾疆界碎刀门的追杀时两人分开了......   四十多年,那么多如果,那么多可能性,两人偏偏都奔向通向现在的那一个选择。   “羡慕了?”   不知何时,夏剑尊走到她身后,低声问道。   上方,典礼结契过后,已经进入下一个环节。证婚人的夏剑尊也退了场。   和光仔细打量夏剑尊,心里有点奇怪。她和夏剑尊并不熟识,仅有的两次交集也不过是打个照面。情理上讲,两人不是聊这些的关系。以夏剑尊的性格,他也不会问出这么过界的问题。   难不成......   “剑尊?”她低声问了一句。   夏剑尊掀起眼皮,斜斜地觑了她一眼,鼻腔发出懒懒地哼声。   不是剑尊!是涂鸣!   虽然脸庞服饰就是夏剑尊的样子,然而神态体态隐隐有些不同,若不是熟悉的人,肯定分不出来。   和光头皮发麻,一想到涂鸣的性格,倘若他在这个场面闹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个制服他的人都没有。   “怎么是你?”   后面的宾客听得到两人的话,和光不敢太暴露涂鸣。   “我怎么了?”涂鸣拖长声音,“你还没回话,是不是羡慕人家有情人终成眷侣?”   “没有。”和光硬声道。   “得了吧,瞧你这小眼神,恨不得把新娘子拉下来,取而代之。”   和光在心里冷笑,面上还是那般淡然,“剑尊想多了。”   铛——   殿外响起一声悠扬的铜鼓,宾客们的眼神重新聚集在新人身上。   唐不功扣出镶嵌在剑柄的剑石——昆冈玉,慢慢递给去,澹台春含笑接过。   这是昆仑剑宗特有的习俗。剑柄的昆冈玉都是剑修们亲自采下,镶嵌进剑柄,象征他们的爱剑。剑修们遇上心仪的人,会扣出剑石,送给那人,表示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对方。若双方都是剑修,那就交换剑石。   “四大门派喜欢暗地里较劲,每当大衍宗和昆仑通过一项加强合作的协定或事件,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不甘示弱,总会推出一个程度更强的。今儿是元婴期精英弟子的结契大典,明儿说不定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会把核心弟子推出去。”   涂鸣抱着手臂,神情慵懒。   和光问道:“什么意思?”   他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你和那少门主不是走得挺近么?万派招新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   这话一出,后排的宾客全都看了过来。   不少人出自对万佛宗和无相魔门动向的注重,还有认识她的人纯粹是看热闹,那八卦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封曜、步云阶和江在棠三人对视一眼,偷偷笑了,当初她和韩修离正是靠绯闻压他们一头,此时恐怕开心她自作自受。   尤小五、菜瓜等万佛宗弟子面露惊恐,嘴巴长得极大,似乎想说些反驳的话,又不知从何开口。   和光万分庆幸韩修离那憨憨不在场,不然以他那缺心眼子,搞不好会大叫出声,闹得人尽皆知。   残指抬眸瞧了眼涂鸣,声音大了些,“剑尊,和光堂主和韩少门主都没这个意思,你这么说,不是给她们添麻烦?”   涂鸣偏头看了眼残指,唇角勾起,慢悠悠地说道:“是么?原来你们没这个意思啊,和光堂主?”   殿内的视线一道道射过来,几乎把她戳成筛子。   和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万佛宗和无相魔门交好多年,不缺一场结契典礼来表达,再者,两宗门内,心意共通的弟子不在少数,想要结契,宗门也会帮助两人。”   “那你呢?”涂鸣追问道。   所有人的视线更加火热。尤其是残指,许是离得近,阴恻恻地瞪着她。   和光咳了咳,拿出官方的态度,正色道:“在下身为代表,心思全在天曜大战,目前绝无男欢女爱的余情。”   涂鸣轻哼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和光脑海里却响起他的传音,【自始至终,你都没正面回答过。】她当作没听到,正眼都没看他。   一个时辰过后,典礼结束。   接下来是筵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又不用勾心斗角,喝得畅快极了。   正开心,玉牌嘀嘀嘀叫了起来。   她摸出一看,两眼一黑,差点就地栽倒。   【西瓜师叔:玩够了就回来,特训还没结束,往后我亲自调/教你。】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该来的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可能是月初更得太狠了,最近有点累,再起难了 第436章 436 暗涌交锋(上)   ◎是不是奸细,搜个神就知道了◎   盛京,偏僻胡同的某个酒楼。   “话说回来,曜台规则出来的那一刻,咱可是吓了一大跳!从没听过一轮战这种东西,更别说咱坤舆界的代表才元婴期,别家可都是化神期的高阶修士。虽说一轮战的洞天幻境模糊修为,咱家代表也和别家的差着百多年的经验。”   “可别这么想,咱也是后来才晓得,当初诸天大会的场地还在天极界的时候,千壑界代表乌束......诸位,容咱给你仔细介绍,千壑界可是屹立前十界域几十万年不倒的老牌界域,那乌束更了不得,冰脉道骨!又修千壑界绝顶的冰系功法,本是平民子弟,硬是靠着天赋和两只手,从底层杀出一条血路,一直杀到一界代表的位置......”   “总之就是这么个了不得的角色,压倒诸天万界代表的大人物,竟然和咱代表打了个平手!乌代表当时把修为降到元婴期,可百年的经验可减不了。那天极界冰天雪地,算冰系功法的主场啊!”   ......   说书人在台子上大喷唾沫,一手拿醒木敲敲打打,一手比着听客指点江山。近日他情绪不佳,手没那么稳,指的听客也没那么多。   寥寥几桌散客,客人们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话,都没给说书人一个眼神,甚至当着说书人的面就奚落起来。   “每天都这些话,听一遍还挺激动,可你翻来覆去讲,老子都总结出套路了。先说那姓乌的是何等了不得,再说咱代表和他打了个平手,那不就是咱代表也了不得。想夸代表你就直接夸,硬拉姓乌的当垫背。要是那姓乌的知道了,指不定提着刀杀过来了。”   “他讲不腻,我还听腻了,怪不得这些日子都没人来咯,我明天也不来了,换个地方听去。”   “听说其他地方也是这些话,这些说书的跟背地里商量好了一样,就挤不出点新话来。咱的代表修什么功法啊,其他代表修什么功法啊,两种功法较量起来,谁输谁赢啊?这些咱想听的话,他们一个都不提!”   说书人似乎听惯嘲讽,面色僵了一下,立刻恢复原状,张口要继续说,就被一人喝断。   “你这囫囵话,早八百年就听过了,老子听说你这破酒楼会讲点有新意的才大老远过来,结果就给老子听这个?你是不是万佛宗秃驴的崇拜者?光盯着她的好处讲,她有什么缺点,你给讲讲嘛!听说她修嗔怒禅,容易动怒,这不就是缺点?”   角落那桌只有一人,踩上凳子,拍着桌子大骂。   “前五十的区间战场不知有多少人,她一个元婴期能顶过那么多人嘛?要是输了怎么办?咱坤舆界岂不是要完!完了咋办,你也讲讲啊!”   话音刚落,大堂的听客都瞪了过去,冲那人破口大骂,“你怎么说话的!”“哪来的破落户,尽他妈乱扯!”“打都还没打,输什么输!”......   眼看场面就要乱,酒楼老板赶紧站出来,一面安抚其他听客,一面差人给角落那桌送盘瓜子,堵住那人的嘴巴。   角落那人大摇大摆地扫了大堂一眼,才接过瓜子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嗑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的萧玉成。   他心道圣贤儒门的宣传工作做得还挺好,别说樊楼、泰和楼那等大宗大派直接控制的产业,连偏僻的酒肆都没传出不利大战的消息。   瓜子才进嘴,脑海就蹦出一声怒斥。   【磕什么嗑,别忘了任务!】   他吓了一大跳,呛了好几下,忙不迭传音抚慰柳依依。   不错,这次他带着任务,近日都在忙这个任务。   天曜大战临近,大量异界奸细涌进坤舆界,试图传播不良信息,动摇坤舆界人们的信心,引发各种骚乱。九节竹已经掐紧入境的名额,但是潜伏多年的奸细也活动起来,各种惑乱人心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各种酒楼酒肆,就是流言传散最好的场所。   鬼樊楼那边有专人负责,正道不好直接插手。明面的场所不能不防,尤其是奸细故意把平民或正道修士带进鬼樊楼,灌输洗脑不良信息,平民再把这些错误的信息带回正道之间,这样的例子已发现不少。   九节竹在小范围内颁布指名任务,让熟悉鬼樊楼又能信得过的自己人亲自去调查,涂鸣和残指本是最好的人选。然而残指在万佛宗协助代表的特训,涂鸣更是一人分作两身,一边负责嗔怒峰后山的安保,一边抽空指导江在棠无双剑法。   后来,因异界来魂之故沦为邪修的柳依依出现在九节竹面前。残指和涂鸣把鬼樊楼的人脉渠道暂时交给柳依依,让她协助九节竹。然她不过筑基期,实力不足。于是另一个与她配合良好、经常出入鬼樊楼、又能信得过的正道修士——萧玉成——惊天地泣鬼神地出现了!   他们走过前生镜,细细审查生平经历,上至祖宗三代都没有问题,才被纳进九节竹。先不提他知道柳幽幽的真实身份之后是何等惊骇恐惧,且说这次的任务——钓鱼   装作愤世嫉俗的危险分子,公开宣扬怨天怨地的胡话,主动吸引奸细过来搭话,带他去宣传的窝点,再一网打尽。   别说,他演得不错,至今至少抓了一牢房的异界奸细,连逾疆界的都有好几个。最近不知是奸细少了,还是学聪明了,好几天没碰上。   萧玉成摇摇头,吞下瓜子,刚想叹气,耳边就听到一句话。   “道友,你也想听点新鲜的?”   来了!   萧玉成心里大喜,这话他可听得太多了,可不就是奸细惯用的说辞么?   他掩住内心的急切,慢条斯理地放下瓜子皮,抬眸觑了来人一眼。灰袍束冠,面容寻常,扔街上就找不出来的脸,正是奸细的好妆容啊!   萧玉成粗暴地挥开面前的瓜子皮,叹气道:“想有什么用?那些破老头,成天就会说些糊弄话。”   来人笑眯了眼,瞥了眼凳子。萧玉成轻轻点头,往旁边挪了些,示意对方坐下。   那人笑道:“ 鄙人周隙,前些日子也和道友一样想听新的说书,想得心里直痒痒,抓心挠肝得难受。”   萧玉成故意上下打量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瞧道友这样,找着了?”   周隙嘿嘿一笑,没直接回答。   萧玉成笑了,亲切地坐近,语气也轻了些,“小弟姓成,字玉萧,今儿个您给小弟说说,小弟认您大哥了。”   周隙摆摆手,“咱俩都是金丹期,说不上什么大哥不大哥,我也没本事给你说,不过我知道个地方,不受上层的人控制,就能讲些新奇古怪的内容。”   “哪儿?”萧玉成凑近脑袋,压低声音。   周隙巡视左右,才用气音吐出三个字,“鬼樊楼。”   “那可是邪修的地界。”萧玉成睁大眼睛,害怕得蹿远了些,指着周隙,“你......难不成你也是邪修?”   “这话可说不得!”周隙拿出表明身份的牌子,展示给萧玉成看,“我可是清清白白的正道修士,由于某些原因经常出入鬼樊楼,这才知道得多些。”   萧玉成松了口气,拱手道声歉,又道:“不是我怂邪修,只是......”   “晓得晓得,邪修能不沾就不沾。”周隙连忙点头,“不过鬼樊楼的正道修士少,说书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容易出新奇的话本。既想听新鲜的说书,又想踏踏实实,天地间没有这么好的事儿。道友,你也金丹期了,怎的还这样。”说完,周隙瞧了一眼,唇角流露一抹嘲讽。   被这么一激,萧玉成适度地露出冒犯的神情,眉峰紧紧拧起,一边是被瞧不起的愤怒,一边是好奇心泛滥的冲动,最终冲到压倒愤怒。   萧玉成露出狠色,咬牙道:“既然这样,我就去闯闯。”   【演得不错。】   听到柳依依的夸赞,萧玉成心里乐翻了,演了这么多次,能演不好嘛。对陌生人的警惕、对鬼樊楼的恐惧、对说书的欲望、对世道的不忿,他拿捏得极为完美,不多一分越不少一分,刚好骗过周隙。   周隙果然没怀疑,下一句就是圈套。“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正要去鬼樊楼办事,不如给道友引路?”   萧玉成犹豫一会儿,才答应。   两人结完账,走出酒楼。   埋伏在暗处的柳依依给盛京谢家送信,表示鱼上钩了。   由周隙带路,两人往偏僻的坊走去,某个坊门门口,周隙顿住脚步,笑道:“成兄弟,前边就是鬼樊楼了,你可想好了?”   盛京通往鬼樊楼的每个入口,萧玉成清清楚楚,绝没有这一道门。周隙这么问,显然是又有些怀疑。   萧玉成又作了番姿态,犹豫许久,前走走后停停,才肯定地点头。   周隙又笑了,改口道:“在下记错了,入口在这边。”   接下来,周隙没有试探的问话,绕过数个弯,一路带他到某个酒楼门口。萧玉成早已背熟鬼樊楼的地图,绕过的每个弯也了如指掌。就连这个藏在巷子深处的酒楼,残指给的档案里也提到过,是鬼樊楼隐秘性最好的几个酒楼之一。   倘若周隙这个异界奸细的窝点是这儿,那今儿可就钓了条大鱼。   就要踏入酒楼的前一刻,萧玉成再三询问周隙,“就是这儿?没危险吧?”   周隙点头,亲切地扯着他的袖子往里拉。   一进门,厅堂满座。   团团的黑影,腾腾的热气,喧闹的氛围,沸反盈天的高谈阔论,一声接一声的醒木。   “你们说上层的那些老家伙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个万佛宗的和尚。她有什么本事,不久前才突破元婴。和尚就会念念经,又不能打,还不如选个昆仑的剑修。”   “还有那什么天极界的较量。一个元婴初期和一个化神巅峰干了个平手,这话说出去谁信啊?也就正道的那些傻比信了这鬼话!也不讲讲打斗的详情,指不定那个乌束留手了呢。”   说书人高坐台上,一手抓住醒木,一手提着酒壶。说一声,拍一下,喝一口。   停顿的间隙,下边的邪修们敞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   “听说万佛宗那和尚长得美了,不仅迷倒了无相魔门的少门主,连咱们鬼樊楼的残指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谁晓得那个乌束是不是见色起意,见了和尚,就走不动道了,故意和她耍两招,送她个平手。”   “那和尚是执法堂的三把手,和二把手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出入红袖招。那二把手可是欢喜禅的禅子,听说风采不输修仙界第一美人忘情禅主张敞,指不定两人喝酒之际、枕榻之间,欢喜禅子就教了那和尚几招。和尚就拿欢喜禅的招数去对付乌束,乌束可不得服软么。”   “枕榻是什么意思?那两人可是师叔侄,该不会......啧。”   淫言秽语,不堪入耳!   关于和光的各种无甚根据的重伤诽谤,一传十是十传百,在这个不大的酒楼里迅速传播开来,一盏茶的功夫,翻了数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离谱,更离谱的是所有人都信了,都不仔细想想其中的证据和可能性。   另一边的柳依依急得跳脚,在萧玉成脑海里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都是些地沟的臭虫,竟然敢这么诋毁和光前辈,有本事去前辈面前提一句,看前辈不打爆他们的狗头!】   萧玉成想要开口阻止,都找不到插嘴的时机。   【什么无相魔门的门主,什么欢喜禅子,什么千壑界的乌束,都是无稽之谈!和光前辈一个都看不上,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会说些无甚根据的谣言!】   萧玉成脑子嗡嗡地响,在脑海里故意提高声音,打断柳依依的骂声,【冷静点!你也知道他们不过是胡乱猜测。】   谁知柳依依下一句竟是,【和光前辈和残指前辈!人家两情相悦天生一对,轮得到那些妖魔鬼怪去插足!】   萧玉成差点憋不住笑了,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虽说和光前辈和残指前辈两人是很配,也不用把韩修离明非等人说成妖魔鬼怪吧。   “成兄弟?”周隙推了推他,“你没吓着吧?”   萧玉成连忙回神,拍掌大笑,“好啊,这就是我想找的说书,这才是我想听的内容,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他拍拍周隙的肩膀,“周兄弟,你可带我来了个好地方。”   另一边的柳依依也正色起来,【第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目前兵力不够,我去联系谢家,你先稳住他们。】   萧玉成回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双指一搓,粉末飘散开来,暗中沾染酒楼的所有人。   当初抓捕涅槃楼成员的行动,就是靠着天道院的钟离亭研制的粉末,那是初级版本,现在萧玉成手里的是改良过的新版本,更能隐秘地标记敌人。   周隙招呼他入座,便开口要走。   萧玉成忙拉住,“周兄弟不再坐坐?这么精彩的说书,咱哥俩再讨论讨论,今儿听完,回去后还能给亲朋好友传传。”   周隙脸上露出喜色,同他坐了一会儿,一盏茶过后,又要离开。   这次,萧玉成实在拉不住,只能目送对方离开。   【不要打草惊蛇,酒楼里可能还有其他界域的奸细。】柳依依嘱咐道。   萧玉成有些担心,【周隙这家伙肯定是奸细,就这么放过他,实在可惜。他还有正道修士的身份牌,以后还能迷惑其他人。这样吧,我先跟过去,不让周隙发现。】   两人又探讨些细节,萧玉成起身追踪周隙,柳依依留在酒楼等候谢家的支援。   周隙极为谨慎,专挑小路钻,千回百转回盛京。   要不是萧玉成熟记鬼樊楼的地图,还真被甩掉了。他隔着段距离,既不被周隙发现,又能跟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收到柳依依的消息。   【动手!谢家人到了!】   萧玉成活动活动筋骨,加快脚步追到周隙身后,高声喊道:“周兄弟!”   周隙浑身一抖,似乎吓到了,手已经抽出剑,回头看见萧玉成,眉头紧紧皱起,“成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正在酒楼?”   萧玉成笑嘻嘻上前,抓住周隙的手腕,硬是把半开的剑按进鞘里,“一个人听得没趣,于是来找你。”   “这儿离酒楼可不近,你怎么找到我的?”周隙睁大眼睛,狠狠瞪住他,“你跟踪我!”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咱们换个地方聊。”萧玉成还是笑,拔剑对准周隙。   “换哪儿聊?”周隙也抽出剑。   “监狱!”   萧玉成拔剑冲了上去,谁知周隙突然扔掉剑,从怀里掏出一把粉末,丢了萧玉成一脸。   萧玉成呛了好几口,眼睛火烧火燎地疼,才眯眼一瞧,剑光迎面而来。   周隙面露狠色,举剑砍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又飞出一道剑光,咻地一下打掉周隙的剑。周隙跌倒在地,刚想起身,后背受了一脚,又被压在地上。   出剑的是谢鲲,踩住周隙的谢玄。   谢玄朝萧玉成打了个招呼,“要不是我们赶到,你就成一具尸体了。”   萧玉成擦掉脸上的粉末,道了声谢,“酒楼那儿呢?”   谢鲲走过来,冷声道:“没问题,谢家已经困住酒楼所有人,鬼樊楼也打了招呼,不会走漏风声。”他扫了眼周隙,“这家伙怎么办?”   周隙显然已经认出谢家二人的脸,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小子可是良民,也没犯什么事,不过是来趟鬼樊楼,怎么惹得谢家的两位?”   “良民?”谢玄嗤笑一声,狠狠踢了他一脚,“哪个界域的良民还说不准呢。你来自上位界域还是下位界域?能和那个酒楼打上交道,界域的势力不小吧。”   周隙摇头如捣蒜,“小子真不懂谢前辈的话。什么上位界域下位界域?小子就是坤舆界的人啊!货真价实!”他掏出身份牌子,怯怯端上前给谢玄看。   谢玄一把打掉,“这些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反正你们这些虫子一样的奸细,总能想到弄假的法子。这些日子,老子都不知道烧了多少。”   周隙急得快哭了,“真不是,小子真是坤舆界人,不是其他界域派来的奸细。”   谢鲲掏出铁锁,把周隙捆得严严实实,冷声道:“都是些油嘴滑舌的家伙,直接带回去审问,是不是奸细,搜个神就清楚了。” 第437章 437 暗涌交锋(中)   ◎不是不管,是不想管。◎   盛京的说书人里面,铁板李不是最出名的、也不是讲得最好的,然他凭借一张直言不讳的嘴、拍着一块金银不入的醒木,硬是在万把个说书人里头杀出一条血路,挣得今儿的名头。   最近,风头最盛便是天曜大战的一轮战,几乎坤舆界的每个说书人都在说这个。一张嘴皮子,半个字离不开万佛宗嗔怒禅子和光,铁板李也不例外。   铁板李当班的酒楼在盛京只算得上中等偏上,豪华阔气程度比不上大衍宗旗下的樊楼,饭菜鲜美程度比不上万佛宗旗下的泰和楼。然而这些日子,确实最热闹的,其他酒楼的常客一窝蜂往这儿来,原因就是铁板李的说书。   这日,三场说书完毕。   酒楼老板亲自把铁板李送到酒楼后门,脸上盛着满意的笑容,毕恭毕敬奉上一大袋灵石,恭维道:“李老儿,多亏你生意好得不得了,其他酒楼老板羡慕死我了,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其他说书人好似吃错眼一样,说的无聊透顶。明明都是天曜大战的内容,就你行......”   铁板李摆摆手,打断老板的话,掂掂灵石袋,径自拐进后巷,头都不回地走了。   其他说书人的事情,他何尝不知道,几日前,他才去其他酒楼听过几场,确实乏味至极。乏味的不是表演,而是更核心的文本内容。以那些说书人的能力,怎么都不该想出那样的东西,似乎故意避开最精彩的内容。喝酒之际,他试图询问他们。一提到这个问题,那些说书人都叹气不肯说。再三追问,也不过露出讳莫如深的脸。   还没走到大街,身后便响起声响。   “阁下可是铁板李?”   铁板李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去看,还是空荡荡的巷子,哪儿有人。这时,前边又响起脚步声。他忙不迭又一扭头,才见着来人。   挺立的身姿,严肃的神情,浑然一体的修为,至少金丹巅峰!   这身白袍,是圣贤儒门。   铁板李细细打量这人的脸,认出来了。圣贤儒门执法堂副堂主成汝玉,当年成汝玉被一个凡人压了一头,铁板李还为他喊过冤。   四下无人,小巷幽静,大街还有段距离。   想起其他说书人讳莫如深的脸庞,铁板李谨慎地退半步,笑道:“在下不过一介平民,圣贤儒门副堂主找我有何贵干?”   成汝玉脸色淡然,只摆了一下手,“堂主有请。”   下一刻,铁板李身后冒出两个人,都是元婴期修士。   铁板李笑道:“在下好像没有说不的权力。”   没多时,铁板李就被元婴期修士带进圣贤儒门,从偏门进,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四人飞往执法堂,通过重重大殿小殿,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铁板李记得,这个似乎是圣贤儒门执法堂内殿,堂主的办公地,没想到他也有进去的一天。   两名元婴期修士转身离开。   成汝玉推开大门,白色的烟雾汹涌奔出,呛得铁板李咳嗽好几下。   成汝玉也皱了皱眉,又一摆手,请他进去。   一进门,门就关了。   白烟缭绕的室内,别说看清全貌,铁板李连成汝玉都找不到了。刚想问声,就听几声清脆的铿声,像是烟枪敲击桌面的声音。   略微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齐了?”   微风徐起,烟雾缓缓散开。   视野终于清晰。   十五人坐在下边,加上铁板李,一共十六个,都是盛京有点名声的说书人。不久前,他们才一起喝过酒。   那十五人旁边,还有一张空椅,显然是留给铁板李坐的。   “拄着干嘛?李老儿坐吧。”低沉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铁板李扭头看去,就见一张晃晃悠悠的藤椅。成汝玉站在藤椅后边,面色肃穆,恭敬地看着藤椅。   藤椅里那人布衣布鞋,指间捏着略旧的烟枪,看样子像个凡人,而他确实也是个凡人——顾鼎臣   圣贤儒门执法堂主顾鼎臣,坤舆界有史以来权位最高的凡人。如果他活得够久,甚至可以成为圣贤儒门门主。   顾鼎臣掀起眼皮,觑了铁板李一眼,又觑向空椅。   铁板李压下心里的异样,乖乖走到空椅,端正地坐下。   顾鼎臣伸了个懒腰,身体往前一挺,双脚踏在地面,藤椅的中心向前。他微微弓着腰,以一种侵略性的姿势向前倾斜。瞳孔从下往上看,扫过十六个说书人的脸。   铁板李顿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压迫感,心脏好似被紧紧掐住。   旁边的十五个说书人,全都脸色发白。   明明不过是凡人......   铁板李握紧拳头,语气不由得不忿,“我等可是犯了什么事情,竟然要顾堂主亲自审问?”   顾鼎臣嘴角一咧,笑了。   “审问说不上,不过是找你们来聊聊。”   铁板李板起脸,太过用力以至于牙齿有些发酸,“聊什么?”   “诸位都是盛京的名嘴,享誉多年,应当清楚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少人听,有多少人信,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会有多大的影响力。”   十五个说书人你看我我看你,眉头都紧紧拧在一起。   “那又如何?”铁板李哼了一声,“难不成顾堂主想堵住我们的嘴?近日其他说书人表现异样,难不成他们都受了堂主的招待?”   顾鼎臣没有回应,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铁板李。   那道从下射来的视线,好似来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可能俯冲过来。   铁板李头皮发麻,本不想示弱,然而威慑感越来越强,更别说其他说书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双重震慑几乎达到他难以忍受的程度。   “顾......顾堂主?”   顾鼎臣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还是没开口。   半盏茶过去,铁板李嘴巴嗫嚅,“失言”二字就要出口,顾鼎臣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笑声,铁板李却感觉那只野兽已经冲上来,咬住自己的脖颈。   顾鼎臣捏着烟枪,悠悠嘬了一口。   “说书讲究热点,眼下最大的热点是天曜大战的一轮战。追上这个热点,完全嚼碎吞下,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   他磕了磕烟枪,“热点是一时的,说书的事业可是一辈子的,其中的道理,诸位懂?”他又抬眼看过来。   铁板李想转头看其他说书人的反应,理智又叫停这个动作。旁边僵硬的躯体表明其他说书人也忍住转头的冲动。   室内静下来。   气氛逐渐焦灼,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还在继续拉紧,扭曲到极致的弧度、细如发丝的弓弦......   砰——   随着烟枪敲击桌沿的声音,骤然扯断。   椅子掠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好几个说书人吓得起身,殷切地看向铁板李,期待他出头说话。   铁板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顾堂主是在威胁我们?”   顾鼎臣还是笑。   身后的成汝玉开口了,“阁下慎言!请勿恶意揣测顾堂主的意思。根据坤舆律例,话本小说有创作自由,却有底线在那儿。不可恶意抹黑他人,不可诽谤中伤他人,依照真实故事改编的小说话本,应当寻求本人的意愿,不然则是泄露隐私罪。”   听到这话,铁板李浑身冒冷汗,其他说书人也是如此。   有关说书的律例,他们自然清楚,踏进说书门槛的第一日,师傅教授的第一件事便是背熟律例,然而背熟是背熟,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准确来说,没有一个说书人完全遵守律例。   除了那些真正的红线,例如赞叹上古时代的修士自由主义、宣扬背叛坤舆界的言论、抹黑天魔大战、恶意辱骂七权等涉及政/治敏感的内容。其余私人范围的故事性话本,例如当年大衍宗女修和几个天之骄子的绯闻、万派招新期间万佛宗和光同无相魔门韩修离的暧昧等,哪怕涉及真实人物,从来都是畅所欲言,根本没有执法堂管过说书人!   成汝玉打了个响指,每个说书人怀里都被塞进一沓文件,首页标题【罪状】,副标题是各个说书人的名字。   铁板李翻开一看,入行几十年来,每场触犯律例的说书都被记录下来,事无巨细,甚至有些他自己都忘了的场次,也被执法堂清楚地记录在册。   大滴冷汗流下额头。   其他说书人也黑如锅底。   成汝玉道:“诸位的罪状已经交到你们手中,证据便是诸位的听客和大卖的留影球。至于惩罚,想必诸位不会想听。”   丢掉说书人的工作就算了,罚款到破产,还要蹲个几十年。   事关说书的律例,他们都清清楚楚。   铁板李擦掉冷汗,心里一团乱麻。   早知圣贤儒门的执法堂主管尘世事务,没想到扎根到这个程度。   坤舆界的说书行业兴盛万年,哪怕相关律例发表,也从未动摇过,大门大派的执法堂压根就没追查过。说书行业以为七权不管,原来不是不管,而是不想管。   想管了,随时都能下手,好比现在一根大棒迎头打来。   所有的把柄,都紧紧攥在执法堂手里。该用的时候,它自然   椅子嘎吱作响,说书人都垂下脑袋。   成汝玉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堂主的话,诸位现在懂了?”   一个个安静地点头。   顾鼎臣笑了几声,语气放轻了些,”正值关键时期,诸位不要光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也得为整个坤舆界想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比我清楚。”   铁板李心道:顾堂主真是鬼得很,不点明该说的不该说的,让他们去猜,他们说错了,圣贤儒门也不担责。   “稳定坤舆界的局势,有诸位的功劳。从现在开始到天曜大战结束,诸位每开一场戏,不仅能收到酒楼老板的薪酬,圣贤儒门再给诸位加一份辛劳费。”   铁板李直想发笑,说得这么好听,另一方面不就是说他们开的每一场戏,圣贤儒门都了如指掌。这么下去,该说些什么,他们不得掂量掂量。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老套至极的话术,这个顾堂主偏偏做得不留痕迹,丝毫没让恩威并施的圣贤儒门逾线。一威一恩,不过是圣贤儒门按照律例执行任务罢了。   诡到极点,不愧是以一介凡夫之身登顶圣贤儒门执法堂的人物。   铁板李咽下苦水,哽着喉咙道:“顾堂主,你的话,我等明白了。若没什么事,我们能走了?”   他作势起身,旁边的说书人周老儿比他更快,已经冲到大门口。   铁板李疑惑,周老儿不是胆怯怕事的人,怎地今日这样,难不成家里有急事?   大门刚被周老打开,又轰地一声闭紧。   “诸位稍慢。”顾鼎臣看向周老,唇角弯了弯,流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轻蔑。   铁板李皱眉道:“还有何事?需要我们去请其他说书人来?”   “其他说书人,圣贤儒门自然会请。”顾鼎臣把铁板李的讽刺拨了回去,“我还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顾鼎臣拍拍手,室内出现暗门,一团黑影被扔过来,疼得哎哟好几声,是个鼻青脸肿的金丹期修士。   铁板李问道:“这是谁?”   “他叫周隙,金丹期散修,平日游荡在盛京,给别人帮闲过活,有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五个时辰前,他故意带正道人士去鬼樊楼的酒楼。那个酒楼恶意传散不利于坤舆界的虚假情报,企图引发不安动荡。执法堂查搜酒楼,果然搜出三个其他界域的奸细。周隙被异界奸细收买,带去一个正道修士就赚一袋灵石。”   铁板李更不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最初带周隙去那家酒楼的不是异界奸细,而是你们当中的一个,那人甚至亲自上阵邪修酒楼说书,故意传播诽谤言论。”   周隙颤颤悠悠地抬起脑袋,望了说书人一眼,最终视线落在大门的周老儿身上。   周老儿靠着大门滑落在地,大手胡乱摆着,“不管我的事,和我没关系。”   顾鼎臣面上微哂,似乎懒得戳穿。成汝玉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周隙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别挣扎了,他们会搜神。”   搜神,可以查探全部记忆,不会损伤灵魂。   周老儿面容僵住,眼珠子咕噜转了好几下,又挺起腰板,用肯定的口吻说道:“去鬼樊楼又怎样?你们没去过鬼樊楼?去了又怎样,不过关几天禁闭罢了。”   铁板李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老儿,没想到他把律例用到狡辩上面。“你不止去了鬼樊楼,你还去那些黑烟瘴气的酒楼说书,说些没有根据的诽谤!说书的行当可没这样的事儿!”   其他说书人都轻蔑地看向周老儿,调侃归调侃,猜测归猜测,说书行当严禁恶意诽谤来哗众取宠。   周老儿没有理会他们,直直地看向顾鼎臣。   “不错,我在那儿说了两场戏,酬薪我会翻倍上交。牵涉鬼樊楼事务的惩罚,按照律例,最多蹲五年大牢,五年就五年。我已经筑基后期,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哪怕大张旗鼓地开审,你们也没法罚得比五年重,律例可是你们自己定的!”   顾鼎臣居高临下俯视周老儿,眼神流露出嘲笑和怜悯,“谁说你牵涉鬼樊楼邪修了?”   周老儿紧紧拧起眉头,“你......不罚我?”   周隙大嚎一声,几乎要哭出来,连道三个蠢货。   “呵,你犯的可不止邪修那么轻。”顾鼎臣敲了敲烟枪,“你涉嫌串通异界奸细,出卖坤舆界,是叛国罪。”   叛国罪,坤舆界律例最严重的罪责之一,更甚于引发沧溟海之战的蛟族的罪责。   周老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浑身都打起抖来。   周隙趴着身体,重重锤地,撕心裂肺地痛嚎,“就为了那么几袋灵石,畜生!畜生!你害苦了我啊!”   不知从哪儿冒出四名修士,两名拖走周隙,两名一左一右钳住周老儿,就要带走他。   铁板李不忍地挪开眼睛。   这时,周老儿就地一扑,躲开两名修士的手,如同蚯蚓般三两下爬到顾鼎臣面前。   成汝玉面色大变,就要上前赶走周老儿,被顾鼎臣止住,只得打起心神警惕,做好出手保护的准备。   周老儿抱住顾鼎臣的脚,急切地嚎道:“将功补过,我能将功补过!”   顾鼎臣饶有兴趣地睥睨他,“怎么个将功补过?”   “除去那个酒楼的奸细,我还知道一个奸细的身份!他不去鬼樊楼,只通过书信与其他人联络。”   成汝玉道:“我们搜魂其他奸细,自然能知道。”   周老儿忙道:“异界奸细一般刻了禁制阵法,破解阵法需要时间,不然你们也不会还在这儿。”   成汝玉眯眼看着周老儿,又道:“我们也可以把你搜神。”   周老儿道:“这件事不是我看见的,也不是我听见的,是我通过传音知道的,你们搜神没法搜出来。”   一个说书人插了一句,“他们还可以搜魂你......”   周老儿奸笑,“坤舆界律例,今世事今世毕,你们不能搜魂坤舆界人士。”   顾鼎臣也笑了,确实不错,除了涉及异界来魂,坤舆界不随意杀害本土灵魂。“说吧,要是真的,我开口让你从轻量刑。”   周老儿道:“那个奸细是逾疆界的人,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身份证明,很久之前就进了坤舆界,混成大门大派的正道修士。”   “哪个门派?”   “万佛宗。”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周老儿继续道:“你们得快些,那个奸细就要出手了。” 第438章 438 暗涌交锋(下)   ◎西瓜:给光爱的教育◎   菩提城。   隐蔽的小巷转出一个万佛宗弟子,疾步走向大街,很快没入车水马龙的人流。   邹岩径直走向万佛宗,一入宗门,飞往所属的嗔怒禅。   没多久,嗔怒峰的影子还没见着,身后响起一句喊声。   “嗔怒禅的师兄!”   邹岩迅速望了眼四周,云雾滚滚。除了他和喊话的男修,再没有别人,嗔怒禅的师兄显然是指他。   行动即将开始,邹岩不想多生事端,便没有答应。   “邹岩师兄——”   来人必然认识自己,这下邹岩不想回应也不行,距离嗔怒峰还有一段距离,那人跟过去就不好了。   邹岩停下,换上笑脸,扭头去看。   来人明明是个男修,面貌姣好若女子,举止投足之间,也带着些许媚惑。他施施然飞来,距离邹岩不足三尺。邹岩甚至能清晰地数清来人眼角晕出细粉。   “邹师兄。”来人娇娇地喊了他一声,伸手就来扯他的袖子。   邹岩吓得脖颈一凉,下意识后退几步,说话都有些结巴,“师......师弟,咱们好像没见过。”   来人捂住嘴角,笑道:“师弟明水炎,修欢喜禅,这不就认识了嘛。”   听到欢喜禅三个字,邹岩忙不迭退半步,看见明水炎凸起的喉结,更退一步,藏好屁股。   “在下和欢喜禅素无交往,不知师弟找我何事?”   明水炎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笑容更加娇媚,“师弟欣慕师兄许久,鼓起勇气,今日特来找师兄,希望能和师兄共度一晚。师弟的洞府不远,师兄随我去一趟,耽误不了太久。”   邹岩咳了咳,忙道:“多谢师弟的心意,在下性取向正常,恐怕无法回应师弟的心思。”   “不试试,师兄怎么知道性取向正常不正常?”明水炎上前一步,扯住他胸膛的衣襟,点起脚尖,朝他脸上呼出一口气。   邹岩被这股香味呛了好几下,拍开明水炎的手,转身欲逃。身子还没转过去,后背突然被点了一下,身子动不了了。   “明淡,早说你媚惑术没学好,你偏不信。”   后方闪出一人,邹岩认得,是经常跟在和光身后的闭口禅子尤小五。他说的明淡是谁?明水炎?   邹岩细细打量明水炎,一身故作姿态的娇媚,他才没认出来。   “说不定呢?我还以为这个姓邹的就吃这一套。”明淡撩了一下发丝,媚态顿时消失,又恢复成平日的嬉皮笑脸。   尤小五道:“一棍子能解决的事儿,这么麻烦干嘛?”   明淡道:“把他骗过去还不好,为何要用暴力?你跟大师姐这么久,越来越不学好了。”   尤小五瞪过去,“怎么就不好了?不准说大师姐的坏话!”   两人都和邹岩八竿子打不着,又是执法堂弟子,邹岩脑子嗡嗡地响,已经联想到对方找上门的原因。他还想挣扎试试,便道:“师弟为何捆我?这玩笑可不好笑。在下还有要事,还请快些解开。”   明淡讥笑,“有事?有什么事儿?急着给逾疆界报信?”   “说这么多干嘛?扛回去审问就行了。”说着,尤小五走到邹岩身后。   接着,邹岩感觉后颈剧疼,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   再醒来,他被反手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眼前不止明淡,还有执法堂主西瓜和副堂主明非。   面前竖着一面留影镜,镜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逾疆界代表殷羡,百年前派他来坤舆界卧底的人。   殷羡正眼都没看他,不悦地盯着西瓜堂主,不耐烦的声音从镜中射出来,“万佛宗执法堂主?我们素无交集,找我何事?”   “我和殷代表确实没见过,这人你可认识?”西瓜堂主绕到邹岩身后,掐住他的后颈,提起他的脑袋,摁在镜上,   殷羡细细打量邹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认识。”   邹岩忍不住握紧拳头,说不失望是假的,然而来坤舆界之前他已做好准备,奸细鲜有活着回到故土的。   西瓜捏着邹岩的下巴转了转,好让对面的殷羡看清楚些,“真不认识?”   殷羡皱起眉头,“如果堂主找我只是为了莫须有的事儿,趁早断了通讯好,在下还有事儿,没空陪堂主瞎耗......”   西瓜笑了,“殷代表别急,再仔细看看,若他是殷代表的人,那坤舆界就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邹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心里打起鼓来,他还有回到故土的机会?   “若不是,那他会怎样,也和殷代表、逾疆界没有关系。”   异界奸细会怎样,在场众人都清楚得很,刑讯逼供,搜魂,搜刮干净利用价值。   邹岩期待地看向殷羡,胸中涌上不切实际的想法。   殷羡依旧没看他,唇角差嘲讽地勾了勾,“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堂主说得真好听,恐怕是大张旗鼓地送回去吧,宣告所有人坤舆界抓住了其他界域的奸细,而且其他界域也承认了。很遗憾,我不认识他。堂主不妨去问问乌束代表,许是千壑界的奸细也说不准。”   说完,殷羡即刻转身,通讯镜黑了下去。   邹岩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接着,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被放弃了啊。”   邹岩压下心里的酸涩,闷声道:“堂主找错人了,问问千壑界,说不定还有希望。”   “你想回逾疆界吗?”副堂主明非突然走到他身前,语气轻柔地问。   邹岩心头动了动,硬下心肠,咬牙道:“副堂主想错了,在下不是逾疆界的人。”   “是么?”明非脸上的笑意更温柔,“不管你是哪个界域的孩子,把你们界域的阴谋告诉我,我也会送你回去,不会告诉任何人。没有人会知道,你可以回到故乡隐姓埋名生活。”   邹岩强按住内心的冲动,扭开脸。   嘀嘀嘀的声音打破寂静。   明淡摸出一看,眉头紧紧拧起,“查出来了,几日前,这家伙从药宗买了用于花草的药水。”   “花草?光养了六十多盆花,好像今天会去浇。”明非摇头,“不对,药宗的前辈亲自检查过,那些花草没毒,不然不会让光接触。”   明淡道:“他买的不是毒药,是隐蔽黑墨的药水,只有接触到清水,才会显现。”   明非直直地盯住邹岩,“你在花草上干了什么?你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邹岩狞笑出声,“怪就怪你们保护得太好了,没让她看清人们的真实看法!不过元婴期的菜鸟,能有多大实力,你们信她,坤舆界大多数人可不信她!”   明淡急道:“怎么办?这个时间点大师姐已经过去了,说不定已经看到......”   嗔怒峰。   峰顶大殿暂时禁行,除了和光同值守的保护者夏枕风,无人能近。自从一轮战的规则发布,和光鲜少见到外人。   今日浇花也通过重重请示才得到许可。   夏枕风守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   她独自走去殿前,照例走到左数第一株花,拿起喷壶,甚至无需动脑思考,凭借多年的习惯就撒了下去。   然而,花草沐浴水珠的样子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   草叶一触到水滴,显现出黑色的斑点,随着水滴的扩散,越来越多斑点出现,连接成一个个字。   【去死!不过一个元婴期的菜鸟,凭什么代表整个坤舆界!】   【现在如你所愿了,为了你一时的荣耀,整个坤舆界都要陪你遭殃!你问心无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死了说不定换一个代表!】   ......   越来越多字现出来,一句句话不忍直视。   和光知道执法堂隔绝自己和外人的理由不仅是安全问题,更怕其他人的想法影响到她的心态。   亲眼所见的这一刻,她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想法。回过神来之后,第一个清楚的想法竟然是执法堂这么严密的防守还是有了漏网之鱼。   就在这个时候,桃花树下传来一声疾呼。   “执法堂传讯事情有变,迅速离开这儿!”   夏枕风没有警戒四周,视线也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一排花草。和光晓得,执法堂弄清楚了。   她微微偏身,借着转身的掩护,抹掉第一盆花草的字迹,震干上面的水珠,伪装成没有浇花的样子。   她什么都没说,走向夏枕风,随他离开。   不一会儿,西瓜、明非和明淡赶过来。   明淡扫了一眼花盆,全是干的,没有异样,放心地松口气,“还好没浇花,大师姐还没看到。”   明非提起喷壶,掂了掂,“水少了。”   西瓜拿过喷壶,扬臂一洒。   漫天水珠落下,每盆花草的字迹显露出来,一字字一句句,不堪入目。明淡气得跺脚,大骂畜生。   西瓜瞥了眼第一盆花草,草叶干干净净,“她看到了。”   明淡不解地皱眉,“什么?”   明非叹了口气,解释道:“光一直从左往右浇花,嗔怒禅无人不知。奸细若要下手,肯定会从第一盆开始。第一盆没有,说明光已经发现了,为了让我们安心,还故意拭去字迹,装作没看到。”   明淡担忧地垂下脑袋,“那大师姐她岂不是......”   “她没事。”西瓜用肯定的口吻说道,“她没那么软弱,我早说不用那么费心,阴暗的鬼话不会伤到她。”   明非道:“一码归一码,她不会被伤到最好,我们也该做出态度。能够为她做的事情,就尽量做。”   西瓜摆摆手,“算了,随你。”说完,抬步走向嗔怒峰后山。   明非喊了他一声,“你干嘛去?”   西瓜扬眉一笑,“给光爱的教育。”   作者有话说:   西瓜:爱的教育,期待吗?   光光:你别过来!(尖叫) 第439章 439 一发入魂(上)   ◎大师姐,得罪了。◎   嗔怒峰,后山。   平静广阔的深湖,从湖畔蔓延层层涟漪,一枚石子掠过湖面,擦了整整十六下,才咚地一声沉入水中。   水漂的涟漪还未平息,就被更剧烈的水波打碎。   又一阵水漂,十八下。   石子一枚枚擦过,水波就没个完。   和光坐在沿岸,捡起鹅卵石,随意投出去。心沉不下来,水漂始终没有超过二十个。   后山除了镇守的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就只有她。西瓜师叔说要亲自调/教她,一想到这件事,心肝都在发颤。   在西瓜师叔手下做了几十年,每次训练,从来是竖着进横着出,唯一一次例外是师叔忘了喊医修,她自个儿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   和光掂了掂石子,正要扔出去,手腕突然被抓住,石子滑出手中,噗地一下掉进水里。   西瓜师叔含笑看她,“师叔不是教过打水漂的技巧吗?怎么还是打得这么差?”   和光疑惑地拧眉,“有吗?”   他打过水漂?没有吧,她只记得他打过她。   “那师叔帮你回想回想。”说完,他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这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紧接着手一松,转而抓住她的腰带。   和光双脚离地,被提着腰带浮空。浑身失重的恍惚感令她瞬间回想起来,西瓜师叔确实打过水漂,不过不是用石子打,而是用她!   多年前,西瓜师叔把她当石子甩出去,在水面擦了一百零八下,掠过整个湖面,才砰地一声摔在对岸,头朝地脚朝天,倒插葱似地插进土里。   腰带被猛地一拽,要看就要被甩出去,和光心里一急,连忙扑上去,双腿死死环住他的腰,双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整个人好像树袋熊一样,熊抱在他身上。   他放开她的腰带,语气笑意更深,呼在她耳畔的热气也带着些许调笑,“师叔就开开玩笑,怎的吓成这样?”   和光讪讪缩手,打算从他身上爬下去,双腿刚松开,下一刻腰带又被拽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咻地一下被甩了出去。   呼啦啦的狂风灌进耳朵,急驰而过的景色掠过视野。   噗、噗、噗......   蜻蜓点水般擦了十几下,她才回过神来,猛然扭动身体,刹住向前的力道,身子一转,头朝下,扑通一声倒插葱沉入水中。   她心里涌上被骗的怒意,双脚一蹬,猛地游回岸边,吼道:“你不是说开玩笑吗?怎么真扔了!”   他心定神闲地站着,笑道:“师叔说开开玩笑,没说玩笑不开啊。”   一打算作势要扔她是玩笑,扔她也是玩笑。   和光一手撑在岸边,想要起身上岸,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微微弯腰,笑吟吟地看她,“来。”   她冷笑一声,拍开他的手,打算自己上去。   他又伸来手,“生气了?”   “怎么敢生师叔的气?”她想冷嘲热讽几句,话到嘴边,就见他腰间的柴刀闪过阴森的冷光,话又咽了回去。   他率先握住她的手,一把提上岸。接着捏了个诀,震干她一身水汽。   和光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甩了甩头发,以此挡住自己的脸,她干巴巴地说道:“现在开始特训?”   “再等等。”他摸出玉牌,瞥了一眼,“还有个人要来。”   和光随口问了句,“从哪儿来?”   “无相魔门,贺长老接那小子去了。”   和光心头动了动,无相魔门的人,西瓜师叔称为小子,想必辈分比师叔低,又有实力做她的陪练,莫非是韩修离?   “来了。”   西瓜师叔的话音刚落,半空浮现一团黑雾,虚空裂缝划破,贺道台大摇大摆地跨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人都没出来。   “磨蹭什么!”贺道台往里边吼了一句,“快出来,裂缝要合上了。”   “真的要去?西瓜师兄的局,我不是很想去。”   咦?不是韩修离的声音。他称西瓜为师兄,莫非是......   和光下意识皱起眉头,眼神也不自觉暗了些。   这时,西瓜偏头,似笑非笑地瞥她,“师侄看起来有些失望,怎么?来的不是预想的人?师侄以为是谁?”   和光忙不迭收起脸上的思绪,正色道:“不,没想到是菜瓜,我以为他还在疏狂界。”   “嘴唇再往上弯点。”   “什么?”和光不懂这话的意思。   “照着做。”   和光无奈,只好微微弯起唇角。   西瓜师叔调笑道:“记住这个表情,瞒过别人没问题。”   和光心头大震,师叔知道她在说谎,他还指导骗人的神情,这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没等她掩饰几句,师叔的眼神已经射进虚空裂缝。   “还不出来?等着我去请你?”   一只黑靴踏出裂缝,菜瓜惴惴不安地走出来,怀里紧紧抱住错金铁棍,一步一步,挪到西瓜师叔面前。   “真不用操心我的训练,我和洲一学得挺好,师兄不用亲自训练我。”   西瓜气笑了,“脸真大,谁说是训练你?今儿是训练光,你不过是陪练。”   菜瓜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不安荡然无存,“这就好,这就好。”   贺道台合上虚空裂缝,不知去哪儿躺着了。后山只剩下他们三个。西瓜师叔圈出一块场地,嘱咐她们不要超出。   西瓜师叔道:“先热个身,你俩打一架,菜瓜不许用魔气,其他不用管,往死里打都行,外边有医修待命。”   和光早知自己不是菜瓜的对手。   嗔怒禅和杀戮禅对冲已久,一个靠怒气,一个靠杀气,横冲直撞的劲儿和不要命的程度方面,嗔怒禅就比杀戮禅矮一个头。   和光的天赋应该和菜瓜差不了太多,步入金丹期以来,她的重心放在执法堂任务,而他全心全意修炼厮杀,由此实力彻底拉了开来。金丹巅峰的时候,她需要禁灵锁才能捆住他,现在的差距恐怕更大。   菜瓜不留手,岂不是能把她打残?   菜瓜上下打量她,脸拧在一起,“这不好吧。”   西瓜师叔眉头都没皱一下,笑道:“和她打,还是和我打,菜瓜你挑一个。”   菜瓜立刻正色,朝她拱手。“大师姐,得罪了。”   和光:我信了你的邪。   西瓜师叔走出圈外,她和菜瓜大眼瞪小眼。   菜瓜拧巴着一张脸,纠结道:“大师姐,你要是痛就眨眨眼,我会留手,尽量不让你横着出去。”   话刚说完,西瓜师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听到了,不管留不留手,你们谁留手,反正要有一个人躺着出去。”   菜瓜用铁棍挠挠后脑勺,“大师姐,对不住了。”   和光气得想笑,“瓜啊,你怎么确定我打不过你,说不定横着出去的是你?”   菜瓜没回,笑着耸了耸肩膀。   这比正面贬低还让她气大。   和光拉开距离,和菜瓜一左一右对峙。她掌心运气,脚尖往后挪,做好冲锋准备,喊道:“师弟,准备好,我要进攻了,十、九......”   菜瓜板起脸,铁棍慢悠悠甩了起来,配合着倒数的节奏。   八。   七。   “一!”和光脚下一蹬,即刻冲了上去。   铁棍刚好转到身后,来不及回前防护,他面色大变,慌道:“你不是倒数吗!七后面的数呢?”   “被我吃了!”   和光恰好冲到他身前,一掌拍向他的胸膛,直接拍出百丈。他用铁棍插地,飞到圈子边缘,才稳住身体。   她追了上去,一脚踩住铁棍,又往他身上拍了一掌,把他拍离铁棍。   几掌下来,她们居然跑到西瓜师叔附近。   和光趁胜追击,把菜瓜按在地上打,一掌一掌拍下去,毫不留力。两人的金钟罩对撞,火光飞溅。   最终菜瓜略输一筹,罩破,皮绽,血飞。   和光瞧着一脸血的菜瓜,心里舒服多了,“瓜啊,以后还敢小瞧我?”她停了一刻,留他说话的时间。   他咳了咳,“鸡......”   “激什么?你被打得激动了?”   “鸡香!”他的脑袋一斜,往西瓜师叔望去。   和光使劲儿闻了闻,好像是有点香。顺着菜瓜的眼神望去,就见西瓜师叔面前架着一堆火,烤鸡正滴着油,香味远飘。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道:“师叔,你哪儿来的鸡?”后山连只苍蝇都不放进来,怎会有鸡?   西瓜师叔抬眸觑了她一眼,“前山抓的。”   前山?不就是嗔怒峰的大殿?   和光惊呼,“这不就是我师父养的鸡!”   不好,师父最讨厌别人动他的鸡,连她轻轻抓一下,都会被他抽一顿。   “光——你又偷为师的鸡——”   防护罩传来震天动地的怒吼,一下下敲了起来。除了执法堂许可的名单,没人能进来,连嗔怒禅主也不例外。   李铁柱吼得更大声,隔壁峰头都投来数道视线,尤其是闭口禅主王小二,那道火辣辣的视线几乎要戳穿防护罩。   “你有本事抢鸡,你有本事开门哪——”   “为师辛辛苦苦养的鸡,就是进你这小兔崽的肚子?你出来!咱师徒打一架,谁赢了谁吃!”   “光——你有本事和师父打一架啊!”   和光同菜瓜愣愣地看着西瓜师叔,想看他怎么收场。   西瓜师叔慢条斯理地把烤鸡翻了个面,又慢条斯理地传讯给贺道台,“开门,让他进来。”   哗地一声疾风驶过,李铁柱已经冲了过来。   第一道眼神先射向和光,没见着鸡,才嗅着味儿射向西瓜手里的烤鸡,面色大怒,眼神钉到西瓜的脸,红色转黑。   “杀戮禅子?”   西瓜笑着纠正,“前杀戮禅子。”   烤鸡又翻了个面,一滴香油滋地落下,火焰大盛。   李铁柱的脸又红又黑,雄赳赳地冲过去,大乘期的威压刚罩过去,轰地一下碎了。   更强大的威压从杀戮峰暴起,杀戮禅主苦瓜的声音紧跟而来,“嗯?动我徒弟?”   李铁柱的威压干不过苦瓜,暴不起来,气得脖子都红了,“你徒弟动我的鸡!”   “这么大人了,顾着点辈分,你要撒气来找我,我徒弟留给你徒弟。”   无比悲惨的事实是李铁柱干不过苦瓜,他徒弟和光也干不过苦瓜的徒弟西瓜。   李铁柱走到西瓜身前,面色变了许久,最后气哼哼地撕过一根鸡腿,骂骂咧咧地走了。   下一刻,闭口峰顶暴起狂笑。不是像杀戮禅主苦瓜一样用灵气传讯过来,闭口禅主是真正发自胸腔的大笑,响彻闭口峰还不够,一声声又荡彻整个嗔怒峰。   “李铁柱你这个龟孙子,年轻的时候打不过苦瓜,怕苦瓜就算了,现在连他徒弟都怕,怂不怂啊!”   “亏你还是嗔怒禅的禅主,拿出点怒气来啊,有本事打一架啊!”   “苦瓜马上要上战场了,现在就缺练手的实战,你去杀戮禅走几步啊!”   “我就说你们嗔怒禅矮杀戮禅一头,平白堕了三光祖师爷的脸!你怕苦瓜,你徒弟怕西瓜,你徒弟的徒弟还要怕哦!”   “龟孙子!”   “怂蛋子!”   “瓜瓢子!”   “狗爬子!”   “滚犊子!”   闭口禅主每日只说十句话,现在已经说了八句,还剩一句。   “你的剑每日杀鸡,都生锈了吧,别染鸡血了,有本事见见人血啊——”   闭口禅主的最后一声啊突然凄厉起来,听着有些奇怪。紧接着整座闭口峰都动弹起来。“禅主!”“禅主!”   嗔怒禅主杀上闭口峰了!   铺天盖地的怒气威压盖住闭口禅主的大殿!   和光忙给师父发消息,回复的是多肉。多肉说师父气眉毛倒竖,拦都拦不住,非要教训教训那个嘴欠的。   闭口峰顶暴起两道强劲的灵气,威压所过之处,弟子无不退避,树摧林倒,大地翻卷,巍山动荡。   两位大乘后期打起来,周围的山头都得被毁了不可。何况一个嗔怒禅,一个闭口禅。嗔怒禅的发起脾气来,不顾一切地打。闭口禅更是嘴贱,被打得越惨,嘴皮子越厉害。他们两个对干起来,真是没完。   和光心急,扭头看向西瓜师叔,询问道:“要不要去找掌门?”   西瓜师叔气定神闲,淡淡地说道:“不用,我和我师父说了一声,他老人家正好闲得没事,过去劝架了。”   话音刚落,大乘巅峰的威压从杀戮峰暴起,化作一道金光,直降闭口峰顶。另外两道大乘威压顿时衰了下去。   “啊——啊——啊——”闭口禅主连嚎三声,威压灭了。   嗔怒禅主的剑光一闪一闪,剑势一道比一道弱。从闭口峰顶飘来一阵风,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血味里面还夹杂着点鸡味。   让杀戮禅主去劝架,亏他想得出来。   和光心里为师父默哀,传讯给多肉询问状况。   【多肉:不用担心,我喊了医修。】   【和光:......】   “愣着干嘛?还不打?”   西瓜师叔的眼神扫过来,和光同菜瓜浑身一抖,瞬间回神。   和光坐在菜瓜腰上,双脚钳住他的下半身,手掌掐住他的脖子,本以为锁住了他。他的腰陡地动了一下,她以为他会使出双脚,下意识看向他的下半身。   没想到手掌被拍开,他顿时起身,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在她视野无限放大。   光秃秃的脑袋,闪着金光的额头猛然撞了过来。   铮——   额头撞上额头,撞出刀剑相交的尖锐声响。   金钟罩撞上金钟罩,比的就是一个“硬”字,谁脆谁碎!   和光当年练金钟罩,怕被师兄打,练的就是脑袋和屁股。比铁头功,哪怕是菜瓜,她都有自信。   菜瓜也是怕被打,才苦练金钟罩。但他小时候容易尿裤子,师兄师姐们不敢冲他的屁股下手,专打他脑袋。   菜瓜一个脑袋,顶她两个。   咔嚓——   一片金光之中,和光的视野仿佛裂成块块碎片,脑子嗡嗡地响,就这么往后倒了下去。   她痛得头晕眼花,满眼星星,摔倒在地,久久恢复不过来。修炼金钟罩至今,还没被撞得这么惨过,更别说她已经把全身佛力集中于额头,没想到还是被菜瓜破了。   他怎么不叫破瓜!   嗡嗡的声响中,一道风声迅疾驶来。抬眼一看,菜瓜已经挥着错金铁棍,三步两步冲了过来。   和光抬起手掌,喝道:“慢着!”   菜瓜顿时刹住脚步,“干什么?”   “我有话说。”   菜瓜睁大眼睛,怀疑地看着她,“你又要倒数?我才不会信你了!韩师兄说了,你最会阴人。”   “谁说的?你哪个韩师兄?”和光心里蹦出张傻乎乎的脸,挑眉道,“韩修离?”   菜瓜顶着同样傻乎乎的脸,点头如捣蒜。   “那是他没碰上西瓜师叔。你自个儿说,我和你西瓜师兄谁更阴?”   菜瓜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西瓜,用极小的声音吐出四个字,“西瓜师兄。”   和光揉着额头,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瓜,你想啊,你会落得现在这样,罪魁祸首是我吗?不是啊!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西瓜师叔坑害的小肥羊。”   眼见菜瓜露出纠结的神色,和光继续加料,“你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儿吗?西瓜师叔刚从十万大山回来,一听说你欠了大额赌债,把你往死里玩不够,还让你和他对打。当时我和你一起对付他,被揍得可惨了,躺了好几天都不能下床。”   菜瓜紧紧握着错金铁棍,面色又怕又气。   和光恰好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看看,咱们打得起飞,他坐在那儿吃鸡,公平吗?”   菜瓜摇头,“不公平。”他又瞥了眼那边,使劲嗅鼻子,喉咙动了动。   “这不就对了,怎么着也要拖他下水。他想要什么,偏不让他得到!咱俩联起手来,狠狠干他一把!”   “你是说......”菜瓜顿时睁大眼睛,眸子亮起精光。   和光微微踮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咱们先过几招,装作不经意地往他那边移动,然后出其不意,搞他一棍!”   菜瓜狠狠点头,“好。”   “那就辛苦师弟了。”说完,和光不等菜瓜反应,手腕一转,直接往他腹部拍一掌。   他被拍得往西瓜师叔那边飞去,极大拉近距离。   尘土四起,朝烤鸡扬去,西瓜师叔忙得拂开灰尘,倒是没有再看她们这边。   和光传音给菜瓜,【离西瓜师叔还有十丈,师弟只要再接两掌就够了!】   菜瓜的声音有些委屈,【怎么不是你接一棍!我一棍就能直接把你送过去!】   和光急追上去,又给他一掌,又拉近六丈距离,【傻啊,我先给你三掌,让你积蓄怒气和力量,最后关头我再故意露出破绽,你就有理由使出全力一棍,这一棍不对我,正好出其不意地对付他。】   菜瓜恍然大悟,【懂了!大师姐聪明!我记住了!最后一招,彻底破灭西瓜师兄的念头!】   还差四丈。   和光追到菜瓜面前,先伸出一脚勾倒他,然后以手化刀攻向他的手腕,夺过错金铁棍,用力一扔,插到火堆旁边。接着,手心运气,拍向菜瓜腹部。漫天灰尘之中,他摔到西瓜师叔身旁。   火堆的火焰颤了颤,烤鸡的油水滴得更多,香味浓重。   西瓜师叔淡定地坐在那儿,眼神全在烤鸡上,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和光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算算时间,也该吃午饭了,不知今日饕餮禅送来的是什么菜色。   她忍住食欲,追了上去,停在菜瓜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师弟,你是不是魔气修得太起劲,忘了佛力的用法,今日不如认输得好。”   【菜瓜,铁棍就在那边,你看好了!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   菜瓜偏头瞧了一眼,【晓得!】   “放屁!吃我一棍!”   下一刻,菜瓜猛然起身,脑袋撞过来,装作又要用铁头功对付她的样子,紧急关头一脚撂倒了她。   和光跌倒在地,还没起身,就见菜瓜握住了错金铁棍。她心下狂喜,等着西瓜师叔的当头一棒。   哗——   这一棍的速度极快,风声过后,她都只能看到金光的残影。扪心自问,她没有自信躲过这一棍。   错金铁棍直直挥向西瓜师叔,撩过香喷喷的火焰。   千钧一发之际,它停下了!   棍上串着油渍发亮的烤鸡!   “大师姐,我拿到了!破灭了西瓜师兄的念头!”   和光傻眼了,半天没想过来。破灭他的念头,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菜瓜收回铁棍,面色大喜,张嘴撕开一层皮,大嚼特嚼。菜瓜还扯了一条腿,递给她。   和光嫌弃地摆手,没要。【我让你干翻他,不是干翻他的烤鸡!】   菜瓜愣住,眯眼想了许久,似乎想通了,【啊,原来这样。大师姐你怎么不说清楚?】   【我说得够清楚了!】和光庆幸是菜瓜出的手,西瓜师叔要发气,也撒不到她身上。   “我说你俩怎么打到我这儿来了,原来看上烤鸡。”西瓜师叔灭了火堆,慢悠悠起身。   “不是。”菜瓜特别实诚地解释,“大师姐本来想捅你,我没弄懂她的意思,捅成烤鸡了。”   “捅我?”西瓜师叔意味深长地看她,“你会有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明非师叔提着食篮,走了过来,“歇会儿,先吃饭吧,今儿饕餮禅主做了四人份的饭菜。”   菜瓜面色大喜,小跑上前,“也有我的份!”   西瓜师叔推开他,“啃你的烤鸡去!你不是抢着吃鸡吗?”   菜瓜委屈巴巴地瘪嘴,“师兄你是不是故意把烤鸡给我?你肯定看穿了那一棍。”   西瓜师叔哼了一声,没回话。   明非笑着打岔,“别吓孩子了,菜瓜,别急,师叔给你乘。”说完,掀开大骨汤,拿出两个碗,乘了一碗给菜瓜,一碗给和光。   菜瓜乐得屁颠屁颠上前,接到碗,傻眼了。   他这碗清汤寡水,和光那碗大骨肉都要堆不下了。   “师叔,这......”菜瓜苦着一张脸,“差别待遇太大了。”   和光捡了根小骨头,递过去,“快点吃,下午还要接着干呢。”   “不错,今天还没完。”西瓜旁若无人地从她碗里夹出一块大骨肉,笑着说道,“等会我亲自调/教你俩。” 第440章 440 一发入魂(中)   ◎两个手掌,十根手指,能捅一百八十下!◎   嗔怒峰,后山。   迷迷朦朦的大雾锁住湖水,原就宽阔的湖面愈加分不清边际。突然间,中央的雾气轻微地抖动一下。   和光后退一步,背后好似贴上滚烫的钢铁,回眼看去,恰好撞进一双警惕的眸子。   菜瓜同她背靠背,也回看过来,【找不到。】   午饭过后,西瓜师叔亲自训练她们,一对二,修为降到元婴初期。整整三个时辰,她们都在被打,别说反击,连西瓜师叔的衣角都抓不住。日落夜临,大雾弥漫,更是难辨踪影。   【不急,抓住他,只要抓到他就能赢。】和光轻声道。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后背紧紧靠后背,一人提防一面。   “戌时,今儿差不多。”明非师叔的声音从湖畔边缘传来,穿过茫茫水雾,变得失真,却字字分明。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师姐,真的要这么做?】菜瓜的语气有些犹豫,钢铁般的背部更硬了。   战斗一开始,菜瓜信誓旦旦地说,他找到西瓜师叔的弱点,这次一定能干翻师叔。他偶然发现自己金钟罩的弱点在于肚脐,向苦瓜禅主询问补救的办法,意外得知西瓜师叔的弱点也是肚脐。也就是说,戳一戳西瓜师叔的肚脐,就能打破防御,师叔就任她们宰割。   至于训练结束之后,暴怒的西瓜师叔会如何整治她们,她们暂时不想深思后果。   和光语气坚定,【不然呢?一直被西瓜师叔压着打,你受得了这份气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答复,【杀戮禅的弟子一路这么扛过来的。】他飞快地觑了她一眼,【大师姐不也是?】   和光:......   她顿了顿,才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菜瓜你想想,西瓜师叔倒在我们身下,任我们搓圆压扁,肆意调/教,你就不想试试?】   【想!】   这一声特响,震得她脑子都疼了。   雾气远方传来西瓜师叔的声音,“你俩背着师叔说什么悄悄话呢?”   和光高声道:“菜瓜说他要用铁棍捅师叔的皮燕子!”   湖畔响起一声声咳嗽,明非师叔略带责备地说道:“不许说不雅的话,光你想想就好,不要说出来。”   远方荡起低沉的笑声,以极快的速度拉近,“捅师叔的皮燕子?敢捅你就来啊。”   西瓜师叔倏地近了,然而雾气没有丝毫变动,完全无法分清方向。   菜瓜慌了,“我没说,大师姐说的!她要捅你的皮燕子!”   和光连忙甩锅,“菜瓜你别胡说!我又没铁棍,拿什么捅!”   “你不练的降龙十八掌嘛?两个手掌,十根手指,能捅一百八十下!”   “菜瓜你平时不太聪明,怎么现在算起数来,脑瓜子就灵活了。”   “别说了!”湖畔传来明非师叔的呵斥,“玩得比红袖招还过分,寻常的木床还经不起你们造,是不是得搬张铁床给你们。”   和光:好现实的想法,明非师叔脑子里是不是有画面感了?   “你也想试试?光敢动手的话,师叔亲自解了腰带也行。”   略带笑意的嗓音近在咫尺,雾气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和光清楚地感到西瓜师叔就在她面前。   叮、叮。   好像指骨链子碰撞的响声,不是菜瓜脖子的那条,是西瓜师叔腰上的那条。   一下,两下,一枚,两枚......依据响声,她甚至能描绘西瓜师叔的腰身,哪儿硬得指骨凸起,哪儿软得指骨嵌进,哪儿打个结。   正前方,五尺。   近在眼前!   找到他了!   和光掌心运气,蓄好势,雾气抖动的那一刹那,一掌全力击出。   然而雾气的抖动不过是西瓜师叔的残影,柴刀已经攻了过来,刀尖朝上,钝厚的刀背依旧闪着涔涔的冷光。   肩膀被瞄准了!和光心头一震,刀背还未下来,左边肩膀已经隐隐发疼。   这时,含笑的脸庞破雾而来,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距离不过三寸。鬼斧神工般的脸庞,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她在西瓜师叔眼里看见自己震惊的脸色。   “怕了?”轻轻的两个字喷在她脸上。   预料的疼痛还没到来。   后面的菜瓜大嚎,捂着肩膀痛叫一声。   攻击落到菜瓜身上。   和光即刻回神,抬手想擒住西瓜师叔。他的脸又隐入大雾,似他来时一般,无踪无影。   【失手了?】   滚烫的钢铁又贴上她的后背,菜瓜的声音带着点悔意,【没事,就差一点了,下次定能逮住。】   和光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有把握了。】   “就你俩的三脚猫功夫,还想捅师叔的皮燕子,想屁吃吧。”毫不掩饰的讽刺,幸好她们早已听惯西瓜师叔的嘲讽,没有被激到。   菜瓜不过轻轻哼一声,转了转肩头,当作无事发生。   和光笑道:“吃屁也成,师叔倒是撩开袍子,撅起屁股,菜瓜保准第一个钻过去。”   “我才不钻胯!大师姐你想钻自己钻,别老拿我当靶......”   【嘘!】和光警示四周,【要来了!】   菜瓜立即住嘴,紧紧握住错金铁棍。   水雾随风上下起伏,叮叮声越过弥漫的大雾,一下下荡过来。   和光侧耳细听,刨除重重浓雾的滞后,仔细分辨抵达的时间点,还差一点,再等等。分析和理智告诉她还没有,战斗的直觉却警示她来了。   【来了!】   【来了!】   相同的话在两人脑海响起,菜瓜比她快一弹指,现实又比菜瓜更快一弹指。   话音落下的那刹那,刀背已经砍到菜瓜肩头。   但是,西瓜师叔只有一人,她们有两人。   刀背压入肩膀,神色的淤青蔓延开来,一个弹指之间,菜瓜已然反应过来,顶住刺骨的剧痛,活动肩膀的肌肉,死死夹住刀背。   小于一个弹指的时间内,西瓜师叔没能抽刀离去。等他再用力收刀,和光进入战局。   她站在菜瓜身后,一掌拍向菜瓜手中的错金铁棍,铁棍另一头正好对准西瓜师叔的肚脐。   距离不过三尺,能中!   铁棍脱离菜瓜的手,端头已经挨到西瓜师叔的衣袍。   短短一瞬间,西瓜师叔眉眼低垂,视线落在铁棍,唇角微微上勾,笑了。   他的手消失了。和光只能从半空留下的残影分析手掌的去向。   西瓜师叔握住了铁棍!没有挥飞,就这么轻轻握着,反向一捅。   菜瓜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带着羞红的面庞,飞了出去。   和光没有管,上前一步,紧握铁棍另一头,与西瓜师叔形成对峙之势。师叔的力道使出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机会。   她一手握铁棍,另一手重拍一掌,再次捅向师叔的肚脐。   狠辣的劲风擦过指骨的链子,铁棍的端头触碰玄色的衣袍,错金的图纹嵌进凹陷的褶皱。   她清楚地感觉,只差那么一寸,甚至不到一寸。   千钧一发之际,她眼里闪过一抹玄色,又是熟悉的残影!   下一刻,鬼斧神工的脸庞映进瞳孔,温暖的手掌抚上肚子,调笑的话语洒在她的脸上。“现在知道怕了?”   那双大手轻柔地转了个圈,食指微微下滑,噗地一下戳上肚脐。   和光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接着,大手一用力,全身的金钟罩砰然碎裂,漫天的金色碎片里,她也被拍飞出去,眼睁睁看着西瓜师叔的笑脸越来越远。   全身脱力,连站住的力气都没有。   她撞上菜瓜,扑通,两人坠湖。   微凉的湖水浸湿衣袍的雾气,水面远去,深沉的黑暗逐渐吞噬她们。   不能沉下去,理智告诉她应该反抗,可是脑海都生不出挣扎的意识。   每一寸肌肉瘫软下去,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原来她也有肚脐这个弱点,原来戳肚脐是这样的感觉。   上方又响起两道扑通声。   西瓜师叔和菜瓜师叔近了,一人拉住一只手,把她扯了上去。   下方传来咚地沉闷声,菜瓜沉底了。   和光艰难地坐在湖面,咳嗽几声,指着水下,急道:“菜瓜他......”   “死不了。”西瓜师叔甚至没有朝下瞥一眼。   和光:可他弱小的心灵会受伤。   过了一会儿,菜瓜扑棱着胳膊,爬了上来,愤愤地瞪着两位师叔,“不公平,要不不救,要不两个都救,你们都不拉我一把!”   西瓜师叔走过去,拍狗崽一样拍菜瓜的脑袋,“菜瓜啊,师兄这是为你好,要是光也沉下去了,凭她那德行,她能踩着你的脑袋爬上来。”   菜瓜怀疑地看了会她,“确实,大师姐最阴了。”   和光撕掉一截衣角,揉成团,扔过去。   菜瓜额头挨了一下,又问道:“不对,你们有两个人,怎么不分出一人救我?”   明非师叔温柔地微笑,“师叔相信你,凭你的本事,难道爬不上来?你看,这不就爬上来了。”   菜瓜自得地笑,骄傲的头颅刚刚昂起,又挨了一团衣角。   明非师叔拍拍手,道:“天色晚了,今日打此打止吧。”   和光按住水面,爬起来,连忙道:“等等,再来一局。”   明非师叔不赞同地压眉,“今日已经打了很多局,不如明日......”   “一回合就好!”和光坚定地说道,“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西瓜师叔深深看着她,“好,就一次。”   菜瓜甩干水珠,走到她身边,【大师姐,肚脐的计策败露了,西瓜师兄肯定会警惕起来,再想捅就难了。】   和光揉了揉肚子,觑他一眼,【谁说还要捅肚脐?】   【不捅肚脐怎么破防?我们连他的金钟罩都破不开。】   【菜瓜,你还记得上次嘛?西瓜师叔刚从十万大山回来,咱们也是这么二对一,那次不就破了他的心防。】   【你是说......】菜瓜眼睛亮了,【色\诱?】   作者有话说:   年末太忙给大家鞠躬道歉,下章更新应该是4号 第441章 441 一发入魂(下)   ◎师叔,抓住你了◎   嗔怒峰,后山。   深湖边缘蹲着两个身影,脑袋对脑袋,偷偷摸摸,凑得极近。和光双手各夹一个储物袋,往湖里哐哐倒水。   无色的酒沉入水面,顿时消失无形。   菜瓜屏住气息,结结巴巴问道:“真要这么做?”   和光抬头看他,“这可是打败西瓜师叔的唯一机会,不过是色/诱,你刚才不是同意了?”   “可你没说是我......”菜瓜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可是杀戮禅子,怎能做这种事情。”   和光笑了,“当年你去红袖招卖屁股,怎么没想到你是杀戮禅子。”   “一码归一码,去西瓜师兄面前卖,我拉不下脸。”   和光直接道:“你就说想不想赢,想赢就去扭屁股。”   菜瓜想一会儿,闭上眼睛,重重点头,“想!”   “那不就得了。”   湖心传来西瓜师叔声音,“好了没,师叔都困了。”   和光扭头大喊,“不准看——你没回头吧。”   西瓜师叔不耐烦啧声。   湖畔,明非从公案移开眼神,“时辰不早了,破瓜你的公务还没完成,说好最后一局。”   “好好好。”和光倒完酒,湖面上升几寸。菜瓜探下错金铁棍,狠狠搅拌。   “这个味道。”明非嗅了嗅,轻轻笑笑。这两个家伙,真是不得了,竟然往湖里倒红袖招的迷魂香,量还不小。   “师叔准备好,我们要上了。”和光起身,双手掐诀。   湖面荡开层层涟漪,叠起重重波浪,边缘的浪潮越来越高,好似一片片上扬的花瓣。整座深湖化成一朵盛放的夜莲,以湖心的西瓜为圆心,片片花瓣合拢。   和光双手合十,随着清脆一道啪声,夜莲回溯成花苞。   深湖化为水球,裹住西瓜、和光同菜瓜。   明非被搁在外面,心里生出些许异样。合上公案,划开一个通道,跨入水球。   内外截然不同,方才还是略微浑浊的湖水,一进水球,好似跨进千万片镜子拼成的空间。   上下左右,触眼可见全是镜子,严密缝合。   突然间,余光闪过一抹绯红的衣角。   曼妙的身影踱入镜中,火焰的红裙娇媚妍丽,银色的步摇如细雪般纯洁,朱红的绸带拢住芊芊细腰。   明非笑了,这副身子,他熟悉得很。上次盛京的花魁夜,媚门少门主曲无眉就是这么登台。上次西瓜调/教这两个家伙,和光色/诱正是顶着这副身子,而脸却是他的脸。   明非动了动手指,有股亲自下场的冲动。   身影慢慢缩小,越过白皙的锁骨、性感的脖颈,红衣人的脸露了出来。   明非忍不住睁大眼睛,心慢了半拍。   不是他的脸。   细长的薄唇,高高的鼻子,凛冽的眉眼,竟然是和光!眼尾晕染绯色的眼影,些许冲淡脸庞的凛然,泼上几分媚色。   搭上一袭火焰红裙,刚和媚既矛盾又融合。   刚媚的身影映在千万片镜中,一步一颤,皆是风情,风情如潮水般倒向湖心的西瓜。   西瓜迅速抓住真身,调笑道:“光啊,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师叔的眼睛?”   真身步伐没乱,唇角翘起勾人的笑意,“自然不会。”   肤如凝脂的玉手捏起裙角,缓缓提了起来。火焰红裙之下,雪白的大腿一寸寸露了出来。   明非捂住鼻孔,咳了咳,“光啊,矜持些。”他垂下眼皮,下方的镜面也映出美艳的身影。   正中的西瓜巍然不动,直直盯住和光,眼神带上欣赏的意味。   裙角越提越上,高过膝盖,划过大腿,终于来到根部。   西瓜挑高眉头,手指一下下敲着柴刀,似乎犹豫要不要叫停,然而他没有。   真身终于走到西瓜面前,裙角高过大腿根部,一柱擎天。   明非的心都差点停了,细细一看,才发现过来,这家伙不是和光,而是菜瓜变身而成,和光穿红裙的姿态使得他们放松警惕。   西瓜紧皱眉头,整张脸嫌弃地拧起,恶心两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和光”拔出双腿之间的错金铁棍,猛地一挥,劈向西瓜。   西瓜反手一刀,砍向错金铁棍,力道之大,直接砍飞“和光”同错金铁棍。   千万镜面块块破碎,轰地一声,水球爆裂,湖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瀑布围成狭窄的水帘,浑浊的湖水更是极大阻碍视野。   “和光”越出水幕,直奔过去,又一棍挥向西瓜。   “菜瓜,还不变回来,非要恶心师兄?”西瓜一手接住错金铁棍,一手挥刀狠劈菜瓜腹部。   菜瓜猛吐一口血,飞了出去。   明非环视四周,心想和光该要出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湖水哗啦哗啦流淌个不停,就是不见和光的身影。   嘭——错金铁棍变成另一个和光,真正的和光。   西瓜握住的部分变成和光的手掌,双手交握之下,和光猛地拉近距离,扑了过去。   西瓜立刻收刀,挥向身前的和光。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突然抱住西瓜,双臂环在他背后。   沉闷一声响,浪潮彻底落下,四散蔓延。   柴刀顿时收力,轻轻拍在和光后背。   和光轻笑,一字一顿道:“师叔,抓住你了。”   雾散云开,清冷的月光照下来,撒在两个拥抱的身影。   西瓜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眉眼舒展,泄气般笑了,“真是败给你了。”柴刀脱手坠下。   这时,和光紧紧抱住西瓜,双臂青筋毕露,眼神闪过狠色,咬牙道:“走你——”   她抱住他的腰,仰起身体,猛地往后一摔。在西瓜错愕的神情下,给他来了记狠狠的过背摔。   西瓜跌在水面,面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和光摸了摸鼻子,自得地笑。   明非拍手称快,“这招不错。”   “大师姐——我们做到了!干过他了!”   菜瓜的声音越来越近,刚媚的“和光”提着艳红的裙角,欢天喜地奔了过来,裙下的野兽一跳一跳,不忍直视。   西瓜气笑,“没眼看,还不变回去。”   菜瓜开心得昏了脑袋,双手提起裙摆,露出细长白皙的大腿,缓缓转圈。   湖面荡开涟漪,清冷月光撒下,衬得那张脸更加魅惑。   和光吹声口哨,拍手赞道:“裙摆再拉上些,来来来,抛个媚眼。”   菜瓜转圈过去,学着红袖招里边的动作,攀上和光的肩膀,使劲眨眼珠子。   “和光”取悦另一个和光,画面惊天地泣鬼神,一旁的明非掏出留影球,守卫的贺道台都探出神识来看。   “玩上瘾了?”西瓜动了动小指,柴刀飞向菜瓜,打得皮开肉绽。   菜瓜跳起来喊疼,抱怨道:“又不是我的招,怎么光打我!”   西瓜打得更重,“脏了眼睛。”   菜瓜嘭地变回去,柴刀打得更重,“怎么还打?”   “刚才那张脸还有些顾忌,现在没了。”   菜瓜委屈巴巴,“那我变回去?”   “你敢?”西瓜起身,扬臂就要打,被和光拦住。   “师叔,我们的攻击有效,认赌服输。”和光嬉皮笑脸插进去,护住菜瓜。   西瓜掀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这么开心,不会以为结束了吧?今日用这招玩弄师叔,不怕明日被玩弄回来?”   菜瓜瞪大眼睛,“还有明天?”   西瓜笑道:“何止,还有两个多月,一轮战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什么时候出去。”   菜瓜抱头蹲下,哭丧着脸。   西瓜拎着和光菜瓜上岸,“天色已晚,今夜也别回去睡了,就地趴一晚,天亮继续。”   明非心里闪过不妙的念头,“破瓜,执法堂还堆着公案。”   “玩了一天,我得歇歇。”西瓜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你顺手解决吧。”   明非面上微笑,心里暗骂,果然在这儿等着呢。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和光同菜瓜真的就没出过后山。   每日的饭菜由饕餮禅子鱼丸亲自下厨、尤小五跑腿送来,坤舆界和诸天万界的情报也源源不断流来。   西瓜师叔白日训练他们,夜里时不时出去处理事务。   日复一日,明非师叔眼底的青黑越来越深,贺道台的脸庞越来越圆润。   经过两个月的调/教,和光同菜瓜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在西瓜师叔急风骤雨的猛攻下,撑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另一边,贺拔势的纸鹤每日都来,从不间断。内容大多是无意义的寒暄,也夹杂一些调查结果。   【第十一日,我委托的邪修有了结果,他找到二哥老部下的藏身地点,我本想立即动身,然而四哥盯我盯得很紧,很难抽身。】   【第十五日,四哥因任务前往逾疆界,贺拔六野也不在。我乔装打扮前往藏身地点,那儿没有人,地上只有一滩血,那个老部下估计死了。走访周边邻居和老部下生前交际的修士,听说他在寻找进入二哥府邸的途径。我怀疑二哥知道什么,并且留下一些东西。】   【第二十四日,终于偷偷溜进二哥的府邸,时间紧迫,粗略搜了一下,什么都没找到,二哥生前的很多东西都没了。出门的时候还碰上四哥,倒霉!还不如踩到狗屎。】   【第三十日,四哥老是问我去哪儿,好烦好烦。话说回来,你怎么也不回个信儿。不对,回信有被发现的危险,那你通过脑内阵法吱一声啊!】   【第三十一日,你还真的只吱一声,你以为你是麻雀!(微笑表情)】   【第五十日,二哥府邸找不到任何线索,我打算去找他的尸身,原来被贺拔六野扔进贺拔家族禁地,现在应该在北海吧。】   【第五十一日,北海好冷!!!(哭的表情)】   【第六十日,对了纸鹤不要扔,这可是本大爷辛辛苦苦写的,和尚你就一辈子珍藏供起来吧。】   ……   作者有话说:   明非:我有个问题,光变成铁棍的时候,藏在菜瓜裙下哪个地方?   菜瓜:当然是两腿......   和光:你闭嘴!   ############   回归了!请了这么久假,给各位鞠躬道歉。输入两个多月,看了好多番和漫画,状态也恢复了。   3月隔日更,下个月日更。 第442章 442 风起云涌(一)   ◎和尚,那句话还算数吗?你真能保我?◎   漳州界,山洞。   鸟味熏天,时不时响起涂涂鸟特有的尖叫声。东边咕咕一声起,西边咕咕一声合,南边北边不甘落后,咕咕声响彻整个山洞。   直到季子野大喝一声,连绵不绝的鸟鸣才打住。   鸟的记忆才多久,没过一会儿这些死鸟又开始了。   季子野不得不一声声喝骂,隔音罩一点用都没有,咕咕声直接传入耳朵,有些甚至在神识内化作字义不清的话,而他居然能听得懂。   咕咕——咕咕——咕咕——   季子野脑门青筋直跳,拍地而起,下意识大骂出声,“咕咕——”话一出,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他说出鸟语?   虽说灵魂转移到涂涂鸟身上,没想到会被同化到这个地步。   可恶!涂涂鸟可是直肠子,以后该不会边飞边拉吧?   一想到这个,季子野就恨透虞世南,那老东西肯定故意做弄自己,修士的身体多得是,非要把灵魂转移到涂涂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已经修到元婴初期,灵魂和身体的融合也异常完美,不过两个多月便突破元婴中期,修为直逼后期。   “过来。”山洞深处递来两个字。   季子野心里下意识抗拒,身体先一步行动,已经走了过去。   山东腹部一座巨大的沙盘,描绘出整个诸天万界以及各界代表的详细资料。虞世南立在沙盘前,揣手端详。   季子野停在不远处,“有事?”   虞世南没有抬头看他,“有个任务,你亲自去。”   “涅槃楼这么多人,你随便喊个就行,我忙着修炼。”   “他们信不过,涂涂鸟都不在,只有你能做。”   季子野不耐烦啧声,“我不干赴汤蹈火的事儿。”   “跑个腿罢了。”虞世南挥开沙盘,“天曜大战二轮战的参战人员已经筛选完毕,涅槃楼插进去不少钉子。三个月前,六野要间谍名单,我拖了许久。眼下没几天便是一轮战,不便再拖,你亲自跑一趟,给他名单。”   季子野心想耽误不了半天,便答应。他取出纸笔,递过去。   “这是机密,不可留下痕迹。”虞世南没接,突然古怪地笑,“你已熟悉鸟语吧。”   季子野看着虞世南的眼神,心里闪过不妙的想法。   虞世南抬头招来一只涂涂鸟,往它神识一抹。涂涂鸟动了动身子,一声声咕咕叫起来。   在季子野脑内,这些咕咕声化作一个个能够理解的字。   “万佛宗嗔怒禅季鹰、嗔怒禅王信......杀戮禅李散......昆仑剑宗张承......大衍宗蔡鼎鼎......”   三百多声咕咕,三百多个名字,从金丹期到元婴期,占据参战的绝大多数。   最后一声咕咕道完,涂涂鸟哀嚎一声,倒地不起。   虞世南随手一抛,鸟尸飞入空中,山洞角落聚来众多涂涂鸟,分食干净。纷纷扬扬的落羽散了一地,鸟尸却连根毛都没留下。   “记住了?”   季子野点头。   虞世南抬手划出虚空裂缝,对面是贺拔家族的禁地,“六野还没回去,你先过去等会。”   就在这个时候,虞世南的玉牌嘀嘀响了。   【季鹰:目标出山,正要进行团战训练,对象是万佛宗天曜大战的参战人员,现场大半是我们的人,随时可以动手。】   虞世南笑了。   【涅槃楼:见机行事。】   万佛宗,嗔怒峰。   万佛宗天曜大战参战弟子收到执法堂的命令,带好武器,前往嗔怒峰训练场。   季鹰最初以为又是合训,就像之前进行过的那般,互相对打,顺便培养默契。紧接着便收到同禅师兄弟的消息,后山解封了。   训练场上,不止有天曜大战的参战弟子,还有大师姐和光。   季鹰笑了,立马传信回涅槃楼。原来涅槃楼打算团战的时候再动手,现在想来,计划或许能提前,而他会成为完成计划的“那个人”。   尤小五拿着名册,一个个比照参战人员,对上了,才能进场。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贺道台用神识扫过全场,“除了你们万佛宗的秃驴,没有可疑人物。”他扭头看向和光,“你确定不用我呆着?”   和光摇头,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前辈撑起防护罩便好,您若在场,弟子们或许会分心。还有三日便是一轮战,我许久没经历团战,得好好练练才行。”   贺道台咧嘴笑了,“行,我乐得轻松。三日后,我再开罩子。”   场外,青鲨和方天直直盯住尤小五,盯得他头皮发麻。   尤小五忍不住了,“堂主亲手批的名单,连韩师兄都被拒了,你们看我也没用,有本事找西瓜堂主去。”   青鲨重重哼一声。方天扭了扭腰,抱怨道,“师叔以为我们没找过?执法堂进不去,好不容易溜进去,又得知西瓜堂主和明非副堂主都出门办事去了,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尤小五无奈耸肩,“我也做不了主,你们以为我不想进去?”他清点完最后一人,合上名册,恋恋不舍地跨出防护罩。   青鲨露出尖牙,恶狠狠龇了一声,脚下一点,一头撞进去。   尤小五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后裔领,提了起来,教训道:“别惹事,这是最后一场训练,大师姐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青鲨闷声道:“我不捣乱,就想看看。”   方天从后面绕过尤小五,偷摸摸溜进去,也被提了起来。   尤小五拎着两只崽子,头疼得慌,“嗔怒禅和杀戮禅的家伙都这么不听人话?”   这话一出,防护罩里面的弟子唰唰唰扭头看来,死死瞪住尤小五。天曜大战的参战人员绝大多数出自杀戮禅和嗔怒禅,几百个元婴期修士的眼刀子甩过来,青鲨和方天小脸煞白,尤小五腿都软了。   尤小五看向训练场,陪笑道:“口瘸,诸位师兄师姐勿怪。”   “闹什么呢?”和光走过来,尤小五同她说明原委。   青鲨皱起脸,“这些人是万佛宗实力最强劲的弟子,他们混战起来肯定不一般,我就想见识见识。”   和光不赞同地摇头,“百多个元婴期打起来,必定会有误伤。哪怕旁观,也有受伤的危险,我没时间照看你们。”   尤小五眼神一亮,站了出来,“我可以罩着他们。”他抖抖身上的破袍子,得意笑。   这身衣袍由一块块料子缝合而成,每块料子形状不一、材质不同,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硬得很,特别扛揍,乃是闭口禅主亲手缝制、嘱咐尤小五日日穿着。考虑到闭口禅口无遮拦,走在路上容易被打,这么一身衣服很有必要。   和光上下打量破袍子,有些犹豫。   尤小五见状,苦苦哀求。方天有样学样,抱着她的大腿嚎啕。青鲨直直注视他,一言不发,情绪全写在眼睛。   和光受不住三人,摆手同意了,细细交代尤小五,护好青鲨和方天。接着把储物袋和杂物托给尤小五,空手去了。   她们走入训练场,防护罩彻底关闭。场上只有她们和万佛宗参战弟子,无人能进,无人能出。   季鹰环视四周,非涅槃楼弟子仅有三十多人,其余一百多人皆是他们“自己人”。通过玉牌,传递楼主的任务,堆自己人非自己人有了大概的把握。   和光上场的那刻,涅槃楼弟子隐晦传递眼神,暗中笑了。   众人聚过去,把非自己人排在外围,团团困住她。   【在这儿杀了她?】   【不清楚天曜大战的规则,她死了,若是一轮战换人就不好了。她不是擅长掌法,正好废了她的手。】   【大师姐上次断手的时候,不是用了假肢?还是废脚吧。】   【啰里八嗦,总之废了她就行了。砍两只手,剁两只脚,留口气就行。】   【场上刀光剑影,肯定会有误伤,就这么和执法堂交代。】   ......   季鹰含笑上前,恭谨问道:“大师姐,还是车轮战?那我先和您过几招?”   她扫了一眼众人,“一起上吧。”   “什么?”季鹰不确定地又问一遍。   她抬手招呼众人,笑道:“你们一起上。”   季鹰真笑了。   贺道台在防护罩外边,真发生什么也来不及。场上大半是他们的人,至少一半元婴后期,甚至有元婴巅峰的弟子。   季鹰传音道,【兄弟们,废了大师姐,不用留手。】   他冲和光笑笑,“大师姐,得罪了。”   嘀嘀嘀,和光的玉牌叫了起来。   【贺拔势:我发现贺拔六野的身份。和尚,那句话还算数吗?你真能保我?】 第443章 443 风起云涌(二)   ◎我在坤舆界等你◎   天极界,北海。   终年不化的冻土连着北海深深浅浅的浮冰,数万年来,冰层一寸寸侵蚀挤压土壤,海岸线一点点向大陆偏移。   北海边缘的蛮荒之地,近日来不断受到海族奴隶和散修的光顾。   地下城贺拔家族禁地的秘密揭露,堆积成山的尸体搬移过来,污染这片白茫茫的净土,也掀起一股异样的“淘金热”。   咔哒、咔哒,伴着沉重的铁链声,尸山那边转过一只海族。   满身疤痕,双脚拖着一对铁球,脖颈布满爆炸的伤疤,几乎削掉半个脑袋,显然是逃跑的奴隶。   海族肩上扛着大个麻袋,哐当哐当作响,偶然碰上新奇的玩意儿,估算价钱,收进麻袋。   此处的尸山早被淘过一回,没剩什么值钱玩意。就连尸体都被其他海族挑过一遍,堆积的衣服比残肢断臂还多。   海族肚子叫了,翻过尸山,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扭断手臂,大口嚼咽。   冷风徐徐,一个身影停在面前,披着斗篷,脸藏得严严实实。这人的眼神在断臂顿了顿,接着移到它脸上。   海族挑衅地咬下一大口肉,“有事?”   这人伸来一幅画像,“见过吗?”   海族扫了一眼,冷声道:“在我眼里,人族长得差不多,两只眼睛一张嘴。”   这人扔来一块顶级灵石。   海族掂了掂,笑道:“大人,您问我算问对了,我在这儿呆了半年,什么尸体都翻过。画像有些面生,小的要仔细想想。”   又扔来五块灵石。   海族扔掉胳膊肘子,抬脚翻过下面的尸体,“您瞧瞧,是不是这人?”   斗篷人爆出恐怖的气势,海族眼见不妙,揣着灵石溜了。没多时,偏僻的尸山阴影,只剩下他。   斗篷掀开兜帽,不是别人,正是贺拔势。   自从回到天极界,他着手调查二哥的事情。二哥府邸似乎被清理过,许多档案不知所踪。那个老部下也被杀害,却也证明这件事有鬼。没得办法,他只能调查二哥的尸体,期待二哥死前留下线索。   二哥死的时候,贺拔势也在场。二哥被迫修炼错误的魔修功法,最后走火入魔身亡,尸体极有可能被扔在禁地,当时禁地的尸山又被丢弃在北海。   搜找一个多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然而亲眼见到尸体的这一刻,贺拔势又喜又悲,恨不得没看到这副惨状。浑身干瘪,形销骨立,好似被榨干汁水的竹蔗。   贺拔势捡起被啃了一半的右臂,小心翼翼给二哥接上。   可能性很小,或许二哥留下什么线索。二哥这么聪明,也不是不可能逃过贺拔六野的眼睛。   贺拔势细细检查尸身,脚趾的缝儿都没放过,衣服内衬、骨头表面、头皮深处,什么都没有。   这时,他注意到二哥的眼睛是闭上的。惨死之人,应该双目圆睁才对,贺拔六野那家伙才不会费心替人合上。二哥右眼横着深深的疤痕,他记得以前没有这道疤。   翻开左眼皮,贺拔势看到白雪皑皑的大地和满目疮痍的尸山,看到焦急紧张的自己。   抚摸深深的疤痕,翻开右眼皮,他看到高耸巍峨的冰峰和熊熊烈焰的火山,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贺拔六野   准确来说,是摘下金丝面罩......   什么鬼?   贺拔势忍不住惊呼,吓得后退数步,从未想过那半面金丝之下是这副模样。   和光曾经的问题浮上心头,“贺拔六野真的不是异界来魂?”   当时,贺拔势极其肯定地否决。这一刻,他不敢确定了。   他只敢肯定一件事,不管贺拔六野是谁,他一人解决不了这事。犹豫许久,他咬牙取出玉牌。   【我发现贺拔六野的身份。和尚,那句话还算数吗?你真能保我?】   一秒、两秒、三秒,难耐的等待,终于收到回话。   【我在坤舆界等你。】   甚至等不及她安排,贺拔势立即联系王御剑。   【送我去坤舆界,现在。】   王御剑的回复很快,【跨界传送阵才多少灵石,贺拔少主不会连这个钱都要省吧。】   贺拔势暗骂对方的小气,解释道,【政治避难。】   对面顿了顿,才回复,【半盏茶后,来红楼后门,我送你去。】   贺拔势想了想,发讯道,【我先去贺拔峰取点东西,一炷香后见。】   他草草埋葬二哥的尸身,剜出眼珠子,这个画面将成为扳倒贺拔六野的决定性证据。   他没告诉任何人,独自回到贺拔峰,避开守卫的眼线,悄悄行到家族墓地。自己跑路,总不能把爷爷的尸身留在这儿,谁知道贺拔六野那个畜生会做出什么事。   墓地位于贺拔峰高处,距离顶峰大殿不过十丈。贺拔家族的人去世之后都会埋在这儿,尸体无存也会立个衣冠冢。   贺拔势到的时候,幸好墓地没有人。直奔中心的宗家墓碑,朝爷爷的墓碑拜了拜,立刻开挖。   积雪极深,探了几次,才探到棺材。挖了好一会儿,才刨开雪花。撬开边缘的钉子,抬起一边木板,作势掀开。   纷纷洒洒的雪花扬起,木板掀到一半,砰地落下去。另一边受到重力,阻止他。   贺拔势抬眼看去,就见四哥贺拔恕踩住棺材板,“四哥,你干什么?”   “这话该问你。”贺拔恕冷眼瞪他,沿着棺材边缘,一步步走来,“溜进二哥的府邸,委托黑市的邪修,偷偷跑去北海,现在又刨太上长老的棺材。老五,你以为你的小伎俩能瞒过我的眼睛。”   贺拔势慌了,“我有苦衷。”话刚说完,就被一脚踢飞。在雪地翻了好几圈,才停下,背靠墓碑,吐出满口雪。   贺拔恕一脚踩住他的胸膛,俯下身子,直直盯住他,“你有什么苦衷,逼得你要逃去坤舆界。”   “你都知道了?”贺拔势睁大眼睛,颓然坐下,“那我也不瞒你,和尚说得对,贺拔六野那家伙......”   啪,贺拔势重重挨了一巴掌,脸斜向一边,登时肿起来。   “满口都是和尚,你果然被那个秃驴迷了心智。”贺拔恕恨铁不成钢瞪住他,“老五,你醒醒,那不过是个女人,贺拔家族才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贺拔恕高抬手,又要打来。贺拔势忙抓住,急道:“四哥,重点不是那个和尚,是贺拔六野,坐在家主宝座的那家伙有鬼!”   贺拔恕眉头紧拧,神色复杂,“你怀疑家主?”   贺拔势点头,“不错,我已经找到证据,马上就能扳倒他。”   贺拔恕半阖眼皮,眼神满是失望,“家主说得不错,你果然被那秃驴蛊惑了,竟然联合外人对付自家人。老五,我俩是竞争对手,但都是贺拔家族的人。无论怎么较量,也不会做出有损家族利益的事情。幸好家主叫我看住你,不然贺拔家族丢了大脸。”   “贺拔六野的命令?”贺拔势心头大骇,也就是说,这两个月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贺拔六野看在眼里。   贺拔势微微起身,反抓住贺拔恕的手,“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一起走,逃到坤舆界,贺拔六野就杀不了我们了。”   贺拔恕挥开他的手,狠狠踢了一脚,踢得他猛喷鲜血,“事到如今,你还说些这样的话。老五,我太失望了。”   “等等,我有证据,你看了就明白了。”贺拔势咳了咳,从怀里取出二哥的眼珠子。   这时,上峰传来低沉的笑声。   “什么证据?也让我瞧瞧。”   顶峰大殿的门徐徐打开,一片玄色衣角跨出门槛。云开雾散,那点刺眼的黑色缓缓下来。   此时日落西山,最后一抹红霞斜沉,被逼入莽莽深山,被压入茫茫厚雪。   贺拔六野缓缓走下,一步,一步,玄色衣裳如水墨晕染,浸透空无一物的天空。幽幽暗夜随之侵入,一格,一格。   走到面前,那瞥漠然的眼神斜视侧睨。   贺拔势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星辰点亮,冷光洒在半面金丝面罩,反射透人心神的光。   贺拔势呆呆看着,脑海补全另外半张脸,整个人如坠冰窖。 第444章 444 风起云涌(三)   ◎和光,你听我说◎   “这家伙......这个畜生根本不是贺拔六野!”贺拔势死死瞪住,恨不得掀了半边金丝面罩。   贺拔六野垂眸睥睨,幽深的眸子一如既往漠然。   “大胆!怎么和家主说话!”贺拔恕按住他的后脑勺,逼他跪下。   他挥开贺拔恕的手,咬牙道:“我们被骗了!贺拔家、天极界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竟然把这样一个孤魂野鬼捧上高位!”   贺拔恕面露惊恐,骂道:“老五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我有证据。”他把二哥的眼睛递过去,简要解释北海的经过。   贺拔恕掀开一看,吓得扔掉眼珠子,摔倒在地。抬头望向贺拔六野,浑身发抖,不住后退。   贺拔六野笑了,“老五,你比我想象得能干。”他覆上金丝面罩,轻轻抬起一角。   两人紧紧盯住,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冷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刮过两人熟稔的半张脸,掀开金丝面罩,露出陌生的半张脸。   贺拔恕尖叫,指住贺拔六野的手不停颤抖,“你......是什么东西?”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亲眼见到这一幕,贺拔势仍旧震撼得心头发颤。   一个人的脑袋,长着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以眉心为界,画出粗鄙的线,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强硬拼在一起。   贺拔恕求助地望过来,每个字都在发抖,“另外半张脸是谁?”   贺拔势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心神,“五千年前,坤舆界暴露的第一个异界来魂,残魂一号,汝明山。”   “那又是谁?”贺拔恕抱住脑袋,似乎思绪混乱般胡言乱语,“坤舆界的家伙怎么会在我们这儿?五千年前?贺拔六野去哪儿了?难不成贺拔六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是贺拔六野,贺拔六野就是我。”他一摸脸,眉心界线变得模糊,陌生的脸盖过熟悉的脸。   他彻底变成汝明山。   一身玄衣那么刺眼,衣角的贺拔家族图纹那么讽刺。   “开什么玩笑!”贺拔势指向满地墓碑,“你数过这儿的墓碑吗?自你执掌贺拔家,多少族人死于任务,多少族人死于任务失败的惩罚?贺拔家族以家族为重,从不做伤害族人的事情。你手上沾了这么多同族的血,哪有半点在乎我们?”   天空挥下纷纷扬扬的细雪,掩住座座墓碑,盖上一层更加严冷的冰布。   “既然清楚,为何这么做?”贺拔六野   一个眼神,细雪凝结冰粒,噼里啪啦打下来,狠狠蹭刷墓碑。   一颗冰块刮过贺拔势的脑门,当头一棍,打得他扑通跪下。贺拔六野威胁他,今日真要死在这儿?   身后窸窣作响,贺拔恕缓缓起身。“这下就说得通,为何两百多年前只有他一人回来,你父母双双陨落千壑界。一年前,为何二哥突然革职,档案连个敷衍塞责的理由都没有。疏狂界湖畔,他那么想杀死那和尚,却始终没有踏出虚空裂缝......原是这样。”   贺拔势望着缓缓走来的贺拔恕,心里升起一点希望。靠他们两人,不指望打败贺拔六野,说不定能把真相传达出去。   “四哥。”贺拔势举起唯一的证据——眼珠   贺拔恕回望,眼皮半阖,叫人瞧不出心思。   “老五,我们不一样。我是庶出,我娘是青楼的妓子。没有实力高强的父母,也没有位高权重的阿爷,也没有二哥那么天赋异禀的资质。靠磕药吸灵堆起的修为,靠左右逢源抢来的继承人之位。一辈子唯一的好运是被选去疏狂界掌事,就算这样,那些死酒鬼脾气古怪,稍有不慎就会触到霉头。二哥在千壑界万众敬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在坤舆界无所事事,反正做不成事。而我,在疏狂界卑微揣摩他们的心思,日日小心谨慎,夜夜如履薄冰。”   脚印越来越深,溅起的雪花越来越大,贺拔恕的步伐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等到二哥身亡,其他候选人不过是些杂鱼,继承人的位置空出来,没想到被你钻了空子。”   雪花斜斜坠下,划出一道道倾斜的白线,逐渐涂满视野。四哥的脸庞隐在线后,不甚清晰。只见混沌的黑团越过白线,缓缓行来。不过须臾,身影停在面前,冰冷的眸子居高临下俯视他。   “我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不能就此废了,你懂吗?”   贺拔势心觉不妙,起身欲逃,被一脚踢飞,二哥的眼珠子也被抢走。   贺拔恕走向贺拔六野,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眼珠。贺拔六野没有接,淡淡看着,“你很聪明。”   “开什么玩笑!”贺拔势飞身扑去,一把抢过眼珠,在雪地翻滚几圈,还没退多远。身后踢来一脚,直把他踢出好几丈,撞上墓碑才停住。   他猛吐血,胸膛又被死死踩住。贺拔恕朝他伸手,“老五,放聪明点。”   他狠瞪贺拔恕,骂道:“二哥以命换来的证据,你怎能拱手送给仇人!”   “仇人?”贺拔恕讥笑,竖起食指,“抬头看看这天。”   夜幕低垂,星辰从东方流到西方,绘成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稍稍一斜,就要倾泻下来。   繁星天河,触手可及。   这是天极界的最高峰,离天幕最近的地方,登顶万千世家大族之首的家族才能居住,现在这儿叫贺拔峰。   清冷的星光浇下来,洒在茫茫大地,滴入贺拔恕闪烁的眸子,卷起疯狂和欲望的浪潮。   “睁大眼看清楚,我们贺拔家族几百代人、几万年都没能做到的事,他一人四千年便做到了。”   “什么仇人?他是我们贺拔家族的恩人!”   强风骤起,黑沉沉的乌云齐聚而来,不过多时就把银河遮得严严实实。天色抖地暗了,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光芒都融进贺拔六野的黑眸。   倏忽间,贺拔势感到森森寒意。点点幽幽的微光亮起,万座墓碑的雪花反射细碎的光点。   “你疯了!”贺拔势心觉荒唐,“反了!这个孤魂野鬼以贺拔家族为踏板,爬到天极界巅峰,站到诸天万界顶端。这样一个玩意儿掌控天极界,谁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贺拔恕甩了他一巴掌,冷声道:“他会把贺拔家族送上万界之巅,世世代代,万古千秋。”   “他都不在乎族人,还会在意贺拔家族的存亡?这家伙是坤舆界的亡灵,死皮赖脸活了这么久,只是为了报复坤舆界,甚至不惜把天极界拉下水。四哥,你还没看清?”贺拔势吼道,“他能一手托起我们,就能一手覆灭我们!”   贺拔恕好似丧失心智,满嘴只剩贺拔家族的地位和自己的权势,“如果不是家主,咱们贺拔家族还在世家大族末尾,受众人排挤,哪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咱们能入驻最高峰,能看到这片夜空,都是托他的福。”   贺拔六野兀自冷眼旁观,高高在上观赏他们两兄弟针锋相对,始终没有插嘴一言半句。   贺拔恕伸手来抢眼珠,贺拔势紧紧护在怀里。贺拔恕用修为压制,令他动弹不得,折断他的手臂,一根根扳断手指,去夺手心的眼珠子。   贺拔势拼死活动小指,最后一根手指折断前,把眼珠子弹到另一只手,攥紧在怀。   “娘的,有完没完,你以为今儿还能把眼珠子送出去?”贺拔恕气得大骂,又一脚踢飞他。   贺拔势借机转动身子,趴在地面,四肢蜷缩成乌龟状,把眼珠藏在身下。   贺拔恕伸手拽他,四肢紧抓地面,没拽动,于是一脚脚踢在背部,发泄般边踢边骂。   “老五,平时骂你是缩头乌龟,你也不用真扮成乌龟的样子,真丢贺拔家族的脸。”   “家主候选人之间,就你修为最低,资质最差。你怎么得到候选人位置的,你心里不清楚?还不是因为你那壮烈牺牲的爹娘和呼风唤雨的长老阿爷。”   “你他妈就是扶不起的烂泥,没上位时,家族没人看好你。上位了,也没哪个看得起,族内可有哪个管事讨好过你?世家可有哪个送过贺礼?说白了,你就是个废物。没做成一件有用的事。”   贺拔势紧握拳头,满胸怒气无处发泄,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贺拔恕说得没有错,上位的契机也是讨了贺拔六野的欢心。他这一辈子,着实窝囊,没做过一件有利贺拔家族的事情。   除了手里的眼珠子......   贺拔恕抓住他的头发,拽起他,按着额头,往墓碑撞。“你是不是看准我不敢杀你?也是,你是一轮战参赛者,你死了,谁知道天极界怎么办?不过,打个半身不遂没问题。家主安排妥当,哪怕你横着进战场,也有人把名额送到你手上。”   锋利的边缘擦过头骨,细碎的石子嵌进皮肤。剧烈的疼痛从额头起,沿着血液流遍全身,末端的小指忍不住颤抖。   贺拔势忍不住哀嚎。   “废物,在重重庇佑下长大,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实相点,交出眼珠,朝家主磕头认错。”   贺拔势浑身止不住颤抖,真的好疼,脑瓜要裂开。他咬紧牙关,手中攥得更紧。   大片血液淌下,把视野染得血红,把冰粒浸得腥臭。   就在这个时候,暗红的视野亮起一点微光,越变越大,直至视野烧得火红。他使劲眨眼,血色褪去,银装素裹的雪地映入眼帘。   地平线彼端,本应是白与黑的分界线,白茫茫的大地之上,腾起熊熊烈火,把黑沉沉的夜幕烧得火红。   一声呼喝骤起,浴火的凤凰展开双翅,飞地过来。丛丛火焰之下,滚烫的天空仿佛要随之坠下。   凤凰踢飞贺拔恕,一落地变成王御剑,浑身火焰未消。   过了一会儿,山下警钟才大响,群群护卫呼喊着过来。   贺拔恕回看贺拔六野的脸色,施展隔离罩,遮挡墓地的场景,斥退护卫。接下来,恶狠狠瞪住王御剑,“红楼的掌柜,来这儿有何贵干?”   王御剑笑笑,拉起贺拔势,“冒昧来此,对不住。我家代表有事找贵界代表,在下特意前来迎接。”   “说得好听,贺拔峰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贺拔恕冷笑,双手运气,飞身攻过来。   王御剑竖起金算盘,格开攻击。短短时间内,两人过了数十招。以元婴期之身,对上化神期的贺拔恕,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贺拔恕沉下脸,全身气势上来,就要施展大招,被贺拔六野喊住。   贺拔六野神色淡淡,开口道:“贵界代表寻老五,为公事,还是私事?”王御剑刚想开口,贺拔六野又补一句,“若为公事,贺拔家没收到拜帖。”   王御剑斟酌一下,面色变差许多,金算盘的珠子嘈嘈抖动,“私事。”   贺拔六野笑了,“贺拔家和坤舆界没有私交可言。”袖子一甩,地面升起根根冰锥,直朝王御剑而去。   王御剑跳开躲避,脚掌刚落地,下方钻出三根尖锐的冰锥,冷不丁贯穿他。一根钉住脚底,一根穿住肩膀,一根扎透肚子。   血液喷涌而出,立时淋透地面。他吐出一口血,拎起金算盘,削断冰锥,摇摇晃晃站住。   贺拔势见状,明白王御剑打不过。他带不走自己,总能把眼珠带走。“快走,把这个交给和尚。”   眼珠子在半空划出抛物线,投向王御剑。   贺拔恕骂了一声,身子跃起,伸手去夺。斜刺里飞来一把金算盘,架住贺拔恕的手,眼珠子稳稳落在王御剑手心。   王御剑又化作凤凰,展翅欲逃。噗嗤一声,一道冰锥破土而出,扎透手心,也扎透眼珠子。   唯一的证据,灰飞烟灭。   “我们两家可没好到互换礼物,王掌柜请回吧。”贺拔六野轻轻一挥,漫天火焰冻结。王御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冻为冰块。   没有逃走的希望,贺拔势飞奔过去,想要说出真相。   “贺拔六野是......”   最后的话卡在嗓子眼。   他眼睁睁看着王御剑摔下万丈悬崖,嘴巴不停动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啪嗒啪嗒的血泼了一地,剧痛后知后觉传来。   他捂住喉咙,指间不断溢出血液,停都停不下。   “我......说......”   艰难的挤出一字,微弱得如同蚊子的鸣叫,怎么也连接不成完整的话。   贺拔恕伸出脚,抬起他的下巴,讽刺道:“打架不需要说话,你成了哑巴,反儿更好。”   贺拔势挥开,强忍住疼痛,跌跌撞撞逃跑。没跑出多远,撞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跌倒在地。   墓地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他再次燃起希望,想要把秘密传达出去。抬首见到这人的脸,希望扑灭,心中满是荒谬和不可置信。   又是贺拔六野的人!   这家伙不是死了?怎么会!   季子野看都没看他,径路直向贺拔六野,“他让我来送二轮战的名单。”说完,季子野才斜眼看他和贺拔恕。   贺拔恕登时跪下,右手抬到头顶,双指向天,字字句句郑重有声,“我贺拔恕对天发誓,绝不背叛家主,此生为您马前鞍身后卒,赴汤蹈火为您驱使。如若背叛,叫我万马分尸,灵魂寸灭,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天道响应,空中降下一道金光,幻化金锁,囚住贺拔恕的识海。   季子野嗤笑,“天道誓,比奴隶还低贱。”   贺拔势破口大骂,“你竟然发效忠仇人,这儿可是贺拔家族的祖坟,你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你这卖族求荣的畜生。”   贺拔六野扫了一眼,神情淡漠,“等会清除他们两个的记忆,但说无妨。”   “随你。他没给文件,我只报一次,你记住了。”面对贺拔六野质疑的目光,季子野冷笑,“放心,事后他会清除我的记忆,名单不会从我这儿泄漏。”   贺拔恕依旧跪在地上,低头不动。   贺拔势颓然坐下,靠住墓碑,心里满是绝望。他和贺拔恕会被清除记忆,世上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会忘记,再也没人能揭开贺拔六野的真面目。   两百年前,父母殒落千壑界,就为了这么一个畜生。二哥拼命挖掘真相,也死了。为了那场的复仇,阿爷连个全尸都没有。四千年来,无数族人变成魔气的养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堆满整个禁地。   他怎么这么没用!二哥以命搏来的真相,生生毁在他手里!   他就是废物,对不起二哥,对不起贺拔家族和族人!   身体抖个不停,喉咙的血液喷出来,竟然弄脏墓碑。他忙不迭爬起来,用袖子擦拭,积雪擦落,墓碑的字也露出来。   贺拔势猛地睁大眼睛,是爹娘的衣冠冢。   他猛拍脑袋,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混蛋,连爹娘的墓都没记住,弄脏了,还在爹娘面前丢丑。废物!怎能没用到这个程度。   拍到一半,突然顿住。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偷探贺拔家族禁地的时候,他同和尚连过脑内阵法,和尚是母阵,他是子阵。母阵能通子阵,子阵通母阵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他颤抖地抬起手,按住太阳穴,手指战栗,怎么也下不去。   最后看一眼爹娘的墓碑,深吸一口气,重压太阳穴,开阵。   【听得到吗?】   对面的声音焦急且严厉,【蠢货,你在干嘛,快关阵!你想灵魂湮灭?】   贺拔势忍不住笑了,扛过畏怯退缩的恐惧,下定决心迈出最后一步,心境反而平缓下来。   好比逼近悬崖的急湍,跌下壁立万仞的山巅,坠入水翻浪涌的深湖,只消离得几丈,湖面便一平如镜。   【和光,你听我说。】 第445章 445 风起云涌(四)   ◎一辈子一次的跳崖体验,便宜你了◎   坤舆界,万佛宗,嗔怒峰。   直径五百丈的训练场,人头攒动,两百多名佛修身影如鬼魅般迅疾,仅留下一段段残影。刀光剑影,法术流光,从一角逼至另一角,威压骇人。   憧憧人影中央,但见一白衣佛修全身罩住淡金色的光芒,一招一式,金光迸射。面对长达一个时辰的围攻,毫发无伤。身影如雄鹰般穿梭于战场,对付两百多名元婴期修士,依然游刃有余。   场外的枯树下方,尤小五、青鲨和方天紧紧盯住中央的和光,不肯放过一个动作。只见她面色平静,气息平稳,好似对所有攻击了然于胸。   每见她化解一组围攻,三人忍不住拍手叫好高声呼喊。和光闻言,偏头望来,先是不解拧眉,继而扬眉一笑。   一个时辰后,攻击渐促。   方天担忧道:“师叔不会受伤吧?”话音刚落,青鲨就给他后脑勺一下,“她才不会输!”   尤小五使劲揉两人脑袋,笑道:“大师姐会把所有人打趴!”   嘀嘀嘀,尤小五手上的玉牌响起来,这是和光上场前交予他的。他扫了一眼发讯者,举手高呼,“大师姐,王御剑来信。”   和光投来一瞥,“正打得起劲,等会再说。”她快速抛下一句,又投入战斗。   玉牌响个没完,一声比一声急,尤小五又喊道:“王掌柜似乎有急事。”   她顿住身子,眉头微皱。这时,身后闪来一人,手中铁棍一挽,直劈向她后脑,季鹰笑道,“大师姐,战场可不能分心。”   她侧头躲过,大腿后抬,一脚踢飞季鹰。   上场前,和光收到贺拔势的讯息,便联系驻守天极界的王御剑去接洽。按时间算,他们该到坤舆界了。莫非出了意外?   她心觉不妙,手臂一扬,高声道,“扔过来。”   玉牌划出一道弧线,没能抵达终点的和光,半途突起一根铁棍,截住了。   季鹰晃了晃玉牌,“大师姐还有心思干别事儿,是瞧不起兄弟们几个?”他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人同时攻向她。   和光轻松避开两人的攻击,按住一人的脑袋撞倒另一人,接着按住一人的肩膀,手下一用力,轻身跃起,点在这人头顶,跳过众人,抬手去抢玉牌。   季鹰挥飞玉牌,棍身一转,迎头劈来。她在空中转身,脚尖踩住棍尖,借力一点,夺下玉牌。   刚落地,还没点开王御剑的讯息,九节竹的急讯蹦了出来。   【王御剑魂灯动荡,生命垂危。】   来不及细思,后方又袭来一棍。她没回看,一招夺过棍子,一掌送走季鹰。“等会,我这儿出了点事儿。”   这话一出,几十人停下,大部分人反而跃跃欲试。   “连续三日的团战,不开罩不停,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大师姐想说话不算话?”季鹰侵身过来,试探地使出一棍。   路数太简单,和光甚至不需要看一眼。心念一动,刚要躲避,脑海突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听得到吗?】   她怔住,心绪紊乱。脑内阵法?怎么会?贺拔势疯了,为什么要逆向开阵!   砰地一声,铁棍结结实实打在后背。   四周众人惊了,她居然没躲过。季鹰也吃惊看着手心,他居然打中了?她不躲?   和光焦急传音道,【蠢货,你在干嘛?】   这是单向脑内阵法,她的母阵只需耗费灵力,便可以连通子阵。反之,子阵若要逆向触动阵法,需要耗费脑海的精神力,也就是灵魂本源的力量。   这时,耳后响起迅疾的风声,肩膀又挨了一棍。棍子刚要脱离,她抓住一端,往前一抽、重重一压,另一端的季鹰被摔在面前。   她眯眼看他,甩出铁棍,“我不是说了等会?”   灵气乍露,脚下的阵法轰然炸碎,地砖裂开道道缝隙。   季鹰面露震惊,喃喃道:“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能够承受化神期一击的地砖,就这么碎了?”   这里是元婴期训练场,嗔怒禅弟子攻击杀伤力特别强,普通的场地承受不住摧残。后来,以昆仑剑宗的昆钢玉为底,佐以大衍宗的防护阵法,铸造一百万块石砖,拼接成这个训练场。每块石砖皆刻阵法,百万块石砖合成的训练场又叠加一重大阵,足以承受所有元婴期弟子的合力攻击,甚至能接化神巅峰一击。   场上众人都被震悚,不少弟子惊惧退后。   季鹰细细端详和光的状态,咬牙道:“大师姐别瞧不起人,我们无需休息。一轮战只剩三日,大师姐不能错过一分一秒。”   异界来魂传音不断,【她分心了。】【绝佳的机会,她来不及呼救贺道台,必须干掉她。】【上啊,围攻她。】   此时此刻,和光无暇观察众弟子的异样,全副心神聚集脑内阵法。   【快关阵,你想灵魂湮灭!你知道逆向开阵的后果吗!】   【怎能不知?若不是走投无路......】贺拔势苦笑几声,语气收敛,郑重地喊她的名字,【和光,你听我说。】   脑海亮起陌生的画面。   白茫茫的大地,飘零零的细雪,黑沉沉的暮夜。   晃悠悠的画面之内,立起一座座贺拔氏的墓碑。视线逐渐偏移,贺拔恕的身影进入视野。他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旁边一人广袖宽袍,身材高大,脸庞轮廓渐渐清晰,竟是季子野。   怎会!他应该死了!醉生梦死山的那一击明明捅破丹田!   视野晃啊晃,又晃到不远处的那人。一袭玄衣,贺拔家族的图纹,象征地位的金线,指间的半面金丝面罩。   这人应是贺拔六野。   然而,脸陌生得很。她记得,本该死在五千年前的残魂一号汝明山。   和光胸腔发出哈声,几乎想笑。今儿怎么回事?死人一起还魂?她按住询问的冲动,贺拔势知道的话会告诉她,他没有。   季子野面对贺拔六野,报出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也熟悉得很,不少人就在她身旁。   【那是奸细名单。】   和光错愕,大脑乱成一团,忍不住再次确认,【什么名单?】万佛宗参赛者一百多人,名单人员达到坤舆界二轮战参赛者的七成。整整七成,毫无疑问可以逆反一场战争。   贺拔势的话没有一点犹豫,【涅槃楼插入二轮战的奸细名单。】   和光的心跌至谷底,缓缓抬头,环顾四周。名单对应的脸一张张看向她,手握武器,摩拳擦掌,向她攻来。霎时间,同门切磋的意味变了,这些玩意儿眉宇间的恶意展露无遗。   季子野报完名字,便走了。   贺拔恕保持跪地的姿势,一爬一爬挪向贺拔六野,满面讨好的笑容,“不愧是家主,早在坤舆界安插钉子,此次天曜大战定能干掉他们。侄儿已发誓效忠您,家主若是不放心,尽管查看侄儿的记忆......”   后来的话,贺拔势没有继续看。他扶住墓碑起身,一颤一颤走向悬崖。   灵魂深处的痛楚通过脑内阵法传递到和光身上,仿佛识海边缘裂开道道缝隙,撕扯碎裂。   与此同时,训练场的异界来魂们举起武器,争分夺秒发动攻击。   和光的心神全在脑内阵法,兀立不动,承受所有攻击。   一刀刀擦出火光,一剑剑砍向关节,一棍棍直劈脑袋。一身金光散溢,金钟罩破损,身体不住晃荡。   直到季鹰的猛力一棍,膝盖一颤,她单膝跪了下来。   白袍晕出汩汩血花,淌了一地。   她依旧眼神涣散,面对所有猛烈的攻击和骇人的威势,无动于衷。   枯树下的尤小五心急如焚,高声呼喊她的名字,抬脚想冲进训练场,却被元婴期的威压阻在场外。   青鲨吼道:“别打了!她不是说了暂停?”   方天慌道:“师叔的样子不对劲!小五师叔,咱们快去找贺道台长老。”   尤小五捏着玉牌想求援,却听得季鹰嗤笑道,“这么几招就要喊人,你们别堕了大师姐的名声。她可是我们嗔怒禅的禅子,连这么点人都打不过,当什么一轮战战力!”   其他弟子跟着附和,“不错,你们把大师姐当成什么人了,她正在试探咱的实力而已。”“叫什么人,我们自家师兄弟,还不知道下手轻重?不过出了点血,轻伤罢了,什么时候打架不会受伤。”“真正厉害的还没来呢,别急。”   尤小五手足无措,他明白这点攻击确实伤不到大师姐,然而大师姐的状态也确实不对劲。   和光就这么单膝跪着,夹杂在坤舆界和天极界之间,□□扛住阵阵疼痛,心底承受背叛的伤痛,识海感受贺拔势的痛楚。   □□和精神的双重痛苦遭受下来,比起贺拔势灵魂遭受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季鹰等人给予的疼痛不值一提。   意外的是,贺拔势那么怕疼的人,始终没有惨叫一声。   和光心中了然,故意疼哼。   贺拔势轻笑,【哟,你扛不住了?本大爷都没喊疼。】下一刻,他哼叫好几声,【娘的,真他妈疼。早知道灵魂湮灭这么痛,我就不开阵了。】   和光心下酸涩,配合他疼叫,【早让你别开,我疼得脚趾头都麻了,你怎么忍得住。】   【呵,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悬崖越来越近,视野周围模糊不清,黑一阵白一阵。   贺拔势步伐也晃荡,跌在地上,爬了好几下才起身,脚下虚浮,下半身失去知觉,地面似乎空一块实一块,没有踩实的感觉,只是凭借一腔执念前行。   雪大了。   暮夜染成白昼,天地万物都披上素布麻衣。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   突然间,贺拔势脚下一抖,雪块塌陷,坠入更加缥缈的白色。下方雾气缭绕,云海腾腾,悬崖到了。   贺拔势笑了,【一辈子一次的跳崖体验,便宜你了。】   和光心底的涩意漫上喉咙,卡住嗓子眼儿,好不容易才挤出哑音的笑声。   贺拔势深吸气,摊开双臂,一跃而下。   翻涌雾云越过身体,寒凉水汽晕湿指间,万仞崖壁倏忽远去,千层山嶂渐次耸起。   没有奋起的拼命冲动,没有死亡的后顾之忧。就这么坠落,什么都无需思虑。   只要享受苍茫天地的自由,享受一层又一层山峦,一重又一重的云海。   贺拔势大笑,【爽吗?】   【爽!】   即将跌入谷底的时候,一道黑影飞扑下来。贺拔恕一把提起他,又带回万丈之上的雪峰墓地。   冷冽的雾气围上来,连小指都凝结冰层,仿佛脖颈以下都被冻住,麻痹无觉。   身体的疼痛消退,唯有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光的心被拧紧,她清楚时间快到了。   贺拔势摸出几十枚爆炸符,用颤抖的手指抹擦灵力。贺拔恕面露恐惧,退后避开。符文未爆,层层薄冰覆来,销毁爆炸符。   贺拔六野冷眼看他,“不过是个废物,还挺有骨气。”   “废物又如何?”贺拔势撑起身子,脚下重重一踏,鞋底的符文轰然爆炸,鲜血四溅,骨肉翻飞。   雪地坍塌,带他坠下一层,埋入深深冰雪。   等贺拔恕挖出他,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和光只觉全身麻木,唯有识海疼痛不消,贺拔势也是如此。   贺拔恕取出伤药,胡乱给贺拔势抹上,骂道:“自讨苦吃,你是一轮战参赛者,家主还真能杀了你?低头道声错就过了,瞧瞧这腿,过几天成跛子......”贺拔恕抖地僵住,错愕地看向贺拔势的脸。   和光与贺拔势共享五感,通过贺拔恕的眼睛,看到贺拔势的模样。   如同破布般躺在雪地,浑身遍布纵横交错的伤痕,左腿炸裂,断口骨肉翻开,不堪入目。脸庞惨白,眼下淌出一道道血痕,太阳穴、鼻子、耳朵、嘴角,七窍流血。   “不是只有皮肉伤?灵魂怎会如此衰弱?”贺拔恕惊恐高喊。   贺拔六野蹲下一看,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脑内阵法逆向开启?”他仓促抓住贺拔势的衣领,急问,“对面是万佛宗?”   “我赢了!”贺拔势咧嘴,痛快大笑,“汝明山,输给废物的滋味如何!”   漫天繁星,映着贺拔六野难看至极的脸庞。一座座墓碑的积雪闪耀星光,温暖鼓舞贺拔势。   最后映入贺拔势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他闭上眼睛,享受天地至极的安宁。   【和光,好疼啊。】   【乖,马上就不疼了。】   【我不想死。】   【傻瓜。】   【我不后......】   声音嘎然而止,脑内阵法彻底寂静。   和光闭眼,轻声说,“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还是想说些什么,最初设置贺拔势,是一个不太入流的蠢货小boss。后来他渐渐变成插科打诨的角色,像高级点的萧玉成。   随着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慢慢活过来。   天极界诸天大会的时候,总感觉他自己觉醒了,脱离搞笑角色的范畴,有了更大的目标。   经过疏狂界沦陷事件,他亲眼见识各色人物的厮杀,真的成长了,获得与目标匹配的勇气。   #####   总而言之,贺拔势自始至终都是个很蠢的人。   一辈子没做过一件聪明事,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走在正确的道路,最后做了人生最聪明的选择。 第446章 446 天欲晓(一)   ◎我以七权的名义,彻底肃清你们◎   万佛宗,嗔怒峰。   训练场局势突变,陡然从一对两百的团战变成两百打一的群殴。   乌泱泱的人群中央,和光颓然跪下,脑袋低垂,目光无神,好似迷失心智。   迎面袭来一剑,斜颈而过,擦出滋滋金光火花,毫无动静。身后刺来一刀,元婴巅峰威压覆下,全身金钟罩轰然破散,僧衣连着血肉,从肩膀斜向腰部撕开疤痕。满场刀光剑影,压住她身,刻下一道道伤,鲜血晕染白衣。   青鲨急喊住手,拼命想冲进去,却被气势挡在场外。   方天使劲摇晃尤小五,“师叔快想想法子!”   讽刺的话从场内一句句射来,“果然是孩子,见血就怕,别说战场,恐怕连比试台都没上过。”“小五师弟慌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识的孩子。”“大惊小怪,小家伙们恐怕没见过杀戮禅打架的场面,断手断脚都是小意思。”......   尤小五紧捏玉牌,犹豫不决。他见识过杀戮禅的场面,脖子削了半边还能接上。大师姐有过无数险象环生的生死局,如今只能算浅浅的皮外伤。但是,他心下不安,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天色骤暗,沉沉乌云蜂拥而至,堆上一重又一重,白昼遮成黑夜。   深深阴影投下来,盖住和光,一身鲜艳的血衣暗成殷红,发散暗沉的不详的气息。   滋——   季鹰曳棍上前,调笑道:“大师姐一动不动,瞧不起兄弟们的招数?那师弟陪您过招,这一棍,您接好了。”   棍身高举,一劈而下。这时,旁边斜来一根铁棍,挡下季鹰的招式。   季鹰上下打量突然冒出的光头,试探问道:“杀戮禅的冬瓜师兄?”这家伙曾随同和光同赴疏狂界,也就是说,不是“他们”自己人。   冬瓜下巴一抬,算应了。   季鹰笑道:“师兄站错队了,应是我们对付大师姐,你怎么站在大师姐一边。莫非师兄的原则是不以多欺少。”   冬瓜上抬铁棍,想格开季鹰的棍子,然季鹰使了暗劲,死死压住他。   “老子最喜以多欺少,但不对付手无寸铁的废人。”冬瓜努嘴指示和光,“你没见她现在废了?”   “没。”季鹰又使三分劲力,狠压冬瓜。   冬瓜一咬牙关,就要运出气力的前一刻,季鹰突地收劲,铁棍前端被带得上抬,后端下压。接着,季鹰反手一转,前端下甩,后端上顶,挥向和光的下巴。   冬瓜震惊,“混蛋你......”形势突变,救援不及。   季鹰弯唇,一声刺耳的铮鸣打断他的笑容。斜刺里突来两把菜刀,架住他的棍子。   来人也是个光头,南瓜眯眼看他,“师弟好重的杀气,修嗔怒禅可惜了。”   这家伙也去过疏狂界,不是涅槃楼的人。周围的异界来魂对视,互相传递信息。   数名高辈份的杀戮禅弟子上前,指着冬瓜南瓜,破口大骂,“你俩干什么?平日捣蛋就算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还有三日便是一轮战,最为关键的时刻,你俩还玩!”“还不快过来,让代表得到充分的修炼。”   冬瓜道:“要是大师姐受了重伤怎么办?师叔,你们没看出大师姐不对劲?”   杀戮禅师叔讥笑,“你们俩才不对劲!”   冬瓜环视左右,弟子们不悦地注视他们,那种阴沉的神情让冬瓜十分不适。明明自己是对的,弟子们的眼神完全相反,高压紧闭的氛围使得两人格格不入。   “师叔!”冬瓜还想争辩,被南瓜打断,“不对劲的是他们。”   杀戮禅师叔抬手,“你俩出去清醒清醒。”   旁边一刀砍向冬瓜,冬瓜侧身避开,脚腕被捆住。绳子高甩,把他扔出场外。南瓜被季鹰一掌送出,退到场下。   两人急忙起身,想要冲进去。前方人影憧憧,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隔开他们。   尤小五望着这一切,明白不对劲的节点。场上仿佛分成两股势力,一股势力包围对准大师姐,一股势力被排在圈外,如他一样满心疑惑。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下,浇湿和光,一身血水流出,散溢开来。两滴打在眸子,眼下淌出两道血泪。   “大师姐怎学小女子的手段,哭哭啼啼男人就会停手?”季鹰嗤笑,狠色毕露,“男人只会更狠。”   嗡鸣声起,铁棍震荡,缓缓抬起,一劈而下。威势尽露,一地雨水哗地上扬,在空中顿了片刻,被气势蒸干大半,剩余几珠才重重坠下。   随之落下的还有和光的右臂,肩膀以扭曲的姿势下垂,手掌垂地。   尤小五不可置信睁大眼睛,颤声道,“断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响彻轰鸣,一声惊雷倏然劈落,昏暗的大地亮了半瞬。   云隙闪烁金光,遮天蔽日的幻影压下来,赫然是七层曜台。   坤舆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放下事情,抬头望天。天曜大战几十万年来,还未见过这样的光景。   庄重肃然的声音从天而降,字字句句蕴含天道威严。   【天极界代表贺拔势殒落。】   诸天万界见证曜台现身的一幕,闻见令人惊悚的讯息。   这个情报即时引发巨大的动荡,先是与波及天极界息息相关的界域。接下来,卷起一场针对代表的惊天阴谋,上至前十界域,下至末尾界域,三日内席卷整个诸天万界。界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又被点燃,界域内部争论不休的焦点又被集火。   诸界代表,迎来一场盛大至极的洗血。   外面如何胡乱,也与训练场的众人无关。季鹰等人心中只有一件事——废掉和光   季鹰高抬铁棍,侵注一身灵力。一时之间,铁棍嗡嗡作响,空气震动不安,地面水汽蒸发。   他深吸气,一棍劈下,棍身映出他疯狂的脸色。   场上众人紧紧盯住,满心期待,再来一棍,她的左臂就废了。坤舆界再有能力,也没法在三日内修复。   尤小五瞪得满目通红,“不——”   轰——   惊雷倾天而下,裹挟震荡天地的气势,径直劈入两人之间。   闪耀的雷电刺到两人面前,映出一张凛冽的脸庞,双眸圆睁。和光斜眼睨去,雷电撕裂成渣。左手抬起,稳稳抓住铁棍。   嗡地一声,灵气冲撞的波纹传遍全场,蒸干每一滴雨水,镇住所有弟子。   她手背青筋毕露,手心金光大盛,白气滚滚溢出。季鹰心一横,使出全身气力,铁棍却压不下去。   她就这么握着铁棍,缓缓起身。咔地响,手心铁片迸溅,铁棍那头竟然被她生生捏碎。   季鹰心下惊骇,赶忙岔开话题,“大师姐怎么突然生气,您似乎和天极界代表关系不错,难不成听到他的死......”   话未绝,她猛地抬眼看来,一身气势威压尽露。季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场上所有人心底生出惧意,喉咙仿佛掐住般呼吸不得。   “我就是说说,大师姐别气。”季鹰讨好地笑,注视她的眼睛,一身血渐渐凉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双眸子变成血瞳,狂暴和仇恨交织碰撞,深处暗潮汹涌。   她环顾四周,深深地看每个弟子,好似把所有人的脸刻入眼底。   尤小五见到大师姐醒来,刚松口气,就听到她高喊他,语气不含一点感情,“打开我的储物袋,拿出最高等级的隔离阵法。”   这个隔离阵法不仅隔绝外部,也禁止内部的人离开。哪怕是渡劫巅峰的贺道台,想要打破阵法,也得花些时间。   尤小五依言行事,取出阵盘。   “开阵。”   尤小五疑惑,又确认一遍,“真要开?”   场上的季鹰等人见此,心下大喜。一开阵,贺道台也救不及,她真是自寻死路。   她的声音更沉,“没听见我的命令?”   尤小五怀疑地开阵。   “开禁魂阵。”   禁魂阵内部,灵魂无法转世轮回。这个阵法,只在对付异界来魂的时候用过,为何现在要用?   尤小五捏着阵盘,更加犹豫不安。   大师姐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非得我说第二遍?”这次,她的眼神没看向他,而是旁边的青鲨。   青鲨一把夺过阵盘,捏出灵力。尤小五急切要抢回来,被方天抱住腰部。趁此时机,灵力入盘,禁魂阵开启。   一重隔离阵开,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地面升起黑色铁链,环住百万石砖的训练场,盖住所有弟子。   二重禁魂阵开,殷红阵法拔地而起,一寸寸上升,从脚到头涤荡所有弟子。这一刻,所有人感受到灵魂的战栗。   黑红光芒交织,一束束打在众人脸上。两重阵法覆压,彻底把他们和外面隔绝开来。   和光抬手一招,名单档案飞了过来。“万佛宗二轮战参赛者,都在这儿了?”   尤小五点头,满脸不安。   “杀戮禅冬瓜、杀戮禅南瓜......”她报出一个个名字,“以上三十一名弟子离开场上。”   冬瓜等人疑惑下场。   “我以万佛宗执法堂主的身份,命令你们站在一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动,否则以叛徒论处,即刻逐出师门。”   冬瓜等人不明所以,沉默同意。尤小五紧张捏起衣角,渐渐捕捉到她的想法,心中惊骇。   季鹰看向场外的弟子,心中搜刮涅槃楼的熟人名号。涅槃楼各人匿名,私下里有一些同门弟子互露身份。他不清楚二轮战的全部间谍名单,据他所知,场外的弟子没有一个是“他们”自己人。   季鹰脑海蹦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   清脆一声响,名单档案合上。   她扫过众人,字字狠戾,“留在场上的一百五十三人,我以七权的名义,彻底肃清你们。”   上空漫开血红幽深的禁魂阵,阵纹徐徐转动,每动一下,异界来魂们的心便颤一下。   一人挤出笑容,谄媚道,“大师姐,怎么了?被打生气了?要不我让你打回来?”   她冷眼瞧他们,和看死人一样。   “她想杀了我们?”“喂,上次鬼樊楼败露,李馗他们是不是死在这个阵法下边?”......   这时,他们终于明白,身份泄露了。   惊雷轰下,照亮她一身血衣、一双血眸。她握住右臂,咔地接上。浑身杀意爆出,骇得雨滴顿住,一束束倒退回天。   又一声惊雷,她消失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残破的身体倒在血水。   众人惊恐后逃,一重隔离阵加一重禁魂阵,逃走无门,自杀也不行。耳边只剩迅疾的风声和同伴倒地的砰声。 第447章 447 天欲晓(二)   ◎许你亲眼见证你们的末路◎   倾盆大雨轰然倒下,泼了一面面雨帘,把原就浓重的雾气打得乱七八糟,视野愈加逼仄,近在咫尺的人也模糊不清,依稀只见淡淡的轮廓。   不多时,轮廓倒下,漫来一滩滩腥臭的鲜血。   一对手执鸳鸯剑的佛修背靠背,身体紧绷。   女修闭着眼睛,用神识感受周围的动静。场上的气息一个个消失,尸体倒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逼越近,“快来了,我们一起干掉她。”   男修怀疑道:“她可是大师姐!这一代嗔怒禅弟子,从来没人在训练台上打赢过她。”   “那是单打独斗,咱们有鸳鸯剑法,说不定能拿下她!”   男修声音发颤,“要是拿不下?”   “那就死呗。”女修握紧雌剑,小指颤了颤,“打是死,不打也是死,我宁肯拼一把。”她突然睁眼,急道,“来了。”   女修拔脚冲入大雾。男修顿了片刻,才追去,找不到女修的影子,满眼都是茫茫白气。   女修环顾四周,感受不到和光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用雌剑去拨雾气。突然间,腕部顿痛,雌剑脱手而出。急忙换手捞剑,没捞到,地上也没有。   “她来了。”女修警惕四面。   身后风声迅疾,女修来不及回首,后脑勺传来剧痛,脑中响起噗嗤声,剑尖从口中伸出。   女修垂眼看去,这柄剑正是雌剑,她竟然被自己的剑捅了个对穿。   男修焦急寻找女修,前方走来熟悉的身影,单凭轮廓就认出来。他心下大定,加快脚步走去,但见女修以一种奇怪姿势倒退而来。   男修心中一紧,“你怎么......”女修唰地转身,把他的话吓了回去。   女修满面惊惧,双眼瞪得极大,口中伸出长长的雌剑。她朝他伸手,喉咙发出刺耳的声音,“救我。”   男修后退数步,胡乱挥剑,“别过来!”   女修身体浮起,迅疾冲来。男修躲避不及,张嘴大喊。女修口中雌剑,直直插入男修口中。   两人面对面,贯穿在一起。   和光夺过雄剑,一剑扎穿两人心脏,彻底把他们钉在一起。   “三十二只。”和光扔掉剑,正要去收拾下一批。一条铁锁破雾而来,哐当一声捆住她的手腕。   “找到了。”铁锁另一端走来一名男修,“肖师姐快来!”   一名女修执刀而来,不曾说一句话,直接砍向和光。   男修拉紧铁锁,企图把和光定在原地。她转转手腕,铁锁多缠几圈,接着抬手一拽。男修反而被铁锁带到她面前。   风声紧俏,长刀已至。   和光掐住男修的脖子,提起来,对准刀尖。女修面露慌乱,紧急偏斜刀刃,仅仅刺入男修的腹部。   男修还没松气,就听到和光的啧声,“歪了。”接着,他好像变成她手中的布娃娃,被她从长刀拔了出来,身体下移,心脏对准刀尖,扎个透心凉。   “不——”女修趴在男修的尸体,悲痛大嚎,“师弟,你醒醒。”她抬头瞪向和光,“你没心吗?怎能拿同门师兄弟当挡箭牌!”   和光面色不变,“我们不是师兄弟。”   女修喊道:“大师姐忘了吗?我是你师妹啊!你曾手把手教我刀法。”   和光的眼神落在刀上,“记起来了,那我再教你最后一招,碎尸万段。”她拔刀,挥向女修。   刀光一闪,女修左腿已断,又一闪,右腿齐落。她甚至看不见和光的身影,只有一阵阵刀光。   四肢皆断,刀光一束束挥向上半身,腰部、腹部、胸部,仿佛竹子般被一层层截断。女修痛叫求饶,刀光不断逼近头颅。   片刻过后,一滩碎肉累起,狰狞的脑袋堆在最上。   “这也疼?比起他受到的灵魂痛楚,简直毛毛雨。”和光竖起长刀,从上刺入脑袋,旋转搅碎,“三十四只。”   就在这个时候,一掌金光倏然袭来,拍在和光背上。   “师侄,我来陪你切磋切磋。”光头大汉踏步而来,每走一步,身体盖上一层金光,走到和光身前,全身已经变成闪耀的金色。   和光上下打量他一眼,“元婴巅峰,上一辈的弟子?”   “不错,我走嗔怒禅老路,金钟罩练至第第七重,降龙十八掌炼制极致。听说师侄和我一样。”光头大汉摆出掌法第一重招式,粗声道,“我们过几招。”   和光右脚划圈,一手朝先,一手护在胸前,姿势和他一模一样,左手招招,“来。”   “没点逼数的丫头。”光头大汉狠笑,猛冲上前,一掌劈去。两掌对撞,光头大汉身上的金钟罩闪烁几下,和光手掌溢出点点金光。   两人较量数招,身影如同两道金色闪电,在大雾之中穿梭不停,只留下数片金色光点。   许多弟子别说反应,连眼睛都捕捉不到,心中更生不出打败和光的想法。一股脑儿冲向训练场边缘,企图逃跑,却被隔离阵困住其间。   不少弟子转而涌向场外的冬瓜等三十余名弟子,哭声悲号。   “大师姐疯了,不过是训练罢了,她怎能下得了如此重手?大家都是万佛宗的弟子,一同修炼多年,她怎能杀了这么多人!”   “她走火入魔了吧,刚刚还流血泪了!”   “冬瓜师兄,快阻止她。救救我们,我不想死啊,我还要为坤舆界参加天曜大战。”   ......   冬瓜面露难色,望着师兄弟倒在血泊,心中痛苦难当。数次想要提棍上前,一想到大师姐的话,又顿住脚步。   “可是大师姐不准我们动,不然就要把我们逐出师门。”   场上的弟子面容扭曲,骂道:“该逐出万佛宗的是她!残害同门,她简直该死!我们什么都没做!”   众弟子见冬瓜不动,继而望向南瓜,“师兄出手吧,有能力阻止她的只有你了。”   “你们高看我了,我可打不过她。”南瓜躲避众人眼神,犹豫道,“再说,大师姐极少出错,尤其是生死大事。你们不如好好想想犯了什么罪,快些向她认错!”   众人一一求过场外的三十余名弟子,无人出手,只得转脸问尤小五。“小五师弟,你也是执法堂弟子,你快劝劝她!”   尤小五冷脸望着众人,“你们真不知缘由?”   “走火入魔,咱嗔怒禅不是最容易走火入魔!”“是曜台吧,她一听到天道的声音,就醒了。”“她和天极界代表走得那么近,弄不好已经搞在一起。那家伙一死,她就疯了,把锅推到咱们身上。”......   尤小五喝道,“疯的是你们这些东西!不知从哪儿冒来的鬼玩意儿,竟敢混入天曜大战人选。”   众人愣住,抱头蹲下,绝望大叫。   “他们知道了!完了完了,就不该看在酬金的份上接这个任务!”   “涅槃楼不是说不会泄漏,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一声巨响惊住全场,训练场中央金光大盛,所有人忍不住眯眼。金光散尽,元婴巅峰的光头汉子跪在地上,金钟罩破烂不堪,全身皮肤满是掌印。   他颓然望天,双目无神,喃喃道:“差距怎会这么大?明明修炼相同的嗔怒禅掌法,明明呼吸一样的万佛宗灵气。”   和光正打算给他最后一击,听到这话,停住。“差点忘了,你们吸的是我们的灵气。吃了万佛宗这么多年,全要给我吐出来。”   她拖着光头汉子,走向场外的枯树。   训练场是耗灵量最大的地方之一,修士一呼一吸,周遭的灵气都被榨干。原本繁茂茁壮的灵树,也难逃毒手。枝叶凋零,树干枯萎。   和光卸掉光头汉子的四肢,捅破丹田,把他吊在树上。   元婴巅峰的灵气汹涌喷出,点点滴滴灌入枯树。不多时,光头汉子血肉干瘪,好似风干的腊肉,了无生气。   枯树冒出片片绿芽,风一吹,新叶迎风招展,重回灵树。   尤小五忍不住叫好,紧接着就见十八个光头修士围住大师姐,个个皆是元婴巅峰,坦胸露背,浑身闪着暗金的油光。   冬瓜面露担忧,“不好,那是杀戮禅的十八罗汉阵法。那些师叔专门练来对付天曜大战,我们这一辈没人打得破。”   十八罗汉站定位置,脚下亮起光芒,连成一根根金线,围住中央的和光。一个罗汉高喝,十八道元婴巅峰的威压直覆下来。和光右腿一软,半跪下去。   南瓜掂掂菜瓜,“咱去帮大师姐。”   冬瓜点头,两人刚走一步,就被尤小五拦住。“你们忘了大师姐的命令?踏入一步,按叛徒论处。”   冬瓜忙道:“一轮战就要到了,要是她受了重伤......”   尤小五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大师姐不会输。”   场上,和光慢慢直起身子,眼神扫了一圈。滑下右肩衣袖,只披一只胳膊,扭动脖子,微微招手,“别拖了,一起上。”   十八罗汉对视,嗤笑不已。为首的罗汉大喝一声,十八人旋转起来,把她困在圈内,圈子渐渐缩小。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罗汉们化作一道道流光,捕捉不到身影。   而和光,消失了。   罗汉阵停住,人人焦急张望,却听得为首罗汉怒骂,“别停!”阵法继续,金圈愈加闪耀刺眼。   就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巨响,罗汉阵破。   在场所有人都没看见发生何事,十八罗汉纷纷吐血,飞向四面八方,坠在场外。   冬瓜想要搞清情形,奔向最近的罗汉。   还没走到近前,罗汉全身血肉干瘪下去,就像之前的光头汉子一样,怒目圆睁,面色痛苦扭曲。他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呼救,而后一株树苗从嘴里生出,刹那间长成苍天大树。   其他罗汉也如此,训练场四周立时生出十八棵巨木。   罗汉们的身体如腐肉般裂开,化入泥土,成为灵树的养料。   青鲨拍手叫好,猝不及防之下被季鹰抓住。他挣扎扭动,脖子被捏得更紧。   季鹰把铁棍横在他喉咙,喊道:“住手,不然我宰了这家伙。”   和光停手,望了过来,“你以为你逃得出去?”   季鹰勉强挤出笑容,“总要试试,说不定呢。这小子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我也不想害死他,还请大师姐打开隔离阵,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也放小师弟一条生路。”   青鲨抬眼看去,咬牙道:“谁是你小师弟?我知道你们,你和滨海城那孩子一样,都是外面来的孤魂野鬼。”   季鹰脸色一黑,“确实,说小师弟还高抬了你。老子才不是你师兄,你们这些蝼蚁,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要是没今天这一出,坤舆界就该归我们统治。整个诸天万界都会被我们收入掌中。”   和光注视季鹰,缓缓走来,“我记得你,滨海城闭城的时候,你也在。肖餍是你杀的吧,多亏你留下肖餍的令牌,我才能直捅涅槃楼集会。”   季鹰的脸色更加难看,“看在令牌的份上,大师姐放我一马?”   她的身影蓦地消失,弹指间闪身到面前。一手握住铁棍,在她的灵气下棍身寸寸崩溃,湮灭成灰。   青鲨没了束缚,拔腿想跑。季鹰还没伸手去抓,胸膛又受了她一掌,被逼得跪下。   她流利折断他的四肢,声音极冷,“看在令牌的份上,我许你一个恩典。”   季鹰艰难抬头,“什么恩典?”   “许你亲眼见证你们的末路。”   她把青鲨扔给尤小五,命令冬瓜等人护好他们。又只身冲入训练场,身影化作一道金光,金光所过之处,尸体砰然倒下,灵树破土而出。   训练场的石砖阵法轰然炸裂,大地泥土蔓延上来。   大雨骤停,浓雾散尽。   云隙漏下一束束阳光,阳光扩为光团,斑驳的光团连在一起,驱散沉沉乌云。   最后一人倒下,云开雾散,金句的巨轮照耀繁茂的森林。   季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呆呆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掐住他的脖子,无喜无悲的脸上吐出六个字。   “一百五十三只。”   与此同时,昆仑剑宗和大衍宗也在进行集训,其他宗门的弟子也去了这两宗。   江在棠收到讯息,联想曜台的天音,立马相信和光的话。他把事情同唐不功一说,两人判断形势,果断下了决断。   禁魂阵起,杀招尽出。   沉浸在集训的异界来魂们到死都不知道,明明是场普通的训练,为何师兄的剑招突然变得这么急这么狠,为何师兄不给他止血还要再补一刀。   其他弟子注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注视那柄劈天斩地的陌刀,终于回想起几十年前被唐不功虐菜的恐惧。   封曜做了一样的决定,大衍宗集训弟子分散在山林各处,不好下手。等到施展隔离阵罩住整座山头,十余名弟子已经闻讯奔出。   及时逃脱的弟子回望隔离阵,又庆幸又痛恨,只差一点就要完成大计,忍不住回首唾骂。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飞来一个轻快的身影,声音活泼悦耳,“师兄,你喊我?”   澹台春使出飞身符,迅速穿过十几人。   弟子们只见一袭红衣闪过,接着脑门被贴上符禄,灼热难忍,灵魂都在发痛。   悦耳的声音又响起,“连灵魂一起炸了就行?”   砰—— 第448章 448 天欲晓(三)   ◎哎,我以为完事了。◎   屠杀事件爆发半个时辰之后,和光、封曜、江在棠、唐不功和澹台春五人定为主谋,押入七权最深处的暗室,跪在地上,双手反剪,披枷带锁。   澹台春不留痕迹挪向唐不功,伸手去勾他的小指,眨眼撩拨。唐不功微微偏头,冷硬的脸庞浮上红晕,却没有制止。屈起小指,锁住她的手。   暗室不大,就他们五个,两人的动作立刻被察觉。   封曜和江在棠隐晦瞥去眼神,眉眼间流露调笑的意味,用唇语交流道,“青春啊。”“哎,被她们秀到了。”“要不咱俩也来一个?”“谁要和老男人秀,恶不恶心,掌门们还在里边。”   唐不功咳了咳,放开澹台春的小指,低声道:“严肃点,咱们在受罚。”   澹台春弯眉笑,“怕什么,咱俩不过打下手,前面还有主谋,天塌了他们顶着。”两人转向封曜和江在棠。   封曜两人抖了抖,同时看向中央的和光。   她的枷锁最严最沉,肩膀压出一道道紫青的瘀伤,脊背兀自挺直。自打押入暗室,没开口说一句话,面色冷淡。   里间的大门轰然踢开,贺道台慢悠悠收脚,眼神狠狠瞪住和光,脸色黑得可怕,好似刚被臭骂一番。   “进来。”贺道台扔下两个字,转身进去。   里间密室,坤舆界各大势力的话事人都在,七权掌舵人,豹族蛇族族长,其他大门大派的掌门等。   诸人神色各异,站位不同以往。经过两个时辰的密谈,没能达成统一意见,分歧反而越来越大。   此出事故,王谢两家以及妖族等势力没有插足参与,也没有弟子伤亡,于是不趟浑水,选择报壁上观。   死者多出自昆仑剑宗、万佛宗和大衍宗,作出此事的五人也如此。然三个宗门又有所不同,和光、江在棠是重要的继承者,万佛宗和昆仑非保不可。澹台春早已脱离核心弟子之列,可有可无。封曜输给步云阶,又违背宗门长老的意愿,放弃角逐执法堂主,早已被宗门上层放弃。   大衍宗掌门率先发难,“封曜,澹台春,酿成如此大祸,还有玩乐的兴致,恐怕没有一点反省的心思。有什么好商量的,废了他们,打入大牢。”话里指明两人,话外拉其他人下水。   昆仑剑宗罕见地站到大衍宗的对立面,昆仑掌门插嘴道:“年轻人爱玩也能理解,咱们又不是没年轻过。哟和光咋跪着?她可是坤舆界的代表,过两日还要参战呢。”昆仑掌门眼神示意江在棠,让他扶和光起来,顺便自己起身。   大衍宗掌门哂笑,“什么代表,事情还没定。天极界代表一死,贺拔六野派人求上曜台。贺拔恕一进去,曜台就指定他为新代表。其他界域有样学样,杀了代表,派新定修士进去,曜台不都同意了?坤舆界人才济济,比她厉害的修士多得是。”   万佛宗掌门不好出声,冲无相魔门掌门挤眉弄眼。无相魔门掌门硬着头皮上前,“她好歹是功臣,拉到疏狂界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卸磨杀驴的事儿,不好吧。”   大衍宗掌门指着无相魔门掌门,“你别活稀泥,要是贺道台拦下她,不就没这破事。号称渡劫期最强,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看不住。”   贺道台脸色更黑,顶嘴道:“她用了最高级别的隔离阵,你们大衍宗研制的好东西,专门用来防渡劫期,你自己冲个试试,你连根头发丝都伸不进去。”   “是么?”圣贤儒门少门主顾鼎臣笑呵呵插嘴,“听人说日前在盛京樊楼出现一分身,面貌瞧着有些像贺前辈。”   这话一出,众人急火转向贺道台。   “你居然跑去听戏!”“这么重大的任务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么完成的?”“什么戏这么好听,值得渡劫巅峰大能分身。”......   贺道台挥散斥责,“我在破山里头闷了三个月没挪窝儿,听听戏怎么了?再说,本体还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知道她里边出了事儿!”   顾鼎臣挥挥蒲扇,打断道:“诸位,现在没时间追究贺前辈的责任,应该讨论此事的结果。”   “你把火引到我身上,又来装好人。”贺道台扫了一眼下面,“杀也不行,打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顾鼎臣笑道,“圣贤儒门不属七权,实在不好插嘴。依在下看,四大宗门的事情,最好由他们内部来商榷。大衍宗、昆仑和万佛宗都深涉其中,面对自家弟子,难免带上私情。不如问问毫不相干的无相魔门,他们的意见或许最为公正。”   此时,万佛宗掌门牵住无相魔门掌门的袖子,拉扯不休。顾鼎臣尴尬越过掌门,看向韩修离,“少门主,你怎么看?”   韩修离面容冷冽,如同雕塑般挺立。突然被顾鼎臣拉入局中,剑眉微蹙,薄唇抿一会儿,吐道:“不如......”   他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无相魔门的态度。   在场众人冷静下来,纷纷侧耳,却听他如此道。   “不如算了。”   众人错愕不已,整个坤舆界最为精锐的三百多名元婴期弟子的姓名,就这么算了?问话的顾鼎臣偏头偷笑。   众人顺着韩修离的目光,望向下首的和光,想起修仙界的流言,纷纷咂舌。   无相魔门掌门重重咳了数声,一把箍住韩修离的脖子,低声教训道:“小兔崽子,护人也不知道委婉些。”   “够了!”大衍宗掌门怒喝一声,盯住封曜,“你以为你还是执法堂副堂主,不经通报,竟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封曜仰头争辩,“掌门您清楚时间不多,若是上报执法堂,再经高层商榷同意,异界来魂就逃了!倘若他们自杀再入轮回,便再也找不到了。和光道友也明白这点,所以一开始便找上我和江在棠,必须立即拿下异界来魂。”   “那也不是你们......”大衍宗掌门的话未完,被来穆臣打断。   “掌门,前生镜准备好了,真相如何,一看便知。”来穆臣伸手一划,半空浮现水镜,画面显现另一间暗室的步云阶。   大衍宗余下几只活口,为的就是这一刻。   步云阶朝水镜对面的诸位掌门行礼,接着开启前生镜阵法。旁边的异界来魂们见状,无论怎么哭喊师兄、磕头求饶,还是被押上前生镜。   众人紧张盯住这一幕,几近屏住呼吸。   水镜动了动,浮现出异世的一幕幕景象,和坤舆界截然不同。毫无疑问,这几人的身份毫无疑问。   这些人都是天曜大战的参赛者,几乎占到七成。若是真让他们上了二轮战,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众人想到这儿,忍不住后怕。   大衍宗掌门放轻语气,问和光道:“你从何得知此事?当时你正在万佛宗训练,情报来源是什么?”   和光回道:“贺拔势,他告诉我。”   众人不解,“死掉的天极界代表?”   和光艰难抬手,点点太阳穴,“天极界的诸天大会,我和他共探贺拔家族禁地,同享脑内阵法。”   “确有其事。”万佛宗掌门点头,简单解释经过。   和光道:“他临死前,逆向开阵,就是为了把真相告诉我。”   大衍宗掌门怀疑,“逆向阵法绝命断魂,那小子有这样的魄力?”   和光抖地抬首,锐利的眸子射向大衍宗掌门,一个字没说。她缓缓起身,走向水镜,伸手附上。   贺拔势死前的景象浮现水镜。   贺拔恕跪地的画面一出来,众人即时认出他是天极界的新任代表。季子野出现的时候,万佛宗掌门惊呼出声,“这小子不是死了?魂灯都灭了。”   贺拔六野的脸逼入视野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震惊失声,整个密室陷入骇然。   过了好一会儿,贺道台打破寂静,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残魂一号死了!我亲眼所见。当年的老家伙还有不少活着,都能作证!”   四大掌门纷纷点头。   “汝明山确实死了,灵魂俱灭。”   “贺拔六野不到五千岁吧,从年龄上来说没有问题。然而当年汝明山遭遇过那般搜魂,□□灵魂受损严重,不可能又修到渡劫巅峰。”   “他打哪儿晓得汝明山的事情,指不定是伪装起来吓唬咱们。”   ......   和光一抹水镜,又给众人看一幕。   水镜内的贺拔六野摘下半面金丝面罩,汝明山的半张脸覆上贺拔六野的半张脸,“我就是贺拔六野,贺拔六野就是我。”   逼人的气势轰出水镜,与当年的汝明山一般无二,众人再也没有疑问。   贺道台惊呆,给这个疑问画上句号,“没错,当年的掌门,就是这样。”   如此一来,许多疑惑得到解答。贺拔六野为什么要抓杨醉蹄,为何对他百般折磨,贺拔家族禁地为何和五千年前的万魔峰一模一样,天极界为何百般刁难坤舆界......   万佛宗掌门颤声道:“他想报仇?”   大衍宗掌门看向和光,急问道:“残魂一号为什么还活着?那小子死前还说了什么?”   和光眯眼,“高掌门慎言,贺拔势是用灵魂挽救坤舆界的恩人,不是‘那小子’。”   大衍宗掌门愣住,脸色立时黑了,“什么语气?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这事儿还没完!”   轰地一声巨响,密室大门猛然撞开。   堂堂七权开会,竟有人敢冲进来。众人警惕起来,转首看去,更有甚者握紧武器。   门外悠悠踏入一人,正是西瓜。   他张望一圈,微微歪头,流露疑惑的神色,语气轻佻,“哎,我以为完事儿了。”   大衍宗掌门怒目瞪去,“你来干嘛?”   西瓜闲庭信步走来,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和光,劈开一身枷锁,“接人。”他握紧她的手臂,拉起来,就要带她离开。   大衍宗掌门挡住去路,“你什么意思?这事儿还没完,我们还没做出最终审断。你以为你是谁,七权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不然?”西瓜挑眉,面容嫌弃拧起,“难不成是茅坑?非要拉泡屎才能走。”   万佛宗掌门捂嘴偷笑。其他人咳了咳,偏头掩饰神色。大衍宗掌门脸色黑如锅底。   西瓜轻笑,大摇大摆走出门,“诸位自便,两日后便是天曜大战,我们还要进行最后的训练。”   和光被紧紧拉住,半步都停不住,不得不回首鞠躬,“晚辈告退。”   出了门,和光心下不安,低声道:“师叔,这样不好吧。”   “没时间应付他们。”西瓜倏地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面色郑重。   和光正色道,“宗门出了什么事?”   他俯下身子,附耳道:“白泽醒了。”   作者有话说:   韩修离直直看着两人的手,眼珠子都快挤出来。   “走就走,牵什么手?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脸!” 第449章 449 天欲晓(四)   ◎不如进来叙叙旧◎   万佛宗,琉璃佛塔。   一座巨兽占了大半空间,把偌大一幢佛塔衬得像小小囚笼。   此兽正是从天极界救出的白泽。当时和光同它约定,救它出贺拔家族禁地,它告诉她贺拔六野的同党。后来约定又增一重,替它疗伤,它当跃渊界的大乘期战力。   此时,白泽懒懒地趴在地上,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半搭眼皮,嘴里一声又一声,“不是、不是吧、不太像……”   它小指旁边,和光举起一幅幅画像,“这个呢?也不是,你真的见过贺拔六野的同党?”   西瓜和明非在一旁看,神色逐渐不耐烦。   白泽狠狠打了个喷嚏,仿佛下了场有味道的雨。画像全被浸湿,和光不小心挨到一滴,好似在臭水沟洗了个澡。   她一把扔掉画像,狠狠踢向它的小指,“你真的认真看了?”   它屈起脚掌的无名指,挠挠小指,语气有些烦躁,“我就记得那人的眼睛会发光。”   “人族没有两眼发光的人。”   “都说了我们分不清人族,你分得清猴子和猴子的区别?”   西瓜揉了揉脖子,朝它招手,“这样,你先变人形再说。一直仰着脑袋,脖子都要断了。”   “麻烦。”话虽这么说,白泽还是变了。嘭地一声,从巨兽变成巨人,毛发全无,赤身裸体。   “呵。”西瓜猛地拔刀,抵住白泽的巨物,“佛门禁地,耍什么流氓。”   哇哦~   和光没忍住感慨出声,引来西瓜和明非的眼刀。   西瓜笑了,“看得挺开心?”   明非面带微笑,“不要看这种脏东西,师叔告诉你哪些干净。”   闹腾一阵,白泽缩到正常大小,极具异域风情的脸上横了一道深入骨头的伤疤,额头的角断了半截,面容愈加粗旷凶恶。   万佛宗的训练紧身装,极好显露一身肌肉轮廓,对它而言又有些小。它拽开较为细窄的袖子,扯烂衣领,难受地活动身体,“什么玩意儿,拘束死了。”   变成人形,同党的追踪还是没有进展。西瓜和明非等不及,把事情托付给和光,各自处理事务去了。   掌门倒是过来瞧了瞧,嘴里不住叨叨,白泽仅生于天极界,当今就剩这么一只,可宝贝着。要是卖门票观赏,肯定大赚特赚。   和光摆出无相魔门化神期以上所有修士的画像,在世的、陨落的、飞升的、行踪不定的,所有记录在案的人都数了一遍。   白泽一直摇头,“认不出就是认不出,逼我也没用。”   和光气急,“哪怕是猴子,我还分得清哪只屁股有毛,哪只屁股没毛。”   白泽端详她一会,追问道:“屁股一撮毛还是两撮毛,棕毛还是脏毛,你分得清?”   和光噎住,一般人真不会观察这么仔细。   它拍手,“这不就行了,不要把兽族想得这么简单。对我们来说,你们都是猴子样,不会特意去分。”   “那你怎么认出我?这儿都是和尚,都穿僧袍。”   白泽舔了舔唇,“我舔过,兽族不会忘记味道。”   和光眼神一亮,“那你舔过那家伙吗?”   白泽嫌弃摇头,“我不舔男人。”   和光记下一笔,“至少得到一个情报,对方性别为男。”   她把画像摆在地上,一齐摊开,“你还记得什么?那人脸上有没有疤?或者明显的特征,瞎眼?鹰钩鼻?龅牙?”   就在这个时候,白泽身体一震,猛地往后甩手,浑身警惕,“你干什么?”   掌门悻悻收回手,“对不住,贫僧实在好奇这身皮毛。”拎拎袖子,僧袍广袖下摆被撕出缝隙。他心痛皱眉,“这身僧袍可花了大价钱。”   白泽盯住广袖,又抖地转向画像,一枚枚浏览。   和光急问道:“你想到什么?”   “这些人都是广袖。”   和光解释道:“无相魔门的弟子服全是广袖,方便施放魔气。”   “那家伙是紧袖。”白泽抬起胳膊,扯扯破烂的袖口,“和这个一样。”   和光大惊,心里有了答案。她越过所有弟子的画像,径直走向太上长老,攥住虞世南的画像。   白泽细看,“那人的眼睛会发光。”   和光答道,“许是黑暗里眼镜反射的光。”   掌门紧皱眉头,“可是虞世南走过前生镜,证明身份。”   最为可疑的人,却有最为有力的证据。   和光道:“前生镜透出灵魂的记忆,若是世上有改变记忆的功法呢?”   “改变灵魂的记忆,这种功法闻所未闻。”掌门瞳孔骤然一缩,语气不确定,“不会吧。”   两人同时想到,倘若汝明山真的没死,最为可疑的便是当年与他交好的虞世南。   和光直直注视掌门,“有没有,试试就知道了。”   手心虞世南的脸变形扭曲,画像揉得粉碎。   漳州界。   今日的虞寿楼人声鼎沸,热闹程度更盛平时。戏台一唱一和,数座阁楼的看客也随之摆手高呼。   对街酒家二楼视野最佳,正好把虞寿楼大堂的景色收入眼中。此时二楼房间紧闭,四大宗门的掌门和无相魔门实力最强的两位太上长老齐聚一堂。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往外瞥了眼,“据包子铺老板的话,虞世南一大早进了虞寿楼,再也没出来。从里边出来的弟子也说,他就坐在台下听戏。”   胡子长老拍桌而起,“那还等什么,赶紧拿了那老东西!”   路掌门赶紧拦下,忙道:“楼里还有五百多名弟子,若是直接冲进去,那些弟子性命堪忧。”   胡子长老气得坐下,“那怎么办?”   路掌门回首看向贺道台,神色小心翼翼,“小师叔,您是咱魔门第一人,此次是剿灭虞世南的主力,您准备好了吗?”   贺道台半弯下腰,伸手去摸万佛宗掌门怀里的花盆,“你们秃驴打架带花?”   路掌门陪笑,“师叔?小师叔?”贺道台没理他,依旧去逗狗尾巴草。路掌门面色变了,声音有些抖,“您不会没把握?”   胡子长老哼声,“他就是怕打不过那老东西。”   “你怎么知道老子打不过?我又没和他打过,我自个儿都清楚。”贺道台气得啧声,重重弹了下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惨叫出声,吓他一跳。   万佛宗掌门抱回花盆,解释道:“我家小辈和光,非要见见场面,分出一缕气息附在上面。”   在场众人,路掌门辈份最低,和虞世南的交情最少。他望向其他人,问道:“诸位前辈,有谁曾和虞世南交手过?”   无人回应。   胡子长老叹气道:“放眼看去,虞世南都算辈份高的。和他一代的,比他前一代的,不是作古,就是飞升。整个坤舆界都算他小辈,谁会和他打过。”转头看向贺道台,“你交个底儿,那老东西已经到什么修为?”   贺道台避开众人眼神,“老子也不是怕打不过他,就怕打着打着,他突然飞了。”   众人呼吸一窒,“竟然到了这种程度。”“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他了。”“要不把夏剑尊喊来?”“剑修不擅长对付魔气,夏小子气息未平,要是走火入魔反倒碍手碍脚。”......   过了一会儿,昆仑掌门敲敲桌子,“多想无益,总要正面对上。昆仑的人已经埋伏在附近,命令一下,即刻疏散周围的人。”   大衍宗掌门跟着说道,“防护阵法也已设好,到时候动静再大也不会损害周边。”   路掌门谢过两人,“接下来,只要引出楼内的弟子。”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对街拍起一道醒木声,虞寿楼的门砰然开了。人们陆陆续续走出来,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手里提着一枚涂涂鸟的石雕。   不多时,偌大的虞寿楼就空了。   路掌门叫住一名弟子,弟子一进门,看见房内那么多掌门长老,惶恐不已,说明情况也磕磕绊绊。   “和往常一样,戏台还没开场,虞长老就到了,占最好的位子。大概正午时辰,说书人突然说今儿是最后一场戏,下午的戏一完,虞寿楼便停业。事发突然,大家都不乐意,追着虞长老要解释。虞长老只回四个字,‘有缘再见’。”   “大家还是不满,虞长老没有改变主意,接着虞寿楼发了纪念品,权当安慰。”弟子甩了甩涂涂鸟石雕,“估摸是虞长老的恶趣味,用来应付我们。”   路掌门追问道:“楼里可还有弟子?”   弟子摇头,“不,连说书人都走了,只剩虞长老。”弟子解释完便离开房间,回到原路,和其他走出虞寿楼的人一样,奔往各个不同的方向。   胡子长老面色大喜,“好机会!千万不能让他逃了。”   路掌门摇头,“不,说不好他正等着咱们。”   这时,对街飘来一句话,“诸位,何必观望不前,不如进来叙叙旧。”   六人对视,下定决心,纷纷起身。   和光大惊,摇晃狗尾巴草的身子,急道:“掌门都去?这怎能行?要是一锅端了......”   “非去不可。”万佛宗掌门摸了摸它的毛须,安抚道:“当年赖活下来的只剩我们几个,总要亲眼见证最后一幕。”   作者有话说:   和光:你们都去?那怎么行?要是被一锅端了,我岂不是直接上位掌门?   掌门:???死孩子怎么说话的,西瓜,快骂骂她   西瓜:你当我死的?竟敢越过我上位?   掌门:...师门不幸啊! 第450章 450 天欲晓(五)   ◎复仇?这才刚刚开始◎   人造圆月忽快忽慢爬上空,投下冷色的白光,虞寿楼的灯火抖地黯淡不少,显得愈发冷清。   戏上影璧兀自咿呀咿呀唱,台下大堂空空又荡荡。桌椅散乱,瓜果零落,宾客宴散,戏曲已到终章。   虞世南孤零零坐在台下,仍是旧日打扮,刺绣华服,玉佩叮铛,鼻上圆框眼镜,好一个潇洒的闲人。   众人进门,他不紧不慢漱洗茶碗。四散包围,慢悠悠斟茶,“今日小辈们得闲,来陪我这个老东西饮茶。”   “同这老货废什么话!”胡子长老按捺不住,率先冲上前。一掌还没拍到,身体好似被定住,保持一种奇怪的姿势。   胡子长老心惊,掌风已至桌上,却连茶杯的热汽也未波动。其他人神色不变,心下大骇,他们甚至没看清虞世南出手。这老家伙的实力如此之高,竟然隐藏这么多年。   路掌门上前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多谢师叔祖赐茶。”   虞世南浅酌一口,笑道:“还是小路稳重,不愧我当初选你当掌门。”   胡子长老怒瞪,气得脸色发青,却丝毫动弹不得。   “师叔祖,今儿晚辈诚心问您一句话。”路掌门直直注视虞世南,“您是异界来魂?”   影壁的咿呀声蓦地停下,戏楼陷入死寂,众人的呼吸都浅了。接着一声尖利的咕咕打破寂静,数百涂涂鸟随之嚎叫,四方楼阁屋檐的百座鸟笼晃荡不安。   虞世南微低头颅,眼镜反射手中的茶杯,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按照你们的话,可以这么说。”虞世南转转茶杯,水面又静了,“按照我们的说法,上天赐予的机会。”   路掌门短短讥笑一声,极快压下,“这么说,您建立涅槃楼卧底坤舆界,协助贺拔六野残害万魔峰主杨醉蹄......您不否认以上事实?”   虞世南轻吹茶水,唇角衔起微笑,“既然知晓,何必问呢?”   “您既认罪,我等不必担上杀害同门的罪过。今日一行,便是铲奸除恶。”   路掌门把茶杯重重一摔,手刀劈向虞世南。虞世南随手翻倒茶杯,泼路掌门一身。每滴茶水化作魔气利剑,射了出去,逼得路掌门后退数步。   胡子长老摆脱束缚,大手挥开利剑,把路掌门护在身后,“小路你实力不济,就不要往前冲。逞英雄的事儿,让我和老贺来。”说完,又攻了上去。   贺道台抛了个没用的眼神,也气势汹汹冲上前。   两人围攻虞世南,每一招杀气腾腾、大开大合,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伤到。虞世南坐在椅上,气定神闲饮茶。   路掌门紧张兮兮观望,恨不得冲上去助阵,又怕添麻烦。其他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和光急得扭腰,狗尾巴草的每根绒毛都在抖,“等什么,上啊!事到如今,已不是一家的麻烦!”   万佛宗掌门摸摸光头,语气为难,“那啥,老夫是传统的实权派,脑子还行,实力差那么点。”   大衍宗掌门揣着阵盘,不好往哪儿扔,“老夫也是,玩了一辈子阵法。真刀真枪干架,还是三千年前的事儿了。”   “没用的东西,打架还是要看我们剑修。”昆仑掌门握着长剑,上下比划怎么冲入战局,“我们这代实力最强的是我师姐。每次秘境,都是她护着我们,可惜她飞了,不然干死这老货。”   万佛宗掌门和大衍宗掌门点头,眼神流露怀念的神色。“说实在的,辈份比虞世南高、实力比他强的前辈,不是作古,就是飞升。这老货肯定是故意看准机会,才敢造反。”   和光试探道:“你们不上,要不把夏剑尊和我师父喊来?”   路掌门摇头,“不用,要是两位长老打不过,叫再多人来,也是送人头。”   和光傻眼,“那就干看着?”   万佛宗掌门长叹口气,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上吧,大不了多几道光荣的象征,别留在脖子就行。”他招手示意大衍宗掌门和昆仑掌门,“按以前的战斗方式来,别乱了步子。”   万佛宗掌门站在左路,扭动一身肥肉。大衍宗掌门执阵守住后方,“应该是这个距离。”   昆仑掌门走去右路,愣声道:“前锋是师姐,她不在啊。”   万佛宗掌门和大衍宗掌门同时转头,“你们剑修厉害,你一个顶俩,兼任前锋呗。”   昆仑掌门被呛了好一下,酝酿许久,深吸气,执剑冲了上去。   虞世南投来眼神,“比我想象得快些。”唇边吁起一声口哨,四方鸟笼轰然炸裂,百只涂涂鸟迅猛飞来,落地化作人形,尽戴油彩面具,修为从化神期到大乘期。   油彩面具每一只实力不高,却和人一样懂得合作变阵,阵型变幻无穷。冲锋极猛,宛如千锤百炼的死士,紧急关头拼死自爆。   三大掌门虽未受伤,却也未近前一步。彼此思虑良多,导致束手束脚。   自始至终,攻击虞世南的只有贺道台和胡子长老。   胡子长老气性最大,冲得最猛,一招一式,皆尽全力。没过多时,便气息不稳,身上受了不少伤。   贺道台后劲更足,锁着虞世南打,不给对方划破虚空的机会。饶是如此,也没能给一招重击。   忽然间,胡子长老受了一招,腹部贯穿,淌血不止。   贺道台皱眉,“老大不小个人,怎么搞得和小年轻一样,稳重点。”把胡子长老拦在身后,自个儿冲上前。   没多时,贺道台的魔线阵成,一根根丝线缠住虞世南的身体,成功把他定在原地,夺下一时片刻的机会。   “老胡,快给他一记重的。”   胡子长老大笑一声,疾步上前,浑身爆出巨大的威压。“爷爷的,老子和你拼了!”等他冲到虞世南面前,渡劫期的魔气尽出,团团裹住对方。   虞世南惊讶挑眉,“你也有这魄力......”   贺道台震惊失声,“停下!”他困于魔线阵,无法阻止。   以胡子长老为圆心,周围的魔气源源不断流过去,化作强烈的黑光,渡劫自爆的威压甚至震得空气裂开,半空咔咔撕出一条条缝隙。   四大掌门急忙开启防护罩,护好自身。   和光这盆狗尾巴草被落在地上,反而完整看见这一幕。   黑风越来越急,震碎碗筷,碾烂桌椅,吹得狗尾巴草左右摇摆。花盆一角浮起,就要被吹飞的前一刻,斜刺里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她。   这手的食指戴着一枚苍白的指骨戒,赫然是菩提佛的指骨舍利。   狗尾巴草陡然一震,每根汗毛竖起,远在万佛宗的本体也惊得睁大眼睛。   狂风呼啸的战局,一袭玄衣悄然踏入,衣角迎风不动,青丝垂落,闲庭信步的姿态,好似春日踏青。   左脸半面金丝面罩,朗目疏眉的右脸,是众人的老相识——汝明山   他徐徐走去,周身迸出浓郁如墨的魔气,轰然扑向胡子长老,须臾间吸尽对方的魔气,渡劫自爆的威压不攻自破。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急的毛病还是没改。”熟稔的语气,仿佛漫长的五千年不曾有过。   胡子长老颓然倒地,“你,怎么可能......”   四大掌门脸色大变,“残魂一号真的活着。”“竟然轻松破了渡劫期的自爆。”......   贺道台拧起眉峰,放开虞世南,脚下一点,转而冲向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连头都没回,随手一挥,百道冰锥拔地而起,径直逼向贺道台。一重魔气化解贺道台的防护,一重冰劲捅穿身体。   贺道台受伤跪地,扶住胡子长老,暂时退出战局。   虞世南抬首望一眼,“难为你亲自跑一趟。”   贺拔六野环顾四周,眉眼间染上怀念,“下次回来,这儿说不定没了,想着再来看一眼。”   两人恍若无人交谈,不曾看其他人一眼。   贺道台啐了口血水,高声道:“你真是汝明山?”   贺拔六野终于看向他,神色淡淡,“我瞧着不像?”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贺道台轻哼道:“五千年了,老子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费尽心机对付坤舆界,就是为了报仇?怎么?当年吃了太多苦,咽不下气?非要拉上整个坤舆界?”   贺拔六野半阖眼皮,神色愈加疏离,“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多费口舌。”   花盆被他托在手心,和光极力控制狗尾巴草,重重戳他,“涅槃楼奸细尽除,二轮战阴谋暴露,你的诡计废了,死心吧。”   他垂眸瞥来,弹指拨开狗尾巴草,“是么?你什么时候产生我只布一个局的错觉?”   那双眸子渐渐冷下,仿佛漫上薄冰。和光心觉不妙,就见他扬起唇角,浅笑一声。   远方陡然升起一柱黑光,捅开人造夜幕。那些从虞寿楼离开的弟子怀揣的石雕裂开,涂涂鸟化作黑光。紧接着,各个方向冲上一道道黑柱。   漳州界的夜幕轰然裂开,块块碎片砸落,街道哀叫不绝。   黑柱标点,一颗颗光点连线成阵,罩住方圆十里。带着石雕的弟子四散走了多远,阵法范围便有多大。阵法一成,这些弟子的魔气瞬间吸干,身体如腊肉般倒地。   上空阵法产生强大的吸力,宛如黑洞般吸走地面的人们。每个被吸进去的弟子,多年魔气尽泄,转眼化作枯骨。   掌门们匆忙联系宗门弟子,展开救援。化神期修士尚且难以阻挡吸力,短短时间召集不到高阶弟子。   贺道台死死瞪住贺拔六野,“这就是你的复仇?滥杀无辜?”   “复仇?呵。”贺拔六野挥臂一扬,阵法吸力猛增,天边圆月直直坠入黑洞,湮灭成灰。“这才刚刚开始。”   虚空裂缝出现,贺拔六野和虞世南悠然离开。   黑洞消失,方圆十里的魔气荡然一空,低阶弟子无一幸免。血液成河,骷髅满地。   作者有话说:   天上,女剑仙打了个哈欠。   顾钧座担忧问道:“感冒了?”   女剑修揉揉鼻子,“好像有人在想我。”   地下,三个老东西狂呼:师姐,你快回来,没有你的日子,我们承受不来 第451章 451 天欲晓(六)   ◎该死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狗和尚,小爷给你发了这么多信,你怎么一封也不回!不对,回信容易被贺拔六野发现。你好歹通过脑内阵法吱一声,让我知道你收到了。】   【你还真吱一声,你以为你是麻雀?小爷以后要是养鸟,名字就叫同尘,正好和你凑一对。】   【纸鹤不许扔!本大爷还是第一次给人发这么多信。不用说谢,你就感恩戴德地接受,一辈子珍藏起来。】   ......   絮絮叨叨的话挤满纸鹤,不少前言不搭后语,好像孩子般想到什么写什么,字迹潦草马虎,写错也不改,胡乱画几笔就算,甚至有几枚纸鹤沾了酒渍。   三个月以来,八十六枚纸鹤,每日一封,风雨无阻。   和光细细摩挲笔迹,依稀残留迷魂香的酒味,脑海浮现那家伙醉酒提笔的痴样,不由得想笑。   可惜,纸鹤还是停在那一天。   把信一封封折好,码在一起。突然间,残余的灵气涌出,信重新变回纸鹤,急促飞出去。一只在她眼前上下翻越,似乎催促她。   一跨出门,强风呼啸而过,卷来艳丽如火的桃花,漫天飞舞,迷花视线。   悬崖树下,一副棺木徐徐落下,黑漆棺盖躺满灼灼桃花,纸鹤们盘旋徘徊,一下一下亲吻棺壁。   王御剑拄拐蹒跚踱来,面色沉重,“对不住。”他松开拐杖,膝头一弯,就要鞠下。和光及时扶住,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他不后悔。”   王御剑的眉头拧得更紧,脸上夹杂懊悔和痛恨的神色。   和光行到悬崖,万千高山尽收眼中,脚下云海滚滚淌过。“他总是俯视别人,肯定会喜欢这地方。”   和光用铁铲挖了个坑,轻轻放下棺木,立好墓碑。   王御剑咬牙道:“贺拔家族不准葬入祖坟,甚至把他剔出族谱。”   她指尖溢出佛力,以手作刀,刻出一个个字,深入石碑,【吾友贺拔势之墓】。   这时,棺内飞出一枚纸鹤,冲入纸鹤群。八十七枚纸鹤同时翻转,散出点点金光,合成金柱直冲云霄。   不多时,远方窜来一点黑影,到了近前,落地化作信天翁。   “信天快递,使命必达。”信天翁恭声道,“来自客人贺拔势的越界快递,阁下可是和光?”   和光回应。   信天翁数数纸鹤数量,苦恼道,“数量对不上,应该有九十枚纸鹤才对。”   和光垂下眼眸,“还有三枚,不会到了。”   信天翁扫了一眼棺木,了然点头,“没办法,暗号激活也行。这是三个月前贺拔势送与的礼物,请您签收。”它递过黑盒,便飞走了。   和光滑盖打开,金光大盛,染透半边夜幕,骇然的威压直直倾天而下,罩得山岭都在颤抖。   群鸟惊起,百兽腾出。   王御剑猛地退离数步,全身火焰不受控制爆发,“怎么回事?哪来的龙威?”   和光取出盒内金绳,随手一甩。   空气震裂,跃起的群鸟倏然坠落,百兽恐惧得缩回头颅。   王御剑火焰愈盛,寒毛直竖,口吐火星,“龙筋,这股威压至少龙族嫡系,修为极高。”他眯眼想想,瞳孔骤然一缩,“两万年前,龙百川的儿子陨落天极界,被抽筋扒皮。没想到龙筋落在贺拔家族手里。”   他上前触摸龙筋,立时烫得缩回手。“那龙子修为臻至渡劫。如今龙族势弱,连筑基期都没有。龙百川嫡系,渡劫期的龙筋,诸天万界仅此一条,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这等孤品,他竟舍得送出去。”   她眉眼淡然,没对龙筋生出感慨。翻开黑盒的信纸,神色变了。   【和尚,这份礼够重吧。看在小爷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一轮战千万要罩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窝囊话。”她半阖眼皮,苦笑一声,“做的事,又一点都不窝囊。”   八十七枚纸鹤突然燃烧,一个个光团浮在棺木。   “不会这么算了,该死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她取出迷魂香,倾倒半壶,纸鹤烧得愈加旺盛。   她提起半壶,一饮而下。   火光熄灭,粒粒灰烬洒在棺木,随之下葬。   旭日东升,墓碑的露水反射点点碎光,寒凉的清晨顿生暖意。   三日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一轮战当天。   万界代表再次齐聚疏狂界,与三个月前的阵容相比,人员大有不同,修为至高不过化神巅峰,平均实力增长一大截。这一切,都要多亏贺拔势的阵亡。   所有人中,自我感觉获利最大的当属贺拔恕。他挤掉贺拔势,成功当选天极界的代表,成为家主的心腹。继承候选人死的死残的残,不出意外的话,等贺拔六野飞升之后,贺拔家族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九死一生的天曜大战,也无需他操心。   家主早已安排好一切,天极界附属界域的代表将会陪他进入战场,把前五十的名额送到他手上。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着,就能够以英雄的姿态回归天极界,享用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此时此刻,贺拔恕围在代表之间,享受他们的恭维奉承。随口附和几句,那些人便感激涕零地望着他。   名额,有人帮忙。计划,也不用操心。   面对其他忧心忡忡的代表,贺拔恕忍不住落井下石,带着拥趸前去讥讽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酒香飘了过来。   贺拔恕皱眉,疏狂界的家伙还没吃够醉酒的苦?回首望去,来人不是疏狂界的弟子,而是坤舆界代表和光。   她一手缠住金绳,一手提着酒壶,闲庭信步走来。   风声骤急,曜台的铜铃铛铛作响,上空投下巨大阴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顶端的金翅大鹏雕又飞下来,径直攻向她。   黑影逼近身前,她松开金绳,随意甩出去。金翅大鹏雕迅疾转弯,追着金绳而去。鸟嘴就要叼住的前一刻,一声清脆的响指,金绳陡地转了个弯,飞回她手臂。   金翅大鹏雕毫不气馁,双翅一展,紧追而去。   绳子串起一百零八枚苍白冰冷的珠子,颗颗皆是佛门大能的影骨舍利,璀璨的金光骤然迸射,佛力四射。   金翅大鹏雕被烫得叫出声,不敢近前,依旧盘旋不去。   她淡淡扫了一眼,挥臂一甩,万丈佛光直射而去,追得它漫天遁逃。实在得不到,它才一步一回头离开。   她轻启唇角,吐出三个字,“贱胚子。”   明明在骂金翅大鹏雕,她说这话时看了他一眼。她一步步走近,酒香扑面而来,贺拔恕心底发颤,面上强作镇定,不去看她,幸好她也没看他一眼。   眼看她就要越过自己,贺拔恕心里松了口气。   擦肩而过的那刻,她蓦地顿住脚步,侧眼斜睨,冷冷的眸子射向他。   “贺拔恕,你可喜欢红袖招的迷魂香?”   贺拔恕讥笑,提高声音道:“坤舆界的酸酒?谁会喜欢那种东西。”   “是么?可惜,你最后一杯酒只能是酸酒。”她神色淡淡,手中酒壶遽然掷地,砰地一声,酒液溅了他一身。   四周的代表惊住,纷纷望来。   贺拔恕怔住片刻,怒从心起,吼道:“什么意思?曜台还没进,就想开战?”   他使个眼神,附属界域的代表围了过来,层层困住她。   她没看他们一眼,“没什么,恭喜你当上天极界代表的贺礼罢了。”   “有你这样庆贺的?不是改敬我一杯?哪有倒地敬酒?这不是死人的祭酒?”贺拔恕越想越气,“你故意咒我?敬什么祭酒,我又没死!”   她扬眉一笑,“快了。”   眉眼舒展,笑容明媚。烈日阳光洒在她脸上,令人感到刺骨的冷冽。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二卷 一轮战 第452章 452 石塔   ◎贫僧想找道友帮忙找个人◎   【现在进行区间范围的一轮战,万界排名分为第一到第五十、五十一到一百、一百零一到五百、五百零一到五千、五千一到一万以及一万以后等六个区间。各界代表自由选择目标,进入区间幻境。】   【幻境会将诸位的修为调整至平均值。注意,幻境身死,即真正死亡。】   ......   前五界域无需参与一轮战,直接获得前五十的名额。界域代表也能进入曜台,在六层会议室等候,观看六个幻境的景象。   除了不周界,疏狂界代表宁非天、无波界代表时千一、持允界代表云谏、逾疆界代表殷羡都到场观战,及时把情报传回界域。   宁非天手持两枚玉牌,一枚发往外面留影球。疏狂界作为曜台主场,会把部分情报转播给诸天万界。另一枚发往疏狂界执法堂,秘密传递战况。   万界代表分散开来,走向各自的目标区间幻境。   大部分界域都决定往上爬,选择高出排名的区间幻境。界域排名一万以后的代表走向五千一到一万的区间幻境,界域排名五千到一万的代表走向五百到五千的区间幻境,界域排名五百到五千的代表走向一百到五百的区间幻境……   最后,众多代表奔向前五十的区间战场,仅有四十五个名额的幻境,,涌入的代表却多达两百人。原本位于前五十的界域不用说,后一百乃至后数百的界域都把未来三千年的命运堵在这场天曜大战。   高阶界域代表傲然走入,完全没把低阶界域代表看在眼里。   低阶代表不仅要承受来自界域的期待和压力,还要忍受高阶代表的嘲笑和奚落。   “白日梦在家做做就好,居然当成真。你们不会以为能翻身吧?小心摔到谷底。要是没拿到名额,连上一次的排名都保不住。”“也不照照镜子,一没实力、二没关系,拿什么和我们拼?”“前五十的世界没你们想得这么简单,勇气和梦想不能当饭吃,光有这些没用!”“要是不小心碰上我们,及时跪下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盛明华抬步走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来,面容如出一辙惊讶和嘲讽。   “上一次天曜大战,跃渊界靠千壑界才勉强挤进前五百,没了千壑界的庇护,还敢这么冲?竟然瞄准前五十的名额。”   “这女人和乌束关系匪浅,谁知道暗地里做了什么交易。到时候乌束帮把手,名额就拿到了。”   议论声突然打住,更多隐晦的眼神望了过来。   刺骨的寒气侵来,盛明华的手腕被紧紧拉住,对方冰冷的体温好似一根根细针扎入手腕。   乌束的脸色一如既往臭。   盛明华扫一眼,便知他想什么。   “你要拿前五十的名额?”   盛明华呛道:“你眼没瞎。”   “你的心瞎了,你以为那儿是......”   盛明华撇开他的手,冷气道:“乌代表越界了,跃渊界已不是千壑界的附属。”   “谁跟你说公事?”乌束脸色变了变,深深看她一眼,果断收手,“盛代表想清楚就好。”   他收回眼神,径直走向幻境。擦肩而过之际,盛明华感觉脖颈的簪子越加冰冷,薄冰快要碾碎里头的梅花,寒气甚至逼入身体。   幻境前,贺拔恕顿住脚步,回首瞪了和光一眼,才走进去。天极界附属界域的代表跟着进去,最后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和光纷纷报以笑容。跨入幻境前,宁非天喊住她。   他扬眉招手,飒爽笑笑,“等会儿见。”   和光回招,“那是当然。”   幻境战场,代表们的修为变成化神后期,这也是所有人的平均修为。   大漠黄沙,从地平线一端连到另一端,无边无际。   众人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一进去,风扑满面,吐出大口细沙。抬脚晃晃,抖出一靴流沙。   炙热的高温压下,好似身处火炉。烤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几点汗滴。还没流到底,便被蒸干,皮肤只留盐粒。没多时,众人弯腰吸气,全身脱水般难受。   风息沙落,热浪滚滚而来,炙烤空气,景象变形扭曲,不远处的沙丘好像舞娘摇荡细腰,看不真切。   许久过后,茫茫沙漠的完整景象才显露出来,远方依稀可见巨塔的黑影,高耸巍峨。   曜台的声音又响了。   【此幻境矗立四十五座石塔,拿下塔顶的灵石,即获前五十的名额。】   天空白亮刺眼,众人挡手遮蔽,才能从指缝间窥见塔顶。只见捅破天际的塔顶立着一轮硕大刺目的太阳,熊熊烈火,铄石流金。   众人傻眼,“你管这叫灵石?”   炽热难忍的沙漠之上,顶着四十五个烈日,环境异常艰苦。   【幻境没有规则。限期十日,最后手持灵石的代表即获名额。】   话音刚落,曜台又宣布,【火德界代表朱高阵亡,失去资格。】   众人惊骇,“这才开场,就死了?”“火德界不是排名二十三的大界吗?朱高实力强劲,怎会死得这么快?”“谁干的?”......   这话一出,有人喜有人忧。喜的是对手少了一个,忧的是竞争远比他们想象得残酷。   幻境外的四人也有些意外。   殷羡脸色一沉,火德界是逾疆界的附属界域。朱高阵亡,火德界失去前五十的名额,此次大战跌落排名,逾疆界失去一个不错的附庸。   殷羡回拨幻境画面,急切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   “是乌束。”宁非天一面弹出水镜画面给殷羡,一面把情报传去外界。   “乌束?”殷羡心下了然,面色愈加难看。逾疆界和千壑界不和,附属界域时常借着逾疆界的名头去挑衅千壑界,火德界尤甚,和千壑界频有摩擦。朱高和乌束若是碰上,大打出手也不是不可能。   半盏茶前,朱高和乌束恰巧传送到同一地方。   风沙停息,远方隐隐可见巨塔的轮廓,远眺一眼,塔身刻着【九】。   朱高自问没有正面对上乌束的把握,率先冲向石塔。   乌束法脉不合沙漠,甫一进来,身体不适,脚下慢了一步。他伸出手,手心放白光,打算用冰柱阻止朱高,冰柱刚出来个头,咔嚓一声裂开,瞬间蒸发干净。   乌束摊开手心,怔了片刻。   朱高瞧见这一幕,放声大笑,“烈阳克冰,沙漠克水,一身冰脉道骨,毫无用处。乌束,你也有今天!”   乌束握了握手,冰柱好不容易制成,表面又裂开一道道缝隙。   朱高眼神冒光,恶向胆边生,脚尖一转,扑向乌束,“今儿是你的死期!老子先宰了你,再去攻塔。”   乌束没看一眼,兀自凝聚冰锥。朱高的剑逼至眼前,他才侧身躲过。两人擦过之际,乌束陡地擒住朱高的脑袋,五指用力,一把捏爆。   朱高身体垂软,长剑落地,被沙尘掩埋。血流涌流,被沙漠吞噬。   乌束扔掉尸体,满脸晦气甩了一手血,“走狗叫你爹的。”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清亮的掌声。   乌束一震,全身警惕起来,偏头看去,就见和郁从沙丘后方转了出来。   “不愧是乌道友,没了冰系法术,实力仍旧不容小觑。”和郁唇角衔笑,上下打量乌束一眼,笑意愈深,“似乎也不尽然。”   乌束面露不悦,撇开话题,“你要和我抢?”   他们两个人,前面仅有一座石塔。   和郁轻笑,纸扇一斜,强风疾去,挥散一面面尘沙热浪。西方又现一座巨塔,塔身绘【七】。   “这样不就行了。”   问题已解决,乌束脸色更黑。实力被克制的程度,远比他想象得严重。   和郁和气地笑,摆手示意乌束先行。乌束重重哼了一声,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两人分道,和郁走向【七】号高塔,乌束走向【九】号高塔。   【九】号巨塔北方,和光同盛明华传送到一处。   一落地,盛明华立即拔刀,防守在身前。   和光摊开手,笑道:“盛道友不必如此,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   盛明华没搭理她,刀锋反射尖利的光芒。   和光环顾四周,感叹道,“贫僧记得盛道友似乎是土系法术,这儿岂不是天定的战场,贵界真是赌对了。”她拱拱手,“贫僧先道个喜。”   盛明华收刀,面色缓了许多。   这时,风沙落下,南面现出一根巨大的黑柱,接天连地,正是曜台所说的石塔,塔身绘着【九】字。攻下塔顶的太阳,即可获得前五十的名额。   盛明华拢紧衣袍,径直走去。   和光刚抬起脚,就收到一枚眼刀。   盛明华冷眼看来,梅花刀直指过来,“你要和我抢?”   和光笑了,“在这地界,谁敢和盛道友争?”   梅花刀没有放下,“那你跟来干嘛?”   “道友的土系法术如此厉害,沙漠各处想必都在道友的眼线之中。”   “那又如何?”   “贫僧想请道友帮忙找个人。”   “谁?”   “天极界代表,贺拔恕。” 第453章 453 包围   ◎找、到、了◎   【十一】号塔。   顶着庞大的太阳,石塔仅仅投下狭窄逼仄的阴影。贺拔恕半蹲在地,热得甩袖扇风,不断哈气。   二十余人站在烈日下,警惕巡视四面。一人递水壶给贺拔恕,得他赏眼。一人摇扇扇风,被他嫌弃推开,“滚远些,全是热风。”这人不敢恼,告罪退下。   地面的沙子缓缓分开,下陷中心升起一名壮实男子,乃是天极界附属界域荒砂界代表熊吉元。   贺拔恕走近几步,脚尖刚出阴影,烫得缩回去,隔段距离喊道:“怎样?找到那狗和尚了吗?”   熊吉元眉头紧皱,双目突睁,露出一对瞳仁极小的眼睛,配上壮硕的身子显得极为凶狠。“找到了。”   贺拔恕急问,“在哪儿?”   熊吉元指向北方,“往这边来了,速度很快。”倏地缩手,语气郑重,“她发现我们了。”   贺拔恕露出短暂的惊慌,扫了众人一眼,笑出声来,神色逐渐嚣张,“来得好!正好灭了她!”   他扶墙起身,拍干沙子,划出一部分人,“你们十五人去对付她,提头来见我。”朝剩下的人使眼神,“你们随我攻塔。”   一炷香后,【十一】号以东五十里的沙丘后方,十五人分散开来,等待目标到来。   “不过是个元婴初期的家伙,贺拔少主也太小题大做,至于出动十五人嘛。”   “听说疏狂界沦陷的时候多亏她力挽狂澜,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幻境平衡修为,她也升到化神后期。”   “修为升高又如何?数百年的经验没法补上。再说,和尚天生克制天魔,那时她有佛力加成,如今身处荒漠,佛力可没用,还是要看土系法术。你说是吧,熊道友?”那人看向熊吉元,语气讨好,“大漠可是土系修士的天下,熊道友轻易就能拿下她。”   熊吉元远眺北方,面面热浪之中有一股以极快速度接近。他正色道,“她来了。”手掌掐诀,沙子覆上众人身体,隐藏无形。   没多时,远方直直冲来一道沙痕,一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热浪,身后扬尘滚滚。   和光冲入沙丘后方,顿住脚步,扬声道:“诸位特意拦我?”   热浪卷尘而过,沙粒嗡嗡作响。   她又道:“转身离开,贫僧当作没这回事。”   这时,一双大手破沙而出,径直抓住她的脚腕。“去死吧你。”地下的男人面露狠色,手一用力,就要把她拉下去。   她抬起另一只脚,脚尖化作尖刀,划向那人。   那人不敢小觑,及时使出护身罩防守双臂,尖刀却直朝脖子而来。喉咙剧痛,紧跟着视野不受控制上升。   他至死都没想到,这和尚面色淡然,一出手就是杀招。   【立戏界代表王息阵亡,失去资格。】   沙丘后方蹦出一人,长刀直刺而来。刀尖逼至脑后之际,她立时转身,一手锤断那人的手肘,一手握住刀柄刺向对方眉心。   鲜血溅了一脸,她轻拭干净,“就这点程度?”   嚯地一声,前方沙漠突然转动,卷成十丈大小的漩涡,阵法光起,立成流沙阵。若她没停下脚步,此时恐怕陷在阵中。   沙下有钻出两人。女修挥紫鞭抓住和光的手腕,男修绿鞭捆住脚腕。两鞭同时发力,把她往流沙阵拖。   和光跺脚立定,稳住身子,微缩双唇,口哨一响,龙筋脱离手臂,反向缠住紫鞭。继而金光大盛,威压迸出。   紫鞭一寸寸枯裂,其势直向女修,女修高声惨叫,摊开手心一看,灼伤般红烫。   男修见状,匆忙收回绿鞭。和光及时抓住,拎起绿鞭,把男修甩向流沙阵。男修忙不迭放手,想要逃离。   迅疾的风声紧跟而至,龙筋一抽,男修重重跌入阵中。   沙子缠住男修,争先恐后挤入男修的伤口,顺着血液钻进身体。皮肤渐渐变成土色,整个人胀开一圈。男修痛苦嚎叫,朝阵外的女修伸手,沙子从指甲缝溢出来。   “救......”话没说完,嘴巴流出汩汩沙子,眼眶、鼻孔、耳朵纷纷蹦出粒粒沙子。轰地一下,整个人化作沙子,融入茫茫大漠。   女修吓得退后,衣领突然被提起。和光微笑,“你没听他喊救命?”   女修吓傻,不知答话。   “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人上路多孤单,你陪他去吧。”和光扔进流沙阵。   沙漠顿时吞噬所有哀嚎。   在场众人面容呆滞,眼神流露惧色,突然被熊吉元的喝声惊醒,“愣着干嘛?上啊!想想你们为何进来?都上战场了,还怕死?”   众人惊醒,又五人围住,包抄过来。刀光剑影,法术阵符,神通尽显,却连和光的衣角都伤不到。   一阵猛风过后,热浪逐渐降下,汗水颗颗滚下。脚下的沙子无风自动,陡然急速旋转。阵纹登时扩大数倍,把和光同那五人纳入其中。   五人惊声高呼,“姓熊的,你想干嘛?”   熊吉元神色坚毅,“在下会告诉贺拔少主,汝等尽忠到最后一刻。”   流沙滚滚旋转,眨眼间吸入那五人,碾爆成沙。   沙子碾压皮肤,挤得和光动弹不得。她口念法诀,使出金钟罩裹住每寸皮肤,挡住沙子,身体依旧无法阻挡地下陷。   剩下的人讽刺道:“滋味如何?”   她笑道:“下边凉快许多,你们也试试?”   “哼,你也就嚣张这一会儿,等沙子吞噬你,尸骨无存。”   沙面漫过胸膛,时冷时热,温度不调,确实有些难受。和光全力使出金钟罩,每一寸毛孔震出佛力,荡得周围的沙子不住抖动,借此机会,身体有了活动的余地。   她不断震动沙子,慢慢挤上来。   熊吉元面色大变,喝道:“别让她爬出来,快把她打下去。”   剩下五人一齐出手,有什么武器都招呼过来。   一人御剑刺来,直戳面门。和光困在沙下,四肢无法动弹,眼见就要中这一剑。她蓦地张嘴一咬,咔嚓剑就断了。那人不可置信,惊在原地。此时,和光一只手脱困,立刻擒住这人的脑袋。   咻——后方飞箭已至。   她抓着这人,往后一挪,挡住飞箭。又三人攻来,她拿这人的身体做挡箭牌,防住所有招数,直到另一只手脱困。   她一把捏爆这人脑袋,擒住那三人,招招至死。   这么一来,只剩下躲在后方射飞箭的家伙。哪怕她双足被困,那人也不敢上前。   十箭过后,和光终于锁准那人的位置。第十一箭来,她两指夹住,覆上佛力,往前一抛。   一炷香的时间,十四名代表身亡。   “还有你。”和光直直看向熊吉元,扭动筋骨,跃出沙圈,“说出贺拔恕的位置,你会死得轻松些。”   “你还没赢。”熊吉元咬住牙关,双掌合十,大喝一声,周身爆出阵阵热汽,腾腾上升,模糊身影。   沙子又冷又热,忽冷忽热,空气的温度更加不稳定。   和光脚下一点,奋力向前,大手抓向熊吉元,却捞了个空。手掌跃入滚滚热浪,里边什么都没有。   这时,上方突然飘下熊吉元的声音,“你输了。”   面前的熊吉元是幻影,利用沙漠温度差制造海市蜃楼。   和光惊讶挑眉,“原来土系修士能做到这等程度。”   天色骤黑,四面八方皆是滔滔黄沙,如遮天蔽日的海啸般倾覆而下。熊吉元的声音冷静且克制,“从一开始,你就进了海市蜃楼,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滚滚沙流吞没和光,一厘厘碾压皮肤。   “小瞧你了,这般能力,给贺拔恕当走狗可惜了。”沙子合上之前,和光抬眼一瞥,“不过,你以为沙阵困得住我?”   底下的和光口念咒文,右掌迸射金光,朝下一挥。   熊吉元隐隐不安,就见一束金光撞出沙面,灿然刺眼,直冲云霄。然后沙流如决堤般,溃不成军,尽泄散去。   她好端端立在那儿,毫发无伤。   熊吉元心知不妙,拔腿就跑,后背被狠狠一撞,扑倒在地,再起不能。   她踩住他的后颈,俯下身来,“贺拔恕在哪儿?”   “你不会以为我怕死吧?进了曜台,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熊吉元嗤笑,“我已经做好觉悟,为宗门赴汤蹈火,宗门要延续下去,少不了贺拔家族的提拔。”   她紧踩下去。熊吉元半张脸陷入沙子,渐渐呼吸不过来,“杀了我,这一辈子当为宗门尽忠。”   她突然松脚,笑了起来。“只是这一辈子啊。”她按住他的太阳穴,一点点压下去。   熊吉元痛叫出声,识海被侵入,连灵魂都被她抓在手里。明白她的用意,他声音都在发颤,“你要灭魂?”   无论哪个界域,灭魂都是最为残酷的手段。哪怕是屠宗灭门的仇恨,也不过杀人报仇。今世事,今世毕,绝不牵连到下一世。   她竟要灭他的魂,在天曜大战的战场,当着诸天万界所有代表的面。   她眯起眼睛,“我没什么耐心,你要尽一辈子忠,还是尽到最后,三秒想好。”   熊吉元埋在沙下,灼灼热浪扑上来,却冷得颤抖。她不是开玩笑,真的会能干出来。   他心一横,抬手指向南方。   【十一】号石塔内部。   贺拔恕听着曜台的一句句声音,着实慌得厉害,没想到那些代表一个个都死了。幸好还有熊吉元,那家伙还没死,还有希望。   砰地一声巨响,滚滚沙尘漫起,石塔大门轰然倒下。   一个人扔进来,如破布般摔下,面容烧毁,难辨身份。贺拔恕初看一眼,只觉眼熟。这人咽气的那一刻,曜台声震起。   【荒砂界代表熊吉元阵亡,失去资格。】   贺拔恕心头打鼓,这是熊吉元,怎么在这儿?不是去杀狗和尚了?   门口沙尘尽息,脚步声逼近,本该死去的那人闲庭信步走进,歪头看他,双唇慢动作翕动,声音一顿一顿。   “找、到、了。”   只此一眼,贺拔恕如坠冰窖。 第454章 454 复仇   ◎公事完了,私事还没了◎   “贺拔恕,可让我好找。”   她带着滚滚风沙走来,每近一步,地面石子俱抖,贺拔恕的心也跟着抖。他看向左右,命令道:“愣着干嘛?赶紧给我干掉她!”   最后十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为难的神色。   “熊吉元都死了,我们怎么打得过?”“贺拔少主,放弃吧,你活不过今日了。”“我们会如实汇报给贺拔家主,让他给你报仇。”“我等先行告退,看看还能为天极界做什么。”……   他们交换眼神,退离贺拔恕。   贺拔恕大骂,“你们就是这么效忠贺拔家族,看我出去不弄死你们。”   其他人没回看一眼,“别理了,他必死无疑,咱们拿了灵石就走。”   “等等。”和光叫住他们,嘴角流露笑意,“谁说要把灵石让给你们?”   十人怔在原地,看看她,又看看塔顶,迟疑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上爆出强大的威压,明明都是化神后期,修为不差一分一毫,这股威压却远比他们凝实,一瞬之间压碎他们的防身罩,逼得他们吐血。   “贫僧不喜杀生,也不喜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刚刚杀了十五人。他们强硬压下快到嘴边的抱怨,深鞠一躬,“明白,多谢大师不杀之恩。”她一点头,他们忙不迭逃离石塔。   贺拔恕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沙漠,心彻底沉下去,完了。   啪,耳畔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吓得他跌倒在地。   黑影压来,和光不知何时瞬身到面前,拍手惊醒他。她弯起唇角,笑得极为温柔,“终于只剩下我们俩,好好谈谈吧。”   贺拔恕厉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话还没说完,脖子被她一把掐住。   “第一件,贺拔六野的事情,你清楚多少。”她垂眸俯视,一双黑眸好似沉沉暗夜,深邃得令人窒息。   贺拔恕移开眼神,“我什么都不知道。”   喉咙抖地掐紧,贺拔恕猛吐一口血。窒息感还没消失,脖子不断掐紧,呼吸逐渐难受。   喘不过气,要死了,她来真的!贺拔恕无比清醒认识到这点。   她真的会杀了他。   他翕动嘴唇,声音堵在喉间,一个字都发不出。哀求望她,手掌重重拍地,示意认输。   “嘘,嘘——”她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制止他的挣扎,手上的力道一分未减,“贫僧耐性不好,你想好再开口。”   她突然松手,干燥的空气灌进喉咙,贺拔恕呛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贺拔六野安插好多钉子进坤舆界的二轮战。”   “贺拔势说过,你最好知道些别的事情,不然......”她活动手指头,指骨扳得咔咔响,光是听着贺拔恕的喉咙就隐隐作痛。   搪塞的话在嘴巴里转了好几圈,还是咽下去。事到如今,性命要紧。   “贺拔六野的真实身份是残魂一号汝明山。”话刚说完,他又被掐住脖子提起来。   “你就这点能耐?只会从贺拔势嘴里套情报?”她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他一会儿,舒展眉眼,笑了,“如此敷衍我,你真不想活了?”   贺拔恕心头一动,抬眼看她,“你不杀我?”   “说什么傻话?你可是天极界代表,没有坤舆界的命令,我哪敢动你,顶多胖揍一顿。”她的手放开他的脖子,缓缓上移到脸庞,轻轻拍了拍,“乖乖说出情报,我好办完公事交差。”   “吓死我了。”贺拔恕顺势跌倒在地,拍着胸脯,喘了好几口气,“我发过天道誓不背叛贺拔六野,有些事情说不出口,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诸天大会以来,贺拔六野频繁密会世家大族的族长长老,肯定在酝酿大事。我们小辈没收到一点风声,从最近的形势看来,他们快出手了。”   “前几天,家族禁地扩大不少,添了多重隔离罩,没人知道他又在里头搞什么。对了,贺拔六野多了一个渡劫巅峰的修士,我私下查过,似乎是你们坤舆界的哪个魔门长老。还有你之前追杀的那个元婴期小子,也在贺拔山窜来窜去,搞得像他自己家一样。”   ......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贺拔恕知无不言,为了小命着想,连一个细节都没放过。她面露沉思,似乎听进他的情报,这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和光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坤舆界绝不会白费你的情报。”   贺拔恕慢慢起身,拍散一身灰尘,轻松说道,“那塔让给你,我先走了。”脚步还没迈开,后脑勺陡地被抓住。   “等等,公事完了,私事还没了。”   “咱们有什么私事好谈?”   “你的好弟弟,贺拔势。”   后脑勺抓得极紧,贺拔恕清楚感到她的五指嵌进头皮,一寸寸深入血肉,甚至探进识海。   “你不是说没有命令不能杀我?”   “不错,那是公事,但是......”她缓缓笑了,语气却字字狠戾,“贺拔势也算朋友,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上路。”   “啊住手!”贺拔恕痛叫出手。   她抓得越来越紧,“这就疼了?才刚刚开始。他受到的痛楚,我会全还给你。”   接着,无数掌法落了下来,就像三日前他对贺拔势做的那样,她原封不动,不,加倍打了下来。一枚爆炸符贴上脚掌,砰地巨响,大腿以下血肉模糊。   贺拔恕连惨叫的气力都没了,死死瞪住她,声音嘶哑,“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故意让他怀抱希望,再把他打入谷底,这家伙不是人!   她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清楚贺拔势的死法?他灵魂殒落了。”   贺拔恕猛地睁大眼睛,颤声道:“你要掐灭我的灵魂?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她冷眼看来,识海的剧痛回答他的问题。   撕心裂肺的痛苦,让贺拔恕恨不得立刻死去,然而她像是故意折磨一般,慢慢撕碎他的灵魂,撕得四分五裂,他甚至能听到每根血管、每段记忆的哀鸣。   意识渐渐远去,视野黑下的前一刻,他看见她吐出两个字,蠢货。   话说那十名修士又寻到一座石塔,打算联手攻下。   刚飞到石塔下方,就见塔顶跃出一黑点,直奔太阳,继而无数刀光闪过,太阳切成碎片分崩离析。周围立时暗下,凉快许多,灵石也不知所踪。   “对方只有一人,咱们把灵石抢过来。”   十人商量好,重重踢开石门。   风起沙扬,宛如废墟的塔内,两名修士翘腿坐在岩石,懒懒地看了过来。这两人手上,竟然揣着五块灵石。   战斗才开始多久,他们竟然攻下五座石塔。   十人对视,这两名修士的实力绝不算低,但是他们这边有实力优势,说不定能赢。而且对方手里有五个灵石。抢过来,他们就能解决一半名额。   其中一个壮汉率先抽刀,喊道:“交出灵石,饶你们不死。”   两名修士嗤笑,没有应声。   “聋子?”壮汉挥刀向前,还没走几步,威压从天而降,死死按住他,丝毫动弹不得。   十人大骇,纷纷仰头看去。   就见一玄衣修士缓缓飘下来,手握灵石,正是方才攻下这座塔的黑点。身影近了,众人才看清玄衣修士的脸,竟然和逾疆界代表有九成像!身材也极其相近,都不甚高,骨龄不同。   据说逾疆界的附属界域磨刃界以极大的代价,请求逾疆界帮忙赢下一轮战。于是逾疆界杀了原本的磨刃界代表,把殷羡的胞弟殷妒送了过去。   十人立即回神,原来流言是真的,磨刃界代表真是殷妒。众人歇了抢夺的心思,只想马上逃跑。   殷妒落地的那刻,前方的壮汉脸色大变,连刀都来不及收,就地一跪,匍伏贴地。   果不其然,无数刀光过后,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入鞘,鲜血汩汩淌来。   曜台声响起,同他一起的九名代表一齐阵亡。   壮汉偷偷往后看一眼,一地碎揉,上半身勉强认得出来,两条腿剁得稀巴烂。幸好他早有耳闻,殷妒和殷羡一样,忌讳别人俯视,稍有不悦就砍腿。   殷妒斜眼扫来,声音冷漠,“你很好。”   壮汉重重磕头,“打扰大人,小的这就走。”   殷妒转身,不再看他。   壮汉心头大喜,连忙爬起,转身就跑。还没踏出一步,剧痛从小腿传来。“为什么?”他不明白殷妒为何反悔。回首望去,就见殷妒冷眼看来,比他矮了一大截。   壮汉临死才醒悟,他该跪着走。   场外,曜台六层观战台。   无波界代表时千一侧眼看向殷羡,平淡地说道:“为了帮磨刃界,逾疆界下了血本,为何联盟没收到汇报。”   殷羡递上一杯热茶,语气恭谨讨好,“磨刃界百般恳求,也不好拒绝。不算下血本,出个人罢了。我们想着这不算大事,就没叨扰联盟。没想到无波界在意,下次肯定提前问候。”   持允界代表云谏轻哼一声,讽刺道:“没想到,还是故意隐瞒,恐怕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殷羡笑道:“云师兄这话说的,倒是我们的不是。”   云谏道:“难道不是?你们......”   时千一轻敲桌子,语气带上威严,“够了,这事到此为止。”   “殷妒朝【十一】号塔去了。”宁非天皱眉,拉近画面。   【十一】号塔内,和光坐在贺拔恕背上,摸出一壶酒,用嘴拔出盖子,大灌一口,把酒壶往天一举,空作碰杯的姿势,而后倾倒在地,好似祭念。   石门撞开,殷妒三人走进。   和光直直注视殷妒,面色大惊,眼珠子都快挤出来。   “坤舆界代表?”殷妒径向走到她身前,垂眸觑她,“这儿我要了,你速速离去。”   和光陡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你是,殷羡的崽种?”   空气瞬间凝滞,后方两人面色惊骇,立即退后数步。场外的殷羡面色难看,手中茶杯湮灭成灰。   殷妒抬眸,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俯视我。”   和光挠头,面露为难,“你自己长得矮,有什么办法?” 第455章 455 夺塔   ◎师兄叫我不要嘲笑男子的身高◎   “你自己长得矮,有什么办法?”   这话一出,两名随从面露惊恐,退后数步,脚跟已经挨到门槛。   殷妒抬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从上到下射过来,“你有种再说一遍。”   和光顿了顿,皱眉道:“对不住。”   殷妒错愕片刻,讥笑道:“知错就好,敢惹殷家的人,都没好下场。”   “差点忘了。”她不好意思挠头,“师兄叫我不要嘲笑男子的身高。”   殷妒的脸登时绿了,后方两人从喉咙发出呜咽,脚下一滑,被门槛绊摔。   “本想放你一条生路,自个儿找死就别怪我。”殷妒握住刀柄,拔到一半。她冷不丁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咔地一声把刀刃压了进去。   好快的速度!殷妒心头一沉,用力拔刀,然而手被她死死压住。   她垂眸瞥来,“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你放我生路?我还以为你要在幻境大开杀戒。”殷妒嗤笑,瞥了一眼贺拔恕的尸体,“连魂儿都灭了,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别说得这么难听,贫僧也有原则。”   “什么原则?不招惹比你强的家伙?”   “不。”她直直注视他,温柔笑出声,“贫僧不杀孩子。”   “你很好!”殷妒咬牙切齿,膝盖微弯,疾退数步,立马抽刀,刀刃延长数丈,如同尖利的铁鞭挥了过去。   她跳起躲过,殷妒又挥数招,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只见她一跳一跳,躲得游刃有余。   “小朋友,姐姐可没空和你跳大绳。”   殷妒暗骂一句,回首瞪向随从,“愣什么,还不过来!”随从回神,立即围过来。   和光环视一眼,看向三人的头顶,浓密的头发,还有可爱的发旋儿。   殷妒身高不足一米六,两个随从比他更矮。   “你们这是......少年先锋队?”和光忍不住笑出声,“要不要给你们戴上红领巾?”   三人面露怒容,殷妒下手更狠,两名随从大骂出声。   “狗比和尚,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和光叉腰大笑,“少年先锋队!表扬没听够?想多听几遍?”   “长得高了不起啊!”   “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呼吸的空气都比你们新鲜。”   “丫的,看我不削了你的腿。”   “削了也长不到你身上。”   “口气不小,你没听过逾疆界的殷家?”   “现在听说了,殷家可了不得,落魄得雇佣童工。”   童工二字一出,三人脸色又青又黑,一刀刀剁了过来,目标直指和光的腿。三把长刀挥了许久,也没削掉一片衣角。   和光懒懒打了个哈欠,“游戏结束,姐姐没功夫带孩子了。”轻松躲开三把长刀,跳离包围圈。   殷妒手中长刀一甩,又挥过去,才到和光面前,就被她一脚踢开。刀链在半空转了个圈,又攻上前去。   和光以此为支点,脚下一点,跃上高空,直直飞向塔顶。   “别想逃!”长刀化铁链,直追上去,借机缠住她的脚腕。殷妒手下用力,想一下绞断脚腕。   滋滋,刀刃擦出无数火星子,却没擦破皮。她的皮肤覆上淡金色,散发微微的光芒,一点也不比刀刃脆。   殷妒跃上高空,收缩刀链,用来增强刀刃的硬度,火星子好似烟花般溅开,脚腕的皮肤终于破了。   还来不及开心,她倏地抬脚,他被刀链带到她身下。接着,她反踢另一只脚,瞬间把他踢了下去。   殷妒重重摔在地上,刀也无力落下。   “二少爷!”随从们赶忙奔来,“您方才攻塔太多,灵气所剩无几,还是先歇歇。那个和尚就交给我们。”   越往上,越靠近塔顶的太阳,空气越炽热难耐。呼出的都是滚烫的气体,脑袋的血浆都要沸腾一般。   和光扯扯衣领,不得不放慢速度。   两名随从借机冲上来,也不去取灵石,分散开来,一心一意对付她。被两把刀缠上,和光不得不停下。   过了数十招,和光才把一人打下去。另一人的攻击更为猛烈,她躲开刀链,闪到随从后方,在他背上借力一跃,不仅弄掉一人,而且极大缩短塔顶的距离。   上空实在酷热,太阳的烈火直接射下来,肺部仿佛被阳光穿透灼伤。   不过喘息片刻,殷妒三人又追上来,不屈不饶围住她。缠斗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随从道,“殷大人,您先去取灵石,我等困住她。”   殷妒扫了两人一眼,一跃飞去。   和光立即追去,却被两人拖住脚步,始终差殷妒一步。   距离太阳不过十丈,一名随从自得地笑,“放弃吧,这颗灵石也是我们殷大人的囊中之物。”   形势紧急,和光的心思全在殷妒身上,随口回了一句,“也?”   那随从大笑,“殷大人已经攻下六座石塔,这座是第七座,再过几日,半数灵石都会归我们所有。到时候你们想要灵石,得跪下来求逾疆界。”   和光猛地抽出心神,扭头看向那个随从。   此时,殷妒已经飞到太阳下方,刀刃出鞘,灵气狂出,尽奔塔顶。无数刀光闪烁,这颗灵石马上也会归他。不过和尚还在旁边,恐怕会来抢,得防着她。   殷妒垂首看向下方,掌心运气,打算防备和光一手,不料她不在下边,那两个随从也不在。   地下砰然巨响,眯眼看去,就见两名随从被打趴在地。和光踩着随从的胸膛,从他怀里摸出一枚灵石。接着,她仰头看来,掂掂灵石,笑道:“多、谢。”   轰——   太阳碎裂,内部的灵石缓缓躺进殷妒手中。现在本来该有七枚灵石,七个名额,平白被抢了一个。   “还回来——”   殷妒飞奔下去,刀链迅猛劈下。   和光敏捷跳出石塔,滑下沙丘,试图逃跑。殷妒紧追不舍,随从在后面骂骂咧咧。出了十几里,还没甩脱三人。   她啧声,停下脚步,摆手作出停战的手势,“殷代表,贫僧劝你停手,不然......”   “不然怎样?”随从恶狠狠瞪住她,殷妒的刀蓄势待发。   她笑道,“你们马上就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捏紧嗓子,仰天长啸,“在下逾疆界殷妒,手握六枚灵石,想要名额的代表尽管来,先到者得。”   风带着话语飘远,方圆千里的代表们,不管是攻塔的还是守塔的,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纷纷投来眼神。   两名随从面露惊骇。殷妒的神色彻底黑了,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活吞了她。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朋友不懂这句俗话,今儿姐姐便教教你。”和光取出信号弹,抬起手臂,拉开引线。   昏暗的天空,划出一道无比明晰的红线,准确指示位置。附近的代表们闻讯,疾奔过来。   和光咧嘴笑笑,“少年先锋队,大逃杀开始了。”   殷妒紧握刀柄,好似没有善罢甘休的想法。   两名随从低声劝道:“二少爷,咱们快走吧,灵力消耗过大,挡不住这么多代表。”   四面沙丘扬起风尘,众多身影聚了过来。   殷妒深深看着她,“你记住,这事儿没完。”三人怀着六枚灵石,消失在远方。   和光环顾四周,揣紧灵石,选择遁逃。   与此同时,好几个实力强劲的代表也成功攻破石塔。   【二十三】号塔。   塔内人影憧憧,威压四泻,争夺的代表不下二十人。战斗激烈,刚有一人攀上塔顶,就被其他人打下来。一时之间,无人拿到灵石。众位代表进行混战,站到最后的人夺得灵石。   塔外,卦辞界代表无谶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捏龟壳,一手夹铜板,不急不慢卜上一卦,好似与塔内的纷争毫无关系。   代表一个个倒下,不过多时,最后只剩一人,气喘吁吁,勉强站着。等他千辛万苦破开太阳、夺下灵石,连站都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喘气。   他勉强撑起身子,心道要赶紧离开,护好灵石。恰在此时,塔外悠悠走来一人,灵气充裕,毫发无伤。   面对无谶冷淡的眼神,代表的心跌至谷底。   【七】号塔。   下方围着数十名修士,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进,更无一人动。   “听说九德界的和郁在里面。”   “还有别人吗?”   “张工界和日刚界等代表也进了。”   “嗯?他们曜台不是通报他们阵亡……”话没完,这名代表立刻收声捂嘴。   其他人隐晦交换眼神,“那家伙不会留手,还是不进去为妙。”   一名胆大的代表道,“要不咱们等他出来。”代表手掌化刀,比了个手势。   就在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涌来阵阵狂风,黄沙争先恐后飞向塔顶,偌大的太阳顷刻间遮得严严实实,天色瞬间暗淡。   狂风愈加猛烈,众人不得不匍匐在地,一不小心就会被卷上高空,碾碎成灰。呼啸的风声中,抖地咔嚓一声,块块碎片砸了下来。   仰头一看,风静沙止,太阳陨落,塔顶灵石也不知所踪。   和郁闲庭信步走出石塔,捻着灵石,笑看聚集而来的代表们,“在下拿走,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回想遮天蔽日的狂风沙暴,四散离开了。   【九】号塔。   热浪远去,黄沙静静落下,摩擦出嗦嗦的细响。   乌束和盛明华对向行来,距离十丈处,同时停步。   “这塔,我要了。”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和语气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场外采访。   【1】   八卦记者:光啊,其他人都是自己攻塔,你抢别人的灵石,不觉得害臊吗?   和光光:你不觉得别人碗里的饭更香。   八卦记者:......理是这个理,可是......   和光光:这不就行了。我吃好就行了,管他饿死。   八卦记者:不愧是你。   【2】   八卦记者:老情人对上,即将大打出手,想听听你们当事人的想法?   乌束:说你麻痹,老子还没分手呢,老情人个鬼%#   八卦记者:让我们听听盛道友的想法,见到前任,激动还是厌恶?   盛明华:拿得出手的才叫前任,某些人只能算人生污点。   乌束:盛明华你大爷@##%   #####   明天应该也是9点更新 第456章 456 反抗(上)   ◎娼狗和走狗,有什么区别?对他们来说,不都一样。◎   【九】号塔。   盛明华自北方来,乌束自南方来,又有一支界域联盟的五人小队聚集而来。   小队看看盛明华,又看看乌束,讨论起来,“先收拾掉弱的,跃渊界排位四百九十七,那女人厉害不到哪儿去。”“听说乌束和她关系匪浅,要是乌束出手帮忙,岂不左右受敌?”   小队试探性射出数箭,盛明华一力挡开。乌束环住臂膀,似乎不打算出手。   小队心定,一齐攻向盛明华。地面满是细沙,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进。突然踩实一处硬地,地面摇晃,沙子四散流下,脚下这块升了起来。   四人及时跳开,一人被升起的石柱带上半空。这人刚要跃开,脚下陡然钻出一根石锥,刺穿脚掌。这人来不及喊痛,石锥没停,直接戳穿心脏。   【妖密界代表梁莱阵亡,失去资格。】   其他四人心中一凛,顿时明白盛明华的法术。石柱不断升来,他们避着走,一点点接近她。一人慢了一步,地面升起的石锥从下到上整个贯穿他。   两人从东西两侧夹击,同时扑向盛明华,才到她身前,后方突来两面石墙。砰地一声,拍扁两人,墙缝掉出一块块碎肉。   这时,盛明华身下冒出一双大手,她没看一眼,取出腰部的小刀,往下一投。小刀钻进沙子,直直射穿那人的脑袋。   不多时,五名代表全部阵亡。   “实力强了不少。”乌束眼神流露赞赏,又很快收起,语气还是从前那般居高临下的强硬,“离开这儿,我当没看见你。”   “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盛明华抽出梅花刀,徐徐走去,脚步加快,奔了过去。刀刃运气,摆出攻击的架势。   他直直立在那儿,右脚稳抓地面,已经看出她的假动作。   盛明华索性放弃伪装,手指掐诀。地面升起石壁,直冲他而去。他随手挥开,石壁开裂。   她跃入碎石,刀尖直直刺去,却被他两指轻易夹住。她立刻拔出腿后的小刀,再刺过去。   他竖臂格挡,皮肤如刀刃般反射冷光。   两人迅速过了三十余招,每一招都被挡回来,甚至数招与以往的对练重合。她们如此熟悉对方,她一出手,他就知道她的招数。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要用多少分力。   此时,盛明华无需看乌束,就知道他有多认真。平常琐碎事情,毫无疑问他会迁就她。一旦涉及到千壑界的利益和他的事业,所有事情都要靠边站。   五十余招已过,废了一柄梅花刀,乌束连位置都没挪一步。   他打个哈欠,“忘了吗?你的梅花刀是我亲手教的,拿它来对付我,不自量力。”   盛明华扔掉梅花刀,拔出绑在腿后的小刀,反手握住,横在身前。左手挪后,藏在袖中。   她直冲上前,舍去花招,一刀刺向他面门。   “自暴自弃?我可没教你这个,终于被跃渊界染坏了?”乌束眉眼流露不耐烦,挥断小刀,大手抓向脖子,五指合拢,就要掐住的那一刻,细滑的皮肤变成粗砺的沙子。从指间流下。   她变成一尊沙像,塌了乌束一身。   他饶有兴趣地挑眉,“这样才对,放聪明点。”   后方袭来一剑,他折断剑身,直劈向人,细沙爆出,又是一尊沙像。紧接着,地面升出三个盛明华,同时攻去。   乌束闭上眼睛,双臂如双刀,挡住每一招。   每一个“盛明华”,都是假的。突然间,乌束劈向其中一个,这个人突然以其他分身所不及的速度偏移身体,小刀猛地一划。   乌束手臂现出一道血痕,终于破防。这个是真的,乌束攻向真身,她立即退后,缩回沙地。   真身第二次出现,小刀攻向乌束,却被抓住。   他笑道:“找到了。”   盛明华心觉不妙,退入沙丘,使出百来个沙像攻去。   乌束倏地睁眼,穿过所有沙像,径向奔来。大手捅向沙丘,准确握住她的脖子,提了出来。   “差不多,没时间陪你玩了。”他扼住脖颈两侧,想掐晕她。   盛明华摸出藏在腰后的小刀,捅向他的胸膛,被他反手一折,刀刃转向她,直直插入腹部。   盛明华咳出血沫,腹部淌了一地血。   他扔开她,用小刀划出隔离罩,把她圈在阵内。   盛明华捂住腹部,支住梅花刀,想要起身,“还没结束。”   “你在这儿等着。”他射来一把小刀,钉住她的脚腕。“完事了,我带你回家。”   家?哪个家?   乌束没再看她,径直走向石塔。盛明华望着他的背影,登时明白他的心思。几百年来,她也是这样望着他的背影。   千壑界是乌束的家,不是她的。   颈侧的梅花簪刺得生疼,这么热的天,薄冰的寒意却深入骨髓,冻得她遍地生寒。   不知为何,她回想起两百年前的宴会。   不过一次极为寻常的应酬,乌束照例去陪达官贵人饮酒,她和其他近身的属下留在隔间,吃顿便饭,等待上司出来。   席间,全是自由身的男子护卫,仅有两名女子,她和一个筑基期女修。   这女修容貌极美,衣着暴露,颈戴锁奴环。盛明华扫一眼,便知对方的身份,大能豢养的女奴,连姬妾都算不上。贴身带来这种场合,想必极为受宠。   “听说你也来自跃渊界?”   女修突然搭话,盛明华不知如何回应,僵硬点头。   女修嫣然一笑,自顾自靠近,坐在旁座,“我听说过你,你可出名了,一直被那个乌大人带在身边,恩宠百年不减。”   盛明华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不由得皱眉。   女修擅长察言观色,上下打量她一眼,便转开话头,“你来千壑界多久了?修为都到化神期,恐怕有几百年了吧。我来这快五十年,十岁被人贩子抓来,幸亏我生得漂亮,不然就要被送去挖矿,要不榨干灵气。”   女修的话滔滔不绝,语气带着同乡人的亲近感。   “我主人很好说话,花灵丹帮我堆上筑基。我进阶的时候,回过千壑界两次,和我当年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我求主人让我顺路回趟家,爹娘是凡人,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村子破败得不像样,时常有人贩子来抓小孩。我又求我主人,用他的势力罩住村子,现在没人敢去骚扰。”   “不过我活不了多久,我一死,恐怕村子又会变回原样。”女修苦笑一声,“你呢?你回去看过家人吗?”   “我是孤儿,整村人都被卖来千壑界。”盛明华回过四次,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次只是回去进阶,连飞舟都没出。   “你不怀念?跃渊界毕竟是家。”女修斟了杯酒,递给她,“求求乌大人呗,他待你这么好,肯定不会拒绝,再不济撒个娇呗。”   盛明华拧紧眉头,沉声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不要污蔑我。”   女修尴尬陪笑,再次递酒,“对不住,别气了,主人们都在里边,不会想看到咱们的怒容。”   “别把我和你比。”盛明华挥开酒杯,“我们不一样。”   女修顿了片刻,看看空手,又看看她,嘴角笑意愈深,眼里的笑没了。“我明白了,盛前辈原是瞧不起我。”   盛明华没接话。   女修翻开酒杯,又倒了杯,一饮而下,“是啊,总有你们这种人,当了奴隶还沾沾自喜。仗着自己是高阶奴隶,瞧不起低阶奴隶。”   盛明华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盛前辈以为我是什么?卖身的娼狗?”女修点点锁奴环,又指向盛明华的脖颈,“那你又是什么?卖命的走狗?”   盛明华握紧拳头,按捺不住怒气。   “娼狗和走狗,有什么区别?”女修指向里间,“对他们来说,不都一样。”   盛明华捏住女修的下巴,心想教训她。其他护卫侧首看来,面色不悦。盛明华突然松手,她发现毫无意义。他们看她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对于千壑界的人来说,她们没有区别。   后来,盛明华回到跃渊界,亲眼看见家乡的一幕幕。   一排排挖地阵法拔地而起,耗费跃渊界的灵石,挖掘跃渊界的矿脉,源源不断送往千壑界。跨界传送阵的光芒日夜不息,不止运送资源宝藏,还有成千上万的奴隶。   赤地千里,纵横交错的沟壑遍布。地瘠民贫,被留在跃渊界的人,不是依附千壑界的世家,便是毫无资质的凡人。   飞舟下方,跃渊界世家驱赶奴隶们,带着锁奴环的奴隶朝奴隶贩子下跪求情。   奴隶贩子自觉高人一等,斥骂殴打奴隶,见了她,又弯下膝盖,匆忙走来跪安。   盛明华注视奴隶贩子,突然觉得她和他没有区别。   那时,她才真正明白筑基期女奴的话。   当了奴隶还沾沾自喜的人,是她自己。   那名筑基期女修尚且为村子和同胞做了点事情,而她,什么都没做,趾高气扬地跟在乌束身后,自愿做乌束的走狗,以此自鸣得意。   她捂住嘴,胃部翻涌,她觉得跃渊界和千壑界的这些人恶心,乌束恶心,喜欢乌束的自己更恶心。   也是那时,她决定要斩断绳索,要为跃渊界做点什么。   千壑界不是她的家,跃渊界才是。乌束不是她的家人,苦苦挣扎的千壑界奴隶才是。   为了脱出苦海,她、白玉螭和跃渊界的人奋斗这么多年,希望就在眼前,怎能摔倒在这儿?怎能失败在她手里?   盛明华猛然回神,抬首望去,就见乌束离塔顶越来越近。   她握紧沙子,咬牙道:“还没完。”   下一刻,手掌化为细沙,整个人也融入大漠。 第457章 457 反抗(下)   ◎我承认我喜欢你,也认为这段感情荒唐无用◎   灼热的岩石,烘烤的热气,越接近塔顶,乌束越觉难受。皮肤翻起块块白皮,血液滚烫冒泡儿。   好似要晒成人干。   冰脉道骨的劣势渐渐显露,这儿不啻于千鞭万锤的酷刑。   抬首望去,满眼亮白,仿佛千万根针扎入视野,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看不清。逐渐炽热的塔壁,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告诉他离塔顶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石砖晃动,突然塌了下去。他跳到一旁,才抓紧石砖,身下的塔壁全然变成沙子,直泻而下。   他连忙脱离石塔,飞在半空,稳住身子。   “她还没放弃。”乌束啧声,望向盛明华,就见她拔出脚腕的小刀,颤抖起身,继而化为沙子,陷入沙漠,消失在隔离圈。   高空的热浪一面面扑来,乌束不由得挡住脸庞,不至于热晕脑子。一根石柱骤来,猝不及防之间把他打出老远。   这倔脾气,还真一点儿都没变。以前她跟在身后,乌束还有欣赏的闲暇。如今站到对立面,真是烦死人。   他缓缓起身,拍拍沙子,足下用劲,冲透层层热浪,直奔高空的灵石。烈阳刺眼,白茫茫的视野无法判定具体目标,只得瞄准一个方向往前冲。   此时此刻,以【九】号塔为圆心,百里以外的代表们觉得温度骤热。   并非滚滚热浪,而是地面的沙子突然传来炽热的高温,灼伤脚掌,顺着腿爬上来,许多人同时烫得抬脚。汗珠滑到下巴,还没落地,一瞬之间蒸发干净。   地下,突然就热了。   代表们纷纷不解,“攻下这么多座塔,灭了这么多太阳,怎么还这么热?奇了怪了。”   接下来,地面震动不安,明明没有起风,细沙却以快到不寻常的速度流向北方,好似湍急的江河,从众人脚下呼啸而过。   代表们顺着流沙望去,惊得瞠目结舌。   北方,两座石塔并排而立,相距不过几里,每座塔身刻着【九】号。   他们清楚记得那儿只有一座石塔,怎会凭空冒出另一座。再者,怎会有标号一样的石塔。   土系修士察觉端倪,心中大骇。蜃景竟能做到如此程度?况且修为不过化神后期,简直闻所未闻。   事件中心的乌束直奔塔顶,不知晓外围的状况,只觉凉快了些。满心满眼都是灵石,没作多想。   他冲到太阳下方,手掌化刃,猛地劈去。然而,掌下没有击中的实感。   一阵热浪扑来,石塔晃动扭曲。偌大一座石塔,竟在他眼前消失了。   “海市蜃楼?”乌束惊讶,又有些高兴,“她的实力到了这种程度。”   前方白光放射,他扭头看去,就见真正的石塔矗立在不远处,盛明华已经攀到上端,距离灵石不过数里。   土系修士可以钻入沙漠、隐蔽气息。若她拿下灵石,就再也找不到。   乌束明白厉害,脚下一点,疾奔飞去。   一面面岩壁拔地而起,挡住去路。一根根石锥急速射来,逼他躲开。乌束运气护身,扛下所有攻击,一条路直向塔顶。   他能一招劈开太阳,她却要花数招。数招的时间,足以他冲过去,从她手中夺下灵石。   盛明华也心知这点,停下攀爬,转身向他,双手掐诀。   连接霄汉的石塔剧烈震动,抖落一地碎石,缓缓升上半空,如同笨拙的巨人般移动起来。盛明华一边托住石塔远去,一边运沙攻击乌束。   塔顶的太阳转移,光线无序紊乱,仿佛天动了起来。沙子倾覆而下,时而遮蔽阳光,好似掩藏天空,时而光芒万丈,又是天幕掀开。   百里以外的代表们看傻了眼,山崩海啸的地动,忽明忽暗的天色,一束束阳光倾斜打下,在动乱无序的天幕弯折扭曲、放射收敛。倘若世有末日,大抵如此。   意在夺塔的修士立刻止步,前方已不是他们能插手的战场。贸然前去,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远方的和郁驻足观望,紧紧捏住扇柄,心中震骇,暗自思忖搬动如此巨塔所需耗费的灵力。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他,光靠风系法术,也仅能挪动丈许。   和光远远眺望,不由得钦佩盛明华的实力,庆幸当时没有正面干上。同时又有点好奇,被盛明华恁上的倒霉蛋是谁。   战场中央,乌束直直注视盛明华,心中疑惑。她不该余下这么多灵力,以化神期的修为,绝无可能撑得了这么久。   她做了什么?   盛明华猛地咳出一口血,双手法诀又变了数重。绝对禁忌的法诀掐出来的那刻,乌束的心慢了一拍。   他几乎压制不住涌上胸膛的怒意,吼道:“你疯了!停下!”   石塔继续远去,石壁石锥继续袭来。   “盛明华,老子命令你停手!你就不能换座塔,非得和老子抢?”   她眼睛半眯,“我看中的东西,没有拱手让人的理儿。为何不是你换一座?”   乌束胸里的怒气一下子泄了,“老子也这么想。”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倘若她退却,搞不好他还会唾骂几句。   “你还要献祭多少寿元,想死在这儿不成?”   盛明华的手诀没有停,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血,“我没得选。”   她那双细长的眸子折射冷冽的光芒,几百年都没变,和他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乌束果断划破手心,血流成剑,权作武器。   她没得选,他有。   阻止打断她,还是直接攻下太阳?   在他心里,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收起所有心绪,转而奔向塔顶灵石。   盛明华浅浅讥笑一声,跟了他数百年,她也清楚他的答案。   步月登云的路上,他偶尔观赏路旁的鲜花,却从不为此驻足。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她也一样。   盛明华长吐口气,排去所有杂念,手诀逐渐加快。   高耸巍峨的石塔轰然坍塌成沙,如倾天海啸般滚滚压下,四散淌开,地面立时高出数丈。层层沙子托起浩大炽热的太阳,挪来挪去。   天色骤明骤暗,光线从不同方向投来、断断续续。仿佛天地翻转,日夜颠倒。东升西降的一天缩短到弹指间,不断轮回。   透过变幻莫测的光线,乌束清楚看见盛明华头顶变白,一寸寸延至发尾。指甲干脆开裂,一条条皱纹从手指漫上葱葱玉手,爬过白皙滑嫩的手臂,覆上脸庞。眼角绽开细纹,眼神浑浊。   须臾间,匆匆千年,朱颜绿鬓变得白发苍苍。   “娘的。”乌束大骂出口,又划破另一只手,挤出半条手臂的血液,一部分流进沙地,一部分化为武器。   他已追上太阳,她的寿元也将到终点。   他触到太阳。她咬紧牙关,就要进行最后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冰血剑破沙而出,削掉她半截手,制止最后一招。   她颓然倒下,摔进一地血池。   乌束一刀劈碎太阳,取出灵石,天光散尽,四周骤然黯淡。   他疾步奔向盛明华,“喂,活着吧。”临到近前,发现她还有气息,放缓脚步,不耐烦地教训道,“撑十天,我带你回家。千年寿元罢了,找点灵药补回来。”   咔嚓一声,在宁静的废墟显得极为刺耳。   乌束循声看向她的脖颈,裹住梅花的薄冰裂开道道缝隙。   怎么会?千壑界没有腊梅,为了永远留存梅花,他用最为精纯的灵气覆盖。只要她的修为没越过他,薄冰不可能会碎。   沙子无风自动,缓缓流向她。   乌束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按住丹田,修为突然升高了。   与此同时,幻境的代表探查体内灵气,一瞬之间所有人的修为都升上一小阶。   曜台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阵亡。   【跃渊界代表盛明华临阵进阶,为平衡实力,所有代表修为上升。】   乌束稍喜,升阶之后寿元也有所增长,“不错啊你……”   话没说完,一面沙暴扑面而来,乌束险险避来,却被咬住左半边身子。哧地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   沙暴落地,左手左腿全被绞为血沫。   乌束无力倒下,挣扎去拿躺在血沫的灵石。   蹒跚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行来,一只苍老得满是皱纹的手越过他,捡起灵石。   乌束用右手撑起身子,爬都爬不起来。她仍留一分气力,足以对付他。   苍苍白发之下,薄冰碎裂掉落,梅花勃然绽放,仅仅一瞬,便干枯萎败。   “不杀我?”   她垂眸看来,“就当最后的情义。”   乌束笑了,“终于敢承认了。”   她也笑了,“啊,过了坎,才敢说那是坎。我承认我喜欢你,也认为这段感情荒唐无用。”   她拔下梅花簪,随手扔下。   乌束下意识接住簪子,握紧颓败的枯花,“就这么完了?”   “刚才,你做了选择,我也做了一样的选择。”她轻轻点头,唇角微微弯起,坦然又畅快的笑容,乌束已有百多年没见过。   “乌大人,一切都结束了。”   乌束松开,轻柔抚拭干枯的花瓣,放松地笑,“明华,脖子的伤痕找点药抹抹,一界代表要顾脸面。”   “晓得。”她眸子的寒冰动摇一刹那,仅仅一刹那,又恢复冷冽,“明华先走一步。” 第458章 458 坚持   ◎老子放着老大不当,去给你做小弟?◎   细沙凝结,岩石堆积,地表凸耸。短短半天,【九】号塔方圆百里从荒漠变成岩山。   甚至石塔本身都已消失,一座座巍峨屹立的岩壁,分不清哪座原是石塔。   “闹得真大。”和光抚摸光滑的岩壁,“不知被盛明华痛揍的倒霉蛋是谁。”   平常修士,无法让盛明华使出全力,这人定然实力强劲。   和郁?不,以那家伙的性格,估摸过盛明华的实力,肯定转身离开,不会硬碰硬。石塔有几十座,他不会犯险。   乌束?和光摇头,不会吧,那两人不是有一腿?至于这么玩命?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突然冒出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腕。和光护住腰间的灵石,脚掌反向一折,压住手腕,碾断腕骨。   巨石下方响起浅到难以察觉的闷哼,气息有些熟悉。   她松脚,抬起巨石。一人躺在下边,满脸是血,狠戾的眸子依稀能辨别身份。   “乌束?”   推翻巨石,就见原是左臂左腿的地方全是干涸的血液,半边身子都没了。   和光顿了片刻,忍不住感慨,“亏你还活着。”   他眸子发亮,“老子怎会死在这种地方。”   和光蹲下,戳了戳他的断口,“被盛明华痛揍的倒霉蛋是你?”   他冷眼射来,“你很喜欢戳人伤口?”   “口快了。”和光笑哈哈收手,“手也快了。”   她扶他起来,靠住岩壁,“看在咱俩的交情,要不我把你埋深点,你不至于被仇人发现顺手宰了。”   “我还没拿到灵石。”   和光不留痕迹藏起腰包,“算了吧,就你这残废身子,能不能撑到幻境结束都难说。”   “还有九天半。”   “能数数,还没丧失理智。”和光眼睛一亮,咧嘴笑笑,“要不这样,你跳槽吧。”   “什么?”乌束皱眉。   “你拿不到前五十的名额,何况被老情人重伤。千壑界定会重罚你,身败名裂不用说,搞不好小命都没了。”和光扳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形势,“你索性叛出千壑界,来跟我混。”   乌束脸色越来越黑。和光扬眉一笑,语气越开心。   “不是我自夸,当今坤舆界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就数我了。以你的能力,我不会亏待你,至少给个左副使。”   “呵。”乌束倏地笑了,骂道:“老子放着老大不当,去给你做小弟?”   和光也笑了,温柔说道:“当老大,牢里的老大?你这样出去,只有蹲大牢一条路。”   她握住他仅剩的右手,咔地扳正,晃了晃,“来嘛,我小弟待遇很好,工资丰厚,五险一金全包,牺牲还有山海景坟墓。”   “和光。”   乌束认真叫她的名字,让她怔了怔。   他突然反握住她的手,直直注视她的眼睛,那双狠戾的眸子亮得吓人,“老子一辈子没求过别人,现在求你一件事。”   和光想收回手,却被他抓得极紧。“乌代表,你不是不清楚,坤舆界和贵界没有如此大的交情,值得......”   “谁要你的灵石。”乌束攥紧手掌,手背青筋毕露,“老子要你送我去石塔。”   和光上下打量他,“你还要攻塔?”   以这半边身子,别说走到石塔,半路上就会被敌人干掉。更别说这儿是茫茫大漠,没有冰系法术施展的余地。   “千壑界必须保住前五十的名额,绝不能毁在老子手里。”   “这个声音?乌前辈?”不远处传来惊喜的话语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太好了,这下有救了。我拿到灵石之后,受到其他代表的追杀。看在附属界域的份上,乌前辈护我几日吧。”   一人满面欢喜走来,转过岩壁,看见乌束的身体,笑容渐渐消失,担忧和恐惧爬上面庞。他攥紧灵石,不住后退。   和光轻声道:“名额来了。”   “别......”代表吓得语气颤抖。   乌束掀起眼皮,瞥去一眼,“滚。”   代表大喜,鞠了个躬,感恩戴德离开了。   乌束哂笑,“老子再落魄,也不至于抢小弟的破碗。”   砰地一声,东方太阳陨落,又一座石塔攻破。天色逐渐昏暗,大漠的温度渐渐降低,剩下的名额不多了。   和光思忖片刻,挽住他的右臂,扶起他,“走吧。”   他的右手握紧她肩头,定定看着她,“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和光笑笑,“但愿,你可别死在半路。”   他从怀里取出梅花簪,簪首的花瓣干枯萎败,艳丽的红色褪成暗淡的灰色。他扫了一眼,往后一抛。   和光回望,“不要了?”   他神色淡淡,“结束了。”   “不后悔。”   他没回首去看,反而偏头看她,畅然一笑,“和尚,你着相了。”   和光怔住片刻,猛地回神,也笑了。   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从没什么扔不扔得掉,只有舍不舍得。沉迷感情,执着过往,是不该有的。   和光掂了掂乌束,半边身子轻得很,好似拎着个孩子。   没走多远,乌束皱眉道:“你搂这么紧干嘛?”   和光不好意思笑笑,“对不住,你身上凉快。”   “恶不恶心。”乌束挣扎几下,半边身子奈何不了她,只能骂骂咧咧任她取凉,脸色更臭。   一出【九】号塔的范围,沙丘后方奔出一名代表。   代表看到乌束,愣了愣,讽刺道,“没想到堂堂乌束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他的视线挪到和光腰包,“交出灵石,饶你们不死。”   和光疲惫叹气,缓缓道:“你要灵石还是要命?”   “什么?瞧不起我?”代表勃然大怒,举刀砍来。   和光没动半步,龙筋自动甩去,一圈圈绑住代表,缠得越来越紧,砰地一声,血肉横飞。   一滴血液溅到乌束脸上,他嫌弃道,“就不能杀得利落点。”   “好好。”和光敷衍几句。   没过多时,又有几人奔来。和光挥鞭直取脑袋,仅仅一招,头飞身落,干脆利落极了。   传闻渐渐传开,代表们都说坤舆界代表大开杀戒,甚至给她冠上“剃头僧”的恶名。   一路上,不断有人挡道。   有些看准和光的灵石,有些看准乌束的性命。千壑界冤家不少,乌束更是树敌无数,如今他落魄潦倒,人人都来踩上一脚。   若没有和光在一旁,说不定真到不了石塔。   两人抵达【一】号石塔的时候,四方天色全黑了。整个幻境,只余下这一个太阳,如海上的明灯般指引方向,所有没能拿到灵石的代表蜂拥而至。   石塔内部刀光剑影,威压重重,不下三十人。   进入幻境的有两百余名代表,减去死去的五十人、拿到名额的四十四人,也就是说有一百多名代表争夺这座仅剩的塔。   和光端详半个乌束,打商量,“要不算了?”   乌束觑她一眼,神情不言而喻。   远方奔来五名代表,正要攻入石塔,转眼看到和光,纷纷停住脚步,挥刀指她,“交出灵石。”   和光照旧使出龙筋,五人迅速躲开,看来实力不错,不是光靠龙筋就能对付的货色。   她打算放下乌束,准备对敌。不料乌束抬首拦住,上前一步,“我来。”   五人纷纷讽刺,“哟,这不是乌束乌大人嘛?这么伤成这样?”“还活着吗?只剩半口气了吧,就这样还逞什么能,尽早挖个洞藏起来。”“一个破烂死人罢了,赶紧干掉他,拿下和尚的灵石。”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乌束的命我要了。”一人率先冲来,挥剑砍向乌束。   乌束颤颤悠悠走了几步,眼看要摔倒。剑光打在脖颈,就要落下。   和光紧握龙筋,犹豫要不要出手。   乌束镇定咬破大拇指,一汩鲜血流下,落到半空陡地凝结成冰,飞上乌束手心。随手一扔,直中那人眉心。   【苍玄界代表成石阵亡,失去资格。】   成石眼神失光,身体却急剧晃动。眉心迸射血水,流入血冰。片刻过后,成石皮肤干瘪,身体萎缩,好似全身的血流都被吸入冰柱。   成石倒下的一刻,短短一根冰柱变得比人还大。   旁边四人看傻,停步不前。   乌束嗤笑,“怎么了?不是要干掉老子?一起上啊。”   四人交换眼神,压下慌乱,同时攻击上前。   乌束微抿唇角,清亮口哨声起,血冰自动进攻,迅猛贯穿四人的身体。又一声口哨,四人身体干瘪,血冰庞大不少。   他招手唤回血冰,切出一部分,凝成左臂左腿。   没想到他还留有这般实力。和光心头一沉,压下后怕,笑道:“我该庆幸自己没被你吸干?”   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轻笑一下。   他重踏地面,沙流四散,四方黑夜积累的清水,一股股喷涌而出,继而化成一面面厚墙,一块块立起,搭成冰屋。   炎炎烈日之下,难得吹来缕缕凉风。   和光深深吸气,立时扑上去,抱住冰屋,“活过来了!”   他斜睨一眼,“你在这儿等着。”说完,转身走向炽热的石塔。   血冰凝就的半边身子,短短一段路,走得一跛一跛、磕磕绊绊,却没有一丝迟疑。   倾斜的背影,决绝踏入刀光剑影的石塔。   作者有话说:   乌束:来个人,扶老子一把   光光:我来啦——   乌束:滚! 第459章 459 剃头僧   ◎不要太冰,冻牙齿◎   【一】号石塔外,一名代表才到塔底,还没惊叹于塔内的腥风血雨,先被塔外的场景惊住。   炎炎烈日之下,灼灼沙漠之上,竟然立着一座冰屋,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代表瞬间醒悟,那人在这儿。若说天底下谁能在热炉制冰,只有冰脉道骨的乌束才能做到。   几个时辰前才有人说乌束废了,看来传言不能尽信。从塔内的灵气来看,乌束应在里边。那么冰屋里面的又是谁?乌束的老情人盛明华?   代表背靠冰墙取凉,暂时歇息。咽咽口水,赶路许久也有些渴了。手指按住冰墙,刚打算偷摸摸抠出一块。   上方的窗户陡地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别动!”   一根金绳迅猛缠上手指,澎湃的威压直接碾碎指骨。代表吓了一跳,抬头看去,退后数步。   “剃头僧!”   和光皱眉,“我的名字烫嘴?非要叫这个称号?”   “你有灵石。”话一出口,代表就后悔了。剃头僧可不是善茬,所有代表都知道她有灵石,每一个上前的人都被一鞭子削掉脑袋。   她挑眉,“你想要?”龙筋俯动,似乎跃跃欲试。   代表下意识摸上脖颈,忙不迭摇头,三两步跑进石塔。   和光啧声,合上窗子,又躺回冰屋。   一盏茶过后,大门猛地踢开,又一代表冲进来,大声吼道:“交出灵石。”   和光身子没动,瞥去一眼。   那代表猛然睁大眼睛,语气害怕,“你是剃头僧!”   和光皱眉,“一个两个,叫上瘾了?”龙筋直出,对准代表。   那代表腿一软,颤声道:“我不要了。”转身欲走。   和光赶忙道,“等等,把门带上。”   门一关,热浪挡在外边。   两个时辰,不知多少人冲进冰屋,又抖腿逃出。每次都是如出一辙的说法,一口一个剃头僧,和光烦都烦死了。   约莫过了半日,门缓缓推开。   和光懒懒说道:“剃头僧在这儿,不想死赶紧出去。”   一声轻笑响起,“大师不是剃过在下的头发,还想再剃一次?”   低沉清雅的声音,咬文嚼字的说法,熟悉得很。   和光微微仰起脖子,瞥眼看去,果然是和郁。他立在门外,纸扇摇摆,没有踏入一步。和光使个眼神,他才缓缓跨入,随手关门。   “你不是拿到灵石,还来这儿干嘛?”   “最后一座塔,我想来看看它的归属。”他撩开衣袍,坐在她身侧,垂眸看来,“听说一些你和乌束的传言,心觉有趣,便来瞧瞧。”   透过浑浊的冰壁,石塔的轮廓不甚清晰。   和光解释道:“乌束进去半日,来了五十名代表,阵亡六十人。距离结束,估摸还要一阵子。”   和郁不解,“乌束的传闻是假的?”   “不,是真的,他和盛明华干了一架,没了半边身子。”   “那还......”   石塔震动不绝,冷气爆出,曜台阵亡不断,全是乌束的杰作。   “不然怎说他是乌束。”   两人对望,相视一笑。   没多时,又有一名代表撞进门内。   “交出......”代表一见屋内的场面,惊得爆出粗口,“我勒个去。”   和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胸膛匀称起伏,似乎睡得正香。和郁斜躺身侧,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摇着纸扇,清风徐徐拂向她的睡容。   安详的气息弥漫冰室,不似腥风血雨的战场,倒像幽僻宁静的庭院。   过了好一会儿,和郁的眼神才从她脸上挪开,射向代表。   “打......打扰了。”代表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闯错门了。   代表内心狂呼咆哮:这两人怎么不上锁!他们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君子好色,和尚恋俗。不要脸!伪君子和妖僧搞在一起了!   “嘘。”和郁不紧不慢摇扇,声音放得极轻,“你也来抢灵石?”   代表脑门青筋直跳,开玩笑,谁敢和你们抢!一个九德界,一个坤舆界,杀起人来一个赛一个猛。   代表咳了咳,嘴巴刚打开,强劲的威压死死罩过来,就见和郁用嘴形比了个字,“嘘。”   代表赶忙点头,同样无声回道:“不敢,小的这就走。”   和郁微抬下巴,不再看他,眼神又移回去。   代表踮起脚尖,轻手轻脚退去,脚还没迈出门槛,一道尖锐的眼神投了过来,和光已经醒了。   “等等。”   代表腿一软,想起剃头僧的恶名,差点跪下。   她缓缓坐起,“你是木系修士?”   代表点头。   她眼神一亮,“会种西瓜吗?”   和郁摇扇的手顿住,哑然失笑。   和光瞪眼,“笑什么?大热天不就要吃西瓜!”   “也是。”和郁望向代表,眼睛慢慢眯起,“西瓜罢了,对于化神期的阁下来说,应当不难。”   代表脑内敲起警钟,要是自己说不会,肯定会死得很惨。他忙不迭点头,“会会会,甜口还是咸口,瓜皮要几条纹路,都行。”   和光招手唤他过去,三人围坐。   于是,三千年来诸天万界最重要的战场,出现这样啼笑皆非的一幕。   三个化神期修士放弃界域之间的仇恨,和平坐在一起,使劲全身招数,催生西瓜。   贫瘠的沙漠,外边的阳光加上冰屋的低温,冰火两重天制造西瓜的糖分。木系修士特有的手段,三名化神期修士最为精纯的灵气,成功培育出诸天万界最为可口的西瓜。   和光粗暴折断瓜藤,一把抱起西瓜,轻轻拍拍,语气不同寻常的温柔,“别怕,我这就捅烂你,一口一口吃掉。”   她以手作刀,重重劈下,威力之强甚至震动地面。   和郁顿了顿,斟酌道:“和光道友,劈瓜不用这么大力。”   她不为所动,双手抓起西瓜,大咬一口,狠狠嚼碎。好似吃的不是西瓜,而是千刀万剐的仇人。   这时,和郁以为她被高温热坏脑子。直到三个月后,那个挥舞柴刀的男人出现在面前,他才明白真正含义。   和郁端起另外半边,分给代表一片,浅尝一口,称赞道:“确实不错。”   代表难为情挠头。   和光拍拍代表的肩膀,“作为交换,我也给你点东西。”   代表大喜,看向她腰上的灵石。   “输了一轮战,要是没地去,来我坤舆界。”她豪情万丈地拍拍胸脯,“改行卖瓜,保你大赚特赚。”   代表噎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挤出笑容,“还真是谢谢您。”   又过半日。   大漠荡起曜台的宣告声,【紫离界代表贝高高,阵亡。】【恐乌界代表似藏阵亡,失去资格。】......   宣告一声接一声,好似曜台失控出错。   与此同时,【一】号塔爆出骇人的威压。半山腰响起数声爆炸,石砖碎掉一圈,塔身整个儿下跌数丈。地面震颤许久,连带着太阳摇摇晃晃,仿佛天要塌了。   紧接着,石塔断口涌出血色波涛,覆上塔身。   曜台的宣告声越响越快。   血色波涛汹涌澎湃,化成深红薄冰,攀向塔顶,一丈丈罩住整个太阳。须臾间,白色的天,变成血色。   散布幻境角落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抬首仰望,嗅到不祥的气息。   咔地一声,太阳破裂,天色骤暗,只剩薄冰的幽红色,仿佛一轮血月悬在高空。   大漠温度骤降,薄冰从天空蔓延到地面,沿着沙漠流动开来。短短一瞬之间,代表们感觉从火炉扔进冰窟。   【一】号塔轰然爆破,所有气息陡然断灭,仅剩一道冰冷的呼吸,跨过石塔废墟,越过碎石冰渣,闲庭信步走出。   自觉霸气的乌束,并没有在塔外看到和光的身影。   他不悦拧眉,察觉她还赖在冰屋,屋内的气息居然多了一道!   乌束踢门迈入,就见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正是和光和郁。   “你俩偷偷摸摸干嘛?”   两个脑袋同时转来,步调一致眨眼。   和光面色大喜,同他招手,“你来得正好,快过来。”   她递来一片西瓜,颜色鲜美,果肉甜蜜。乌束下意识咽了咽喉咙,打了一整天,确实有些渴。   他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刚打算接过西瓜,就听她说道,“快帮我冰一下。”   和郁补道:“不要太冰,冻牙齿。”   “不要太过分。”乌束脑门跳青筋,口呼白气,“你们当我是什么。”   白气覆上瓜肉,新鲜出炉,刚好食用。   和光道:“乌乌碎冰冰。”   呼地一下,薄冰盖住西瓜,咔嚓碎了,瓜肉掉了一地。   “啊——”和光惨叫,“你干什么!”   和郁道:“乌道友为何火气这么大?”   和光附上和郁耳畔,斜眼看向乌束,音量丝毫未减,“还能为什么,被老情人甩了呗。”   “你们两个,活得不耐烦了?”   乌束握紧拳头,冰屋砰然倒塌。   与此同时,石塔的所有冰层尽皆散去。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大漠彻底陷入沉沉暗夜。   四十五座石塔攻破,灵石全部落入代表手中。   此时,距离幻境结束还有七日半。   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第460章 460 战场日常   ◎贫僧喜欢虐菜,不喜欢虐童◎   沙漠深处。   和郁整个身子埋在沙下,留个脑袋在上面,口中不断呼出白气,“和光道友,你确定这样能暖和身子?”   四十五个太阳破裂,整个沙漠陷入黑暗,温度陡地下降,阴气涔涔,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有些难受。   和光跪在面前,小心翼翼填沙,把和郁脖颈旁边压实,“你没觉得暖和多了?”   和郁轻轻摇头。   和光扭头瞪向乌束,“你走远些,冻着他了。”   乌束突然被骂,拧紧眉头,“怪我?”抱怨几句,拄着冰雕假肢,退开了些。   “现在呢?”   面对和光的死亡视线,和郁硬着头皮道,“啊,暖和了些。”   乌束嗤笑,“你们也是玩得无聊。”   一个时辰之后,沙漠排了三个脑袋。和光居中,左乌束,右和郁。   和光掐起嗓子,故意提高声调,“哟,不是说无聊嘛,乌道友怎么也埋进来了?”   乌束重重哼声,撇开脸。   和郁叹气,“没办法,距离幻境结束还有七日,没事做。”   沉沉深夜,三人怀里的灵石暴起三道光芒,直冲天际。茫茫沙漠,共有四十五道光束,所有灵石的位置暴露无遗。   没有取得灵石的代表们冲向光束,直到幻境结束,厮杀都不会停止。   两日前,曾有代表们前来争抢,一见到他们三人,纷纷收兵回去,奔向其他灵石。前十界域的和郁、乌束、和光三人结盟的消息已经传开,所有代表都知道连在一起的三道光束是他们三人,纷纷绕道。   三人实在无聊,喝酒划拳、轮流讲鬼故事,等等打发时间的事情都做遍了,日子也才过两天。   和光打了个寒颤,冲乌束道,“你过去点,太冷了。”   乌束哂笑,故意凑近,“两日前,不知是谁拉着老子的手不放,现在说撒手就撒手。”   “女人容易变心。”和光一字一顿,“就像某人前女友。”   乌束脸色一黑,骂道:“你故意提这茬是不是?一个和尚,嘴巴这么臭。”他从沙中抬起手臂,拍了过去。   和光偏头躲过,“想干架?正好我也手痒。”她升出两只手,也揍了过去。   流沙滚滚,扬尘阵阵。   旁边的和郁呸出一口沙子,无奈地说道:“不要玩了,脏死了。”   两人没听进这话,打得越发起劲,不用灵力,不靠防身罩,半个身子沉在沙下,一拳一腿,和凡人的比试没两样。   不过沙尘太多,两人默契往和郁那边抛。   可怜的和郁一边挥袖吐沙,一边咳嗽劝架,“别打了,要是其他代表趁机偷袭。”   话音刚落,沙子陡地凝结,化成坚硬的岩石,把三人锁在原处。   沙丘那头现出一名土系修士,喜道:“快上,定住他们了。”   又有两名代表转出沙丘,提剑奔了上来。   和郁苦恼撑头,“叫你们玩,这下中招了吧。”   和光乌束两人面露狂喜,咧嘴大笑,“求之不得!”两人拍碎岩石,翻出地面,冲上前去。   同一条路,和光挤开乌束,乌束撞走和光,“滚开,这是我的猎物。”“你半边身子都没了,别强撑,乖乖躲在贫僧身后。”“说什么傻话,对付他们,一根手指头就够了。”“那你玩手指头去,贫僧手痒,快忍不住了。”   奔到一半,两人同时停步,转头看向对方,额头狠狠撞上,面容如出一辙凶恶,眼神闪着一样狠戾的光芒。   “狗和尚,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老子先看上的猎物。”   和光从下往上瞪住他,“乌道友,你腿残了,眼也瘸了,明明是贫僧先迈出沙子。”   两人骂着骂着,还没对付那三个代表,先动手干了起来。佛力迸射,冰锥横飞,威压倾覆,灵气爆冲。   三个代表别说近身,光是躲避流弹就废了番劲。三人交换眼神,同时点头,收起武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和郁摇头,“人都走了,你们别闹了。”   和光乌束停手,互相甩锅。“都怪你,把他们吓跑了。”“老子没了半个身子,还能吓着别人?明明是你!”......   和郁疲惫揉揉眉心,叹气道:“你们还是继续打吧。”   这时,两人又不打了,走回坑里,把自己埋进去。   和郁惊奇,“你们不是手痒?怎么不拿对方练手?”   和光搓搓脸蛋,哼了一声,“那混蛋专打脸,贫僧可不想毁容。”   “你好得到哪儿去?”乌束啧声,“亏你是个女人,下手这么黑,专门往□□招呼。”   “□□?”和郁眼神下移,挪到乌束下半身。   “色胚子。”乌束的眼刀子射回去,“老子说的是胳肢窝。”   和郁若无其事收回眼神,“那处确实黑。”   她们一阵鸡飞狗跳,又闹了三天。   乌束冻住沙子,凝结成一柄剑,慢慢雕琢,打发时间。   和郁慢摇纸扇,走一步,顿一下,仰头叹一声,倒一字,又走一步,不断重复以上动作。   和光游沙过来,“犯病了?”   乌束随口附和,“你搜搜他的腰包,瞧瞧带药了没。”   和郁捏紧扇柄,温柔地笑,“在下没病,只是在作诗。”   和光惊讶睁大眼睛,“你,作诗?”   乌束似乎起了兴趣,抬眼看来,“九德界艺术极强,享誉万界。千壑界的学生读本,有不少来自九德界的文章诗词。”   “这么厉害?”和光拍掌,“和郁,吟首听听。”   “这小子能爬上九德界代表的位置,实力先不说,文学造诣应该不错。”   和郁微勾唇角,颇有些自得,“这首不过兴起,还未完成,勉强能说与你们听听。”   和光乌束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和郁咳了咳,“大漠千万沙。”   乌束点头,“起头有气势。”   “风起翻成花。”   乌束,“啥意思?”   “白天热成狗。”   乌束:???   “晚上冻作瓜。”   乌束:绝对是想不到词了,故意押韵。   两人沉默。   和郁弯唇,“在下的诗,不说登峰造极,至少同辈中人算是前列。”   乌束顿了顿,斟酌道:“你们九德界这一代,资质堪忧。”   和郁垂下眸子,“和光道友,你觉得呢?”   和光面无表情,“我家树上的八哥叫两声,都比你作得好。”   和郁:......   乌束拍腿大笑,“说得好,老子就喜欢你的耿直。”   和郁不可置信皱眉,“你们没点鉴赏水平,在下的诗怎么会差?好友下属都赞我作得好,还出了诗词集,风靡九德界。”   “诗词集?”和光嫌弃摇头,“浪费纸张,作厕纸都嫌烂。”   乌束道:“看来九德界的风气也差了,老子回去千壑界,就把你们的诗词剔出学生读本。”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光束动了动,朝他们奔了过来。   一道光束,就是手握灵石的代表。一般来说,代表拿到名额之后,应该尽可能躲藏起来,避免被其他代表夺走。这般直冲过来,还未曾有过。   和光摩拳擦掌,“是不是找架打?”   乌束扔掉泥巴,站起身,“这是老子的,你别抢。”   突然间,数十道光束汇合,一齐奔过来。   和郁道:“听说殷妒拿下十多颗灵石,借以收买其他界域,也许是他们。”   和光懒懒打个哈欠,缩回沙地。   乌束一屁股坐回去,捡起泥巴,“你不是想打架?去啊,殷妒实力不差。”   和光道:“算了吧,贫僧喜欢虐菜,不喜欢虐童。”   这话一出,和郁乌束爆笑出声。   和光眼神闪了闪,看向乌束,“殷妒许是找你,毕竟逾疆界和千壑界不和,你又身受重伤,或许想趁机弄死你。”   乌束面露烦躁,“晦气,老子最讨厌殷家的小子,打架专砍腿。那么点个人,老子还要弯腰去揍。”   不多时,殷妒身后跟着数十名代表,浩浩荡荡冲了过来。   乌束碾碎泥巴,烦躁起身,挡在前方,叉腰叫阵,“姓殷的,你也只敢趁老子受伤的时候来,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殷妒直言道,“滚开,我找的不是你。”   “啊?”乌束卡壳,顺着殷妒的眼神看去,就见和光慵懒躺在沙地,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狗比和尚,你耍老子?”   殷妒死死瞪住和光,“出来,咱们了结恩怨。”   和光不紧不慢换个姿势,望天仰泳,“所以说小孩子就是难缠,才吃过糖,又来找姐姐要。”   两名随从上前,指着她破口大骂,“说谁小孩!”“什么吃糖,明明是你抢了我们的灵石!”   殷妒迅猛拔刀,无数刀光直逼和光。   阵阵沙尘飞扬,落定之后,那儿只剩深深沟壑,没有她的身影。   不远处,和光爬出沙地,揉揉关节,叹气道,“我去去就来。”说完,走向殷妒等人。   和郁招手,轻声道:“别花太久时间。”   乌束瞥去一眼,“走远点打,老子不想闻到血腥味。”   一炷香过后,曜台响起数道代表阵亡的宣告声,十多道光束匆忙奔逃,一束光芒缓缓过来。   和光转出沙丘,冲两人招手,兴奋大喊,“快来,我压着一个水系修士造了个池子。”   乌束不解,“那又如何?”   “傻比,有温泉泡了!” 第461章 461 结束   ◎一枚无主的灵石遗落◎   【十一】号塔。   两道光束缓缓走进废墟,照亮一地残砖碎石。两名代表嗅了嗅,循着血腥味翻开石壁、拨开黄沙,找到一堆惨不忍睹的碎肉。   一身鞭痕,大腿炸裂,七窍流血,死状奇惨。   两人咂舌,忍不住感慨一番。   朱峰界代表朱参蹲下身,拨开碎肉,指住尸体的衣袍纹路,“没错,他就是贺拔恕。”   寿舆界代表蔺年宏苦恼挠头,“天极界代表死了,要跌出前五十,这可咋整,咱们两个界域还要仰仗贺拔家族。”   朱参哂笑,“仰仗个屁,天曜大战一完,贺拔六野再厉害,也没法力挽狂澜。他们欺压咱们这么多年,也该咱们翻身欺负回去了。”   蔺年宏摸出灵石,摩挲几下,“两界的灵石已经齐了,以我们的实力,再抢一个也不难,问题是贺拔恕死了,没法送到他手里。”   “还想什么。”朱参踢了脚尸体,满脸不屑,“天极界完了,幻境结束还有一日,咱们护好自个儿的灵石就行。”   “对了,咱们有两块灵石。”蔺年宏缓缓抬头,笑了笑。   朱参心里渗得慌,“为何这样看我?”   蔺年宏摇摇头,“没什么。”   幻境外,曜台会议室。   前五界域的代表观战九日,情报源源不断送回各自的界域。场上各处的战况,无人比他们更了解。   目前四十五块灵石全在代表们手中,前五十的界域代表大多稳住名额,前一百的界域代表背靠殷妒,成功拿下名额,靠实力夺得名额的也有,其中最为瞩目的是盛明华。   独自干掉千壑界代表乌束,虽说有地利之便,但其实力也不容小觑。   时千一用赞赏的语气说道:“跃渊界的代表选得极好,这次真能翻身,一跃进入前五十。”   云谏道:“听说跃渊界内部有些修士不愿脱离千壑界,以至于寻不到大乘期战力。如今好了,按照此次天曜大战的规则,哪怕跃渊界二轮战惨败,也能稳住第五十的位置。”   时千一点点头,“时也命也,跃渊界独立得正是时候,赶上这次天曜大战。蹉跎数十万年,她们也起来了。”   “这可说不好。”殷羡哂笑,“当时盛明华若杀了乌束,千壑界跌出前五十,跃渊界崛起不成问题。如今乌束还活着,千壑界保住位置,上层的那些老顽固必定会重重整治跃渊界。又有乌束险些惨死一出,恐怕会把跃渊界列入敌对名单。”   云谏道:“殷师弟如此清楚千壑界的想法,难不成是同类相近?”   殷羡扭头看向云谏,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师弟不过粗浅估摸,怎的平白挨了一身污水,云师兄未免太恶......”   “好了。”时千一瞥了他们一眼,“跃渊界夺下名额不过是件小事,进入前五十罢了,在诸天万界翻不出什么水花。倒是天极界,丢了前五十的名额,必会造成大变。”   云谏附和,“师姐说的是。”   殷羡扯嘴笑笑,“师弟并不这么想,距离结束还有一日,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云谏立刻反驳,“其他界域还说不准,毕竟有拿到灵石的可能。贺拔恕都死了,还能怎样?复活不成?”   “云师兄没仔细听一轮战的规则?”殷羡笑了笑,“贺拔六野不是无谋之辈,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云谏拧眉,“你没听清?贺拔恕死了,天极界的一轮战已经结束了。”   殷羡偏过头,不再看他,“在你心里,天极界的一轮战结束了,在贺拔六野心里其实不然。所以师兄是附和的守成者,贺拔六野是撑起大界的掌权者。”   时千一面露沉思,“羡师弟说得对,一轮战的规则有空子可钻。”   宁非天划开水幕,点了点几名代表,“这些代表依附天极界,不乏全心全意的死士,极有可能为天极界尽忠到最后。”   又过半日,距离幻境结束还有三个时辰。   天极界,贺拔峰。   自从收到曜台的消息,众多世家大族的族长长老涌进顶峰大殿,连声质问贺拔六野。   山脚下,都城的修士们蜂拥而至,上不去贺拔山,便在下边破口大骂。   所有人都知道辱骂没有意义,场外的任何措施都帮不到战场。然而除此以外,他们别无办法,只能群起而攻之,把失去排名位置的罪名,扣到一个人头上,以减轻心中的烦恼和压力。   天极界口中的“罪魁祸首”端坐于宝座,旋转苍白的指骨尾戒,一圈又一圈,气定神闲的姿态,好似世家大族的族长皆不在场。   “贺拔家主,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贺拔六野掀起眼皮,慢悠悠递去一眼,“你指什么?”   “天曜大战啊!咱们天极界完蛋了!”   贺拔六野轻敲扶手,“一轮战还未结束,慌什么?”   “贺拔恕都死了,还能跳起来不成?现在咱们天极界不过是等死罢了。”   “是么?”贺拔六野话里带笑,“这可说不准。”   曜台,前五十区间战场。   此时,距离幻境结束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寒冷的大漠中央挖了一座小小汤池,温热的蒸汽缓缓上升,把腥风血雨的气息挡在外边。   没有战场争分夺秒的紧切,这儿缓慢又平淡。   乌束右臂倚靠汤池边缘,脸上搭着一块布巾,呼吸均匀悠长,惬意得很。   和郁重摇纸扇,怎么也扇不下脸颊的绯红,语气也急了不少,“时间快到了。”   水珠哗地溅起,一股股浪花渐渐过来,到了面前突然停下,咕噜咕噜几声,水下冒出和光的脑袋,“唉,没一个来抢我们。”   和郁笑道:“命只有一条,当然要挑概率最大的入手。他们都去围攻重伤的代表了。越到最后关头,越容易激发潜力,名额变数越大。”   乌束道:“只剩一炷香,变动也变不了多少。”   西面的光束下方,十余名代表聚集在此。   光束明明在这儿,底下却不见灵石,更没见手握灵石的代表。代表们飞跃天空往上寻,刨开沙漠朝下挖,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众人急得怒骂跺脚,殊不知无谶端坐在他们中间,闭眼无视周遭。   无谶身前,用石子摆着一个八卦阵,阵法藏匿一切气息,阵外绝无可能知晓。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不得不奔向其他光束,再拼一把。   东面的光束下方,地面格外冷,甚至凝结薄薄的冰层,视野环境也不同于其他地方。   几名代表聚在光束下方,什么都没找到。伸手一摸,捅进光束的手掌变形扭曲,代表吓得缩手,又毫无变化。   结合异常的温度,众人分析这是土系代表制造的海市蜃楼,光看他们破解不了。   地面以下千丈,沙子成小小的洞窟。盛明华藏在其中,佝偻身子,紧贴岩壁,浅浅呼吸。   她一手紧攥灵石,另一手抚上沙子施展法术,用最后的灵气迷惑敌人。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十一】号塔附近。   朱参和蔺年宏受到八名代表的围攻,他们成功干掉五人,此时还有三人。   经过连日的战斗,他们灵气殆尽,体力也有些不支。   朱参含住灵石,话语有些难以分辨,“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咱们不用杀了他们,捱过这会子就行。”   蔺年宏慢了半拍,才回复,“啊。”   一名代表趁其发呆,挥刀进攻,幸好朱参拉了一把,蔺年宏才险险避开。   朱参骂道:“要死了你,紧急时刻发什么呆?就开始想升官晋爵的好事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曜台声响起。   【距离幻境结束还有三十秒,手握灵石的代表即可获得前五十界域名额,诸位做好准备。】   三名代表面露狠色,同时攻了上来。   朱参双手合十,啪地一拍,一座阵法拔地而起,挡住三人,把他和蔺年宏护在里面。   朱参松了口气,叉腰大笑,“哈时间差不多,这座阵法可以撑到幻境结束。”   嘀嘀嘀,倒数声起,【十五、十四……】   蔺年宏依旧没有放下刀。   朱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愁眉苦脸,灵石到手,咱们两界总能扬眉吐气。”   蔺年宏深深看着朱参,“咱们两界能走到这一步,都是靠贺拔家主的扶持。没有天极界作为后盾,你觉得我们能走多久?”   【十、九。】   “什么意思?”朱参皱眉,“贺拔恕的骨灰都扬了,天极界只能玩完。”   “还没。”蔺年宏陡地出刀,划破朱参脖子,从嘴里抠出灵石。   朱参捂住伤口,满脸不可置信,“你、你……”   朱参身亡,防护阵自动破碎。   【五、四。】   三名代表见状,直直扑去,“把灵石给我,我界绝不会亏待你。”   蔺年宏揣着两枚灵石逃跑,没有回应。   【三、二。】   三名代表急得哀求,“一界用不了两个名额,求求你,给我吧。”   蔺年宏不为所动。   【一。】   蔺年宏扔下一枚灵石。   幻境破碎的那一刻,一枚无主的灵石遗落,一个前五十的名额空缺。   作者有话说:   温泉小剧场   乌束:男女有别,怎么泡?   和郁:中式(泳衣)、日式(羞羞噫),在下随意   乌束:......不愧是伪君子,嘴里说着无所谓,两个选择都是你占便宜。   和郁:(笑)和光道友,你怎么看?   和光:僧式吧,大家都穿衣服,一起进去。   乌束:这才差不多   和光:哪个跳得水花大,哪个就是国王,有权命令别人跳脱衣舞。   乌束:你俩有病吧,和郁快劝劝她。   和郁撅起屁股,脚下一蹭,猛地冲出,狂风暴雨的气势就要扎进水面的那一刻,和光抓住他的脚腕,给他来了个“打水漂“。数个轻点水面之后,和郁静静沉入水底。   然后,和光猛然扎入温泉,水花轰炸。   和郁撩开衣袍,一脸英勇就义:和光道友非要在下脱衣,也不是不行。   乌束:骚你大爷,老子要长针眼了。   和光:先把头上的衣服脱了,我这有剃刀。   和郁惊吓。   乌束大笑:骚还是你骚   和光:你别笑,你的水花也没我大。   乌束:不就是剃光头嘛,老子......   和光:先脱上半身,全、裸   乌束捂胸:老子就知道你馋老子的身子!   和光:一边脱,一边喊“ 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水兵月!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乌束:......老子好难,好想回家   ############### 第462章 462 十日之期   ◎别问了!!◎   【十日之期已到,幻境结束。】   六个区间幻境同时碎裂,传送阵迸射闪耀的白光,须臾光芒暗淡,五千个身影出现阵中,每人身上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进入幻境的共有一万多名代表,如今不足一半。   十日前,所有人脸上带着差不多的紧张和期待。此时,气氛两极分化,一部分代表面露狂喜、满心激动,更有甚者欢呼出声。另一部分代表面如土色,沉重悲痛,不少人腿软摔倒,动都动不了。   不用曜台宣布,众位代表的状态已然表明界域的结果。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跃渊界代表盛明华,不同于去时的英姿飒爽,已然白发苍苍,浑身散发衰颓沧桑的气息,寿元已经燃到尽头。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踏出传送阵。代表们悄悄瞥了一眼,纷纷让道。这一次,无人再敢挡在她面前。   前五十区间幻境的代表们都看见【九】号塔的坍塌,目睹天昏地暗的末日般的一幕,更别说突如其来的进阶。这个女人,比他们所有人想象得更狠戾,也更可怕。不是躲在乌束背后的金丝雀,而是乌束本身的翻版。   “盛道友留步。”无波界代表时千一径直走向盛明华。   盛明华微微皱眉,“时代表有何事?”   “在下佩服盛道友以命拼搏的勇气,心想结交。”时千一轻笑,取出玉雕镂金的灵盒,“此乃延命丹,可延长百年寿元。”   无波界代表云谏面色不豫,低声道:“师姐,这是丹道前辈专门为你研制。”   时千一抬手打住他的话,把灵盒递上前,“天曜大战一了,盛道友不妨随我走,无波界医术出众,定能帮道友恢复身体。”   众位代表惊呼出声,无波界的橄榄枝!还是时千一亲自递的,这可比跟着乌束高出不少!   盛明华笑了,“我放着老大不当,去给你当狗。”自始至终,没有瞥一眼延命丹。   云谏怒目而视,“说话注意点,师姐好心提携你,什么狗不狗。”   时千一面露深思,过了片刻,也笑了,“不愧是乌束带出来的,不久前,他也说了一样的话。”她收起灵盒,“我的错,低估盛代表,愿你们得偿所愿。”   盛明华面色缓和了些,“谢时代表吉言,也祝无波界稳住位置。”她跃过时千一,蹒跚离开。   突然间,前五十区间阵法内骚动起来,代表们争先恐后奔出阵法。   殷妒突然拔刀,化神巅峰的威压猛然罩住和光,铺天盖地的刀势直逼过去。   刀光掠至她面前,倏忽间温度骤降、白气尽泄,阵阵刀势陡地凝结成冰。乌束挥开刀刃,碾碎所有刀势。   “混蛋。”殷家的两名随从立即上前,绕到乌束身后,刀刃直向和光。   一股清风疾来,轻飘飘挡住他们的刀。和郁扇子一抬,拂来两股风,送走两人。“殷代表忘了自个的修为?逾疆界便是这样欺压他人。”   “滚开。”殷妒的视线越过两人,直直瞪向和光,“事情还没完。”   和光使了个放心的眼神,迈出两人身后,径向走到殷妒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什么还没完?殷代表被痛扁的经历?”   “再来一遍,谁揍谁还说不定呢。”   和光笑道:“贫僧先问一句,殷代表是出于公事还是出于私事?若是公事,贫僧就将此看作磨刃界和逾疆界对坤舆界的正式宣战。若是私事,我们不妨找个比试台,在诸天万界面前,公平对决。”   “你!”殷妒慢慢抽刀,狠笑道:“你也就能说这会儿了,等下就惨......”   “够了!”殷羡走来,狠狠瞪了殷妒一眼,把刀按回去,咬牙切齿道:“还嫌不够丢脸。”   “这不是殷羡道友嘛?你也认识这位小殷代表?”和光调笑,“你俩如此相像,莫非他是你的崽种。”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众位代表惊恐退后,和郁捂嘴偷笑,乌束大笑出声。   两名随从面色大怒,“死秃驴,你说什么?”   殷妒要骂出声,被殷羡一个眼神瞪回去。殷羡脸色青了又黑,变了又变,最终换上一副笑容,回首说道:“和光代表说笑了,胞弟给你添麻烦。恭祝贵界保住前五十的名额,二轮战咱们就能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说完,殷羡硬拖着殷妒走了。   此时,宁非天也绕了过来,“欢迎回来。”   和光笑道:“终于结束了,最后几日着实无聊透底。”   宁非天端详她的脸颊,又打量后边的和郁乌束,问道:“你们的脸怎么这么红?喝酒了?”   和光使劲拍拍脸,“没,泡温泉。”   宁非天怔了片刻,斟酌道:“你们一起?”   和光点点头,还没说话。后方的和郁乌束抢先道,“别问了!”语气之重,好似此事极其冒犯。   恰在此时,曜台声再次响起。   【诸位代表速速出塔,曜台即将公布区间战场的结果。】   轰地一声,封闭十日的大门缓缓打开。   无数窥探的眼神从外投来,紧张而期待的氛围也渐渐弥漫进来。哪怕外边的人已经通过疏狂界的公布得知结果,但是曜台还没正式公布出来。   曜台外,人山人海,沉默得可怕,远方的蛙鸣鸟啼清晰可闻。   短暂的抽气和惊呼声里,一名名代表走了出来。   一些代表趾高气昂迈出曜台,赢得界域子民的欢呼和喝彩。一些代表垂头阖眼,专门赶到疏狂界的子民死死瞪来,不乏痛哭和辱骂。   盛明华踉踉跄跄出来,就要摔倒,斜刺里伸来一只手臂扶住她。遍布疤痕的手臂搀扶满是皱纹的手臂。   盛明华抬首望去,就见白玉螭温柔又怜惜地看着自己,她拍拍对方的手背,弯唇安慰,“我做到了。”   白玉螭眼里的怜惜更甚,蓦地握紧她的手臂,一把拉入怀中,轻抚她的白发。“啊,辛苦了。”   盛明华的心慢了半拍,喉头哽咽,声音艰涩,“我们成功了。”   周围的跃渊界修士围上来,感激地望着她。   白玉螭松开她,一个个跃渊界修士上前,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痛哭倾诉。   “盛前辈,我们进入前五十了,进去了!”   “那些混蛋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了!”   “苦日子结束了,我们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要把外面的同伴接回来,把那些奴隶贩子全部赶出去!”   ......   不过多时,所有人紧紧搂在一起。   盛明华抽抽鼻子,眼前一花,淌下泪来,紧握拳头,发狠道:“我们不会再任人摆布,接下来,轮到我们上桌下棋。”   不远处,乌束淡淡扫一眼,一跛一跛,走向千壑界众人。   千壑界长老伸出一只手。   他把冰制假肢藏在身后,右手去握。长老拍拍右手,捞过假肢,紧紧握住,欣慰说道:“休息下,庆功宴等着你。”   乌束咧嘴大笑,满脸意气风发,“可不能让他们久等。”   和郁、无谶等拿下名额的代表不用多说,都受到界域众人的热烈欢迎。   话说和光,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眼前一黑,一个人影直扑上来。她下意识警惕,察觉到熟悉的灵气,又放松身体,展开手臂接住来人。   尤小五直直扑进她怀里,熊抱起她。   “大师姐!做到了!你做到了!这下子大衍宗的老东西也不敢瞧不起咱们!”他满脸兴奋,   和光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回去后,咱们去大衍宗转几圈,气死那个老东西。”   尤小五狂点头,“好嘞,我去给大衍宗下帖,咱们正式拜访!”   嘀嘀嘀,玉牌响个没完。   和光摸出一看,收到数条消息。   【贪财掌门:光啊,做得好!给咱万佛宗出了口气,我这就去找大衍宗的老东西,骂死他。】   【无相魔门路掌门:和光代表,无相魔门摆庆功宴,我让小韩去接你。】   【贺道台:小和尚不错嘛,我没白守三个月!】   ......   七权各大势力的掌舵人,包括来穆臣封曜、谢玄谢鲲、顾鼎臣、谢玄谢鲲、王御剑王负棘等相熟的人都发来贺信。   【西瓜师叔:辛苦了,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   【明非师叔:洗澡水烧好了,按摩也备好,就等你回来。若是不能接受生人,师叔亲自来也行。】   【残指:赢下一轮战的奖金不少吧,赶紧还钱,我在老地方等你。】   【韩修离:糕点铺出了新口味,你要草莓味还是蓝莓味?我这就送去。】   ......   和光紧握玉牌,心头热得发烫,搞不好是温泉泡得太久。   曜台声响起,宣告区间战场的结果。   从最后一个区间幻境开始,依次往前公布。半数代表阵亡,排位五百以后的名额多有空缺。五百往上,灵石全部被代表抢到。   轮到前五十的区间战场,曜台公布进入前五十的界域,【除去前五界域,拿下名额的有卦辞界、九德界、千壑界、坤舆界......跃渊界......】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大师姐,这次不仅拿下前五十的名额,还弄死贺拔恕,这下天极界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殷羡路过她身边,侧眼投来一瞥,语气讽刺,“别高兴得太早。”   和光偏头看去,“什么意思?”   殷羡笑道:“一轮战还没完。”   拿下名额的界域全部念完,却只有四十四个,有一个名额空缺。幻境内部有一颗灵石遗落,没有任何代表拿到。   和光陡地响起一轮战的规则,面色僵硬,“被他钻了空子。”   曜台平板无波的声音没有停下,【按照规则,空缺的名额全部打乱,放入新的幻境。没能夺下区间名额的界域派出新任代表,进入曜台。】   也就是说,延长战有一个前五十的名额,天极界仍有机会。   【一轮战延长战,即刻开始。】   众人缓缓散开,让出一条直通曜台的道路。新任界域代表一个个走进曜台。   储物袋突发异样,和光打开一看,银月环闪烁发亮。   这是柳幽幽的东西,原为一对,只有对戒就在附近,才会如此。   和光顺着银月环的指示望去,就见新任代表的队伍里,一男子身量异常高大,俯视众人。   尤小五惊讶出声,“季子野?怎么会?他的魂灯不是熄了?”   贺拔势最后曾经见过季子野,和光也看见了,但她仍不确定当时贺拔势看见的是什么。   和光眯眼盯住那人,“你是谁?”   季子野顿住脚步,侧眼斜来,笑道:“大师姐这就忘了我?师弟还以为你把季子野三个字刻进骨子。”   和光倏地笑了,“你真是季子野?” 第463章 463 舍我其谁   ◎我们会赢,坤舆界会赢◎   坤舆界,盛京,樊楼包间,谢鲲、谢玄、萧玉成三人围坐桌前。   谢鲲抹开水镜,画面显示新任代表进入曜台的场景,队伍里有一男子身量远远高于众人。谢鲲点点男子的剪影,“你们看,这人真是季子野?”   谢玄皱眉道:“听说那家伙的魂灯灭了,疏狂界沦陷前和光前辈亲手杀了他,万佛宗总不会扯谎。”   “绝对是季子野。”萧玉成哼了一声,“怎么也不能忘记情敌的脸吧。”   谢鲲环住臂膀,分析道:“假设他没死,背叛坤舆界,远走天极界,得到贺拔家族的助力一跃成为代表,为他界参战不是不可能,天曜大战向来允许这类事情。问题在于一界代表的修为。两年前,我们都是筑基期,如今他的修为甚至超过和光前辈,升入化神期。这种事情,可能吗?”   三人面色郑重,沉默一阵。   萧玉成试探性出声,“他会不会磕了药?”   谢玄摇头,“什么药能升阶这么快,仙丹吧。”   萧玉成又道:“他不是改修魔气吗?魔修那边会不会有灌体之类的邪法?当时我在鬼樊楼瞧见他抓魔修,吸干几个化神期魔修,修为不就蹿蹿蹿......”   谢鲲想了想,点头道:“我听过这样的邪魔功法,理论上来说有可能,但是,疏狂界天道似乎禁止魔气。”   “那是疏狂界沦陷之前的事儿,现在应该没有这么严格。不过,他若是使出魔气,其他界域代表肯定察觉异样,现在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谢玄说着说着,面色越来越难看,“莫非那小子作为灵修升上化神期?草!”   “啊——”萧玉成抱头痛嚎,“两年前还能杠上较量,现在只有被按在地上碾压的份儿。”   谢玄也嚎了起来,“可恶,都是男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谢鲲斜眼,“你们还想和他抢女人?”   “呸呸呸!”   谢玄萧玉成连呸三声,不断跺脚,“乌鸦嘴!别诅咒我们。”   砰地一声,外边突然响起桌椅碰撞的吵闹声。   谢鲲推门一看,就见大堂中央的桌子碎成木渣,废墟里面,两人互相瞪住对方。   一人身穿大衍宗的弟子服,另一人瞧着像个文弱书生。两人皆元婴期,周围的客人想劝,碍于实力不敢上前。   大衍宗弟子揪住文弱书生的衣领,吼道:“小白脸,你有种再说一遍。”   文弱书生涨红脸,喊得嗓子都哑了,“你耳朵聋了?半个月前,大衍宗、万佛宗、昆仑同时虐杀门下弟子。三十余名弟子惨死,大衍宗连句解释都没有!”   谢玄谢鲲同时想到一轮战三日前的事件。他们曾经询问谢家家主,却没得到一点内幕,这件事情藏得极严。   大衍宗弟子嗤笑道:“死得活该!那些都是奸细!”   “信口雌黄!他们都是天曜大战的参战弟子,甘愿为坤舆界奉献生命的英雄!你怎能玷污他们!”   “什么英雄?还没上战场呢,谁知道他们会在天曜大战做出什么事情!”   “我兄长也在里面!他说要为坤舆界尽忠,抛下我们一家人,舍命参战。半个月前,他去参加集训。”文弱书生话里带上哭音,“却没有回来,连尸身都没有。”   大衍宗弟子放开他,声音低了些,“你兄长多大?”   “两百三十四岁。”   大衍宗弟子手指点住文弱书生的胸膛,一字一顿说道:“你记住,你亲兄长两百三十四年前就死了,你们相处的这些年,你还有你的家人,一直在认贼作兄!”   谢玄谢鲲对视一眼,立刻理解大衍宗弟子的潜台词。那些死去的弟子,都是异界来魂。   大衍宗弟子推开文弱书生,站上桌子,大声宣布道:“诸位暂且放下半个月前的事件,坤舆界人才辈出,绝不会输掉此次天曜大战。”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骤亮,千万金光投了下来。   外头的行人纷纷停步,不约而同仰望天空。街道两旁的门窗哗哗打开,许多人争先恐后探头望天。   “曜台!曜台又投影了。”   樊楼的人急忙奔出,望向天空的半透明的曜台虚影。   【延长战结束,结果如下,前五十名额空余一个,夺得者为天极界。五百零一到五千名额空余十六个,夺得者为......】   【一轮战正式结束,一个月后开启二轮战。】   【二轮战分为三个战区,大乘期战区、化神期战区和团战战区。大乘期战区需要大乘期战力一名,化神期战区需要化神期战力一名,团战战区需要化神期修士一名,元婴期修士两百名,金丹期修士两百名。】   【一个月后的酉时,诸界中央将出现跨界传送阵,二轮战参战者由此直入曜台。】   ......   九节竹,主殿。   坤舆界各大势力掌门人及其继任者和心腹,全部齐聚于此。   圣贤儒门执法堂主顾鼎臣负责记录曜台的宣告,当众再次复述一遍,简单提醒要点。   大衍宗掌门开口道:“一个化神期领队,两百元婴和金丹,不同于和以往的团战,今次天曜大战变化真多。具体规则也没透露,估计和一轮战一样,进了曜台才会宣布。”   昆仑掌门紧皱眉头,“大乘期战力和化神期战力没问题,莫长庚和苦瓜禅主的实力是远超同辈。团战的化神期领队怎么办,光有实力远远不够。”   万佛宗掌门点头,“确实,化神期战力、大乘期战力只要能打就行。团战领队,不仅要有相应的实力,还要有统领四百人的能力,更别说在战场上紧急拟定最佳战略,危急关头能够临机应变。很多细碎的点,当今坤舆界能够完全做到这些的化神期修士不多。”   无相魔门路掌门笑笑,“既然不多,一个个数着来,找到最佳人选。”诸天万界的潜规则,坤舆界魔修不得参加天曜大战,否则会引起万界所有人的忌惮。无相魔门弟子无缘战场,路掌门不便提出人选。   大衍宗掌门看向万佛宗掌门,“老夫记得观邪正值化神期,那小子实力不弱,常年驻扎滨海城,带领弟子进行战斗任务。这些年来,他捣毁不少蛟族窝点,亲手培养出来的手下实力数一数二。论领导力,同辈无出左右。”   万佛宗深思片刻,皱眉摇头,“观邪不可,虽说领导力超群,但祂有个致命弱点——心太软。面对海族孩子,尚且会放一条生路,因此犯过不该有的错误。上了战场,面对同族的敌人,还是心软怎么办,关键时刻会全军覆没。”   众人闻言,也摇头。   昆仑掌门扭头看向王家家主,眼神却落在一旁的王负棘身上,“你家小辈如何?莫长庚时常夸赞王少主的天资,拥有梧桐木的加持,实力应该更上一层楼。”   “啊?”王负棘慢了半拍,呆呆指向自己,“我?”   昆仑掌门笑着点头,“三万年前,王负荆前辈叱咤风云,一身凤火直捣魔气。王少主是前辈的转世,能差到哪儿去?到时候凤火腾起,定能烧红战场。”   王家家主叹了口气,“掌门谬赞,这小子单打独斗还行,带领四百个修士,还是嫩了点,估计会当甩手掌柜。”   众人上下打量王负棘,纷纷摇头。   又有人提起万佛宗副堂主明非,“行事果断,当年门派大比也拿过第二名。”“他才升上化神期,实力恐怕不稳。”   大衍宗执法堂主来穆臣摩挲暖玉,出声道:“不如在下前去,论起各个方面的能力,在下都没做到极致。若是综合起来,在下应该是最佳人选。”   众人思忖片刻,赞同点头。   “病秧子还是算了吧,万佛宗的参战弟子全是硬茬子,你镇不住。”西瓜直言脱出,没给一点面前。   来穆臣轻笑,“那你去?”   西瓜抬眸看去,“我去又如何?”   来穆臣抿抿嘴唇,细细端详西瓜,瞳孔惊讶睁大,“你认真的?”   西瓜笑道:“这种场合,还能开玩笑不成?”   来穆臣不赞同地皱眉,“不该是你。苦瓜禅主是大乘期战力,禅子菜瓜受过重伤,目前撑不起一座禅,你是杀戮禅支柱。再者,下任堂主和光才参加一轮战,堂主再去二轮战,当其他门派没人,什么重责都落到万佛宗头上。”   众人附和,“确实,考虑到平衡问题,哪怕是取万佛宗的人,也不该取这般重要的人。”“这次分派给其他门派吧。”......   西瓜屈指敲敲桌面,“那又如何?”   来穆臣罕见地厉声相劝,“这种时候,你就别犯冲了!”   西瓜环顾一圈,咧嘴笑了,“你们,以为我会死在战场?”   “这......”   “你们不是以我死为前提进行假设?不然,坤舆界所有化神期修士,择出最佳人选,舍我其谁?”   众人沉默,无法反驳。   和光道:“我随师叔同去。”   西瓜挑眉,斜眼睨她,没出声。   “不可!”来穆臣急道,“你们不是不清楚天曜大战的死亡率,说句难听的,你俩都没回来,万佛宗就断代了!”   和光回道:“万佛宗还有明非师叔和观邪师叔,绝对撑得起下一代。更重要的是,我同诸界代表打过,最为清楚他们的能力和弱点。团战战场,我定能帮上忙。”   “好!”西瓜重重拍拍她的脑袋,“你可别拖师叔后腿。”   其他人见劝阻无用,朝万佛宗掌门使眼色。   万佛宗掌门深深看着两人,“你们不后悔?”   西瓜扬眉一笑,“我们会赢,坤舆界会赢。”   化神期领队便这么定了,接下来的议题只剩下团战参战弟子。   昆仑掌门道:“先前剿灭异界来魂的奸细,大半参战弟子殒灭。排在下边的弟子提拔上来,整体实力也远远不如上一批。更重要的是前生镜的检测效果失败,虞世南走过两次前生镜都没发现端倪。这批弟子目前走了前生镜,但不能确定他们不是异界来魂。”   大衍宗掌门接道:“得找个其他办法。”   “心魔誓怎么样?逼他们效忠坤舆界。”“很容易被钻语言空子,而且异界来魂极为狡诈。”“心魔誓只保得住这一世,不能担保下一世。”   “临时开发新的阵法?”“说得简单,五千年了,咱还只有前生镜一个阵法,短短一个月,能平白造一个出来?”   ......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的玉牌响了,偷偷摸出一看,发讯人是宁非天。   【宁非天:距离大战还有一个月,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和光:恐怕不行,坤舆界遇到麻烦。】   【宁非天:需要帮忙直接说。】   【和光:前生镜失效,无法分辨异界来魂。】   【宁非天:这还不简单,带上你们的人,来我这走一圈。】   和光猛然怔住,认识宁非天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想到,不如说因为实在太过简单,潜意识忽略这个办法。   激烈的讨论争辩之中,和光弱弱举手,“诸位,我有个办法。”   众人停下,同时扭头看她,“什么办法?”   “疏狂界天道威严,不容异界来魂。只要带弟子去走一圈,天雷劈哪个,哪个就是鬼。”   死一般的沉默。   太过简单的解决方案,又能够完美解决问题,不留一点后遗症。   在场所有人——当今坤舆界脑子最好的一批人,都没想到。   顾鼎臣咳了咳,打破寂静,“如此甚好,不过咱们以什么名义去疏狂界?”   和光斟酌道:“坤舆界疏狂界友好联谊会?” 第464章 464 联谊会   ◎偷师叔的酒送外面的野男人,长进了啊◎   疏狂界,碧湖湖畔。   掠过浑浊不清的湖水,隐约可见高耸入云的扶桑树。除了湖心岛,这儿是距离天问碑、距离疏狂界天道最近的地方。   湖畔十里开外,一面隔离阵宛如天堑般斩下,彻底隔断里外,外头窥不到里面,里面也出不去外面。   阿猛直奔过来,高声喊道:“宁师兄,阵法设好了。”   宁非天点头,对旁边的若鹿说道:“去吧,开启跨界传送阵。”   陆地朝碧湖凸出的最大一块沙滩,进则有疏狂界修士驻守,退则坠入碧湖。跨界传送阵恰好刻制在这儿,疏狂界感到最安心的地方。   若鹿走到阵法边缘,半跪在地,朝阵中镶入十块极品灵石。精纯的灵气涌入阵法,纹路光芒流转,阵法开启。   第八块灵石破碎的时候,阵中现出一人。   和光缓缓迈出传送阵,不留痕迹环顾四周,把此处地势和隔离阵收入眼中,心中有了成算,面上不为所动。她朝若鹿点头,快步走向宁非天。   她笑道:“多谢,今日麻烦贵界了。”   宁非天飒爽一笑,“不必提谢,既是同盟界域,不过举手之劳。”   “为了分辨异界来魂,坤舆界困扰多年,启动前生镜费力甚多,成效有限,一次辨别人数较少,且会窥探他人的隐私。不久前,我们才发现前生镜早被钻了空子。”和光扫了一眼疏狂界,不由得舒心微笑,“有疏狂界的帮助,容易多了。半年前初次知晓,在下都没想到这点,多亏宁道友的提醒。”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宁非天摆摆手,“天魔入侵前,很容易分辨异界来魂,天雷劈哪个就是哪个。如今天道衰弱,还需仔细辨别。”   和光拎出一壶酒,递过去,“算是贫僧的私人小礼,红袖招特酿的迷魂香,一万大缸才得这么一小壶精萃,从不对外出售,贫僧舔着老脸求来的。”   宁非天接过酒壶,转动壶身,手把内侧绘着隐秘的阵法,非阵法师极难察觉。敲敲纹路,阵法解开,光芒汇成几个字,【赠西瓜】。   “西瓜?”   和光暗叫不好,嘴里打哈哈,“西瓜是贫僧上属,红袖招脾气大得很,我的名头不管用,非得用上上司的名义。”   宁非天调笑一声,揭过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跨界传送阵传来数道惊奇的声音,一个个身影显现出来。   “哇噻——这还是俺老孙第一次出界,外头怎么样?其他界域的人族长得很我们一样吗?”   “别大惊小怪,丢脸死了。我昨晚查过,疏狂界所有修士都是阵法师,他们可以随手画阵。五根手指头都是毛笔!”   “都是毛笔!出的墨都是黑的还是红的?那吃饭怎么办?不用筷子,直接用毛笔夹菜?”   “这么想想,太方便了!”   “擦屁股呢?毛笔不好夹纸吧。”   “蠢货,都是修士了还要擦什么屁股?笔头不是可以出墨吗?直接出水滋屁股。”   疏狂界众人:......   说话的两人穿着僧袍,率先踏出传送阵,转眼看见旁边的若鹿,直接走过去。   若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打招呼,就见两人蹲下来,直直盯住自己的手指,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消失。   万佛宗弟子皱眉,“怎么不是毛笔?你不是说昨晚查过?”   另一人狠狠瞪住若鹿,“你是不是当我们傻?”   若鹿拧起整张脸,才憋出一个字,“不......”   “别装了,快把毛笔变出来。别装手指头,我们人好,绝不会嘲笑你。”   若鹿道:“这是真的。”   “不要骗人,别当我们傻。”   和光看着这一幕,立刻扭开脸,不忍直视。   宁非天大笑出声,“你们万佛宗平时都这么玩?”   和光咳了咳,压低声音,“那是杀戮禅,他们脑子......不,心性天真烂漫。我们嗔怒禅更理智些。”   话音刚落,那两人就摇臂挥舞,大声吆喝,“大师姐!今天俺们嗔怒禅比杀戮禅更快一步,杀戮禅那些傻比迷路了。”   和光面色僵硬,无力抬手,回招几下。我好难,谁来救救我。   宁非天连拍她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得扶着她才能站住。   越来越多坤舆界弟子走出传送阵,四处张望,满脸激动。   若鹿的手指变成毛笔,艰难地握住小红旗,摇来摇去,给坤舆界弟子领路,分散开来。   坤舆界弟子看直了眼,听话跟着五根毛笔走。   突然间,若鹿顿住脚步,面色大喜,朝传送阵招手,“瓜哥!你也来了!”   和光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锃亮的光头跨出传送阵,不是菜瓜是谁。今日预定前来的只有二轮战参战弟子,他来干嘛。   她快步走去,捞过菜瓜的肩膀,避开众人,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菜瓜眨眨眼睛,“西瓜师兄喊我来。”   “执法堂管事没拦?名单上没有名字,通不过这个传送阵。”   菜瓜继续眨眼睛,“名单有,二轮战参战名单嘛,我的名字比你还前。”   “什么?你怎能参加天曜大战?”和光惊了,魔修不参战是诸天万界的潜规则,要是被人发现,坤舆界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菜瓜自得摸鼻子,“大师姐说什么胡话,我再怎么说也是杀戮禅子,实力比你还高些。你都参加的,我怎么参加不得?”   “谁跟你说实力不实力?”和光扯住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自己的功法,没点逼数?”   “杀戮禅功法怎么了?”和光使了好几个眼色,菜瓜才明白,“啊,你指魔……”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捏住菜瓜上下唇,啪地合上,未说出口的话变成难受的嗡嗡。   “瓜啊,忘记师兄的话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忘了?要不要再去小黑屋背一遍?”   西瓜师叔满脸微笑,菜瓜惊恐摇头,“唔唔。”   和光低声道:“师叔,若是被人知道……”   “谁会知道?”西瓜师叔挑眉睨来。   和光猛然想起,西瓜修魔是秘密,万佛宗知道的只有她、西瓜师叔、明非师叔和掌门,无相魔门那儿也只有韩修离、路掌门、洲一和几个核心弟子。   这时,好几个疏狂界弟子朝菜瓜打招呼。“瓜大师,又来啦?有空不,咱俩教几手?”“你真猛,竟敢恁杀戮禅子,上次我和南瓜冬瓜玩几把,脑袋都快被打烂了。”“大师,我师兄坐化了,帮忙念遍往生咒吧。”……   疏狂界热情招呼菜瓜,别无异样。   和光立刻想到,当时剿灭天魔,西瓜师叔特意嘱咐让菜瓜作为杀戮禅子亮相,吞噬天魔要避开众人、千万小心。原来那个时候就埋伏好了,菜瓜杀戮禅子的身份深入人心,没人能想到他还修魔气。   就在一个时候,若鹿疾奔而来,问候道:“瓜哥,光姐。”他看向西瓜,“这位怎么称呼?”   西瓜摸摸和光的脑袋,笑道,“我是她师叔。”   若鹿想了想,扬起灿烂的笑容,弯腰喊道:“瓜叔。”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宁非天嗔骂道:“兔崽子,乱喊什么。”   若鹿看看宁师兄,又看看瓜叔,突然明白不对劲。两人同为化神期,他若这么喊,宁师兄就低了瓜叔一辈。   宁非天道:“这位是菜瓜的师兄。”   若鹿不解挠头,也喊瓜哥?两个瓜哥,不好分辨。   宁非天笑容灿烂,“喊大瓜哥。”   和光扑哧笑出声,顶着西瓜师叔的死亡笑容,忍都忍不住。   若鹿察觉形势不对,拉着菜瓜走了。   和光本想走,肩膀被西瓜师叔死死环住,动弹不得。   他附耳道:“偷师叔的酒送外面的野男人,长进了啊。”   和光腿肚子一抖,就要跪下。   宁非天适时上前,朝西瓜伸手,“在下宁非天,疏狂界代表。”   西瓜也伸手,“贫僧西瓜,坤舆界代表的师叔。”   两人眼睛眯起,嘴角扬起一样的微笑。   手掌交握的瞬间,灵气冲撞,狂风呼啸,地面颤抖,水浪飞扬,砰砰爆破。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震惊注视爆炸中央的两人。   西瓜笑道:“两界联谊会,看我干嘛?我脸上开了花?”   宁非天也笑,“没事做了,要不练两手?”   所有人忙不迭回头,刻意无视连绵不绝的爆破声,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和光离得最近,两个化神期修士的冲击波,硬是用脸接下。她抹一脸血,呆呆道:“这就是男人的攀比心?太可怕了。”   “光啊,你说了什么,师叔没听清。”   和光挤出笑容,拍手缓和气氛,“疏狂界坤舆界联盟,两界壮年领军人物正式会晤,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西瓜和宁非天同时沉眉,“壮年?”   和光清清嗓子,转开话题,“时辰不早,做正事吧,开始捉鬼。”   宁非天道:“一名化神期修士即将进阶大乘,她会在这儿进阶渡劫,引来天雷。我们已经刻好阵法,到时候这儿是疏狂界天道最强的地方。天雷指向哪个,哪个就是异界来魂。”   解释完毕,准备也很快完成。化神期修士开始渡劫,乌云汇聚,天雷隐隐滚动。   咔地一声,劈向一名坤舆界弟子。   那名弟子浑身发抖,面容惊恐,显然明白真相,还是抱侥幸前来。   弟子面露狠色,张开嘴巴,重重咬下,上下牙齿对撞前,一把菜刀插入嘴巴,撬开含毒的牙齿,削掉半个嘴巴。   宁非天按住弟子的眉心,阵法一转,灵魂寸灭。   “拘束灵魂的阵法天道不容,只能这般灭杀,我这边已经交代弟子。”   和光点头,招呼弟子,让他们尽快消灭奸细。   天雷瞄准的弟子有十余名,唐不功手执陌刀,连杀数人,阿猛尾随其后灭魂。又有菜瓜和若鹿的配合,异界来魂很快消灭。   任务完成,阿猛摸出一壶酒,递给唐不功,夸道:“刀法不错。”   唐不功看着酒,没接,“我有道侣。”   阿猛愣了愣,大笑一声,“你这人有意思,我不喜欢你这型,喜欢有眼劲力的男人。”   菜瓜想了想,直言道:“唐师兄,她的意思是你没眼力劲儿。”   唐不功道,“我知道,瓜师弟,你不必特意说出来,这样显得你也没眼力劲儿。”   “你们半斤八两。”阿猛摸出两壶酒,递给两人,“敞开喝,我看不上你们这样。”   察觉气氛变化,若鹿连忙打岔,“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怎么说也是两界首届联谊会。”   “阿春说过,联谊会上,不能喝女人递来的酒。”唐不功朝菜瓜伸手,“我们换一杯,这样算是我喝你递的,你喝我递的。”   菜瓜护住酒壶,“我家大师姐也说过,联谊会上,不能喝男人递的酒。” 第465章 465 诀别(一)   ◎我可是天魔,还能不信我◎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这是,遗书?”和光捏住空白的信封,心脏不禁紧缩。   菜瓜戳了戳覆盖邮戳的阵法,“非写不可?”   “天曜大战的传统历来如此,即将上战场的修士总有一两个重要的人,不留下几句话就死在战场岂不惋惜。”西瓜师叔俯身案边,一手挽袖,一手执笔,勾划参战弟子的力量和法术。微垂眼皮,面色平静,颇有些儒士的风雅。   菜瓜面色愈加苦恼,极为不情愿。   西瓜师叔又解释,“遗书主人死了,邮戳的阵法才会破开,内容才会暴露。你活着回来不就行了。”   西瓜师叔案桌一角,静静躺着一枚信封,还未开封书写。   和光淡淡问道:“师叔留书给谁?”   “首先,我没有死在战场的打算。若要留的话,就留给......”   和光若无其事撇开脸,心脏停了一瞬。菜瓜好奇竖起耳朵,直直盯住西瓜师叔。   一滴墨水滑落笔尖,透过纸张,晕开由深及浅的黑花。   “骚非吧。”   菜瓜惊呼,“明非师叔?平时看不出你们感情这么深厚。”   和光哼笑一声,“同入执法堂,共事多年的情义,能不深厚吗?”   西瓜师叔抬起眼眸,含笑看她,“哪儿的醋坛子漏了,快把师叔熏死了。”   和光咬牙切齿道:“菜瓜别放屁了,酸死师叔怎么办。”   “我没......”菜瓜刚要反驳,和光狠狠踩住他的脚背,使劲碾了碾,把话塞回嘴里。   西瓜师叔笑着摇头,“多年前,我和骚非初入执法堂,我手里没什么钱,总是坑骗他的钱玩乐。这么多年了,我忘了还他,他也没开口要。我若没能回来,一身财产也没处用,索性送他算了。”   菜瓜突然抬头,眼神一亮,“是哦,还有遗产安置问题。前些天完成疏狂界的天魔绞杀任务,还清赌债,手里还剩不少钱。”   和光问道:“你打算留给谁?”   菜瓜想了许久,整张脸皱起,挠头道,“师父、师兄、杀戮禅交好的兄弟们都上战场,真有遗言嚎两嗓子就行。我那点子钱,他们也用不上,要不捐了算了。”   菜瓜暂时想不到,扭头看向和光,“大师姐,你的遗产留给谁?”   和光咳了咳,艰难说道,“我的遗产是负资产。”   菜瓜道,“啊?”   “我还欠人好多钱,留遗产也是留欠条,还是不要祸害别人。”   菜瓜又问,“那你的遗书打算留给谁?”   和光下意识看向西瓜师叔,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心头一颤,迅速收回眼神,脑海浮现许多人的脸。   “师兄,师父,多肉,八哥,明非师叔,观邪师叔,秀丽,小五,残指,王御剑......”   和光念一个,菜瓜扳一根手指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好多,大师姐太花心了。”   和光捏着下巴,皱眉深思,“对了,还欠残指好多钱,估计不够还。要是战死,家属名单记上残指的名字,烈士抚恤金应该够了。”   西瓜师叔甩笔砸她脑门,“别想这么多,活着回来就好。”   漳州界,无相魔门,第九洞天。   洲一俯下身子,两只硕大的眼睛贴住下方的菜瓜,“给我?”   菜瓜点头,递出遗书。   洲一伸出两股魔气,化作小小的手指头,轻轻夹住遗书,上下翻转,不停打量。   菜瓜挠挠头,“实在想不到人了,还是给你吧。”   路掌门感动地抽抽鼻子,擦了擦眼底,“真是个好孩子,临死还想着我们洲一。洲一,还不快谢谢人家。”   韩修离冷淡旁观,心思神游天外。上战场前的遗书,光也要写吧,她会留给谁?不,活着最重要。回到坤舆界好几天了,她怎么还不来找我?她应该很忙吧,每日训练,还要锻炼其他参战弟子。还是我去找她吧,最近糕点铺推出草莓口味,正好给她送去。   “这啥啊?”洲一嗅了嗅,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下信封。   路掌门连忙拦住,解释道:“别乱吃,会拉肚子。一个月后菜瓜要上战场,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心里惦记你,留封遗书,宽慰你的心思。”   “遗书?”洲一红灯笼的眼珠子闪了闪,语气兴奋不已,“我知道!话本经常出现,将军战死疆场,公主拿出遗书,看着看着就掉眼泪。还有病死的书生,红袖招的姑娘以面洗泪。”   路掌门纠正道:“是以泪洗面,算了你开心就好。”   洲一的眼珠子流露嫌恶的情绪,“那些情人感情深厚,才会留下遗书。瓜瓢子是男人,我姑且也算个男人,感情深厚什么?”   菜瓜定定地看着它,“见识浅短,不是只有男女才能感情深厚。”   路掌门点头,“对对,菜瓜教教它。”   “男人之间也行。”   路掌门继续点头,“兄弟情。”   菜瓜道:“当年我在红袖招卖屁股的时候......”   “你什么?”路掌门猛地瞪大眼睛,声调都吓变了。   “女人看上我,男人也看上我。”   路掌门试图打岔,“我怎么跟不上你们的话?这就是代沟?”   “有个欢喜禅师弟表明情义,想和我共度春宵。”   “哦?”洲一起了兴趣,凑近脑袋,语气雀跃,“仔细说说,男人和男人怎么度?”   “够了够了!”路掌门挤进去,分开两人,“不要教洲一奇怪的东西,它还是个孩子。”   洲一道:“两万岁,比你十八代祖宗都大。”   路掌门敷衍道:“行行,换个说法,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洲一脑子里塞,那儿不是垃圾堆。”   洲一哼声,“这还差不多。”   路掌门扭头问菜瓜,“怎么想到把遗书留给洲一?”   菜瓜挠挠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洲一教我许久,勉强算半个师父。而且所有训练我的师门长辈之中,它对我最温柔。”   “温柔?每天带你玩蹦极的那种?”路掌门回想杀戮禅的训练场景,立刻收声。行吧,比起杀戮禅游三途川爬奈何桥,洲一确实温柔多了。   路掌门看着洲一,用两个傻子都能明白的方式解释道:“总而言之,菜瓜把遗书托付给你,说明他很喜欢你。就像话本写的那样,陪伴多年的师徒情,两个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仅此一份的友情。”   “友情?”四周的黑雾凝滞一瞬,第九洞天的酷寒顿时消解,温度陡然上升。洲一摇摆身体,脸庞的黑雾渐渐泛粉,“我们是朋友?”   菜瓜重重点头,咧嘴大笑。   洲一蓦地背过身子,身体黑雾动荡许久,才慢慢平静。它又转过身来,小心翼翼捏出遗书,“那我打开看看。”   黑手指头点点邮戳,阵法轰然碎了。   菜瓜哗地吐了一嘴血。   路掌门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急着给菜瓜疗伤,一边给洲一解释,“遗书要等人死了才能看。你就不能多等一个月?呸呸呸,乌鸦嘴,我也被你们带蠢了。”   洲一哼声,“不就几口血?补回来不就成了。”   庞大的身体分出一根拳头大的黑柱,哐地塞进菜瓜嘴巴,魔气哗啦哗啦往里灌。   菜瓜满眼通红,涨得脖子都红了。一身修为,噌噌往上飚。不过多时,就飙到元婴后期。   路掌门赶忙切断,“够了够了,心境跟不上。”   菜瓜咳了咳,摸摸丹田,伤好了,修为也高了。   洲一语气得意,“这不就行了,遗书呢,能看了吧。”   菜瓜道:“都打开了,那就看呗。”   洲一欢呼一声,分出两根小指头,火急火燎扯烂信封,砰地一声,信封炸开,倒出许多东西,塞满小半个洞天。   一地零食和话本,都是洲一只在书上见过却从未尝过的食物。至于那些话本,一部分是以前话本的后传,一部分是新出的。   菜瓜难为情挠头,“你经常唠叨没什么人来,来了也不带见面礼,我就想着给你买点东西。我手里钱不多,都砸在这儿了,应该够你看几十年。”   洲一没回话,两只眼睛红得发亮。洞天的魔气缩紧,气氛逐渐凝重。   “至少这几十年,你不会无聊。”   “谁说我无聊。”洲一粗声粗气吼道,“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我还差这几堆破烂?”   黑风呼啸,魔雾沉浮,两只红灯笼一闪一闪、忽明忽灭,最后啪地一下灭了。洞天彻底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得洲一的声音,沙哑得有些瘆人。   “遗书,我撕了,所以不算。”   菜瓜问道:“什么不算。”   “你没写遗书,因为没写遗书,所以你不能死。”   路掌门嘟囔道:“逻辑绝了。”   菜瓜道:“那我再写一份。”   “不行。”   “为什么?”   红灯笼啪地亮了,红光更盛从前,“你不必写了,因为你会活着回来。一个月,我会把你调/教成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元婴期。”   菜瓜睁大眼睛,“真的吗?”   “我可是天魔,还能不信我?”   “快快,咱们快特训。”   ......   路掌门撇开眼,无法忍受两个傻比的对话。转向韩修离,心更累了,在场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他狠拍韩修离后脑勺,把他拍回神,嘱咐道:“接下来一个月,菜瓜会常来洞天,我事务繁多,没法看顾他们,就由你带他进来,用掌门玉印打开大门。”   韩修离愣愣点头。   路掌门叹口气,摸出掌门玉印,犹豫再三,交到韩修离手心,不舍地拍拍,郑重道,“别丢了啊。”   “哦。”   路掌门再三强调,“真的别丢了,很重要,比你的脑袋还重要。也别和万佛宗掌门玉印放在一起。”   “放在一起会怎样?”   路掌门想了想,嫌恶摇头,“大抵是世界末日。”   作者有话说:   菜瓜:没什么重要的人,遗产捐了吧。   留守“儿童”洲一:呜呜呜,原来你对我这么好。 第466章 466 诀别(二)   ◎哟,这不是无相魔门的少门主,常客啊◎   嗔怒禅顶峰,茅草屋,正是禅主李铁柱的居所。   尤小五一只脚还没踏进小院,就被多肉拦在外边,“李大脚说了,闭口禅主不许进。”   尤小五扬扬留音符,“师父没来,托我带几句话。”   一院的鸡咯咯的叫,声音盖过他的话音。   李铁柱大刀阔斧坐在檐廊,用佩剑叉鸡烤火,嘴里一下下吐骨头,“有关王小二和那畜生的所有东西都不能进。”   尤小五挠头,不解道:“以前他们的关系没这么差,今儿怎么了?”   多肉偷笑,低声道:“受了伤,还在气头。”   尤小五细看,发现李铁柱眼下确实有一片淤青,惊奇道:“不会吧,师父怎么打得过李禅主?以往只有被打的份儿。”   闭口禅一脉向来遭人愤恨,战斗力不行,防护力远胜诸禅,这也是闭口禅主骚扰嗔怒禅主这么多年却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多肉解释道:“王小二怎么打得伤他,杀戮禅主苦瓜打的。几个月前,西瓜和我家光光在后山特训,李大脚冲去要教训西瓜,你师父骂了几句,转道去收拾你师父,苦瓜去劝架。”   “你不是你知道你师父这个人,嘴真他/妈贱,惹恼苦瓜。苦瓜不分青红皂白,两人都揍。王小二皮糙肉厚,硬是扛住这一下。李大脚引以为傲的金钟罩,脆得很,啪地碎了,落得现在这鸟样。”   一根鸡骨头直直扔中多肉后脑勺。   李铁柱大骂,“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讲老子坏话。”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扔垃圾!”多肉捡起鸡骨头,冲向李铁柱,“今儿非塞你嘴里不可。”   和光过来的时候,李铁柱和多肉扭成一团,互相插对方鼻孔,往嘴里塞土。青鲨站在一旁,拍手拱火,“攻他下路!快!眼睛有漏洞,捅进去。”尤小五拄在院外,急得跺脚,“不要再打了!不要为了我打架!”   和光远远站住,迟疑要不要装作没看见。   这时,青鲨发现她,立即奔来,“师叔——”尤小五站在那儿,笑道:“大师姐。”   “徒弟来了,快拉开这狗尾巴草!”“说谁狗尾巴!光光,你快看看我的新指甲,是不是比明淡的好看。”   和光牵着青鲨的手,推开柴门,走进院子,却见尤小五还拄在外面,“傻站着干嘛?进来啊。”   尤小五为难笑笑,解释经过。   “这有什么?师父不让你师父进来,又没说不让你进来。”和光拿过留音符,撕开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噪音从里爆出。   【哈哈——】   【孬种!】   ......   一连十句,无一句不在嘲讽。   李铁柱暗骂一声,“就不开撕开,烧了多好。”   “等等。”尤小五惊讶眨眼,“还有一句,师父竟然说十一句话,今天破戒了啊。”   声音低了,语气劝慰。【李大脚,这种时候就别小气,做只鸡给徒弟吧。】   院子顿时安静,鸡鸣也停了,氛围肃穆起来。   一声清脆的拍掌声打破沉默,和光笑道:“太好了,今儿有鸡吃了。”   李铁柱苦笑一声,往火堆添了把柴,“都进来吧,闭口禅的小子也别走了。今儿个李禅主亲自下厨,咱吃全鸡宴。”   尤小五挤出笑容,“李禅主做鸡手艺一流,不输饕餮禅,有口福了。”   青鲨蹦哒起来,“我去喊方天!”   “回来回来!”李铁柱脸色一黑,“杀戮禅的小东西?不行,老子最讨厌杀戮禅。”   青鲨抬头看向和光,低声喊她,“大师姐。”   和光摸摸他的脑袋,使个眼色,“去吧。”   青鲨大喜,头也不回跑了。   李铁柱揉揉眉心,直叹气,“咱嗔怒禅捅了杀戮禅的窝吧,一代接一代,就没个完,难不成要一直被压下去?”   和光笑道:“这可不好说,那两个小家伙相处,向来是方天忍让青鲨,嗔怒禅从下一代反压指日可待。”   李铁柱乐了,“这行,得好好调、教青鲨,千万别被杀戮禅压回来。”   尤小五沉默,嗔怒禅的心好黑。   全鸡宴的准备,几人分工,李铁柱出门买酒,多肉洗菜,虽说洗着洗着又开始玩水。   抓鸡的任务落到和光同尤小五头上。   李铁柱养的鸡特别凶,继承嗔怒禅一脉相传的暴躁和刁钻,看谁不惯就叼谁,练出矫健的身体和敏捷的速度,由此肉质极有嚼劲。   李铁柱用好米好水供着,让它们度过最为美好的童年,然后在最为豪迈的壮年出殡,遗体物尽其用。   尤小五偷偷瞥向和光,不小心被鸡叼了好几下。   和光一边挑鸡,一边问道:“有话不妨直说?”   尤小五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字。   “我可没教你吞吞吐吐,这样怎么在执法堂做事。”   尤小五下定决心,转身面对她,深吸口气,直言道:“大师姐,我觉得你不该参加二轮战。”   “为什么?”   “大师姐和西瓜堂主,只能去一个。西瓜师叔是堂主,大师姐是下任堂主,倘若天曜大战出事,说句难听的,执法堂便断代了。”   尤小五下意识撇开脸,自觉没错,又直直看向她。   和光笑道:“你这话不能说错,独立思考,勇敢说出判断,比几年前好了许多 。这事很难说,战场形势万变,眼下觉得错误的选择到时候或许会变得正确。参战弟子实力不如最初的名单,天极界虎视眈眈,刻意对付......”   “这些我都知道!”尤小五握紧拳头,“大师姐也清楚,但这些不足以成为你参加二轮战的理由。说句更难听的,比大师姐更适合参战的人不是没有。大师姐自己也清楚其中利弊,为何执意......”   “我想去。”和光弯唇,露出舒心的笑容。   “一直以来,训练场西瓜师叔站在我对面,作为敌人,我很清楚他的可怕。多年来,我从没和他并肩作战。这次,我不想错过。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绝无仅有的战场,我想陪在师叔身边,亲眼见证巅峰。”   尤小五松手,无力笑笑,“既然是大师姐的私愿,就没办法了。”   咯地一声,和光逮住鸡,娴熟抓住翅膀,提了起来。“就它吧。”   “光。”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和光把母鸡扔给尤小五,偏头看去,只见韩修离立在栅栏外,手里提着一大包糕点,香气四散。   李铁柱恰好回来,眉头一挑,提高嗓子道:“哟,这不是无相魔门的少门主,常客啊。”   韩修离忙不迭立定站好,恭敬问好。   李铁柱凑近,上下打量韩修离,嘟囔道:“比起杀戮禅,还是魔修更顺眼。可是魔气被佛力完克,这小子不经揍吧。不,换个角度看,这小子只有被光欺压的份儿。”   多肉冲上前去,夺过韩修离手里的糕点,笑开了花,“新出的草莓味,有心了。”   韩修离面色大变,伸手要抢回糕点,“不是给你的......”   多肉拍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小子,我看好你哦。”   韩修离无奈缩回手,惋惜望着糕点离去。   “你怎么来了?”   “送点心,被抢了。”   “先进来吧。”和光拉开栅栏。   他摸了摸衣襟,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李铁柱在后头喊,“跑什么?不吃鸡了?”   和光回喊,“马上回来,师父多做两份,他胃口大。”   “啧。”   韩修离时不时回望院子,避开众人,绕过嗔怒禅大殿,一路走到殿前的樱花树下。   三光祖师爷亲手种下的樱花树万年不枯,樱花日夜绽放,也成为万佛宗小情侣最喜欢的幽会地点。   此时不知为何,樱花树下空无一人。   韩修离环顾左右,瞧见没人,才从怀里掏出纸包。   和光接过,热得烫手,打开一看,香甜薄脆的玫瑰糕,还冒着热汽。从漳州界乘传送阵至菩提城,飞来万佛宗,紧打紧算都要两个时辰。   “最新出的一炉,摊主说趁热吃,我赶紧送来。”韩修离笑道,“你尝尝。”   和光咬了一口,热乎乎,软糯糯,流心烫到心底。   “好吃。”   “那就好。”韩修离拍拍胸膛,衣襟落了不少糕渣,动作粗手粗脚,好多流进里衣。   和光帮忙去拍,手指相触之际,韩修离猛地缩手,面露薄红。   和光察觉变化,不动声色拍衣裳,动作越来越重,像是哥俩好一般,大笑道,“你还是这么没用。”   弄干净糕渣,她若无其事收回手。   不料韩修离突然抓住她的手,握住不放,目光紧紧注视她,“天曜大战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八十,近来两万年,坤舆界的死亡率也有百分之七十。”   和光笑道:“你居然弄得清百分比,看来查过资料,费了不少脑子吧。”   “不要打岔。”韩修离紧握住她,五指逐渐收紧,有些发抖,“告诉我,你会回来吧。”   和光垂下眼皮,想了想,反握住他,牢牢制住五指的不安,“我会回来。”   韩修离大松口气,笑道:“你向来说话不算,这次,我还是会信。”   和光调笑,忍不住逗他,“回来是能回来,断只手、废只脚可说不准。”   韩修离急了,“这怎么行!要全须全尾回来,不能断手断脚......”   “断了又如何?接上不就行了。”上方飘来懒懒的声音。   两人怔住,这个声音是......   强风骤起,枝条轻颤,桃花漫天飞舞,满眼红色,但见枝头一点黑。   横躺在树枝的黑影不紧不慢起身,兜帽一掀,暖和的阳光下,唇角的银钉泛着冷涔涔的幽光。   残指咧嘴笑笑,“头没断,我都能缝回来。”   和光笑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声。”   残指冷笑,“老地方没见着你,我只好上门讨债。”   和光不好意思笑笑,“对不住,事儿太多,忘记回你。”   嘎吱、嘎吱,黑袍下方动了动,小傀儡掀衣爬出,跳下枝头,直扑和光。它张开大嘴,一口咬上玫瑰糕,使劲儿嚼巴嚼巴,故意扭头对向韩修离,才咽下去。   韩修离崩溃,“我千辛万苦带来的!”   小傀儡一脸无辜,眨眨闪亮的大眼睛,又大咬一口。 第467章 467 诀别(三)   ◎从此以后,鬼樊楼事宜由你独自做主◎   茅屋。   一只正值壮年的母鸡躲在草丛瑟瑟发抖,极力压抑涌上嘴边的尖叫,时不时探头看向后院,怜悯受刑的同伴。   大锅架起,火堆烧得正旺,沸水滚滚冒泡。葱蒜料酒依次放入,香味弥漫开来。   李铁柱娴熟扭断鸡脖,扫视后院一眼,把鸡尸递给韩修离,粗声粗气命令道:“你来。”   “啊?”韩修离接过鸡尸,握住鸡脖,怀疑地往另一个方向扭去。   鸡脖彻底断裂。   李铁柱教训道:“叫你料理尸体,不是虐待尸体。”他捞过另一只鸡,迅速扭断脖子,一把撸掉鸡毛,“学着我的样。”   韩修离手忙脚乱的拔毛,做不到李铁柱的流利,拔得秃一块毛一块,鸡尸惨不忍睹。   李铁柱骂道:“我就知道魔修脑子不好,你是魔门少主,更是傻比翘楚。”   韩修离默默听着,不知如何反驳。   “你想进我家门,先得学会做鸡。”   韩修离大惊,“做鸡?”   “听着,我徒弟最喜欢吃鸡,鸡架配酒,天下一流。论做鸡,天底下没有人比得上我。”   韩修离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做鸡,我还以为要把扭送去青楼。”   李铁柱顿了顿,脑筋转了好一会儿,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老脸一红。   “奶奶个腿,魔修脑子里塞的什么。”   李铁柱捞起佩剑,往韩修离身上劈,“老子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把你脑子的东西打出来。”   韩修离大叫出声,不敢还手,又无力回手,只好道歉躲避。   母鸡心觉安全,小心翼翼走出草丛,溜向院外。奔到一半,只听得嘎吱几声,转角处窜出一只木头人,个头比它还小。   母鸡咯咯大骂,不断扭头,示意木头人让道。   小傀儡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嘎吱嘎吱回话,身体一动不动。   母鸡走近,脑门摁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破木头,滚开,不知道这儿谁是老大?】   小傀儡微微后仰,猛地一脑袋撞上去,把母鸡撞出老远。【反正不是你,死鸡婆。】   母鸡稳住身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死鸡婆,生仔没□□。】   【哪跑来的狗东西,嘴巴比这儿的狗和尚还脏。】   母鸡撅开蹄子,直冲上去,仗着身高优势想要撞飞对方。小傀儡微微侧身,抬脚一踢鸡屁股,把母鸡踢进草丛。   母鸡气急,甩开一身杂草,又冲上前。   不远处响起方天的声音,“木木,你在哪儿?玩捉迷藏也不说一声。”   小傀儡咂舌,【小屁孩。】   “咦,找到了。”方天笑眯了眼,展开双臂,直扑上来。   恰在此时,母鸡奔到身前。小傀儡飞踢一脚,直接把母鸡踢进方天怀里。方天还没反应过来,猛抱母鸡,嘟起嘴巴,“哥哥贴贴。”   “咯咯——”【救命,有人生吃鸡婆!】   “啊——”方天亲到一嘴鸡味,连忙丢开母鸡,又扑向小傀儡   小傀儡烦透了,跑向残指,躲到黑袍下,捂住耳朵。   方天不敢打扰残指,蹲在旁边,嘬嘴讨好小傀儡,“不要害羞,快出来,哥哥带你玩。”   【死孩子,不知道自己一张嘴多讨厌?迟早用线缝起来。】   【逼逼逼,逼你大爷,吵死了。】   ......   青鲨走来,阻止道:“别惹它了。”   方天一脸姨母笑,“鲨鲨,你听,它和我对话呢,它听得懂我的话。”   “可惜你听不懂。”   “它说什么?你翻译我听。”   “它骂你祖宗十八代。”   方天的笑容僵在脸上,垂头丧气走了。   青鲨对残指说道,“你就这么教它,故乡的阿婆晓得,会难过的。”   “不是我教的。”残指偏头,眼刀子射向和光。   和光挠挠下巴,难为情说道:“其实吧,当时在鬼樊楼呆几天,闲得没事做,随口教了几句,没想到这孩子太聪明,全学会了。”   小傀儡探出脑袋,叫了一声,【我厉害吧】   和光摸摸脑袋,夸道:“厉害,下次姨姨教你更厉害的。”   残指冷笑,“好的不学,学坏的。”   和光继续摸脑袋,“别学你爹哦,他藏了一肚子坏水,至少姨姨脏得光明正大。”   青鲨直直注视残指,“你不回去看看阿婆?她经常念叨你。”   残指撇开眼,“老太婆烦死了,她哪日不念叨,我就哪日顺路去瞧瞧。”残指扳开一小截手指,递给青鲨,“收下,算长辈的礼物,免费替你杀个人。”   青鲨把手指放进储物袋,“现在是文明社会,你继续这样,迟早会横死街头。到时候我就把手指带给阿婆,算你的衣冠冢。”   残指砸吧嘴,才琢磨过味来,这一代嗔怒禅的小子,骂人都不用脏话。“小兔崽子,咒我呢。”   青鲨扮个鬼脸,转身就跑。   残指捞过酒杯,抬手要扔。酒杯陡地重了,汩汩酒液流进杯中。和光缓缓斟酒,劝道:“大好的日子,别气了。”   残指哂笑,“还不是你拉我来这儿,不然会受这气。”   和光笑道:“来都来了,吃顿便饭又怎样?这般悠闲安谧的时光,邪修很难经历。”   残指面露沉思,眉目舒展,“上次这般大家聚在一起,还是六十多年前。”   院子,青鲨和方天撩开袖子,扑向母鸡,泥土四溅,鸡毛乱舞,咯咯的尖叫声和欢快的笑声合在一起。   残指的目光落在青鲨脸上,语气有些感慨,“我们在他那个年纪,正在鬼樊楼厮杀,拼出一条血路活下去,满心只有复仇这一个目标。他们能这样活着,一年前想都不敢想。”   和光点头,“沧溟海之战不容易,却值得。难得的和平,维持下去更不容易。”   残指垂眸俯视酒面,晃了晃,“会持续下去。”捏紧酒杯,一饮而尽。   嘎——   殿前的桃树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   翠色的八哥展开双翅,绕着树干盘旋。强风吹拂,桃花纷纷扬扬,它猛冲花海,捣散迷眼的粉色。   枝干上方,现出一点黑影,身着一袭嗔怒禅的僧服,衣袍猎猎作响。   和光远远遥望,不觉怔住。   残指放轻声音,“你要我寻的,便是那人?”   “啊。”和光回神,长舒口气,缓缓倒了杯酒,隔空敬向桃树。   桃花树下。   观邪劝道:“不去看看?”   薛孤延摇头,“不了,我的行踪还是秘密,人多眼杂,万佛宗说不准还有异界来魂。”   八哥嗤笑,“说得好听,想要见,怎么都能找个密室。他就是不好意思过去,当初那副破样子离开。”   “呵。”薛孤延轻笑一声,拎住八哥的脚脖子,狠狠砸向树干,“好久没挨打,皮痒了。”   八哥骂道:“挨揍也要说,你丫的就是死要面子。你不去,还不让我去,我要吃李大脚的鸡!”   薛孤延又砸了数下,“还是这颗桃树砸得顺手。”丢开八哥,对观邪道,“走吧,去见西瓜堂主。”   两人一鸟隐蔽身形,秘密前往执法堂内殿,西瓜和明非已经等在那儿。   “众多后来被发现是异界来魂的宗门弟子,曾去万里之遥的地方秘密执行涅槃楼的任务,宗门没有他们长时间外出的记录,以他们的修为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飞至目的地。各大城市的传送阵,更无他们的弟子牌记录。九节竹的搜魂记录显示,他们通过鬼樊楼过去,想来这也是异界来魂驻扎鬼樊楼的原因之一。”西瓜抬眸看向薛孤延,“小薛,你可查出什么?”   薛孤延铺开地图,展开菩提城的部分,九个地点闪现红光,“这是鬼樊楼的入口,菩提城共有九个,每个入口绘制传送阵,坤舆界表世界和鬼樊楼里世界的双向传送。”   西瓜点头,“菩提城是我们的地盘,这九个入口早在掌握。”   两万年前,由七权领头,大衍宗刻制连通各大小城市的传送阵,各大宗门出人当护阵人。从此,坤舆界四通八达,无需经过多日的操劳,即可迅速抵达各个地方。   这一切,都在正道的掌握之中,所有人必须检查符牌才能使用。邪修,被排斥在外。   一位邪修大能辟出洞天,同无相魔门的漳州界一样,独立于表世的坤舆界,谓之无处不在的里世界。沟通表里的,便是一个个坐落于坤舆界各地的出入口。为了讽刺大衍宗,借用旗下遍布于各地的产业樊楼,取名为鬼樊楼。   随时出入的通道,无需等待,无需开启,更甚于正道的传送阵。   正道很早便知鬼樊楼,为了不把邪修逼得太死,多年来一直处于放置状态,直到异界来魂肆意犯事。   薛孤延道:“一万多年来,出入口不断增加,据说可以通往坤舆界所有地方。鬼樊楼从未公布地图,所有出入口都是通过邪修的口口相传散播。当年辟开洞天的邪修大能早已不知所踪,鬼樊楼秘密无从得知,如今增设口子的邪修头子也没露过面。从来没有一个邪修,掌握所有的出入口。”   西瓜屈指敲敲桌子,“你在鬼樊楼卧底这么多年,不会只查出这些吧。”   “当然不是。”   薛孤延展开地图,坤舆界全貌尽显。以菩提城为中心,一个个红点显现出来,尽是鬼樊楼的出入口,有些记录在案,大部分初露端倪。北至昆仑山脉,南抵荆棘丛林,西起十万大山,东达正道还未踏足的沧溟海底,数百万红点齐亮。   观邪瞳孔骤然一缩,“我一直以为邪修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没想到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薛孤延拱拱手,笑道:“幸不辱命,鬼樊楼所有出入口尽在此图。”   明非惊叹道:“如何整理得来?不是说出入口都是口口相传,怎么知道这是所有出入口。”   薛孤延取出一枚黑色的通讯玉牌,移到西瓜面前,“控制鬼樊楼出入口的邪修头子,就在对面。”   “做得很好。”西瓜深深看他,指尖按住黑色玉牌,“从此以后,鬼樊楼事宜由你独自做主。”   明非和观邪看向西瓜,面露惊讶。   薛孤延怔住片刻,“师叔……”   西瓜满意笑笑,“你应得的。” 第468章 468 诀别(四)   ◎她都不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   大衍宗。   封曜婉拒酒局的邀约,告别师兄弟们,捡了条偏僻的小径,绕向执法堂后的小亭。   这儿少有人走,杂草漫过鹅卵石,吞没封曜的脚腕。   弦月高悬夜空,洒下冷清的光辉,透过丛丛密叶,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个时辰,来师兄结束一天的公务,常去亭子独自小酌几杯。   绕过前面的池塘,便是亭子。   封曜两指轻轻夹住遗书,不由得加快步伐。清香的酒味飘来,近了,近了。   越过巨木的阴影,一步踏入月光下,轻快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小亭还有人,不用辨声,他都能猜出对方的身份,能在这种时候陪来师兄饮酒的只有一人——步云阶。   月光好似酷寒的冰水,哗的一下泼下来,浇得他遍体生寒。   封曜后走一步,退回巨木的阴影,斑驳的冷光还是没放过他,仿佛一支支利箭射下来,无处藏身。   他好像来错了,打扰他们了。   手里的遗书好似千万斤重,手臂抬不起来。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扔掉吧。   他斜眼瞥向池塘,冷不丁瞧见自己,紧皱的眉眼,抿紧的嘴唇,难看至极的脸色。若被来师兄看到,又要说副堂主不该露出这样的脸。不过已经不要紧了,他不是执法堂的人了。   封曜攥紧遗书,正打算扔掉,突然听得亭子传来一句呼声,“封师弟。”   封曜换了副笑脸,走上前去,“来师兄,步师弟。”   步云阶翻开一枚酒杯,笑道:“师兄来得正好,樊楼新酿的竹叶青,有口福了。”   封曜推辞道:“等会还有酒局,不宜先喝,不然被师弟们知道,又该灌我了。”   他不留痕迹地把遗书往后藏,来穆臣的眼神已经挪到他手后,笑道,“师弟是不是有东西给我。”   事已至此,解释反而像掩饰,封曜硬着头皮递去遗书,故意用随意的语气说道,“执法堂的死规矩,我们这些布置传送阵的弟子也送了遗书。我们不参战,并无性命之忧,遗书实无必要,然执法堂再三催促,逼不得已随手写了几个字。”   来穆臣依旧那么笑,封曜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来穆臣接过遗书,细细抚平,收入怀里,“我便带为保管一段日子,待师弟回来,再归还原主。”   封曜僵硬点头,“那就麻烦师兄了。”   来穆臣捏起酒杯,递与封曜,“樊楼今年第一壶竹叶青,着实难得,师弟不如推了酒局,留下同饮。”   封曜为难道:“师弟已经答应他们……”   “告诉他们,你今日要陪我不醉不归,没人敢要你过去。”来穆臣直直注视他,语气不容拒绝。   封曜舒展眉头,笑道:“好,今夜叨扰师兄了。”   昆仑剑宗,销骨崖。   昆仑的参战弟子大多齐聚于此,进行最后三个月的训练,培养默契。   外围的树下,一名黑衣弟子坐着发呆,手指扣动镶在剑柄的剑石,一下又一下,边缘划出许多道缝隙,剑石已然松动不少,却没有完全扣下。   黑衣弟子长叹口气,抚摸剑石,“本想送给大衍宗的黄师姐,她也要上战场,送不送结果都一样。”   旁边的青衣弟子跟着叹气,气比他还长。   黑衣弟子纳闷道:“你意中人又不上战场,你叹什么气,喜欢就上啊,把剑石扣......”   话没说完,青衣弟子轻轻夹出剑石,显然早就扣出。“你怎么知道我没上?今儿一大早我就飞去隔壁峰头,鼓起勇气打算告白,谁想山腰排了大长队,那些兔崽子轮着给苏师妹告白。告一个弟子,送一枚灵石。你说我这脾气,能巴巴凑上去丢脸?”   黑衣弟子拍拍肩膀,安慰道:“意中人太受欢迎也不好,羡慕唐师弟和澹台道友,少年相识,互相扶持。啊——越想越嫉妒。”   “别说了,心里酸得冒泡。”   训练台,江在棠正同唐不功陪练。   江在棠瞥了眼唐不功空缺的剑柄,笑道:“剑石已经送给澹台道友?”   唐不功下意识摸了摸缺口,解释道:“结契那夜,她自己抠了出来,说‘没剑石的男人都有主,她要昭示主权’。”说着说着,耳尖泛上薄红。   江在棠沉默,突然被泼一脸狗粮,怪难受的,就不该多问一句。   江在棠僵硬转过话头,“左手剑练得极好,远胜当年的右手剑。”   唐不功扬唇一笑,“光靠左手,师弟与师兄不相上下。若用两只手,结果可不好说。”   “若用两只手,我必不如你。这些年来,你长进不少,倒是我原地踏步。最近我总在想,若是当年没那一出,你会不会......”   “不会。”唐不功直言打断,语气十分坚定,“你同和光道友仍旧困于当年的事情,我早就看开了。我从没后悔过,反而有些感激。当年一事,于我而言是个机缘。假使没能握住机缘,我便是个废人,事实上我握住了,甚至得到的更多,还觅得良人。”   “不功——”   欢快雀跃的声音蹦入销骨崖。   唐不功立刻收刀,循声望去,就见澹台春着一袭火焰红裙,撞进茫茫雪山,给满是灰袍黑衣带来艳丽的色彩。   她直扑向他,紧紧抱了一下,才抬头看向江在棠,问候道:“江师兄。”   江在棠笑着回应,“澹台道友。”   “叫道友多见外。”澹台春摆摆手,狡黠笑笑,“直接叫弟妹。”   唐不功咳了咳,不好意思扭开脸,却没有阻止。   江在棠顿了顿,艰难喊道:“弟妹。”   唐不功问道:“你怎么来了?”隔一段日子,两人便会见一面,还有几日轮到他去大衍宗找她。   澹台春回道:“任务完成,顺路来找你。”   “你这顺路顺得有些远了。”   “坐个传送阵的事儿,哪儿都顺路。话说回来,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   唐不功从怀里取出遗书,两指捏紧,迟疑道:“这种东西,不要也罢,我会回来。”   “呸呸呸!”澹台春跺了好几下脚,摆手挥走什么脏东西,“不要随便立旗,那些说回家娶妻的家伙,没一个回来了。”   她抢过遗书,扬了扬,“不是约定,也不是承诺,这是仪式感。”   唐不功唇角弯起,黑星般的眸子染上笑意,轻轻说道:“好。”   澹台春怔住,久久凝视这样的唐不功,伤感的情绪陡地爬上面庞,她抽抽鼻子,眼眶漫上泪花,就要落下的前一刻,闭上眼睛,点起脚尖,吻了上去。   唐不功呆住,脸颊浮上红云。   江在棠挡住眼睛,偏头不看。其他弟子可没这样的自觉,纷纷起哄,口哨声、欢呼声接连响起。   “唐师弟不行啊,被女的强吻。”   “亲久点!”   “输人不输阵,吻回去,让她瞧瞧咱们剑修的气势。”   ......   唐不功合上双眼,扣住澹台春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砰地一声,银色的剑势冲天而起,无数剑光交织缠绕,绘成一朵朵花瓣,划亮夜空,好似灿烂绚丽的烟花雨。   顶峰。   温潮生抵达的时候,就见莫长庚一人在那儿。   他斜躺在地,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比划剑势。漫天的烟花,也驱不散悬崖的孤寂。   温潮生笑道:“没想到莫挨老子还是二十四孝好师叔,为师侄的恋爱保驾护航。”   莫长庚的长剑横在身前,剑柄满是划痕,剑石隐隐松动。   温潮生叹了口气,“有空操心师侄,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   “我有什么好操心?”莫长庚收手,烟花到了尾声。“回不回得来,还说不准,送什么剑石。”   温潮生在他身旁坐下,“你听过剑石的传说?”   莫长庚斜眼瞥来,“剑石还有传说?说来听听。”   “两万多年前,顾剑尊振兴坤舆界剑道,创立昆仑剑宗,剑柄镶剑石的习惯就此传播。当时坤舆界没什么天材地宝,剑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把随身的剑石送给鲸落族长。从此,剑修便有赠送剑石给心上人的传统。”   莫长庚面露怀疑,“真的假的?”   温潮生重重点头。   莫长庚取出顾剑尊的无双剑,点了点,剑石赫然镶在剑柄。   温潮生猛然咳嗽,撇开脸,声音低了些,“所以传说只是传说,不可尽信。”   过了一会儿,温潮生又道:“不后悔?”   莫长庚半阖眼皮,掩住情绪,似乎陷入回忆。   漫天绚丽短暂的烟火,恰似那年九曲城的花灯节。   最后一道剑势烟花轰然绽放,短而促的尖响声后,天地堕入彻底的岑寂,脑海甚至荡起嗡嗡的回音。   黑夜漫漫,深渊森森。   莫长庚眸子的光也随之消失。   许久过后,他自嘲笑笑,“她都不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   温潮生忍不住替他惋惜,“你这人,就是太倔。”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莫长庚拔出自己的佩剑,高举指天,冷冽的剑刃映出凛厉的脸庞,点点剑光照进黑沉的眸子。   “休息得够久,该完成我的使命。” 第469章 469 殊途(一)   ◎你享受的从来不是酣畅淋漓的杀戮,而是俯瞰众生的胜负欲◎   杀戮禅大殿,大门紧闭,帷幕低垂,高高的小窗投下几缕微光,没能驱散静室的黑暗,显得更加幽深沉重。   四面墙壁刻满石雕,八百金刚执棍挥拳,个个栩栩如生。大殿中央立着一座白玉雕塑,面容带笑,腰间佩剑。   苦瓜面朝西面石壁,盘腿端坐,判官笔横在身后。   身前摆一小炉,烟雾袅袅上升,盘旋不断。   他双目闭起,呼吸匀长,随着烟雾起伏。一手执指骨项链,一手拨念珠,全然融入静室。   倏忽间,烟雾轻抖,细线断了一截。   他睁开眼睛,耳畔惊起人啸狂呼、刀剑铮鸣。西面石壁陡然逼近,八百金刚一齐开眼,龇牙狂笑,手臂挥展,跃出石壁,俯冲下来。   念珠声停,指骨项链捏得极紧。   八百金刚的脸庞变幻,一个个化为当年师兄弟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当年的模样。”   这些师兄弟们提剑劈来,面容狰狞,好似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剑刃劈到面前,苦瓜娴熟抬手去挡,念珠一挥,金刚身影消散,化为黑雾,退回石壁。   “就不能放过我?”   殿外微光暗淡,石壁登时大亮,照进整座大殿,变成幻境,把苦瓜拉了进去。   这般情形不知经历多少遭,苦瓜早已习惯,又是心魔幻境,又是那个时候。筑基期的禅门大比——他当上禅子的那日。   同一辈的精英弟子齐聚训练场,进行较量。最后站着的人,即是胜利者,即是这一代的禅子。   战斗持续三日三夜,断刀堆满场地,折剑累满斗台。   弟子们战到最后一口灵气,一个个倒下,被拖下场。   苦瓜打了很久,打得很累。最后一人,师弟倒下的那刻,苦瓜终于放松下来。   他环顾四周,师兄弟们倒在地上,或昏迷不醒,或面露敬佩。那一刻,他终于痛快地笑了。   “师兄,你打架的时候一脸苦瓜相,不喜欢痛快的厮杀?”师弟仰头看他,满脸疑惑。   杀戮禅享受厮杀的过程,不止喜欢杀人的痛快,更喜欢刀悬脖颈的危机感。   苦瓜怔了片刻,挤出笑容,“怎会不喜欢?”他伸手,拉起师弟,扶去医修那儿。   争夺战的结果,这一辈最厉害的一百零八名弟子割下小指,剥皮剜肉,串成指骨链,送给他,当作禅子的象征。   至于佛号,师兄弟们一致同意取名为“苦瓜”,因为他打架时总是一脸苦相,出招迅猛,打得敌人也是一脸苦相。   一晃数百年,师尊坐化,苦瓜继位禅主。   他的修为卡在大乘初期,困于心魔,迟迟堪不透。   当年的师兄弟们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寿元终结。同一辈的弟子,只剩他和师弟。   门内议论纷纷,流言四起,猜测这任杀戮禅主是不是要步上任的后路,道途就此断绝。   后来,师弟升入大乘期,朝他挑战禅主之位。   这是杀戮禅独有的规矩,胜者为王,挑战合情合理。   苦瓜只能应下。   那一天,雨很大,风很疾。千年岁月,苦瓜还没见过比那日更差的天气。   那一战,真的很难。战斗途中,他差点数次崩溃。   幸好,最后他赢了。给出最后一击,他终于舒心笑了。   师弟倒在地上,捂住腹部,冲他笑,“很多年没见师兄笑了,上次笑得这么开心,还是禅子之战吧。”   和当年一样,苦瓜拉住师弟的手,“走,去找医修。”   这次,师弟挥开他的手,还是那么笑,“我不行了。”   大雨如注,从万丈天际直泻而下,轰地砸在苦瓜背上。他脑子嗡嗡作响,才明白雨有多大,水有多冷。   师弟的笑容一点点冰冷,雨水涨上身体,漫上胸膛,淹没脸庞。   腹部的血喷涌而出,浑浊的雨水搅得鲜红,化为黏稠的血泥,缠住下坠的雨滴,翻转上爬。   天下红雨,雨搅成泥,滚滚泥潭吞噬了他,吞噬那日的一切。   随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想不真切。苦瓜只记得,如坠冰窖的寒冷,呼吸不过来的痛苦。   他脱离心魔幻境,猛然回神,念珠尽断,啪嗒落了一地。   沉沉黑影倏地从后方逼近,,师弟的声音再次响起,“禅子之战那日,师兄说谎,你享受的从来不是酣畅淋漓的杀戮,而是俯瞰众生的胜负欲。”   不知何时,大殿中央的白玉雕像已然立在身后,赫然是师弟的脸庞。   苦瓜抓起判官笔,反身捅去。笔尖刺入白玉雕塑腹部前,登时停住。   他无法下第二次手。   师弟的声音还没有停下,“师兄,你修错了,千年来,你一直自欺欺人。”   四面石壁隐隐动弹,八百金刚跃然跳出,怒目圆睁,视线死瞪住他,叫嚣不停。   “就你这样,还敢当杀戮禅主?”   “你对得起我们吗?你根本不配修杀戮禅!就不配做杀戮禅子。”   “当初给你苦瓜的佛号,根本就是嘲笑你,可笑你一直埋在鼓里!”   ......   白玉雕像居高临下俯视,四面石壁急速靠拢,把他困在逼仄的监牢。讽刺讥笑,从各个方向传来。   苦瓜掐紧指骨项链,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   “不!不是这样!”   夕阳西斜,缓缓扫过暗沉的大殿,暖阳即将掠过苦瓜的时候,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猛地惊醒他。   苦瓜猛然睁眼,抓起判官笔,回手攻去,就见掌门愣愣看着自己。   他扫视一圈,白玉雕像稳稳立在大殿中央,四面石壁毫无变化。念珠串还在手心,香炉烟柱横断。   掌门讪讪收手,试探问道:“又陷入心魔幻境了?”   苦瓜放下判官笔,自嘲笑笑,“还是二重幻境,看来心魔也在长进。”   掌门回望白玉雕像,“当年他进阶大乘期已是强弩之末,向你挑战不过是想帮你看破心魔,死前不留遗憾。”   苦瓜点头,“我知道。”   掌门叹气道,“过了这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   苦瓜攥紧指骨项链,“为时尚早,我还不想就此放下。”略松开手,“再说,此时走出来,大乘期战力怎么办?”   掌门忙点头,“这倒是,你再忍忍,大战一完就回来进阶。”   苦瓜收敛情绪,轻柔问道:“掌门亲自前来,可有要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掌门从怀里取出遗书,递过去。“执法堂派弟子送到门口,一直不见你取,又不敢贸然闯入,上报到我这儿了。天曜战场的大乘期战力向来九死一生,好歹留个念想。”   苦瓜没接,“不必,我想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把指骨项链缠回右手,尾部最后一枚指骨撞向小指的断口,一瞬之间好像又连上了。项链缠完,晃荡一下,再次分开。   他细细摩挲指骨项链,“想要倾诉,随时都行。”   掌门叹口气,“行吧,如果你坚持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走来一人,没有通报,走向大殿深处。   “听说掌门在这儿?”西瓜闲庭信步踱到两人身前,略一拱手,“掌门,师父。”   苦瓜点点头。掌门瞥眼看向西瓜手中的掌门玉印,道:“和光进琉璃佛塔了?”   西瓜应声,“下起棋了,看来短时间出不来。”   苦瓜微微皱眉,“不到一日,便要上战场,她还去那儿干嘛?”   掌门面色烦躁了些,“还不是洲九那老魔头,这几日闹着见她,我说我去陪陪他都不行,非要和光。”   苦瓜半捂住嘴,想了想,出声道:“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西瓜挑高眉头,“师父,你这几日是不是又看了恋爱话本?”   苦瓜勾起两根手指头,“稍微瞥了几页,修生养性。”   掌门捏着下巴,深思许久,点头道:“搞不好真是这样,他在下边窝了这么多年,见到的大多是男弟子,近年来才有和光一个女的。算了,过几天送几个欢喜禅的弟子下去,让他开开眼,希望他不要太感动。”   西瓜咳咳,强行转开话题,呈上掌门玉印,“掌门,物归原主。”   进入琉璃佛塔最底层的禁忌阵法,需要掌门玉印作为钥匙。   掌门伸手,指尖触摸玉印,顿住片刻,摩挲两下,又收回手。   西瓜抬眸看他,“掌门?”   掌门深吸一口气,“先放你这。”   西瓜道:“光出来后,我给她开门,再来还您。”   掌门深深看着西瓜,“不,天曜大战结束之后,我再决定你要不要还。”   苦瓜瞳孔骤然一缩,满脸震惊,“您要退位?”   掌门轻笑,摸摸光头,“还不知道呢,能不能退位,得看你徒弟的表现。”   苦瓜拧紧眉头,“万佛宗创立数万年,从未有过杀戮禅的掌门,就连执法堂主,也是第一次。我并非不相信徒儿的能力,只是他才化神期……”   掌门拍拍苦瓜的肩膀,笑道:“掌门,不过是个称号,等他大乘了,再办继位大典也一样。重要的是掌门玉印,一门之首的权力转到他手上。”   苦瓜道:“可是若执法堂的弟子不服,那……”   “那就打到他服。”西瓜扬眉一笑,“开个玩笑罢了,师父不必担心,只需骄傲杀戮禅首位掌门。”   苦瓜注视他的笑容,眉眼之间的杀气和畅快满溢而出,不觉怔住,这才是师兄弟向往的禅子吧。徒儿比自己,更稳稳踏实杀戮一道。   作者有话说:   掌门:亲爱的至尊用户您好,我们有四种套餐,男的,女的,不男不女,又男又女。   洲九: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掌门:好嘞,客人说他全要了。   欢喜禅、观音禅倾巢而出 第470章 470 殊途(二)   ◎纵情痛快的活,干脆利落的死◎   疏狂界。   沉沉夜幕,黑云密布,透不下一点微光。原就浑浊的碧湖显得愈加幽深,仿佛吞噬万物的泥潭。湖心的扶桑树如同庞大骇人的巨兽,强风吹拂,则双足摆动,震颤泥潭,卷起波澜。   若鹿双指夹住遗书,犹豫不决,连声叹气。   白花花感受他的情绪变化,冒出一小团,挠他痒痒。若鹿笑得打滚,轻抚白花花,安慰道:“我没事,别闹了。”   白花花安静下来,若鹿躺回去,出声问道:“师兄,你打算写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下方都没传来回音。滋地一声,隐隐有股焦味。   若鹿翻身一看,就见宁非天指尖窜出火苗,就要去烧遗书。他慌忙跳下,前去阻止,为时已晚,火焰扑上遗书。   “师兄,你怎么烧了?”   宁非天神色淡淡,“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你不要也不至于烧了!”   若鹿急得吹气灭火,火势越来越大,转瞬间吞没遗书,片片灰烬落下沙滩。扒拉几下,凑不齐灰烬,反而和沙子搅在一起。   若鹿惋惜数声,随地坐下,“师兄,你没什么在意的人?”   宁非天坐在枯木,遥望湖面,“人世间走了一百余年,怎会没有二三好友?”   “假如......”若鹿咳了咳,刻意放轻语气,“我是说假如啊,师兄战死疆场,不想留话给好友?”   “不想。”   若鹿不解挠头,“为什么?”   轻风拂过,扬起粒粒沙子。宁非天拍拍裤脚,缓缓道:“想说的话,我定会说出口。想做的事,我定会完成。那些话本,什么等我回来就告白,战争完了就在一起,都是狗屁,不过自我感动和空造高潮。想告白,想到的那一刻就去告,在一起,开战之前不能在一起?”   “遗书,为了不留遗憾写下的话,我没什么遗憾,该说的生前都说了。”   若鹿看着这样逍遥洒脱的师兄,不由得笑了。对,这还是他最初看中的师兄,追随多年,师兄一直往前走,他为了不被抛下已经拼尽全力,仍然靠近师兄。   狂风呼啸而过,黑云陡地散开,漫天银河倒入碧湖,却不及师兄一双星眸。   师兄扬眉一笑,“纵情痛快的活,干脆利落的死,才不枉一生。”   若鹿的心停了,胸中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生也无法企及那个境界。   风静了,乌云停了,仿佛只遮住他一人。   宁非天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管别人说什么,坚持做自己就行。”   若鹿点头,闷闷道:“我去拿酒。”   没能听清师兄的话,他一路跑到茅屋院落,直奔树下,跪在地上,挖出一个坑。   他打开遗书,端正写下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字,郑重埋下。   就要填土的时候,后方突然响起声音,“你蹲那儿干嘛?”   若鹿吓了一跳,随便扒拉两下,侧身挡住土坑。转身一看,就见阿猛拎着两个大缸。   若鹿急道:“你又偷师兄的酒!”   阿猛挠挠下巴,难为情地说道:“没办法,老板娘不卖我酒,亏我还把遗书给她,她连一杯都不肯给。”   “那你去别家买。”   “整个疏狂界,我就喜欢喝老板娘和宁师兄家的,其他都入不了我的口。”   若鹿跳脚,“这也不是你偷酒的理由。”   “别说这么难听,我放了钱。再说宁师兄修为这么高,家里进了人,他能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同意我这么做。”   千壑界。   医道圣手的大殿之外,两队修士对峙左右。   左列的领头弟子阿火按住武器,叫嚣道:“总之,我们只服乌大人,不知打哪儿的世家少爷,以为有长老团的手谕就能随意命令我们,早着呢!”   右列的弟子满脸怒容,狠狠瞪住对方,“乌大人也同意了,你们想抗令不成?再说,乌大人身受重伤,难道要他拖着病体上战场?”   阿火怔住片刻,哼声道:“当然不是,乌大人的身体重要。但是,我们也不能听这个小白脸的指挥。不要他,我们自个儿参加二轮战团战也行。”   “你们当天曜大战是小打小闹的游戏?乌大人拼死拿下前五十的名额,绝不能毁在我们手里。为了赢,化神期领队必不可少。”   阿火怀疑瞪住右列弟子,“你们为何一直为小白脸说话?难道被他收买了?别忘了我们都是乌大人训练出来的人,你们要是敢叛变,我决不会饶过你们。”   “扯淡!我们不过担心乌大人的身体。倒是你们,故意闹到乌大人面前,打扰大人疗伤,是何居心!”   左列弟子狠狠推右列弟子,“你们什么意思?”   两边人互不相让,推搡吵闹,纷纷拔出武器。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   千壑界长老高举起手,大声吼道:“都给老夫消停点,你们想气死乌束不成!”   两列弟子闻声,一齐收回武器,气势依旧水火不容。   长老转头看向旁边的化神期巅峰修士,放轻声音,“别见怪,他们都是乌束带出来的,脾气也随他。”   化神期修士尴尬陪笑,“弟子明白,虽然有幸被选为团战领队,依照目前形势,弟子并不能令他们信服。”   阿火讥笑,“你知道就好。”   长老无奈道:“那你们想怎样?让乌束爬起来上战场?”   阿火道:“乌大人麾下不乏化神期巅峰修士,我们能独立作战,不需要任何......”   话没说完,紧闭的殿门内部溜出烦躁的话音,“吵死了。”   阿火大喜,“乌大人,你醒了?”他疾步上前,脸紧紧贴住门扉,满脸傻笑。其他弟子挤开长老和新任领队,争先恐后趴在门上,语气焦急,“乌大人?”“怎么不说话了?”“又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缝喷涌滚滚白气,门扉温度急剧降低,结成厚厚的冰层,一下子冻住所有人的脸庞。   冰层轰然破碎,门扉被众人压塌。   阿火顾不上清理脸上的冰渣,两三下爬向病床。其他弟子紧跟其后,唯恐落下。偌大的殿堂,登时拥挤不堪。   乌束斜倚在榻,左袖空荡荡,右手执卷。   长老询问情况,医道圣手叹气道,“不到一月,怎能平白长出四肢。劝他暂时安装假肢,又推说不如冰手好用。还能怎么办?慢慢养呗。”   乌束眼神落在卷宗,声音慵懒,“吵什么?”   阿火忙道事情经过。右列弟子不肯落后,也道出他们理解的事态。   乌束的眼神移开卷宗,扫过众人,落在阿火身上,“跪下。”   阿火立即跪下。   “赔礼道歉。”   阿火二话不说转向化神期修士,声音挺大,语气却一点也不软,“对不住,小的失言。”   化神期修士忙道没事,伸手要扶阿火,被撇开。   乌束道:“起来吧。”   阿火转身跪向乌束,才慢慢起来。   乌束放下卷宗,扣扣床弦,示意要起身。阿火和右侧弟子连忙上前伸手,乌束搭住阿火的手,重重拍拍,缓缓起身。   长老道:“不日便是二轮战,弟子们不服新领队,乌束你看如何是好。”   “那就我亲自上阵。”   长老皱眉,本想让他劝劝手下人,没想到他说这话。“可是你的伤势未好。”   大殿温度骤降,空荡荡的袖管鼓起,冰臂冰腿伸出。乌束活动手指,“没有大碍,这些日子也习惯了。”   医道圣手重重哼声,“我看他早打了这个主意,怪不得不肯用假肢。”   弟子们同时露出笑脸,化神期修士如释重负舒气。   长老环视一圈,无奈道:“好吧,也只能如此。”取出遗书,“按照规矩,暂且写写吧。”   乌束脑海浮现盛明华的脸庞,摆手拒绝,“不用,我没有要留话的人。”手摆到一半,皱紧眉头,“等等。”   长老不解,“怎么?”   乌束接过遗书,随手写下几个字,递给长老,“若我没回来,遗书给她。”   长老看着信封的名字,惊讶变声,“坤舆界代表?你们?”   乌束淡淡说道:“我欠她人情,这封信够还了。”   一轮战战场,坤舆界代表出手救他的事情,长老也清楚。这么大的人情,一封信就够还?里面写了什么?   长老捏紧遗书,郑重保存。   九德界。   某座题名【流芳万世】的书房外,两名书童急得团团转。   “公子独自在里面呆了大半个月,不会出事吧?”“他不会出事,咱俩要出事了,长老团催了十多次,让公子快去开会。”“二轮战快到了,公子怎么还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内传来和郁的喊声。   “阿流,阿芳,进来。”   两书童大喜,忙不迭推门,只见书房乱作一团,书卷纸墨散了一地。和郁手握遗书,满脸愁容。   书童以为公子害怕阵亡,斟酌问道:“公子,怎么了?”   和郁提笔要写遗书,倏地叹气松笔,“‘昔有老友叼似卿,如今坟头绿草茵。’用‘叼’字好,还是‘狂’字好?”   “哈?”   “我特意为她作诗,想了多日,迟迟敲不定用哪个字好。”和郁眉峰拧起,面露为难。   你跟她有仇吧,这么咒她。书童当然不敢说出这话,敷衍道,“‘狂’字吧,‘叼’字不雅。”   和郁提笔,“就用‘叼’字,你们不懂。”   书童腹诽几句,环顾四周,回想起长老团的催促,急问道:“公子,你在干嘛?”   和郁沉浸写诗,连头都没抬,“整理以往的诗句。”   书童道:“写上遗书?”   “不错,若我战死疆场,遗书可直接出版成诗集,定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书童:遗臭万年吧,就公子的水平,连启蒙儿童都不如。   和郁猛然抬头,“差点忘了,得把诗集送去。”他从床头取下白玉盒子,拿出两本诗集,递给书童。   “一本送给坤舆界代表和光,一本送给千壑界代表乌束。”   书童掀开瞥了一眼,简直不堪入目。“公子,真要送。”   “等等。”和郁拿回一本诗集。   书童本以为公子回心转意,没想到公子却道,“忘记签名了,她定会喜欢,日日捧读,夜夜不寐。”   书童:吓得睡不着吧。   和郁龙飞凤舞签下大名,放入书童手心,字字郑重,“亲自送给坤舆界代表,别忘了展示签名,若有必要,念几句诗给她听,定要饱含情感,抑扬顿挫。”   “念哪首?”   “昔有老友叼似卿,如今坟头绿草茵。劝君莫作老鼠屎,牛鬼蛇神不敢侵。”   阿流回想坤舆界代表的德性,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在发颤,“我还回得来吗?”   阿芳腿一软跪下,嚎道:“公子你要我们的命直说,不要如此折腾我们。”   作者有话说:   和郁:和光道友,在下送你的诗集呢?再给你签个笔名吧。   和光:屁股挪挪,坐垫下面。 第471章 471 殊途(三)   ◎天极界传来消息,一切就绪◎   不周界,嘉音寺。   “菩提佛,此次变乱,恐将影响天曜大战的威严,吾等是否出手干预?”   菩提子立在阶下,抬首望去,两列菩萨金刚依次恭候在旁,一层又一层,直至台阶上座的菩提佛。   菩提佛稳坐莲花台,双目合上,嘴唇慢动,肃穆佛语飘然而下。   “无妨,天曜大战的信念在诸天万界心目中植根几十万年,区区一二界域的变动不算什么,犯事者也会受到反噬。”   菩提子心有不忍,“数个大界被拖入其中,就此殒落也未可说。”   “界域堕落,本就常事。几十万年来,毁于天魔之手的界域不多,败在生灵斗争的界域也不少。那些无知愚众,末路从来只有毁灭,不过时间长短有异,与其悲痛死亡,不如感激苟且偷生的几十万年。”   “就此除去坤舆界,于我们而言也是好事。荒唐三万年的闹剧,不稳定的钉子就该拔去。”   菩提子忍不住握紧九环锡杖。   菩提佛蓦地睁眼,直直盯住,喝道:“佛心不稳!退下吧!”   “贫僧......”菩提子欲开口辩解,袅袅佛音骤起。   两侧诸菩萨金刚重点金砖地面,合眼念经,经文化成一个个卐字,升入高空,汇入铺天盖地的金色巨网。   菩提子道声告退,转身离开嘉音寺。   寺外经声更盛,巨网赫赫,罩住整个界域。几十万年来,亿万生灵,千万轮回的念诵,才得此巨网,把天魔挡在不周界以外,也把他们锁在界域以内。   菩提子环视众人,如芥草般生如芥草般死,锡杖握得更紧。   逾疆界。   掌事殿大门,时千一、云谏、殷羡慢步行来。   守卫正要开口,殷羡抬手拦住,弯腰俯身,亲自推开大门,“千一师姐,云师兄,小心脚下。”   时千一微笑点头,云谏冷瞥一眼。   殷羡比她们慢一步出门,恭敬道:“师姐师兄走好,恕师弟有事在身,不便远送。”   时千一道:“你我同为代表,不必如此。方才会议内容切不可忘,天曜大战不可胡乱出手。上层已有定论,我等三界只需保住位置,切不可招惹疏狂界。”   殷羡笑道:“师弟记得。”   “光记得没用。”云谏的语气凉飕飕,“得做到才行,你小子就喜欢招摇,不久前才恁过宁非天。”   殷羡笑意愈深,“师弟那是同他开玩笑,宁代表心胸宽广,也没同师弟计较。此次大战,师弟谨记......”   “逾疆界准备好就行。”时千一远眺西方,落□□近地平线,“时辰差不多了,云儿,咱们走吧。”   云谏眼神一亮,连忙挽住时千一的手臂,“都听师姐的。”   殷羡的笑容僵住片刻,嘴角咧得更开,“恭送师姐师兄。”   “恭送无波界代表、恭送持允界代表。”一道贺声奏响天际,两侧彩旗招展。   从逾疆界顶峰掌事殿铺起一条云路,直通百里之外的跨界传送阵。贺声响起那刻,周围千座跨界传送阵立刻停止,只开通往无波界的一座。   时千一和云谏乘坐飞舟,径直驰向传送阵,一路无阻。   云路两侧,诸多飞舟马车停步让行,远远避开,皆是逾疆界大门大派的人物,修为远远高过云路两人。   殷羡站在掌事殿门口,招手挥别,笑容没有停下。   跨界传送阵的光芒亮起,殷羡低声道:“千一师姐的话都听到了,准备好了?”   掌事殿内部,四边阴影下走出百多人,皆是各门各派的话事人。他们的脸庞隐在黑暗,眼睛狠戾放光,瞪向跨界传送阵。   “迫不及待,手都痒了。”“那些小兔崽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修为,竟敢欺压到我们头上。”“当年说好战略联盟,三界域同起同坐,那两个不要脸的抱团,把咱们踩在脚下。”“非要弄回去不可,让他们尝尝万年小弟的滋味。”......   殷妒从殿内深处奔出,直到面前才停下,脸色因激动而扭曲,“天极界传来消息,一切就绪。”   跨界传送阵的光芒歇下,时千一和云谏的身影消失在阵中。   逾疆界的最后一缕余晖,同时沉入西山。   云路缓缓散开,两侧飞舟马车立刻挤占道路,迫不及待踩碎所有的云彩,抹除痕迹。   殷羡脸色沉下,眼里光芒消失,“那就开始吧。”   天极界。   都城,偏僻的巷尾。   屋檐遮挡的阴影下,王御剑背靠墙壁,旁侧有一破旧的窗户,窗纸映出高大的身影。   王御剑环顾四周,低声道:“关于贺拔六野,你查到什么?”   窗户里面传来沙哑的粗声,隐隐带着兽族的口癖,“什么都查不到,以前的资料好像全被抹除一样,放弃吧。”   “那世家大族的情报呢?最近他们动静不小。”   “还是一无所获,地下城的守卫严格不少,根本溜不进去。底层的打手不清楚内情,上面的少爷小姐们都不出门,套不出情报。”   王御剑啧声,“我付了这么多灵石,你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   窗对面的兽族顿了顿,“俺很感激王少爷。这么多异界的家伙,你出手最阔绰,也不嘲讽俺们奴隶出身。但是,现在真的什么都查不到。”   王御剑叹了口气,“算了,慢慢查吧。”   “王少爷,看在咱俩的交情,听俺一句忠告,离开天极界,尽快!带着你的人,全部撤离这儿。”   王御剑问道:“为什么?”   “俺有不详的预感。这些日子,世家大族的家主突然拧成一股绳子,肯定在酝酿大事,这是自兽族败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俺和俺的同胞们,平生未见这个阵势。”   王御剑想了想,“多谢劝告,事情未了,我还不能走,不过会撤离一些王家人。对了,二轮战上,天极界新任代表,你知道些什么?”   “那家伙一直躲在贺拔峰,闭门不出,情报有限,目前只知道......”   噗嗤,说话声嘎然而止,一滩鲜血溅在窗户,渗出纸外。   “喂!怎么了?”王御剑立刻踢开窗户,进去一看,就见兽族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剑。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噌地拔出,血液又喷溅上扬。   犯人站在黑暗里,看不清脸,隐隐现出的身材轮廓异常高大。   化神期,实力不低。   王御剑解下金算盘,护在身前,“你是......”   “天极界新任代表,王掌柜想知道情报,何不亲自问我?”这人缓缓走出阴影,脸庞显露在阳光之下。   王御剑瞳孔骤然一缩,“季子野?”   季子野弯唇笑笑,“难为王掌柜记得在下的名字。”   脚步声沉沉踏来,高大的身体裹挟阴影不断逼近。王御剑感觉心脏逐渐掐紧,浑浊的气势直罩下,快呼吸不过来,不由得攥紧金算盘,珠子一颗颗发抖。   季子野的大手压了下来,王御剑欲躲,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紧急关头,季子野突然怔住,瞳孔收缩到人族难以想象的大小,片刻过后,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明白。”   瞳孔倏地放大到正常大小,季子野冷扫一眼,“算你走运。”   下一刻,高大的身体蓦地消失,片片黑羽飘落在地。   王御剑大喘口气,捡拾一片羽毛,喃喃道:“涂涂鸟?”   卦辞界。   八卦门掌事大殿,掌门盘腿端坐中央,四周是一重又一重阵法,刻满整座大殿,光芒熹微。   无谶避在石柱角落,紧紧注视掌门。   这是天曜大战前的最后一次占卜,掌门占卜整整二十天,还未卜算出来。原计划卜算两个结果,第一卦是天曜大战最大的异变,第二卦是卦辞界的结果。   第一卦原因耗费三天,二十天过去了,掌门仍未醒来。   无谶心头不安,也知焦急无用。   突然间,阵法光芒陡然闪耀刺眼,仅仅一瞬,光芒消散。阵法纹路崩开无数划痕,甚至割破白玉地面,裂开深深沟壑。   庄严巍峨的掌事殿,眨眼间变成破烂不堪的废墟。   掌门猛然睁眼,血丝爬满眼珠,满脸癫狂之态。   无谶忙不迭上前,跪在地下,扶住掌门,“掌门没事吧?要不要喊医修?您的修为......怎会如此?我去叫人。”   掌门没搭理他,好似仍旧沉浸占卜,嘴里喃喃道:“怎会如此?算错了?”   “掌门?”无谶愈加不安。   掌门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急得面色发红,“当初疏狂界沦陷,卜算的天地卦象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无谶压下怀疑,迟疑道:“天地反转,世有巨变,居正中者,乃坤舆界。”   掌门不断点头,“对啊,没错啊,这一卦怎会如此?到底是哪儿错了?”   无谶反握掌门的手臂,试探性地问道:“您算到什么?”   “劫,坤舆界有大劫。”   掌门仿佛突然回神一般,语气急迫,“快,撤回拜访坤舆界的弟子。还有游历天极界的弟子,全部喊回来!不能落下一人!”   “大难临头,他们躲不过去,我们都躲不过去。” 第472章 472 同归   ◎比起黑戒,我更喜欢金的◎   琉璃佛塔,最底部的大阵内部。   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铺天盖地的沉沉魔雾,同和光以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两万年来毫无变化,唯一改变的是墙壁添上一个个正字。   洲九依旧面对棋盘,独自对下。   和光走过去时,恰好一局终了。   他挥袖一抹,棋子入瓮,棋盘清了。   “来一局。”   和光直言道:“今儿没空,有事直说。”   洲九神色淡然,“天曜大战到了吧。”   “关你屁事。”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说了起来,“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自万界开创以来,从未改变。”   他的语气隐含讥讽,明显话里有话,故意引她询问。   和光懒得入套,“没事我走了。”   黑风骤起,轻轻按住肩膀,扶她入座,“你且坐下,我与你下一局。”   和光抬眸瞥他一眼,又看看清出的棋盘,“算了,就当每日一善,关爱空巢老人。”   洲九面色僵硬一瞬,片刻缓和,“你先选。”   和光捞过黑棋棋瓮。他只得捡白棋。   “我先行。”   啪地一声,和光的黑棋已经落到棋盘中央。   洲九眉峰隐隐皱起,“按照规则,应是白棋先行。”   “还下不下,不下我走了。”   洲九抿抿唇,吐出一个字,“可。”他执起白子,刚要下。   和光又道,“你让我三子。”不等他同意,直接在棋盘摆上两子。   洲九面色变幻,倏地笑了,好似不得不接受。   和光盯住他的脸色变化,心觉他肯定想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而他什么都没说,继三子黑棋之后,悠然下白子。   和光心觉没意思,也不过脑,随手下棋,应付了事。   棋局过半,洲九突然出声道:“这次天曜大战,你们会惨败。”   和光手中棋子一顿,不可置信看向他,“你吃错药了?”按照这老东西的尿性,就算想说这话,也应该慢慢引导她去想,怎么都不会单刀直入。   “你们清楚此次天曜大战的变动,有些变化,你们留意到了,有些变化,你们仍旧埋在鼓里。”   他的白子吃了几颗黑棋。   和光懒得费心思,又胡乱下几子,“所以?”   “你们需要翻盘的棋子。”   和光笑了,“那枚棋子是谁,我已经听了无数遍,耳朵都起茧。”   “这次,你们没得选。”   白子占据大半江山,对峙已到终局。   和光扫了一眼棋局,必输无疑,索性扔开剩下的棋子,“下完了,我走了。”   黑风拂来,又压下她,“还有一子。”   洲九拾起角落一子,从外进入内局。和光眯眼估摸,确实破开一条生路,绝对的险招,危险却可能取胜。   洲九深深注视她,“你不会不懂。”   和光敷衍笑笑,转来话头,“要是你当年专职下棋,不就没今日的破事。”   她转身就走,还没走出多远,小指尾端传来剧痛,低头看去,一缕魔气缠绕小指,化为黑戒。   她捏住戒身,使劲拔出,然黑戒好似深嵌入骨,每动一下,小指痛得厉害,不碰它,仿佛长在那儿一般毫无异样。   洲九的眼神落在背后,“就当礼物,你终有用上的一日。”   和光哂笑,“谁稀罕老魔头的破戒指,你不晓得人族求婚要下跪,赶紧给我弄下来。”化出佛力净化,戒指表面好不容易开裂微小缝隙,又很快闭合。   背后的语气沉了下来,“为何故意扯开话题,莫非你怕了?”   和光松开戒指。   他的语气染上些许笑意,“你也察觉到了,这次天曜大战非比寻常,你怕有开口求我的那天。你知我所求,却不敢应。”   她放松肩膀,没回头,扬起小指黑戒,笑了笑,“比起黑戒,我更喜欢金的。”   背后的目光紧紧追随她到门口,阵法合拢的瞬间,一句话缝里溜了出来。   “记住,破局之道,常在局外。”   和光回看闭合的阵法,烦躁拔戒指,“什么玩意儿,这老魔头关疯了吧,突然整个黑戒指,就不能给缕通讯魔气?”   她一边,一边出去。   琉璃佛塔的大门已然打开,西瓜师叔不在门口。和光探查西瓜师叔的佛力,飞向嗔怒禅大殿。   日过中天,正午的骄阳泼下猛烈的光束,刺得人睁不开眼。   殿前的桃花树依然繁华盛放,沐浴灿然阳光,投下深深阴影。   西瓜师叔埋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和光走近了,才把他的轮廓映入眼帘。   他缓缓起身,面前土壤微湿,不同于周围,方圆三寸,恰好是一封书信的大小。   他拍拍掌心泥土,语气很轻,“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和光压抑涌上喉咙的痒意,故意用很平的语气,只道一个“啊”,字要收声,尾音还是忍不住上翘了些。   她从怀里取出遗书,想要给他。他蓦地转身,捏住她的手腕,原样放回衣襟。   和光不由得皱眉,“师叔?”   他深深凝视她,“不用,我不会有打开的机会。”   “可是……”   一只大手按上头顶,压着她低头,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   “无论发生什么,师叔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和光不安问道:“若是我们都死了……”   大手顿了顿,以温柔又不可抗拒的力道护住她。   温暖的清风拂过,桃花簌簌抖落,打了个小旋,钻进两人中间,铺在脚背。   和光抖掉花瓣,勾起脚尖,扫落师叔脚背的桃花。   他仿佛被勾痒,嗓音带着喑哑克制的笑意,“那我们下个轮回见,我还是你师叔。”   和光的脚覆上他的脚背,重重一踩,“想得倒美,下次该轮到我当师叔了。”   他轻嘶一声,狠狠往她脑门抽了一下,“胆子大了,敢打师叔了。”   和光痛叫一声,摸摸鼓起的大包,反手一掌打向他,“耍赖,你居然用佛力!”   她没想到能打中,这一掌啪地抽在他的脸庞,倒是把她怔住了。   他没施展金钟罩,饱含佛力的一掌挥向脸庞,登时起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和光慌了,眼神在手掌和手掌印之间游移,“师叔,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眸子逐渐冷厉。   和光心脏发颤,以为他要剁了她的手指,慌忙收手,怎料被他一把抓住。   她心一横,紧闭眼睛,忙道:“要动手就痛快点!”   许久过后,预想的剧痛都没降临,她悄咪咪睁开一只眼,只见他细细端详小指下方的黑戒。   “洲九弄的?”   和光点头,“解不开,师叔行吗?”   他细细摩挲,指腹的茧子偶尔拂过皮肤。和光有些痒,忍不住缩手,又被他牢牢抓住。   金色的佛力如刺针般扎入戒指,表面分崩离析,不过片刻,魔气翻滚倒腾,重新凝聚。   “不行,这次老魔头下了大力气。”他啧声,轻轻一抹,淡金色的佛力覆盖戒指。“暂且遮挡魔气吧。”   黑戒,变成金戒。   和光呆了片刻,眨眨眼睛,捏住戒指使劲拔,“丑死了!”   西瓜挑高眉头,“我还以为你喜欢金戒。”   “我不要,换个颜色。”   “不行,师叔就喜欢金色。”   明非来的时候,就见这两人站在灼灼桃花下。她满脸难受,焦急拔戒指。他咧嘴调笑,不肯她拔,脸上还顶着通红的巴掌印。   明非顿住脚步,霎时间心里涌上众多男女情感,这两人的情况除此以外别无解释。   若是其他人,转脸当没看见。明非乐了,重重一步,插脚进去。   “玩什么这么开心,不妨捎我一个?”   和光摊开手掌,展示给明非看,告状道:“你看看他的审美,丑爆天际。”   西瓜满不在乎说道:“丑,你也给我戴着。”   呼地一声,执法堂大殿喝起一声号角,紧接着一声声从其他峰冲出,杀戮禅、嗔怒禅、闭口禅……万佛宗千八百禅,纷纷奏起战鼓,响彻天际。   “时辰到了。”   明非轻叹一声,呈上柴刀,送到西瓜手上,“重锻好了。”   西瓜接过,随手挽了几刀,刃身反射熠熠冷光。   “念珠也护持好了。”明非又取出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串成的念珠,亲自为和光戴在手臂,慢慢缠了一圈又一圈。   “师叔——”   远方响起一声大喊,菜瓜高挥铁棍,疾奔而来,“师兄弟们准备好了,出发吧!”   后方,万佛宗参战弟子列排阵队,衣袍猎猎,旌旗飘飘,洪流狂泻的气势滚滚而来。   西瓜扬起柴刀,回应道:“等着。”   明非用灵药泼向西瓜的脸庞,消除红印。接着,他抚平和光僧衣的褶皱,缓缓道:“我要镇守万佛宗,无法亲自送你们。”   和光安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叔在这儿等我们就行。”   西瓜把柴刀往肩上一扛,扬眉笑道:“你就在家等好消息。”   两人挥挥手,走向阵队,站在最前方。   风声倏然停下,旌旗飞扬的声音抖地消失,阵队消失在阵光。   明非揪住衣角,喃喃道:“都要回来啊,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月末了,照例求求营养液   ###    第十三卷 二轮战 第473章 473 启程(上)   ◎说声对不住就行了,那还要邪修干嘛?◎   坤舆界的中央——都城盛京,三万年前的大业宫殿。四极之中点,乃大业帝的王座。   历经一万年的天魔大战,两万年的岁月蹉跎,宫城早成废墟。如今的盛京,八街九陌,欣欣向荣,唯独抛下这片遗址。   一地残砖,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磨平大业朝的纹路。琉璃瓦片半埋入土,出露小小一角。窗纸风化,沉木窗户已成一堆朽木。   “西起昌盛门,东至德兴台,约两百八十丈,阵法范围差不多。”   封曜手执阵图,细细吩咐弟子刻阵,用以对接曜台传送阵。   曜台传送阵只去不回,回家的阵法需各界亲自动手。幸好曜台传送阵多年来从未变过,他们只需按照前代遗留的图纸刻制纹路。   谢鲲腰间悬着一枚玉印,直直走来,拱手道:“封前辈,阵法所需灵石送到。”   谢玄随后跑来,怀里抱小箱,嘴里叼着一枚灵石。   “这些灵石真不是盖的,和我们平时用的假货完全不一样。”谢玄咬紧灵石,深吸一口气,汩汩灵气浓郁如水,流入喉咙。   谢鲲拧眉,教训道:“你怎能乱用灵石?”   谢鲲从谢玄嘴里拔出灵石,抢过小箱,递给封曜。   封曜打开盖子,浓厚的灵气满溢而出,灌满整块场地。轻点数量,立刻盒盖。“不愧是灵脉出产。”   坤舆界日常所用灵石乃人工制品,灵气稀疏,仅当作货币用于交易。灵脉出产的灵石皆封存于谢家库房,紧急时刻才开启。   开启传送阵,护阵人提供灵气。曜台传送阵所需灵气甚大,非渡劫期修士不可,然曜台的进入限制乃大乘巅峰。此次曜台传送阵只能用真正的灵石。   封曜瞥了眼谢玄腰间的玉印,“库房离此不近,两位护送至此,辛苦了。”   日过中天,太阳渐次西沉。   大殿遗址外,立着一座半层楼高的日晷,晷针是一支长箭,箭尾镶嵌红色羽毛。历经三万年,羽毛颜色斑驳。   王负棘端详日晷,感慨道:“这大概是大业王城唯一保存下来的遗物。”伸手触摸红羽,指尖燃起焰火,心脏不由得颤抖。   他瞳孔骤然一缩,“这是......”   “他是阿颜,一身羽毛特别漂亮,成日招展,调戏雌凤。阿颜被拔下羽毛的时候,一声也没叫。龙三说凤凰的羽毛要活着拔,叫得越大,羽毛越漂亮。”   王负荆抬臂指向阵点,“三万年前,就在那儿,凤族遗孤扒羽剥皮。”   王负棘放轻声音,“您亲眼看到了?”   “我亲手剥的,龙三说王家最了解凤族□□。与其被异族仇敌蹂躏,不如由我结果,他们也能稍微宽慰。”   晷针的凤羽闪过一点红光,太阳斜坠,擦过漫天白云,烧得火红。红霞洇染,深处晕出血色的暗光。   宫城内部吆喝声起,阵法刻制如火如荼。宫城外围,欢呼喝彩一声盖过一声。   却一声也传不到日晷,时间流动到这儿,凝滞不前。   盛京街道,许多外地赶来的人们拿着地图,翻来覆去的看,询问路人前往坤舆界中央的道路,路人只需说四个字,“跟着人流。”   谢家门口,谢瑶催促道:“好了没?要赶不上了!”   谢琰慢慢踱出,临近门槛,扭扭身子,扯扯衣襟,“太拘束,我还是换回平常的装束吧。”   谢瑶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拽出来,“又想穿女装?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谢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   “真的难受嘛。”谢琰撒娇跺脚,突然眼神一亮,“要不你抱我去?”   “你不去算了,我自个儿去。”谢瑶撒手,任他摔在地上,独自往前走。   谢琰赖在地上,嚎了好几声,都没把她嚎回来。没得办法,自己起身追上去。才追一条街,就见她站在转角处。   谢琰笑道:“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谢瑶看都没看他一眼,“堵了,过不去。”   转过小路,行上大路,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连条缝儿都没有。两侧店铺,高楼窗台、屋顶房檐,能站脚的地方都挤满了。   好似整个盛京的人倾巢而出,事实确实如此,不仅是盛京的常驻人口,各地赶来的人们也不少。西起十万大山,东至沧溟海,交好的妖族海族蜂拥而来。   一个月前,盛京的传送阵便连轴转,一日前才停下。客栈酒楼早已满房,好客的盛京民众提供客房,院落打地铺的也不在少数。   以王城遗址为中心,四大宗门圈出的戒严地带以外,层层围满人群,连只老鼠都挤不进去。   谢瑶神识探知,便知这样过不去,回头冷眼瞪去,“都怪你磨磨蹭蹭,一个大男人,扑什么粉,涂什么指甲!”   谢琰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表情,新涂的指甲摸摸脸颊,“骂什么,飞过去不就行了。”   谢瑶一掌拍向他后脑勺,“你没看公告?三日前就禁空了。”   谢琰扫了一圈,后知后觉睁大眼睛,“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他们怎么挤在一处。”   谢瑶气得又要打他。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叫声,“谢玄?”   萧玉成转过街口,喊道:“太阳快下山,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两人同时转头。   萧玉成瞥过谢瑶的喉咙,改口道:“认错人了,你们是谢玄谢鲲的族人吧,我听谢玄提过你们。”   谢瑶直直盯住萧玉成,眼珠子眨得一闪一闪。   谢琰快步上前,自顾自拉起萧玉成的手,大幅度握了握,“幸会幸会,我也听玄哥提过你,杀千刀的情敌。”   萧玉成的笑容僵在脸上。   谢瑶围住萧玉成,绕了两圈,“身影和樊楼影壁一模一样,你就是那个’萧公子‘吧。”   黑历史突然被挖,萧玉成只想刨个土坑藏进去。   街口那边传来骂声,柳依依探出脑袋,“走不走?慢死了。”   谢琰一看到她,松开萧玉成,疾步走去,“幸会幸会,我也听玄哥提过你,可怜见的......”   萧玉成大惊,连忙捂住谢琰的嘴巴,假笑几声,“时辰不早,我和依依急着去王城废址,就此分别。”   他拉住柳依依的袖子,急着要走。   谢琰喊道:“走错了,遗址在这边。”   萧玉成回道:“前面堵死了,我们换条路。”   谢琰谢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谢琰哥俩好地挽住萧玉成的肩膀,笑道:“目的地一样,带我俩一路呗,萧大哥。”   萧玉成询问地看向柳依依。   谢琰眼珠子一转,热情地笑笑,“依依姐,带带小弟。”   柳依依轻轻点头,“随你们,别跟丢了。”   “谢谢依依姐。”谢琰环顾四周,问道,“咱们怎么去?我在盛京住了这么久,难不成前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   “我们取路鬼樊楼。”   鬼樊楼在盛京有数个入口,从一个口子进,经过鬼樊楼外围,从另一个口子出,横跨大半个盛京,算邪修众所周知的捷径。   鬼樊楼的鹅卵石小道和盛京截然不同,一下子吸引住谢琰。满是青苔的石砖,破开大洞的残垣,糊上血肉的石壁......   谢琰奔上前,不断惊呼,伸手去摸,距离几人已有一段距离。   柳依依嘱咐道:“近日借道的邪修特别多,小心为好,不要惹事。”   “晓得。”谢琰笑着朝三人招手,背向街道行走,转过路口,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脚,往后倒去。   恰在此时,路口另一面突然冲出虎背熊腰的大汉,身着紧身衣,胸口袒露心形大洞,下半身是豹纹喇叭裤,典型的邪修打扮。   谢琰一屁股坐在大汉脚背,啪叽一声,屁股好像坐扁什么东西。他僵硬转头,就见邪修另一只鞋上缝着眼珠子,也就是说......   大汉俯下身子,恶狠狠瞪他,“小子,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谢琰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起身,赔罪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老子最讨厌正道家族的少爷,你小子跑这儿来干嘛?”   柳依依上前,拱了拱手,“前辈对不住,这小子太毛躁,我没看好。”   “说声对不住就行了,那还要邪修干嘛?”大汉啐了一口,抽出刀来,“毁一只眼珠,赔一只眼珠,合情合理。”   谢瑶拔剑,护在谢琰身前。   嘭——天空爆出丛丛烟花,在天空显得格外明晰。   “啧,大好的日子,不宜见血。”大汉收回刀,奔向另一个出口,边走边骂,“耽搁老子时间,要是没赶上,回来剁了你们。”   谢琰松了口气,就听得三人大笑出声。   “不就是被骂几声,你们笑什么?”谢琰摸摸屁股,“怎么后面湿湿的。”   柳依依撇开脸,抿嘴偷笑。萧玉成指了指他的屁股,迟疑道:“你后面全是血。”   谢琰一身白衣,屁股后面沾血,瞧着不是女人那啥就是男人那啥。   他捂紧屁股,羞得脸红,“不去了,我要回家换衣服。”   谢瑶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撕开自己的黑衣前摆,给他围上,细细系好。挡住血迹,像块破旧的围裙,瞧着像是可以融入邪修的打扮。   谢瑶拍拍他腰后,“这下好了,走吧。”   谢琰拽着谢瑶的袖子,紧紧黏着她,不作妖了。   后面的路,邪修越来越多。四人的气质一看就像正道崽子,顿时引来所有人的瞩目。饶是他们不惹麻烦,麻烦也自动上门。   两个面色青黑的邪修挡在前面,眼睛黏在四人的腰包,一唱一和。   “正道的家伙来这儿干嘛?”“来借道的呗,也不知是哪个东西把鬼樊楼的入口泄露出去。”   “既然来了,总得留下点东西。”“今儿是好日子,杀人不善,就饶你们一命,把储物袋交出来。”   谢瑶立刻挡在谢琰前面。萧玉成按住剑柄,伸手要把柳依依护在身后,柳依依直接挤开他。   四人低声道,“两个都是元婴期,打不过。”“要不逃?”“不行,鬼樊楼他们比我们熟,甩不开。”   “要不交出储物袋?”谢琰的话,惹来三人怒瞪,“没出息。”   邪修笑笑,“几位也别这么排斥。有句老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嘎吱、嘎吱——   两块瓦砖突然飞来,打向邪修脑门。   “哪个不要命的?”邪修气恼抬头,就见屋顶站着一只小傀儡,举着大大的瓦片,朝他们龇牙。   邪修面露惊恐,“那个木头人,好像是那位的......”   一只绣满红线的大手抚上小傀儡,轻柔摸摸,低沉喑哑的声音随风飘下,“我竟不知鬼樊楼的路变成你俩开的。”   轻风拂过,扯去伪装,残指躺在屋檐,懒懒俯视众人。   邪修腿一软,差点跪下,“小的嘴贱,惹错人了,原来他们是您的人。” 第474章 474 启程(下)   ◎参战弟子入阵◎   “残指前辈——”萧玉成好像见到多年不见的家人,感动得两眼汪汪。   柳依依收起武器,轻声问候。   小傀儡嘎吱数声,摇臂招呼。   谢瑶紧紧盯住残指,仍是挡在前面。谢琰惊喜瞪大眼珠子,剧烈摇晃她,语气激动,“是残指!说书人提过他是和光前辈的那个。”   谢瑶侧眼回看,“哪个?”   小傀儡的眼珠子咕噜转过去,直直看着他们。   “就是那个!”谢琰勾出小指,“小白脸!”   一块瓦砖啪地扔来,若不是谢琰及时躲开,脑门都要破了。   萧玉成咳嗽几声,略带歉意,“童言无忌,前辈不要计较。”   残指脸色冷淡,瞧不出情绪。小傀儡叉腰,阴测测瞪住他们。   萧玉成强硬转过话头,笑道:“我们正要去王城遗址,谢家有人参战,这两人有亲属通行证,可以带我们进入戒严区,探望参战弟子。残指前辈不如同去,送送和光前辈。”   残指轻哼,“我去送她干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傀儡扑到面前,扯扯残指的兜帽,从胸膛拽出一块亲属通行证,高高举起。   残指按住小傀儡的脑袋,捏住通行证,放回领口里面。   考虑时辰不早,四人辞别残指,还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响起声音,“见到狗和尚就替我传句话,别忘了还钱。”   “晓得。”萧玉成摆摆手,附耳低声道:“嘴臭心软。”   柳依依赞同点头。   越往前走,邪修越来越多,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一个。四人一露面,马上受到所有人的注目,托残指的福,没有人上前招惹他们。   四人无事抵达出口。   邪修们大多留在鬼樊楼内,几个大胆的跨出口子,也没走多远,随时可以撤回鬼樊楼。   四人回到盛京,喧嚣声一如鬼樊楼,都在欢呼喝彩。戒严区外围,众人层层围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目光紧紧黏住戒严区中央。   参战弟子悉数到场,亲属们进入戒严区,与他们诀别。   封曜等二十名大衍宗弟子对阵法做完最后的检查,便候在一旁。他们只负责开启回程阵法,不会参加天曜大战。   来穆臣细细嘱咐弟子们,走到封曜面前,“辛苦了。”   “比起参战弟子,不算什么。”封曜看向来穆臣手心的暖玉,色泽暗淡,“师弟帮师兄暖暖吧。”   来穆臣生性体寒,一年四季披着厚重的毛袍,暖玉不离手。   来穆臣递去暖玉,舒眉笑了,“说来,这枚暖玉还是你亲自去十万大山寻来的。”   “是啊,它更喜欢师弟的灵气。”   缕缕灵气汇入暖玉,色泽又圆润明透,散发丝丝暖意。   封曜摩挲几下,递回去。   来穆臣放轻声音,“万事小心。”   封曜笑笑,“师弟去去就回。”   半空突现虚空裂缝,夏枕风从中跨出,径直走到苦瓜面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容变了许久,却一个字也说。   苦瓜微微一笑,“剑尊可有话对贫僧说?”   夏枕风点头,嘴唇翕动许久,终于开口,“对不住,上战场的本该是我。”   “为何道歉?剑尊以为贫僧会死在战场?”   夏枕风皱起眉毛,“我并无此意,只是……”话未说完,面容扭曲一瞬,眸光暗淡,再次开口声音喑哑不少,“总之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苦瓜饶有兴趣瞧着对方的变脸,早听说夏枕风和涂鸣是一人,真正见识还是第一回 。一个人毫无预兆变化这么大,看起来比杀戮禅还疯些。   涂鸣回到体内,又变成夏枕风,“若没有发生变故,大乘期战力应是我,大师便不要……”   苦瓜笑着打断,“若你这疯子当战力,坤舆界真完了。”   夏枕风愣住,没想到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道出这么讽刺的话。涂鸣占据上风,一下子冲出来,骂道:“秃驴,你骂谁呢。”   苦瓜但笑不语。   不远处,温潮生抱住莫长庚,重拍后背,语气郑重,“别死了。”   莫长庚笑得没心没肺,“多大的人了,别操老妈子的心。”   温潮生放开,双手抓紧他的肩膀,严肃注视,“我说真的,自你被选上化神期战力,咱俩就没真刀真枪打过。你要回来,咱们好好干一场。”   莫长庚收敛笑意,神色认真起来,“好,你做好被吊打的心理准备。”说着,他又笑出声,“备上最好的美酒,给我等着。”   阵法以外,日晷旁边。   王负棘问道:“不去告别?”   王负荆望着阵中的和光,轻轻摇头,“不必。”   王负棘耸肩,“随你。”突然间,他感觉身旁的凤火暴起一瞬,一道眼光立刻从阵中射来。   和光眯眼望向他身旁,神色震惊。   王负棘心觉好笑,“她看见了?”   王负荆的身影蓦地消失,飘下一句淡淡的话音,“也许吧。”   另一边,和光只看见侧影,本想上前查看,那身影又不见了。心里转过数个念头,决定暂且放下此事。   这时,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走了过来,还递来一袋糖糕。   “那谁托我给你,啥名字来着......”贺道台挠挠头,拧眉深思,最后放弃啧声,“就那一脸臭屁的小子。”   和光含笑收下,“多谢前辈。”纸包还是热的,想必前辈也费了番心思。   贺道台挪脚要走,又顿住脚步,回首看她,“别把命丢在外面,不然老子那三个月白守你了。”   和光点头应声,“好!”   遗址阵法以外,半空漂浮数十个留影球,刻着各大宗门的纹路,把画面实时传回宗门内部。   万佛宗。   明非和尤小五忙于巡视防卫,偶尔才抽空瞄几眼留影球。   嗔怒禅和杀戮禅作为派出参战弟子最多的禅,峰内早就架设巨大的留影球,附近峰的弟子们前往观看。   多肉站在最前面,直直盯住留影球,不停咬手指甲,“该死的,光那孩子怎么不回头看我一眼!”   “哇菜瓜师叔看过来了!”方天跳了起来,指住屏幕中央的菜瓜,兴奋喊道,“师叔挺得好直,是不是紧张了?”   青鲨笑道:“他在假笑?好丑!”   半空李铁柱斜躺在白云,望着屏幕,身旁空了好几个酒壶。   这时,闭口峰顶飘来一朵云,靠在旁边。闭口禅主李小二用手肘锤捶李铁柱,“你也不去送送你徒弟?”   李铁柱瞥他一眼,懒懒说道:“我去了,谁镇守宗门?你?”   “奶奶个腿!李大脚你看不起我?”李小二骂了好几句才消停,满脸烦躁,“我一个是不行,还有忘情禅的家里蹲呢。”   李铁柱嗤笑,丢开空酒瓶,“靠那老倭瓜,家里被人偷了都不晓得。”   李小二回想忘情禅主张敞的德性,嫌恶摇头。   漳州界。   无相魔门无人参战,弟子大多留在宗门,通过高空的水幕观看都城遗址的盛况。   韩修离紧紧盯住屏幕,手里拎着糖糕,一个个往嘴里塞。   旁边的弟子看傻了眼,斟酌道:“师兄,歇歇吧。”   韩修离转头看他,“怎么?”   弟子指着一地空袋子,“您都吃了八袋了!”   大衍宗。   由于掌门、来穆臣、封曜都不在,步云阶和执法堂弟子忙于安置各种事务。执法堂内部,得空观看屏幕的只有澹台春和寥寥几名弟子。   澹台春极力搜寻唐不功的身影。留影球扫得太快,阵法内又有四百余人,唐不功仅仅出现一瞬。   短短一瞬间,澹台春抓住唐不功,唐不功也抓住她。那一刹那,他的眼神落在留影球,眉眼弯弯,唇角无声吐出四个字,“等我回来。”   澹台春笑道:“好。”唐不功的剑石紧紧握在手心。   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参战弟子为了坤舆界上战场,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前往送行,年轻一代的执法堂堂主镇守宗门,江在棠留守昆仑剑宗,顾鼎臣和成汝玉留守圣贤儒门。   天色渐暗,长空切割成明晰的色块,蔚蓝、淡黄、橙红,从天顶斜向地平线逐渐布满红霞。   西方天际线漫出丛丛余晖,吸引拉扯落日。   七权掌门人和诸位长老围住西瓜,殷切拍着他的肩膀。   遗址外的日晷圆面灰暗无光,晷针逼近寅时的刹那,沉入黑暗,无影无踪。   残阳没入地面,红霞失色,大地沉入黑暗之前,天顶投下一柱巨光,直直钉入都城遗址。   纹路绘现,阵法徐徐启动。   毫无感情的曜台声响彻云霄,【参战弟子入阵。】   寅时已到。   封曜等二十名阵法师进入传送阵,守住阵纹各个节点。两百名金丹期弟子入阵,两百名元婴期弟子入阵。   西瓜把柴刀往肩上一扛,站在最前。   掌门长老们深深注视西瓜,戒严区的弟子担忧看着亲友,盛京鬼樊楼的人们期待望着众位弟子。通过众多留影球,坤舆界的目光齐聚于此。   呼吸慢慢放轻,风声息止,一时间盛京内外都静了。   阵点的封曜看向西瓜,目光询问。   西瓜扬眉一笑,“走了。”   封曜点头,开启传送阵。   阵纹贯通,白光大盛。耀眼的光芒中,一只只手臂高高举起,沉重有力的合声震破空气。   “坤舆界必胜!”   短短五个字倏然响彻盛京,通过留影球传荡整个坤舆界。   众多身影消失在阵法,白光泯灭。   一时之间,整个坤舆界陷入无边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留守的人们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回应参战弟子,一声声欢呼喝彩高扬,震荡天地。   一束束夜灯亮起,如星星之火燃遍坤舆界。   作者有话说:   有些重要的话要说,请大家务必看完。   首先,天曜大战会死人,主角团人数超过一只手,不超过两只手。   这个不能变,有些人物,我在创造人设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会怎么死,在哪个时候、以最完美的状态结束最好的一生。   同时,我也想到可能引起的问题,评论区哀嚎、收藏暴跌等,我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   如果可以的话,承受不了的读者请等待一个月左右,天曜大战的剧情结束,瞄几眼剧透,再决定要不要追。   关于结局,我能保证剧情线he,和光主角团能得到她们想要的。   感情线无男主,CP全面开放(懂得都懂)   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和光漫长的一生不必固定拘束在某个人身上。 第475章 475 二轮战   ◎天曜大战二轮战,正式开始。◎   寅时已到,石门关闭,曜台缓缓浮上半空。   疏狂界扶桑树闪过一道绿光,越过一望无际的碧湖和鳞次栉比的都城,直指曜台。   檐角风铃疾响,撞得风声簌簌。曜台的千佛像绽放闪耀的金光,反弹压下绿光,笼罩七层浮屠。   赫赫金光,映入塔顶金翅大鹏雕的眸子,兽族的竖瞳倏地扩散,圆润成人族的瞳孔,闪烁隐隐佛光。   金翅大鹏雕高喝一声,抖擞翅膀,立得笔直,仿佛要化为底下的千佛像。   曜台一层。   茫茫无际的黑暗,亘古以来的混沌和虚无塞满这片不知边界的天地。   上方洒下暗淡的光芒,环成一圈巨大的圆弧,圈外依旧笼在黑暗,圈内逐次亮起光芒。   圆弧一角闪起阵光,排名倒数的落残界修士现身。人数仅仅三百余名,尚且不够团战的指定数量,更别说修为最高才筑基期,连团战的门槛都够不上。   对于他们而言,胜利不过天方夜谭。   天曜大战,重在参与。正因如此,弟子们面容懒散,饶有兴趣地眺望其他界域的情形。   一名年轻修士看不惯,出口教训,“我们肩负落残界的未来,你们这般对得起界域的期待吗?”   其他人满不在乎顶嘴,“界域未来?得了吧,排名不跌就很好。咱们这些练气巅峰,在落残界呼风唤雨,出了界域,连根毛都不算。”“界域排名、轮回名额?压根没人在意,反正没人能飞升,飞不了,想不起前世今生,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怎么算同一人?不是同一人,未来如何关我屁事。”   年轻人握紧拳头,“没出息!你们就不想改变这一切?”   两方争执不下,就要打起来。   筑基期领队连忙上前,分开他们,“别吵别吵,仗还没打,怎么闹起内讧。总之,活着最重要。”   领队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劝道:“别和自个儿过不去,咱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可是......”   领队放轻声音,“别把命丢在这儿,妻女还在家等你。”   年轻人仿佛泄气般拳头慢慢松开,“不拼命,我们来干嘛?”   领队捏着下巴,笑道:“见识一番,一辈子就开这么一次眼,难得啊。”   “前辈,您没有不甘吗?好不容易升到筑基期,却只能向其他人屈膝投降。”   领队的笑容漫开丝丝苦意,“不甘?那种东西,早就没了。小时候,上界的大人测过我的根骨,她说我资质不错,若生在她们界域,金丹元婴不成问题。只可惜我生在落残界。”   年轻人咬紧牙关,“出生在哪儿,又不是我们能选的!难道要怪我们生在这么个界域?”   “不,怪只怪我们看到界外的花花世界,才会心生不甘。”领队缓缓吐出浊气,心绪平静。   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开来,难受的情绪在队伍酝酿。   “不要愁眉苦脸,咱们带了不少留影球,拍拍各界的仙女仙人。”领队啪啪拍手,兴奋鼓舞道:“最重要的是,咱们都要活着回家!”   众人一扫郁闷,重重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阵光走出三百多名错坨界修士。   落残界众人立刻警惕,错坨界那是敌对界域,和落残界频有摩擦。阵光消失,看见错坨界弟子的样子,众人不由得傻眼。   错坨界修士额头绑住白布,手举白旗,身着白袍,后背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好汉饶命】   错坨界领队转眼瞧见落残界弟子,尴尬片刻,缓和面容,陪笑道:“我等就是走个过场,若是碰上,诸位手下留情。”   落残界领队拱拱手,笑道:“自然,我们也不想把命丢在这儿,妻女还在家等我们吃饭。”   两方瞬间达成共识,界域之间的私事私了,天曜大战的公事灵活应对。   旁侧又一道阵光闪现,落残界和错坨界登时警醒,按照排位来算,那是他们的大敌所落界。   然而,那儿无一缕灵气传出。阵光消失,阵内没有一个人。   所落界放弃此次天曜大战。   “流言传所落界的筑基期修士前不久坐化了,原是真的。”“听说这一辈资质最好的少年被上界带走,所落界要没落了啊。”......   一道道阵光闪烁,一队队修士现身,排名一万之后的界域弟子,逐渐填满最外圈的暗色圆弧。   往里,倒数第二道圆弧,乃是排名五千零一到一万的界域弟子。倒数第三道圆弧,排名五千到五百零一的界域弟子。倒数第四道圆弧,排名五百到一百零一的界域弟子。倒数第五道圆弧,排名一百到五十一的界域弟子。   至此,各界站位依据一轮战结果划分。   巨大的圆弧,泱泱数百万修士,越往内圆,弟子修为越深,威压越强,斗志越高。   第六道圆弧,前五十的界域队伍一支支出现。   作为一轮战新进界域,跃渊界顶住后方所有钦慕嫉妒的目光,立在圆弧边缘。   白玉螭扯住白泽的衣襟,逼迫它低头,细细嘱咐道:“依据往年的规则,大乘期战场最为重要。记住,你定要把控分数,跃渊界绝不能冲进前二十,那不是我们现在该去的地方,会被上面的老家伙撕得体无完肤。稳住现在的排位就行,不进不退。”   白泽面露难色,“你的意思是......”   白玉螭直直盯住它,“不准赢,只许败。”   白泽面色扭曲,“你要我打假赛?”   白玉螭笑了笑,满是疤痕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你这么理解也行。”   她转身,眼神扫过满脸激动的弟子,“这次任务只有一个,保住前五十的位置。”   跃渊界弟子扬起手臂,兴奋高喊。   盛明华露出清浅的笑容,唇角的细纹弯起弧度,“我们布阵等候。”   第六道圆弧,排布四十支界域队伍。接着,第七道圆弧显现,前十界域的队伍依次出现。   坤舆界传送阵降临之际,杀气笼罩全场。   坤舆界弟子身穿统一的弟子袍,从腰间的佩剑和头顶的锃亮可大致分为两类。   骇然的气势不是来自于威严的剑修,而是满脸煞气的光头。   剑修队伍前方的元婴期男修背负漆黑陌刀,尤为显眼。许多界域早已听说过他,乃是金丹期便在各界闯荡出名号的左手陌刀——唐不功   前头一名腰悬两剑的剑修是化神期战力莫长庚,背负判官笔的乃是大乘期战力苦瓜。   一轮战代表和光早已为人熟知,在疏狂界天魔绞杀战,杀戮禅子菜瓜也展露身手。   然而,团战领队不是这两人,而是一名儒雅男修。   和郁眯眼盯住那人,突然想到天极界的一面之缘,那人曾孤身重击九德界飞舟,以化神期之姿挑衅贺拔六野。   西瓜上前逡巡一眼,咧嘴笑了笑,“人挺多啊。”   他活动活动手指,一身气势越涨越高。   和光拽住他的衣角,低声道:“师叔,收敛些。”   西瓜把手背在身后,轻道一个字,“好。”   一身杀气,倏然尽散。   千壑界阵法出现的刹那,白气四溢,整个曜台都冷了不少。   千壑界弟子身披薄甲,昂首挺立,好似沉默威严的军队。   最前头的乌束左半身皆为冰柱假肢,站姿略微懒散。   其他界域见他伤势未好,窃窃私语,不乏嘲讽。   乌束斜后方的阿火转头瞪去,大骂道:“哪个不要命的,舌头不想要了?站出来!”握住刀柄,就要拔出。   乌束回手按住刀柄,咔地收回去,教训道:“还没开战,就等不及了?”他扫视一圈,扯开嘴角笑笑,“诸位别急,有什么话,上了战场老子慢慢听你说。”   阿火瞪向后方界域队伍,目光准确抓住多嘴的修士,把那些人的脸死死刻进心里。   位列第八的九德界出阵,弟子皆作儒士书生打扮,青衣布袍,墨笔作簪,武器多是文房墨宝。   九德界弟子一脸和善的笑容,瞧着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万界修士都知道,这些小白脸打起架来,一个个心狠手黑,满肚子坏水。   前方左右各站两名书童,阿流手捧卷轴,阿芳手执墨笔。   和郁站在最前,轻轻一展纸扇,和气笑笑,“真热闹。”   卦辞界阵法显现,珰珰数声响,好像铜钱撞击龟壳的声音。   卦辞界弟子皆披八卦袍,面容有喜有忧,考虑到卜算未来的能力,他们应该已有准备。   无谶立在最前,暗中往坤舆界队伍投去一瞥。和光刚看过来,他又迅速收回眼神。   面色淡然,手心龟壳却掐得极紧。   天极界队伍出场的瞬间,众人吓了一跳。   和往年的阵容绝然不同,没有一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没有一个戴着锁奴环的奴隶,清一色的黑袍子,清一色的油彩面具。   为首之人是参加过一轮战延长战的新任代表,身旁的人脸戴诡异笑面,看起来像众多油彩面具的领队。   其他界域纷纷猜测天极界是不是换主了,不然怎会派出这么一队人。   乌束啧声,嫌弃撇开脸。和郁饶有兴趣打量,笑道有趣。   和光收到季子野挑衅的眼神,忍不住握紧拳头。西瓜拍拍她的脑袋,“早着呢,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   无波界、持允界、逾疆界同时出阵,弟子们身穿三界域同盟的衣袍,只能从领队判断界域。   无波界代表时千一大拇指戴着同盟戒指,三角符号朝上。持允界代表云谏戒指符号朝右,逾疆界代表殷羡戒指符号朝左。三枚组合搭建,便是大三角。   时千一望向殷羡,叮嘱一次又一次。   云谏哂笑出声,“别忘了啊。”   逾疆界弟子面色阴沉,隐忍按捺,一言不发。   为首的殷羡讨好笑笑,“都听千一师姐的。”   时千一和云谏一转过头,殷羡捏紧同盟戒指,三角符号移向里侧,没入阴影。   最后是疏狂界的站位,圆弧朝中心圆凸出一角。   疏狂界弟子出现那刻,清风拂来,天道威严隐隐逼近。   弟子们皆穿广袖宽袍,流云作带,腰间佩酒。   若鹿顶起脚尖,探出脑袋,朝坤舆界的方向挥手,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阿猛解下酒壶,就要灌酒,被严有山怒吼打断,“也不看看什么时候,打完再喝!”   阿猛满脸委屈,“我装的是水。”   严有山愣了片刻,干巴巴道歉。   宁非天拍拍她们,宽慰道:“镇定点,和平时一样就行。”   铛——   一声庄严的钟鸣荡彻曜台。   宁非天偏头看向中央,轻声道:“来了。”   曜台陡地安静,只听得佛语袅袅。   七道圆弧围住的圆心,诸天万界守住的中心,一道金光从天而至。   阵纹徐转,金光大盛。   四百余名僧人现出身形,敛目垂眸,不往四周瞥一眼,似乎全无兴趣。   菩提子立于中心,身披锦镧袈裟,手持九环锡杖。   锡杖轻轻一点,笃地一声,白光倾覆而下,罩住所有人。   曜台声徐徐响起。   【天曜大战二轮战,正式开始。】 第476章 476 分区   ◎我等在此等候,战事结束,带你们回家◎   【天曜大战二轮战,正式开始。】   【从此刻起至大战结束,曜台彻底封闭,内外消息不通。二轮战分为三个战场,每个战场各有一支传讯箭,每个界域统共三支,传递指定人员,曜台内外、诸天万界皆可。】   【如先前一轮战,二轮战照旧分为六个战区,二轮战择出界域具体名次。各个战区规则略有不同,具体讲解。】   一声嗡鸣,从最外圈的圆环起,各界队伍依次消失在阵光,不过多时,这儿只剩位列前五十的界域。   【二轮战采取原始分叠加奖励分的原则,最终分数决定最后名次。原始分由上次天曜大战排名决定,以第五十名为起点线,第五十名为零分,每上升一位加一分,每下降一位减一分。原始分最高的是上届第一的不周界,四十九分。原始分最低的是上届第四百九十七的跃渊界,负四百四十七分。奖励分由此次二轮战的胜负决定。】   【前五十战区分为三个战场。团战战场采取四界混战的形式,余下两个界域互相对战。以原始分为基础,取四界之中最高分和最低分的差值半数为奖励分,胜界加奖励分,负界扣奖励分。】   【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为两两对战,以界域原始分为基础,奖励分取两界差值,胜界加,负界减。】   【三个战场最终得分,团战战场占比十分之四,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各占十分之三。】   【依据最终得分,重新划分界域排名。若两界或多界得分相同,则原始分大的界域排前。】   ......   【各界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上前入阵,传送至各界战场。】   跃渊界队伍。   白玉螭紧紧盯住白泽的眼睛,“告诉我,你听懂规则吧。”   白泽烦躁挠头,“你当我们兽族蠢?”   盛明华怀疑问道:“那你解释一遍。”   白泽跺跺脚,偏开头,“不就是打咯,成王败寇。”   盛明华叹气道:“你当年输给贺拔六野不是没有理由。”   白泽指着盛明华,“你再说一遍试试。”   白玉螭拍开它的手,叮嘱道:“总之你就记住六个字,‘只准败,不许胜’。”   “晓得,打假赛是吧,老子睡一觉就过去了。”白泽挥挥手,走向传送阵。   疏狂界队伍。   严有山抚平衣袍,整理衣襟,朝众人点头,“我不会输。”说完,同化神期战力走入传送阵。   坤舆界队伍。   苦瓜执起判官笔,抬步走向传送阵。   菜瓜突然上前,“师父......”   苦瓜走入阵中,才回身看去,笑道:“咱们杀戮禅一脉大多来了,可不能都折在这儿,总得回去几个。”   菜瓜握紧铁棍,“当然。”   西瓜揽住菜瓜的肩膀,扬眉一笑,“怎能让杀戮禅毁在徒弟手上,师父放心。”   苦瓜温和笑笑,消失在阵中。   莫长庚抬眸看向和光,食指拨弄剑石,稍稍用力就可撬出。   和光轻笑,缓缓道出两个字,“保重。”   食指怔住,无力垂下。莫长庚苦笑一声,挥手走入传送阵,“你也是。”   ......   【团战战场开始传送,诸界做好准备。】   前五十的界域队伍接连消失,剩下的界域望向其他留在原地的界域队伍,猜测自己的对手,祈祷绝佳的组合和机会。   不周界、卦辞界、跃渊界和盖德界传送至同一处。   四界负责传送阵的弟子守候原地,参战弟子再次传送至幻境战场。   与那三界归为一组的时候,无谶隐隐不安。进入幻境战场,看清同伴和敌人之后,心彻底沉了下去。   卦辞界和跃渊界联合,共同对抗不周界和盖德界。   盖德界同跃渊界一样,也是新入前五十的界域,原始分为负一百零二分。   前五十界域,原始最高分的不周界和最低分的跃渊界都在这儿。按照规则,奖励分为两者差值半数,也就是说有整整四百九十六分。   白玉螭眼神扫过其他界域队伍,大笑出声,“天眷我界。”   跃渊界弟子搂紧对方,满脸雀跃之色。   白玉螭高举长刀,转身面对跃渊界弟子,高声宣布,“任务变更,今儿的目标只有一个,全员存活,所有人一起回家!”   跃渊界弟子呐喊出声,缓缓退离战场中央。   四百九十六的奖励分,远远超过其他界域组合。三大战场的占分比例,在这上面毫无用处。   天曜大战前五十界域排名,最高者和最低者,毫无疑问将在这儿决定。   无谶思忖,想要保住卦辞界的地位,必须赢下这一战。他们身后是已经丧失斗志的同伴,面前是稳坐第一的不周界。   不周界佛修们立在那儿,敛目垂眸,口念佛语,好似对外界漠不关心,然而威压赫赫,直直覆压所有人。   盖德界面露狂喜,朝佛修们礼赞道谢,目光如虎狼般擒住卦辞界等人。   无谶捏住铜钱的手指,一根根放开,不用卜算,也知道结果。   身披八卦袍的弟子面容呆滞,“这一仗,怎么打?”“完了,天要灭我们卦辞界。”“怪不得是大凶之卦,竟是如此。”......   无波界、持允界、九德界、千壑界传送至同一处。   无波界和持允界是同盟界域,分别位列第四和第五。九德界位列第八,千壑界位列第九。原始分都很高,相差无几,奖励分很低。   和郁回想此次目标,心觉有些棘手。幻境开场,看清同伴和敌人的那一刻,差点爆粗口。   无波界和持允界联合,两界本就是同盟界域,弟子互相交好,演习训练次数频繁,恐怕配合良好。   持允界代表云谏面色大喜,“师姐,此次你我联手,绝不会输。”他疾步奔向无波界代表时千一。   持允界弟子也融入无波界弟子队伍,交换眼神,低声谈话。   九德界和千壑界联手。幻境战场和一轮战差不多,茫茫大漠,灼灼烈阳。千壑界不少冰系修士,更别说领队乌束瘸了半个身子。   和郁合起纸扇,揉揉眉心,“开局不幸。”   乌束侧眼斜睨,面色微哂,“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和郁挤出笑意,“在下对你没信心。”上下打量乌束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嫌弃之色。   乌束身后的阿火急了,骂道:“小白脸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   和郁身后的书童也急了,全然没了风范,“还用说?你也不看看你们的法术,在这个沙漠能滋出个屁来。连累得我们都要输。”   阿火怔住,语气没那么冲,“输不就输,这儿都是前十界域,能输到什么程度?”   四界差距极小,无论怎么打,输家跌不落第九,赢家冲不上第三。   乌束掀起眼皮,瞥了和郁一眼,“镇定点,不要慌了手脚。”   “九德界有令。”和郁捏紧扇柄,字字说道,“我必须往上爬。”   “是么?你们九德界干劲挺足,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和郁道:“和你们这些常年稳坐前十的界域不同,九德界新入大界才数千年,不进,只能退。”   乌束深深看他一眼,咧嘴笑了,“既然如此,老子勉为其难帮你一把。”   和郁轻笑,“你还是顾好自己,别折在这儿。”   另一边,疏狂界、逾疆界、天极界、坤舆界传送至一处。   和光斜眼看向疏狂界队伍,不经意与宁非天对上眼神,两人同时点头。   她低声道:“要是疏狂界是同伴,那就好了。”   西瓜扫了一圈,笑道:“三分之一的概率,不一定能这么好。”   传送阵开启,疏狂界、逾疆界、天极界的参战弟子消失在阵中,各余二十名阵法师。   坤舆界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封曜上前一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西瓜点头,“辛苦了。”   封曜笑道:“不及你们。”   西瓜和四百名参战弟子步入传送阵,封曜等二十名阵法师目送他们。   封曜笑道:“我等在此等候,战事结束,带你们回家。”   阵光大亮,弟子们消失在阵中。   作者有话说:   5月有点忙,做不到日更,只能保证一个礼拜五章。下一章更新应该是后天 第477章 477 幻境战场   ◎这年头,谁还没个前世◎   曜台启动不过半个时辰,二轮战的结果不断流出。尤其在实力悬殊的界域之间,战争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决出胜负的参战弟子接连回归界域,报告各自的结果。穿过盘根错节的间谍体系,情报又源源不绝流向诸天万界。   通过分析繁复冗杂的情报,综合以往天曜大战的经历,尽力推敲此次大战的规则和对手界域。   坤舆界,盛京,曜台浮影之下。   七权的掌门人暂且搁置宗门芥蒂,如实吐出己方线人的情报,共同讨论。   来穆臣收到大衍宗掌门的眼神,缓缓说道:“依目前出来的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的说法,那两个战场都是生死战。团战战场,则是两两对战的形式,地点几乎都在沙漠。除了三个战场分数占比之外,规则和以往的天曜大战几乎没有变化。”   万佛宗掌门长舒一口气,“生死战场,相信莫道友和苦瓜便好。只是这团战战场......”说到这儿,立时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怕,就怕碰上不周界。”   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呸了好几下,一下比一下狠。“乌鸦嘴,五十个界域呢,不至于这么倒霉。”   不光万佛宗掌门担忧,前五十界域没有不怕的。   自天曜大战有记载以来,无论哪个战场,不管规则怎么变,不周界战无不胜。那群光头一个个瞧着面慈心静,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下手从不留情。   但凡遇上,没有界域能在他们手下走过半个时辰。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柱香,位于疏狂界的曜台本体动了,前五十区间战场的第一份结果揭晓。   【前五十战区,不周界位列第一,跃渊界位列五十。】   这两个界域得到最终排名,也就是说三个战场的结果都出了,才能综合三个战场的分数。   不周界自始至终位列第一,跃渊界是此次天曜大战的新入界域,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就是不知哪些界域在团战战场撞上不周界。   来穆臣瞥了一眼玉牌的消息,眼神划过不解,“刚收到情报,不周界全员出来,跃渊界没有一人伤亡。”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道:“不周界可以理解,毕竟那些秃驴实力不低。跃渊界怎么回事?”   来穆臣锁眉,“情报有限,只能推测。也许跃渊界没有尽力,只想稳住前五十。”   万佛宗掌门腰间的玉牌亮了亮,摸出一看,当即惊讶出声,“团战战场撞上不周界的是跃渊界!”   掌门们急忙围了上来,追问道:“情报可不可靠?剩下的两个界域呢?”   万佛宗掌门答道:“跃渊界的线人说的,团战战场之上,不周界、盖德界对战卦辞界和跃渊界。”   贺道台挑眉,“盖德界?打哪儿来的?”   路掌门解释道:“同跃渊界一样,新入前五十的界域,师叔没听过也正常。”   昆仑掌门掐指一算,“目前结果来看,也就是说团战战场上肯定是不周界赢了,加上盖德界这么个抛后腿的低分同伴,卦辞界形势不妙。”   万佛宗掌门咂舌,“也算卦辞界倒霉,摊上一个最高点和两个极低点,搞不好要落到三十多名。”   常年高居前十的界域,一下子跌倒后位,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不久,疏狂界的曜台又传出结果。   【卦辞界位列十七。】   万佛宗掌门惊奇道:“看来卦辞界的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实力不赖,不是高位界域之间大获全胜,最终分数拔不到这么高。”   来穆臣扫了眼玉牌,脸色沉了几分,“化神期战力和大乘期战力刚回卦辞界,天道下罚,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昆仑掌门惊了,“怎会如此?”   来穆臣道:“听说那两位在战场算了一道逆天改命的卦象。”   昆仑掌门又问,“那团战战场的弟子呢?”   “五百弟子,回归五人,扶棺一百零二,余下尸骨无存。代表无谶双掌尽断,天眼已灭。”   万佛宗掌门不住摇头,语气带上惋惜,“卦象一脉,没了掌心相轮,又失双眼,道途算到头了。”   前五十战区的结果断断续续揭晓。   运用三个战场的情报,对比还未出场的界域,众人推测,在团战战场坤舆界极有可能撞上疏狂界,疏狂界的实力也不低。   众人心有不安。   万佛宗掌门安慰道:“前五十的后位界域大抵出来了,咱们的对手基本都在上位界域,排名落不到哪里去。再说,疏狂界和咱们是同盟界域,哪怕是对手,他们也不至于下死手。”   众人点头。   来穆臣补充道:“目前已知的团战规则都是两两对战,西瓜堂主心里有数。”   众人勉强松气,“希望如此。”   此时,曜台内部,团战战场,时空幻境。   真实情况和坤舆界众人想象得完全不同。和光若是知道其他界域都是两两对战,一口牙都要咬碎。   进入作为团战战场的时空幻境之前,曜台讲述一连串过往几十万年的天曜大战不曾出现的规则。   和光听得脑袋都大了,同西瓜师叔商量的时间都没有。   简而言之,这是模拟幻境,有点类似万佛宗的菩提秘境,随机穿成幻境的某个人物。曜台没有说明秘境的时间线和地点,甚至不知秘境是诸天万界曾经发生过的历史还是虚假制作。   胜利的条件只有一个,【用舍利子消灭秘境的魔气】。以防和光作弊一般,曜台甚至补充规则,【不可用影骨舍利,必须是秘境存在的真骨舍利。】   真骨舍利,真正的佛身销魂灭时留下的功德骨。   几十万年来,坤舆界也就出了菩提佛一位可被称之为佛的人物。其真骨舍利乃是万佛宗至宝,非重要任务私人不可持有。和光过手的真骨舍利也就两枚,都毁在贺拔六野那一战。   听完任务,和光便明白此战不简单,或许耗时极长,也不知秘境和外界时间流速有何不同。   来不及表达任何看法,疏狂界、逾疆界、天极界和坤舆界众人便被扔入秘境。   和光甫一睁眼,意识嵌入肉身,五感渐渐归位,就见一名少年修士叽叽喳喳。   彻底掌控身体的瞬间,从未享受过的精粹灵气涌入丹田。   坤舆界是上位界域,灵气精纯程度也是上流。去了疏狂界,才知小巫见大巫。论起来,疏狂界的灵气冠绝诸天万界。然而,同秘境一比较,好似一条小溪汇入汪洋大海,淹没得无影无痕。   这是哪儿?秘境原型又是什么地方?   和光惊讶于灵气差异,忍不住皱起眉头。   少年直勾勾盯着她的面色变化,眉眼大喜,“大师,你也觉得翠翠师妹很过分?”   和光没有原身的记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于是顺着少年的话,点了点头。   听得她同意,少年越讲越兴奋,一张嘴皮子吧啦吧啦,注意力反倒不在她身上。   和光借此机会打量周围环境。   一间昏暗的僧堂,中央立着香炉,四壁绘着彩画,边角处透着古旧的痕迹,却无一丝灰尘,细节处处讲究。论起材质,比万佛宗还要强过几分。   堂内的人大多和她一般打扮,灰袍布鞋,指间缠绕念珠。其间还有几个束发修士,同和光面前的少年一般,兴致勃勃地讲话。   “翠翠师妹怎能这样?我们青梅竹马六十年,竟然比不过那小子的区区三个月!”   从少年滔滔不绝的话里,和光大致理清经过。老掉牙的故事,青梅竹马总是打不过天降,少年爱慕的师妹喜欢上别人。   她不明白的是,少年为何跟她说?难不成这里的和尚也有开导心魔的业务?   少年越说越气,“我问师妹喜欢那小子什么?你知道她怎么说么?她竟然说那小子前世是个舍身为民的大英雄!她就喜欢英雄!”   和光忍不住打断,“前世?那小子飞升了?”不然怎么知道前世?   少年疑惑看来,“飞升是什么?修为功法的某个阶段?若用飞升来形容,也不算错。自从那小子得知前世,修为一飞冲天!”   和光立即回过神来,秘境和现实存在差距,掩饰情绪套少年的话。   “这年头,谁还没个前世。我咽不下这口气,就跑这儿来,今儿非要趟过轮回池不可,说不定我前世还是个大能呢。”   和光道:“你想好了?轮回池可不是好玩的。”旁边的和尚刚说过这句话,她直接拿来用了。   少年摆手,“你们和尚老喜欢劝人,我想好后果了。不就是肉身可能撑不住无数前世记忆的压力,心绪控制不住心魔嘛。那小子都撑得过,我怎么会输给他。”   和光还想套点轮回池的情报,就被少年扯住袖子往外拉。   “快走吧,师妹还在等我回去呢。”   跨出僧堂,抬首一瞥,就见匾上刻着三个字——【超度堂】,和万佛宗超度心魔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路上,都是她们这般的组合。束发修士或凡人拉扯和尚,和尚苦口婆心地劝。   “大师,你说我会不会有一世当过皇帝王侯,哎呀上辈子会不会有道侣?要是有怎么办?我对翠翠师妹真的是一心一意......”   和光无心去听,细细观察这个秘境。   愈往前走,灵气愈浓。   不知为何,内心愈加动荡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出现了。没有飞升,知晓前世的轮回池,这些信息远远超过她的认知体系。   ———————下章分界线—————————   轮回池,正如其名,乃是记录亿万生灵前世今生的至圣之物。   一旦入池,必定想起番番轮回的种种经历。如若今世肉身承受得住,识海觉醒,万世记忆融于一体,思则有如神助,修则一飞冲天。如若承受不住,不过身死道消,灵魂再入轮回。   以上信息都不是和光的身体记忆,而来自门口的石碑所刻。   进入秘境以来,她没有接收到任何身体记忆,甚至不知原身的名姓。   说来也怪,轮回池门口的石碑记录的信息不少,却没有此界的界名,不然她能以此为推测起点。再者,这个宗门竟然自称【佛门】,没有任何前缀后缀,妄称独一无二的佛门。   石碑小字还刻着这么一段,【开天辟地以来,轮回池便与灵气同在,生灵愿入尽入。佛门不拥有、不掌控轮回池,仅仅捍卫生灵觉醒的自由。】   和光本想看完碑刻,无奈少年修士性急,连催带推拽了进去。   越往里,灵气越浓郁,也越发喧闹嘈杂。   一潭清澈见底的灵湖,无草更无鱼,水面浮着一帘乳白的薄雾,很难辨清是不是灵气溢化而成。   湖畔人影憧憧,着僧袍的和尚苦口婆心劝着,穿仙服的修士急不可耐要跳。都劝不住,都跳了。   湖水侵入脚踝,踌躇满志的狂妄嘎然而止,升过腰部,嚣张化为难以忍受的痛楚,漫过胸膛,尽是覆水难收的悔恨。待湖水淹没颅顶,一切情绪化为乌有。   此生已尽,再待来生。   一池尸体,也挡不住前仆后继的癫狂。   倘入轮回池,记起前世今生,依旧能活着走出来的人,百年也出不了一人。饶是如此,他们依旧孤注一掷,如走投无路的赌徒般押上全副身家,赌自己是那百年一人的天选之子。   守在岸边的和尚无奈叹息,碍于规矩只能尽心尽力地劝,最后也只是尽责尽能捕捞尸体。   和光观望许久,也探查不出轮回池的奥秘。在她的知识领域,乃至诸天万界的普世认知体系内,回想万千前世,真正成为完整的灵魂,有且仅有一个方法——渡劫巅峰的心魔劫   扛不过心魔劫便死,扛过去并接受所有前世,立地飞升,从此不死不灭。   低阶修士怎么可能记起前世,狗屁不通。什么轮回池,闻所未闻。   和光的第一念头是这些人都在做戏,轮回池是假的!某种糊弄世人的幻术法宝。抑或秘境有问题,这些人不是实际存在的生灵,而是一早就被设定好前世今生的模拟角色,就好比异界来魂原生世界大型游戏的非玩家控制角色。   少年修士围绕轮回池转了一圈,手指一处,兴奋道:“那地风水好,天道定会保佑我。”说完便要扑去。   斜刺里奔来一小和尚,眼疾手快拦住,急道:“施主且慢,还未签承诺书。”   小和尚递给和光一张纸,恭谨道:“祭师叔许久未来,怕是忘了。”   和光微微点头致歉,接来一看,上面要填入池者的诸多身份信息,名姓、来历、师出何门、为何入池......   作者有话说:   替换的章节从这章分界线到下章分界线,3700余字,受制于之前更新的字数,现在一章分割变得乱七八糟,估计要等到481章更新才会变好,大家见谅 第478章 478 轮回池   ◎恭迎菩提佛归来◎   少年修士耐不住心思听她一个个问,抢过纸去,三两下随意写了。   根骨绝佳,背靠大宗,掌门首徒,法器一流,资源无尽。   和光瞥了一眼,不禁说道:“这般背景,你还有何不满?为何要趟轮回池?”   少年抬眼瞅她,低声道:“大师是佛门中人,应当知道此事。八十年前,菩提佛又入世了。”   听到菩提佛三字,她心头一震,敛住眉眼,面上不显,淡淡附和,“那又如何?”   少年激动得抓紧笔头,“那可是菩提佛!当世四大佛之一!”   和光愣住,这个世界有四个佛?她按下惊诧,随口又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少年脸颊飞上薄红,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她也不知哪儿得罪了他。   最下方需要本人手印。他拨开腰间小刀,拇指指腹一划,就着鲜血按了上去。   接下来,转身朝向轮回池,脚下一蹬,跳了进去。   事实证明,少年不是百年难遇的天选之子,他的经历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只落下一具尸体。   和光刚想下去捞尸,小和尚快一步抢了事情,“弟子来便好,这等杂事,怎能劳烦祭师叔?”   她不知原身的地位关系,只好点头致意。   小和尚把尸体铺在地面,一面收殓,一面搭话,“这孩子根骨不错,大好前途就这么没了,着实可惜。”   和光环顾四周,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容化为红颜白骨,回道:“年轻气盛的少年人,都是这样。”   小和尚道:“算算时间,菩提佛也差不多归来。这二十几年来,适龄的入池者越来越多,都在赌这一把。”   和光感觉捕捉到关键信息,顺着话头,不动声色套取情报。   “师侄怎么想,如若你是他们,会不会赌?”   一听这话,小和尚来劲了。“如若我是他们,背景不强,根骨不好,我就赌一把,老了快死了,我也赌一把。菩提佛那么强,怎么都不亏......”   小和尚激动得喋喋不休,她顺势得到不少情报。   这个世界以佛为尊,佛门威势最强,并不是因为所有生灵都信仰佛门,而是当世最强大的四人都属佛门,世人称为燃灯佛、尸弃佛、菩提佛、迦叶尊者,菩提佛位排第三。   八十年前,菩提佛暂弃肉身,忘尽前生,灵魂入世,轮回投胎。临走之前,言称一世便返。再入轮回池之日,便是重登佛位之时。   人族大抵八十岁油尽灯枯,四十六十岁终的也有不少。   许多适龄人赌这一把,相信自己是一世而返的菩提佛,不过此世的自己忘尽前尘旧事。   “赌输了,不过下辈子再来。赌赢了,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菩提佛!”   和光插口道:“菩提佛不是位排第三?”   小和尚面露惊恐,“差点忘了祭师叔您是尸弃佛的......”他连扇自己数个巴掌,哀求道,“我胡言乱语,师叔您别见怪,可千万别往外说。”   正欲追问,门口传来喧闹声,不禁引走注意。   “先生,八十岁的人了,您老何必呢!”   “半截身子入土,多趟一湖水也无妨,反正要死咯。”   争执的两人越走越近。   为首的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满是皱纹的脸庞嵌入一对清隽的瞳孔。手拄红木雕花拐杖,一身白衣绸缎因路途奔波变得灰扑扑。年轻人拉扯老人的袖子,既不想老人前进,又怕摔倒,顾虑重重反而被老人拽着走。   小和尚瞬间丢了说错话的包袱,摇头咂舌,压低声音八卦道:“那是萧姓王朝的摄政王。少时平民出身,连中三元,不久官至内阁丞相。皇帝突然暴毙,他身为摄政王辅佐幼帝即位,权倾天下。”   “民间都以为他会就此改朝换代,没想到他尽心尽力,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在他治下,王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前些年告老还乡,皇帝还再三挽留。民间都传他归隐田园了,没成想奔这来了。”   老人挥斥不住,晃头间撇向和光这边,招手高呼,“和尚,来,这边,签那什么书。”   和光无奈,顶着头皮走去,重复承诺书的流程。   “姓名。”   老人清清嗓子,“谢三藐。”   “出生地及个人经历。”   “这还用问?我家先生的经历早已传遍天下。”年轻人猛地睁大眼睛,“你没听过谢三藐之名?”   以防年轻人深究,和光不好回话,便想写下小和尚方才所言。   老人打断笔墨,道:“匆匆八十年,过往已成云烟,不写也罢。”   “为何入池?”   老人摊开皱纹沟壑的手心,不紧不慢地说:“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老人轻笑,情绪泛出些许自满,“传闻菩提佛掌心轮相,生有莲花纹样。”   和光不解,“所以?”   老人疑惑瞧她,“后生近视不成。”他摊开左手,右手指着勾勒掌心纹路,“一朵莲花啊!”   和光忍不住笑了,“这不就是老年斑?”   老人气得跺拐杖,“老年斑能长成莲花样?你长个试试!”   “先生怎么也相信菩提佛的流言!”年轻人震惊得拔高声音。   老人道:“什么流言,千真万确。八十年前,菩提佛入世。今日正好八十年,我回来了。”   年轻人倏地跪下,“那些傻子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赌上后半辈子也就算了,先生您不是这样的人,难不成老年痴呆......”   话没说完,被一拐杖抽晕。   老人轻哼,“聒噪。”   这一下行云流水,和光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还要按个手印。”   老人抬起拇指,又摸又吹,试了好几下,硬是下不去嘴。他收回手,笑着看她,“老夫怕疼,小和尚,要不你来?”   和光一把夺过他的手指,直接咬下。   老人痛声惨叫,“老夫都说了怕疼,你还咬我的,现在的后生怎么一点也不尊老。”   和光咧嘴笑笑,“咱俩谁是后生还不好说呢。”她就着他的血,狠狠按下血印。   “放心去吧,我会替你寻块风水宝地。”   老人哼笑,“这还不好说呢。”   老人转过身子,舒展眉心,缓缓放下拐杖,褪下灰扑扑的衣袍,只留里衣,脱下靴子,赤脚走向轮回池。   细碎的石子割破脚掌,鲜血流遍双脚,抬起落下之间,沁润深深浅浅的鲜血,□□纹样依稀可见。踩在石滩,落下一行开敷如莲花的脚印。   和光惊住,不觉望向脸庞,声称怕疼的老人没有露出一丝痛楚,反而有一种回家的释然和安宁。   他缓缓走入轮回池,脚尖触水的瞬间,水池顿时震颤,涟漪以此泛滥开来。以他为圆心,池水好似变成一面明镜。高阶修士都浮不起来的轮回池,于他而言如若平地。   随他走来,池面升起点点微光。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异象,惊呼不止,全都望了过来。   步入湖心的刹那间,整座湖水震起刺眼的白光,许久才息。紧接着,一座连珠环绕的莲花台平地而起,金光四射。薄雾氤氲,巨大的金身肉佛若隐若现。   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无论是佛门和尚还是世俗修士,就地单膝下跪。   惊骇难耐、欣喜若狂的声音接连震荡开来。   “恭迎菩提佛归来。”   湖心,白发瞬时转为乌青,沟壑纵横的皱纹一点点铺平,隐入细腻白皙的皮肤。再睁眼,眼底的清隽一如往昔。   她见过万佛宗菩提佛的画像,并不一样,这个菩提佛不是她的菩提佛!   和光痴痴看着,眼见他投眼看来,下跪慢了一步。   菩提佛锁紧眉头,大步走来,掌心聚气,挥向她。   和光以为他要报复,刚聚起防护罩,就见他眉头一挑,语气颇为得意,“怎样?还是老年斑吗?”   和光错愕,没想到对方颇为计较。   “弟子失察。”   她低着头,又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的面庞,心中思忖,他的眉眼和菩提佛没有一处相似,为何也叫菩提佛?这个秘境到底在哪儿?   菩提佛抚摸脸庞,轻笑道:“本座长得是俊,后生也不必看直了眼。”   突然间,和光心下大喜,忍不住握拳。   舍利子这不就来了。   —————新一章————   秘境另一端,深山密林间有一条玉石路,两侧石幢夹道,一队黑衣修士疾步走来。   居中的男子突然顿住,脑袋一晃,眼看要倒下的前一刻,后脚跟用力使劲撑住身体。   前方的侍卫回首,疑惑地看了过来。   申屠不悔——不,准确来说是刚刚穿越的殷羡,头脑渐渐清明,瞳孔深处映出徐步走来的陌生人,手下意识去拔腰间的刀。   与此同时,侍卫注意到殷羡的动作,眼神移向他的手。   殷羡立即清醒,手腕一转,撑住腰部。   “少主?”   四周的侍卫都望了过来,人数不少。   殷羡强按心底的波涛,轻描淡写地扫了一圈,决定按兵不动。“无事。”   前方的侍卫道:“贼人就在寺内,已经被住持制住。该寺直属迦叶佛,只能躬身步行,少主稍加忍耐。”   殷羡顺着话头问,“怎么抓住的?”   “听闻那邪修在深林附近出没,属下等人谨遵少主的命令,立即封锁该地,逐步缩小范围,包围邪修,最后听说邪修躲入尊叶寺,便同住持商量封闭寺庙。”   天色渐暗,两侧的石幢唰地亮起,里边竟是一颗颗蹴鞠大的夜明珠。五米一对,从山下一直亮到山顶。   殷羡抬首望向光路的尽头,隐隐现出寺庙的金光,心中不禁呵笑。   好大的手笔,铺张至此,竟比逾疆界顶级宗门的排场还大。   行至半山腰,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卫首领走来,先向殷羡鞠了一躬,而后看向侍卫们,命令道,“在这等着。”   侍卫首领抬首一摆,“少主请同我来。”   殷羡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离远了些,侍卫首领回望一眼,才压低声音说道:“表小姐也在这儿。”   殷羡面无表情听着,心里一边琢磨,这家伙有资格陪着走最后一段,级别和关系比外面的家伙高些,说不定是原身的亲信。两方给出的情报不一样,看来有意瞒着外人。   不久便至寺庙山门,径向大殿,一路无人。想必事情重大,非关系者全都排了出去。   亲信推开大殿门,没有进去,深深看他,附耳低声道:“表小姐的父亲手握重兵,不宜为此事得罪。”   劝诫他轻饶表小姐。   殷羡轻轻一瞥,“我心里有数。”   大殿中央,四座巨大佛像藏于阴影。仅有殿下数道微光,来自两个佛力凝结的囚笼。   隔着金光,华服少女和青年和尚殷切对望。   不远处,身着锦襕袈裟的住持破口大骂,“恬不知耻。”   殷羡一进门,三人立即望来。   华服少女面露惊惧,登时跪下,“表哥,你要罚就罚我,此事与辩离无关。”   青年和尚抓住鸟笼光柱,急声道:“施主,是贫僧佛心不诚,是贫僧贪恋红尘,拉嘉儿入此情魔地狱。千错万错都在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殷羡算是开了眼,掌权碎刀门以来,处理过不少触犯门规的弟子和罪孽深重的邪修,今儿这般和尚凡女的禁忌之恋,倒是头一回。   住持满面怒容,一面朝申屠嘉儿破口大骂,“申屠家族的女子生来便是人中龙凤,你要怎样的男子要不得,偏偏要作践出家人!”一面对辩离恨铁不成钢,“你是本座的关门弟子,板上钉钉的下任住持。迦叶佛直属寺庙的住持,他日叩门嘉音寺也不成问题。那可是当世四佛坐镇的嘉音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申屠嘉儿哭声道:“表哥,算我求你一次,我会劝爹辅佐您,坐稳申屠家族的位子。”   辩离哀求道:“迦叶尊者又如何,徒儿佛心已毁,只求成全。”   ......   殷羡静静听着,从中提取不少重要情报。   首先原身的地位,名为少主,却已掌握家族实权。至于申屠家族,疑似该秘境首屈一指的人族势力。当世四大佛,迦叶佛排位第四,该寺尊叶寺听名知意,不宜得罪。   这么看来,为了完成任务,他应该坐稳原身的位置,不要露出马脚。至于目前的麻烦,亲信暗示捞出华服少女,也不要得罪尊叶寺。   “申屠施主,你怎么看?”住持眯眼望了过来。   殷羡道:“舍妹毕竟姓申屠,在下自当带回家好好教导,给大师添麻烦了。贵寺的弟子,相信大师定会处理妥当。”   住持直勾勾盯住殷羡,而后笑了。“辩离是贫僧的弟子,自然不用外人操心,然此事皆由令妹而起。若非令妹来我寺庙,勾我弟子,辩离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况且此等丑事发生在迦叶尊者眼下,申屠施主轻放罪人,置我佛于何地步!”   殷羡回看住持,也笑了,老狐狸。   “那大师想怎样?”   住持扬臂一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凡人想要洗清罪孽,都会跪在尊者面前,痛陈罪过,上供展现自己的诚心。”   申屠嘉儿哽咽道:“若能放过辩离,信女愿......”   住持打断道:“此女触犯八戒,尊者不受她跪。施主身为兄长,可替她上供展现诚意。”   申屠嘉儿怔了怔,怒骂道:“死秃驴,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住持待要辩驳,殷羡及时拦住,让她说完。   “什么上供?申屠家族的八方十野的首领,怎会给你个分寺上供,施舍还差不多。表哥是亿万生灵的人主,怎可能向你低头?”   这话一出,殷羡笑得愈深,看来原身的地位比他想象得还高。 第479章 479 萤草   ◎佛坐化,才能于灰烬之中生出舍利子◎   “当世四佛在上,天地生灵皆在其下。”住持指着少女,气得不停发抖,“申屠家族就是这么教你的!”   “四佛在上,不代表你一介贪财和尚也在我之上!”   住持怒吼,“大逆不道!仅此一句,够你千刀万剐!混沌之初,申屠家族风餐露宿之时,佛门已然屹立云端。这些年来申屠家族势力大了,就敢不把我佛放在眼里了。”   眼看两人辩论不休,殷羡适时插话。   “大师,此等丑闻不宜外扬。今日之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住持摇头,“佛门中人遭妖女诱惑,于寺庙也是羞辱。除了贫僧,尊叶寺等人只知邪修来袭,都以为吾等审判贼人。大殿和寺庙的留影球,也都撤下了。今时之事,绝不会外传。”   殷羡道:“也就是说,世人只知申屠家族追逐邪修至此地。而那邪修强大如此,竟然出动这么多人马。”   “不错。”   殷羡笑了,“那么,逼得申屠少主亲自出手的邪修,残害尊叶寺住持,也不足为奇。”   住持慢了半拍,“什么?”待反应过来,膝盖骨传来剧痛,倏忽间齐根而断,身体一晃,跌倒在血泊之中。   殷羡一手抓住住持的光头,居高临下俯视,“叫我跪拜?你当你是谁?”   笼内的两人呆住,申屠嘉儿惊惧出声,“表哥?”   殷羡微微偏头,睨她一眼,语气带着安慰,“不怕,表哥成全你们。”   申屠嘉儿不懂,“成全?”   “佛俗的禁断之恋,妖女和僧人的痴缠戏码,虽是头回见,我也不排斥。表妹既然喜欢,表哥怎会作恶人?”   辩离面目悲痛地望着住持,“师父......”   住持狠狠盯住殷羡,咬牙道:“贫僧可是尊叶寺的住持,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殷羡微微松了点,“差点忘了你的身份,住持应该是寺庙最厉害的家伙了吧。”   住持哼声,“自然。”   殷羡上下打量住持,饶有兴趣勾唇笑道:“那你死了,能烧出舍利子吗?”   “哈?”住持眨眼想了许久,面色由青转黑,“混账,佛坐化,才能于灰烬之中生出舍利子。哪怕是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坐化之后也只能生出影骨舍利。”   殷羡耸耸肩膀,笑得一脸痞气,“不试怎么知道?说不定大师已经跨过僧人的门槛,得道成佛了。”   不等住持说话,熊熊大火拔地而起,登时吞掉住持。   没多久,在笼内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在殿内四佛的注视下,大火湮灭,骨灰铺了满地。   其中一点金光隐隐可见。   殷羡弯腰去捡,指尖乍一触到,金光咔地熄灭,只剩一地骨灰。   他遗憾摇头,“看来大师修行不足,甚至没能进入得道高僧之列。”   笼内两人吓得一言不发,合不上嘴。   殷羡扭头看向辩离,“辩离?”   辩离顿了片刻,才缓缓点头,“申屠少主。”   “我不讨厌聪明人。”殷羡漫不经心下命令,“从今以后,你便是尊叶寺的住持。”   辩离道:“此事不简单,师父......原住持派系的人不会轻易罢休。”   “你没多聪明。”殷羡轻轻掸开衣袍的灰烬,“邪修偷入寺庙,要取住持项上人头,亲信为了保护住持,都被残杀,你亲眼所见。若不是申屠家族的人及时赶到,连下任住持都会被戕害。”   辩离思考许久,缓缓点头,“贫僧是人证。”   殷羡满意笑笑。   原身的事情解决,该处理自己的事情。若要完成秘境的任务,首要任务便是召集逾疆界的部下。   申屠嘉儿轻轻叫表哥,却被殷羡的笑眼看得退后数步。   “表哥为何如此看我?”   “表妹如此虚弱,怕是身体有疾。”   申屠嘉儿愣住。   “表妹突发恶疾,众多名医救治不成。前往尊叶寺静养,下任住持辩离精通医术,于古迹中寻得一味药草名为萤草。”   辩离不解,“萤草是什么?”   萤草是逾疆界碎刀门特有的草药,诸天万界鲜有人知。   殷羡继续道:“当世不知萤草生在何地,持萤草而来者,申屠家族必有重谢。”   申屠嘉儿面露不悦,“表哥到底什么意思?”   殷羡笑道:“恭喜表妹,从今以后能和情郎长厢厮守。”   半晌,两人才弄明白殷羡的意思,从此把她们困在尊叶寺,把寺庙变成申屠家族、甚至申屠少主一人的囊中之物。   辩离面色惨白,“申屠少主来此之前,便已想到这一步?”   殷羡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新章分界线—————   亲眼目睹菩提佛归来,和光匆匆回到原身的洞府。   菩提佛的佛力仅仅崭露一瞬,却远超和光所能探及的范围,至少不在原身的实力以内。何况门内那么多佛力高强的弟子,她没有信心近菩提佛的身。   从那些弟子的态度来看,原身职位不低,又与四佛有些联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定要拿稳原身的身份。   三日来,她一面搜集秘境的情报,一面试图寻访流散的同伴。   匆匆遍阅洞府的藏书和手记,她不觉惊叹,这个秘境若是取自真实界域,可真是了不得。   从未有一个词提及飞升和魔气,也没有相近描述的字词,或许此世根本不存在飞升。生灵修行的等级阶别也不同于诸天万界,光看文书,想象不出更多。   至于此世的势力分布,最强的竟然是佛门。当世四大佛坐镇,诸族众生信仰所归,不说旗鼓相当,甚至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存在。   从此世佛门的佛理来看,渡尽众生,只修大乘佛教。当世四大佛的定义也和坤舆界不同,“知前万世,活后万世...专修魂道...”仅仅一行解释性的话,异域的她很难理解。   又过一日,洞府的门被敲响,外面的小和尚说迦叶佛寻她。   迦叶佛,四大佛排位第四。   原身没有理由也不能拒绝,和光只能跟从前去。   佛门占地极大,两人不知飞过多少山川,琼楼玉宇般的圣寺大庙不必赘述,来来往往的和尚低眉敛目,从里到外浸透佛光。   与烟火气的万佛宗截然不同,诸天万界最虔诚的信徒和最慈悲的僧侣莫过于此。一世难出的高僧,竟有百万之众,尽皆汇聚此地,当之无愧的佛国。   一路看遍的寺庙里,迦叶佛的庙室更为瞩目。且不说恢宏气派的殿堂,门外伫立守候的僧人也出奇得多。   小和尚领着她,走过这道漫长的人流,径直排到最前方。排队的和尚们侧目微撇,什么都没说,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不久,殿门打开。   一名华服修士跨步走出。一位大和尚稍迟几步跟在后面,“申屠施主慢走。”   华服修士离开之后,大和尚对和光身旁的小和尚吩咐道:“申屠家族的贡品还在偏殿,登记整理放入库房。”   小和尚遵令离开。   接着,大和尚领和光进门。   走了百余米,才到主殿。   大殿之下,一名俊俏的僧人恭谨跪在蒲团,前方一缸骨灰。紧握双拳,轻轻道出两字,“尊者......”   上方的声音和蔼稳重,“辩离,本座钦定你为尊叶寺的住持,你不走,还想要什么?”   殿上台后,中年面容的男子身着红衣金线袈裟,头戴猫睛石镶嵌的毗方帽,手执黑漆描金龙纹毛笔,缓缓批阅公文。   辩离哽咽道:“青骨埋佛土,乃师父此生惟愿,望尊者成全。”   大殿清静,只听笔尖掠过纸面的轻声。   迦叶佛语气平缓,“照例,坐化孕育一百零八颗及以上的僧人,才能安葬于本门。”   砰地一声,辩离重重磕头下去,单薄的脊背紧贴地面,“师父平生只敬尊者,日夜焚香祷告,乞求尊者怜惜。”   迦叶佛搁置毛笔,低头望了过来,不是对辩离,而是驻在一旁的和光,似笑非笑。   “小祭,可是嫌本尊这儿烟火气太重,玷污你的身子。慧可,取蒲团来。”   和光怔了片刻,要蒲团做什么?他什么意思?她哪里错了?   还没想明白,名为慧可的大和尚已把蒲团放置她身前,轻轻拂开灰尘。   她瞥了眼辩离,难以置信又情理之中的猜想浮现心头,他要她跪下。   当时四大佛,冠以佛字,跪他一跪也无妨。按照坤舆界的情理,跪拜菩提佛理所当然,她也不是没拜过。   秘境的佛还在世,乍然会面,她还没有把他们同高高在上的佛画上等号。对于原身和其他佛众,跪拜四佛乃是天经地义。   她这才明白,菩提佛回归那日为何多看了她一眼,原来其他人就跪了,就她痴痴拄着。   为了完成任务,她也没自尊心之类的顾虑,模仿那日佛众的姿态跪拜迦叶佛,“尊者恕罪。”   迦叶佛似乎揭过此事,又道:“今日唤你来另有它事。”   “请尊者解惑。”   “菩提时隔八十年回归,燃灯佛心有所感,指示举行庆典与众同庆。此事循例应由尸弃执行,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去办,只好托付给你。我门四佛二护法,必须出席。”   “本座不会缺席,燃灯佛那儿由我去请,余下四封,由你去请。”   四封金灿灿的请柬飘了下来,落在她手心。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会还没嚼干净,待要细问,外面传来些许喧闹声。   小和尚匆匆从外赶来,解释道:“萧姓王朝的太子来了,正在外面搜寻。”   菩提佛回归之前,官居萧姓王朝的宰相。想必太子听说旧人乃是菩提佛,急急前来攀附。   迦叶佛道:“菩提呢?”   小和尚面露难色,“菩提佛说他懒得搭理那傻逼太子,故意引到尊者这儿来了。”   “太子意欲何为?”   “以千万贡品,请求菩提佛展露神迹,庇佑王朝。”   “痴人之妄。”   “弟子打发他回去?”   迦叶佛摇摇头,沉吟道:“菩提侍奉萧姓多年,于情于理该见一面。他随心妄为,本尊总不能让他堕了佛门的名声,引太子来偏殿。”   说完,迦叶佛和大小和尚没再看和光同辩离,转身离开。   辩离依旧这么跪着,一行鲜血流出身下。   和光没有多管闲事,起身离开。   她掂了掂请柬,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除去方才的迦叶佛和名列第一的燃灯佛,这不就有了接近尸弃佛和菩提佛的借口?   照迦叶佛的话,原身似乎和尸弃佛即为亲近,搞不好是直属亲信的关系,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去寻尸弃佛。   原身的手记写道,尸弃佛几乎不去佛众为他建造的殿堂,偏好待在殿后森林。   甫一抵达,森林就传出不欢迎的气息。   层层叠叠的雨林密枝,隐去所有道路,完全没有进入的口子。   一名儒雅的青衣男子跪在林外,五体投地,全副身心祷念佛经,一文毕,才高声苦求,“尸弃佛,请助您的信徒一臂之力。”   和光一落地,男子匆忙转头看来,保持跪地的姿势就这么爬了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哀求。   “祭师父,您在尸弃佛面前为我们说说话,求您了!”   她还没说话,林内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进来吧。”   森林树枝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   男子面露大喜,朝森林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他急不可耐想进去,又俯身请她先行。慌忙和恳切,截然相反两种情绪交织在脸上,着实可怜。   和光不由得加快脚步。   不过百余步,男子突然顿住脚步,双膝跪地,匍匐身子。   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绿意盎然的森林之间乍现一抹苍苍白色。   白衣白发的青年席地而坐,身前是一方山石削磨的棋盘,粗粝而古朴,黑白相间的碎石权作棋子,散在纵横交错的沙线之间,别有股落拓苍莽的气息。   尸弃佛指腹摩挲棱角分明的石子,似乎正在下一步棋。   和光挑了块杂草丛生的地儿,心一横就要跪下,双膝之下忽然起了阵风,把她扶了起来。   “阿祭,跪下无法取悦我,你先去送其他人的请柬吧。”   听这话,和光觉出两个意思,原身和尸弃佛之间的关系亲近到不用跪拜行礼,二是尸弃佛不收请柬,但也没表示拒绝参加。   “明白。”多说易错,她索性闭嘴。   这时,男子开口了。   “草民孔文生,北莽草原碎叶城的城主。孔氏一族移居北疆、建立碎叶城以来,我等一直供奉尸弃佛,长达三万年。每年三次庆典游像,日夜焚香,寺庙灯火不绝。碎叶城百万城民,实乃尸弃佛的忠实信徒。”   “长久以来,北部蛮族不断骚扰碎叶城,掳走百姓充作奴隶,焚烧典籍书院,践踏寺院佛像,可称世间首恶一族,天道厌弃之辈。”   “万年来,我等独力支撑,然蛮族的实力越来越强,我们实在撑不下去,前来请求尸弃佛护佑。”   尸弃佛语气平静,“世间万物自有秩序,贸然插手,有碍天道。”   孔文生连磕数个头,哀求道:“碎叶城经年铸造的文明,孔氏一族万代积累的文化,被茹毛饮血的蛮族糟践,如何算是正义?怎会是世间秩序?望尸弃佛垂怜,请佛出手重整秩序。”   尸弃佛投下一子,“同为生灵,你如何肯定我会帮你们,而不是你口中的蛮族?”   “我等世代供奉......”孔文生猛地改口,“因为蛮族罔顾伦理未曾开化,碎叶城世代书香、钟灵荟萃,乃是天道所钟。”   尸弃佛微微弯唇,“有意思的说法,那我就去瞧瞧天道的意愿。”   孔文生喜上眉梢,“尸弃佛会庇佑我等?”   “如你所愿,我会出手。”   话音刚落,眼前景色一转,两人又回到森林外。   孔文生恭敬地磕头行礼,整整一百零八个,才转身离开。   和光看看稠密隐蔽的雨林,又看看没送出去的请柬,直觉这是个麻烦事儿。尸弃佛没直说,潜台词让她送完另外三封请柬再来,那三人不去,就不要麻烦他了。   剩下三封,一佛二护法。   菩提佛,尊者朱槿,以及尊者金翅大鹏雕。   ——————下章分界线—————   佛门以西五十余里的高地,被重重森林和险峻危崖包围,山脚终年弥漫浓雾。   若没有时不时惊起的吼叫和阵阵溢散的酒气,简直让人以为是生灵不栖的鬼地。高地的风评不甚好,佛门弟子避之不及绕路不过。   朝拜的信众偶然迷路,闯入茫茫大雾没多久,眼前金光一闪,顿时迈入佛门脚下,途中的五十里地不过掐指一瞬。正是由此,鬼地之名传得越来越玄乎,却从不见有人出来解释。   此高正是佛门座下护法之一——朱槿及其属下的驻地。   高台四周建了一圈木质围栏,帐篷四散在周边,比帐篷更多的是堆成小山的酒缸,喝完的没喝完的挤在一起,围住醉生梦死的兵士。   砖石铺平的演武场立在中央。   场上的修士一身布衣短打,双手黑色纹路,从指尖一直蔓延到锁骨,握拳一击,纹路放光,沿着皮肤往上爬,手臂、前身后背、双腿散发金光,灰色短打之下隐约透露纹路的形状。   对面的修士也是如此,双掌一拍,手背的纹路剥离脱之,浮在空中汇聚成阵,化作强风攻了出去。   围观的兵士一面痛饮,一面扬臂喝彩,兴奋之际手掌纹路也随之放光。   高台边缘蹲着两名兵士,四只眼睛痴痴远望,两只脑袋凑在一起,低声交流。   “像!太像了!”   “奇了怪了,他们的纹路咋刻的?咱们只能画两只手,再往上点,手腕都要断了。”   “激发纹路的方式也一样,他们的功法该不会和疏狂界同属一脉吧。”   “看得手痒,我也想上去耍耍。”   “忍住,要是被看出端倪就麻烦了。”   ......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穿越成兵士的若鹿和阿猛。穿越当夜逃路相撞,两人倒是由此互认了。   为了避免上场,两人自告奋勇干活,清洗老大的灵宠小马驹。   小马驹很是调皮,阿猛强硬摁在洗澡盆,若鹿拿刷子搓洗。两人的心神都在场上,下手不时重了、歪了,疼得小马驹不住嘶鸣。   阿猛往屁股拍了一巴掌,威胁道:“别吵,不然吃了你。”说着,忍不住撸了几手大腿,“真肥,这么小的马驹,不是坐骑,应该是备用口粮吧。”   小马驹撅蹄子拍水,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却只能发出哼哼声。   阿猛忍不住吸口水。   若鹿叹气道:“现在这样,也不知师兄在哪儿,穿成了谁?”   就在这时,山下走来一个清俊的小和尚,合掌问候,“贫僧法号祭,奉迦叶佛之令,前来拜见朱槿尊者,不知两位可否为我引见?”   “朱槿尊者?你说老大啊,我带你去。”阿猛刚起身,就被若鹿拉倒在地。   若鹿咧起嘴角,露出流氓小兵的痞笑,“老大在那边,你自个去吧。”说完抬手指了个方向。   小和尚扫了一眼,轻轻点头,去了。   若鹿传音道,多说多错,不要多事。此时两人并不知道这个名为祭的小和尚,乃是一同穿越秘境的和光。   话说和光放慢脚步,暗中察看路过的每个兵士,生怕错过。虽然提前记住朱槿的画像,然而醉鬼烂得大同小异,谁知道脚下踩过的会不会是正主。   出于谨慎,她又问了个醉得没那么厉害的兵士,幸好这次的家伙亲自带她去了。   绕过演武场,正北的土墩子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带路兵士阿守踏过“尸堆”,径直走向土墩,高声喊道:“老大,有个小秃驴找你。”   这话一出,附近的“尸堆”渐渐苏醒过来,“谁?谁找老大?”“踢馆?想问候老大,先过俺这关!”“滚你蛋子,后边排队去。”......   随着一句句话语,酒气愈加熏人。   阿守蹲下,声音高了些,“老大,醒醒!”   “吵死了!”地下突然凝成一面阵法,登时升到阿守头顶,轰地一声巨响,但见扬尘四起,阿守被深深拍进地面。   空气静了一瞬,紧接着暴起阵阵狂笑。   “谁让你去喊老大,活该!”“她的起床气号称天下第二,没人敢叫第一!”“老大上个月才和我们拼酒,还没清醒呢。”......   灰尘渐息,土墩下方渐渐现出黑影,四肢紧抱酒缸。与众兵士相同形制的红色短打,破旧不堪的军靴踢掉一只,另一只脚的黑色纹路深入骨髓。   一头乱发的脑袋猛地抬起,宿醉而疲惫的神情也遮不住脸庞的明艳,断眉抬起,两只招子深邃得像火山岩浆下熔不了的黑曜石。   锋芒毕露的眼神略过一地尸体,如两道利剑般扎透和光的灵魂,禁锢在原地。   “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饶是和光早有准备,也没想到朱槿性格如此,她深吸一口气,上前递上请柬,恭谨道:“贫僧祭,奉......”   朱槿抻直脖子,就着和光递上前的手,一口咬了上去,嚼了嚼,请柬在她嘴里化作金光,稀里哗啦流了一地。   她呸了好几下,“好酸。”   坑下的阿守爬了出来,递上酒壶,“老大,那不是下酒菜。”   四周兵士顿时笑出声,“老大还没醒呢。”   和光难以直视流了一地的请柬,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   朱槿用酒壶漱了几口,好似清醒了些,“小秃驴,你来干嘛?”   “贫僧祭,奉迦叶佛之命,请您出席菩提佛的回归大典。”   朱槿看了看她,转头看向阿守,“怎么找了个哑巴来?”   阿守无奈扶额,又递上酒壶,“你还没醒,多漱几口。”   朱槿咕噜咕噜漱口,这次好像真清醒了,“瞧你长得挺俊,怎么想不开出家了?”   和光暗自安慰,至少对方眼睛清楚了。   四周又低声议论开,“老大就好这口,年轻俊俏的小和尚!这么多年都没变!”“可惜秃驴不解风情,都不拿正眼瞧俺们。”“哎呀你还别说,这小子是不是长得像当年的小和尚,就燃灯佛变......”“呸呸呸,说好了不提这个!”   议论声低了,和光又重复一遍。   朱槿长长打了个酒嗝,直言道,“不去。”   兵士们叽叽喳喳议论开来。“菩提佛不是去外边浪了?开什么大典?圆寂大典?”“听说前几天回来了,要办回归大典。”“那小子每几百年就要出去玩,至于办典礼?”“再说了,那小毛孩要请咱们老大,怎么着都要自个儿三跪九叩求着上山,就派个小和尚来算怎么回事?”   和光耐心道:“尊者,贫僧要怎么做,您才能出席?”   阿守笑道:“要不按我们这儿的规矩,打一场,输家必须答应赢家。”   和光立即打消这个想法。四佛二尊者,称号不是开玩笑,朱槿宿醉的一个眼神就能秒了自己。   朱槿笑了笑,“也不欺负你,这儿随便挑一人,赢了我就跟你走。”   朱槿和她麾下的军士强得出奇,算是佛门的战团,实力强劲无比,就连门口那匹小马驹,和光都摸不透修为深浅。   这也算是穿越的弊端吧,原身职位不低,打斗实力却不太行,佛门僧众大抵如此。   和光道:“尊者,可否换个条件?”   “那你让菩提过来喊我声姑奶奶。”   “这有些难办。”   “他自个儿的典礼,过来求求我怎么了?”   和光解释道:“其实不是菩提佛想办典礼,二是燃灯佛示意,贫僧还要去请菩提......”   “等等。”朱槿咧咧嘴角,“是大和尚想办?”   如果她说的大和尚指的是燃灯,和光想了想点头。   “那让大和尚亲自请我。”   和光道:“贫僧没能去见燃灯佛。”   朱槿啧声,摆手道:“算了,我自个儿来。”   她饮了口酒,含在口中,嘴角尖端现出黑纹,双唇突起,清澈的液体喷薄而出,穿过两侧阵法,蒸发酒气,荡漾一道彩虹,落在地上,积水成滩。   一口酒,化成一口水。   她扬起脑袋,大吼道:“大和尚,听见就冒个泡。”   水滩皱起涟漪,荡了开来。   她推开酒缸,盘起双腿,老老实实坐着。   水滩中央突显一枚种子,一息之间萌发绿芽,生出枝条绽开一朵金色莲花。   四周兵士见状,嚯地一声都清醒过来,面朝金莲,一个个端端正正跪好。   朱槿垂眸俯视金莲,“大和尚,你要办大典?”   金莲摇了摇,水面荡开涟漪。   “你想我去?”   又是一道涟漪。   朱槿一手支住脑袋,一手戳了戳金莲的花心,眉眼绽开笑意,“那你求我啊。”   金莲直起腰杆,朝朱槿弯下脸庞。   朱槿肆意大笑,一手掐断枝杆,把金莲丢入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把跑堂洗干净咯,本座要送菩提一份大礼。”   高台边缘,阿猛换了盆水,又给小马驹翻了个面,“这儿也要刷!”   若鹿恁着黑点使劲搓,纳闷道:“怎么刷不干净?”   阿猛吸吸口水,往盆里放了把花椒和大蒜,拌一拌,贴上小马驹屁股。   若鹿问道:“放这干嘛?”   “味道要重点,不然有膻味。”   “啊?老大洗来吃的?”   小马驹惨叫出声,被阿猛摁得更紧,“不然呢,老大不是说送大礼吗?”   恰在此时,阿守走了过来,见两人强硬手段,好心提醒道,“你们下手轻点,它心眼儿小,等会跟老大告状,有你们苦头吃。”   阿猛捏住尾巴毛使劲捋,“它还能怎么告状?”   阿守摇头,“跑堂的小嘴可能逼逼了。”   阿猛笑出声,马居然叫跑堂,起名的人咋想的。   若鹿心头一震,脑海闪过可怕的想法,这家伙该不会能说话吧?若它开了灵智,那他和阿猛的话岂不是被听了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的后怕。   若鹿状似无意问道:“那它现在怎么不告状?”   阿守道:“脖子不挂着酒葫芦吗?老大嫌它吵,封住了嘴。”说完便走了。   两人同时点头,面上透露狠辣和决心。   阿猛双手押住小马驹,“别动,不然阉了你。”   若鹿抽刀抵住马腿根部,威胁道:“别想告状,看看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刀快。”   小马驹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若鹿,鼻子喷出两团白气。   酒葫芦取掉,陌生的声音和熟悉的语气交织在一起。   “长本事了?敢阉师兄了?”   ———章节分界线—————   佛门无尽后岭,宝塔顶端。   坚硬似铁的喙爪紧紧钩住银针粗细的塔尖,宛如宝剑的金色翅膀包裹躯体,俯卧下身,金翅大鹏雕盘踞于塔顶,恍如镶嵌佛塔的宝石。   关于佛门护法之一的金翅大鹏鸟有许多传说,其一便是它日食一百条龙、夜吞一百只凤。   此时,金翅鸟好似陷于酒余饭饱之后的满足,沉沉阖上双眼,发出绵长又节奏的呼吸。   一名白衣僧人现身塔顶,敛气屏息,悄无声息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金翅鸟额顶的宝珠乍然放光,双眸陡地睁开,移向东方。   “老龙走了。”   自言自语般道出这话,金翅鸟挥翅起身,随之扇动的风旋如利箭般四散开来,绞得森林瑟瑟发抖。   白衣僧人匍匐下身,才没被吹走。   两扇翅膀舒展开来,如沉沉乌云般遮天蔽日,轻轻一动,随着惊天动地般的龙卷风,乌云向东方驶去。   狼藉中只听得它扔下一句话,“琼,本座先行一步,你自个儿跟上。”   和光赶到时,东边天际仅留一线黑影,塔顶孤零零立着一名僧人。   白衣僧人倏忽间落地,缓缓行来,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润儒雅,不愧是侍奉金翅大鹏鸟的眷属——琼   和光自明身份,便问道:“不知尊者去了何处?”   琼微阖双眼,似乎沉吟片刻,“极东幽海。”   极东幽海,龙族驻地,距今不知多少里之遥。以和光原身的修为,耗尽所有佛力也要飞个十天十夜。   和光道:“小僧奉令而来,急事速寻尊者。”   琼回道:“贫僧正要前去,可稍师弟一程。”说完,他抬手一划,指尖所过之处,空气划出一条黑线,赫然是虚空裂缝。由此,便可直达极东幽海。 第480章 480 相遇   ◎偷一块龙肉◎   只不过黑线似乎发育不良,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变粗,迟迟没有蔓延成容人通过的黑洞。   和光自认穿过不少虚空裂缝,渡劫期修士都是随手一划,更甚者心念一动便成,从未见过有人划拉得如此艰难。   琼似乎察觉到她的怀疑,温和的笑容之下带着些许尴尬和疲惫,“近日来事务繁多,佛力心神不足。”   和光点头表示理解。   黑线突然颤动一瞬,黑洞对面冒出两只利爪,扒住裂缝两侧,狠狠一撑,仿佛断江分海一般,硬生生把黑线撑大了。   琼立时后退,警惕盯住裂缝,“谁?”   一只鸟头从裂缝对面钻了出来,直直看着琼,不耐烦开口道:“怎么这么磨蹭?头儿都到了。”   火红如焰的绒毛,锐利倒竖的兽眸,眉心隐绽金光的族徽纹路。   哪怕从未亲眼见过,和光也瞬间明白对方的身份——凤凰,坤舆界三万年前便已灭绝的神鸟。   她咬紧牙关,才没惊讶出声,然另一只出现的时候,实在没忍住。   “还少个裁判,琼,就等你了!”裂缝对面边说边冒出头来,十节银角,两辨白须,满覆金鳞,实力远甚飞升前夕的龙百川。   龙族和凤凰,同时出现在一地,共用一口虚空裂缝,还没有丝毫要厮杀的迹象。   “不......”可能两个字及时被和光吞下,然还是被龙族和凤凰发现。她没注意的是琼的瞳孔也微微睁大了些。   龙女和凤男打量她一眼,语气愈加不耐烦,“你眼神什么意思?”   和光早已收回眼神,变回原来的语气,“小僧来寻尊者,未曾料想见到两位。”   龙女凤男眼神透出敌意,“你找头儿干嘛?”   “小僧有一物上奉尊者,需尊者亲收。”   龙女打量她许久,嘲笑出声,“浑身上下没两斤肉,不自量力。”收回脑袋,离开了。   “自重,头儿瞧不上你。”凤男说完,催促数声琼,也消失在虚空裂缝。   和光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那俩的敌意从何而来,这具身体是男性,难不成金翅鸟好男风?   她疑惑望向琼,就见对方安慰地回看自己。   “不用担心,尊者不喜人族。”   和光:???   虚空裂缝对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以及阵阵指名道姓的催促声。琼无奈苦笑,率先一步踏入。   和光紧随其后,才迈过虚空裂缝,呼喝作势的欢快声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山呼海啸般裹挟住她。大海特有的咸涩味和大山深处的泥腥味扑面而来,如冷暖气流的云团正面对撞,和光正处短兵相接的锋线,完全体会到两方的针锋相对。   万里无云,白亮的阳光压了下来,她眨了眨眼才习惯。   风势微动,一个脑袋大小的水蓝色球体直直射来,琼抬手刚接住,身形微颤,球体一转抛向和光。   她顺势接住,掌心碰到球体的瞬间,触动灵魂的寒意直涌心头,连脊背都一节节发抖。   仿佛和谁灵魂相接,不,更像是她摸到对方的灵魂,手里结结实实摸到了。   低头一看,球体隐隐约约现出一张龙脸。不禁一抖,球体脱手而出。   球体落地前一刻,地下突起一手微风,球体顺着原路飞了回去。   龙女的骂声立起,“小心点,竟敢摔我爹,老爹都没嫌弃你!”   和光顺着所有气息的威压,一眼便定在金翅鸟身上。   与记忆中曜台顶端相差无几的长相,然身姿神貌决然不同。硬要举例,好比一盆狗尾巴草生了灵智,站了起来,根本上是灵魂的有无。   金翅鸟穿一身金色短打,脚踩布鞋。   两侧是龙女凤男,相同形制的短打,分别染成蓝色红色,如左右护法般立在金翅鸟身旁。   她们身后,各排十二人的龙凤队伍,以颜色不同的队服分别彼此,凶神恶煞望着对方,口不做声,挑衅鄙夷的手势接连不断。   玉石铺平的地面四向蔓延,长达十里,东西边缘各置丈余高的金色网门。   高阶石栏以上,是欢呼喝彩的山山海海,分列左右,龙凤为首,海族兽族不一而足,相对而坐,手执彩旗,挥臂呐喊。   金翅鸟踢踢蓝色球体,招呼琼,“过来,开打了。”   和光再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也没法否认此事,龙凤和谐共处举行蹴鞠比赛。作为蹴鞠的水蓝色球体,竟是龙女的爹——前龙主仙解之后凝缩的灵魂   “师弟先去看台等候,待中场休息再禀告尊者。”   琼回身道了这句,便瞬身到队伍。   此时此地的信息太过震撼,和光只能僵硬点头。   她站在海族兽族观众席的中线,两方观看比赛同时,毫不隐瞒表达对她的好奇,左问右问没个停。   和坤舆界水火不容的两族一样,这儿的海族兽族也看不惯对方,谩骂声诅咒声不时惊起,然而双方都没有动手。别说坤舆界你死我活的拼杀,连推搡也不曾出现。   两族的热情和较量,似乎全部倾注在蹴鞠比赛身上,不,准确来说是投射在赛场中央的金翅大鹏雕。   这一切远远超出她的认知,心底不禁生出不安,不安衍生烦躁,烦躁化作焦怒。   无意识之间,右手拇指一下又一下动了起来,仿佛在拨动无形的念珠。   赛场中线的琼恰时望了一眼,扫视一圈兼顾全场一般,不留痕迹收回眼神。   没过多久,上半场结束,琼招手示意她过去,“尊者他们在廊后,小僧带你过去。”   和光俯身道谢。   两人绕到廊下,骤然听见一声娇哼,立即顿住脚步。   哼声轻一下重一下,隐隐闻到咸腻的血腥味。从沉闷的嗓音来听,像是凤族领队的凤男。   琼顿了顿,又提步上前。   和光拉住他的衣角,结巴道:“师兄,要不过会再去。”   她面上装作僧人的毫无表情,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我的天,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在干嘛!听说龙性本淫,没想到凤凰也如此。   琼安抚笑道:“他们经常如此,师弟不必介怀,龙主也在。”   和光惊得三观粉碎,这话什么意思?三人行?还是雌雄同吃?金翅鸟玩得这么花,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话说它们物种不同,没有生殖隔离。   她不好说多暴露言行,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绕过廊柱,但见凤男偏坐在太师椅,双手紧抓扶手,面露薄红,眼神迷离,娇吟不断。   金翅鸟单膝跪下,腿上搁着凤男的小腿,俯下脊背,轻轻吮吸踝骨陷处,唇角溢出血珠。   龙女在旁急得跺脚,举着小指催喊,“头儿,我也受伤了,吸我的!吸我!”   这奇妙的一幕,比和光想象得更诡异。传闻金翅鸟喜吃龙凤,未曾想龙凤这样喜欢被吃。   琼轻声道:“尊者,这位师弟有事求见。”   金翅鸟睁开眸子,龙女先一步挡在面前,指着和光大喊,“都说了头儿瞧不上你这干瘪的身材,再说人肉有什么好吃的,没我有嚼劲,还没我有营养。”   和光没想到龙女的敌意来源于此,解释一番又显得自个傻逼,于是直接禀告金翅鸟。   “小僧祭,奉迦叶佛之令,前来请尊者出席菩提佛的回归大典。”   金翅鸟吸完最后一口,才抬眸瞥来,舔完唇角的血珠,不咸不淡地开口,“让那小子亲自来请。”   和光回道:“菩提佛已离宗,现今不知去向。”   金翅鸟咧嘴笑道:“那你就说,金翅大鹏雕也不知去向。”   她还欲再劝,金翅鸟三者已经转身离开。怒气愈增,拇指又忍不住拨动起来。   琼道:“贫僧送你回去。”   他抬手一划,虚空裂缝刹那张开,短短一瞬从线撑开成洞,不似先前一般生疏,一回生二回熟彻底掌控。   事已至此,和光别无他选。   才跨入裂缝,突然被琼喊住,“祭师弟,贫僧有一物相赠。”   他递来一串念珠,深棕宝石,一百零八颗,同佛门弟子所用无异。   她刚要道谢,虚空裂缝已然合拢,对方消失在空中。   ———章节分界线———   佛门脚下小城,东门老街临时搭了个简陋的戏台子,牌匾的字迹如小孩的鬼画符般潦草,名儿倒起得当当响——【天下无双剧团】   这折戏叫【佛门内斗】,取材于坊间流传的儿歌,角色正是当世四佛二尊者。   情节很简单,尸弃佛不满屈居于燃灯佛之下,多年的愤懑一经引爆,揭竿而起,势要打败燃灯佛。身为亲传弟子的菩提佛和迦叶佛自然支持燃灯佛,尊者朱槿直属救命恩人的燃灯佛麾下。   尸弃佛一人难敌四人,落败溃逃。金翅大鹏雕作为佛门戒律尊者,事后追击尸弃佛,于XX城灭杀对方。   六名演员的幻术出神入化,行人几乎瞧不出区别,由此吸引不少看客,纷纷挥洒钱币。   没过多久,小城巡守闻讯赶到,大骂他们不尊佛门。巡守一面驱散看客,一面打破演员的幻术。   砰砰数声,扮演尊者三佛的演员纷纷现出原身,都是穿着破旧布衣的小孩,身无灵力,不是能使出幻术的修士。   轮到菩提佛的时候,巡守接连打了好几次,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菩提佛笑嘻嘻望着对方,“本座没变身。”巡守不信,又敲了好几次,直到表明肉佛金身,巡守才又惊又怕跪下。   和光闻讯而来,只见菩提佛忙着安慰巡守,五个小孩捡了满满一兜钱。   “小僧祭,奉迦叶佛之......”   菩提佛瞥都没瞥她一眼,“天色还早,小鬼还想干什么?”   一孩子顶起脚尖高举双手,“我想去看龙,听说它们是天道所钟,从来没亲眼见过。”   菩提佛不屑摆手,“什么天道所钟,那是它们自个儿吹的,再说了,□□不过身外之物,说不定你上辈子也是条小龙。”   孩子们嘿嘿笑出声,还是吵着要去。   菩提佛无奈笑道,“也行,听说正在办龙凤蹴鞠,咱们就去瞧瞧热闹。”   “好咯——”“去看龙了——”......   台上太过热闹,和光怎么也插不进嘴,火气越大,忍不住拨弄琼送的念珠,一下又一下,又狠又急,几乎要把指甲嵌入念珠。   菩提佛指尖点地,土壤颤动分开,涌出汩汩清泉,一株金莲破水而出,与和光在朱槿那儿见的一模一样。   菩提佛道:“师父,我要带他们极东幽海,眼下实力还没恢复,破不开虚空裂缝,借你莲花座一用。”   金莲弯起腰杆,似乎同意了,紧接着自根部齐断,莲花瞬时绽开变大,满溢金光,变成佛像常见的莲花座。   菩提佛一招手,小孩们接连跳了上去。   巡守迟疑道:“要不先和孩子们的爹娘说一声?”   “不用不用。”台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得不剩一颗牙,“极东幽海算什么,八十年前,我还跟着去过金翅大鹏雕的肚子呢。他们爹娘那儿,老夫跑一趟就行。”   菩提佛眯眼看向老人,笑道:“这不是小七吗?老了不少啊,极东幽海,去不去?”   老人摆摆手,坦然道:“一把老骨头,去不了咯,下辈子再和你去。”   菩提佛也笑得释然,“那下辈子再见。”登上莲花座,就要催动佛力。   和光思忖片刻,连忙跳上去,笑道:“小僧同往。”   菩提佛耸耸肩膀,表示并无不可。   两个时辰过后,日落西山,极东幽海已是黑夜。   海滩篝火熊熊,其上架着一具龙身,十节龙角,满身威压,正是逝去龙主的尸身。   龙女立在面前,神色坚毅,沉声道:“爹,女儿定会护住龙族,庇佑海部诸族,绝不输给死鸟,您放心去吧。”   凤男静静听着,罕见地没有出声嘲讽。   金翅大鹏雕缓步上前,双手捧着白日的水蓝色蹴鞠,高高抛起,球体忽地展开化作半透明的龙身,绕着金翅鸟盘旋数圈,迟迟不肯离开。   金翅鸟递去安慰的眼神,“老龙,安心去吧,你的尸身,我绝不会浪费。”   听到这话,龙魂才点点头,昂首冲向天际,水蓝色的光芒散成星星点点,渐渐消失在夜空。   金翅鸟走向尸身,闭眼念了一段往生咒。   接着,凤男上前,口喷火焰,骤然裹住龙身。滋滋作响的火星子喷溅,散出诱人的烘烤香味。   龙女不住提点,“死鸟,看着点火候,别把我爹烤焦了,爹死前说了,头儿喜欢七分熟。”   凤男烦躁抱怨,“晓得了,我烤过的鱼数以千计,还能把虫子烤焦。”   “死鸟。”“臭虫。”   金翅鸟依旧阖眼,双手合十,如立誓般诚恳,字字郑重,“□□俗胎,取之于天,金本座食之,他日死后必将还于天。”   此时,龙女和凤男不再多言。   四周,龙凤两族围成一圈,尽皆沉默,脸色庄重,放下双方的仇恨,只有对逝者和传统的尊重。   莲花座赶到的时候,金翅鸟恰好撕开一节脊肉,张嘴要吃。   菩提佛拍手悔恨,“哎呀来迟了?”   小孩们跳下莲花座,围住龙女凤男,转了数圈,“哇噻真的是龙!她好神气啊!”“凤凰的眼睛原来是红色,画像都是黑的。”......   和光最后爬下莲花座,扶着花瓣,就要吐了。菩提佛说他实力还没恢复原来不是谦虚,而是夸张,他的佛力还没撑过半段路,剩下的路全是靠她,差点被莲花座榨干了。   金翅鸟抬眼见她,面露惊喜,笑道:“有你的啊,真把他找来了。”   菩提佛环顾一圈,问道:“怎么围在这儿?蹴鞠比赛结束了?”   龙女立时跳脚,“怎么可能?我爹吩咐了,打三日三夜,定要死鸟打出屎来。”   凤男反驳,“粗俗,谁把谁打出屎来还说不准呢。”   金翅鸟解释道:“今夜享受老龙的尸身,明日午时继续。”   孩子们立刻围住龙身,重重闻了闻,一个个香得流口水,“龙是什么味道?和鱼一样吗?还是和蛇一样?”“我最喜欢烧烤了,烤五花肉最好吃!”“能吃一点点吗?”“你有这么大一条,可不可以分口一小块?”   “不行!”   菩提佛皱起眉头,立时打开就要摸到龙身的小手。   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的菩提佛,孩子们有些怕了,以为当面吃肉有辱佛门,哪怕菩提佛没有架子同他们玩笑,毕竟也是佛门弟子。   没想到菩提佛接着说道,“龙主的肉满溢灵气,凡人之躯承受不了,会暴毙身亡。你们吃不得,最多舔一舔。”   菩提佛看向金翅鸟,金翅鸟出声喊龙女。龙女抱臂扭头,哼声道:“既然头儿都开口了,分你点也成。”   凤凰火焰瞧着美艳,实则炽热难忍,菩提佛极快撕下小片,都忍不住嘶声喊烫。   肉片微凉,孩子们依次舔过,菩提佛递回金翅鸟。   金翅鸟没接,抬眉嗤道:“别人尝过的东西,本座可不要。”   龙女虎视眈眈盯住菩提佛,伸出爪子威胁道:“敢浪费我爹,老娘把你撕碎了扔海里当鱼食。”   菩提佛笑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仰起头颅,一口吞掉龙肉,大嚼特嚼,点评起来,“本座更喜欢十分熟。”   金翅鸟大笑出声,重重拍向菩提佛的肩膀,“多年不见,你依旧没变。”   菩提佛摸摸下巴,“我倒是觉得变了许多,至少人缘好了不少。”   接着,终于有了篝火宴会的氛围。   孩子们围着龙女凤男坐下,叽叽喳喳询问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龙女龙女,听说每任龙主都会广开后宫,你以后会不会娶好多老公?”“凤主,听说你喜欢跟龙女拌嘴,是因为你心悦她已久,无奈中间隔着血海深仇,你会不会和她表明心迹?”......   金翅鸟按着菩提佛坐下,撕下龙肉,自个吃几口,又埋进沙堆焖成十分熟,再递给菩提佛。菩提佛也不介意,烤肉伴酒,全然没了出家人的五戒。   瞧准氛围不错,和光适时上前,朝菩提佛递上请柬,开口便道:“贫僧祭,奉迦叶佛......”   菩提佛正要否决,金翅鸟手一揽接了过去,“别叨叨,本座应了,既然你找菩提亲自来请,本座如何能反悔?”   和光怔了片刻,立时明白金翅鸟误会了,菩提佛并不是来邀请金翅鸟,仅是来瞧瞧热闹,就连他自个儿都没答应出席回归大典。   菩提佛回过神来,开口要解释。和光即刻递上另一份请柬,笑道:“您就接了吧,宾客去,主人如何缺席?”   菩提佛笑着挥开,“管他宾宾主主,本座稀罕?”   经过菩提佛的解释,金翅鸟也弄懂弯弯道道,揽住菩提佛的肩膀,强硬道:“本座已经应了小和尚,悔口不得。菩提,你不去也得陪我去。”   菩提佛笑了,“你误会了,凭什么要我去?”   金翅鸟豪气大笑,“就凭你打不过本座。”   菩提佛瞧瞧手里的龙肉,也笑了,“也罢,也罢。”   由此,和光送出两封请柬。   事情已毕,她请琼送自己回宗。   琼垂眸瞥了眼她手腕的念珠,笑得温柔,“这儿灵气泛滥,不便撕开虚空,去个僻静的地方。”   她们越走越远,越来越偏,终于停在海石背后。   和光心觉不对,暗自警惕。   微凉的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缥缈,“佛门中人静心守神,念珠乃是修行的一环,向来轻拨轻叹。像你这般硬拨硬掐的,我只认识一人。”   “小僧不懂你的意思。”她状似无意藏起右手,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   “师兄自重!”她使劲想挥开,却被他按在海石。猛一抬眼,月色映衬之下,但见他温润含笑的双眼。   “你不是祭。”   她心头惊骇,今日定是碰上同类了,对方身体修为这么高,怕是在劫难逃。   他放开手腕,沿着皮肤之下的血管,一寸寸抚上手背,那温和轻柔又不容拒绝的熟悉感,反而使她平静下来。环住小指的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安定了。   他一圈圈抚摸小指外围,那看不见的戒指。   能够精准触摸戒指的只有一个,便是环住套上的那人。   “师叔。”和光低头笑出声,使劲往他胸膛推了一把,“吓死我了。”   他任她推开,也笑了。接着,脸色沉下来,眉目严肃,“光啊,事出紧急,师叔交给你一个重大任务。”   她谨慎点头,“师叔吩咐。”   “你回去一趟,偷一块龙肉回来。龙主圆满之尸,兼具凤主心火,又得金鹏升华,极具研究价值。”   “什么研究价值?”   “满足口腹之欲的研究价值。”   “师叔!” 第481章 481 神迹   ◎你真的听得到天道?◎   尸弃佛殿后,森林深处。   和光深深俯下身子,递上最后一枚请柬,“祭已送出五封请柬,尊者们都会如约出席。”   如上次一般,尸弃佛依旧端坐于棋盘前,摆弄那些石子,没有抬头瞧她,更别说接住请柬。   和光还没摸透对方的性子,不敢催促,生怕对方不应。   黑白棋子的小范围厮杀结束,他才抬眼瞧来,“说动菩提和金鹏,受累了。”随之起了一股微风,如无形的手接住请柬,落到棋盘一侧。   和光道:“大典将于半月后举行,迦叶佛邀请百位崇奉佛门的俗家弟子,听说碎叶城城主也受邀在列。”   见他没有反应,她以为对方忘了,便提醒道,“碎叶城城主孔文生,前些日子前来拜访过您。”   “他不会来。”尸弃佛淡淡吐出四字,神色漠然,似乎不打算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骤暗,黑石宛如隐入石盘难以区分。丛丛乌云压下,只听得一阵风摇叶坠,陡地下起雨来。   滚大的雨珠哗哗坠下,划过尸弃佛的脸庞,淌过巨石棋盘,瞬间冲散细沙堆作的纵横线。   和光下意识撑起雨罩,手臂才抬起,就被风力按下。   尸弃佛轻声道,“她想下,就让她下吧。”   语气暗含无奈和微不可察的宠溺,和光惊异之余忍不住观察对方,就见他唇角泛起从不曾有的浅笑。   来自外界的不可抗力,纵横交错的沙线流得无影无踪,短兵相接的两方被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石面骤然横扫一空。   他就垂眸看着,任“她”风吹雨淋,好似神识从棋局抽出,全心全意融入倾盆大雨。   层层雨帘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喧闹,声音因雨幕和深林的隔阂变得失真。   “佛门重地,岂容你乱闯?”   “在下只问尸弃一句话......”   一人的嗓音有些耳熟,似乎是碎叶城城主孔文生。   尸弃佛偏头望去,深深草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小道。林外的争执停了,渐渐响起脚步声。   实力高强的武僧抢在前方,距离后边的人三步之隔,视线也不曾挪开,时刻警惕。   待雨后现出两人的身影,和光才明白武僧为何如此紧张孔文生。   一路行来,孔文生始终没有收束威压,一城之主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更无丝毫对佛尊的敬意。   雨珠溅落时,如跳入油锅般炸开,爆出腾腾雾气。一身凛凛气势,若是不知他是忠实的尸弃佛信徒,恐怕会当作上门寻仇的宵小。   不怪武僧如此紧张。   行至尸弃佛面前,武僧即刻跪下行礼,右手仍然紧握兵器。   孔文生左臂下垂,右臂环住绸缎包裹的物什,昂首走来,头颅都不曾低下一厘,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仿佛平缓心绪般长舒口气才说话,语气依旧包含怒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武僧斥责道:“无礼,没人能质问佛尊!”   尸弃佛淡淡开口,“如你所愿,我出手了。”   “什么?”孔文生皱眉思忖片刻,接着自嘲大笑数声,笑一声,气势弱一分,倾天大雨泼下来,把他从头浇到底。   隔着数步,和光也能闻到孔文生身上传来的味道,盖过满林泥土味和草腥味,冲破一层焚香的血腥味。   孔文生紧紧盯住尸弃佛,“我孔氏百代香火,碎叶城百万子民,单独供奉数万年,哪里对不起你?”   武僧斥道:“供奉尸弃佛的大城不在少数,哪来的脸质问佛尊!当世四佛二尊者,碎叶城何故单奉尸弃佛,个中原因,你们自己清楚!”   燃灯佛平视众生,从不偏爱。菩提佛轻佻冒失,鲜少回应,信众不多。迦叶佛香火无数,单独供奉也难得垂青。世人多供燃灯佛和迦叶佛,两派规矩也颇为繁重。   尸弃佛极少下视众生,然无一戒一律,如何供奉皆凭信众心意。   单独供奉尸弃佛,既能归属佛门麾下,又能减轻香火负担,且符合文士形象,这才是碎叶城的真实目的。   “我们日夜拜佛,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你自己清楚。”尸弃佛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字字溢出讽意。   武僧不敢开口。   和光早已了然,此地佛门的隐意——拜佛,而不有求于佛   “蛮族呢?那些没有开化的野人不曾拜你,如何得你垂青?”孔文生面色难看,忿恨愈深,“你不帮你的信徒,反而帮信徒的敌人!”   武僧蹙眉,眼色躲闪。   和光心觉内有隐情,发生了超乎预料的事情,连武僧都没反驳。   尸弃佛道:“吾修奉天之道,众生于我,与草虫无异。我不帮一族一人,只帮天道,只帮天眷之人。”   “那蛮子是天眷之人,你瞎了眼吧!”   武僧紧皱眉头,似要斥责,没有开口,仿佛同意这话。   孔文生气笑了,“他们吃人!”   尸弃佛道:“生灵血肉,取之于天,归之于天。凡人之死,灵血浇地,骨肉入腹,不浪费一点一滴,最终归于天地循环。此乃部落传统,真正的祭祀天道。”   “生啖同胞,就是尊天奉道?在你眼里,孔氏礼仪之邦,还不如罔顾人伦的蛮子?”   “礼仪,不过是人族强加于自身美其名曰文明的枷锁,以区别生灵自恃为万物之长。”   雨势越大,如一根根带刺的白鞭,抽得孔文生面色惨白。文人掩饰的熏香褪去,湿透的白衣晕出血色,从腰后到小腿,歪歪扭扭染透大半。   单薄的衣裳紧贴身体,积水把左臂衣袖搅在一起,戳穿空荡荡的袖管。   “如你所言,不帮我们也行,为何要害我们!”孔文生随手丢开手里的物什。   裹在绸缎的球体滚向尸弃佛。武僧慌忙起身,护在尸弃佛面前,挥棍挑开绸缎。   刹那间,物什传来无比惊人的威压。   绸缎揭开,世所罕见的白玉透出暗沉天色也难以掩饰的光芒,球体玉石雕成人头的形状,深深浅浅的勾勒透出匠者全副倾注的心意和实力,浓墨重彩的颜色绘画得恰到好处。   这般鬼斧神工的佛像好似照着尸弃佛的模子印出来的,世间也难寻可相比较的次品,此时却只剩个头颅。   “尸弃佛好不容易显示神迹,竟是为了残害自己的信徒?”   佛像头颅的双眼隐隐绽出金光,就是惊人威压的来源,与尸弃佛的佛力   武僧悄悄望向尸弃佛,想要说什么,还是抿紧嘴巴,残缺的佛像表明尸弃佛显灵了。   “那些你都可以辩解,只此一件,你又能怎么解释!”孔文生扯掉左袖,臂膀断口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仍在流淌血液,残余的佛力和头颅双眼如出一辙。   “我本可以杀掉蛮子头领,若不是你横插一脚......”   铁证如山,当时尸弃佛心至战场。   武僧闭眼想了想,沉声道:“孔城主,我等同情您的遭遇,不如同我移步迦叶殿,再......”   “不劳迦叶佛,碎叶城拜的不是他,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尸弃佛,希望尸弃佛能给信徒一个合理的解释。”   孔文生咬住尸弃佛,不依不挠。   尸弃佛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仿佛此事不过棋局外的余兴。“奉天行事,尸弃不过遵守天道。”   “说得真好听,传闻尸弃佛通晓万物之音,是真正的天道所钟。天道亲口对你说厌弃碎叶城,亲口命令你覆灭孔氏?”   武僧脸色大变,呵斥道:“大胆,竟敢怀疑佛尊!”   尸弃佛移开眼神,不再看他一眼,抬手去捡黑白碎石,摆在石盘边缘,作势准备下一局棋。   此时,雨还在下。   孔文生挥开武僧,掌心聚气,打算出手。   “你真的听得到天道?”   话音刚落,雨停了。   阳光首先投在石盘,刹那间晒干水迹。微风骤起,推开层层细沙,一道横一道纵,交织排满整个棋盘。接着是黑白石子,从四面八方滚上棋盘,异常精准停在交叉点。   黑白两军再次兵戎相见,局势和之前一模一样。   在场两人都是登峰造极的修士,自然看出不是尸弃佛动的手。此事不含一缕灵气,自始至终,都是天在变、风在动。   天道,亲手帮尸弃佛复原棋局。   武僧跪得五体投地,额头几乎埋进土地,心底又惊又喜。他要拜,他在拜,又区分不了拜的是谁。不如说,两者浑然一体。   孔文生掌心的灵气自然溃散,讽刺得放声大笑,抖得血液哗哗直坠。扬臂怒指天空,开口想骂什么,肩膀又无力垂下。   最后瞥了尸弃佛一眼,缓缓转身,跌跌撞撞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武僧试探性询问,“佛尊,如何发落孔文生?”   尸弃佛似乎全心沉入棋局,不发一言。   和光想了想,答道:“不必理他。”   她对尸弃佛的做法无法苟同,但毕竟是秘境的事、原身的事,与她无关,于任务无关紧要。   话说另一边,孔文生垂首离开尸弃殿。途中相遇的佛门弟子见他浑身浴血,无不上前询问。   孔文生憎恨尸弃佛,进而厌弃整个佛门,几乎陷入走火入魔之地,不住怒骂僧人,“怎么?怕我寻仇?不放我离开。”   佛门弟子见状,只好远远把他送出佛门。   出城不过余里,前方突然来人,挡住去路,四面涌来不少高阶修士,隐隐包围之势。   孔文生讽刺道:“尸弃佛还是后悔了?要杀我灭口?”   来人都着玄衣,头束发冠,“孔城主瞧清楚了,我等不是佛门中人。”   孔文生依然没有放松戒备,“你们想要什么?”   “我等奉申屠少主之命,请孔城主屈驾来舍一叙。”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二轮战秘境。   胜利条件,也就是四界目标:拿到舍利子,净化魔气(目前两个都没出现)   ————   秘境重要土著   四佛二尊者   1 燃灯佛:尚未正式出场   2 尸弃佛:第二佛,和光原身祭的上属   3 菩提佛:第三佛,刚刚回归,性情和佛门中人有些不同   4 迦叶佛:第四佛,主管佛门事务   5 朱槿:护法神尊者,疏狂界宁非天若鹿阿猛穿成属下   6:金翅大鹏雕:护法神尊者,龙凤老大,西瓜原身琼的上属   其他土著   7 孔文生   8 阿守:朱槿的副手   9 辩离:迦叶佛直属分寺现任住持,与申屠嘉儿两情相悦,被殷羡威胁   10 慧可:迦叶佛的副手   ……   ————   目前已知四界穿越位置   和光,西瓜,唐不功   宁非天,若鹿,阿猛   殷羡:申屠家族的少主(老六运气不错)   天极界还没人出场   ——————   2月暂定周更哦,3月恢复日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2章 482 见缝插针   ◎半月后,便是菩提佛回归大典◎   东野关深山峻岭腹部,遍生一种棕褐色的草,对于治疗伤骨有奇效,然此地偏僻、采集不易,向来只有本地药农会采。   近日来,频频有修士光顾此地,老远从大陆另一端飞来,只采一株便走。   药农颇为好奇,询问数声不得回应,也不再问了。这种药草,便是逾疆界刀门占地圈养的萤草,也是数日前申屠家族小姐万金寻求的古药。   此时,天空落下一名瘦弱男修,背负与之身材不相符的巨剑。还没出声询问,药农头都没抬,举手一指西方。   “山崖下边。”   瘦弱男修轻道声谢,只身跃下山崖。才拾起一株,身后骤起风声,倾刻间肩膀别了把弯刀。   来人是个女修,说话却粗声粗气,“你来这干嘛?”   瘦弱男修回道:“对同界手足出手,你投敌了?”   “嘿嘿,开个玩笑嘛。”女修立时收刀,三两步跳到瘦弱男修面前,“可千万别告诉殷大人。”   女修拱手笑道:“师兄贵姓?”   “问别人之前,应该自报家门。”瘦弱男修冷眼看着女修,“我记得出征队伍里没有女修。”   女修尴尬挠头,“哎,小弟是倒霉到家,穿成女修了,说出去都不好意思。小弟成肃,还未请教师兄?”   瘦弱男修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肖远道。”   女修面露大喜,“原来是肖师兄,小弟仰慕您已久,一直希望并入师兄麾下,可惜多年来闯不进内门,幸好此次天曜大战分了个名额给外门。也因为此,小弟很难队伍的氛围,其他师兄们都不太搭理小弟。此次有幸碰上肖师兄,希望师兄提携一把......”   为了讨好瘦弱男修,女修喋喋不休,很快把自身情报吐个干净,很多又扯到其他事情。   “说起来,殷大人用萤草集结队伍的主意确实很高,却有个很大的问题。数年前外门的萤草遭窃,小弟曾率人追击,那小偷的武器很少见,是把等人高的陌刀。进入曜台之前,小弟偶然瞥见坤舆界也有名陌刀修士,长得和当年那人有几分相似,若是被那人混进来......”   瘦弱男修突然顿住脚步,定定直视女修,“成肃。”   “怎么了?肖师兄?”女修面露疑惑。   刀疤男连道三声多谢,每一声的语气不尽相同,说一声,顿一下。   与此同时,成肃的心也跟着跳一下,因为他清楚高高在上的肖远道从不轻易言谢,更可怕的是,眼前这名瘦弱男修抬手去拔巨剑的模样像极当年手执陌刀的男子。   成肃立即抽刀封住瘦弱男修的右手,不料瘦弱男修用左手拔出巨剑,仅一臂之力便挥了过来。迸溅四射的鲜血里面,他听见男修宛如自言自语般的低声。   多谢,你当年追杀我们。多谢,你没能杀了我们。多谢,今日及时遇见我。   瘦弱男修看着尸体彻底焚毁才离开,接着前往尊叶寺。   根据申屠嘉儿的告示,她就在那儿,殷羡也在那儿,逾疆界的军队正全力以赴奔向那儿。   申屠家族的属下守在寺外,不准外人踏进。瘦弱男修手执萤草,才获得通行的资格。   他还没走多远,就听到申屠家族的下属在抱怨。   “真不明白小姐怎么想的?凭这几株草就能治好旧疾?百多个人带着草药进去,也不见小姐出来走走,不知道治好还是没治好。”   “寺内只有那些散修,少主的安全都没保障。”   “听说少主把那些散修聚在一起,不知道交代些什么。”   ......   这些话,表明他来对了。   瘦弱男修被引去申屠嘉儿的闺房,她确认药草无误,又通过一条长长的地道进入暗房。   百来个不同着装的修士挤在室内,每人手中都有一株萤草。   一位看似领头的修士上前,询问瘦弱男修数个身份问题,登记在册。瘦弱男修自称成肃,原封不动说出成肃曾透露的情报。   领头修士点点头,“在下肖远道,欢迎师弟归队。”   瘦弱男修道了声肖师兄,便走入内室。幸好如成肃所言,这些内门师兄瞧不上他,没人上前搭话。   台上,有名修士张贴公布这个秘境的情报。   “佛门为尊,当世四佛二尊者,实力不可估量。任务目标是杀死一佛,得到舍利子。目前来看最理想的对象是第三佛菩提佛,回归不久实力还未恢复。”   “还没有其他三界弟子的任何情报,不知他们穿成什么人物。”   “殷师兄的身体是申屠家族少主申屠不悔,家主退隐的情况下,是申屠家族实际上的掌权人。申屠家族是人族势力最大的世家,相当于天极界的贺拔家族。身份不暴露的情况下,利用申屠家族的影响力更容易完成任务。”   底下,逾疆界的弟子分成数拨,交流情报。   “听说殷师兄接来碎叶城城主,不知在谈什么?”   “碎叶城不是没了吗?那姓孔的手下只剩百来号人,自己又断了条手臂,还能干些什么?”   “听说孔文生的实力登峰造极,在修仙界也是数一数二,若能成功拉拢,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前几日,我打北边过,亲眼瞧见蛮子屠城的情景。碎叶城百万百姓,蛮子进城屠了大半,留下十万孩子女人作奴隶。”   “屠城不都这样?有什么大惊小怪?”   “不不不,听我说完。九十万百姓,挤干鲜血灌入土地,北地沙漠全成红土。人肉上桌,庆功宴摆了三天三夜,没吃完的用盐腌制储存。”   “蛮子这么恶心,天极界的世家对付兽族都没这么狠。”   “还没说完呢,孔文生的妻子和儿子没逃出来。细皮嫩肉的儿子,生生千刀万剐,做成刺身。妻子掏空五脏六腑,制成血肠,晾在城门。”   “卧槽,孔文生居然还没疯。我要是他,就去和蛮子拼了,自爆灵魂也得带走蛮子的头儿。”   “谁说他没拼了?城破之日,孔文生正要抓着蛮子头领自爆,尸弃佛显灵,断了孔文生的手,救了蛮子一命。”   “大战开始前,本来碎叶城百姓打算弃城逃跑,孔文生去求尸弃佛,得尸弃佛承诺,百姓就没逃,谁料尸弃佛来这一手?”   “这么算来,孔文生不得恨死尸弃佛,比蛮子还可恨。”   ......   尊叶寺主殿。   大门紧闭,腾腾燃烧的护摩火,照亮三具身影。   现任住持辩离指间拨弄念珠,轻一下重一下,毫无静心之念,好似想逃离,却被禁锢在原地。   孔文生缓缓道:“申屠家族庇护我等,想要什么?”   申屠不悔,也就是殷羡轻轻笑了,“申屠家族不过发扬迦叶佛的善心,出手种下善果,孔前辈何必质疑?”   孔文生不耐皱眉,“有话直说,我眼下没空东扯西拉。”   “没什么,就想要孔前辈出手杀个人。”   念珠声啪哒重了些,辩离紧闭双眼,面容透出难受和愧疚,竟在佛门重地肆意杀生,而出口犯戒之人毫无惭愧之意。   “谁?”   “菩提佛。”   殷羡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说的是随意个普通人。   孔文生笑了,“一个菩提佛,换孔氏一族的庇佑,申屠少主,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殷羡道:“杀害菩提佛,是要命的勾当,自然不会让孔前辈吃亏。您替我们杀死菩提佛,申屠家族世代庇佑孔氏一族,迦叶佛为碎叶城除掉尸弃佛。”   孔文生偏头看向辩离。辩离睁开眼睛,艰难点头。   尊叶寺是迦叶佛的直属寺院,辩离是迦叶佛钦定的下任住持。迦叶佛不便开的口,不可直言的命令,皆有底下代为传达。   孔文生皱眉道:“在下不明白。”   殷羡道:“四佛并立以来,尸弃佛不满燃灯佛久已,早就打算取而代之。迦叶佛多次提醒师父,可燃灯佛慈悲为怀,不与之计较。若爱徒菩提佛身死,必能刺激燃灯佛下定决心,又有迦叶佛助力,必能除去尸弃佛。”   “此事的关键,由怨恨尸弃佛的孔前辈亲自出手,把燃灯佛的恨意引到尸弃佛身上。”   孔文生又问,“为何是菩提佛?”   殷羡道:“唯有菩提佛才能刺激燃灯佛。”   念珠陡地断了,辩离扭开脸,眉头紧紧蹙起。   殷羡轻斥,辩离才恢复情绪。   孔文生懂了,其中必有迦叶佛的私心,“当年燃灯佛收徒之事,迦叶佛竟怨恨至今?”   辩离面露不悦,“孔施主慎言!”   孔文生不再多说,心里已认定如此,民间传言是真,同为亲传弟子,燃灯佛偏爱菩提佛,迦叶佛不忿久已。   “菩提佛毕竟是佛尊,在下如何能杀得了佛?”   殷羡从怀里取出锦盒,递了过去,“此乃凤凰心火,以菩提佛如今的实力难以阻挡,定能烧得他舍利子毕出。”   孔文生没接,“申屠少主真会依言行事?”   殷羡轻笑,抬手便起天道誓,“若我申屠不悔不遵守承诺,叫我神魂俱毁、不入轮回,申屠家族就此覆灭,子孙后代为奴为婢。”   辩离接着发誓,“贫僧今日所言为真,若他日没能实现,则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孔文生终于接过锦盒。   殷羡笑道:“半月后,便是菩提佛回归大典。” 第483章 483 庆典   ◎所以你是登峰造极也跨不过门槛的修士,而我是法力低微却超脱六道的佛尊◎   回归大典当日,燃灯殿殿外。   菩提难得披上锦襕袈裟,打扮成佛尊该有的模样,来寻师父。殿门紧闭,想来燃灯佛还在焚香沐浴。   菩提拘束得扭扭肩膀,只觉被紧缚在枷锁之中,浑身不自在。倏忽间瞥眼,就见经幢后头藏着一人,靠着石壁昏头大睡,不是别人,正是二尊者之一的朱槿。   菩提佛心想闲得也是无聊,不如作弄于她。   他摇身变成燃灯佛的模样,款步走到对方面前,清清嗓子,张口便是低沉浑厚的声音,“阿朱,怎么睡在这儿?”   朱槿缓缓眨眼,似醒非醒,挠了挠头,慢慢坐起身,语气还带着宿醉的迷糊气,“怕睡过头,让跑堂先送我来了。”   菩提佛后撤一步,捂住鼻子,“怪不得一嘴酒臭味。”   朱槿猛地睁大眼睛,使劲嗅嗅身体,又呼气闻闻嘴巴,“怎么可能?我洗过澡才来的。”说完,她意识到燃灯佛才不会这么说她,睡气顿消,眯眼瞪向对方,咬牙叫出他的名字。   “菩!提!”抬腿便是一脚。   菩提才看到扫堂腿的残影,膝盖传来剧痛,不禁跪倒在地,捂住痛呼,一身幻术砰然消失。   朱槿朝掌心呼气,狠狠去闻,再三确认没有酒气才放心,又含了数片薄荷叶。死盯菩提,把薄荷叶当成菩提大嚼特嚼。   菩提举手投降,走向另一根经幢,一跃而上,坐在顶上等候。   佛殿门口护法的经幢,亿万信众顶礼膜拜,却被两人一靠一坐,着实不像样。   迦叶佛刚到瞧见这幕,咳了咳提醒两人。   朱槿问道:“喉咙不舒服?”从嘴里抠出两片薄荷叶,递上去,“要不要?”   菩提顿时明白对方眼里的谴责,不但没有下来,反而挪动屁股让出一角,重重拍了拍,扬眉笑道,“来,坐师兄这儿。”   迦叶佛瞥开视线,实在不想回应,便问道:“师尊呢?”   菩提回道:“还在洗澡,师弟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看着无欲无求,要脸得紧。不把身上的每一根毛梳顺,不会出来见人。”   “胡闹!怎能这么说师尊!”迦叶佛纠正道,“世尊不喜尘埃,身为生灵之长,必须时刻保持洁净状态。”   菩提耸耸肩膀,连反驳都懒得。   迦叶佛试图获得朱槿的支持,“尊者同师尊相识最久,应当了解这点。”   朱槿歪头想了想,疑惑道:“大和尚不是秃头吗?还要梳什么毛?”   突然间,天空坠下飓风,阴影压来,金翅大鹏雕的朗朗高声劈了下来。   “本座来早了?人还没聚齐?”   片片黑羽洋洋洒洒,浇了三人一身。迦叶佛皱眉挥开,菩提佛左闪右避。   朱槿仰头大吼,“本来就没几根毛,还死命扇,不怕秃了?傻雕。”   “哈?放什么狗屁?本座怎么会秃?”   向来水火不容的两人,一上一下,隔空对骂。幸好周围没有僧众和信徒,不然佛门脸面无存。   迦叶佛试图劝阻,然无人理会。菩提佛听得喜笑颜开,拍手称快。   一盏茶过后,尸弃佛信步踱来,没有理会在场之人,径直走向大殿,抬手就要推门。   朱槿瞬身拦住,沉眉道:“燃灯佛没在沐浴。”   菩提佛和迦叶佛立时上前,隐隐挡在门口。   尸弃佛淡淡道:“我只答应出席大典,没有答应等候燃灯沐浴。”   大典有其惯例,四佛二尊者同时出场,不仅是佛门的排面,也代表当世最强六人的团结一致。   朱槿不悦道:“那也不是你能看大和尚裸体的理由。”   迦叶佛咳了咳,“尊者,尸弃佛应当不是想偷窥师尊......”那几字实在不雅,不能坦然说出口。   菩提笑道:“要不尸弃佛下盘棋再来?”   尸弃佛又上前一步,威势罩得迦叶佛和菩提佛动弹不得,轻轻一下推开朱槿,另一掌便要开门。   朱槿全力以赴,才挡住这一掌。   尸弃佛垂眸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朱槿笑道:“那又如何?打一架?”说完,周身暴起威压,随时都能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门从里开了。   “何事如此热闹?”   股股清芬的莲花香如缥缈水雾般从里飘散而来,无影无形裹住众人。一袭金色薄衣抚过门槛,露出白玉般的赤足,足底玫瑰红色,偶尔瞥见千幅轮相,更有□□纹样。   一步步行来,后方开敷如莲花。   菩提佛笑道:“师父终于洗完了。”   来人走到菩提面前,眉心生有与菩提一样的红点。启唇淡笑,眉眼间满含宠溺,“你瞧瞧你,袈裟又歪了。”   朱槿也借机嘲讽,“站没站相,坐没坐样。”   菩提佛满脸无所谓,“本座就这样,改不了了,要不师父自己动手帮忙。”   燃灯佛真的抬手抚上领子,缓缓帮他理好袈裟。   一旁的迦叶佛抬眉深看一眼,又撇开视线。   尸弃佛率先转身朝向大典主殿,“既然齐了,那便走吧。”   举办回归佛殿是佛门最大的建筑,正对山门。四佛二尊者还未亲临殿堂,早有弟子候在那儿接待来客。   身为尸弃佛亲信的和光本不必担此杂事,完成邀请任务之后,自告奋勇承担接待宾客的职责。   参与大典的不仅有百来位尊者们的忠实信徒,还有佛门的分寺代表和尊者们直属寺院的住持长老。更别说佛门本门弟子纷纷放下事务,前来旁观。   和光候在殿外,对比重要宾客的名单,暗中观察诸人,脑海中时时传音,【光是这样很难发现端倪,他们不蠢,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琼端坐殿内,一面同她传音,一面又要应付佛门弟子。原身作为金翅大鹏鸟的侍僧亲信,绝不可能插手俗务。   【其他界域不一定,咱们的弟子可不好说,毕竟来的大多是咱们两座禅。】   杀戮禅和嗔怒禅,出了名的脑子不好使。   西瓜师叔语气含笑,【找到两个了,瞧那聪明样,应该是我门下的弟子。】   和光顺着眼神望去,也发现了那虎头虎脑、鬼鬼祟祟的两人。他们称呼对方倭瓜、枣瓜,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隐藏身份了吧。   【看不下去了。】   【师叔去吧,我来看着。】   西瓜师叔起身退离大殿,悄无声息带走那两人。   来宾越来越多,不只为恭贺菩提佛回归,无不带着各自难以启齿的目的。从一张张真诚的笑容,很难看出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和她一样。   两名军服修士走来,想来是朱槿尊者座下。   和光细看发现两人是当时询问过的弟子,想来有过一面之缘,便上前问候。   今日,他们也牵着那匹小马驹。还不及人的腿长,背上却端端正正置着马鞍。和光心想这真的能骑吗,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若鹿害怕看出异样,牵着缰绳的手不禁拽紧了些,连忙解释道:“跑堂是老大的坐骑,时常跟随左右。”   和光点点头,眼神没从小马驹身上移开。   “还有什么事吗?”若鹿警觉起来,对方是不是发现哪里不对劲,他们哪里暴露了吗?   和光道:“它不会随地大小便吧?”   阿猛笑出声,意识到不雅,偏头偷笑。   小马驹圆滚滚的眼珠子瞪住和光,发出重重的哼声,一下一下撩蹶子,要不是若鹿牵住,恐怕想上前撞飞她。   若鹿强忍笑意,解释道:“跑堂生出灵智,已有基本的礼仪。”说完,连忙拉着小马驹进门。   身着华服的申屠不悔踏过山门,琤琮作响的那刻,和光还没来得及把脸和身份对上,迦叶佛座下的慧可已经步下台阶,亲去迎接。   和光斜眼瞥着,心想值得慧可屈尊降贵的俗人身份绝不会低,却没曾想到竟是人族第一世家的少主。   身在万佛宗多年,和光多少能看出世俗中人怀揣欲念前来造访。眼前之人,满脸含笑,眼神真挚,乍一看好像世尊的忠实信徒,她能一眼看穿这人浑身上下带着对佛门的抗拒,每根竖起的寒毛都裹着警惕和敌意。   想来这个秘境也不是任何人都尊崇佛门。   那日曾在迦叶殿见过的尊叶寺下任住持辩离也来了,身边跟着个背负巨剑的瘦弱修士。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直到名单全数划去,她才回身望向大殿。   今日,四佛二尊者悉数出席,不仅是此地相隔千年的盛日,更是秘境开启以下,四佛同时亮相,第一次出现在普通世人面前。   四佛,代表四个舍利子,四个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为了得到天曜大战的胜利,四界弟子必然不计代价、全力以赴涌进会场。   殿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和光久久注视,这里面会有多少敌人呢?   大殿的流程十分简单,四佛二尊者同时出场,佛尊接连讲述佛法,宾客沉入奥妙的玄想境界,得到心神的新生和境界的提升。   自始至终,六位尊者都没同宾客有直接接触。通过阐释佛法散发的佛力,仅仅一小缕,都使在场众人战栗不止,绝不是他们能触摸到的境界。   由此大殿过去大半,佛尊尊者陆续退场,仅留菩提佛和金翅大鹏鸟。   信徒们团团围住菩提佛,询问入世八十年的经历和心得,得到成佛的奥秘和捷径。   菩提佛毫不掩饰满脸的不耐,对于问题也是爱答不理,直言如若不是燃灯佛的要求他才懒得理会众人。   饶是如此,信徒们也像被洗脑一般美化菩提佛。佛尊如此不喜回应,依旧压制自己的欲念,满足信徒的欲念,于是佛才成佛。   对此,菩提佛只是嘲笑,信徒们又对笑容冠以更深的含义。   金翅大鹏鸟蹲在席上,一边大吃特吃献给诸佛的贡品,一边调侃菩提佛被迫无奈的境地。   和光远在角落观望,把所有人的动作收入眼底,试图找出异界敌人。突然间,斜眼瞥见熟悉的面孔,似乎是同尸弃佛不欢而散的碎叶城城主孔文生。   孔文生隐藏在宾客之间,挤开众人,直直走向菩提佛。   和光心觉不对,想要上前查问,然人潮拥挤实难过去。眨眼间就见孔文生已到菩提佛身前,眼神流露痛恨和愧疚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   锐利的刀光闪过众人的眼睛,径向菩提佛的脖颈。   菩提佛脸庞闪过讶异,侧身想躲,被人潮绊住,刀刃斜斜劈过肩膀。鲜血迸溅而出,伴随着众人的惊声和尖叫,流了一地。   孔文生想砍第二刀,拥堵的人潮瞬间后退。   第二刀,被菩提佛挥开了。但是抵挡巅峰修士的这一招,似乎耗尽菩提佛所剩无几的佛力。   孔文生从怀里取出锦盒,呼出焰焰凰火。   菩提佛面露惊异,“施主有备而来。”自知抵挡不住,索性放下双手。   “何方宵小?”金翅大鹏鸟拍桌而起,作势扑去,然为时已晚,凰火已经带着惊天动地的威压袭向菩提佛。   金翅鸟脚下一动,反而站定了。叉腰吸气,殿内风势骤转,反而涌向它。凰火也不例外,一缕缕一丛丛皆被吞入腹中。   “怎么会?”孔文生大惊失色,不忘目的再度攻向菩提佛。这一次没有机会了,还没握到刀柄,已经被金翅鸟按在地下。   金翅鸟踢转孔文生的身子,踩住喉咙,质问道:“哪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在佛门动手?”   殿内有人认出孔文生,立刻上前道出内情。   菩提佛听完乐了,蹲下身去问孔文生,“你痛恨尸弃佛,杀本座作甚?”   孔文生淡淡道:“所谓的佛门尊者,不都一个样,高高在上享受信徒的供奉,对于众生的苦难都视而不见。当日若我求的是你,你会帮忙?”   菩提佛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会啊。”   这下倒是孔文生惊讶了。   “和和气气的碎叶城和要打要杀的游牧族,真要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们些。”   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说出偏重喜好,没有一点等视众生的意思,这家伙根本没有身为一佛之尊的自知之明。   菩提佛点着下巴想了想,“这事儿吧,你找迦叶说些好话意思意思,他肯定会帮你。你去找师父哭着求求情,他不帮你,也会去劝游牧族放下屠刀慈悲为怀。谁让你去找尸弃佛。”   孔文生握紧拳头,“难不成这么算了?碎叶城百万城民白死了?”   “死就死了,轮回投胎继续过日子呗。杀孽深重的游牧族也就过这一世的好日子,下辈子为猪为狗呗。”   孔文生咬牙切齿,“我不甘心。”   “所以你是登峰造极也跨不过门槛的修士,而我是法力低微却超脱六道的佛尊。”   孔文生惊讶得睁大眼睛,瞳孔深处倒映出菩提佛自得的笑脸。许久过后,他卸下一身威势,暴露最软弱的肉身。   金翅鸟问道:“怎么办?处以极刑?还是把他关进大牢?”   孔文生偏开脑袋,叹气道:“杀了我吧。”   菩提佛思忖片刻,扬唇笑道:“放了吧。”   不止孔文生,连金翅鸟都震惊了,“什么?放了?”   “今日是回归典礼的大好日子,不宜造杀业。再说本座日行一善,今日一善就归他身上。”   孔文生难以相信,喃喃道:“不......杀了我。”   金翅鸟轻嗤一声,“想好了。”   “想好了。”菩提佛点点头,“劳烦鸟兄送他离开,免得遭受其它信众追杀。”   不等孔文生抗议,金翅鸟已提起后领飞了出去,双翅一展便是十万八千里。数息之间,便飞了回来,身上还带着远地的草叶。   在场信徒震惊于事故的发生之促和结束之急,至于四佛二尊者之间又要如何讨论此事,就不在他们的知情范围。   和光第一时间传音联系西瓜,【师叔,你看到了吧。】   【凤凰心火,那家伙是冲着烧舍利子去的,错不了。金翅鸟传召,师叔走不开。】   【我去追。】   【小心为上。】   殿内角落,殷羡侧眼斜觑辩离,悄声命令,“追上去,绝对不能让他透出一个字。”   辩离犹疑不前,还是被瘦弱修士催促离开。   另一墙根下,疏狂界三人暗地讨论。   若鹿道:“一定和其他三界有关。”   小马驹撞了撞他的大腿,不住嘶鸣,艰难哼出一道咬字不清的声响,“追!”   作者有话说:   ——   若鹿:居然说师兄随地大小便,看我恁死你!   宁非天感动极了。   若鹿:我可是天下第一好师弟   若鹿刚打算下黑手,和光一个眼神递来   若鹿:光姐?(惊恐收手   和光:手里拿着什么,亮出来我瞧瞧   若鹿挤出笑容,“纸尿裤。”小手挥了挥,“这不是怕给光姐添麻烦嘛。”   宁非天:???   若鹿:师兄咱快戴上   宁非天:说好的天下第一好师弟呢   若鹿:你见过哪个师弟会亲手给师兄系纸尿裤   —— 第484章 484 会面   ◎尾巴要断了!◎   佛门以北万里之遥的草原。   孔文生颓然跪在地上,肩膀横着平而宽的巨剑,沉得几乎要折断最后的尊严。交战的内伤和不知何时侵入丹田的毒药同时发作,不由得猛吐大口鲜血。   浑浊黏腻的鲜血浇上瘦弱修士的白袍,对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孔文生栽向巨剑,眼见脖颈要撞上剑刃,瘦弱修士的眉头才隐现微微的幅度,悄无声息挪远巨剑,却依旧保持威胁的优势。   孔文生温和笑笑,感叹道:“好刀法。”   瘦弱修士眼底划过惊讶和慌乱,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阿弥陀佛。”辩离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始终没有动作,就这么看着这一切。   孔文生嗤道:“交易达成在先,哪怕在下没能完成任务,也不会透露情报,申屠少主未免太过心急。”   辩离闭眼道:“那位想要施主的性命。”   “死人才不会说话,在下理解。修为已废,一条烂命,给你们也无妨。临死之际,在下只想问一句,你们真能杀死尸弃佛?”   辩离脸上闪过不忍惭愧的情绪,张口要回。   孔文生紧紧盯住,又加了句,“对将死之人说谎就是佛门的慈悲?”   辩离颤抖不住,远处高地的风忽地吹来,模糊他的字句,划过孔文生震惊痛恨的面容,带着草片离开。   “那位不在意天道誓。”   孔文生握紧拳头,浑身不住颤抖,余下的威压起了又灭,满脸情绪变了又变,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一瞬之间,甚至有过哪怕神魂自爆也要带走两人的赌徒心态。   想到最后,脑海深处想起菩提佛的话,【所以你是登峰造极也跨不过门槛的修士,而我是法力低微却超脱六道的佛尊。】忽然之间,心胸的一切憎恨、欲念随风而散。   他自嘲笑笑,“在下纵横一世,临终却被黄毛小儿骗了,也是我该。”   说完,放松身体,往前一倒,撞向剑刃,自裁了。   鲜血喷射而出,腥味随风飘远,片刻间四面响起异动,嘶鸣声和低吼声逐渐逼近,草原的豺狼野豹包围过来。   辩离回想碎叶城和游牧族的恩怨,轻叹口气,“烧了吧。”   瘦弱修士掐诀引火,红焰顿时包裹尸体。   远方天空骤现一点黑影,极快逼来。辩离急道离开,瘦弱修士落后几步,等辩离走远,又悄悄在旁点了道火痕。   和光赶到的时候,火焰腾腾,已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仅能从淡淡的焚香辨认孔文生的身份。   凶手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豺狼野豹虎视眈眈守在四周,依旧不肯离去,仿佛要践踏最后的骨灰才肯罢休。   和光暴起威压,驱散它们。正想离开,斜眼瞥见大火旁边还有一点零星小火,草根人为处理过,所以能用火焰的走势绘出纹路。   乍一看好似随意生成的火焰,通晓坤舆界秘文的人才能辨认出来。   火势渐消,纹路变得扭曲,她眯眼细想一会,才同秘文对上,乃是四个字——申屠殷羡   殷羡的身体是申屠家族的人!   这个情报,说明方才有坤舆界的弟子到过此地,说不定和杀死孔文生的凶手有牵连。   哒、哒、哒。   细碎的脚步声徐徐近了,兽类的气味越来越重,全然无视她的威压。   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掐诀想逼退野兽,回首一看,却见一匹小马驹漫步而来,背上的鞍座眼熟得很。   朱槿的坐骑,跑堂。   它怎么可能会来这儿?   和光立刻察觉不对劲,前往大典的军士肯定有怪。打起戒备,环顾四周,随时应付突然的袭击。   小马驹哼出气息,开口了,“仅我一人。”   它居然能说话!   和光依旧警惕,笑道:“尊驾有何贵干?朱槿尊者也来了?”   “别装了,你不是祭。”   和光没应,摸不透对方到底想干嘛。   小马驹继续道:“孔文生想烧死菩提佛,目的不必多言。幕后之人杀死孔文生,是为灭口。你追踪而来,是为幕后之人。我来,是为你。大典异变,四界第一次出手,对此好奇的也必是四界之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光没想到被人戳破身份,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主动暴露身份。若是她,定然会暗中干掉对方。“你想如何?打一场?赢者离开?”   “省省吧。”他偏头望向东方,“我的同伴找到了幕后之人,就在涅槃城。”   和光不解,告诉她干嘛?她们是敌人。   他似乎瞧出她的疑惑,“咱们过去。”   “涅槃城据此八万里之遥,我一时半刻过不去。”紧追至此,已然耗尽和光身体的大半佛力,原身也没修炼过赶路的功法。   小马驹缓缓踱来,转过身子,把屁股对着她,短小的马尾一下一下扇着。   “上来吧。”   不及她腰高的小马驹,尾巴如蒲公英一样软弱无力,摇晃得再欢快,抚过大腿的时候也像轻柔的绒毛。   她垂眸看着,“你确定?”   马尾晃得快了,略显催促。   “尊者朱槿的坐骑,一息便是八万里,论脚力不输金翅大鹏雕。”   那是你长大的时候吧,现在还是童工。   “快上来。”小马驹的蹄子焦急得跺了跺,为了催她上马,膝盖一折,跪了下去。   更好,还没她膝盖高了。   她强忍笑意,“你不会突然在半空栽倒吧?”   “摔也摔不死你。”   另一边,西柏城。   作为佛门脚下最大的城市,涅槃城向来是天下信众必经之地。道路四通八达,马车飞舟络绎不绝,更别说日夜不停的传送阵。   申屠家族离开佛门,途径涅槃城归家,没有使用城内的公用传送阵,在团团护卫下,避开众人悄悄开启私用传送阵。   殷羡立于中间,贴身保护的侍卫层层包围,准备一齐传送离开。   这般设置,远远胜过以往。   申屠嘉儿按捺心底的疑惑,恭谨询问道:“表哥,辩离呢?”   殷羡随口应付,“他有事。”   申屠嘉儿急了,“表哥派他去做什么?有危险吗?”   “死不了。”   “真的吗?”申屠嘉儿越想越怕,扯住他的袖子,“不会像孔城主一样吧?表哥,孔文生是你派去的吧,我都看到了,你到底要干嘛?那可是一佛之尊,不是申屠家能对付的人物!”   见他皱眉,申屠嘉儿吓得松手,不敢再问。   殷羡望向阵法中央,催促道:“还要多久?大阵坏了?”   阵法师急得满头大汗,为难道:“小的也不知?阵法不受控制,灵气时有时无,仿佛被另一端的人操控了。”   “这是何意?大阵彼端有人控制?”   阵法师回道:“不,更像是第三方的人控制。”   护卫嘲讽道:“传送阵怎么可能被人插手?你老眼昏花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阵法纹路闪耀金光,灵气四溢,传送阵启动了。然而,他们不是传送的一方,而是被传送的终点。   金光散去,大阵中央现出两个身影,一身军服,正是朱槿座下的打扮。   阿猛拍手称赞,“竟然能异地控阵,学会这身功法,天下传送阵岂不尽在掌控之中?”   若鹿打起戒备,“等下再说。”   护卫们认出两人的身份,不悦道:“两位不请自来,朱槿尊者有何吩咐,也不能......”   殷羡面色不虞打断道:“杀了他们。”   护卫们顿了片刻,抽剑攻向两人。   为时已晚,若鹿双掌一拍,黑色纹路自手背而起,沿着血管流过躯干四肢,黑纹浮空编织成阵,嚯地注入地面传送阵。   挥臂一扬,阵法在他手下有如生命,随心而动。   “缚。”   地面涌现数条黑纹,斗折蛇行攀上护卫们的身体,立成缚阵。   “倒。”   话音刚落,纹路变化数下,护卫们眼前一黑,全都晕了过去。   “表哥!”申屠嘉儿伸手求救,殷羡错身避开,任她跌倒在地。   阿猛吹了声口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难道不是自个儿的妹妹?”   “表的,不亲。”殷羡眯眼盯住,“两位擅自袭击申屠家,佛门可知道?”   阿猛道:“孔文生是你的人吧。”   “在下不知两位说什么?”   若鹿取出一缕凰火,“凤凰心火留住拥有之人的气息,在孔文生之前的主人,便是你,别装了。”   殷羡笑道:“两位来抓我回佛门,如有正式文书,便由戒律院与申屠家族沟通。”   阿猛不耐烦挠头,“好会诡辩,该不会是坤舆界的吧?”   若鹿思忖道:“不,这么阴险,更像逾疆界。”   “出手这么狠,说不定是天极界。”   殷羡脸色一沉,袖中掌心聚齐灵气,随时打算出手灭了两人。   就在这个时候,高空骤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歇斯底里的长吼。两道悲鸣此起彼伏,宛如一道闪电从天而坠。   “你垫下面!”   “哪个大言不惭说一息八万里,现在不就要坠机了!”   “我一个没问题,谁知道你这么重!”   “你拍胸保证不会摔,我才骑上去!明明是你的错!你在下边垫着我,你肉多皮实!”   “好意思嘛,你虐待童工!”   “佛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跑堂,你立地成佛吧,贫僧会为你超度念经!”   “还是你先成吧,等等,你别揪我尾巴,痒死了,啊——你松手,尾巴要断了——”   嘶鸣声怆地呼天,惊响一声,突地断了。   天空揪扯的两道黑影,四肢短小的那匹不动弹了,双眼翻白,似乎昏了过去。人高马大的那个火急火燎骑在上边,把它压在身下。   砰地一声巨响,地面砸出一个巨坑。   三丈深的坑底先传来庆幸的欢呼声,“安全着地——”   紧接着是弱不可闻的痛嘶声,小马驹倒在坑底,无力哼气。   若鹿和阿猛趴在坑口,痛心道:“师兄——”   和光安慰回道:“放心,还有口气。”她踩上马肚,踏了踏,脚下一点,借力跃出坑底。   每踩一下,脚底的气就弱一分,坑口的痛呼也惨一倍。   瞥见申屠不悔的刹那,和光立刻把他同殷羡画上等号,急忙退回安全距离,打起万分警戒。   殷羡也如此,早已远离疏狂界两人。   坑底传来弱弱的呼声,“脚瘸了,过来扶一下。”   若鹿连忙下去,把小马驹扶了起来。   “看来不用试探。”殷羡扫了一圈,大半戒备落在两人一马的势力那边,轻嘲道,“阁下想全歼我们?”   和光也怕这个,对方有三个,于己不利。   小马驹开口了,“并无此意,我等今日前来,想找两位合作。”   “你们想耍什么花样?”和光殷羡没有放松戒备。   小马驹咧嘴笑道,“两位该不会以为凭自己就能拿到舍利子吧。”   两人沉默了,今日一事已经清楚了,哪怕是最弱还没恢复全盛时期的菩提佛,拥有凤凰心火的巅峰修士孔文生也杀不了,更何况身旁还有其他尊者。   四佛二尊者的佛门,简直是磐石一块,动不得。   初来乍到的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小马驹道:“看来两位明白,既然如此,话就好说了。”   殷羡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联手,集四界之力杀死佛尊,拿到舍利子,咱们再夺。”   作者有话说:   下章3月1日更新 第485章 485 图谋   ◎我们没有时间慢慢酝酿◎   莽山深处,梧桐树海。   凤主挖出百年前亲自酿作的美酒,邀来金翅大鹏雕共饮。龙主听闻,不请自来,只身闯入莽山,怒骂凤男。   “你爷爷个腿,拔了我爹的胡须酿酒,还敢不请老娘!”   凤男瞥都没瞥一眼,亲斟一杯,递给金翅鸟,“上代龙主的龙须,浸泡百年,鲜味都在里头,头儿尝尝。”   金翅鸟深嗅一息,缓缓饮下,叹道:“确实不错。”   龙女落地,从凤男怀里夺过酒缸,捞出龙须一看,勃然大怒,“蠢货,须儿都没切开,哪能入味,再泡千年都没用!”说完,自个动手切开亲爹的龙须,呈给金翅鸟。   凤男不怀好意上下打量龙女,“下次一定。”   龙女觉出意味,骂道:“谁泡谁还说不定,明儿我就拔了你的鸡毛泡酒!”   “蠢虫,凤羽不能出味。”   龙女愣住,想了想,坏笑道:“听说人族有种虎鞭酒,虎鞭龙鞭不都一样嘛。”   凤男面色铁青,默默退后几步。   这时,不远处突现虚空裂缝。   龙女一见,抬手招呼,“琼,快过来,尝尝我爹的龙须酒!”   “什么叫你爹的龙须酒,明明是我泡的龙须酒!”凤男不甘示弱。   西瓜同两人打个招呼,走到金翅鸟旁边坐下。   龙女倒了一杯,“快尝尝。”   凤男道:“琼是出家人,不饮酒,你又忘了。”   龙女辩驳道:“出家人不能喝酒?菩提不就喝了?”   “那是菩提佛,佛门的异类,琼从来不沾荤腥。”凤男打趣道,“你怎么不喝?”   龙女白了他一眼,“你会把剁下自个的鸡爪烤着吃?”   “哟,伤心了,毕竟是亲爹?”   聊着聊着,她们又嘲讽打闹,一拳一腿,顾不得其他了。   金翅鸟背靠梧桐木,翅膀放下,眼睛微眯,似乎有些醉了。   西瓜瞧准时机,出声问道:“尊者,您不想成佛吗?”   金翅鸟瞥眼看来,“成佛?”   西瓜换了个恭谨的姿势,“小僧追随已久,明白尊者已经跨过佛尊的门槛,成佛不过一念之间。”   打闹的龙女凤男立刻住手,同时看来。话音刚落,便抢着反驳。   “成佛有什么好的?”“就是,头儿陪着我们不好,稀罕什么佛尊?何必管劳什子苍生?”......   琼直直注视金翅鸟,等待对方的回答。   金翅鸟长长舒了口气,龙凤登时闭嘴,紧张起来。   “放下执念,看淡红尘,遵从天道,超脱轮回。”金翅鸟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浸透醉意,“本座听了多年,不懂也懂了。”   金翅鸟垂眸望着酒盏,缓缓转动边沿,似在思忖,“悟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本座明白,却不愿。”   它的眼神扫过龙女凤男,收尽苍苍莽山,又驰向大陆另一端的极东幽海。   “本座还是怀有私心。”   西瓜深深看它一眼,心中了然,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佛门以西的高地。   朱槿的部下同以往一样,醉生梦死地灌酒,喝够了就上台打一场,活动活动手脚,打够了就下场休息,醉得不知日夜。   出席大典不久的朱槿还未醉死,如今斜躺在演武场边缘,一缸接着一缸灌,一声接着一声喊。   “恁上去!怎么这都打不过,撩阴啊,一腿就能干翻他!”   场上的赢家心有余悸,输者无奈道,“老大,下不去腿啊,这咱自己也感同身受。”   朱槿不满咂舌,挥手命他下去,让另一人上场。   若鹿和阿猛暗中观察,悄悄道,“这......这样的真能成佛?老天得多瞎!“   阿猛道:“连光姐都能修佛,比较起来,老大也还行吧。”   若鹿道:“不许诋毁光姐。”   阿猛道:“我诋毁了吗?光姐哪样啊?不都是你自己想的。”   若鹿沉默了。   “你俩嘀咕啥呢?”副将阿守冷不丁冒头,出现在身后。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没啥,没啥,就想老大得喝多少才会醉。”   副将阿守摸了摸下巴,“我也在想,酒库所剩不多,要不要去进点货,不然老大闹起来就麻烦了。”   若鹿思忖片刻,问道:“老大会不会成佛?”   副将好似被问住,偏头望朱槿一眼,拍腿大笑,“成佛?就她这样?”   若鹿道:“不少佛门弟子都说老大已经摸到佛尊的门界。”   “门是摸到了,她肯不肯推开,就是另一回事了。老子跟她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她推开了点又自个关上。”副将语气带笑。   阿猛问道:“老大守了佛门这么多年,真的仅仅为了报燃灯佛的救命之恩?”   副将忽然惊奇打量阿猛,她还担心这话哪里露馅儿,紧接着副将捧腹大笑,摸着她的脑袋重重拍了拍。   “你俩咋这么单纯,这么多年光长个儿不长心。”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懂副将的意思。   副将环顾四周,话题一转问道:“跑堂呢?”   若鹿搬出早已准备的答案,“它要吃天山初雪的新草,闹别扭,自个儿跑了。”   “回来再收拾它。”副将恨铁不成钢,小马驹这样已不是第一次。   与此同时,西方尊叶寺,偏殿。   不同于独尊迦叶佛的主殿,深山角落的偏殿供奉四佛二尊,六座玉石尊像皆立于殿堂。   护摩火乍然爆出火星,红焰顿长,照亮一张阴沉的黑脸。   殷羡望向东方高空,不耐烦地摩挲指腹。   许久过后,东边天上现出一点黑影,一马一人直直驶来。   殷羡暗道磨蹭,正要出门迎接,就见她们飞过门口,陡地停在大殿上方,惊起惨叫嘶鸣,唰唰掉了下来。   好巧不巧,就要掉进熊熊燃烧的护摩火。   “老子不能在下面,会熟的!”   “老娘还会烧出舍利子呢!”   ......   殷羡冷眼瞧着打闹的两人,完全没有出手帮忙的想法。待她们挣脱火焰逃出,才适时为她们掐诀洗净。   殷羡启唇笑道:“两位来得正好,在下刚刚备好宴席。”   和光惊异瞧他,“这么好心,不像逾疆界。”   殷羡笑而不语。   揭开一看,殷羡的座位酒肉齐备,佛门的和光是全素宴,宁非天更好,满满一盆草。   宁非天重重哼气,“看来阁下还在气我。”   和光笑道:“这番待客之道,是逾疆界没错了。”   殷羡道:“可有天极界的消息?”   两人摇头。   和光道:“别说人了,连点迹象都没露。”   宁非天道:“等不了了,不知幻境和外界的时速流差,也不知任务需要多久,我们得抓紧时间。”   殷羡道:“二轮战三界联手,说来可笑,恐怕天曜大战史上第一次。”   作为三界代表,三人表态合作,并未公布各自的真实身份,也没有透露界域弟子的情报。   此次会面,主要是情报共享,以及各自为了获取舍利子的举动意向。   结合三方的搜查,四佛二尊者的情报汇集如下:   【燃灯佛:史上第一佛,佛门开山祖师,实力不可估量,从未有人见过真实威压,没有任何史籍记载,他也从未展现真实实力。】   【尸弃佛:第二佛,后加入佛门,却不参与事务,修为情报同燃灯佛一样。】   【菩提佛:燃灯佛亲传弟子,少年时被燃灯佛收入门下,一世证道,一地成佛,超脱六道,后数次重入轮回。现今回归不久,修为还未恢复全盛时期,实力仍然不可捉摸。】   【迦叶佛:燃灯佛亲传弟子,同是少年时代拜入门下,排序靠后。先于菩提佛证道,尊位靠后。成佛之后,接过燃灯佛的担子,管理佛门事务。自此以后,从未入世,实力不明。】   【朱槿:曾是俗世王朝的将军,不满新帝强娶夺权,愤而离开。手下诸兵尽皆追随,被定性造反。王朝追击多年,山穷水尽之际幸得燃灯佛相救。自此归入燃灯座下,名为佛门护法神,实为燃灯佛的私兵。诸尊之中,除尸弃佛以外,追随最久的人物。实力不可小觑,且手下强如鬼神。】   【金翅大鹏雕:空前绝后、举世唯一的神兽,寿命与天并齐,修为登峰造极。四海之尊,万兽之长,龙凤之主。传说金翅鸟屈尊降贵成为佛门的护法神,是为从拥有佛尊之后气焰嚣张的人族手中庇佑兽海两族。实力,依旧不可估量。】   三人看着六个【实力不可估量】,全都笑了。   若是空有实力的普通人,肯定会怒骂一句“这还打个毛”,撂担子不干了。但她们都是界域推举出来的代表,承担亿万同胞的希望,不能干也得强上。   和光道:“已知咱们干不过四佛二尊,也没有同伴穿成这么强劲的人物,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内讧。燃灯佛和尸弃佛相性不合,两佛的道截然不同,迟早会闹翻,可以从中试试。”   “你指孔文生那种事?”殷羡摇头不认同,“没这么简单,燃灯佛肯定早就知道,不挑明、不提点,便是默认。”   他指着最后两佛,“民间流传菩提佛和迦叶佛不合,尊叶寺住持辩离也同意迦叶佛看轻菩提佛,不如从迦叶佛和菩提佛的贡献和尊位入手,刺激迦叶佛干掉菩提佛上位。”   “没这个时间。”宁非天否决两人的观点,“此地格局百万年未变,目前来看短时间也不会有变化,咱们初来乍到,岂能轻易改变?我们没有时间慢慢酝酿。”   殷羡气笑了,“尊驾有何高见?”   宁非天盯住最末两位护法神像,“她们离佛最近,跨一步便成佛尊,便生舍利子。不如等她们跨过那步,趁机拿下舍利子。” 第486章 486 集结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佛门山脚新开了间酒铺,酒味十里飘香,人们赞不绝口。虽然门面偏僻,特意造访的老酒鬼为数众多,千里迢迢奔来买酒的也不在少数。   名气渐长,很快传播到百里外的城镇,招牌名为【醉生梦死】,不用杯盏缸碗,所有酒都用葫芦盛。   漆黑如墨的一夜,一名兵士悄悄溜下高地,脱下军服,换上修士常穿的白袍,径直奔向酒铺。   深更半夜,街道两侧的店铺已经打烊,房屋早就熄灯休息。   酒铺檐下留着一盏烛灯,昏淡的黄光从半掩的门内透出。兵士冲到门口,顿了顿,舒了好几口气,才镇定自若踏进去。   店内,一个半醉的酒鬼在各种美酒之间徘徊,左闻又尝,迟迟下不定决心。   老板娘窝在柜台后头,吼道:“不买就滚。”   室内陈设,店主打扮,客人行为,和寻常酒肆并无区别。兵士的心立时沉下,仅存的希望也没了。   转身正要离开,就听那酒鬼出声道,“迷魂香?还有这种酒?不是邪修常使的药?”   老板娘拍桌而起,催促道:“打烊了打烊了,您明儿再来。”   酒鬼嘟囔服务态度,骂骂咧咧走了。   兵士怀着紧张的心情冲到迷魂香面前,深深闻了一口,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进酒缸。   就是这味!   他猛地抬头看向老板娘,激动得有些结巴,“我......我要这个!”   老板娘上下打量他,眯眼道:“客官想好了,这酒香是香,后遗症可不少。”   兵士试探出声,“会做春梦?”   “对对对!”老板娘大笑出声,“我这有串行酒令,客官若能对上,这酒便送你。”   “你说。”   “支风券,借月章,天教分付与疏狂。”   兵士乐得原地连蹦三下,这是疏狂界最有名的诗词,诸天万界都知晓,若是外人恐怕会回“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行酒令不同,乃是酒神九音前辈传下来的,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   兵士平静下来,一字一顿,这辈子没这么认真回过这句词,“酒万觞,醉千年,管他洪水与滔天。”   老板娘捞过兵士的脖子,笑道:“好小子,恭喜你。”   兵士抱着老板娘快哭出来了,“终于找到组织了,突然扔进人生地不熟的秘境,我都快吓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闪进一人,惊讶看着兵士,开口便问,“吴晓?你怎么在这儿?”   名为吴晓的兵士一看,大惊失色,把老板娘护在身后,急道:“你先走,他是冲我来的,都怪我暴露形迹了。”   虽然来人也换了衣裳,但兵士还是看出来人是尊者朱槿的亲信之一,常为尊者洗马,实力奇高,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兵士万念俱灰,自己的错,大不了拖着对方自爆,万万不能连累同伴。   没想到老板娘抬手招呼对方,“你来得正好,今儿运气不错,找回一个。”   兵士愣住,指了指来人,又指了指老板娘,“你......你们。”   老板娘摇身一变,恢复原身的脸庞,是另一位洗马亲信,与来人出双入对。   兵士乐了,“搞了半天大家穿到一处。”   阿猛关上店门,若鹿开启柜台之后的暗道,招手道:“欢迎回归,至此我们寻回二百零八名同伴。”   暗道深处,喧闹声不绝,一字字一句句,都是熟悉的腔调。   兵士抽了抽鼻子,真的哭出来了。   “嗯!”   近日,修仙界出了枚悬赏令,同时张贴黑白两道。悬赏邪修名为屠万生,容貌不明,唯有一丛遍及上半身的黑色曼陀罗,画得异常精细,根根条条,好似贴着犯人印下来的。   该人现身遮头覆面,必裸上半身,耀武扬威般现出纹身。故而修仙界不称其名,但叫【暴露狂】。   悬赏称该人嗜杀无度,屠尽焦氏满门。某友特下悬赏,金额不上不下,吸引不来最顶端的高阶修士,也能依托颇为可观的赏金在中低阶修士间广为传播,正义之士贸然插手也不会引人注目。   传闻该人最近现身春分城,春分城乃是修真大城,传送阵四通八达,大多数城市可直接传送。   数以万计的修士涌向春分城,只为抓捕屠万生。   今日,传送阵门口,突然生起一阵纠纷。一名光头修士偷入传送阵想要白嫖,出阵之际被管理人抓住了。   管理人骂道:“没钱你坐什么阵?”   光头为难道:“现在没钱,等我抓到屠万生了,不就有钱了。”   管理人气笑了,“要抓暴露狂,喊都喊了半个月了,你见他们抓住没有?别傻了,就你还能抓住?”   管理人揪着光头要扭送回去,这时一名青衣修士插嘴道,“在下可替兄台付钱。”   管理人停下,改去抓青衣修士手里的灵石。   青衣修士又合上手心,含笑看向光头,“只要兄台陪同在下一起抓人。”   光头没法,只得同意。   青衣修士喜道:“在下姓方,兄台怎么称呼。”   光头张口便说,“冬唔......”另一个字正要出口,猛地合嘴,连扇三下,最后扭扭捏捏挤出最后一个字,“花。”   “冬?花?”青衣修士无语凝噎,饶是知道假的也没想到对方给出这么个一听就假的名字,只好吞吞吐吐附和,“真是......好名字。”   两人相约捕猎屠万生,城中因此而来的修士不少,苦寻一日也没有结果。两人相伴行在路上,时不时搭话聊天。   青衣修士自言,“在下与暴露狂无冤无仇,本不想来。三日前我师妹来春分城,偶然遇到暴露狂,一见丑恶的上身,不幸长了针眼,千请万求催我为民除害。以在下的低弱修为,岂是暴露狂的对手。于是请兄台作伴,冬花兄干掉那人,赏金自由冬花兄独占。只求兄台让我录下脚踩暴露狂的留影球,在下另有重谢。”   这段话文邹邹的,光头听了个大概,便一个劲儿点头,毕竟对方给了路费。   天色已晚,路上别无他人。忽然之间,转角处陡现一个身影,脸庞隐在阴影之下,熠熠月光照亮裸露的上半身,一丛勃然绽放的曼陀罗。   青衣修士吓呆了,“他......暴露狂!”   悬赏犯的视线落在冬花身上,阴影下传来声笑,“你该叫我什么?”   光头抽了抽鼻子,一脸感动喊出声,“师叔——”先是小碎步上前,接着三两大迈步,一下扑到对方身上,双腿环腰,双手环肩,紧紧挂住,好似撒娇的孩子,“可找死冬瓜了,师叔——”   “欸——”悬赏犯也拖长音回应,挂着冬瓜走出阴影,“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月光照上一张洋洋得意的笑脸,不是预想之中的西瓜师叔,而是南瓜!   “娘的!”冬瓜一巴掌就拍了上去,被南瓜偏头躲开。两人嬉笑怒骂,一拳一脚起来。   青衣修士看傻了,弱弱举手示意,“那个......冬花兄?对方是你熟人?”   “熟个鬼!”光头回身望去,不解道,“你还不走。”毕竟青衣修士腿肚子抖得快跪下了。   青衣修士磕磕绊绊道:“在下还没打趴暴露狂,得录下......”   “暴露你个鬼!”南瓜骂道。   冬瓜想起有这回事,压着南瓜的脖子,命令道:“你快跪下让他录个像,不然他不好回去交差,我还欠他钱呢。”   “你欠他钱又不是我欠他钱。”   南瓜满脸不同意,还是硬被压着录了影,当然依旧没录到脸。   青衣修士连声道谢,保证不会泄露此事,除了对师妹,接着欢天喜地跑了。   “还没玩够?”半空陡然落下一道声响,现出一面虚空裂缝。   冬瓜立刻抽棍,警惕道:“谁?”   南瓜猛拍他后脑勺,“还能有谁?你的亲亲师叔咯,还不跳上去熊抱一个。”   冬瓜倒是不好意思了。   地面又开了个虚空裂缝,西瓜吩咐道:“带他去同其他人汇合,我还有他事,你继续扮作悬赏犯寻找同伴。”   南瓜忙道好。   尊叶寺以东五十里,老林深处的废弃破庙。   大殿偏房,分别许久的辩离和申屠嘉儿终于得见,手紧握手,脸紧贴脸,轻声细语诉说体己话。   “表哥还派人监视你?”   “小僧不能独自出门,唯有侍卫陪同,才能这般出来与你见面。”   “嘉儿求了好久,表哥才答应。今夜咱们不理他,自个儿说自个儿的。”   ......   谈话响了不久,脸和脸贴得越来越近,眼神迷离,双唇嗫嚅,窸窸窣窣的衣物声落下,两人终于坦诚相见。   一墙之隔的厢房,瘦弱修士坐在桌前,不由得闭上眼睛。   那两人的修为远低于他,墙那头的任何声响都会钻入耳中。饶是如此,他也不能紧闭五感,必须时刻警惕四周。   巨剑卸在桌上,仍旧被他抓在手中。   倏忽之间,剑身闪过黑影,他紧抓就要向后挥去,就听半空响起熟悉的声音。   “怎么挑了这么个地儿?”   瘦弱修士放开剑柄,缓缓道:“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逾疆界的耳目。”   西瓜绕到对面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佛门圣地,那两人也忒不害臊。”   瘦弱修士没搭话,直言问道:“找到多少人了?”   “一百六十三个,昆仑剑宗三十个,光凭你给我的剑石线索,不太好找。疏狂界的进度似乎比我们快些,突破两百了。”   瘦弱修士道:“殷羡那边三百多人了,凭借申屠家族的势力,聚拢同伴的速度最初很快,后来猛地跌下来。不知是没见到逾疆界的情报,还是没能见到。”   西瓜摇摇头,“来的时候都是五百,最后能聚齐多少,真不好说。”   瘦弱修士道:“真是讽刺,四界还没真正开战,就被秘境吞了这么多人。”   西瓜递上一枚纸,“最新的同伴名单。”   瘦弱修士扫了一眼,便烧了,“昆仑的主力大抵齐了,你们那边呢?”   “和光不成问题,杀戮禅的主力冬瓜南瓜等也到了,嗔怒禅还差点。”   “杀戮禅子菜瓜呢?”瘦弱修士抬眸看向他,却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情绪。   “还没找到。”西瓜语气淡淡,又移向另一个话题,“你急着寻我,可有什么大事?”   “殷羡正在集结申屠家族的联盟势力,不仅如此,曾被佛门打压过的宗门派系,以及佛门扶持世家的对立家族,都被收入麾下。”   西瓜抬眉笑了,“他玩得还挺大。”   瘦弱修士面露不安,“他不会是想抗......”   “就是你想的那样,殷羡打算掀了整个佛门。”   作者有话说:   ————   多日后,和光查看弟子回归报告。   【弟子1:依靠暴露狂师叔回归。】   【弟子2:多谢暴露狂师叔大义献身!】   【弟子3:西瓜(黑线划掉)师叔的纹身好涩涩,可以……&%*&……(黑线划掉)吗?】   ……   和光不懂,去问负责集结弟子的西瓜,“暴露狂师叔是谁?”   西瓜道,“你不用管这块。”   和光坚持,“什么纹身?涩涩在哪里,给我看看。”   西瓜道,“你没事做?”   和光道,“现在没事,师叔仔细讲讲。”   西瓜笑得极为温柔,“没事就陪师叔练练,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和光拔腿要跑,“现在有事做了,师叔拜拜。”   “晚了。”西瓜拉住她的衣领,箍住腰身,一把扛在肩上。   ———————— 第487章 487 碎叶城   ◎她生气了◎   碎叶城方圆百里,自古以来被称为北莽草原,沃野千里的壮景早在孔氏一族移居千年后便消失了。其他人改口为北疆荒漠,只有孔氏一族坚称草原。   飞沙扬砾的茫茫大漠,又于一夜之间变得绿草如茵、一碧万顷,就在碎叶城破三日后。   无数游人行旅慕名而来,一窥神迹,大多只敢远观不敢近瞧,毕竟游牧族的名声比神迹更加令人生畏。   和光踏上此地,与其他人一样首先震撼于灵气之浓,绝不亚于顶级灵脉的中央穴孔。   蹲下触摸野草,指尖触碰的刹那灵气浓郁如露珠般轻颤,如薄雾般溢散。折根掐断,鲜红的液体从根茎汩汩流出,酷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碎叶城百万居民的鲜血被榨得干干净净,当作化肥浇在大漠,看来传闻不假。若不将汲取多年的灵气全数奉还,何以得此沃土?   尸弃径直走向北方,不曾驻足察看一眼。和光望着决绝的背影,怀疑他早就知晓却并不在意鲜血来自于曾经的信徒。   地平线渐渐现出巍峨城墙的影子,走近一看,残垣破壁,勉强支撑大城的模样。半年前,它还叫碎叶城,直到被游牧城的旗子取代。   城墙边缘,一排排戴着镣铐的奴隶清洗墙壁残余的血迹,扒下曾属同伴的残肢断臂,用沙子刷洗干净。一块块遗体和黄沙混杂凝结,连清水都不配用,仿佛处理狗屎一般,奴隶们没有停顿片刻,仿佛已然麻木。   尖厉的长啼划破惨白的天空,一行敏捷的黑影直直射向城墙塔台。   和光顺着残影望去,就被那一幕惊在原地。   一个女人高高仰头,地处荒漠依旧深浅得当的妆容和完美无瑕的皮肤表示她曾经养尊处优,然而一切的精致宛如玻璃般被惶恐的神情和大张的嘴巴打破。   一根小臂粗壮的木锥贯穿喉咙,撞碎牙齿,捅开嘴巴,直指天空,锤子尖端残存风干的血肉。   脖颈以下,四肢皆无,开膛破肚,好像腊肉般晒成人干。   秃鹫趴在腹部,叼起一块看不出什么脏器的肉块,下手之精准,仿佛演练数百次,吃够这一盘,跳去旁边一盘,城墙之上三尺便立一具,绵延数十里,绕城而立。   一声嚎啼惊破天际,羽翼扇动,成群秃鹫如黑云压城般蜂拥而至,把城墙当作天赐美食大快朵颐。   和光清楚城破的代价,却无一地有这般残忍。人族面对自己的同族,怎会当作鸡鸭猪狗对待,比坤舆界海族对待滨海城人族还有过之无不及。   尸弃佛似乎感受她的情绪,驻足城下。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语气不含一丝情绪,“物尽其用。”   “人不是物,哪怕灵魂离开,遗体也该得到尊重。”   “火化,便是尊重?”   寺院僧众、在家信徒,乃至亿万大众生灵,受佛门思想影响,死后大抵火化。   城内,某处作坊。   满脸疤痕的女奴隶看着一排菜刀,挑了最大最锐的剔骨刀,就这么一甩,人体最硬的股骨都能轻易砍断。   握紧剔骨刀的手不住颤抖,刀面转侧间,映出后方一张嘲弄的脸。   十岁出头的蛮族男孩靠在窗前,讽刺道:“不如自杀来得容易些。”   女奴隶收回视线,手脚的锁链声和脖颈的锁奴环时刻提醒自己。手执菜刀,走向砧板。   餐桌那么大的砧板,只躺着一块肉。她认得,是城东卖猪肉的屠夫,她经常去他的摊子,因为他总会多送一小块。   屠夫的血早已抽干,整个人呈现狰狞地蜷缩在一块。   她的任务是刮净体毛、除去脏器,切成小块,浸入满是白盐的陶罐,塞满入味的荤菜,腌制成肉,就像以前过年腌制腊肉。   “二爹交代多塞点蒜,压压你们的酸腐气,臭死了。”男孩推开窗子,大口呼气,“蒜更臭,不晓得他怎么想的。”   女奴隶带着小小的却满心的恶意,剥开每一颗蒜粒,使劲掐出气味,塞得满满当当,熏得满屋都是蒜味,终于逼走男孩。   微不足道的报复,却让心情好了许多。   翻转屠夫的手腕,刚要剁下,视线被内侧的纹身一刺,心情跌倒谷底。他纹了尸弃佛的画像,尊重尸弃佛的碎叶城民纹身佛像并不少见。在被佛抛弃的当下看来,讽刺得很。   女奴隶剁得格外重,血光飞溅之间,窗外闪过一道雪白的身影,面容与纹身一模一样。   她猛然抬头,痴痴望着那道白影,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身影消失在窗前,抓住纹身,破门而出,奔向那道白影。   锁链声坠个不停,残砖断瓦碎个不停,风声颤个不停。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管,只想抓住白影。   近了,近了。   门口的男孩被她不管不顾的样子吓了一跳,慢半拍才去追。   还差三步,女奴隶刚想喊出声,已经被男孩追上,打趴在地。不顾被揪紧的头发,直直望着尸弃佛,哭道,“救救我!”   起初没得到尸弃佛的回应,年轻僧人停步回首,尸弃佛才瞥眼望来。   女奴隶也不知从哪来的狠劲,推开男孩,一股气冲到前面,跪在尸弃佛脚边,重重磕头,一遍又一遍。   男孩看了许久,才把尸弃佛的脸和断壁的画像对上号,“你不就是那啥佛吗?”   “我佛慈悲,请救救信徒!”   男孩后退数步,试探道:“你来干嘛?替他们报仇?”   女奴隶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笑到极致转而大哭,又哭又笑,“佛尊,睁眼看看吧——您的城市变成什么样!”   尸弃佛依旧没有回应。   女奴隶心一横,用尽力气吼出尸弃佛的称号,响彻废墟。   四周顿时静了片刻,无数视线投射过来,聚焦于佛尊身上。锁链先是缓缓地试探地响,接着如万马奔腾而来。   听到佛号的奴隶们发疯般挤了过来,没听到的奴隶随着众人奔来。一时之间,城东的奴隶齐聚于此,高声赞颂佛号。   “佛尊垂怜,救救我们吧。”   男孩和四周的蛮族不敢掌控局面,落荒而逃。   女奴隶叩首高声道:“请佛尊大发慈悲,救我等于水深火海之中。”   “你手边有一把刀。”尸弃佛平静俯视众人。   “什么?”女奴隶惊异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佛尊开玩笑,然而尸弃佛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佛尊的眼底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般冷峭凛冽。   女奴隶狠声道:“凭什么我们想解脱就得死,那些畜生就能活着!”   “天道抛弃汝等另择异族,此乃天意。”   女奴隶嗤笑出声,“不救我们,你来干什么!”   “我来瞧瞧天道青睐的族群。”   眼见尸弃佛没有出手的打算,蛮族重兵上前,挥动刺鞭,拉紧锁链,重新掌控奴隶们。一片混乱之中,蛮族们声势盖过奴隶们。   没过多时,蛮族突然息声敛气,朝两边分散让出条道。   一位身着蛮族服饰的老者出现在空道尽头,些许皱纹的嘴角勾出和蔼的笑意。伴着缓慢节奏的拐杖声,徐步走来。   杖身保持脊骨初剔的新鲜感,阴冷的白色,顶端镶嵌头骨,从其大小判断绝不超过周岁。老者戴着一串眼珠项链,原是黑色瞳孔呈现鲜明的艳红,要做到如此,必得在熊熊大火面前生挖出来,一百零八颗眼珠。   长老问候一语,不卑不亢。   尸弃佛回一句,语含赞意。   长老含笑道:“承佛尊赏识,然我族只尊天道,不敬人神,恐怕无法像碎叶城一样供奉佛尊,归入您的麾下。”   尸弃佛道:“天幕之下,何来部属?你我同是天道之子。”   长老深深注视,许久才笑,“今夜是感恩祭,佛尊务必赏脸。”   尸弃佛同意了。   直到奴隶们被群群拖走,他都没垂怜一眼。   三更时分,夜幕挂着线线薄云,稀得好似雾气,偌大天空就靠这点白色染亮,愈显地面火光冲天。   熊熊燃烧的篝火下方,残余的碎叶城尸体堆成小山。   左边放着空荡荡的水缸,右边是陶瓮。奴隶们早已熟悉流程,不言多说便工作起来。先放光蕴含灵气的血液,用于日后灌溉,再切碎□□,腌制封存。   数万蛮族人戴金圈、穿草裙,围住篝火绕成一圈,往外大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塞满广场。有人执鼓,有人吹管,有人弹弦拉琴......   随着血喷骨剔的轻微声,伴着尊天敬道的血肉供奉,蛮族人也动起来。   敲拉伴唱,一圈圈舞蹈,人群如涟漪般散开,又如漩涡般汇拢。   野蛮、原始、残忍,又极具血色的美感,望而生畏的同时,忍不住心神震撼,进而沉陷下去、融入于此。   蛮族对天道的尊崇,彻底传达出来,并以此吸纳看客。   长老迈上中央高台,身上绘满某种古老的纹路,运转浑身灵气,挥动拐杖,高喊不明意义的奥秘绝句,最后两句转为人族的语言。   “天道显迹!请天显迹!”   风起于青萍之末,旋于大火之间,抟扶摇而上,直达天际,风消雾散,满天全黑,如黑洞般要吞噬大地。   唯火光一点,照亮众人。   雷声隐隐。   蛮族人听此,喊得愈发兴奋,舞得愈发卖力,借此娱神。   奴隶们惊在原地,惶惶不安,不少人自责是否有罪。就在此时,满脸疤痕的女奴隶又冲了出来,仰天质问。   “世上真有天道?你有本事现个身看看!”   雷声愈响。   “天若有眼,怎没看见天地不公、生灵涂炭、百姓哀鸣?你是不是有眼无珠!”   天际闪现雷光,转瞬便逝。   蛮族人立时停下,叱责女奴隶。长老呵斥一声,催促起舞。   女奴隶被男孩按在地上,依旧昂头望天,破口大骂,“畜生!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孔氏一族凭什么沦落至此,哪点不敬天道!”   天上陡现一抹金光,带着万重威压直直坠下,眼见就要劈开篝火,临时转了个弯直向女奴隶。   惊天一声震响,女奴隶神魂俱灭,一身灵气流于天地之间,地面转瞬生出一滩绿草。   奴隶们瑟瑟发抖,不住跪地拜天,生怕下一道雷劈在自己身上。   蛮族越舞越起劲。长老一招一式,全力以赴,好似要挥尽丹田最后一缕灵气。   又一道天雷,劈向蛮族男孩。他欣喜仰头,张臂拥抱。金雷如温柔的雨水流过面庞,庇佑于他。   百道天雷同时降下,紧紧环住高台。   长老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张手去接。天雷如雨帘淅淅沥沥溅在他身上,转瞬恢复灵气,更上一重楼。   和光静静看着,不理解,无法理解,不敢理解,甚至不敢妄自推测。   自古以来认定的天道体系,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思索到最后,只敢得出这么个浅薄又无知的结论——秘境的天道不同于坤舆界的天道   长老和蛮族费尽心力举办宴会,娱天供天。天道的恩宠大多落在一旁静观的尸弃佛身上。   一舞将尽,天雷倏地凶猛,一下劈碎头颅拐杖,灼伤长老的手心。   蛮族人愣在原地,脸上浮现惊恐的情绪,窃窃私语道,“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我们做了不对的事情吗?”“不可能,我们一直遵循天道的规矩。”......   长老安抚道:“天道无常,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我们这样尊天,天道肯定会一直保佑我族。”   尸弃佛抬起手指,指尖落下一道小雷,烧出热汽。   和光问道:“怎么了?”   他远望西方,紧锁眉头,“她生气了。”   视线落处,天降巨雷。 第488章 488 转折点   ◎凭什么你们是顺应天命,我是逆天而行◎   涌泉城逍遥数年的邪修终于绳之以法,结果竟是天阵宗掌门弃徒江负尘。   天阵宗作为正道魁首,势必要给公众一个交代,决定公开处刑凶手,不仅是门内弟子,外来修士皆可入门观刑。   刑场位于天阵宗中央,也是囊括整个宗门的大阵阵点所在。   处刑当日,下起蒙蒙细雨,丝毫没有减少修士围观的热情,除了闭死关的弟子,整个天阵宗都到了。   毕竟行刑对象是江负尘,那个天资卓绝到一入门就让所有人望尘莫及的江负尘。   “......偷学禁术,岔入外道,吸尽同门修为,化为己用,违反门规,触犯三戒,罔顾人伦,不尊天道......”   执法堂主的话铿锵有力,透过灵力传入众人耳中,字字句句却因雨声而有些失真。   江负尘跪在刑场,双手紧缚吊高,几乎要把他拉起来,地面的阵法又死死钉住双腿,上下两股力量好似想把他就此扯断。   十丈高的台柱之上,悬着一座劚玉如泥的巨斧,锋利的寒光直直断在脖颈。   冷雨披在身上,渗进纵横交错的鞭痕,从还没愈合的口子钻进去,挖出汩汩鲜血,仿佛盖了条浸满盐水的毛毯。   雨水很冷,伤口很冷,判词很冷,都不及射在身上的一道道视线冷。   “你可知罪?”   执法堂主冷眼盯住他,因为他杀人多年令执法堂颜面无存。长老弟子的眼神有如淬毒的利箭,恨不得跳过判决直接行刑,因为他们是受害人的师兄弟。人山人海的同门弟子毫不掩饰满脸的幸灾乐祸,因为这是人性。   所有人都喜欢天之骄子跌落泥潭的戏码,争先恐后踩上一脚,共同把这出戏推上高潮。   江负尘忍不住笑了,高声道:“弟子不知。”   “你!”   满座哗然,执法堂主待要出口,朗朗玄声自高台传下,众人立即息声。   “江负尘,你本是前途无量的亲传弟子,今日之事乃是咎由自取。还不认罪,偿还今世罪孽,来世再修成人。”   天阵宗宗主,昔日的嫡亲师父,还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正义凛然地教训他。   大师姐静静站在师父座旁,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来世再修谈何容易,我已经再修......”江负尘颓然垂头,话音低若自言自语,心中却是千不甘万不愿。   羽翼扇动,脑海闪过形似乌鸦般的黑影,意识深处的声音又开始蛊惑他。   【他们都是一伙的,没有人在意你,我帮你杀光他们。】   这个宛如心魔般的存在,出现于菩提佛回归那天,近日来不断诱惑他,使他越陷越深,急性妄为,以至于被抓。不论他怎么静心沉气,也没法驱逐对方。   【只要你把身体交给我!】   【闭嘴!】   “事到如今,弟子还想问一句,但请掌门解惑。”   “你说。”   “报仇雪恨,算犯罪吗?”   “宗门规定,弟子之间不可擅起纷争,一切交由执法堂主持公道。”   “若是执法堂偏袒他人?”   “众目睽睽,有什么委屈,你尽可以说。”   江负尘握紧拳头,咬牙道:“徒儿灵骨被剔,百年修为前功尽弃,在师父口中,就值委屈二字?”   长老徒弟踏步上前,破口大骂道:“师兄死了,当年的证人都不在了,你想说什么当然由得你说!”   受害人的师兄弟纷纷附和。   执法堂主扬鞭一抽,又给他嘴角加上一道,“休得污蔑死者!”   江负尘舔舐血液,笑道:“弟子什么都没说,诸位就急不可耐狡辩了。”   又是一道,抽得神魂颤抖,脊背挺得愈直。   执法堂主斥道:“人证物证俱在,没得抵赖,江负尘你逆天而行,连破贪嗔痴三戒......”   “我犯三戒?最初破戒的不是你们吗!”江负尘扫过在场诸人,一字一字,浸透百年的冤屈和恨意。   “你们不满自己的粗劣资质,视入门便成掌门亲传的我为头等大敌,此乃贪戒。你们嫉妒我修行神速,多次诽谤栽赃,试炼秘境加害于我,又犯嗔戒。忿怒怨恨越积越深,不知悔改,终成执念,最后密谋剔我灵骨,断送百年道途!”   “贪嗔痴三戒俱全,该遭天谴的明明是你们。”   “你......你!“执法堂主气得胸膛起伏,想要驳斥又无话可说,只能一鞭鞭抽在身上。   江负尘顶着鞭风血雨起身,一口气吐出多年的冤屈和悲愤。   “执法堂不为我做主,我便自己做主。他们的刑罚死状,不过罪有应得。那些斑驳杂乱的灵气,还不及我当初吐出的秽气,能够成为我的一部分,他们该感激涕零!”   “孽障!”掌门轻飘飘二字,又把他压倒在地。   江负尘犹抱一丝希望,“师父,当年他们如何颠倒黑白,如今你都清楚了!还不肯为我做主?”   “本座早已把你逐出师门,妄称师父二字。当年的事件,早已了结,今日只为处理邪修江负尘。”掌门的话如冰雪没有一点温度,丝丝寒意沁入心底,扑灭希望的火星。   【我早就说了,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亏你还把他当师父,说不定当年他知道真相,不过包庇对方,毕竟那些人是长老的亲侄儿。】   “就因他们是长老的侄儿,杀人放火也能逍遥法外?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哪怕修炼至死空有实力也只能被人随意欺侮?”江负尘咬出满嘴鲜血,瞪得双眼通红。   【他们不会搭理,想要公道,得先把他们打趴在地,只有我能帮你。】   执法堂主得到掌门授意,继续公布江负尘的罪行,“罪人逆天而行,可认罪?”   “我不服!我不认!”江负尘直直注视殿上,“掌门敢不敢回一句,修真到底是顺应天命还是逆天而行?”   佛门尊崇天道,天阵宗自言天道降法,哪怕整个修仙界的弟子都在私下鼓吹逆天而行。   掌门只有一个答案。   “既然是顺应天命,根骨高低决定道途长短,资质不堪之辈没有修道的资格,硬要修行也不过浪费灵气。弟子天资绝人,他日必定叱咤风云。他们靠家族荫庇擅自修行,已是逆天而行,断我道途,更是天理难容。弟子以一己之力重修根基,得天道庇佑,吸尽他们,实乃天助我也!”   惊天之言一出,在场众人瞠目结舌,更有甚者思索入迷以至心神晃动,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执迷不悟!”   掌门拍而怒起,“孽障执念太深,全然失去理智,不必多言,立刻行刑!”   执法堂主慌忙收起判词,命令手下启阵。   【时机到了,天阵宗驻地乃是个散灵大阵,你脚下是阵点所在,借由处刑阵的灵气,加上体内积存的灵气,立反大阵,吸尽全部灵气,不成问题。】   识海深处的声音略显急促,【暂时把身体交给我,我帮你吸干他们,再逃出去。】   江负尘死死盯住殿上,开口召唤天道誓,“天道在上,掌门敢不敢回我,当年你究竟清不清楚真相!”   他偏头望向首座一旁,红衣身影渗进眼底的刹那,神情不觉间温柔了,“大师姐呢?”   掌门首徒嘴唇翕动,待要开口,又被掌门的视线按了回去。   江负尘紧逼不舍,“大师姐不清楚吗?那时你不是来救师弟了吗?你不是打跑他们了吗?为什么不告诉师父?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行刑阵启动,纹路变换,刀光闪烁,余下的时间不多。   好似宽慰临死之人,大师姐终于开口,“我不知,师弟,你执念太深!”她避开视线,摩擦指腹,一切都是江负尘早已熟知的她说谎惯有的习惯。   两柱剧颤,巨斧形将落下,冷光直直断在脖颈。   【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早已背叛你,当年你不是知道了吗?多此一问!】识海深处的声音第一次饱含感同身受的怨愤,死到临头,不提身体之事,喋喋不休抱怨大师姐。   【这些号称大师姐的女人,全都一个样,话里话外全在为我好,一举一动无不坑害于我。】   【我若是你,才不同她扳扯辩解,废了她的修为,关在笼子,她不听也得听。】   砰地一声震响,巨斧轰然坠下。   江负尘昂首仰望阴云低垂的乌青天空,轻道:“我不甘心。”   临死之际的最后一句话,被落井下石的骂声覆盖,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却被高高在上的天道听到了。   仿佛回应于他,沉云陡起一道闪雷,雷电虽小,却把金光深深映于他的瞳孔。   冷光骤然压近,巨斧带着凛凛威压逼至面前,一刀两断是在场众人预想之中的结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金光更快一步,雷电直抵江负尘身下。   短短一瞬之间,摧山捣海的天威覆压下来,罩住天阵宗所有人,除了弃徒邪修江负尘。   巨斧停在头顶,细雨骤然顿住,缓冲之急甚至微微上浮了些。在所有人眼中,仿佛天地停滞,尽在江负尘手掌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轻一下扯断束缚双手的铁锁,按在地面,运化天威之力逆转大阵,反向吸尽山脉之灵,众人之气。   修为低下的弟子须臾成了人干,高阶弟子抵抗片刻,也倒了下去,人连成墙,如积木般依次覆压,尸体堆满宗门,丹田之处仅留一缕黑气。状若灵气,却更凶残暴虐。   长老们坚持得久些,到死也没想通发生什么。   掌门撑到最后,攻击的灵气霎时被吸得干干净净,抵抗的部分反噬已身,催动难以启齿的欲念,眨眼间便走火入魔,困在狰狞不堪的躯体,眼见万年积蓄功败垂成。   奄奄一息之际,刻在灵魂深处的最后一幕,便是漫天细雨化作红水,吮吸吞噬尸山的血液,带着海沸江翻的威压回归于天。江海倒灌,雨水倒流,是末日之兆。   一滴血泪自眼眶划下。   旁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颤颤悠悠接住。大师姐痴痴注视面目全非的师父,环顾尸山血海般的地狱现场。   许久过后,才眨眼缓过来,还没看清,还没想明,还没堪透,唯一清楚的只有罪魁祸首——酿成大祸的师弟   她猛地拔刀冲入刑场,直劈脖颈。   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好似随她处置。刀刃就要砍下的瞬间,他陡地抬首,还是师弟的脸,撞入她瞳孔的眼神却不是师弟的眼神。   冷淡至极,漠视一切,师弟从不会这么看她。   这人顶着师弟的脸,淡淡道:“留你一命,看来他还是舍不得。”   她双手握紧刀柄,却怎么也砍不下去。   “可惜你太过愚钝,若是大师姐,明白敌我差距,定会藏在尸堆等待时机,现身之际就是致命一击。”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谁,也再也没法知道。   他一指弹开刀刃,一掌轻推于她。   耳畔满是锯齿般的风声,巨斧坠了下来,真正一刀两断,残留入耳的是他不屑的抱怨。   “你不如她。”   季子野换了身黑衣,离开尸横遍野的天阵宗。屈居江负尘识海的日子,他厌透了那身青衣。   转身之际,他并未发现盘踞在每具尸体的魔气,也没能察觉这场惊天异变对于当世、乃至诸天万界的深重意义。 第489章 489 爆发   ◎涌泉城已经亡了◎   重重阵法隔绝的密室。   在申屠家族少主的拉拢下,众多势力话事人齐聚一堂,一些人出自申屠的附属家族,大多数来自鲜少来往的势力。   这些势力有一个共同点,不满佛门独大。有的正面遭受佛门僧众的打压,以至于跌落云端。有些地处边疆的势力,因佛门扶持偏护敌对家族,由此简介损害利益甚至一落千丈......   或多或少遭到佛门的欺压,没有实力又不敢抵抗,最多也就抱团辱骂,甚至不敢有过出手的举动。   此时,人族的最大势力申屠家族出头,联合分散各地的势力,着实是一大安慰。   众人坐在席上,静静听着上位的殷羡侃侃而谈,适时流露义愤填膺和欢欣鼓舞的情绪。面上表现得再厉害,众人心里也清楚,光凭申屠家族和他们,比不上佛门的一根手指头。   殷羡看穿他们,心里嘲弄一番,脸上表现得完美无缺。“诸位怎么想?”   众人静默。   殷羡笑得更温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也是抗佛联盟的初衷。”   “可不敢乱说!”一人咀嚼抗佛联盟四字,自嘲笑着摇头,“要是传出去,非得被千人指万人骂。”   人族大多尊佛崇佛的当世,压根没有供给生存的土壤,得不到民心,他们就像阴沟的臭虫一样,甚至不敢当众说出口号。   又有人道:“就算解决民心,蒙骗世人憎恨佛门,当世四佛二尊者怎么办?在座谁能说出一个能够解决他们的大能?”   “说到底,最初也是有了最强的跳脱轮回的大能,被尊称为燃灯佛,才有信众集结成佛门。”   “佛之一字,本来就是实力的尊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会席的场面渐渐活络,然而没有一句有利于己方,没有一句点在殷羡心坎。   他们说的,殷羡都明白。正是明白,才清楚拿到舍利子的唯一出路。佛无法自亡,只能杀死,不摧毁佛门,就无法杀佛。   这是掌权以来遇到的最难的任务,殷羡自认没有实现的信心。天曜大战仿佛在玩他们!当世这么多派系都无法攻克的难关,凭借穿越不久的他们,有生之年怎么可能实现?   除非......秘境肯定佛的身亡,甚至不能受他们操控。   殷羡摇摇头,不能去想这种无法控制的可能性,把它抛出脑子。   就在这个时候,堂上响起玉牌声,急促的嘀声,登时打断议论。众人不悦地望了过去,密会封闭通讯是常识。   涌泉城副城主没有表示歉意,掏出玉牌的动作可说是慌乱,似乎是紧急讯息,甚至等不到打开隔绝阵出去,会席便接听了。   玉牌对面爆出惊慌的年轻男声,【二叔!我爹......他疯了!】   说话者是涌泉城少主方如玉,他口中的爹乃是城主方开午。涌泉城是人口千万的修真大城,天阵宗一家独大,把持政务数万年,一手扶持数十代城主。   五千年前,佛门入驻涌泉城,建立分寺,吸引大半城民,声势威严早已盖过天阵宗。近些时日,分寺换了个强硬的住持,处处质疑城主的政策,点点驳斥建议。   众人隐晦传递眼神,不乏看好戏的好事者。   副城主急问道,【疯了?我出门时大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疯了?你说清楚!】   【就是突然疯了!一个时辰前,天雷劈进天阵宗,门内几十万修士,一弹指间全死了!不剩一道气息!爹前去查探究竟,进门没多久,就像走后入魔一样乱吼乱叫。一同前去的长老们也是如此,疯了没多久全死了!】   少年似乎很难解释清楚,东一棒西一槌,饶是如此,众人大概听明白了。   “天阵宗可是顶级大宗,掌门臻至炼墟期,怎会突然暴毙?”   “该不会又有魔头出世吧?能瞬间抹杀天阵宗,实力不容小觑,该不会连累我们吧?”   “要不要联系佛门出手?”   ......   【大哥怎么走火入魔?】   【不知道!我没跟进去!现在天阵宗山门附近闹起来了,所有人,无论修士凡人全都像是走火入魔!】   【凡人怎会走火入魔?】   【不知道 !天阵宗传出腾腾黑气,接触的人全疯了!】   “黑气?“会不会是蛊?或某种毒药,令人瞬间走火入魔?”众人又议论开来。   在座众人围绕黑气真相喋喋不休,殷羡有种脑袋被狠击的恍惚感。   副城主道,【大哥现在如何?】   【爹冲入佛门分寺,一剑屠了住持,大烧寺院,痛骂佛门。方丈和其他僧人正在劝阻。】   副城主听完,差点跌下凳去。   其他人心中大为震撼,没想到涌泉城主竟然撕破脸,这下他们麻烦了。   殷羡走了过去,直接夺过令牌捏在手里,命令道,【打开留影球通讯,让我看看那边的情况。】   【你是谁?】   副城主感恩地望着殷羡,催促道,【阿玉,快些,申屠少主会帮我们。】   玉牌对面静了片刻,接着上方出现一面方方正正的浮影,黑白点状隐现不久,对面的情形展现出来。   惨叫声和癫笑声不绝于耳,远的,近的,汇在一起。   恢弘的庙宇断了半边,深入沟壑的巨痕昭昭显示方城主的剑势,门匾上方仅存一半的身子还披着佛门住持的袈裟。   众人见状,无不惊讶嘶声。做得如此绝,涌泉城和佛门怕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画面一转,方城主立于广场中央,披头散发,眼神通红,脸上的神情变化极快。   僧众团团围住他,方丈上前试图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日贫僧念在情有可原,可降罪从轻。”   “老子信你个秃驴就有鬼了,嘴里说得好听,每次都暗地里坑人!”   方城主言行粗鲁,口不择言,俨然没了一城之主的风范。在场众人能理解并默默同意他的话,却不会这般当众说出。   方城主又挥一剑。方丈微侧避开,侵身上前,双指并拢,点向丹田。不料方城主突然运气,丹田溢出黑气,攻向方丈。   方丈一甩挥开。旁边的小僧没这么幸运,被黑气缠上,转瞬变成方城主那般。   如此一来,黑气如何使人走火入魔,在场众人亲眼看见了。   “那是什么?某种蛊吗?要不要问问御兽宗?”   “看起来更像毒药,联系一下药门吧。”   ......   玉牌对面传来少年的哀求声。副城主低头恳求道:“少主,求您出手救助涌泉城,从此以后,涌泉城甘愿归附申屠家族。”   “我明白了。”   副城主大喜,连忙跪下,“少主请下命令,首先该做什么?联系药门?”   殷羡久久注视浮影对面的黑气,淡淡吐出两个字,“封城。”   副城主猛地抬头,最初的不解变成愤怒,“什么意思?身为申屠家族的少主只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提建议。”   殷羡冷眼瞥他,“本座不是建议,是命令。从此刻起,申屠以及附属家族会关闭所有来往涌泉城的传送阵,并且派军驻扎在城外,用隔绝大阵封锁城门。任何人胆敢出城,杀无赦。”   副城主惊得跌倒在地,抓住殷羡的衣角哀求道,“求求少主大发善心,涌泉城有千万城民,一千万条命啊!”殷羡不为所动,副城主又试图贿赂,“灵脉宝物,贮存无数,尽可供奉给少主!侍卫军队,皆听少主号令。只要申屠少主出手,整个涌泉城双手奉上。”   “你还不懂吗?”殷羡挥开副城主,冷声道,“涌泉城已经亡了。”   佛门直属分寺,已经被侵染成这样,城内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离开密室,殷羡第一时间取出玉牌,找到【相爱相杀一家人】分组。   【申屠:来了。】   群组静了片刻,其他人瞬时懂了。   【跑堂:终于来了,怎么出现的?】   【申屠:契机不清楚,已经封城了,恐怕要入城查看。】   【祭:涌泉城?】   【申屠:你也收到消息了?】   【跑堂:要不要正式提醒佛门?】   【祭:不用了,尸弃佛赶过去了。】   一个时辰前,涌泉城以东的小城,某处偏僻宅院。   沈夫人坐在小凳上,一针一针扎靴子,缝了半月,最后只需在鞋头嵌入青绿色的宝石。   院落传来孩子们跳皮筋儿的嬉闹声,时不时夹杂老翁嘶哑的欢笑。   若在以前,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安谧情景,每日都有追债的人来家砸门,孩子们躲在衣柜哭泣,她和老翁洗衣挣钱,还要去给流连赌坊的相公送钱。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说起来转机就在那天,数月不着家的相公突然回来,拿出一大笔钱,还清债务,安心窝在家里。收心转性,好似变了个人。那天恰逢菩提佛回归,说不定是佛尊保佑家门。   沈夫人不觉回望,相公穿着一身青衣,在檐下削木雕面具,颇有些像镇上的秀才,温文儒雅。一刀接着一刀,行云流水,以前从不知他有这手艺。连日来,削了一个又一个面具,却从不曾补完最后一刀。   她问过,他淡淡说还不是时候。   她心想,说不定相公芯子真换了个人,换了也好。   巨雷劈在涌泉城的时候,她们这儿也震响一声惊雷,孩子们吓得跑来躲进她怀里。她一面安抚着,一面望向相公,就见他轻轻补上最后一刀。   面具已成。   他起身进屋,再出来时,换了一身玄衣,暗沉得几乎融进阴影。   孩子们出声叫爹,他没看他们,径直走向大门。   沈夫人心念一动,跟了上去,出声唤他,“相公!”   “这些日子,多谢款待。”他顿住脚步,神色和往常一样寡淡,“若想活命,即刻带着家人前往佛门。”   沈夫人有些怅然若失,强打精神又问,“阁下是?”   他扣上面具,原色的木雕瞬间化作黑白油面,抬步走向涌泉城巨雷的方向。   风中飘来冷淡的话,“敝姓虞。” 第490章 490 众生共业   ◎天道不喜,就是你们的罪◎   涌泉城,分寺附近酒楼后厨。   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混杂行行鲜血,事变时厨子们仓皇逃离的混乱模样可想而知。锅里还炖着猪蹄,柴火旺得几乎要喷出来,沸腾的热汽把香味熏满整间屋子。窖藏百年的美酒倒了一地,流到哪儿,香气就侵到哪儿。   背靠门扉的沙弥忍不住咽口水,抬眼一瞥,就见灶上的烤鸡肉汁四溢。旁边一只胖手攥住鸡腿,还没送进嘴里,整个人就了无声息,临死之际还干巴巴望着锅里的猪蹄。   沙弥痛苦收回视线,身为和尚的师弟,竟然死前犯戒,那不知实体的黑气太厉害了。   突然之间,门扉从外重重撞了一下,沙弥赶紧用身体抵住。   砰地一声,门板撞开个洞,一只手伸了进来,洞外闪过一张的面容,“开开门——救命啊!”   沙弥犹豫不决,和尚的良知和人族的恐惧拉扯着他。   那人瞥见里面的光头,面露大喜,忙喊,“大师,行行好,让我进去躲躲!”   刚准备开门,那人的身影飞快掠去,阵阵鲜血溅上门扉,嘶吼声紧贴墙壁。   沙弥连忙合眼,整个身体扛住木门,口中不断念经,以此平复心绪。   不多久,身旁的念经声忽然停了。沙弥劝道:“师兄,方丈走前交代经文有助于抵抗黑气,千万不要断。”   话还没说完,师兄猛地扑了过来,掐住沙弥的脖子,狠声道:“大家同时入门,同时剃度,凭什么师父更喜欢你?你愚钝不堪,经文解说十遍才弄懂。我的天资胜你千遍万遍,凭什么师父只把你带在身边。”   师兄的面容因嫉妒变得扭曲,眼球爬上缕缕黑气,看来是和师弟一样被侵染了。   沙弥不得不推开他,苦口婆心劝道:“师兄快念心经,不可犯贪嗔痴三戒啊!”   师兄走火入魔已深,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一心只想杀了沙弥。   推搡之间,师兄摔进一地酒液,灶台的火焰喷薄而出,顷刻间包裹住他。他好似感受不到烧灼的痛楚,披着满身火势,直逼沙弥。   沙弥无奈,无法对师兄下手,只能破门而出。还没走出一条巷子,后方的师兄耗尽灵气身亡。   外边的黑气更多,走火入魔的人不计其数,一路行来,甚至看不到几个和他一样清醒的人。   绝望之际,眼前照过一道金光。   屏除沉沉黑气,劈开一条金光大道。侵染者不敢直视直面,无不痛嚎退开,给金光让道。   金光源点,两道身影徐徐近了。   他认了出来。   沙弥愣在原地,许久才缓过来,内心涌出绝境逢生的欣喜,跌跌撞撞跑了过去,重重跪下。   “佛尊!您终于来了。”   尸弃佛身后的和光上下打量他,惊异道:“难得没被侵染。”   沙弥压下自豪,低声回道:“小僧一直念诵心经。”   尸弃佛道:“这般境地,没有打破三戒,着实不错。”   沙弥乞求道:“佛尊,您能救我等出去吗?”   尸弃佛轻点沙弥额头,眉心浮出一点金光,“往西走,没人敢拦你。”   沙弥环顾四周,呆呆问道:“他们呢?佛尊能不能赐予每人一道?”   尸弃佛摇头。   沙弥神色纠结许久,回道:“要不佛尊先赐予他们,小僧会念心经,还能坚持一会。”   “众生共业,一切皆是业果。”   沙弥还想再说什么,尸弃佛已经朝前行去。沙弥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佛尊的背影,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零星几处角落还有清醒的人,和光时不时望去一眼,思忖许久,还是没有动手。   尸弃佛问道:“阿祭,你在想什么?”   “人间炼狱。”她下意识吐出这四个字。   “众生共业,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不救人,佛尊为何来此。”   “弄清楚她生气的原因。”   他们前方,正是天阵宗。   尸体以处刑台为中心扩散开来,扭曲的肢体和狰狞的面目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人死前的痛楚。浑身血肉都被榨得干干净净,似乎一瞬之间所有人都被黑气吞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还没往外逃一步。   倘若没有强劲的佛力护体,普通人踏进一步,便会走火入魔。   处刑台下方现有一道金光,佛力防护罩有两人,比和光他们快一步,乃是涌泉城分寺的方丈和城主少子方如玉。   方丈盘坐于中央,身上不下十道剑伤,丹田佛力紊乱,看来已是强弩之末。方如玉跪坐旁边,捧着一枚留影球,神色惊恐不止。   那两人沉浸于留影球的内容,甚至没能察觉生人的接近。尸弃佛行至面前,两人才匆忙行礼。   方丈恭声问道:“佛尊也为探查黑气而来?”   “不错。”   方丈刚想起身呈上留影球。方如玉已经双手捧到尸弃佛面前,声音恭谨得近似谄媚,“佛尊,事件的经历都记录下来了。”   尸弃佛同和光看过留影球,已然知晓黑气出现的经过。   方如玉忿忿道:“那竖子实乃千古罪人,早该杀了他,如今害了满城百姓。”说完,惴惴不安望向佛尊。   尸弃佛没有看他一眼。   方丈扫了一眼方如玉,摇头叹气,问道,“佛尊如何想?”   “天意。”   方丈又问,“若是天阵宗一门,便也罢了。涌泉城百万黎民,也是天意?”   尸弃佛点头。   方如玉似乎没想到堂堂佛尊会说出这样的话,瞪大眼睛盯住尸弃佛,许久过后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什么天意?我们做错了什么?涌泉城世道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不比那些战乱的王朝好得多?凭什么落得如此地步,莫非老天无眼?我们犯了什么罪?”   尸弃佛终于回头看他,“天道不喜,便是你们的罪。”   “天道凭什么不喜......”说到一半,方如玉蓦地住嘴,回想起留影球内江负尘和掌门的争执,莫非江负尘说的是真的。他莫名有些害怕,又不想就此服输,继续顶嘴道,“涌泉城究竟做了什么,哪点得罪天道,以至于遭受如此劫难。”   “逆天而行,离经叛道。”   八个字大劈下来,彻底把方如玉的心击落谷底。   涌泉城是修仙大城,他自个儿也在天阵宗待了多年,这里的弟子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不服输不认命。所有人都没有说出“逆天而行”这四个字,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不认命”,不认的就是天命。灵根差,就重塑灵根,运道弱,便夺人天运,没有人甘心龟缩在既定的命道之中。   与此同时,和光思忖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习以为常而来自外界的她从未听闻的事情。   “天道,有喜恶?”   在坤舆界的世界观,天道高高在上,臻至渡劫期才可接触法则,可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所谓“行善避恶,以得天道庇护”,不过是上位者用来规范伦理道德以便掌控世人的说法。   目前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异界来魂的天运强过界域本土生灵,柳幽幽和王千刃的事件上,和光充分认识这点。   尸弃佛笑着看她,“当然。”   厌恶抛弃的生灵如此之多,她忍不住问,“那么天道喜谁?”   “我、你。”尸弃佛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轻飘飘陈述一个事实,接着斜眼望向处刑台,“还有他。”   江负尘,一个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最后被世间围观行刑的邪修,竟然为天道所喜。   不知为何,和光对江负尘起了点兴趣,便问道,“佛尊要去寻他吗?”   “不必,我已知晓黑气来源。就算不是这个江负尘,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江负尘。坐夏快开始了,回去吧。”佛尊抬步往回走。   方如玉连忙上前拦住,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要走了?涌泉城这么多人,你不救?佛门不是号称‘尊天敬道、普度众生’?”   方丈长长地叹了口气,“佛门开山立派时只有尊天敬道,这也是尸弃佛加入的原因。”   和光垂下眼眸,这儿和碎叶城重合在一起,都说明尸弃佛眼里向来没有普度众生。   尸弃佛回首望向方丈,“西面黑气薄弱,你可从那离开。”   方如玉直直注视方丈,满面惶悚不安。   方丈道:“小僧是涌泉城的方丈。”   “你悟性不低,乃是十世修佛的福报,今世得道也说不定。”   方丈缓缓道,“和佛尊不同,小僧拜入佛门,但为后四个字。”望着尸弃佛,一字一顿,“普度众生。”   尸弃佛瞥了一眼,不再多言,带着和光走了。   方如玉恨恨瞪住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才走到方丈身旁坐下,“大师,城内必定还有幸存者,他们不救咱们救。”   方丈端量对方一会,感叹道:“难得方施主还有这份心思,可惜老衲撑不了太久。”   方如玉慌了,“大师这是何意?”   “方才佛尊说得不错,老衲的佛力只够支撑从西面离开,再多带方施主一人,也是不得的。”   方如玉立即跪下,“望大师垂怜。”   方丈连忙扶起他,“普度众生乃是老衲的夙愿,那般苟活也不如死了干净,只是老衲的佛力着实不够了,如此便剩一个方法。”   方如玉急切问道:“什么办法?”   “凝聚余下的佛力,燃尽老衲一身修为,化为影骨舍利,为方施主、涌泉城百姓开路。”   方丈的语气稀松平淡,眉眼间展开心如止水的释然。   方如玉怔在原地,慢了半拍才跪伏在地,叩首道:“大恩大德,方如玉无以为报,当尽己所能拯救涌泉城百姓!”   说完,刚打算抬首,后脑勺抚上一只温暖的大手,阻止了他。   温和的声音从上方飘来,“不必瞧见老衲最后的模样。”   暖和的金光罩住全身,后脑勺的重量却越来越轻。方如玉不忍抬头,斜眼瞥见方丈的鞋子,就见它在金光中化作一颗颗金粒,风一吹,散了。   过了许久 ,方如玉才于灰烬中捧出那颗炙热的舍利子,起身的刹那,暗自发誓定要拼尽全力,必要时和方丈一样以身殉城。   另一边,【相爱相杀一家人】分组,申屠数次追问事情后续。   【申屠:怎样?尸弃佛以身殉城了吗?】   【申屠:舍利子出来了吗?】   【申屠:至少受了点伤吧,你看我们能拿下吗?】   ......   【祭:他全须全尾回来了。】   【申屠:怎么回事?我已经封城,他就留着那些人等死?】   【祭:他说这是天意。】   【跑堂:什么意思?】   【祭:就是涌泉城活该。】   【跑堂:???】   【申屠:他没事吧?】 第491章 491 会面   ◎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秘境,外头的诸天万界才是真实的归属◎   黑气泄漏的情报流出不到半个时辰,在申屠家族的号召下,麾下的阵法师远地操控涌泉城的地下大阵,生生把保护的防护阵变成封闭的隔离阵。   其上又添数重禁空阵法,整座城市宛如铁桶般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 ,围绕城市建立一圈紧密的防线,由高阶修士和佛门弟子组成,阻止任何人逃出涌泉城。   西面的防护罩开了个口子,一人疾步奔来。   防线的侍卫们连忙射箭警告,“站住!”   那人高高招手,字字清晰大喊,“在下理智仍在,没被侵染!”仿佛为了自证,一脸吐出数句条理清晰的话。   侍卫上报领队,询问要不要杀。领队回道:“少主说了格杀勿论,听命令行事。话说回来,他怎么出来的?不是有隔离阵吗?”   侍卫解释道:“那小子自称是涌泉城主的儿子方如玉,有破阵密钥。”   涌泉城副城主刚好路过听见,忙不迭阻挠侍卫,硬是跟到防线附近,强势要求让方如玉过来。   领队做不了主,上报申屠少主。殷羡过来的时候,就见和尚们紧紧围住方如玉,经文不断,生怕黑气溢出。   殷羡瞥见方如玉怀里的影骨舍利,淡淡道:“方副城能担保你侄子的安全吗?”   副城主左右为难。方如玉紧盯殷羡,郑重道:“申屠少主,在下知晓黑气出现的根源。”   殷羡琢磨这句话,黑气出现,无非两个原因,一是有人把魔气带到当地,一是天魔撕开虚空裂缝入侵界域。这个秘境从未有过关于魔气的记载,最初出现的原因会是什么呢。他有了点兴趣。   他眼神示意方如玉说下去。   方如玉生怕他不耐烦,加快语速解释道:“是江负尘!天阵宗行刑当日,江负尘引来的!”   副城主解释邪修江负尘的前因后果。   一介修士怎能凭空造出魔气?殷羡仅仅以为方如玉要空口乱说,把罪责推到江负尘身上。但是当他看到行刑的留影球,又不敢轻下定论。   “江负尘身在何处?”殷羡隐隐有种预感,找到江负尘,说不定能找到解开魔气的钥匙。   方如玉从怀里掏出一只母蛊,“天阵宗的弟子体内都有蛊,靠母蛊可寻其位置。他已出城,往北面去了。”   殷羡伸手,母蛊放入手心,还没收回,眼神瞥向方如玉怀里。方如玉紧攥影骨舍利,退了几步。殷羡轻笑,收回手。   半日后,涌泉城以西百里的小镇。   原身的伤又痒又痛,那执法堂竟在鞭子下毒。季子野本想去镇上寻点符药,至于盘踞丹田的魔气会不会侵染百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不料镇上早有侍卫巡逻,和尚手里都拿着江负尘的画像。山下涌来更多气息,一处处搜查,想来都是为原身而来。   季子野无奈只能上山躲避。   然而这些人好像有狗鼻子一样,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点点缩小包围网。夜色已深,寻了处偏僻的树林,靠在下边暂且休息。   “真是的,死了还给我添这么多麻烦。”   季子野撕开一段衣角,缠住腰腹的伤口止血,嘴里不住抱怨,“早点把身体交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甚至不会被天阵宗抓住。”   乌云吞月,夜幕无星,漫天无光。   火把的光束和佛力的金光照亮四面,透过层层叠叠的密林传来,光芒越盛,光点越多,包围也越近。   季子野咬紧牙关,怎么也想不出突围的办法。   “真是狼狈。”   头顶陡地响起冷漠的声音。   季子野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树下,压低声音道,“谁!”   圆月猛然撑开乌云的嘴巴,喷了出来,冷清的月辉撒了一地,落在暗幽幽的树梢,映亮黑白相间的油彩面具。   季子野顿时松了口气,埋怨道:“怎么才来。”   油彩面具倏忽落下,随手塞了一嘴丹药,指尖掐诀恢复外伤,“不过总算做了件好事。”   季子野不解皱眉,“什么意思?”   油彩面具没有回答,抬手按上季子野的眉心。   尖锐的刺痛直抵额心,温热的鲜血糊了一脸,季子野差点要疼出声,被油彩面具封住嘴巴,双手想抵抗,浑身都被定住。   片刻过后,油彩面具的手才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离开眉心,扑哧一声,似乎挖出了点什么东西。   定术消失,季子野按住眉心骂出声,“你做什么!”瞥眼瞧见油彩面具指尖的虫子,一颤一颤蠕动。他脸上浮现后怕的情绪,接着讽刺出声,“天阵宗真够狠的,竟然在弟子体内下蛊,怪不得这么快就被他们追上。”   季子野出手去抢蛊虫,便想毁掉。   油彩面具拦住他,“我自有用处。”抬手唤来只乌鸦,吩咐季子野,“跟它走,先治好伤。”   不等季子野回答,油彩面具身影一闪,气息往山顶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   搜至山顶的荒芜高台,前方是幽深阴暗的森森洞窟,后方是飞流直下的磅礴瀑布。   搜查队进了洞窟没多久便出来了,禀告道:“里面没人。”   殷羡站在外面,手心的母蛊拼命朝洞窟挪动,“不可能,他定在洞里。”   激流劈石的巨响从崖下飞跃而上,又尖又锐,与寂然无声的洞窟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愈发阴森恐怖。   方如玉攥紧怀里的影骨舍利,怯声道:“要不还是走吧。”或者他先行一步。   副城主紧靠身在,缩在影骨舍利的金光内部,一步都不敢出去,“对对,反正没我们的事了,不如我们叔俩先行一步。”   殷羡回望一眼,眼神示意侍卫盯紧两人,又命令侍卫同和尚两人一队分批进去,翻个底朝天。   第一队进去。   一盏茶后,领队呼唤两人,听到回音,第二队进去。   又过一盏茶,照例呼唤前面的队伍,这次却没听到回音。领队请示殷羡的意思,得到催促的眼神,只好命令第三队进去。   第三队走进阴影,将将踏过洞窟,唰地一阵风声急掠,侍卫霎时撕成血块,和尚的金光颤了数下,一具完整的尸体后仰倒下,胸部以上摔进月光,脖颈以上荡然无存,仅仅泼了一地鲜血。   第四队后退数步,紧张望向殷羡。   殷羡眯眼盯着洞窟,招手示意侍卫把方如玉押来,拽在身侧。   “愣什么,进去啊,这般怕死,还敢自称申屠家族的亲卫队?”   第四队的侍卫害怕道:“死就算了,侵染黑气会生不如死!”和尚默念心经,也是犹豫不前。   领队咳了咳,严厉逼他们进去。   两人还没走进队,洞窟深处响起阵阵羽翼声,裹挟着猛戾的风声越来越近,哗然冲出洞穴,围住第四队,血光飞溅,转瞬把两人撕成碎片。   在月光的映照下,众人看清了,是乌鸦,黑气侵染的蝙蝠。   蝙蝠群并未撤离,锐利的目光盯在入侵者身上。   最前面的第五队支起防护罩,一重佛力罩上一重灵气。蝙蝠落在最外面的灵气罩,嘴里的黑气顿时把灵气罩染成黑色,侍卫登时口喷黑血走火入魔。佛力罩污染得慢些,在和尚恐惧不稳的心魔作祟之下,也染成黑色。   蝙蝠群盯上其他人,分批进攻。   和前面落败的人一样,侍卫队和和尚们不是蝙蝠群的对手,灵气转为黑气,佛力不足以净化。   慌乱之际,殷羡厉声下令,“撑起佛力防护罩,亲卫队所有灵气供给佛修!”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亲卫队,有了主心骨立时依命行事,有了佛力足够的防护罩的保护,蝙蝠群没能这么快攻破。   羽翼撞上防护罩,黑气立即消散,哪怕蝙蝠们拼了命钻进来,很快被佛力逼出去。一具具鸟尸落在防护罩外面,前仆后继堆成小山。   和尚们怕了,“它们不怕死吗?”   心神不稳,就生缝隙。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土堆剧烈颤动,一只蝙蝠破土而出,直直撞向和尚面门。咔地一声,防护罩破了。那个防护罩内的侍卫和尚们眨眼尸骨无存。   突袭来得异常之快,众人还不及思索蝙蝠怎么会打洞,所有的防护罩同时被攻击。   蝙蝠们生有灵智般分批进攻,有前有后,配合得当。   殷羡看在眼里,心想背后定有操控之人。   防护罩一个个被攻破,很快逼至面前。殷羡扫了眼身旁忐忑不安的和尚,怎么可能挡得住蝙蝠的魔气。   在惊疑的目光中,他迈出和尚的防护罩,径直走向方如玉,一把推开副城主。   副城主震惊得睁大眼睛,没能说出一句话,就被蝙蝠吞噬。   方如玉惊恐想要逃跑。   殷羡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淡淡道:“想好了。”   方如玉刹住,肩膀的灵气如悬在头顶的巨斧。妄动一下,对方的杀招定然比蝙蝠的攻击快。   五百人的侍卫队全军覆没。   高台只剩他们两人。   所有蝙蝠把矛头对准他们两人,乌沉沉的黑色羽翼遮天蔽日,俯冲奔向影骨舍利的防护罩,撞成尸骨,堆在旁边。   黑尸越堆越多,魔气越来越浓。   凭借影骨舍利的佛力,好歹能撑住蝙蝠的攻击。然而堆在四周的尸体也会平白消耗佛力。   殷羡取出一盅储物碗,散了出去,咸涩的气味扑面而来,深邃的蓝色冲开四面的尸体,淡化沉沉黑气。   “海水?”方如玉疑惑,“海水能对付它们?”   魔气才现,此地修士不知才是正常。   须臾之间,所有蝙蝠顿住,好似听从幕后之人的命令停止攻击。   殷羡了然笑笑,“原来是同族,何不现身?”   洞窟深处传来徐徐脚步声,一道玄色身影踱出阴影,月光映亮黑白分明的油彩面具,肩膀立着一只涂涂鸟。   “看来阁下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油彩面具回道:“不及殷公子。”   殷羡眯眼道:“怎么认出来的?”   “如此利落推下属去死,不是逾疆界的殷公子,还能是谁?”   方如玉神色震惊,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不敢作一声。   蝙蝠群依旧压在头顶,虎视眈眈盯住他们,一步也不撤。   殷羡笑了,“阁下真想杀我?”   油彩面具没回。   殷羡沉声道:“可别忘了,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秘境,外头的诸天万界才是真实的归属。”   油彩面具伸指抚摸涂涂鸟,依旧不作声。   殷羡脸上闪过难看的情绪,笑意愈深,微微垂下头颅,刻意提高声调,“在下欠前辈一笔,他日必报。”   话音刚落,蝙蝠群群飞回洞窟。   油彩面具道:“殷公子说笑了。”   殷羡面上还是笑,心里不住骂老阴比。   油彩面具挥去涂涂鸟,径直飞向殷羡,化为一面通讯玉牌。不再多言,转身步入洞窟,消失在森森阴影。   危险褪去,方如玉立即跳远数步,挤出笑容讨好道:“殷......申屠少主,小的什么也没听到。”   殷小讥笑,“你不退,我还能当真。”   抬手一挥,方如玉人头落地,脸上还保持谄媚的笑容。   殷羡扫视一地尸体,烦躁啧声。在尸体丹田取了两缕魔气,一缕侵染左臂,一缕点在脖颈。   此般魔气入体,远比疏狂界那次汹涌得多。   捡起影骨舍利,等魔气侵染入肉,留下痕迹,才用佛力净化。脖颈则刻意放缓速度,直到影骨舍利烧灼出狰狞扭曲的疤痕。   张嘴放入影骨舍利,抵在舌下。走到悬崖边缘,摊开双臂坠下,湍急刺骨的水流冲出一段距离,才给城外的属下发信号。   作者有话说: 第492章 492 闭门   ◎人嘛,不都一样◎   一日后,距离涌泉城三十里的修真大城也被黑气入侵,没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由谁带进来。等到反应过来传讯呼救,黑气已经感染半个城市。   西面全然被黑气淹没,惨叫声和嘶吼声不绝于耳,毙命的人族不计其数。   城池中央,一条横亘南北的金光防线拔地而起,三重凝聚精力的佛符,一重僧众施法的佛力隔绝阵,彻底隔绝东西。   一缕黑气入城,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般席卷所有生物的精气灵气,最终如火山喷发的熔岩般浩浩荡荡俯冲而来,势必汲取榨干剩下的生灵养分。在黑气面前,这道防线如同海啸前的石堤一般岌岌可危,坍塌不过时间问题。   前线指挥部,该城分寺住持摇头叹气,“撑不了多久。”   殷羡道:“已经派人去接应城内大宗,弟子们应该能逃出去。”   住持遥望拥挤的院落,语气悲悯,“凡人呢?”   殷羡淡淡道:“你去背他们逃?”   住持长长叹气,无话可说。分寺所有僧人尽数在此,撑起防线已是强弩之末,腾不出人手救济众生。   西面逃来的人们聚在防线外部,跪地哀求让他们进去。僧人们心有不忍却不可奈何,幸存者皆被黑气入体。人们恳求不行,于是攻击防线,试图破开一道口子。   金光阵摇摇欲坠,眼见就要倾塌。   殷羡招手唤来侍卫,前方又加一道灵气防护罩,用于抵挡灾民的攻击。   住持不忍再看,“老衲平生未见此般炼狱景象,黑气当真凶险!”   殷羡嗤笑,“你还没见过它生出灵智呢。”疏狂界陷落的时候,他真的以为一辈子走到尽头。相较之下,如今他还觉得留有余地,形势尚在可控范围。   这话说得很轻,住持没有听清,待要细问,后方响起喧闹的争吵声,灵光乍起,侍卫被击倒在地。   主要力量都用在前线,没想到后方会遭袭击,所以防卫力量较弱。不过片刻,袭击者已经冲到面前。   来者是该城大宗的高阶弟子,厉声道:“让我过去!”   住持劝道:“西面已经陷落,施主何苦前去送死?”   “爹还在那边,我得去救他。”来人狠瞪作主的殷羡,手心聚集灵气,倘若遭到拒绝,随时都会出手。   该人实力不俗,若是强硬阻止,反倒会损失不多的人手。住持犹豫看向殷羡,没想到他淡淡瞥了来人一眼,直接同意了。   来人惊住,“你说真的?”   殷羡懒得解释,吩咐手下开出一道单向的口子,“阁下想好,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住持慌忙劝阻,“千万不可!过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隔离阵开了个口子,西面的人们争先恐后聚过来,哪怕被挡住,心里明白只不过是个单向的通道,也拼命攻击防护阵,心里抱着一线生存的希望。   透过防护罩,这些狰狞的面容变得愈加扭曲,双眼满脸的黑气越发可怖。   该人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维持防护阵的侍卫催道:“走不走?不过去就关了。”   该人脸上闪过纠结痛楚的神色,恐惧感和生存欲占了上风。面向防线跪下,朝西方恭敬磕了三个头,最后走了。   住持问道:“申屠少主,你早知晓?”   殷羡冷声道,“人嘛,不都一样。”   半日后,大宗弟子还没全部转移,防线快要破了。   住持也前去撑住阵法,然而人手还是不够,佛力稀缺。   殷羡避开众人,取出玉牌打开【相爱相杀一家人】。   【申屠不悔:你们就干看着?魔气若是蔓延开来,十天半月可消灭不了,咱们得在这破幻境耗多久?】   【跑堂:你说的我们都明白,情况已经告知佛门,他们不动我们也没办法。】   【祭:还有一个时辰就闭关锁门,坐夏结束前,佛门恐怕不会出手。】   另一边,佛门的情形与前线截然不同。   从涌泉城回来以后,尸弃佛一如既往坐在石盘前,纵横交错的线条如同海底随浪起伏的细沙,他数次拨平,口中的“她”又吹乱。   一连多日,和光来瞧来数次,他指尖的黑石始终没有落下第一子。   盘踞雨林的乌云倒下束束金雷,落在他身上,如雨般滑下,好似披上一件铄火鎏金的袈裟。   他敛眉垂目,似乎思忖什么。   林外的僧人去了又来,急得探头,又不敢冒入雨林。   她轻声提醒,“佛尊,坐夏的时辰快到了。”   佛门以西的高地,又是别一番情景。   兵士们齐齐洗了个澡,整衣束发,难得收拾干净,仔细闻同伴身上的酒气。   “定要熏得香喷喷,香死那群秃驴。千万别像十年前,那些秃驴的眼神活像咱们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不就溅了滴酒没洗干净。”   “再给我熏熏,这次我要凑在那秃驴鼻子前,熏死他,看他怎么念经顿悟。”   “老大还没好,山下有秃驴来催,说是快关门了。”   “让他等着——”朱槿扯开嗓子吼,震得身前的阿守耳朵都快聋了。“快些!”   “只差腰带。”阿守掏掏耳朵,手下动作越慢,给她系上腰带,抚平衣袍的褶皱。   疏狂界三人上前。   若鹿试探问道:“老大,你听说涌泉城的事儿了吗?”   朱槿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头都没回,“涌泉城在哪儿?”   阿守回道:“老家西边,估计有千百里吧,咱们当兵的那会儿,还是敌国的领土,听说三万年前抢过来了。”   “这样。”朱槿扯了扯发冠,“阿守,你绑歪了!”   阿守反驳道,“哪是我绑歪了,明明是你自个儿弄乱的。别动,我再给你扎一个。”   小马驹撞撞若鹿,眼神催促。   若鹿又道:“几日前,尸弃佛去了涌泉城一趟,老大知道吗?”   “去就去,我又不是他妈,知道这么多干嘛?”   阿守停手,扭头看向若鹿,“你是不是想说黑气的事儿?”   朱槿问道:“什么黑气?”   阿守说有个朋友在申屠家族手下做事,把这两天的情况讲了一遍,情报不多,也明白黑气侵染人族的关键点。   若鹿等人期待注视朱槿,希望对方出手。没想到她皱眉问道,“人传人,走火入魔?蛊吗?”   阿守道:“有可能,咱们打仗的年代就出现了控制士兵的毒蛊。过了这么多年,演变成走火入魔的邪蛊也不是不可能。”   朱槿道:“敌国是不是想把涌泉城抢回去,这一招焦土战术够狠,只要地不要人。”   对话的方向越来越偏,两人的讨论集中在实行政策的幕后之人,没有深思黑气。   未免暴露,若鹿三人不便透露更多,只好作罢。   另一位尊者,金翅大鹏雕此时正在梧桐树海,龙女凤男陪伴左右。   坐夏一年,整整一年不能相见,两位十分不舍,扯着金翅鸟的羽毛说些告别的话。   西瓜适时插入黑气的话,立即引来凤男的不满。   “正在和尊者告别,琼不要插嘴!你能随时侍候,自然不懂我等的悲切之心。”   龙女想了想,问道:“令人族走火入魔的黑气?”   西瓜点头,“不错,龙主有所耳闻?”   “我族有支偏系久居涌泉城外的深湖,几日前拖儿带女急奔回来,说了黑气的事儿,本王还以为他们借口要回归本族。”   西瓜又道:“对于黑气,龙主有何看法。”   龙主笑道:“跑回来的家伙说黑气只侵入人族,不动海族。既然如此,关我何事?要本王说,这是人族的天谴!”   凤男面露担忧,“莽山有人族聚落,恐怕侵扰兽族,看来得加紧驱逐他们。”   对于这样的说法,金翅鸟并无异见。至于对人族的仇视,它也习以为常。   此时,佛门山脚城镇。   历年以来,前来圣地朝拜的信徒络绎不绝。坐夏前夕,更是人山人海。此时距离坐夏不到半个时辰,所有拜访者争先恐后要见佛门僧人最后一面。不然下一面,得到一年以后。   几日来,传送阵的灵气便没断过,无数人涌进此城。   沈夫人听从虞氏男子的话,拖家带口奔来佛门脚下,还没踏出传送阵,就被此地的安谧气氛震住,连日来的惊慌恐惧似乎是个笑话。   就在此时,阵外的人叫住她,“沈夫人?”   沈夫人认出对方,乃是旧识,家在城东,半个月独自来佛门朝拜。   旧识笑道:“怎么才来?佛门快关门,现在去还能见最后一面,在下正要离开,不若等夫人拜完结伴回家。”   沈夫人惊住,打量许久怀疑对方在说笑,见他眉眼并无笑意,缓缓道,“涌泉城,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旧识以为她在开玩笑。   申屠家族封锁涌泉城之后,情报并未流出。   沈夫人道出当日的事情。   旧识第一时间没有相信,怒骂沈夫人诅咒他们。他着急回家,去寻通往涌泉城的传送阵,这才发现再也没有前往涌泉城及附近的传送阵,车马飞舟,再无一具,那儿好似成了无进无出的黑洞。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响起急促的长啸,坠下一匹天马。   跌在地上,天马已然力竭身亡。马下钻出一人,手心攥着三十二块令牌,表示连续骑了三十二匹天马,从西面连夜驰来,最远的地方赫然是涌泉城附近的城镇。   这人面容憔悴,灵气混乱不堪,想必是使尽丹田又强行服用丹药催逼灵气。   路人询问要不要请来医修,这人好像疯癫一般,推开众人,一口直问佛门再哪儿。   路人无奈,指出方向。   这人拔腿狂奔,发冠乱了,鞋子掉了,全然不管。   信徒朝拜前都要焚香沐浴,力求洁净。此人实在污秽,无数路人劝他洗澡再去,他直呼,“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佛门外,敬香的信徒排了长队,万步石阶,从山上排到山下。   这人越过众人上山,受到插队的指责,遭人推下绊倒,也不管不顾,“我不上香”,凭借这句苍白无力的借口,跌跌撞撞爬至山门。   “见了鬼了,佛门脚下还敢插队,你不怕天谴?”   “佛尊才不会保佑你。”   ......   这人钻过香炉,扑倒在地,抱住守门的僧人,连声求救,“涌泉城,傍湖城,沦陷了......”   逻辑混乱,口齿不清,僧人听了好久才明白。   “还有一炷香便开始坐夏,来不及。”   “危急!要死了,很多人。”这人甩甩脑袋,试图理清思绪,“去找佛尊,佛尊肯定明白。”   这人催得急,僧人只好往上通报。   迦叶佛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更衣,侍僧为他焚香。   慧可接话道:“前几日,涌泉城附近的分寺递上公文,确实提了此事。黑气入侵身体,致人走火入魔。”   “瘟疫?”   慧可摇头,“不知。”   迦叶佛道:“唤药门去瞧瞧,坐夏期间,一心领悟,不准再有公文骚扰。”   慧可还想说什么,迦叶佛已出门走向大殿。   命令传下去,递到山门,又过半柱香的时间。   听到守门僧的回答,这人急道:“不是瘟疫!那玩意儿没有瘟疫简单!你们去瞧瞧就知道了,让佛尊去看看!”   “坐夏要开始了。”   里边传来催促声,命令速速关门,前往大殿。   守门僧无奈道:“来不及了,一年后再说吧。”   这人暴躁锤地,“等不及一年!”   守门僧走近门槛,打算关门。   “求佛尊去看一眼。”这人急扑上前,打算冲进门去。   守门僧还没阻拦,门外的信徒大声斥骂,“疯了不成,佛门圣地,怎容你这般放肆!”“佛门说了一年就一年,你回去等着不就行了。”“佛尊还能有错,有病就找药门。”......   十多个信徒上前,死死按住这人。   这人被压在地上,艰难抬起脑袋,就见守门僧冷淡的面容,缓慢而持续合拢的门扉。   轰隆——   最后一线消失。   门内传来森森经声,门外是祈求的颂声。   一派安详静谧。   众人松开他,回到队伍,轮流上最后一柱来。佛门创立以来,哪怕十年一次的坐夏时期,门外的香火从未断过。   他颓然坐地,许久过后,大笑出声,踉跄起身,指着众人笑骂,“疯了,你们都疯了!”   众人面露悲悯,在他们眼中疯的是他。   他走到香炉前,一把拔掉香火。众人惊慌失措,上前阻拦。他被锁住双手,抻长脑袋,往炉里啐了一口。   众人大怒,群群包围。在佛门脚下,在佛尊面前,一拳一脚,替四佛众僧教训大逆不道的疯子。   山门未动,但闻朗朗经声。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有光光的一天。 第493章 493 初知   ◎师父是看不透还是不忍看透◎   佛门坐落于最大的雨林地带,季节气候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并无春秋。三季跨度长达十年,九年冬夏一年雨。冬夏两季时有增退长短,雨季则从未变过。   雨季天气变化无常,潮湿闷倦,溽热难熬,恰恰是最能考验心神的时期。   一年间,僧人安居不出,打坐静修,念经参禅,领悟佛法以及叩问天道。每轮雨季结束,觉醒证道的僧人不计其数。   以居于中轴的大雄宝殿为中心,四佛二尊者高居正位莲花座,座下高僧和分寺住持聚坐殿内,佛门本寺弟子环绕殿外,宛如水波涟漪荡漾出去。   殿外,百万弟子敛眉阖目,念颂不绝。经声转廊,夹磬动鼓,佛声缭绕回荡。   殿内情形颇为不同。   主座中央的燃灯佛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念祷,抬眉仰望,透过高耸回旋的金顶,似乎遥望更远的什么。   尸弃佛屈居右位,头颅微垂,视线停驻缠绕指尖的金雷。在身后的和光看来,一举一动,和在殿外雨林并无两样。   菩提佛陪列左位,撑头扫视底下的僧人,时不时笑出声。弟子知其性情,习以为常。   迦叶佛又居菩提佛以左,阖目悟道,与其他僧人无异。   两位尊者陪侍左右。金翅大鹏雕兀立不动,双翅遮身,一言不发。西瓜侍候后方,一心念经。朱槿斜躺在莲花座,一手支头,时不时斜睨主座,又飞快收回眼神。麾下兵士随侍后方,一个个蔫头耷脑,随时可能昏睡过去。   殿中弟子皆垫蒲团,结跏趺坐。   朗朗经声,频频惊现玉牌嘀声。悟道中途打断,四周僧人回视提醒,玉牌声仍旧不绝。   坐夏期间,耽于尘世乃是大忌。佛尊面前,更是大不敬。   迦叶佛不得不停下心念,抬眼警示那名方丈。   流波城方丈面露歉意,依旧没有收起玉牌,嘀声愈频愈促。四周僧人打算制止,却见方丈气息汹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羽翼扇动,金翅鸟倏然抬首,“咋?念岔了?”眼神迷离,似乎刚刚清醒。   无视迦叶佛的眼神,这名方丈起身走向主座,跪在燃灯佛面前,出声道:“小僧无能,恳求暂回分寺。”   迦叶佛飞快瞥了燃灯佛一眼,回道:“心有杂念,静坐便可。坐夏期间离开佛门,并无先例。”   方丈取出一盏命灯,道:“此乃小僧徒弟的命灯,火光飘忽,怕有生命危险。”   朱槿笑道:“怪不得念岔经文。”   迦叶佛道:“命运之事,皆有定数。佛门弟子,不该执着于此。你可祈祷于天,或许他吉人自有天相。   方丈忍不住流露痛楚,“可是小僧的驻地在涌泉城附近!”   这话一出,殿内寂静,所有僧人都看过来。   燃灯佛的眼神移开天际,落在方丈身上,“你怕黑气?”   方丈面露惊疑,呆呆回视,“世尊早知此事?既然如此,何不去探一眼?为何在这关头闭门坐夏!”   一句一句,方丈的语气由悲切转为质问,再无僧人该有的沉稳。   迦叶佛叱道:“坐夏为叩问天道,佛门以尊天敬道为核心,坐夏乃是最重要的行事,自开山立派以来未断,如何能因事废止?”   方丈悲痛欲绝,“可是小僧的弟子危在旦夕!”   嘀声趋于尖锐,命灯烛火渺然。   在座僧人感染危急的情绪,神色纠结。情感上能够理解这位方丈,理智上仍以坐夏为重。   燃灯佛轻叹,“如此,本座便为你叩问天道。一切纷争,由天做主。”   莲花座前端生出一颗绿种,须臾发芽生长根茎,花苞露了个头,却没动静了。   许久,都没开花。   燃灯佛从未遇过此般结果,不禁疑惑,耐心等待。   另一边,前线已经后撤至流波城。   人手不足,佛力不够,防线支撑不久。自黑气初现、涌泉城陷落以来最主要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甚至越发艰难。随着地域沦陷,佛力越用越少,黑气只会越来越多。   殷羡比照地图,吩咐道:“传令下去,一盏茶以后撤掉阵法,放弃流波城。”   申屠嘉儿大惊,试图劝阻,“佛力至少还能支撑一个时辰?为何要走?刚才通报全城还有一个时辰的撤离时间,分寺的僧人和信徒还没撤离。”   殷羡冷声道:“就是没撤才要走,这些天来申屠出人出力,就不见佛门来人问一声,凭什么?”   申屠嘉儿急道:“佛门问罪下来如何是好?这么对待分寺弟子,刺激到四佛怎么办?”   殷羡轻笑,“就是要刺激他们。”   侍卫依令要退,唐不功插话道:“少主,防线佛力蕴存不少,这么撤走,恐怕他们生疑。”   “死人生疑,怕什么?”   殷羡抬手指个方向,吩咐防线从那儿先撤。   申屠嘉儿惊恐万状,“那是流波城分寺!”   正对分寺的防线破了个口子,沉沉黑气和入魔修士蜂拥而出,争先恐后涌向寺庙。防线彻底坍塌,滔天魔气倾天而下,嚯地压灭金顶佛光。   此时。   闭居正殿的流波城分寺方丈再也按耐不住,当着四佛二尊者的面,联系门下弟子。   方才还能收到断断续续的讯息,现在信息发出不少,却一条回音也收不到了。   方丈捏紧玉牌,声声祈祷。   突然之间,玉牌响起急促的厉声,方丈连忙收讯,就听得对面响起青年僧人的声音。   【师父。】   方丈急道,【师父这就回来。】   【坐夏重要,师父无需回来。】   【其他人可安好?】   浑浊的咳声,惊得玉牌震了震。极远地方的喧闹声迅速逼近,近在身侧的惨叫和哀嚎,掺杂山崩地裂的轰鸣,一切的一切,仿佛传递到玉牌这端,不住颤抖。   沉静的声音近在咫尺,【弟子都在一起。】   方丈又问一遍,语气更急,【你们还安好?】   久久的沉默,【嗯。】   命灯的火光如海啸之下的小舟,微弱飘摇。   【让我看看。】方丈语气哽塞,却不容拒绝。   【好。】   玉牌对面的景象浮现,在座众人屏声息气,无不怔住。迦叶佛没有打断,身经百战的金翅大鹏雕紧蹙眉头。连朱槿都直起身子,震惊得望来。   碎石满地,墙壁倾颓,金顶的佛像摇摇欲坠。尸体躺了一地,还有群群踏着尸体横冲直撞的入魔弟子。   滔滔黑气如乌云压城,吞掉佛像头颅,随时都会压下来。   青年僧人丹田佛力混乱,面容不时流露狰狞的神色,双眼满是黑气,显然已经走火入魔。   【师父。】   命灯的焰苗弱得只剩火星,骤然转暗。   【师父听着。】   青年僧人突然笑了出来,【徒儿修行不足,两次妄语犯戒。】一次劝阻师父回来,一次谎称弟子安好。   青年僧人笑得越发灿烂,【来世,徒儿还想拜入您座下。】   明媚的笑容突变成狰狞的讽笑,再无安宁清净,人性的丑态毕现。黑气越来越近。   方丈急道,【黑气入体,速念心经。】   青年僧人极力压下欲念,挤出难看的笑容,【徒儿不想最后被欲望控制,百年修行功亏一篑。】   脸部用尽全力,竟是咬舌自尽。   火苗灭了。   佛像头颅轰然坠落,黑气倾覆而下,一瞬之间吞没寺院。玉牌影像,只剩重重黑暗。   方丈猛喷鲜血,来不及运气化解,急急从怀里掏出寺庙一心同凝的命灯,全都熄灭。   流波城分寺上下一千人,全数殒落。   方丈悲极反笑,一下把命灯摔在地上。   迦叶佛朗声道:“心事已了,该静心侍佛了。”   方丈走到主座前方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头,扫视高高在上的四佛二尊者,取下毗卢帽,解开锦襕袈裟。   起身时,已是一介白衣,转身走向殿外。   迦叶佛道:“弟子已死,回去又能如何?”   方丈不曾回身,步伐坚定而决绝,“佛门万家香火,不止流波城一地分寺。”   方丈已经离开,话语久久徘徊在殿内,盘踞在众僧心头。   急促的嘀声接连荡起。   又有一僧起身,不及迦叶佛出口,自解衣袍,“贫僧自知悟性不足,今日自行退门。”   该僧驻地千叶城,距离流波城不过五十里。   不同于四佛二尊者,也不同于殿外的本门诸僧,殿内僧众都是佛门各地分寺的方丈住持,习惯弟子环绕,见惯人间烟火,比起无边佛法和玄奥天道,心中仍然留有一寸红尘。   不安和犹豫的气氛久久不散,经声已停,起身的僧人越来越多。   坐夏不过半日,殿内已空了十余个蒲团,剩下的蒲团也坐立不安。   四佛二尊者的心境也大相径庭。   朱槿坐起身子,直勾勾望着主座的燃灯佛,食指一下一下敲击莲花座。   金翅大鹏雕遥望佛门以外,焦躁挥翅。   尸弃佛似乎没什么变化,然在和光看来,他指尖的天雷愈急愈烈。   迦叶佛不再念经,心念如大山般笼罩底下诸僧。   燃灯佛垂眸注视花苞,眉峰因疑惑而无法完全舒展,半是疑惑半是纠结。   菩提佛的莲花座转向燃灯佛,“世尊想什么?”   燃灯佛回道:“看不透天意。”   菩提佛笑了,“徒儿倒是看明白了,师父是看不透还是不忍看透。”   迦叶佛告诫道:“不可妄语!”   菩提佛还是笑 。   燃灯佛眼神划过一丝了然,眉峰反而拧起。   作者有话说:   唉光光等人在秘境的主动权不强,被迫顺着秘境情节走,我就有些赶进度,四佛二尊者的刻画不太多,不太清楚大家分清了他们吗?尤其是四位佛尊。 第494章 494 分裂   ◎这佛,老子不成也罢◎   半月后,佛门主殿的弟子寥寥无几,住持方丈尽已回到驻地分寺,聚齐门下弟子,庇佑百姓,保护故乡,抵抗黑气。   纵使如此,拥有抵抗黑气实力的佛修依旧有限,分散各地更是难以组织有效防线。   坐拥百万精锐弟子、随时能够发号指挥的佛门,还是没有动作,甚至不像有出手的打算。   百姓怨声载道,矛头不好对向庇护地方的分寺,便对准天下信仰所归的佛门,对准无动于衷的四佛二尊者。   佛门遥不可及,四佛二尊者高高在上。民愤再大,骂得再狠,难以上达天听,无法消除怨气。   积怨愈重,总要找到发泄的口子。于是,出过佛门本门弟子的家族成了最初的受害者,曾经自满于佛门子弟的家族被血洗满门,被举家押到前线,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接下来,轮到佛门扶持的家族。   曾经扬言佛门青睐、归属四佛麾下继而世代昌盛的豪门贵胄,无不夹紧尾巴。饶是如此,当地百姓也没忘了他们。   立在门口的四佛金像,此时被从上到下泼满狗血,侮辱的字词刻满所有角落。   愤怒的人们聚集起来,围攻佛门象征的金像,讨伐这些世家大族。   “我们供奉这么久,日日跪佛,夜夜拜佛,每年掏出大笔的钱财养着佛门。大难临头,你们就是这么对我们?”   “若是如此,当初就不要打出‘普渡众生’的旗号!说自己是个普通宗门算了!”   “娘的,没点人性的东西,连牢里的囚犯都供给灵气抗击黑气。一群只会享受香火的饭桶,没我们的供养,你们能全心修佛?”   ......   辱骂、推挤最终演变动手,刀光剑影之间,众生跪拜的佛像遭到千刀万剐、分崩离析,无不倒塌在地。   随后,这些世家的敌对家族——当初没被佛门选择从而在斗争中落败的家族,总算等到千载难逢的机会。   暗地的骂佛,变成公开的抗佛。   殷羡扯着申屠家族的旗子拉拢的抗佛联盟,由此吸引五洲四海的势力,成为人族首屈一指的巨物,终于走到台前。   最初抗佛联盟的话事人传讯于殷羡,忧虑黑气的同时,无不感慨于世事易变,最为担忧的人心竟然主动站到他们这边,曾是人心所归的佛门成了过街老鼠,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彻底灭掉敌对家族,收回被佛门统治的区域。更有甚者,抛出改朝换代的豪言壮语。   不同于幻境的人物,虽说一切都在朝有利于己的方向发展,殷羡总有种大势所趋的无力感。   与其说这段时间的剧变受他、以及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的运作,不如说受更高一层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的控制。此般席卷众生的天下大势,导致人族和佛门反目成仇的大势,已经将所有生灵裹挟其中。   佛门主殿,殿门大开。   方丈住持尽数离开,外面的本门弟子纷纷望向殿内。经声断断续续,早无坐夏初始的万众合一。   本门颇有威望的弟子跪在主座下方,叩问道,“佛尊何时出手?”   燃灯佛依旧俯视要开不开的花苞。   迦叶佛代为答道,“正值坐夏,尊天敬道乃是佛门立身之本,此时外出,可说是逆天而行。”   弟子并不退缩,“尊天敬道、普渡众生,佛门不正是因为这八个字被奉为生灵之尊?眼下黎庶涂炭、民不聊生,倘若弃信徒于不顾,何以对得起普渡众生四字?”   迦叶佛道:“尊天敬道、普渡众生,前后有分,轻重有序。”   弟子道:“无视苦难,就称得上尊天敬道?”   花苞动了动,莲花欲放待放。   燃灯佛突然出声道,“此乃天意。”   这话一出,举座震惊。经声顿止,百万视线齐聚而来。   长久的等待,燃灯佛又不开口了。   弟子愤而起身,质问道:“什么天意?血流成河是天意?众生负罪出生,受苦受难是偿还业障,别业各人不同,一世尽头应是不同,有人死无全尸,有人晚年凄凉,有人四世同堂以终天年,如何一城一城的全军覆没。众生共业,也不至如此!”   迦叶佛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今生之事,或是前生之果,或是后世之因,一切不......”   “别扯其他事,别拉佛理做筏子。”打断佛尊已是大不敬,如此反驳更是放恣。   整个佛门寂静无声。   “弟子今日就问一句,佛尊、佛门会不会普渡众生?”   迦叶佛面色无异,“你着相了,放下执念,看淡轮回,方可成佛?”   “也就是说不出手了。”弟子扔下毗卢帽,扯开袈裟,踢掉布鞋,“这佛,老子不成也罢。”   迦叶佛半阖眼眸。侍奉其后的慧可大声道,“放肆!佛门圣地,岂容你这般妄语!多年的佛法学到哪儿去了。”   “不会普渡众生的佛法,学了有什么用?”   当着百万弟子的面,他的神色没有一点懊悔和退却。   尊天敬道是佛门的立身之本,在普渡众生的号召下拜入佛门的弟子依旧不少。半个月前,他们还相信佛门,等待佛尊的部署。回答揭晓的刹那,众人彻底清醒。   在质问的弟子之后,不计其数的僧人出走佛门。   比起尊天敬道,普渡众生才是他们的初衷。   佛门山门,香炉座前。   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炉里的香火多高多盛,炉下的狗血就有多脏多臭。   跪拜的百姓有多少,辱骂的百姓就有多少。   跪拜是因为只有佛门能救众生,辱骂是因为佛门不救。   作者有话说:   嗯,有点短小…… 第495章 495 决裂   ◎也罢,就当老子看走眼了◎   距离涌泉城万里之遥的启明城。   四方城门,主偏拱洞,尽皆大开,依旧没能疏散出城的人流。乌泱泱的人头从门口排到街道尽头,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全部家当,慌忙逃出城。   这些天来,传送阵日夜不停,镶嵌阵点的灵石早就用完了。飞舟马车更是一去不复返,还留在城内的只有消息不够灵通的百姓。   如今,这些人也要跑了。   “听说隔壁镇子已经沦陷了,邻居家的儿子就在那儿,给他老子发完这条讯息,就没回音了。”   “咱们隔着一座湖,不会这么快传过来吧?”   “早也好晚也罢,迟早都会过来,早知道听老娘的话,前几天走了就好了。”   “怎么没见你娘?”   “她说老了走不动了,一辈子没出过城,死也要死在这儿。”   ......   所有人争先恐后涌向城门,留在家里的只有不愿走的和走不了的。   队伍越排越长,越来越慢,气氛逐渐焦灼,四处都起了大大小小的冲突。   城主府的侍卫高声喊道,“宵禁关城已经废止,诸位不要挤,都能出城,不愿出城也行。分寺方丈已经带着弟子建立防护阵,定能启明城。”   “得了吧,哪个修真城没有分寺,你见哪个地方撑住了?”   “就是,自从涌泉城沦陷以后,只要被黑气入侵,就没有城镇扛得住,没人活下来!”   “与其扯些没用的话,我看不如把城墙砸了,出去还能快些,反正启明城也撑不住。”   ......   侍卫试图维持秩序,民众的怨气越积越重,小范围的冲突变成大范围的纷争,出城的速度反而更慢。   城门之上。   殷羡俯视蝼蚁的垂死挣扎,颇觉好笑。   城外林中群鸟惊飞,枝叶摇晃,呼地风响,一阵黑气钻出林子,林内阴影沉沉,渐渐蔓延而来。   忽地阴冷,殷羡瞥了一眼,就见油彩面具已经站到身旁。   “从东门进,西边的库房还没搬空。”   油彩面具微侧脑袋,轻轻笑了一声。库房的法宝武器对黑气无用,只对人有用。   “你觉得佛门能被干掉?”   殷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逾疆界弟子肖远道疾步奔来,先是看了油彩面具一眼,得到殷羡的授意,才回道:“法宝已搬空。”   “佛门那边呢?”   肖远道回复,“和以前一样,不断有弟子离开,四佛没有动静。”四佛不死,生不出舍利子,这也是四界弟子来此的原因。   殷羡吩咐道:“那就再闹大,毁掉周边城市的传送阵,阻断他们逃离的道路。”   油彩面具道:“闹太大不好收场,后续任务要耗很久。”   拿到舍利子不过第一步,还要净化魔气。   殷羡面露狠色,“没有舍利子一切免谈,先弄出舍利子再说。魔气成长得不错,有把握进攻莽山和月后国?”   莽山是兽族和凤族驻地,月后国是尊者朱槿的故乡。   肖远道面露惊喜,“师兄想引两位尊者出山,逼她们进阶佛门,趁机得到舍利子?”   油彩面具道:“失去护法神,座下出走众多弟子,四佛势力大减。鼓动无辜百姓去对付他们,也不失为好办法。”   肖远道喜道:“一石二鸟,此计甚高!”   油彩面具道:“真能如预料就好。”语气不抱期待,依然掏出玉牌打算吩咐季子野照做。   还没传讯,玉牌先亮了,响起急切的声音。   【魔气改变走势了。】   殷羡问道,【不往东?朝向哪儿了?】倘若不能控制魔气走向,不少计划将要搁置。   【主路还是往东,突然分出两路,一路往西,一路往东南。】   殷羡又问,【那边是哪儿?】   【我怎么知道?】对面响起纸张翻飞的哗声,【莽山和月后国。】   殷羡和油彩面具对视一眼,双方都惊疑得停顿片刻。   油彩面具道,【走势为何会变?】   【突然起了一阵风。】   殷羡道,【什么?】   【单纯是风,没有人为的灵气痕迹,就是平地刮起一阵风。】   肖远道笑了,“天助我们!”   殷羡和油彩面具不约而同抬首望天,脸色都不太好,“这可说不好。”   一日后,莽山受到黑气侵袭。   没有寺庙的庇护和佛力的加持,世代寓居边境的兽族不堪一击,不得不求援凤族。凤主心知黑气的厉害,立即带领族人援驰。   凤火能够净化抵御黑气,然而凤火难以扑灭,况且地处森林,其他兽族也抵抗不住凤火的威压。此举无疑两败俱伤。   凤主无奈,只能求助于金翅大鹏雕,希望借助头儿的一身佛力。   金翅鸟收到消息,没有立即回去,像之前的无数弟子一样,先是质问燃灯佛。   “给句准话,佛门到底出不出手?”   燃灯佛依然静静注视花苞,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   迦叶佛刚想代为回答,就被金翅鸟的眼神按了回去。神鸟威压倾数泻出,直接把迦叶佛钉在原地。   金翅鸟哂笑,“也罢,就当老子看走眼了。”   解开佛门的袈裟白袍,双翅一展,待要飞走,又被喊住。   “尊者且慢。”西瓜上前一步。   金翅鸟皱眉看他,“琼若想劝,还是免了,本座心意已决。”   “贫僧心意也是如此。”西瓜展露笑意,“愿随尊者同去。”   金翅鸟仰天大笑,“不枉你侍候本座数万年。”一把抓过西瓜,扛在背上,双翅一挥,便是十万八千里,转瞬便至莽山。   事情发生得极快,和光想要询问,玉牌已经收到讯息。   【西瓜师叔:看样子四个秃驴不会出手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师叔探探别的路,光你留在这儿监视后续。】   【和光:好。】   又过了一日,月后国的求救信才辗转发到朱槿部下手中。   坐夏开始的时候,部下们便探过朱槿的口风,想要前去救济苍生,没得到同意,只能按耐。   如今收到消息,实在坐不住了。   一名兵士起身,跪在朱槿座前,请求援驰故国。   朱槿望了燃灯佛一眼,拒绝了。   兵士低声乞求道:“老大,咱们真该走了。”   朱槿皱紧眉头,厉声道:“还认我是老大,就坐回去!”   后方一名兵士拍地而起,怒吼道:“那可是咱们的故乡!我弟弟的子孙后代还在那儿呢!大家伙当年的亲朋好友还埋在那儿。老大别忘了咱们从哪儿来的!难道在佛门呆了几十万年,就忘了自己的根基?”   阿守怒道:“怎么和老大说话?百年前,老大还带咱们回去祭拜弟兄们,怎会忘了故乡!老大现在是佛门的护法神,身负责任,没你们想得这么简单。”   兵士道,“没错,当年燃灯佛的救命之恩,大家伙都记着,所以给他当护法神、当军队,一直窝在这山旮旯。几十万年了,再大的恩、再大的情也还了。够了!老大醒醒吧!”   大半兵士站起身来,一齐跪在朱槿面前。   朱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我执着了,这么多年捆着大家。想回去的弟兄,就回去吧。”   兵士抬头道:“你是咱们老大,就一辈子是咱们老大。只是这破护法,老子不稀罕了。”扯掉佛门的白袍,露出腰间的军牌,紧紧贴在胸口。   其他兵士照做,以令牌表示效忠。   接着,他们踩着一地象征护法的白袍,踏步走出佛门,没有回头。   与阿猛原身颇有交情的兵士拉着她要走,“快些,你后代就住边境,晚了怕是要绝种。”   阿猛不肯动。   若鹿连忙插进来,“我俩誓死追随老大,一切红尘俗世,早已抛却。”   兵士见两人决绝的面容,摇摇头自己走了。   朱槿招手唤来小马驹,替它取下鞍座,解开缰绳,轻声道:“你的族群还在边境草原,若想回去,便回去吧。”   小马驹甩甩脑袋,表示不肯走。   朱槿推它,它走近,蹭蹭她的脸庞。朱槿面露决绝,还想再推,终是摸了摸它。   “陪我也行,改日咱们一起回去。”   朱槿按着小马驹起身,越过三位佛尊,径直走到燃奉佛莲花座前,“大和尚,你到底怎么想,给我句准话。”   “天意即将昭显。”   朱槿气笑了,“老娘管你丫的天意!痛快点,出不出手。”   燃灯佛注视花苞,甚至没有抬眸看她。   她半阖眼眸,神色流露失望,“当年救我一命的和尚可没这么胆小怕事,老娘效忠的佛尊也不是这般无情无义之辈。”   丹田气息上涌,脸庞平日隐藏的黑色纹路浮现出来,在灵气的催动下由黑转红。   在座众人大惊,没想到护法神朱槿竟然在此动手。滔天威压死死罩住主殿,不少弟子难受出声。   尸弃佛不为所动,菩提佛出手护住底下弟子。   迦叶佛双手一转,化出一面防护罩,挡在燃灯佛身前。   只听得朱槿轻喝一声,阵法自动生成,直直冲向燃灯佛。撞上防护罩,两方所耗灵气势均力敌。   就要抵消,朱槿轻笑“不自量力”,抬手打了个响指。   阵法翻转,横向贴住防护罩,宛如天塌地升般互相挤压,紧接着阵法之上又生一重重阵法,直接穿过防护罩,宛如把防护罩当作地面破土而出,平地建起一座宝塔,塔尖直直攻向燃灯佛。   弟子惊呼曼荼罗,和光宁非天等人从未见过如此阵法,怔在原地。   燃灯佛没有抬头,缓缓伸手。   塔尖刺破他的脸庞,戳碎肩上的鎏金环扣,袈裟划落。他放开手,花苞安然无恙,一瓣绽开。   眉峰蹙起。   一瓣瓣绽开,莲花盛放。   他紧紧拧眉,似乎难以相信,“天意真是如此?”   朱槿骂道:“秃驴,你今天最好有个像样的解释!”   燃灯佛环视弟子,长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跟我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离开主殿。佛门开山立派以来,坐夏期间从未有过世尊不在。   弟子们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自始至终,尸弃佛无动于衷。   迦叶佛锁紧眉头,命令众位弟子呆在原地。   菩提佛站在主位座前,话音很轻,“看清了,还没下决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无法保证更新,有些地方还没修完。如果18点没更,那就是后天18点。 第496章 496 天雷开道   ◎佛尊看出了什么◎   殿内一隅,一个初入佛门的小弟子闭眼诵经。高僧济济的主殿,该弟子佛力不深,悟性也算不得深,却因经文的跳跃性惹得众僧频频回顾。   “如是乃至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愿乃尽,而虚空界乃至众生烦恼不可尽故,我愿无有穷尽......”   最初是渡尽众生的大愿经。黑气爆发以来,念经祈祷的僧人不在少数。大愿经尚未念完,弟子心念颤动,转口念诵觉知生死的三法印。   “心对心无取,随心心无挂,念观念无舍,随念念不迷,无得亦无生,烦恼即菩提,诸幻性圆满,无来亦无去,生死性真如,无生亦无灭,一心显三藏,三藏性寂然,名寂灭涅槃......”   各地如堤溃般节节陷落,分寺方丈络绎离开。迦叶佛劝导众僧看淡生死,诸弟子随即念诵三法印也不足为奇。   “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诸相,即是非相,一切众生,即非众生。”   三部经文诵下来,自超渡众生、看淡生死到放下执着,从众生到自我,经文的悟觉一部部下放,该弟子的心性也一部部下跌。   四方僧人无不回顾,但见该弟子打坐的身体绷得极紧,口中吐念的卐字一个个变小。   直到他道出最后那句,“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修佛先修心,入世出世,待人接物,如何安住于心不动,不堕于凡外,又如何降伏妄心,止灭杂念。这两个问题,乃是踏入佛门的根基。   上方的迦叶佛递来视线,身后的慧可立刻叱道,“愚钝!竟然连法相虚妄都堪不透!”   小弟子的卐字还未出口,就在嘴里咔嚓粉碎,丹田骤然紊乱,心境大大下跌。不久,告罪退出主殿。   这种堕落的变化并未随他离开,反而在殿内扎根生长,蔓延刺入众位僧人的心神。   不安、焦虑、惶恐,诸多不该出现在佛门的繁杂心念笼罩主殿,如气势汹汹的猛虎朝三位佛叫嚣。   迦叶佛叹气把佛力注入众僧心神,教诲道:“众生畏果,菩萨畏因。汝等修佛多年,何以忌惮未来?”   不少弟子接受教诲,长舒口气,渐渐端平心态。   又有弟子发问,“尊者,小僧不惧自己的果,也不问众生的果,但问一句,此因在哪儿?”   弟子们无不望向迦叶佛,渴求答案,黑气的因是什么?   和光也望了过去,无法从迦叶佛平淡的神色看出任何情绪。   殿内众僧的心态变化,她可以理解。他们佛法高深、心态超然,早已看透生死,只是没能看透未知的事物。他们对于魔气一无所知,未知才生恐惧。来自坤舆界的她,怕得没有他们深。三万年的朝夕相对,坤舆界早已习惯魔气,却依旧不知根由。   迦叶佛淡淡道:“时机未到,因由不显。”   众僧惋惜,尊者也不知黑气的根由。   菩提佛突然出声道:“□□生老病死。”   简简单单六字。   众僧还想细问,佛尊又闭口不言,不过这也是菩提佛性情所致,众僧没有在意。   “祭。”   听到尸弃佛的召唤,和光连忙倾身上前。   “生死最为无常,你怎么看?”尸弃佛眉眼淡然,似乎随口一问。   和光上下打量一番,揣摩他的心性措辞回道,“诸行无常,是生是灭,成也天道,败也天道。”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道,“那就看看吧。”   手掌一抹,身下浮现水镜,赫然是万里之遥的碎叶城。   如同那夜的感恩祭,熊熊燃烧的篝火朝天际奉上敬意,血肉牺牲排排铺开昭显□□最本质的模样。危急存亡之秋,蛮族几乎搬出时代积累的所有财产,只为博得天道垂怜。   人皮大鼓砰砰乱响,惨白骨笛颤得不成调,弦琴如拉锯般刺耳难忍,弹奏者心中满是惊恐,难以升起尊天重道的敬意。   碎叶城的蛮族人尽皆聚在广场,穿着最体面的衣裳,带着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饰品,舞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依旧是那股野蛮原始的味道,却夹杂人族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人圈以外,浩浩荡荡的魔气铺天盖地碾来,一如破城那日他们践踏孔氏一族。   碎叶城寺庙残留的佛符建立一道防护壁,护在人圈最外围,争取叩问天道的时间。   半日过去了,天道仍未显迹。   高台中央的长老舞得双脚颤抖,满身纹路被汗水淌得不成样子,喘着粗气的面孔渐渐透出不安的情绪,却要为了安抚大众而强作镇定。   下方的蛮族人数次出声询问,“怎么样?”“天道究竟何时现身?”“她会不会拯救我们?”......   长老勉强挤出笑容,“不要慌,只要我们像以前那样尊天敬道,天道必定会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对,不要慌,也许天道还没注意到他们。   长老不停安慰自己,只要游牧族一如既往表达对天道的敬意,保持牺牲供奉的传统,天道就会对他们青睐有加。数万年以来,游牧族都是这么做的,他也这么做就好。   然而这一次,天道还没有回应他们。   防护壁突地颤抖了一下,最外围的蛮族慌了,佛符的佛力不够,撑不了多久。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百米远处有座佛寺,还有箱佛符没带走,谁去拿过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没人走动一步。   蛮族人扭头瞥见旁边的奴隶,心中生出恶念,“你去!把佛符带过来,就免了你的奴隶身份。”不等奴隶回答,解开锁奴环,把她往外推。   女奴隶惊惧求饶,没能唤来一道同情,被一双双大手推出防护壁。   黑气立时聚拢过来,丝丝缕缕缠上了她。万念俱灰之下,她运动禁锢许久的灵气,以手化刃,打算自我了断。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响起嘶哑的□□声。女奴隶心怯回看,但见一个缠满黑气的孩子擦身而过。十岁出头,不过自己腰高,丹田挤出一丝丝灵气,还未流通全身,便化为缕缕黑气。   扭曲狰狞的脸上,呼出一声声重复的话,“杀死他们。”“杀死他们。”身体如傀儡般,僵直走向防护壁。   明白孩子意图的瞬间,女奴隶不禁跪倒在地,捂嘴痛哭出声。   他竟然主动用丹田的灵气供养黑气,放弃意识,以最后的执念驱动身体,苟延残喘更多时间,只为把饲养黑气的身体送进防护壁。   还差五步,孩子的眼睛彻底暗了,丹田最后一缕灵气耗尽,最终倒在终点前。   紧接着四面响起一声声□□,一道道戴着镣铐的脚步声逼近,黑气深处涌动更重的执念,踏过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奔向防护壁。   女奴隶绝望的眼底萌发恨意,毅然起身,也学着她们从丹田挤出灵气,以求得更多时间。她冲向蛮族指示的寺庙,扛上那箱佛符,忍受欲望和清明的拉扯,再度走向防护壁。   防护壁内,蛮族人其实对女奴隶不抱希望,赶出去一人,佛符能撑得久一些。然而,阵外响起女奴隶的呼声。   “我带着佛符回来了。”   蛮族人喜道:“把箱子扔进来。”   女奴隶顿了顿,才道,“把防护阵打开,让我进去。”   蛮族人以为她怕死,二话不说把防护阵开了个口子。接下来的一切,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意料。   那些被践踏尘泥的孔氏一族又爬了起来,带着一身秽恶龊浊的黑气,如行尸走肉般蜂拥而至。   舞圈顷刻间乱了。   惨呼、嚎叫、痛哭,碎叶城覆灭当日的情景,再一次重现于此。   自以为虔诚的信徒们再也撑不住了,四散奔逃。长老依旧稳坐高台,叩问天道,“请天显迹——请天显迹——”   一行行热泪淌过皱纹纵横的面庞,山崩地裂般的晃动盖住苍老的身体,似乎苍天也忍不住垂怜这个信奉半辈子的老人,终于降下金雷。   云际骤响,一丝金线直直坠入碎叶城,不是劈向身裹黑气的奴隶,而是劈向拜天叩地的蛮族。   长老不敢相信惊呼出声,颓然倒地,无力地看着天际降下一道又一道惊雷,一刀又一刀砍在族人身上。   难不成覆灭碎叶城的事错了?惹天不满?北莽草原还有游牧族的旧部,只要他回到族中,定能重新壮大本族。   长老扫过乱作一团的族人,悲戚叹了口气,心道就把他们奉作牺牲,以求得天道原谅。等他率领旧部回归,定然会为他们举办超度仪式。   长老恭敬跪下,伏身求天原谅,取出碎叶城遗留的影骨舍利,打算独自离开。   这时,高空轰鸣作响,道道巨雷落在前方两旁,硬生生于杂乱无章的广场清出一条道来。   长老欣喜出声,“天雷开道?天道果真还是偏爱我......”   接下来,道路另一面的景象把他的未竟之话塞了回去,滚滚黑气碾压而下,走火入魔之人狂奔而来。   长老心若死灰,传闻中的天雷开道,不是为他开道,而是......   碎叶城的一幕幕,通过水镜映入尸弃佛眼底。   旁侧的和光看得清清楚楚,同时也没忽略尸弃佛眼神透出的情绪,出乎意料的惊异,和茅塞顿开的恍然。   和光轻声询问,“佛尊看出了什么?”   尸弃佛挥手抹去水镜,再抬首之际,眸子里满是令她惊惧的冷漠。   作者有话说:   以上经文分别出自《普贤行愿品》、三法印和《金刚经》 第497章 497 取舍之间   ◎师父还在犹豫,就由我来推他最后一把◎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因果未显,法相不知。心有所畏,便是无明。”见迦叶佛并未打断,慧可继续说道,“放下执着,便无可畏。”   殿内众僧静听教诲,不时点头。修行不深的弟子全盘接纳慧可的观点,眼神清明许多,似乎由此堪透多重妄念。   “诡辩!”菩提佛轻声嗤笑,语气轻松调侃道,“这么糊弄弟子可不行啊。”   慧可脸色不虞,张嘴想要驳斥,一见迦叶佛的神色,又闭上嘴。   茫然无知的无畏,也是无明。   底下有弟子请教菩提佛,“不知黑气因缘,弟子该如何降伏妄心?如何不生无明?”   菩提佛道:“看清法相,方破无明,始得正见,才可降伏妄心。”   “若是看不透黑气呢?”   菩提佛仰头望向主殿中央的藻井,穹窿凹陷绘满佛门的纹样,一重又一重,顶格镶嵌的琉璃瓦折射殿外的天光,蜿蜒曲折射到莲花座前。   冷色天光,不过一缕,却夹杂森森天威,仿佛天道想阻止他的回答。   “因缘和合,显相蒙蔽,你想探究缘起,看破实相?”   众弟子称是,“请佛尊解惑。”   菩提佛拍拍袈裟起身。天光突盛,催得莲花瓣突然生长,拉扯衣袍。踉跄间,垂眸望光线,轻笑一声,果断斩断袈裟,大跨步迈出莲花座。   “既然如此,本座便教你。”   菩提佛穿过殿内重重极光幻影,径直走向主座燃灯佛的莲花座,缓缓说道,“□□生老病死。”   没想到又是这句,一名弟子忍不住打断,“‘□□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弟子早知此句,这和黑气有何关系?”   人生有生老病死四个过程,万事万物乃至神魂有生住异灭四相,众缘和合而起曰“成”,存续圆满曰“住”,缘散变化曰“异”,散尽消失曰“灭”。   又有僧人道:“弟子无愿回顾看破生死的佛理,只想探究黑气的缘起。”   菩提佛单膝跪下,莲花座前的金莲开得正盛,燃灯佛叩问天道的金莲沐浴在天光之下,隐隐昭显天道威严。   他屈指弹了弹金莲,“□□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顿了顿,才哂笑着道出最后一句。   就在此时,尸弃佛陡地抬头,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天地成住坏空。”   话音刚落,殿内惊起一声铁弦拉动的铮鸣,久久徘徊在众人脑海。饶是如此,众僧依旧不明真相。迦叶佛骤然蹙眉,不可置信抬头望天,似有所感。   菩提佛的手渐渐下移到根茎,双指摁住,莲瓣在他的手下微微颤抖。双指骤紧,手腕一转,就要掐断根茎。   “放肆!”尸弃佛眯眼瞪视,藻井倾泻的天光倏地冷了,折射在菩提佛手上如一柄锋利的宝剑。   手腕突生一圈细线,噗嗤,飞溅的血液顿时染红冷色天光。整个手掌飞出一道抛物线,重重落在尸弃佛面前。   掌心的□□纹样浸在血水里,玫瑰肉色深得更像黑色。   和光震惊于异变,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痴痴盯着手掌。殿中弟子无不如此,甚至生不出惊骇的叹气声。   伤口的截面哗哗淌血,菩提佛似乎没有感受到痛楚一般维持半跪的姿势,侧首回望的脸上还带着平日纵情的笑意。   “不出意外,尸弃佛果然选择了天道。”   尸弃佛微微抬起下巴,满是压迫感的视线盖住菩提佛,“你要做叛徒?”   “这可说不好。”菩提佛面上的笑意愈深,“在本座看来,您才是背恩忘义的叛徒,足以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千人指万人唾。”   “无知的肉眼凡胎,何足挂齿。”尸弃佛又问,“燃灯呢?是否遵守成佛的誓言?”   菩提佛垂下眼眸,笑意带上些许落寞,“师父还在犹豫,就由我来推他最后一把。”   “什么意思?”   菩提佛翻转仅剩的左手,掌心的千幅纹样脱离皮肤,随着极速凝聚的佛力化作半透明的金光手掌,裹挟千钧之力轰然劈向莲花。   疏狂界三人猛地扭头看向和光,她也不禁站起身来凝神注视这一掌。这阵威压、这股佛力,她早已烂熟于心,是翻天印!   然而翻天印还未触到金莲,另有一股佛力拔地而起挡住这一掌,护在金莲上方。   尸弃佛起身的那刻,面色全然冷了,“本尊面前,怎容你如此!”腰间的千手金刚杵自行解开,咻地射了出去。   众人但见一道金线飞了过去,菩提佛适时回首的刹那,千手金刚杵恰好刺入眉心的红点。   时间仿佛停滞,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万里之上的天雷顿响,都看见菩提佛眉眼放出的笑意,轻轻哼出的笑声好似贴在耳畔响起。   滋地一声火星溅起,翻天印倏然扭转方向,紧接着熊熊大火吞噬那副微笑的面孔。   在庄严宝相的佛门主殿,在济济一堂的弟子面前,第三顺位佛自焚入寂。   满座哗然,殿下弟子脑子一片空白,随着意识本能惊恐捂嘴。迦叶佛隐在火焰的阴影,热气舞动的涟漪扭曲了面容。   尸弃佛遽然变色,那是和光从未在他面上看过的惊慌失措,疾步奔向火中的金莲,却被菩提佛最后反向的翻天印挡住一阵,落后一步,火苗已然燎到莲瓣。   他解下防护罩,只身冲入火焰,全身佛力尽数护住金莲。   片刻之后,一如突然爆起的大火,火焰又在瞬间熄灭。   尸弃佛掸开一身灰,衣角烧得粉碎,掌下的金莲仅伤最初的分毫。轻轻一吹,沐浴在佛力之下的金莲又恢复全盛的模样。   忽然间,菩提佛的骨灰闪现一抹金光,微风拂开表面,一枚拳头大的舍利子爆出金光。   和光从未见过如此精纯的佛骨舍利,远胜她拥有过的所有影骨舍利,万佛宗开山祖师菩提佛的真骨舍利也无法与之媲美。   疏狂界三人也紧紧盯住舍利子,这正是他们所有人来此幻境的目的。   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下,舍利子缓缓浮空,飘到尸弃佛手中。   此时,殿上的第四顺位佛迦叶佛终于有了反应,“你要背叛佛门吗?”   尸弃佛甚至没瞥他一眼,回眸望向和光,“祭,走吧。”   和光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尸弃佛在喊她,双眼直勾勾盯住他手心的舍利子。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爆起一声怒吼,“尸弃——你想逃到哪儿去!”   殿门突生一面阵法,朱槿迈了出来,手臂一挥地面现出重重阵法攻向尸弃佛。   殿上透过的天光陡然亮起,正中的藻井嚯地爆裂,隐含规则威严的天光挡出朱槿,护在尸弃佛身前。   尸弃佛身后空气旋转,立现虚空裂缝,他朝和光伸手,眉眼催促,“来。”   和光望着他手心的舍利子,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虚空裂缝,天光才转弱。   朱槿恨恨瞪住裂缝消失的地方,侧首一看,燃灯佛半跪在莲花座前,颤抖着手触摸菩提佛的骨灰。   朱槿无奈叹气,捡起菩提佛的断掌,递给燃灯。   燃灯低着头,声音有些闷,“菩提他,最后说了什么?”   朱槿看向迦叶佛,迦叶佛扭开脸。过了会儿,底下有弟子怯怯出声,“佛尊说,‘师父还在犹豫,就由我来推他最后一把。’”   殿内荡起一阵清风,拂起菩提佛的骨灰旋转在燃灯佛身畔,遗留的佛力徘徊不去。   燃灯佛身上骤起一层又一层威压,凝实闭塞,远在殿下的弟子们不知缘故,近在身侧的朱槿真真切切感受到这股佛力的涩意。   她迟疑想安慰,却见燃灯佛一掌拍碎金莲,突地抬首的刹那,那双眸子夹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决心。吞下无用的劝慰,她半跪在地俯首称臣,宛如当年拜入佛门之时。   “谨听世尊命令。”   燃灯佛接住断掌,侧目注视墙壁的佛门教诲——【尊天敬道,普渡众生】   “划掉前四个字。”淡漠的神情,饱含的语气不容置疑。   殿下的弟子神色不一,或震惊或惊惧或赞同,不由得看向旁坐寻求认同。   迦叶佛皱眉道:“师父,您可想好了。”   “为师考虑得够久了,菩提用性命帮为师看清了。”   迦叶佛依旧反驳,“尊天敬道可是佛门的立身之本!”   朱槿啧了一声,右手重拍地面,十丈之外的墙壁陡现阵法,尊天敬道四个大字在灵气里刮得干干净净。   她起身立在燃灯佛身侧,斜眼瞥过迦叶佛,“从今日起就不是了。”   迦叶佛不由得退了一步,痴痴望着磨平的墙壁,似乎还在消化今日的剧变。   “希有,世尊!”一名弟子率先合掌恭敬,接下来弟子们一一跪地伏身,表示赞同燃灯佛的做法。   疏狂界三人凝目望着这一切,受到的刺激不比佛门中人少。   宁非天思忖许久,掏出玉牌联系其他人。   【跑堂: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阁下想先听哪个?】   殷羡的回复很快,【申屠不悔:舍利子出来了?谁干的?】   【跑堂:阁下聪明,尸弃佛和菩提佛突生争执,菩提佛自焚,尸弃佛带走了舍利子。】   短短一行消息,殷羡凝眉看了许久,实在想不通两佛自相残杀的原因,【尸弃佛堕魔了?】   【没有。】宁非天回想金光满身的尸弃佛,忍不住道出这么一句话,【在下看来,就佛力层面,当时的尸弃佛甚至比第一顺位的燃灯佛更胜一筹。】   【申屠不悔:坏消息呢?尸弃佛不知所踪?】   就舍利子而言,出现总比没有好,目前的局面总算有了进展,好过之前,不算坏消息。   【跑堂:坤舆界的人跟去了。】   殷羡不由得咒骂出声,他们慢了一步!   就天曜大战的层面而言,这是最坏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金莲好比天道的象征,目前三位佛都做出自己的选择。 第498章 498 天魔   ◎佛尊的去处,便是阿祭的归处◎   涌泉城沦陷以来,中轴大街的明灯依旧灿亮通明。纵使无人维护,凭靠城民遗留于世的阵法,灵石不罄,灯火不息。   煌煌明光透过两侧的房屋,空空荡荡,断垣残壁,尺椽片瓦,把凋敝的情形照得无所遁形。   莹莹细雪铺了一层又一层,掩盖天灾残留的痕迹,血肉淋漓的残肢断臂,扭曲狰狞的躯体,同族厮杀的缠斗尸体......而这一切,又被这场雪完好保留下来。   道旁兀立的白团突地颤了颤,雪尘抖落一张狞恶的面容,瞪大灰暗的眼珠闪过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迈上大道。   覆灭以来,城内具有灵智的生灵尽皆被黑气压榨干净,飞鸟群兽早已绝迹,大地陷入彻底的无声。   和光初至,脑海回荡嗡嗡耳鸣。   抬首望向尸弃佛,毫无不适,遑论戕害佛尊的暴虐或惭愧,一如往常般神色自若。一头白发,一身白衣,踏上中轴大道,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曾经精心铺设的白玉砖开始朽败,裂开深浅不一的缝隙,杂草挤了出来,顶开一层又一层白雪,生得青绿又招摇。然而砖石落败比不上生长的速度,很快挤压得气息奄奄。   尸弃佛踏上大道的那刻,以脚掌为圆心砖石块块碎裂湮灭成灰,顷刻间中轴大街荡然无存,一路的残躯枯骨化作血雾化为乌有。从此,青草有了尽情生长的空间。   对此,和光心里已经生不出波澜。就算询问,也只会得到些天命有归的答案。这位佛尊的心里没有身为人族的定尺,只有高高在上的天道。   她明白,不能理解,也无法苟同。   “佛尊为什么带我离开?”和光顿住脚步。   “迦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会放过座下弟子。”   尸弃佛座下那么多弟子,为何只带他走,这才是和光真正想问的。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按两人的关系来看该是如此。和光不明对方和原身的具体关系,继续深问怕会引起怀疑,就此打住。   他没有停下,“阿祭有想去的地方,尽可去。”   和光念着菩提佛的舍利子,抬步跟了上去,“佛尊的去处,便是阿祭的归处。”   前方的白衣身影顿了顿,凛冽的寒风染上一丝轻浅的笑意。   行至大街尽头,穿过涌泉城最为繁华的地带,一路来没有遭到黑气攻击。玉砖尽毁,排排明灯渐次殒灭的刹那,天地间陷入空寂的昏暗。   空屋暗处的阴翳终于动了。   不是阵阵黑雾,一股、又一股凝实的黑团探出头来,渐渐接近,包围他们,保持足够的距离,似乎在观察。   尸弃佛讶异抬眉,语气暗含惊喜,“居然演化出意识。”   和光揣摩片刻,才明白他惊奇的点。对她来说,魔气具备灵智不足为奇,魔气一开始进攻诸天万界,便是魔主带领麾下的万千天魔,单独的魔气侵染才是少有。这个幻境,最开始出现的是魔气,此界众人未曾听闻天魔,故而不知黑气会生出灵智。   黑气爆发这么长时间,足够衍化成魔团。畏于他们的佛力,它们不敢上前。   突然间,远方爆起剧烈的轰声,排排房屋接连倒塌,掀起一层层雪浪,大地都在震动,如怒潮般逼近。雪泥后方,隐约现出两团黑影,正是厮杀的两只魔团。   体型较大的那只张牙舞爪压着对手打。在魔团的阶别,体型就是魔气的含量,挑明昭示实力强弱。   弱小的家伙极度缩聚全部魔气,原就昏黑的魔气愈加黝黑,看起来好像个反光的卤蛋。   和光乍一瞥,忍不住瞪大眼珠子,收不回来。在菩提秘境和天问碑秘境,亲眼见过的天魔不下百万,还从未见过卤蛋般的家伙。   大家伙分出两根粗壮的黑气紧紧擒住卤蛋,纵身一跃飞到上方,打算结果卤蛋。卤蛋挣扎两下,实在摆脱不了黑气。如无意外,搏斗该得出结果。   说时迟那时快,卤蛋中央凹陷一个小小的口子,四周黑气开始旋转流入中点,速度越来越快,刹那间整个身体卷成飞速流转的漩涡。   淅淅沥沥的雪花在半空停了一瞬,被狂风裹挟着涌入漩涡中央。   上方的大家伙也不例外,庞大的身体原由不太紧密的黑气组成,此时最边缘的一缕缕一道道也汇入漩涡中央。   大家伙颤抖身体想要逃离,然而两根黑气反而被卤蛋紧紧抓住,想要离开必须壮士断腕。等它主动折断,送上两根粗壮的黑气。   没想到卤蛋看都没看,哗然张大漩涡,四面寒风带雪争先恐后挤了进去。大家伙仅仅支撑两弹指,就被吸入腹中。   漩涡猛地合上,风声骤停,卤蛋的体积顿时涨大一圈,外围的黑气若即若离。它没有立刻吸收剩下的两根黑气,而是慢慢凝实黑气,又恢复成反光的卤蛋。   和光惊讶于卤蛋搏斗的主次轻重,更震撼于它们的厮杀方式,原来魔团是这么吞噬对方。   正当卤蛋打算吞掉战利品,突然有一座魔团奔驰上前,体型足有卤蛋的十倍,虎视眈眈盯住那两根黑气。   体型差如此之大,哪怕卤蛋脑瓜子再灵光,也赢不了吧,和光想若是她,定不会上去硬碰硬。   卤蛋没退,甚至挑衅般上前护住黑气。   战斗走向就如她预料的那般,大魔团靠着体型优势压着卤蛋打,卤蛋完全没有反击之力。数招下来,卤蛋挨了几下,方才吞噬的黑气又被抢走了。幸好体型够小身体够敏捷,在大魔团之下翻来滚去没被抓住。   两只体量不小的魔团滚作一团,碎石雪泥纷飞,场面顿时乱七八糟,四周的小魔团们早早躲开避难。   尸弃佛颇有兴趣瞧着,丝毫没有避开的打算。眼见两只大家伙推扭过来,和光扔下一道佛力挡在面前,警告两只不要过来。   拉扯的两只立刻停下,极为忌惮这道佛力,默契改道,又扭在其他地方。   没过多久,大魔团分出的黑气抓住卤蛋,一鼓作气俯冲下去,张开腹部打算一口吞噬卤蛋。   和光本以为战斗到此为止,未曾想卤蛋忽然停止挣扎,匍匐身体。尸弃佛半眯眼睛,紧紧锁住这一幕。   接下来,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卤蛋小部分身体紧贴地面,大半黑气化作两根筋肉虬结的大腿。魔团冲到头顶之际,本打算抓地刹车。卤蛋没给它这个机会,就着对方冲刺的惯性,两根大腿重重一踢,来了招倒挂金钩,又把它送了过去。   魔团前方,正是和光扔下的佛力。   猛地撞了进去,彻底烟消云散。   这下,和光真的惊住了,不仅在于卤蛋展现的战斗意识,更在于它控制本能的能力。天魔的本能是获取更多魔气以壮大自身,这家伙知道佛力会消灭黑气的情况下,仍然毫不犹豫把欲望推了过去。   “阿祭,你去试试它。”   尸弃佛神色不动,和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语气夹杂些许期待和雀跃。   和光走下台阶,才向卤蛋靠近一步,那家伙就往后跳开一段距离,警戒意识不算差,却没有逃跑的打算。估摸实力差距,卤蛋只要被她掌风的佛力扫到,怕是就要魂飞魄散。   她收起一身佛力,从储物袋捡了把灵修的剑,打算同它简单耍耍。   卤蛋没有怯懦,气势汹汹攻了上来。然而原身主修佛理,血肉经脉早已浸透佛力,它的黑气一挨到她的身体,便消得干干净净,只能龇牙咧嘴后撤。   和光想了想,又捡了把灵剑扔到卤蛋面前。卤蛋直勾勾盯住灵剑,和光心里升起不妙的想法,灵剑淬满灵气,天魔能直接转化吸收为魔气,卤蛋该不会想捡现成的吧?   它没有,警惕绕了几圈,远离灵剑,似乎以为有诈。   它刚挪脚,四周的魔团蜂拥而至,跪在灵剑脚下争先恐后吸收为魔气。   没有武器,卤蛋连她的衣角都伤不到。和光试图教导它这个道理,在没有伤害损失黑气的情况下,用灵剑三番两次戏弄殴打它。   它没有魔气仍在的安心,反而气得怒吼叫嚣。   和光想,魔团阶别就有这种程度的灵智了?   她又扔把剑。   这一次,它握住了。   黑团伸出一根分枝,卷起剑柄。   她故意演示一遍修仙界最基础的剑招,出招以及破解方法。她也不清楚卤蛋看懂了没有。   她出声提醒,才攻出演示的剑招。   它没有按步骤破解,卷着剑刃虎虎生风冲了上来。   还是不够聪明,她有些烦了,直接给了一脚。卤蛋没气馁,气势腾腾又来了。   要不索性弄死它算了,留着这种家伙必要后患。和光心里琢磨着,力道不禁大了些。   “再试一次。”尸弃佛定定地看着它。   和光照样又做一遍,摆出攻击的架势,示意卤蛋解招。   拆解招数的第一步,它都没做。   眼见这剑要伤到它,和光懒得没收回,反正尸弃佛也没制止。卤蛋纵身一跃,迎着剑气攻了过来,就此逼近她。   错身之际,卷住剑柄的黑气又分五道,竟然变成人族的手掌。卤蛋瞬间吞噬剑上的所有灵气,转为魔气化作一根棍子,扬臂一震,锤向她的后脑勺。   局势变得太快,和光慢了半拍,弯腰躲避的瞬息,斜眼觑看身后。惨白的月光洒下来,反光的卤蛋凝缩到极致演化为一具身体,人族的身体。   挥振的臂膀,每一块肌肉恰到好处,仿佛千锤百炼的修士身体。   它缓缓回首,月辉浇在脸庞的那刻,和光惊得瞳孔骤然一缩,那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菜瓜?   四面八方响起细碎的声音,隐藏在暗处的黑团步步逼近,学着菜瓜的模样,凝缩黑气,站起身体,伸出扭曲的四根分枝,或是四臂四腿,或是匍匐爬行。   脱离轻浮散漫的黑气凝聚体,开始有了生灵人族的雏形。   这是和光第一次见证它们进阶的场面,全然颠覆以往的想象,忍不住思索更加本质深层的存在。   “这些到底是什么。”她道。   尸弃佛拾级而下,语气带着恍然大悟的欣喜,“黑气与天地至清灵气相类,其性质又南辕北辙,促生心魔欲念,不如称之为魔气。”   听到这话,和光的心狠狠颤动不止,喧闹吼鸣尽皆远去,脑海只剩下尸弃佛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他垂眸注目四周扭曲变形的黑团,笑意带着前所未有的欣慰。   “它们应天承运,夺天地之造化,不若冠以‘天’字......”   和光不禁揪住胸口,艰难嗫嚅唇角,道出它们的名字。   “天魔。” 第499章 499 巨变   ◎自从拜入师父门下,迦叶的心愿从未变过◎   佛门山门外。   老者紧紧抱住石鼎灰炉,一头白发扫进香灰,显得愈加脏乱落魄。下方三四个朽迈老人死死缠住香炉高脚,整个人都扑在上面。   老人们嘶哑的声音都在发颤,“大逆不道!推翻香炉要遭天谴啊!”   几个年轻人抓住另一侧,不忍伤到老人家,一直不敢用力,僵持许久,只好满脸不耐烦驳斥,“死到临头了,还管什么天谴!”   两方推拉之下,铜鼎颤颤簸荡,檀香支支跌坠,香灰哗哗纷飞。   老者扯着嗓子哀嚎,“我等供奉这么多年,怎能让后生如此践踏!”   年轻人气笑了,“谁家不是供奉多年?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代代香火祭祀,结果呢?佛门给了什么?大难临头窝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好歹供了......”   香灰滚滚颠颤,翻上下边没能燃尽的烟柱。老者斜眼瞥见刻着自家门户的烟柱,霎时怔住。   年年缩衣节食,春节期间少啃一块肉,就多出一根檀香,多上一次供奉。为了炉里这半根檀香,过年就没给孙儿做新衣裳,缝补缝补还能穿。   从小到大,他们家、邻居家、村里都是这么过的,没人觉得有问题。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往事涌上心头,一瞬之间,什么都想通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供奉佛门,不就是求佛尊保佑他们顺遂,不就是要僧人护佑家门平安,不就是希望关键时刻得到佛门庇护?   此时,不就是该佛门出手?   他们几个老东西为什么要拦着?因为搭上一辈子的诚心和信仰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心生忿恨又不甘就此承认自己一辈子信错了!最后关头还想赌一次。   老者放手了。下方几个老人怔怔思索。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人群窜来一个黑衣青年,抬脚一踢,铜炉砰然撞上山门,历年满炉香灰浩浩荡荡滚落一地,翻起灰尘弥漫开来。   老者颓然跌倒,视野模糊不清,耳畔满是针对佛门的辱骂言辞,乱糟糟,闹哄哄。   有生以来,自他祖宗那辈算起,从佛门开山立派以来,老者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从没想过这能发生在佛门山下。突然间,胸腔深处涌上一声轻笑。   吵嚷喧闹的人海中,黑衣青年的话格外响亮鲜明,“尸弃佛戕害菩提佛,改投黑气,是不是世尊授意?佛门如何处理此事,不该给众生一个交代?”   一个时辰前,关于两佛厮杀的情报已经流传开来,他们只当是谣言,此时黑衣青年确凿地质问,众人不禁信了这话。   以前仅仅忿恨佛门不肯出手拯救众生,这时开始质疑佛门是不是和黑气有所牵连,不然尸弃佛怎会如此。   众人占领道德高地,越发刻薄地诘难讽刺佛门。   风向一变,飓风眼的黑衣青年又开始主导,高高举起一枚纸,“佛门拿钱不办事,不如退还供奉。我们掏空家底,可不是为了养你们这帮蛀虫!”   众人有样学样,狠狠重敲山门,要求佛门退还供养。   被挤在人潮中央的老者冷眼瞧着众人,嘴角的笑意越扯越讽刺。   不堪入耳的侮辱谩骂透进山门,传入每个僧人耳朵,远远飘到原第二佛尸弃佛的大殿。   一队白袍僧人走出大殿,个个披枷带锁。除了随尸弃佛逃离的祭,尸弃佛座下所有弟子尽皆在此。   慧可扫了一眼,语含警告,“主殿的事儿都知道了,我就不再解释,照迦叶佛的命令,先押你们进戒律狱,日后再审。”   白袍僧人们垂首不言,没有辩解,没有懊悔,似乎坦然接受一切,包括佛尊的背叛。   队伍沉默走向戒律狱。   入门不久的白袍僧人突然抬头,出声问道:“佛尊为何要这么做?”   当时主殿的变故有不少证人,不是什么秘密,慧可也不隐瞒,回道:“他和菩提佛都说了一句话,‘□□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天地成住坏空’,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队伍停了,所有白袍僧人仰头望天,瞳孔深处满是难以置信和惶悚不安。   慧可不解,“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   出声询问的白袍僧人落在队伍最后,猛然睁开锁链,疾步奔向山门。   慧可惊住片刻,没能第一时间拦下。漫山遍野的僧人们不知缘由,故而也没有阻止。   就这样,白袍僧人冲出山门。   坐夏以来便紧紧闭合的山门突然打开,门外的人们吓得连连后退,把混乱不堪的香炉藏在身后。然而这名气喘吁吁的白袍僧人瞧都没瞧一眼,还没捋顺气息,就振臂高呼。   “□□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天地成住坏空。”   ......   众人都是只求庇佑的平民修士,哪管什么佛理不佛理,完全不懂这话的意思。哪怕有粗通佛理的人,也仅仅明白前两句。最后一句连佛门本殿的高僧都未悟通,他们又怎么弄得明白。   僧人喊了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众人傻眼看着,以为佛门出了个走火入魔的疯子,碍于僧人的修为,都不敢近身。   慧可赶到,乍一听白袍僧人的话,顿时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封住白袍僧人的嘴,命底下人擒住。   白袍僧人被押进去的时候,神色又惊又喜又忧又怕,脸庞的肉不停抖动拼命想开口,和真正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慧可暗地警告一眼,转头向众人双手合十,就想回身关门。   众人认出他是迦叶佛的亲信,主管不少事务,好不容易碰到能够做主的僧人,哪能轻易放过他。于是,积累已久的怒气和忿恨一股脑儿倾倒下去。   慧可听得怒从心起,面上不动声色,客气地告罪几句,简单说明目前的情况,尤其是燃灯佛的决定。   面对佛门的转变,众人的怒火突然无处发泄,神色变了数番,最后只能吞下辱骂,面色又青又紫地表达感恩。   仿佛一副十足的闹剧,最终慧可代表佛门赢得明面的胜利。   千疮百孔的鼎炉重新扶起,一缸香灰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名带头闹事的黑衣青年把情报传给殷羡,得到“静观其变”的命令。   老者斜眼瞧着这副熙熙融融的场面,讽刺地嗤笑几声,头也不回走了。   佛门本殿,弟子们尽数离开,殿内只剩下燃灯佛和迦叶佛。   迦叶佛单膝着地,垂首谨听燃灯佛的命令。   “迦叶,从此你便是第二顺位佛,即刻起亲点门下弟子,过几日同阿槿奔赴前线。”   迦叶佛保持头颅微垂的姿势,抬眸望向前方,就见燃灯佛双膝跪在地上,亲手拾起菩提的骨灰,一捧捧送入檀盒。   迦叶佛问道:“师父此举,可是为了菩提?”   燃灯佛忽然决定抵抗黑气,究竟是为了大弟子菩提的遗愿,还是扯着众生大义的旗帜?他想知道。   燃灯佛顿了片刻,“为了苍生。”   迦叶佛抬首直视,“那师父转变的契机呢?”   燃灯佛拾起最后一捧骨灰,轻轻合上盖子,没有回答。   迦叶佛轻笑出声,缓缓道:“自从拜入师父门下,迦叶的心愿从未变过,以前顾忌师兄不曾提过,而今师父能成全迦叶吗?”   燃灯佛移眼望来,指尖轻拂檀盒,拂到第五下,终于道了声好。“从今日起,你继承菩提的佛号,迦叶乃是名字。”   迦叶佛叩下另一边膝盖,伏身长拜,恭声道:“迦叶领命,三日后率领弟子出征黑气,必定护住佛门。”   与此同时,佛门以西五十余里的高地。   护法神朱槿以及还未离开的部下回到高地,收拾军装和行囊,做好出征的准备。   和寻常军队不同,部下们兴致勃勃,似乎极为期待此次战争,毕竟生性好斗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彻底活动手脚了。   朱槿从箱底翻出往年的战袍,急不可耐穿上试了试。   副将阿守忙阻止,“多少年没穿,不知积了几层灰,快脱下来让我先去洗干净。”   朱槿摆手豪气道:“管他呢,上了战场都一样,鲜血可是战争的荣耀!”   阿守无奈,只能掏出巾绢去擦。   一旁角落,疏狂界三人聚头偷摸交流。   若鹿问道:“师兄,现在怎么办?唯一一颗舍利子被尸弃佛带走了!”   阿猛也急了,“坤舆界的人还跟过去了!可恶,他就是占了原身的便宜!我们怎么没人穿成尸弃佛的亲信!”   宁非天倒是没这么急,“去了又如何,若是尸弃佛打算放弃舍利子,当时就不会从骨灰里捡起来。”   阿猛追问,“坤舆界的家伙占了先机!”   宁非天笑道:“尸弃佛不放手,祭只能硬抢。天下之大,能赢过尸弃佛的人又有几个。想着从他手里弄走舍利子,无异于痴人说梦。”说完,扭头看了看朱槿。   若鹿顺着眼神望去,顿时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是计划不变?”   宁非天点头,“对,与其肖想尸弃佛手里的东西,不如送走朱槿得到舍利子。”   作者有话说:   菩提佛是个佛号,不是本名啊! 第500章 500 分道   ◎你还没注意到吗?游戏已经变了◎   三个月前,佛门结束开山立派以来的坐夏惯例,正式下达抵抗黑气的命令。世尊燃灯佛坐镇佛门,迦叶佛率领佛门弟子奔赴前线,尊者朱槿召集旧部守住关隘。   皆连溃败的防线第一次稳住跟脚,在黑气面前生灵第一次有了正面作战的能力。   前线又双城为基础,以迦叶佛为核心的佛门弟子和以申屠不悔为大将的人族世家联合起来,逐步侵入沦陷的城池,虽然没能收复失地,但是救回不少幸存的生灵。   占据涌泉城的尸弃佛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控制黑气,依次打击防线的薄弱地带,借机撕开口子。更可怕的是,以往供奉尸弃佛的信徒并未放弃,听信所谓成住坏空的解释,屈身于魔,以身饲魔,不断用鬼话煽动民众。   两方暂且分庭抗礼,然而局势随时可能打破。   对于普通人来说胜利失败太过遥远,当下最重要的是防线以内的安全得到保证,受到侵染的人们也能及时得到净化救助。   连日来,逃入又双城的民众不计其数,在城门经过简单的黑气检测之后,便汇集到城东的难民营。   营内早已设置基本的救助设施,施粥赐食自不必说,医修治疗救助伤员,佛门弟子净化被侵染的修士......   逃难而来的百姓逐日增加,早已承受难民营设立预定的规模,因此该片地带也嘈杂喧闹,不时有争强斗狠的恶性事件。   营外深巷,阴影下射来两道视线,直直罩住难民营。两人身着常服,正是逾疆界刀门的肖远道和伪装成肃混入殷羡麾下的唐不功。   “肖师兄,我们来这干嘛?”   肖远道压低声音解释道:“半个时辰前,侍卫逮住个偷偷夹带魔气入城的家伙,搜魂过后,发现还有一个同伙,恐怕现在已经藏在城内。”   唐不功回想成肃的性格,眼前这人又好为人师,故意多问几句,“夹带魔气干嘛?他们疯了?”   肖远道果然吃这招,像个好师兄般谆谆教导,“自从尸弃佛投向魔气,这世上就多了两种疯子,一种是以身饲魔的神经病......”   “还有一种呢?”   “报复社会的败者。”   唐不功装出不解,“还请师兄明示。”   肖远道晦气啧声,“搜魂的弟兄们说,他们侥幸逃出碎叶城,是孔氏一族的幸存者。”   唐不功摆出了然醒悟的脸色,“这就是了,如果疯子要报复社会,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这儿。”望向难民营,及时补了一句,“不愧是师兄。”   肖远道轻哼一声,似乎颇为受用。   医修营帐外排了长长的队伍,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周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以及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前头排着一个干瘪瘦弱的青衣修士,背后担着一个木篓子,盖子掩着,瞧不清里面是什么。   后边是个仅剩一条腿的大汉,靠拐杖勉强撑住身体,胳膊下别着断腿,来找医修缝合。队伍快轮到自己,大汉拍了拍前面的青衣修士,打商量道:“兄弟,瞧你没什么外伤,要不让我先上?我这腿上的血都快淌完了。”   青衣修士没有反应,也没回头。   大汉怒了,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强势扳过对方的肩膀,正打算骂一顿,就见青衣修士凹陷的脸颊挤出难看的笑容。   “好啊。”   对方这么容易答应,大汉也没多想就踏步上前,错身之际对方突然踢开他的拐杖,仅剩的另一条大腿传来急剧的疼痛,片刻间摔了下去,倒进一滩血水里。   嘈杂的尖叫声中,大汉看见另一条腿也断了。始作俑者轻巧越过他,带着一身染血的青衣迈向医修帐篷。   侍卫飞速拥来,喝止青衣修士,掏出镣铐。   青衣修士笑得讥讽,从怀里掏出一只贴满佛符的玉瓶,扔向医修帐篷。   小巷的肖远道和唐不功注意到动静,立刻飞身上前。两人都看见了,佛门纹路所禁锢的,正是瓶中窜动不止的黑气。待瓶子摔破,黑气便会出来。   肖远道大吼:“散开——都散开——”   仿佛一滴水溅入热锅的油,众人惊恐万状地逃散。   肖远道足下一点,瞬身到帐篷前,伸手去抓瓶子,想要在瓶子摔碎前收回。   青衣修士暴喝一声,佛符自行揭起,现出底下的爆炸符。   只听得砰地一声,硝烟四起,黑气四散奔出。   在肖远道前去阻止之前,唐不功已经掏出佛力阵盘,投置在瓶子四方。黑气溢散的瞬间,阵盘启动,立时把黑气困在阵中。接下来,只等佛修净化即可。   肖远道松了口气,转头命人逮住青衣修士。   青衣修士被死死绑住,脸上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有股大功告成的自得,满嘴叫嚣尸弃佛信徒的鬼话。   “□□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天地成住坏空......”   唐不功脸色突变,急问:“他背的篓子呢?”   肖远道也急了,连忙命人搜查四周。   突然间,医修帐篷爆起惊叫,病人们争先恐后逃出来,每人身上或多或少感染黑气。   唐不功和肖远道疾步冲进帐篷,就见大床上的重症病人面露痛苦,不住□□,丹田处趴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孩子疯狂吮吸病人的灵气,喂养身上的黑气。   唐不功拽过孩子的脸,亲眼见到脸庞的那刻,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什么孩子?沟壑纵横的皱纹,浑浊不清的眼珠子,明明是个佝偻身子到极致的老人,一身血肉饲养魔气才能萎缩至此。   解决完事情后续,已是半日后,在事件中死伤的百姓不必多言,庆幸的是事态没有扩大。   两人在城楼向殷羡汇报任务时,不远处那儿响起喧闹声。原是迦叶佛亲信要见殷羡,被申屠家族的贴身侍卫拦住了。   殷羡背地晦气地啧声,转身后扬起笑容,眼神示意侍卫放行。   慧可没有嘘寒问暖的引入词,张嘴便指责殷羡,“北荒城城内遍布具有灵智的黑气,形势凶险之极,申屠少主还请求迦叶佛亲去援救该城,岂不是置尊者于死地,申屠少主意欲何为?”   殷羡疑惑地看回去,“为了拯救苍生啊,不然呢?”   慧可质疑道:“北荒城沦陷半年之久,城内哪还有活人?”   “几日前收到城内发来的求救信息。”殷羡甚至掏出玉牌,大方把信息展示给慧可。   慧可看都没看一眼,这种东西想要伪造太简单了。“真是如此?尊者亲临战场以来,申屠少主只知请尊者去危地,自个儿倒是做个甩手掌柜稳居后方。”   以慧可的身份来说,这话说得略含讥讽。   肖远道立刻驳斥,“大师慎言!黑气爆发以来,佛门安然坐夏期间,可是我们申屠家族挡在前头,少主孤身直面黑气的那些日子里,还不知你们尊者在哪儿呢!”   肖远道毫不掩饰语气的讽刺和贬低,激得慧可脸色发黑。   还等慧可反驳,殷羡轻轻笑了,意味深长说道:“大师这话过了,是我等亲临战场,世尊稳居后方。”特意咬重世尊二字,又轻巧补道,“世尊派尊者来,不正是为此?”   慧可脸色又青又白,无话可说甩手走了。   殷羡望着背影,咒骂一声死狐狸。   伴着嘶哑的长鸣,一只浑黑的乌鸦落在塔台,朝城墙方向嚎鸣数声。   殷羡斜眼瞥见,面色沉了沉,随口吩咐肖远道几句,便快步离开城墙。   唐不功顺着殷羡的方向望去,眯眼盯着乌鸦,联想殷羡近来避开众人的举动,心中升起令人不安的猜想。   一盏茶之后,殷羡只身来到城下的暗室。   两侧排排站立的黑袍面具人,没能得到一个眼神。他径向直入最深处,就见中央的远距离传送阵。   季子野摆好阵法需要的灵石,油彩面具款步迈入阵中。   殷羡皱眉道:“大战关头,你在做什么?”   油彩面具招手唤来一名黑袍子,对殷羡说道,“战场的事儿,你可吩咐他。”   季子野摆好最后一枚灵石,“距离最近的保存完好的传送阵在一百里外,以你目前的步程,飞个半天就到了。”   殷羡道:“你要去哪儿?”   季子野道:“还能去哪儿,涌泉城呗。”   涌泉城,魔气起始之城,目前是天魔的大本营。   殷羡的瞳孔骤然一缩,惊得声调都变了,“你要投靠尸弃佛?”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该不会以为能从他手下夺到舍利子吧?”   季子野倒是能理解这种做法,“已经出现的最稳妥。”毕竟目前这一枚舍利子。   油彩面具踏入阵中,面具下的眸子深深看了殷羡一眼,“你还没注意到吗?游戏已经变了。”   殷羡直觉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油彩面具没再开口,阵法启动,蔚蓝色的光亮转瞬间吞噬他的身体。光芒暗淡下来,身影已经远在万里之外。   殷羡走的时候,仍在咀嚼油彩面具最后的话,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又捉摸不到真切的线索。 第501章 501 断掌   ◎某个马虎的传递员把它遗失在大山深处◎   自从金翅大鹏雕投入佛门,位居护法尊者的几十万年来,不断有兽族走出故乡莽山,拜入各地分寺自荐充当看门神兽以及镇寺护法。   饶是如此,奥妙经文和佛门功法依旧没有传入莽山。正因为此,魔气甫一侵袭莽山,如入无人之境般势不可挡,兽族几乎没有抵挡的手段。即使凤族协助,也撑不起有效的防线。   莽山太大、兽族太多、可挡魔气的将士太少,只能节节溃败。   金翅大鹏雕回援兽族之后,当年憧憬它而拜入佛门的护法神兽依次回归莽山,不仅成为以一当百的战力,更重要的是带回此时最需要的物资——佛门法器和符文   燃灯佛下令抵抗魔气之后,又有一支本门高僧驰援莽山,带来更多战备物资,至关重要的是正式把佛门功法传授给兽族。   此时才建立真正的防线,划分敌区,护住内圈的兽族。   僧人初至莽山,兽族还对“秃头们”抱有敌意,连日来尽心尽力的净化和治疗,前线的兽族们渐渐接受他们,放弃辱骂性的秃头叫法,改称光头。以凤族为首的兽族联盟也接纳他们,在战场排布上开始考虑僧人的建议。   蛇族眼觑佛符许久,用僧人教授的方法贴在身上,以抵抗魔气。佛符一挨到滑溜溜的鳞片,就呲了下去。尾巴尖儿卷着符,怎么贴都贴不住。   蛇族不耐烦了,“光头,要不你直接纹我身上。”卷起一把刺刀递了过去。   僧人掂着刺刀,在蛇族身上左比划右比划,无处下手。“施主鳞片太多,没有刻制佛经的地方。”   蛇族灵机一动,喜道,“那就刻舌头。”   话刚说完,哗得张开血盆大口。   两根锐利的门牙猛然逼了过来,紫色的口水哗哗淌落。僧人疾步后退,就见口水滴落处烧出一个大洞。   僧人定性再好,也有些后怕。   蛇族难为情,“不好意思,差点忘了口水有毒。”吸溜好几下,又把满是倒刺的舌头伸了过去。   僧人迟迟下不去手,被蛇族数次眼神催促。   不远处,谛听在树下公开传授佛法。谛听是佛门最大分寺的镇寺护法,传闻它的心境佛理甚至超过金翅大鹏雕。   许多兽族慕名而来,一是修行佛法,二是以此抵御魔气。白泽领主的儿子和不少同类也在席中。   没过多时,白泽领主气势汹汹赶来,要带其他白泽回去,并且怒斥谛听,生出口角争执。   白泽领主怒道:“人族的功法,人族学便罢了,为何我等兽族要屈身去修!”   谛听解释道:“大敌当前,不学佛法,何以抵挡黑气?”   “让人族去挡。”   “高僧人手不足,挡不住!”   “那便虏来更多人族,让他们去学,去挡。”   “顽固不化!”谛听叹气道,“尊者投入佛门这么久,你还停留在几十万年前兽族当大的时代!这次的剧变也视而不见!你这样,迟早会害了白泽一族!”   白泽重哼一声,率领同胞甩袖走了。   席间,豹族、蛇族、信天翁等对视一眼,争相向前,抢夺白泽的位子。   莽山最大最深的通天江,可从大陆彼端的海口直抵莽山深处的梧桐树林。   此时,蛇主率领水蛇族守在隘口,鳄鱼族、河马族等两栖兽族分列两侧,死死盯住通天江,不放过任何缝隙。   龙族将领率兵上岸,轻嗤道:“我等千里迢迢援助汝辈,就这么防着我们,未免太没良心。”   鳄鱼领主撇嘴,“还不是你们海族前科太多,要是你们偷偷溜进腹地......”   龙族将领斥道:“你什么意思!”   蛇族领主上前打岔,先是警告鳄鱼一眼,再对龙族领主扬眉笑道,“将军息怒,我们乃是奉凤主之令恭迎各位。难为龙主和各位英雄能够暂且搁置两族大恨,援助我们御敌。各位长途跋涉、远道而来,难道不值得这么大阵势的迎接吗?”   龙族将领、蛟族和其他海族们被说服,脸色好了些。鳄鱼领主也不得不听蛇族领主的警戒。两边侃了几句大山,渐渐熟络起来。   鳄鱼领主好奇问道:“前些日子传闻菩提佛死了,谁杀的?问了光头好几次,他们只会叹气阿弥陀佛,一个字都不肯说。大山里消息闭塞,情报也传不过来。”   龙族将领神气哼了一声,“既然你诚心求问,我便好心告诉你。坐夏期间,尸弃佛杀了菩提佛。”   鳄鱼领主问道:“尸弃佛是谁?燃灯佛的另一个徒弟?”   蛇族领主道:“另一个徒弟是迦叶佛,尸弃是排位第二的那个。”   ......   莽山深处,梧桐树海。   佛门本门高僧带来的不止有佛经佛符,还有一只锦盒,丝绢凹陷菩提佛的断手,玫瑰肉色显露千幅轮相,开敷如莲花。当日尸弃佛先断菩提右手,断掌便没有烧为骨灰,遗留下来。   念在龙凤两族的施肉舍酒之恩,燃灯佛尊重菩提的心意,奉上断掌。   金翅大鹏雕久久凝视锦盒,手指渐渐掐成拳头,脸上青筋毕露,咬牙道:“若本座当时在场,怎会让尸弃那小贼......”   忍耐之极,甚至能听到下巴关节在弹响。   凤主上前拍拍金翅鸟的肩膀,安慰道:“不是头儿的错,谁也没想到那家伙会叛变!”   这种关头,龙主罕见地赞同死对头的说法,“头儿不要难过,过些日子咱们打上涌泉城,亲手削了尸弃祭念菩提,剁他的肉当下酒菜吃。”   金翅鸟沉默片刻,眼神爆出决绝的金光,“本座早晚要宰了那小子。”它把锦盒推给龙女凤男,“按照菩提的心愿,这是你们的了。要煎要炸,随你们的便。”   不等两兽同意,把锦盒塞进它们怀里,金翅大鹏雕振翅走了。   龙女凤男两兽大眼看小眼,不知该怎么处理断掌。篝火宴会随口侃大山的话,没想到菩提佛当真了,燃灯佛也照做。   龙女道:“大仇未报,就这么吃了似乎不太得劲。”   凤男赞同,“也是,人族的肉不行,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还要分一半给你。”   “留着?”   “行,我去树海宝库腾个地儿,专门供着。”   “凭什么放在你家?老娘也有份儿!”   “那一家放千年,千年过后我派人送去极东幽海。”   “这还差不多。”   这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千幅轮相隐含菩提佛的传承,毕生修行佛理以及翻天印尽在其中。   这枚断掌放了不知多少年,久到订下承诺的她们灰飞烟灭,久到极东幽海不复存在,久到龙凤的子孙后代已然忘记锦盒的来历却依旧遵守诺言。   直到水枯石栏、沧海桑田的一日,某个马虎的传递员把它遗失在大山深处,埋藏经年累月,偶然被一个避世潜修的小和尚捡到。   后山藏经阁,最里边的书柜阴影内。   西瓜摊开一本书,一面留神周围的动静,一面倾听书内传出的话。   “自从佛门僧众抵达前线,他一直请迦叶佛去最危险的地方,慧可三番五次推脱,但遭不住殷羡煽动民心。最近这些日子殷羡更急,就差撕破脸皮了。”   西瓜回道:“以殷羡的势力范围来看,他能拿到的也只有迦叶佛的舍利子,慧可是条世故的老狐狸,没这么容易应付。”   唐不功的声音顿了顿,才道,“还有一事,殷羡的行迹有些古怪,我怀疑他和天极界的家伙有接触。”   西瓜笑了笑,“过了这么久,天极界的老鼠终于要忍不住了。”   “话说回来,我们一定要这么联系吗?”唐不功的语气有些不满。   两人一直通过破碎虚空来通话,联系的媒介越来越离谱。这一次,西瓜这边的通道是书页中间,唐不功那边是水面以下。   最近他和肖远道一起行动,日夜相对,为了不引起肖远道怀疑,他必须把脸埋进水下,装作洗脸屏息。   西瓜回道:“没办法,我这兽族众多,金翅鸟的威压覆盖范围又太广,只有藏书阁这种地方,它们才不会来。”   这时嘀地一声轻响,西瓜脸色突变,啪地合上书,去摸腰间的玉牌。   虚空裂缝猛地合上,另一边的唐不功呛了好大一口水,忙不迭钻出水面,大咳出声。   旁边的肖远道教训道:“都说别泡太久,你看呛水了吧。”   唐不功低声称是,伸手去摸鼻尖,后怕地松了口气。对面突然合书,差点削了他的鼻子。从未见过西瓜堂主如此慌忙,也不知遇上什么事儿。   没过多久,对面又传来联系信号。   唐不功询问方才断讯的缘由,就见西瓜堂主扯嘴笑了。   “没什么,收到了光的信息。”   自从和光跟着尸弃佛离开,这边再也没收到她的讯息。西瓜堂主神色没有什么表示,唐不功猜测他还是有些担忧的。   但是,为了一条讯息,差点削了自己的鼻子,着实有些过分!   唐不功按下不满,问道:“她报平安?”   “她说,找到菜瓜了。”   作者有话说:   菩提佛:嘻嘻没想到吧,留了一手 第502章 502 进城   ◎小师父,带路吧◎   涌泉城外城一隅,一只初生灵智的魔团徘徊在原是凡人聚居的灰棚瓦房,游走在屋檐阴影下。它的灵智还没成长到明白原因,仅仅依靠本能这么做。   自尸弃佛来此,天魔争相挣脱桎梏萌生灵智,如今城内有了不少魔兵级别的存在,可供吸收的分散魔气早已刮分干净。   因闲散魔气汇聚而幸运突破的初生魔团,可谓是城内最低级的存在,只能躲避所有天魔,趴在萎缩的人族尸体丹田,吸取最后一滴魔气。   就在这个时候,内城方向爆起一声巨响,青堂高楼接连倒塌,一条直线径向冲入郊区,瓦片哗哗碎裂。   魔团闻声要逃然为时已晚,一行气浪已经到了跟前,确是一只被击飞的天魔,级别已至魔兵中上。错身之际,魔兵斜眼瞥见小小魔团,就那么伸手一抓,塞入嘴里,填补刚才战斗被撕走的魔气部分,恢复精气。   魔兵辗过满是脏泥的灰雪,双手紧抓地面,稳住身子。   与此同时,另一只魔兵也追了上来,吞入吸收从对方身上撕下的魔气,虎视眈眈盯住对方。   双方摆好姿势,作势上前,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惊起一声沉闷的铛啷,哐得砸在雪泥,更显锁链声的厚重。   两只魔兵同时停住,警惕看向声音的方向,进攻姿势转为防守。   远处飞檐蹲着一团黑影,胸前袖着黑棍,脖颈沉下长长的锁链,铛啷铛啷、晃荡撞向石柱。黑影闪亮的眸子直勾勾盯住它们,也不知看了多久。缓缓起身,冲入阳光的脸扭曲斜拧,不是人,而是化形人族的天魔。   两只魔兵退离数步,过了一会儿脑子不太灵光的脸上才显露惊恐的情绪。它们都认出来了,这家伙是尸弃佛亲临那日化形的卤蛋,曾打败实力数倍于自己的大魔团。此时的它们,完全不是对手。   菜瓜足尖一点轻巧落地,片刻过后厚重的锁链才砸在地上。   一只魔兵连周围的魔气都没来得及收回,拔腿就跑。菜瓜款步走来,手中黑棍轻轻一送。可怜魔兵还跑出几步,就被风声追上,一棍截断腰身,上半身高高抛起,转头回望之际,就见菜瓜瞬身到自己眼前,血盆大口呜哇张开,整个吞噬自己。   吃完上半身,菜瓜继续解决下半身。   另一只魔兵见机逃往反方向,时刻注意出其不意的黑棍,后方还响风声,反而是锁链的铛啷声迅速逼近,地面晃得越来越厉害。   魔兵低头一看,锁链已至身下,圈住自己的脚腕。才被绊倒,浑身失重无法控制,眼睁睁看着周边的景色在倒退,稳定下来的刹那,就见菜瓜歪头看着自己,紧接着一根黑棍挤入视野,嚯地捅破自己的脸。   和光赶到的时候,只见菜瓜席地而坐大快朵颐。等他干掉一只,她在他眼前挥挥手,“怎么样?认出来了吗?”   菜瓜眨巴着眼瞧了好一会儿,她本以为这次有戏,没想到他撅着屁股扭过身子双手圈住剩下的魔气。   她暗骂一声,狠狠给他后脑勺一手刀,“谁会和你抢食!”   记忆没了,护食的德行倒是没变。   这几日,她一直给他找魔兵吃,实力一直在长,脑子却不见长。同等阶别的魔兵都学会说人话了,它倒好,魔气全长到肚子里了。   当时的菩提秘境,这小子也是这样,其他人不说能穿成人,至少穿成个带脑子的东西,就这家伙离了大谱。   和光疲惫地打量他一圈,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好歹还活着。   菜瓜吃到一半突然停了,扭头看内城的方向,眼珠子眨巴眨巴爆出精光,右手握住黑棍。瞧他这样,定然是发现新的猎物。   果然,内城街道转过一名魔兵,身着体面的衣袍,若不是脸庞的五官横七竖八,乍一看真像个人。化身到这种程度,修为定然不低。   菜瓜抛下食物,兴致勃勃冲到面前。   和光瞥见魔兵腰间的木牌,忙喊住手,兴头上的菜瓜哪能轻易停下,眼见他迎面一棍就要解决魔兵,她立刻揪住锁链把他拉了回来。   菜瓜不停朝她怒吼,似在抱怨不满,脑袋又挨了几棍子。   和光教训道:“都说了带牌的不能吃,不能吃,你这瓜娃子咋就记不住。”   自从尸弃佛亲临涌泉城,城内天魔的灵智得到飞速发展,虽说还未成长到魔将阶别,但魔兵的数量成千累万,不少魔兵顺服从属尸弃佛,带上标志性的牌子成为麾下一员。   城内也有了分区变化,以原天阵宗为中心,尸弃佛坐镇中央,门下有前来效忠的人族信徒和魔兵部属。内城是魔兵揉杂交锋的混乱地带,带牌和不带牌的魔兵都在其间。外城大多是低阶魔团搏斗厮杀,成长到魔兵阶别便进入内城。   魔兵部属极少来外城,除非受命接到任务。   这魔兵死里逃生,顶着菜瓜虎视眈眈的眼神,上前问候,“多......谢祭大人。”   和光时常待在尸弃佛左右,涌泉城上下的天魔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和光摆摆手,“佛尊派你去干嘛?”   魔兵的人语还不熟练,音调乱七八糟,用词造句已经能充分表达意思,“外有人,投靠佛,我,出去,看看。”   外面有人来投靠尸弃佛,部属需要出去考察,通过测试的人进城,不通过的就解决掉。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成功入城宣誓效忠的却十不存一。   和光道:“我闲来无事,替你跑一趟吧。”在她看来,尸弃佛身边的人越少越好。   魔兵没有丝毫怀疑,把任务转交给她,指明来人的方位。   城外。   游散的天魔徘徊在金光阵外,忌惮防护阵的佛力,都不敢上前。阵内三人斜眼打量四周的天魔,也没有踏出一步。   “不是说有人来接应吗?怎么还没来,都等半天了。”说话的是个疤脸男子,从隐秘途径探听投靠尸弃佛的门路,只身便来了。   白衣僧人缓缓解释,“师兄说城内凶险,只能由佛尊部属接应入城,想来是事务繁忙,接应人应该快来了。”   旁边响起粗哑的笑声,“听说前来接应的不是人,而是天魔,老子还从未见过说人话的天魔。”这人两侧嘴角划开又长又深的疤痕,笑一声,疤痕长一分,他却像个疯子般毫不在乎。   疯子眯眼望向城门,嘴角咧得极大,招臂高呼,“来了——”   和光牵着菜瓜赶到的时候,疤脸男和疯子上下打量蹲在一旁的菜瓜,白衣僧人若有所思直视和光。   和光直言道:“闲话少说,进入正题吧,你们为何投靠佛尊?”   疯子似乎瞧出菜瓜的真实身份,晃着手指逗趣菜瓜。   疤脸男张嘴想说复仇,白衣僧人快一步跪了下去,行了个恭敬的大礼,哽咽道,“祭师叔,弟子终于见到您了!”   和光目光扫过僧人,不记得对方的脸,想来应是尸弃佛的座下弟子。   白衣僧人跪到她面前,仰头倾诉道:“弟子来此,惟愿像师叔一样侍奉佛尊左右。”   她捧住僧人的脸庞,轻轻抚摸脖颈,感慨道:“辛苦你了。”   千辛万苦逃离佛门摆脱追踪,长途跋涉来到涌泉城,如此赤诚之心,她都不禁感动了。   和光半阖眼眸,双手捧住脑袋两侧,猛地一压一扭。只听得咔一声,僧人的泪光垂落脸颊,眼神暗了下去。   可惜你信奉的是尸弃佛。   疯子大笑出声,“看来小师傅的答案错了。”   和光懒得同他们拉扯,“接下来你说。”   疯子张开双臂,仰天长吼,“肉、体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天地成住坏空——世界已经烂到根子了,那就彻底摧毁吧。”   这番言论,毫无疑问是报复社会的疯子。   疯子的嘴角咧到极致,“尸弃佛也是这么想......”   话还没说完,和光抬了抬下巴,菜瓜立刻冲了过去,一口咬掉疯子的脑袋,血液迸溅而出。菜瓜啃完脑袋,匍匐在疯子丹田吸吮转化灵气。   和光看向疤脸男,冷声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那两人的回答都不合对方心意,更何况疤脸男的为父报仇。此时,满腹的雄心壮志散得干干净净,只剩疯子惨死的恐怖。疤脸男惊叫一声,转身便逃,一股脑儿冲进腾腾魔气。   菜瓜想去追,被和光叫住了,“算了,吃了那种家伙变得更蠢。”   两人正打算回城,后方突然响起骨头转动的咔嚓声。   “既非私怨,又非公愤......”白衣僧人的身体突地立了起来,双手捧住脑袋两侧,咔地扭了回去,“正确答案是天道。”   白衣僧人扯唇笑笑,表露的神情与那张脸极为不符,“尸弃佛和佛门割袍断义,果真为了坚持尊天敬道的信念么?”   白衣僧人凝眸注视她,和光照旧看回去。   答案对了,可惜她还是不想放他进去。她徐步走去,边想着借口就称对方身份可疑好了。   掌心聚气缓缓抬起,正打算一掌拍碎他的脑袋。他倏地笑了,“原来是小师父啊。”   口中的用词,语气的熟稔,和方才截然不同。   和光正觉奇怪,就见他的脸庞飞快变化起来,一缕缕黑气覆盖成诡谲怪诞的油彩面具。   竟然是天极界的领队!   和光侧眼斜觑菜瓜,心下忍不住骂娘,她也被认出来了。原身的祭来自坤舆界,早已不是秘密,此时有了菜瓜在旁,她的具体身份极有可能泄漏了。   此时,和光的玉牌响了响,尸弃佛召唤,她不好再下手。   油彩面具款款起身,一身僧衣化作黑袍,率先走出一步,“小师父,带路吧。” 第503章 503 你是谁   ◎你没认出他是谁吗◎   弦月将将跃过涌泉城墙,一名魔兵悄声径向内外城交界。这片地带各阶别的天魔混杂,撞见便是死斗,厮杀激战时时不休。   魔兵借着浓雾遮掩,隐蔽身形悄然而过。   斜角转入破落的小巷,便是原佛门分寺的驻地,此时已然变成碎瓦颓垣的废墟。佛力散得一干二净,佛像雕塑断体铺了一地,原四佛二尊者的威严荡然无存。   魔兵踏过满地狼藉,雾霭后方的景色渐渐明晰,但见一座尸弃佛的金身巨像拔地而起。   涌泉城沦陷之时,此座金像原和其他佛像一个下场,自从尸弃佛亲临该城收拢天魔,麾下部属们自主收集碎片重塑金身,立在此处供魔瞻仰。天魔的手艺技能比不过人族,金像脸庞身体磕磕巴巴,却还是要一地碎片。   近日,魔兵之间传着一个不知来源的流言,据说恭敬叩拜金像能够得到佛尊保佑。魔兵们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只能消化几个关键词,金像,保佑,变强。   魔兵瞧见金像的刹那,身上的魔气重重颤动,一股无法准确的感受油然而生。不觉踏步上前,脚下响起冰面破碎的咔声,猛地惊醒,放轻脚步才上前。   金像下方横着一张木桌,罩住整张桌子的红布长得拖地,其上摆着众多供品,看来在它之前已有不少天魔来过此地。从废墟里翻出据说人族偏好的宝石金子,玻璃罐装着的缕缕魔气,想来该天魔把自己最珍贵的献给佛尊。   魔兵学着人族的模样朝金像鞠躬,从怀里摸出一枚黑棋,细细擦干表面的水迹,呈上供桌。   扭曲的嘴角挤出模糊不清的字眼,“佛,保佑,变强......”   窸窣轻声,供桌的红布无风自动,一只浑黑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抓住魔兵的脚腕。魔兵吓得一激灵,低头看去,桌下钻出个脑袋笑得狰狞。   魔兵后退想逃,怎奈被底下的脑袋一口咬断脚,身体失重跌倒下去。还没来得及挣扎,底下的天魔抓住它的另一只脚,拖进红布帘子。   咕隆的打斗声很快消失,接着便是一口一口咀嚼声。   没过多时,不远处响起地面薄冰破碎的声音,两道脚步声徐徐逼近。   红布帘下静了。   “瓜啊,那什么传言你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呜哇——呜哇——”   “城内的家伙都信了,啧,不愧是天魔。”   “呜!”   “我没骂你,真的。”和光低声嘟哝,“脑子不行,情绪感知还挺灵敏的。”   菜瓜蹲在前边哇了好几声,抬臂指着浓雾深处,急躁跺脚。   “别催了,金像又不会长脚跑了。”和光望着菜瓜不甚聪明的站姿,忍不住叹气。虽说还没有恢复记忆,好歹长了拇指盖的脑子,这些日子的天魔没白喂。   菜瓜急着要冲过去,被她一锁链又拉了回来。   “别乱跑,前天让我好找。”面对菜瓜无休无止的呜哇,和光听得头疼,“幸亏是我,要是西瓜师叔在这儿,嘴皮子都给你削了,还哇哇哇。”   菜瓜抿紧双唇挤出卟卟声,溅了她一脸泡沫星子。   她抬腿就是一脚,不太聪明的瓜娃子借着一脚之力趁机跑了,飞奔向金像。   和光快步追上,扫过桌上的贡品,不禁笑了,这些天魔还挺会动脑筋,连尸弃佛喜欢下棋都打听到了。   “呜呜、哇哇——”菜瓜抱头痛嚎。   和光掩住耳朵,哄道:“好了好了,没带供品就没带。”她拾起几枚石子放他手里,“他下棋从来不用棋子,拿石子应付便是。”   菜瓜将信将疑瞥她一眼,迈着不协调的步子上前,歪七扭八拜了拜,呜呜几声,就当许愿。   她拧眉瞧着,强忍住没有笑出声,不然又得听他呜呜哇哇。   打量四周,扫过供桌的黑棋,她的目光定住了,心下起疑。如此潮湿的浓雾雪夜,黑棋仍旧干燥,送礼的家伙定然刚走不久。然而来此只有一条路,她们途中却没碰见任何天魔。   送礼的家伙去哪儿了?   她凝神环顾四周。   突然间,桌下的红布小小掀起一角,对面的红布却没有动,不符合风向!定神一看,其下飘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白气。   和光心下笑了,提高声音道:“瓜啊,你没听全传言。想要佛尊庇佑光送供品可不够,还要去供桌下拜个三拜。”   菜瓜没有怀疑,掀起帘布就要一头扎进去。   桌下的家伙更快一步,滑溜钻了出来,朝她五体投地跪了下去,“参见祭大人!”   咬词、音调之准,与其他天魔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只魔兵的化身打扮也比其他天魔高出一筹,想来不是普通的家伙。   她拿起黑棋掂了掂,“送礼的家伙,被你吃了?”   魔兵微微垂头,“小的不敢欺瞒。”   没有直接承认错误,也没试图隐瞒否认。不提人语之娴熟,说话的艺术很高啊。   和光真起了兴趣,压下急迫叫嚣的菜瓜,又问这家伙,“你故意蹲在这儿守株待兔,来一只吃一只?”   魔兵的头垂得更低,“大人高见。”   和光心里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就听它大方承认了。   魔兵挤出难看的笑容,头颅撇向一侧,“实不相瞒,叩拜佛尊的流言,也是小的散播出去的。”   这下,和光真的忍不住鼓掌,“你脑瓜子挺活络啊。”   “多谢大人夸奖。”魔兵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的努力进阶,只愿以后能为大人、为佛尊效劳。“   说完,魔兵满脸期待注视和光。   她朝菜瓜招手,“快吃了!”   魔兵惊了,“啊?”   她眼睛放光盯住魔兵,激动得满脸兴奋,推着菜瓜往前送,“难得撞见个这么聪明的天魔,吃了它,定能长出新脑子!”   菜瓜的魔气远超这个魔兵,又有和光按住对方,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整个吞了。   “慢着。”   金像后方射来一道黑气,化作绳索立时把魔兵拉了过去。接着,始作俑者施施然走出阴影。   和光一见那油彩面具,晦气啧了一声,“怎么?阁下见不到尸弃佛,竟有闲心调教天魔。”   油彩面具入城之后,并未有机会觐见尸弃佛。尸弃佛极少会见信徒,城内之事大多交给麾下的部属打理。稀罕的是,油彩面具也没热心往前凑,好似对尸弃佛手里的舍利子不感兴趣。   油彩面具出手理顺魔兵的魔气,缓缓道:“小师父不好奇吗?魔气如何演化成天魔,天魔又如何进阶?寻常可没有这般机会。”   和光敛眸想了想,确实如此。当今坤舆界只剩洲九洲一,退至魔相,也不能让它们轻易进阶。触及天魔的菩提秘境,复原的内容仅有天魔大战的关键转折点,不包含天魔进阶的经过。哪怕是天道院的弟子想探查,也无处下手。   她轻笑出声,“难得阁下有此闲情逸致。”   就在这个时候,巷□□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浓雾腾腾散开,一只高阶魔兵疾冲过来。   和光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魔兵,魔气含量甚至超过菜瓜,她刚想让菜瓜去吃掉对方,就听得油彩面具如此说道。   “小师父不若把它让给我,说不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油彩面具抬手示意后方那只聪明魔兵。   这家伙的魔气量还不及对方的五分之一,真能打得过对方。令她意外的是,聪明魔兵没有后退,反而跃跃欲试。   和光道:“希望阁下不要让我失望。”   两方交战,一地狼藉愈加杂乱不堪。拼杀持续半个时辰,结果仿佛在油彩面具的意料之中,聪明的家伙赢了。   这只魔兵身上的黑气涌动不止,皮肤表面的魔气层层叠起又落下,身体内部的魔气在翻腾重整。   它要进阶了。   它疾步冲到金像之下,双膝跪下,仰头注视尸弃佛金粉斑驳的脸庞。   脚下的薄冰碎裂消融,化出一滩清澈的冷水,倒映着魔兵的脸颊,魔气翻滚不息,愈显狰狞。   油彩面具的眼神直直落在它身上,“小师父不想知道吗,为何天魔都化人相?”   魔团最初衍生四肢,魔兵最初化脸的时候,和光都在场,当时隐隐触摸到什么,却难以说清。   她道:“愿闻其详。”   “此世龙凤等族都持兽身,化出四肢也更似利爪足蹄,头颅更是保留原生模样。而至诸天万界,兽族海族行走在外皆化人身,不少种族完全摒弃原生功法,先化人体,再修人族功法。此种差距,可谓天差地别。”   他说的,她都注意到了,可都未来得及细想,比起答案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阁下有何高见?”   “我来自的地方,同族提出一种见解,我们对身体生物学特征审美的追求本质上是慕强,谁强,审美就会趋向于谁。推广到其他具有灵智的生物,也是如此。”   和光道:“阁下的意识是两界的强弱势力不一样,导致对化身的审美不一样?”   此世,有举世无双的金翅大鹏雕坐镇,山有凤海有龙,兽族活得逍遥自在。论及坤舆界,凤族殒落,龙族退守沧溟海,天魔入侵乃至天魔大战之后,更无一族能当大,仅能在大战功臣豹族的庇护下不至于倚赖人族。   油彩面具道:“此世佛门独大,僧人占据主导地位。民间乃是修仙界崇尚的风向便是讲经论理,焚香坐谈,衣袍喜白,手腕串珠,题字绘画更是和佛理息息相关。众生习以为常的这套审美体系,由上至下无不是佛门根据自己的特征构建出来的。”   “不同于我们的认知和预想,魔气诞生初始,应是处于弱势一方。倘若佛门在涌泉城沦陷之时便出手抵抗,以四佛二尊者和麾下僧众的实力,镇压覆灭不是问题。世事难料,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促使佛门白白浪费机会,导致今日灾祸。”   天时,正值佛门最重要的六十年一度的坐夏。地利,涌泉城佛门分寺不受重视,天阵宗当大,位于四通八达交汇之处。人和,去的是尸弃佛,佛门探查记录有这一笔,便以为事件无足轻重。   “直到尸弃佛亲临涌泉城,以压倒性的实力胜过所有魔气。天魔,衍生灵智之初,亦不能跳出生灵的体系之外。”   和光悟了,“尸弃佛踏入涌泉城那日,在当场所有魔团看来,便是那个天选之人,占据一切魔气上风,是进化的终点。”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开冷冽的雾气,跪在佛像下方的魔兵剧烈颤动起来,身下的水滩不住晃动。一圈又一圈涟漪荡开,扭曲的脸庞愈加惨不忍睹。   突然间,地面平静下来,夜空的渺渺白雾随风而散,清冷的月光照耀大地,弦月的尖钩直直刺入水滩一角。恍然清澈的水面,骤然映出一张淡漠的脸庞,眉峰斜入鬓角,星目半敛,和金像一般无二。   魔兵进阶魔将,化出尸弃佛的脸。   油彩面具的语气有些感慨,“时至今日,天魔的审美依旧没变过。”   和光的心被人拧紧一般,好似烫手得松开掌心的黑棋,不觉去摸指间隐形的戒指。   这番言论,全然颠覆坤舆界数万年来对于天魔的研究,却不得不说有凭有据,无法推翻。   嘀。油彩面具的玉牌轻响一声,放眼望向小巷,“终于来了。”   浓雾深处传来抱怨的声音,“为何约在这破地方,好不容易进城,又找了大半天。”   脚步声近了,那人的脸冲破雾气,渐渐清晰。   和光不由得睁大眼睛,这张脸,江负尘?天阵宗弃徒?   季子野环视四周,眉眼满是不耐烦,目光扫过菜瓜的脸,眉头突地一挑,笑了。最后掠过旁边的她,眼珠子猛然瞪大,急速退后,抓起武器的双手不住颤抖。   “你!你是......”   下唇抖个不停,似乎惊恐至极。   他斜眼觑着她旁边的油彩面具,半是骇悚半是疑惑,急声催促,“你还站那儿干嘛!过来啊!”   见油彩面具不动,他脸色黑得滴墨,仿佛极力控制转身逃跑的念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和光抚上脸颊,心下奇怪,这家伙怕他?以这家伙和油彩面具的熟稔语气来看,定是天极界的人,这站姿和防御体势,她想起一个人。   “季子野?”   他似乎怕得难以很好控制表情,大惊失色看着她,“你也是冒牌货?”转眼瞥向菜瓜,眉头拧得极紧,“和光?”   和光轻笑,“多日不见,你还是这副怂样。”   季子野开口想反驳,武器放下一瞬又立刻拿起,驳斥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只一个劲儿地催迫油彩面具,“走了!”   两人走出许久,等和光的身影和气息彻底消失在远方,季子野才放下武器,后怕地松了口气。   油彩面具问道:“你慌什么?”   季子野瞪大眼睛端视油彩面具,好似不懂对方怎么能这么气定神闲。   “你没认出他是谁吗!”   “万佛宗下任堂主。”   “那张脸!”季子野胸膛不住起伏,音调都扯歪了。   油彩面具无动于衷。   季子野拧紧眉头深思,好似明白过来,颓然退后几步,“虞世南的记忆,你接收到哪种程度?”   “穿越前的一世记忆,转世后的事情,大抵都清楚。”   “怪不得,你没经历过。”季子野胸腔闷出一声哭笑,双手抱臂颤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张脸!”   另一边。   油彩面具被急急催走,倒是便宜了和光。那只刚刚进阶的魔将,立刻被她喂给菜瓜。   菜瓜朵颐大嚼。   她蹲在水滩前方,垂眸注视脸庞,忍不住细想季子野的反应。   他怎么会认识这张脸。   伸手抚摸脸颊,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刚捕捉到一点,这张脸和边缘和细节马上同自己原来的脸融为一体。   仿佛这张脸就是她的脸。   在秘境过了这些时日,视野的幻想开始渐渐迷糊记忆。   她连忙甩甩脑袋,抛掉杂念。这个秘境不同于菩提秘境,具有极强的代入和迷幻作用,尤其是原身的思维反应和运用功法。   她必须保持清醒。   作者有话说:   提示一下,虞世南本人来了也认不出来,因为他自个儿封印了那部分记忆。但是季子野不知道这件事。当时只有贺拔六野清楚看到虞世南做了什么,偏偏又不知道虞世南封印的具体记忆是什么。   目前,见过这张脸的只有三个人,和光因为秘境的迷幻作用分不清。   季子野看她这么坦然,两次的身份过于悬殊,而又不敢确认,以为是长得像。 第504章 504 迷惑   ◎你也被同化了◎   北疆荒漠,灵气稀疏,天魔盘旋驻扎在此,成为最难攻破的卡点。尊者朱槿及其部下被派来三年之久,仍然没能撕开防线。   腹地角落,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盘腿坐在阴影之下。这人乃是化为人形的跑堂,也就是宁非天的身体。   约莫三年前,跑堂修为进阶,化出人形,不受宁非天控制,似乎是身体在潜意识里掌控,相貌更似朱槿,部属们暗传还有半分肖似世尊燃灯佛。   比起朱槿和燃灯佛的传言,宁非天更在意朱槿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曼荼罗阵法,自从化为人形便日夜修习。   此时,他转动手腕拍出一层阵法,尺寸大小的琉璃宝塔平地而起,又一层阵法,宝塔起一楼,叠加三道阵法,终成立体曼荼罗坛城。   他长长舒了口气,借此平复心绪。他在等人,这些日子以来极少有机会见到那两人。   “师兄——”若鹿高高聚起健在的右手,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缠着绷带的左臂斜挂在脖颈,因剧烈运动而沁出血丝。   阿猛落在后头,打量宁非天的神色,硬着头皮缓步走来。   若鹿叽叽喳喳围着宁非天,“好久没见,师兄的阵法又增进不少。师兄喊我来什么事?一刻钟后我便要和阿瑟去腹地踩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宁非天瞥了眼他的绷带,声音很沉,“怎么回事?”   若鹿抬了抬胳膊,笑道:“没什么大事,前几日在战场,魔将偷袭阿瑟,我就上去挡了一下。”   宁非天鼻子闷出一声略带讽刺的哼笑,“阿瑟是谁?”   “和我一个小队的同伴啊,师兄忘了?过几天我介绍你俩认识。”若鹿乐呵呵挠头,没有注意到宁非天的情绪变化,也没留意阿猛的眼神提醒。   “阿瑟是谁?”宁非天咬字又问了一遍。   若鹿正觉奇怪,“和我睡一个炕的兄弟......”   宁非天挥掌一拍,三层琉璃宝塔轰然倒塌,滚滚黄尘之后,他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若鹿就地一跪,立马服软,“师兄?”   宁非天走到若鹿面前,重重抚摸他的脸庞,一下又一下,努力试图平复心情。   “师兄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何来这?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阿瑟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若鹿好似被大钟敲醒般震惊地睁大眼睛,喃喃道:“我......阿瑟......”   “若鹿师兄!”阿猛恨铁不成钢的吼他,难过地扭开脸。   宁非天双手按在若鹿脑袋两侧,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若鹿,你听好了。师兄、阿猛,坤舆界的弟兄们才是你的同伴,什么阿瑟阿朱,全是和你毫无关系的幻境中的人物。”   若鹿缓缓阖眸,面上闪过犹豫和痛楚,“师弟懂了。”他站起身来,“时间快到了,我先去腹地踩点,回来再领罚。”   “从腹地的家伙十不存一,你又没接到任务,为何去那儿?”   “阿瑟那家伙实力不够,我得护......”说到一半,若鹿连忙改口,讨好笑道,“师兄我就去一次,回来就和阿瑟分清界限。”   若鹿转身要走,宁非天没给机会,直接一手刀拍晕了。   干完这一切,宁非天疲惫揉揉眉心,“阿猛,你去队里说一声,若鹿被天魔偷袭受伤,晕了过去,推掉这事。”   阿猛为难道:“以那队的实力,没有若鹿,阿瑟他们怕是会死在腹地。”   “死在腹地是他们的命!我们没有为幻境中人逆天改命的责任!”宁非天的语气罕见地严肃起来,深深地凝视阿猛,“你也被同化了。”   阿猛连忙警神,这些年来她亲眼目睹弟兄们融化秘境,本以为自己保持清醒,没想到思维转到原身一边,关键时刻竟然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另一边,申屠家族的暗室。   时隔多年,原属逾疆界的弟子齐聚在此。又有多重隔绝阵屏蔽左右,本是难得的交流感情的机会。弟子们却没有畅所欲言,互相瞅着对方,似乎生出层层顾忌和隔阂。   唐不功扫过全场,情景与他伪装成肃初到之时截然不同,那时的逾疆界弟子们依据关系亲疏分成几大块,今时今日不仅关系变化极大,也没了那种熟稔的氛围。   不知是谁想要活络气氛,用开朗的语气道,“也不知今日少主为何喊我们来?该不会要计功行赏吧?”   这话一出,室内的空气缓缓热了起来,众人纷纷附和,“也是,我带人收回那么大一座城,总该赏点东西吧?”“老子上次还弄死十个魔将呢,以一敌十,也没见得到一句夸奖,该不会都留到今日了吧。”......   没多不久,肖远道率先进来抵住门扉,待殷羡踏进来才合上。   一名弟子抢先上前溜须拍马,“少主。”   殷羡抬眸瞥了他一眼,扬手便是一巴掌,“你喊我什么?”   弟子被打懵了,侧眼瞧见后方肖远道的摇头示意,立刻跪了下去,大喊道:“殷师兄。”多年没有直面殷羡,他们差点忘了对方的严苛威势。   殷羡没有揪着不放,挥手让他下去,喊出一个名字让他上前。喊的是曾经逾疆界的本名,殷羡的眼神直接抓住这人现在的脸。   李四惴惴不安上前,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一个月前还带人收回失地。   殷羡扳过一张椅子,按住李四的肩膀强迫他坐下,正面朝对所有弟子。   “听说你最近结了道侣?”   李四听得心头一震,又不敢隐瞒,只好硬着头破称是。   “师兄在宴席见过那姑娘,相貌不错,身段也好,还是赫连家的女儿,半只脚踏入世家豪门了啊。”   李四不知如何回话。周围的弟子愣愣看着,也不知作何反应。   殷羡笑着拍拍李四的肩膀,“大家愣着干嘛?还不快恭喜他,以后说不定提携大家。”   弟子们互相传递眼神,只能一下下拍掌,僵硬道贺。   李四感受肩膀渐渐加大的力度,脑海深处关于殷羡的记忆缓缓浮了上来,心下越来越不安。   “以后什么打算?把那姑娘带出幻境。”   李四干笑道:“秘境中人怎么带得出去?”   “那你留在秘境陪她?”殷羡垂眸俯视他。   脑子敲起警钟,李四终于明白殷羡的目的,连忙跪了下去,“师弟错了!不过贪恋软玉温香,绝没有其他心思!”   殷羡一脚踢开李四,自个人坐上椅子,双手叠交在膝盖,“李四啊,师兄记得你好女色,毕竟你在刀门就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早已交换信物,就等大战结束后结契道侣。你这么做,对得起那守在家里的青梅吗?”   李四重重磕头,“师弟猪油蒙了心!出去就和赫连家决裂。”   殷羡笑了,“别等出去了,现在就决裂吧。正好人也给你带来了。”   李四疑惑抬头,就见殷羡朝肖远道使了个眼神。肖远道打开灵兽袋,吐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正是他的结契道侣赫连紫。   赫连紫满脸不可置信,李四心头难以控制得刺痛。   殷羡扔下小刀,“展示你的诚意吧,可别让师兄失望。”   李四爬去捡起小刀,看着道侣悲戚的脸庞,往日朝夕相处的回忆涌上心头,怎么也下不去手。转头看向殷羡,就见他兴致勃勃地看戏。   李四把刀抵在她的喉咙,犹豫许久,怎么也下不去手。当初青梅竹马的记忆早已淡去,远远没有此世的记忆真切。   殷羡道:“师兄也不想逼你,这样,今儿你和这姑娘,只能出去一个。”   话音刚落,噗嗤一声,刀尖没入赫连紫的丹田。   李四合上她的眼睛,朝上恭敬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兄!”   “够狠!”殷羡满意重拍李四的肩膀,“这才是我亲自挑出来的弟兄!”   此时,所有人终于回过神来,今日他们齐聚于此的原因,逾疆界要清扫门户。   肖远道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其上写着各人的经历。他刚打算念,殷羡抬手制止,亲口道出所有人的经历。   没有文书,没有画像,却能记住所有人的两张脸庞,把他们的罪责铭记于心。   “王朝字,成日流连赌坊,为了赌博甚至推卸任务。”   “柯任,娶妻生子,把她们安排在基地三里外的住宅,每次改换驻地,都带着娘俩,呵。”   “张坎,三十年前与剑修结拜兄弟,不止出钱供他修行,五次挪用基地公款,十次私盗玄铁与人。”   ......   每喊一个名字,便有一人跪下。等到殷羡停下,室内还站着的寥寥无几。   殷羡长长舒了口气,语气渐渐平静下来,“这次任务时间过长,大家快忍受不住了,师兄能理解。但是,你们不该做有害任务的事情,千不该万不该沉迷于这个该死的幻境。”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狠锤椅子把手。   “师兄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亲手解决掉自己的麻烦,这事儿就当过了。”   殷羡打了个响指,四面墙壁徐徐升起,后方竟然是弟子们在秘境的亲属,也就是罪责牵扯的对象。他们瞪大眼睛盯住室内,面色痛楚,显然已经听到所有的话。   弟子们低头不言,没有人起身。   肖远道扫了一圈,低声劝阻,“杀一儆百够了,弟子们会改过,如此逼所有人,怕是会......”引起反抗之心。   弟子们都在等,不是等第一个动手的人,而是等殷羡改口反悔。   殷羡扯嘴笑了,随口点了个人,“柯任,你在药门也有道侣,怀胎三月。秘境结束,师兄会亲自登门通报你的死讯,亲手从你女人腹中剖出你的孩子,若是她问原因,我会亲口告诉她,她男人选择了秘境的家庭。”   “张坎有个病弱的弟弟吧,所有资产都花在药罐子身上。他日等我回去,你弟弟会身陷万虫谷,身上的每一份药力耗尽才能死。”   ......   所有人的罪责、所有人的弱点,殷羡都清清楚楚。   一名弟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师兄此举,未免太狠,若我们回不去呢?”   殷羡嗤地轻笑,“威胁我?”取出通报外界的符,进入秘境前每个界域领队都有一块,拥有一次传递消息给外界的机会。   “哪怕我葬身此地,哪怕逾疆界大败亏输,该死的,该偿命的,一个都逃不了。”   话已至此,终于有人起身了,拿起刀走向墙壁。又有一人起身,很快所有人都做出选择。   殷羡道:“这就对了,诸位走到今日这步,修为臻至元婴巅峰,连心魔幻境都堪得破,怎会输给这个破秘境!”   说完,殷羡转身离开,不管满室的哭吼、挣扎、惨叫。   刚走出基地,他浑身卸力般瘫在墙壁,每一寸肌肉都颤抖不住。   尾随其后的肖远道连忙上前扶住,从怀里取出烟斗,递了上去。   殷羡的眼神黏在烟斗上,伸手要去接,触摸的刹那猛地拍开,满脸扭曲狰狞。   “老子不是毒虫,怎能输给区区秘境!”   他用力一推,撑墙起身,晃晃悠悠上前离开。   历久经年,原身的恶习逐渐侵染意识,无论他的心神怎么抗拒,也很难摆脱身体的反应。 第505章 505 前夕   ◎她展示了我最后的天命◎   佛门的戒律狱关押的大多是触犯清规教条的本门僧人,自从尸弃佛戕害菩提佛叛逃离门,座下弟子尽数被收押在此。作为执法堂主事的迦叶佛主张依据门规剔除佛骨,然而世尊燃灯佛坚持等待他们回心转意重归佛门。   这些年来,其他僧人早已赎罪出狱,座下弟子依旧持守尸弃佛的信念,没有一人改投其他佛尊。不仅如此,弟子们发动几十次暴动叛乱,成功的便有三次,近百名囚犯逃出佛门投奔涌泉城。最近的一次作乱,囚犯把屠刀对准同门师兄弟的绝情,终于彻底展露他们的坚定信念,迫使世尊下定决心。   决战在即,佛门无法调拨更多人手看守这些弟子,决定最终肃清他们。   当燃灯佛和金翅大鹏雕踏入狱门的那刻,没能逃离戒律狱的弟子们对下场了然于胸,长久不见天日而略微躁动的心脏如尘埃般倏然落定。   “最后一次机会,弃邪从正归顺佛门......”金翅大鹏雕半垂的眸子不含一丝怜悯,语气也是那般平淡冷漠,“还是去死。”   “动手吧。”   该弟子轻道一声,抚平僧袍的褶皱,打算盘腿跌坐慨然赴死。另一只脚还没搭上膝盖,金翅大鹏雕抬手便是一爪,挺直的脊背斜斜跌落,满脸血污的头颅砸进陈年的尘垢,摔出气浪般的扬尘。   其他弟子眉头微皱,并非反感金翅鸟的处决刑戮,而是不满它没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燃灯佛敛眉轻咳,也不赞同金翅鸟的行为。   金翅鸟嗤笑道:“不过人头落地,本座战死疆场的部下哪个不比他们惨?本座给他们尊严,谁给那些殒命沙场的无辜生灵尊严?”   燃灯佛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开口。   人头一个个落地,灰尘一面面扬起,鲜血一滩滩蔓延开来,掺着经年累月的积灰,搅动铁锈味的污浊气息,逼仄,令人窒息。   从容赴死的弟子们没有瞥同门一眼,面朝涌泉城的方向伏身跪拜,有人死在磕头的途中,有人尽道最后的忠义。   众人中央的最后一僧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深深皱纹的眼睛合上不动,若不是嘴角偶尔溢出的浊气,还以为是具作古的尸体,也不知寿元将尽的他怎么扛过灵气寡薄的无边牢狱。   燃灯佛拦下金翅鸟,缓缓踏出一声声脚步,唤醒老者。   佛门开山立派以来的弟子大多没能扛过时光的搓磨,老者是遗留至今的元老之一,燃灯佛合该送他最后一程。   “胜观。”燃灯佛停在老者身前。   老者慢慢睁眼,白翳混杂的瞳孔没有映出燃灯佛的脸,定向涌泉城的眼神深处倏地腾起一抹火光。   “世尊啊。”老者似乎才认出面前的人,萎缩干瘪的一线裂唇扯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最后一句,“佛尊收复到哪儿了?”   对于尸弃佛的座下弟子而言,佛尊代表的是天道正统,普天之下,莫非天道领土,攻陷城池乃是收复失地。   金翅鸟重哼一声,燃灯佛没有回答。   老者笑道,“今日不得不处置我们,说明世尊被尸弃佛逼得很紧吧。”   金翅鸟驳斥道:“天还没黑呢,就做大梦了?”   生命最后一程,燃灯佛似乎不忍欺瞒老者,“本座和金鹏已经约战尸弃,就在三日后。”   “好、好、好。”老者扯住破风箱般沙哑的笑声,“既然如此,小僧也没什么遗憾了。”   老者垂下头颅,露出橘皮般沟壑纵横的脖颈。顿了片刻,燃灯佛也没有动手,只是垂眸睨视。老者慢慢耸起一节节脊骨,抬起的眸子终于映出世尊的脸庞,悲悯,犹豫,不忍。   “世尊想要小僧的影骨舍利?”   从佛门建派苟赖至今,哪怕没能成就无上得道的舍利子,毕生积攒的信仰佛力,也绝不输任何一名得道高僧。   “连小僧这点佛力都舍不得,看来世尊快到绝路了呢。”老者大笑出声,油尽灯枯的干瘪身体抖得像狂风的破旗。   “不牢世尊动手,就让小僧来尽我们这些年的情义。”说完,老者含笑合眼,自焚其身。   片刻过后,于灰烬之中生出一枚影骨舍利,佛力之浑厚高深,远远胜过门下所有僧人。   见燃灯佛惊住不动,金翅鸟上前一步,才明真相。   那老僧竟然焚烧神魂,连千世万世一同融入影骨舍利,全然不顾未来的可能。   燃灯佛叹了口气,拾起影骨舍利。   两人带着一身血腥味走出戒律狱,常年盛夏的雨林下起第一场雪。残虐气息漫出监狱侵染外面,把这场雪染得格外萧森冷冽。   金翅鸟沉声道:“还有三天。”   燃灯佛应了一声,抬眸望向涌泉城的方位。肃杀的眼神渡过无尽雪花,翻山越岭直抵森森魔气的大本营。   远在涌泉城的和光直觉漫天风雪都停滞刹那,顺着这道眼神的余光望向处刑台下方的尸弃佛。   巨斧一如当年处决江负尘般闪着涔涔冷光,千秋万载的风吹日晒没有消磨丁点杀意,好似江负尘原身的怨气依旧盘旋其上久久不去。   自从应下燃灯佛的约战,尸弃佛便端坐于此,在巨斧中央滴下一道血点,静止不动。   这些日子以来,凛冽如针的寒风没能挪动他的躯体,纷纷扬扬的细雪堆了一身,覆盖满头染霜的银发,拥住洁白无尘的衣袍,把整个人浸入冰天雪地。   多年的朝夕相处,和光不用多问一句,便知他的用意。等在天道初降之地,静候她的下一次垂眸。   万里之遥的眼神射来的瞬间,一枚雪花落在尸弃佛的睫毛,轻轻晃颤,满身细雪抖落一地。   恰在此时,高空之上骤然响起惊雷,他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意。   和光抬头眺望,余光捕捉到一掠而过的残影,金色,笔直落下。但听得促急的嚓声,迫切低头去看,巨斧之上陡现一点焦坑,大小等同于血滴,位置一前一后。   尸弃佛伸出食指又刺下一点血滴,与焦点对立。   一声雷,一声嚓,一点焦坑。   血滴和焦坑一来一回。   尸弃佛竟然在请天道下棋,而天道也回应于他。以巨斧作棋盘,以血液和惊雷作棋子,纵横交线自在双方心中。   和光暗自心惊,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看清棋局,然而走得越近,越见棋盘之上漫溢的威压和金光,眼前一花,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不得不低下头颅,视野才逐渐恢复。   由于处刑台之上四散的规则灵气,四方的积雪渐渐融化,深埋雪下的尸骨袒露在野,原天阵宗惨死的修士们得以重见天日,眼睁睁看着抛弃他们的天道再一次降下意识。   棋局过半。   尸弃佛落下一点血滴。   就在这个时候,黑云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乌泱泱遮挡天空,许久不听一道雷声,不见一抹金光,好似天道突然厌了。   尸弃佛眉眼绽开笑意,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天道无常,大战在即也不肯给个结果。”   和光缓缓上前,恭声询问,“佛尊是否得到天道的指示?”   “她展示了我最后的天命。”   “天命?”   “生灵无不承载天命而生,有的合该成为改天换地的命世之才,有的注定沦为吹箫乞食的朽木粪土,劫数之日带着天命逝去。然世人大多逆天悖理,顺天应命者寥寥无几。”   “佛尊最后的天命是什么?”和光问道。   尸弃佛没有回答,从怀里取出菩提佛的舍利子,放在巨斧之上。   舍利子缓缓升起,外围裹住一层尸弃佛的佛力护罩。天大地大,能够破此护罩的人几乎没有。   “阿祭。”尸弃佛凝眸笑望,“三日后,你在这儿等着。”   和光的意识还没想通这句话的含义,身体先一步跪了下去,“佛尊的去处,便是阿祭的归处,您......”   她还来不及思索突然不受控制的身体,就感觉到后脑勺抚上一张温柔的大手。   “世人皆带天命而生,阿祭将来也会成为旋乾转坤的命世之才,你必须顺应天命。”   此时,北疆荒漠迎来了一位本不该在此的大人物。   朱槿收到讯息急忙赶到驻地,就见迦叶佛占据战前会议的主座,亲信慧可和麾下弟子尽在前排,她的部属只能偏安席位末尾。   朱槿揭下战袍,一把摔上会议桌,“你来这干嘛?”   迦叶佛神态自若,侧立后方的慧可回答众人的疑惑。   “北疆荒漠是天魔重地,抗魔联盟见尊者久攻不下,申屠家族的少主便请迦叶佛来此援助。”   朱槿嗤地笑了一声,席上部属也轻轻讪笑。   “老娘都打不下来,你来有什么用 ,还不如叫那只死鸟来。”   慧可咳了咳,解释道:“三日后就是约定的决战,金鹏尊者要襄助世尊,无法前来。”   “对啊,我问的就是这个。”朱槿眯眼盯住迦叶佛,眉峰拧得极紧,“燃灯仅剩的徒弟,当今唯二的佛尊,来鸟不拉屎的北疆干什么?大战打了这么多年,都没听你过问一声,如今这个节骨眼,偏偏挑这时来。”   朱槿的每一个字咬得极重,几乎从胸腔挤出来,“迦叶,你到底来干什么!”   迦叶佛抬眸回望,从袖里取出文书,贴着桌面挥了过去,“任命书,朱槿尊者应该认字。”   朱槿掠了一眼,抬手扫到桌下,“你不去,本座亲自去。”   迦叶佛又送出一道旨令,“师父的手书,尊者必须死守北疆,不得让天魔跨出一步。”   手书尚未滑到面前,朱槿伏下身子去接,急急打开,原就不善的脸色更加难看。   一身的灵气震荡不止,终究还是憋住,一字不言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很难写,无法保证按时更新哈 第506章 506 禁忌   ◎这座山叫什么◎   山谷的小镇,铺设不久的砖石小道坦缓延展,两侧的商铺房屋牌匾高悬,敞开的大门里边如被洗劫般家具东倒西歪,街上堆满一箱箱物什,当时斤斤计较挤出钱来买的东西如今就这么散乱外面,无人捡拾。   突然被放生的鸡鸭大摇大摆走上主路,俯身啄食散落在地的米堆,探头望向城外的瞬间,正好与外面的眼神对上了。   孩子认出饲养多年的母鸡不觉惊呼,伸手想要招来,小小的臂膀还是放下,化为无力的哭腔。   一言不发的队伍挤在城墙之下,偶尔响起孩子们的哭声,很快连哭声也弱了。大人们攥紧掉色发白的佛符,望向老家的眼神满是不舍,终究什么都没说。   半个月前,这儿还是座平凡无奇的小镇,直到两佛定下约战,四海八方的目光齐聚而来。   被迫离开祖辈生息的故地,唐不功本以为他们会闹上一番,然而并没有,连孩子们都听话得可怕。   所有人都明白佛尊的战场意味着什么。   清晨的寒雾袅袅弥漫,冷色的天光蜿蜒折射下来,白雾深处传来清脆的摇铃声。叮当、叮当,山谷斜角转来一队黑影,伴着铃声走近。   披着黑色长毛的牦牛徐徐停下,粗长尖锐的弯角扫进土里,佝偻的牛背翻下一名壮年男子,厚重的羔皮袍,挂着铛铛作响的彩石串珠。从高原下来的近百名村民,都是这般打扮。   为首的壮年男子操着一口古怪的语言上前,偶然冒出的几个通用话字眼也音调不齐。   山上下来的村民和常驻山谷的小镇百姓,哪怕紧贴一起,两者之间也横亘着相错几十万年的时光。   常年往返两地的商人上前,为唐不功等人翻译。   唐不功问道:“这是最后一批了?”   听完商人的解释,壮年男子抬臂高指山脉,脸颊的高原红显得愈加烫热,唧唧哇哇好多句。   商人翻译道:“他们的族人都下来了,只有祭司们不肯离开,坚持要见证原始佛门的末路。”   原始佛门,乃是佛门初立、以尊天敬道为根,以顺应天命为本。后来燃灯佛加入普渡众生的经纶,衍生新佛教,也就是尸弃佛尚未叛变之前的佛门。直到那年坐夏,佛门摒弃天道,彻底倒向众生。   小镇百姓都是佛门的信仰者。   山上下来的村民固守原始佛教,世世代代传承至今已有几十万年,他们从不离开山顶,因为那儿是原始佛门的祖庭,也就是燃灯佛和尸弃佛的约定之地。   此时,他们不得不走。   侍卫们准备传送阵,把这些凡人送到万里之外。   约战定下的半个月来,申屠家族不断撤离这儿的百姓,清空方圆万里的城镇和凡人。   万里,不过是个大约的数字。没有人能够预测两佛决斗的威力会波及多远,燃灯佛也无法给出具体的范围。   方圆万里,不是保守估计,而是整个修仙界堆上所有资源能在半个月内撤离的范围。再远的地方,那些人只能听天由命。   灵光亮起,众人入阵,最后回望故乡,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他们不会回来了,这儿也将不复存在。   当世最强的三人,寄托两方希望,堵上一切的决战。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清楚这儿最后会变成怎样。   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也有可能彻底从地图和世间消失。   送走平民百姓之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日。   唐不功吩咐侍卫们加快速度设立防护阵法。   两佛交战的灵威,绝不会限于山顶。此地,山脚下,便是承受威压的第一道防线。   没有防护阵能在如此近距离抵挡佛尊的威压,第一道防线仅作提示警戒,向后方预告威压的到来,做好预备。   百里之外,设立第二道防线,世家大族库房最珍贵最强劲的阵盘,全都砸了进去。修仙界首屈一指的阵法师称,这道联阵最多能挡它一挡,能够起到一层的削弱效果,便是老天垂怜。   千里之外,以修仙界大能的血肉之躯,耗尽毕生灵气,构筑第三道防线。抗魔联盟各个势力的老祖宗们尽数出动,应世尊燃灯佛之邀,躬先士卒为众生挣取一线生机。   这儿,也是殷羡命令逾疆界现存弟子死守阵地的先机。   坤舆界的和光与天极界的油彩面具被困在天魔腹地的涌泉城,疏狂界的弟子和朱槿被拖在天高地远的北疆荒漠。   依托申屠家族的势力,只有逾疆界才能挤到此地。距离大战结束的舍利子,只有最后千里之遥。   此地距离战场过近,无法保证安全,肖远道数次劝告撤到安全距离,耐不住殷羡坚持,必须握住九死一生的先机。   再往后,每隔百里又添一道防线,连设九十道直至万里之外的昌盛大都,千万民众繁衍生息,受到威压的余波就会全军覆没,再设也无用,联盟决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嘀地轻响,唐不功翻开玉牌一看,【肖远道:上来放置留影球,其他师兄弟们扛不住都下去了。】   唐不功回身仰望直插霄汉的山脉,撕开一枚短程传送符,瞬身直抵山顶。   高耸在海拔万里的山脊之上,俯瞰整个深壑幽谷,四面环绕的叠嶂层峦、经年不散的云雾是最好的屏障,隔绝一切凡尘俗世的烽火炊烟。   此地淡薄的灵气更是世间少有,树林灌木升到千米便长不动了,只有草野甸子苟延残喘,越往上草越稀疏,山脊便只剩零星几株杂草,匍匐在稀薄的空气下垂死挣扎。   放眼望去全是一块块紧密拼接的石头建筑,年代久远以至于莽山深处的低等兽族都弃用了,经年累月的风霜磨蚀墙壁的线条古文,依旧没能动摇建筑的根基。   史籍记载,这儿是人族文明起始之地,原始佛门的祖庭。   肖远道瘫坐地上,背靠石墙不住喘气,高压叠加低氧,连高阶修士都有些扛不住,也不知那些遁世绝俗的村民怎么撑下来的。   眼见唐不功走来,肖远道扶住墙壁起身,扔去一沓留影球,嘱咐道:“三里放一个,记得设置防护罩。”   设置众多留影球,为了后方的殷羡能够实时掌控战况,以便第一时间出手拿下舍利子。   此地就在战场边缘,再厉害的阵盘都不起作用,更别说这些小型防护罩。大面积铺设,一是心存侥幸,也许某个角落的留影球没被波及到,二是通过留影球陨灭的顺序倒推威压袭击的方向。   两人尽量设在石头建筑的遮蔽地带,心存希望也许留影球能够撑下来。石头拼接界线的卐字花纹从一边摹刻到另一边,都是当年信众虔诚的证明。   一路往战场中心推进,石凿雕塑越加精妙细致,身侧突然响起抽气声,唐不功顺着肖远道的眼神望去,就见前方跪着一人。   战场早已清空,怎么还会有人。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人,而是一具巧夺天工的石塑。   它面朝东方跪地伏身,额头紧贴地面。在它之前,数以万计的石塑作出相同的举动。   极目远望,没有一具石塑一模一样,身穿同样的僧袍,可每一张脸都不一样,每一双眸子镌刻着各自不同的信仰。正是因此,两人才会把它认成真人。   几十万年前的古人在文字都没发明完整的情况之下,如何能雕刻神工鬼斧的石塑,实在难以置信。   数以万计、十万计的石塑前方,矗立着三座宏伟庞大的雕塑,燃灯佛居中,左右分别是尸弃佛和金翅大鹏雕,同样面朝东方,微倾脊背,垂下头颅。   无金也无玉,只有古拙质朴的石头,与如今明明赫赫的佛像截然不同,从头到尾散发最为原始的气息。   “背对?”唐不功察觉这些雕塑的异样感,超脱于材料之外更深处的意味。   如今佛门的塑像无论材质如何,都是佛尊盘腿跌坐于莲花座上,面朝弟子,弟子伏身下跪,上下尊卑,泾渭分明。   这儿的佛尊,居然和弟子一样,对更高级别的存在低头垂眼。   东方隐在沉沉云雾之后,白色的烟气合聚之重宛如深深的阴影。从上至下,仿佛万丈瀑布倾泻倒下。   唐不功定神遥望,也看不穿这一重雾气,“他们在向什么低头?”   身为副手的肖远道能够进入申屠家族的书房禁地,掌握的情报远超过自己,好为人师的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顶天立地的至高之峰,据说是原始佛门的神山。当初燃灯佛和尸弃佛联手刻下最高佛理。其山的地势缘故,一日只有一个时辰会被太阳照射,恰逢云雾散开才能窥见。”   “这座山叫什么?”   肖远道摇头,“是个禁忌词,所有文献都屏蔽了。”   这个秘境就是这样,不想让他们知道的情报便蒙上一层云雾,无论翻查多少文献,无论询问多少秘境中人,也无法看透真相。   这座山的名字,便是禁忌之一。   突然间,砉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万丈高空骤起的旋风几乎贴着两人的耳畔擦过,地面都在震动。   怒风落在燃灯佛石像之上,前方惊现两点金光。威势之猛,两人不敢擅自窥望。   嘀声促声,玉牌传来殷羡的催促。   【时辰到了,快回防线。】   两人不敢拖延,加快设置最后的留影球,撕开瞬身符直接回到第三道防线之后。   逾疆界的弟子尽数到齐,死死守住防线。   殷羡命令弟子调试留影球,就见最前方的画面现出巨像的景象,燃灯佛和金翅鸟赫然在目。 第507章 507 顶上之战   ◎她说,这儿是你的埋骨之地◎   十余名鸡皮鹤发的老人互相搀扶走上山顶,三跪九叩,肘行膝步,拜到末尾,和石像一样深深伏下身子,面朝隐在云雾深处的不周山。   前方燃灯佛塑像现出两点金光,老人们眯眼远眺猜测来人的身份,操着原始的古语交流。   “瞧着轮廓,像燃灯佛和金翅尊者。”   “山下的外道们说燃灯佛要和尸弃佛决斗,也不知真假。”   “先祖的先祖说两佛情同手足扶持多年,怎会变成这样?”   为首的祭司扯着粗哑的嗓子解释,“燃灯佛摒弃天道,宣扬异端邪说,尸弃佛拨乱反正,才是我等的信仰所归。”   老人们微微偏移身子,跪向尸弃佛的石像。   窸窣、窸窣,后方响起石子磨擦的细碎声,浓雾渐渐分向两旁,一道身影隐约近了。   “孩子们都走了,只剩咱们几个老家伙,会是谁呢。”   老人们正疑惑着,祭司心念一动,起身回望。那张熟悉得刻进骨子的脸庞冲破云雾映入眼帘的刹那,众人顾不得心神雀跃,立时伏身拜倒。   “恭侯佛尊!”   满头苍色银发,淡漠至极的眼神,几乎融于天地的身影,正是他们的信仰所归。   方圆万里的生灵避难逃离,他们却撑着一把老骨头挤到战场中央,目的不言而喻。   尸弃佛唇角溢出笑意,“准你们见证最后的终局。”   佛力化作一道圆形屏障,从上到下护住这些老人。再抬头时,他们远远看着尸弃佛穿过一地顶礼膜拜的石像,混白的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   距离不周山最近的正是那三具领头朝拜的雕塑,当年原始佛门顶天驻地的三人。   金翅大鹏雕坐在燃灯佛石像头沿,左脚踩实,右腿垂落不住摇晃,毫不掩饰焦躁和急迫的情绪。   石像双手合十的指尖,燃灯佛静静立住,昂首直视前方的不周山,与石像的垂眉敛目决然不同。   金翅鸟蓦地睁眼下视,收回右腿,踏地起身,喃喃道,“终于来了。”   霭霭云雾冉冉散去,吐出一身白衣的尸弃佛。   金翅鸟提高声音喊道,“庇护凡人,难得你这么好心。”   尸弃佛的语气难得流露满意。“自从原始佛门建派于此,这一支部落便举族迁徙而来,我等移址离开,他们仍然固守不周山和原始佛理。在这般恶劣的地方坚守不去,远离繁华昌盛的花花世界和日渐演进的文明,至今八十六万零三年。此等虔诚和信念,远胜佛门的百万僧众。”   金翅鸟轻声一哼,不以为意。   燃灯佛目光移向下方,缓声道:“为何应下约战?”   二对一,怎么看也是不利于尸弃佛。况且天魔们不断进化,魔气陆续攻陷大陆,等到天魔的灵智比肩人族,以魔气对灵气的克制作用,打败生灵不过时间问题。佛尊享受无尽寿元,尸弃佛大可以坐镇涌泉城等到那一天。   以尸弃佛的智谋,不至于看不穿这一点。这也是燃灯佛不得不约战敌将以此逆转战局的原因。   “她说,这儿是你的埋骨之地。”明明是挑衅的话,尸弃佛平静得如同陈述事实。   “连地点都替本座挑好了么?”燃灯佛低语的话里夹杂微不可察的反感。   “好大的口气,让本座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金翅大鹏雕足尖一点,振开羽翼分明的翅膀俯冲下去,杀气直指尸弃佛。   就在这个时候,僧人石像身下的阴影边缘扩散,黑气逐渐蔓延开来,竟然是一只魔兵,又一具石像铺展腹部,又一只天魔。短短一瞬间,数以万计的天魔陡地现身,站在尸弃佛身后。   金翅鸟尚未飞到尸弃佛面前,一只只魔兵冲了过来,大多数都被它的佛力震散,然而还是有众多魔兵借着同伴的牺牲冲到它面前。   如同一粒粒弱小的虫子,狰狞,恶心,抵不过金翅鸟的一根手指。然而它们结党成群攀爬上来,成功拖住金翅鸟的步伐。   震死一群,又来一群。   金翅鸟停到半途,不得不亲手弄死身上的蚂蚁。   尸弃佛道:“燃灯,你心里清楚,它们才是这片天地的未来。”   “那又如何?”燃灯佛双掌合十于胸前,轻道一声唵。   地面陡地浮现一点点金光,精确落在每一只天魔脚下。天魔们慌忙想要跳出,金点的范围霎时扩大,大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一座座金光宝塔拔地而起,数以万计的天魔被困在其中,随着燃灯佛的又一声唵字,在无边无尽的佛力中痛苦消散。   “世人皆好绝色佳人,于我不过红颜枯骨。这些皮相都没有的污秽渣滓,如何入得本座的眼。”燃灯佛毫不掩饰对天魔的厌恶。   “说得好!难得咱们有个共识!”金翅鸟荡散四周的天魔,继续冲了过去。   距离还差三丈,地表突然蹦出一只魔将,正要攻击,眨眼间就被宝塔困在原地。金翅鸟收拢双翅,落在宝塔尖儿借力一跃,一爪攻向尸弃佛的后脑勺。   利爪比风声更快,还是没能逃出尸弃佛的感知。他微微偏头,躲过这一下。气流慢了半拍才来,银发在风中不住抖动,四方石像颤动不止,表面岩层开裂脱落。   金翅鸟倏然翻动手腕,利爪调转方向攻击尸弃佛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尸弃佛抬臂抓住那双利爪,反手就把金翅鸟扔了出去。   饱含威压的力道把金翅鸟扔出老远距离,眼看就要甩出山顶的范围,金翅鸟运力振开羽翼,借助双翅下压的劲道抵消后退的惯性,稳定身体。   尸弃佛扔出的力道,转化为金翅鸟震动空气的力量,这股力量瞬息碾碎山顶的石子,裹挟滚滚气流波及出去。   从高原跃下万丈,一路粉碎满山的树木和巨石,抵达山脚的小镇时力道还未卸去十分之一。第一道防线铛铛作响,警戒的红光四散射远,照亮漫天烟灰。   卷住灰尘的气流终于有了形状,铺天盖地般压向第二道防线。万座阵盘同时开启,一缕缕一道道灵光腾空而起,在风暴面前摇摇欲坠。颤动三弹指,气流缓缓下沉,灰烟霍然落地。   第二道防线咔地破开一角,最终还是撑住了。   千里之外的逾疆界弟子紧张地盯住这一幕,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殷羡的脸色越发难看,教训道:“庆幸什么,不过是金翅鸟扇动羽翼的余威,二佛还没真正动手。”   众人不由得警醒意识,心神随着留影球的一幕幕颤动。   金翅鸟和尸弃佛简单过了几招,飞回燃灯佛身侧,语气疑惑道:“他不出全力,在等什么?”   “你的命。”   “什么?”   燃灯佛抬眸凝视金翅鸟,“他不知你的结局,正在等天道的回答。”   金翅大鹏雕是绝世独立的神兽,生来便出神入化、与天同寿,据说是天道所钟。没有天道的许可,尸弃佛不好擅自出手。   金翅鸟回首睨视不周山,哂笑出声,“也只有他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可得好好护着他,别轻易被本座弄死了。”   不周山的雾气突然流得快了,带着凛冽的寒气扑向金翅鸟。   金点依次消失,地面涌现成千上万的天魔,阶级不下魔兵。护卫在尸弃佛的周边,与石像的两佛遥遥相对。   金翅鸟又一次俯冲而下,跃出的瞬间足下的巨像裂开缝隙。   天魔蜂屯蚁聚簇拥上前,想要再一次凭借数量拦住对方。这一次,金翅鸟没有停下,怒喝一声滚,眉心的摩尼宝珠迸射璀璨锃亮的红光,直直射向底下的天魔。   天魔忍受不住刺眼的光亮,抬手要挡。红光照出一道实体的射线,光亮罩住的地方,天魔在声声悲鸣之中凄惨死去。扫过之处,天魔荡然无存,大地开裂深深的缝隙。   金翅鸟慢转头颅,摩尼宝珠射出一道道威压,削去一块块土壤,开裂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大地伤疤。   红光定住尸弃佛,他抬手挡住威压。红光不经意扫过老人们,被佛力护罩拦在外面。   斜斜转向远处的峰峦,常年云雾缭绕的山巅在光彩之下无所遁形,彻底显露庐山真面目,而后又在这道光亮下灰飞烟灭。   轰隆一声巨响,深深云雾陡然震开,原是巅峰的地方空了一大片,什么都没有了。   红光无意间掠过山脚,小镇的风景忽而蒙上惨然的白色,如同画纸上活灵活现的风景,门匾、街道、桌椅,腾起的鸡鸭,倏然被一道黑墨彻底抹去。   红光越过第一道防线之后,警示阵盘才爆起轻轻一声,不是警戒,而是报废的咽气。   中间的整整一千里,星罗棋布的树海长河,参差错落的大城小镇,被这一抹红色拦腰截断,最后在余光边缘化为乌有。   眼见红光即将抵达第三道防线,坐镇大能们战栗不止,无法如往常一样控制情绪。闻风想跑,多年的意识本能让他们守在原地。跑也没用,根本跑不脱。   防线之内的所有弟子都在祈祷,庆幸的是红光抵达防线之前,远方的金翅鸟忽然抬头,红光改道了。众人由此捡回一条命。   山顶,金翅鸟冲到尸弃佛身前的瞬间,被他早已设下的佛力按趴在地,匍匐在他脚下。   金翅鸟艰难抬首,就见尸弃佛垂下的眼眸满是漠然,双爪撑地,怒吼一声,背后双翅猛地一震,尖锐的羽毛削掉尸弃佛衣袍一角。双翅伸到极限攻向尸弃佛的喉咙,终于逼迫尸弃佛挪动脚步。   就在尸弃佛后退的半步距离,一声清亮的“唵”自巨像传来,燃灯佛脚下亮起一点金光,以破竹之势延长成线笔直窜来。尸弃佛的脚刚落地,金线已至身前。   以他为圆心,重重金光直冲云霄,佛力宝塔平地而起,彻底把尸弃佛困在塔内。   苟活的魔将焦急冲来相救,撞向宝塔的片刻,连声哀嚎都没能落下。   尸弃佛抬臂想要使招。金翅鸟双掌怒拍地面,宝塔内部条条锁链钻土挤出,沿着脚腕、小腿、腰部一路向上,锁住尸弃佛的每一处关节。   重重束缚之下,尸弃佛仅能微动手指。   战场的一幕幕,映入第三道防线之后的殷羡等人眼中,又透过实时监控阵法传到天南地北的涌泉城。   处刑台之下,和光从留影球画面收回眼神,语气不甚在意,“想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小师父觉得他能回来吗?”油彩面具说得平静,明明在询问,却好似对答案并不在意。   季子野的语气满是挑衅,“若是他没能回来,你可就惨了。”   幸灾乐祸的眼神扫过和光的脸庞,季子野突觉心慌得可怕,很快黑脸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   战场的环境原型是马丘比丘,作为基础又添了石像和不周山。我看看过几天能不能放出具体手画简笔图。 第508章 508 金翅大鹏雕   ◎岂是一句天生天化便能抵消◎   有幸近距离目睹举世最强三人的决战,凡胎俗骨的老人们无法看穿双方力量的暗潮涌动,仅能从站姿气焰判断形势不利于尸弃佛,不由得祷告于天寻求庇佑。   “天道垂怜,敬请赐福于佛尊,惩罚外道!”“小人愿奉献性命、神魂,恳请出手救助佛尊。”“不若咱们拼着一把老骨头冲出去。”   老人们有怒做蠢事的冲动,祭司连忙喝止,“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给佛尊添麻烦。”   老人们淌下热泪,“眼见佛尊就要......”   “就算是末路,也是佛尊亲自择下的终局,我等应该欣然送行,更何况防护罩未破。”祭司扫了眼环绕成圈的金光,镇定道,“佛尊便无危险。”   祭司眯眼远眺战场中央,蒙着白翳的浑浊瞳孔映出心惊胆颤的局势变化。   金翅大鹏雕拍地起身,掏出尖锐的利爪直捅尸弃佛的喉咙。缠满锁链、身囚宝塔的尸弃佛毫无躲避的可能,漠然的眸子没有一丝惧意,静静看着利爪由远迫近,逼至面前之际,金翅鸟倏然变色,撤爪遽退。   尸弃佛身前、金翅鸟原来的落脚处陡现焦坑。   老人们没能看到,第三道防线之后的逾疆界等人注意到一声滋响,声音之弱几乎会被忽视。殷羡仰头望向云合雾集的万丈高空,于云霭深处窥见一抹忽隐忽现的金色,是无法捉摸的天雷。   方才出招的右爪不住颤抖,从指尖到臂膀扩散紧缩的麻痹感,金翅鸟左手使劲按住手腕,压下这阵哆嗦。   燃灯佛唤它暂且后退,它如何肯,好不容易把尸弃佛困在宝塔,岂能放过这次机会!   金翅鸟振翅展翼驶向尸弃佛,突然之间云际擦出一点金光宛如打铁溅飞的火花般飞瞬即逝,心神晃动,意识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转道,下一刻巨雷瞬息锤下,一丈之内殆无孑遗。若是没有避开,后果不敢设想。   第二柱巨雷倾天而下劈向塔尖,囚禁尸弃佛的宝塔在喀嚓声中碎裂散落。   莫非天道响应了?   金翅鸟迅速扫了眼天际,火星子将将擦亮,巨雷降下之前还来得及,这点距离足够它扭了尸弃佛的脖子。   双翅运劲快到极致,猛不丁地脑中促响嗡嗡警鸣,身体快一步收起翅膀,匍匐贴地。   金翅鸟抬首望去,满眼都是闪灼的金光。   一柱柱明光锃亮的火花从万丈高空流泻而下,顷刻间已经坠到面前,在离地丈高的半空急停顿住,雷霆万钧之势顺风扫了下来,满地的碎石子上下摇颤,金翅鸟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在发麻抖动。   漫山塞野的天雷守在尸弃佛身后,如同数万支满弓紧弦的利箭蓄势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   尸弃佛轻轻曳动,满身锁链如入火炉熔浆化为金液流了下去,他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淡然宣告它的结局。   “她宣布死刑,判决你尸骨无存。”   金翅鸟嗤笑出声,“本座怕她?”   话音刚落,万道天雷轰然射下,砸出一个个焦坑,地表直接削薄一层。金翅鸟无处可避,使出全力防护,还是被几根强力的天雷击穿护罩,皮肤焦了几处,沁出缕缕血丝。   它哼出一口血水,扯嘴笑道:“这就是她所谓的死刑?”   尸弃佛道:“金翅鸟是天生天化的神兽,她给了你一切,造就今日的金翅大鹏雕,你就是这么报答于天?”   “造就今日的本座?什么屁话,天道与我不过一身血肉皮囊,几十万年的记忆,几十万年的意识,可是本座亲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换一只金翅鸟,不过是独占山头的野兽,生灵众族茶余饭后的闲谈。本座是君临兽海两族、成佛作祖的金翅大鹏雕,坐拥亿万谋臣猛将,享尽天下香花供养,身后金石之功、树碑立传更是不在话下。”   “岂是一句天生天化便能抵消?”金翅鸟斜睨不周山,学着人间无赖的模样狠啐一口。   “放肆!”尸弃佛淡漠的瞳孔终于染上薄怒,抬臂一挥,万柱金雷同时转向,从四面八方对准金翅鸟。   眼见要被万箭穿心,金翅鸟收拢双翅护住身体,运出全身灵气凝聚防护罩。   一柱柱金雷一齐射出,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撞得粉碎,而防护罩巍然不动。   金翅鸟傲然斜视尸弃佛,笑道:“身为走狗,怎地连任务都完不成?”   尸弃佛没有被激将上钩的嗔怒,手臂缓抬,贴合的大拇指和中指反向一扭。   在金翅鸟猛然瞪大的目光之中,云际砸出一颗流金的巨石,随着响彻云霄的惊雷怒吼,摩擦笔直的火光从天而降,最上的余光还未散尽,星流霆击的石面已至头顶。   气势磅礴的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暗雷激得所有汗毛倒竖。名副其实的一柱天雷,遮天蔽日把它罩在手掌心。   防护罩挡不住,有尸弃佛在旁又逃脱不开,金翅鸟刚想举臂硬撑,脚底浮现一片半透明的花瓣,从左到右环成一圈,竟是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巨雷坠落的刹那,花瓣片片合拢,把金翅鸟护在花心。   但闻一声撼天动地的哀鸣,巨雷撞得粉碎,金莲不动如山。   金翅鸟回望远在石像的燃灯佛,就见他眼神略带责备,不满自己轻举妄动。   尸弃佛微抬下巴,“挡得不错,第二根呢?”   第一柱巨雷的金点尚未消散,高空的沉沉云雾陡然散开,吐出第二柱巨雷。   更急更快,撞了上去,又是一声惊神泣鬼的山响,溢散的金光几乎要闪瞎金翅鸟的双眼。   第三道、第四道......   在满山满谷的熠熠余晖之中,一柱柱巨雷撞得玉石俱碎,金莲晃颤不止,终于被第七道巨雷铲掉一片莲瓣。   第八道巨雷,更是削掉大半,贴着金翅鸟的耳廓掠过,震得它脑海嗡鸣。   残余的莲瓣在第九道之下东倒西歪,巨雷还未降下,挟带的威压已把莲瓣碾得粉碎。   巨雷处决即将落在金翅鸟身上,斜刺里突来一只白玉般的大手,掌心的□□纹样绽出浅金的微光,如同无底黑洞般包囊万物,遮空蔽日的巨雷轻易就被吸了进去,咻地一声,四周骤然寂静。   尸弃佛抬手还想唤雷,燃灯佛抢先置下一枚阵盘。   如滴水入湖的涟漪般,黑白阵纹迅速扩散蔓延直至包囊整个山顶,徐徐旋转发动第一重。突破寻常阵法的平面限制,纹路叠加、挣开地表,一层一层向上攀沿,终成九重立体阵法,从上到下圈住整座山脉,隔绝云霄之上的万千巨雷。   由此,彻底断绝天雷给予尸弃佛的助力。   此种曼荼罗,乃是尊者朱槿及其部下的独门功法,九重曼荼罗,仅有朱槿能成。   金翅鸟跺脚抱怨,“怎么不早拿出来?害老子白挨那么多道。”   燃灯佛无奈道:“昨日才寄来,阿朱说不确定有用与否。”   “不试试怎么知道,要是没那恶婆娘的手段,咱俩就得□□扛天雷了。”   巨雷劈落的气流如怒潮般滚滚覆压向四周,等到最强的浪潮过了,第三道防线之后的众人才敢探头张望。   登峰造极的老祖宗们无不称赞尊者朱槿的能力,如此庞大的九重曼荼罗阵法,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能做到。   逾疆界弟子们死死盯住漫天的巨雷,无不心惊肉跳,喃喃道,“那是天雷?”   老祖宗疑惑反问,“不然呢?”   弟子们不敢相信,又多问一句,“进阶的天雷?”   老祖宗们挑眉,“废话,除了大能进阶,谁能得到天雷垂眼,也就是天道所钟的尸弃佛才能召唤这么多天雷。”   而数以万计的天雷,全都被这道阵盘挡在万丈高空,哪怕锻造它的主人不在此地。   逾疆界弟子们来自的地方,诸天万界从没有阵法师能够锻造挡住天雷的利器,甚至闻所未闻。   远在天边的涌泉城,和光、油彩面具等人也亲眼目睹这一幕。   和光道:“疏狂界以阵法闻名于诸天万界,纵使他们也难以抵挡天雷。”   哪怕宁非天曾经信誓旦旦宣称他们承天所佑,天雷该落的时候,还是毫不迟疑地劈向他们。   油彩面具道:“九重曼荼罗阵法,据我所知,诸天万界还没有阵法师破开平面的束缚,立体阵法的规则似乎有所不同。”   四界的修士都认为此处秘境远胜诸天万界,汪洋浩博的功法典籍,超凡入圣的顶级修士,乃至沧桑厚重的文明,没有一个界域能够与之比拟。   巅峰决战展现的一切,叩问天道、借用天雷、阵盘挡雷......远远超脱他们的认知范围。   作者有话说:   高亮:强烈建议屯一两章,决战结束再看。这章是生生切割的半章,我实在写不动了。   明天休息一天哦,30号老时间更新,   真的建议屯!屯!屯!   目前公开二人一鸟的武器图,详见md(上下左右倒转),有兴趣可以看看 第509章 509 天罚   ◎天欲剿绝,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上一次坐夏以来,两位佛尊第一次面对面,曾经的比肩而立恍如隔世,这些年来于他们而言宛如弹指的时光,已是物是人非。   ”燃灯,细想来我们从未动过手。”尸弃佛出奇得平静。   燃灯佛眸子半阖思忆过往,“原始佛门建派之时,吾等多次论理争辩,本座总是略胜一筹。”   “可她终究偏爱于我。”   “正是因此僧众才不喜天道青睐的尸弃佛,最终把平易近人的燃灯佛推到首座。”   “呵。”   两人之间忽然刮起针锋相对的旋风。   燃灯佛掀起眼皮,眸子深处亮起一点锐利的金光,脚下立时生出一座等人高的宝塔,眼神掠过之处座座金塔拔地而起,一路向前直至目光定在尸弃佛身上。   沿路挺进的恢宏佛力如同金链般紧锁尸弃佛,他甩手一挥,衣袍轻轻拍散这波佛塔。   宝塔坍塌碎成金片,其中一块趁其不备大口咬破尸弃佛的衣角,才消散殆尽。   尸弃佛扫过缺了一角的衣袍,唇边扯出笑意,“你竟然夹杂私怨,真是难得。”   今日之战,乃是天魔一方和生灵一方的道统之争,燃灯佛和尸弃佛作为两方统领,理所应当为各自的公理而战。   燃灯佛轻声道出答案,“菩提。”   尸弃佛也不吝啬解释,“他第一个堪透天意,却忤逆天道,这般下场不过罪有应得。”   “那孩子明白本座迟疑不定,敢于断送自己的性命来破除为师心里的迷雾,让本座看清最重视的一方。”   “你想报徒弟的性命之仇?”   “不。”燃灯佛缓缓摇头,“菩提已做决定,何来性命之仇可言?不过他的舍利子本该在战场最前线诛恶杀魔,不该流落涌泉城蛛网尘封。”   “于我而言,这是公事,不是私仇。”带走舍利子,不是怨愤菩提佛背弃天道,仅是为了削弱佛门的实力。   “无妨,此战一过,本座自会带他回家。”   “没想到你也学会放狠话了。”尸弃佛轻笑出声,然而见到燃灯佛的举动,面色变得严肃。   燃灯佛缓抬双臂,仰左手,俯右手,两掌相合的瞬息手心散射璀璨夺目的金光。紧接着两手保持贴合的状态徐徐反方向旋转,仿佛转开罐盖一般金光朝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手心刻印的千幅轮相依次挣脱束缚,吉祥清净的图案化作半透明的实物浮在佛尊身侧。   左臂上抬,右臂下沉,左手俯,右手仰。   手印一成,封印彻底解开。   妙音骤响,纯洁莹润的白海螺中心亮起金点,顺着自左向右的螺纹旋转成线,无上法螺吹奏清透玄奥的佛音荡彻四野,以声攻向尸弃佛。   尸弃佛抬手放出防护罩,隔绝所有声音。   还没有完,千幅轮相徐缓展开,接下来是金彩□□。八根辐条平缓转动,□□初转,左右伸颈俯卧的安鹿腾跃而出,一头撞向防护罩,又把尸弃佛逼退数步。   张驰自如的白伞霍然撑开,顿在尸弃佛头顶,伞下劈起股股金雷,激得防护罩摇晃不止。鎏金披布的尊胜幢来到旁边,圆柱形的军旗急速转动,助力白伞。   双色鲤鱼游嬉而至,徘徊环绕防护罩,吐出难以注意的低音暗中动摇尸弃佛的心智。   本巴瓶撒下无尽甘露,终于突破防护罩的抵挡,浇透尸弃佛一身,逼迫他再抬一手多一重护罩。   接下来是万字不断的“卐”,前后黏结成盘曲的图案,无始无终,回环贯彻在防护罩四面。   千般轮相同时攻击,卐字结不断逼近,随着燃灯佛的一声轻喝,卐结轰然压破防护罩,急急汇拢想要捆住尸弃佛。   尸弃佛一跃而起,跳脱卐结范围。说时迟那时快,燃灯佛合掌一拍,花纹相没入地表,在尸弃佛身下破土而出,盛放的莲瓣重重合拢,瞬间锁住尸弃佛。   密密丛丛的四方轮相结成天罗地网,聚焦于尸弃佛。放眼望去,山巅之上金辉灿烂,横空架起一道斑斓彩虹。   第三道防线之后的众人见到此幕,无不从心底震撼于佛法无边。   “看来世尊刻意把威势收在山顶,不然我们刚才就灰飞烟灭。”   “燃灯佛顾忌众生,尸弃佛可没那么好心。”   众人不约而同凝聚所有灵气撑起护罩,暗自等待尸弃佛反抗的余威。   远远观望,但见尸弃佛屈指去勾悬在腰间的金刚杵。咄嗟之间,满山轮相的崇光更盛,金翅鸟凝神聚气全力防备。   金刚杵悬于腰际之时不过八指大小,缓缓升至尸弃佛胸前,在闪灼的金光中扩大到二十指。尸弃佛轻道一声“启”,两端的九股同时打开,所向披靡的佛光直射出去。   锁住尸弃佛的金莲立时消泯,山巅的轮相摇晃退回最初的模样,九股佛光扫过之处,千般轮相烟消云散。   燃灯佛唇角咳出一行血丝,合拢双掌,还想来一遍。   只听见高空骤破一声惊雷,底部的白雾疾速散开,从腹部捅来一只巨大的手臂,猛然重拍山巅,轰隆——岩层深深凹陷下去,石像一具具一座座飞了出去。   气势汹汹的气流扑了过来,燃灯佛和金翅大鹏雕撑开的护罩不住晃颤。   万丈高空的烟云飞速流动,仿佛什么无形的力量摧山搅海般旋动,没过多久沉沉云雾被搅得荡然无存,无数白色的柱子倾天而下,盖着五根手指,赫然是一双双大手。   千手金刚杵的分身,千手万手以破竹之势冲下云端,前仆后继攻向燃灯佛和金翅鸟。   金刚杵象征战无不克、无坚不摧的佛智和真如佛性,断除天下万般愚痴妄念、摧毁形形色色障碍修行的外道恶魔。在尸弃佛眼里,在天道心中,原是佛门渠魁的燃灯便是鬼神之首。   尸弃佛道:“天欲剿绝,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就在这个时候,壁立千仞的不周山顶的天际涌出一线金光,太阳爬过撑天柱地的山巅把完整的阳光投向战场,缕缕暖色的光线破开千万重雾气,轻柔抚过尸弃佛的脸庞,盖在身上如同所向无敌的铠甲,赐予信徒至高无上的权力。   穹顶之上的太阳又把金刚杵的实力加大一重。   尸弃佛双指夹住金刚杵掷向燃灯佛。   两人撑起的护罩如同风中的气泡,金刚杵还未到面前就被率先而至的气流吹破了。燃灯佛抬起双手去挡,双脚却不断被推得退后。   他使出全身佛力,也只能迫使金刚杵调转方向。   千手金刚杵落地的刹那,惊天动地的震感从耸壑凌霄的山巅由上至下,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在震动,在一只只大手下匍匐求饶。   铺天盖地的气流如同倾天盖下的海啸般俯冲而来,第一道防线的警戒阵盘响起的那刻,已经被刮到千里之外的城镇,连一声余音都没能传达给逾疆界众人。   第二道防线如同误入火山腹部的水滴,所有世家大族掏空家底砸下的联合防护阵,呼地一下片瓦不留。   第三道防线,放言以血肉之躯身先士卒的大能们输得一败涂地,临死之际才明白修仙界大言不惭的登峰造极于佛尊们不过沧海一粟。在漫天遍野的金光中,他们如同大火内的薄纸,烧得尸骨无存。   大地出震之刻,殷羡便明白双方力量的悬殊,抢先破开巨坑带领弟子们下去,砸下私藏的阵法,倚靠大能们的牺牲勉强撑过这一波。   后方却没这么幸运。   百里一道的阵法尽付东流,方圆万里的空城小镇巢倾卵覆,威压却没有就此打住。万里之外人烟浩穰的昌盛大都,那儿的百姓瞥见滔天气浪的下一瞬,还没能和亲朋好友相拥告别,甚至心里还没有生出恐慌惊惧,就彻底消失在世上。无数生灵耗费几十万年建构的文明,在滚滚气流之下灰飞烟灭。   直至百万里开外,闻讯的高阶修士紧急合力撑起护城罩,才勉力救下为数不多的百姓,当时没有高阶修士的小镇村落便是听天由命。   惊涛骇浪终于过去。   殷羡等人惧怯探头,就见云遮雾障的不周山终于现身于世,在明明赫赫的万丈金光之下,刻着四个大字——【尊天敬道】   几十万年前原始佛门的至深佛理。   在茫茫雾气的散射之下,四个大字投射到半空,缈缈云雾不断飘动,这四个字却嵬然不动。   不止是战场边缘的殷羡等人,百万里开外的半空也浮现这一幕。遍体鳞伤的幸存者们躺在满目疮痍的废墟故地,仰头痴痴望着这四个字,不由得深思忏悔。   莫非他们真的做错了?莫非尸弃佛代表上苍对他们进行天罚?   燃灯佛喷出大口鲜血,哑声道:“他的实力,比当年精进不少。”   金翅鸟也没讨得好,满身羽毛烧灼秃了好几处,回首斜睨不周山,不耐啧声,“怪不得他要挑这儿。”   燃灯佛强行稳住骚动紊乱的灵气,肃然道:“这一战,我们必须赢。若是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输了,生灵便不再心怀希望。赢了,才能表明人定胜天。”   金翅鸟抬眸觑他,“人定胜天?本座是什么?”   他愣了愣,没想到这种时候它还有心思贫嘴。   燃灯佛割破四掌,鲜血流满瑰红色的掌心,千幅轮相再次出现,颜色更深一层威压更深一层。   燃灯佛传音道,“不周山最多现身一个时辰,捱过这一阵,没有天道的庇护,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尸弃佛的话穿透浓雾,也戳破他的心思。“在她眼下撑过一个时辰,未免太自负。燃灯,她启示这是你的埋骨之地,我便不会让你们离开这儿。”   作者有话说:   emmm,这一大章还差部分,希望大家再等一天,明天的份儿更完,三章连看。 第510章 510 怒触   ◎一世金翅鸟,永远都是金翅鸟◎   天地灵魂轮回不休,今生成为翻江倒海的兽海两族,下世也许是饥饱劳役的庸碌凡人。世事无常,位列世尊的燃灯佛也无法看穿。   兽族和人族之间纠纷不止,时有凶神恶煞的兽族以捕猎人族为乐。金翅大鹏雕早知此事,却从未出手管过。   燃灯佛曾经就此询问,那只猛虎嘴里的凡人也许上辈子也是兽族,甚至是陪伴左右的龙凤,它为何独钟兽族以至于不去理会人族。   当时金翅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一句,“世尊已然跳脱轮回,将来坐化也是带着这副□□死去,世尊觉得自己是什么族类?”   燃灯佛回顾百代轮回,成人修道多,为兽族的生涯寥寥无几。扪心自问,他是人族。   “这不就得了,本座生来便是金翅鸟,没有死过也没进过轮回。于本座而言,骨肉同族便是长得相似的兽族海族,而不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本座的人族。外面那些弟子,口口声声尊称本座护法神,哪个真的把老子当同族?”   “既然如此,本座有什么理由不偏爱偏袒兽海两族,整个族群,本座也有最爱重的两支。”   分亲疏,定贵贱,就是金翅鸟的价值观。符合它一贯的行事,令人吃惊的是它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佛门宣称普渡众生,有朝一日大难临头,燃灯佛毫不怀疑自己会挡在众生前面。然而,他自忖还是有私心,格外看重那两人,迫于位望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燃灯佛又多问一句,“灵魂呢?宠爱有加的兽族也许上辈子都是人族,都是同一个存在。”   “你说同一个存在就同一个存在?”那时金翅鸟抬眸瞥他一眼,“得道成佛,或趟过轮回池不死,才能重新记起所有前生。这些年来几个能做到?拥有同等份量的记忆,同等重量的感情,才是同一个存在。哪怕他回忆一切,记忆经过无数轮回的稀释洗刷,对本座而言也不是同一个他。”   狭隘又自成一体的亲疏观念,燃灯佛一直记到现在。前因后果,也一幕幕铭刻于心。那时迦叶不满金翅鸟把荤食带回佛门,座下弟子数次抱怨催促,燃灯佛不得不出面制止。   彼时金翅鸟孤身守在无尽后岭,一口一口吞食同胞的肉。燃灯佛见过那只小龙,从襁褓起便被金翅鸟带在身边,日夜不离,直至苍苍老矣的手掌被金翅鸟紧握而无憾安息,最后也永不分离。   金翅鸟吃到最后一口,突然顿住了,严肃地喊他的名字,“世尊没有得道成佛之前,在无法记起前生的情况下能保证下一世的自己还是今生的自己吗?”   它问的是他,想要的却是关于它自身的答案。金翅鸟与天同寿,从未转世,下一辈子如何,自己也不清楚。   燃灯佛给了确定的否决,不能。   燃奉佛本以为它会失望或担忧,可是它笑了。   “是么?那管它什么灵魂,本座不死就是了,一世金翅鸟,永远都是金翅鸟。”   唯我独尊的猖狂,燃灯佛也忍不住笑了。   在战场上回忆往昔不是个好的预兆,四掌传来的疼痛感把燃灯佛的意识拉了回来。   千幅轮相浮在四周,牢牢定住中央的尸弃佛。千手金刚杵被挡在外围,无法帮助尸弃佛。   看似尸弃佛处于下风,实则两人都处在极为难堪的处境。   燃灯佛耗尽毕生心血才能抵抗拥有天道加持的尸弃佛,付出自己几十万年的修为,硬生生磨耗对方几十万年的修为。千难万苦积累的修行如海潮般流逝,眼下溜走的每一弹指都是含辛茹苦的千年万年。   只要能耗死尸弃佛,付出再大的牺牲的都值得。燃灯佛唯一担心的是耗不死他,若是天道再多添庇护......   “燃灯,我们不能去赌天道,不能把最后的砝码压在那玩意儿身上。”   金翅鸟的话,他能理解,然而他们没有更多赌注。   金翅鸟走近,语气还是那般大言不惭,“论起天道庇护,本座生来便得天独厚,哪怕这些年得天道厌弃命途多舛,这一身血肉神魂应是没变。这一点,本座与他旗鼓相当。”   燃灯佛分出心神去看金翅鸟,心里隐隐不安,“你......”   “本座平生有两件憾事,其一是坐夏离开,有愧菩提,其二是今日不得不趁了天道的心意,无法把尸体交予龙子凤孙。”   它越过燃灯佛,顶着千幅轮相的威压径直走向尸弃佛。燃灯佛凝望背影,无法瞧出它的神情,从尸弃佛疑惑的情绪来看,它或许在笑,狂恣地笑。   金翅鸟伸出利爪,穿透金莲轮相的瞬间手心手背的汗毛如纸般烧成灰烬。   面对尸弃佛紧急撑起的护罩,利爪没有停,在刺耳的滋声和沸腾的水泡中,皮肤一寸寸烧灼焚毁。艰难破开防护罩,利爪死死擒住尸弃佛的肩膀。   吼出一声睥睨天下的怒笑,金翅鸟□□一点,双翅一展便是十万八千里,破开烟波浩渺的云雾扶摇而上。但见一行残影冲向天际,争执搏斗的两点身姿不分不离。   千般轮相急速远去,千手金刚杵拼死也追不上金翅大鹏雕全力以赴的速度,任尸弃佛怎么反抗残害,也挣脱不出金翅鸟的利爪。   赫赫炎炎的日光全方位碾压炙烤,天道青睐的尸弃佛也不禁眯眼喘息。片片黑羽萎缩湮灭,粉嫩的皮肉直接曝晒在烈阳之下,破开一个又一个焦坑,逐渐扩大直至连成大片,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双翅焚毁大半,金翅鸟依然没有停下。   尸弃佛察觉它眼底闪过一抹决意,紧接着方向一转,遽然朝后方急驰。那儿是撑天柱地的最高之峰。   尸弃佛慌了,“停下!你疯了吗!”   金翅鸟没有回答,仅是笑。   一行黑影撞向不周山。   沉沉云海远去,轰地一声巨响,后背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面对不周山尸弃佛的护罩不堪一击。金翅鸟比它更惨,一身骨头寸寸碎裂。   尸弃佛怒从心起,打算出手教训对方,肩膀还是被它紧紧抓住如同金铜铁铸的巨锁。明明全身骨头都断了,哪来的力道?   “尸弃,她说本座尸骨无存,有没有说神魂如何?”金翅鸟边吐血,边笑。   “什么?”尸弃佛愣了片刻。   就是一弹指顷,给了金翅鸟千载难逢的机会。   金翅鸟一头撞击尸弃佛,一头撞向近在咫尺的不周山,拼上几十万年的修为,压上得天独厚的神魂,带着一生的狂妄和傲气,在离天道最近的地方代表芸芸众生发出宣战的怒吼。   尸弃佛惊异的情绪顿在脸上,瞳孔深处映出金翅鸟目空一世的狂笑,它眉心的摩尼宝珠咔嚓碎裂,炳炳麟麟的金光迸射而出,急剧占据整个视野。   燃灯佛第一时间撤下九重曼荼罗阵法,送往不周山之巅。   瞬息之间,远胜太阳的光亮笼罩原始佛门旧址,盖住整座山脉向四方蔓延,掠食吞噬所有人的视野。   千里之外的逾疆界弟子被强光刺得睁不眼,不得不遮住眼睛匍匐身体,牢牢遮住自己。   殷羡立在其间,遮挡右眼,艰难睁开左眼,强忍灼热滚烫的刺痛,边缘逐渐泛白覆盖整个眼睛,彻底失明之前,他终于得见一瞥。怔楞间,诸天万界流传千古的神话浮上脑海。   【昔者,人神与天使争为道,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坐落在万丈之上的战场,壁立千仞的原始佛门旧址,顷刻间消失了。   金翅鸟这一怒撞,凝聚毕生修为和神魂捅破一大天坑,倚天拔地的不周山缺了一角,支撑上天的柱子就此弯折,栓系大地的绳索从此断裂,苍穹朝西北倾斜,太阳随之移动永能照见神山。大地向东南塌陷,大江大海怒奔东南,汇流成海。   半刻钟后,金光散尽。   万里之外的幸存者,以至于普天之下的众生都看见了,投射半空的至高佛理【尊天敬道】,竟然缺了三个字,只剩一个【道】。   曾经令人仰止难以得见的不周山终于露出真面目,高高在上不可向迩的天道被她的子民反咬一口。   天道要输了?   震悚惊惧之余,废墟的幸存者缓缓起身,跪立已久的膝盖重新直立。   八荒之外的莽山战场。   兽海两族不约而同抬首朝望不周山的方向,从胸腔深处迸发无尽哀戚和怒意。   它们都感受到尊者的阵亡,那般畅快而潇洒!   战场中央腾起两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杀——”龙女和凤男一马当先冲入天魔群中。   它们身后,所有兽族和海族带着更高一腔的愤怒和更深一重的士气,争先恐后扑向天魔一方。   作者有话说:   这大章终于写完了,建议结合前两章连看哦 第511章 511 后继有人   ◎阿祭,未竟的天命,就交给你了◎   “醒来!”   昏迷恍惚之时,肖远道重重挨了一记巴掌,冰冷的命令刺入脑海,把他拉回现实。   睁眼满是漂浮不定的硝烟尘滓和晕厥不醒的师兄弟们。意识还没完全恢复,浑身的剧痛逼得他叫出声,衣袍毁得如破条褴褛,烧灼的焦坑遍布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那场剧变逐渐涌现脑海,金翅大鹏雕擒住尸弃佛,一头撞向不周山自爆神魂。   幸好它把爆炸范围凝缩在战场山顶,千里之外的他们只受到余威气流便成这副样子,若是直面威压定会全军覆没。   肖远道探出脑袋眺望战场,广阔无垠的千里赤地之外,终年不见天日的不周山赫然在目,原是壁立千仞的万丈高原杳无踪迹。   战场呢?   肖远道瞳孔骤然一缩,脑海浮现不可置信的猜测,心中后怕至极。   “尸弃佛呢?死了吧。”   “还差一点。”殷羡的语气有些沉重。   肖远道喃喃道:“没死也好,死了就拿不到舍利子。”   殷羡命令道:“去把他们喊起来,我带一半弟子前去看看。”   肖远道连忙阻止,“咱们扛不住佛尊的威压,波及一点便死无全尸,那任务就......”   “所以你带一半弟子守在这儿。”殷羡的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若是我没能回来,逾疆界就靠你们了。”   殷羡扶住坑壁缓慢起身,肖远道这才发现他的伤势比自己重得多。回首的刹那,半面脸颊的干涸血迹揉杂烧灼的骨肉,呈现深沉如墨的乌黑,左眼框里空荡漆黑,只剩一只眼睛。   肖远道喉咙哽塞,耗尽毕生的奋勇说道:“师兄守在这儿,我去吧。”   “呵。”狰狞的脸庞嗤笑一声,仅剩的右眼斜睨扫来,殷羡的语气还是以往那般狂妄孤傲,“我只信自己。”   毫不留情的鄙薄轻蔑,反而使肖远道安心了些,遭受这一切殷羡没有变,还是那个逾疆界选出来的代表领队。   半刻钟之后,半数弟子休整完毕,追随殷羡前往战场。   满目疮痍的千里赤地,实在难以想象一日前这里还是密密丛丛的崇山峻岭,遗留在故乡的家畜没能抵挡第一波攻击,此时地下连只蚯蚓蚂蚁都没了。   神山之下,耸入云霄的高原碾平陷成低矮深壑的盆地。   逾疆界等人谨慎下去。边缘跪着数十个老者,护住他们的金光罩裂开道道缝隙,勉强支撑,从佛力来看应是尸弃佛所为。   不远处躺着金翅大鹏雕的尸体,翅膀大半被阳光烧熔,皮肤和表面的血肉也惨不忍睹,但是好歹留了个全尸。   一弟子不禁惊呼,“怎么可能?竟然在那场爆炸中扛了下来。”   殷羡道:“自爆之际,燃灯佛移开九重曼陀罗阵盘,护住金翅鸟的尸体。”   众人细细一看,金翅鸟尸身下方果然露出阵盘一角。   就在这个时候,硝烟深处闪起两点金光。   透过重重烟雾,轻浅的话语有些失真。   “金鹏没有尸骨无存,是你听错了,还是天命算错了,尸弃你说呢。”嘲讽的话,通过燃灯佛温润的嗓音,有些违和。   “不惜以身代天罚,就为了扭曲天命?值得么?”尸弃佛的语气暗含讽刺和怒意。   “如今听到你这话,本座觉得值了。”燃灯佛咳嗽也带着笑意。   殷羡故意踏重脚步提示两人,然而两位佛尊自始至终没有瞧他们一眼。   燃灯佛的僧袍破烂不堪,千锤百炼的肌肤破开数道深深的伤痕,烧灼的焦坑更是数不胜数。此时盘腿打坐,运气调和一身混乱的佛力。   十长远的地方,传来鲜浓醇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异常香气。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一滩血淋淋的骨肉,若不是偶尔吐出的热气,只会觉得那是一具油锅捞出的焦尸。   那是尸弃佛?竟然还活着?   燃灯佛道:“她有没有透露你的天命?”   这滩血肉动了动,缓缓喷出热气,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又重了些,“了然于胸,这儿是我的起始之地,也是归根之地。”   “你还是来了。”   “本想以我一人之力带走你们两个,终究是我托大了,没想到金鹏有那般魄力。没关系,它走了,你也离不开这儿。”   “那就试试吧。”燃灯佛按住地面,作势要起身。   殷羡急忙插嘴道:“世尊勿要轻易杀死他!一佛之尊的舍利子,对众生至关重要!”   燃灯佛徐徐走去,随着一声又一声布鞋踏在石地的轻响,那滩血肉缓慢蠕动,坐了起来。   待燃灯佛走至身前,血肉瞳孔亮起两道光芒,哪怕顶着狰狞的面目,刹那间展露的平和气质,又成了以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尸弃佛。   燃灯佛食指插入尸弃佛眉心,屈指一抠,半透明的轮廓脱离头顶,外貌身段与尸弃佛一模一样。   殷羡等人静静观望,难以置信的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莫非是尸弃佛的神魂?神魂能这样抽取?   一滩血肉无力倒下,彻底成了血肉。燃灯佛掐指捻出一簇火苗,顿时裹住尸身。   逾疆界等人直勾勾盯住,等待熊熊大火烧出舍利子。   燃灯佛对尸弃佛神魂道:“从今以后,众生不再沦为天命的棋子,不再信奉天道,顺应天命的道统彻底灭绝。转世去吧,亲眼见证天道衰微的世界。”   飘在半空的尸弃佛神魂倏地笑了,“燃灯,你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你离不开这儿了,不会有天道衰微的一天,就算有你也见不到。”   燃灯佛摆手想挥走尸弃佛的神魂,说时迟这时快天降惊雷,劈在两人之间,尸弃佛的神魂猛地撞向尸身。   “至于舍利子,也不会如你所愿。”   顷刻间白光迸射而出,呼地压灭炎炎烈火,一佛之尊自爆神魂,只为毁灭尸身。   老者们的防护罩轰然破裂,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喷发出来,无不是对尸弃佛的哀悼。   尸身余烬袅袅浮起一道白烟,盘旋升至高空,任狂风骤雾的猛刮阻扰,白烟如有庇护般嵬然不动,直至升入不周山穹顶。   天际落下尸弃佛的话,“燃灯,这局棋还没下完,我后继有人。你座下青黄不接,佛门从此广陵散绝。”   此时,远在涌泉城的和光突然回首眺望不周山的方向,眼睛坠下一行清泪。   处刑台之下,舍利子的护罩霍然破碎。   不周山的方向刮来一阵凛风,远比涌泉城冬日的寒风冷冽得多,抚过和光的脸颊,吹干那行泪。   天际重重云丛掷下一束暖光,耳畔倏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祭,未竟的天命,就交给你了。】   和光不由自主绽开一抹笑容,轻声道,佛尊已经完成您的天命了。   作者有话说:   尸弃佛:燃灯,这局棋还没下完,我后继有人。你座下青黄不接,佛门从此广陵散绝。   后继有人——阿祭 青黄不接——迦叶佛   很多年后,和光高举起手   和光:不好意思,接上了   菩提佛:多亏你当年断的那只手哇   尸弃佛:…… 第512章 512 胜天半子   ◎贫僧知道◎   夷为平地的万丈高原,嵯峨嶙峋的巨岩粉碎成粒粒沙砾,百万跪像荡然无存,为首的三座巨像削得只剩个破败的头颅,散落在沟壑陷地。   肖远道带领半部弟子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一日前,他还在高原设置留影球,此刻连寸许熟悉的地方都没了,巅峰佛尊的战场便是这样么?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恍若隔世的迷惘。   十几个老者卷着哭天抢地的嚎啕声走来,跌跌撞撞爬向尸弃佛遗留的残骸焦土。   “轰走碍事的老东西。”没收到应有的回复,殷羡的眉眼略带催促,“愣着干嘛?”   肖远道觉得提不起劲,似乎有种大战结束的疲惫感,连简单的回应都发不出来。   “还没完呢。”   被殷羡的眼刀子狠狠剐过,肖远道身心倏地激灵警醒。看向殷羡,就见他的眸子燃着旺盛的火光,一如决战开始之前。   “我们可不是为了看戏来的。真正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殷羡的语气依旧坚定执着,直指终点。   肖远道猛然回神,最初的目的浮现脑海,对了舍利子!他们还没拿到舍利子!金翅鸟未能成佛,尸弃佛宁死不化舍利子,如今战场只剩燃灯佛。   一抬头,就见殷羡转身走向燃灯佛,袖中的右手暗地摸向刀柄。肖远道脑海翻起不可置信的想法,相伴多年的直觉率先掌控身体,下一刻已经拽住殷羡的手腕。   不符身份的低斥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那可是世尊!   浓厚的乌云倏然遮挡太阳,沉沉阴影笼罩殷羡,显得殷羡的背影和话语愈发阴沉。   殷羡猛地甩开手腕,“不然你吐个舍利子出来?”   经此大战,燃灯佛必定身心俱疲,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肖远道明白殷羡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柱金光贯穿沉沉黑云倾天流泻,投下一圈金边,精准把燃灯佛锁在正中。   圈外的殷羡放缓脚步,警惕去探这道金光,手指还未触摸边缘,前所未有的威压轰然罩下。   不仅是他,逾疆界的弟子们都被死死压在地面,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殷羡立即醒悟,这分明是天道法则。   圈内的燃灯佛晃了晃,顺势跌倒,随性坐下。   与此同时,决战的结果早已传至北疆荒漠。   朱槿暂时把指挥权交给副将阿守,退回营地,立地画开远距离传送阵,打算去寻燃灯佛。   黑色纹路迅速转动,于地表破开一层交错空间,洞内乌漆麻黑,隐隐流溢世尊的佛力,赫然不周山。   朱槿正打算跳进阵中,就听得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阿槿”,压下心头的急不可耐,故意放慢脚步悠悠走近。   “别过来。”   朱槿顿住脚步,笑道:“行,你过来也是一样。”   静了许久,阵法对面没有传来回应。   “大和尚?”朱槿突然升腾一股不可名状的慌乱,又喊了一遍,“回话啊。”   燃灯佛的话很缓慢,“尸弃说,这儿是我的埋骨之地。”   “你管他说什么,他死得连根毛都不剩了!”朱槿说话很快,一个字一个字好像机关枪往外喷。   “他没了,天命还在。”   朱槿怔了片刻,狠狠唾骂一声。   不周山离天最近,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天命难抗,哪怕他是一佛之尊。   燃灯佛的笑声带着讽意,“天道终究不愿放过本座。”   朱槿徒手又开座阵法,不周山的景象全然呈现在阵中,一环金光,圈中的燃灯佛,包括高高在上不可窥望的天际。   她斜眼盯住第一道传送阵,在燃灯佛焦急的制止声中,一头扎向阵中,脚掌还未落到阵纹,千道惊雷从天而降,把她劈出阵中。   “操你大爷!”她仰头瞪住天空,一面吐血咳嗽,一面大声怒骂。   这一次,燃灯佛没有像以往一样制止她,而是静静等她平复心绪。   迦叶佛匆忙赶来,细细探查不周山的情形,提出一个建议,“结界并非不可破,倾尽师父的佛力,以朱槿尊者的心头血构建九重曼陀罗阵法扛住天雷,徒儿再以一身佛力破土开道,定能救师父出山。”   燃灯佛尚未回答,朱槿嗤笑,“老娘倒是愿意贡献满心的血,就怕你师父舍不下一身佛力。”   迦叶佛轻声喊道:“师父。”   对面传来沉沉的叹息。   朱槿啧声道:“他不会这么做。”   空古绝今的一世之尊放弃毕生修为,白费将近百万年的佛力。一个登峰造极的尊者消耗心头血,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再度凝聚重回战场。   彻底达成这两个条件,才能救出一介天道厌弃的布衣凡人。代价太大了。   何况正值天魔作乱的危急存亡之秋,北疆离不开朱槿,天下更缺不了世尊的佛力。   “迦叶。”   听到燃灯佛的话,迦叶佛立时回话,“师父。”   “本座托付你三件事。”   迦叶佛即刻明白燃灯佛要传承后事,面色遽变,立刻跪下,正色道:“谨听世尊吩咐。”   “首要是取回菩提佛的舍利子,投入战场荡魔救人,勿要让他死不瞑目。其二,尊者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依他的心愿转交龙主凤主,它们如何对待不必多言。其三......”   燃灯佛顿了一下,眼神透过阵法,深深凝视对面的迦叶佛。   迦叶佛伏地而拜,在燃灯佛审视的目光下公斤而顺从。而后燃灯佛意味不明的叹气,匍匐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其三,佛门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过,再无号令众生的权威,大势走向不可预测。汝当坚守佛门道心,以普渡众生为第一要务,解禁传播无尽经藏,倾尽全力联合众生抵抗天魔。”   迦叶佛重重磕头,“弟子发下大愿。”   燃灯佛轻轻点头,目光移向朱槿的瞬间柔和许多,“阿槿。”   朱槿不愿看他,脑袋偏向一侧,故作不耐地回了一声,“啊。”   “唉。”燃灯佛的这一声叹气带上些许遗憾。   “老娘听着呢!”朱槿扭头看去,就见他脸上有种目的达成的笑意,明显叹气是故意引她回看。她狠狠瞪了一眼,又扭开脸。   “以后凡事先想想,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想了再做,不要再那么冲动,以后就没有替你担事的人了。”   朱槿鼻头一酸,猛地抬起脑袋,粗着嗓音回道:“晓得了,磨磨唧唧的。”   这时,燃灯佛脱下一世之尊的威严,像个普通凡人一样絮絮念叨,笑着,感慨着。   “手下都是硬茬子,你要管着些。那个叫阿守的副将心思机灵,你不要太欺负他,多听他的话......”   朱槿的人驻扎在五十里外以外的高地,鲜少出入佛门。燃灯佛从未去过那儿,常人看来两者应该没有交集。迦叶佛也愣住了,从不知世尊如此熟悉他们。   燃灯佛交代许久,迟迟没得到朱槿的回音。四周的金环逐渐缩紧,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割破皮肤,四掌的千般轮相流出汩汩鲜红血液,催动丹田佛力凝为一体。   迦叶佛瞳孔骤然一缩,三跪九叩行了最大的礼,垂首低声道:“恭送师父。”   混合佛力的血液变为黏稠的金色,淌在身下。精萃纯净的灵气,下方沙砾间隙生出丛丛青草,逐渐延伸开来,鲜花绿藤依次出现。   绿色流到殷羡脚下的时候,众人顿时有种□□被洗涤、连灵魂都被激荡的通透感,这便是一世之尊的佛力么?   众人的眼神随着绿色而去,四面八方,在那场巅峰决战中毁灭的赤地铺上一层接一层青翠的甸子,罩上一波又一波灵气。漫山遍野,又重新活了过来。   百万年的佛力流过半数大地,蔓上战场边缘,陷落城市的天魔在无尽的哀嚎声灰飞烟灭。莽山树海、北疆荒漠的天魔军队损失惨重。   不过半个时辰,沦陷的大半疆土重新回到生灵手中,这是战场打响万年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   天空偌大的不周山浮影,【尊天敬道】仅剩的“道”字。众生眼睁睁看着一只千般轮相的大手又划上横线,抹掉最后的“道”字,从此以后天道才是外道。   天命曾道不周山是他的埋骨之地,然而一身血肉流散苍茫大地。就此魂销骨灭,带走无边无尽的天魔,为生灵尽到最后的奉献。   他终究驳了天命,胜天半子。   莽山树海的兽族海族顿悟真相,面朝佛力的来源处而拜。   北疆荒漠的阿守奔向营地,正想通报大战的好消息,就见朱槿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阿守有些无奈,她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想笑的时候就大笑,想哭的时候也不会顾忌旁人场合。   阿守缓步走近,安抚地拍她的肩膀,劝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阵法对面,燃灯佛一身鲜血流尽,毕生佛力散尽,浑身化作半透明的金光,从头顶碎作金光粒粒消散。   朱槿一把抹净泪水,抬首转向阵法,“我甘愿屈身佛门几十万年,不只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其实我......”她哽咽,“小和尚,当年就......”   喉咙一抽一抽,很难把话说出声。   小和尚,是他们初见之时的叫法。此时,燃灯佛也用那时的自称。   “贫僧知道。”   几十万年的时光滚滚倒流,刹那间他们好像又回到初遇。   朱槿愣了,“你一直都知道?”   燃灯佛笑得很温柔,感情泛滥远不是世尊该有的行为。   凡人的放肆是触犯佛尊,佛尊的放肆是重回凡人。   “可惜贫僧无法回应。”   朱槿也笑了,“不,你每次都回应了。”   每一朵随地绽开的呼唤金莲,每一次越过规则的肆意包容,都是他的回应。   在两人释然的对视中,金点寸寸消散殆尽,不周山下铺开一层流金地。   作者有话说:   两人之间有私情,若有若无、不可告人的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感情。   决战的时候,燃灯佛说自己有偏爱偏宠的两人,一是菩提,一是朱槿。 第513章 513 下场   ◎就当我们几千年喂狗了◎   这场不过一日的约战,吞噬两位佛尊和一位尊者。得益于燃灯佛的坐化,僵持多年的局势彻底扭转,生灵一方逆风翻盘,佛门还存一佛一尊者,天魔一方没有能够挑大梁的角色。   对于生灵来说,这一战极好,好到她们会庆贺纪念千年万年。对于逾疆界弟子来说,短短一日如同深夜惊醒的梦魇,他们消耗这么多年的时间,花费劳心劳力,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场空。”肖远道哂笑呢喃,不同于沉浸于失望的其他弟子,作为副手的他必须尽快分析局势找到代替方案。   首先,仅有的一枚舍利子在涌泉城。尸弃佛一死,舍利子没了保护者,那儿定会开始抢夺。据探子的情报,城内有坤舆界和天极界两方势力。坤舆界只有两人,天极界目前已知的是领队代表和穿成江负尘的人物。代表在那儿,天极界混进去的人物绝不止他们。   涌泉城封闭多年,四面八方全是天魔沦陷地,通往那儿的远距离传送阵尘封毁灭。倘若飞过去,恐怕要花些时日。   肖远道分析现状的时候,大多数弟子垂头丧气,少数听进去的弟子也以默然作答。   唐不功补充道:“不周山和涌泉城相隔甚远,算上大部队的机动力,连日不停至少需要十天十夜。若是派顶尖弟子先行一步,师兄等人也需要三天。三天,恐怕涌泉城的斗争已经过了,拿到舍利子的界域定然早已离开。”   唐不功说得不无道理,这也是肖远道担心的点。   既然如此,还剩一个办法,肖远道继续分析,“世上还有一位佛尊。当前三佛已去,迦叶佛不得不继承世尊的遗志抵抗天魔,趁他对战之际,咱们......”   “不可能!”沉默许久的殷羡一口否决,“那老东西绝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   这么多年的联合作战,殷羡早已看清对方的嘴脸,一句话拍板,“去涌泉城。”   肖远道用唐不功的说法解释困难,距离和时间。   殷羡凝目思忖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又双城!”   “又双城?”肖远道和唐不功也想起来了,那是迦叶佛初临前线之时守住的第一道防线,用作收纳难民的城市多年,现在也掌控在申屠家族手中。   殷羡解释道:“又双城底部暗室有座远距离传送阵,直通离涌泉城最近的城市,当年天极界代表经由它前往涌泉城。”   唐不功微睁眼睛也想起来,当年城墙之上殷羡瞥见乌鸦便急急离开,他还据此怀疑两界私通,没想到是真的啊。   方案一定,逾疆界弟子便行动起来,绘刻通向又双城的传送阵。   跨进阵法之前,殷羡脑海翻腾起油彩面具最后的话,“游戏已经变了”。时至今日,他还是没弄懂这句话,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摸近真相的边缘。越近,心越慌。   大陆彼端。   这一系列剧变传到宁非天耳中,他正在北疆荒漠最深处与天魔厮杀。   铺天盖地的佛力倾覆下来,战场的天魔烟消云散之际,营地那儿一声恸哭冲天而起。他立时明白一切。   他召回视线之内的若鹿和阿猛,吩咐两人立刻集齐所有同伴等待命令,接着独自返回营地。   宁非天对事件的严重性已有预料,但营地的景象还是大大超乎想象。   朱槿跪在传送阵前,不顾形象地发泄心中的怨愤和痛楚。副将阿守陪在一旁,适时递上酒壶。她没喝,一杯、一杯倾泻在地,纪念传送阵对面的亡者。   稍远处跪着一位五体投地的僧人,若不是那袭标志性的锦襕袈裟和那顶毗方帽,宁非天都没认出这是迦叶佛。一佛之尊竟然当众如此跪拜。   慧可伴在身侧,后方是数百名最恭敬行礼的僧众。不断有僧人撤离战场匆忙赶来,跪在队伍最后,一个接一个,默然而又悲痛。   宁非天目光扫过朱槿,定在迦叶佛身上。   迦叶佛本来就是疏狂界最好的筹码。   一日前,四界把各自的赌注压在不同的盘上。坤舆界和天极界赌菩提佛的舍利子,碍于尸弃佛迟迟没有进展。逾疆界豪赌决战会爆出不止一枚舍利子,召集势力齐聚,然而他们满盘皆输,甚至推了坤舆界和天极界一把。   疏狂界把赌注押在北疆,朱槿不成,还有迦叶佛。   涌泉城太远了,等他们赶过去,什么都迟了。他们只能继续推行以前的计划,鼓动迦叶佛大义赴死。   宁非天压下主观的怀疑和不安,客观地看,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踏重脚步走向迦叶佛,“尊者,眼下是个‘好机会’。”   拜伏在地的迦叶佛没有任何反应,袈裟的褶皱都没动摇分毫。   宁非天越过众位僧人,顿步迦叶佛身后,撩袍就是一跪,朗声道:“尊者,我们应该趁胜追击,传承世尊遗志。”   周围的视线聚了过来,连阿守都回头望他一眼。这般场面,任谁都无法作壁上观。   迦叶佛还是不动,旁侧的慧可转来责备的眼神,“不急于一时。”   宁非天刻意提高声音,“世尊以命开道,一身佛力送来的生路,如此难逢难遇的机会,尊者要白白放过?”   四周弟子面色沉痛,隐隐同意这话。风向转到宁非天一侧,眼见迦叶佛缓缓起身,宁非天本以为迦叶佛要公开回应,没想到他抬步走向传送阵,自始至终没有回看宁非天一眼。   传送阵对面,是山南海北的不周山,如此放走迦叶佛,以后恐再难相遇。   不知为何,宁非天升腾这个令人绝望的念头。   他起身上前,鬼使神差地拦住佛尊,“尊......”话未说完,天倾海覆的威压罩了下来,压得他直接跪了下去。   “放肆!”慧可出声斥责。   斜刺里飞来一只酒壶,砰地摔在地上,酒液哗然泼了慧可一身,更有数滴溅在迦叶佛脸上。   慧可僵硬转头看向朱槿。   朱槿拉长声音慢道:“放肆的到底是谁?跑堂是老娘的手下,跪迦叶勉强算是跪佛,你他丫的算什么东西,敢这么骂我的手下?”   她带着满脸泪痕,上位者的威压依旧不散。   慧可喏喏不出声,退了一步。   迦叶佛继续抬脚走向传送阵,越过朱槿身侧,被她一把扯住衣角。   “上哪儿去?”   迦叶佛淡淡道:“收殓尸骨。”   朱槿哂笑,“连根毛都没留下,收个屁。”   “还有金鹏尊者。”   “派那秃头去就行了,你何必亲自过去?”朱槿招手挥斥慧可。慧可没动,直直看着迦叶佛。   迦叶佛撩动衣袍,挥开朱槿的手,疾步走向传送阵,将将踏进之时,传送阵嚯地关了。   朱槿一把抹干眼泪,拍拍尘土起身,脸上恢复玩世不恭的笑容,“迦叶不是特地来北疆帮助本座吗?约战前夕,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怎么?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迦叶佛道:“今时不同往日?”   朱槿道:“什么今时?什么往日?”   “往日师父还在,本座尽可以留在北疆帮助朱槿尊者。今日佛门群龙无首,需要本座回去主持大局。”   朱槿抬臂指向荒漠战场,“北疆战事一过,本座亲自恭送迦叶佛回门。跑堂说得对,眼下天魔势弱,正是追击的好机会,倘若就此打住,那些污糟玩意儿不断繁殖进化,又会大批侵袭。孰轻孰重,尊者不会看不清吧。”   “尊者说得对。”迦叶佛回首看向朱槿,“所以尊者仍旧驻守北疆。”   朱槿嗤笑道:“你怎样都要走?”   静默说明迦叶的回答。   “好啊。”朱槿解开胸前的带子,战甲重重摔出大坑,“老娘跟你一起走,就让世人说咱们两个临战落跑算了。”   她扯开头冠,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愤恨。   “不可,尊者身为护法神,必须坚守北疆战场。”迦叶佛定定注视朱槿。   “燃灯都没命令过,老娘凭什么听你的?”朱槿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屑。   “就凭本座是当世第一顺位佛。”迦叶佛的话如同惊天霹雳,立时劈醒在场所有人。   以慧可为首,场上的僧人尽数跪倒在地,朝迦叶佛俯身而拜,高声道,“谨听世尊教诲。”   燃灯佛死后,仅剩的佛尊同时也是世尊徒弟的迦叶佛,成为当世世尊也是理所应当。   四佛二尊者的格局早已打破,尊者朱槿的声名威望远远不如迦叶佛,世人皆知佛门下任掌舵人该是谁。   迦叶佛走到朱槿面前,微抬下巴垂眸俯视,一字一顿说道,“吾以佛门首座的身份,委任朱槿为北疆统领。”   阿守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份任命,岂不是把朱槿困在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朱槿及其部下从此死守北疆,直至荡尽荒漠深处的每一只天魔。魔气不灭,不得回门。”   迦叶佛随手划出一副任命书,递给朱槿。   “迦叶啊。”朱槿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把老娘锁死在这儿了?不出百年,别说北疆,连天魔大本营涌泉城都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之间,朱槿咧开嘴角,“等老娘带着丰功伟业回门,看你的首座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眼见朱槿伸手要去接任命书,阿守连忙劝道,“不行!”   身为副将,阿守毫不怀疑她的话,依靠燃灯佛的助力,又有遍及天下的僧众协助,平复天魔是迟早的事儿。   一旦接下任命书,不仅被锁死在剿灭天魔的任务,更是身为护法神的朱槿朝迦叶佛屈身低头,亲口承认迦叶佛的首座地位。   围绕佛门首座之位的争夺还没开始,这一战就先输了,无论朱槿有没有兴趣。   这份文书,是个陷阱。   这时,迦叶佛又补了一句,“召集天下群僧回门,祭奠原世尊燃灯佛,感恩于世尊的无私为其超度一年。”   话是对慧可说的,眼神却在看朱槿。   底下的僧人询问,“贫僧驻扎战场,不知要不要回......”   “尔等不是僧人?”慧可扫过众人,“都听见迦叶佛的话了。”   战场缺少了僧人的佛力,好比丢盔弃甲,修士们不得不赤手空拳同天魔作战。燃灯佛以性命和毕生佛力争取的优势和时间,将会化为乌有。   朱槿死死盯住迦叶佛,咬着牙关挤出一个个字,“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慧可道:“世尊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吗?尊者,还是接命吧。”   朱槿一手抢过任命书,又在掌心烧得干干净净。   “你!”慧可正想斥责,被她一掌推开。   迦叶佛斜睨余烬,“尊者何意?”尾音莫名有些笑意。   “老娘不干了。”朱槿踢掉佛门布鞋,从怀里抽出护法神令牌,一把扔向迦叶佛的脸,迦叶佛也没躲。   “你就守着佛门当光杆子司令去吧。”   朱槿目光掠过底下犹豫不决的僧人,扬声道,“本座朱槿及麾下部队,就此脱离佛门,依然驻守北疆荡平天魔。诸位继承世尊遗志的僧人,若有意普度众生,尽可留在此地协助本座。”   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一部分人站到迦叶佛身后。   宁非天远远观望,心里只想笑。   四界弟子来的时候正是佛门最强盛的时期,此时此刻竟然分裂至此。   四佛二尊者,留下哪个都好,最后活下来的竟然是这两个货色,短视自大之辈!   堂堂佛门,落得如此下场!   若鹿等人赶来的时候,就见宁非天笑得前仰后合,毫不顾忌旁人怪异瞋视的眼神。   “师兄?”若鹿有点慌,师兄的状态不对劲。   宁非天扫过疏狂界众人,大笑的脸色倏地变得阴沉,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赌输了!”   若鹿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直接去涌泉城。”   若鹿瞥向营地,试探道,“那这儿......”   “就当我们几千年喂狗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清明休息哦,后天老时间更新 第514章 514 下半局   ◎天道未着最后一子◎   时光稍稍倒流,回到尸弃佛殒落的节点。   天下大多数地方都在庆贺不周山之战,为来之不易的胜利和逆风翻盘的局势欢呼雀跃。   涌泉城的景象决然不同,失去领路的尸弃佛,城内再无足够支撑场面的人物。内部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魔将,甚至没能生出匹敌人族灵智的魔相。   环城防护罩破开的那刻,魔将们带领麾下的兵马各奔东西,各地战场的魔兵也渐渐散去。   那些背叛生灵、投靠天魔的人,则另有所图。   涌泉城中央,原天阵宗处刑台。   舍利子的护罩寸寸碎裂,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佛力源源不断流出。   油彩面具的眼神落在其上,喃喃道:“开始了。”   和光暗自聚气,警惕提防距离处刑台最近的油彩面具。   季子野拔出刀刃,跃跃欲试想冲上去,迟迟没听见油彩面具的命令,不由得疑惑看去,“不上?”   油彩面具没有回答。   远方飞来一条绳索直取舍利子。还没摸到舍利子的边儿,和光抬手便是一刀,斩断绳索。   她回手夺过舍利子,塞入怀中。   一名青衣修士快步走来,用施舍的语气道:“交出舍利子,饶你不死。”   话本般的桥段,和光直接笑了出来。   “这话还你,就此离开,贫僧饶你一命。”   青衣修士执剑疾冲过来,浑厚的灵气包裹剑身,尖刃直对丹田,显然是为取命而来。   和光没打算施善心,掌势回报对方的丹田。   待他近到阶下,她瞬身到他面前,一掌拍去。然而这一瞬间,掌风从他的丹田移到后脑。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眸子的光在她手下暗淡。   和光急退一步,惊骇注视掌心。   她干了什么?明明打算取对方的小命便罢,怎么会......   季子野笑着拍掌,“大师姐心肠渐狠,深得尸弃佛真传。”   油彩面具的目光略带审视。   咻得一道急促的风声,半空划过一行精光,小剑直冲和光的门面而来。   这一招甚至不及刚才的家伙高明,风声促响之时,她便盯住这人的藏身处。余光瞄着小剑,抬手想拍开的刹那,身体不受控制地钉在原地。   小剑冲到眼前,她才冲破身体束缚,然而不是拍飞小剑,而是侧身躲过。   这一切,全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好似身体之内另有什么东西替她控制。   和光仰头望天,抬首这一动作,也不曾出现在脑海中,她为什么要看天?   第二把小剑已经来了!   她的眼神还是不能从天际移开,只能感受到满是杀气的灵力,越来越近,直冲丹田。   不躲会死!   边缘的油彩面具和季子野也感觉到不对劲。季子野皱眉道:“不出手?”油彩面具没有反应。   “舍利子,就由老子收下!”偷袭者突然现身,握紧半空的小刀,又添一道力劲刺向和光丹田。   季子野不耐啧声,下一息瞬身到她的面前,一脚踢飞偷袭者。   “哪来的杂碎,要杀她也是由我来。”   偷袭者不知靠着什么法器稳在空中,飞身又来一剑,毫无意外被季子野挡住。偷袭者嘲笑出声,这一刀只是幌子,另有暗中一剑刺向和光身侧。   季子野猛地惊醒,回身去救已然不及。但见那剑逼近侧腰的弹指,天际惊劈一道闪雷,金光驳开剑刃,护住了她。   在季子野震骇的目光中,她一步一步走到处刑台盘腿坐下,面朝巨斧。带着天威的金光罩彻底隔绝她与外界。   一瞬间,这人不像和光,更像是脸庞所指的人。   季子野连步后退,脑海深处翻腾这人的脸,秘境中抬手翻天反手覆地的景象。   “祭......”他的胸膛不住起伏,那个字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油彩面具问道:“屏蔽了?”   季子野点头。   “秘境法则不肯泄露,我也猜不出来他的身份。若是打个比方,他像谁?”   “谈瀛洲。”季子野脑子直接蹦出这个名字,不是坤舆界现世的洲一洲九,而是三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魔主。   “是么?”油彩面具的语气染上笑意,“这就有意思了。”他仰望天际,面具随之抬起时,裸露的脖颈翻起一层一层皱纹。   处刑台之下,正是不周山之战以前尸弃佛和天道未下完的半局棋。   和光右手掌心朝上,大拇指指甲划开食指指腹,血滴溢出,指腹朝棋盘按去。   手指朝向的交叉点,并不是她会走的棋路。她试图控制手指去下她心中那一子,并不如意。   棋盘映下鲜红一点,下半局已开。   天际震起一声惊雷,半空闪过一掠而逝的金色残影,嚓,巨斧棋盘陡现一点焦坑。   天回应于他。   和光很难说清这种感觉,短短一瞬间,焦坑残余的电流似乎经由巨斧棋盘传到身上,尤其是指腹按住下子的时候,那丁点微弱的触动穿透伤口进入血液,途径血管流遍全身,触电感也渐渐加强。   仿佛涤荡身体的清洁,电流终至识海的刹那,好似一次强有力的灌输洗脑,彻底清除脑海深处的杂念,浇灌天道想要传达的信息。   这是倾听天道?   和光不愿完全受控,咬紧牙关,与不明身份的东西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不但没能接近目的,她还被排挤出去。   好像分裂了,一个东西在里面掌控身体,她在外面,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身体下棋,如同当初观看尸弃佛聆听天道。   她凝目注视自己,光头,白衣,僧袍,布鞋,与万千僧人并无不同,又别有一股自矜执拗的气息。   突然间,她觉得这个人、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倾身靠近,抬手抚摸他的眉眼,在哪儿见过呢?眉峰再硬点,眼尾再锐一点,眼神再冷淡点......   他猛地抬眸,眼神直直倒映和光瞳孔,凉透心扉的话语从唇边吐出,“啰嗦。”   和光吓得退步,他发现了?他有意识了?   俯仰之间,她的意识又被吸回身体,脑海深处挤入众多不带感情的声音,待要细细听察又什么都听不清,似乎是天道倾诉原身的话,不能为外人得知,哪怕是穿成原身的她。   啰嗦,原来是抱怨天道。   巨斧之上,棋局已定,只是天道未着最后一子。   乌云浓雾深深遮掩天际,细雨淅淅沥沥撒下地面,穿透雨幕的话霎时把她拉回现实。   “天威法则消失了,天道走了吧?”   “攻上去?”   “尸弃佛得天道垂青,这小子是亲信,瞧样子也有天道庇护。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天打雷劈?”   “那就留她一口气儿,抢走舍利子就罢。”   “速战速决,赶过来的不止咱们。”   ......   和光慢慢起身,四面话语渐渐没入雨声低了下去,雨下的人没散,反而越来越多。   她环顾一圈,朗声道:“贫僧姑且问一句,诸位为何而来?”   异口同声的回答,“舍利子。”   “拿到舍利子,诸位打算如何?”   下边响起两种不同的答案,一是顶替尸弃佛收拢天魔,自立为王。其二是呈给迦叶佛,反投佛门。   这时,众人警惕打量身旁的异类,迅速分成两派。   这些人联手之前,连同伴的目的都没打探清楚,也是可怜可笑。他们对于人类大势的看法,甚至不如那些果断弃城的魔将。   涌泉城作为尸弃佛曾经的驻地,对于人类一方而言是标志性的存在。朱槿一旦平定北疆,下一个目标便是涌泉城。甚至无须朱槿,那些妄想扬名立万的世家大族必定会拿涌泉城开刀。生灵一方恢复士气,定会千方百计攻进城内,没有尸弃佛坐镇的涌泉城如同一盘散沙,完全抵抗不住。   舍利子更是如此,谁拿了这个烫手山芋,谁第一个遭殃,这也是那些魔将仅仅带领部队离城的原因。   至于用它献佛,以迦叶佛的个性肯定不会拒绝,之后会不会拿背叛生灵的往事开刀,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年前来投靠尸弃佛的人族,尽是些这样的货色。   底下一人问道,“大师向来不搭理我们,今日问这么多干嘛?”   和光冁然一笑,“以防徒造杀孽。”   “什么?”隔着雨幕,那人没有听清,多问一遍,和光的下一句话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既然如此,贫僧也不必留情了。”   那人骇然回首,一瞥见近在咫尺的脸庞,下一刻脑袋就飞了起来,身体砰然落地。   众人没想到她的速度如此之快,悚骇散开,握紧武器。   但见一道金光穿插在众人之间,金色残影掠过之际,身体纷纷倒下,头颅漫天飞扬,清澈的雨幕落在地上顿时流成血河。   接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低估了对方,平日从未见祭出手,然而他跟随尸弃佛这么多年实力绝不会低。   很多人拔腿想跑,反而死得更快。   有些人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试图用佛理劝服她放过自己。一名老者道:“小人错了,佛门有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人这就弃暗投明,大师不若留我一命。”   金光倏地停了,老者感觉后方传来刺骨的寒意,却不敢回头。温润的话溜进耳里,“尸弃佛早就叛逃佛门了。”   老者心惊,说错话了。   下一刻,后衣领被拽起,他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扔向远方,肋骨震碎数十根。他勉强稳住身子,想要借机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地平线陡地亮起一点青光,庞大浑厚的灵力从那儿升起,至少百万灵石的容量,几乎是中型修仙家族三年的花费流水。   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油彩面具低声道,终于来了。   青光吸干百万灵石的灵力,扩大成阵。接下来令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一点点青光从地平线笔直铺来,一道道阵法接连亮起,放眼望去将近三千。   一枚枚平日价值千金的极品灵石,此时如同垃圾般随手弃用,掉落在地。   最后一道阵法停在城墙,百来个身影浮现在阵内。   居然是大型连续传送阵,这些人本来可以御剑飞驶,为了节省这么点时间,竟然铺张至此!   青光消散,城墙之上吹起玄黑衣袍,猎猎作响,衣角的纹路赫然昭显这股势力的身份。   “申屠家?”不知是谁颤抖说了句。   也只有人族第一修仙世家,才能奢靡至此。   城门轰然推开,所有人都认识的脸庞——申屠少主疾步走近,身后是两列玄衣侍卫,带着森森威严压了过来。   老者脚步一转,落在申屠不悔前方跪地伏身,恭声长道:“恭迎少主,老朽正要把舍利子奉给您。”   殷羡眼角都没扫一眼。   老者躬身迎上,舔着脸皮讨好地笑,正想说什么。   殷羡脚步不慢分毫,眼见两人就要撞上,殷羡目光正视前方,近身之际,抬手捏住老者的下巴就是一扭,咔地轻响,倒落在地的老者尸身头骨全碎。   “滚。”   冰冷的字刚吐出来,周围的其他修士们无不四散奔逃,不敢触犯申屠家族。   带着急促的脚步声,这面森严的黑色很快逼至处刑台。   和光镇定自若把手背到身后,扬眉一笑,“殷代表好大的架势。”   殷羡的目光,从来没从和光身上,准确来说是她衣襟散逸的金光挪开。   作者有话说:   4月随榜更新哦,估计是更五休二,具体休息日不确定。   按照大纲来看,月底应该会到二轮战尾声,目前是秘境尾声。   ——— 第515章 515 乱局   ◎给我,我带你们离开这儿◎   隔着长长的阶梯,和光看着逾疆界的弟子一批批涌来,结结实实守在四面,堵住每一条出路。更别说油彩面具和季子野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暗中偷袭。   殷羡锁眉盯住,朝她伸出遍布疤痕的手掌,五指的每根关节到手臂的每处肌肉都在用力。   和光扬唇笑道:“贫僧不喜欢同男人握手。”   “少废话。”殷羡的手往前伸了伸,手背用力得青筋蹦起。   和光慢悠悠道,“贫僧听不懂殷代表说什么,莫非是新出的哑谜?”   殷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交出舍利子,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些。”   “是么?贫僧还以为殷代表会说留一条小命。”   殷羡猛收回手,嘴角咧得极开。和光本以为他会笑,他没有,薄唇吐出的字仿佛有千钧重,“你该不会以为能拖到坤舆界的援军来吧。”   他说得没错,她确实在拖延时间。   和光刻意抬起下巴,半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对方,“贫僧不过想和殷道友多聊两句,算算时间,咱们快有万年没见了。这些年头,看来殷道友长高了不少。”   殷羡的眸子爆起锐光,右指往刀柄一搭,片片寒光骤起,一节一节刃身首尾相连的刀链迅猛刺来,最后一节正冲她的膝盖。   和光右腿一抬,踩住最后一节刀刃,把刀链按在脚下。“恼羞成怒?”   下一刻,十来名逾疆界弟子跃上石阶,群起而攻之。这些人驻扎在战场最激烈的前线,历经多年的生死战斗并且存活下来,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和光没有自大到认为能杀死所有人,此时尽量避开攻击,故作轻松地调笑打趣,“以多欺少,贫僧还以为殷道友的胸怀之广,至少会一对一。”   尽力躲闪,还是挨了数道暗伤。她咽下涌上喉咙的血水,挤出笑容,装作游刃有余的模样,余光穿透雨幕眺望城墙。   滋地刺耳的长鸣,殷羡拖着长及地面的刀身,拾阶而上。   更多逾疆界弟子群起攻来,联手结成刀阵,死死把他困在中央。   和光将将用眼尾扫过四面众人,回眼的瞬间殷羡就消失在原地,她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淅淅沥沥的环境音中但察觉到斜后方的雨声停了半瞬。   殷羡已至前方,距离不过两步。   她立即踏前一步,拉近距离。他眸子闪过片刻的惊异,下一刻刀光劈透雨幕铲过后方,也就是她原来的位置。   她采取近身攻击,抬掌劈向他的关节。他反应极快,抬起左肘格挡。与其同时,他没有收回使刀的右手,手腕一转,刀势反攻回来。   她更进一步贴近对方,使两人都处在刀势的方向。若是刀刃砍中她,定不会放过他。   刀刃近了,他没收手。   刀势掠过她的侧腰,穿透他空荡荡的左眼。   和光连步后退,按住伤口,血液喷涌而出,显然是伤了动脉。   他的眼眶,则彻底成了窟窿,镶嵌毁了半边的脸庞,更显狰狞。   和光没想到他狠到这个程度,看来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啊。   肖远道匆忙上前,掏出伤药想给殷羡疗伤,被一把推开。   “反正废了。”殷羡抬起燃烧火苗的指尖,硬生生烧焦左眼的伤口止血,一把擦掉剩下的血液,右眼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和光身上移开。命令沉着而坚定,“继续,不要让她喘气。”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从后扑来,被她反身一脚踢飞出去。   扯着伤势,确实有些疼。她的脚还没落地,数柄剑光冲天而起,不约而同俯冲下来,向天无路,下地无门,不得不撑起防护罩去挡,灵气损耗良多。   还没松口气,殷羡又来了,一刀捅出,节节刀链如毒蛇般直射而来。   与此同时,所有逾疆界弟子跃山半空,举起刀刃使尽全力砍下来。   殷羡的刀先一步至,她侧头躲闪,刀链擦过之际刃身反射出一点熟悉的黑光,以极快的速度变大靠近。   终于来了!   和光即刻蹲下,扑倒在地。   上空的刀阵一寸寸逼近,她这一动作暴露所有命门,无疑是寻思之举。   众人惊讶却没有停下。殷羡捕捉到一声不寻常的声响疾速逼近,来不及转头去看,忙喊趴下。   为时已晚,一根错金铁棍穿透雨幕直直射来,威势所过之处雨滴瞬息蒸发消失。   殷羡揪住最近的肖远道扑下,头顶擦过一道黑光,眼睛甚至抓不到看不清棍身,只见黑色余晖砍过众位弟子的身体,接着一具具倒下。   他猛地抬头,就见一抹黑影与他擦身而过,那张脸庞正是坤舆界弟子,杀戮禅子菜瓜。   菜瓜在和光面前顿了一下,抓起她的后衣领把她扛上肩膀,连步跳上处刑台最高点,远离所有人。   殷羡起身定睛一看,就见裸着上半身的菜瓜立在处刑台横梁,和光坐在他厚实的肩膀,正在紧急处理伤口。   逾疆界弟子慢慢起身,所幸这一棍铺张极广,并没有给他们造成致命伤,然而所有人不同程度受到魔气侵染。   殷羡细细端详菜瓜,骇然发现这家伙不是人!竟然穿成了天魔!   这股凝实的魔气已经臻至魔相,战场所有领军带队的天魔,都不及他这一身。   殷羡哼笑出声,“看来和光道友这些年也没闲着。”竟然调教出这样的怪物。   怪物还需怪物对付。   殷羡斜眼瞥向油彩面具,“天极界还不动手?”   季子野阴阳怪气笑道,“才想起天极界?我还以为你想独吞舍利子跑了。”   殷羡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忘了最初的目的,我们逾疆界可没有,眼下就看天极界还做不做。”   逾疆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油彩面具身上,季子野也有些揣摩不定。   许久过去,油彩面具深深叹了口气,侧过头颅,意思很是明显。   殷羡讥笑一声,没有多言,处刑台上方的眼神望了过来。   舍利子克制魔气,对灵气没有太多作用,这是和光没有用菩提佛的舍利子对付他们的原因,而且一拿出来就有被抢走的风险。魔气侵染吞灭灵气,作为天魔的菜瓜克制逾疆界一方,普通佛力符对付不了。   由此,和光稳定心神,局势不是没有转机,直到她眼睁睁看着 殷羡掏出一枚影骨舍利。   这枚完整的影骨舍利蕴含的威压非比寻常,这股佛力也熟悉得很,似乎在哪儿碰到过。她猛然想起来,就是在这儿!   魔气初现的涌泉城,当年尸弃佛亲来探查,那个分寺方丈的佛力就是这样的感觉,尸弃佛曾言那位方丈十世修佛,坐化的影骨舍利自然非同小可。   没想到殷羡居然藏了这么个东西。   这股佛力一出,菜瓜立时退后数步,浑身每根汗毛都炸了起来。   殷羡凭借影骨舍利逐步向前,周围弟子落后一步,四面八方包围她们。   和光环视一圈,思忖敌我实力,光凭她们还是逃不出涌泉城。然而菜瓜一来,她们能撑得够久。   只要撑到援军就好了。   另一边,隐匿逾疆界内部的唐不功陷入两难之间,到底是继续藏着以备传递敌军情报,还是豁出去帮助坤舆界。   自从殷羡决定进攻涌泉城,唐不功即时告诉西瓜堂主,对面只回一句字,【知道了,继续待命】眼见和光两人深陷险境,他连发数十条讯息,全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一条回信。   和光两人扛了半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时,殷羡全力运用影骨舍利的威压克制菜瓜,百名逾疆界弟子的刀阵压制和光,两人全然成了砧板的鱼,就看殷羡什么时候剁刀。   唐不功尽量挤在最前方,以备临时出手救人。   和光被刀阵压在地面,双手双脚受缚,只有脑袋能活动。   殷羡一步一步走近,闪着寒光的刀刃抵住她的喉咙,“自个呈上来,给你全尸。”   和光吐出一口血水,笑道:“不如殷道友自个拿,莫非腿瘸了蹲不下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会记得和光道友最后的话。”   千钧一发之际,远方响起一声尖锐的嘶鸣,紧接着一点黑影从地平线那端迅速逼近,顷刻间奔向城内。   殷羡抬刀就要斩下,那点黑影俯冲下来化为白色骏马,一头撞开殷羡,一蹄子踢碎漫天刀阵。   白色骏马化成个少年,模样陌生得很。   少年回身,居高临下俯视她,“和光道友。”   语气也陌生得很,然而和光还是从细微的小动作认出来人的身份,“宁道友。”   殷羡嗤笑道:“大老远跑来,宁代表脚力不错嘛。”   情报延迟,还被迦叶佛耽搁半日,疏狂界浪费了最紧要的时间。何况北疆荒漠距此隔着大半个大陆,他竟然不用吧传送阵就过来了。   这般速度,殷羡不禁心惊。   肖远道出声道:“宁代表此举,可是说明逾疆界和坤舆界仍旧交好?哪怕是在秘境。”   和光没有松口气,反倒愈加心惊,她不觉得宁非天是援军。   宁非天深深凝视她,如同殷羡最初那般伸手,“给我,我带你们离开这儿。”   凭借朱槿坐骑的脚力,和光毫不怀疑宁非天有能力带她和菜瓜离开险境。作为交换,她必须交出舍利子。更加不利的是,一旦舍利子到手,他若再跑,谁都追不上了。   和光轻轻一笑,攥紧怀里的舍利子,“这可不行。”   这场面,真是走到死路,但是还没有到尽头,至少没到坤舆界的尽头。西瓜师叔说过,他们在逾疆界弟子中安插了奸细,若非必要勿要暴露出来。   她认得那张脸,唐不功。   【带着瞬身符吗?】   唐不功没想到和光会在此时传音,连忙回复,【三十张。】   【我趁乱把舍利子扔给你,赶紧带它走,我和菜瓜尽量拖住他们。】   唐不功没有多问,既然她提议如此显然已经有了承受后果的准备,敷衍劝阻,不过是玷污对方的决心。   【我需要点时间才能不动声色接近中心。】 第516章 516 哎哟哦   ◎好多人啊!◎   “你理解自己的处境吗?”宁非天的每一个字都很轻,却强有力穿透雨幕,灌入和光耳中。   积水透着冬日的寒意,浸没衣裳,沿着砸进地面的膝盖攀上身体,捆住冻僵每一寸皮肤,依旧驱不散刀阵锁住的脚腕处刺骨的痛楚。   一刻不停的战斗,体力殆尽,佛力所剩无多。   数丈开外,菜瓜被殷羡踩在脚下,影骨舍利压得动弹不得,若不是偶有挣扎,和光还以为他死了。   四面皆是逾疆界弟子,死死守住每一条出路。   “深有体会。”和光自嘲一笑,怀里的舍利子攥得更紧。   “只有我能带你们逃出去。”宁非□□她伸手。   方才他落地时斩断她身上的刀阵,唯独留下双脚的束缚。他本可以,却没有。现在只有握住他的手,她才能挣脱最后的束缚。   她仰望面前的手掌,迟迟没有回应。   “宁代表有心,可惜某人不领情呢。”殷羡故意用嘲讽的语气故作轻松,心里着实不安。   宁非天的速度,所有人望尘莫及,倘若她真的回握了,逾疆界就输了。怎么都得阻止两人才行。和光不偏袒任何一方的情况下,宁非天一人不是逾疆界的对手。   殷羡暗中给弟子们打手势,吩咐他们立刻去布置禁空阵法,做好万全准备。   宁非天蹙眉,“真想死在这种地方?你保不住舍利子。”   和光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一条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生路,不是她的生路,但她能为舍利子劈开这条死路。   唐不功已经抵达最佳位置,随时都能行动。   此时,殷羡必须拖延时间,只要扩及全城的禁空阵法置好,逾疆界就能出手灭了这两人。   和光也在等,等待禁空阵法设置好,殷羡一下令逾疆界对付宁非天,她就能趁乱把舍利子托付给唐不功。她和菜瓜只要再拖住逾疆界一次,被禁空阵法锁住的宁非天施展不开,拥有瞬身符的唐不功便能逃离涌泉城。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他和坤舆界其他弟子了。   短短几个来回,坤舆界和逾疆界两边已经暗中计划好。   宁非天维持伸手的姿势,继续劝她,“你不蠢,不至于看不清局势,你没有一丝机会保住舍利子。”   殷羡三番四次打岔,“宁代表今日怎么如此啰嗦,就这么舍不得她?”   和光隐隐感觉不对劲,宁非天不是这么多话的人,现在有些反常,以他的性格只会劝一次,难不成是多年的秘境生活改变了他?   “当年界域结盟的时候,你说过这一次坤舆界没有上位的打算,就算团战战区坤舆界垫底也没有关系,既然如此,为何要白白送命?”   界域结盟,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此时宁非天面带不忍地劝阻,她很难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回过往的感情。   她思忖许久,扬起的笑容未免带上欣慰的情绪,“兴许因为用到手的成功换生机,不合贫僧的道心。”   仿佛不劝动她不罢休,哪怕她不回应,宁非天屡挫屡战,当然这也正合殷羡同和光的心意。   旁边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叹气,“你们没完没了了?英雄救美的大戏唱一出就得了,听都听吐了。”   季子野撇头不忍看,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表达嫌弃。   油彩面具早就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逗不知从哪儿引来的乌鸦,眼神都没给她们一个。   在旁观者看来,和光像是被家暴的妻子,小三宁非天不远万里前来相救。丈夫唤来十八代亲戚守住两人,一面痛骂挑衅小三,一面又打骂妻子。   意识到这一点,主角三人红了脸,大戏还是要唱下去,直到布置完成。   殷羡暗地催促弟子,怒火已经到了极限,幸好分散在城墙四面的弟子终于传来好消息。   同一时间,唐不功立刻把情报传给和光,袖中指尖捏住瞬身符。   禁空阵布好的瞬间,殷羡打暗号吩咐众人攻击宁非天同和光,无数灵石投入阵法。   十来名逾疆界弟子围住宁非天,同时唐不功趁乱贴近和光。   和光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攥紧舍利子,所有准备已经就位,只等禁空阵法运行。   就在这个时候,涌泉城上空亮起阵光,一条条黑色纹路浮在半空聚集成阵。这道阵光的灵力,不像灵石发出的。   和光刚要扔出舍利子的手立即顿住,重新塞入怀中,【这不是禁空阵!】这些黑色纹路,熟悉得吓人。   殷羡察觉灵力不对,质问四面城墙的弟子,得知禁空阵法还没完全启动。   这个阵法是谁的?   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和光与殷羡震惊得瞪大眼睛,就听得宁非天笑了一声,“终于来了。”   高空阵法出现一道道身影,层层黄沙抖落下来,身身战甲闪烁寒光,赫然是疏狂界的弟子。   和光同殷羡本以为她们把宁非天蒙在鼓里,此时才知被蒙在鼓里的是她们。她们故意拖延时间,反而正合宁非天的心意,足够远在北疆荒漠的疏狂界弟子传送至此。   殷羡脸色一沉,不得不咽下苦水,中计的反倒是他。   和光即刻改变计划,传音唐不功不要露头,静待时机。生路堵死了,牌必须藏好。   殷羡扫过疏狂界众人,片刻间分析局势,论战力,连经两次战斗的逾疆界弟子恐怕不是疏狂界的对手。   他一把提起菜瓜,影骨舍利抵住菜瓜嘴巴,威胁和光道:“交出舍利子,不然你就要失去亲爱的师弟。”   和光故意流露转眼即逝的慌乱,以便众人捕捉,“别乱来。”   一来一往之间,和光也看清了。舍利子交给逾疆界,隐匿其中的唐不功尚能传递情报。若是给疏狂界,就彻底没机会了。   她抬起双手作投降状,“殷代表,给我时间想想。”生路到底在哪儿?   突然间,宁非天攻向殷羡,速度之快逾疆界众弟子回援不及。殷羡不得不出手抵挡,分神的瞬息,菜瓜嘴边陡现一道阵法挡住影骨舍利,身下敞开的传送阵立时带走了他。   下一弹指,宁非天收手,疏狂界弟子落地分列身后,菜瓜也在队中。   好一招佯攻!殷羡几乎咬碎牙,唯一的筹码也被抢了!   宁非天看着和光,语气不缓不急,“和光道友,我的提议还有效,我们之间不必至此。”   他垂下的眼神之间似有温情,可和光明白菜瓜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疏狂界的弟子比逾疆界好得多,无论她交不交出舍利子,她们两个的命都保得住。   对于坤舆界来说,这番局面比方才还差。   无论她主不主动,都保不住舍利子!更重要的是,落到疏狂界手里再也没有回旋的机会。   前方一片漆黑,和光绞尽脑汁,怎么都看不到生路,怎么也想不到破局之法。   嘀地一声轻响。   腰间颤动一下,仿佛有电流激遍全身,她猛地抬头。这枚玉牌是......   破局之道常在局外,西瓜师叔曾经的话翻上脑海。   与此同时,师叔的声音也响在耳畔,“光啊。”   一滴冷雨打在心口,被翻涌出来的股股暖意融化,她几乎笑了出来,师叔......   天空陡地出现陌生的灵气波动,滋滋,数颗金点蹦溢,越来越多旋转成圆圈边缘。   金光圈子仿佛划破天空,现出底部暗沉的阴影,众人意识到这是虚空裂缝的瞬间,一个锃亮的光头扛着棍子迈了出来。   光头扫过全场,眼珠子瞪得极大,惊讶地哇了一声,“好多人啊!”   天空对角又破开一道金圈,虚空对面又跳出一个光头,手挑双剑,嫌弃地接话,“丢人现眼!大战关头,紧张点行不行!”   五六个圈子同时破开,好几个光头一跳出来直接放狠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自己挑!”“这不都是他们死?”......   一个个金圈镶在空中,放眼望去不下两百,两百多全盛时期的顶尖战力。   殷羡骇然发现这些都是坤舆界的人,并非从突然出现的势力分析而出,而是这些家伙的脸全都是穿越前的脸庞!他们一个个所用的武器,全都是原来的武器,也就是说,这些人对身体和功法的熟悉程度,远远胜过自己这一方。   怪不得很少听到坤舆界的消息,原来他们背地里干了这么件大事,保持原来的心神!   唐不功从上空的弟子里发现自己的脸,想来西瓜堂主做好万全准备。   底下的殷羡、宁非天等人全身警戒,同时打开这么多虚空裂缝,此人的实力非比寻常,更可怕的是这人还没现身。   一句懒散的声音忽然响起,“啧啧啧,怎么被欺负得这么惨?”   声音之近,几乎贴着他们身侧,殷羡等人不禁悚骇,环顾四周寻找来人,猛然发现地面立现两道黑洞,嚯地吞下和光同菜瓜。   地面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却来不及抓住。   下一刻,虚空裂缝的灵气波动遽然增大,就在他们头顶。众人立马仰头,但见一名白袍僧人浮在半空,身后率领数百摩拳擦掌的坤舆界弟子。   那张脸,分明是坤舆界的代表!   西瓜左手提着菜瓜的腰带,右手搂着和光的腰扛在肩上,侧首瞥她,慵懒地调笑,“师叔就打了个盹儿的功夫,落到这地步。”   “打盹儿?你冬眠去了吧!”和光挣扎双腿,重重锤向他的后背。   西瓜按紧侧腰的伤口,轻缓放下她的身体,“别乱动,最近是不是吃胖了,沉了这么多。”   “重点才好压死你个狗日的!”和光一股脑儿发泄怨气,顾不得伤势一脚一脚踢他,“死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旁边,冬瓜弱弱举手,“师叔,菜瓜师兄吐了。”   两人太闹腾,悬在空中的重伤垂危的菜瓜被晃吐了。   “哎哟哦。”西瓜猛地缩手,把菜瓜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17章 517 正题   ◎倘若这个结局不存在呢◎   殷羡抬眼扫过漫天坤舆界弟子,目光圈住阵型护在中央的和光,准确来说是她怀里的舍利子。   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打了个突袭的手势。唐不功没来得及警告上方的同伴,百道刀光拔地而起,眨眼间合成刀阵同时刺了上去。   坤舆界弟子暗中训练多年,论实力也不输其他两界。下方灵气泄露的瞬间便捕捉到动静,各自施展武器压制刀阵。   第一波袭击未尽,逾疆界弟子朝天挥去一刀刀,又被坤舆界弟子一下下挡住。毫无意义的对波攻击,然而逾疆界弟子没有停手。   突然间,殷羡眸子寒光一闪,映着迅速拔出的长刀捅向上方,片片刀刃依次展开化作刀链直直刺向和光。   正在敷药的和光不得不停下,掌心施放佛力驳开这一刀。出乎意料的是,耗费的佛力远比她想象得少,好似殷羡没用全力不过简单试探。   刀刃弹回到一半,路径上浮现一道黑色纹路阵法,刃身溜进阵法中央,消失了。   传送阵?和光立即望向宁非天,撞进一双愧疚夹杂坚定的银灰色眸子,他的神色和朝她伸手时一模一样。   肩膀侧后方突起微不可察的灵气波动,她等不及回看,立时偏头躲避,凛冽的刀刃削破衣襟贴脸划过。   殷羡转动刀柄操控刃身,远在上方的刀尖回头朝向她的脸庞。   和光思忖要不要继续躲避,刚刚偏头余光瞥见侧后方的片片刀刃。   差点忘了,这段刀链不同于一般刀势,宛如吐着蛇信虎视眈眈的响尾蛇,从头到尾都是毒。倘若她再躲一次,整条刀链会立刻收拢把猎物锁在中间,她的脖颈立刻会被绞断。   她迅速往下递了个眼神,殷羡的脸色和最初正面进攻时一模一样。   她从未和殷羡单独较量过,此时此刻才得以一窥他的路数,阴狠毒辣,而且隐藏到现在。   她抬掌挥开这一刃,传送阵再次协助,一刃接一刃来。殷羡和宁非天从未联手,此时配合得竟然不错。   由于袭击深入内部,其他坤舆界弟子不好出手,和光便一招一招挡了下来。令她奇怪的是,西瓜师叔至今没下令回敬对方,仅仅静静地俯视地面。也没有立即撤退,拿到舍利子何必同其他两界纠缠。   没过多久,在宁非天的示意之下,疏狂界弟子开始协助逾疆界弟子攻击。   这时,西瓜咧嘴笑了,似乎欣赏宁非天此举。   刀链越收越紧,场面受限和光施展不开,渐渐逼入其中。殷羡突地加快速度,刀尖挑入她的衣襟就要去探舍利子。   说时迟这时快,西瓜横来一只手挡在她身前,掌心朝前,刀刃将将刺入皮肤的刹那,周围灵气扭曲黑洞裂缝,吞入刀刃。   成功前夕功亏一篑,宁非天不由得皱眉。殷羡的脸色更是难看,探不到刀链的灵气,也不知被送去哪儿了,战斗途中被缴了武器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尤其是战况方面,逾疆界本来胜券在握,居然杀出这两批货色。如今筹码全在坤舆界,手握舍利子,又有虚空裂缝,若是被她们跑了,可没地方找去。   殷羡眉头一紧一收就平复心情,偏头和宁非天对视眼神,一来一往之间确定暂时的合作关系。   两人疑惑坤舆界留在此地的原因,但这刚好给了他们机会。   他们打了个手势,疏狂界弟子和逾疆界弟子不情不愿站到同一战线。   “哦?”西瓜笑着挑眉,“矛盾放得挺快,我还以为要耗上些时间。”   虽说西瓜流露的是浅淡的笑意,却让殷羡很不爽,越看越不爽,那个高高在上的站姿,那副宽容自大的态度,就像师门原谅包容小辈过错的长辈。   殷羡不愿泄露真实情绪,扯嘴笑道,“谁叫敌人这么强,除了联手还能怎样?”   宁非天注目凝视西瓜,没有说话,不知思忖什么。   “这就好说了。”西瓜勾勾手指,和光心领神会掏出舍利子,提防扫了眼底下,才递到他掌心。   他倒好,全然没有和光的谨慎,像拿着块破石头一样抛上抛下。   和光的心悬在嗓子眼,眼珠子跟着舍利子上上下下,双手往前伸,生怕他不小心脱手。   下方众人也紧紧盯住舍利子,殷羡和宁非天掌心聚气,等待时机随时都会出手。   西瓜斜着脑袋笑看众人,漫不经心调侃道:“这么想要?”   逾疆界和疏狂界的不少弟子下意识点头。   西瓜哼笑一声,陡地收手。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舍利子倏然坠了下去。   和光直接叫出声,猛扑上去想抢回来,若不是西瓜拦腰抱住,恐怕已经冲进敌阵。   两界弟子各自阻拦对方,殷羡和宁非天同时出手去抢,指尖就要触上的那刻,半空突然出现虚空裂缝吞下舍利子。   空中飘来一声轻笑,殷羡和宁非天彻底沉下脸色,合着对方耍他俩玩。   两界弟子尴尬收手。   和光脑子嗡嗡作响,若不是敌军在场早已冲上去怒揍师叔,非得在这时候玩一把?   西瓜又满不在乎抛投舍利子,好似全然不知由它引起的腥风血雨。“舍利子这么重要?拿到了又如何?”   殷羡和宁非天盯紧上空,没有出声。   战场边缘的季子野旁观多时,早已厌倦,不耐烦挥手,“要打就打,要死便死,还有完没完。”   季子野偏头看向油彩面具,本想询问接下来的举动,没想到油彩面具莫名轻笑一声,“终于入正题了。”   油彩面具缓慢起身,拍拍大腿膝盖,越过众人走向局面中央。   肖远道出声道,“舍利子是获胜的条件,贵界莫不是呆了这么多年忘了?”   西瓜笑道:“确实记不太清了,你说说呗。”   肖远道不知对方耍什么花样,硬着头皮解释一遍,“当初曜台规则的原话,‘用舍利子消灭秘境的魔气’。”   接上这一句话的是恰好走到近前的油彩面具,“舍利子不过条件之一,后面半句才是关键所在。”   殷羡斜眼瞥来,“这不是废话?”   能够代表界域进入秘境的都不是蠢人,怎么听不出规则的潜台词。众人进入秘境时,已经想到了。   想到是一回事,想透又是另一回事。   黑白分明的面具缓缓侧向殷羡,“假使殷代表拿到舍利子,能否达成后半个条件。”   殷羡的唇角痉挛般颤动片刻,扭开了脸。   面具又偏向另一边,宁非天艰难摇头,“在下没有这个自信。”   无论是身为疏狂界和逾疆界的代表,还是作为申屠家族的少主和尊者朱槿的部属,他们都不能够担保消灭魔气。   肖远道说道:“曜台的原话没有指定对象,只是消灭魔气,也可以是我等协助秘境中人消灭魔气。”   “那你说,秘境的谁有这个能力。”西瓜的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包容晚辈的错误。   眼下三佛殒落,佛门仅剩迦叶佛独撑大局。尊者朱槿脱离佛门,坐镇北疆荒漠。   “迦叶......”肖远道刚吐出两个就打住。   殷羡讥讽笑出声,这些年迦叶佛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宁非天更是脸色难看,迦叶佛临阵脱逃的那日,他就在现场!   肖远道迅速看了眼宁非天,又吐出个名字,“尊者朱槿?”   宁非天沉重摇头,“朱槿愚钝,平定北疆荒漠没问题,号召众生荡除魔气,她没这个能力。”   她是冲锋陷阵的将,成不了人心所向的王。   兽海两族,不提也罢。它们向来不喜人族,最好的情况便是打扫自己的屋子,搞定山里和海里的天魔,不能指望它们再多做些。何况兽海两族是龙主和凤主主持局面,没有金翅大鹏雕的调和,摩擦不断的两族分道扬镳不过时间问题,到时能不能解决自家麻烦都成问题。   至于修仙界的世家大族和其他巨擘门派,作为一手拉起抗魔联盟的申屠少主,殷羡再清楚不过。他们打不过,更别说现在众生不信佛门,沟壑日深,战况只会一日日变差。   若说坐夏之前的佛门尚有一丝机会,那么现在一盘散沙的秘境不过白白等死。   油彩面具道:“诸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肯深思,大战打了这么多年,喘息空闲时分诸位心里肯定动摇过,但是仍旧抱有一分希望。三万年前风雨飘摇的坤舆界都能打赢天魔大战,这个佛门势大的秘境怎么会打不赢?”   当年众志成城的坤舆界,可没秘境这么四分五裂。   众人尽皆低头沉默,这话道出他们埋在深处的侥幸心理。前路太过绝望,他们宁愿相信一线可能,不肯深想。   西瓜接过话头,“最重要的一点,曜台点明获胜条件的那刻,诸位都默认了秘境必赢的结局,拼命想成为推动结局的最佳助力,倘若这个结局不存在呢?”   众人紧皱眉头,肖远道代替他们问出疑惑,“什么意思?秘境根本不可能消灭魔气?既然如此,曜台为什么选取这个获胜条件?界域排名,不该择出个胜负结果吗?”   西瓜回道:“天曜大战在三千年前就有胜负结果,我们进来是为了改变上一次的结果,天曜大战是三千年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   油彩面具道:“没有结果,则延续上次的排名。”   肖远道头都大了,“那曜台为什么送我们进来?”   西瓜深深凝视他,“这句话,是目的,不是手段。”   所有人顺着西瓜的思路去想,“也就是说,曜台不是为了界域排名这个目的送他们进来,仅仅是为了送他们进来。”   这样想来,困扰众人多年的问题——二轮战改变两两作战形式的原因——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们还是想不通,“曜台为什么送我们进来?”   西瓜目光扫过众人,就说了一句话,“我们是谁?”   诸天万界排位前十的顶级界域,精挑细选择出来的出群拔萃的弟子,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支撑各个界域的中坚力量,有朝一日必定成为四界登峰造极的存在。   众人不是蠢货,豁然开悟的瞬间不禁心神惊骇,仰头望天的刹那,但见一道撕破天际的惊雷直劈而来。 第518章 518 解密   ◎他们都被获胜条件误导了◎   轰隆一声巨鸣,砸在众人耳畔,重重锤进脑海,振聋发聩,盘绕心头的迷雾烟消云散,辗转难眠的困惑得到解释。   这番解释,比困扰更让人难受。   仍有逾疆界弟子垂死挣扎,不愿相信,信了便是宣判自己的死刑,“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殷羡睨视一眼,“提刑官才要证据,我们是受害者。”   诸天万界,没有人能审判曜台,而秘境中的他们,切身体会不公的待遇,亲眼目睹悬在头顶的巨斧。   进入秘境的那刻,已经踏空陷阱。   很多人难以接受事实,这个回答和他们的世界观相左,违背界域灌入脑海的教条。   作为首席裁判的曜台,不应该绝对公正绝对中允?诸天万界亿亿万的生灵,不计其数的灵魂转世,完全倚靠三千年一次的天曜大战,仅仅一线的丝带,就这么断了?   在所有人看来,曜台应该是绝对冷漠不含情绪的存在,就像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天道一样,但是这个秘境的天道也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谁也无法坦然接受,为了驳倒对面,不择手段寻找有利于己的证据。   “至今为止进行得不是挺顺利嘛?大家的身体都不错,几位代表也是秘境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知哪个界域的弟子先提了一句,后方的人不分派别纷纷响应。   厘清头绪修正行动前,第一个阻扰首先来自己方。弟子还没能接受剧变,而他们是攻破困难必不可少的助力,代表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才能继续往前走。   倘若曜台想把他们困在秘境,何必让他们穿成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所有人都穿成凡夫俗子便是,不用等到四界聚首,跨不过天南地北,老都老死了。   四位代表沉心细想,发现他们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唯一的可能是秘境狡猾恶毒,故意给他们一线希望,让他们抱着希望往前走,直到最后才告诉他们这是绝路。然而这份猜测也虚无缥缈,没有一点根据。   在座诸位,无不是根骨极佳的高手。四界代表的身份,更有尸弃佛的亲信,两位护法神尊者的心腹,人族第一世家的少主,言行之间极有可能劝动佛尊和尊者,改变大势走向的节点。   尤其是殷羡所处的位置,随时都能调动人族的所有资源,改变除佛门以外抗魔联盟的命令和部署。   殷羡发号施令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一丝困难,自从他成为申屠不悔,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发布的每一个命令只受到过外界的反抗,所属麾下没有遇到一丝阻力。   平心而论,殷羡觉得顺利得可怕,此时他坦然道出这个事实,“在逾疆界都没这样的进展,总有老东西说三道四,这儿全没了。”   其他代表也有相似的经历,讨论过后得出结论:他们不知不觉中做出和当年掌权者相似乃至一样的决定,故而秘境顺畅进行。究其原因,到底是他们和原身有相仿的性格,还是他们无意识受身体影响,各人心里都有答案。   探讨过程中,和光提出另一个关键因素——舍利子   菩提佛身死道消之际,她在最前线观看全程,当时尸弃佛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她的视线。她说出一个猜测:他们所有人都被获胜条件误导了。   “舍利子出现的那一刻,事态就没有转机,生灵只能被天魔吞噬。”   殷羡蹙眉道:“就因为尸弃佛叛变了?”坐夏期间,他并不在场,只能通过道听途说了解情况。   “不是。”和光语气郑重,“根源在于尸弃佛叛变的原因。”   肉/体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天地成住坏空。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突然出现的舍利子,没有人去追踪内里真相。   “尸弃佛代表天道的意志,这句话说明天道想......”和光还没说完,嘴巴被西瓜紧紧捂住,带离原地。   下一刻,巨雷从天而降劈在那个地方,威压甚重。   西瓜朝她微微摇头,“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不可直说出。”   众人心有余悸,明白接下来的对谈都要小心谨慎,他们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无处可逃,而再强大的阵法也防不了“她”的规则。   至此,大部分人被迫接受残酷的事实,暂时接受不了的弟子也不得不相信那个残酷的答案。   接下来是复盘,为了不被秘境拖死,四界代表必须找到打破僵局的办法。   “大部分秘境不是完全虚构,而是以历史为原型。此秘境细节如此丰富,跨度如此之长,所耗灵气精力不可想象,话说回来,它是以何为原型呢?”肖远道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西瓜和油彩面具,这两人最先看穿并揭穿真相。   殷羡也彻底想清楚当时油彩面具的话,“游戏已经变了。”可恨他花了这么多年,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反面一想,假使当年油彩面具全盘托出,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还是不会信,非得撞到南墙才肯信。   对于西瓜也是一样,倘若手握舍利子的是殷羡,而不是坤舆界,殷羡才不会乖乖听这番没根没据的解释,非得和天魔厮杀一波才肯罢手。   油彩面具摇头不言。   西瓜缓缓道:“可能性比较大的是某个沦陷大界,逃出界域的人把故乡留作历史秘境,个人来说我不太倾向这种可能性。”   “不周界。”殷羡刚道出这三个,天际砸来一道雷电,他硬生生受了这一道,咬牙切齿继续说,“原始佛门的祖庭,两佛约战的神山,就叫不周山!”   天雷一道一道劈下来,若不是肖远道及时拉开,殷羡就被烧焦了。   宁非天问,“你怎么知道?”   殷羡抬手抚摸空洞洞的左眼窟窿,“托这只眼的福。”天雷一声比一声烈,他就像不怕死一样愤愤吐露。   “‘人神与天使争为道,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这首古文,诸天万界都听过传过。”   “那日,我亲眼目睹金翅鸟撞上神山,古文的意象和现实全都对上了。”   天雷愈猛锤出一口口尸坑,众人不得不起身躲避,挪个地方。   意象和变化对应,没有一处出错,所有人震骇于这个惊人的重合。   在诸天万界印象中,不周界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没有外界修士去过那儿,甚至没有流传出不周界的一丝情报,只有从三千年一届的天曜大战中窥出一点,他们的佛修强如鬼神。   这个秘境是以前的不周界?主观上众人不愿这么去想,然而客观上讲有许多令人信服的重合,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首屈一指的佛门。   沿着这个猜测往前走,问题又来了,假使这个秘境是不周界,为何会出现在曜台的二轮战,本该绝对公正的曜台和不周界有什么关系?   和光猛地睁大眼睛,“它们该不会私......”   惊天动地的巨雷盘旋在众人头顶,赫赫威压直直笼罩下来,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一旦宣之于口,他们所有人都逃不了。   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季子野突然走到和光面前,锁眉凝视她的脸庞,欲言又止。   油彩面具道:“不可说!”   和光挑眉,“找架?”   季子野声音喑哑,“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巨雷猛地沉下,只消片刻就能刺穿大地。   这个问题,和光似曾相识,“谁?”   季子野心里有种不明原因而强烈的感觉,只要她知道她是谁,僵局就会破开,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豁出去想说,没法说出那两个字,试图绕过名字巧妙地解释,“当年疏狂界......”   剩下的话寂灭在漫天遍野的轰雷之中。   四界代表托着弟子们疾速撤离原地,万钧之雷锤向地面的那一瞬间,天阵宗荡然无存。   地底的湿泥翻出,地面三丈连颗石子都没了。   所有人都有些后怕,一束束震惊的目光聚焦在季子野身上,那句未说完的话、其中包含的信息必定极为重要,然而他们都听不了,至少在秘境如此。   油彩面具放下季子野,躬腰咳嗽两声,面具下喷出大股黑血和肉泥,看来方才被波及到了。   季子野啧声,退到一旁。   油彩面具缓缓道:“在下有个提议,没有关于曜台和不周界的情报,再多猜测也是无根浮萍,不如暂且揭过,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怎样才能离开秘境。”   众人都赞同,他们没有和天雷抗衡的能力,不如实事求是一点。   油彩面具偏头看向西瓜,“今日阁下直截了当现身,是否可以认为阁下已经获知解决办法。”   宁非天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殷羡放下一身刺,话里带上几分礼貌,“别磨蹭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坤舆界拿到舍利子又不立刻离开,原来在这儿等他们。先展现绝对优势,促使疏狂界和逾疆界合作,表明打破成见的界域合作并不困难,再让坤舆界插入其中,最终促使四界合作。   所有人目光炯炯望向西瓜,就见他笑得漫不经心,“脱离秘境嘛,这还不简单。”   众人眼神催促,“快说啊。”   “四界合作前,还有些私怨要解决。”西瓜着重咬住私怨二字,一手搂过和光的肩膀,“师侄被欺负得这么惨,做师叔的总要帮忙讨回公道吧。”   殷羡哂笑一声,合着在这等他。   宁非天半阖眼眸,朝和光拱了拱手,他并未实际出手,这么做也算表达私人的歉意了。   西瓜大手一甩,虚空裂缝吐出刀刃,嚯地插在殷羡脚下。   殷羡上前一步,“下令对方她们的是在下,就由我一人赔罪。”说完,拔出刀刃。   肖远道意识到殷羡的想法,连忙劝道,“不,大部分动手的是我们,我来......”   殷羡看都没看一眼,手腕一转,片片刀刃挥向己身,鲜血迸溅四射,顷刻间便像和光一样身受重伤,隐隐比她还重。   和光吹了声口哨,笑道:“有魄力。”随手把灵药扔了过去。   殷羡也没担架子,打开罐盖就往伤口倒,眼神瞅向西瓜,“可以说了?”   西瓜笑了笑,解释道:“巨型秘境,尤其是拥有历史情节的秘境,大抵都有守护秘境、维持事态的的人,就称为守境人好了。”   和光顿时想到菩提秘境的神念,两万年前的王负荆。   宁非天和殷羡同意这个说法,疏狂界和逾疆界都有差不多的人造秘境。   肖远道不解,“要是没有呢?”   殷羡笑了,“不然刚才的雷是谁劈的?”辱骂天道说不定是天道劈的,可那些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字眼,不可能是秘境的天道劈的。   换句话说,从他们进入秘境起,就有一个未知的存在时刻监视他们。众人思及此处,不由得后背发含。   西瓜继续道:“守境人既然要维持秘境,必定能打开口子放我们出去。”   殷羡皱眉,“怎么逼守境人出来?”   “喊两声?”不知哪个弟子突然插话,“好话求求他?”“跪地烧香?”“有点出息行不行?”......   和光一锤定音,“打破秘境的情节。”   宁非天询问,“具体说说。”   和光回想菩提秘境的情况,解释道,“历史秘境按照固定的情节向前发展,某些细微的改变不会影响大情节的发展,然而在大势分流的节点,发生一丁点变动,都会改变走向,迫使守境人插手扳回局面。”   当年她想用无双剑杀死谈瀛洲的时候,便是这样。   殷羡道:“怎样判断大势分流的节点?我们并不清楚秘境的历史走向。”   和光怔了怔,也是,菩提秘境是众所周知的历史。这个秘境的事态,全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宁非天思忖片刻,试探说道:“我们不确定某件大事,那某个大人物呢?”   肖远道忙问:“什么意思?”   “你是说......”殷羡弄懂宁非天的意思,“杀死那些不该死在此时此地的人,比如说......”   肖远道眼前一亮,“迦叶佛!”   这话一出,死一般的寂静,若是有人能杀死迦叶佛,他们还聚在这儿干嘛?   又有人抛出个名字,“尊者朱槿?”   长久而尴尬的沉默。   突然间,殷羡注意到和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立时明白她的所思所想,狞笑一声回眼看去,“狗和尚,你也一样。”   申屠不悔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祭也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但是有两个问题,一是他们不能确定秘境死了这两个人能不能运转,二是这副身体死了他们就真死了。   四界合作的前提是刀尖不能对准自己人。   殷羡抬眸瞅向西瓜,“有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案?”   嘀地一声轻响,西瓜翻开腰间玉牌一看,笑意涌上眉眼,“来了。”   油彩面具道:“有办法了?”   西瓜回道:“推翻关键之事,杀死关键之人,除此之外歪曲历史的办法还有一个,毁掉关键之物。”   殷羡急切问道:“什么东西?”   “金翅大鹏雕的尸身。”   众人脑海翻腾曜台的画面,当时塔尖确实立着一只金翅鸟,假若关于曜台和不周界的猜测属实,那么那只金翅鸟极有可能是秘境的金翅鸟。   细细想想,两者确实长得差不多。   西瓜手心一划,玉牌的画面扩大浮在半空,金翅鸟的尸身赫然可见,龙主和凤主正在修复惨不忍睹的断肢伤口。   “我来之前,亲眼确定金翅鸟的尸身回到莽山树海。按照传统,金翅鸟的尸身应当被龙凤食用。龙主和凤主的话也是如此,他们会在葬礼过后吞食尸体。”   “然而金翅鸟的尸身还在曜台!”宁非天接过话头。   殷羡眼神闪过惊喜,“葬礼后面定然出了变故,导致龙凤没能吃掉尸体。”   “不错。”西瓜点头,“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金翅鸟的尸身被毁掉。”   作者有话说:   ——————————   秘境篇章根据各方,大概分成三条线   1. 秘境历史发展,大势不变   2. 四界弟子的行动,改变历史不重要的细节   第三条线是第一条线和第二条线混合的暗中推手,曜台。   还有一个隐藏的势力,关键人物还没出场,所以暂时不剧透,文中披露了一点,【如果想耗死四界,让他们穿成凡人就行,何必穿成旁观历史节点的大人物。】   ——————   【PS:明天休息哦 第519章 519 捏脸   ◎连一根睫毛都不曾忘◎   托西瓜原身的福,四界弟子能够得到关于金翅大鹏雕尸身的第一手消息。龙主凤主打算暂且压制莽山边缘的魔军之后,举行盛大的葬礼,届时兽族各族的族长长老都会参与,送别过后,龙主凤主会会依照传统吞食金翅鸟。   整个过程,作为金翅鸟亲信的琼必须出席,带上那么几个同伴也在允许范围内。   葬礼预计在十五天之后。   四界弟子有十五天的时间疗伤修养,做好万全准备。以防万一,他们驻守在莽山深处,琼的居所,距离保存金翅鸟尸身的金塔不过一个山头,若是发生意外随时都能赶过去。   弟子们疗完伤的第一件事便是恢复原来的容貌。除了尚未露面的天极界弟子和早已恢复的坤舆界弟子,疏狂界和逾疆界弟子都把它视作头等大事。出于振奋士气的考虑,宁非天和殷羡没有阻拦,反而鼓励众人回想往事。   陷在秘境蹉跎万年,外界的真实好似蒙了层厚厚的纱布,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那些刻在骨子里发誓不会忘却的记忆都磨花了细节,何况自己的脸。   大多数弟子并不能准确回想自身的面容,不得不依靠同伴的叙述,捏出轮廓、眉眼、双唇,一处处拼凑脸庞,最后通过细节改善,虽说各人幻化的面庞都比原来的长相俊俏美丽些,但总归是些念想,是回家的希望。   坤舆界弟子屯守的院子角落。   冬瓜和南瓜死死盯住菜瓜,脑子不甚灵活的菜瓜第一次体会到不自在的感觉。盯了一天一夜,冬瓜南瓜终于明白哪儿不对劲。   冬瓜道:“师兄看起来好蠢,当年那一身镇住全场的血雨腥风的气势呢?“   南瓜道:“是不是眼白太多了?瞳孔变大点试试?”   两人软磨硬泡,才撬动菜瓜变换容貌。这么一变,看起来更蠢了。   讨论其他地方,眉毛粗了、鼻子不挺、嘴唇太厚,各种模样都变了,两人还是不满意。   太蠢了!不像杀戮禅的禅子,带出去跌份儿!   南瓜眼神一亮,“禅子信物,怪不得气场不行,没有指骨项链,怎么亮得出杀气!”   他们越想越对,打算在秘境凑出个指骨项链。他们两个,就有两根指骨。   兴冲冲跑去杀戮禅的窝儿,每个师兄弟都同意捐出一根小指头,才五十多根。同隔壁嗔怒禅的狐朋狗友商量,嗔怒禅的兄弟们大手一挥也答应了。   还是够不着一百零八根。   两人想了想,迫于现实,勉为其难接受昆仑剑宗的小指头好了。又跑去剑宗弟子的窝儿,兴致勃勃地说了一通,表示同为坤舆界的弟子,今日特意给剑宗朋友们一个史无前例的机会,能为杀戮禅子的信物献上自己的小指。   两人说得大言不惭,剑宗弟子以为是乐子,不想被对方嘲笑自己玩不起,随口应了。   直到那把菜刀抵住自己的指头根部,剑宗弟子才反应过来不是玩笑,一脚踢开对方。动剑修的右手,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两拨人闹了起来,直到西瓜冲过来,一拨揍一顿才消停。   同时西瓜严令禁止伤害身体,聚齐小指头的方案不得不作罢。   冬瓜和南瓜又不是善罢甘休的家伙,于是另辟蹊径。   若鹿和阿猛提着酒壶过来串门儿的时候,还没进院就闻到浓浓的烤鸡味。   进去一看,满院子的死鸡,拔了毛,串在火坑。   若鹿和阿猛怔在屋外,无处下脚。   冬瓜抬头瞅见两人,连忙招呼他们过去,“来得正好,帮忙吃几只,老子真的吃不下了。”   南瓜艰难咽下一嘴肌肉,倒在地上摸肚子,“连吃二十只,再厉害的修士都撑不住啊。”   冬瓜数了数,“还差五十多只呢。”   若鹿问吃鸡的原因。   冬瓜抬手指向角落的菜瓜,“还不是为了苦命的师兄,为了用鸡骨头给他串指骨项链。”   两人中间有一堆骨头,都是鸡爪最小的趾骨。   若鹿拨开满地鸡架,一屁股坐下,“鸡有八根趾骨,只用十四只鸡便够了。”   冬瓜圆目一瞪,“说什么呢?这可是杀戮禅子的信物,怎能随意对付,定要用右手的小指头,非得祭上一百零八只鸡!”   阿猛惊住,“说得这么厉害,人骨头到鸡骨头,落差就够大了。”   若鹿皱眉道:“右手的小指?可是鸡爪是鸡的脚啊。”   话音刚落,冬瓜和南瓜震惊地瞪大眼睛,一把抛开手里的鸡肉,“这么说,我们白吃了。”   两人痛嚎一阵,又问若鹿什么动物的右手有五根指头。   若鹿道:“猴子?”   因为这句话,莽山的猴子倒了死霉。   话说另一处很偏僻很偏僻的湖畔,四界弟子都不会涉足的角落。   清冷的月辉映在平静的湖面,洒在和光仰起的脸庞。   “还没好么?”她不耐烦想睁开眼睛,眼皮罩上一只大手,什么都看不见。   “合上眼睛。”西瓜的语气带着笑意。   和光不太记得清自己的脸庞,对着湖面捏了好几次都不太满意。西瓜师叔恰好路过,居然好心到提出帮她捏。   深山月色的幽寒里,衬得他的手指越发的暖。抚摸过眉间、唇角,暖意随之浮上脸颊。   他突然笑出声,温热的气息盖过月光洒下来。她不明原由得颤了一下。   “别动!”滚烫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带着点强硬的意味,“马上好了。”   黑暗的视野下,其他感觉分外清晰,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衣袍交缠的窸窣声,衣襟深处透出的沉香味......   一道凄厉的嚎鸣打破幽静的氛围,“呜哇——呜哇——”   和光不用睁眼都知是菜瓜,听语气似乎有些委屈,也不知怎么被人欺负了。   “好了。”   西瓜师叔一松开,她便转头去看菜瓜,刚想随口安慰两句,就见菜瓜的神色从委屈转为惊骇,变化之迅速、情绪之准确,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终于开窍了。   “鬼啊——”菜瓜大嚎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脑子又坏了?”和光摸不着头脑,回身发现西瓜师叔也不见了。   凑到湖面一看,立刻明白菜瓜害怕的原因。   “畜生——”惊天动地的骂声,也不知有没有传进西瓜师叔耳中,他听到了,怕是会笑得更开心。   难以形容湖面倒映的是怎样一个恶心玩意儿,比起来涂鸣的青面獠牙鬼面都成了闭月羞花的美人,能凑出这个五官的西瓜简直是个天才!   和光一面骂,一面重捏五官。   圆月渐渐沉下,光辉弱了,水面的倒影愈加模糊。   她扭动身子,避开阴影,试图让月光照得更清楚。这时,冷涔涔的月辉陡地亮了,仿佛含情脉脉的银灰色。   她抬眸一看,圆月低垂浮在头顶,触手可及,好像一场不真切的美梦。   顺着圆月边缘的隐约细线,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帘。   “还要近些?”   宁非天手执细线,如同拉着气球般把圆月拽到她身旁。   和光笑了,“宁代表专门来给我照光?”   恢复原貌的宁非天笑得如以往那般爽朗,“倒也不是,涌泉城那次我确实有些过火,思来想去还是向你赔罪。”   “不必,若我是宁代表,为了坤舆界恐怕会做得更狠。”   宁非天垂眸笑了,“也是,不过事后我会原谅和光道友,界域的公事不会影响我们的私交。如今以和光道友的小肚鸡肠,怕是没有原谅我。”   和光笑着拍拍旁边的草地,示意他坐下,“道了歉就能揭过?贫僧可没这么好糊弄。”   宁非天撩开衣袍,随意盘腿坐下,“那在下帮和光道友恢复容貌如何?”   和光怀疑瞅他,“你记得?”   相错万年光阴,她都无法记得真切。   “连一根睫毛都不曾忘。”   宁非天轻轻拉下圆月,球面深浅不一的月辉缓缓流动,顷刻间绘出一张面庞。   淡漠、执拗、坚毅,是她的脸庞。   微风夹杂泥土草地特有的味道徐徐吹过,蛙鼓和蝉鸣骤然远去,呼吸之间,往日的记忆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月辉流到脖颈以下,添上红色金色的彩绘,朱红色僧服,金线绣口抖落铁臂假肢,扯嘴咧开轻浅又骄狂的笑意。   “这是......”她不禁屏住呼吸。   许久之前诸天大会的她,天极界贺拔峰的宴会,她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宁非天半阖眼眸,语气带着回忆往昔的笑意,“当年和光道友震惊全场的亮相,在下至今无法忘记。”   作者有话说:   西瓜溜达一圈,回来打算继续嘲笑和光,面对这一幕笑容僵在脸上,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贱手。 第520章 520 别无选择   ◎老子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更想出去◎   这些日子,和光渐渐熟悉原来的脸,过往的记忆陆续翻腾出来。不时对镜自照,注视镜面的那一头黑发,不知为何脑海又浮现另一张脸庞——祭   似乎在哪儿看过,想要深思,太阳穴不住刺痛,迫使她停止。重复数次都是这般,她越发肯定心底的猜测。   强硬忍住疼痛细想,祭的脸和自己的脸重合在一起,更加不可捉摸。   又一次陷入沉思的时候,门敲响了。   算算时辰,该开战略会议了,四界将决定最终的投入人员和攻防站位。   推门一看,不是师叔也不是坤舆界弟子,而是预料之外的家伙——季子野   连日来他时常躲在角落打量她的脸庞,无数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的复杂神色。   没想到今日自个儿上门,神色还是那般矛盾,凝视她许久都没开口。   若不是顾虑形势,她会一掌掏空他的丹田。往年的滔天恨意没有减弱,是个好现象,她忍不住这么想。   “没事就让开。”她推开他,想出门。   他如无力的柳条般被她随手推向门扉,待她踏出数步,还是开口了,“怎样才能避开天雷顺利说出那件事,绕开关键字眼、暗中点出共通情报......都行不通,我想了很久,决定直接告诉你解决办法。”   和光回身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去死。”   她撇过脑袋,直接笑了出来。过去多少年了,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每次都是这样。   她压着性子叹了口气,“顾忌你是天极界的代表,我不和你计较,咱俩的仇,等出去再说。”   “你知道我的心愿吗?”   她笑着随口扯了一句,“杀我?”   他没笑,也没有往常那般被冒犯的怒气,淡淡说道,“是飞升。在秘境困了这么多年,我也厌了。这么下去,出都出不去,何谈飞升?我说的解决办法,不是出于私怨。如果可以,我何不想亲手杀死你,大师姐。”   这时,她才认真回看他,他这番话不像假话。“狼来了的故事听过吗?今时今日,你要我如何敢信你,季子野,你总得拿出点证据来。”   他抬起食指点向天空,轻轻摇头。   他说不了。   “大师姐爬到今天的位置想必体会过不少次濒死的经验,各种附身他人的秘境也经验过死亡。作为真正的自己,□□和神念的死亡呢?面对强如鬼神的敌人,心底连一点反抗、逃生的心思都生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屠刀落下。”   她脑海升腾不少疏离的记忆,然而最为关键的那一点,还是摸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腰间的玉牌嘀地响起,会议即将召开,没工夫同季子野纠缠,她不得不离开。   围墙反侧,逾疆界的院落。   会议的时辰快到了,从未有过迟到缺席重要场合的殷羡却还在房间,迟迟没有出来的迹象。   肖远道心忖里边会不会出意外,轻敲两声“师兄”,推门而入。   四面窗户紧闭,紧邻躺椅的小窗全然敞开,簌簌寒风呼啸涌入,搅散一屋子的沉香味。   小窗映入的阳光洒在一侧,隔着由浅至深的阴翳,殷羡缩在躺椅另一侧。   他深深躬腰,交握的双手撑在膝盖,头颅垂下,整个人陷入沉沉阴影。   肖远道不由得放低声音,“师兄。”   他从未见过殷羡露出这副疲惫又无力的姿态,当殷羡猛地抬头带着那双深邃得宛如暗海漩涡的眸子射来的刹那,他又把那两个词吞入腹中。   近乎偏执的坚定,这才是领导他们的逾疆界代表。   肖远道不觉间提高声音,“师兄该前往会议了。”   殷羡没有多言,起身走向屋外。踏出门槛时,藏在袖中的手指掸了掸。   就是这一刹那,恰好被肖远道捕捉到了。殷羡离开许久,他还迟迟无法平定内心的震惊。   防止窥视而紧闭的窗户,独独留下最近的一扇,怎么也说不通。师兄从不喜欢熏香,尤其是佛门专用的沉木,明明一丝都闻不得,为何要在闭室点燃?   师兄刻意掩盖什么,不愿他知道,也不愿弟子们知道。   肖远道斜眼瞥见躺椅软垫露出的长形一角,心里有了答案。原身的影响,终究太大了,特别是瘾。   肖远道强忍住冲动没有去翻看,合门离开。   师兄不愿他们知道的事情,不必特意揭穿。   反正他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殷羡。   数重紧闭阵法罩住的会议室内,四界正在进行最后的磋商决策,坤舆界有西瓜同和光,其他三界分别是宁非天、殷羡和油彩面具。   葬礼是关键所在,四界弟子毫无疑问应该尽数前去,然而作为亲信的琼带这么多人出席难免引起怀疑,于是分出一批批防线,商量各批弟子站位,做好最完善的准备。   四界实力最强劲的弟子必须在葬礼当场,由琼安排他们到各点防守位置。   祭是生灵公敌,不便堂而皇之地出入莽山,和光便化作本来的样子出现。   对照地图的葬礼出入口和宾客名单,几人激烈讨论可能出现的变故,针对各种变故又如何做好应对,接下来率领各自界域的弟子作战。   敲定最后的决策,几人沉默了一会儿。该讨论的、能商量的差不多了,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宁非天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都会全力以赴吧?”   天曜大战的战场上,四界放下隔阂、成见和胜负,联手协心,这是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殷羡面上微哂,“别诸位不诸位,宁代表不放有话直说,你就是不放心我俩。”   疏狂界和坤舆界是同盟界域,没有天曜大战隔在中间,两界自然合衷共济。逾疆界和天极界不然,向来和疏狂界摩擦不断,宁非天不信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西瓜道:“明日便是葬礼,有什么矛盾,现在就解开,留到战场,迟早会在关键时刻爆发。”   宁非天道:“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各界的阴私摆上台面。秘境一破,相当于二轮战结束,而且是没有任何改变的结果,延续三千年前的排名。疏狂界位列第二,没有上升空间。坤舆界坦言没有前进的打算,四界垫底也无所谓。”   和光听得心惊胆战,说阴私,没想到宁非天挖这么深。   “就此结束二轮战,延续上次的排名,我们没有任何不满。”宁非天凝眸注视殷羡和油彩面具,似乎想透过皮相看穿两人,“逾疆界和天极界呢?”   瞧二轮战开启前的阵势,这两界肯定奔着上位而来,秘境结束相当于宣告两界的目的落空。   和光隐隐不安,四界的较量是个死结,所有人心知肚明。此时摆上台面说不定会扭得更紧,不稍稍松解,关键时刻极有可能会酿造他们的失败。   西瓜抱臂旁观,摆明没有掺和调解的打算。   殷羡的小指颤动一下,仿佛触电般传染到一根根手指,紧接着上半身痉挛般抽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剧变,几人吓了一跳,“你......”   殷羡强忍晃颤,唇角挤出难看的笑容,“没见过烟瘾发作?”   他一脸云淡风轻的镇定,还是挡不住不由自主颤抖的身体。   众人没有戳穿,心里都知道定然不是普通的烟瘾。能够成为一界代表的人物,都经过详细至极的筛选检查,不可能放过一只毒虫。这般姿态,定然是原身的陋习。   殷羡右手死死压制颤抖的左手,“老子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更想出去。”   没有人能够怀疑这句话。   殷羡自嘲地笑,“和诸位相比,我怎么也算不上无私的人。大义凛然卷入天曜大战,除了界域的利益,剩下的全是私心。我为何要抢破头争到代表的位子,还不是为了往上爬,爬到逾疆界的顶点。”   “进入二轮战之前,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输了,有亿万生灵为我树碑立传,大名刻在尖峰,也不枉这辈子走一遭。赢了......”殷羡脖颈,喉咙发出阴险而真实的笑意,“那我就赌赢了。”   和光静静听着,心底某处触动了,辗转难眠的时候她也生出难以启齿的隐秘想法,却不会像殷羡这般坦然相告。   殷羡掏出一根烟枪敲了敲,身体颤得更厉害,还是没有吸,“在战场捐躯殉国,不代表老子甘愿不明不白死在这破地方。”   他定定回视,“宁代表,你明白我的话吗?”   宁非天沉重点头,接受殷羡的投诚。   和光注意到西瓜师叔的唇角下弯微不可查的角度,这是师叔不为人知的动作,他觉得很有趣又不想被人觉察的时候便会这样。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在油彩面具身上。   很长的时间,油彩面具都没有任何反应。   殷羡调侃催促,“不说些什么,他们不会信你。”   油彩面具缓慢抬起包裹在黑布的手,伸向面庞。   众人以为他要掀开面具表明真实身份,毕竟二轮战开启以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不由得屏息以待。   油彩面具的手没有伸向面罩,而是领口。衣襟一点点扯开,底下的皮肤露出来的那刻,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然还活着?   这般行将就木的血肉,居然生生拖了这么多年。   “够了吗?”油彩面具的声音很轻,好像拉到极点的风筝线随时会断。   宁非天轻轻应声。   殷羡恍惚间回想起来,初见油彩面具之时,他确实是副根骨普通的身体,拖了万年也是难得。   这些年来,四界不是没有老死的弟子。但他们着实没想到,老死这个结局居然会出现在界域代表身上。   弟子们自愿奔赴战场,能被敌人无情杀死,能在最前线慨然赴死,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无尽的等待中白白老死,不能!也不该!   至此,四界的死结松了些,每人都呈上一点余地。   他们依旧不信任,也不敢相信对方。但是都坚信他们会在明日的葬礼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说:   殷羡很贼的,不想让部下知道的弱点,故意暴露在敌人面前。 第521章 521 同室操戈(一)   ◎贫僧大老远跑来,可不打算空手回去◎   夜半,银灰色的圆月紧挨梧桐树海的枝梢,距离之近数得出表面参差不平的沟壑。   浅灰的银光宛如薄纱笼罩每棵巨木的梢子,却无一丝一缕挤进密密丛丛的枝叶透入深处。   树海之下,自有长夜不息的发光丛草和流光溢彩的夜明珠,照着一队队影影绰绰的兽族海族,秩序井然前往同一终点。   今夜各族难得静了下来,搁置彼此的摩擦和纷争,每一张脸庞流露悲痛和茫然。   一道道视线透过高低不齐的白幡,聚在中央最大的梧桐木树洞。   乳白色的光辉穿过树顶的小口,投在树洞中心的沉厚棺椁,镌刻光阴的年轮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个角落的倒刺都被精心抹平,涂上万年不散的香油。   琼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棺椁旁边的龙主舒了口气,骤然松开的唇瓣满是深深的牙印,“是么?怎么没有一点真实感,好像一场梦。”   凤主红着眼圈,嘶哑的嗓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沉痛,“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一直以为我会被尊者吞食,和尊者融为一体,就像爹、爷爷,所有祖先一样。为什么躺在里面的是尊者!”   龙主猛地拍他后脑勺一巴掌,“吞食尊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该感恩戴德才对!”   凤主长长舒了口气平复心绪,不得不接受现实,继承身为兽族之主的职责。   龙主和凤主联手推开棺椁,以便前来葬礼的兽族们瞻仰。不周山之战尸身损伤过重,她们不忍尊者以这副惨不忍睹的姿态离去,耗费数日尽力修复。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尸体的模样。   西瓜不动声色踏前一步,余光掠过棺椁内部,抬起碧蓝色念珠微微伸前。   端庄肃穆的头颅昂然立起,眼眸半阖,一根根金色羽毛嵌入伤疤纵横的翅膀,双翅拢在身前。   与曜台塔尖的金翅大鹏雕一模一样!   西瓜脑海响起和光雀跃的声音,【没错!尸身散发的佛力也相似!】指间的碧蓝色念珠轻轻碰撞。   他用指尖压制念珠,【别动,这两位可不是吃素的。】   伪装成念珠的和光立刻停下。   与此同时,西瓜通过意念传讯阵法把情报传递给众人。   【西瓜:咱们来对了,和光确认是同一只金翅鸟。】   尚未进入曜台前,和光是他们间唯一近距离接触过金翅鸟的人,真刀真枪交手过几次。   【宁非天:那就没有疑问了,金翅鸟守在塔顶,必是后来出了变故。】   【殷羡:看来葬礼不会好好结束,有好戏了。】   【和光:别光看着,咱们为了阻止好戏而来。】   【殷羡:还用你说。】   一声响亮的铜铃荡彻梧桐树海,葬礼正式开始。   凤主和琼候在棺椁两侧,操办丧仪的龙主推开树洞的大门,而后立刻回到棺椁旁边。   前来拜祭的各族族长长老们鱼贯而入。   首先是豹族、蛇族和虎族等驻守莽山的兽族,依实力和地位,它们拥有先行的权力。   它们拎着各自族群亲酿的美酒,径直走向棺椁,先行兽族最恭敬的跪礼,然后打开壶嘴浅尝一口,剩下的呈在棺椁下方。   这是兽族葬仪的传统,没有无谓的焚香和哭丧,只需独自消化各自的痛楚,为死者奉上最佳的送行礼,这些酒食往往是死者生前赞口不绝的好物。   兽族大族祭完留在殿内。   接着是海族的大族,蛟族和深海水母等族长,呈上极东幽海最好的下酒菜。那些通宵作乐的一夜夜,金翅鸟对它们赞不绝口。   兽族和海族主家的两族祭拜过后,西瓜发了声讯息。   宁非天踏过门槛,不是本来的脸,而是作为尊者朱槿的部属跑堂。   殿内的空气凝滞一瞬,所有眼神聚焦在宁非天身上,它们都没想到会有外人前来。   凤主愣了半刻,直到龙主咳嗽提醒,才起身前去迎接。   宁非天拱手行礼,“感念金鹏尊者的大义,在下为了表达朱槿尊者部下的心意,特意奉上薄酒一壶。”   凤主喉咙动了动,似乎被这番心意打动,随着宁非天迈进殿中。   宁非天学着兽族的习俗喝了一口,把酒壶放在棺椁下方,暗中扇动酒香。这是疏狂界独有的美酒,气味持续攀附棺椁,以便随时定准尸身的位置。   各位族长感怀对方千里挑逃跑来,给了宁非天留在殿内的殊荣,这倒是出乎四界的意料,比计划要好。   殿内除了西瓜和化形伪装的和光,又多了分战力。   没多久,殷羡代表人族抗魔联盟奉上心意,申屠少主亲自前来未免引起注意,他化作族中子弟。   然而他没有宁非天的好运气,只能留在殿外。虽说和计划一样,他仍旧有些不满。   四界弟子分散在树海四周,牢牢守住每一个关卡。考虑到油彩面具的身体,他在外面暂代弟子们的指挥权,以防任何计划外的变动。   兽海两族陆续前来吊唁,位高权重得以留在殿内,势力弱小的不得不离开,横亘的分水岭鲜明且残酷。   殿外的殷羡冷眼打量,不由得嗤笑出声,【来的家伙这么多,真心实意的能有几个。】   【宁非天:龙主凤主是真心难受。】   【殷羡:其他家伙可就不好说了,估摸是根据葬礼的形势为族群的后续作打算。】   【油彩面具:金翅鸟一死,它们立即被人族压了一头,又有龙凤的隔阂,兽海两族随时有分道扬镳的可能,到时处境只会更加难堪。对于弱小的族群来说,投靠人族、拜入佛门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肖远道:近日来给申屠家族寄帖的兽族不在少数,只求抗魔联盟的庇护。】   针对兽海两族的瓜葛,众人浅谈即停,没有插手的打算,最重要的目标仍是金翅鸟。   葬礼仅仅一夜,众人都打起精神提防各种意外。吊唁的族群陆续离开,没有引起任何纷争,与计划不同,众人不由得怀疑最初的预想是否正确。   【季子野:蒙错了吧,葬礼没有发生意外,后来龙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放弃吞食金翅鸟?】   【肖远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季子野:那今晚不是白来了?】   预想落空,四界弟子的志气不禁有些疲软。   西瓜、宁非天和殷羡都守在近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后方弟子的不对劲,幸好他们把指挥权暂交油彩面具。   油彩面具严厉警声道,【坚守阵地,继续执行计划,直到天明。若是目标落空,那便筹划其他方案。今夜不管如何,不可有一点懈怠。】   众人一听,各自打起精神。   突然间,油彩面具回身望向后方。季子野询问道,“怎么了?”   油彩面具打开全员通讯,语气严肃,【各位注意隐蔽,来了。】   话音刚落,梧桐树海外面骤然亮起明明赫赫的金光,一瞬之间把树海照得白日般亮堂,所有兽族同时望了过去。   两列僧人开道,每人举着一座转经轮藏,大手拨动,佛力一起,密密麻麻的经文随之飘荡。   伴着繁杂肃然的经声,僧人们徐步走向树洞。   慧可走在队尾,身后飘浮一面刻满经文的庞大经幡,不知下边盖着什么。   【他来干什么!】殷羡有些咬牙切齿。   【肖远道:变故该不会就是他吧?】   逾疆界弟子对迦叶佛和慧可一派厌恶至极。   【宁非天:等等,事态明晰再动手。】   伴着赫赫超度经声,慧可一行踏入殿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对方跋山涉水前来祭拜,龙主凤主亲自上前迎接。   百名僧人挤满殿内,敲钵摇铃颂完长长的安息经和超度经,给予金翅大鹏雕佛门护法神的辉荣。   慧可掀开经幡,亲手递上,恭声道:“佛门感念金鹏尊者的大义,携手缝此经幡,盖住尊者棺椁,护佑尸身 。”   龙主凤主很是感动。   白幡扯下露出底下的白玉灵塔,西瓜同和光瞳孔骤然一缩,气息停滞一瞬。   宁非天忙问,【怎么了?】   【和光:白玉灵塔是佛门仪轨,专为安置高僧的遗体,这秃驴有备而来。】   【西瓜:各小队注意,打起警惕。】   凤主伸手去接经幡,刚摸到边,就听得慧可不紧不慢出声。   “按佛门的仪轨,金鹏尊者应当火葬。考虑尊者尚属兽族,佛门择出折中方案,特为尊者准备塔葬。”   凤主怔住,“什么?”   慧可道:“尊者的尸身经过处理,在白塔内部永久留存,受尽香火供奉和生灵祭拜,诸位不必担心。”   “呵。”凤主挥开经幡,嗤笑道,“香火?祭拜?尊者何曾在乎过?”   凤主大骂出声,“我就知道死秃驴没安好心,你们人族没一个好东西!什么慰问?明明冲着老大的尸体来的!”   慧可依旧脸色平静,“金鹏尊者是佛门的护法神,按理应交由我等处理,希望诸位不要阻拦。”   凤主眸子冒火,“什么护法神?当初坐夏的时候,老大就脱离佛门了!相隔万年,你扯个狗屁!”   慧可道:“尊者同世尊战死在原始佛门的祖庭,临死之际回归佛门。”   凤主不依不饶,“你哪只眼睛看到,哪只耳朵听到,老娘这就把它剁了。”   慧可道,“就算诸位不肯信,尊者自爆的最后一刻,由世尊救下尸身,这点是无法辩驳的事实,按理来说世尊,以及世尊的继承人迦叶佛拥有处置尸体的权力。”   这话一出,龙主凤主无法反驳,不由得怔住了。   一字字一句句飘到殿外,殷羡都听见了,忙不迭传讯给宁非天。   接着,宁非天上前驳斥,“大胆!世尊最后的遗言,迦叶佛要公然违背吗?”   慧可眯起眼睛打量宁非天,“这不是原尊者朱槿的部下吗?你这话从何而出,可不要空口污蔑迦叶佛。”   宁非天重述殷羡的话,“世尊死前说,金翅大鹏雕的尸身转交龙凤,它们如何处理不必多言。大师不信,回去亲自问迦叶佛。”   慧可疑惑皱眉,“贫僧出发前,确实没听佛尊提过此事,不如诸位带着金鹏尊者的尸身一道回佛门,亲口询问迦叶佛?”   好狡诈的计策,金鹏尊者的尸身进了佛门,如何出得来!   凤主立刻领悟慧可得伎俩,大声斥骂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今儿就是冲着尊者的尸身来的,什么经幡超度全是幌子!什么遗言,分明是不拿到尸身就不罢休!”   慧可笑了,“凤主聪慧,既然如此不必贫僧多言。”   僧人们抬上白玉灵塔。   龙主凤主挡住棺椁,“你敢!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慧可笑意愈深,“贫僧大老远跑来,可不打算空手回去。”   作者有话说:   秘境尾声了 第522章 522 同室操戈(二)   ◎好一个佛门◎   常年的协同作战,肖远道和慧可打得交道最多,忍不住大骂出声,【这死秃驴从来只有收礼的份儿,哪会大老远来送礼,果然没安好心!】   不少逾疆界弟子对迦叶佛一派的僧人怨愤已久,跃跃欲试想要出手发泄积怨。   殷羡注意到外围弟子的变化,立刻制止道,【慧可不是龙主凤主的对手,再等等。】   面对慧可的大放厥词,首先出手的是殿内的各位族长,不等龙主凤主发话,它们攻上前去。   “没毛的杂种,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居然敢跑来莽山放大话,老子叫你有来无回!”放话的是兽族族长。   蛟族等海族也不甘示弱,“没毛怎么了?人族的没种,海里的可不是。”   殿内的几十位族长恢复最强大的姿势化出獠牙利爪,冲了上去。   守在慧可两侧的僧人们同时转向外侧,铜钵轻敲,空灵玄妙的振动荡彻树洞,穿透兽族身体的瞬间每一根骨头仿佛被千斤重锤,皮肤表面溅出行行血流。   身经百战的兽族们硬生生忍住肉、体的剧痛向前,进到僧人队伍时得到他们悲悯的眼神和重摇的金铃。   尖椒状的铃舌撞上金壁,反弹对面,勾心刺骨般的尖锐声音直直灌入耳朵,脑子的每一点血滴、识海的每一条心绪都在沸腾翻滚。   身体和神魂的一齐打击,眨眼压制所有族长,它们倒下的那刻,锋锐的利爪依旧朝着敌人的方向。   吊唁死者的哀乐,如今成了颠覆葬礼的凶器。   西瓜扫过僧人的铜钵金铃,告诉众人道,【这些不是佛门常用的乐器,刻了专门应付兽族的符文。】   【殷羡:那么事情就清楚了,他们有备而来。】   “你们退下。”凤主轻扇羽翼,送走还在挣扎的族长们。迈出左腿,躬腰伸头,对着慧可张嘴便吐一口凤凰心火。   滚沸空气的热浪迅速扑了过去,以僧人们的□□怕是难以抵抗住。   慧可亲自上前,直接抓过原为披盖棺椁的白幡,挡在最前面。灼灼大火之下,白幡霎时烧成灰烬。   一盏茶前,慧可才说这面白幡是佛门的心意,不假思索这般处理,显然没有一点心意可言。   “佛门果然尽是寡恩少义之徒!”龙主怒从心起,恢复百丈原身,威猛神武的龙头刹时冲上前去,两行胡须扇倒护阵的僧人,一口咬紧慧可的肩膀,狠狠冲出门去。   虎彪彪的龙尾冲上恁下,树洞经不起这么折腾,嚯地破开几个窟窿摇摇欲坠。   慧可聚起防护罩挡住龙主的利牙,两具拼杀的身体撞断好几颗参天梧桐木,直到抵住粗壮的梧桐树干,才停下来。   凤主快步追来,语气不满,“不要太过火,好歹是我的地盘。”   龙主保持紧咬的牙关,铜铃大的圆眸慢悠悠转回去看凤主,喉咙间发出嘲笑,“你的地盘?那你岂不是被人拉在家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慧可从腰后摸出一支手掌大的转经筒,塞入龙主口中。   嗡地一声巨响,口中散射刺眼的金光,转经筒极速变大,顿时挤满龙主的嘴巴。   “什么玩意儿?”龙主正要松嘴,慧可猛地一拨经筒,字字梵文脱离表面,浮在四周。纯厚的佛力如利刃般割向龙主,而卡在嘴巴的经筒让它离开不得。   凤主轻踩地面,慧可背靠的梧桐木随即燃烧起来,炽热的火焰丝毫不输凤火,逼得慧可不得不暂撤一步。   龙主借机后退,吞下满口的血液,只挤出一声闷哼,利牙摇摇欲坠。   凤主慢慢走到她身侧,笑着看她,“好歹说声谢谢啊。”   凤主斜睨一眼,抓住利牙,猛地一拔,牙齿黏血扔了过去,“行了吧。”   凤主道:“一颗万年梧桐木,换一颗虎牙,有点亏。”   龙主纠正道:“是龙主的虎牙。”   另一边,慧可无法扑灭衣袍的凤火,只得割掉那一角。殿内的几十名僧人回到慧可旁边,以一座座等人大的转经筒护在最外围。   中央的转经筒最为精雕细琢,经文最是密密麻麻,正是慧可从腰后掏出的那具。他一跃坐上顶端,左手合拢五指置于心轮,右手拨动转经筒。   筒身的经文立时浮现四面变得半透明。与此同时,几十名僧人有序拨动各自的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   面面经文凝合在一起,攻上前去。龙凤不明奥妙,躲闪慢了一步,皮肤表面被烙出深深的印子,好似惩罚重犯的烙印刑。   凤主拧眉瞪住大臂的经文,直骂晦气。龙主直接用爪子削掉那块皮肤,还狠狠跺了几脚。   经文紧追不舍,两兽庞大的身体,穿梭在繁密深林,躲也不好躲。   龙主烦躁道:“你倒是干点事啊,老娘手脚都伸不开。”   “这是我家!我能怎么办?毁了给你清出空地?”凤主很是犹豫。   经文时刻不停,在梧桐树干枝条间烙印一字字梵文。   龙主嗤道:“你不毁,就是秃驴们毁。”   眼看梧桐木的梵文越来越多,凤主额头青筋直跳,喉咙涌出一腔怒火,四方树木燃起熊熊烈火。   人族□□难以抵抗,僧人们只得暂时收回经文,用于防护自身。   没多久,方圆十里的梧桐木化为灰烬。粒粒尘埃落下的那刻,铁灰色的月光第一次洒进树海中心,照得僧人们的面庞一片惨白。   慧可也没想到凤主居然狠得下心,这可是凤凰一族世代栖息的梧桐树海,此处更是树海深处的胜地。   龙主活动活动头颅,骨骼转动咔咔响,“等老娘烧了他们,给你的小树当肥料。”   不等龙主烧,凤主第一个冲上前去,怒火喷喷往外吐,恨不得绞死这些天杀的外人。   慧可等人全力拨动经筒,筒身转得越快,经文浮现得越多,佛力越深厚。经筒都转出火花来,也仅仅勉强挡住凤主的攻势。   突然间,洒在大地的铁灰色月光突然变亮。龙主腾空而起,越过四方高木,直冲天际,一头撞向圆月。头颅回望的刹那,但见圆月笼在龙身后方,流出一股股凝结的月辉,赫然是月华精气的帝流浆。   龙主裹挟这阵翻江倒海的威压,磅礴的身体俯冲而下。   凤主啧了一声,不情愿避开,它也无法直面这股力量。   僧人们头顶冒出大颗大颗汗珠,期望的目光聚焦在慧可身上。   慧可捏紧通讯玉牌,心里很是犹豫。前来讨要金翅鸟的尸体,已是和龙凤反目成仇。再往下走一步,人族和兽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师叔!”僧人们急切的呼唤打断慧可的深思。   慧可猛地回神,凛凛威压已至头顶,脑中鲜血翻涌不止,死亡近在咫尺。心一横,按下通讯玉牌。   外围的油彩面具突地回首望向树海边缘,【有人来了!】语气变得暗含难以置信的惊异,【不,他们埋伏很久了!竟然没有发现。】   【什么人?】众人追问道。   话音刚落,四周密林上方跃出一道道白袍身影,金红相间的袈裟猎猎作响,仅这一身打扮就说明了身份。   将近万名修为极高的僧人!无不是佛门登峰造极的存在,居然同时出现在莽山。   高僧们一手拨动念珠,一手掀开袈裟抛向高空,一身身绘满经文的袈裟连接缝合,制成一张巨大的金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龙主借月的威压不攻自破,凤主也被按在地上。   将近万面袈裟罩在两兽身上,压得它们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凤主咬牙怒道:“好一个佛门!这是公开和兽族宣战!”   慧可掸开一身灰尘,不紧不慢走到凤主面前,垂眸俯视,“贫僧为金鹏尊者的尸身而来,若是凤主及早松口,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四界众人本以为龙凤有主场优势,怎么也不会被慧可占便宜,没想到佛门早有准备,不拿到尸身不罢休。   西瓜刚要出声,宁非□□他摇头,“你守住尸身,我去会会他们。”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哦,礼拜二老时间更新 第523章 523 同室操戈(三)   ◎诸位,干活了◎   万年袈裟编制的大阵,慧可自问没有抵挡的信心。   龙主凤主在重重佛力的压迫下不断挣扎,不同威压碰撞的金光几乎淹没它们的脸庞,饶是如此慧可依旧能感受到底下那两股饱含恨意的视线。   接受任务的时候,慧可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佛门以及很多人族势力害怕和兽族海族反目成仇,毕竟那两族的数量不可小觑。   不周山之战前,依托金翅大鹏雕的庇护,兽海两族和人族偶有摩擦,总归相安无事,首领没有插手底下纷争的打算。那时,佛门教理一直未能传入莽山,教化的文明兽族宁愿去学凡间贪图享乐的玩意儿,也不愿拜入佛门。未受到佛门洗礼,便得不到莽山的信仰香火。   如今事态总该有些转变吧,慧可忍不住想。   “死秃驴还真敢!”凤主的头颅羽毛不住抖落碎石灰尘,越是挣扎,越被碾进泥土,然而话语的傲气骄矜不减分毫,“你明白后果吗!”   “两族结仇。”思及此,慧可不由得皱眉。   凤主以为慧可后悔了,正想大肆嘲笑一番,未曾想慧可眉间的褶皱缓缓松开。   他笑了,“不外乎是不解之仇。”语气释然又轻松。   慧可抬脚跨过凤主,相错之际凤主感受到由衷的轻蔑。路过龙主的刹那,身后突然爆起猛烈的威压。   慧可来不及细想,招手唤来转经筒护在身后,砰地一声轰鸣,转经筒立时被龙尾扫飞出去。   慧可被威势波及,略略咳嗽一下。   而全力抵抗袈裟阵的龙主喷出大口大口鲜血,忿恨而不甘瞪视。   慧可轻声道:“何必呢?贫僧践踏的又不是极东幽海,龙主乖乖回去忘了今日之事不就行了。”   “你们烧了莽山都没关系,只有一点,不准玷污老大的尸身!”   慧可笑了,“在贫僧看来,你们才叫玷污金鹏尊者的尸身。”   龙主不屑道:“谁管人族的仁义礼节,不过假仁假义!”   慧可不愿纠缠不休,命令僧人们看住龙凤,朝树洞走去。   “琼——”龙主扯开嗓子大吼,“傻愣着干什么!”   “差点忘了,尊者的眷属还在。”慧可亮出亲切的微笑,朗声道,“大师本是佛门中人,尊者已逝,不若回归佛门,当年坐夏离去之事可一笔勾销。”   没有回音。   慧可继续道:“同贫僧回去,佛门还有大师的一席之地。”   脚步声渐渐走近,一道身影迈出树洞的阴翳走到众人面前,不是众人以为的琼,而是尊者朱槿的部属跑堂。   慧可不咸不淡道,“阁下还不走?”   宁非天咧嘴一笑,“闹事的家伙还没走,我这客人怎么好走?”   “这便是阁下的选择?”   宁非天挑高眉毛,你说呢。   慧可勾勾手指示意众僧拿下对方,一分神原地已没有宁非天的影子,四顾寻找,就见龙凤身下蔓延黑纹阵法,龙凤也消失在阵中。   一时之间,哪儿都没有他们的踪迹。阵光再度亮起,他们已经瞬移到安全范围。宁非天蹲在地上,使劲去解龙凤身上的万面袈裟。   万年袈裟是何等精深的阵法,怎会被小小一匹坐骑解开!   慧可道:“痴心妄想!就算是尊者朱槿,也要花些功夫。”   话音刚落,宁非天就扯掉三匹袈裟。慧可脸色不太好看,立即命令僧人们围攻过去,不要让他们逃掉。   龙凤看着僧人们越来越近,身体一扭,推开宁非天的手,急道:“别管我们!守住老大的尸身就好!”   “可是......”它们如同砧板上的鱼,慧可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龙主似乎察觉到宁非天的忧虑,满不在乎道:“我族龙才辈出,不差老娘一个。”   凤主接道:“我俩死了就死了,可尊者只有一个!”   宁非天点头表示明白,一拍掌把它们送出战场范围,回身应对僧人的攻击。   大开大合的一掌掌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宁非天许久没有近身较量,不由得落了下风。   慧可又叫了几名僧人过去,结成十八罗汉阵打算迅速了结对方。   掌、拳、肘、膝、腿,灵活运用每一处大关节,吞吐开合,每一招式都稍纵即逝,完全没有反攻的余地。   慧可还记得宁非天在北疆荒漠如何逼迫迦叶佛,心里拗不过最终还是放了句狠话,“贫僧会把尸身奉还朱槿尊者,你安心去吧。”   突然间,宁非天硬接了一掌,趁此时机双掌拍地,三丈大阵拔地而起,圈住十八罗汉,以黑链锁住。   胜负逆转得太快,慧可也愣了愣,果然不能给阵修任何机会。   弟子们询问要不要派去更多人,慧可摇摇头,从储物袋掏出一根缰绳递了过去。   弟子们眨眼会意,再次利用人数优势团团围住,接着用缰绳克制对方。   宁非天本来没把他们看在眼里,缰绳一出,不知为何身体深处有股强烈的冲动,弯下膝盖!跪下去!咬住它!   为首的僧人手执缰绳上前,双唇收紧,逗弄地吁了几声。   宁非天咬紧牙关抵挡身体的反应,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弯曲下去,神魂被身体带着走!   膝盖狠狠砸进地面,宁非天的嘴唇咬出一股股鲜血,不愿去看缰绳。   殷羡在脑内通讯讽刺,【哟,怎么跪下了?宁代表投敌了?】   【宁非天:别看了,赶紧的!】   慧可嘲笑道:“化人太久,忘了自个儿的身份?畜生终归是畜生。”   慧可的话还没说完,冰凉刺骨的刀刃从后袭来,贴着他的脸颊划过,一刀割断僧人手里的缰绳,接着刀刃片片分离连接,一行刀链直接结果围攻的十八罗汉。   眯眼看清那把武器,慧可瞳孔骤然一缩,那刀分明是......对方能不被察觉地从后方袭来,刚才自然能毫无声息地结果自己。   他不禁有些后怕,提高声调道:“申屠少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身后忽然侵袭森森透骨的寒气,冷冽的低沉男声贴着耳畔传来,“这不来了。”   慧可不寒而栗,一时之间生不出回头的心思!缓慢回头,余光瞥到一只满是疤痕的大手悬在他的脖颈旁边,作握刀状。下一刻,眼前寒光闪过,那刀链飞了回来,就要返回殷羡手中。   看这曲线,显然冲着自己脖子!若不躲开,便会人头落地!   慧可下意识唤来转经筒,屈膝钻了进去。刀链劈在外壁,敲得嗡嗡直响。   隔着一层厚重的筒壁,殷羡的讽笑在筒内回荡不去,“好一招缩头乌龟,不得不佩服大师的大智慧!”   慧可又羞又恼,从中催动转经筒离开两人,回到僧人中央才探头出去。   他试图抹去方才丢脸的行为,把话题引到殷羡身上,“申屠少主为了来这?”   殷羡笑道:“你为何来,我就为何来。”   慧可沉眉道:“申屠家族也想要金鹏尸身?”   殷羡面上微哂,“可没有大师强取豪夺的慈悲之心,我这次做个好人。”   冷嘲热讽的挤兑,慧可的脸色愈加难看。   “不要脸。”宁非天原指殷羡话里的做好人,慧可以为在说自己脸色更是黑如墨水。   宁非天掸掉身上的灰尘,走到殷羡身侧。   殷羡跃跃欲试问道:“杀了?”   宁非天摇头,“他身后是迦叶佛。”   “剁了两只脚?”   宁非天回想方才的落魄,笑着同意,“可。”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看起来关系不错,还联手对付自己,慧可心里很是错愕,有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正在发生,看不穿全貌,只能隐隐窥到冰山一角。   他强作镇定,催促身侧的僧人们,“愣着干嘛?还不快拿下他们!”   僧人们握紧武器上前,脚还未踏出一步,就见身前灵气翻飞流转,身体不受控制跌倒在地,剧痛慢半拍传来,一个个不住哀嚎。   宁非天的黑纹阵法留有余地,地上尚有些苟延残喘的僧人惨叫出声。殷羡则是刀刀杀招,每一击冲着丹田和心脏去的,甚至不给僧人回神的机会。   眼见跟随在侧的僧人一个个倒下,慧可心里也有些打起鼓来。   咻地一道急促的风声,寒光杀至面前,慧可连忙提起经筒挡在前面。刀链在空中一转,从后方攻来。座座经筒竖在各个地方,挡死刀链的所有角度。   慧可还没松口气,但见刀链前方冒出一座黑纹传送阵,刀尖插入,直至吞噬整条刀链。   去哪儿了!   慧可的喘息不禁加快,甚至能听到一吸一呼的颤音,紧接着地面的石子摇晃一下,他向旁侧避开的下一弹指,刀链拔地而起,贴着脸颊刮过,每一片刃身都刺骨得疼。   宁非天道:“不是说好不取性命?”   殷羡的回答漫不经心,“忘了。”   四周经筒包围,刀链在筒壁之间撞得铛铛响,慧可躲得狼狈不堪,原来防护用的经筒此时成了夺命的凶器,不得不跳出经筒圈。   刚一落地,脚下立刻升起禁锢阵法,双掌死死黏在地面,动弹不测。   宁非天叮嘱道:“这次记住了。”   殷羡露出嗜血的笑容,“当然。”右手打了个响指,数道铮鸣声中,刀链直冲面门而去。   慧可眼睁睁看着刀链越来越大,不由得朝树海外的高僧们大吼,“都忘了任务?还不快出手!”   万名僧人对视一眼,合念佛号,收敛满脸的不忍和垂怜,眼神放出坚定的精光。   气势磅礴的佛力如同倾天泻下的海啸,从四面八方覆下梧桐树海,如雷贯耳的经文声中,金光一丈丈收紧。   慧可催动金钟罩硬生生接住这一刀,抚着脸上深入骨髓的伤口,“刚才离开,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殷羡哂笑,“大言不惭,难不成我会死在这破地方。”   “不然呢。”慧可眯眼盯住两人,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宁非天扭头遥望树海深处,招了招手,“诸位,干活了!”   话音刚落,密林枝叶爆起一股股熟悉的灵气,座座传送阵腾空而起,准确定在万名高僧的落脚点。   高僧们消失在原地,精心筹备的阵型顿时乱了,突然间被传送到别地,高僧们不由得有些慌,视野的阵法光芒还未消失,就见一棍棍一刀刀,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传动阵另一端,坤舆界弟子们严阵以待,早就择中了各自的猎物,此时兴致勃勃地开始狩猎。   僧人们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光头,都有些傻眼,对方的打扮都是僧人,为何如此凶神恶煞,毫无一点僧人的修养,而且招招狠、式式阴。   大半高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在坤舆界弟子的手下。也有些高僧迅速回神,反攻回去,逆转形势,压了坤舆界弟子一头。   油彩面具在通讯中叫停落败的坤舆界弟子,让疏狂界弟子重新绘阵把他们传送回来。   接着,该到逾疆界弟子的拿手好戏了。   高僧们看着阵光亮起又消失,那些不知来源的光头和剑修消失,还没松口气阵光又亮了,高僧们心下警惕,准备提前给敌人一下狠的。出于意料的是,出现的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张张符。   爆炸声轰鸣不绝,鲜血迸溅,肉/块纷飞,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高僧们的灵气一个个颓了下去。   逾疆界弟子们补充爆炸符,传送到顽强抵抗的高僧们那儿。   肖远道拍手称快,【申屠家族的库存多着呢,炸了整个佛门都不成问题。】   漫天倾泻的红雨,纷纷扬扬的残肢。   慧可看着熟悉的弟子们一个个死去,陌生的脸庞一个个钻出,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这波势力是怎么冒出头来的。   申屠家族怎会和朱槿的部下联手?   这些家伙到底是谁?这么多厉害的高手,怎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注意到!   不过是拿下金翅大鹏雕的尸身,怎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来之前,他完全没预料到事态会这么发展。   作者有话说:   码了一章【如果和光修观音禅】番外,很那啥怕被锁(有男性qiguan梗)放md(上下左右翻转)了。 第524章 524 同室操戈(四)   ◎佛门首座都轮不到你头上◎   猎物被逼至绝境往往会吼啸,人则会放狠话给掩饰恐惧。慧可自忖境界修行不低,也摆脱不了深深根植种族的劣性。   “你们这是反抗佛门!”   殷羡玩味地笑,“大师说反了吧,佛门今日的行为才是同兽海两族宣战,公然挑衅人族抗魔联盟。”   “可笑!何来挑衅?佛门乃天下信仰所归,一言一行,皆是公义!”   “公义?”殷羡撇脸嗤笑出声,“你以为佛门还是万年坐夏前的佛门?睁眼看看吧,凡人砸大价钱买佛符,掏空家底筑佛像,日夜去寺庙礼佛拜佛,你当真以为他们诚心诚意拜你们?还不是为了天魔压境的时候,佛门能率先拉他们一把!”   慧可怒从心起,却无从辩驳,民间的风向已经变了,哪怕是久不入世的他也有所耳闻。   殷羡毫不掩饰语气的讥讽,“倒是你们该给天魔建碑塑像,要不是魔气还在,佛门早散了!”   慧可很少被人抢白得没话说,即使现在有辩倒殷羡的言论,也没有如此做的理由。   落入圈套的万名高僧如同掌心的蚂蚁,慧可亲眼目睹他们被一个个掐死,而自己距离任务目标越来越远。   出发前稳如磐石的优势,被打得不堪一击,如风中的芦苇般摇摇欲坠。   一名少年僧人挤到身侧,用手撑开转经轮,“我们撑不住多久了,师父先回佛门。”   慧可遥望陷入绝境的高僧们,咬牙挤出一个字,“不。”   少年僧人十分焦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父回去求援,定能肃清他们!”   慧可缓缓低头看向少年僧人,“肩负任务而来,怎能空手而归?你忘了迦叶佛的嘱咐?”   少年僧人闻言怔愣,分身间被推入转经轮,阵光倏然亮起,传送之际只听得慧可平静而坚定的声音。   “若为师回不去,你去禀告迦叶佛贫僧尽力了。”   慧可踏过遍地的同门尸体,徐徐走向白玉灵塔,拂袖打开顶端塔刹的相轮,大拇指划破手心,重重一掌拍向塔壁。   暗淡经文浮现金光,如汩汩流水般在表面游动。   慧可口念经文,塔腹迸射道道金光,直向树洞的金翅鸟尸身。   猛烈的吸力自灵塔起,地面碎石不住抖动。金翅鸟尸身浮出棺椁,若不是西瓜及时按住,怕是被吸入灵塔。   殷羡察觉不对劲的瞬间,扑上去按住相轮想要关闭塔刹,且不说相轮不动分毫,表面传来的滚烫温度立马烧焦一层皮。   被众僧包围的宁非天抽空大吼,“慧可才是阵眼!”   殷羡把刀刃深深捅入慧可腹部,脏器破裂的噗嗤声以及内出血的潺潺声,如何下刀几寸多重,殷羡早已熟知于心,然而没能在慧可脸上看到应有的痛楚。   慧可依旧淡然念经,该有的停顿也没快没慢。   殷羡紧握刀柄一扭,刃身传来刮心锉肺的动人声响,鲜血如怒涛般奔涌而出,这人废了。   慧可缓缓抬眸瞅他一眼,经声不停的唇瓣略微翘起弧度,滑出树洞的棺椁明晃晃嘲笑殷羡的所作所为。   这下连宁非天都惊了,没想到平日推三阻四的慧可有这般魄力。   殷羡拔刀挥净血液,嗤声笑道:“倒是小瞧了你。”   慧可本以为殷羡放弃,正想用眉眼冷嘲,就见殷羡高抬刀刃,眼前寒光一闪,锋利冷冽的刀尖直直捅入嘴巴,刺穿舌头,刮过软腭,贯穿后颈。   经声顿时停了。   殷羡把刀身往前一送,慧可喉咙发出破风箱的呼声,被迫朝殷羡近了些。   殷羡抓住慧可的后脑勺,俯身贴在耳畔冷声道:“没人能在老子面前装英雄。”   说完,把慧可狠狠往前一推,刀身从原路出来。   慧可无力跌在塔壁,捂住口中喷用不止的鲜血,颤悠悠抬手指着殷羡,连个字都说不出来。   殷羡挥刀一甩,刃身的鲜血又溅了慧可一脸。   没有佛力支持,经文嵌回塔壁,又变得暗淡无光,西瓜扶棺推入树洞深处。   慧可的拼死一搏,终是无用之功。   殷羡忌惮灵塔的吸力,按住相轮打算盖回去,塔腹合上的前一刻,里面猝不及防传来不可抵挡的吸力,吞噬他的左臂。   相轮猛然关闭,随着殷羡急促的惨叫声,右臂被塔缘卡在中间。   仰躺在地上的慧可放眼望向东方的地平线,那儿原是幽冥的暗幕,笼罩着凄凉的夜色,此时隐隐有了橙黄,灿然的阳光冲破地平线的桎梏,缕缕束束贯穿夜色。   越过无垠无尽的大地,透过密密匝匝的莽山,照在慧可身上。   这时,梧桐树海的人们都能感受到凉夜被驱散,不同寻常的重毯盖了下来,怎么也不像黎明该有的热意。   压抑在唇齿的闷哼声唤回宁非天的注意,他连忙跳脱包围圈冲向灵塔,揪住殷羡的身子往外拉。   塔腹的吸力越来越多,以手臂为支点,好似想吞掉殷羡整个人呢。宁非天使尽全力,也无法制止殷羡被吞噬的速度。   殷羡喉咙挤出两个字,“砍断。”   宁非天怔了怔,“这可是右手。”   刀修断了右手无异于自废功法。   殷羡额头冒出大滴大滴汗珠,,“还用我说第二遍?”   宁非天不再多言,握住殷羡的刀砍在肩膀。右臂断掉的刹那,消失在黑漆漆的塔腹深处。   两人不敢有片刻的迟顿,即刻退出白玉灵塔的距离。   断断续续的笑音从旁侧传来,两人回头看向慧可,瞳孔骤然一缩。   阳光无比精准投在慧可嘴巴,精纯的佛力泛滥四溢,伤口缓缓治愈缝合。这抹阳光所承载的佛力,远远超过在场的所有僧人,而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真身。   没多久,慧可伤愈,起身面朝东方,五体投地伏拜而跪。   阳光落在慧可身前的地面,一寸寸铺层累高化出人形模样,赫然是迦叶佛。   地平线彼岸的东方,如火骄阳徐徐上升,每一束阳光都没投映在大地,一缕缕一束束聚焦在梧桐树海,凝结成迦叶佛。   战场外围的四界弟子见到令人震惊的一幕,不由得心神颤抖。   【喂喂喂,还没这么搞?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情啊!】   【化用太阳?飞升修士都做不到吧!】   【这可是迦叶佛,要怎么打?】   ......   通讯传音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饱含四界弟子的动摇和不安。   油彩面具用镇定的语气安慰众人,【并非佛尊亲至,是虚影。】   话虽如此,这抹虚影散射的佛力,已经世上所有人放弃抵抗的意志。   慧可恭敬地匍匐地面,愧疚告罪。   淡金色的虚影出声道,“无妨,本座也没预料到。”   四界弟子中,还有不少人记得这是他们离开秘境的最后一搏,豁出命也无所谓。   【上?】   【先派一队绕到后方。】   ......   就在这个时候,淡金色虚影似乎察觉到众人的存在,回首巡视四周。目光掠过的每一寸土地,好似有千万重山压在肩上,千万钧威压盖在心头。   一道道倒地声,弟子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至于近在咫尺的宁非天和殷羡,不过被那道眼神的余波扫过,身体就被紧紧按在地面,咬牙不晕死过去,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仅能勉强抬眸用余光去看敌人。   袈裟衣袖轻挥,偌大的树洞化作金光碎沙,随风而散。棺椁和西瓜出现在眼前。   迦叶佛轻声道:“琼想过会有今日?当年没有来本座麾下,可后悔过?”   熟稔的语气,回忆往昔的言辞。   殷羡和宁非天不由得捏一把汗,没有原身的记忆,若是暴露在迦叶佛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化为念珠的和光察觉西瓜师叔的手指颤了片刻,捏得紧了些,恐怕师叔也不知怎么回应。   然而西瓜回得很快,言辞熟稔而语气疏离,“这些年来贫僧早已知足,今日更是庆幸当年的选择。”   这一瞬间,芯子好似不是西瓜,而是真正的琼。   和光传音道,【师叔挺会的嘛。】   西瓜的语气警惕而慎重,【不是我。】   和光猛然醒悟这话的含义,若是别人可能会多问几句,可她经历过与天道下棋的事情,明白某些关键时刻会被原身的意志掌控。   琼上前隔在棺椁和迦叶佛之间,“弃迦叶佛而投金鹏尊者,乃是琼一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放肆!”慧可拍地起身,指着琼欲要大骂,被迦叶佛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淡然的语气道出刻薄的言辞,愈显迦叶佛的不屑,“本座哪里不如一个畜生?”   琼笑了,“开战以来,您又有何时何处比得上?”   琼的语气越轻松,嘲笑讽刺的意味也越深。   迦叶佛没回,慧可忍不住驳斥,“前世尊殒落,如今佛门靠迦叶佛独撑......”   “贫僧看来,尊者不过捡了个漏。”琼抿唇笑得温和,话却没这么和气,“燃灯佛、菩提佛、金鹏尊者,活下一位,佛门首座都轮不到您当。”   慧可气得怒发冲冠,被指着鼻子骂的迦叶佛却有种超乎寻常的淡然,“你还未背弃的时候,本座曾同你说过未来的展望,不同于师父和菩提,若有一日本座掌权......”   琼打断道:“则是佛门覆灭之时。”   话音刚落,琼砰然跪了下去,膝盖以下寸寸碎裂,全靠一抹冷涔涔的金光支撑身体才没倒下。   也是如此,他被迫朝跪迦叶佛。 第525章 525 同室操戈(五)   ◎世人总要个发泄的口子,就当本座执掌佛门的第一份大礼◎   “不知所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不同于迦叶佛的淡然,慧可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怒指琼还想大骂,被迦叶佛的手势压制。   琼的话回荡在茫茫树海,片刻后又反弹回来,横亘在两人之间。   “则是佛门覆灭之时?”迦叶佛咀嚼这几个字,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出来,“究竟如何,琼亲眼瞧瞧不就行了。”   迦叶佛瞥眼给了个眼神,慧可得到示意挪来棺椁,推开盖子呈在面前。   迦叶佛勾指引来灵塔,“开始吧。”   “在这儿?”慧可错愕一瞬,迦叶佛漠然看来,才恭谨应声。   【不好,他们要处理尸体!】西瓜传音的语气透着焦急,而原身意识控制的身体反应更加强烈。   琼不顾失去双脚的残废身体,拖着压在肩头的佛力金光,一寸一寸往前挪,双手紧紧插入泥土,“不许亵渎尊者!”   慧可道:“塔葬是最高级别的仪轨,你死后也不定有此种殊荣,怎能说亵渎?”   “尊者生于天地之间,死也当回归自然,强硬挽留不过玷污尸身!”   拖着一行艳红的鲜血,琼爬到棺椁前,试图制止慧可的行为,却被甩到地上。   慧可从储物袋取出一面瑰红绸缎,铺在草地,抚平褶皱,而后搬出金翅鸟的尸身,轻轻放在绸缎上。   抬高金翅鸟的头颅,撬开嘴巴,喂入一瓶银白色的重质液体。   “住手!”琼的声音越发凄厉,挣扎还想上前,周围冒出根根佛力柱子围成囚笼,彻底把他关在里面。   银白色液体流过喉咙,途经五脏六腑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是皮肤的每一根血管。龙凤精心护养的遗体本是红润的肤色,此时渐渐暗淡变灰,在银白色液体的作用下变成惨白色。   【水银?】殷羡抬眼瞅见这一幕,不解问道,【塔葬不是供奉骨灰?】   西瓜拼力挣脱原身意识的束缚,没有功夫分心回答。   和光解释道,【诸天万界的塔葬确是供奉骨灰或影骨舍利,佛门有些不同,乃是供奉高僧的尸身,处理过后经久不腐。】   【口含玉蝉?】在殷羡和宁非天印象中,万界的处理方式大抵如此。   【更为原始野蛮。】和光回想经书提及的段落,每讲一个字,嫌恶深一分。   首先用水银和色拉香料冲洗肠胃,樟脑水灌洗一遍,藏红花水灌洗第二遍,直到尸身内部清净无尘。混合檀木香、樟脑和藏红花调制成香水,擦洗尸身表皮,最后用丝绸包扎。   殷羡和宁非天沉默好一会儿,才暗骂一句。   光是描述都令人生厌,亲眼目睹又是另一番令人作呕的经历。   【曜台塔顶的金翅鸟经过防腐处理?】殷羡问道。   和光回道,【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如若秘境的推测无错,应是如此。】   宁非天道,【葬礼定是按历史情节发展,金翅鸟尸身的部分改不了,接下来绝不能让它被佛门带走!】   殷羡道,【说得好听,外围的弟子估计不行了,我们动都动不了,怎么阻止?】   两人下意识看向西瓜,但失去两脚的身体比他们更不可靠。   西瓜道,【原身的意志太强,估计真实历史的葬礼发生过这一幕,更改不了。】   【我去。】和光动了动身子,手串在西瓜指间滑过一枚念珠。   西瓜捏紧念珠,【你忘了祭的身份?迦叶不会饶过他。】   【总要搏一搏。】   和光跳脱西瓜师叔的手指,在手心借力跃出金色笼子,直直扑向慧可。   化形的刹那,不是祭的脸,而是她原来自己的脸。   慧可正用香料擦拭身体,打眼瞧见陌生的脸庞怔了怔。分神间,和光伸手抓住金翅鸟的尸身。   慧可反应得很快,抬手便是一掌。   和光缩回去抓金翅鸟的手,被迫迎上这一掌。与此同时,脚尖抵住绸缎一滑,把金翅鸟连带裹尸布推向宁非天两人。   慧可想去追回,被和光挡在面前。   “带发尼姑?不知羞耻!”慧可道:“你和他们一伙的?”   和光扬眉笑道:“谁说和尚不能留发?美丑胖瘦,皆为假相,莫不是大师看不透?”   “歪理!”   她笑得越深,慧可的眉头皱得越紧,“邪魔外道!居然敢冒犯佛门。”   呵。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轻笑,透亮的眼神把她从头看到脚。和光不禁有种莫名的慌乱。   迦叶佛的眼神定在她脸上,“何故化作女人?”   和光心神一凛,果然骗不了对方!余光回看,尸身已经到了宁非天前面。   【开得了传送阵?】和光急切询问,必须把尸身送走!   宁非天艰难活动小指,【还要点时间。】   和光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平复心绪,【我来拖住......】   话还没说完,脸颊传来刺骨的剧痛,一点点金光碎屑滑下脸庞,仿佛满脸皮肤被人硬生生撕开般的痛楚。   和光弓下身子,痛哼出声,想要触碰脸颊的手怎么狠不下心去摸。   “还是原本的面目好。”迦叶佛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始作俑者不是他。   金点斑驳脱落,真实的面目暴露出来。   “祭?”慧可震惊得瞪大眼睛,不留痕迹地退了一步,“你怎么......”   慧可看了看她,又看看周围的申屠不悔等人,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怎么搞在一起。   他飞快消化现状,还是把注意力移到祭身上,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尸弃佛一死,祭就是佛门最大的敌人。   “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慧可忍不住笑出声,扭头看向迦叶佛,询问道,“处决吗?”   “不必。”迦叶佛也带着笑意,似乎没想到这个意外之喜,“世人总要个发泄的口子,就当本座执掌佛门的第一份大礼。”   和光尝出迦叶话里的潜台词,命保住了,但会被他们带回去。   “不过......”迦叶佛上下打量一眼,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厌恶,“弃徒带着一身佛力,明晃晃穿着佛门的衣袍,终归刺眼。”   迦叶佛朝她伸手,一股不可抵挡的吸力自掌心而起,和光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   迦叶佛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抬离地面。另一只手转动手腕,直直捅入她的丹田。   【光——】   急促而剧烈的疼痛中,西瓜师叔焦灼的话语震醒和光的意识,她强硬脱离痛楚的漩涡,低头看去。   汩汩淌血的腹部,全身佛力不由自主流向丹田,通过那只大手汇入迦叶佛身体。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和光清晰感受到佛力流失的沉痛和绝望,参禅悟道的修为平白化作他人的嫁衣,一生积攒的佛力化为乌有。   原身的愤怒和恨意冲入脑海,深深影响她的意识。   和光讥讽地笑道:“尊者啊,你也就这点出息,连我的佛力都要。”   留下最后一缕喘气的佛力,迦叶佛随手抛下无力的身体,垂眸俯视她道,“放心,本座不会让你死在这儿。”   明明是罪魁祸首,这话说得像是要她感恩戴德。   和光的身体不受控制大笑出声,原身的祭以此发泄嘲讽和怨恨。   迦叶佛不再看她,偏头望向宁非天以及他身后的金翅鸟尸身。   和光强硬按下原身的意志,扯住迦叶佛的衣角。迦叶佛还没出手,慧可先一步踹开她。   和光急问,【还没好吗?】   阵光猛然迸射出来,全然包裹金翅鸟尸身。宁非天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大掌拍地,传送就在弹指之间。   “该不会以为本座没注意到你们的小心思吧。”迦叶佛轻飘飘扫了过去。   拍地的手掌周围浮现一圈金光,右手齐腕而断,鲜血哗哗喷射而出,淹灭了阵法的光芒。   金翅鸟落地,又回到慧可手里。   此时,守住尸身的代表们全部落败,树海外围的四界修士更是全军覆没,意识暂存的弟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翅鸟的尸身被夺。   不少弟子忍不住悲泣出声,就这么结束了吗?   四界联手,奋死一搏,也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只能在秘境里头白白等死?   怎能甘心!   油彩面具遥望战场中央的情形,极度保持警醒和希望,依旧想不出一个逆转形势的办法!   绝望的黑云渐渐压灭心底的火苗。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季子野突然出声道:“我明白了。”   “什么意思?”油彩面具偏头一看,就见季子野的眼神迸出精光亮得吓人。   “原来如此。”季子野从胸膛涌出笑声,缓缓爬起身,“这就说得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哦 第526章 526 同室操戈(六)   ◎全部给我!◎   丝绸紧裹金翅鸟,缠卷一层又一层,穿透不留一丝余地的裹尸布,依旧能闻到难以描述的刺激气味,时不时溢散的檀木香显得愈加恶感。   灵塔相轮开,丝绸挟尸身入腹,塔刹徐徐合上,深沉的阴影盖过尸身,蔓上脸庞。   琼半个身子攀住灵塔,喊得撕心裂肺。   被身体挟制的西瓜余光窥探和光,她奄奄一息匍匐在地,正如迦叶佛所说吊着一口气儿。   大势已去,在场之人没有说话,心里都明白木已成舟,全是残疾的他们根本挡不住迦叶佛,无法挽回局面。   森寒的死寂笼罩树海腹部,灿亮的金光流转不绝。   沙、沙,一道脚步声响起,笔直行来,缓慢,时不时停顿,再抬起的那一步格外得重,渐渐放轻直到顿住,半晌后又猛踏朝前。   犹豫不决,迟疑不定,一腔迫不得已的决绝紧逼怯懦悚惧,最终把季子野逼到战场中央。   殷羡和宁非天高看了两眼,不曾想他这般胆识和魄力。光凭一个脚步都在发颤的季子野,又能如何?   慧可和迦叶佛甚至没给一个眼神,修为低到不会动摇局势,就如飘过战场的一缕微风,除了吹过去还能干嘛?   出乎意料的是季子野没有走向灵塔,而是停在和光身前,端详丹田的破口。   和光挤出笑容,“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我的命?”   “这么说也没错。”他蹲下身子按住她的腹部,最后一缕佛力吊着她的命。“还记得那日的话吗?”   尖锐的手指如利爪般探入丹田,“我想你去死,不是出于私怨。”季子野脸上划过逼不得已的屈辱,捏住最后一缕佛力往外拽。   说时迟这时快,一击转经轮霍然袭来撞开季子野,情急之下保住和光的性命。   慧可眯眼打量季子野,“敢在佛尊眼皮子底下作乱,倒是小瞧了你。方才说要带她回佛门,你没听见?”   季子野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试图压抑紊乱的气息。距离和光有些远,又有慧可隔在中间,没这么容易过去。   通讯频道响个不停。   【宁非天:发什么疯,刀怎么能对准自己人!】   【殷羡:有种去恁迦叶,眼下是报私仇的时候?】   坤舆界、疏狂界、逾疆界弟子也在不停指责。   【季子野:她死,是离开秘境的唯一办法。】   【殷羡:私仇出去再说,别把我们当傻子,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还想着那点子小恩小怨。】   【宁非天:不给个理由,我们怎能信你?】   季子野笑得讥讽,【要是说得出来,我还用冒着生命危险跑这来,你们俩早就出手了!】   殷羡和宁非天沉默片刻,同时想起秘境那些不可说不可想的事情。   油彩面具插话道,【让他试试,抽出佛力罢了,我保证她不会这样死去。】   【之后呢?她能活着离开秘境?】西瓜道。   油彩面具没有回答。   【你过来。】和光定定看着季子野,【若我发现你没有解决办法,哪怕我死,也绝不会让你独活。】   【季子野:我倒想过来,你去按住慧可和迦叶佛?】   慧可转身走向季子野,似乎打算在此处决。他们不禁悬心吊胆,唯恐唯一的解决办法随季子野的死亡而失去。   就在这个时候,树海边缘一声怒吼冲天而起,四面八方都有嘶鸣和咆哮声响应,战鼓和号角的冲锋声此起彼伏。   众人清楚感受到地面震动起来,木渣碎石越弹越高,颤抖越来越厉害。   “迦叶——”   剖心泣血的喧啸声直扑而来。   龙主和凤主带着晃颤不止的身子,再一次冲到战场中央。她们身后,万兽长啸,万龙怒号。黑影盖天,旌旗蔽日。   亲信属下齐聚于此,既是对金鹏尸身被玷污的报复,又是对佛门宣战的回应。   乌泱泱的军队守住梧桐树海四面,从上到下倾泻威压。   慧可扫过淡金色的迦叶佛,仰头朗声道,“佛尊亲临,尔等此举可是不敬!”   呸!   龙主啐了一口,毫不留情吐在迦叶佛面前,“一介虚影,就算那秃驴,也别想竖着走出莽山。”   凤主招手示意,执刃披坚的兽族军队立即俯冲下去。   “别放过一个秃驴,死了就鞭尸,让他祖宗十八代都认不出来。”   军队收拾残余的佛门高僧,龙族和凤族的顶尖战力对付慧可和迦叶佛。   龙主凤主尚属年少,族内的长老可不然,一爪爪打得慧可毫无还手之力。虽说迦叶佛不好对付,依旧没有余力兼顾其他地方。   季子野趁机溜到和光身前,抓住丹田最后一缕佛力正要往外拉,突然停下,回首望向四面的兽族军队,怀疑道:“这会不会是转机?”   和光笑道:“垂死挣扎罢了,若它们能力挽狂澜,金翅鸟就不会出现在曜台塔顶。”   季子野仍在犹豫,就算只有一线机会,也不愿把猎物送给他人。   和光吞咽涌上喉咙的血肉,紧握他的手腕,送出丹田最后一缕佛力,身体已至绝地,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同时,她另一只手死死抵住季子野的丹田,抬眸盯紧他,若有任何问题,她绝不会独死。   季子野嘲讽地笑了笑,顾忌时间紧迫没有讽刺一番,用郑重地语气说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都得听清楚。我没法真切地说出来,只能绕着弯儿透露断断续续的信息,你必须把所有情报串在一起,揣摩字面背后的深意。”   她皱眉刚想催促。他猛地拉近距离,直直看进她的眼眸,“破开秘境的关键在你。”   和光下意识偏头去看白玉灵塔,被他锁住脑袋拽回来。   “金翅鸟也是钥匙,已经过去了,我们拿不到了!下一把钥匙是你,更简单也更直接的破局办法,但是我们一直忽略了!首先,你必须重新认真体会你的身份,也就是祭的重要性。”   和光道:“尸弃佛亲信?”   他摇摇头,“那是不周山决战之前,尸弃佛一死,祭就是天道宠儿,继承尸弃佛天命的存在。”   和光回想行刑台的那局棋,当时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天道的荫庇和指导确实转移到原身。   “尸弃佛的天命是灭生灵推天魔,以佛尊之身成就天魔之主。他是第一个阶段的天命选定者,第二个阶段在你。”   “被迦叶佛剔除佛骨,祭已经失去修佛的资格,真实的秘境想必也发生过这一幕,不过时间点不在金翅鸟的葬礼,或许在更后面的将来。”   “倚靠天道的庇佑,祭肯定没这么容易死,哪怕以一介凡人之身,也是天道最宠爱的存在。他日成为天魔之主的时候,不必以佛尊之身,还有更多可能性。”   不必以佛尊之身,和光咀嚼这句话,脑子里立刻蹦出另一个可能性,然而原身的束缚死死捆住意识,那个可能性锁在角落里,想得到却无法和更多情报联系起来。   她点了点脑子,“这里被动了手脚,我需要你说出更多情报。”越过脑子的屏障,直接在身体之外促成结果。   季子野思忖了一会儿,道:“你记得坤舆界......不,诸天万界第一个修魔的是谁吗?”   “厉无咎。”无相魔门的开山祖师,两万年前和剑尊顾钧座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可惜当年修魔功法没有完善,厉无咎没能飞升。   “不,早在他之前就有人修了,不过从未有人见过,也没有功法流传开来。”   “谁?”   “是......”天际惊响一道巨雷,季子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许久,依旧没能说出来,不甘烦躁地啧了一声,“换个角度,你知道我怎么认出祭的吗?”   “脸。”涌泉城初见时,他就吓得话都说不明清。   “不错,其他人都没认出来,因为他们都没见过,你认不出来是因为秘境不让。也就是说,我们俩,四界弟子中仅有我们在某个地方通过某个极为偶然的机遇,见过祭。”   “哪儿?”   天雷越响,玄妙的规则紧紧压在他们身上,季子野说得越发艰难。   “当时我们误以为它是天魔。”   听到这话,和光脑子仿佛有种被大钟敲击的轰鸣,就要揭开了,真相触手可及。   这个“它”,只有一个答案。   肉、体和识海的双重折磨,促使和光喷出一大口血,这具身体已至极限,马上就要死了。   季子野伸手捅入丹田,这一次不是吸取佛力,而是把他的魔气一丝丝一缕缕注入她的身体。   他一面调和魔气,一面轻声道,“想清楚,你是谁,天道所钟是谁。”   脑子仍然被禁锢得极死,身体的这种舒畅感让她感觉原身似乎本就该修魔。   弃佛修魔,季子野早就来过一次,比所有人都清楚魔气该从哪里进从哪儿出,哪儿停顿哪儿回流。   修魔功法也是如此,与修佛功法的不同之处,重点之处,他了然于心,此时没有一点保留倾诉于她。   没过多时,大半魔气灌入她的身体。原身的领悟力可谓得天独厚,缕缕魔气仿佛自己积累般浑厚凝实。   就在这个时候,兽族军队落至下风,迦叶佛不愿同它们纠缠不清,使出大招。   纵横交错的金线大网罩住天空,自下而上驶向兽族军队,穿过之际速度变慢,兽族们好似被铁网拍过的豆腐,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鸣声中,块块条条坠落下来。   红色的血黏住大网,逐渐凝结,变成暗沉的黑色。   这道黑网缓缓下沉的刹那,和光脑中警声嗡鸣作响,不断颤抖的身体让她想起那一幕,怎样挣扎也无力挽回的局面,怎样坚持也难抵恐惧的绝望......   季子野突然在她耳边大声道,“第一个修魔的到底是谁?”   最后一缕魔气注入,功法大成。   识海和身体的拉扯,在浑浊不堪的脑海中荡开一片小小的清明,她从中看清了一切。   和光怔怔出声道:“是我。”   季子野面露狠色,趁她出神的时机一刀插向丹田,腹部表面立时浮现金色屏障驳开刀刃,她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果然不行啊。”季子野烦躁扔开刀。   这次,和光没有被偷袭的怒火,拾起刀刃捅向脖颈,金色屏障再次显现,并不受她自身控制。   天道作祟,两人都明白了。   “只有一人能杀你。”季子野仰头望向万军中央的迦叶佛。   “他说要把祭留给众生处置发泄,会留我一命。”   “那就逼他不得不在此杀了你。”不知何时,油彩面具已至树海。   他走到和光身前蹲下,和季子野一样把自身魔气注入她的身体。   生灵修灵气,非得丝丝缕缕的吸收,堪破一个又一个心魔,一阶一阶往上爬,道途坎坷,哪怕是根骨奇佳的修士也要耗费多年,从练气到渡劫总有一个漫长的最低时限。   修魔则不然,只要魔气足够,近可以大把大把吸取,无需堪破心魔,就怕没有执念没有心魔,每一步每一阶都以心魔为养料,仅有一点要注意,那就是心魔反客为主,把修士当养料,逼得走火入魔。   油彩面具的魔气更为雄浑醇厚,转移到和光身体的瞬间,反而被她主动吸收。   修行之顺,远超她的预料,仿佛不是她在修炼,而是把抛出身体的魔气重新收回来,季子野、油彩面具身上的魔气好似本就是她的魔气,回归主人之后,她比他们更熟练。   对于这一点,季子野和油彩面具更惊讶,两人本就是修魔,途中的艰难曲折远比她清楚。   这儿的一幕幕,终于被上方的迦叶佛察觉,淡然无波的脸庞划过难以置信的震骇,眼神满是对于肮脏的嫌恶。   迦叶佛分出小部分金网,企图压得他们四分五裂。   和光与油彩面具无法分神阻挡,甚至不能离开一步,季子野不剩一丝魔气,三人毫无抵抗之力。   金网直直压了下来,死亡近在咫尺。   迫在眉睫之际,宁非天用断口拄地,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眉心沁出大滴大滴汗珠。全身黑纹流转,残余的那只手重重拍向地面。   满手黑纹浮出皮肤,掌心迅速喷出鲜血,片刻间已流干,手掌干枯萎缩得不成样,皱纹和黑纹重叠纠扯。   以一只手为代价,五重曼荼罗阵法拔地而起,扛住迦叶佛的金网。   轰地一声巨响,阵法和金网在爆炸声中同归于尽,余烬灰尘飘飘扬扬。   紧接着急促的风声,一座转经轮破开漫天余烬冲来,目标直指底下三人。   意识到重要性和急迫性的殷羡走到她们前方,仅剩的左手握刀,使出全身气力对着转经轮一劈。   剧烈的振动从转经轮传给殷羡,手臂的麻痹连带全身不住震颤,这股大力迫使他后退数步。   殷羡右脚抵地,猛然转动刀刃,偏转经轮方向,勉强避开这一击。   下一刻,刀身坠地。   殷羡咬开衣角一看,臂膀关节青紫胀黑,显然骨折了,难以再握刀。   慧可亲自上阵,好似定要阻止他们。“申屠少主不若退一步,或许能留条命。”   殷羡低头瞥过手臂,焦躁地骂了一声,脚尖抵住刀刃一踩,刀身翻转向上,他张嘴精准咬住刀柄,尖锐对准前方。   慧可好似被这一幕逗笑了,用嘲讽的语气说,“没想到申屠少主还会耍杂戏。”   殷羡咬住嘴唇挤出一句话,“杂戏还能杀人,大师要不要试试?”   他杀不了慧可,唯一的目的是把慧可带离这儿,为那三人争取时间。   殷羡不明白那三人在玩什么花样,但是他心里清楚,那是他们最后一搏。   往后秘境漫长无望的人生,申屠不悔这条一文不值的性命,足够他——殷羡把一切都压在她们身上。   油彩面具魔气已尽,然而还是不够。   季子野狂躁跺脚,“怎么办?都不用迦叶佛出手,慧可就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   佛力专克魔气,她的魔气必须更多才行。   和光倏然笑道:“还有张底牌。”吹出一声清透嘹亮的口哨,树海之外即刻响起呜哇的回应。   季子野拍掌大笑,“差点忘了涌泉城的秘密武器。”   一道黑影跃入树海,风驰电掣地在粗干细叶之间跳跃,接着弩箭离弦般直扑而来。才看到空中留下的残影,对方已至身前。   菜瓜乖乖蹲在和光面前。   和光摸着他的后脑勺,掌心抵住他的腹部,语气温柔又不容拒绝,“全部给我。”   呜哇——   菜瓜很是疑惑又马上同意。   指尖插入丹田,浩瀚如海的魔气如怒涛般灌入她的体内。一瞬之间,她忍不住畅快得叫出声。魔相级别,原是如此,切身体会又是另一种感受。   涌泉城万年,她就喂了菜瓜万年。本以为他会用在战场,未曾想会以这种方式回馈给自己。   油彩面具从旁协助梳理魔气,细细叮咛不同于灵气的法则,如何把魔气运用到极致,如何有放有回。   再起身,已是半步魔主。   抬手转腕之间,魔气、法则如空气般流动,只不过这次她能清楚看到无形空气的每一条纹路、每一道趋势......   天地之间的流转,如水墨画般清晰明澈。   迦叶佛终于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脸色难看至极,她想或许从未见过这般表情。   季子野再次提醒,“你打不过迦叶佛,你清楚这一点,最要的是你的目的。”   “把他逼到绝境。”和光握紧拳头,“我明白。”   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逼到绝境。   她死,祭死,打乱秘境,才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道。   作者有话说:   唔这期榜单的15000字全部写完了,礼拜二礼拜三就不更了哦   宝子们,礼拜四再见 第527章 527 同室操戈(七)   ◎你们做不到的事儿,让我们来做◎   劲急的冲击撞开嘴里的长刀,右侧的牙齿也连带着弹飞五颗,浑身不剩一丝灵气,殷羡被迫弯下右膝。   令人作呕的面孔步步走近,双唇嚅动说着些什么。   殷羡已经听不清了,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抬起膝盖,死也不能跪在这玩意儿面前死。   一只寒冽的大手覆上肩膀,殷羡冻得一激灵。   “接下来交给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殷羡即时松了口气。   慧可睁圆眼睛瞪住殷羡背后的人,连忙撤开数步,两瓣嘴唇像筛子般抖个不停,“你......”   “啰嗦。”   听到这两个字,季子野心头狠狠一颤,回想起天问碑秘境,此时的和光像极了魔君祭鬼,谈吐语气亦是如此。   殷羡回望的刹那也有些震惊,“你的修为?”   “半步魔主。”在宁非天看来,魔气含量和青行相似,可这一身气势毫不输给十魔君的鸦隐。   慧可指住和光,压下骇悚的情绪,紧接着浮上的是疾恶和嫌憎,张嘴想说些什么。   和光抢先吐出他的台词,“晦气。”   慧可把她看作天底下最深恶痛绝的东西,不发泄心胸的阻塞就不爽快。   “孽畜!叛逃佛门本就是死罪,和天魔厮混万年还不止,你竟然比尸弃还过分,吸收那些肮脏的玩意儿!”   “自甘堕落,就怪不得我们了,看佛尊如何封印净化你这怪物!”   慧可觉得怪物都算夸奖,一连骂出数个不容于世的词。   “啰嗦。”和光烦躁掏掏耳朵,随意捏出个圆子弹了出去。   半个拇指盖大小的圆子瞬间放大数倍,化成浓厚的魔气扑了过去。慧可惊慌失措,防御慢了半拍,眼看就要被魔气伤到,一束金光从天而降,荡清这股魔气。   迦叶佛徐徐降落,隐隐把慧可护在身后。   慧可急道:“佛尊!这等魔物以后必成祸害,留不得!”   佛门一派眼中,魔修不同于天生天养的天魔,而是怪谲的人工造物,好似生灵和没有灵智的畜生的杂交,或许远甚于此。   “本座自由决断。”迦叶佛细细端详和光,眼神不带杀气,似乎想带回去解剖研究。   “尊者为何这么看我?也想修魔气?”丝丝血线爬上瞳孔,和光微微歪头,笑得很是邪性。   “住嘴!放肆!”慧可像是受了刺激般脑子不清醒。   和光手腕翻转,掌心聚起醇烈的魔气,作势要出手。   “光啊。”   谙熟的低沉嗓音,顿时拽住和光的脚步,血线逐渐隐下。她回首望去,就见西瓜师叔轻轻摇头。   制止的冲动浸透全身,他终归想不出其他办法,“师叔不......”   两人之间不必多言,一个互递的眼神便能传达一切。他不愿她这么做,她也不愿他为难。   和光打了个响指,方圆三寸的信封即刻而成,缓缓飘到师叔面前。   “师叔知道这是什么吧。”   启程前,桃花树下,他说过同样的问题,她记得分毫不差。   “不可以!”西瓜把遗书一掌拍进土里,深深凝视她的眸子,“师叔说过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也如此希望。”和光扬眉一笑,回身不再看他,裹挟浑身魔气冲向迦叶佛。   “回来!你给我回来!”   严峻的话音吞没在漫天冲撞的气焰和连绵不绝的杀气中。   西瓜撑着身子极力想过去,残疾的双腿不动分毫,风刀霜剑般的气息更是把他死死挡在外面。   一瞬之间,意识和原身的情绪似乎重合在一起,西瓜的意识透过琼的脸庞和身体表现出来。   佛尊虚影和半步魔主的厮杀,不及不周山之战的壮阔凶险,在场众人的修为依旧无法企及观摩全场,仅能捕捉到偶然停顿的残影。   和光落于下风的形势无比明显。   修为不及迦叶佛,但她步步皆是凶险,招招皆是杀手,处处皆是死手,拼上一条性命,只为把敌人拉下马。   与之相反,迦叶佛仿佛真想留她性命,一次次、一下下都在翦除魔气,把她削弱到极致。   天魔本就是魔气凝成,每次动手都是全盛时期的全力以赴,弱小一分,也是当时状态的死命一搏。   祭的身体原是人族,不知为何每一次出手都能保持当时状态的最佳杀招,不受疼痛和心理的限制,好像每一条经脉、每一根关节都被激活一般,所有血液浸透灌注对迦叶佛的憎恨。   狠厉、毒辣,事实便是迦叶佛被她打得无法招架,没有一点留手的余地。   他能轻而易举杀死她,却无法游刃有余留她一命。   迦叶佛抱憾叹息,“本想留你一命。”   威猛佛掌迎面而来,闪灼炫目的金光照亮一张恍若走火入魔的邪性面容。临死之际,但见眉眼绽开畅快而肆意的笑容。   殷羡焦急观望结果,由衷祈祷最后一搏成功。   油彩面具无动于衷,好似在深思什么。季子野紧盯佛掌,暗骂出声,恨不得自己就是这一掌。   宁非天面露不忍,拳头握得极紧。   “小混蛋,从来都不听师叔的话。”好似从齿间挤出的话音,又轻又痛。   西瓜双手撑起身体,拖着两行血迹,艰难爬向战场。   金光彻底吞噬和光,众人回首去看西瓜的刹那,就见这具残疾的身体猛地立了起来,好似灵魂出窍般钻出一个虚影。   咄嗟之间,闪耀的金光停在半空,中间的黑影不再消散,边缘的威力不再蔓延。   迦叶佛叹气顿在一半,慧可发笑的表情凝在面容,众人回首的目光停滞不去。   战场边缘哀嚎惨叫的兽族停下一切动作,仿佛被定住身体。   呼啸而过的骤风,瞬息万变的云雾,蒸腾酝酿的腥味,梧桐树海的一切,直至整个秘境都停了。   唯一还能动的西瓜,起身之际踏出的第一步,迈开镶嵌金线的布靴,洁净无瑕的白色僧袍猎猎作响,从天际接过缓缓坠下的和光,紧紧搂在怀里。   万物流转,秘境再启。   众人回神,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不是琼,而是原本的西瓜,坤舆界领队。他拿回原来的身体。   众人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就见半空浮着一位老态龙钟的佛修,膝盖以下全无,断口缝着密密麻麻的纹路,金光闪烁不断。   那张脸,和西瓜,不,和琼一模一样。   西瓜出声道:“秘境守护者?”   一霎那,西瓜什么都想清了。秘境的万年,他能很快看出真正的局势。但是想到金翅鸟尸身是解决办法,恐怕不乏原身琼的思想在其中作祟。   眼尾的皱纹条条弯曲,琼笑得十分平和,“守护者?这个称呼听起来不错。”   秘境的人物依旧凝滞,能够活动的只有四界弟子。   秘境守护者出现,也就说明他们成功了,最后一搏的预想是对的。更令坤舆界和疏狂界弟子安心的是,赌上性命的和光还在喘气。   四界弟子满心满腹都是怨恨,无端逝去的万年,无用惨死的同伴,没有一点进展的天曜大战!   若不是考虑现状,若不是顾忌对方的修为,他们会毫不犹豫弄死这位所谓的秘境守护者。   但是他们还需要对方的帮助。   殷羡上前一步,用前所未用的恭敬语气说道:“我们愿意放弃二轮战的团战资格,请放我们出去。”   “甘心吗?”   琼说得很和气,可这一句话直接戳中在场所有人的死穴。   “呵。”殷羡极力压抑几乎溢出喉咙的愤怒,整张脸扭曲狰狞,“不甘又如何?在这老死?”   琼缓声道:“我已明确告知胜利条件,得到舍利子消灭魔气,你们已经完成一半。”   “你们做不到的事儿,让我们来做。”殷羡终是忍不住,扫过狼藉不堪的战场,讽刺嘲笑。   琼淡淡叹了口气,气息夹杂微不可察的笑意,“既然已经打破秘境,放你们出去也无妨。”   众人闻言,不由得卸下浑身力气,甚至有人跪下来痛苦出声。   宁非天思忖片刻,道:“在下还有几个问题,尊者朱槿和疏狂界有什么关系?这个秘境在哪儿?不周界......”   打断他的不是琼,而是己方的殷羡。   殷羡狠狠瞪住宁非天,在传音中厉声呵斥,【你疯了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不明白,要是他不放我们出去怎么办?】   宁非天还是住口了,虽说这是他们揭开真相的最好机会,但是这一万年,他们知道的太多了!甚至不得不隐藏这点。   琼温柔笑望他们,好像看着争吵斗嘴的孩子。   西瓜问道:“要消除记忆吗?”   “不,就当你们破开秘境的奖励。”话音刚落,膝盖断口的纹路绽开金光,缓流转动间,丝丝鲜血沁溢、寸寸血肉长出,又被阵法无情削断。   以琼的修为,不可能修复不了这个断口,长出新的双脚不过时间问题。那道金光仿佛是禁锢阵法,血肉长出一寸,又断掉一寸,逼迫膝盖永远保持残疾状态。   光是扫过一眼便觉刺骨的疼痛,琼的眉眼依旧疏朗暗含笑意,似乎早已习惯这等痛楚。   “被迫?还是自愿?”对着这张熟悉万年的脸,西瓜心底终究有些波动。   琼望向白玉灵塔,深深的目光穿透塔壁凝视躺在里边的尊者,“两者皆有。”   众人沉默不语。   无法获知关于秘境的更多信息,继续呆着也是枉然,便请求琼送他们离开。   据琼的透露,里外时间有差,秘境的万年,于外界不过短短半日。   听到这话,众人有种恍然隔世的疏离感。   原来外面的同伴还在执着于天曜大战。   脱离秘境前夕,西瓜嘱咐唐不功保持隐匿。   原来顶替对象成肃的身份早就被撬了出来,相貌和武器,再加上唐不功和逾疆界弟子万年的相处,足够让他不受怀疑。   作者有话说:   节前忙不过来,明天再休一天,后天更新   接下来的剧情好难写,我得先写两章测试自己的状态,再定5月的具体更新计划,不会断更 第528章 528 天命卦   ◎可他已经把希望的种子送了出去◎   四界弟子脱离,秘境只留琼一人。   时间点往前拨一万余年,定在坐夏前的老龙葬礼,金鹏尊者先一步飞往极东幽海,琼划破虚空感到的时候,龙凤联谊蹴鞠比赛才刚刚开始。   呼喝作势的欢快声,凶猛澎湃的热浪,凝在他们脸庞的畅快痛笑。   尊者嫌弃他们踢得太差,龙主凤主喋喋不休斗嘴,龙族和凤族还没有分道扬镳......   那时,他们都在。   当时的琼立在战场边缘,故意抿唇压抑涌上喉咙的笑意。   现在的他不过一道神念,浮在半空垂眸观望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最后一球进,便把时间拨回到半日前。   一遍又一遍。   神念困在秘境,而他困在永远回不去的往昔。   突然间,天空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没有影响秘境历史的进程,尖锐的质问直戳琼的心头。   【为何自作主张放走他们。】   琼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回头,不过把秘境的时间又往前拨了点。   裂缝倏地变大,吞噬整片天空以及底下无动于衷的人们,毁灭秘境的一切。   琼回身望向裂缝,透过暗沉无光的黑幕看穿对面的人,“不然呢?那些孩子已经打破秘境,难道直接痛下狠手?堂堂不周界首座就这点气量?”   裂缝对面顿了片刻,【无论如何,你应该事先禀告本座。】   “贫僧又不是不周界的子民,更不是佛门的徒孙,何故要向尊者禀告?”   【你终究还是怨恨本座。】裂缝散射金光,现出一张老态龙钟的面庞,正是不周界的菩提佛。   “尊者老了不少啊!”琼肆意地大笑出声,区区百万年,竟颓败成这样,若是世尊看到,恐怕会骂师门不幸!”   “不,定会说不幸之幸,从尊者作出那一决断的时刻,世尊就会把你轰出师门!”   裂缝对面的语气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恼怒,【你又有何脸面置喙?已经过了百万年,你依旧看不透!守着秘境不肯出来!】   琼转过身子,不再回应。   对面响起一声轻叹,裂缝收拢,秘境重新开始演进。   琼用余光瞥过天际,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角度。   不错,琼守着过去,神念困在秘境,可他已经把希望的种子送了出去。   那些孩子,只要活下一个,终究会颠覆疯魔的界域。   不周界。   菩提佛才打散面前的通讯水镜,猛然咳嗽数声。   慧可上前疏导佛力,轻声劝道:“世尊,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些四界修士,不可放他们出曜台。”   “无妨。”菩提佛挥开慧可,咳着笑出声,“本性难改,就算他们侥幸逃脱秘境,再给一根蛛丝,他们也会闹得天翻地覆。”   慧可领悟到深意,也露出同样的笑容,“世尊英明。”   “菩提子呢?准备好了吗?”   慧可点头,“只等世尊一声令下。”   “本座筹谋半生,就为摧毁尊天敬道的根基,原以为天道信仰已经荡然无遗,未曾想近些年又死灰复燃,转化成叩问天道聆听天意的道统。”   “三千年的筹备,就为这一刻,让他尽早出发,彻底捣灭那脉道统。”   慧可深深伏拜,把命令传递下去。   大雄殿三门外,百万军僧严阵以待,菩提子居前。   跨界传送阵一齐打开,僧众进军。   卦辞界。   无谶做了个很长的梦,沙漏计时半个时辰,却像是挣扎煎熬过半生。   前半辈子构筑积累的一切,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灰飞烟灭。   一根根灿金辉耀的禅杖,就是一柱柱催魂夺命的刑具。一句句振聋发聩的梵音,就是惊魂丧魄的判词......式式杀招,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结果本不该此......   梦境的最后一幕,为首僧人转来疏离至极的面容,悲悯的眼神扫过来的瞬间,那根赫赫威压的九环锡杖随之劈来。接下来,无谶没有清晰的记忆,甚至天曜大战怎么结束都难以记起细节。   无谶悠悠转醒,全身的每一处血肉、每一根经脉都在剧痛,然而当他重新想起梦境的一切,记得那半个时辰不是梦而是真切的现实,脑海的痛楚远超其他。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睁眼闭眼的分别。艰难伸手想要触摸,甚至没有手指活动的感觉。   是了,双掌尽断,双眼已毁。   前半生为之拼搏的一切,只换回半条烂命和四名弟子。战争结束,他们连收殓同伴的尸体都做不到,还要靠跃渊界弟子的怜悯和施舍。   五百弟子,回归五人,扶棺一百零二,余下尸骨无存。   “菩、提、子......”无谶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出,胸膛深处灌出笑意,涌上喉咙喷了出来。   战场之上皆为敌人,天曜大战不存交情。无谶晓得这个道理,也明白不周界的做法没有错。   但是,他们出手太狠了!   不周界收下团战的胜利,夺取卦辞界所有弟子的性命。天曜战场不乏这样狠毒的界域,逾疆界经常如此行事。不周界这次更进一步,那些僧人每一招都冲着他们修炼毕生的功法,每一式都断他们的掌、捅他们的眼......   就好像他们卦辞界的不是人,而是围猎的困兽,活该被不周界弟子残害虐杀。   更令人痛恨的是那些镶在脸上的悲悯神情,以普度众生的大义,打着济世救人的旗号,对他们下达死刑。   凭什么?   无谶不理解,满心的怒火也留不下理智思考的余地。   菩提子、不周界......呵,无谶越笑越大,身体不受控制得痉挛。   殿外守候的医修弟子听闻动静,进门查看,忙不迭按住无谶,生怕他牵动伤口。   “师叔哪里痛?我这就给您用药!”   无谶强硬压下愤恨,询问道:“结果如何?”   弟子答道:“一位师叔伤势太重没能救回来,其他三位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相轮已毁,道途怕是断了。”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   卦辞界最为顶尖精锐的修士,最后只剩四个残废。   无谶顿了顿,又问天曜大战的排位。   弟子沉默许久才回复,“十七。”担心无谶伤势加重,弟子又补充道,“不顾跌了十位,算不得太遭,三千年弹指一挥间,下次咱们再夺回来。”   安慰的话,若是说话之人都不自信,又谈何安慰。对于这番话,弟子自己也不信,何况深知详情的无谶。   “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赢了么,那两位师叔呢?”无谶追问道。   这一次,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无谶抓住弟子的衣袖,不禁揪紧了些,“说啊!”   开口的不是弟子,而是一声苍老而颓唐的叹气。   无谶惊道:“掌门?”   八卦门掌门挥退弟子,闭紧门户,坐在床边,轻点无谶的眉心,蕴含灵气的暖流缓缓汇入。   一瞬之间,漆黑的夜里亮起星点白光,一点一点累起来,视野逐渐扩大。   白光,是大块的白色,一点一点,殿内皆白。   视野明晰,才看清尖顶垂挂的素白帷幔。一条接着一条,从逼仄的殿内蔓延到整个八卦门。   视线触及之处,都是惨白的祭条和缟素的弟子。   “师叔殒落了?”无谶能听见自己干涩的颤音,“为什么?他们明明赢了!”   “不,不是这样。”沧桑的声音缓缓解释,“他们在战场卜算天命卦,而且作出逆天改命的选择。一回卦辞界,便落得他们预料的下场。”   天道下罚,五雷轰顶,神魂俱灭。   无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问道,“师叔们如何逆天改命?”   “他们把最重要的情报递了回来。”   “什么情报?”   “化神期战力说,我们被曜台针对了,凶手是不周界。”掌门说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   八卦道脉经过几十万年的发展,卦相一门臻至登峰造极,早已卜算出不周界和曜台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然而其间奥秘仍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证据不足,卦象时乱时好,出于各方面的政治考虑,这一点情报只在上层流传。   无谶猛地睁大眼睛,“团战的四界,不是随机的。”   通过卦象回推历史,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暗幕依次露出马脚,无谶很快理顺事件的发展。   不周界和盖德界,卦辞界和跃渊界。除了常年位列前十的他们,盖德界和跃渊界都是下位界域,原始积分低得可怜。   一切的一切,早在突然改变规则的一轮战就开始了。可叹他们那时还以为跃渊界走运!   这届一轮战给了下位界域往上爬的绳子,二轮战的原始积分又把其他界域捆到绳子,一界上去,就得一界下去。一界升多高,另一届就得跌多狠。   紧跟跃渊界爬上绳子的是同为下位界域的盖德界,这两个亘古未有的幸运儿在二轮战撞在一起,把他们所有的额度、所有的厄运倾注在卦辞界身上。   作出最后一击的不周界,只需要装作战场该有的样子,就能把罪责抛在天曜大战头上,完美隐藏背后的脏手。   倘若卦辞界被瞒在鼓里,不会去恨不周界,只会狠狠骂打压他们的跃渊界和盖德界,甚至想不起始作俑者——曜台规则。   没有人会怀疑。   如果没有那道天命卦!   无谶从未有过如此深切的恨意,惨不忍睹的战场屠杀突然有了完美的理由。   可是,凭什么?   无谶按下满心满腹的怒意和疑惑,顺着轻重缓急继续问道,“第二道天命卦象呢?” 第529章 529 漏网之鱼   ◎转机在他◎   “第二道天命卦象呢?”   掌门没有回应,只是定定注视无谶,这道略含探究的深刻目光几乎直戳心底,“我们为何被不周界盯上,你心里真没头绪么?”   无谶不禁有些心悸,“何出此言?”   为什么掌门要这么问?虽说不是诘问,可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是他的过错。输了天曜大战的团战,责任确实在身为领队的他。对于不周界原因不明的敌视,他也是受害者,为何在他身上找原因?   掌门抓住他的肩膀拉近了些,五指深深嵌入瘫软的血肉,“疏狂界曜台开启之前,本座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扶桑树,不要去叩天问碑!”   说到最后,掌门的身体剧烈颤抖,连带着无谶也摇晃不止。   无谶心头大震,“世界的终极?都是因为我去了。”   掌门长长地舒了口气,面色平静下来,松开手指转而慢慢拍肩膀,“不,不怪你。”   “如果我没去的话......”   掌门又抓紧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语气十分坚定,“刚才那话,是老夫错了。叩天问碑,追寻世界的终极,探索未知的奥秘,这些本没错。身为八卦门弟子,没有好奇心才是过错。”   “因为得知真相而受到惩罚,错不在挖掘真相的人,而在隐瞒真相的人,在于因一己私欲而行迫害之实的不周界!”   掌门缓缓摇头,“差点就陷入情绪的逻辑陷阱。”   如同第一道天命卦象揭开之前,若是他们不知曜台和不周界的联系,定然会把怒火倾注在踩着卦辞界上位的跃渊界和盖德界头上,最后演变成血海尸山的界域战争也未可知。   依靠受害者之间因情绪而生的猜忌和怨恨,始作俑者的不周界再一次完美隐藏自己。身为被摧残的受害者,无谶和掌门也忍不住佩服对方的这等手段。   “老夫提起这事儿,原不是想怪你,意在探究不周界出手的动因,说不定和世界的终极有联系。”   无谶沉重点头,“弟子明白。”   事实是他还没有解开世纪的终极!甚至没能揭开罪魁祸首的真面目,这点更令人难受憋屈!   “当时解开天问碑的不止你,还有两人,据说都是坤舆界的修士,针对这点不周界只对付我们似乎说不过去。”掌门思忖一会儿,“或许关键也不在此,天问碑不过是我对卦象的错误联想。卜的卦太多,想得太杂,反而看不穿迷雾......”   掌门一边说可能性,一边摇头否决,似乎深陷难题。   面对此种僵局,无谶的第一反应是卜卦问天,低头看向腰间,没有意料之中的龟壳和铜钱,只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布袋子。   沉甸甸的灰烬,半日前还是他的本命武器。   相伴半生的龟壳和铜钱也没了。   轻风一吹,布袋的灰尘扬过眼前,又把无谶的思绪带回那个痛入骨髓的战场。   被难以抗衡的威压按在地上,被逼下跪的膝盖丝毫动弹不得,腕口的血液哗哗淌下,裹挟断掌埋入沙地。   八卦门弟子黑白相间的衣袍被鲜血染成深沉的暗红,平日精心养护的卜卦神手齐掌而断,无一例外。   那个身披袈裟的佛子就这么踩着一地血水走来,卦辞界弟子的尸体于他而言甚至比不上路边的杂草,好似是地沟陈年的污脏垃圾。   不洁、不净、不堪、不应存在......   那些不周界僧人和菩提子都扬着一张悲悯仁慈的假面,可瞳孔深处的憎恶和厌恨无法隐藏。   无谶看着菩提子停在身前,那根金光赫赫的九环锡杖高高扬起,佛力未降,眉心已经感受到即将劈来的威压。   无力抵抗,无谶以为会和同伴一起葬身疆场的时候,挡在身前的是跃渊界代表白玉螭。   她本该和他一起对付不周界,可跃渊界选择袖手旁观。无谶情感上不能容忍无法原谅,理智上却能理解跃渊界的行为。倘若他处在白玉螭的位置,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白玉螭抬手抵住九环锡杖,笑着对菩提子道,“不周界已经赢了,何必赶尽杀绝?若是没一个卦辞界弟子出去,怕是会影响大师们慈悲为怀的声誉。”   磋商的笑意语气,话里暗藏锋芒。   菩提子没有回应,没看白玉螭一眼,垂眸俯视无谶,似乎在思考什么。   盖德界代表大声调侃,“事到如今装什么好人,影响不周界的声誉?恐怕是担心你们跃渊界的声誉吧,对同伴见死不救。”   白玉螭移眼望向盖德界代表,纠正道,“不是同伴,而是被绑在一起的同盟。阁下未免太自大,你看大师们有把你们当同伴?我们跃渊界袖手旁观是有些不太好听,盖德界躺赢的名声传出去就好听了?”   盖德界代表重哼一声,不说话了。   “出不出曜台,都一样。”菩提子如自言自语般说道,念了声佛号,收回锡杖,脚尖挪转。   就当众人以为菩提子就此收手放卦辞界一马的时候,指尖的念珠轻轻一甩。   念珠扑面而来,无谶没有阻挡和避开的时间,就见乌黑的珠子染得血红,视野从一片猩红渐渐变暗变黑。   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菩提子冷漠的背影,白玉螭惊诧震悚的面容,以及盖德界代表迅速后撤的步伐和对菩提子的忌惮。   身旁响起一声嘲讽的女声,“毁掉卦修的天眼,和杀人又有何区别。”   天眼!   对了,他失去的不是双眼,而是卜卦叩问的的天眼。   无谶猛地回神,望向床边的掌门,灵气源源不断从掌门转移到自己身上,而掌门仿佛毫无所觉般喃喃自语。   天眼救不回来!掌门把自己的天眼给了他。   两人所修功法相同,传承自同一祖师,确实能完美转移天眼,然而这万万不行!   无谶硬撑着后退,急道:“请速速撤回灵气,弟子已是废人,余生恐怕辗转床榻,何德何能取代掌门的天眼!”   一个前途尽废的化神期弟子,和一个登峰造极的渡劫期掌门,无须放在天平都能猜到孰轻孰重。   掌门反而加快灵气转移的速度,“不,你必须接受。”   无谶挣扎拒绝,就听得掌门突然道,“转机在你。”   “什么?”无谶错愕抬头。   门外闯进一阵寒凉的冷风,唰地撞进无谶心里,视野逐渐明晰的同时,他看见掌门的眼神慢慢暗淡衰弱。   “无谶,你听好,第二道天命卦象,大乘期战力用生命和神魂换来的一线生路,他说‘转机在你’。”   无谶抗拒地摇头,“弟子不明白。”   掌门食指点住无谶眉心,最后一缕灵气注入,掌门的瞳孔如烛灯残火般熄灭,翻满斑白的云翳。“老夫也不明白,只能相信那位的判断。”   这一信,就拱手送出修炼大半生的天眼。   如果那位前辈卜错了呢?如果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名为无谶的弟子呢......   无谶心里塞满各种不解和疑问,可一句也问不出来说不出口,但凡质疑一句,都是对掌门牺牲的轻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爆发嘈杂的喧闹声,从很远的地方突然惊起,如毒燎虐焰野火般急掠而来,从百里外的山门瞬间波及到殿外。   疑惑、惊恐、骇悚的情绪哗然弥漫开来,听不清清晰的字句,殿内的无谶都能感受到众人的不安。   候在外头的医修弟子甚至想不到通报,连跑带爬地冲了进来,抬起颤颤悠悠的手指,“掌门......天上......”   掌门腰间的玉牌响个没完,没有转头看一眼天空,也看不到了。   无谶顺着弟子的手指仰望,就见万丈高空之上亮起一道道金色纹路,集结成阵法,偌大的天空挤满了金光。   卦辞界的防御大阵正在尽力抵抗,打破纹路的速度却比不上金色阵法集结的速度。被攻破,不过时间问题。   无谶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我们被攻击了?”   玉牌警声的愈急愈响,一声声紧迫的讯息通话挤了进来,想必对面的各位和无谶一样惶悚不安。   掌门没有扫一眼,反而扔掉玉牌,“终于来了。”   无谶急声询问缘由。   掌门长长叹了口气,解释道:“半个时辰前,护阵人发现界域传送阵打不开了,诸位渡劫期修士也没法撕破虚空裂缝前往其他界域。卦辞界被从外面封住了,无人能出,也无人能进。天空的大阵,是第二步。”   医修直跺脚,“半个时辰前就发现了,掌门怎么没有行动!聚集弟子反抗啊!”太过慌乱,连应有的尊重和分寸都忘了。   “谁说我们没有行动?”掌门自嘲地笑笑。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巨响,就见卦辞界的防御阵裂成碎片,天空的金色纹路飞速聚合成阵法,赫然是一座座跨界传送阵。   当那一身身白色僧袍现身天际,一声声梵音荡彻天地,四海八荒的喧闹声霎时停了。   是不周界。   弟子连一声惊呼都喊不出来,颓然跌在地上,他们被俯瞰万界的不周界进攻了。一时之间,弟子脑海生不出思索原因的念头,只有满满的绝望。   掌门伸手抚摸无谶的眼角,满意地笑道:“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无谶这时才明白,掌门完全相信大乘期战力的卦象,把赌注压在自己身上。   掌门起身,“走吧,时间不多了。”   无谶没有探问,静静跟在掌门身后。   他们径直飞向八卦门禁山的封闭区,直径十里的石盘之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纹路,深入十尺,铺满精粹的灵石。   以无谶粗浅的阵符知识,仅能看出这道大阵是多重阵法的叠加,传送阵、爆破阵法、防护阵法还有些不知的纹路。以此等阵法的精妙程度,竟然没有流传于世普及开来,也着实让人吃惊。   无谶最初进入八卦门决策机构的时候,曾经听闻禁山深处有个大阵,乃是三千年前冠绝一时的卦师飞升前亲自嘱咐遗留的,没想到是座跨界传送阵。   八卦门的长老们盘坐在各个节点,见两人到来,仅仅轻点下头。   无谶刚想问候,就被掌门拉到阵眼,“他们快来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阵法中央。   掌门从怀里掏出一只朴素陈旧的乾坤袋,亲自系在无谶腰带,嘱咐道:“八卦门的传承,都在里边了。”   无谶猛然醒悟过来,掌门在交代后事,环视四周,长老们也是一脸坦然的平静。   无谶连忙并腿跪下,深垂头颅,“弟子绝不会让八卦门没落。”   掌门苦笑出声,“先别急着说大话,卦辞界会怎样,谁也不清楚,保下八卦门的传承,已是足够。”   无谶的头垂得更低。   掌门微微招手,示意无谶近些。接着拉过无谶的手腕,对着自己的手掌比划。   无谶意识掌门意图的刹那,张嘴就想反驳。   掌门先一步开口道:“别打断,接下来,你仔细听我说。”   掌门割下自己的手掌,用灵气线镶在无谶的断口。缓缓流淌的鲜血,漫湿两人的衣袍。   “天命卦表明你是转机,除了相信我们别无选择,所以八卦门把一切赌在你身上。”   无谶凝视不属于自己的双掌、掌门的断腕,心底有种揪紧的焦虑和疼痛。   “担心我们?”掌门忽然展露释然的笑容,“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我们死了便死了,责任已完,一了百了。你不一样,卦辞界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   “这座大阵可以送你离开卦辞界,可是你接下来去哪儿,要做什么,怎样才能拯救卦辞界,我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无谶终于明白焦虑的源头,看他看得越清,焦虑也越深。   掌门移交双掌的同时,也把毕生的修为尽数托给无谶。   第一道节点的长老把灵气和生命力注入阵法,阵光徐徐亮起,下一阵点的长老也照此传功,光芒带着他们的性命流过阵法。   苍白的阵光猛然亮起,紧紧裹住中央的无谶。   此时,远方天际投来一道悲悯的目光,白袍僧人疾速逼近,落在阵法外。菩提子扫过阵中的无谶,下一刻九环锡杖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劈了下来。   阵法轰然颤动,数位长老猛地吐出鲜血。 第一节点的长老催促道,“撑不了多久,想好去哪个界域了吗?”   无谶本能看向掌门,就见掌门轻轻摇头。   没人知道,接下来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可他也不知道!   菩提子的九环锡杖越逼越狠,长老们的气息越来越紊乱,大阵即将倾颓。   期待和希冀的目光聚焦在无谶,聚焦在毫无头绪的他身上!   该去哪儿?生路到底在哪儿?   为什么说转机在他!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卦修,论八卦一脉的天资不及诸位长老也不及掌门,为什么选他!   无谶哆嗦着手,习惯性去拿龟壳和铜钱,只摸到一手的灰烬。   他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卦呢!好想卜一卦,谁能给他指明出路......   突然之间,无谶想起天极界的那一卦,脑子豁然开朗,眼前倏然清明。   那道卦象至今未明,或是应在当下?   大阵摇摇欲坠,无法再承受一击。九环锡杖再落之前,无谶望向第一节 点的长老,道出目标界域。   掌门瞳孔骤然一缩,行将就木的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喜意,“原来如此。”   菩提子提杖再劈之际,阵光大亮,无谶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一开即毁的跨界传送阵之内,只剩下一具具血肉萎缩的尸体。   嘀地一声细响,菩提子玉牌收到来自不周界的问话。   【慧可:卦辞界的封闭阵法短暂破了个口子,发生了什么?】   【菩提子:漏网之鱼。】   【慧可:谁?】   【菩提子:卦辞界代表无谶。】   【慧可:他去哪儿了?】   【菩提子:不清楚。】   【慧可:快追,若他把卦辞界的情况泄漏出去,会影响不周界的声誉。】   【菩提子:镇压卦辞界需要时间,很难分出人手追查。】   僵持之际,菩提佛开口下令道,【菩提子继续执行原任务,慧可亲自带队去追查无谶。】   【慧可:贫僧去追,那谁来监守曜台,若是发生变故......】   【菩提佛:一些低阶修士罢了,怎么也翻不出浪花来。几十万年的天曜大战,不都是这么打的。】   慧可闻言,只能照令行事。   另一边,诸天万界并不知卦辞界究竟发生何事,只知道卦辞界突然封闭界域,所有消息无法流通,跨界传送阵和虚空裂缝都无法进出。   各个界域上层猜测卦辞界故意自封界域,排位大变,怕有敌对界域浑水摸鱼。就像两万年前刚打赢天魔大战的坤舆界一样,至今也严格控制外界修士。   只有坤舆界万佛宗的几位渡劫期长老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万佛宗掌门拨开留影球,细细端详卦辞界封闭前的最后一刻,“总感觉有点佛力的痕迹。”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凑过来问道:“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其他灵修掌门则是一点也没看出来,路掌门也只能感觉丁点不像灵气的东西,具体是不是佛力则不清楚。   昆仑剑宗掌门道:“别看了,卦辞界干我们什么事?有时间关心其他界域,不如关心自家孩子,也不知道莫挨老子他们怎么样了。”   盛京传送阵旁边的七权高层们也很是焦急,过了将近一日,三个战场还没传来任何消息。   若是赢了,各个战场应会有传讯箭汇报结果才对。 第530章 530 化神期战场   ◎此处秘境,天时地利尽归于我◎   【化神期战场为生死战,一方战亡即结束。】   【无波界对坤舆界。】   ......   两束传送阵的金光破开混沌渺茫的幽暗,深浅不一的物象依次蔓延铺展,尘封已久的秘境徐徐启动。   阵光似烟雾般消散在稀疏的桦木灌林,拂晓的第一颗雨露抖落树梢,晶莹的露面闪过冷峭的脸庞,被铁灰色的瞳孔一扫而过,凝固成寒霜般的镜面,永远定格青年的面容落下地面,咔嚓碎成裂片。   秘境东面,对方的气息没有丝毫遮掩。   青年也不掩饰行迹,径向走去。薄晓的丛丛林间,露如雨落,隐含春日的气息。   转过陡峻峭直的崖壁,无边无际的绀碧湖面一览无余,蜿蜒迤逦的湖岸延向远方,平坦如镜的湖面连着彼岸的天际。   以地平线为界,地面之上的部分在湖面复制出一式一样的景致,仿佛同时运转的两个世界。   借着熹微的幽光,低垂晦暗的丛云投下深深的倒影,两行层云自南而北并头前进。   浅金色的晨光破开地平线,两轮红日跃出界点,一上一下而行,洒过广阔平旷的湖面,在岸边巨石浇落晕红的深色,笼罩一道远眺天际的孤影。   一腿曲折,一腿垂落,微弓的脊背弯成闲适的姿势。左手夹着一支老旧的烟枪,右手旁放着尚未开封的酒壶,两柄剑横在身前。   青年刻意踩重步子,踏着窸窣的声音停在巨石后方。经过湖面的反射,两人的眼神撞在一处。   “景色不错,死在这儿也不亏。”那人重重嘬了口烟,略含笑意的话语带着释然。   一时之间,青年不知对方指自己还是他。   青年淡淡地道:“无波界,望启明。”   那人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坤舆界,莫长庚。”   同为剑修,修炼悟道的经历近似不差,长年累月层层叠加,总会形成肖似的气质。深邃的眉宇、刀割的棱角,趟过血海尸山的杀意,加强两人的相像。   微寒的风穿梭两人,涟漪突起,横亘在他们之间,波澜失真的倒影愈加模糊其间的差异。   望启明道:“在下修镜像剑。”   “对敌人自曝功法,这可真是......实诚得过分。”莫长庚哑然失笑,徐缓的长烟猝然抖得断断续续。   望启明继续道:“在下并非好心,而是希望阁下明确一点,此处秘境,天时地利尽归于我。”   朝阳脱离地平线,灿金的阳光愈盛,湖面的倒影愈加清晰,上下颠倒的秘境,乃是浑然天成的镜像。   望启明初时也惊诧于这点,修道途中从未见过如此近水楼台的地方,从未有过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还是在最为关键的天曜大战,仿佛天运站在他这边,天道选择无波界。   沉重的烟圈溢出唇角,徘徊难散,莫长庚语气残余一丝笑意,“可惜在下没有这么好心,不会吐出自家功法。”   哪怕不说,无波界对所有战力了如指掌,位列前十的坤舆界是重点目标。莫长庚压制修为的时间极长,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料,不止无波界其他界域也甚提防。   何时入道、受谁指导、所修功法、佩剑样式,操控传送阵的数量和对战次数......事无巨细,一笔笔一件件,皆在无波界的档案。   就连诸天大会前的受袭事件,以一己之力反杀大乘期修士,甚至躲过对方的自爆,也都录成留影球呈上面前,望启明仍然清楚记得莫长庚最后的话,“自爆就想带走我,瞧不起谁呢?”   针对坤舆界的化神期战力,望启明曾经通过近似剑修的特训,思考熟练无数专门对付莫长庚的策略。   如今,那些都用不上了。   镜像之地,是他的天地。   天曜大战的这一场战斗,注定成就他望启明,而不是莫长庚。   望启明道:“在下定然全力以赴,不会辜负阁下的剑道。”   全力以赴,剑修之间最大的尊重。   莫长庚轻吐最后一口,白烟徐徐流淌,笑意有些缥缈,“倒希望阁下留手,我惜命得很。”   烟枪夹进腰带,右手摸向酒壶,大拇指抵住木盖,伴着轻快的噗声,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来一口?”   面对递来的酒壶,望启明摇头,“酒意影响出剑的思维。”   “真是死板的剑修。”莫长庚没有被拒的尴尬,仰天怒灌大口,“和我年轻时一样。”   望启明没有催促,静静等待对方自饮自酌。   还剩一口,莫长庚晃晃酒壶,封上木盖,系回腰间,痛快决定道:“赢了就当庆祝,输了便是最后一口。”   莫长庚缓缓起身,跃下巨石,触地的刹那天青色的浪潮哗然扑来,漫过对视的两人脚下,倒映如出一辙又泾渭分明的镜像身影。   望启明双手握剑,未出鞘的佩剑举至身前。   古老的比试礼仪,在无波界的剑道传承遗留至今,剑修对决以示尊重,表明竭尽全力的决心。   “原来话本写得真的,外边儿的剑修还玩这个。”莫长庚下意识去摸自己的佩剑,顿了半拍才转向无双剑,单手反握剑柄,随意撞向望启明的剑鞘。   望启明道:“不吝赐教。”   莫长庚笑笑,“好说,好说。”   过于儿戏的回礼,望启明没有介意,对方也就能在这时逞口舌之勇。剑身下放,俯身后撤作出防御姿势,左手悬抬,谦让道:“请。”   莫长庚挑眉端详一眼,语气轻快,“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把自己的佩剑挂在腰后,解开无双剑掷入地面,剑鞘竖直插入土地,反手拔剑。   一声清脆的铮鸣荡开清凌凌的漪澜,深邃的蔚蓝色光辉迸出剑鞘,从璀璨一点扩大成夺目的光团,将明未明的镜像湖面为之晃颤片刻。   剑身既出,自带的威压挟制浪花后撤,两人之间只剩这柄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   剑刃翻转的刹那,望启明从中看清自己的面容,惊诧带着戒备,无双剑果然名不虚传。   莫长庚似乎注意到他的变化,笑道:“小心咯。”话音刚落,手肘扭转,无双倾斜,第一剑已然挥出。   捕捉到莫长庚动作的瞬间,望启明迅速后退一段距离,避开无双剑的第一波锋芒。   无须执剑者的运化,无双剑的剑势足以凝实成瓦蓝的半透明威压,如一箭破空之光射了过来。望启明侧身躲避,下一刻只听得后方响起一声细不可闻的脆响。   剑势的威压,扭曲空气的光辉,被这一剑塑造改变的环境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平若镜面的湖水如油锅溅水般剧烈地颤动不止,百波千波水柱如被地层挤压的岩浆般喷涌而出,从里到外包围中心的两人。短短瞬间,湖面变成了绀碧的火山口。   接下来,后方那声脆响如锯齿般逐渐尖细震响,最终演变成惊天动地的巨声,千丈悬壁斜斜断开,在响彻云霄的轰隆声中颓然坠地。   光速、声响、景象,紧密结合的物像在这剑之下生生断成一份一份。早已听闻无双剑的威名,望启明仍旧惊骇于剑势的速度。   方才刃尖略微触到第一道无双剑的威压,剑身仍旧晃动不止。从中探知出剑者的深浅,望启明安心了些。剑乃外物,关键还是要看执剑人的能力,对方并没有完全掌控无双剑,反而被剑操控。   “歪了啊。”莫长庚发愁掂了掂剑身,“明明是笔直一剑,怎么就成斜劈了。”   剑势散去,澄澈清洌的湖水如细雨般淅淅沥沥落下,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的雨珠折射两人的面容。望启明银灰色的瞳孔扫过去,雨珠好似在半空顿了片刻,一人的面容倏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银灰色的眸子。   莫长庚警惕抬头环视一圈,四周雨露折射的全都是望启明的脸庞,每滴包含的灵气更是一般无二。   莫长庚饶有趣味道,“镜剑么?” 第531章 531 镜剑   ◎剑没弱点,人必有弱点◎   无波界望启明,威震万界的剑修,剑道一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因为镜剑属偏门分支,功法寥落,难修上乘,更因为望启明身负剑骨,于剑道一途本就天资卓绝,修习任何剑道都能平步青云,不必刻意去挑镜剑。   可望启明还是修了,一身千载难逢的剑骨,变化莫测的镜像更是锦上添花,让他在剑道路上一骑绝尘。   举世罕见的剑道天才,突破镜剑瓶颈自成上乘,甚至解构重塑镜剑的功法脉络。所有人都不怀疑他会抵达震古烁今的剑尊,更会成为镜剑一脉的开山祖师。   原本前途无量的一生,在望启明臻至化神期巅峰的时候戛然而止,他被钦定为无波界的化神期战力。   诸天万界的剑修无不感慨叹息镜剑一脉的半途而弃,又忌惮于无波界在化神期战场的所向披靡。   作为重点关注的敌人,莫长庚早已听说望启明的威名。他曾询问夏剑尊,倘若在战场碰上镜像镜,该如何对付?剑尊说,坤舆界没有镜剑修士,未经实战无法定论。针对镜剑,万界也没有破解之法。   面对弱点不明的剑修,该怎么打?无须夏剑尊回答,莫长庚心里已有答案。剑对剑,人对人,剑没有弱点,人必有弱点。   莫长庚曾在留影球见过望启明,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每一剑饱含俯瞰众生的傲气,和他被告知化神期战力之前一样,和每个注定要登峰造极的剑道天才一样。   如今这个淡然自若的望启明,这道内敛含蓄的镜像剑,和留影球展示的绝然不同。   中道崩殂的剑道,被人硬生生裁断的坦途人生,谁都无法泰然处之。一边是为何选我的挣扎和煎熬,一边是家国大义的希望和重负,熬过最初的抗拒和难受,还是得挑起担子,面对所有人的期待和寄托,不得不戴上泰然处之的假面。   亲眼见识镜像剑的第一眼,莫长庚就想大笑出声。太像了,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假装自愿成为界域的牺牲品,假装赴死如归殒身不恤的大义,装到自欺欺人以至于蒙骗自己。   刻意压制化神期这么多年,在心魔幻境进进出出,莫长庚还是看透了自己,他不想死,他还没成为万世流芳的剑尊,还没抵达剑道的极致,他心中还有不甘的事儿。经过大衍宗九曲城那一遭,他心底还有惦念的人。   目光扫过镜像湖面,莫长庚忍不住叹了口气,运道真差,怎么是个这样的破地方。   “战斗途中分心,就放弃了么?”望启明语气不悦。   “怎么会?”莫长庚小指轻抚剑石,缓流的笑意凝滞成坚硬的决意,“老子还有大把事儿要做呢!”   莫长庚面上用轻快的语气调侃,心里可一点也不轻松。视线所及的雨珠都反射望启明的脸庞,蕴含望启明的灵气,那是分身还是虚影,他一点底儿都没有,甚至不知道望启明是如何做到的。   镜像剑本就神秘莫测,被万界孤立的坤舆界更是难以获取相关情报,此时此刻,他必须独自面对一个包裹在迷雾中的敌人,而对方恐怕早已把他的功法路数摸清了。   突然间,四面八方的雨珠停滞一瞬,反射出凛凛寒光,镜像剑出鞘了。雨珠再落,莫长庚惊骇发现望启明消失在原地。   哪儿都不见了,却哪儿都是他,湖面全是他的灵气。   隐身?还是附身雨珠?缺失相关的情报,莫长庚连镜剑的原理都无从知晓。镜剑,到底是怎样个镜像法?   对方的灵气慢慢变浓,仿佛围成栅栏把他圈入笼子。如若没有看花眼,雨珠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缩小范围。   莫长庚拉近剑身,下意识想防御,心念一转,自个儿修的可不是憋屈的剑道。   无双剑自前向后挥出一圈,排山倒海的剑势如秋风扫叶般卷走四周的雨珠,同时轰走一张张令人不悦的面容。   望启明的灵气稀了些,可还是不见身影。更让莫长庚不满的是无双剑的自主性太强,手下挥出的明明是倾斜的一圈,目标是自上而下击碎所有的雨珠。无双剑扯着手臂动,硬是要挥出端端正正的一圈圆。   这下可好,环境并未如莫长庚预想的变化。   湖面被剑势所激,撞出一层又一层浪花,水点和泡沫翻卷之处,阳光一照反射炫目的光芒。灵气突强,一道身影跃出浪花,剑势已然劈来。   莫长庚格剑挡开,侧后方冲击出一道浪花,直直对准他的后颈。反手想劈散,左侧又现一道紧跟而来,其中的时间差足够他挡开这两道。   然而无双剑有自己的思维,它拽着莫长庚的手到左侧,劈开第二道,对第一道视而不见,好似那剑势会自个儿消失!   莫长庚被搞了个措手不及,急急跳开躲开第一道剑势。   望启明的攻击没有停止,莫长庚和无双剑陷入争夺主动权的尴尬僵局。运转无双剑无须消耗这么多灵气,无双剑时不时也会静听命令,然而他猜不准它什么时候会闹脾气!   剑气增生愈多浪花,镜面反射愈多望启明。速度不快,攻势不猛,莫长庚可以应付自如。   然而在最关键的一记杀招上,无双剑又发作了,选择去挡前面那一剑,跳开后一剑,而不是如莫长庚想象的那般自前向后一招挥断两剑。   后背硬生生受了一剑,莫长庚狠狠呛出一口血沫。   出乎意料的是望启明没有继续攻击,浪花缓缓消失,湖面重归平静。   此时正午,日上中天。   灿金的阳光罩住平静无波水湖面,层云淌过头顶,流过脚下,并头前行。透亮的深湖恰如一面明镜,全然反射地面的一切。   莫长庚俯视脚下的另一个自己,不禁有些不安。   日轮的倒影猛地迸出一点格外刺眼的光辉,湖心惊起层层漪澜,剔透的镜剑插入水面,投映出同样的一柄,执剑人也倒映另一个身影。   赫赫扬扬的烈日模糊视线,莫长庚觉得有些恍惚,他看见那两道身影踩碎一地灿然的金光,一上一下同时走来。而两人所带的威压,都是完整的望启明。   这时,莫长庚才彻底理解望启明的那句话,此处秘境,天时地利尽归于他。   莫长庚不禁笑出声,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随意挥出一剑试探对方的深浅,莫长庚的目标是水下的倒影,无双剑看上水上那个望启明。   水上的望启明抬剑挡开,剑势的余波刮过湖面。莫长庚略微感受一下,实力不浅。   水下的投影没有刹住脚步,水上的分身如何似乎不影响行动。距离不过半丈,水下的投影飞速攻了上来,水上的望启明紧跟其后,一前一后冲了过来。   莫长庚往斜后方跳开数步,留下对付两人的时间差。说时迟这时快,身后陡地响起迅猛的风声,凛凛威压就在头顶。来不及回头,就着水下的倒影去看,只见身后还有一具分身,赫然是方才剑势余波激起的水花。   三者包抄逼近,莫长庚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三人,脚尖一点,正打算跳出包围圈,就见脚下泛开的涟漪陡现第四具分身,一双大手嚯地把他拉入湖下。   冷冽的寒意裹住全身,汹涌的湖水灌入喉咙,咕噜涌出的气泡映出一颗颗反光的镜面,一个个望启明现身气泡。   莫长庚连忙屏住呼吸,一面游开气泡的范围,一面谨慎缩小动作幅度,避免生出波澜给镜面可趁之机。   麻烦了啊,莫长庚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一颗气泡缓慢下沉,顿在莫长庚面前,镜面现出望启明的面容,“你的心乱了,怕输?”   莫长庚用意念出声回应,“何止怕输,我更怕死。”   “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为何要当化神期战力?”望启明冷淡的脸上流露些许轻蔑。   莫长庚挤出调笑,“怕死就不能当战力?”   “若无以身殉国的决意,就不该来这儿。”望启明的声音很冷,镶嵌剑柄的玉石滚过猩红的光芒。   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向来是生死战,曜台明面声称生者胜,实际上却是比敌人慢死一步的为赢家。诸天万界都明白内里的潜规则,只要比对方多喘一口气,多活一弹指,就能赢下这战。   自爆延命的龌龊手段层出不穷,战场经常发生这种事,倘若实力不及对方,就靠自爆抢先杀死敌人,深埋体内的阵法符文吊住神魂。自爆者意识消失,神魂却能残存片刻,就靠行尸走肉般的片刻,把胜利送给界域。   所以,踏上天曜大战的界域战力哪怕有压倒性的实力,也不敢担保自己能活着走出曜台。   玉石俱焚,才是战场的多数结果,才是战力们的最终归宿。 第532章 532 畏死而不知   ◎何必呢,不如下一世再来◎   赫赫炎炎的阳光穿透清湛澄澈的湖水,清晰照见铺满深底的碎石和稀拉散落的黑藻。一毫微末的动静,就能摇晃折射景致的涟漪水花,成为镜剑的部分。   无须望启明亲自动手,莫长庚刻意压制的轻微动作都能生出一圈圈气泡,适应水压下意识眨动的眼睛、衣袖摇摆拍出的气泡、剑刃削过湖水的漪澜......一切都能变成对付莫长庚的利器。   望启明轻轻旋动剑柄,刃身拨动湖水,渐次增强的剑势在更广大的范围内搅弄水流,翻卷一带带宽阔的涟漪,阳光一闪而过削成平坦的镜面,折射一双又一双银灰色的眸子。   涟漪疾速下沉,带着镜面的分身猛烈进攻。   莫长庚背负深湖的压强和阻力,又被不听使唤的无双剑影响,在试探性的浅显招式下都有些有心无力。哪怕身体展露的动作比划出完美的破解剑招,剑势最终朝着预想之外的方向前行。光是躲避,已经殚智竭力,更无余心去思考镜像的原理,去对付隐藏其后的本体。   不够,这些涟漪还拿不下他,望启明很清楚这一道道涟漪的实力。   他把灵气注入镜像,终归受到镜像物象的限制,物象越小,承载的灵气越少,攻击力也越小。   虽然能靠这些攻击耗死敌人,但时间拖得越久,被对方看出镜像原理的可能性也越大。   望启明不愿冒风险,抬直剑刃立在胸前,运用丹田灵气释放大半剑势。   先是哗啦的轻声,正后方的一滩水流冲向侧面,水声越来越响,在剑势的催动下绀碧的湖水自西向东旋流。很快整个深湖被裹挟至愈旋愈强的力量,拧转成万马奔腾的蜂房漩涡。   汹涌澎湃的水涡四壁,怒涛呼啸着冲向骇浪,撞出一波又一波高耸入云的白沫水柱,炙日一闪,变成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银灰色的冷眸一扫,拔地参天的巨剑立时劈了下来,其势汹汹,地面为之一震,碎石分裂,海藻湮灭。   莫长庚初见此招,不由自主赞叹镜像一道的成就,待剑势落下便笑不出来了。十足的威压,远远不是之前的漪澜可比。   更可怕的是这些巨浪一波接一波,其中蕴藏的灵气远远超过化神期巅峰修士应有的体量,想来是剑势借助镜像的优势,光是灵气持续性这点便超过无数剑修。   所向披靡的大招,还是接连不断的速攻。   镜像不需要休息,接招的对象还要喘口气。即使如此,莫长庚依旧不敢停歇,这种大招遭受些许余波,后果都不堪设想。   没过多久,莫长庚露出上气不接下气的疲态。   隐藏水涡的望启明见到这一幕,深觉传闻中诸天万界警惕的坤舆界战力有些名不副实。作为剑修,他有些失望。另一方面作为同为化神期战力的牺牲品,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庆幸。   他定能杀了对方,活着离开曜台,或许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去,不需要赔上自己的修为和前途。   望启明下意识看向熠熠生辉的剑身,微微倾斜压过光亮,显露一行与冷厉剑刃不符的小字,歪歪扭扭好似孩童随手刻下的涂鸦。   那张铭心刻骨的娇俏面容再次翻上脑海,望启明情不自禁翘起唇角。载誉而归的凯旋就在眼前,他甚至能想象到她会第一个扑上来,和以往一样扯着他的衣袖。   狂风呼号的涡潮倏忽远去,耳畔只听得见尾音上扬的俏皮声音,“师叔。”   她在等他回去。   他要带她一起修镜像剑道飞升。   为达目的,他必须杀了莫长庚,在最大程度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杀了对方。   望启明长长舒了口气,驱散杂念,以毕生最为专注的心神看待这场死战。   静观默察,等待最好的时机,一招即中的机会到底在哪儿。   三道狂卷水柱一齐泻出,形成犄角之势同时攻向莫长庚,在倾斜的日光下化为分身,从三个方向同步给予全力一刺。   莫长庚踢飞一具分身,左手肘部上抬,大臂朝上、小臂朝下,以一个与寻常挡招姿势截然相反的怪异体势,撞断第二具分身的手腕。第三具分身倾尽全力的剑势,只能用无双剑去挡。   一连串巧妙的化解,连望启明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实力。然而,这波攻击架住莫长庚的肢体,左腿、两只手,除了站定身体的右腿,再无部分挡下一招。若他用右腿,失去平衡的身体挡不住第三具分身,势必被正面刺中。   望启明心知,时机到了。   刻不容缓的刹那,本体出手,运转灵气刺出最后一击。无论莫长庚怎么选,怎么挡,都得受一剑。   这是必死之局。   剑势来自莫长庚身后,刺穿背部和五脏六腑便是丹田。望启明凝视莫长庚急促上抬的后脑,心想以对方的实力,肯定能注意到这招背刺却无法阻挡,短短弹指间对方心里定然溢满和绝望,就像自己心里奔泻而出的酣畅和爽快。   到手了!   剑尖触到衣袍布料的瞬息,耳畔划过轻微的风声,斜刺里横来一支老旧的烟枪,砰的一声震响,结结实实架住这一剑。   怎么可能?明明躯体都被限制,哪来的余力!   望启明定睛一看,执住烟枪的赫然是左手,方才挡住第二具分身的左手,那个肘部上抬的怪异姿势正好把手掌送到下方,给了绝地逢生的机会。   而这个反手上抬的扭曲姿势,明明无法使出力量,却能挡下自己的全力一击。   望启明震惊地看向莫长庚,就见他略微后扬的脸庞流露清浅的笑意,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那种难以言说的占据道理高点纠正他人的戏虐快意。   他甚至轻快吹了声口哨,“老子就说无双剑不好用,老家伙们还不信!”   望启明挥散心底的惊惧,全神贯注到目前的战况。没事,自己已经近身,局势有利于己。烟枪挡得住一下,挡不住第二下。   望启明稳住握剑的右手,左掌抵住剑柄底部,往前一送,拼尽全身力气刺出这一剑。   以那只扭曲的左臂,不可能挡得住!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事情发生了,就见那只手掌的五指用难以看清的速度灵活拨动,烟枪歪斜,借着剑身刺出的力度扭转了剑势的方向。   望启明迅速回神,逼迫自己忘却失败的一招,转而命令第三具分身架开无双剑,翦除敌人的武器。   分身轻而易举地成功了,没受到一丝阻力。   莫长庚好似不在意般,手心一松,任由无双剑随水波流远。   烟枪裂开条条缝隙,想来无法再挡一下,望启明正想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莫长庚忽然变脸,抬手做出休战的手势,急退数步,“等等啊。”从腰后拿出一枚留影球,“这个录满了,我换个先。”   望启明被对方的举动惊住了,忍不住怀疑道,“你想刻录镜剑功法?”想了想,好心提醒道,“不明镜像剑的原理,光有剑招也无用,不少界域都尝试过了。”   “你误会了,留影球录的是无双剑。”   “什么?”望启明无法理解,无双剑的使用者为何要刻录。   莫长庚挠了挠头,用烦躁的口吻解释道,“那些老家伙迷信顾剑尊和无双剑,一听说剑身带有顾剑尊的意志,非要我用这玩意儿干架。说了那破剑不好用,他们不听。这不,我回去就把留影球亮出来,狠狠打他们的脸。”   回去?望启明细细揣摩这句话,单纯口误?还是说对方认定能够活着回去的是他?可是不久前他明明没有这个自信,莫非刚才的战斗改变了他的想法?   望启明心里突然生出隐隐的不安。   “顾祖宗的剑法是不差,可那破剑就记了皮毛有啥用。”莫长庚在留影球标记【垃圾】二字,取出一枚新的留影球端正写上【新一代剑尊】,放在最好的位置开始刻录。“再说了,老子的天赋又不比顾祖师差,不过修为低了些,他日证道飞升和顾祖宗打上一场,才知道谁的剑厉害。”   望启明弄清楚不安的源头,心里又冒出怒火,“你在戏耍我?”   他本以为无双剑的威力超过莫长庚的本命灵剑,事实截然相反,莫长庚明知无双剑不受控制,还要执意用它是为了向场外的人证明自身的实力胜过无双剑。   为了证明,他被当成演习的工具,更令他愤怒的是自己甚至没能拿下使用无双剑的莫长庚。   “怎么会?你刚刚达成了坤舆界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愿望——迎战昆仑祖师爷的无双剑,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注视莫长庚认真的神情,望启明平复心绪,不得不承认,那剑自身的路数确实不同寻常。   “现在,我赐给阁下更大的殊荣。”莫长庚扬眉一笑,“败在莫剑尊的剑下。”   “呵。”望启明气急反笑,平生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话,“猖狂!”   “承蒙夸赞。”莫长庚勾起唇角,掌心朝上摆出谦让的手势,正如最初望启明那般,轻声道,“请。”   望启明垂下刃身,剑尖点地,滔滔滚滚的灵气流入漩涡,激荡一座巍然的水潮,奔腾澎湃俯冲而来。   水潮滚过阳光的照射而成镜面,分身将将形成,就要碾过莫长庚之际,但听得铮鸣的拔剑声,方圆百里霎时冷得如坠冰窟,偌大的水潮转瞬冻成冰山,分身自然消解。   望启明不自觉屏气,再呼吸之间,口中喷出白色的热汽。扫视四周,波动不止的漩涡中间夹杂块块浮冰。不过拔了个剑,秘境初成时春日的气息荡然无存,四下只剩寒冬的肃杀。   “就累了?”莫长庚挽了个剑花,眉眼催促道,“传说中的镜剑不止这等程度,让老子开开眼吧,无波界剑道的巅峰。”   无波界剑道的巅峰么?   望启明笑出了声,这一辈确实是他,是颠倒天地的镜像剑。“那阁下可要睁大眼睛。”   望启明不再留手,挥出一剑又一剑,搅海翻江般催动这座庞大的涡潮,挤出一座又一座惊涛,撑天柱地的怒潮裹着镜像的剑势,从各个方位同时攻向正中的莫长庚。   莫长庚目光扫了一圈,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镜剑的灵气真是惊人,但若招式落不下来,不就和没有一样?”   “什么意思?”   临死的狠话么?望启明心想。   几十个怒潮分身的包围圈内,莫长庚没有躲开,反而抬脚迎上。第一道怒潮俯冲下来,须臾在他前方凝结成冰柱。面对接连而至的潮浪,只见他抬剑轻轻一挥。   银色的刃身扬出最简单的招式,四面八方的几十座怒潮顷刻冻结成冰,仅仅受剑势影响。   这道剑势还没停。   望启明本能感觉危险,飞速跃上高空。   璀璨炫目的阳光照耀湖底,波涛汹涌的涡潮底部生出一个个气泡,在寒气的作用下争先恐后向上升起,第一个气泡正要涌出水面,整座涡潮凝结成冰,内部挤满密密麻麻的白色球体,都是没能脱离水面的空气。   料峭的凛风朝上刮过望启明,刺得遍体生寒。   这时,望启明才明白诸天万界忧惧的原因,被压在化神期这么多年的坤舆界战力,确实不容小瞧。   以无波界的情报来看,倘若其他界域遇上莫长庚,必败无疑,这是当之无愧的化神期第一人。   可惜,莫长庚遇上的是镜剑。   望启明平静地说道:“阁下的运道是真差,值此秘境遇上在下,你还偏偏是冰系!”   莫长庚猛然环视四方冰壁,脸色倏地难看,“糟了。”   冰壁,不就是镜面?   一个个分身现身冰壁,又一次攻击。手持本命灵剑的莫长庚远胜无双剑时的他,然而面对连连不断的围攻,又能撑多久呢?   望启明仍然只需要等待最好的时机。   四个分身架住莫长庚,是第一个时机,望启明的本体剑被挡下了。   无所谓,还有第二个。   不久,莫长庚累得不住喘气,步伐有些乱了。望启明抓住第二个机会,紧急时刻莫长庚躲过致命之处,只刺中侧腰。   没关系,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莫长庚一把抹掉满头的汗水,“你说没有以身殉国的决意就不要当战力,那你没有私心吗?”   望启明紧紧盯住莫长庚的动作,随口应付道:“没有。”   “可你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莫长庚扯嘴一笑,“你鲜少近身应战,派出分身试探,本体只下必死的最后一击。剑修怎会不打近身战?莫非是不敢?”   莫长庚抬眸看向远离战场的高空,这一眼彻底刺入望启明心底。   望启明发现自己无法否认。冰裂碎溅的尖锐声中,依稀听见她带笑的声音,师叔。   望启明长舒一口气,承认道:“如果可以,在下很想全须全尾回去。”   “可惜。”莫长庚半阖眼眸,笑容带着苦涩,“咱俩只能回去一个。”   也可能一个都回不去,望启明轻抚猩红的剑石,心底叹了口气。   镜像和冰剑针锋相对,两人一面惊叹于对方的剑道造诣,一面拼命想要杀死对方。   望启明暗自庆幸镜像剑的原理还没有被看穿,可是招数已至尽头,很难找到最后一击的时机。而莫长庚的剑招还在继续,甚至想出把镜像重新变回冰山的方法。   一具分身飞攻向前,莫长庚不去阻拦分身,招招旨在冰柱本身。   剑势收拢,不断压缩凝实冰块,汩汩气泡奔泻,冰柱凝冻密实,体积变小,由透明的白色变成深浅不一的蔚蓝,不再反射而是吸收阳光。   只要冰山够小,冰壁够浊,就无法形成镜面。   莫长庚无须使出复杂精深的招数,剑势本身够强够劲,就能破解他的镜面。   每一具分身,都败在干净利落的剑招之下。   持续不断的进攻,望启明也有些筋疲力尽。斜眼眺望,日轮已然西沉,光线越来越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了结对方。   望启明催动丹田全部灵气,分成十份,三份给三具分身,余下七分尽归己身。   三具分身奔驰而下,首尾夹击,攻势一波接一波,前后有序。   莫长庚照旧挥出一招简单的剑势,本以为能破解镜像,然而三具分身微微受损却并未消失,这不是冰柱的镜像,而是真正的实体分身。   莫长庚面露惊诧,却很快回神,挥剑挡住三人。但是,三具分身争取的时间差足以架住莫长庚,让他无法迅速消灭含有三份灵气的敌人。   再次运气所需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   望启明凝聚七分灵气,瞬身至莫长庚面前,送出最后一击,直刺丹田。   噔地一声闷响,这一剑又被挡住了。老旧的烟枪在精纯的灵气下湮灭成灰。   望启明愕然抬首,就见莫长庚似笑非笑的眸子,“你真的很爱惜身体啊。”   耳畔掠过凛冽的风声,冒着寒气的冰剑从侧方急挥而来,眨眼间已抵至望启明胸膛。   来不及后退,望启明默念法诀,身体顷时消失在原地。   莫长庚追逐灵气波动望向冰山半透明的虚影,忍不住惊呼出声,“镜剑还能这么玩。”   本体和镜像位置调转,这一招极损心神,于修行不易,望启明只在进阶时试过一次,未曾用于实战,也从来没被逼到这一步。   他猛地咳出一滩血,回望西方,灿金的光缘已经没入地平线。用力擦拭嘴角,把心神的灵气重注丹田,脑海运演最后一次。   冰柱如箭射了出去,镜像的分身尚未触及莫长庚,就在凝实的灵气下渐次打散,消失前一刻,冰柱表面开一片圆形碎渣,继续射向莫长庚。   莫长庚盯住圆形碎渣,本以为表面会生成镜像,然而直至落到脚下,也没有任何灵气波动。   轰隆的巨响声中,涡潮冰山四壁裂开纵横交错的缝隙,大小不一的冰渣如倾盆大雨般扑面而来,每片冰渣表面投映出望启明的面容。   丁点大小的镜像不足为惧,也耐不住它多。好似一只只聒噪的虫子般烦人,莫长庚还是耐着性子甩开了他们。   重重冰渣外,望启明本体飞攻而来,带着全力以赴的一剑。   莫长庚直视正面攻击的望启明,大笑出声,“这才是剑修嘛!”   紧接着望启明本体消失在半空,连一缕残影都捕捉不到,根本不是瞬身所能达到的速度。下一刻,莫长庚脚下闪过灵气波动,垂眸俯视,刚才的圆形冰渣浮出望启明的本体,缓缓钻出圆形冰渣的镜像。   全力以赴的一剑,已至莫长庚眼前!   今生第三次本体和镜像的位置对调。   以这个速度,莫长庚的剑根本来不及!剑身挡得住,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凝聚出阻挡镜剑的威力。   终于拿下了!望启明心底涌出回家的欣喜。   剑尖已经抵住莫长庚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天地之间倏忽暗了下来,从夕阳西下的余晖转至无月无星的黑幕,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底黑暗。   望启明无暇思考原因,仍是送出这剑。然而,什么都没有刺到。   前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睛,用灵气覆盖眼眶迅速适应黑暗,眼前连莫长庚的影子都没有,而是一片片冰渣。   转头望向西方,一座气势磅礴的冰球紧紧贴住地平线,赫然是被冰块冻住的太阳!炽灼天地的骄阳竟然被封印了,紧跟其后,千里冰封,万里雪霜。   偌大的镜像秘境,弹指之间成了冰天雪窖。   必须的阳光没了,反射的镜像自然也没了。   那短短的一息,莫长庚无法挡住近在眼前的攻击,却足够挥出冰镇烈日的一剑。更惊人的是他竟在那危在旦夕的时刻反应过来,转而作出这扭转局势的一击。   望启明醒悟过来,他被迫回到位置调转之前的地方,顺着记忆看去,圆形冰渣还在原地,本该在那儿的莫长庚却不见了。   噗哧一声,腹部传来剧痛,望启明垂眸下视,一柄银灰色的剑已然贯穿丹田。   脊背贴来寒冽刺骨的气息,不知何时莫长庚已至身后,“镜像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多谢指教。”   胜利的宣告,倒是有了剑修的礼节。   望启明苦笑道:“镜剑被破了,谈何指教?”   莫长庚道:“不,实际上我现在还没看穿镜剑的原理。”   “那你怎会去冻住太阳?”如不是这一下,最后出去的会是他望启明。   “我不肯定,只是试一试。我没看穿你的剑,却看穿了你这个人,而你一直关注太阳。”莫长庚耸耸肩膀,“当时是必死之局,我挡不住那一剑,不如放手赌一把。”   望启明吐出一滩滩血水,艰难说道:“看穿了我这个人,什么意思?”   “没人告诉你,你很怕死吗?”   “今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我以前很怕死,本以为是不愿承担界域战力的责任。想了很多年才明白,不是被责任束缚,就是纯粹怕死,害怕什么都没做到就死去。幸好我做了长久的战力,想了这么多年,足够看清自己。”莫长庚细细抚摸松垮的剑石。   “我也怕死么?”望启明斜视剑身歪扭的小字,耳畔徘徊一声声温柔的呢喃,终于想清楚了。   他也怕死。   心里有惦记的事儿,惦念的人儿,就会怕死。   他们两个剑修,如同镜像的两面。一个畏死而知,知耻而后勇。一个畏死不知,自欺欺人。他们差的不是剑道的天赋,而是承担战力这些年来看清自己所需的时间。   望启明郑重道:“多谢指教,莫剑尊。”   莫长庚拧转刃身彻底破碎丹田,才拔出剑。   望启明无力跪了下去,右手仍然紧紧握住镜剑,左手颤抖去摸镶嵌柄底的剑石。   猩红的剑石下方,是爆破神魂的阵法,是无波界的备用措施。   体内的防护阵法,足够气息喘得比敌人久,给曜台传达错误的讯息。   待要扣下剑石,望启明顿住手指,又去看剑身的小字。   就在这个时候,银灰色的剑势同时抵住他的喉咙和心脏,四方虎视眈眈的余波足以在呼吸之间搅灭他的躯体。   望启明立时了悟,又是那一道瞥向小字的眼神使得莫长庚警醒。   有了惦记,就会怕死,就有弱点,他真的被莫长庚看穿了。   莫长庚道:“想神魂自爆?”   自爆,哪怕威力足够杀死莫长庚,最先断气的还会是他,输的还是无波界。   望启明没有回答,突然想起曾在留影球看过莫长庚与大乘期修士的一战,大乘期修士自爆之后,莫长庚那脸挑衅的笑容,以及那句桀骜不驯的话,“自爆就想带走我,瞧不起谁呢?”   望启明以为莫长庚会这么嘲讽,然而他没有。   “何必呢?不如下一世再来。”莫长庚深深叹气。   下一世?   那一声声娇俏的师叔占据所有的心神,鬼使神差的,望启明放下剑石,转而去摸那行歪扭的小字,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抱在怀里,带着遗憾而坚定的笑容前往下一世轮回。   曜台的声音再次响起,【化神期战场,坤舆界胜。】   莫长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放松地笑出了声。   打赢了,活着赢了。   他一下一下扣着松垮的剑石,从怀里摸出传讯箭打算通报胜利的消息,脑海浮现的第一个是那张狂妄的笑容,暗想传讯箭能不能捎上剑石。   认认真真思忖讯息的内容,该怎么炫耀又不失委婉地传达新一代剑尊的厉害......   唇角刚扬起,赶紧压下去。   想什么呢,这可是界域传讯箭,怎能传私人讯息,让其他人知道了脸面往哪儿放。   莫长庚掩饰地咳了咳,收敛笑意,摆出严肃的神情,烦躁地跺跺脚,索性选定昆仑掌门作为收讯人。   懒得想讯息内容,就说了两个字,【赢了。】   任务完成,该回家了。   战场无法直接回到自己界域,必须经由曜台的跨界传送阵。莫长庚回到秘境最初抵达的地点,巨石下方的传送阵还在。   只要他触动纹路,对面的封曜等人就会收到讯息,从那边开阵送他回去。   莫长庚点了点阵纹,没反应。又点了点,还是没反应。   “坏了?”   跺了跺脚,和死阵一样,没传来丁点灵气。   怎么回事?和封曜说得不一样啊。   莫长庚考虑要不要劈劈看,又怕砍坏阵法。   这时,丹田的灵气奔涌而出,快压不住了。   他要进阶了!在化神期巅峰压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打了酣畅淋漓的一战,还压得住才怪。   可是曜台无法进阶,只有在本身界域才行。   眼看传送阵无法启动,灵气又紊乱不止。   回家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莫长庚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感慨道,运道是真差!   作者有话说:   金星晨在东方,曰启明,夕在西方,叫长庚。   望启明这个人设就是为了完整莫长庚,是年轻时刚被选为化神期战力时自欺欺人的莫长庚,最终比不过年岁渐长看透世事的莫长庚,最后也死在太阳尚未西沉的时候。   与其奢望启明星一直向上的趋势,不如撑住长庚星莫要落下。 第533章 533 大乘期战场   ◎从无一人能在曜台进阶◎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日,朝日将将擦过地平线,第一抹赭黄的晨光翻山越岭抵达杀戮峰头,穿梭烟岚云岫的山雾,映出一张张兴奋且嗜血的笑容。   昨夜月未过梢,他们就等在这儿。为了这一日,他们足足等了几十年,准备大半辈子。   第一声晨鸡报晓,压抑半夜的哮吼一飞冲天,响彻整座杀戮禅。散布山脚各地的弟子们疾速奔来,原便候在这儿的弟子们一齐涌上擂台。   万佛宗敲响辰时的铜钟,大半杀戮禅弟子齐聚此地,从初拜入门的小练气,上至金丹元婴的老弟子,甚至当时的禅主裸瓜也投来一缕心神。   执法堂派来副堂主监管比赛结果,以及维持秩序。   不等副堂主出声,观望比赛的弟子们自觉退到场外,把台子让了出来。他们身着杀戮禅弟子服,而脸庞无一例外笼罩在深深雾气中。   由此,苦瓜看穿目前的处境。大乘期战场刚开始,他就被敌人拉入幻境,还是自己的心魔幻境。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那些旁观弟子的脸。   台上一百零九名弟子的脸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脸上的每一点痣、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深深刻在他心底。   在那一百零九名弟子中,苦瓜看到筑基期的自己,还有同样年轻的师弟古德。   在一块破旧的木板上,古德随手刻出一行大字,【杀戮禅子竞选战第】,剑尖顿住,扭头看向旁观的师兄弟,问道,“第多少届来着?”   那弟子眨眨眼睛,“我怎么知道?”   问题从一个弟子传到另一个弟子,场上参与战斗的一百零九名弟子全都不知道他们要争夺的到底是多少代禅子。   询问场下参与过上一届争夺战的老弟子们,也都不记得他们当年是多少届。杀戮禅主适时收回心神,避免被问及这个问题。   一双双迷惑不解的眼神不约而同望向裁判,身经百战的副堂主有些打哆嗦,咳了咳道:“稍等,我派人去查下档案。”副堂主着实没想到杀戮禅这么不靠谱。   按耐不住的参战弟子如何等得了,纷纷抱怨起来。   “管他第几届呢。”古德大手一挥,抹去【第】字,随便写下年份。后来执法堂回顾留影球时,发现就连那个年份也写错了。   歪歪扭扭的鬼画符牌匾搁置擂台上方,筑基期实力顶尖的一百零九名弟子们摩拳擦掌。   副堂主退至边缘,高抬起手,正想吹哨落手。随着场外突然爆起的怒号,场上的弟子们已经扭转在一起。   杀戮禅自古流传一句话,拥有十指的不是凤首就是鸡尾,不是禅子就是菜鸡。只有那一辈最顶尖的一百零八名弟子才有断指的权力。   那时的他们还有十根手指,为了夺取不断指的权力站上擂台,奋不顾身,以命相博。   以往的心魔幻境,他总是场上的那个,被迫代入当年的视角,今日得以旁观,倒是个新奇的体验。他挑了个最好的位置,静静地欣赏这场厮杀。   当年的他是夺冠的种子选手,第一时间就受到师兄弟们最亲切的问候,攻击一波接一波,偶尔给予喘气的空档,可依旧是最受欢迎的对象。与其败在其他人手上,不如由他亲自送下场,许多师兄弟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攻了上来。   面对疾风骤雨的攻击,当年的他没有靠身体本能行动,而是在脑内思考先接谁的招,再送谁离场,怎样才能一直留在场上,并且最大程度保存灵气。   一开始,他就是冲着禅子之位去的。不同于舍生忘死的师兄弟们,他心里始终留有一分余地,可惜那时的他还没有自知。   此时苦瓜注视年轻时的他,无须细想便能使出更好的接招路数,一眼便能看穿那个费尽心思的自己。   厮杀持续三日三夜,最后还能站着的只有他和师弟古德。他还留有些许灵气,师弟已经筋疲力尽。   胜负已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他笑着劝道:“师弟不若投降?”   古德还未开口,场外响起一声声吆喝和鼓动,“投个屁!杀戮禅的字典可没这个词!”“杀戮禅容不下孬种,小子可千万别怂,提刀恁上去!”......   古德笑着耸耸肩膀,“师弟没有其他选择。”那双锐利的眸子闪过的不是被逼无奈的苦涩笑意,而是难以按耐的跃跃欲试。   古德握紧剑柄,踏出两步,剑尖还未刺出,就失力地跌倒在地,短短的冲锋,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挣扎抬起上半身,判官笔已经抵住胸膛。   判官笔继续上前,迫使古德不断后躺,直至整个身体贴在地面。   年轻的苦瓜踢开古德的剑,踩住古德蠢蠢欲动的右手,明明作出强势的压迫,脸上却满是温柔的笑意,“师弟还不认输么?”   古德痛叫出声,“师兄踩得这么重,师弟怎么举手投降?”   年轻的苦瓜微微松开,就在这个时候,古德露出得逞的笑意,右手拽着苦瓜的衣袍把他拉近,左手去抓旁边的剑,意欲再次反攻。   局势突然脱离掌控,苦瓜慌乱之外还有些焦急,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行动,判官笔即刻截断古德的右手。   迸溅四射的鲜血,一下子把苦瓜拉回现实,急忙下看,古德的左手已经断了。   场外爆起更加猛烈的喝彩。   副堂主及时宣布战斗的结果。   苦瓜刚想给断口止血,就见古德扬起真诚的笑容,用仅剩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师兄。”古德调皮地挤眉弄眼,“接下来是不是该叫禅子了?”   苦瓜松开紧拧的眉毛,露出苦涩的笑意,“不要打趣师兄了。”   一声响彻云霄的铜钟,宣告新一代杀戮禅子的诞生。   等候已久的医修们匆忙上前,想要给弟子们进行紧急处理,全都被遭到拒绝,“还没完呢,等会一齐包扎。”   满地的弟子们坐起来,比划自个儿的小指,商量该从哪儿割,割多长,用什么工具下手比较利落。   在所有弟子中,断臂算是重伤了。苦瓜招呼医修给古德止血,转头就见古德一嘴咬断小指。   古德用仅剩的右臂端着带血的小指,呈到苦瓜面前。   苦瓜看着浸着血液和口水的小指,以及缺了一指的手掌,有些哭笑不得。   弟子们割下来之后,针对串连的小指怎么排,谁前谁后这个问题,又激烈地吵了一架。若不是禅主发令,他们又要继续进行一场【指骨排位大战。】   不过对于新任禅子的佛号,众位弟子倒是持有一致意见。   苦瓜,瓜字号前冠以“苦”字。   因为他打架时总是一脸苦相,出招迅猛又不留情,打得敌人也是一脸苦相。   一百零八枚小指,连皮带血串在一起,匆匆岁月消磨皮肉只留下惨白的骨头,也搓磨当年的师兄弟们。   很多弟子堪不透杀戮禅的心魔,或是走火入魔而自尽,或是大限老死。   裸瓜坐化之后,苦瓜继承禅主之位。   回忆慢慢流淌,幻境逐幕演进。   旁观的苦瓜不耐烦了,出声道:“快点行吗,莫非阁下有偷窥癖?”   按照这个速度推进,也不知要看到何年何日,苦瓜实在忍不住催促。   微寒的风中传来嘶哑的笑声,“装什么?这可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不如好好回顾,以免带着遗憾下去。”   指骨的主人一一老死,最后最剩下古德师弟。   迈过大乘期的门槛,苦瓜遇到大多数杀戮禅弟子的通病,难以看破心魔,无法进阶,在大乘初期徘徊难以更进一步。   门内流言四起,弟子们都说他会步入上任禅主的后尘,道途从此断绝。   一字字一句句都传入苦瓜耳中,掌门劝告他出面解释以定人心,苦瓜什么都没做,当时的他也没有自信不会和上任禅主一样。   心魔步步相随,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嘲笑,敌人就在眼前,可他无法和往常一样砍断威胁。越想摆脱心魔,越会陷入泥沼,害怕、焦虑诸多情绪都会成为心魔的养料。   后来,古德进阶大乘期,朝他宣战,赌注是杀戮禅主之位。胜者为王,杀戮禅自古以来的规矩。哪怕突然换位会影响宗门的安定,执法堂也无法置喙。   那日,他们挥退所有弟子,地点定在当年筑基期厮杀的擂台。不是大乘期修士该有的决战场所,可古德执意如此。   【杀戮禅主争夺战】,古德和当年一样刻录牌匾,歪歪扭扭的字迹多年未变。   古德不记得具体的年份,这么年来苦瓜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于是,最后记录的小字写着【古德进阶大乘期的半个月后】。   一旁观望的苦瓜见此,不由得笑出了声。   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如同这些年来心魔无数次重复的那般,他赢了。   过了这么多年,苦瓜仍旧记得那场苦战。明明是他占据上风,明明是他压着古德打。可是他打得那么难受,他的脸色是那么难看。处于下风的古德则相反,倾尽全力,全心全神沉浸在战斗,享受极致的厮杀。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反差,如同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棱,始终插在苦瓜心底。   整个战斗过程中,苦瓜的眉头拧得极紧,自始至终没有流露一丝舒缓的情绪。   独立于情境的苦瓜静静看着一幕幕推进的战况,明白终局快到,当年的他即将给出最后一击。苦瓜深深叹了口气,走进战场,代入心魔幻境的他,亲自接过这场交锋。   古德没有察觉到变化,幻境也没有任何变动,除了大乘期战场的敌人——那个把自己拉入心魔幻境的天极界修士,巫马。   “怎么?忍不下去了......”   歪歪唧唧的废话,苦瓜只听到对方在嘲讽自己,懒得去留意具体的字句。   最后一击的时机过了,苦瓜还是没出手,他舍不得。   受限于幻境的古德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仍然沉迷于对决。突然间,古德浑身一颤,坚定的眼神变得污浊不清,畅快的笑意扭曲成奚落的讥讽。   开口还是古德的嗓音,语气却和那个幻术师巫马一样,“还不痛下杀手?苦瓜大师自觉对不起师弟?”   苦瓜一把掐住古德的脖颈,“滚出他的身体。”   古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恼羞成怒?”   就在这个时候,指骨项链传来冻彻骨髓的寒意,一个个半透明的身体脱离出来,每人都缺了右手小指,那一张张脸分明是当年的师兄弟们。   如同无数次秘境经历过的那般,师兄弟们开始指责他。   “上任禅主修至大乘巅峰,你才到初期就上不去了?就你这样,还敢当杀戮禅主?”   “拿出当年打压我们的劲儿来啊!”   “说起来,你修的真是杀戮禅?”   “为什么给你苦瓜的佛号?你还没看清吗?竟然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   古德喉咙发出哼哧的低吼,嘶哑的讽刺刚要出口,就被苦瓜一下子扭断脖颈。   苦瓜烦躁地叹了口气,“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就没点新话吗?”   脖颈关节咔嚓扭动两下,古德又恢复意识,巫马的神识已经褪去,只剩那个享受厮杀的师弟。   这一次苦瓜没有拖延,给出最后一击。   古德倒在血泊,骄狂的眉眼逐渐柔和,笑容变得真诚和欣慰,“很多年没见师兄这么笑过了......”   这时苦瓜露出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失去至亲的悲痛。   那天的雨很大,苦瓜在尸体前跪了很久。   后来才知道,古德进阶大乘期已是强弩之末,时日不多,于是选择用自己的性命点醒他。禅主一战,苦瓜明白不足,却很难转换心态。   四周的虚影紧紧包围,在幻术师的驱使下不断讽刺他,激怒他,放大心魔。   一字字,一句句,直戳痛处。   苦瓜不耐啧声,“吵死了。”   巫马以为猎物已经被逼入绝境,正想加把劲儿添油加醋,就见苦瓜一手挥散四周的虚影。   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走火入魔的迹象,只有满满的不悦和烦躁。   “你!”巫马不理解为什么事态没有朝预想的方向发展,按照过往的经验,陷入心魔幻境的修士早该撑不住了,“怎么还没疯?”   巫马放出绝招,催动古德的尸体起身道出那最狠的一句话,“禅子之战那日,师兄说谎了吧,你享受的......”   苦瓜自嘲地接过下半句,“享受的从来不是酣畅淋漓的杀戮,而是俯瞰众生的胜负欲。”他偏头斜睨巫马,“这种事儿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本座在心魔幻境呆了多少年。”   巫马涌上阵阵不安,照理说陷入心魔越久越难脱身,他把敌人拉入心魔幻境的那刻,就该胜券在握才对,怎么掌控权转移到对方手里。   苦瓜起身,一步步走了过来。   巫马急忙驱使虚影上前抵挡,却被苦瓜一手撕碎,哪怕是曾经的师兄弟也没有一点留情。   随着苦瓜的步步逼近,心魔幻境裂开道道缝隙,几乎撑不住了。   巫马运转丹田所有灵气,收拢裂缝,想把苦瓜再次拉入心魔幻境。   苦瓜笑着掐断小指,串进指骨中间,从此这一代禅主的指骨项链为一百零九枚。   猩红的鲜血缓缓流落,滴入雨水,如巨雷般轰开心魔幻境。   截却一指,痛处即是悟处。   此时巫马恍然大悟,对方早已堪破心魔幻境,心里万念俱灰,“怎么会?情报不是说坤舆界战力深陷心魔吗?”   苦瓜笑道:“看来阁下的情报过时了,贫僧截指的那刻,已然堪破心魔。”   “那你怎会在大乘期巅峰拖这么多年?怎会破不开心魔!”   “不是破不开,而是不愿破。”苦瓜怀念地抚摸指骨项链,抬眸的瞬间,冷若冰霜的眼神直射巫马,“托阁下的福,贫僧此后再也见不到师兄弟们了。”   巫马下意识护住喉咙,转身欲逃,下一刻苦瓜已经瞬身到面前,掐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   心魔幻境轰然碎裂,昏天黑地的决斗台出现在两人脚下。   巫马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推开苦瓜的手掌,跌倒在地,慌乱后爬。   身为幻术师的他只会把敌人拉入心魔幻境,而对方已经堪破,他必输无疑!   进入曜台之前,巫马掌控所有战力的情报,提前演练所有可能的幻境,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更没有为天极界献身的准备。担任大乘期战力,不过为了贺拔六野承诺的功法和地位。   他可不想白白死在这儿!   大乘期战场从来都是生死战,除非一人死亡,战斗不会结束。   巫马若想活着离开,只能劝苦瓜放弃战斗,以弃权的平局结束大乘期战场。   什么条件,能够让对方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巫马脑海浮现那些世家大族的计划,心下一狠,生存的欲望最终压过界域的利益。   “等等!”巫马挤出讨好的笑容,“在下有个事关贵界的情报,前辈定会感兴趣,不如我们放弃此战,前辈好早点回家告知贵界。”   苦瓜认真凝视巫马的嘴巴,“张大点,我看不见。”   巫马顿了顿,以为对方受心魔幻境的影响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意思是让他说大声点听不清。   巫马亮了亮嗓子,用最大的声音说道:“此事关乎贵界的安危,以贺拔......”   说到“拔”字,巫马的嘴巴张到最大,说时迟那时快,判官笔扑面而来,直直捅入口腔贯穿喉咙。   巫马喉咙不断抽搐,不可置信地盯住苦瓜,对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咽气前,但听得苦瓜满意的话语,“厉害,贫僧就知道你能吞下整支毫毛。”   【大乘期战场,坤舆界胜。】   任务结束,苦瓜收拾武器,走入坤舆界的传送阵,点了点阵纹提醒对面的封曜开启阵法。   很久都没得到回应。   苦瓜不解,更让他忙乱的是无从压抑的灵气。比其他跃过界限的修士为急迫,他已经堪透心魔幻境。   进阶,不过是换口气儿的事儿。   天曜大战以来,在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突破界限的修士数不胜数,都是火急火燎回到本身界域进阶。那些没能压住的修士,无一例外灵气□□,心魔加重。   从无一人能在曜台进阶。   作者有话说:   截却一指的典故出自夜航船。   这几天写累了,要休息几天哦。 第534章 534 以卵击石   ◎不甘心有什么问题!想往上爬有什么不对!◎   浅金色的曦光劈开地平线,送出两轮同样的红日,一上一下同步递行。   微寒的晨风轻拂绀青的深湖,拨动一叠叠鳞浪推向岸边,哗然撞向巨石。   随着一声沉闷的轰声,盘坐于巨石之上的莫长庚猛地睁眼,胸膛至喉咙涌上腥甜的气味,一大摊血水冲出嘴巴,浸入浪花随潮水远去。   渐渐平静的湖面倒映自己的面容,紧拧的眉峰下方闪着两道暗红的光,血丝爬满整个瞳孔。   识海深处如暴风雨中的惊涛骇浪难以平息,愿以堪破的心魔以更为强大更为扭曲的形态冲破束缚张牙舞爪。   他急忙打了套静心诀,强按丹田的灵气,多年压制修为的经验告诉他撑不了多久了,必须尽快出去。   前人的教训还是有用,曜台果然无法进阶。突破限制的过程中,心魔愈发重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刻意把心魔勾出来。   敲敲身下的传送阵,还是没有反,他甚至怀疑封曜那小子睡着了。呼喊曜台,连个屁都没听见,自从宣布战场结果就消失了,曜台这套系统似乎是自动运行,没有太多自由发挥的余地,不然早把他弹出去了。   他摸着横在膝盖的剑身,脑海翻上自暴自弃的想法——干脆砍了这破秘境,稍稍一想,自嘲地摇头。   连大乘期巅峰修士的死战都能撑住的曜台,怎会禁不住一个小小的化神期。话又说回来,偏偏是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为何没有渡劫期战场。容纳诸天万界修士的体量,不可能建造不出覆盖渡劫期的秘境。   莫长庚屈指轻敲剑石,一下又一下,任由思绪流淌向平日无暇细想的杂念,以此分心不去注意丹田。   嘘地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响,落在右肩的发丝动了动,发尾偏向前方。   莫长庚瞬间回神,来不及转头去看,拔出剑鞘反手捅向后方。   没有弹起任何声音,剑刃好似被什么温厚柔和的东西紧紧抓住了。   发丝贴住脸颊,湖面倒映一滩黑雾缭绕的椭圆形平面,剑尖插入平面,却没从黑雾后方出来。   “虚空裂缝?”莫长庚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有渡劫期修士才能施展虚空裂缝,这儿怎么会有?   他使劲捅进剑身,却被一股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量送回来。刃身移出虚空裂缝,夹住剑尖的分明是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而这只右手缺了小指一截。   “苦瓜禅主?”莫长庚惊疑出声,手下松了力道,剑身下放。   两指松开剑尖,来人跨出虚空裂缝,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身在大乘期战场的苦瓜。   莫长庚上下打量对方,“进阶渡劫期了”这话刚要出口又收了回去。虽说他瞧不出对方的修为,但对方能施展虚空裂缝已然证明了这点。   “怎么进阶的?”莫长庚急问。   “眼一闭一睁,不就进阶了?”   苦瓜满脸理所当然,莫长庚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对方是不是打趣自己。   苦瓜补充道,“本来就是压制修为,不压抑了,气息就自然流通。”   “不是,心魔呢?”   “本座早已堪破心魔幻境。”   “我也堪破了啊!”莫长庚无法理解,“关键是那玩意儿突然变大了,就好像有人在旁边故意用魔气逗老子一样。”   苦瓜思索片刻,“那时似乎有点令人生厌的气息,轻轻一拨就散了。”   两人交流许久也没得出任何有用的情报。莫长庚只能归结为佛修在堪破心魔方面有异乎寻常的优势,尽管苦瓜否决这点。   苦瓜踩了踩巨石的传送阵,“化神期战场的也没用,莫非阵纹画错了?”   莫长庚道:“反正前辈已经进阶渡劫期,划虚空照样能出去。”   面对莫长庚的期待和信赖,苦瓜的话梗在喉咙还是没说出来。   “前辈,咱们走吧。”   苦瓜道:“东西带齐了吗?一旦离开就回不来了。”   莫长庚俯视全身,左系烟枪右绑酒壶,腰后横着佩剑,大手一挥道:“齐了。”   苦瓜扫了一眼,“无双剑呢?”   “什么剑?”莫长庚怔了片刻,脑子没转过来。   “什么剑?无双剑!”苦瓜蹙眉盯住他的眼睛,“昆仑剑宗开山祖师的本命灵剑呢?”   哦嚯。   莫长庚睁大眼睛眨了眨,不禁捂住嘴巴。   老祖宗的大宝剑丢了!   莫长庚重重拍上额头,记忆慢慢回笼,无双剑啥时候丢的来着,打架打到一半......脑袋僵硬转向太阳,目光垂落深深湖面。   这一瞬间,想死的都有了。   偌大的湖,要怎么找?   莫长庚尝试用灵气呼唤无双剑的意识,无双剑仿佛生气般故意不回应甚至隐藏气息。   在苦瓜嫌弃的微笑下,莫长庚不得不撸起袖子下海去捞。   捞了半天,才捞回傲娇的无双剑。   “前辈,可以走了。”莫长庚振散水气,掐了个净身诀,恢复畅爽洁净的外形。   苦瓜抬手划开前道,“净身诀掐早了。”   莫长庚率先探出虚空裂缝,才明白这句话的真义。   一柄大刀扑面而来,莫长庚没有想到会遭遇袭击,躲闪慢了片刻,衣襟被削了一半。   虚空裂缝对面,不是预想之中的回家,而是另一座大乘期战场。那两名对决中的战力戒备地盯住他们。   莫长庚后怕地摸着喉咙,直直地盯住苦瓜,眼神问出疑惑,怎么回事!   苦瓜咳了咳,“刚刚学会划破虚空,还不熟练,不能确保裂缝对面的位置。”   在两位战力沉默的警戒中,苦瓜又划开一道虚空裂缝。   离开前,莫长庚略含歉意拱手,“打扰了,两位继续。”   这次,莫长庚一脚迈进血湖,刚净的身子立马就脏了,怪不得苦瓜说净身诀掐早了。   苦瓜打量四周,试图无视莫长庚怀疑的目光,“从遗留的灵气来看是化神期战场,看来那两名战力全都自爆了,也不知赢的是哪位。”   接下来,两人在各个战场之间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战斗结束的战场还好,若是穿越到战斗途中,还得面对所有人审视的目光。   划了大半日,也没能离开曜台,更别说准确定位到封曜所在的传送阵彼端。   ......   另一团战战场,九德界和千壑界从一开始就被无波界持允界压着打。   九德界和千壑界排位低于那两界,参战弟子的平均战力也略微逊色,尤其是千壑界弟子大多为冰系修士,被茫茫大漠的战场限制手脚、削弱实力。更别说无波界和持允界是同盟界域,两界弟子交好,演习频繁配合极好。   战斗得以持续两日,一方面归功于乌束和郁的战术,一方面得益于同盟界域上层下达的指令,切勿赶尽杀绝。   时千一和云谏谨遵命令,打从开战就诱劝和郁乌束投降,给予两界全员归返的保证。   九德界和千壑界弟子逐渐倒地,原就微弱的希望更是渺茫。乌束纵观局势判断对方的建议并非不可行,心理渐渐倒向投降。   和郁自始至终拒绝投降的建议,坚称九德界还剩一人,就有胜利的可能。   大将不表态,底下的弟子自然不会反抗。随着时间流逝,厮杀慢慢变成单方面的屠杀,而这一切并不是时千一和无波界想看到的。   风平浪静、息事宁人,才是无波界目前阶段的纲领。登上第三、作为同盟界域的领率,已经足够,向上无望,向下不甘,无波界只需保持这个位置就好。   不同于逾疆界,无波界极少入侵其他界域,暗地欺压的脏活都会下放给逾疆界。尽量维持正派的老大哥形象,避免树敌是一贯来的宗旨。   战场撞上九德界,时千一立时察觉到事情的棘手。这事儿要是没能平静解决,定会遭到反噬。   天曜大战的仇怨不要带出曜台,诸天万界公认的法则,也是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废话。明面上报仇雪恨,太损伤界域的脸面,暗地里使绊子绝不会少。特别是九德界,众所周知有文无德,阴招诡计层出不穷,被它盯上的界域从来没有一个好过的。   无波界不惧,却也不愿踩上狗屎。   时千一本想避开算了,怎料和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扒着不放。   “能当上一界代表的都不是蠢人,阁下应当明白在下的用意。”时千一步步紧逼,一招一式留有余地,又如恐吓般施加十足的威胁,“什么才是最佳选择,阁下不会不明白。”   这般高举轻放的打法,和郁熟悉得很,以前都是他戏耍别人,此时被玩弄的却成了他自己。   和郁毫无反手之力,不得不步步后撤,陷入松软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步伐越来越虚浮。   他笑道:“最佳选择?那还用说,自然是打败无波界和持允界,拿下团战战场......”   话还没说完,就被时千一的迅猛刺击打断。他浑身失重,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正欲起身,剑尖已然抵住胸膛。   和郁抬起满是划痕的破烂纸扇,挥斥胸膛的剑尖试图反击,瞬间被剑刃削去一角。透过空洞的缺口处,他看见时千一漠然的眼神。   “那不叫选择,叫奢望。”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不过在陈述事实。   扇骨震响,崩裂数条缝隙,缺口越破越大,霍然开阔的视野中,后方本就瘸了半边身子的乌束气喘吁吁,跟随自己的师兄弟们身受重伤,九德界千壑界弟子倒了大半,而无波界和持允界弟子的斗志和气势与他们截然不同。   时千一道:“同属前十界域,四界差距极小,九德界输了也跌不出第九。阁下不若认输,在无波界和持允界手下坚持两日,传出去也是一出美谈,九德界上层也不会怪罪。阁下何必执迷不悟?”   她说的,他都明白。以卵击石的局面,他也看得清,只是......   “和郁,梦该醒了。”乌束望了过来,朝他摇头暗示。   只是,他不甘心。   和郁不禁握紧拳头,粗砺的沙流从指间缓缓滑落。   不甘心有什么问题!想往上爬有什么不对!   和郁不受控制笑出声,鬼使神差抓起一把沙子掷向时千一的眼睛。她以为沙子藏了暗器,运剑一挥。借着剑刃松开的空档,他摇扇招来一线烈风,直指她的脖颈。   时千一脸色倏变,急忙回剑,以剑势去挡烈风。   就在这个时候,扇骨咔嚓崩裂,烈风瞬息消散,而剑势未去,已出的剑势连出剑人也无法收回。   剑势直直劈向和郁的脸,时千一流露失算的神情。   “和郁——”乌束猛地睁大眼睛,拍地运出冰墙阻挡,然冰块凝结的速度如何比得上剑势。   “公子!”两名书童焦急的声音冲破云霄。   眼看剑势就要刺进和郁眉心,千钧一发之际,脸庞前方陡现一抹黑雾,整个儿吞入这道剑势。   黑雾越旋越大,众人的修为远不及黑雾一缕,又异常熟悉它的本质——虚空裂缝   和郁同时千一无暇纠缠,连忙撤出大段距离。   团战战场怎么会有虚空裂缝?是谁!   一时之间,四界弟子同时停下打斗,一双双警惕的目光牢牢盯住黑雾。   黑雾对面传来一声抱怨,“前辈的准头也太差了,又不知道定哪儿去了。”   另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化神期的灵力,那边的气息很多,看来是团战战场,不如出去看看。”   在众人震骇惊悚的视线下,两人一前一后迈出虚空裂缝。   曜台开战前的一瞥,众人对两人身份没有问题,两人怎会出现在这儿,才是最大的问题! 第535章 535 人和   ◎还没到交代遗言的时候◎   因为这两位不期而至的意外来客,原本硝烟弥漫的战场瞬间平息干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颗沙子,掐住每个人的脖子。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两人身上,疑惑、不安、警惕。   莫长庚不自在挠了挠头,“盯着咱俩干嘛?怪不好意思。”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苦瓜合拢虚空裂缝的时候,一道道目光又转到残缺的小指头,眼神之火热几乎粘稠成实质的胶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断指难为情。   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众人都明白了,坤舆界的大乘期战力进阶渡劫期。与此同时,各种关于曜台的疑惑也有了答案,曜台可以进阶,曜台内部诸个秘境幻境互通,曜台不具备能够制止错误的完整灵智......   众人望向苦瓜的视线不觉多了分敬佩,天曜大战开启几十万年,这位还是第一位在曜台进阶的人物。   时千一收回剑刃,剑尖朝下,拱手道:“方才的剑势多有得罪,望前辈海涵。”   莫长庚摆摆手,“不打紧。”   时千一双手紧握剑柄,保持不作攻势却随时能够防守的握剑手势,目光望向苦瓜,“这儿是我等四界的团战战场,不知两位前辈有何贵干?”   苦瓜道:“擅入此地并非本意,贫僧正在寻找离开曜台的途径。”   时千一道:“各个战场有离开秘境战场的传送阵。”   苦瓜道:“没有用,化神期战场的传送阵也没有开。”   “不可能。”乌束的眼神在苦瓜和莫长庚脸上逡巡,试图寻找两人说谎的微表情,“几十万年来,从未有传送阵不开的先例。”   时千一点头,“前辈能抵达分秘境战场说明传送阵没有出错,回程应该不成问题。”   云谏道:“两位能来此地说明曜台内部可通行,找到贵界回程的传送阵不过时间问题。”   时千一紧跟说道:“恕我等不能远送,曜台外再见定然恭贺贵界的胜利。”   这话一出,哪怕苦瓜和莫长庚再不熟悉人情世故,也听出她们的赶客之意。   莫长庚耸耸肩膀,“既然如此,咱俩只能继续找了。”   苦瓜刚要划拉虚空裂缝,就听得一道温和谦逊的男声,“且慢。”   “两位初来乍到,怎急着要走。”和郁纸扇一展,不同于众人的嫌恶催促,他脸上扬起的微笑仍人如沐春风。“在下九德界和郁,同贵界代表和光乃是故交。”   故交?乌束差点惊异出声,谁和谁?诸天大会不是最近的事儿?   和郁施施然走向两人,亲切伸出手掌。   苦瓜不为所动。莫长庚垂眸瞅了一眼,也没伸手。   和郁没有流露一丝尴尬,依旧维持君子般的喜眉笑脸。如此之厚脸皮,连乌束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和光道友曾道贵界战力英姿飒爽,在下遗憾无法相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连恭维话都说得滴水不漏。   乌束心底嗤笑,那秃驴跟你泄漏自家战力,她疯了不成。   本以为那两人能看穿和郁的场面话,没想到莫长庚接过和郁的手掌使劲握了握,凑近脑袋压低声音,“她真跟你这么说?”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笑意,“我,英姿飒爽?”   和郁顺着毛儿奉承,“不错,和光道友坚信前辈能赢下化神期大战,并且衷心希望前辈能安全出去......”   “等等。”苦瓜突然打断,上下打量和郁,“贫僧曾听徒弟提过一嘴,九德界似乎针对我界,还向圣贤儒门的顾小儿出手。”   和郁思考片刻,脑海浮现一张凡人的面容,这事儿,好像真干过。   云谏毫不留情讽笑出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和郁转瞬恢复神情,用略含歉意的口吻解释道:“意外!那时在下同和光道友相识不久,还不了解,才发生此等误会。经过疏狂界一遭,我们共同奋战,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知音。”   乌束:老子怎么不知道?老子也走了疏狂界一遭啊!   “知音啊?”莫长庚意味深长瞅一眼,当即扭开和郁的手。   两句话的交锋,和郁便摸清莫长庚的态度,把口吻从暧昧无缝转接到同伴关系上。   “不错,在下遇到疑惑麻烦,总是寻求和光道友的帮助,她每次都慷慨无私为在下解疑......”   乌束:咱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老子认识的狗和尚只会趁机踩上几脚。   “我们曾在疏狂界陷入天魔的围攻,那时我和贵界的代表已经交换玉印,他日有难必帮......”   乌束心下起疑,这小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伪君子,拉着这两人扯这么多究竟有什么目的。   三人攀谈的时候,众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惹怒两位战力,连时千一和云谏仅以皱眉表示不悦。   乌束目光扫过全场,定在和郁春风满面的笑容,心里浮现一个大胆到难以置信的念头。   直到和郁道出最后的目的,“如今在下陷入困境,可惜和光道友不在此处。两位前辈既然是她的同伴,可否替她助在下一臂之力。”   鸦雀无声,整个沙漠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眼神聚焦在和郁身上。疯了,他疯了,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然而换个角度思考,这个方法可行。   乌束暗骂一声,真是这小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和郁的请求十分严肃,对面的苦瓜和莫长庚也在认真思考。   无波界和持允界弟子同时紧张起来,那两人可是战力级别的大能,他们这边的代表也是化神巅峰,却也不够莫长庚一根手指头,遑论他们这些弟子,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时千一登时拔刀,剑尖对准和郁,目光注视苦瓜和莫长庚,“前辈,这不合规矩。”   和郁笑道:“哪条规矩?时代表仔细说说。”   时千一梗住,天曜大战没有明确禁止此事的条例,正如曜台也没料到会有人进阶,还把战场秘境当后花园一样游来荡去。   “钻曜台的漏洞,不愧是九德界的败类。”云谏讽刺道,“于情于理都不可,倘若众人都这般帮亲伐远,诸天万界还有何秩序可言!”   “好大的威严!帮亲伐远?”和郁笑出声,“这话谁都能说,就你们同盟界域说不得。这些年来扶助附属界域讨伐敌对界域,扰乱一轮战的事儿,你们做得少了?”   云谏无法反驳,面对苦瓜和莫长庚递来的嫌弃眼神,只好收声。   时千一收回剑刃,不顾云谏阻拦,走到苦瓜面前,用不卑不亢的口吻道:“前辈不妨暂且抛下界域恩怨,考虑自身的处境。如此划破虚空,已是不敬曜台,再插手团战战场,最后会变成怎样,谁也不清楚。两位好不容易取得胜利,若是发生变故岂不可惜。”   她瞥了和郁一眼,继续道:“此人和贵界代表的交情不过一面之辞,事实如何两位也不清楚。仅凭几句话,足够两位冒这么大的风险出手吗?”   站在苦瓜两人的角度,时千一这番不偏不倚的陈述更令人信服。   和郁余光瞥了一眼,小瞧她了。   “你们关系到底怎样,回去问她便知。若是真的交好,就当老子看岔了,以后请你喝酒赔罪。”莫长庚懒散地拍拍和郁的肩膀,“如果你还出得来的话。”   和郁低头看向莫长庚腰间,“出手帮忙不适合,那借剑一用呢?”   众人的眼神随之移向无双剑。   时千一早闻无双剑的威名,连声斥道:“这是战场!四界赌上性命的公平之战,和代表不要给脸不要脸!”   和郁无动于衷,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莫长庚。   “够了!”这般死缠烂打,乌束实在看不下去。   和郁没想到同一战线的乌束会公然反对,按捺不住情绪,不由得眯眼望向乌束,“乌代表这是什么眼神?和九德界一起,有损你们千壑界的脸面?”   “靠其他界域的施舍才能赢,传出去丢人!”   “投降战败,就不丢人?”   “你没点原则吗?”   “什么原则?千壑界坚持公平对决的原则?还是乌代表宁愿战败也不愿从小弟手里抢一轮战名额的原则?”   “都一样!”乌束厉声道,“有些事儿能做,有些事儿不能做,你得有个底线,那就是你的原则。”   “不能输!”和郁沉下脸色,“往上爬,往上爬,不顾一切往上爬,才是我和郁的原则!”   乌束深深凝望和郁,烦躁地叹了声气,“是老子小看你了。”   另一边,苦瓜和莫长庚懒得扯进麻烦事儿,早早远离两人。苦瓜运气划开虚空裂缝,两人悄悄跨了进去。   裂缝合上的下一刻,时千一抬手便是一剑。   没有任何预警,和郁被挑飞出去,重重坠落下去。正欲起身,时千一的剑势紧跟而来。   云谏大声道:“师姐不必再留情,等咱们出去公布这小子的行为,九德界和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和郁的书童阿流笑道:“阁下想多了,公子带着胜利出去,那些老头子夸公子机智还来不及呢!”   旁边一名持允界弟子提剑攻去,“胜利?你们才想多了!”   同一时间,无波界和持允界弟子在各自代表的命令下扑向九德界和千壑界弟子,这一次的招式不似之前留有余地,攻击更加猛烈凶狠。   眼看和郁就要被逼入绝境,乌束焦急想去救人,怎奈被云谏紧咬不放。   和郁半个身子陷入沉重的沙地,仅凭双手和一面破烂的纸扇勉强防御,更别说支起有力反抗。时千一的攻击越来越猛,这样下去只会被拖入更差的处境。   又是劲烈的一剑。和郁心一横,扇面翻转朝下,往沙地一挥,借机脱离束缚。倚靠漫天纷飞的沙子,躲开这一剑。接着,朝时千一的方向重挥。   她脸色微变,剑刃撑起防护罩挡在身前。   这一阵风不是吹飞她,而是挥远自己,趁机打乱她的节奏。   “多此一举!”时千一挽了个剑花,提步追了上去,剑尖紧追不舍。   灵气损耗大半的和郁如何是她的对手,哪怕有一阵风的先机,被她追上不过时间问题。   乌束心想和郁生死对战局的影响,必须时刻看住。云谏担忧师姐的安危,生怕发生意外。他们暂时达成统一意见,一边较量,一边追上前方两人。   不毛之地的大漠远处隐隐现出一个黑点,四人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株形状怪异的巨木。   树枝厚实硬挺,仿佛一根根粗壮的茎脉往顶端生长,丛丛枝叶朝四方上翘,密集结成倒伞形状的树冠。独自长于荒漠的诡谲怪诞的巨木,恰好挡在必经之路。   和郁力气不支,无法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偏移方向,在剑势的逼迫下,狠狠撞向粗粝的树干,反弹出一段距离,恰好跌在阴影边缘。   抬头被阳光照得晕眩片刻,视野边缘但见一张冷漠的脸庞。看清时千一的时候,剑尖已然刺来,他急忙躲避仍被刺穿手掌,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时千一提剑缓缓上抬,锋利的剑刃又一次剐过□□,“和代表,你犯禁了。”   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和郁感觉到一粒粒沙子钻进肉里。   落后一步的两人追了上来,时千一同和郁近在咫尺,乌束没有出手相救的机会。   云谏讽刺道:“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实力,若不是师姐手下留情,你们早废了。”   “时代表的提议还有效吗?”乌束问道。   和郁死死瞪住时千一,开口正想说话,就被乌束打断。   “到此为止!”乌束啧了一声,劝道:“别白白死在这儿。天曜大战三千年一届,输也跌不到哪儿去,此次败了,三千年后再来。”   和郁偏头久久凝视乌束,倏地笑了,“千壑界此次没有上位的打算,团战赢了当然不错,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乌代表就是这么想的吧。”   一话道出千壑界的目标,乌束点头。   “无波界、持允界、千壑界都是多年屹立上位的老牌界域,三千年于你们不过弹指一挥间,一时的排位上下不会影响到多年的积累根基。”   “九德界不一样,挤入前十界域没多久,拥有位置荣耀和轮回名额,可是积累还不够。你知道下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吗?只要九德界稍微泄露弱点,就会像吸血虫一样扒着我们往上爬。”   “你......”乌束的眉峰紧紧拧起。   “同为新秀界域的坤舆界手握魔修这张保命符,九德界没有,对于我们来说,不进,就会退!”和郁咬牙道,“曜台开启前,九德界下了死命令,我必须赢。”   “必须赢?”时千一像是听到极为可笑的话,“不知所谓的莽夫,你知道同盟界域为了坐稳前五花了多少年吗?无波界无数代先烈的努力,凭什么被你们区区数万年取代?”   “凭在下敢赌。”面对时千一质疑嘲讽的目光,和郁直视回去,“盛明华都能带着跃渊界都能飞上前五十,为什么在下不行。一轮战的规则给了她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能说这次团战凑的四界不是给我的机会?”   乌束脑海翻出一轮战的情形,直言道:“盛明华是土系高手,一轮战的沙漠战场是她的地利。今日,我失地利,敌方又占人和。”   “刚才的两人不就是人和!”和郁用痛恨的口吻说道,“可惜我没能抓住。”   乌束端详和郁的神情,发现他没有开玩笑,“你疯了不成?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一盘输了!彻底战败不过时间问题。”   “最后如何,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好似被戳中心事一般,和郁流露疯魔的神态,“举手投降,就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没了。”   “愚迷不悟。”时千一不再留情,直直劈向和郁头顶,   和郁不顾礼节地打了个滚儿,翻身撤入巨木底部。   时千一提剑而来,不留任何逃跑的空档。   前无法挡,后退无路,和郁陷入两难之地,掌心的伤口又痛又痒难受至极,他下意识按上树干,想靠摩擦掌心抵消这股痒意。   伤口接触树干的刹那,树皮表面似乎生出什么东西,突入伤口,直往血肉里面钻。浑身的血液和灵气不受控制流向手掌,汇入那玩意儿里面。   这股感觉,好熟悉。   和郁低头俯视手掌,伤口的空洞被挡住,钻出一个翠绿的嫩苗。   这股身体被榨干的感觉把他的意识带回数个月前,带回沦陷天魔的疏狂界。   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和郁亲自扳断受伤的手掌,随手扔在地上。三人的注意都在他突然的举动,没人留意到断掌的异样。   云谏讥笑道:“终于想清了。”   和郁望向乌束,由衷笑出声,“乌道友还记得疏狂界沦陷吗?”   乌束道:“这辈子都忘不了。”被万千天魔包围的场面,死到临头的威胁,谁能忘?   “今日以前,在下本不愿再回顾疏狂界沦陷的始末。眼下想来,那或许是一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茫茫无际的天魔群里,在下寻到几个有趣的朋友,还有放下成见共同作战的经历,实在是平生罕见的机遇。更重要的是,数次濒临死亡之际,总有人拉在下一把,给予绝处逢生希望。”   乌束厉声道:“说什么胡话!还没到交代遗言的时候!”   “谁说我在交代遗言?”和郁仰首长望兀立于沙漠的怪树,不由得笑出了声,从碧湖传送阵走出来的魔相青行就带着这样的东西。   不同的是青行使出的是一枚枚种子,而他拥有一整颗巨木!   和郁深吸一口气,用尽生平最大的声音吼道,“乌道友,咱们的天时地利来了,而在下就是你的人和!”   吸血榨灵的巨木是天时地利,在场所有人只有一人知道它的诡异和难缠之处,他就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已齐,最后一搏就在此刻。   乌束本以为和郁真疯了,直到识海响起解释的传音,才明白巨木的厉害,已经放弃的希望再度死灰复燃。   和郁运化所有灵气,挥动纸扇冲向时千一。   时千一打算了结他,使出的每一剑都是杀招。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完全躲开,微微侧身任剑势落在四肢表面,削开深入骨髓的口子,不过片刻就成了个血人般伤痕累累。   和郁冒着剑雨拉近距离,每一招风刃不管威力多弱,准确落在时千一身体的关键之处,关节、五脏六腑、额头。   正是由于威力不高,时千一没有费力去挡,任凭风刃擦出一道道小口子。小伤换大伤,不亏。   靠着自杀式的攻击,和郁很快冲到她身前。   时千一运剑使出最为强劲的招式。这次和郁用扇骨挡住剑刃须臾,脚下一勾,绊倒她失去重心,借机调转两人的位置。   他在外,她在内。   接着,就像凡人赤手搏斗般,他紧紧攥住她的肩膀,带着她不顾一切冲向巨木。   这家伙彻底疯了,时千一心想。等后背撞向树干,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伤口钻入身体的那刻,她才明白他的诡计。   一瞬之间,巨木好似活了般生出一根根藤蔓包裹两人,挤入伤口吸食血肉灵气。   关键之处的小伤,和四肢的伤口,孰轻孰重,转瞬变了。   摆脱不了束缚的两人,时千一无疑会比和郁死得更快。   “师姐——”云谏大惊失色,无暇思考巨木的问题,下意识去救时千一。   倚靠情报的差距,乌束用同样的办法把云谏送入巨木。   巨木喷发一阵寒冽的白气,吐出薄冰包裹的和郁。冰块覆盖伤口,制止巨木的探入,才把和郁救出来。   待冰块消融,和郁如同破洞娃娃般没有一处好肉。   乌束拉着和郁仅剩的手腕拽起他,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一会儿没能说出口。   和郁挤出笑容道,“感谢就不必了,乌道友快去收拾掉剩下的家伙,在下要歇会儿。”   一个时辰过去。   苦瓜和莫长庚再次回到这儿的时候,正巧目睹团战的终局。   【九德界、千壑界胜。】   无波界和持允界的传送阵缓缓开启,败者弟子垂头丧气,吊着一口气的云谏抱着只剩半口子的时千一,死死瞪住和郁。   和郁笑道:“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阁下何必这么看我,在下也没赶尽杀绝。时代表给予的宽厚条件,在下不是全数提供给你们了?”   云谏没有回话,直到阵光消失,那双眼神的恨意也没散去半点。   和郁轻轻挥动仅剩的手,招呼道,“不送。”   “道友厉害。”莫长庚不是客套,那般必败之局都能扳回局面。   “运气罢了。”和郁回道。   乌束说道,“我们要通过传送阵回到曜台大堂,再经由跨界传送阵返回界域。你们不妨和我们一起?”   苦瓜划了那么多道虚空也没抵达正确地点,两人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接受乌束的建议。   和郁回望高耸的巨木,突然出声道:“等等,就这么回去是不是有点浪费?”   “什么意思?”三人不解。   和郁笑道:“诸位对曜台不感兴趣吗?施行几十万年的天曜大战究竟如何运作,诸位不好奇?”   三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和郁,没想到他这么大胆。   和郁指向巨木,解释道:“几位见过吗?”   此等异样的树木,闻所未闻。   乌束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那玩意儿吸食血肉?”   “在下见过,入侵疏狂界的魔相青行带着巨木的种子。此前从未有古籍典史记载。这种巨木,或许是只生于魔域的树种。”   这话一出,众人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莫长庚环视四周,“你的意思是这儿是魔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和郁笑了,“是不是,咱们探探,不就知道了?”   乌束咧嘴笑道:“有点意思。”   于是,九德界和千壑界弟子经由传送阵返回界域,苦瓜四人踏上探秘曜台的旅途。   作者有话说:   【一个没有用上的段子】   苦瓜道:“听说九德界看不起坤舆界,你和我家代表真是朋友?”   和郁身后的弟子忙道,“那是以前,如今我家公子和光姐是朋友。”   苦瓜问,“什么朋友?”   弟子灵机一动,“闺中密友!”   乌束喷笑出声,闺中……   莫长庚咬字,哦~闺、中、啊   苦瓜想了想自个儿徒弟,笑容更温和,“这样啊……”   不知为何,和郁突然感觉寒意森森,杀气更重了。   ——————————    第十四卷 延长战 第536章 536 延长战   ◎师兄放心去,后面就交给若鹿◎   曜台某处,无边无垠的大漠风化成粗沙砺石覆盖的硬结土层,戈壁边缘如有巨斧直削而下般险峻陡立,终年不散的暗雾覆罩悬崖之上,几乎和地面的戈壁平行。   一线尖锐的戈壁边缘,生生分离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惨白的月辉照耀下,茫茫戈壁无所遁形,而云雾之下的盆地从未显露冰山一角。   西风徐来,拨弄地表的碎石,翻搅下面的沙砾,撬出更深处的暗金细沙,随风飘在空中宛如一条时隐时现的金带。   砾石间忽然伸出一条细长的舌头,卷起一粒暗金细沙缩了回去。金带即将远去,沙蜥跃出扑了上去,吐舌吞入更多金沙。一粒粒细沙在体内闪烁金光,沙蜥迷蒙的眼珠愈显清明智慧。   风势忽强,转向戈壁边缘。沙蜥被风力裹挟,坠入幽深的悬崖。   沙石下探出一只只沙蜥,小小的眼珠子竟如有灵智般流露惋惜之意。   坠崖的沙蜥没入重重云雾,地平线的戈壁越来越小,惨淡的月辉越来越弱,最终埋入浓雾。不知过了多久,落在杂草顶端,多亏软叶的缓冲幸没丧命。   盆地不同于戈壁,坚硬的岩层偶然钻出几株顽强的矮草。   沙蜥围着盆地边缘转了一圈,三面是和坠落地相同土层的戈壁悬崖,一面是从未见过的倾斜山脉。   地表突然迸射四道强光,沙蜥吓得遁入地下。现身光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脱离历史秘境的四界弟子。   时隔万年重回身体,众人都陷入恍如隔世的迷惘。传送阵的光芒消散许久,众人才慢慢回神。握了握拳,转动脚踝,逐渐适应原本的身体。   坤舆界弟子中央爆起一声嚎鸣,菜瓜双手抱头,不明缘故一声声吼叫。   和光拨开他的眼睑,检查一番,发现他的状态和菩提秘境之后极为相似,可能还没适应魔气。   她嘱咐弟子看好菜瓜,回到坤舆界再治疗。   四界存活最多的是天极界弟子,乌泱泱的黑袍子望过去,至少还有三百多人。疏狂界、天极界、坤舆界只一百余名。人数略有多寡,但比起死在历史秘境的人数,都是损失惨重。   失去这么多精英弟子,都没争出天曜大战的胜负,几乎等同于团战没打,当初还不如直接放弃团战权。不止各界领队,弟子们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宁非天目光扫过众人,出声道:“秘境的决定,还作数吗?”   作出打破秘境的决策前,四界领队一致同意放弃此次团战,以上届排名结束战斗。   西瓜道:“没有异议。”   过了会儿,油彩面具下方传来沙哑的冷声,“可。”   众人的目光转向殷羡。   殷羡冷笑一声,“都这样了,我还能有异议?想打,曜台也不给机会啊。”   话音刚落,高空响起威严而缥缈的声音。   【团战为两两对战,疏狂界、逾疆界对天极界、坤舆界。】   曜台声灌入耳朵,所有人脸上流露出恍惚。   【胜利条件获得舍利子......】   那抹金光乍然照亮高空的瞬间,甚至连曜台的话都没听完,没有任何犹豫、没有片刻迟疑,所有人不约而同奔向金光。   秘境的商讨、刚才的定论,全部作废!   和光下意识望向西瓜师叔,视野只有一点白色的背影,他和宁非天最先冲了过去。   她刚想跟上,足下传来强劲的吸力,怎么也抬不起来。低头一看,身下蔓延出条条黑纹,立成禁锢阵法。顺着灵气来源望去,就见阿猛一掌拍在地面。   阿猛笑嘻嘻地看着她,“光姐是个大杀器,可不能让你去妨碍宁师兄。”   “那你就试试看。”和光回以一笑,运转丹田全力一踩,黑纹如涟漪般晃荡不稳,禁锢阵法摇摇欲坠。   “呀。”阿猛惊讶出声,双腿跪地,另一只手也拍了上去,又一重黑纹叠加上去。   两重威力的叠加,和光的脚掌死死盯在地面,身体都动不了了。   一时之间摆脱不了,她连忙回望坤舆界弟子,口头指挥大方向作战,“一队人去攻击宁非天,一队人给西瓜师叔开道,同时提防疏狂界和天极界的家伙。”   宁非天徐转手腕,掌心手背的黑纹浮出皮肤,大部分飘在身侧,小部分流向脚下,瞬时凝结一个个短程传送阵。   凭借这一个个短程传送阵,笔直通向舍利子。阵法汇聚消散之快,行经路上留下一个个同时存在的残影。   坤舆界弟子的速度跟不上宁非天,按照和光的指令,一柄柄刀、一把把剑攻向宁非天的必经之路,无需打赢,只要阻他一会儿给西瓜争取时间。   宁非天全心都在传送阵,若是分心去防御,必定拉低速度。攻击越来越近,两难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些刀剑下方陡现一座座阵法,偏移攻击的方向,彻底清理路上的障碍。   从这些阵法的灵气,宁非天一眼就能看出若鹿的手法。   身后响起令人安心的声音,“师兄放心去,后面就交给若鹿。”   一座座阵法,为他开道。   “你可得看好了!”宁非天大声笑道,一往直前没有回头。   另一个方向上,西瓜也遭到来自疏狂界弟子的攻击,手法和己方一样仅仅为了拖住他的脚步。   杀戮禅和嗔怒禅少有擅长远程攻击的弟子,但昆仑剑宗的剑势比人还快。剑修弟子劈开所有攻击,西瓜得以笔直飞向舍利子。   这一刻,他们全心全神都在舍利子和它代表的胜利之上。突然出现的转机、改变的希望,使他们深陷局中没能去想全貌,无人窥见全局。   宁非天和西瓜速度相近,距离舍利子还差数丈,拿到手不过弹指之数。疏狂界和坤舆界弟子的攻击愈发迅猛。   剑势突然而至,其下立现若鹿的阵光,正如之前挡住的无数次一样,然而这次阵法开到一半灭了。   宁非天无暇细想缘由,剑势直指而来,不得不侧身避开。就是躲避的小小举动,他落后一截。   宁非天心下升起焦急的情绪,下意识望向敌手。西瓜脸上浮现错愕震惊的神情,视线不在宁非天,而落在他身后。   这时首先冒出的念头不是他身后有变,而是西瓜想借这种小把戏令他分神。   直到后方响起疏狂界弟子的惊声哀鸣,宁非天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急忙回望,但见若鹿被刀链绑在半空,身上不下十刃,脚腕、膝盖、大腿、腰部、胸膛、双臂、喉咙等,都被刀刃死死定住,最凶险的一处在丹田。   跃过若鹿的肩膀向下看,手执刀柄的竟然是殷羡,同一战线的逾疆界!   若鹿艰难睁眼,和宁非天对视一眼,放心地松了口气,嘴唇嗫嚅,刚想道出师兄二字。   下方的殷羡不耐烦啧声,手腕一转,刀链卷动 ,十刃夹紧嵌入骨肉。   皮开肉绽的声音穿透空气,十刃收缩撞在一起。迸溅四射的血液晕湿云气,一块、一块儿坠落下去。   宁非天怔怔凝视血雾,脑子一片空白。   十道沉闷的落地声,如撞钟般砸在太阳穴,彻底敲响他。   “若鹿——”宁非天听到自己的呼喊荡彻心脏,飞身跃下,接住最后坠落的头颅。   阿猛凄厉喊出声,怎还有心支撑禁锢阵法,撤开双手想要上前。说时迟这时快,两柄刀刃贯穿双掌,把她的手掌定在地面。低头一看,分明是逾疆界的刀!   一双黑靴侵入视野,肖远道垂眸俯视她,“多亏你困住那和尚,就撤了可不行,还得再撑会儿。”   阿猛直觉他要坏事,停止传输灵气想要断开阵法。肖远道往她身上贴了张符,丹田的灵气不受控制流出,禁锢阵法持续不停。   混在逾疆界弟子中间的唐不功终于明白那万年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为何逾疆界弟子无数次欲言又止,然而为时已晚,敌人已经吹响进攻的号角。   唐不功把消息传音给西瓜,已经晚了一步。   等和光与坤舆界弟子得知的时候,快要落入敌人的魔爪。   身后渐起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光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听得阿猛的急声,“光姐小心!”   余光掠去,就见季子野已至身后,手心聚集精纯的佛力,五指直向她的丹田,乃是必死之招。   和光运作全身佛力想要躲避,然一时半刻摆脱不了禁锢阵法。   千钧一发之际,阿猛自折手腕,掌骨自关节折断,灵气不出,以此暂停禁锢阵法。   魔气逼近皮肤,瞬息之间和光偏移身体,季子野的五指擦过丹田,捅入侧腹。   宁非天温柔捧着头颅,若鹿的眉毛散去担忧,面容定格在安心的笑意。   殷羡收刀,低声咒骂,“碍事的小子。”饱含杀意的眼神全在宁非天。   理智回笼,宁非天彻底明白过来,殷羡那一刀偷袭不是若鹿,而冲他来,若鹿紧急之下为他挡刀,那道阵光才会半途灭了。   另一边,西瓜取得舍利子,急忙回到坤舆界的阵营,刀锋正要砍向季子野。   油彩面具连忙拉开季子野,退出一段距离。   “死不了。”和光制止西瓜师叔的治疗,手掌按住腹部,止住血液。   此时,相对的疏狂界和坤舆界弟子同时住手,愤恨的目光转向本该为同伴的逾疆界和天极界弟子。   西瓜目光掠过油彩面具,定在殷羡身上,“殷代表这是何意?”   “殷羡!”宁非天死死瞪住殷羡,在场众人从未见过他这么愤怒的神态。   逾疆界弟子聚在一起,油彩面具和季子野走到殷羡身侧,同时漫天的黑袍子也一齐落在殷羡身后。每个人的眸子灌注同一个目标,闪烁一致的坚定。   宁非天咬牙道:“你们早有计划!”   油彩面具偏过脑袋,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   殷羡抬起右手,大拇指的银戒是传讯箭。各界领队都有一枚,作为情报传讯的手段可出曜台,指定传讯人。   殷羡唇角咧开狰狞的笑意,银戒凑到嘴边。银戒闪过冷涔涔的寒光,传讯开启。   他直勾勾盯住宁非天和西瓜,“二轮战延长战开始。”   在场众人不明白,他们不是正在打二轮战吗。紧接着只听得殷羡哼出毛骨悚然的笑音。   “收讯人,天极界,贺拔六野。”   作者有话说:   呱呱牌天气预报:接下来一个月受到强冷空气影响,将会有持续性暴雨,刀子雨天数预计会超过五天,在十天内结束。请各位戴好头盔,做足防备。 第537章 537 【外】现代战争   ◎从未设想的打法,众人闻所未闻◎   天曜大战进行约莫半日,涌进盛京的人不减反增,坤舆界的人都急切等待战争的胜利。尤其是第一枚传讯箭告知化神期战场的胜利,无论是正道还是邪修都争先恐后奔向王城废址,想要成为第一批欢迎参战弟子凯旋的人。   下昼时分,灰絮般的云气倏然拢合,凝结一团团暗沉的乌云,高高悬在天际,遮掩其上的红日。   天色如黄昏般晦暗,丝毫没有减弱人们的激动之情,反而衬得街道灯火通明,有种节日夜市的热闹熙攘。   以王城旧址为中心散射的大街小道,成了盛京最嚣闹的地带,摊贩货郎如同棋子般依次点缀于线路两侧,街道正中则是焦急等候参战弟子的人们。   街道两侧每隔一尺摆着一盆艳红的花卉,从街头延伸到巷尾,每条大街莫不是如是。   谢琰蹲在花盆旁边,深吸一口,馥郁的芬香从鼻尖穿透血管直至胸腔。   花的不算多美,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不过香气与众不同,有股子动摇识海的通透感。   “以前怎么从未闻过?”谢琰自言自语道。   距离十尺的烟花摊主不知怎么听到他的低声,接过话头解释道,“听说是天道院弟子新研制的品种,今儿才第一次大规模入市投放。”   “这样啊,偷偷搬一盆回去,不知会不会被人发现......”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记。叮铃闷响,一只随处可见的普通铜铃滚到脚下。   谢瑶还维持着丢铃的手势,嫌弃地看着他,“还不快起来,蹲在马路边上像什么样,丢人现眼!”   “破坏公物就不丢人现眼了?”谢琰捡起铜铃作势要扔回去,被萧玉成一把拦下。   “怎么吵起来了?”萧玉成夺过铜铃,“随意破坏公物,会被盛京卫队抓起来。”   萧玉成擦拭铜铃的灰尘,重新系回绳子。   作为节日景观的花盆上方,正是一行铜铃,每尺一个。贯穿大街的长绳系着无数铜铃,微风一吹,雷劈刀砍般灌入行人耳朵。   “当心咯。”谢琰叉腰大笑,“本就属于谢家卫队,还被自家人抓起来,到时候会成为全家人的笑柄!”   谢瑶气了,“你好意思说?就你这胡作非为的性格,我去牢里捞你的次数还少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萧玉成连忙打岔劝架,“大好的日子何必动怒?一母同胞的兄妹,有什么好争的,不如学学谢玄谢鲲兄弟,凡事让着点。”   两人重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对方。   谢琰露出烦躁苦恼的神情,喃喃道:“以前都不会吵的,今儿怎么了?”   柳依依细细端详铜铃,伸指拨动绳子,一街的铃声逐次响起,奏成难以描述的旋律。   她皱紧眉头,“哪儿不对劲?”指头微屈,又要拨动,身后响起一道笑声。   “道友,来根花炮?”   烟花摊主满脸笑容,捧着手臂长短的烟花炮筒往前伸了伸。   柳依依目光从铜铃转移到花炮,谨慎打量一眼,没有接,“多少钱?”   “正道五百,别的嘛......”烟花摊主看向柳依依腰间。   柳依依冷哼一声,亮出鬼樊楼的牌子。   “邪修免费。”摊主笑得露出两排牙齿,递出花炮。   “不必了。”柳依依直接回绝。   萧玉成及时插了进来,“要要要!不要白不要!”赶忙接过花炮,给摊主道谢,“我替她收着啊。”   柳依依懒得搭理,回身又去看铜铃,“这种节奏,怎么有点像残指前辈的师父......”   萧玉成接话道:“涂鸣?”   烟花摊主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手指悄悄去摸台下的刀。   “对了。”柳依依突然转头盯住摊主,“阁下是邪修吧。”   烟花摊主顿了顿,没有直接承认,“怎么了?”   “傍晚盛京有场烟花大会,声称专为正道市民举办。鬼樊楼有些家伙看不过去,弄了些小烟花只送邪修。”柳依依若有所思地看着花炮。   “好像是有这回事儿。”萧玉成翻转炮身,喷口绘着一道定时阵法,“听说只有烟花大会开幕,到了酉时,花炮才能擦火。”   摊主面不改色,藏在台下的手已然攥紧刀柄,“在下是邪修又如何?难不成送花炮也犯法?”   “这倒不至于。”柳依依看向台下,“不过阁下的刀要放好,以免吓到正道的鸡崽子。”   对面卖糖葫芦的凡人老爷子悄然递来眼神,缓缓跨过街道贴近。   这时谢琰和谢瑶放下争执,走了过来。“去下一条街吧,这儿的人越来越多了。”   柳依依环视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赞成道:“确实越来越吵了,咱们走吧。”   她们本就以柳依依为首,无须讨论便下决定,结伴走向下一条街道。   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凡人老爷子蹲在烟花摊子旁,两个孩子抢着要最大的一串。老爷子一面安慰孩子们,借着遮挡做了个手势,【干掉她们?】   烟花摊主微微摇头,【许是意外,还不到时候,尽量不要引起注意。】   两条街道之外。   药门执法堂主冷白薇抱着一盆花,比照盛京规划图,沿路清点花卉的数量和排列,脸色越来越担忧。   街口转角处,她与一人撞了满怀。   媚门执法堂主曲无眉扯着一大串铜铃,神色是与她如出一辙的难看。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出相同的猜测。碍于证据不够充足,两人没法立刻采取激进的行动。   冷白薇慎重问道:“你也察觉不对劲?”   曲无眉思忖片刻,用委婉的语气道:“仅仅是个人的猜测,不代表媚门的官方看法。”   冷白薇点头,“我也是,不如开诚布公?”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   “那我先说吧。”冷白薇抬起盆栽,“天道院新研制的花种,香味会刺激大脑中的某个地方,有利于提高兴致。几个月外门弟子提交专利,获得天道院的嘉奖。例花送到药门,经由执法堂弟子检测,不损心智和身体,我也有点印象。”   “没有问题,你为何如此焦急?”   “当时药门测的是一盆花!我刚才查询盛京景观规划,负责人声称这花外形不错且价格便宜,原因备注用于提高人们对天曜大战的期待,临时用它代替原来选定的花卉。药门只检测一盆花的影响,没有检测这么多花对人体的影响。天道院外门弟子提交的档案,根本不包含这一项!”   曲无眉问道:“据你所看,这花一多有什么影响。”   冷白薇掐开一瓣,碾作花泥,指尖沾液,凑到曲无眉鼻尖。   曲无眉嗅了嗅,只觉心中的焦急被抚平一般。冷白薇重重碾开,馥郁的芬香顿时钻入识海。曲无眉脑海顿觉恍惚迷惘,立刻掩鼻躲开。   冷白薇解释道:“气味穿透穴位,人体若长时间沉浸于大量花香之中,理智没入识海深处,情绪占据上风,会做出与平日不符的事情。”   盛京景观规划图摊开,冷白薇指点道路,“以王城旧址为中心,各条主要街道密集摆着这些花,从建筑格局来看都在低地,花香弥漫不去。”   冷白薇想弟子撤去花卉,但盛京景观规划不受药门控制,必须经由圣贤儒门和盛京执法堂同意,且还需要相关报告的证据,一时之间找不齐人。   她也没法,只能派弟子出去暗中掐断花卉。然而花卉排列何其之多,道路拥堵不通,又有禁空阵压制,清除需要时间。   曲无眉的境况与她相仿。捻起一串铜铃,简单解释起来。这些铜铃没有问题,一枚铃声也是寻常,一条街道的铃声晃动起来不足为奇。问题是街道两侧的铜铃摇晃起来,铃声在墙壁之间的回音节奏,刺激头皮的某个地带,使人变得冲动暴躁。   撤去铜铃需要许可,曲无眉一面派弟子去找相关的人,一面吩咐弟子暗中扯掉铜铃。   两人的行动相差无几,阻碍也一样。擅自行动,七权之后必定会诘问,她们已做好准备,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不够!   上方突然响起瓦砖破碎的咔嚓声,两人匆忙抬头,质问道:“谁!”   天曜大战期间盛京整城禁空,屋檐之间随意穿跃,也是违反命令。   “对不住,在下有急事!”钟离亭大声道歉,脚下却没停。   天道院执法堂主,两人都略有交情,据她们所知,他不是这么莽撞的人,想来必有缘故。   曲无眉高声道:“可是出事了?”   钟离亭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转身一看是熟人,于是跳下屋檐跑到两人面前。   “大事不好!两位可有负责烟火大会弟子的通讯方式?”   曲无眉道:“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急,仔细说。”   钟离亭道:“烟花数量不对!为了酉时的烟火大会,天道院制作十万发烟花,可是刚刚去城门一问,守卫说运进城的足足有五十万发!比照单子一看,允许进城的货单居然是五十万!和我这边的单子完全不一样!”   “另外四十万是什么?”曲无眉脸色微白,“不会是炸药吧?”   “那倒不至于,守卫检查过每一箱,都是烟花,盛京不会准许危险东西入城。”钟离亭道。   冷白薇道,“多了点烟花而已,至于这么虎吗?”   钟离亭急得跺脚,“那些烟花是我亲自监制的,十万发有助兴之效,为了避免预料之外的事情,我本不想用,可是烟火大会的负责人坚持如此。五十万发和十万发完全不同,一样大小的场地,五倍的浓度,后果不堪设想。”   冷白薇道:“烟花燃放地距离不近,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放了,你飞也飞不过去,更别说禁空了。快些通知负责燃放的弟子啊!”   “就是说联系不上才出此下策!”钟离亭掏出玉牌叹气道,“别说烟花大会的弟子,我派附近的弟子前去阻止,去了的没一个传音回来。”   接着,曲无眉和冷白薇道出花卉和铜铃的真相,她们一合计,绝对是同一伙人干的。然而这伙人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她们对真实身份没有任何头绪。   冷白薇试探地说道:“该不会是邪修吧?”   “别什么锅都往我们头上扣!”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众人循声仰望,就见屋檐坐着一人,浑身裹在黑袍子,无疑是邪修打扮。兜帽下的脸庞缓缓上抬,唇角的银钉闪过冷涔涔的寒光。   三人立时明白对方的身份——残指。虽说他已入九节竹归属和光手下,但她们还是忌惮他曾经的邪修身份。   曲无眉客气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黑袍下钻出一只木傀儡,高高举起有两个它那么大的花炮,唧唧哇哇叫了起来。   “叫什么,她们又听不懂。”残指不耐烦啧声,摸了摸小傀儡的脑袋,“有些邪修正在派发这些玩意儿,说是花炮,其实是杀人的好东西。”   残指接过花炮,对三人咧嘴笑笑,炮口对准下方拉开引线。   一束绚丽的火光划过,三人连忙躲避,轰地一声巨响,墙壁破开一个大洞,整座房屋摇摇欲坠。   威力不小,金丹期的他们能躲开,寻常修士可就说不定了。   残指点了点炮口的阵纹,“定时阵,我也是解开阵法才发现。光明正大分发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那些邪修在想什么。”   钟离亭拱了拱手,“定在什么时辰?”   残指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是酉时,正是烟火大会开始的时间。   三人交换眼神,明白一切。诡计一招连一招,她们无法招架,越发害怕幕后之人的目的。   距离酉时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柳依依等人到处晃荡,各条街道时不时有人吵架打斗,道路堵塞不通。人多到寸步难行,天气又闷,呼吸不畅,人们烦躁也在情理之中。   压抑躁郁的情绪覆盖中心街道,在所有人之中迅速弥漫开来。   柳依依心里沉甸甸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有大事即将发生,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人溜达一圈,又回了拿到花炮的街上。   刚过街口,前方围住一圈一圈人,似乎在瞧热闹。开口一问,才知道有人吵架。   为了最后一串糖葫芦,两个大老爷们儿互不相让,吵起来了。   没事儿吧?   柳依依四人面面相觑,满头困惑,又不是小孩子了。好奇怎样的鬼才能干出这事儿,上前一看,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烟花摊子旁边,凡人老爷子拿着最后一串糖葫芦面色不安。一个矮小的剑修和一个壮实的疤脸大汉瞪住对方,谁也不让谁。   这个小剑修,是大衍宗的外门弟子,萧玉成有过数面之缘,记得对方为人胆小怕事。疤脸大汉是鬼樊楼的中介人,价格公道,性格温厚,还帮柳依依解决过几次麻烦。   在萧玉成记忆中,小剑修从不主动招惹是非,更不会正面对上这等可怕人物。柳依依打过交道的疤脸大汉也不是这般凶神恶煞的狠人。   此时对骂的两人,和她们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小剑修顶起脚尖,扯着疤脸大汉的衣领,“老子才不怕你!”   疤脸大汉嗤了一声,目光打量对方哆哆嗦嗦的身体,“你的腿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就长得壮了点,有什么了不得的。”“反正你们这些邪修都是以强欺弱的人渣,不是人渣怎会堕落到鬼樊楼”......   一句比一句难听,浸淫说书多年的脑子就没有重复的词儿。围观众人饶有兴趣地听着,不住给小剑修叫好。   疤脸大汉不为所动,后方那些邪修看不过去了,吆喝道:“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忍住,你是不是个邪修啊!揍他!把那小身板折成椅子坐!”   柳依依叹气道:“前辈很少动怒,这些话邪修们听得多了去了,只要不触及禁词。”   “什么禁词?”萧玉成追问道。   “滚回鬼樊楼去!”小剑修骂道,“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落水狗!盛京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污了我们的地儿!成了邪修,就该龟缩在阴沟里了却余生!”   这话一出,四周吆喝的邪修们同时静默,压抑的阴火猛然爆发。   柳依依面露难色,“不好!场面要控不住了。”   疤脸大汉怒发冲冠,一把提起小剑修死死瞪住。“你再说一遍,老子当场剐了你!”   这话引起公愤,后方当即有人拔刀,“还用他再说?你不动手,老子来剐!”......   所有邪修忿忿瞪住那人,恨不得用眼神削了他。与此同时,旁观的正道修士则暗自认同小剑修的说法,摆明不欢迎邪修。   就在这个时候,外围响起暴喝,“干什么!还不快散开!盛京是什么地方,怎能让你们在这儿放肆!”   巡逻的谢家卫队拨开围观众人,挤了过来。   有了撑腰的人,小剑修登时就飘了,手掌按在剑柄,朝疤脸大汉叫嚣道:“邪修没有人权,我当场杀了你都没事,识相的话就放开。”   疤脸大汉冷哼一声,五指上移就要去掐小剑修的脖子。   小剑修慌了,立即拔刀想要威吓,剑刃抬到胸前,不知哪儿冲来一股力劲抓着他的手往前刺。   噗嗤,剑刃贯穿疤脸大汉的胸膛。   疤脸大汉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倒在地上。小剑修连忙扔掉剑,怔怔看着手心的血,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没想刺出这一剑!这家伙的修为不是比自己高吗?他怎么不躲啊!   没有人看到两股无形的灵气,一股控制小剑修的手,一股定住疤脸大汉。   烟花摊主握灭这股灵气,学着周围众人的样子惊呼出声。   谢家卫队检查疤脸大汉的身份,律例规定邪修无人权,小剑修的行为属于自卫,无须受惩罚。   周围的邪修怒吼出声,不为死者报冤,而在卫队们明目张胆的偏袒。   萧玉成望着痴呆的小剑修,也明白柳依依刚才说的不对劲,可是他也不知原因。   掌握情况的谢琰和谢瑶上前解释,小剑修主动挑事,就算不是为了平息民愤,也该定个寻衅滋事罪关几天。   谢家卫队满头大汗,“这点小事就算了,哪有功夫管这么多!到处都在闹事儿,预备队全部出动,连城墙的守卫都调了好几波过来,还是弄不完。你俩要是没事,就别歇了,尽快归队去。”   谢家卫队急着去赶下一个闹事场所,四周的邪修们团团围住他们不让走,定要讨个说法。   按照律例邪修没有人权,任何拔刀出剑的动作都会被卫队认定为威胁,即刻处决。   邪修们不敢掏出武器叫嚣,不知是谁先用花炮筒口对准卫队,在场邪修纷纷效仿。顷刻之间,偌大一条街所有筒口都指向卫队。   面对众人儿戏般的举动,卫队不好反击,只能推开拥挤的众人,艰难往外走。   闹哄嘈杂的街市,无人听到盛京鼓楼敲响酉时的钟声。   一线斑斓的火光擦亮西方的地平线,袅袅升入天空,砰然一声巨响,迸射扩散绚丽多彩的烟花。自西向东,一道道火花依次逐上。   与此同时,众人耳边爆起一声骤响,花炮的定时阵法自动解开,持炮的邪修们但觉手臂如雷劈般晃动,炮口擦起火星子,一束束炫目的火光喷射而出。   在众人怔愣的视线中,谢家卫队被火光吞噬,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鲜血四溅,肉泥纷飞,眨眼间地面只剩一滩滩红得刺眼的血水,倒映着漫天绚丽的烟火。   街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没有,只听见天空的炸响声。   凡人老爷子一把扔开冰糖葫芦的木条,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不好了!邪修造反了——”   突破天际的一句话,顿时唤回众人的心神。在场所有人无论正道还是邪修,不约而不同望向送出花炮的罪魁祸首。   烟花摊主跃上高处,张开双臂,用豪迈的口吻道:“弟兄们,我们已经取得先机,反攻的时刻到了,今夜就让正道瞧瞧我们的厉害!”   正道修士用惊恐万状的眼神望向身旁的邪修们,还不等邪修们转过脑子,街道霎时分成两派,正道和邪修泾渭分明。   “都不许动!”街头传来喝止,又一队谢家守卫来了。   邪修们扫过手中的花炮,明白他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来不及纠缠,转身便跑。   街道的人何其之多,邪修们这么乱窜,正道们以为对方打算出手,也转脸逃跑。   这么一冲一撞,场面登时乱了。   花香四溢,铜铃猛撞,烟火气儿弥漫,给予乱象最好的催化剂。   这一条街陷入野马脱缰的狂态,其他街道莫不如是。各地爆发的花炮,如同一点点火苗从一条街烧到另一条街,以王城旧址为中心烽火四起,乍然呈燎原之势。   局势愈演愈烈,站在高处的曲无眉四人一筹莫展。   冷白薇扫过玉牌传来的讯息,“谢家卫队都出动了,连驻守城墙的护卫都被调过来,堵在盛京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收拾不了。”   “收拾谁?邪修?”曲无眉不赞同地摇头,“他们也是受害者,谢家卫队越逼,乱子会越大。”   “难得有人看清了。”残指冷冷笑了一声,“邪修和正道积怨已久,稍微一点就会爆发。幕后之人显然看清这点,故意在今日点燃引线。”   冷白薇想通这点,叹气道:“确实,眼下谢家卫队被花卉铜铃影响,没有平日的慎重,很有可能会越来越乱。”   三人同意问题的关键点在于解决具有迷幻作用的花卉、铜铃和烟火,怎样才能快速处理所有东西呢?   “雨!”钟离亭猛然抬头,眼里闪着明光,“下场大雨就好了!”   雨势熄灭烟花,雨声覆盖铜铃,雨水翻起土腥味淹没花香,一石三鸟。   三人联络各自掌门寻求同意,迟迟得不到回音,局势即将脱轨,按耐不住打算先作行动。   钟离亭从储物袋掏出最强劲的降雨阵盘,拍地启动。   阵纹散开,充盈的灵气直冲云霄,紧接着天空擦亮一道惊雷,乌云齐聚而来。哗地一声巨响,大雨如注,如万丈瀑布轰向盛京。   四人刚想松口气儿,第一滴雨水拍在脸颊,当下感觉不对。   冷白薇用手指擦过雨水,舔了舔,脸色大变,“不好!里面有溶于水的粉末,会更加迷惑心神。”   钟离亭连忙停下阵盘。   阵法消失,而浓云仍在聚来。原就覆在盛京高空的灰色云絮受了阵法刺激,一股脑儿把蕴藏的水汽和粉末砸了下来。   四人仰望,眼睁睁看着倾盆大雨淹没盛京。   曲无眉暗骂一声,“中计了,幕后之人早把粉末藏在云里,就等着我们施行降雨。”   残指舔过唇角的雨水,蹙眉道:“怎么有点咸?这阵盘降的是海水?”   这话一出,三人神色大变,“你确定是海水?”三人只能尝出雨水有点咸。   残指道:“沧溟海出身,能分不出普通咸水和海水的区别?”   三人互相望着对方,脸上都是从未有过的恐惧,连一声解释都来不及,拔腿往护城大阵阵眼的方向跑。   残指望着她们的背影,心底蹦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浑身如坠冰窖。   另一边,柳依依四人被裹在人群中推来挤去,勉强没有分散,却也被困在街道脱不开身。   突然而至的滂沱大雨本应浇醒众人的神智,扑灭众人心中的邪火。这次却没有,如一缸缸极凶极猛的烈酒,使得众人愈加颠倒迷乱,火烧加油。   萧玉成尝到雨水,笑道:“我就说空气中残指前辈的味道!”仰头望天,瞳孔倒映出触目惊心的一幕。   跃过瀑流般的大雨,穿透灰色棉絮般的乌云,万丈高空之上亮起一点点白光,如亿万繁星般照亮夜幕。   禁空阵范围之外,座座跨界传送阵展开,如流星雨般驶过天际,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修士现身其中,赫赫威压笼罩下来,从外全然包围盛京。   注视骇目惊心的画面,所有人不觉怔在原地。   一句恐惧到极点的颤音打破静默,“盛京被袭击了!”   害怕的声响此起彼伏,各种无根无据的猜测一声接一声。   “邪修们真的造反了!”“睁大狗眼看清楚,那是邪修的打扮吗?黑袍衣角的纹路,分明是天极界!”“还有逾疆界的家伙!我见过他们的佩刀!”“谁知道你们邪修是不是吃里扒外伙同外界,就你们这些烂人,做了反贼也不令人意外!”“放你大爷的屁!”......   争吵声、骂街声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失去理智,都没法细想。   谢琰和谢瑶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刚出口,就吞没在嘈杂的叫骂。   就在这个时候,上空的修士结成大阵,一齐挥刀,煌煌刀阵带着千军之力万钧之势覆了下来。   “完了!”“死定了。”......众人面露绝望之色。   谢瑶高声道:“诸位放心,盛京有护城大阵,绝不会被攻破!”   赫赫刀势劈入盛京之际,以四方城墙为边缘,纵横交错的黑色阵光拔地而起,结成密密麻麻的蜂巢巨网,及时挡住这阵刀势。   众人心里升起希望的苗头,就见巨网扁了一角。   浩浩荡荡的瀑流倾泻而下,在巨网溶出一个洞,接下来就像雨打蛛网、剑捅蜂巢般,在气势磅礴的大雨锤凿下,巨网摇摇欲坠。   谢琰难以掩饰心底的惊骇,“怎么可能!护城大阵不可能这么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不可能啊......”   谢瑶看着玉牌的情报,身体颤抖不止,“今天的护阵人是无相魔门的长老。”   这场海雨,专克魔修。   手一抖,玉牌砰然落地。   第二波刀势挥下,铺天盖地碾向风雨飘摇的护城大阵。   “我不想死。”不少人不忍再看,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分奔逃窜的脚步上上下下,推挤行人的身体,踩踏同胞的尸体。   一路疾奔的曲无眉等人抵达阵眼的时候,只听到护阵前辈的最后一声道歉,看到翻天覆地的刀势从天而降。   四方望台、最高的楼阁檐角湮灭成灰,伴着裂石穿云的铮鸣,磅礴刀势如天塌下来般,盛京危在旦夕。   千钧一发之际,地面卷起黑白相间的风力漩涡,从王城旧址跃起一道白袍身影,手执全白云纹的剑刃,直冲天际。   从星剑的冷光散射无数剑势,罩在众人头顶,一剑一势,扛下了这一波刀势。   曲无眉遥望高空的孤影,喃喃道:“夏剑尊。”   城池各处骤响死里逃生的庆幸声和欢呼呐喊的助威声。曲无眉三人望着夏枕风眉峰蹙起的勾儿,没有众人那般乐观。   第三波刀阵已下。   后面还有第四波第五波,入侵的敌人数不胜数。   此时王城旧址的曜台传送阵旁边,各地的急讯源源不断传向七权上层,众位掌门长老摊开情报汇总。   从几个月前的景观规划就开始了,花卉、铜铃,烟花大会都在事先设好,连高空的乌云也是早已备好的伎俩。   各路人马涌入城市,浸淫在满城的迷幻,摩擦渐起。幕后之人早就摸清坤舆界的矛盾根源,在他们的运作下正道邪修的宿怨浮上水面,暗潮化为激流。烟花大会一开,花炮一响,激流碰撞为漩涡,把所有人裹挟其中,包括本应维持秩序的谢家卫队。   至于钟离亭的降水阵盘,无论是不是由他开始,这场雨终归要下。   狂乱粉末持续煽风点火,藏在云中的海晶则把这幕戏推上高潮。始作俑者终于现身,万钧刀势之下护阵人独木难支。   等到坤舆界众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先机已失。   来穆臣分析目前的战况,不禁心惊,好缜密的计谋,一环扣一环,坤舆界早就被拖入敌人的节奏。   众人无暇丧气,急着去布防。   咔嚓一声脆响,厚实高耸的冰墙沿路升起,挡住所有出口,冷冽刺骨的寒气直透骨髓,盖在众人心头。   半空陡地浮现虚空裂缝,黑袍衣角迈出黑雾,半扇金丝面具闪过凛然的冷光。   “贺拔六野!”   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贺道台第一个冲了上去,浸透魔气的五指还未攻到贺拔六野面前,金丝面具斜侧,漫不经心的眼神扫来的刹那,贺道台好似被定住般跌倒在地。   贺道台的脸颊紧紧粘住地面,任他怎么挣扎,也起不来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拔六野跨过自己。   魔门最强的长老眨眼落败,这是众人都不曾设想的场面。饶是如此,他们也必须在紧急关头想出办法。   万佛宗掌门上前一步,“贫僧挡他一挡,诸位先回宗门召齐人手。”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走到他身侧,愁眉苦脸说道:“长老还在,掌门岂可先行?在下同你一起。”   面对灵魔双修的贺拔六野,佛修和魔修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大衍宗掌门和昆仑掌门郑重点头,“今日之事,我等绝不会忘。”   两人抽身要走,转角处又来两名渡劫巅峰的修士,身着天极界的衣袍。   接着四面八方响起脚步声,一个个高阶修士团团围住他们,不留任何缝隙。   这下,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没有掌门坐镇,各大宗门很难聚集弟子防守。   来穆臣道:“先解开盛京的禁空阵吧,至少让城里的人逃出去。”掌门们赞同。   命令传达下去,罩住整座盛京的禁空阵依旧还在,显然敌人也设了禁空阵。   被困在盛京的众多百姓如同瓮中之鳖。   这样的界域袭击,从未设想的打法,紧密结合,环环相扣,掌门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颗颗心都跌至谷底。   贺拔六野闲庭信步走近,金丝面罩下透出轻嘲的笑意。   “现代界域战争该怎么打,今儿让诸位开开眼。”   作者有话说:   这章开始分为两个战场,外是界域,里是曜台,会写在标题上。   就像疏狂界安逸太多年一样,坤舆界的致命弱点是闭塞太久没有打过界域战争,思维还停留在天魔大战。   贺拔六野针对缺陷做了各种部署,坤舆界接下来会吃很大的苦头。   emm,得到教训也能更好前进嘛。 第538章 538 【外】传送阵   ◎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城池全面禁空,城墙四方遭到敌军的围攻,逃离盛京的路只剩一个——传送阵   一时之间,被困在城内的人们争先恐后涌向传送阵。   作为首屈一指的中心都城,盛京拥有坤舆界最多的传送阵,可通向大多数城镇。运力强大,也撑不住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们。   门口,众多管理人员尽力维持秩序。   “老幼孕妇请到前面来,凡人和低阶修士先行,各位有序排队入场。”   平日无须多言人们遵循社会条例自动列队,此时祸迫眉睫哪儿顾得了这么多,往常井然有序的门口乱成一锅粥。   外面的人急着要进去,里面的人还没被传送走。   外头骚闹喧噪,里头更是如此。   “人满了,快开阵啊!”“怎么这么磨蹭?外面的敌人都要打过来了!”“阿娘——有谁见到我阿娘了吗?”“别挤了!传送阵装不下了!你们就不能等下一波?”“囡囡——囡囡先走,阿娘待会就跟上,等会去找你。”......   人们围着阵眼的护阵人,焦急催促他开阵。   护阵人连续启动十次,丹田灵气早已干涸,累得蹲在地上直打颤,还没喘几口气,下一波人又上来了。   “前辈行不行啊?不行换个护阵人来!”人们怕得口不择言。   护阵人气笑了,“能撑阵的修士都上了,哪儿还有多余的护阵人?”   备用的传送阵全部投入使用,每阵设置一名充当灵气源的护阵人,其余储备的修士则是奔赴前线抵御敌人。   平日两阵中间留有半刻钟的休息,今儿连喝口水的余地都没了。   护阵人磕了一瓶灵丹,顾不得透支的身体,再次开阵。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不止是护阵人的身体,还有传送阵的安全问题。众人都明白这点,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名护阵人七窍流血昏迷,传送阵的人们受到灵力冲击身受重伤。   总管没遇到过这般事态,用求救的眼光看向在场修为最高的温潮生。大乘期的温潮生只运行过一座传送阵,现在也不得不像莫长庚一样同时运行两座,尽可能送走更多人。   趁温潮生喘气的空档,总管急道:“这样不行啊!护阵人迟早会全军覆没,赶来的人只增不减。”   温潮生一把抹干汗水,“再撑会儿,谢鲲就快回来了。”希冀的眼神投向拥堵的门口。   谢玄提着金锣,像几年前社会服务穿上滑稽可笑的服装,试图用搞笑轻快的语调平复众人的紧张,“别插队别插队!说你呢!戴假发那个!”   那人顾不得被人薅走的假发,挤到谢玄面前,捧出满满一怀灵石,哀求道:“小兄弟,让老夫过去吧,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谢玄垂眸扫了一眼,推开他,轻声劝道:“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大家都怕死,放你过去,其他人呢?”   那人痛嚎一声,丢开灵石,挤入队伍。灵石散了一地,也无人去捡。   就在这个时候,两条街道外响起凄厉的惨叫,涌向传送阵的人潮顿了片刻,以一种愈加凶猛的势头撞了过来。   堵在门口的人进退不得,大吼道:“别挤了——”   远方的悲鸣愈加惨痛,时不时传来“救命”“别杀我”的字句,转瞬吞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仅能听见只言片语。   谢玄心头不禁打鼓,眯眼眺望,转角处流来一汪汪血液,人潮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了过来。   咚——   他重敲金锣,打开大门,急喊道:“进去!都进去!快!”   人们怔了怔,一窝蜂往里头去,形势更加混乱。   其他管理人员无法理解谢玄的擅作主张,质问的话刚要说出口,顺着谢玄的眼神望去,异界刀修带着血雨腥风的气势,踩过一地血液和尸体而来。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随着人流往里逃。   五十个?六十个?   谢玄数不清了,一声声敲着金锣,催促人们进去,呆在外面只有被杀的份儿。   看不透修为的敌人走到门口,刀修们扫他一眼,完全没把谢玄看在眼里。   百来名刀修停在门外,没有立即冲进去。他们分成两排让出中间一条道,一个精瘦的刀修走了过来,似乎是他们的头儿。   谢玄完全摸不透这家伙的深浅,那身气势倒是和温潮生前辈有点相像,莫非也是大乘期?   精瘦刀修的目光越过他,扫过里边的人头,斜嘴笑了笑,“猎物有点少,尽快收拾掉,去下一个狩猎场。”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里边至少有十万人!谢玄提着金锣的手不住颤抖,浑身一颤,金锣咚地掉了,他连忙甩甩脑袋压制恐惧,抽剑对准敌人。   无论他怎么暗示自己不要怕,握住剑柄的双手还是哆哆嗦嗦地打颤。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死神的镰刀已经贴在脖颈。   也不知是哪个刀修说了一声,“一个个杀太费劲了,不如师叔放个大招,兄弟们好去自由狩猎。”   “也行,这个任务的酬劳就全记我头上。”精瘦刀修舔嘴笑笑,掂了掂刀柄,随手挥出一刀。   谢玄完全没看清这一刀怎么来的,脑海停留在刀修的狞笑,下一刻刀光已至面前。挡不住,不止是他,后方的人们会尽数死在这一刀下,连反抗的意识都生不出。   千钧一发之际,传送到一半的温潮生放弃阵法,飞奔到门外,一手拎过谢玄护在身后,一手拔剑扛住这波刀势。   谢玄瘫倒在地,哽咽道:“对不住,我打不过他们,我好怕。”   温潮生咳出一口血,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   满地血液和尸体,只有他一人还撑在门外。   两座传送阵突地停下,怒骂的口水即刻喷向温潮生,“护阵人呢?差点就能逃出去了!还不快回来开阵!”   阵外的人愤恨瞪住阵内的同胞,“他回来,谁去挡敌?”   “就差一点!我们差点就能活命了!”   “就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   ......   大难临头的时候人总会失去理智,将矛头对准自己人。传送阵的管理人员呆呆地看着,却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也怕。   精瘦刀修上下端详温潮生,笑道:“来了个不错的小子,够玩一阵了。”   后方的刀修们道:“那他留给师叔,我等去清理里面。”   精瘦刀修刚点头,刀修们就冲了过来。   温潮生高声道:“封闭半数传送阵,护阵人先御敌。”话音刚落,一半护阵人飞到温潮生身后,同他一起对付敌人。   仅剩一半传送阵,运输工作愈加繁重缓慢。   阵内的人们等不及了,想要自行开阵,各自解开腰包凑出一枚枚灵石,填充阵眼。可是灵石的光芒暗淡无比,连一道阵纹都催动不了。   “该死!没用啊!”   坤舆界日常流通的灵石用于货币交易,几乎不含多少灵气。稀少的灵脉矿藏把握在七权手中,只用于关键时刻。   传送阵有修士输灵和灵石两种方法,坤舆界全是经由护阵人开启,一方面节约资源,一方面提供新的职业,原来饱受赞誉的政策此时成了致命弱点。   温潮生组织护阵人抵抗,抽空问道:“谢鲲还没回来吗?”   坤舆界遭受敌袭的瞬间,温潮生预料到这种事情,早已派谢鲲去谢家库房取灵石——真正含有灵气能够开启传送阵的灵石   谢家库房离此不近,可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谢玄担忧望向谢家府邸的方向,喃喃道:“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前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开阵就无法抵挡敌人,对敌就不能开阵送走百姓,他们彻底陷入两难之地。   谢家府邸。   谢鲲用乾坤袋装了灵石,刚出库房,还没跨出府宅大门,就见院落两侧靠着几个面生的人,似乎是远房的堂兄弟。   谢鲲劝道:“诸位还是先去避难的好,若有实力不妨抗击敌人。”   几人走到门前,挡住去路,似笑非笑看着谢鲲,“我等正在抗敌。”   院子角落窜出十来个谢家子弟,团团围了过来。   谢鲲把乾坤袋背到身后,拔剑对准他们,质问道:“天极界许了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背叛同胞?”   “鲲哥误会了,没什么背不背叛。”为首的男子嘲讽地笑笑,“咱们本就不是一边。”   柳幽幽事件翻上脑海,谢鲲立时看清现状,“异界来魂?”   为首男子耸耸肩,“按你们的话也没错,我们的称呼叫穿越者。”   谢鲲扫过院落,差点笑了,谢家竟然藏了这么多奸细!可叹以前没发现,竟在关键时刻爆出来。   如若不是时间紧急,他恨不得亲手剐了灭魂,可是传送阵那边等着救急。   谢鲲无暇多想,出剑攻了上去,力求尽快离开此地。   包围的人看出他的目的,仅仅躲避,把他困在这儿。   战局僵持不下,谢鲲焦急如焚,心想靠自己恐怕无法冲出重围,于是联络自己最信任的亲人。   谢琰和谢瑶赶到的时候,就见谢鲲受了好多处伤,四周的堂兄弟们都在奚落偷袭。   “你们干什么!”谢琰怒吼,想冲进院子帮助谢鲲,被谢瑶拦住。   “别进来!”谢鲲大吼,趁众人分心的空档把乾坤袋扔给谢琰,“送去传送阵,快!”   “到底怎么回事啊!”谢琰还想细问,就被谢瑶快速拉走。   院子的人脸色大变,“不能让他们过去!”“快派人去追!”......   几人转身欲走,谢鲲挡在他们面前。   谢鲲甩掉剑刃的血液,冷漠的眸子掠过在场所有人,“想跑?晚了。”   此时局势大变,攻守互换。谢鲲不急,轮到他收拾他们了。   “谢家的奸细都在这儿了吧?”   为首弟子皱眉道:“都在又如何,你想怎样?”   “到齐就好。”谢鲲咧嘴笑道,“我好清理门户。”   另一边,两人跑出几条街,谢琰的脚步越来越慢,时不时回望谢家府邸的方向。   他心一横,停住脚步,“不行,咱们不能把鲲鲲留在那儿,那几个堂兄弟的眼神摆明要鲲鲲的命。”   谢瑶拽住他,“你忘了鲲哥的话不成?让我们把乾坤袋送去传送阵。”   谢琰语含哭声,“留鲲哥一人在那儿,他会死的!”   “我知道!”谢瑶定定注视谢琰,眼眶的泪光刚涌上来就被她压了下去,“鲲哥也知道,可他还是把乾坤袋给我们。”   谢瑶指尖使劲儿摁了摁乾坤袋,“说明它比鲲哥的命重要,比咱俩的命重要。”   谢琰摸了摸乾坤袋的凸起,联想到传送阵,心下一惊,霎时什么都明白了。不等谢瑶催促,拔腿就往传送阵跑。   两人生于盛京长在盛京,大街小巷了如指掌,挑了条最短路径,还是费了些时间。   离传送阵越近,越是逆着人流。   原来扑向传送阵的人此时全往反方向跑,好心的路人提醒道,“别去了!传送阵有敌军,护阵人快撑不住了。”   “多谢!”两人反而加快脚步。   转过路口,距离传送阵还差两条街,谢琰一脚踏进血水,溅了一脸,不觉呆在原地。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谢瑶的声音有些抖,一手扯着他,一手握紧剑。   越过满地的断臂残肢,踩过铺满街道的尸体,两人终于跑进大门,传送阵就在前方。   首先冲入两人眼帘的是熟悉的脸孔,头顶的风车削掉一半,任风怎么吹都摇不起来,明黄色的制服全然染成深沉的血色。   玄哥......两人没能喊出口。   平日没个正经的谢玄,此时的打扮更是滑稽可笑,仿佛一只五彩斑斓的落水狗。玩世不恭的家伙,居然能作出那般坚韧决绝的神情,只见他握剑的双手不住颤抖,珍惜如命的爱剑只剩半截,依然没退半步。   “玄哥——”谢琰带着哭声大吼出声。   谢玄循声望来,看见两人的第一时间有些讶异。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明明该是鲲鲲。眼神掠过乾坤袋,心头涌满痛苦的涩意,但他很快按捺情绪,挤出放松的轻笑,“终于来了。”招手唤两人过来。   这时,温潮生身体一颤,回首望向传送阵,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   咔地细响,紧密相接的地砖朝反方向开翘。   人们突觉脚下传来剧烈的晃动,几乎要站不住,慌乱低头,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缝隙,分割地砖,掀翻众人,直朝传送阵而去。   传送阵的纹路乃是大衍宗阵修大能亲手绘刻,作为基底的阵盘也是千年不朽的坚硬玄铁,难以轻易破坏。   裂缝触及阵法边缘,果然停下了。众人还来不及庆幸,大地宛如暴风雨下的小舟般猛烈摇晃,在一波一波大浪中上下晃动。   砰地一声轰鸣,阵纹断开一条裂缝,玄铁下方亮起冷冽的寒光。在各地迸射的冷光下,纵横交错的裂纹如涟漪般迅速弥漫,阵法纹路变得惨不忍睹。   坚不可摧的传送阵毁成废墟。这还没完,这股冷光波及四周,不出一会儿所有传送阵全没了。   护阵人探了探冷光,惊恐地瞪大眼睛,急道:“散开——都出阵!”   碎石挤压的窸窣声此起彼伏,两块翘边的砖块中间升起一刃刀片,周围的砖石上下晃荡,一刃刃冷刀破土而出。每条缝隙之下,竟然都藏在一片刀刃。   地面的人们察觉危险想要逃跑,然而传送阵如此拥挤,场面又乱,一时之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   护阵人面露悲恸,情急之下抓住四周的部分人,跳出一段距离。才跃上空,就见一刃刃刀片上浮,刀光和断肢纷飞,鲜血如骤雨般泼了下来。   一时之间,传送阵外的人连呼吸都忘了,呆呆看着化成砧板的传送阵,好端端的人变成菜刀下的肉,在铺天盖地的刀势下搅成肉糜。   血腥的屠杀结束,这儿的人顷刻间少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也危在旦夕,传送阵毁了,逃出盛京的唯一出路没了。   他们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刀链刃刃收拢,缩向墙头,回到一人手中,化为一柄刀刃。   一名少年起身立在墙头,不屑的眼神扫过下边所有人。   知晓一轮战情报的人认出这名矮小少年的身份,殷妒,殷羡的胞弟,曾经作为附属界域的代表出席一轮战。   刀修们同时住手,聚集到殷妒身后。   大乘期的精瘦刀修也以殷妒为首,恭敬问道:“小师侄怎么亲自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太磨蹭。”殷妒有些不耐烦,“命令是不留活口,怎么还剩这么多?”   精瘦刀修点头如捣蒜,“快了,小师侄稍安勿躁。”   场外,谢琰傻傻望着遍地狼藉的传送阵,握住乾坤袋的手不禁松了,他们来晚了,鲲哥用性命托付的灵石白费了?   他下意识望向谢瑶,一向坚强的她也满脸慌乱,没了主意。   所有人陷入绝望之际,就听得一声厉喝,“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温潮生压制满心的愤怒和绝望,不得不担起主心骨的责任,号令剩下的护阵人和修士,重整旗鼓,继续抗敌。   这时,殷妒摸出玉牌一看,眉峰拧得极紧,“没用的东西!”   后方的刀修们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精瘦刀修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家的小子没拿到灵石,让人跑了。”殷妒抬眼望向人群,毒蛇般狠辣的视线在一张张脸上逡巡,“两个长得相像的家伙,是谁呢。”   片刻之间,毒蛇的目光定在谢琰脸上。   谢玄扯着嗓子吼道:“跑——”   谢琰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谢瑶拽着往外逃。   谢琰仿佛坠入冰窖般身体僵硬,一步一回头,就见玄哥的身影淹没在乌泱泱的刀势,那双总是含笑的细长眼睛投向自己,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坤舆界的灵石,绝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作者有话说:   目前坤舆界部分的剧情和人物处境衔接465到474章,中间有点久,大家可能已经忘了。。。 第539章 539 【外】无相魔门   ◎他们被困在这儿了◎   从坤舆界内部破出一个秘境——漳州界,隔绝魔气重重的无相魔门。里外互通的唯一的路是长达百里的乌脚溪,无重力无浮力,大乘期以下皆飞不过,只得乘船。   前些日子漳州界的魔修们为了前往盛京欢送参战弟子,纷纷渡河,一艘艘舳舻靠在岸边,等待他们返回再送过乌脚溪。   漳州界外的渡口,红日没入地平线,昏黄的云气渐渐变暗。   又到了下工的时辰。   大船小舟探出一个个弟子,靠拢船舟,系紧绳索,商量接下来的活动,去外边儿潇洒一晚,还是回漳州界和朋友聚聚。   白发老翁悠闲躺在小舟,夹着烟斗吞云吐雾。不同于那些来打零工的弟子,他当艄公最久,打算靠这养老干到入土之日。   水流缓缓波动,带动身下的小舟起伏晃动,世间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在水上飘了大半辈子,潮水涌来多高多久,便知接下来会退到哪儿。   浪潮盖过岸头,又被推了回去,托着小舟回流,不过此次回潮的幅度比他预想的远些,噔地一声闷响,绳索绷直,把船拉回岸边。   这口烟在嘴里转了许久,才徐徐吐出。   不对劲儿。   下一波浪潮来了,老翁闭眼细细感受水流的波动,直到绳索裂开脆响,船身猛地一颤,退得更远了。透过一层陈旧的木板,他似乎能感受到乌脚溪的颤抖。   老翁把烟斗在船尾一磕,取下斗笠,浮在水面,乘着潮水送向漳州界彼岸。希望他的预感是错的,没有证据也不好吹响警哨。   撑住扶板起身,一身扎入刺骨的寒气之中,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四周的船只淹没在茫茫白雾,仅能隐隐约约瞧见轮廓。风骤的地方,偶尔闪过一抹黑影。   老翁吐出烟圈,移开烟斗,深深嗅了嗅,总感觉风中多了阵味道,木头腐朽的气味、魔气积聚的气味、乌脚溪常年的气味之外,又一股刺鼻的仿佛铁锈般熟悉的......   突然间船身剧烈摇晃,被潮水托着后退,绳索绷裂铮地断了,他连忙拽住断绳以防船身被拖跑。最后一波水流放开船头,小舟狠狠跌落河底。   沉重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一岸舳舻都搁浅了。   惊异回望,就见水流连退十丈,好似恐惧瑟缩般不敢再近。在乌脚溪漂泊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当今代表数年前拜访时,也未见它有过这般忌惮,莫非更厉害的大师来了?怎没听得些许传闻?   老翁袖中捏住警哨,随时准备吹响。   浓雾遮蔽,天色又暗,两尺外就看不清了。抬起烟斗借着朦朦的火光去瞧,前一艘船头闪过锃亮的剑光,一行鲜血哗地溅在两船中间。   原来是血腥味,好重!   数不清的身影在各艘船只之间跳跃穿梭,白雾斩断聚合,却听不见一丝声响,看不清一具身影。   老翁按下心底的惊骇,屏住呼吸,警哨贴近唇侧,正要吹响,一道冷光扑面而来,紧接着手腕传来剧痛,竟然被连根斩断。来不及痛呼,急急去捡哨子要吹,就见一人飞了过来,踩住断手和警哨。顺着衣袍望上去,赫然是天极界的纹路。   “你还真没说错,警哨真在这老头子手里。”衣袍缓缓铺在地上,中年修士蹲下身,掐住老翁的下巴比照画像的脸。   老翁大惊,谁泄露无相魔门的情报?中年修士嘴里的“你”是谁?   远方响起低沉的话语,没有脚步声,雾气不变,只有声音步步逼近,“毁掉所有船只,盛京的消息快传到无相魔门了。”   简单利落的命令,不带一点感情。   话音顿在岸边,那儿闪起一道金光,在水雾散漫折射,令十丈外的乌脚溪瑟瑟发抖。   老翁艰难抬头,第一眼便看见那人手上的金光,心下恍然大悟。那般精萃凶猛的佛力,怪不得乌脚溪怕成这样。视线上移,就见这人脸上覆了黑白面具。   回想起涅槃楼的传闻,以及前太上长老的事儿,原来是虞世南的人么?两方联手,又有那个凶器,无相魔门今次真糟了。   岸边尽头亮起火光,一连串逐渐逼近的爆炸声中舳舻破碎。老翁意识熄灭之前,就见胸膛的血弥漫至烟斗,吞没最后一点火光,听见相伴半生的小舟匍匐在河底哀鸣。   乌脚溪对岸,漳州界内。   望台的弟子观测到随波漂来的斗笠,心觉有异,一面玉牌联系老翁,一面层层往上通报情况。   韩修离闻讯抵达望台,后脚才收到来自盛京的急讯。   聚集而来的执法堂弟子们还没商量出个策略,对岸漂来一块块木头残渣,显然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除了全军覆没众人想不到另一个答案,不然怎会连一声警哨都没听到。   一双双不安和期待的目光聚焦在韩修离身上,韩修离从没遇过这种事态,脑子一片空白,好似被这些目光凝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指不觉间碰到掌门玉印,慌乱的心跳缓缓慢下来,掌门管事们不在,他就是当家作主的决策人,他乱了,底下的弟子们怎么办?   韩修离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学着和光的模样尽量放缓语调表达镇定,“隔着乌脚溪,他们打不进来。执法堂存着紧急事件的行动备案,按部就班去做不成问题。”   魔修脑子不好,不是诋毁,而是事实。   自开山祖师爷厉无咎创立无相魔门起,每一代魔修都有相当的自知,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狡辩反驳,关上门来都是一窝窝的傻批,就连每一任掌门都是矮个里挑高个。遇上解不开的麻烦,就变着法儿去问万佛宗掌门,对方也有相当的默契不会挑明。   于是从第一代掌门起,执法堂都有紧急事件的备案,遇上重大事件如何采取行动。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一代代掌门加以修正完善,无数代掌门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总能胜过一代掌门的拍脑袋决策。   韩修离虽不聪明也有自知之明。   众人立刻翻到界域战争和渡河的相关事件,备案记载此时大致分两步,一是尽快运送弟子渡河去战斗前线,一是通知大乘期及其以上的前辈出关帮忙。最后题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众人“具体”分析如下,【弟子】是魔修弟子,【战斗前线】是盛京,【大乘期及其以上前辈】是大乘期前辈和渡劫期长老。   一顿操作猛如虎,众人七嘴八舌分析完,无不涕泗滂沱。祖师爷!孩儿们出息了!连这么难的问题都会解了!智商超过天道院情商压制圣贤儒门,超越四大宗门登顶第一都不成问题!   韩修离引起为荣,默默拿出留影球纪录这一刻,他日等渣渣光回来自豪地扔在她面前,镶嵌在掌门殿墙上。   旁观的凡人散修们都沉默了,咋了,咋就哭成这样了?感动啥啊?你们不就做了个填空题吗?   凡人们又想了想,琢磨过味儿来,还是无相魔门的历代掌门有远见,早就考虑到孩儿们脑子不好,连每一步该派哪一级弟子去多少个都定好了。孩儿们再蠢,也就能在不重要的填空上作妖,甚至能在另一层面提高孩儿们的自信心。   蠢孩子们哭过一阵,振奋精神,立刻分头行事。一面去请前辈出关,一面推出所有船只准备渡河。   大半船只都在对岸,库存的船只不多,不够运送无相魔门的弟子。执法堂的魔修们商讨要不要先送一部分魔修渡河,分批过去,好节约时间。   备案没有相关条例,众人决定少数服从多数,韩修离没有异议。   于是最先赶来的魔修们登上船只,先渡河赶往盛京。韩修离本想身先士卒,然掌门玉印在身必须坐镇宗门,只能目送众人上船。   船队正要出发之际,凡人道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明白魔修们是认真的,连忙把他们拦下来,认真道:“对岸有敌人!”   “我知道。”船首的魔修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就由我们去干掉!”   “干不掉呢?”凡人们追问。   魔修愣了愣,摸摸后脑勺,好似没想过这个问题。   凡人生怕他说要和对方死战,没想到他眨眨眼睛这么说道,“那就划回来呗。”一脸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当逃兵的憋屈。   凡人:蠢也有蠢的好处,不会死磕。   “船翻了咋办?”酒楼的说书老头儿走上前,“乌脚溪满是魔气,你们连一半都游不到,岂不是要淹死在水里。”   魔修们想了想,确实这样。   说书人继续道:“半渡而击,可是兵家常用的招数,趁你们渡到一半,突然给你们一下子,岂不都成了落水狗。”   其他凡人道修们听着不对劲儿,“半渡而击”不是一部分渡河一部分上岸吗?正想纠正,魔修们纷纷围上说书人,把他当作兵法大师供了起来。   “依您高见呢?”   说书人捋捋胡须,“依老夫看,先等大乘期前辈们到,你们一齐过河,出了什么事,也有前辈们把你们捞起来。”   凡人道修们纠正的话又咽了下去,理不对,措施好像没什么问题,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招。   没过多久,十位大乘期魔修出关飞来,还有一位初入渡劫期的长老。   十一位前辈坐镇,魔修们心神大定。战鼓一敲,众船并头,浩浩荡荡驶出漳州界。   凡人们望着船只没入茫茫白雾,高喊道:“诸位谨记,目的不在消灭对岸的敌人,更重要的是尽早赶往盛京!”   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之中,极易迷失方向,船只分开也难以察觉。魔修们原本的想法是用锁链把船只捆在一起,被说书人的极力反对,最后各船头点燃火把,靠左右的火光确保船队不散。   十一位前辈飞在四周,以防船队被敌人偷袭。   前半段水路,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四方,生怕受到说书人话里半渡而击的敌袭,然而什么都没有,异常平坦,就像平日渡河。   众人握紧武器的手不禁松了些,怀疑道,“莫非敌人跑了?”“有可能,不然他们怎么还没打过来。”“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了毁掉对岸的船只,减缓我们渡河的速度。”“放一枪就跑,都是孬种。”......   又行了一段路。   异常厚重的白雾间隐隐闻到血腥气味,船只碎木随潮水流来,时不时染着鲜明的血迹,甚至有些托着残肢断臂。   众人捞起师兄弟们的尸体碎片,珍重地拢在棺材,等待回宗埋葬。没有人再说话,沉重的情绪压抑在心头,所有人死死握紧武器,狠狠瞪向彼岸,最后四分之一的路。   一位大乘期前辈扫过黑红相间的水面,恶狠狠骂了一声,“宰了这伙人再去前线。”   有人不赞同,“首要目的是去盛京解围,没时间和他们拖。”   “都欺负到咱儿头上来了,这还能忍?”   “要不你们护送弟子们先走,老子下去干掉他们,晚一步再去盛京。”   “行。”   十位大乘期前辈作出决定,争执哪些人护送弟子,哪些人干掉挑衅上门的敌人。若不是渡劫期长老还在,恐怕要揪胡子打起来。   咳咳。   大乘期前辈们浑身一抖,立时噤声,唰唰望向冷不丁咳嗽的渡劫期长老,气势弱了三分,“长老怎么看?要不要去收拾敌人?”   被渡劫期长老的眼神扫过,大乘期前辈们战战兢兢。有人颤声问道,“要不以首要目的为重,先去盛京?”   渡劫期长老抱着双臂,一锤定音,“你们去盛京,我教训完敌人,划破虚空追上你们。”   前辈们对视一眼,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人问道:“你不是刚破渡劫期?只能划个指甲盖大的虚空,路掌门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渡劫期长老又咳了咳,双臂抱得更紧了,“飞过去也一样,反正弟子们飞得更慢。”   “你就是想独吞吧?”终于有一人看透长老的小心思。   被当众戳破,长老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和前辈说话!”   “前个狗的辈!”有个年纪大的大乘期修士按耐不住了,“千年前你还比老子小一辈呢,不就修得快点吗?”   “修得快不就是前辈?你有本事儿渡个劫看看。”撕破脸了,长老也不装了。   “当年你搓麻将输了不认账,老了还这样,没脸没皮的无赖样一点不变!”大乘期修士走上前一步,指着长老鼻子骂。   长老双手撑腰,胸膛往前一挺一撞,撞开不服气的大乘期修士,“变变变变什么变,你们就是想太多才破不了渡劫期!”   这话一出,引发众怒。   修士们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先收拾长老一顿。   嘎——远方突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嘶鸣。渡劫期长老猛然扭头望去,又有鸟鸣从另一方响起。   乌脚溪上怎么飞得起鸟?连根草都长不出来!   守在边缘的大乘期修士没注意到众人的扯头花,放开嗓子大喊,“有结果了吗?谁去......”   话没说完,身后的雾气疾速分开,一道利箭般的黑影直射而来,这名大乘期修士慌忙警惕,扭头察看异样,为时已晚,箭端已经逼近背后。   隔了段距离的前辈们眯眼眺望,就见那名大乘期修士胸口破开个大洞,仿佛烟花绽放般血肉纷飞,从中喷出一道笔直的黑影,数片羽毛脱落,双翅一振,黑影又隐入浓雾。   那名大乘期修士无力地跌落云端,船队的众人望着前辈尸体坠入乌脚溪,无不惊呼出声。   “鸟?”   “看错了吧,这可是乌脚溪!”   大乘期前辈们争执不下。   “是妖兽!”渡劫期长老脸色有些难看,“还是只大乘巅峰的怪物!”   从未见过的品种,也不知从哪个旮旯儿搜来的丑东西。   “警戒——”   随着渡劫期长老的命令,警哨声起,各艘船头的火光立时亮了些,船队紧紧聚在一起,以防突然的袭击。   大乘期修士们纷纷散开,为船队围成一道屏障。   长老守在船队中间上方,以便随时赶到任何一地救急。   许久过后,都没遭到第二次袭击。好似那只禽鸟从未出现过一般,水面陷入森森的寂静,魔修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忽然间,西面惊起一道骂娘声,大乘期前辈被禽鸟咬住头发,双手去抓,总是被灵活的禽鸟逃脱。搏斗好一会儿,终于抓住翅膀,扯到面前想要看看模样。   这鸟突地张开嘴巴,紫色的毒雾直直喷向大乘期前辈的脸。   大乘期前辈惨叫一声,跌落船板,不得不运气化毒。   还没抵达彼岸,就失去两名大乘期。   长老气得破口大骂,“都好久没打架是不是?基本的警戒都没有!”   剩下的八名大乘期受了教训,都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接下来,一声声嘶鸣从四面八方传来,依靠雾气遮挡,一时之间辨不清禽鸟的数量。   三只禽鸟分别缠上一名大乘期修士,渡劫期长老正犹豫去帮哪个的时候,就见那三个方向闪起一道道白光,灵气积聚包裹禽鸟和大乘期修士,砰地一声巨响,禽鸟自爆,借此带走大乘期修士。   众人不由得惊住,敌人竟有这般魄力?明明修到大乘巅峰还这么不要命?   长老余光瞥到禽鸟脖颈都套着一圈锁链,大声道:“它们是奴隶!都是些不要命的东西,不要和它们拼命!尽量避开。”   死的是奴隶,也就是说幕后主人还没现身。   一连串的自爆,主人也没有一点珍惜之意,说不定修为是靠堆上去,专门为乌脚溪准备。   又是一声自爆的白光,这名大乘期修士临死前递出一道情报,“它们怕火!”   各艘船的边沿纷纷燃起盛大的火光。   禽鸟似乎怕火,一时没有攻击过来。   这时,船只下方响起嗖嗖的声音,一声声叠加起来,从四面八方逼近。   水下有什么东西!   咚地一声,船底仿佛被什么撞上一般。一名魔修探头去看,就见一只黑鱼破水而出,咬住自己的鼻子直往下拉,若不是被周围的师兄弟拽住,恐怕就会跌下船去。   他扯开黑鱼,狠狠扔在船板。   黑鱼扑腾几下,咽气了,血液经脉浸满魔气。   众人围观黑鱼的尸体,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这里可是乌脚溪,浸透魔气的重水,连人都游不了多久,这鱼怎么能扑腾这么久。   长老下来查看,鱼腹也绘着奴隶的禁锢阵法,“恐怕是专为乌脚溪培养的鱼种。”不需要活多久,只需要两个部位,吸魔气吐魔气,身体容纳不了死了便死了。   他不愿这么想,可眼下这样,无相魔门分明是被盯上很久了。   那名被咬下鼻子的魔修撑开黑鱼的嘴巴,摸了摸尖锐的利齿,“这玩意儿的牙齿不简单,弟子锻过体的鼻子也被咬掉了。”   嘴唇上下两排锋利的尖牙,往里一排紧接一排,直至整个口腔都是利齿,如鬼故事般的恐怖生物,怕不是被人故意培养出来的。   思及此处,长老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紧接着船身猛然一晃,咔嚓咔嚓的声响从船底传来,透过龙骨和船板声声逼近,船舱漏了个孔,黑水哗哗淌进来,而那些黑鱼还在不停地咬噬木渣。   各艘船只摇晃不止,小一点的木舟已经只剩几块船板。   长老环视四周,水面还在不断扑腾,越来越多黑鱼来了。他思忖片刻,心一横,道:“全体撤退!速速回到无相魔门。”   剩下的大乘期修士不愿,“都走完大半了!”   “剩下的路走不完了,得处理掉这些玩意儿才行!你们护送弟子回去。”长老拔剑指向对岸,“老子去会会他们。”   大乘期修士们无奈,只能照命令行事。一面躲避禽鸟的自杀式袭击,一面在黑鱼啃噬完船只前回门。   长老孤身飞向彼岸。   重重云雾如瀑流般被抛在身后,渡口的情形清晰展现在面前,清一色的玄衣修士,衣角的图纹表明天极界的身份,大多是元婴期和化神期,不足为惧。   为首的中年修士手执黑笛,阵纹和禽鸟黑鱼正是主奴阵,又在玄衣修士保护圈内,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中年修士见他飞来,吓得脸色一变,急急退到黑白面具身后。   长老这才注意到这黑白面具,乍看过去平平无奇,细细端详竟然无法窥探对方的修为,也是个渡劫期?   剑锋一转,直向黑白面具。   长老本想探探这人的深浅,只见对方伸长手臂,五根指头大大张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从掌心而来,压着他跌落下去。   一瞬之间,长老感觉自己好像砧板上的肉,被那人死死攥在手心,动弹不得。沉重的水包裹身体,其间的魔气让他也有些难受。   长老运转丹田魔气摆脱掌控,用剑支起身体,再次刺去。脚尖将将踏上岸,剑刃还没送出,就见那人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视野正中挤入黑白面具,那人的手已经捅了过来。靠着紧急之下的本能,长老躲开致命的丹田,只让那人的手捅入腹部。   拳头大的伤罢了,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时,一阵灼热的烫意从腹部传来,通过经脉流向全身,那种熟悉的热意让长老想起讨厌的和尚,不过那些和尚的佛力没这般让人难受。   腹部迸射炫目的金光,长老垂眸俯视,就见那人缓缓拔出手掌,小指赫然戴着一枚指骨舍利。   非寻常的佛力符文,非大师坐化的影骨舍利,而是万佛宗开山祖师菩提佛留下的舍利子。   长老回想起来,档案记载天极界的贺拔六野确实有一枚指骨舍利,没曾想它居然出现在这儿。   滚过舍利佛力的身体,魔气所剩无几,几乎就是具行尸走肉。   黑白面具推开长老,任由他坠落水底。接着,黑白面具把手掌伸下水面,把指骨舍利的佛力注入乌脚溪。   乌脚溪疾速后撤,依然逃不过舍利的佛力。   流淌在水下的长老感受到乌脚溪的万般情绪,厌恶,忌惮,害怕,恐惧......溪水好似在油锅里煎熬沸腾一般,连带着长老也被关在里边痛楚。   身上的魔气一缕缕净化,好像血液一滴滴榨干,□□一块块剐去。   长老咽气前,心想连他也如此,后边的弟子该怎么办?   此时,乌脚溪对岸,漳州界内。   守在无相魔门的众人们紧张地望着水面,生怕错过任何变化。   首先出现在视野的是一块块木板,以及浮在其上的弟子们。他们一手撑着木板,一边使劲儿划过来,时不时朝他们招手,连声大喊,“退——快后退。”   浪潮声陡地大了,啪地重想拍在岸边,越过堤岸漫了过来。   众人连忙后退。韩修离扯住最近的凡人后退,其他魔修们也这样保护道修们。   岸边还有很多凡人和道修们的商铺,众人连忙去紧急撤散无法抵御魔气的人们。   浪潮没有回流,反而一道道越了上来,好似另一岸的潮水也在挤过来一般。乌脚溪不是没泛滥过,但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异样过。   对乌脚溪稍有抵抗力的魔修们守在岸边,对远方的师兄弟们抛出绳子,等另一边的师兄弟们成功握紧绳子,再把他们往岸上拉。   “那是什么!”人群突然响起惊呼。   韩修离顺着众人的眼神去看,肉眼可及的另一边黑色的水逐渐变得清澈,像是沸腾的开水般咕咚冒泡儿,接着变成刺眼的金色。   熟悉的佛力传来的那刻,韩修离瞳孔骤然一缩,“怎么可能?”   所有人无不瞪大眼睛,揉揉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幕。直到金色水流漫过师兄弟们,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被吞噬淹没。   “快!快撤——”韩修离猛地把绳子那边的师兄弟们拉了回来。   他淌下溪水,急急把岸边的师兄弟们拉上岸。救人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金水冲来的速度。   距离不过数丈,韩修离还想下去救人,被留有理智的道修们死死拦住。   韩修离忍不住大吼出声,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们被金水淹没,在魔修最为凄惨的死法中痛苦离开。   金色潮水冲破堤岸,灌入街市,淹了五里才停下。   精粹的佛力弥漫开来,在无相魔门肆虐通行,如同悬在所有魔修头顶的巨斧。   漆黑的水流变得灿亮的金色,终年黑气弥漫的乌脚溪变得刺眼的干净,积累万年的魔气荡然无存。   漳州界开创以来前所未有的画面,死一般的寂静罩在所有人心头。   一声痛哭划破天际,众人无不为惨死的同伴心痛,侥幸救回一命的魔修们也难以压抑心头的痛楚。   短短一刻钟,首批前去解围的魔修十不存一,大乘期修士只回来三个,渡劫期长老尸骨无存。   面对璀璨刺骨的金河,魔修们再也踏不出一步,要渡河,比原先满是魔气的乌脚溪更难。若是失足,便是死亡。   他们被困在这儿了。魔修们彻底锁在漳州界。   无人能挽回这个局面。   韩修离握紧拳头,无论脑筋怎么转动,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腰间的玉牌急声催促,盛京还在等着无相魔门的援救。   作者有话说:   路掌门:我就想不明白了,咱魔修就没一个脑子好的?   秀丽:有,在对面呢。   贺拔六野和虞世南朝您微笑招手   路掌门:呸呸呸,还不如全是蠢货。 第540章 540 【外】昆仑   ◎坤舆界多久没打过界域战争了?◎   战况传到昆仑剑宗,坐守宗门的江在棠第一时间确定山门的安全。   不同于与世隔绝的无相魔门,剑宗位于坤舆界内,虽说昆仑雪山地势高危,远离繁荣的大城大镇,通过山脚小镇的传送阵,依旧可以通往坤舆界各地。   一听说无相魔门的窘境,江在棠即刻命令执法堂弟子赶往山脚小镇,所有备用传送阵收归战时物资,护阵人到位随时可以开阵。自昆仑、山门至传送阵三点一线,确保通畅无阻。   一方面发动昆仑精英弟子,备好物资、组成剑阵,准备前往盛京救急。事出紧急,调兵需要时间。   山门外,驻守点。   一只秃鹫跃离山顶,似乎感受到什么危险般飞出昆仑。双翅刮出的旋风如冷箭般落了下来。   “奇了怪了,这般时节只有进山的,哪儿出山的秃鹫?”守门弟子疑惑地自言自语,口中呼出一缕缕白气,他抖落肩膀的雪堆,顺便抖掉脑海的异样,叹气道,“今儿格外冷。”   弟子服不带保暖功能,修为又远远不够抵御昆仑的酷寒,守门弟子使劲搓手驱散寒气,四望行人稀少,甚至跺起脚来。瞥眼看到旁边静若磐石的赵逍,跺到一半的脚又放下了。   他忍不住用羡叹的语气道:“还是师叔厉害。”   同为守门弟子,两人的资质和修为天差地别。他是迫于无奈接不到其他任务才当守门弟子,金丹期的赵师叔是自愿来的。几个月前见到师叔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暗自估摸师叔是不是受了刺激来找虐,居然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赵逍捏紧玉牌,时不时瞟上一眼。   守门弟子便道,“师叔不用急,执法堂下了守门的最后命令,接下来不会再派任务,咱们只要在这儿等着就好。”   赵逍随口应了一声,紧蹙的眉头没有放松。   弟子灵机一动,试探性问道:“师叔是不是担忧盛京?”   赵逍浑身一震,严肃的视线扫过来,眉峰皱得更紧。   弟子以为自己猜对了,安慰道,“那师叔就更不用担心了,咱们肯定能打赢那些软脚虾。”   “软脚虾?”赵逍的脸色变得很是怪异,上下端详守门弟子,又问了一遍,“高居上位的逾疆界和天极界弟子,你真认为他们是软脚虾?”   守门弟子觉得赵师叔的语气有种古怪的矛盾感,“他们再厉害,咱昆仑的弟子一到,不还是只有被围攻的份儿?”   “是么?”赵逍翘起唇角,又是那般矛盾的笑意,“到得了再说吧。”   这时,一名昆仑弟子从小镇方向疾飞而来,落地便道:“准备好了,他们到了。”   “谁到了?”守门弟子认出对方是负责传送阵的管事弟子,催促道:“传送阵的事儿往里边通报去啊,还顿在这儿干嘛?”   管事弟子像是才发现他一般,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转头对赵逍说道,“怎么还没收拾掉?”   守门弟子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冲赵师叔来的,第一句通报的对象也是赵师叔,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正在发生。   赵逍道:“快了。”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驻守点传来倒地声。守门弟子眯眼眺望,就见一名弟子倒在雪地,又有一人正在打手势。接下来,重物倒在雪地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守门弟子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守大门的弟子们喝酒的时候曾听谁提过一嘴,这几个月人员调动有些频繁,好几个师叔师兄都屈尊降贵来干这破差事儿。   一瞬之间,无相魔门的窘状浮上脑海,守门弟子下意识去拿警哨,手还未伸进怀里,就被赵逍紧紧抓住。   砰地数声巨响,小镇方向响起爆炸声,伴着铺天盖地的雪粒,所有传送阵炸毁。纷纷扬扬的雪尘下方,但见一队队玄衣修士直直飞来,衣角无不绘着逾疆界的纹路。   守门弟子震惊看着赵逍,“你们叛变了?”   赵逍和那名管事弟子嗤笑出声,赵师叔拍拍他的肩膀道,“小赵,我还挺喜欢你。这些日子,你跑上跑下把我侍候得不错。”   守门弟子拍开赵逍的手,“我真把你当师叔!”   赵逍似笑非笑道:“可惜咱们立场不一样,这样吧,你下辈子转世回来,或许坤舆界能够成为咱俩可以称兄道弟的新世界。”   守门弟子转头跑向山门,打算警报执法堂。   就在这个时候,驻守点亮起蓝色的光芒,由南至北一道接一道,直至环住整个昆仑封锁所有山门。封闭阵法拔地而起,彻底隔绝里外。   守门弟子恰好手臂越过山门,立时被削断,进去无路,正想拔剑反击,就听得背后传来惋惜的声音。   “师叔会让你走得轻松些。”   守门弟子拔剑的手转向玉牌,临死把情报传回执法堂,【叛变,所有驻守点被封。】   昆仑门内。   江在棠闻讯赶到山门,以驻守地为节点,所有出山的隘口都被堵死,根本无路可出。   弟子们不断用剑攻击封闭阵法,然而逾疆界准备万全的阵法如何又是蛮力可破的。   宗内,又无懂得破解之法的阵修。   昆仑陷入和无相魔门一样的僵局。   阵法外面。   赵逍忧心忡忡地望着一道道剑势,吩咐手下道:“多放点灵石,千万别被他们攻破了!”   运转阵法的灵石由逾疆界提供,赵逍等人用得毫无顾忌。   逾疆界的阵修老者扫过众人的慌乱丑态,骂道:“你们看不起老朽的阵法不成?”   赵逍软着语气道:“多放点保险,这些剑修可不是吃素的。再说了,逾疆界总不会连这点灵石都心疼吧。”   阵修老者哼了一声,“这倒不至于,不过老夫此次带来的灵石都是有数的,再多就没了,诸位省着点用。”   赵逍道:“总之关住昆仑就行。”   阵修老者面露忧心,“话说回来,你们提供的昆仑地图没错嘛?可别少给了个隘口,不然这阵就白设了。”   赵逍拍着胸脯道,“这您放心,昆仑所有出山的口子都设了阵法。”   一个时辰过去。   任凭剑修们如何试招,大阵依旧纹丝不动。   这边出不去,盛京那边又在催。江在棠陷入两难之境,完全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呼声,“江道友。”   江在棠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急忙转身看去,果然是澹台春。“澹台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参战弟子出发前,澹台春还在大衍宗。   澹台春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剑石,解释道:“本想等不功回来给他个惊喜,没成想也被困在这儿了。”   江在棠心想她是符峰弟子,对于剑修来说符阵都差不离,或许有解决办法。“澹台道友可会阵法?这阵到底要如何解?”   澹台春道:“在下刚才检查各个节点,这些分阵以隘口和山门为中心设置,几乎不可能从里面暴力攻破。”   “真就出不去了?”   澹台春想了想,道:“昆仑可有暗道?若有没被设置分阵的隘口,那儿便是封闭阵法的缺口。”   江在棠瞬间想起禁地小路,眼前一亮,“还真有。”   不过那儿是昆仑的绝密暗道,从来只有执法堂上层才知晓。以他的身份没法直接带人过去,必须经过长老们的同意。   请求刚发过去,就受到长老团的驳斥,原因是有被奸细发现的危险,正如山门的叛徒一样。江在棠以事出紧急为由再三恳求,依旧没得到同意。   无奈之下,江在棠表示一切后果由自己承担,自作主张带领弟子们过去。   考虑到宗门内确实有不少奸细,江在棠选定的第一批弟子都是他信任的师兄弟,身居九节竹的澹台春也在其列。   大概百人的剑修队伍,避开其他弟子,在江在棠的领路下,径直飞向禁地小路。   前半段没有受到阻拦,只剩下最后一座横跨悬崖的铁索桥。   众人刚走上铁索桥,身后就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就在那儿!”铺天盖地的攻击飞了过来,敌人追了上来。   江在棠扫视队伍,心道里面确实有奸细。但是,送出一批精英弟子,总比所有人都被困在宗门好。   他高声道:“诸位直接去盛京,多到一人,盛京便多一份救援。”   他退到队伍最后,拔剑朝向敌人。此刻,他想的是能挡多久挡多久,送走几人算几人。   然而,逾疆界的思路不是这般直来直往。   阵修老者从怀里掏出个阵盘,一掌拍下,万里冰墙以势不可挡之力碾压过去,作势冻住所有剑修。   江在棠慌了,惊声催促道,“跑——”   另一边,盛京。   各地战况传过来的时候,掌门们都难以压制内心的震骇,即使不愿在敌人面前流露一丝一毫情绪,抿紧的唇角和握紧的拳头依旧然泄露他们的难堪处境。   贺拔六野静静站在那儿,静静欣赏掌门们脸上细微的变化,好似就是为了这刻一般,他甚至冒着战略的大忌没有掐断他们的通讯,任由坤舆界的一招招布下去,再听着一次次失败传回来。   来穆臣旁观一来一往,看着贺拔六野微翘的唇角,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肆意流泻的畅快。   首先进攻人流量最大的交通枢纽,谢家卫队坐镇的盛京不该这么轻易落入圈套,但是贺拔六野在正道和邪修之间扔了把火,借此分散牵制大多数卫队。   为了降低伤损以便更好防御,必须把仙凡混杂的盛京人士运送出去。针对坤舆界的这个想法,敌人分了三步,一是禁空阵,二是四方围城,三是毁掉传送阵。每一步都及时完美得到实施,贺拔六野必定早就预料到坤舆界的对策。   盛京沦为瓮中之鳖,坤舆界必定派人救援,四大宗门承担这一任务的向来是昆仑剑宗和无相魔门。指骨舍利锁住漳州界,万丈冰封困住昆仑,每一地都是深入了解之后切中要害。   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这番战略部署,很难想象是短时间内谋划的。   来穆臣梳理完所有战况,不得不惊骇于贺拔六野的谋略,更令他恐惧的是己方的每一步都在贺拔六野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他对七权上层、四大掌门了如指掌。   此时四大掌门还在焦急商讨下一步策略,好似井底之蛙聚头谈天,井外的天空探出个脑袋,贺拔六野饶有兴致看着他们。   来穆臣几乎想笑出声,出声道:“够了,无论你们做什么,他肯定早已部署对策。”   掌门们第一时间怒了,斥骂来穆臣长他人气焰。掌门们都不是情绪化的蠢人,很快猜到来穆臣的话外之意。   作为低一辈的弟子,他们几乎是在汝明山和虞世南的羽翼下长大的,他们受过的每一点教导、走过的每一步路,贺拔六野早就经历过了!   路掌门叹了声气,“那该怎么办?等着挨揍。”   来穆臣摇头,“就算作出反击,也不该由你们来做,而该由不在贺拔六野掌握的弟子来。”   权力下放,由分散各地的弟子自主决策。只有这样,他们才有赢的希望。   “总算有个聪明人了。”贺拔六野扯嘴笑了笑,“可是他们能做出正确的反击吗?”   “什么意思?”路掌门问道。   “坤舆界多久没打过界域战争了?”贺拔六野一句话,道出所有人心底的惧怯。   自两万年前打败谈瀛洲以来,他们再也没打过全面战争。更别说以前打的是天魔,和对人完全不同。   经历过界域战争的人,早在三万年的天魔大战前就死光了,坤舆界甚至没留下太多战略典籍。   如今坤舆界最强的四大宗门,引以为傲的四门协作,也是针对天魔,并非针对人族。 第541章 541 【里】战意   ◎诸位,不用留活口◎   “二轮战延长战开始。”   “收讯人,天极界,贺拔六野。”   一句简单又很有意思的话,可以延伸出很多层意思。   疏狂界弟子面露不解,二轮战哪儿来的延长战?场外的贺拔六野和天曜大战又有什么关系。这句看似不含任何信息量的话,何以值得逾疆界代表耗费仅有的传讯箭?   与此同时,坤舆界弟子无不警钟大作,可怕的猜想在心底横冲直撞,尤其是知晓汝明山身份的九节竹弟子。   和光扫过对面的逾疆界弟子,那一张张奸计得逞的脸庞恰好证实己方的猜想。   “假的吧。”   不知是谁自言自语般吐出这句话,惊惧的念头如野火般在心头点燃,从一人脸上弥漫到下一人,瞬间扫过裹住所有坤舆界弟子。   “被入侵了?”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二轮战前已经肃清一批弟子,我们又被困在曜台,坤舆界金丹期到大乘期最精锐的弟子都不在!”   “竟然还是被逾疆界和天极界围攻!”   ......   “怎么办?”   一名弟子快步跑到西瓜师叔身后,直直盯住他大拇指的传讯箭,颤声道。   “得快些通知他们!”   西瓜微微摇头,“太晚了。”   已然被焦虑冲昏头脑的弟子没能察觉到这句话的含义,眼巴巴望着西瓜师叔,其他弟子无不如此。   和光上前为西瓜师叔挡住弟子们,出口解释。   “殷羡发出讯息的时候,针对坤舆界的进攻已经开始,眼下我们再次发讯提醒也于事无补,仅此一枚的传讯箭应当用在更重要更关键的时刻。”   比如说反击。   弟子眼里的希望光芒登时灭了,焦灼危惧的情绪爬满整张脸孔,如同急性传染病蔓延到所有弟子。   和光怔怔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本意在于为众人说明现状,现在看来或许不解释更好?   不久前,刚刚脱离秘境的四界弟子带着同等的高昂意气,怀揣胜利的曙光。   以那枚传讯箭为节点,坤舆界的气势迅速衰退,从浴血奋战的斗志昂扬融化为踌躇不决的惶惶不安。   反观逾疆界,从士气而言距离胜利更近了。   一增一减,一升一衰,完全不在和光的预料之中。   此时,两界尚未真正交手。   她们便输了一头。   她心神动摇了下,太阳穴突起抽搐的闷痛,下意识就要蹙眉。   这时,肩膀传来温暖的大手。   西瓜师叔揽着肩膀转过她的身子,背对弟子。   【舒展眉心,弟子们看着呢。】   识海响起的话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直击心头敲醒和光。   她偏头一看,师叔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师侄受教。】   西瓜师叔拍拍她才放开,迈步站在坤舆界弟子最前方,视线扫过天极界弟子和油彩面具,定在殷羡脸上。   “在下是否可以这么认定,逾疆界不仅在外勾结天极界,甚至在曜台也选择和天极界联手。”   殷羡直觉哪里不对劲,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对方为何要重复一遍?   以档案对坤舆界领队的纪录,他不是这么啰嗦抠细节的家伙。   这句话的轻重顺序也不对,比起曜台,外界的界域入侵才该是重点。   “那又如何?”   殷羡压住心底的疑惑,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西瓜两指夹住舍利子转了转,灿亮的金光捅破谷地的幽暗,闪过四界弟子的眼睛,璀璨箭光射进殷羡眼底。   “这玩意儿怎么办?”   轻飘飘的笑音,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脱离秘境后的团战,乃是疏狂界、逾疆界对天极界、坤舆界。   逾疆界和天极界联手,有悖规则。   纵使曜台不制止,胜负又该怎么定?   “这还不简单。”殷羡扯嘴笑了笑。   “疏狂界和坤舆界弟子尽数战亡,失去角逐资格。天极界认输,胜利归我逾疆界,最后曜台会如此公布。”   单方面断定四界结局。   身为敌人的疏狂界和坤舆界弟子没有反驳权力,作为同伴的天极界呢?   和光端详天极界弟子,沉默无言的黑袍下没有散发不赞同的气息,领队油彩面具不声不吭守在殷羡身后。   看来对面早已达成一致。   出乎意料的是西瓜师叔的侧重点仍不在后半句,而在无足轻重的前半句。   “坤舆界弟子尽数战亡?”他用调侃的口吻慢慢咀嚼这几个字,不缓不急的停顿扯住所有弟子的分神,恰到好处的音量传入他们耳内。   电光火石间,和光似乎捕捉到师叔的用意。   回看弟子,众人脸上的惶急逐渐被愤怒取代,紧蹙的眉头舒展一瞬,再次拧得更紧。   “好大的口气。”   西瓜师叔微歪脑袋,含笑的眉眼有股尽在掌控的镇定。   “我们不是胡乱挥刀的歪瓜裂枣,都是尸山血海趟过来的精锐部队,大言不惭说我等尽数战亡,是什么给了殷代表这种错觉?”   如同战前演讲般的气势,殷羡听着又恼又尬。   他能察觉到对方在编织一个细密的大网,可自己没有落入圈套,也不知对方布局的目的在哪儿。   总有种对方多此一举,又拼命把他拉入局中的感觉。   殷羡细想回答的刹那,西瓜回望坤舆界弟子。   “被人看扁到这种程度还是头一遭,兄弟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干死他!”   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大爷的,把我们当什么了?”   “狗都叫到面前了,怎么着都得给他两下瞧瞧。”   “杀得他们毛都不剩。”   ......   狂怒的情绪宛如野火,一句句一声声,掠过之处把所有坤舆界弟子卷入其中。   无处安放的焦虑有了出口,在西瓜的引导下转化为愤恨,一箭一箭射向殷羡。   【师侄受教。】   当己方的战意朝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如野火般不受掌控的时候,最佳办法不是灭火,而是反过来利用这把野火所增长的情绪,指引火势的方向。   和光学着师叔的样子,露出沉稳又侵略性的笑容,融入弟子的氛围中。   面对坤舆界倏然转变的气势,殷羡终于看清这张大网。   网住的不是他,而是坤舆界的弟子!何等不择手段的家伙,竟然给同伴下圈套。   殷羡不在网内,却被迫成为蛛线的部分!   和光顺势问道,“坤舆界怎么办?”   不少弟子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还不赶紧收拾掉他们,回家救人。”   西瓜的话给了众人一剂安心药。   西瓜又转了转舍利子,灿金的强光照亮众人前进的方向。   直接简单,干掉逾疆界和天极界的家伙,带着胜利返回坤舆界。   “远水救不了近火。”   肖远道轻蔑扫视坤舆界弟子,挑衅道,“你们回不回得去,还不好说呢。”   呵。   下方响起血淋淋的讽笑。   双掌被刀刃钉住的阿猛摊开手掌,使劲抓地,借力高昂头颅,视线越过肖远道的肩膀直直射向殷羡。   “反正你们回不去了,从没有人能在疏狂界头上动土。”   肖远道按住阿猛的后脑勺想扭过她的脑袋。   也不知她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抵住,满淬恨意的目光黏稠攀上殷羡。   眼见殷羡面露不悦,肖远道握住插入阿猛右掌的刀柄,一捅一拔。   伴随喷溅四射的鲜血,汩汩细沙涌入伤口。   阿猛咬紧牙关,靠着痉挛般发颤的身体,把惨叫和哀鸣吞了下去。   “真是动人的战前动员。”   殷羡假情假意拍了拍手,眯缝的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也不知贵界过于乐观,还是实在愚蠢。”   殷羡走到阿猛身侧,就着血流如注的右掌踩了下去,就连颤抖不止的反射作用,也被缓慢而沉重的碾磨强压下去。   他扯着阿猛的头发拽起脑袋,把这张悲恨痛楚的脸庞对向坤舆界众人。   “以阁下的实力和贵界的战力,别说返回界域救人,连眼前人也救不了。”   在殷羡的眼神示意下,肖远道拔出钉在左掌的刀,利落挥尽污血。   银色的刀刃在空中画了一圈,利光照进众人眼底,刀尖朝下,锐利的刃身镜面映出阿猛的脖颈。   另一面倒映肖远道贪狠的脸庞。   风未起,沙先动。   僧衣袖袍一扬,西瓜的柴刀刀势已然逼近肖远道面前。   刀刃镜面之上,金光全然淹没肖远道的脸庞。   “雕虫小技。”   肖远道听到殷羡轻笑了下,下一刻数刃刀链平地而起,弹指之间化解柴刀刀势。   金光消散,刀刃镜面映出肖远道越发凶狠的杀意。   他把另一只手抓住刀柄,倾尽全力砍了下去。   说时迟这时快,脚下的沙地传来隐隐的震颤。   肖远道没能察觉。   殷羡初时没有在意,余光瞥见和光挑高的眉峰、微动的小指以及手臂消失的龙筋,立时低头看向地面。   模糊朦胧的波动、迂回起伏的沙地、迅速趋近的微振。   来了!   就在脚下!   身体本能促使殷羡行动,踩住阿猛右掌的脚倏地抬起。   没有施压的伤口迸出愈多鲜血,先是一点金光,紧接着万丈金光喷薄而出。   负载海沸山摇的雷霆威压,龙筋竟然穿透伤口钻了出来,直扑殷羡面门。   忌惮突如其来的偷袭,殷羡下意识松开阿猛的头发,双手执刀去挡。   然而,龙筋没有乘势进攻,而是停在阿猛脖颈旁边。   鞭开肖远道的刀刃,接着从上至下缠住阿猛的身体,拽入沙地,顺着来路返回。   声东击西,踏错一步,则失去到手的猎物。   肖远道拎着刀,不敢看殷羡。   殷羡阴沉着脸怒视西瓜,只听见对方略含笑意的温和话音。   “方才殷代表说什么来着?”   西瓜抬手贴在耳畔,另一只手握住和光的手腕,一齐拉出沙地的阿猛。   “救不出谁?”   打脸来得太快,逾疆界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更别说一向要强的殷羡。   坤舆界弟子毫不顾忌的大笑出声。   和光蹲下身子,为阿猛扣上掌骨关节。   阿猛衷心道,“多谢。”   和光浅浅一笑,“彼此彼此。”   若不是阿猛在关键时刻自断掌骨,她就会着了季子野的道儿,远不止腰部受伤这么简单。   阿猛朝西瓜拱拱手,快步跑回疏狂界阵营。   由于逾疆界的倒戈背叛,疏狂界损失惨重,不少弟子身受重伤,副手的若鹿更是死无全尸。   如今,疏狂界弟子一边疗伤,一边眼巴巴望着领队。   宁非天跪在碎尸中间,捧着若鹿的头颅。   低垂脑袋,背对众人,阿猛看不清宁非天的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在弟子们期待的目光中,阿猛走到宁非天身后,轻声叫他。   “师兄。”   没有回应,似乎没听到般。   阿猛以为他深陷悲痛无法自拔,毕竟他俩是相伴大半生的师兄弟。   她轻拍肩膀,试图安慰。   他就那么跪在尸体间,如同凝结千年万年的石雕,不为所动,完全隔绝一切。   后方是手足无措的弟子,四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外面是翘首以待的界域。   “师兄!”   阿猛的声音急促了些,力图把他拉回现实。   他仍旧毫无反应。   “宁非天,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一界代表,怎能在战场任意沉浸在私情私愿!   阿猛攥住肩膀,用力拗转他的身子,她本以为会在他眸子看见深沉如海的悲怆,可是没有。   漠然的情绪凝滞在脸颊和唇角,伤痛仅在凹陷的太阳穴显露一角,堆积眉峰、溢满眼眸的全是冥思苦索。   他在想什么?   阿猛颤手放开,喃喃道出疏狂界代表几个字。   换她处在这个位置,又该怎么做?   不知不觉间,阿猛醒悟过来。   深陷悲痛影响判断的不是宁非天,而是她。   她和疏狂界弟子理所应当认为目前应当反击逾疆界,可这样不是战争,而是报复。   曜台事,曜台了。   公仇私怨绝不带出天曜大战。   这是疏狂界的规则,也是作为第二大界的襟怀。   仇恨离开曜台,意味着界域战争。   疏狂界从没被针对,从未入侵他界,从不插手异界纷争,这是疏狂界创立的铁则,也是天枢阁的铁律。   逾疆界和天极界联手入侵坤舆界,他们不过被殃及的池鱼,目前还能把事态控制在曜台内。   此时走错一步,作为界域领队的宁非天做错判断,极有可能把疏狂界拉入战局,打破铁则。   他、他们确实该深入思考。   另一边,殷羡偏头撇向油彩面具,不耐烦的语气隐含略微命令性的口吻。   油彩面具还未回话,季子野率先反驳,“语气注意点。”   季子野昂头道,“懂不懂合作关系,没有我们,你也拿不下他们。”   殷羡重哼一声,收回视线。   油彩面具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打一个手势,面罩下的脸庞没有作出明示暗示。   好似心有灵犀,天极界的黑袍子一齐升空飞向坤舆界弟子,阵型如演练过一般牢牢困住他们。   西瓜目光扫了一圈,抛起象征胜利的舍利子。   金光扬起的瞬间,殷羡和逾疆界弟子的视线无不紧随,甚至脚步轻动。   天极界的黑袍子们无动于衷,目标始终对准坤舆界弟子。   “有意思。”   西瓜用意味深长的视线掠过黑袍子,最后定在油彩面具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气定神闲把舍利子收入怀中。   在情绪不一的注视下,粗莽犷悍的柴刀高高举起。   锐利的锋芒贯穿谷地深渊的幽暗,透过坤舆界弟子的眼眸扎入心底,刀尖直向逾疆界众人。   “诸位,不用留活口。”   温润的嗓音吐出不容拒绝的话语,有种势在必得的倨傲。   抚平坤舆界弟子的不安和焦虑,勾起心底的傲骨和狂气。   “杀!”   一声声豪迈的回应此起彼伏,荡彻深谷的冷寂。   刀声响,剑影落,血光和悲鸣交缠。   乱军冲撞之间,西瓜的视线落在首领的殷羡身上。   一点金光穿越黑袍子的包围圈。   西瓜已经消失在原地,残余在半空的金线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突破逾疆界弟子,直奔殷羡。   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还未见招,殷羡已经有了刀势劈落脖颈的刺骨尖冷。   他面色微变,撤了一步。   下一刻,瞳孔深处倒映出西瓜的身影,狠戾嗜血的脸庞和满身的佛光判若两人。   “师兄——”   侧前方的肖远道急急扭头,举刀劈向西瓜后背。   飞溅纷扬的沙石间,但见西瓜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拗转左臂,顺着筋肉虬结的手臂,小指勾住腰间的指骨项链,轻轻一拨。   一声刺破空气的尖响。   指骨项链鞭在肖远道面前,盘旋缠绕刀刃,巨大的力道几乎就要夺掉刀身。   肖远道不愿失去武器,双手握紧。   那修长的小指就着指骨项链一勾一弹,把刀身连他一起扔了出去。   四周的逾疆界弟子奔上前救助。   西瓜反手抓着指骨项链一甩,覆盖其上的威压横扫四方,即刻清场。   殷羡借着分秒之间的空档,抵住西瓜的第一刀,立刻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仔细端详对方的修为,化神初期,没错。档案情报也显示西瓜突破化神期没几年。   可那浑身的威压,凛冽的刀势,哪里像化神初期!   连化神巅峰的殷羡自己,都感受到死到临头的杀气,以及心底难以名状的惧意。   西瓜没有乘胜追击,站定原地,朝殷羡轻轻一笑。   “殷代表,咱俩好好玩玩。”   这温润的笑容又和方才的血腥截然不同,好似倒映在瞳孔深处的那一幕是殷羡的错觉。   殷羡强忍住退后的念头,迎着逾疆界弟子的注视,毅然上前迈步。   他回之一笑。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 第542章 542 【里】乱战   ◎怪不得殷羡那么有恃无恐◎   刀剑对击的铮鸣,冲撞滔滔滚滚的气流,间杂插入符文爆破、阵盘运转、咒令念诵诸般音符,合奏一曲又一曲凌乱无章的交响乐。   铁锈味黏附山雾,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弥漫,侵占谷地,将其变成浑浊的血色染缸,各个角落浓浅不一。   刀剑术法的流光此起彼伏,在深深浅浅的山雾水汽间折射,散漫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同界域大陆边界的极光。   乱战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山谷深处的状况。   此时,战局一角。   刀尖的鲜血尚未滴落,刃身仍在嗡鸣,一道金光便直直映入逾疆界弟子眼中。   他紧握刀柄,警惕四望,心神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最后一滴血液滑下,刃身倒映出和光的脸庞。   该弟子还没来得及惊慌害怕,胸膛已然被一只铸金般的手掌贯穿。   鲜血喷满刀身,手握得更紧,身体跌入血摊。   自始至终,他都没松开刀柄。   和光扫了一眼逾疆界的尸体,以及散落四周的同伴尸体,冷漠挥尽掌心的污血。   殷羡为了增加胜利的可能,先挑了较软的柿子——坤舆界   于是,坤舆界不得不同时面对逾疆界和天极界的围攻。   对于殷羡的战术,和光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接受不了。   一汩汩血滩汇合,铺开深沉的血潭。   暗淡的镜面反射出贼眉鼠眼的脸,就在和光身后。   她伺机不动,待他靠近,抬脚便是一记扫堂腿,直接折断来人的脑袋。   头颅高高抛起,神情还凝固在稳操胜券的自得。   和光落腿,侧腹伤口隐隐作痛。   余光悄悄打量四面,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隐藏在众人身后。   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着实恶心。   她晃了晃身子,表现得力有不支。   接下来对上逾疆界弟子的时候,她故意多过两招,放慢解决的速度。   捂住腹部,迈出虚浮的步伐。   脚步一落一抬,身体侧歪之际。   果然,藏身众人之后的影子果断出手,右手化刃,指尖直向侧腹的伤口。   到手了!   季子野满心都是如愿以偿的雀跃,手掌捅破腹部、魔气贯穿丹田的幻想在脑海如画卷般展开。   指尖接触侧腹之前,没能察觉到那显而易见的佛力。   待他侵至身后,和光微微偏头。   从那张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脸上,他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恐,反而是十足的厌烦。   不对劲!   季子野急忙想退,指尖因惯性碰上侧腹。   金光阵法即刻启动,侧腹伤口如强力胶带般定住他的手指。   季子野正在思考要不要断指逃离的时候,龙筋先一步动手,把他五花大绑紧紧缚住。   他面露错愕,“你早知我会来?”   和光嫌脏弹开他的手指,脚尖狠踢他的膝盖,迫使他跪了下去。   “我宁愿不知。”   季子野猛地抬头,狠瞪住她。   听见这话,恨意渐渐褪去,爬上眼神的是黏稠如有实质的笑意。   “这就是默契吧,大师姐,我们针锋相对这么久,已经很熟悉彼此了。”   和光惊异拧起眉峰,如看傻子般看着他。   “针锋相对?什么给了你咱俩平起平坐的错觉?打扫洞府的时候发现一只蚂蚁,没人会注意,它一直在面前蹦跶,我都不会把蚂蚁纳入眼里。”   季子野脸色难看,不曾想到自己会被说成蚂蚁。   “我自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一轮战前说干掉贺拔恕,就绝不会让他离开曜台。当初说要杀了你,更......”   “那大师姐岂不是失言了?”   季子野打断她的话,刻意挑衅的眉眼和语气仿佛极力证明自己一般。   “不,季子野已经死了,死在疏狂界的醉生梦死山。”   和光握了握手掌,指间似乎残余捅破躯体的触感。   垂眸俯视身下的另一个季子野,她有些不解。   “至于你,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季子野。”   他咬紧牙齿,一字一顿吐出自己的名字。   “拥有季子野的完整记忆,我便是他,便是季子野。”   她轻轻摇头,开口想反驳,顿了顿,话头转了个大弯。   “假若柳幽幽没有被异界来魂夺去身体,你还会爱上她吗?你爱的是她的容貌,还是性格?”   季子野不知她为何会提起柳幽幽,久远到几乎要忘却的记忆浮上心头。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顺着话思索起来。   迟疑许久,正要回答,她又抢过话头。   “不,你真正爱的是飞升。”   心底的欲念被揭开,季子野恼羞成怒。   “扯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上下打量他,冷漠的视线如寒冰般一寸寸冻结他的身体。   “我不在乎你是个什么东西,季子野的遗产?神念,还是幽魂?于我而言,只想从生活彻底清出这只蚂蚁。”   手掌化刃,作势捅向他的喉咙。   就在这个时候,视野角落瞥到一个黑袍子急速飞来。脑袋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脸。   手腕一翻,刀刃消解,掌心覆在季子野头顶,猛地一拍,把他压入土中,只剩脖颈以上露出地表。   黑袍子径直跃来,伸直双臂去抓季子野。   和光掌心聚气,面对来人便是一掌,想要把他拍飞出去。   右脚习惯性微撤,以在气流对撞下稳住身子。   然而预想的后坐力还没有到来。   和光身体微晃,错愕地望向黑袍子。   黑袍子以预想中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甚至撞上对战中的南瓜,惹得南瓜不满叫喊“大师姐注意些”。   连拍出的距离,也远远超出她这一掌应有的威力。   和光合拢掌心,虚握了握。   手感不对,那家伙太轻了,不像是那般高大的身材该有的体重。   接触之时,有种陷入柔软的钝感。   “什么东西?”   她正疑惑,那黑袍子又冲了上来。   明明逆着风向,却有种顺风的轻盈感。   “他们可不好相处,大师姐还不如死在......”   挑衅的话还没说完,季子野头顶便搁上一脚。   和光踩住他的脑袋使劲儿往下碾了碾,含笑朝黑袍子招招手。   天极界来的到底是些什么鬼,就让她见识见识。   那黑袍子笔直驶来,在距离三丈远的地方陡地刹住,身体以人类骨节难以做到的姿势弯折,向上一跃。   先是一道直溜的黑线,然后那柔软的身段在半空数次翻折,扭成波幅不一的曲线,朝预料不到的方向拐弯。   最终消失在和光视野内。   卧槽,这玩意绝对不是人!   和光敢用性命担保,哪怕是欢喜禅那般妖娆的曲线,也没法扭成这样的麻花!   黑袍子遁入硝烟滚滚的战场,难以寻觅踪迹。   纵然如此,他的目标仍是她手里的季子野。   和光索性收回视线,转而用听觉和触觉查探。   全是杀气,没有来自黑袍子。   环静音很杂,然而她还是于细微之处捕捉到一缕逆向又流畅的风声。   正后方,还有三个弹指。   二。   黑袍子躲在众人身影的盲区前进,手掌作钩,捅向丹田。   一。   和光倏忽向左侧身,躲过这一尖钩。   往后一转,左手抓住黑袍子手腕,右手攥住衣袖顺着手臂往上撸。   她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突然间,黑袍子从指尖开始变成黑色,如同烫伤般流脓冒泡,皮肤以下沸腾般膨胀,暴涨成数倍大的黑色。   已经称之为人族的手臂。   噌地一声铁器碰撞的铮鸣,溅开火星子。   掌心下方突生黑羽,一片一片连接向上,直至整只手臂变成翅膀。   黑袍子急速收回翅膀,钢铁般坚硬的羽毛划过和光手心。   她立时运转金钟罩,用以对抗。   金色和黑色的正面强硬摩擦,撞击一行行炽烈的火星子。   眼见黑袍子就要逃脱,她死抓翅膀尖端,另一只手化刃劈向黑袍子肩膀。   一声凄厉的啸鸣响彻山谷。   其余声音尽皆远去,一时之间所有弟子停手罢战,同时看来。   在一道道惊愕且疑惑的目光下,黑色翅膀高高抛起,嘭地落在和光脚下。   她来不及震惊,立即上前,手掌侵入兜帽以下,捅向黑袍子的脸。   直至兜帽另一侧被捅破,手掌都没有碰到血肉的触感。   兜帽以下,什么都没有。   和光愣住,难以形容手下的感觉。   好似穿过一片缥缈且黏稠的云雾。   这时,断翅的黑羽颤了颤,转瞬变回手臂。   如有人操控般揪住季子野的领子,提上地面,飞回黑袍子身边。   断口对准肩膀撞入,五指灵活地动了动。   断臂复原了。   黑袍子提着季子野,欲回到天极界的大本营。   紧急之时,和光抓住季子野的手腕。   一拉一扯,阻止他们。   季子野挥来另一只手,攻击和光。   她微退一步,滑到季子野的手指用力一折,攥紧戒指一褪,才撤后。   “传讯箭!”   被黑袍子带离的季子野死死瞪住她,被抢走的分明是天极界仅有一枚的传讯戒指。   于她而言,也是季子野浑身仅有的价值。   唰唰几道风声,数个黑袍子落在四周,虎视眈眈盯住她手上的戒指。   一道难以名状的视线从远方射来。   天极界的实际领队——油彩面具略微偏头,鬼形怪状的瞳孔恰好对准她。   和光坦然回望,把天极界的传讯箭戒指套在中指,朝他竖起。   挑衅勾起唇角,无声吐出七个字。   “有本事自个儿来。”   战局的一幕幕,无不落在疏狂界弟子眼中。   他们也抱着对逾疆界弟子的杀意,叛变的愤怒、背刺的悲痛,无处发泄,只能化为不甘。   没有领队的命令,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收敛完断肢残躯,宁非天久久凝视若鹿的脸庞。   手掌放在若鹿眉心,不住颤抖,始终没能替他合上眼睛。   阿猛守在身后。   数次想开口,却没能挤出一个字。   这时,一具坤舆界弟子被抛了过来,刺眼的鲜血溅了阿猛满身。   她记得这和尚,数次把盏言欢。   疏狂界战后的庆功宴上、组队扫荡天魔的夜夜笙歌、曜台秘境的最后一月......   她忍不住了。   “我们就光看着?”   宁非天的后背晃了晃,还没回话。   阿猛道了声“算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像宁师兄,要想那么多,能想那么多,得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此时不行动,必定会抱憾终身。”   她蹲在坤舆界弟子旁边,为他合上眼睛。   接着,剥下他的僧衣,披在身上,胡乱系紧腰带。   “不知道宁师兄、疏狂界会怎么做,阿猛就去杀敌对立场的天极界,反正都是一丘之貉。”   “能杀几个算几个,一是帮助同盟的坤舆界,二是发泄满腔的恨意,但愿能安抚若鹿的亡魂。”   说完,阿猛一头扎入战场。   另一边。   面对天极界弟子的团团包围,和光深觉难缠。   打得棘手,不知过了多少招,没能拿下一个。   更让人心惊的是不曾见到一个黑袍子的尸体,传音询问,坤舆界弟子都没干掉过黑袍子。   逾疆界弟子不知杀了多少,天极界的家伙却仍□□。   西瓜师叔曾问黑袍子的本体,是不是天极界的鸟禽兽族。   说来惭愧,和光还没揭开一只家伙的本体。   比起凶猛的兽族,她觉得黑袍子的动作特征更像坤舆界本土的常见鸟类——涂涂鸟   可是五百只金丹期元婴期的涂涂鸟,如此可笑到可怕的猜测。   她艰难说出口,却没有把握,也没证据。   龙筋又捆住一个黑袍子。   轻软的身体,翅膀的风力,一轻一重,杂糅成矛盾的浮动。   她更难出手。   和光踩住龙筋一端,左臂缠绕数圈,用力一拉,想要把它扯过来。   黑袍子不知玩了什么花样,双手化翅,竟然挣脱龙筋。   双翅挥展,在空中死命扑腾,带着龙筋上下起伏。   和光更难拉过来。   数番较量之下,黑袍子的身体脱离龙筋,向上逃去。   说时迟这时快,上方展开一座阵法,如铁壁般拦住黑袍子的去路。   “光姐,拍死它!”   和光闻声起掌,腾空而起,掌心凝聚佛力拍了过去。   两方夹击之下,黑袍子无路可逃,被这一掌拍扁。   没有血,也没有肉渣。   她正想查探黑袍子的真面目,就见衣袍下方迅速扁了下去。   股股黑气溢出残破的衣袍,流向不远处的另一个黑袍子。   那名黑袍子的气息和实力肉眼可见得到增长。   她掀开残留在空中的衣袍一看,下面什么都没有。   照理来说,至少会流点血,掉点毛吧。   阿猛拖着松垮垮的僧袍,落到和光身旁。   “我来助光姐一臂之力。”   和光瞥了眼僧袍,为她重新穿好,整理腰带。   “好。”   “擒贼先擒王。”   阿猛的眼神越过所有黑袍子,直接落在天极界的油彩面具身上。   和光摇头,有些为难。   “不好近身。”   她也想解决掉油彩面具,同黑袍子僵持不下,距离始终没能缩短。   “这还不简单。”   阿猛大手一挥,往和光背后拍了道阵法。   “这就送光姐过去。”   “过去?去哪......啊我去!”   和光先觉浑身失重,脚下冒出阵光,整个吞噬自己。   一座座瞬移阵法在眼前铺开,破开黑袍子的包围圈,笔直通向油彩面具。   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没能制止,她已经抵达油彩面具身前。   化神期的威压迎面而来,立即压得她矮了一头。   上层界域的领队都不是寻常高手,必定是境界巅峰的存在。   和光从来不小看天极界领队,也不相信自己能干掉。   但是,她能探知情报。   等西瓜师叔解决殷羡,下一个便是油彩面具。   到时,她的情报定有作用。   从曜台秘境的行动,天极界黑袍子的修为来看,和光猜测油彩面具必定是魔修。   她没有留手,直接取出最强法器,临行前明非师叔亲手交给她的念珠。   一百零八枚影骨舍利,迅猛挥了过去。   油彩面具微微侧身,流溢些许波动。   正如她所想,正是魔气。   佛力专克魔气,又有影骨舍利在手,她多了几分把握。   试试水,套出对方的能力和招数,最好能试出对方实力的深浅。   她最大程度运用影骨舍利。   出手即是杀招,不留一分余地。   但是,油彩面具没有正面回手。连躲避,都是擦着招式过去。   以化神期修士而言,动作太过缓慢。   他在刻意隐藏实力。   阿猛运用阵法拖住大多数黑袍子。   时间不多,和光必须加快速度。   和光分出五十四枚影骨舍利,嵌在龙筋,双手各执带着一半影骨舍利的鞭子。   一鞭又一鞭抽了过去。   凭借油彩面具隐藏实力的想法,步步紧逼,把他困在圈内,缩小范围。   油彩面具似乎瞧出她的目的,速度快了些,脚尖一点,跳出包围圈,跃上空中。   半空倏然展开大阵,挡住去路。   油彩面具转向另一个方向,那边也现大阵。   “棺缚!”阿猛喝道。   俯仰之间,六面大阵如铜墙铁壁般出现,合成密封方块,不断往里挤压,困住油彩面具。   和光自然不会放过阿猛创造的机会。   丹田佛力全速运转,手臂缠上念珠和龙筋,带着一百零八颗影骨舍利的加持,一掌劈了过去。   手心直向油彩面具的喉咙。   噗地一声。   手掌碾进喉咙。   没有血液,没有血肉,一汩汩细沙流过指间。   和光愕异抬头,就见油彩面具眼睛的孔里涌出两行沙子。   紧接着,整个人如同溃堤般流泻下来,玄衣轻轻落地。   分身?   和光不解地收回手,中指哪儿还有传讯箭。   急忙回头,就见这波沙子赫然托着天极界传讯箭戒指。   被骗了!   和光俯身去抢。   沙子放出重重威压,反身扑了过来。   嘶,第一粒沙子擦过皮肤。   疼痛传来的瞬间,和光心觉不妙,立马升起金钟罩。   铮鸣不绝,如被刀尖巨斧滚过一般,浑身各处都在疼。   这波沙子的硬度非同寻常。   金钟罩都被伤成这样,若是没能及时展开,后果不堪设想,就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沙子趟过她,继续向前奔涌而去。   和光望向沙子前进的方向,急道,“跑!”   阿猛警醒过来,想要后退。   脚下的土地顿时风化成沙,死死困住她。   和光连忙抛去影骨舍利,想要挡住沙子,阻它一阻。   速度却比不上,为时已晚,沙子已到阿猛面前。   紧急关头,阿猛拍向自己后背。   阵光一亮,瞬移到和光身后。   两人背后的阵法同步链接。   阿猛松了口气,“那什么玩意儿?天极界领队是沙灵不成?”   “是魔修。”   和光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数番试探,对方绝对是用魔气修行。   “又精通土系法术。”   大多数魔修的攻击手段都是魔气,用魔气玩各种花样,变出魔藤、魔箭等。   哪怕是舞刀使剑的魔修,也只是把魔气依附在刀剑,并不会真正的刀法剑法。   油彩面具这家伙,竟然能熟练使用土系法术。   看来确实低估他了。   和光环视谷地和土沙,心底涌上浓浓的不安。   如同一轮战的茫茫沙漠,土系修士的盛明华如鱼得水一般。   在这深山崖壑,占尽地利的显然是油彩面具。   怪不得殷羡宣战的时候,那么有恃无恐。 第543章 543 【里】公私分明   ◎何止无动于衷,老子恨不得剐了你的皮!◎   黄沙逐渐聚拢堆成人体模样,最外一层化为玄色衣袍,收紧的袖口伸出一双贴肤黑色手套。   沙子积到脖颈,拧成旋纹的面具。   油彩面具还未完全化身,四面没有黑袍子的保护。   阿猛怒喝一声,径直冲了过去。   “小心有诈!”   和光打量那个油彩面具,心觉哪儿不对。   好似落叶轻点地面一般,身后传来令人不自在的闷痒。   “在下本以为冲过去的会是你,可惜......”   低哑的声音乘着适时擦过的清风,溜入和光耳内。   几不可数的毫秒内,和光连转身扭头都来不及。   瞳孔斜向后方,视野侵来和油彩面具一模一样的贴肤黑手套,不同的是这双手的食指赫然戴着天极界传讯戒指。   真正的油彩面具是这个!   细沙奔流的声音,翻涌出生物特有的腐朽发酵的气味。   在这分毫必夺的节点,她的身体本能先一步行动。眼神斜视的同时,上半身如被拍倒般朝前弯下。   黑手套紧擦后脑勺过去,铲掉大半发丝,发尾如被火焰燎过般卷曲,烧灼的刺激性糊味钻进鼻子。   和光还没稳住身子,油彩面具的另一只手又捅了过来。   这时,和光背后亮起强光。   阿猛跃出阵法,一脚踢飞油彩面具,暂时解围。   然而,阿猛的脚腕因接触魔气受到感染。   和光立即净化魔气,道了声谢。   阿猛活动脚腕,面色有些苦恼。   “魔修真是麻烦,还要时刻注意不被侵染。”   和光道,“确实,灵修不适合对付魔修,还是让我来正面攻击。”   阿猛道,“好。”   两人眺望油彩面具被踢飞的方向,他在半空化为沙尘,随风换了个方向,距离她们有段距离才落地,重新化为人身。   不紧不慢理理衣袍,抚平褶皱,才望向她们。   那双藏在黑套下的手轻轻一抬,她们的脚即刻撤了半步,做好防御准备。   下一刻,漫天沙尘扑面而来。   她们以后脚为支点跃起,躲开沙尘,退了段距离。   双脚刚刚落地,地面的碎石消解成沙。   油彩面具微转手腕,一波猛烈的强震旋即袭来,戈壁般的土层地表转瞬化为松塌沙漠。以她们为中心,旋转陷落。   流沙漩涡拽着她们,急速下沉。   两人艰难摆脱流沙,跃上地表。   油彩面具回旋手腕,流沙漩涡顿了片刻,反向旋转起来,喷出一根又一根凝实的沙柱,炽热坚硬如岩浆。   稍稍擦过,汗毛便焦了。   地面受制,她们不得不飞上半空。   接下来四方响起迅猛的风声,天极界的家伙已经围了过来。   差点忘了黑袍子的本体,空中几近是鸟禽的天下。   首先发起进攻的不是黑袍子,而是一根根沙锥,刺穿深深浓雾,精准射了过来。   阿猛握拳捶向沙锥。   碎石飞溅,深雾和乱石阴影后方突然钻出个黑袍子,尖利的爪子直直抓来。   和光眼疾手快拉回阿猛,回以一掌。   黑袍子被击飞出去,更多的沙锥攻了过来。   有些是单纯的石攻,有些背后藏着黑袍子,数量不明。   两人深觉棘手,不仅难以接近油彩面具,而且在这波围攻下徒劳消耗灵气和体力。   为了节约灵气,两人不得不减少无用的反击,暂避撤退。   许久过后,又是一根沙锥,同时又有一根从另一个方向攻来。   这样的诡计不知耍过多少次,二选一,必须反击一根,而且背后必有黑袍子。   两人稍稍退向左边,避开一根。   和光击碎另一根,果不其然阴影后方就有黑袍子。   这只黑袍子没有进攻,就地化为魔气,停在那儿。   两人愣了片刻,不知对面又玩什么花样。   也没有沙锥袭来。   环视四周,黑袍子停在四面八方,距离各有上下远近,不是最好的进攻阵型,而是某种类似阵法的环状结构。   同一时间,四面的黑袍子分出两缕魔气,射向左右的同伴。   一线线黑色魔气散了开来,分错交织成细密的大网,阵眼正是那名在和光眼前就地分解的黑袍子。   她们赫然被困在阵法正中。   阿猛端详阵网结构,脸色异常难看。   阵法师的她怎会看不懂,已经陷入阵法的她们,完全无法从里面逃脱。   和光回想之前走过的路径,猛然醒悟过来,她们早已落入油彩面具的圈套。   为了节约灵气和体力而用最好的方式躲避沙锥,殊不知油彩面具正是用这样的选择题把她们引入陷阱。   她们顺着对方给予的选择,一步步把自己送到这儿!   从最初的流沙,就开始编织陷阱,那时就已经算到这一步?   若是如此,那家伙的计谋真让人心惊。   如此数量的黑袍子,短时间内精准部署调动的能力也非比寻常。   天极界着实派来个不得了的领队,不止修为实力,连筹谋能力也非同小可。   更可怕的是此时此刻,她们还没能套出对方的全部实力。   和光望向阵外,完全无法从油彩遮蔽的面具窥探出对方的情绪。   这家伙,到底是谁?   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诡异的面具微微往上抬了些。从眼部黑窟窿一闪而过的清光,依然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不知油彩面具以何种方式下了命令,四周的黑袍子同时加大魔气输入。   暗淡的浅光顺着魔气阵纹流动,一齐汇聚到中央,阵眼放射出吞噬万物的黑光,如黑洞般攫取四面的光芒。   吸力从阵法边缘扩散,靠近阵法的碎石晃动了下,紧接着哗然被吸入阵法。   随着黑光放射,罩在光下的石头被掠进阵眼,湮灭成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散落在外缘的尸体也吸了过去,如被万钧车马碾过一般,骨架迸裂,血肉纷飞,接着如被彻底从世上抹掉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战斗的弟子全都感受到这股吸力,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寒毛、皮肤之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朝那边聚拢。   逾疆界弟子、坤舆界弟子无不暂时停下搏斗,跳出大段距离,以免被吸了过去。   连阵法之外的人们都感受到难以控制的吸力,何况靠近阵眼的和光两人。   竭尽全力,才能钉在原地,不被吸入黑洞。   分不出丝毫力气摆脱阵法。   相熟的坤舆界弟子分神察看,担忧大师姐的境况。   碍于逾疆界弟子的阻挠,以及自己并不精通阵法,帮不上忙。   殷羡把两人的窘况收入眼底,笑着落井下石。   “疏狂界的副手阵亡,看来坤舆界的副手也撑不住了。”   西瓜没有在意寻衅,脑海急急传音联系。   【光,师叔来......】   【我有把握。】   和光感受到越来越猛烈的吸力,被收入阵眼不过呼吸之间的事儿。   环视一圈黑袍子,握紧念珠链。   引爆丹田和一百零八枚影骨舍利的话,至少弄死三十人......   不,好好规划自爆的灵气流向,能带走一半!   够了,能给坤舆界省大半兵力。   她在袖中暗暗聚集灵气,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地轴偏东的地方亮起一线金光,自上而下照耀大地,沉下深之又深的山谷,穿过浓之又浓的深雾。   金线徐徐叠加累高,现出太阳的轮廓。   阳光照亮众人的视野,隐在阴影的谷地终于得以完全呈现。   在暖色的阳光下,悬在阵纹黑线的露珠反射晶莹的镜面,映出一张张或激切或担忧的面庞。   边缘一隅,某颗水珠倒映出血色的头颅和安心的面容。   一只手抚上眉心,合上若鹿的眼皮。   头颅放入储藏袋,收在胸前。   水珠表面只剩宁非天的脸庞,缓缓起身,转脚走向阵法。   从边缘的阵纹开始,颗颗水珠紧密连接悬挂,一直延伸到阵眼。   角落的露珠映出宁非天冷漠的脸庞,从最外围向内,颗颗水珠依次倒映,身体越来越倾斜,脚步由走至奔。   众人没有察觉一点灵气波动,到露珠镜面发现身影的时候,宁非天已经侵至天极界营中。   殷羡脸色微变,忙道:“拦下他!”   干掉坤舆界副手的机会就在这儿,绝不能打断!   附近的逾疆界弟子立时赶了过去,挡在宁非天前方。   宁非天没有绕路,也没有停下,连眉峰都没有丝毫变化。   逾疆界弟子但见宁非天以一种骤不及防的速度逼到他们身前,接着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抵上自己的额头。   宁非天手腕稍稍一压,指头轻轻一按。   逾疆界弟子只觉颅骨响起天崩地裂的尖声,脖颈从喉结处往后折去。   在宁非天手下,一颗颗脑袋如同刀背拍扁的豆腐,哗啦,爆裂,碾碎,飞溅。   尾端的逾疆界弟子亲眼目睹同伴的惨状,来不及惊讶和恐慌,成了多米诺骨牌最后倒下的一枚。   倏忽之间,宁非天抵达油彩面具身前,抬掌便是一道爆破阵。   油彩面具没有退,直直面对他。   阵纹还未触到油彩面具,魔气已经侵入阵法,反噬到宁非天身上。   在宁非天完全制止油彩面具前,恐怕他自己会被魔气勾得走火入魔。   【师兄不可!】   阿猛匆忙传音给宁非天,强硬破阵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内外联合,智取黑袍子。   宁非天没有转身看她,眼神没有波动,好似被怒气冲昏头脑,莽撞地自寻死路。   油彩面具本以为能够就此拿下疏狂界领队,没想到宁非天临时转换阵法方向,连阵纹流向也在须臾之间变化成另一道阵法。   没有一点预兆,油彩面具来不及制止。   宁非天的阵法顺着油彩面具的魔气,注入黑纹大阵,同阵眼的和光汇合,聚集影骨舍利的佛力,顺着大阵本身的纹路,流向各个节点的黑袍子。   太阳高挂天空中央,照得所有黑袍子无所遁形。   施法的黑袍子此刻反而被阵法束缚,无从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佛力攻来。   一面是阵眼的吸力,一面是影骨舍利的佛力。   同归于尽的结局,坤舆界的副手和一名疏狂界弟子,换大半天极界弟子。   油彩面具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紧急时刻撤掉阵法。   黑袍子立即远离,避开佛力。   两人退到宁非天身边。   和光道了声谢,为宁非天净化魔气。   殷羡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眼神不善睨视宁非天。   “疏狂界终于舍得走下神坛,要插手界域事端?”   宁非天回望殷羡,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缓声道,“界域纷争的事儿,出去再说。在曜台,只论天曜大战。今日之事,逾疆界背叛在先。”   殷羡道:“宁代表想如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逾疆界怎么做,疏狂界便怎么做。”   明明是复仇的宣告,宁非天的语气却不含一丝起伏,好似简单地叙述事实。   逾疆界勾连天极界,疏狂界便联合坤舆界,按照敌人的方式对待他们。   先让逾疆界和天极界弟子尽数阵亡,再在疏狂界和坤舆界里面决定赢家。   西瓜笑笑,“坤舆界没有异议。”   疏狂界弟子明白领队的打算,无不高声附和。   被挑起的战意和被背叛的怒气撞在一起,士气更胜从前。   他们死死瞪住天极界弟子,恨不得立刻剁碎。   局势再一次变化。   殷羡扫过全场,暗中的小指头狠狠折了折骨节,脸上却没显露半点。   “宁道友是身为一界领队为公做出这个决定,还是出于私心?”   殷羡拂过刀刃,嘲讽地笑了笑。   “最亲的师弟惨死眼前,再公正无私的大将都不会无动于衷,何况宁道友。”   一时之间,所有疏狂界弟子的视线聚焦在宁非天身上。   终点一致,但目的不一样还是会影响兵士的决心。作为大将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并令兵士信服。   他们拼死去杀敌人,到底是为了界域,还是为了替大将报仇。   正如殷羡预料的那般,宁非天仿佛咬住挑衅钩子的鱼,顺着满是陷阱的话头说了下去。   “殷代表似乎高看了在下,也低看了若鹿的重要性。何止无动于衷,老子恨不得剐了你的皮!”   宁非天直勾勾盯住殷羡,殷羡笑出声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殷羡笑不出来了。   “于公,曜台事曜台了,灭了你们这些家伙,就算了了逾疆界背叛的罪责。”   “于私,这才刚刚开始。出了曜台,在下会卸除代表之职,叛离疏狂界。从此之后,一言一行无关界域。”   “师兄?”阿猛惊恐地看着宁非天,疏狂界弟子无不震惊。   和光惊疑打量,摸不透他为何说这话。   殷羡心头一动,似乎猜出宁非天的想法,眉头不由自主紧了紧。   宁非天虚握了握手,好似捏住殷羡的脖子使劲掐了掐。手心手背的纹路不断流动,跃出皮肤。   “先是逾疆界,和这事儿相关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老子全都会揪出来。”   阵纹激荡丝丝缕缕的灵气,如同雷电般滋滋作响。   “若鹿受过的,加倍还回去,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谷地静了须臾,连崖壁轻颤的草声都清晰可闻。   嘣地裂声,宁非天掌心的灵气过浓爆破了。   全场爆起撼天震地的怒吼,疏狂界弟子纷纷聚阵,怒视逾疆界弟子。   宁非天这番极尽本心的复仇宣言,远超奉献界域的信念,勾起了扎根于疏狂界弟子内心更深层的本性,任达不拘,恣意妄为。   绝不隐忍,有仇报仇。   出了曜台,跟随宁非天复仇的弟子绝不在少数。   报效界域的壮志,加上跟从本心的恨意,疏狂界的士气又盛了一重。   在正午般的闪耀光辉下,殷羡反倒有种刺骨的酷寒。   他偏头看向油彩面具,咬牙道:“不必拖了,干掉他们,马上!” 第544章 544 【里】沙瀑   ◎天运在我!天道都在帮逾疆界!◎   阿猛凝视宁非天好一会儿,才敢确定这番话不单是战前动员的宣言,更是对于未来的确切计划。   卸除界域代表的位置,放弃前半生苦心经营的一切,这般决心远远超出她所想。   她心里敬佩又担忧,诸多繁杂的情绪最终化为紧握的手掌。   “师兄,到时候算我一个。”   “好!”   宁非天回望阿猛,欣慰的笑容突地僵在脸上。   阿猛脚下忽然出现流沙陷坑,巨大的吸力把她拉了进去。   咔嚓、咔嚓,沙坑边缘凸起锯齿状的尖角,随流沙漩涡飞快转动,轻轻飘过衣袍便如流苏般碎成段段,擦过皮肤如削刀切水果。   一个弹指都不到,白衣便染成血袍,肉眼分不清伤口有多少。   最近的和光拽住阿猛的手时,阿猛半边身子已经陷没沙坑。   锯齿的碰撞声连绵不绝,鲜血和肉渣如尘埃般飞溅,和光不敢想象没入坑内的下半身。   宁非天拍向和光背后的阵法,从传送阵内拉出阿猛的下半身。   僧袍惨不忍睹,翻开里衣一看,幸好只被铲掉一层皮,没有伤及内脏。   阿猛大大松了口气,“祖宗保佑,就差一点儿。”   宁非天严肃地说道:“天极界领队已经化神巅峰,你不是对手,这儿交给师兄。”   阿猛不敢托大,点点头,撤到后方对付其他敌人。   宁非天偏头看向和光,张嘴想说什么,顿了顿,没有立即说出口。   灵修单独对上魔修,最好也就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佛修才是专克魔修的杀器。   他才劝走元婴期的阿猛,若是留下同为元婴期的和光,总有点不厚道的嫌疑。   和光默契地笑了笑,直言道:“你需要我。”   由她来说,反倒没了顾忌和隔阂。   宁非天也笑了,伸出右手,“多谢。”   和光握住,“彼此彼此。”   无需讨论具体战术,赶往油彩面具的途中,两人已经通过步伐确定分工。   宁非天主攻,首要目标是油彩面具。   和光从旁协助,一面为宁非天净化战斗过程中沾染的魔气,一面拖住天极界的黑袍子,清除战场,为宁非天创造机会。   关于油彩面具的能力和招数,和光毫无保留,希望对宁非天有帮助,尽快除掉油彩面具。   设想很美好,现实则残酷百倍。   自从殷羡说出那句“不必拖了”,油彩面具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明明是是同样的能力和招式,却好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怪物。   太强了,强到她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没留手的状态。   或许,他还在隐藏实力。   虽然宁非天极力按耐难看的脸色,和光还是从他越发严峻的眼神看出形势的变化。   他打不过油彩面具。   即便油彩面具不是魔修,而是属性相合的灵修,技巧和实力也比他高出不止一筹。   宁非天再一次躲避撤后的时候,对她说了心里话。   他倾尽全力,别说同归于尽,实际上根本没法摸到油彩面具的底线。   “那家伙的实力深不可测。”   第二大界疏狂界的化神领队,强过绝大多数界域的化神期战力。   这样的宁非天,竟然会打得如此憋屈。   油彩面具真的只是化神巅峰吗?和光不敢想。   两个化神巅峰的全力战斗,远不是元婴期的她能跟上的节奏,连眼神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两人的残影。   前期的作战,以及腹部的伤口,使得她有些力竭,没法侧面辅助宁非天,仅能在他返回的时候净化魔气。   战场另一角。   殷羡完全被西瓜压着打,倚靠逾疆界弟子的协助,才没落败,硬是撑到现在。   西瓜问道:“有个事儿早想问了,外面逾疆界联合天极界进攻坤舆界是早有预谋。曜台团战的对立界域是随机的,人为无法干预,你们怎么确定必会撞上我们?”   殷羡趁机喘了口气,慢悠悠回道:“说实话,我们也没料到。进入曜台前,逾疆界和天极界对麾下的所有界域下了死令,哪个撞上坤舆界,必须尽力拖延战争阻止你们出去。”   以逾疆界和天极界对手下的控制,这般的命令也不难。   殷羡暗中擦掉唇角的血迹,“亲自撞上坤舆界,确是运气。还是这样的四界组合,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豪运。逾疆界和疏狂界,对坤舆界和天极界......”   “呵,仿佛是天运!”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换个搭配,都没法掌握先机,送出开战时最有力的偷袭。”   殷羡伸出食指上抬指天,“就好像老天都在帮逾疆界!”   西瓜顺着殷羡的手指扫了眼天空,“看来得尽快干掉你回到坤舆界。”   “屠代表,你还没明白,席卷三界的大战已经开始了,谁也没法阻止。”   殷羡收敛笑容,望向西瓜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在这场大战里面,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没你想象得那么重要。甚至曜台的乱战,主导战局的也不是我。”   西瓜心神一震,脑海浮现惊人的猜测,回首望向油彩面具。   那般运用自如的魔气、出神入化的招式,确实并非殷羡可比,那家伙竟然隐藏实力到现在,连万年的历史秘境都没显露分毫。   最开始殷羡决策者般的态度误导了所有人!   不显山不露水的天极界领队,才是战局的关键所在。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的碎石同时颤了一下,整个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好似变成固体的海浪般上下起伏,地表土壤弯曲成一层层浪花状。   拜震波所赐,弟子们全都有些站不稳脚。   浪花一层高过一层,震波一重强过一重,原先平整的谷地变成崎岖不平的喀斯特地貌。   众人忌惮于这股改天换地的实力,顺着灵气来源望向天极界领队。   一道白衣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天极界领队,宁非天才到油彩面具身前,又被一柱又一柱土壁推了出去。   宁非天踩着土壁顶端跃身前进,脚下的岩土瞬间消解成沙,猝不及防之下陷了进去。   流沙刚要挤压搅碎,宁非天又跃了上去,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步法依托沙面滑行。   沙面如巨潮般翻涌,也很难抵挡宁非天前进的速度。两人距离还差五尺,挡无可挡。   油彩面具刚想升起魔气防护罩,异变突生。   沙下翻出一座球状巨头,恰好挡在宁非天前方。   宁非天没预料到,眼前一黑,倒被巨石铲飞出去。   和光眼疾手快拉住宁非天。   和巨石擦身之际,一股原始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纹路清晰可见,是个头颅造像。   无发无须,慈眉善目,应是和尚。   表面风化严重,难以看出原来的容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石像顺着沙流滚向战场另一侧,落在殷羡身边。   殷羡细看一眼,石像下端参差不平,仿佛原是人身石像,如今只剩个头颅。   石像散发的气息,总觉得有些熟悉。   “战场分心可不好。”   殷羡猛然回神,西瓜的柴刀已经劈至身前。   这一刀范围极广,完全躲不开。短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聚齐足够抵挡的刀势。   千钧一发之际,殷羡扯过最近的逾疆界弟子李四,挡到身前。   被突然拉做替死鬼的李四匆忙抬刀,又如何挡得住这一击,刃身被那刀势稍稍波及,就粉碎成灰。   肋骨如被万钧雷霆碾过般疼痛,根根尽断。   刀势依旧没停,没入李四腹部,五脏六腑齐碎,经过他继续攻击后方的殷羡不过时间问题。   这时,李四感觉腰后贴来冰凉的刀刃。   殷羡对准李四挥了一刀,借此扭转西瓜刀势的方向,完全避开伤害。   李四遭受两方夹击,疼痛深入骨髓,而领队的行为更让他心寒。   “李四,逾疆界不会忘记你的牺牲。”殷羡低声道。   在两波化神巅峰期的全力刀势下,残破的身体如同飓风中的薄纸,被拽着冲向东方上空,直至撞向崖壁。   嘶啦,粘连的腰部断了,下半身如同一分为二的薄纸掉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性命还剩几个呼吸,李四试图想些有趣的不那么痛的事情。   比如说,那么强的刀势,居然没能劈进崖壁......   脑海响起殷羡的传音。   【你那还未结契,逾疆界会以烈士家属的身份给予厚遇,我会亲自去送上遗书,亲口告诉她,李四为界捐躯。】   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郑重得宛如承诺,镌刻在李四心上。   李四从不怀疑殷羡不会这么做。   殷羡这个人,把同伴当作踏脚石独活下去的是他,孤身站在所有人面前遮风挡雨的也是他。   在他心里,界域高过一切。   他把自己充作挡箭牌,说明当时自己去死比他受伤更有利,逾疆界能死一个弟子,但不能死一个领队。   李四相信殷羡的判断,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他睁大双眼,想要最后看一眼携手奋战的同伴。   就这一眼,战场全貌映入眼底,云雾缭绕之下,是连绵不绝的赤地,是低矮深壑的盆地,一幕幕和心底的记忆重合。   李四摸了摸身下的崖壁,先是一道深深的划痕,划痕之下赫然是个【道】字。   抬头一看,三个被抹得干干净净的大字。   山脉倚天拔地,穿破云霄,直入天幕。   这座山的名字呼之欲出,可惜他已经喊不出声了。   死亡正在逼近,脑海满是钝感,传音也无法做到。   李四自嘲想笑,面容扭曲成傻子般地痴笑。   想尽前半生,所有执念最终化为殷羡给予的承诺。   他用尽所有力气运转丹田,把灵气汇聚在一处,利用身体自爆的威压,扫清四周的云雾,荡开一阵风波,直向殷羡。   轰然一声巨响。   所有弟子顿了片刻,放眼望向李四的方向,云遮雾障的深处隐隐现出微光,那是自爆留下的痕迹。   只有被灵风正中的殷羡,得以窥见李四的最后一幕,以及残躯身后的崖壁。   无须思考,那四个大字即刻跃上脑海。   方才的头颅,细想眉眼的纹路,似乎有些像燃灯佛。   沙地之下,还在翻出一块块石造佛像的残躯。   【尊天敬道】被抹掉的时候,佛门决战不周山的时候,他就在这儿,逾疆界弟子都在这儿!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此地!   殷羡环视四周,他们所在的盆地,三面是高高在上的地表,还有一面是撑天柱地的不周山。   一瞬之间,战场的声音尽皆远去,不周山死战的细节浮上心头,纷繁杂念之下,一个完美到如有神助的计划转瞬成型。   瓮,这儿是瓮啊。   殷羡立即跳出西瓜的攻击范围,一面命令逾疆界弟子撤退,一面给肖远道传音,透露计划的细节,促使他着手布置。   太阳缓缓没入西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极高的天际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殷羡眼里放出的精光。   谷地再次陷入冰凉的雾气,让众人更寒冷的是逾疆界弟子的突然撤退,以及那股圈套将来的不好预感。   西瓜第一时间传音给唐不功,询问原因。   唐不功顶替的弟子不在逾疆界的决策中心,只能听命行事,暂时收到的命令只有暂时聚拢,和天极界弟子汇合。   待唐不功收到情报,逾疆界的部署已经达成。   【殷羡说这儿是不周山战场。】   西瓜不解,【不周山战场又怎么了?】   历史秘境里面,佛门决战不周山的时候,在场的只有逾疆界弟子和唐不功。其他人不是通过留影球窥到战场的些许情景,便是听其他人的口述。   负责疏散人群、布置战场的逾疆界弟子,熟悉原始佛门的每一寸土地,以及祖庭消失后的地形。   唐不功忙道,【这儿是个人造盆地,没有任何出口,距离地表还有很长......】   西瓜听完解释,脑海涌上一个可怕至极的猜想,立即下令聚集弟子。   和光急忙飞来,帮忙整理队伍,指挥疗伤。   “暂时休战?团战还玩这出?”   宁非天疑惑地飞了过来,突然之间灵气紊乱,身形不稳坠落在地,还想再飞,已经跃不起来了。   禁飞阵拔地而起。   从中央向外扩张,直至锁住整个谷地,任何人不得飞行。   下一刻,地面急剧震动起来,碎石、岩层、土壤顷刻间化成细沙,一层层翻滚,如同波澜不平的水面,妄图吞入所有人。   弟子们拼命稳住身子,由于飞不起来,只能在沙面上下颠簸。   接着,三方传来轰隆不绝的震响,远眺望去,就见三面崖壁的土层也消解成沙,齐齐扑了过来,仿佛倾天而坠的海啸般,势不可挡地覆压下来。   弟子们望着高如天堑的沙壁,心头忍不住升起绝望。   挡不住......   盖过一名弟子,沙流咬住不放,没过身体,彻底吞入腹中,连声响都发不出来。   沙瀑横冲直闯,把他们撞得人仰马翻。   弹指之间,众人如同散在油锅的豆子,急得胡乱蹿飞,却跳不出去。   有些弟子无法理解,“殷羡想要同归于尽,这样的话,不都会被沙子淹死吗?”   和光瞳孔猛然一缩,回想起天极界弟子的本体。   翅膀扑腾的声音此起彼伏,黑羽片片飘落。   天极界的黑袍子化为原身涂涂鸟,双爪拎着逾疆界弟子,飞了起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沙瀑淹没的坤舆界弟子和疏狂界弟子。   最早知晓地形的是殷羡,最大程度利用瓮的地势,再加上土系的化神期修士,构成完美无缺的地利。   殷羡居高临下的俯视西瓜,又用同样的口吻说了那句话。   “天运在我!天道都在帮逾疆界!”   作者有话说:   再次梳理四界重要的战力   【坤舆界】:西瓜、和光、菜瓜(暂傻)、南瓜冬瓜等   【疏狂界】:宁非天、阿猛、若鹿(阵亡)等   【逾疆界】:殷羡、肖远道、唐不功(隐藏)等   【天极界】:油彩面具、季子野、数量最多的黑袍子   ————   我很想写出每个人都拼尽全力,都有闪光点的瞬间,所以战斗过程变得有些繁杂,情节抑抑扬扬。 第545章 545 【里】解封空间   ◎无论趟过多少轮回,我一定会找到她◎   坚实的地面,化为翻江倒海的沙流,上下起伏,波荡不止,搅动里面的人也晃动不安。   南瓜最初把沙流当作海水,倚靠海底战斗的经验来适应沙流。   然而海水始终是缓和的钝感,不似这般沙砾摩擦的尖锐触感,时不时暗藏陷阱。   滔滔滚滚的沙流冲散弟子,难以寻觅同伴的踪迹。   南瓜一面要应付上空天极界弟子的偷袭,一面要提防沙流的陷阱。   实在又憋屈又恼火。   刚刚挡掉来自上方的攻击,前方突然升起一堵沙壁,南瓜心觉有诈,抬手便是一刀碎了这堵墙。   墙后果然有剑袭来。   南瓜举起另一把刀正打算了结对方,抬头和另一名杀戮禅弟子撞个正着。   “怎么是你!”   幸好两人收招快,才没酿成互伤的惨剧。   沙壁着实狡猾,竟然还玩这招!   还没松口气,周围的沙子翻滚起来,以两人为中心迅速转成漩涡。   细密的沙子咬住双腿,拽着他们下沉。   南瓜使劲挣扎,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就会下沉,完全没法摆脱。   漩涡中央极快下沉,周围的沙墙阴影覆了下来。   沙流即将吞噬两人,眼见地面越来越远,光点越来越小。   另一名杀戮禅弟子突然双手举起南瓜,托在肩膀。   南瓜疑惑低头,“你干什么?”   “师兄比我强,剩下的佛力也比我多。”   杀戮禅弟子拨开沙子,拼命向地面爬去。   “你......”南瓜震惊瞪大眼睛,嘴里满是苦涩,一句话都说不出。   弟子双手托住南瓜,把他送到沙子上方,笑道:“所以师兄活下去比我活下去更重要。”   南瓜脱离沙流之后,忙不迭伸手去捞还在沙里的师弟。   弟子才回握住手,漩涡中央的空洞倏地合拢。随着一声沉闷的挤压声,血液带着肉渣四散溅开。   师弟的气息断了。   南瓜握着沉甸甸的断手,愣了半晌。直到师弟的五指渐渐松开,才愤怒得吼出声。   坤舆界弟子死中求生,疏狂界弟子也在百般挣扎。   阵法运转,必有阵光。光芒亮起的地方,则是疏狂界弟子的所在地,即是天极界弟子的攻击点。   一名疏狂界弟子才通过短途传送阵摆脱沙流,上方的攻击紧跟而来。   上空的刀势一波接一波,令他难以抵挡。   “来我这!”   远方响起耳熟的声音。   疏狂界弟子转头一看,就见阿猛为她升起两座瞬身传送阵。弟子连忙跨进阵法,瞬移到阿猛身边。   阿猛伸手,想把她拉近防护阵。   疏狂界弟子脸上浮现得救的庆幸表情,手臂刚刚抬起,四面沙壁迅猛拍了过来。   砰!   弟子被四面沙壁紧紧夹住。   土黄色的沙子逐渐染成深沉的暗红色,混杂着破碎的衣袍,滩了一地。   阿猛亲眼看着师妹被拍成肉泥,分不清心里是丧失同伴的悲痛还是无能为力的不甘,抑或两者兼有。   沙流持续不绝地翻涌,从土黄色染成褐黄色,再搅成深沉的暗红色。   刺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好似在血河里趟来趟去。   众人翻来滚去,在血色的沙瀑里寻找同伴,哪儿都找不到他们,又好像哪儿都是他们。   放眼看去,北方、西方、南方的崖壁一层一层剥落,消解成源源不竭的黄沙,浩浩荡荡地淹了下来。   东方则是巍峨矗立的不周山,直入云霄,一望无际。   四面皆堵,逃无可逃。   南瓜在沙瀑里起起沉沉,见到同伴,送走同伴,靠着心里的那口气撑到现在。   在刀雨和沙攻的围击下,感觉佛力快透支了。   再一次陷入沙流漩涡,南瓜孤身摆脱不了,心里满是绝望。   漩涡即将收拢的时候,一柄柴刀插入洞口,挑住南瓜的衣领。   他顺着刃尖向上看,刃身刻着熟悉的纹路,执刀的大手骨节分明,袖口露出的皮肤绘着曼荼罗的纹身。   西瓜师叔......   宛如一道光照进眼睛、射入心底,南瓜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柴刀勾着南瓜,跳出漩涡。   南瓜满心欢喜,还没来得及说上句话,西瓜师叔给他指了个方向,“往东去,兄弟们都在那儿。”   沙瀑铺天盖地冲了过来,攻势一波强过一波。   南瓜揣摩怎么突破好,西瓜师叔手中柴刀轻轻一挥,沙瀑如堤溃般散去,顿时清出条道来。   南瓜愣住,厉害两字才到嘴边,屁股就被踢了一脚。   西瓜蹙眉催道:“跑快点,好不容易开的道。”   南瓜忙不迭点头,撒腿狂奔。   沙瀑追得快,西瓜师叔的刀更快,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南瓜停都没停。   东方亮起灿金的光芒,佛力的气息越来越近。   西瓜师叔的气息渐渐远了,沙瀑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有时会阻住南瓜的脚步。   半球体的佛力防护罩映入眼帘,那儿传来熟稔的气息。   还差几步,巨大的沙坑漩涡隔在中间,挡住脚步。南瓜急急停下,又被沙流拉了进去。   刚想呼唤西瓜师叔,一根龙筋从防护罩伸来,缠住他的身体,拽了进去。   进入防护罩的时候,精纯的佛力由里到外穿透身体,好似灵魂都被洗刷一般。   南瓜细细一看,就见防护罩周围放置一百零八枚影骨舍利。   和光既要控制影骨舍利佛力范围,又要及时把附近的弟子拉进来。   防护罩内部聚集不少同伴,既有坤舆界弟子也有疏狂界弟子,南瓜开心地发现菜瓜、冬瓜、阿猛也在这儿。   宁非天盘坐中央,负责支撑抵挡沙瀑的防护阵。一重防护大阵,一重佛力阵,暂时能够保护阵内的弟子。   这么庞大的阵法极其耗费灵气,撑不了多久。   再说,光是抵挡,也无法打败上空的逾疆界和天极界弟子,无法拿到天曜大战的胜利。   宁非天传音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离开此地!】   和光道,【确实,继续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阿猛道,【我们可以开启传送阵,带所有人出去。】   西瓜道,【再等等,还有很多弟子迷失沙瀑,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   阿猛道,【开启大型传送阵需要时间,前辈尽快找齐两界弟子,我们先开始准备。】   西瓜道,【行。】   阿猛散开传送阵的草图阵纹,面色大变,惊声道,【不好!空间被封锁了!】   沙瀑边界亮起猩红的光芒,下一刻囊括四方的大阵拔地而起,穿透众人,徐徐定在上空。   阿猛抬头,视线穿过血色的阵纹,落在肖远道手里的阵盘,脸色变得灰白。   “我们被针对了!”   封锁空间的阵盘,专门克制疏狂界的即时传送阵,逾疆界有备而来!   宁非天道,【我去毁掉阵盘。】   西瓜道,【不,我来,宁代表去开阵,抓紧时间。】   宁非天顿了片刻,【好,一切小心。】   西瓜拎起一名坤舆界弟子扔进防护阵,回首望向和光,还未开口。   她抬首回望,视线对撞的那刻便明白了。   龙筋转瞬即来,朝地一鞭。他适时踩上,借助反作用力跃上高空。   肖远道突觉一抹毛骨悚然的杀气,下一刻就见白衣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捕捉到半空的残影,悚然发现竟是坤舆界领队。   附近的逾疆界弟子迅速围了过来,结成刀阵,攻向白衣身影。   禁空阵下,对方难以回身转向,避不开这一击。   面对二十名逾疆界弟子的合力一刀,西瓜眉眼都没动一下,手上柴刀轻轻一扬。   灿然金光撞上煌煌刀势,只听得一声轻响,刀阵的合力一击被轻松瓦解。   金光未消,继续冲向逾疆界弟子。   肖远道面色难看,不得不后退避开。   “单枪匹马冲进敌营,阁下未免太小看我们。”   殷羡握紧刀柄,狠狠一振,刃身一节一节铺展延伸成刀链,旋转成钢铁的龙卷风,带着尖锐刺耳的碰撞声,气势汹汹攻了过去。   刀风尾端卷住西瓜的右臂。   西瓜松开柴刀,换到左手握住。   殷羡面露狠色,手心刀柄一转,刃身构成的龙卷风剧烈地旋转起来。   西瓜施展金钟罩,右臂表面凝结淡金色的防护层。   金钟罩和刀风摩擦碰撞出金属互撞的铮鸣,刀刃削掉一层防护,金钟罩磕碎一节刀刃。   咔嚓一声。   最后一节刃身粉碎,刀链破了。   殷羡恨恨咬牙。   西瓜扯嘴一笑,右臂聚集佛力,反手就是一招翻天印,气势磅礴的金光佛掌拍了过去。   殷羡脸色微变,退后好大一段距离,才避开这一掌的威压。   西瓜微动左手,刀尖捅向肖远道。   附近的逾疆界弟子急忙上前阻止,却在那一招招不太熟练的左手柴刀下落败。   距离肖远道还差十丈,西瓜即将冲破防线的时候,油彩面具轻拍双手。   清脆的合掌声落下,紧接着六面沙壁嚯地扑了上来,如同合掌般把西瓜锁在里面。   油彩面具旋转双手,反向扣住十指。   与此同时,沙壁也动了起来,收拢,挤压,粉碎,搅动......   噗,双手分开,一滩沙团裹住西瓜坠了下去。   和光急道,【师叔——】   没过多久,脑海响起嫌弃的声音,【师叔要聋了。】   西瓜拨开沙子起身,朝和光投了一眼,小指掏掏耳朵,【不碍事。】   和光松了口气,【上边的防御比想象中严密,要不我来帮忙?】   西瓜正在思索这个方案,脑海响起另一道冷淡的声音。   【我来。】   上方逾疆界阵营里投来微不可察的一瞥。   唐不功的语气不是询问,所有人都看得出下方难以进行有效的攻击,只能从内部偷袭。   他拥有最好的隐藏,处在绝佳的位置。   如果他都毁不掉阵盘,那没有人能做到。   西瓜扫了眼上空的黑袍子和逾疆界弟子,淡淡道,【对面这么多人,我没有把握保你出来。】   这是一趟自杀式的进攻。   【我做好准备了。】   西瓜深看他一眼,【好。】   上空。   肖远道看着一个个搅成血沫的敌人,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滚烫的血液从沸腾的心脏传到指尖,紧握阵盘的右手微微颤动。   赢定了!胜者必是他们逾疆界!   “快了。”   肖远道唇角露出笑声,他们就要回家了。   明明天曜大战才过两日,心里却过了千年万年。   偏头瞅向右方的成肃,依旧是那般沉默严肃的脸庞,历史秘境都不曾变过。   万年的交情涌上心头,肖远道忍不住打趣,“近乡情怯?不开心么?就要回家了。”   伪装成肃的唐不功微垂眼眸,宛如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是啊,明明就要回家了......”   捱过渺无希望的万年秘境,结束二轮战的机会即将到手,离开曜台的曙光就要眼前。   如果没有这个变数的话......   唐不功轻轻叹了口气,把刀柄换到左手。   倏然屏息,刀尖斜向左侧的肖远道,右手掌心托住刀柄底部,往前一送。   没人预料到这番变故,就连被刺中的肖远道也没有。   刀尖刺过来的那刻,肖远道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保住阵盘。   于是他没有挪动身子,仅仅抬起右手的阵盘避开这一刀,刀身贯穿肖远道侧腹。   逾疆界弟子无不震惊,一道道震悚悲愤的视线射了过来,几乎捅穿唐不功。   “他叛变了?”“这个关头?”......   肖远道凝视对方冷淡的脸庞,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翻上脑海。   “你是假的?”   什么时候开始冒充顶替成肃?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秘境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小子有什么明显变化。   他心底一颤,莫非从最开始就是假冒的?   肖远道深觉毛骨悚然,自己居然和敌人朝夕相处上万年!   附近的逾疆界弟子立即团团围住唐不功,摆出阵型,执刀结阵。   面对一个元婴期修士,逾疆界弟子都没看在眼里,恼恨的是对方伪装同伴抢得先机。   灵气汇聚、刀势交织,组成刀阵需要时间,但他们相信合力一击足以击垮元婴期修士。   闪烁的刀光打在唐不功脸上,刀势的余威撩起玄色衣袍,再落下时,已然变回坤舆界的白色衣袍,衣角绘着昆仑剑宗的纹路。   发冠高高绑起,马尾的发尾从后往前抚过脸庞,仅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精瘦的左手牢牢握住刀柄,刃身在白光中渐渐变长。   肖远道盯着对方左撇子般的握法,脑海深处翻起一个重点标记人物,脸色立时变了,大喊道:“退开!都退开——”   刀阵已开,逾疆界弟子站得太近了。   唐不功手里的刀向两边延伸,柄身变得手臂那么长,刃身更是如有人高,直长一丈,两面开刃。   众人愣了片刻,竟是陌刀。   刀阵已成,众人即刻落刀攻击。   唐不功的动作快一步,左手持刀,就这么简单地挥了一圈,不含任何刀法招式,仅凭蛮力。   肖远道仍在呼喊众人撤退,一丈的刀身,所有人都在攻击范围内!   白刃霜飞,红血星流。   重达千斤的陌刀劈开山风,破开众人的刀势,划出一条血线。   噗嗤,众人惊骇低头,就见腰部上下分离,跌倒在地。   一圈弟子,瞬间腰斩。   肖远道几乎咬碎牙,齿缝狠狠挤出对方的名字,“唐、不、功!”   唐不功抬眸看来,眉目皆是疏离,转手又劈断一人,直直冲了过去。   殷羡未曾料到后方出现这么大的变故,既想控制情绪又难以压抑怒火,面容挤得十分狰狞。   “杀了他!”   旋动刀链,打算亲自动手。   下方响起强风鞭动的声音,金色的龙筋一闪,西瓜又跃了上来,刀势抵在殷羡身前。   西瓜轻笑,“别急啊,殷代表的对手是贫僧。”   殷羡冷冷瞅了一眼,转首看向油彩面具。   “别愣着了。”   油彩面具正打算飞身过去,一掌翻天印直直悬在身前,磅礴的佛力从外至内包裹过来。   一旦油彩面具有任何动静,翻天印随时能够动手。   西瓜斜眼睨视,唇角笑意愈深。   “阁下的对手也是贫僧。”   季子野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纵身飞去。   下方抽来一鞭,挡在前方。   顺着龙筋往下看,和光死死盯住他,嘴里无声吐出三个字,“老实点。”   逾疆界领队和天极界领队都被拖住,无法前来救急,肖远道只有依靠逾疆界弟子解围。   万年的秘境岁月模糊记忆,肖远道钻入脑海最深处,才挖出唐不功的情报。   逾疆界档案标记为重点关注敌人。   唐不功,昆仑剑宗弟子,修习陌刀,筑基期的门派大比毁了右手,无法再握刀。   之后似乎疗伤隐修去了,缺失具体情报,大衍宗仅有进阶金丹期的记录。   再次出现是元婴期,已修得左手刀法。   说实话,肖远道怀疑过情报的真实性。   众所周知陌刀是重武,刀刃之下人马俱碎,非双手不可持。筑基期的唐不功要两只手才挥得动,毁了惯用的右手,重新练生疏的左手,而且仅凭左手施展陌刀,怎么可能!   肖远道最初以为坤舆界在玩障眼法,秘境没见过陌刀修士,还以为唐不功早就死了。   呵,没想到!   居然在他身边藏了万年!   从刚才的刀法来看,情报所言不虚,这家伙确实能使左手刀,只不过能使到什么程度呢?   肖远道近距离感受陌刀的威压,对情报信了半分。   其他逾疆界弟子则不然,在刀门以及所有刀修印象里,陌刀就是双手刀。   无须太多灵气,无须精深刀法,仅需一身力气,仅需陌刀本身的威压。   连独霸刀道的逾疆界都没研究出单手刀法,都没能出一个单手陌刀修,区区坤舆界怎么可能!   会使陌刀,和陌刀刀修是两个概念。   这家伙定是乱挥,不少逾疆界弟子暗中下了结论。   于是,一连数名逾疆界弟子攻了上去。   刀势还未触及对方,速度还比手持重武的唐不功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刃身迎面而来。   砰地一声,脑瓜爆破,五脏俱裂。   一人不行,便群攻。   可是围聚过去的刀阵,总是慢了一拍。群群围在四周的逾疆界弟子,便成了最好的靶子。   陌刀一抡,人刀俱碎。   明明是重武的陌刀,如何使得如此之快,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忍不住折服于这般实力。   逾疆界弟子一个个阵亡,却连唐不功的衣角都没伤到。同为元婴期弟子,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殷羡的脸色彻底黑了,“我不记得刀门出了你们这些垃圾。”   众人愈加焦急,却还是没法击败唐不功。   肖远道观战许久,没能想出有效的解决办法。正茫然无措,唐不功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陌刀的威力没那么猛,速度没那么快,气势逐渐低了下去。   肖远道琢磨过味来,对方撑不住这么久的陌刀,身体撑不住,手也撑不住。   这才对嘛!哪儿有全面碾压的武器,什么刀法都有弱点!   肖远道命令弟子慢慢围上去,打消他的气焰,削弱体力。   在一波又一波刀势下,唐不功不住喘气,握住陌刀的左手摇晃不止,好似就要握不住一般。   肖远道瞅准机会,在唐不功歇息的档口,命令众人迅速围了过去。   刀阵即成,铺天盖地的刀刃压了下来。   唐不功抬刀挡住,脊背微微佝偻,膝盖一寸一寸弯了下去。   刀势愈猛,唐不功力有不及,手腕微弯,没能扛住,一瞬间被刀势砍在身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外围的弟子趁机向前,目标直指唐不功的左手。砍断刀修的手,无异于最残忍的刑罚。   肖远道看着被众人围攻的唐不功,回想起万年的相处、辜负的交情,挥退弟子,提刀走了过去。   刀刃高举,寒光投在唐不功脸上。   待唐不功抬头看来,那张脸上浮现惊慌。肖远道心里得到满足,才挥下刀刃。   然而,唐不功脸上的慌乱情绪倏地收起,换为如愿以偿的笑容。   左手松开,陌刀落在右手。   肖远道的刀刃落下,砍断唐不功的左手。   与此同时,唐不功的右手执刀捅向肖远道腰间,刃尖挑断腰带,阵盘摔了下去。   肖远道大惊,中计的是自己,对方的目标只有阵盘!   众人惊慌失措赶来,一波一波刀势奔向唐不功。   不顾铺天盖地的刀势,不顾血流如注的左手,唐不功右手转动陌刀,直直劈向阵盘。   肖远道暗自安慰道,阵盘自带防护阵法,不会被元婴期的刀威破开。   况且唐不功右手已废,抡得动陌刀,却劈不出陌刀的威压。   心里还没完全劝服自己,就感觉到滔滔威压腾空而起,丝毫不弱于左手陌刀的刀势碾压而下。   右手陌刀?   他的右手好了?   右手也能使陌刀?   两只手都能使陌刀,岂不是真正的双手陌刀?   逾疆界弟子无不震惊地瞪大眼睛,紧紧盯住那只完全发挥陌刀实力的右手。   这一击对于刀修的震撼,一点也不低于阵盘被毁。   陌刀是必须同时使用双手的重武,这个观念深深植根于所有刀修的心。   诸天万界,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单手陌刀。   今天,他们看到了。   就连想都不敢想的双手陌刀,他们也见识了。   一道震耳欲聋的轰声。   阵盘毁了。   空间封锁解开了。   坤舆界、疏狂界和天极界弟子的注意力在阵盘,而逾疆界刀修的关注点更在唐不功身上。   凝视那只被砍断的左手,刀修们心里溢出浓浓的遗憾。   开天辟地的双手陌刀就在眼前,身为刀修的他们却无缘领教真正的实力。   宁愿舍了左手,隐藏右手到现在,就是为了毁掉阵盘,为了给坤舆界开出一条路。   肖远道愤恨于对方所为的同时,也令他惋惜。   双手陌刀出世,必将名震万界、万世流芳。   他明明可以成为陌刀之道的祖师,却毁在这儿,甚至没能向诸天万界展示出双手陌刀的真正实力。   唐不功跪了下去,左手断口的鲜血染红身下的沙子。   身上满是刀痕,内脏崩裂,从伤口、从七窍流出来。   肖远道走过去,再次高举刀刃,迟迟下不去手。   直到殷羡爆起急切的骂声,“你们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嘛!”   肖远道心一横,挥了下去。   唐不功把陌刀横在身前,轻柔抚摸空荡荡的刀柄,昆仑玉已经送了出去。   血液淌下眼眶时,眼前浮现澹台春的脸。   往日的回忆一一涌上脑海,在心口徘徊不去。   很多年前她贴满爆炸符打算自爆的模样,他练刀她画符的日夜,逾疆界刀门外的吻,携手闯荡万界的那些年......以及结契的那一日。   可惜,他陪不了她了。   脑海响起和光的传音,【有什么话想说给她吗?】   唐不功心想,好多,还有好多话没说。   以后别那么犟,研制符箓要注意安全,记得保护好自己,喝酒要注意量,不要每次喝那么多......   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话。   【告诉她,一定要飞升,无论要趟过多少轮回,我一定会找到她!】   只要她还愿做澹台春,他就会成为她的唐不功。   坤舆界弟子仰望上方,唐不功被困在逾疆界阵营内,逃不出来,他们也无法上去救他下来。   悲痛、不甘,一想到对方还有道侣的难受。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们感到深深的无力。   唐不功紧握刀柄的孔洞,朝下投来最后一瞥。   坤舆界弟子回望过去,就见肖远道的刀刃已经逼近唐不功的头顶,劈入血流不止的额头。   一时之间,所有的风声、沙声尽皆远去,整个天地好似陷入彻底的寂静。   在这般黑白惨淡的沙瀑中,唐不功唇角勾起清浅的笑容,溢出的血液成了天地的唯一一抹亮色。   而他的最后一句话,荡破坤舆界弟子心中的无力,把天地重新抹为亮色。   “出去!”   “杀光他们!”   “回家——”   作者有话说: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下月一周五更   坏消息:刀子还没完 第546章 546 【里】魂归故里(上)   ◎相信师叔,也相信师叔的眼光◎   “空间解开了!”   阿猛跪在地上,双掌重重一拍,手心手背的黑纹浮出皮肤,勾联成道道阵纹。   尚有余力的疏狂界弟子赶紧过来,跟在她后方补充纹路,扩大空间传送阵。   容纳百余人的大型阵法极为复杂,要求精细。   疏狂界弟子全心扑在上面,上半身都匍匐地面,逐一检查阵法的细节。   阵法缓缓放大,直至扩至整个防护罩。   阵纹穿过身下,把他们纳入的瞬间,闪烁的阵光投在脸上,点亮众人眼里的希望。   宁非天传音道,【需要半个时辰。】   西瓜道,【好,我会找齐其他弟子。】   上空。   殷羡气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占到的优势,原以为能就此坑杀所有人。   他偏头瞥向油彩面具,“拖住他们,绝不能放跑。”   自上而下的命令,天极界的黑袍子没有反驳。季子野皱了皱眉,不悦道:“注意语气,我们可不是逾疆界的部下。”   殷羡没有搭理季子野,直直盯住油彩面具。   油彩面具没有反应。   殷羡啧了一声,转身面对油彩面具,微微颔首,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请。”   油彩面具抬手一挥,黑袍子驮着逾疆界弟子远去,离开禁空阵的范围,才放下来。   逾疆界弟子闹腾起来,抱怨道:“做什么!没有我们,你们打得赢......”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线黑影直直扎入沙瀑,自爆的威压轰碎一名坤舆界弟子,残余的魔气混入沙流,侵染附近的敌人。   又有数只黑袍子带着□□的魔气撞向防护罩,一行行浓墨重彩的黑影,绽出绚丽的血花。   声声爆破,防护罩裂开一个血淋淋的洞。   阿猛等人急着修补洞口,就有一只黑袍子穿过仍挂着同伴尸体的洞口,冲了进去。   彻底的自杀式袭击。   逾疆界弟子愣在原地,他们都不怕死,然而都想死得有价值。   这般不管不顾的攻击,毫不犹豫的用完即扔,如同道具般的死法。他们自忖做不到。   试探而莽撞的强攻,确实给敌人造成极大伤害。   逾疆界弟子震惊的同时,无不欢喜。   自爆的赫赫威压不仅破开防护罩,而且损坏传送阵的阵纹,拖延绘阵进度。   阿猛喊道:“必须阻止他们,这样下去保不住传送阵。”   传送阵是离开此地的唯一希望。   天极界还有上百名黑袍子,一时之间她们防不住这么多。不说全部,半数黑袍子爆破,毁掉传送阵绰绰有余。   和光的目光越过黑袍子,定在油彩面具身上,“首要是阻止他。”   转头间,她和宁非天对上眼神。   唰——   龙筋鞭地腾起,捅向黑袍子的聚集地。   季子野迎了上去,正打算挥开,龙筋闪起猛烈的金光,其上镶着八枚影骨舍利。   精纯的佛力迸射,季子野不得不避其锋芒。   殷羡轻声嘲讽,自去抵挡。刀刃一挥,便驳开龙筋。   龙筋转向,隐藏其后的背面进入殷羡的视野,表面赫然绘着一处小到难以察觉的传送阵。   “不好!”殷羡暗道。   龙筋在半空再次扭转方向,直朝油彩面具。   表面阵光一亮,宁非天跃然而出,剥开镶在龙筋的八枚影骨舍利。   右手指间夹住四枚影骨舍利,直直捅入油彩面具腹部。   殷羡想要抵挡,为时已晚。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场众人都惊住了。黑袍子更是停住所有动作,直挺挺定在半空。   皮开肉绽的腹部,五脏六腑全然暴露在空气,猛烈的佛力粗暴灌入筋脉,洗刷满身的魔气。   宁非天咬牙道,“去死吧!”   上方忽地响起一声沙哑的低笑。   宁非天猛地抬头,就见那张诡异的面具缓缓倾下,映入眼帘,毛骨悚然的气息从面具下方流淌开来。   没有预料之中的痛哼惨呼,宁非天心头微动,旋转手腕,催动佛力。   佛力好似被阻住一般,停滞不前。黑色的魔气蠢蠢欲动,大有和佛力分庭抗礼的趋势。   宁非天左手五指间夹住四枚影骨舍利,也捅了进去。   八枚影骨舍利的加持,仍没有破开障碍。   “挺痛啊。”   嘴上这么说,油彩面具的语气却十分轻快,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天气。   宁非天脑中警钟大响,依据和光透露的方法全力催动影骨舍利,佛力本该如海啸般波涛汹涌,此时却像雨滴落海,消失无影。   被双手贯穿的身体甚至没有一下颤抖。   接下来,相克的平衡被打破。   原应被克制的黑色反向侵入金色,奔腾澎湃的魔气覆盖剿灭佛力,收回失地,直逼敌方阵地,一口吞噬。   砰地数声,影骨舍利碎了。   整整八枚影骨舍利,凝聚八位坐化高僧的佛力,竟然败给了魔气。   和光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怎么会!   化神期魔修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魔气炸开影骨舍利,从指间侵入宁非天的身体,推出他的双手。   破碎的五脏六腑修复凝合,筋脉重接,皮肤愈合,腹部完好如初,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宁非天握紧双手,拼命抵抗魔气的狂潮。   油彩面具掐住宁非天的脖子,提了起来。   魔气破开喉咙的皮肤,丝丝缕缕流入宁非天的身体,涌上大脑,眼睛绽出条条黑线。   即将被逼得走火入魔之际,一道刀势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过来。   油彩面具适时收手,任由宁非天跌了下去。半空横来龙筋,及时把宁非天拉入防护罩。   刀势错开油彩面具身前的刹那,劈了个叉,一线小小的刀势斜向面具。   咔嚓,诡谲怪诞的面具裂开一条大缝,从下至上贯穿整脸。   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   没有知道天极界代表的真实身份。   同一阵营的殷羡亦然,只知他会帮自己,却没听贺拔六野提及他的身份。   整整万年的历史秘境,也从没见他摘下面具,甚至流露些许个人情报,或是透露私人信息的嗜好。   面具粉碎,露出一张端庄俊雅的脸庞,鼻如悬胆,眉如墨画,鬓若堆鸦。   “虞、世、南?”   殷羡惊得一字一顿吐出这个名字。   有关虞世南在坤舆界搅动的风波,逾疆界也略有耳闻。   紧袖高抬,从怀里取出一副圆框眼镜,架在鼻尖,生生压下满脸的英气,却遮不住眼底的锋芒。   对冲的矛盾,更撞出高深莫测的气质。   这般容貌和气场,与和光见过的虞世南一模一样。   她喃喃道:“不可能!渡劫巅峰怎么进得来曜台!”但这人的修为又在化神期。   这人食指抬了抬眼镜,眉眼间堆着笑,和剑拔弩张的战场判若黑白。   “在下并非阁主,鄙姓涂,代号一。”   涂一。   据有关涅槃楼的情报显示,直属虞世南的队伍都姓涂,名即是数,代表修为和地位。   曾在鬼樊楼主持集会的涂百六是元婴中期,涂十三是大乘中期。   涂四臻至大乘晚期,曾被派去刺杀莫长庚。   首屈一指的涂一,按照这个规则来算,修为怎么也该突破渡劫期。   和光不敢深想,“如若从大乘晚期强行跌落下来,魔气纯度压缩极致,或许能够抵抗影骨舍利......”   凝视和光灰暗的面容,季子野笑着打压。   “不是大乘晚期,是渡劫。”   这话一出,骇惧的情绪爬上所有人的脸。   从未有过的设想,从不敢想的念头,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猝不及防,恐慌万状。   风都静了,耳畔响起尘埃落定的迷音。   渡劫期跌落大乘期,大乘期跌破化神期,这样的修士不在少数,许多界域由此获取两个战场的战力。   连坠两阶,疯了不成?   殷羡想不到涂一的癫狂,更想不到幕后之人虞世南的可怖。   他竟然能活下来。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家伙,原本不该也不能出现在曜台的作弊战力,竟然现身团战,还成了他们的同伴。   殷羡从惊惧转为狂喜 ,大手一拍,怒笑出声,“早说嘛!”   亏他担心受怕这么久,亏逾疆界损失这么多人。   “他不让。”   涂一轻点脑袋,太阳穴浮现脑内阵法的纹路,又隐了下去。   脑内阵法对面的人物,想都不用想,必是虞世南。   西瓜压紧眉头,挑起柴刀,直面攻去。   前所未有的速度,旁边的殷羡但觉视野划过一道白影,西瓜已至油彩面具身前。   圆框眼镜闪过瞬间的光,一道尖利的白光喷射而出,直直击飞西瓜。   危急之刻,和光连忙把他拉入防护罩,“师叔!”   西瓜猛地吐口血,染红大半衣袍。提起柴刀一看,刃身豁开半个口子。   入道以来,他还从没被人损伤武器,今次若不是柴刀挡了一下,豁开大半的就是他了。   众人绝望之际,西瓜转头看向宁非天,“传送阵还要多久?”   宁非天回道:“不受损,还需一盏茶的时间。”   黑袍子一一聚拢到身后,放出所有魔气,舍弃肉身,供给涂一。   原本就是涂一分出的魔气,此时再度吸入,不需要片刻的运转,如同大江汇海。   百来只涂涂鸟尸身坠落。   一个大乘巅峰崛起。   碾压大乘期战场的实力,现身团战战场,仿佛高一个纬度的入侵,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危如累卵。   “受肉、体限制,只能回到大乘巅峰,不过......”   季子野扫过底下的坤舆界弟子和疏狂界弟子,大笑出声,“足以杀了所有人。”   四界聚首的天时、不周山瓮之地利、魔气分裂聚拢的人和。   对面集齐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没有一点机会。   有生以来第一次,宁非天动摇了,他能阻止涂一吗?就算舍了这条命,也拉不住对方的脚步。   不行,不甘,万般的无力最终化为紧握又松掉的拳头。   和光紧紧抓住西瓜的衣袖,指间的寒意透过僧袍传下皮肤。   察觉到的西瓜反握住她的手,温暖的热意轻缓滚过她的心脏。   和光抬首,撞进一双温润沉稳的眼睛,倒映出惊慌失措的她,平静无波的眼里全是她。   “师叔在。”   西瓜的声音如风平浪静的湖面,渐渐抚平她的心神。   西瓜撕开破碎的僧袍,一丛丛蓊勃的曼荼罗跃然而出,解下腰带的指骨项链,戴上脖子。   和光记得,这是师叔全力以赴的习惯,而杀戮禅的全力以赴......   他把舍利子放入她怀里,团战的胜利品交到她手上。   和光神识一凛,阵阵寒意涌上心头,抬起颤颤悠悠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师叔?”声音不自觉放轻,每个字都在抖。   他要干嘛?   宁非天面容肃穆,沉声道:“会输。”   不可能赢得了大乘巅峰。   西瓜咧开嘴角,满脸的风轻云淡。   “杀戮禅不论输赢,可能会死,但绝不会让敌人活下去。”   和光摇头,“不要......”   心脏一下子坠了下去,好像腐坏的洋葱,一层一层剥开,酸味涩味弥漫开来。   西瓜垂眸看她,眼神有笑意,却没有动摇。   和光一直摇头,每颗牙齿都在打颤,嘴唇不受控制痉挛,连一个字都挤不出。   热意涌上眼睛,即将溢出眼眶。   他抬起大拇指轻抚,指腹躺着一滴滚烫的水珠。   “师叔在。”   战场上人命如草芥,谁都可能会死,没有舍生忘死的信念就不要去。   和光想过很多次,她以为她做好准备了。   真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发现她承受不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相信师叔,也相信师叔的眼光。”   他摘下坤舆界的传讯戒指,郑重滑入她的无名指。   戒指抵达手指根部,无法再进。该收回手,他却没有,紧紧按住戒指,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想把戒指揉进她身体。   他灼热的手指,在她指缝流连不去。   最后一层剥开,酸涩的苦楚汹涌吞没和光的心。   她瘫软下去,升不起一点力气,一点勇气。   西瓜反握手臂,托起她,另一只手按住肩膀,拉近自己。   就要把她拉入怀里,拥抱紧贴的前一刻,他看见后方的绝望弟子,轻轻摇头,手腕方向一转,坚定地推开她。   和光察觉背后的视线,肃然凝视师叔。   视线对撞,缠织黏连,一切尽在其中。   他重拍她的肩膀。   她明白,她要带他们出去。   传送阵将要成型,不能受一点损坏。   西瓜提着半碎的柴刀,毅然踏出传送阵,没再回头,只留一座决绝的背影。   和光目不转睛锁住,模糊的视野绽开一丛丛所向披靡的曼荼罗,惨白的指骨项链之后,是恣意狂妄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停一下,大家缓缓。 第547章 547 【里】魂归故里(下)   ◎光啊,师叔先走一步◎   百里之外,传送阵光亮起。   没人感到劫后余生的欣喜,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   南方腾起一柱金光。   熟悉的佛力传来的刹那,坤舆界弟子尽皆跪了下去,杀戮禅弟子嚎啕大哭。   哽咽声此起彼伏。   宁非天走向和光,没从脸上看到预想的悲痛,只有灵魂脱离□□般的木然恍惚。   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突然出声道:“他们不会追来吧。”   宁非天摇头,“短时间过不来。”   “那就好。”   她独自走到沙丘崖边,面朝南方,背对所有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菜瓜清醒了。   环视一圈,面露不解,“师兄呢?”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声更大的哭泣。   菜瓜的心揪了起来,问了好多人,没能吐出一个字。奔向和光,扯着她的衣袖,急声问道:“师兄呢!”   和光露出哀戚的悲容,咬紧的嘴唇挤不出一个字,抬手指向南方。   喷薄而出的金光,熟悉的佛力,是西瓜师兄。   往事浮上脑海,菜瓜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们把师兄一个人留在那儿。   菜瓜很想过去,却也明白师兄的苦心付出。   这一切如此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恶!混蛋!   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菜瓜一拳一拳砸向地面,滚烫的泪珠滴在手背,融进沙漠。   放声怒吼,也释放不出满腔的苦楚。   过了一会儿,和光制止菜瓜自残式的发泄,拉过来抱住,安抚地拍他的头顶。   南方的金光渐渐消弱,西瓜的气息也是如此。   菜瓜的脸庞贴在她的胸膛,热泪沾湿僧袍,“师兄......师兄他......”   泪水那么烫,也没能暖和僧袍下冰冷的身体。抽泣间,菜瓜的脸庞好似被和光冻着,瑟缩了下。   菜瓜重新贴上去,他听见她的心脏激烈的蹦动,仿佛凌迟的人,心脏被一片片切开。   啪地一声。   滚烫的水珠落在菜瓜头顶,他怔住了。   大师姐哭了?   他想抬头,脑袋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别看。”   菜瓜不动了。   后边的坤舆界弟子想上前,都被菜瓜眼里的杀气阻止。   菜瓜紧紧回抱她,“他们看不到。”   啪、啪......   灼热的水珠从菜瓜头顶流下,滑过脸庞。   不周山下。   殷羡旁观整场厮杀,半日的时光,神情从不屑到讶异、担忧,最终变成惊骇。   那是人吗?真不是一尊杀神?   那般的重伤,还能站得起身、拿得起刀?   涂一的尸身被扔过来的时候,季子野不可置信,纵使涂一气息全无,依旧俯身检测鼻息。   没了,涂一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   季子野吓得连退数步,望向西瓜的第一眼,就被那股气势镇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但见西瓜白衣浸成深色的血袍,无数的深浅伤痕叠在丛丛纹身之上,已经难以看出曼荼罗的花纹。   盘腿而坐,半断的柴刀横在膝盖,轻轻擦拭指骨项链沾染的血迹。   一百零八枚指骨全部擦完,众人才从战斗中回过神来。   殷羡目眦尽裂,咬牙道:“等什么,还不快杀了他!”   西瓜灵气全无,此时不如一介凡人。   逾疆界弟子咽了咽喉咙,做好身亡的准备,才提刀上前。   打头的弟子还没冲到面前,西瓜忽地起身,半刃柴刀捅入弟子心脏。   该弟子至死都不明白,耗尽体力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速度。   不知缠斗多久,终于逼尽西瓜的体力。   后背中了一刀,贯穿胸膛。西瓜低头看着刀尖流溢的鲜血,笑了。   反手挟制后方的逾疆界弟子,右手捅入弟子的丹田,引出灵气,逼迫对方自爆。   西瓜指间缠绕丝缕灵气,扫了一眼周围的逾疆界弟子。   如此之少的灵气,本不足为惧,然没有人敢上前。   灵气汇入掌心,抬手便是一记翻天印。   逾疆界弟子惊恐万状,无不后退。   意料之中的威压没有袭来,如同虚影穿过他们,朝向北方,摊开五根骨节分明的指头。   金光随风吹过百里,映入和光眼帘。   一瞬之间,这只金掌和印象中西瓜师叔的手重合在一起。   沙子挤入眼眶,迷花视野,绚丽的金光在泪光折射绽放。   和光小指尾戒的薄金裂开,咔嚓碎了。   西瓜最后的佛力化作一阵风,抚过她的身体,停留片刻,才远去。   就像那个没能完成的拥抱。   耳畔骤响温润如玉的轻笑。   “光啊,师叔先走一步。”   翻天印的虚影散去,金光消失。   太阳沉入西方,磅礴的阴影倒了下来,缓缓侵占大地。   和光觉得,心里的大山塌了,伸出手,只有茫茫无尽的黑暗。   师叔不在了。   曜台里边,她们被逼入绝境。坤舆界,遭受两界蹂躏。   内忧外患之下,她寻不到出路。   黑夜的暗影覆盖大地,无星无月,天地陷入彻底的黑暗。   就在这个时候,黑色尾戒闪过暗光。   低沉的嗓音从里流出,【久等了,下一局吗?】   啪,泪珠滴在尾戒,映出洲九的脸庞。   他一如往常坐在石盘前,【这次,你执棋,我为卒。】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准备好了,结果草稿细纲就开始哭,写正文的时候,手指都是抖着写完的。全部写完,才发现写了半天。一杯咖啡过六个小时,都不知道肚子怎么不饿。关上电脑,脑袋滚烫,就像发烧一样迷糊。   西瓜的结局,一开始就定好了,出场的时候他越阶干掉蛟四,就是为现在不会显得突兀。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他会在这个时候死在这儿,为光光破开通往未来的道路。   埋骨之地定在不周山,这儿是燃灯佛和金翅鸟的死地。他既有金翅鸟的勇,又有燃灯佛的慈。   尸弃佛曾言佛门后继无人,可是过了几十万年,还是有佛修英勇就义。慈悲的火种生生不息,传递下去。生的希望再次送了出去。   在诸佛的注视下,他为生灵的勇气、佛门的慈悲、杀戮禅弟子的荣誉,战斗到最后一刻。死亦瞑目,含笑入地。   三光曾言,“山高水远,岁月无疆,下个轮回见。”他飞升之后,再次遇见殒落的厉无咎。趟过数个轮回,厉无咎仍做那个无相魔门的开山祖师,还是三光顾钧座熟悉的厉无咎。   西瓜完美享受这个轮回,下一辈子会再和光光相遇,时间点在最后一章番外。 第548章 548 【外】柳暗花明   ◎畜牲们,一起走吧——◎   坤舆界,盛京。   大雨。   一只染血的黑靴疾步穿过巷子,砖缝碎瓦的沟水溅在脸上,垂在睫毛,也无暇擦拭。   所有灵气聚集脚下提高速度,没有多余的部分撑起遮风避雨的防身罩。   还不如刚入道的小练气。   谢琰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   浑浊脏臭的污水浸透衣袍,和黏腻不适的汗水混在一起,浑身上下都有种透心凉的寒意。   多亏罩住盛京的禁空阵,以及对大街小巷的熟悉,他和谢瑶才能在逾疆界刀修手下逃那么久。   整整一百三十六坊,谢琰以前觉得好大,逛都逛不完。   今日逃了大半个盛京,他突然觉得盛京好小,小到摆脱不了敌人。   身后的谢瑶满身是伤,一身灵气所剩无几,握刀的手都在发颤。   她受的每一刀,都是为了护住他,为了保住他手里的灵石。   谢琰好想扔了乾坤袋,没有它,他们也不会遭受这一切。   双胞胎的心有灵犀立即把这想法传给谢瑶。   她怒斥道:“收回妄念,这些灵石绝不能落入逾疆界手里。”   不同于市面流通的人工灵石,那些仅作交易货币使用。这些灵石是真正的珍品,挖掘自灵脉矿藏,每一颗极品灵石蕴含的灵气足以供出一名化神期修士。   坤舆界都舍不得用的宝物,怎能平白让给其他界域?   乾坤袋的灵石足以运转盛京的所有传送阵,是一座令所有界域眼馋贪图的宝山,绝不能在他们手里失落!   事到如今,对两人而言,这不仅是为数众多的灵石,更是谢鲲和谢玄性命托付的希望。   无论谢琰多讨厌多难受,必须吞下所有情绪。   到了偏僻的街坊,谢琰有些认不清路了,逾疆界的刀修紧跟不舍。   一进第四十四坊,他们更是两眼一抹黑,在胡同瞎碰乱撞,耗费了珍贵的时间。   敌人已经追至身后。   哐当一声巨响,墙壁轰然倒塌。   逾疆界修士提着血淋淋的刀,踏过满地乱石和碎尸,气势汹汹奔过来。   谢瑶突地停下,转身朝向敌人,“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谢琰急道,“他金丹,你筑基,打什么打?你拿什么打!”   “拿我的命。”   “你粉身碎骨,也干不掉他。”   “我不用干掉他,只要拖延时间,让你逃出去。”   谢琰急得跺脚,“别傻了!”   “傻的是你。”谢瑶回头直视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个乾坤袋比我们的命都重要!纵使我粉身碎骨,纵使你死无全尸,也不能把坤舆界的灵产让给敌对界域。”   “倘若我们没能保住乾坤袋,这里的每一颗灵石都会变成逾疆界的财产,成为敌人挥向我们同胞的屠刀。”   谢琰突然觉得怀里的乾坤袋有千钧重,怎么也托不起来,不得不搂紧。   “我明白了。”   谢瑶推了他一把,“走吧。”   谢琰抽了抽鼻子,转身狂奔。   身后是汹涌对撞的灵气,是刀剑冲击的铮鸣,是谢瑶压在唇齿的闷哼。   她如何是金丹期修士的对手?不过单方面挨揍。   所幸逾疆界修士满心扑在乾坤袋,只觉谢瑶碍事,大部分心思都在追谢琰,还没对谢瑶痛下杀手。   谢琰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看谢瑶的样子,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前去。   可是,乾坤袋更重要。   距离只剩十丈。   谢琰豁出命地跑,也没法阻止步步缩短的距离。逾疆界修士就在身后,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哐地一声,谢瑶被踢到谢琰旁边,半边身子埋入乱石堆。   谢琰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她从碎石里挣扎爬起,丹田灵气迅速运转聚集手心。   她要自爆。   谢琰想说不要,就见她抬头望向自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张嘴只吐出满口的血。伤疤纵横的手掌颤颤悠悠抬起来,摆了摆。   快走!   谢琰怒吼一声,闭眼继续往前跑。   谢瑶披着满身的灵气,奔到逾疆界修士面前,还未抓住敌人,就听见不屑的哼声。   “死得有用才叫牺牲,你这只能是自杀。”   刀光一闪,谢瑶的右臂齐根而断,汇聚满身的灵气流了一地。   没能伤到对方,白白浪费灵气。   谢瑶露出不可置信的绝望面容,又被踢开了。   察觉到变故的谢琰心里五味杂陈,又是开心,又是恐惧。她还活着,可他一人挡不住敌人。   迈进里巷前,后方响起迅猛的风声。   谢琰回身一看,逾疆界修士近在眼前,高举的刀刃闪过自己惊恐至极的脸庞。   再往后看,谢瑶朝他微微点头,“去吧,我马上跟来。”   谢琰闭紧眼睛,打开乾坤袋,运转全身灵气汇聚手心,打算引爆所有灵石。   灵石炸了,那些灵气回流天地,不会落到敌人手上。再说这么近的距离,爆破的威力足以带走这个逾疆界修士。   自己一个小筑基,换一个金丹期,想来也不亏。   死到临头,谢琰本以为自己会怕到尿裤子,然而他没有,心底溢出的全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就在这个时候,谢琰身形一斜,被巷口的石阶坎子绊倒,跌向前去。   天光大亮,冲入闭紧的视野,透出蒙蒙的灰色。   他睁开眼睛,蓝天白云跃入眼帘,两侧矮墙绘满五颜六色的涂鸦,   不同于飘满盛京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这儿全是青草的清新和泥土的芳香。   灿亮的阳光下,一根红线划破蔚蓝的天空和灰暗的矮墙,直直贯穿逾疆界修士的喉咙。   逾疆界瞪大惊疑的眼睛,仍旧使尽最后的力气,劈刀而下。   一个裹住黑袍的人挤了过来,抬起缝满红线的手臂,驳开刀刃,舞着僵硬的身体,把逾疆界修士踩在脚下。   逾疆界修士渐渐黯淡的眼神,倒映出一张青白的人偶面庞,密密麻麻的红线纵横交错。   “你......”逾疆界修士艰难挤出最后的话,是谁。   人偶的话音一板一眼,“独门暗杀,一击毙命,元婴以下,谢绝还价。如有兴趣,咨询残指。”   一线穿喉的逾疆界修士瞪大眼睛,不甘咽气。   谢琰收回爆破的灵气,恐惧再次攒住心脏。   他咽了咽喉咙,“多谢阁......”   身着黑袍的人偶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动脑袋,每个字还是那么梆硬,“人偶师一派纳新,有意者拔下一根红线。”   人偶递上一根红线。   “哈?”谢琰不知如何作答,愣怔接住红线。   墙根下的萧玉成捂脸,“就不能关掉人偶的语音吗?”   旁边的柳依依也难为情地红了脸,“几年前万派招新设在这儿,残指前辈打广告用的,我有什么办法?能用就不错了!”   谢琰闻声看到两人,顿时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到柳依依面前,好似树懒般抱住她的大腿。   “前辈!从今开始您就是我姐了!亲姐!您可算来了!”   柳依依嫌弃踢了踢,“别把鼻涕蹭我裙子。”   萧玉成暗骂兔崽子占便宜,提起他要扔开。   谢琰用力招手,高喊道:“瑶子,快来拜见咱姐!”   谢瑶笑着骂了声傻子,拎起断臂,朝前走去。   一墙之隔后传来数十道脚步声,沉重而急促,逾疆界的追兵到了。   柳依依连忙催动人偶,伸出红线捆住谢瑶,拉到旁边。   十多个逾疆界刀修现身巷口,修为皆在元婴期。   四人脸庞浮现恐慌,都有些手足无措。   萧玉成焦急道:“依依,快派人偶大哥干掉他们!”   柳依依回道:“人偶是残指前辈金丹期时制作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元婴期?更何况这么多人。”   为首的刀修扫过四人,眼神定在谢琰身上,随手划出一道刀势。   四人被威压定在原地,甚至连脚步都动不了。   紧急之时,柳依依艰难动弹小指,人偶即刻飞身跃起,替他们挡下这一刀。   碎肉横飞,无数红线纷纷扬扬。   四人之中最厉害的人偶,甚至撑不住一击。   四人都慌了。   谢瑶道:“他们追的是我俩,与前辈们无关,不如前辈们先走?”   柳依依和萧玉成面色复杂,他们不过数面之交,为其豁出性命似乎有些过了。   谢琰道:“如果前辈们见到玄哥鲲哥,替我说一声,谢琰死前没有辜负盛京谢家的名声。”   他紧紧护住怀里的乾坤袋,刚才死里逃生,已经有了相应的决心。   萧玉成骂了一声,“不过两个小筑基,装什么装啊!”   他上前一步,颤抖地握住剑柄,朝逾疆界修士高喊。   “奉劝诸位一句,别再前进。过了这道坎儿,就是邪修的地界。”他咽了咽喉咙,声调拔得格外高,“他们可不是好相与的。”   为首的刀修嗤笑出声,一个眼神投过去,就逼得萧玉成后退一步。   “我也劝你一句,胆儿小,就不要出装英雄,找个坑藏好。”   萧玉成压住难以控制的惧怕,告诫自己是在场修为最高的,绝不能退。   他挥剑刚想攻击,只听得刀修打了个响指,剑刃咔嚓断了。   下一刻,一只靴子直接把他踢飞出去。正欲爬起,那人又跃至身前,挥刀对准自己。   后方响起三道哀声。   柳依依担忧地望着他,执剑的手挣着抬起,却被威压定在原地。   萧玉成心里涌上重重暖意,却也知无可奈何。抬头直视敌人,打算亲眼见证死亡。   刀刃高高抬起,重重挥下。   说时迟这时快,远方响起威猛的低吼。   黑影迅速袭来,尖锐的利爪侧过刀尖,轻轻一触便断了。逾疆界修士还没来得及细思缘故,爪子迎面而来,在脸上剐过四杠,直接贯穿整个头颅。   撕拉一声,脖子扯断。   热腾腾的血液浇了萧玉成一声。   他按住起伏不止的胸膛,顺着鲜血留下的痕迹望向墙壁。一人懒散坐在墙头,右手还是爪子的形状,四爪插着惨不忍睹的头颅。   那人把头颅拎到面前,打量一会儿,嫌弃啧声,像是垃圾般随手扔了。   其余逾疆界修士警惕盯住墙头的人,低声议论。   “蛟爪?蛟族不是流放了吗?哪儿蹦出来个元婴期的蛟族?”   “看气息不像纯种,像是蛟族和人族的混血。”   ......   萧玉成细细端详这人的脸庞,惊呼出声,“你是蛟遇?”   说书人的影壁显示过这人的脸,沧溟海大战的时候,这人带着众多海族混血奔赴沦陷海底的滨海城。   柳依依连忙扯起萧玉成,检查伤势。   谢瑶问道:“蛟遇是谁?”   谢琰也想起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樊楼还演过好大一出戏,就是偷了慈幼局阿婆红肚兜的那小子啊!”   谢瑶啊了一声,“那个一厢情愿的变态。”   蛟遇的眼睛立时斜了过来,“小姑娘说话小心点。”嘴角咧开一抹纯爱的笑意,“我和她是两情相悦。”   远在万里之外的阿婆:我呸!   “管它纯种杂种,杀了不就行了!”   其他逾疆界修士盯住蛟遇,提刀而来,双脚踩过石阶坎儿,跨进鬼樊楼的刹那,远方逼近一道红色的身影。   咔嚓、咔嚓数声。   所有跨进鬼樊楼的脚,全部断了,断口整整齐齐。   红衣身影的男修横着身子,侧眼看向前方。宽大的袖口里边不是人手,赫然是锋利的蟹钳。   “丫的,什么人都能进来了?简直脏了鬼樊楼的地儿。”   逾疆界一行身影向前瘫下,倒进门坎里边,哗哗鲜血流了一地。   蛟遇啧了一声,“根子,把他们踢出去再杀嘛,现在倒好,全是污血更脏了。”   红衣男修根子愣了半晌,“是哦。”   蛟遇道,“螃蟹身子转不过弯就算了,你怎么脑子也转不过弯。”   谢瑶看着争执不下的两人,脑海满是疑问,莫非正道找了邪修帮忙?   她上前拱手,恭声道:“多谢两位出手相救,此番大义......”   “大义?”蛟遇拧紧眉头,厌恶摆摆手,“老子可没这么好心。 ”   根子拎起钱袋转了转,“有人出钱,一个逾疆界修士换一百灵石。”   谢瑶又道,“敢问出钱的是何人?”   七权植入鬼樊楼的卧底?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两个筑基期的崽子,追了这么久。”   谢瑶和谢琰浑身一颤,这个嗓音是......   他们惊恐地望向鬼樊楼外。   绘着刀门纹路的黑靴跨国门槛,踩着逾疆界修士的尸体,不急不缓走了过来。   殷妒扫了一眼众人,眼神落在谢琰怀里,“找到了。”   化神巅峰的威压爆起,众人无不感到窒息,难以喘气。   蛟遇收起笑意,起身落在众人面前,直直看着殷妒。面色严肃,语气依旧带着市井的痞气。   “冲着后辈爆威压,要不要脸?”   殷妒上下打量蛟遇,惊异地笑出声,“蛟族的种儿?今日运气好,早想要双蛟皮靴了。”   手下一挥,片片刀刃连接成链,直直攻了过去。   蛟遇急忙抬爪抵挡,但听得一声清脆的铮声,一爪断了,他被抽了出去。   身体在半空扭转,急急幻化出蛟尾,想要挥开刀链。   怎料刀链转了数个弯,突然缠住蛟尾。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刀刃寸寸逼入血肉。   殷妒笑道:“尽早放弃,还能少受点苦,放心,我技术很好。”   “大哥!”   根子面色大变,挥舞着蟹钳冲了上去。   噌噌的尖刃,利度丝毫不输蛟爪。   殷妒不得不收刀,用以对付根子。   刀链回来,一圈一圈缠上蟹钳。   刀刃和钳子对抗,撞出一片片火星子。刀刃毫不受损。根子痛苦的面容之下,刀刃嵌入蟹钳,随时能把它四分五裂。   嘎——   鸟鸣声骤响,一行小小的绿影迅疾飞来,挥动翅膀,一巴掌拍在殷妒脸颊。   殷妒懵了片刻,根子借机逃脱。   怒火攻心,殷妒抽刀打算弄死那只死鸟的时候,它又拍拍翅膀飞远了。   翠色的鹦鹉?   柳依依立刻想到鬼樊楼的万佛来朝寺,似乎听残指前辈提过一嘴,那骚里骚气的主持就有一只这样的鸟儿。   鹦鹉绕了回来,挥动翅膀,还想给一巴掌。   殷妒随即抓住,死死掐住它的脖子,“有意思,元婴期的麻雀。”   “麻你个巴子。”   鹦鹉啐了一口,腥臭的口水差点淋了殷妒一脸。   “老子是你奶奶个腿的鹦鹉,龟孙子你个矮子九分裤当长裤穿,人矮眼挫脑瓜子小......”   围观众人:嘴好脏,哪个鬼才教出来的?   殷妒长这么大没被当面这么骂过,还是只死鸟!   怒火几乎要冲破眼眶,他手掌用力,打算就这么掐死这玩意儿。   八哥抻直脑袋,扯开嗓子,凄厉地喊叫。   “九弟救命——”   殷妒但见眼前闪过一线白影,一张剑眉星目的脸顿在自己身前。对方的高马尾跟在后方,在风中高高扬起,唯有一缕挑染的青色拍在自己脸上。   好快的速度,这家伙是谁?   殷妒还没反应过来,手下砍来一掌,被来人夺下鹦鹉。胸前又受一掌,被拍飞出去。   他心中惊疑,这路掌法,和一轮战遇到的坤舆界代表有几分相像。   鹦鹉落在九弟肩头,和他脖颈系的翎羽相映成趣。   八哥啄了啄他的脑门,抱怨道:“太慢了,老子差点被那矮子掐死了。”   九弟笑道:“你锻过体,没那么容易死。”   蛟遇和根子走了过去,拱手道:“多谢老大出手。”   九弟调笑道:“这样下去,你俩可拿不到多少赏金。”   蛟遇重哼一声,“意外,这小子是个硬茬。”   柳依依仔细端详来人,回想关于万佛来朝寺的种种传闻。   年轻俊俏的主持,不少女修男修自发供养,和混血邪修十分熟稔......   确实够俊。   九弟偏头扫了她们一眼,“这打扮,盛京本地人?”   柳依依四人点点头。   “正好。”九弟挑眉一笑,抛出一沓纸张过来。   四人打开一看,竟然是鬼樊楼的地图,开在坤舆界各座城市的通道,全部点在其上。   柳依依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在上面。   她惊住了,“这是真的?”   “还能有假不成?”九弟似笑非笑。   鬼樊楼从未有过这样一份地图,所有通道都是人人口述。这般详细的记载,若是真的,只有最上层的长老才知道,怎会在这人手上。   万佛来朝寺的主持,究竟是谁?   柳依依问道:“前辈想要我们做什么。”   “疏散盛京。”九弟屈指点了点盛京的通道,“带盛京的百姓进来,通过鬼樊楼去往其他城市,凡人最好引向大衍宗。”   大衍宗的八曲长杯是护山大阵,也是坤舆界最强最大的防护阵。天魔大战时期曾用于庇护凡人,此时又到了重启的时候。   “尽快!盛京即将沦为战场。”九弟深深凝视四人。   四人顿觉被托付重望,自豪感油然而生。   柳依依有些担忧,“鬼樊楼向来排斥正道,倘若上层的长老们怪罪下来,对百姓下手怎么办?”   九弟揉了揉手指,扬起温和的笑容,“那些老头子同意了。”   柳依依才发现他指间有干涸的血迹,也不知对鬼樊楼的长老团做了什么。   由此,柳依依明白了这人的规划。   用灵石利诱邪修,一个逾疆界修士换一百灵石,对于钱,邪修一向来者不拒,自然不会推却。   哪怕正邪不两立,荣辱与共的使命感也植根于每一个坤舆界生灵心底,邪修更会把屠刀对准逾疆界的敌人。   再者,利用鬼樊楼的通道转移盛京百姓,效率甚至比传送阵还高。   与此同时,天南地北的修士也能经由各个通道,驰援盛京。   谢琰和谢瑶震惊地瞪大眼睛,早听说鬼樊楼的通道,却着实没想到这般用法。   柳依依恭声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九弟淡淡道:“薛孤延。”   四人瞳孔骤然一缩,这名字,不是万佛宗嗔怒禅上任禅子吗?   薛孤延唇角衔着清浅的笑意,“万佛来朝寺,薛孤延。”   自此往后,不是嗔怒禅子薛孤延,而是鬼樊楼薛孤延。   昆仑剑宗,后山。   百名昆仑弟子还在铁索桥上,后方是紧跟而来的逾疆界修士。   为首的阵修老者拍出一方阵盘,万里冰墙以势不可挡之力碾压过来,即将冻住所有弟子。   以这个速度,他们绝对逃不出铁索桥。   江在棠慌了,想不出办法,盛京还在等援军,战况分秒必争。   如今,一名昆仑剑修都未能赶过去。   澹台春突然顿住脚步,面容万念俱灰。   “澹台道友!”江在棠急声催促,就见一滴眼泪滑落她的眼角,滴在剑石,昆冈玉的光芒黯淡下去,说明主人身亡。   唐不功阵亡了?   江在棠猛地睁大眼睛,这般紧急关头,想不出说什么话安慰。   澹台春闭紧眼睛,压下所有眼泪。再睁开时,眼里又有了光,满是复仇的火光。   她转过身子,面朝敌人。   难不成她打算自尽?   江在棠想拉住她,就听她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带着深思熟虑的清醒。   “江道友,我和不功的衣冠冢要立在药宗的无望崖,那儿是我们的邂逅之地。”   说完,她直直冲向逾疆界修士。   一身决绝的背影,一腔孤勇的怒吼。   铁索桥尽头,逾疆界修士看见她一人冲来,无不讥笑出声,“昆仑没人了,要个女人出来挡?”   澹台春哼道:“女人不行嘛?一样能送你们下地狱!”   她撕开两道爆炸符,扔向敌人,同时疾步冲去。   逾疆界修士挥刀劈开爆炸符,虽说几人被炸伤了,却也没把她看在眼里,毕竟只有一人。   一人,对他们这么多人,不过是平白送死。   阵修老者笑道:“女娃娃有勇气,可惜没脑子。”   澹台春冲到敌军群中,等所有人围到身边,才撕开衣裳,露出贴满全身的爆炸符,大笑出声。   “谁没脑子,你再说一遍!”   逾疆界修士纷纷露出惊骇的神情,匆匆后撤。   为时已晚,澹台春同时引爆所有符文。   漫天遍野的火光,轰鸣不绝的爆破中,但听得她最后一句笑骂。   “畜牲们,一起走吧——”   远处,江在棠回望一眼,收起所有悲痛,沉声命令所有弟子奔赴盛京。   绝不能辜负她们的牺牲。   他们要抓住逾疆界和天极界的所有畜生。   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师兄和鬼樊楼通道的铺垫回收了。   八曲长杯在和光初次拜访大衍宗的时候描写过,大衍宗是天魔大战功臣,成为七权之一的原因也在于战时保护凡人和低阶修士。   木偶人首次出场是万派招新,方天去鬼樊楼想当邪修,结果被菜瓜吸引想要拜入杀戮禅。现在,谢琰接过残指的红线,又是新的传承。   前文的很多伏笔,会在延长战和后面的复仇篇回收。 第549章 549 【里】破局之道   ◎坤舆界藏了整整两万年的棋子,该拿出来了◎   盛京遭到天极界和逾疆界的围攻,驻防守卫无力护住如此众多的百姓,不出半日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战力最高的昆仑剑宗和无相魔门困锁宗门,无法驰援。   一次蓄谋已久的入侵,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最大的伤亡。   每一步都踩在坤舆界的软肋。   七权上层的性格和心思早已被虞世南和汝明山摸透,每次出招,都被预料且先一步破开。   贺拔六野亲手困住各大掌门,夏枕风和贺道台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曜台传来战报,坤舆界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大获全胜。   可是,两大战力都没有返回界域,不知所踪。   从洲九那里,和光大致掌握坤舆界目前的形势,被贺拔六野单方面碾压,并且看不到任何胜利的迹象。   她并不完全相信。   也许坤舆界的战况确实很糟糕,从洲九的角度必定会添油加醋,有选择性的陈述。   他有所求。   隔着半个沙丘,隐隐瞥见几十点黑影。   幸存的坤舆界弟子和疏狂界弟子隐藏在沙丘背面,敛住气息,疗伤休整。   和光避开众人,独自坐在树下。   粒粒沙子随风攀上僧袍,深夜的寒意透过衣裳直达皮肤。   她敲了敲小指尾戒,【我师父呢?嗔怒禅主没有赶赴盛京?】   洲九的语气很平缓。   【杀戮禅主不在,忘情禅主不出山,嗔怒禅主便成坐镇宗门的战力,不可外出。】   【万佛宗塔下藏了什么,你知道。】   【虞世南也知道。】   很久,她都没说一个字。   手指缓缓敲击尾戒,一下又一下,浑身的气息如洲九的话般缓缓流动。   指腹按在光滑的戒面,皮肤的触感透过本源魔气传到另一头的洲九身上,待指腹的温暖感染尾戒,才拖泥带水离开。戒面的暖意渐渐流失,即将捱过空虚的间段,指腹又抚了上来。   远在万佛宗下的洲九不自然咳了咳,不自觉间手指也抵住小指点了点,正是临行前给她套上尾戒的位置。   【你想怎么做?】   【下一局吧。】   和光盘坐双腿,端正身子,似乎前方摆着一方棋盘。   眼睛一闭一眨,对面好似浮现洲九的脸,玄衣镣铐,沉沉黑雾。   她仿佛又回到琉璃佛塔之下。   洲九怔愣片刻,笑出声来,【以往本座约你下棋,你总是不耐烦回绝,今日为何主动邀请?】   她的手指紧紧按住尾戒,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最后一个字拖着难以察觉的鼻音。   【师叔死了。】   【执法堂主?】洲九想起那个名为西瓜的杀戮禅弟子。   【嗯。】   鼻音更重了。   洲九想象不出她现在的样子,那般冷漠的脸庞会流露悲痛?那般桀骜的眼尾会溢出红晕?那般恣意的唇角会不甘地咬紧?   极尽几十万年的记忆,寻觅无数生灵悲哀痛楚的面容,也无法套在她身上。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   几十万年的生涯里,也从没人这么对他说过话。   继续以魔主的身份回复,还是顺着人的口吻回应?   洲九还没想到正确的答案,她又开口了。   【为了救我们出来,师叔死在我面前,神魂俱灭。我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人族的多情善感,胜过所有生灵。给予他们凝聚力的同时,也留下致命弱点。   他们情绪崩溃的时候,便是理智最薄弱的时刻。找准关键节点,便可长驱直入。   兵法有个专门的词,叫趁虚而入。   洲九想,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虽然和光看不到琉璃佛塔下的景象,洲九还是幻化成西瓜的模样,拿着西瓜的腔调,温和的表皮下夹着些许慵懒嬉笑。   【要黑子还是白子?】   【黑子。】   她回得很快,语气是与不同以往的孩子气的霸道。   按照规则,白棋先行。   洲九回想上次棋局,用熟稔的口吻调笑道,【还是让你三子?】   【嗯。】   【好。】   她口述三步黑棋,他才回一子白棋。   尾戒之间,但听得她们的一来一回。   曜台沙漠很静,只有她下棋的声音。   琉璃佛塔却不太静,洲九一面回棋,一面轻敲空空荡荡的石盘。   坤舆界惨遭蹂躏,曜台战场大敌当前。   生死关头,她们却在下棋。   洲九身上的魔气迭起微微波澜,牵动满室的沉沉黑雾起伏不止。   她为何还不提?莫非想单纯和他下一局?   棋局过了大半,黑子被白子碾压。   和光没说一句话,更别说提起坤舆界的战局。   她突然开口了,语气带着深深的怀念。   【有个菩提秘境,演绎三万年前盛京沦陷后的历史。那时,你曾化身黑秋前往万佛宗。西瓜师叔进入秘境的那一次,发现你了,凭借囚住黑秋,推后历史开始的时间点。直到秘境结束,万佛宗都没被天魔入侵。】   【我进入秘境,什么都没做到,只是一味被历史推着走。归根到底,我还是不如师叔。】   【我想了很久,倘若不是师叔,而是我死在那儿,说不定师叔此时已经想到了破局的办法。】   洲九没有安慰过人,还是魔主会说的话,语气不禁放轻了些。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三万年前盛京沦陷的时候,假若顾钧座和厉无咎没能离开,坤舆界现在如何谁也不知道。】   【在本座看来,你和执法堂主像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你们之间缺的不是能力,而是阅历。】   【照你所说,那时需要一人破开道路,有能力做到的人只有他。相差的能力,让你活了下来。其中的运气,终究会成为你的实力,就像当年的顾钧座一样。】   【你真这么认为?】   和光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极其需要别人的肯定。   洲九敛去唇角的笑意,用严肃的语气回道,【相反,本座认为你更胜一筹。故而本座择中的是你,不是他。】   尾戒闪过一道暗光,紧紧贴住她的小指。   棋局将尽,黑子顿住了。   和光不知下哪儿好,犹豫不决。   洲九用温柔的语气问道,【需要指点吗?此时正有一条破局之道。】   和光叹了口气,【外面,也有吗?】   洲九笑了笑,【你想要,本座就能给你。】   和光沉默许久,只是一圈圈旋转尾戒,犹豫、不安、惊惧的情绪一一通过戒面传递过去。   洲九放轻声音,【临行前,本座曾言你终有开口求我的一日,你知我所求,却不敢应。】   她回道,【事到如今,我依旧不敢。】   洲九欲擒故纵,语气淡漠了些,【那你何必多此一问。】   【我师叔死了,就在我眼前。】   她捏紧尾戒,难以喘气的情绪涌上心头,阵阵佛力和威压爆出身体,不□□过戒指。   诸般躁动的情绪,也传到洲九那边。   【我想把贺拔六野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的手指突然松了,离开尾戒,带走最后一丝温暖。   语气满是不甘,【可是我打不过他。】又染上悲痛和绝望,【坤舆界也没人打得过。】   【除了本座。】   洲九偏头望向满满一墙“正”字,那是空虚捱过的两万年。   他先用公正客观的语气叙述情况。   【坤舆界不适合打界域战争,不懂对人的战术,不会相应的防御。挤入上位界域,站稳跟脚这么多年,不过是靠着作弊般的魔修,是以其他界域不敢轻举妄动。】   【贺拔六野和虞世南都是魔修,有了相应的抵抗手段,无相魔门便没那么有威胁力了。】   【你们......你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话虽这么说,洲九也不认为能这么轻易劝服她。   果然,她还是有顾虑。   【两万年前坤舆界花了无数人命才抓住你,这么就放出去......】   【不错,当年他们为了抓我,付出很大代价。他们囚禁我,是为了救人。今日你放了我,也是救人。】   洲九放低声音,幽幽道,【和光,你犹豫的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尾戒彼端传来颤抖,她动摇了。   【可是,放了你,我没法交代。】   洲九继续蛊惑。   【两万年前,顾钧座没有杀了我,仅仅囚禁我,未必不是预料到坤舆界会有这么一日。大难当头,没有人挡得住。】   【本座是步险棋,却是唯一能破开生路的棋子。】   【坤舆界藏了整整两万年的棋子,到了拿出来的时候。】   和光深深呼出一口气,洲九便明白她厘清利弊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叛变,转头就对付坤舆界?】   【本座不蠢,坤舆界能囚我一次,便能囚两次三次,万佛宗的手段确实厉害。】   【本座不会在坤舆界浪费时间,吞了贺拔六野和虞世南,便会去其他界域,从此和坤舆界两不相干。】   【或许,天极界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一子,和光必输无疑,下了,便定了。   她久久没有回最后一步。   【打开琉璃佛塔需要把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掌门玉印合二为一,我知道它们在哪儿,却不知道最后如何破解阵法。】   【本座知道。】   洲九唇角浮上笑意,【你派人取来掌门玉印,本座从里面解开。】   解开封印需要两步,一是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掌门玉印合二为一,二是解阵手法。   洲九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她。   宁非天来的时候,就见和光孤零零坐在树下,面朝空空荡荡的沙丘,脸庞的肌肉往不同的方向拧动,挤出一个又一个用力过度的表情。   战场残余的魔气勾出心魔,她却没有用佛力净化,而是任由魔气牵动她的妄念痴念,注入神情。   充盈到极致的情绪,最终化为饱含深情的语气。   【你会帮我的,对吧。】   好似对情人般的呢喃,不该是从她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宁非天震惊地瞪大眼睛,刚开始以为她走火入魔了,细细端详,却发现她的眼神一片清明,满是深思熟虑的理智。   “你......”   和光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微微摇头,用佛力在空中写了一行字——他看不见我们,听得到。   【本座说过,你执棋,我为卒。】   【一言为定。】   和光把小指拢在手心,对宁非天说道:“来得正好,我有事告诉你。”   “你说。”宁非天瞥了眼她的尾戒,隐隐不安。   没想到她下一句话就扔出个大炸弹,“谈瀛洲还活着。”   “什么!”   宁非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三万年前入侵坤舆界的魔主之名,诸天万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谈瀛洲已经死了,死了两万年!   这种事情是坤舆界的绝密,不应该透露给其他人,哪怕坤舆界和疏狂界是同盟界域。   这个节骨眼透露出来,说明此事不久便不是秘密,会闹得众人皆知。提前告诉他,不过出于同盟界域的交情。   宁非天咽了咽喉咙,“你想做什么?”   “他被镇在塔下两万年,实力不输从前。”   她扔出的话,一句狠过一句。   “我要放他出来,对付贺拔六野。”   “你疯了?”   哪怕宁非天不是坤舆界的人,也知道魔主的危险程度。拿一个炸弹对付另一个炸弹,只会被反噬。   “坤舆界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关头,等不下去了。”   “你放他出来,不过是死在谁手上的问题。”   “赌一把,谈瀛洲会成为战局的突破口。”   宁非天还想再劝,她摆手道“我心意已决”,拍落衣袍的沙子起身,身形不稳 ,栽向树干。   侧腹的伤口涌出鲜血,浸湿僧袍透了出来,沾上树干。   就在这个时候,树干表面伸出枝条般地长状物,顺着血液刺破衣袍,突入伤口,直往血肉里钻。   与此同时,满身的血液和灵气不受控制地流向侧腹,顺着枝条汇入树干。   熟悉的感觉,她不禁怔住了。   宁非天直直凝视这一幕,也想起数个月前疏狂界的沦陷,魔相青行带来的种子便是这般。   东方升起一线微光,温暖的金光渐渐覆盖大地,直奔而来。   掠过沙丘,照出树干的完整模样。   厚实硬挺,一根根粗壮的茎脉往顶端生长,丛丛枝叶朝四方上翘,密集结成倒伞形状,怪谲诡异。   诸天万界从未见过的树种。   和光依稀想起洲九提起过,灵血树。   以灵气血肉为食,也能治愈灵气血肉。   呵。   她忍不住笑出声。   “绝境逢生啊。”宁非天也笑了出来。   【和光,本座说过,破局之道,总在局外。】   曜台胜利的破局之道是预料之外的灵血树,界域入侵的破局之道是两万年前埋下的棋子。   和光轻轻抚摸尾戒,确实。   最险的一招,也是唯一的破局之道。 第550章 550 【外】总在局外   ◎她要输了,转手便掀了棋盘◎   盛京围困的消息以亘古未有的速度传至整个坤舆界,人们忧心如焚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最提心吊胆的莫过于家在盛京,亲友被困的人们。   方天一收到消息,发了疯地往外跑,想要赶回盛京。   所有往来盛京的传送阵都毁了,菩提城距离盛京何止万里,他没日没夜跑也没法及时回家。   青鲨担心他冲动行事,陪在身边。   后来,鬼樊楼通道的情报传开,方天便想通过菩提城的通道直达盛京。   整整两日,方天没有合眼,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青鲨看不下去了。   “你一个练气期,去了又如何!鬼樊楼空间有限,不如让给高阶修士过去,盛京的人也能多逃出来一个。”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   方天怒吼一声,朝着墙壁,脑门重重砸了下去,满脸的泪水染湿苔藓。   “可是我爹在那儿,酒楼就在盛京最繁华的街市,是最早遭受攻击的地方,我爹......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啊!”   方天一拳拳砸向墙,砸得青苔破碎乱溅。   低垂的乌云压在头顶,令人难以喘气。   深深的阴影罩住整座城市,罩住所有步履匆匆又手足无措的人们。   青鲨不会安慰,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轰地一声,浓云深处闪过一道惊雷,微不可察的电丝落在青鲨手上,咔嚓一下,大拇指出现一枚玄色戒指。   霎时间,脑海浮现一行和光亲述的文字。   青鲨怔在原地,久久难以消化这行话,手掌不禁抓重了些。   方天疼出声来,回身看去,被青鲨的神情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视线移向青鲨的大拇指,惊呼出声,他在盛京小报看过这枚戒指的纹路。   “传讯戒?怎么在这儿?”   曜台战场的领队各有一枚,可把情报传给外界任何一人,讯息发出,戒指便会转送到那人手中。   “和光师叔......”   青鲨的眉头皱得极紧,神情从难以置信变为焦躁不安,最后眼神蹦出决绝的狠意。   脚尖一转,转身奔向万佛宗嗔怒峰。   方天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追上青鲨的时候,就见他跪在嗔怒峰大殿的桃花树下,双手拨动泥土,翻找些什么东西。   方天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会不会弄错了?传讯要发也是发给掌门长老啊,怎么会送来这儿。再说,坤舆界的领队并非和光师叔,讯息应该来自西瓜堂主。”   青鲨摸到信封,指尖一颤,缩了回去。   “西瓜堂主阵亡了。”   “什么?”   方天听清了这句话,脑子没法理解含义。直到看见土下的遗书,感受到源自西瓜师叔的佛力,才真正转过弯来。   他吓得后退一步,“怎么会?不可能!”   信封里面放着一张食指大小的碎纸,边缘参差不齐,似乎是随手从哪儿撕下来的,碎纸写着一行字。   青鲨没有看,取出万佛宗的掌门玉印,又把碎纸连同遗书埋在树下。   方天颤声问道:“团战战场发生了什么?和光师叔要你做什么?”   “师叔命我去做一件事,她计划好每一步,也告诉我去找哪些人帮忙。必须按部就班进行每一步,不到那一步,不能提前告诉那些人。完整的步骤,只能我知道。”   青鲨脸上涌上被信任的欣喜,也有予以重任的不安。   值得付出仅此一枚的传讯戒,这件事必定极为重要。   方天慌道:“我知道了怎么办?要不要先打晕我,等事情办完再醒来。”   “不必。”   “要是我不该知道?”   青鲨认真地看着方天,“你也是计划的一环。”   方天愣了,“我?我能干嘛?就是一个小练气。”   青鲨道:“你要找到小五师叔,随时确定他的位置。时机成熟,带他去一个地方。具体细节,到时候才能告诉你。”   “行。”方天点点头,“你呢?你接下来去干嘛?”   “去无相魔门,拿到另一枚掌门玉印。”   “可是,菩提城的传送阵全部转向盛京邻近的城镇。想起漳州界,只能走鬼樊楼,我们不知道通道。”   “有一人知道。”   青鲨从怀里掏出一枚缝满红线的小指。   和光师叔临行前,残指曾来嗔怒峰,为她送行,也给了这枚小指,可通过小指联系到他。   方天一走,青鲨抽走小指的红线,一缕灵气随风飘走。   小指传来嘈杂的声音,刀尖铮鸣、阵符爆破、哀嚎惨叫交织在一起。不用细想,便知对面的危急战况。   一道略微急促的喘气声近了,是残指的声音。   【什么事儿,说。】   青鲨直接道,【我要去个地方,现在。】   【呵,关我屁事。】残指的笑声带着些许疲惫,【我只说帮你杀一人,没说要当小屁孩的保镖。】   对面传来小木偶的嘎吱声,【小兔崽子,我们忙着呢,逾疆界的鳖孙杀都杀不完,没事别烦我们。】   传讯没有断,对面没有传来残指呵小木偶的声音,只有一声声愈加惨厉的痛嚎。   青鲨道,【是和光师叔的命令。】   残指道,【她回来了?我没看见曜台下落的天光。】   青鲨道,【没有,师叔还困在团战战场。她说,残指一定会帮忙。】   对面的惨叫声突然断了,战场陷入死一般的平静。   【狗和尚尽给我添麻烦。】残指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半柱香后,万佛宗大门。】   敌人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带着滔滔滚滚的爆破声。   通讯中断了。   青鲨没有犹豫,立刻奔向万佛宗山门。   还没到半柱香,残指来了,一袭黑袍在路上拖过沉沉的血迹。小木偶身上也是斑驳的血迹。   一路过来,行人纷纷侧目。不仅为这身趟过尸山血海的杀气,更为刚下战场还没收敛的狠戾。   残指扫过青鲨,眼神落在大拇指的戒指,眉峰紧紧蹙起,语气犹如逼问般慎重,“坤舆界的传讯戒怎么会在你手里?”   每个战场仅有一次联系外面的机会,不到紧急关头,绝不会使用。团战战场还没结束,传讯戒便出来了。   里面必定出事了!   青鲨不知残指想了那么多,“和光师叔发讯给我。”   “什么时候?”   “大概一柱香前。”   “她还没死。”残指的眉头松了点,“她让你去哪儿?”   青鲨道:“无相魔门。”   “去那儿做什么?”残指突然眯眼盯住他的衣襟,“你怀里藏了什么?”   青鲨隔着衣袍摸到掌门玉印,顿时慌了,结结巴巴道,“没......”   和光师叔交代,不到每一步,绝不可把事情透露出去。   残指又问了一遍,“真是她让你找我?”   青鲨连忙点头,“师叔说,无论什么事,你一定会帮忙。”不问原因,就算是屠宗灭族的大罪,也会毫不犹豫下手。   青鲨有些担心残指并不是这样,然而真如和光师叔所说的那般,残指没有再问一句,即刻思索解决办法。   残指扔来个储物袋,让青鲨把东西放里面藏好。   “经由鬼樊楼的通道抵达漳州界外,天极界的家伙守在乌脚溪外,阻挠无相魔门的弟子出来。”   “听说那儿驻扎着不少天极界的魔兽军队,乌脚溪长达百里,那一关不好过。”   残指沉了沉眉,似乎深觉棘手。   青鲨直言道:“所以师叔让我来找你,在水下,残指一人可挡百万军队。”   残指眉头一挑,尾音上翘,“她真这么说?”   小木偶嘎吱大叫出声,小小的身子晃得手舞足蹈。   漳州界外,乌脚溪。   灿金的河水闪烁刺眼的光芒,难以直视,给无相魔门添上一抹诡异的色彩。   天极界的中年修士鞭笞完兽族奴隶巡逻警戒,扭头看向黑白面具,语气很是不耐烦,“还要在待多久?”   黑白面具缓声道:“盛京的战事一完,便可离开。”   中年修士隔河遥望无相魔门,贪心地舔了舔唇,试探性问道:“听说无相魔门有不少人族海族的混血魔修,到时候在下带几只回去?”   “随意。”黑白面具没看一眼。   “说好了啊。”中年修士喜滋滋打开储物袋,轻点多余的锁奴环。   唧——   天空惊起一声凄厉的惨鸣。   禽鸟重重坠入乌脚溪。   “怎么回事?”   中年修士急忙警戒起来,派其他禽鸟奴隶去查探情况。   一只只禽鸟盘旋在上空,仔细观察乌脚溪的情况。   水下黑影时隐时现,荡起微微涟漪。禽鸟飞身俯下,掠过水面之际,涟漪叠起层层波澜,沾湿覆上双翅。   金色波澜下方伸出一条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瞬间把禽鸟拉入水下,如绳子般死死捆绑,挤压粉碎。   中年修士瞪大眼睛,“魔修?”   “不可能。”   黑白面具伸手摸了摸灿金的溪水,佛力灼得皮肤极痛。   身为灵修的他都难以忍受指骨舍利的佛力,何况无相魔门的魔修。   中年修士催动锁奴环,命令黑鱼环游溪水,去找敌人。   黑鱼们循着灵气波动游向乌脚溪一角,接着停了下来,仿佛被操控的傀儡般扭曲地摆动身子。   所有黑鱼同时朝向岸边,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中年修士吓了一跳,喝令它们停下,没有任何反应,尾巴根部隐约可见条条红线。   黑鱼跃出水面,即将扑向天极界修士的前一刻,中年修士不得不引爆锁奴环。   漫天纷飞的鳞片和迸溅四射的血液间,一条条红线翩然落下。   中年修士扯住一根红线,脸色黑了。   他控制的奴隶,被其他人操控将矛头对准自己,何其可笑!   中年修士即刻控制所有禽鸟,寻找幕后之人的踪迹。   没过多久,乌脚溪的南边乍现一缕灵气,所有禽鸟立时飞了过去,从四面八方围住那人。   下一刻异变突生。   水下横来一根根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直直射向禽鸟,死死缠住,瞬间锁住所有禽鸟。   黑白面具随手挥出一道威压,层层水波翻起,露出水下的情形。   但见一座庞大的身体匍匐在乌脚溪之下,重重叠叠的触手累起整座身体。   中年修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深海水母?”   深海水母极为珍稀,怎会在这儿?据坤舆界的记录,数万年也没发现过几次深海水母的身影。   眼见深海水母要逃,黑白面具连挥数道威压。   触手根部的伞状之上赫然化成人形,黑袍被威压刮得猎猎作响,兜帽掀翻,露出一张冷漠的脸庞,唇角银钉闪烁。   “邪修残指?”   鼎鼎有名的傀儡师,鬼哭涂鸣的徒弟,残指名号在鬼樊楼极为有名,黑白面具也有所耳闻。   中年修士面色大喜,掏出锁奴环,对黑白面具催促道:“抓它,抓住它,在下出大价钱买!”   黑白面具不喜这人的语气,却也没有拒绝,反正不能让任何人渡过乌脚溪。   滔滔灵压爆起,直直罩住残指。   残指感到这般威压时,脑子警钟大响,心觉惊惧的下一刻,唇角笑了出来。   “渡劫期?狗和尚还真看得起自己。”   嘎吱——小木偶担忧地看过来。   残指安抚地摸摸它的木头脑袋。   “你爹可不会死在这破地方,还要留口气向狗和尚讨钱。渡劫期的老东西可不便宜,够她给老子当牛做马八辈子!”   残指没有留手,全力运转所有灵气,遁入水下,从南方绕向无相魔门。   中年修士没有可用的奴隶,连忙催促黑白面具。   黑白面具脚下一点,径直奔了过去。   乌脚溪的佛力本来有利于黑白面具等人,困住无相魔门的魔修。魔修。   此时纯粹的佛力也给黑白面具造成了些麻烦,威压重重,他难以深入水下。   残指早已习惯深海的威压,眼下不过多了一重恼人的佛力,和深海的压力差不多,倒是有优势。   两人追逐之下,没过多久便到了乌脚溪南岸。   中年修士直勾勾盯住这一幕,心中万分欣喜,快把深海水母逼入死角。   就在这个时候,偏僻的岸边响起微不可察的入水声。   一道青色身影直直游向彼岸。   中年修士发现的时候,青鲨已经游过大半,他忙不迭命令奴隶们追上去。   然而,水下的黑鱼全部被红线控制。   天空的禽鸟也被淡蓝色触手死死抓住。   幕后之人不仅牢牢操控着这些傀儡,还在躲避渡劫期的追杀。   中年修士忙喊,“涂二,抓住那小子。”   黑白面具闻声转向,视线锁住青鲨。   残指转过身子,横亘在黑白面具和青鲨之间。   南方爆起惊人的威压对撞,刺鼻的血腥味冲入鼻孔。   青鲨刚想回首,后方响起残指的急声,“别回头!”接着,脑海响起的声音缓了下来,【快走。】   青鲨强忍所有冲动,拼命向前游。   漳州界内,无相魔门。   驻守岸边的魔修们紧紧盯住战况,那名弱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游过来时,都不敢相信这一幕。   人怎么能游得这么快?还是在满是佛力的水里!   一行青色身影撞向堤岸,艰难地爬上来。   魔修们团团围了上去,仔细端详青鲨。   人族的鲨族的混血,佛修,进了乌脚溪如鱼得水,怪不得能游过来!少一点,都逃不过敌人的手掌心。   青鲨环视四周,没找到预想的人,拉住一人,焦急道:“韩修离!我找韩修离!”   韩修离赶过来,听见的第一句话是,“和光有话给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韩修离的脑子登时转过弯来,明白事情重要性,避开众人,拉青鲨到密室。   青鲨先是出示坤舆界的传讯戒,再递出万佛宗的掌门玉印,表明自己代表的身份。   获得韩修离的信任之后,才道出目的。   “和光师叔要无相魔门的玉印。”   韩修离回想起掌门的话,不可结合两方玉印,不然会成世界末日。   他离拿出掌门玉印,才问:“她要做什么。”   青鲨一字一顿道,“放出谈瀛洲。”   韩修离惊得退了一步,历经菩提秘境的的恐惧告诉他不可这么做。   然而,路掌门曾言“她指哪儿,你打哪儿。”   从理智和私心来说,他也相信她。   没有犹豫,韩修离把无相魔门的掌门玉印递给青鲨。   此时,万佛宗。   方天收到青鲨的讯息,拉着尤小五走到琉璃佛塔外,镇压洲九的大阵前。   尤小五注视阵法纵横交错的纹路,攥紧两枚玉印,怀疑地问道:“真是大师姐的命令。”   方天点头,“和光师叔这么做,必有她的原因,我们照做就行。”   尤小五心中万般犹豫,思忖许久,才把两枚玉印贴向阵法。   大阵另一侧。   洲九感受到熟悉的灵气,便知日夜期盼的掌门玉印来了。来的这人,也是经常跟在她身后的弟子。   接下来,只需由他解开阵法。   洲九传音给和光道,【来了。】   尾戒对面传来深深的不安,她的声音甚至在发颤,【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洲九笑了笑,【不会。】   【至少为我杀了贺拔六野。】   【如你所愿。】   无论多么深谋远虑的人,心防破了,轻易便能趁虚而入,这是植根于人族本性的弱点,她也不例外。   洲九想,留她一命也无妨。   洲九走到门前,交转手指,以一组组手势化解大阵。   最后一组手势前,他瞥了一眼刻满正字的墙壁,快了,他就能出去了。   砰,手掌贴住阵眼。   但是,预料之中的阵门没有解开。   洲九怔住片刻,又推了一下,大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洲九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门外响起两人的声音。   尤小五道,“大师姐为何要这么做?这两枚备用玉印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没有任何用处。”   方天道,“哎呀管她呢,反正塔内的留影已经传给无相魔门的韩少门主,青鲨说没事了。”   尤小五道,“那我来这干嘛的?”   方天道,“执法堂不是还有一堆事儿嘛,小五师叔快回去吧。”   【洲九,多谢,下次我会带酒去见你。】   她的声音很低很缓,全然没了之前的惊恐不安。而这语气,才像是洲九熟悉的、见过的她。   【和光,你骗......】   洲九的话还没说完,传讯啪地断了。   尾戒裂了,被她毁掉了。   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压得洲九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心情。   他扫过满墙正字,心头满是汹涌的怒意,恨不得全毁了。   回首凝视棋盘,万般情绪倏地没了。   他们初见,两人对下。她要输了,转手便掀了棋盘。   这才是她,不是吗?   洲九不禁笑了出来。   差点忘了,她是个会掀桌的狠角色。   黑狱又陷入无边的寂静,漫天的黑雾肆无忌惮地沸腾。   洲九缓步走回石盘,静静坐下,独自对下,于棋局间重演这一幕的经过。   这一局,他输在哪儿?   下次,他要怎么扳来?   此时,无相魔门的第九洞天响起一声清亮的开门声。   封印整整两万年的大阵,打开了。   一局终了,洲九明白了。   破局之道,总在局外。   从他联系她的那刻起,他就入局了。   他成了她的棋,也成了她的卒,用之即弃。   局外的棋,是洲一。   作者有话说:   渣渣光:师叔死了,呜呜呜,帮我报仇   洲九:趁虚而入的机会来了!   洲一:哥,那叫美人计。   洲九:什么计?   洲一:多看点书吧。(递上一本《魔尊对我求而不得》)   洲九:…… 第551章 551 【外】时隔万年   ◎可恶!狡诈的人族!◎   无相魔门,第九洞天。   青鲨以为他准备好了,当他走到封印大阵的门外,直面赫赫威压,才明白魔主的真正含义。   三万年前率领百万魔军入侵坤舆界的魔主谈瀛洲,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历史书用苍白贫瘠的语言叙述魔主所作所为,并无一词描述性格。   魔主身上,有没有与人相似的部分?还是和所有魔团一样,仅对人族怀有食欲?   短暂的十几年人生,见过最恶劣最丑陋的家伙是嗜杀成性的海族,以及对混血抱有敌意的滨海城百姓。   而这些家伙是生灵,和青鲨一样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   大阵里面,是个怎样的家伙?   青鲨没有把握,完全想象不出来。   心头涌上浓浓的惧意,并非对放出魔主这件事,单纯对魔主本身。   门开了。   阴冷的寒气直侵骨髓,阵阵狂风肆虐,裹挟魔气呼啸而来。漫天的黑雾翻涌沸腾,把洞天搅得更冷。   气势磅礴的魔气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青鲨忍不住揉搓胳膊,惧意更甚。   环视四周,只有漫天遍野的黑雾,不见一人,或一个具体的身影。   谈瀛洲在哪儿?不会突然攻击他们吧?   韩修离拧起眉峰,神色慎重,“不对劲。”   以前第九洞天没这么冷,今儿的魔气过于躁动不安,洲一情绪有变,才会牵动得魔气如此。   韩修离把青鲨护在身后,望向洞天深处,高喊洲一。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声回音。   青鲨顺着韩修离的眼神望去,就见沉沉黑雾里边亮起硕大的红灯笼,闪烁不定,好似巨兽的眼珠。   远处爆起一声怒吼。   “人族就没一个好东西!”   两座红灯笼好像浇油的篝火,突然大了亮了。   阵阵强风奔腾喧啸,风中的吼声愈加暴躁,“等老子出去,一定要弄死她,掏出心肺涮锅吃!”   掏出心肺干吃还不行,非要在滚烫的油锅里涮一遍,比海族还凶残。   青鲨不知所措地看向韩修离。   韩修离走了过去,直言问道:“杀谁?”   两座红灯笼唰地扭过来,喷出一串腥臭的黑风,“一声蛙叫呱不呱。”   韩修离满头疑惑,“谁?”   青鲨怔了怔,想起方天最近的叨叨。   “一个专写虐恋情深的话本家,最近在读者圈里引起公愤。”   青鲨但觉眼前一亮,刺眼的红光嚯地打下来,回过神来,那两座硕大的红灯笼已到眼前。   “小鬼,你也看过她的话本?那只狗蛙,竟然把师叔写死了!畜生!她丫的就不是人!怎么狠得下心来啊!”   语气越说越激动,红灯笼就像爆竹火光一样啪啪闪个不停,说着把话本扔在地上。   “居然扶男二上位!黑心肝的魔主有什么好的,居然扶他上位!气煞我也。”   韩修离瞥了眼话本名,《魔主对我求而不得》。   “从书名还看,男主好像本来就是魔主。”   “你说什么!”   狂风骤雨的口水淋了韩修离一脸,洲一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书名剧透大结局?还能这样?上次那本《以前对我爱搭不理的佛修师兄,如今真香了!》书名写师兄,最后男主不是师叔吗?”   韩修离回道:“原定男主是师兄,连载期师叔的呼声太高,结局便改了,那才是真正的男二上位。”   “可恶!狡诈的人族!”   洲一气得大吼,一团乌漆麻黑的黑雾甚至化形出两只小脚,狠狠跺了跺。   ......   青鲨怔怔注视他们的一来一回,深觉进门前的担忧真是白费时间。   没想到谈瀛洲是这样的魔。沉迷话本,无法自拔。七情六欲,不受控制。连路边的一介凡人,都比它有自制力。   没想到韩修离是这样的少门主,居然能对上话本的每一句暗号。   青鲨鄙夷的眼神太过明显,饶是韩修离也注意到了。   韩修离咳了咳掩饰尴尬,正色道:“洲一,今日我们有正事找你?”   洲一又翻开新的话本,懒懒说道:“又怎么了?《异种族风俗娘评鉴指南》出下册了?”   韩修离老脸一红,“小孩在,说话注意些。”   “哦,以人族的礼义观来看,那好像是十八禁。”   眼看话题又要被扯远,青鲨上前一步,认真说道:“在下代表和光师叔而来,她想和你做个交易。放你离开第九洞天,作为交换,你要为我们做一件事。”   过了许久,都没听到洲一的回应。   青鲨有些害怕,它不会拒绝吧?不应该啊,有机会离开囚禁万年的牢笼,高兴还来不及呢。   红灯笼忽地闪了闪,吐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代表和光啥啥?你小子的名字真奇怪,居然姓代。”   洲一大笑出声。   啊?   青鲨想了许久,才厘清洲一的思路。它弄错了“代表”的意思,以为“在下”后面都是他的名字。   这么划分句式也没错,话本经常写“在下张三啊在下李四啊”。不过现实中,真有人会这么理解吗?   韩修离捂住额头,“它从第一句就转不过弯了,更别说后面的话。”   无奈之下,韩修离只得拿出和傻子交流的方法,把这段话拆分成十几句,扳开嚼碎喂进洲一的脑子。   红灯笼闪了一下,不动了。   “放我出去?”一个字,顿一下,似乎不能理解。   韩修离点头,指向大门,“对,放你离开这儿,出去外边。”   红灯笼转向大门,望了许久,突然爆出猛烈的强光。   这番气焰感染浩浩荡荡的魔气,汹涌澎湃地翻滚、沸腾,阴气散去,整个洞天宛如迎来春天般暖和。   没有脸庞,不见表情,任何人也能从两座红灯笼瞧出它的兴奋和雀跃。   突如其来的大运,未曾料想的奇遇。   韩修离忍不住笑了,“出去后,你想做什么?”   洲一回得很快,“找到一声蛙叫呱不呱,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她改结局。”   韩修离:......   青鲨连忙道:“不行,你不能伤害坤舆界的人,还要帮我们干一件事。”   回想和光师叔的话,又补了一句,“不然放洲九吃了你。”   满天满洞的魔气瞬间萎了。   红灯笼唰地黯淡,缩成一团,躲进角落。   “那我不出去了,在这好吃好喝好话本供着,出去要被洲九追杀,我图啥?”   韩修离不得不走近,好声好气地安慰洲一,扳开道理,一点一点解释。   只要它不乱来,洲九就不会吃它。   它帮忙干完那件事,从此自由了,天南海北任它闯,去另一个界域也行。   “真的?”红灯笼的气焰又回来了。   韩修离连忙点头。   洲一大笑出声,“瓜瓢子呢?老子找徒弟耍耍去!”   韩修离眼睛眨了眨,声音低了下去,“菜瓜上了战场,还没回来。”   青鲨脑筋一转,立刻回道:“菜瓜师叔被敌人困住,出不来了。您帮我们办完事情,干掉敌人,菜瓜师叔才出得来。”   洲一完全没感觉到落入圈套,“那还等什么,走啊,老子捏爆那些家伙!”   话刚说完,洲一停住,黑雾边缘染上薄红,“这可不是为瓜瓢子,仅仅因为老子要出去。”   “明白。”   短短相处间,青鲨已经明白洲一的使用方法,顺着毛撸就行了。   “前辈化个形吧,这般威猛的身子太引人注目。”   磅礴的魔气晃动了一会儿,压缩凝实成脑袋大小,其上点着两颗猩红眼珠,好似黑不溜秋的猫团。   凑到青鲨肩膀,又像一团煤球。   “这样行了吧,《佛修和魔修的恋爱指南》,男女主的孩子就长这样。”洲一自恋地扭动身子。   “人能生出煤球?”青鲨不信。   韩修离解释道:“女主早产,胎儿还没成型,脑子也有点问题。”   青鲨道:“好吧。”不过,韩少门主怎么这么清楚!   通过万佛宗传来的琉璃佛塔的影像,韩修离模仿洲九的手印,结合两方掌门玉印,打开大阵。   青鲨紧张盯住洲一,生怕它临时反悔。   出了阵门,洲一突然跳开青鲨肩膀,“等等。”   青鲨隐隐挡在洲一前方,惊慌问道:“怎么了?”   “话本忘拿了。”   煤球一蹦一蹦跃进门内,跳回洞天,收拢散落一地的话本和零食。   青鲨呆呆看着,心想或许是自己过度紧张,而不是洲一过分傻逼。   韩修离取出储物袋,收进洞天的杂物,挂在洲一脖子。   黑不溜秋的煤球,红通通的眼珠子,外加红艳艳的储物袋,活像是过年的年兽。   此时。   漳州界外,乌脚溪。   滔滔滚滚的气势对撞逐渐减弱,怒潮退去,骇浪倒下,分流平缓的水波推走一根根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   灿金的溪水,混入一抹铁锈味的蓝色。   蓝血最浓的地方,巨型伞状水母重重沉在水底,尾部是一个个狰狞的断口,触手十不存一。   残指半跪在顶端,不住喘气,连收回水母身型都极为艰难。   涂二的威压直直罩下来,厉声道:“那小子为何去无相魔门?”   残指咧嘴舔掉血迹,不屑地回道:“你自个儿过去问呗。”   涂二抬手一挥,轰地一声,又一根触手断了。   残指极力控制脸上的肌肉,不愿露出一点懦弱的表情,嘴角咧得越开,“无相魔门就在那儿,阁下多走两步不就到了,怎么不亲自去抓,莫非是不敢?”   小木偶用脑袋拱了拱残指的脸,很是担心。   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涂二动了动手指,正打算再斩一根,高空落下焦急的制止声。   中年修士坐在禽鸟背上,迅速飞来,扫了一眼深海水母,满脸心疼,“都说了下手轻点,怎么把它伤成这样。”   涂二懒得搭理。   中年修士掏出锁奴环,对准残指的脖子,一把扔了过去。   小木偶生气地吼了一声,用脑袋顶开锁奴环。   中年修士烦躁挥出一道灵气,就把小木偶拍了出去。残指急忙递去一根红线,拉回小木偶。   小木偶躲进黑袍下,惴惴不安拽着残指的手。   涂二看不下去,用威压定住残指。   中年修士道了声谢,命令禽鸟飞近,亲自把锁奴环套向残指的脖子。   残指脑海翻起幼时的事情,被嘲讽、被鞭笞、被奴隶。   那般深恶痛绝的回忆,本以为不会再记起来,没想到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死死盯住锁奴环,自嘲地笑出声来。   “绝不可能......”   小木偶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脑袋使劲儿地摇晃,不要!   乌脚溪上的战况,一幕幕传到无相魔门。   守在岸边的魔修们很是担忧残指,恨不得立刻杀过去救回他,苦于满湖的佛力,连一步都靠近不得,更别说渡河。   “大爷的,一个邪修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我们居然出不了一点力!”   “撑住啊,千万别死!”   “漳州界还有佛修吗?灵修也行,谁去捞一把啊!”   ......   灿金的湖水漫上堤岸,精纯的佛力霎时弥漫开来。   没能及时后退的魔修直瞪瞪看着金水压上来,好似千根万根尖锐的锥子扎在皮肤,一下又一下。   没等他痛呼出声,如被岩浆滚过一般,两条小腿瞬间熔化了。满身的魔气被牵引,难以控制。   湖水的佛力对魔修的威胁,厉害至此,连大乘期长老都难以迈出一步。   危急之刻,山门的方向响起一声高喊。   “让开——”   魔修们听出韩修离的嗓音,回身望去,但见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连大乘期长老都难以看清。   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到源自心底的惧意。   深深的压迫感如大山般罩了下来,攥住心神,不给片刻的喘息。   什么人,什么恐怖的东西,要来了。   湖水颤抖片刻,不等下一波潮水覆来,匆忙退后。   如同一阵无形的风,很难看清它的样子,不知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走。   只有风穿过身体的时候,四肢百骸的酷寒才能证明它的存在,身体真切地感受到了。   这波骇人的威压也是如此。   韩修离停在他们身侧,那波威压过去了。   灿金的湖水浑浊变黑,仿佛变回原来的乌脚溪。   湖水黏稠如黑泥般,蕴含的魔气远甚从前。   众人十分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乘期长老遥望飘过乌脚溪的身影,转头看向韩修离,满脸骇悚,声音都在发颤,“你干了什么?”   借着洲一的魔气,青鲨飞了起来。   洲一则窝在青鲨脖颈,兴致勃勃眺望四周,高声嚎了起来。时隔万年的光景,让它看什么都很有意思。   他们身下,长达百里的乌脚溪,又一里里染黑。   魔气奔腾翻滚,湖水动荡不安。   黑鱼受不住威压,一只只翻肚子死了。禽鸟惊声惨叫,恨不得立刻逃离,碍于锁奴环的控制,动弹不得,空等死亡。   中年修士眯眼望去,“那小子回来了。”   小木偶松了口气,朝青鲨挥手。   残指不耐烦地啧声,“慢死了。”   涂二感觉指骨舍利在颤抖,抬手攻了过去。这波猛烈的佛力还未触到青鲨那儿,便如风般散了,连点余波都没留下。   涂二难以置信,还未想到原因,迫于中年修士的催促,只得亲自迎了上去。   戴着指骨舍利的手掌直直劈向青鲨。   煤球动了动,两只红眼珠子转过来,瞅了涂二一眼。在那个眼神之下,涂二只觉身体连带神魂都在发颤。   然后,煤球呼出口气,浩浩荡荡的魔气碾压过来,顷刻间指骨舍利便碎了。   涂二感受到这波精纯至极的魔气,脑海浮现一个名字,还没能把情报传递出去,整个人被卷入魔气内部。   好像被扔进火山口的薄纸一般,刹时便湮灭了。   一个渡劫期修士,就这么死了?   中年修士吓得控制禽鸟,转身往岸边跑。   残指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淡蓝色的触手一扬,直直捅入中年修士的后颈,贯穿口腔,从嘴里伸出来。   中年修士连惨呼声都发不出,便坠入沉沉污泥。   青鲨和洲一飞越湖水,波澜壮阔的魔气也遍布整个乌脚溪。   对岸的天极界修士还没弄清状况,就见汹涌澎湃的黑色浪潮扑了过来,把所有人卷入乌脚溪。   魔气冲撞,呼吸之间就走火入魔,化骨殒落。   一夕之间,这儿的天极界修士全军覆没。   漳州界内,魔修们痴痴地望着,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回事。   众人心绪不安,很是迷茫。   直至韩修离的声音响彻天际,“准备登船——”   一只只船舟重新架上乌脚溪,木板拍在岸边的清亮声响,顿时拉回众人的心神。   一时之间,所有人又找回方向。   乌脚溪恢复原状,又变成熟悉的无相魔门。   韩修离率先登船,高举无相魔门的牌子,玄色的纹路在半空飞扬。   “驰援盛京!”   一声声高喊随即呼应,一道道脚步登上船只。   乌脚溪另一边,青鲨等人上岸。   洲一扯着青鲨的耳朵,兴高采烈地大吼大叫。红眼珠子左转右转,对这个全新的世界充满无限好奇。   残指警惕地退了一步,轻声笑道:“她可真放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木偶人直勾勾盯住洲一,惹得洲一不满回视。   木偶人转头看向残指,嘎吱道,“它马勒戈壁的是不是脑瓜子不太灵活,傻里傻逼。”   红眼珠子登时眯紧了,“什么灵活,你是不是骂老子?”   青鲨连忙道:“马勒戈壁是聪明的意思,它夸你呢。”   “这还差不多。”洲一蹦了蹦,“接下来去哪儿!干什么?”   残指也看了过来,他并不知道和光的完整计划。   青鲨道:“去盛京,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残指:老子挨打的时候,你们在聊什么?你说,你们在聊什么!   青鲨:…… 第552章 552 【外】豪礼   ◎她能给我什么?◎   鬼樊楼。   百姓从盛京第四十四坊的通道涌入里世界,挨肩叠背,惴惴不安。眼里有对邪修地界好奇和担忧,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后怕。   单打独斗的邪修们和成群结队的百姓背道而驰,赶往盛京的通道,争夺逾疆界刀修的悬赏金,更有对挑衅入侵鬼樊楼的愤怒。   同一时间,昆仑剑宗和无相魔门的封印解禁,大宗弟子正在通过各地的鬼樊楼通道,奔赴盛京。   鬼樊楼从未有过这么多人,街头巷尾快挤爆了。   时不时有混在人流偷入的敌人,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刀光剑影,很快被镇压。   交战、惨叫的声响此起彼伏,血腥味如乌云般罩住大街小巷。   漫天的腥秽味中,青鲨嗅到浓重的咸味,来自熟悉的大海。   残指始终走在前方,抵挡人流和偷袭。   终于,他撑不住了,身子歪向暗巷,扶着墙壁。   小傀儡担忧地叫唤。   残指道:“死不了,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伤。”   青鲨想了想,道:“保护我这么久,多谢,陪我到这里够了。盛京没多远,我一个人去就行。”   残指上下打量青鲨,皱紧的眉头满是怀疑。   青鲨肩头的煤球蹦了蹦,洲一豪气地说道,“还有本大爷呢!”   “也行。”残指点头,把小傀儡送到青鲨的另一边肩膀,“你跟着他,有事唤我。”   小傀儡看了残指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捏着青鲨的耳朵。   青鲨离开前说道:“千万别死,和光师叔会难过。”   待瘦小的身影跑出暗巷,残指才瘫倒身体,摸出怀里的家属通行证,轻轻笑道:“是么?”   一出鬼樊楼,穿过石阶的结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滚滚而来,灌入鼻孔,直冲脑袋。   青鲨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股气味,猩红的血液似乎好似化为无形的空气,充满每一处角落。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放眼望去,层层尸体堆成小丘,扑在台阶,悬在门匾,挂在屋梁......   到底死了多少人,青鲨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数字。   以他低微的修为来看,盛京已经没剩多少活人了。   八街九陌,还有奔腾澎湃的杀意和汹涌对冲的灵气,人们还在不停地死去。   小傀儡扯了扯青鲨的耳朵,“到盛京了,小兔崽子要找哪个鳖孙?”   青鲨自动过滤粗话,回道:“我不能说,和光师叔说要亲眼看到那人,才能确定那人是否真的存在。”   传讯戒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针对那人的存在与否,最后一步分为两招,存在便是完美的计划,不存在则有备用计划。   小傀儡不耐烦揪红青鲨的耳朵,“那怎么找?”   青鲨痛呼一声,拍开它的手,“先去交战的地方看看吧。”   还没走出多远,街口踏响急促的脚步,锋利的刀刃划过墙壁发出刺耳的尖声,逐渐逼近。   “哦呀,瞧我发现什么?练气期的小子,居然活到现在。”   一名逾疆界刀修饶有趣味盯着青鲨,嘴角咧开嗜血的笑意。   “杀多了硬骨头,换换口味也不错。”   刀修挽了个刀花,迅速奔了过来。   洲一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看本大爷一口吞了他!”   青鲨急道:“能躲就躲,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在盛京!”   洲一嘁声。   刀修冲至面前,小傀儡正打算出手。   但听一道迅猛的风声射来,半空留下一行残影,直向刀修的脖颈,贯穿喉咙。   刀修直挺挺倒下,回眼看去,血泊躺着一枚铜钱。   一击杀死元婴期修士,竟是区区一枚铜钱。   “还有个家伙。”   洲一偏转脑袋,望向小巷。   屋檐下,一人屈腿而坐,明明是化神期修士却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袍。   兜帽下的脸隐藏在阴影下,看不真切。   “算一卦吗?小友?”   洲一嗤笑出声,“话本里就没算准过,都是骗人的牛鼻子。”   小傀儡也跟着附和。   鬼使神差的,青鲨缓步上前,走到安全距离外,又退了一步,警惕打量这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算?”   这人回道:“并非特意帮小友算,此乃在下的局。逆天改命的生死局,小友的卦,也是在下至关重要的一步。”   灰袍下抖出两只苍老的手,一手执龟壳,一手执铜钱。   清脆的撞响声过后,食指抬起。   “往东走,找红光。红光,既是血光,也是曙光。”   说完,这人收起龟壳和铜钱,又退回巷子深处。   抬手落手间,两只手腕皆现一圈疤痕。   青鲨并不认识这人,理智也不相信陌生人的说法,但他还是往东去了。   他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原因,就是冥冥之中走了过去。   东边,即是王城遗址,三万年前大业帝的旧都所在。   王城遗址外。   一座半层楼高的日晷之下。   面对一群又一群逾疆界刀修的围攻,王负棘精疲力竭,握住梧桐木的手不住地颤抖。   仰望晷针的长箭,箭尾的红羽历尽万年已然色泽斑驳。   他高声喊道:“你真不出手?”   这小子还有同伴?   正要发动攻击的逾疆界修士愣住,刀尖立即对准日晷,然而上面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一丝灵气波动。   王负棘仍在喊,语气越来越急切。   “盛京百姓把你当救世主看待,家家户户藏有小像。年年祭日,你的玉像游遍京城,撒花随行者不计其数!祭品堆满王家的府门!”   “你对得起他们吗!良心能安?”   无风,箭尾镶嵌的红羽摇了摇。   镇定自若的声音传入王负棘识海。   【有什么不安?他们拜的是两万年前的王家家主,率领坤舆界打赢天魔大战的七权王负荆。】   【不留余力抗击天魔,扶持人族,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没有王负荆,没有当年的王家,就没有今日的盛京。】   【他们祭拜,本就应当,本座受得起。】   老祖宗的话,王负棘都明白,可是他不甘。   一棍挥向日晷,鞭得红羽火星四溅。   “你怎么忍心!”   【不就是为了今日的你?】   神念王负荆立于日晷之上,垂眸俯视王负棘。   【两万年前,他凝聚存下终生的修为和力量,亲手送灵魂转世,不就为了成就今日的你?】   【王负荆宁可不飞升,也要达成的夙愿,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存在,王家的延续,我的出现,就为了一个目的。】   王负荆对坤舆界的使命,对盛京百姓的责任,两万年前就尽了。   公职已了,该轮到私心了。   这抹神念,纯粹为了完成王负荆的私欲而存在。   哪怕亲眼目睹百姓惨死,亲身见证盛京沦陷,他也问心无愧。   王负棘明白,什么都明白!   老祖宗绝不会出手,滨海城那次,已是违规。再动手,神念就撑不下去了。   可是,他作为王家子弟过了这一生,比起遥不可及的夙愿情仇,日夜相处的盛京百姓更加重要。   他是王负荆的转世,可他没有王负荆的记忆,没有作为凤族眷属的使命感。   王负棘劝不动老祖宗,忍不住大骂出声,一声接一声。   逾疆界修士见状,以为他疯了,讽刺大笑。   “这小子快撑不住了,咱们围上去,一招干掉。”   周围的逾疆界修士同时扑了上前,结成刀阵,围攻王负棘。   “狗日的畜生!”   王负棘大吼出声,运转浑身灵气。凤族眷属的火焰四散开来,瞬间卷入所有逾疆界修士,烧成灰烬。   灵气将尽,王负棘也颓倒在地。   哒哒。   巷口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步伐很轻,气息很重,像是个刚刚踏入道途的小孩。   王负棘还没松口气,忽地感觉到毛骨悚然的酷寒,瘆人的威压正在逼近。   那孩子,带了什么东西!   青鲨快步流星跑来,端详他的脸庞和衣袍,问道:“王负棘?”   王负棘的眼神落在青鲨肩头的煤球,紧紧抓住梧桐木,“是又如何?”   从这孩子的衣袍来看,是万佛宗的弟子,怎会在这儿?   那煤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找上门来又有何贵干?   青鲨扑通跪了下去,五体投地大拜。   王负棘吓了一跳,忙道:“如今不兴跪礼,你拜什么?”   天魔大战结束以来,坤舆界提倡众生平等,渐渐取消跪拜的礼节。   就算行跪拜大礼,也只跪祖宗、跪师门。   王负棘上前拉他起身。   青鲨的额头紧紧贴住地板,恭声道:“弟子跪的不是你。”   这儿不就他一个?   王负棘回想起身后那位,心脏沉了沉。   这孩子,知道些什么?   晷针的凤羽闪过一抹红光。   神念现身,王负荆走到青鲨身前,从上而下俯视,“和光让你来的?”   青鲨快速抬头瞥了一眼,神色大喜,“是!”   和光师叔对了!   他又重重磕了个头。   洲一看见王负荆的脸,吓得大叫出声,连蹦带跳退到墙角。   “你......你还活着?都两万年了,没飞升啊?”每句话都在哆嗦,“本大爷不是逃出来的,他,那小子放我出来的!”   王负荆淡淡扫了一眼,“洲一啊?没想到你还有出来的一天。”   洲一忙道:“我还能回去!别打我,我这就回去。”   当年被追杀的惨痛经历,深深刻在洲一内心。比起只会挥剑的顾钧座,一身凤火的王负荆带给它的阴影,略输万佛宗的三光。   王负荆没再看它,手指一挑,使来微风扶青鲨起身。   “她能给我什么?”   青鲨从储物袋取出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两方掌门玉印,呈了上去。   “和光师叔许诺,万佛宗和无相魔门全力支持王家的决定,倘若豹族知道您还活着,兽族定会站在您身后。如此一来,七权之中,您有了四票。”   “事后,如果七权仍旧决定追究,王家大可以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一切后果,由她一人承担。”   王负棘皱眉听完,露出复杂的神色,嘟囔道:“她知道老祖宗要干嘛吗?不要命了!”   王负荆沉吟一会儿,轻笑出声。   “不过是个百岁都没过的孩子,说什么承担?大言不惭。”   青鲨揣摩这句话许久,大喜过望,“这么说,前辈答应了?”   王负荆没有接过玉印,把梧桐木往上一掷。   两方灵气结合,潜入梧桐木。   自此,约定达成。   天极界,贺拔峰下。   作为坤舆界驻地的红楼,被削了大半个屋顶,铺天盖地的大雪灌了进去,冰冷的积雪一寸寸侵吞领地。   王御剑不住喘气,护住幸存的弟子。   那些家伙来得太快了,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准备,直接攻了进来。   天极界进攻坤舆界也是如此,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红楼堆积如山的货物,敌人想完好无损地吞下,此时他们所有人恐怕已经冻成冰渣。   “王掌柜,不如尽早放弃,老夫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隔着狂风骤雪,尉迟家主的声音清晰传入红楼,其修为可见一斑。   王御剑压下心中的忌惮,挤出笑意,高声回道。   “多谢尉迟家主的好意,可惜在下不做赔本买卖。”   “红楼的货物,换一条性命,哪儿不值了?”   “千把块钱,换老子的尊严,盛京王家丢不起这人。”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听到略带调侃的玩笑,旁边的弟子都忍不住笑话。   “没想到掌柜的还有这样的骨气,平日里真看不出来。”   “怕是货物里没他中意的。”   ......   红楼的防御符和阵盘已经用尽,弟子们灵气所剩无几,撑不了多久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尉迟家主收到其他世家的催促,实在不能拖延,下令全力进攻红楼。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就在废墟搜吧。   一波又一波攻击,从四方八面砸了过去。   符文碎裂,阵盘崩毁,所有的防御都没了。   王家的子弟聚拢起来,做好走向下一世的准备。   来势汹汹的冰锥雪瀑,如从天际倾覆下来一般,带着滚滚滔滔的雄威,带来毛骨悚然的寒意。   灵气耗尽,暖意消散,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冰天雪地的天极界。   就在这个时候,红楼外围惊现一抹红光。   如挥洒大地的朝阳般,赤红的火焰瞬间弥漫开来,消融冰雪,斥退寒意。   前线的所有天极界修士,才觉一股暖意,便在瞬息之间烧成灰烬,血肉挥发,骨头碎裂。   一具具倒下,埋入土中。   外围的尉迟家主顺着灵气抬头仰望,但见上空浮现虚空裂缝,对面伸来一枝燃烧的木棍。   “梧桐木?”   红楼的弟子抬头望去,本以为来人是王负棘。   直至那张深刻得刺入骨头的脸庞跃出虚空裂缝,所有人怔在原地,有股恍然隔世的迷茫。   王御剑率先回过神来,带着不可想象的震惊,压下难以置信的骇异,即刻跪了下去。   “拜见老祖宗!”   其他王家子弟立刻跪下,恭敬磕头。   没有人清楚目前的情况,只能顺着本能行事。   “起来吧。”   王负荆抬手招来一阵风,扶起众人。   尉迟家主定定地看着这一幕,暗中喊来更多军队,打算歼灭所有人。   其余天极界修士继续围了上去,团团困住所有王家人。   尉迟家主抬首望向天空,笑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坐坐?”   来了,就不用走了。所有坤舆界的家伙,都得死在这儿!   王负荆道:“不必,在下来送份大礼,送完就走。”   一只煤球跳上肩膀,两只红眼珠子扫过下方,卜零卜零地眨,语气很是激动,“随便吃?”   “不要动凡人和百姓。剩下的家伙,挑那些穿贵重衣服的吃。”   王负荆叮嘱道。   “好嘞!”   煤球直跃而下。   尉迟家主等人还不知这家伙的真面目,正打算出手去抓。   顷刻之间,浩浩荡荡的黑雾爆发开来,挤满整个天空,如同从天而下的暴风雪般,刹那间攒住整个贺拔峰。   为首的家伙一触到黑雾,红色的血丝、狰狞的青筋爬满身体,丹田灵气不受控制运转,转瞬走火入魔,崩溃而亡。   前线的天极界修士无不如此,被黑雾吞入其中,连声哀鸣都发不出。   人越少,雾越重。   尉迟家主痴痴地看着这一幕,蓦地反应过来,黑雾是魔气。   也就是说,那煤球是天魔?   如此庞大的天魔?   坤舆界真是送了份豪礼!   尉迟家主正想追究,那虚空裂缝已然合拢,王负荆带走所有坤舆界弟子。   而那天魔,被留在天极界!   沧溟海,龙族领地。   盛京被围的消息传过来时,所有龙族都聚了过来,用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望向龙伏。   坤舆界被天极界和逾疆界联手压制,对坤舆界其他族群是个惨剧,是它们来说不啻于天大的好消息。   比起仇视它们的坤舆界上层,龙族更中意帮助它们回归界域的天极界。   “回话了吗?”   “他们怎么说?”   ......   龙伏把玉牌捏得极紧,眼睛一分一毫也不愿挪开,“贺拔家主还没有回复。”   天极界的贺拔六野,是它们最好的选择。   龙伏的心沉了沉,又提了上去,“其他世家家主回了。”   不是贺拔家族,也一样。   只要不是坤舆界,就够了!   众龙无不露出笑意,憋屈的处境即将过去,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   它们龙族,终于要站起来了。   万年的蛰伏教导龙伏不要随意露出情绪,它收敛笑意,又变回那个谨小慎微的龙族少主。   不过,它的脊背挺得很直,很直。   “申屠家主就快到了,约在墓地。”   众龙跟在龙伏身后,疾步走向墓地。   墓地被海底悬崖遮挡,晒不到一缕阳光,终年困在阴森混沌。   龙伏攥紧沧溟海地图,心想待大事成功,要换个更好的地方。   悬崖下,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气息,只有一滩滩焦灰。   众龙无不错愕,深海海底,哪儿来的火焰,什么火燃得起来?   龙伏蹲下察看,从灰烬翻出一片衣角,竟然是申屠家族的图纹。   这些残骸,都是申屠家族的人?他们不是才通过讯息吗?怎么突然落得这个下场?   突然间,龙百川的墓碑爆出一点红光。   一道身影现身碑上,一头赤红的长发,一袭猩红的朱袍,缝着王家纹路的靴子直直踩着墓碑,毫无恭敬。   众龙无不恼怒瞪视。   王负荆斜眼睨视龙伏,淡淡道:“龙主?”   龙伏凝视那人眼尾的火纹,浑身的赫赫红焰,脑海中蹦出一个作古万年的名字。   挺直的脊背,又一寸寸弯了下去。   “前辈是?”   “凤族眷属,王负荆。”   七个大字轰隆砸在龙伏心上,王负荆,两万年前的王家家主。   今日前来,不是王家家主王负荆,而是凤族眷属王负荆。   龙伏把背佝偻到极致,扬起殷勤而又不令人生厌的笑容。“前辈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灭门,屠族,彻底从坤舆界除去龙族。”   王负荆一脚踢断墓碑,赫赫凤火熔断石碑,抹去碑文,蒸发掉每一颗石子。   墓碑完全湮灭,火焰仍旧没消,宛如万年不减的恨意。   “放肆!”   众龙恨恨盯住王负荆,淬满毒意的目光几乎要融掉每一寸皮肤。   若不是龙伏拦住,众龙怕是会直接扑去。   龙伏的唇角僵硬地动了动,语气还是那般和善。   “前辈此举怕是不妥,对于龙族的惩罚,七权已有决定。我们也付出该有代价,往事一笔勾销。龙族欠坤舆界的债,已经还了。”   “龙族欠坤舆界的,是还了。欠凤族的呢?”   王负荆的语气很平静,但那斜睨过来的目光如同众龙一样淬满毒液,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伏明白,这人来讨债,来讨一场三万年前的债。   龙族屠戮凤族,已经过了三万余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没有留下一匹幼凤。可是,当时没有杀尽所有凤族眷属。   君父失算了啊,居然留下这么大个祸患!   龙伏攥紧拳头又松开,收起满心的不甘,痛哭出声,用悔恨的语气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前辈,希望您明白,龙族挣扎了两万年,在泥潭里滚了两万年,才爬起来。欠您的,欠凤族的,我族会跪着还,会日夜祷告......”   “别跟我来这套。”   王负荆饶有兴趣地观摩龙伏的脸,好似看场好戏一般。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套把戏我早就玩过了。龙族跪了两万年?我何不是捱了三万余年,才等到这一天!”   王负荆缓步走来,每一步,每一字,如同万钧雷霆劈在龙伏心头。   “灭族的仇,只能以灭族还!”   一时之间,龙伏想不出阻止的办法,连劝服的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间,一只激动的幼龙看不惯王负荆的霸道,直接冲了过去,龙伏没能拦下。   幼龙冲到身前,还没能出手。   王负荆没有升起一缕火焰,一手掐住幼龙的脖子,一手插入后颈,拔断脑袋,抽出龙筋。   不用灵气,如同行刑般的虐杀,才是真正的复仇,才是当年龙族对凤族、对凤族眷属所做的事情。   砰地一声。   幼龙脑袋撞向石碑,脑浆炸裂,血肉横飞。龙族的血,又浇在墓碑上。   众龙嚎叫出声。   有的冲去,有的逃离。   场面瞬间乱了,不受龙伏控制。   一向死寂的墓地,登时喧闹起来。   皮开肉绽的声音,抽筋剥皮的声音,惨叫求饶的声音......   迸射的鲜血,四散的碎肉,淋了一地。   龙伏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他咬紧牙关,大吼道:“这样先斩后奏,不怕七权怪罪!”   最后一匹幼龙四分五裂,残肢断臂挂在七零八碎的墓碑。   王负荆挥掉满手的鲜血,朝龙伏走来。   “那是我和七权的事儿,不牢龙主挂心了。”   沾满血液的大手,罩在龙伏头顶。   龙伏视野的最后一幕,便是王负荆唇角衔着的笑容,满意而愉悦。 第553章 553 【外】峰回路转   ◎你输了,坤舆界不接受投降◎   鬼樊楼。   凝阴的乌云低低悬在头顶,滂沱大雨持续半夜,一面面水柱顺着坑坑洼洼的土墙倾泻而下,冲破地沟,溢出地面。   原就狭窄的小巷,显得越发逼仄。剧烈对撞的威压,弥散不去。   隔着重重雨幕,殷妒看不清对面那人的神色,只见那缕挑染的青丝在深夜闪着凛冽的寒光。   不过是个初入化神期的小子,竟然如此棘手,拦了他这么久。   蛟遇走近薛孤延,抬起断了一半的蛟爪晃了晃,“这要加钱!”说完,果断折断蛟爪,在断口绑了把小刀。   根子斜着身子看来,烦躁问道:“援军还没来?哥俩快撑不住了。”   薛孤延瞥眼玉牌,“快了。”   分神之际,殷妒逼近身前,锋利的刀刃迎面而来。薛孤延急忙抬手挥开。   刀尖延展出片片刀刃,在半空中转换方向,环绕薛孤延的身体,捆了一圈又一圈。   薛孤延运转金钟罩,皮肤表面镀上金层,借此抵抗刀刃。   殷妒用力一拽,片片刀刃随即动了起来,把薛孤延当作磨刀石般来回旋转。   颗颗金粒溅起,佛力和刀刃互相较劲。   薛孤延全力运转所有佛力,却挡不住层层被削的金钟罩,防护破掉不过时间问题。   蛟遇和根子焦急奔来,却被数名逾疆界刀修围住,寸步不得上前。   八哥尖叫飞来,就被殷妒一掌抽开。   “九弟——”   鹦鹉在雨幕划开一道翠绿的直线,即将撞入墙壁前,土砖间隙生出一株狗尾巴草,迅速长大,及时接住鹦鹉。   八哥感受到熟悉的灵气,半晌才想起来,惊喜喊道,“多肉!”   这株大得出奇的狗尾巴草,分明是多肉的手笔!   殷妒手腕一转,加快刀链旋转的速度。   刀刃切开雨珠,弹射出去,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圈向外喷射的雨瀑。突然间,雨瀑停了,定在半空。   刀链旋不动了,好似卡进什么东西一般,任殷妒怎么用力,也动不了分毫。   “这股剑气......”薛孤延震惊地睁大眼睛,“师父?”   后方响起一道恨铁不成钢的低哑声音,“老子可没有这么不成器的徒弟。”   殷妒旋即拍出一掌,转瞬之间,雨瀑倒流回来,点点滴滴射向正中的他们,每一滴雨珠蕴含充盈的灵气,打在身上如同千锤万凿。   殷妒承受不住,跳出雨瀑,急切寻找出手的人。   下一刻身后爆起大乘期的威压,惊骇回看,就见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佛修直挺挺站在自己身后。   殷妒立刻回刀劈去,尖利的刀刃砍在那七拼八凑的破布上,咔嚓就碎了。   逾疆界万年陨铁的宝刀,竟然敌不过这一块破布。   这佛修一挥僧袍,登时把殷妒甩了出去。   “都叫你别穿这身衣服出门,丢人现脸。”   嗔怒禅主李铁柱汲着一双破拖鞋,大咧咧走了过来,一把拉起薛孤延。   破烂僧袍的佛修恶狠狠瞪住李铁柱,嘴巴开开合合好久,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嗔怒禅主李铁柱和闭口禅主王小二,视如寇仇的两人,居然一起出门!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薛孤延呆呆看了会儿,连忙问候。   王小二指着薛孤延,硬是用表情和眼神道出无用废物垃圾的含义。   薛孤延尴尬回笑,“王师叔今儿怎么不说话?嘴巴子烂了么?”   李铁柱大笑出声,解释道:“方才骂张敞,十句话全骂完,今儿可说不得一句了。”   战事告急,两人呆不住,硬是把忘情禅主张敞拉出来镇守宗门,他们才得空跑来。   身后,除去镇守宗门的必要战力,万佛宗尽数赶了过来。   王小二老是挤眉弄眼,脸庞都僵了,重重哼了一声。   李铁柱调笑道:“哼也算一个字,破戒了哈。”   王小二又呸了一下。   另一边,殷妒扶着土墙,艰难爬起,看了眼断刀,随手扔了。   跟随的弟子已经身亡,这儿战力不够。   他翻开玉牌,正打算调兵过来,数道急讯接踵而至,都是要求增援。   “东面只有三名元婴期,尽快派人过来!”   “第八坊的街口遇到大批敌人,我们人数不足,附近的弟子尽快赶来!”   “西口已经失守,敌人可通过这儿长驱直入,速速增援!不然会遭到围攻。”   “好多剑修和魔修!怎么过来的?无相魔门和昆仑剑宗不是被封住了吗?老阵修呢?大阵被迫怎么不说一声!”   “撑不住了!怎么越打越多!别过来——”   “我走,我投降,武器已经扔了。”   ......   通过鬼樊楼的各个通道,无相魔门和昆仑剑宗的弟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战斗首先在鬼樊楼的街头巷尾打响,威压冲撞的气势在各个地方爆发。   各条街道上,刀光剑影如极地的极光般绚丽多彩,交织不断。   魔修抢回的地盘,浓厚的魔气冲天而起,如沉沉乌云般压了下来。   殷妒看完全部讯息,明白守在盛京的兵力即将败退。他迅速联系驻守盛京四方城墙的修士,命令他们速速驰援。   他们原是为了阻止盛京百姓出逃,如今有了鬼樊楼的通道,防守城墙已经无用。   那一波兵力损伤极小,足以填补阵亡修士的空缺。   【马上过来。】   驻守城墙的将士发回这道讯息,又补了一条,【等等,我这边有情况,什么东西过来了。】   殷妒刚想细问,脚下的地面忽地震动起来,仿佛山崩地裂般,土墙裂开道道缝隙,登时塌了。   地面的每一颗石子都在发颤。   地震吗?什么东西?   循着地动发生的方向探索,并非源自一处,而是从四方八面传来,团团围绕盛京。   殷妒眯眼眺望,就见盛京城外尘土飘扬,飞砂扬砾。   铺天盖地的黄沙下方隐现一片片身影,呼啸怒吼从中传来,带来气吞山河的杀意。   十万大山的兽族军队赶到了。   【立即支援城门方向,防线要攻破了!】   城墙的将士紧急求援,可是无人能回应他们。   每一个地方都需要支援,逾疆界的兵力不够了。   殷妒立即明了形势,撤出鬼樊楼,直奔盛京中央的驻地。   第一波兵力撑不住了,他们需要从天极界和逾疆界调来更多人,拥有调兵权的长老都在那儿,在贺拔六野身边。   夜幕笼罩,无星也无月。   盛京亮不起一盏灯,只有一片一片的火光,一阵又一阵的刀势灵气,零零星星照亮阴暗的道路。   匆忙而急促的脚步,愈发加重压在心头的焦迫感。   殷妒早已熟悉这种深夜战场的负面感,一向站在施加于人的那方,此时却有种被人压迫的难受。   怎么回事?战况怎会变成这样!   逾疆界和天极界联手,怎会打不下区区一个坤舆界!他们明明做了最完备的计划,每一步都切实达成目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殷妒试图安慰自己,逾疆界存有不少兵力,天极界的绝大部分世家大族也在这场战争压下大筹码。   战况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继续派兵就行!   赶到盛京中央,逾疆界和天极界的上层都在,贺拔六野等人依旧保有优势,牢牢困住坤舆界七权上层。   殷妒不禁松了口气。   可是,预料之外的变故发生了。   不在坤舆界,而是他们这边。   天极界世家大族的家主们一反常态,手持通讯影像球,把矛头对准贺拔六野,“这是什么?”   半边金属面罩在火光下闪烁尖利的锋芒,露出的眸子淡淡睨视众位家主,语气也是那般冷淡。   “是什么?诸位心里不清楚么?”   影像球画面乌泱泱的黑雾,前方露出一张惊骇至极的脸,乃是尉迟家主。   【坤舆界竟然藏了这么个炸弹!畜生!】   【没人能对付得了,我们撑不住了,快回来!】   黑雾缠上尉迟家主的脖子,丝丝缕缕钻入眼眸,爬满整张眼珠。脸上青筋直蹦,每寸血管里都流着黑气。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黑雾吞噬尉迟家主。堂堂一名大乘巅峰,转瞬走火入魔,疯了。   影像球落到地面,照出背后的景象,铺天盖地的黑雾,一地狼藉的尸体,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鸣......   漫天遍野的黑雾中,唯有两点红光,隐隐勾勒庞大的体型。   那两点红光极速落下,城内的哀鸣登时静了,只剩一声声沉重的倒地。   红光凑近画面,哎了一声,影像球砰地爆了。   家主惊呼出声,吓得扔了留影球,满面骇悚。   “天......魔?坤舆界还有天魔?你怎么不说啊!”家主直直瞪住贺拔六野,尖叫吼道,“你还瞒着些什么!”   七权上层见到洲一的那刻,无不震骇,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他们对视一眼,把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没有表现出来。   贺拔六野微勾唇角,“本座确实没预料到他们会放它出来,这一点失算了。其他事情都按部就班进行,战事一完,你们能得到相应的奖励,魔气、修魔功法、灵产矿脉,本座不会食言。”   众位家主不可置信地看着贺拔六野,“界域被天魔入侵,还要那些东西有何用?留着陪葬?”   贺拔六野淡然回道:“随意,你们要的,本座都做到了。”   一位家主提起贺拔六野的衣襟,一声声质问。   “你可是一界之主!就算贺拔家族想吞大头,我们也认了,可你不该瞒着天魔的存在!若知道坤舆界有这么个玩意儿,我们不会做到这一步。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对天极界有什么好处?”   “你向来看不惯坤舆界,从诸天大会前就故意针对,其他世家没什么不满。可你至少得为贺拔家族负责,替天极界着想吧。”   贺拔六野居高临下俯视家主。   从那暗星般的黑眸深处,家主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   “天极界如何,与我何干?”   家主僵硬松开衣襟,忍不住后退一步,他突然认不出贺拔六野了。明明是一个界域的同胞,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天魔入侵界域,没从贺拔六野脸上看到一点悔恨,没从眼里看到一丝悲痛。   这家伙,真的不在意。   家主忽地想起贺拔家族内部关于贺拔六野的流言。   那时,他们不信,也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扑在贺拔六野承诺的利益,看不见忧患,故意选择忽略。   如今报应反噬自身,才后悔莫及。   家主自嘲都笑出声,“罢了,是我们该!该!”   众位家主最后忿忿地瞪了贺拔六野一眼,划开虚空裂缝,打算返回天极界。   逾疆界长老强行阻止,“协议呢?当初天极界划了手印,你们就这么撤退?”   家主们抛下一句骂声,转手合上虚空裂缝。   殷妒不肯罢休,继续道:“没了天极界更好,逾疆界独自吞下!只要继续派兵,攻占坤舆界不成问题。”   逾疆界长老也这么想,摸出玉牌正打算联系界域。   嘀、嘀、嘀。   玉牌传来急促的声音,逾疆界内部传来讯息。   【不好了!疏狂界的迟迦陵来了!】   迟迦陵乃是天问碑的守墓人,轻易不离开扶桑树。一名外界渡劫期修士,不请自来,必定有诈。   长老急声问道:“他来干嘛?莫非在逾疆界大开杀戒?”   玉牌对面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没有,他就是在都城四处闲逛。】   长老道,“把玉牌给他,老夫要和他影像通讯。”   片刻过后,玉牌显出对面的景象。   迟迦陵笑着打招呼,挥动的手指赫然戴着疏狂界团战战场的传讯戒。   长老沉声道,“阁下有何贵干?莫非是贵界打算入侵逾疆界?”   几十万年来,疏狂界从不插手界域争端。然而坤舆界和疏狂界是同盟关系,迟迦陵此举是否代表疏狂界的警告,长老并没有把握。   【不不,疏狂界上层可没有这个意思。】   迟迦陵抬起传讯戒,笑道,【不过是后辈托我办件事,在逾疆界打开个口子。】   影像转到旁边,是一面虚空裂缝。   长老思索片刻,皱眉问,“送其他疏狂界修士过来?”   殷妒脑海浮现一个恐怖的想法,心脏好似被攥紧一般难受。   迟迦陵笑弯眉眼,轻轻说道,【不,这道虚空裂缝通向的是天极界。】   这句话如同毁天灭地的惊雷般,劈在逾疆界众人心头。   他居然在逾疆界和天极界之间打开一条通道!   天极界,可是有一只天魔!   一想到那只天魔随时可以通过虚空裂缝入侵逾疆界,众人登时站不住了。   急匆匆唤回所有弟子,打算回到界域阻止。   殷妒不甘地攥紧拳头,“就这么走?我们什么都没有拿到!”   逾疆界付出众多修士,花费无数钱财,还没有拿下这场战争!还没从坤舆界抢下任何东西!   只有一地一地的尸体,而那并不是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也不足以使逾疆界入侵坤舆界。   对于坤舆界来说,堆满盛京的尸山可能是惨痛的损失!   可是对逾疆界来说,那些尸体一文不值!造就尸体的原因,才是惨痛的代价!   “现在还来得及!损失人和财罢了,逾疆界随时能抢回来,不过再发动一场界域战争。”   逾疆界长老定定地注视殷妒,咬牙道,“你想落得天极界的下场?”   天魔侵袭,毫无希望。   那才是一个界域最惨痛的终局。   殷妒恨恨扫了眼众人,不得已随逾疆界长老离开。   盛京中央只剩下七权上层和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扶了扶金丝面罩,轻笑一声,“把洲一扔出去,不得不说是险招,倒是小瞧你们了。”   七权众人察觉到贺拔六野语气的轻快,都很疑惑。   天极界弟子和逾疆界弟子尽数撤退,贺拔六野已经成了光杆司令,败局已定,他怎么还能这么镇定?   形势掉转,他才是被坤舆界包围的那个,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聊天?   众人猜不透,贺拔六野到底在想什么。   “和他唧唧歪歪干嘛!”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掌心运气,爆出阵阵威压。   剑尊夏枕风领会意思,率先冲了上去。   剑尖还未刺出,贺拔六野抬手便是一道魔气,条条黑藤拔地而起,从上而下捆住夏枕风。   魔气钻入窍穴,无孔不入,转瞬攥住夏枕风的心魔。   贺道台急忙跟上,浩浩荡荡的魔气碾向敌人。   贺拔六野右手又起灵系道术,根根冰锥从天而降,蕴含渡劫巅峰至猛的威压,登时把贺道台戳了对穿。   血液喷涌而出,贺道台愤恨瞪向贺拔六野,却分毫动弹不得。   一手魔气,一手冰术。   灵魔双修,从未曾想过的道路。   众人甚至想不到破解的法子。   贺拔六野看向四大掌门等人,笑道:“玩够了,也该送你们上路。”   剩下的七权等人纷纷握紧武器。   最强的贺道台和夏枕风已败,他们如何是贺拔六野的对手。   除了背水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贺拔六野抬手凝结一柱冰锥,直直射了出去。忽然间,白色的冰面映出一抹淡淡的红色。   东方乍现绯红的霞光,朝阳跃上地平线,把第一缕微光投了过来。   茫茫黑夜结束,新的一天开始了。   冰面淡淡的红色逐渐变深,仿佛叠加一层又一层,深至瑰丽的赤红,与天边的火烧云交相辉映。   冰面的红色吞噬整根冰锥,嚯地融化了。   一圈红焰冲天而起,横在七权众人身前,彻底隔绝贺拔六野。   赫赫炎炎的火焰,分明是凤火!   七权众人纷纷看向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也傻眼了,连忙摇头道:“不是我!”他哪有这么强的凤火!   贺拔六野回首望向东方,但见一线身影奔驰而来,仅在空中划出一行浓墨重彩的红光。   那人渐近,于赤红火焰下得以窥见真容,一头殷红的长发,眼尾勾勒火焰的纹路,那张冠玉的脸庞坤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贺拔六野讶异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人。   七权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家家主率先反应过来,即刻跪了下去,“拜见老祖宗!”   其他人立即回神,弯曲膝盖,低下头颅,纷纷附和。   一张张垂到地面的脸庞,既惊恐又惊喜,难掩复杂的心情。   王负荆挑眉扫了贺拔六野一眼,嗤声道:“打得这么狼狈,就为一个玩魔气的小子。”   七权众人喏喏不敢回应,老祖宗那一辈打得都是谈瀛洲那样的天魔,确实看不上魔修。   “看来坤舆界藏了不少秘密。”   贺拔六野没有流露丝毫胆怯,还是那般沉稳。双掌运气,走向前去。   脚步将将抬起,地面突现红光,火焰破土而出,一丝丝一缕缕缠上脚掌。   贺拔六野不得不暂退一步,避开凤火。   一手魔气,一手冰术,再次上前。   冰法在凤火下消融瓦解,魔气更是难敌凤火的净化。   贺拔六野震惊得瞳孔骤然一缩,居然有人克他至此!   连王负荆都笑了,调侃道:“看来咱俩不对头。”   贺拔六野强压心底的惊惧,运转所有灵气,使出全力一招。   王负荆轻描淡写扫来一瞥,未曾运气,手中梧桐木一挥,便斥退了他。   贺拔六野难以扛住煌煌凤火,被逼得半跪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闪过惊雷,一道电丝落在贺拔六野手指,化为传讯戒,其纹路归属团战战场的天极界领队。   二轮战将要结束,团战战场的对战界域早已出来。   坤舆界、天极界、疏狂界、逾疆界属于同一战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   七权众人紧张盯住传讯戒,生怕曜台传来不好的事情。   贺拔六野轻叩传讯戒,讯息随即响了起来。   不是天极界领队的嗓音,而是和光的嗓音。   不咸不淡的语气,仿佛叙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贺拔六野,你输了,坤舆界不接受投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天曜大战就结束了。   延长的界域战争没有结束,还没清算天极界和逾疆界。犯下罪过,必要得到惩罚。   按照这个进度,月底正文完结不成问题!   敲碗碗,大家快回来啊!! 第554章 554 【里】以血还血   ◎她的话,折断殷羡的铮铮铁骨◎   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   曜台,团战战场。   夕阳西坠,大漠酷暑的热气压得那么低那么沉,漫天的晚霞却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   余晖斜斜擦过逾疆界弟子,灰暗的面容映成蜂蜡般的土黄。摇晃的身子,与黄沙贴近又远离,就这么倒下也能彻底融入大漠。   一行队伍行进在沙丘的背面,沉默而低迷。陷入黄沙又拔出的脚步声,也隐藏在呼啸的热风。   落在队尾的一名弟子身体一歪,栽倒下去。   队伍停下,一双双无神的眼神望了过来,没有人上前。栽倒的弟子趴在地上,呆呆看着黄沙,也没有爬起来。   “还不快起来!”最前方的殷羡喝道。   没有任何动作,滚烫的热风又穿透他们。   殷羡的面容狰狞地拧起,转瞬又松开,面无表情走到队尾,一把拽起栽倒的弟子,继续向前。   队伍进入下一座沙丘背面,暂且休息。   没有一寸余晖照进来,昏沉的阴影不见一点光,正如众人的眼睛。   历经不周山下的战斗,亲眼见证那尊杀神的所做所为,众人都有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   保有最多的战力,拥有大乘期的同伴,拥有一举歼灭敌人的机会,当时的他们握着绝对优势,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切,眨眼间就没了。   好似从云端跌落深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胜利变得遥不可及。   逾疆界的士气,不受控制地萎靡。   殷羡扫过众人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所有的嫌怨和愤怒。   再睁眼,脸上已摆出镇定自若的表情。眉峰微蹙,唇角高扬,脸庞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   他缓步走上沙丘高处,俯视众人,没有催促。待所有人的眼神聚焦过来,才不紧不慢开口。   “踏上曜台之前,我向诸位许诺的是功成名就,是数不清的财宝,是享不完的名声,是名垂千秋、流芳万古。事到如今,我坦白,我们很可能拿不下这场战斗的胜利,甚至回不到逾疆界。”   “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撤退放弃。诸位想想,我们身后是什么?是逾疆界的亿万生灵,是无数等待轮回的灵魂!如果我们退了,会怎么样?”   丧失轮回的名额,被挤占的灵魂便彻底湮灭。   众人流露不忍的神色,不甘地攥紧拳头。   殷羡继续道。   “诸位都是历经无数轮回的人,说不定某一世也曾代表逾疆界踏上曜台。那时,前辈们没有退,奋不顾身精忠报国,把逾疆界送到这个位置,把我们直接送上前十的战场。”   “所以我们才能安稳修行,才能傲视其他界域。”   “如果我们现在退了,再过数个轮回,说不定逾疆界连推开曜台的门票、踏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众人点头,相信殷羡的话。   “所以,诸位握紧手中的刀,随我拼死奋战。大丈夫不怕这一辈子,对得起宗门对得起逾疆界,足已!”   “没能撑过去,那我们下个轮回再见!”   殷羡高高举起刀刃。   众人随即高抬起刀,眼里的光又渐渐亮了起来。   季子野冷眼旁观,差点笑出声来。   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才需要这样的演讲。殷羡干得出这般事情,也就是说这些逾疆界弟子已经到了尽头。   若非涂一死了,他才不会跟着这些家伙!   肖远道端详弟子们的神情,便明白殷羡的演说成功了。斗志再次燃起,可是并没有真正动摇战局。   又看向沙丘上方,殷羡脚下的沙堆塌陷,落下粒粒黄沙。   微凉的黄沙落在肖远道脸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夕阳沉入地平线,沙漠陷入彻底的黑暗。白日的热气散得极快,冰冷的寒气覆压下来。   逾疆界队伍趁着夜色起行,漫天沙尘披上一层薄薄的寒衣。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前方出现浮出地表的枯手,拨开沙子一看,是个死去不久的疏狂界修士。   众人起初没有太在意,仅仅以为他们走上和敌人相近的道路。   越往前走,这样的尸体越来越多,疏狂界和坤舆界的修士就这样曝露大漠,连尸身都来不及收殓。   众人思考一会儿,无不大喜。   这说明敌人的境遇极差,过之而无不及。   杀死敌人,带着胜利离开曜台,也不是不可能!众人眼神再次燃起希望。   他们隐蔽行迹,顺着尸体的方向前行,就见前方有一座森林。   粗实硬挺的树干,一根根壮硕的茎脉往顶端生长,丛丛枝叶朝四方上翘,密集结成倒伞形状。   诸天万界,从未见过如此怪谲诡异的巨木。   更别说这样的树,整整聚了一座森林。   然而这里是曜台,是不存于诸天万界的大漠,怎样怪异的景象都有可能出现。   尸体的路,指向那儿。   茫茫大漠的绿洲,说不定坤舆界和疏狂界的家伙正在休养生息。   如此一来,便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天无绝人之路!   殷羡笑了。   若是兵力够多,他定会让弟子们包围整座森林,不要放走一人。然而眼下逾疆界的人数和灵气也不多了。   殷羡吩咐弟子们在绿洲外围设置隔绝阵盘,除了逾疆界弟子,其他人都出不去。   殷羡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   逾疆界弟子握紧刀刃,紧跟其后,踏入森林。   季子野没有进去。   他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也不在意天曜大战的胜败。他现在只想出去,离开曜台!   打开储物袋,符文阵盘不剩多少,关键时刻或许可保命。   眼神瞥到一抹银光,怔了片刻,竟然是银月环。九曲城的恩怨,才过数年,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他拿了出来,摩挲银白的戒面。   涌上脑海的不是柳幽幽的脸,而是樊楼的初遇。   那时,如果他听大师姐的话返回万佛宗,没有留在大衍宗掺和那些破事,今日会不会不一样......   沉浸思绪的时候,森林深处惊起一声尖利的惨叫,吓得他攥紧银月环。   刀光骤起,纷纷扬扬的刀势如暴雨般劈了下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死寂的绿洲登时就喧闹起来。   季子野很是疑惑,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出招回防,不得不泄露灵气。森林里面只有逾疆界弟子的气息,并无他人的存在。   那么,逾疆界弟子对付的是谁?什么能令身经百战的逾疆界弟子发出这样的哀鸣?   急促的脚步声踏进。   一名逾疆界弟子摆臂乱跳逃出来,背后竟然负着一根树干。乱挥的双臂,似乎想扒开树干,而这树干生出灵智般死死抓住该弟子。   弟子冲到绿洲边缘,身上的印迹触发阵盘。该阵盘本不会禁止逾疆界弟子的出入。   又有一座阵法拔地而起,覆盖逾疆界的隔离阵盘,彻底罩住整座绿洲。   从阵法纹路来看,赫然是疏狂界的手笔。   越来越多脚步声过来了。   每人身上,或多或少缠着奇形怪状的树枝。逾疆界弟子们争先恐后冲出绿洲,却被隔离阵困住,无法出去半步。   一根根藤蔓伸出绿洲,捆住逾疆界弟子们,拉了回去。   季子野回望绿洲,那些怪诞诡谲的巨木都在迎风招展。偌大的森林,突然就活了回来。   什么鬼?   加上囊括绿洲的隔离阵法,他猛地回过神来,陷阱?   并非是他们追上,而是坤舆界和疏狂界早就在绿洲布置好了,他们一脚踩进敌人的圈套!   季子野吓得松手,银月环坠进沙面。   他可不想给逾疆界陪葬,打算找回戒指就走。蹲下身子,拨开细沙,指尖刚触到银月环,蓦地有种刺骨的疼痛。   这时,染血的白靴踏进视野,一脚踩上季子野的手背。   季子野瞥到鞋面的万佛宗纹路,惊恐抬头,就见和光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眼神满是厌恶。   “这些年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了。”   她的语气带着沉重的疲惫,挥来的一掌却没有留力分毫。   季子野才觉暴虐的佛力迎面而来,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回笼,失重感很强烈,浑身的血液都在脑袋涌去。脚腕有种被捆紧的束缚感,好像被倒吊起来。   睁眼一看,茫茫无尽的幽暗。   唯有一点微弱的银光,投在和光脸上。她就坐在不远处,捏着银月环,也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   她没有看他,垂眸凝视银月环,好似他还没一枚戒指重要。   季子野运转丹田,发现全身穴位被封,没有一点力气。脚腕的绳索捆得极紧,挣脱不开。   逃不了,没有任何办法,明白这个事实之后,心脏沉了下去。   他强忍惧意,挤出笑容,“大师姐没杀我,难不成要带我回万佛宗受审?”   “就你?”   她抬眸瞥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倏地笑了。   “有资格在万佛宗受审的是忘情禅子季子野,数年前叛逃鬼樊楼。在疏狂界,我亲手杀了他。”   她拧起眉头,眼神染上嫌弃和憎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好意思喊大师姐。”   季子野压下怒火,脸上全是屈居人下的谨小慎微。   “是什么重要吗?享有相同的记忆,不就是同样的人?我依旧是季子野,不过把灵魂换了具身体。”   “灵魂换身?”她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笑了出来,“你不会信了吧。”   季子野没有回话。   “没想到你这么天真,倘若世上真有这种邪法,怎会有那么多无奈坐化的大能!”她毫不掩饰语气的讥讽。   季子野心头涌上浓浓的不安,反驳道:“大师姐不信也无妨,待我飞升之日,想起前世今生无数轮回的记忆,仍旧是那个季子野!”   “不用等到飞升,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就让你看清楚。”   她起身走近,一掌捅入他的丹田。   再厚的伪装也遭不住这一下,季子野觉得皮肤被人整个儿撕开一般,痛得眯眼。   羽翼展翅的声音划破空气,片片黑羽飘落。   她抬起右手轻打响指,指腹擦出火苗,点燃四下的枯木,登时照亮周围。   从她睨视的瞳孔深处,季子野看到自己,漆黑一团的自己。   他摇头,不,不可能......   她的眸子渐渐眯紧,嘲弄的意味几乎要溢出眼眶。   他大喊,不可能!   下方响起潺潺水流声,水面反射火光,登时大亮。   她挑眉,不信你自己看。   他急忙下看,就见水面倒映出一只漆黑的禽鸟。   他尖叫大吼,禽鸟张大嘴巴。   他疯狂摇头,禽鸟胡乱转首。   “季子野生性卑劣,也是资质绝佳的天之骄子,是万佛宗的忘情禅子。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坤舆界随处可见的涂涂鸟?”   她掐住禽鸟的脖子,把恶魔般的刺骨语言灌入他的耳朵。   “就算你飞升,又能想起什么前世记忆?在森林嗷嗷待哺,抓虫吞食,被人笼养?学人语乞求食饭?”   记忆最深处的欲望终究占据上风,禽鸟开口吐出人语。   “只要我能飞升,摒弃所有轮回,我就是季子野!”   从人族到畜生的落差,被虞世南欺瞒至今的恨意,不愿接受事实,理智动摇,它紧紧抓住唯一的稻草——作为季子野飞升   “你没有机会了。”   她一掌贯穿它的丹田,滔滔滚滚的佛力碾过丹田的魔气,顺着经脉丝丝缕缕流向全身。   极度的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它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就在她的手掌心。   这股佛力掌控身体的同时,并没有立刻杀死自己,它讶异地发现这股佛力反而让它的意识更加清醒。   觉知延伸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遍布每一根血管、每一寸经脉,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地方的脉动,那些疼痛的轻重。   她拿出一柄小刀,顺着它的脖颈划到脸庞。   它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声音都在发颤。   “你想干什么?”   刀刃贴住鼻尖,刺骨的寒光直直映在它眼神深处,接着这柄也刺入眼睛,一转,一勾,把眼珠挑了出去。   急剧的痛楚刺激得它惨叫出声,开口不是人族的痛哼,而是禽鸟的啼鸣。   它绝望之际,她的话又把打入无底深渊。   “听过大业帝发明的凌迟吗?将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先切头面,再割手足,然后是胸腹,最后枭首。”   每说一句,小刀便移到那处,透骨的寒意直直钻入。   “人族的凌迟能切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知涂涂鸟能下多少刀?”   季子野本以为她在开玩笑,却见她的唇角缓缓扬了起来,声音越来越温柔。   “放心,贫僧技术很好,一定能钻研这个谜题。”   她认真的。   又一道脚步声逼近,菜瓜站在她身旁,死死瞪住它。   季子野忙道:“我有魔气,很多很多魔气,让他吸干我的魔气吧!求你了!”   “当然要吸干。”她微微蹙眉,“你偷的都是坤舆界的魔气,可不能白白浪费在这种地方。”   说完,她抬手便是一刀。   季子野但见眼前闪过一线鲜血,脸颊传来剧痛。   她把小刀凑近给它看,刀刃黏着指甲盖大小的血片。从伤口溢出的魔气,丝丝缕缕进了菜瓜的肚子。   又是一刀,紧连伤口。   原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季子野恨不得屏蔽触觉,然而流遍全身的佛力使得它保持极度的清醒。   每一刀肉,每一下或深或浅的疼痛,完全刺入脑海。   季子野连求饶都说不出口,像禽兽一般大吼大叫。满眼的红色,满身的鲜血,满心的痛楚。   正如她所说,先是头面,再是手足,胸腹......   切到后来,最后的肉丝削去,刀刃划过骨头,传来刺耳的尖声,令它颤栗不止。   它第一次感受到涂涂鸟的身体是如此大,肉是如此多,血是如此烫。   喉咙干哑,连叫都叫不出来。   最后一片血肉削去,最后一缕魔气离开,它还没能死。   “贫僧的技术着实不错,九千九百九十九下。”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最后再凑个整。”   季子野艰难睁眼,她退后一步,菜瓜上前,血红的嘴巴张大,朝它侵来。   它想起来了,最后是枭首。   视野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季子野脑海浮现出当年樊楼的场景。   若他听进大师姐的话,离开九曲城,是不是不会落到今日这步?   气息断绝。   白花花的骨架坠入惨不忍睹的血泥。   和光把银月环扔向尸体,不愿再看一眼。   于她而言,这不是季子野。   至于季子野,她恨不得在九曲城便杀了!   和光抬步走进绿洲,每一处都是逾疆界弟子的尸体。   挂在树梢,悬在枝条,倒在地上,埋进土里。残肢断臂,在坤舆界弟子的手下千刀万剐,在疏狂界弟子的阵下粉碎成泥。   极尽发泄的怒意,极尽报复的恨意。   弟子们没有忍耐,领队的她们没有阻止,她也控制不住,她只会做得比弟子们更绝。   肖远道面朝东方而跪,丹田被阵法捅了个对穿,已然身亡。   阿猛夺走他手中的刀,刺穿他的双掌,再把切成十段,正如死在不周山下的若鹿一般。   双膝、双腿、腹部、胸膛、喉咙......   每一刀断肉斩骨,竭尽全力,专心致志,连和光从身旁走过都没有发现。   和光没有打扰,看向肖远道死前担忧的神情,便知殷羡在他面朝下跪的东方。   踩过一地尸体,人声少了。   深处只有两道气息。   殷羡仰面躺在地上,下本身血肉模糊。从脚掌起,每隔一寸,砍一刀,截一段,一直砍到膝盖。   正如他曾对俯视自己的人干的那般,此时断腿分尸的惩罚用在自己身上。   他自始至终神色自若,别说痛哼出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眼神直直望着天际,仿佛放下所有执念,干脆利落等待死亡的屠刀。   和光走来的时候,宁非天把刀刃移上大腿,正要切下一刀。   比起心如止水的殷羡,宁非天的神色很是激动。   “逾疆界还有哪些门派参与此次暴动,说!”   刀光一闪,嵌入大腿,血液迸射,肉块下沉。   鲜血淋了宁非天一脸,紧拧脸色衬得愈发阴暗。屠刀下的殷羡,反而有种圣人割肉喂鹰般的慈悲。   好似正邪对调一般,宁非天的脸色越发难看,满腔的怒意和恨意发泄不掉,愈发难受。   和光拍拍宁非天的肩膀,从他手中夺掉刀刃,轻声道:“我来。”   宁非天疲惫地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殷羡侧头瞥她,笑道:“你们要换多少人,我不在意。能不能快些,师兄弟们还在下边等我。”   和光也笑了,蓦地想起蛟二。临死之前,它也说过相仿的话。   他们这种人,从来不会觉得错了。立场不同,考虑方式不一样,怎么劝,怎么想,最后都只会觉得哪一步错了。若是那一步走对,现在就赢了,屠刀之下的就不是他们。   殷羡这样的硬骨头,想要报复,想要痛虐,想要在他脸上看到痛苦和悔恨,□□虐待行不通。   必须攻心。   在殷羡讶异的眼神下,和光扶起他,让他上半身靠在石头,得以立起身体,保持舒适的姿势。   她撩开僧袍,席地而坐,好似朋友般随意坐在他身旁。   殷羡挑高眉头,“和尚,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和光道:“没什么,不过是可怜殷代表,临死前想同你聊聊。”   “是么?”殷羡没有再开口,懒得搭理她。   许久过后,和光用平和的口吻问道:“殷代表相信来世吗?”   “这不是废话?”殷羡哂然一笑,“不然我们争个什么玩意儿?你该不会想让我相信轮回断绝论,然后看我绝望?”   “贫僧深信转世轮回,灵魂飞升之时,必定会回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   殷羡心头一动,“你想灭我的魂?”   和光摇头,“那更不会,一世事一世毕。灭魂乃是惨无人寰的恶行,殷代表罪不至此。”   “那你想做什么?”殷羡不耐烦了。   和光不缓不急道:“贫僧说了,不过聊聊。说起来,殷代表并不惧怕死亡,此时莫非在想若有来世,定会再次爬上今日的位置?”   “我可没这么自大,资质根骨万里挑一,再次投胎成这样何其难得。不过,无尽轮回,我终会等到机会。飞升之日,重忆今生,殷羡其人,相当于死而复生。”   殷羡说着说着,眯起眼睛,眼神染上看淡生死的豪气。   “投胎的可能性,修炼所需的资源,飞升消耗的灵气......所有条件,都依托界域。殷代表觉得,以后逾疆界还会是今日这样吗?数不清的大能巅峰,层出不穷的飞升修士。”   她的语气很平静,好似在认真探究。   殷羡不屑哼笑出声,“你把逾疆界当什么了?我界屹立上位界域至今不倒,几十万年没跌出前五。今次天曜大战,哪怕跌落十位,下次爬上来不成问题。不过赢了一次,就在这儿虚张声势,和尚,你是不是太自大了?”   “贫僧说的,不是天曜大战的排位。”   她细细端详他,陡地惊呼出声,用尖锐的声音反问道,“莫非贺拔家主没有告诉你?”   如此做作的大惊小怪,殷羡嫌恶皱眉,“有话直说,不必卖关子。除了天曜大战,还有什么能影响灵魂轮回?”   “两万年前天魔大战结束后,坤舆界没有杀死谈瀛洲。”   她就这么定定注视他,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   什么?   殷羡瞳孔骤然一缩,喉咙喑哑,难以说出一句话。他拽住她的衣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为何提起这事?”   殷羡心里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可他不敢深想。   他直直凝视她,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那故作苦恼的语气,他恨不得立刻剐了她。   “若不是逼不得已,坤舆界也不会这么做。”   “两万年不曾出狱,谈瀛洲十分愿意交易,什么都肯做。他已经前往天极界了,你猜他下一处去哪儿?”   “作为屹立几十万年不倒的上位界域,逾疆界的食物......不,修士,应该更为可口。”   ......   殷羡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远比输掉天曜大战更为可怕,界域被入侵了。天魔入侵,代表丧失所有可能性。   就算再入轮回,就算重新转世,又能如何?   没有出路,没有未来。   深陷渺无希望的界域,在无边苦海辗转难脱,远比死亡可怕。   和光的话,折断殷羡的铮铮铁骨。   在那张骄横倨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悔恨莫及的神色。   宁非天心胸徘徊不去的怒意恨意,登时散了。他蓦地大笑出声,捂住脸庞,难以自持。   待心绪平缓,和光拉他起身,把刀柄放入他手心。   宁非天高举起刀,斩向殷羡的头颅。   一抬一落,刀刃倒映的一面是切齿拊心的仇恨,另一面是大仇得报的释然。   头颅抛起,血液滴落刀尖。   又变回那个旷达不羁的宁非天。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过年了!   大家心心念念的季子野,终于die了。   ———————— 第555章 555 【合】回家   ◎天曜大战结束,公布新一轮界域排名◎   曜台。   殷羡死后,逾疆界和天极界弟子尽数殒命。战场只剩疏狂界和坤舆界弟子。   团战还没有结束。   坤舆界弟子和疏狂界弟子三三两两混杂,一齐搀扶着走出绿洲,望向两界领队,面容忧愁。   和光从怀里取出舍利子,夹在指间。   舍利子的金光闪过宁非天的脸庞,映出一抹疏朗的笑意。   他转过身子,背对舍利子,带血的刀刃插入土地。   “若非西瓜堂主,我们走不到这一步。别说报仇,当时不周山下便被埋了。团战战场,坤舆界是当之无愧的胜者。”   “虽然不甘,但我宁非天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疏狂界也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儿。”   “承认战败罢了,疏狂界不至于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疏狂界弟子无不点头,暗自松了口气,他们不想对患难与共的战友拔刀相向。   坤舆界弟子不好言谢,便搂紧身侧的疏狂界弟子。   众人原路返回,收殓尸体。   不周山下,滔滔滚滚的黄沙下,他们寻了半日,都搜不齐所有同伴。一块块风干枯萎的残肢断臂,无法拼凑完整的尸体。   和光没有找到西瓜师叔,七零八碎的衣角堆里,静静躺着一串指骨项链,一百零百枚指骨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捡起指骨项链,舍不得放入储物袋,收进怀里,怎么也松不开手,便紧紧握在手里,忍不住摩挲。   至此,疏狂界认输,坤舆界拿下最后的胜利。   代表胜利标志的舍利子褪去金光,散成细沙,随风飘远。   毫无感情的曜台声响起。   【团战战场,坤舆界胜利。逾疆界和天极界无人幸存,第二顺位归疏狂界,逾疆界和天极界按原始积分排位。】   地面浮现纹路,传送阵开启。   两界弟子一齐走进阵内。   进入团战战场的四界两千名修士,离开时只剩两界五十七人。   阵光亮起的刹那,恰逢东方地平线升起一抹浅金的微光。   和光转首眺望,灿金的强光骤然压下,投来一圈圈炫目的光晕,在视野叠成翻天印的手势,恍惚间似乎又听到西瓜师叔最后那句话。   “光啊,师叔先走一步。”   就此离开,她便真的把师叔留在这儿。   汹涌的酸意冲上心头,胃里好像翻江倒海般闹腾。踌躇数步,恨不得踏出阵内。   聚焦背后的目光、肩头的责任,把她拽在原地。   她眯缝眼睛眺望逐渐远去的金光,攥紧手心的指骨项链。   团战战场外,传送阵驻点,四界阵法师在此等候。   没看到殷切热望的面孔,没听到凯旋荣归的庆贺,没感受热情欢欣的氛围......   彻底的死寂。   迎接他们的不是兴高采烈的同伴,而是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不止团战,战场外逾疆界和天极界的阵法师也对他们发难。   从现场的遗体来看,坤舆界和疏狂界的阵法师战至最后一刻,宁肯和敌人同归于尽。   弟子们低声哽咽,紧握的拳头又松开,继续收殓同伴的尸身。   衣裳窸窣声,血液滴落声,刀剑掉落声,堵在喉腔的抽噎声......   和光警告自己无视这些声音,忽略所有情绪。   她还要带她们回家,她必须保持理智到最后一刻。   突然间,坤舆界阵法的石阶上轻响一声。   坐在台阶的封曜缓缓抬头,眉眼横过一道血痕,眼珠浑浊,似乎看不清了。   “回来了?”   他的声音极轻,和他的气息一样,初时没人察觉到。   抽泣声间,突现一声声惊喜的笑音。   “封师兄!”   还有人在,还有人等她们!   宛如一阵暖风拂过动荡焦虑的心境。   和光心下稍稍松了些,提着指骨项链,踱步走去。   一枚枚指骨撞出清脆的声响。   封曜的视野模糊不清,只能从惨白色的形状瞧出指骨来。   他扬起一抹笑容,真诚道:“辛苦了,西瓜堂主。”   身前的呼吸突地凝滞,链条声止,气息绷得极紧。   封曜察觉失言,极力感受身前的佛力,不是西瓜堂主,而是和光。   指骨项链在她手上,也就是说西瓜堂主殒落了。   封曜微微动容,很快收起脸色的忧愁,牵起一抹笑意。   “欢迎回来,和光堂主,在下等候已久,这就带诸位回家。”   和光藏在心底的伤口,被再次揪起,很难压下这股涩意。   一时之间,她想不出任何回应,该说多谢,还是久等?脑子如浆糊一般,想不通。   “回家吧。”   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提起脚步,率先走上台阶。   身后响起一道道跪倒声,喉腔的哭声堵不住了。   氛围如同盛夏闷热潮湿的空气,稍一刺激,倾盆大雨哗地泼了下来。   和光心头一震,缓慢回身望去。   封曜双掌撑住地板,借力起身,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怎么也起不来。   一阵咸涩的潮风吹过,砰地压倒他的力气。潮风撩起衣袍,下半身竟是一片空荡荡的血色。   和光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酸意再也压不住了,冲上喉腔,即将喷涌而出,又被封曜的笑容定住了。   他还在笑,他还能笑得这么温柔。   封曜朝她伸手双臂,温和地笑道:“搭把手?”   和光几乎是跑过去的,急急挽住他的双臂,视若珍宝地轻捧起他。   半个身子,还没一个孩童重。   和光轻柔托着他,一层层迈上石阶,走进阵法。   传送阵早已刻绘,灵气已经注入,只需往阵眼置入一缕阵法,便可开阵。   本不需封曜亲启。   他只剩最后一缕灵气,就靠最后一口气,硬是撑到现在。   众人无法想象他怎么撑过来的,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楚,捱过遍体同伴的尸体,在茫茫无尽的绝望下,相信她们会回来。   相信回归的是坤舆界,而不是逾疆界或天极界。   “我说过,在此等候,待战事结束,带你们回家。”   封曜的笑容,和临行前一模一样。   靠着这句承诺,他撑到现在。   最后一缕灵气注入阵眼。   和光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慢慢瘫软,封曜紧绷不放的心绪终于松弛。   阵光大亮的同时,他眼里的微光渐渐暗淡。   “和光师妹。”   “我在。”   “告诉来师兄,封曜尽力了。”   “好。”   他衔着满足的笑容,闭上眼睛。   和光紧抱住他,回望满地的尸体,有种被抛下的失落。   宁非天凝视她的脸庞,五官平缓展开,有股故意抽去所有情绪的疏离感。   这种刻意压制心绪的行为,还不如旁边尽情发泄情绪的弟子们。   有火便发,有气便打,有仇便报,这才是嗔怒禅子。   宁非天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很是不安。   阵光放射到最强劲的刹那,传送阵落在坤舆界。   灿烂炫目的强光下,弟子们没听到一声欢迎凯旋的笑音。   腥秽味和腐臭味冲天而起,如深海的咸水般滔滔灌入众人鼻孔嘴巴。   凝阴的乌云沉沉压在盛京,阴惨的云气低撩屋檐,覆盖倾坠的城墙和破败的街市。   和弟子们临行前一样,盛京满是百姓。   数日前,人们站着,现在,他们倒下。   在屋檐、窗户、街道、地沟......   人们如同废品堆的垃圾,挤满每一个地方。   坤舆界弟子们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瘫倒在地。   殷羡说两界进攻坤舆界的时候,他们已经预料到这一幕,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宁非天下意识回看和光,看到铭记终生的一幕。   抽离情绪的面容仿佛白纸,一呼一吸间,纷繁混杂的情绪如同五颜六色的笔绘,一下子砸向白纸。   每一笔带着急风骤雨的迅猛,每一笔饱含恨入骨髓的凌厉。   舒展的五官顿时乱了。   疏离的白纸,在浓墨重彩的情绪下便成怪诞诡谲的鬼面。   被压抑的情绪,被遏制的恨意,顷刻之间塞满脑海,从脸庞漫溢出来。   这时,远方爆起两道猛烈的威压。   一火一冰,赤色和白色交缠不放。隔着百条街道,越过千座断楼,依稀从那边的身影瞧出半面金色面罩。   禁空阵仍然牢牢控制盛京。   坤舆界弟子们再急切,也飞不过去。   和光的眼神斜斜侧过来,看向宁非天。   仅这一眼,就把他定在原地。   宁非天才反应过来,从曜台战场起她的压抑和异常。她还没有报仇,满腔的怒意恨意无从发泄,被责任压到现在。   和光握住他的手腕,“帮我。”   宁非天回握住她的手,“好!”   传送阵的光芒拔地而起,罩住她的身体,直送硝烟最重的地方。   阿猛急道:“疯了吗?那儿可是渡劫巅峰的战场!”   宁非天没有分毫犹豫,向传送阵注入灵气。   在曜台,她帮他销了恨意。如今,轮到他帮她了。   渡劫巅峰的战场,没有元婴期插手的余地。送她过去,很可能有去无回。   他明白这点,可他更明白。   不去,她这辈子都走不出曜台。   盛京城内,散落在八街九陌的修士们,瘫倒在碎砖片瓦的百姓们。   初见曜台的传送阵光消失,还没见到回归界域的弟子们,就见那儿爆起一方绚烂的光彩。   小型传送阵腾空而起,一座紧接一座展开,那行绚丽的光彩一直延伸到盛京中央的巅峰战场。   璀璨的强光下,血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精纯的佛力,裹挟极致的恨意,好像流星般坠了过去。   “贺拔六野——”   七权上层们听见心惊胆战的尖声,纷纷回首。   一线金光疾驰而来,恶鬼般的身影直直砸向贺拔六野。血雨腥风的气势,霎时弥漫开来。   王负荆愣了片刻,没能立刻把这张阴郁暴虐的脸庞同和光重合起来。   一百枚影骨舍利的佛力,没能压制贺拔六野。   撼天动地的磅礴杀意,倒是逼得他退了半步。   贺拔六野直直凝视她的脸庞,倏地笑了出来。   “哈。”   九回肠断的悲恨,原是这样。她的脸,和五千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被撸掉无相魔门掌门之位,被亲朋挚友镇压黑狱。   “当年汝明山的恨意,你可算体会到了。”   和光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夹着百枚影骨舍利,带着自爆边缘的威压,直直扑了过去。   “找死?”   王负荆震惊地拦下她。   彻底的疯子才能想到放出洲一的办法,她定是到了绝路。王负荆预想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没想到崩溃到这种程度。   “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剐了你的皮!放尽你的血!”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   重复重义的字句,胡言乱语的碎碎念。   和光已经看不到王负荆,看不到周围的七权上层,满眼满心只有贺拔六野。   七权上层也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虽说嗔怒禅脾气不好,但也对情绪收放自如。   在众人眼里,她一向自持理智,怎会变成这样?   万佛宗掌门眼神触到她怀里的指骨项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西瓜没了?”   七权众人惊住。   这四个字,仿佛套住野马的缰绳般,一下子拉回她的理智。   疯狂的情绪隐下,她的眼神如淬了毒的利针,千根万根刺向贺拔六野。   贺拔六野施施然站在那儿,“能被佛修记恨至此,也是本座的荣幸。”   贺拔六野淡漠闲适的神情,如同浇向火桶的热油,使得火海深处的她更加难熬。   她不明白,他怎么笑得出来。   “你输了!”   “是么?”   他脸上是由衷的笑意。   天曜大战天极界输了,排位下降。曜台之外,逾疆界空手而归,白白耗费那么多修士和资源。天极界遭受天魔入侵,沦陷湮灭也说不准。   贺拔家族的声望一落千丈,贺拔六野的积累付之东流。   他输了,彻底输了!   怎么能笑得出来!   和光难以理解。   她又重复一遍。   “天极界和逾疆界筹谋这么久,付出这么多,什么都没得到!”   她定定注视他,企图从他的笑容看出一丝伪装,借此戳穿他的假面。   她没找到。   “贺拔家族没了,你全都输光了!”   “那又如何?”   和光发现,他真的不在意。   他的笑容,是那么满足。   在她眼里,有种触目惊心的恐怖。她突然觉得,她所谓的反击,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战争是手段,天极界和逾疆界入侵坤舆界,想要从中得利,才会跟随贺拔六野,发动战争。   贺拔六野则不然。   对他而言,战争的收益不是目的。   这场战争本身就是目的。   和光环视四下,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他得逞了,汝明山成功了。   波及三界的战争,每个界域因此千疮百孔,三界都输了。   贺拔六野,是唯一的胜利者。   和光才明白贺拔六野为何笑得如此满足,因为汝明山的恨意尽了。   她甚至没办法报复他。   因为汝明山在意的东西,早在五千年前就被坤舆界毁掉了。这场战争下,她们才是被报复的对象。   啊——   不能容忍!无法忍受!   于是,她披着一百颗影骨舍利,极力催动每一颗影骨舍利的佛力,全力冲了过去。   哪怕自爆,她都不能让他活下去!   贺拔六野还是那么笑,甚至摊开双臂,尽情迎接这股威压。   他不是瞧不起自爆的威力,他瞧不起的是她实施复仇的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中间浮现一面虚空裂缝,隔断两人。   虞世南跨出黑雾,一手挟住贺拔六野,一手合拢虚空。   甚至没看她一眼。   不,不可以!   和光没有想任何事情,对着合到一半的虚空裂缝,就要往里跳。   “真不要命了?”   王负荆急忙挽紧她的腰身,扯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影骨舍利,甩上天空。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整个盛京。   笼罩全城的禁空阵,破了。   啪地一声震响。   铺满盛京的乌云被万丈佛光捅穿,稀稀拉拉分散,凝在云里的浊水污雾,哗地砸了下来。   鲜红的雨,好似倾倒血海一般,哐哐砸向地面,淹没盛京。   王负荆刚松开手,和光就瘫倒下去。   她跪在地上,仰头望天,摊开手心,接住雨水。眼神的迷茫执拗褪去,锥心刺骨的悲痛涌了上来。   那年在杀戮禅后山的竹林。   她曾对西瓜师叔说,“你会给我报仇,除非天上下红雨。”   没想到离开的不是她,而是师叔。   天上真的下红雨了,可她没能给他报仇。   她紧握指骨项链,深深嵌入怀里。   再吼再叫,也发泄不出满腔的恨意。   俯身砸向地面,双拳击碎水面,在四分五裂的血色镜面倒影中,原就狰狞的面容更显难堪。   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穹顶之上投下一圈微光。   曜台传送阵走出四人,正是苦瓜、莫长庚、和郁同乌束。   本是严峻的脸色,眼神触及哀鸿遍野的废墟时,无不惊在原地。   莫长庚和苦瓜没有片刻的迟疑,奔赴战场,救治伤员。   和郁同乌束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如今还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   曜台隐藏的秘密,足以震动整个诸天万界。   然而,莫长庚和苦瓜有更重要的事情,坤舆界的安危和恢复。   于他们而言,逾疆界落败,万界必有巨变,九德界和千壑界或许能从中分一杯羹。   曜台的秘密,也不是他们数人、短时间能够改变,不如暂且按下,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和郁摇扇一笑,“在下先行一步。”   乌束也没耽搁,千壑界不能落后九德界。   盛京中央。   悬在头顶的威胁离开,七权上层复盘整件事情,试图厘清现状。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的眼神落在和光身上,又确认一遍事实,“你放了洲一?”   大衍宗掌门紧接道:“你没权限!还没当上万佛宗的执法堂主,就私用掌门玉印!针对洲一的处置,你连参会的资格都没有!无论如何,这么大的行动都应该上达七权,由我们商讨过后下定论!”   按部就班行事,未经允许不得擅作主张,是大衍宗掌门攻讦的关键所在。   大衍宗执法堂主来穆臣都看不下去了,讥笑道:“若是上奏七权,恐怕还没传到诸位耳朵,就被异界来魂得知。就算诸位理清利弊,常年的思维方式也使得诸位迈不出这一步!”   七权众人思忖片刻,同意这点。哪怕现在,他们也不敢说放出洲一是明智的行为。   昆仑剑宗掌门十分忧虑,“坤舆界的名声好不容易涨了点,这可怎么办?其他界域知道咱们私藏天魔这么多年,还扔给其他界域,恐怕会得到诸天万界的敌视。”   “入侵天极界的并非谈瀛洲,而是疏狂界沦陷时幸存的天魔,由坤舆界暂时关押审讯。”   宁非天缓步走近,朗声道,“坤舆界这么回应便可。”   “你......”   七权上层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非天,没想到他会出手帮忙。   宁非天道:“诸天万界只能这么认为,权当是疏狂界的谢礼。”   虽然有宁非天的斡旋,七权众人依旧没能解开洲一的心结。   “谁透露的开阵手印?”“你怎么和洲九有联系?”“沧溟海的龙族怎么了?谁给你的权限!”......   一声声质问劈了下去,众人围着她喋喋不休。   万佛宗掌门很想为她说话,站在宗门立场有袒护的嫌疑,只能担忧地望着她。   和光跪在地上,呆呆俯视水里的倒影。   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一眼。   啧。   王负荆站在她身前,扫视众人,嗤笑出声。   “怎么?柿子专挑软的捏。洲一的事儿,我也有份儿。虚空裂缝,是我开的,海下的龙,是我屠的。你们怎么不来问问我?”   面对天魔大战的元勋,比众人大好几代的老祖宗,众人不敢质疑。   王负荆笑道:“真是时过境迁啊,没想到坤舆界上层变成这样,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天曜大战的功臣?”   众人面色一僵,这才回过神来,她是从天曜大战的战场爬回来的。   连日的界域战争,占据众人的所有心神,令他们忘了这一点。   而她那般疯魔的状态,怎么也不像能爬下战场的人。   这时,天顶投下一柱巨光。   云隙间隐现曜台的影子。   毫无感情的声音响彻云霄。   【天曜大战结束,现在公布新一轮界域排名。】   诸天万界同时收到曜台的播报,上位界域的排名变动极大,几十万年来不曾有过。   不周界仍是第一,疏狂界占据第二。   接下来,全都变了。   常年稳居前五的同盟界域纷纷跌落,无波界跌至第六,持允界跌至第七,逾疆界跌至第八。   取而代之的是在团战战场赢下它们的九德界和千壑界,分别位列第四和第五。   原列第六的天极界,跌至第九位。   卦辞界更不用说,已经跌出前十,退至第十七名。   最让万界震撼的是,原排末尾的坤舆界,竟然一跃升至第三!   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的胜利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团战战场的桂冠。   在疏狂界、逾疆界和天极界的团团包围下,竟然还能夺下头筹。   作者有话说:   喜大普奔!天曜大战终于完了!!    第十五卷 夜尽天明 第556章 556 重建   ◎对于坤舆界的众生来说,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   万佛宗,执法堂。   青鲨和方天押在堂下,双手被锁灵绳束缚,脊背挺得笔直。   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满脸的执拗倔强,没有一点审讯的紧张和囚禁的害怕。   高堂内侧,尤小五看着两人,心情十分复杂。   除了必要的审问,他心底始终徘徊一个疑问。为什么是青鲨,而不是他?   尤小五一下一下摩挲传讯戒。   “大师姐......”他连忙改口,“坤舆界代表和光投递传讯戒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做什么?”   方天回道:“我爹困在盛京,联系不上,我急着回去,可是所有通往盛京的传送阵都毁了,便想通过鬼樊楼的口子过去。当时青鲨正在陪我找通道。”   “这么说......”尤小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青鲨打断。   “大师姐发讯的是我,不是方天。他仅是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并不清楚行动过程,也不知道最后会放出洲一。小五师叔也一样,你们都被蒙在鼓里,一切罪责都在我!”   方天脸色大变,“说什么鬼话!你怎么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这是事实!你确实不清楚详情。方天你闭嘴,听我说。”青鲨提醒道,“你爹还在盛京,你必须快点赶回去。”   方天脸上浮上悲痛的神情,随即又担忧地看向青鲨,“那你呢?”   青鲨扬起一抹笑意,“我不会有事,七权肯定还没给洲一这事儿定性,不然堂上坐的就不是小五师叔。上层们眼下忙着呢,没时间搭理这事儿。今日是例行审问,关我几天就得了,具体还要等和光师叔出关。”   尤小五承认,这小子挺聪明,分析一点也没错。   这些事情,他也能做到,为何大师姐还是选择青鲨?相处时间、情分生疏,他哪点比不过青鲨?难不成是定要他去琉璃佛塔蒙骗洲九?   尤小五怎么也想不通,不禁捏紧传讯戒。   方天松了口气。   青鲨自豪挺起胸膛,“没事的,和光师叔肯定能保下我。”   青鲨的笑意刺疼尤小五的眼睛,尤小五心下微动,故意问道:“倘若她保不下你呢?”   青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皱紧眉头,“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保不下区区一个弟子?她都能把洲一放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青鲨的信任,不掺一丝虚假。   尤小五在心里自问,若是自己能否这样信任大师姐?他没有把握。收到传讯戒的那刻起,他会一遍一遍去想,应该这么做吗?这步是否正确?   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此毫不犹豫的行动,他自忖做不到。   尤小五自嘲笑笑,松开传讯戒。   例行审问结束,青鲨被收押在自己洞府,不得踏出半步。后续处理,待和光出关再决定。   方天即刻释放,行踪及时上报执法堂,若有传讯必须立即回宗。   方天送青鲨到洞府,把储物袋的话本零嘴筐倒出来,堆了大半个山洞。   “你将就几天,我下次再带更多东西来看你。”   青鲨不耐摆手,“你快走吧,你爹还等着呢。”   方天怔住,“我不知道他还活不活着。”自大战打响,就再没收到任何讯息。   青鲨不知如何安慰,拍拍方天的肩膀,“回家看看吧。”   方天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苍白的丧幡从各座大殿的檐角垂挂下来,凌风高扬。   万佛宗千八百禅,铺天盖地的缟服素衣,漫山遍野的诵经哀悼。   万古长青的林壑溪谷,忽地挤进一片雾惨云愁的冬意。   漫无边际的缟素浸入视野,方天愣在原地许久,摇摇脑袋甩出惧意,才疾步下山。   一出宗门,更深的寒意捏紧他的心脏。   满城的悲风苦雨,凄凉悲怆的恸哭直冲云霄,抽噎声此起彼伏。   通往盛京的传送阵重新开通。   方天挤入人流,马不停蹄赶了过去。身旁的人和他一样,亲朋好友困在盛京。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是刚从盛京逃回来的百姓,风尘仆仆、遍体鳞伤,扶棺而归的不在少数。   一具具森严的棺材,一个个凄惘的亲友,一声声凄切的哀哭,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   凄怆的氛围如同熊熊大火,一下子把众人吞入其中,越烧越大。   方天被深深裹入其中,心脏好似被捏紧一般跳得极快,似乎马上就要蹦出嘴巴。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镇定下来。   盛京的氛围更悲怆,他必须习惯忍受,留下心力。   传送阵光落下,盛京的氛围与他们想象得截然不同。   没有高声恸哭,没有揪心诀别,只有一地平静的狼藉,一地冰凉的尸体。   偶有几声哀鸣,是从战争活下来的幸运儿。   战争结束后,驰援的兽族军队没有立即返回十万大山,帮忙寻找存活的人们。   修士可以通过灵气寻找,凡人并无灵气,困了数日已经奄奄一息,更难探知。   兽族们匍匐在地面,认真嗅着凡人的气息,一寸一寸往前挪,生怕错过一条生命。   每闻到一息,便抬头看向周围的修士,招手唤修士们过来。修士们小心翼翼扳开墙块砖石,细细寻找那一息的存在。   或是人,或是小动物,或者仅仅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兽族们寻过这处,继续爬向下一处,片刻不歇,连日不停。   废墟下方救出的人们,急急送往医修的驻地。   药宗所有弟子都来了,连夜在盛京设置驻地,挽救命悬一线的生命。   贵重的灵药珍液,不计代价砸了进去。   坚持余日、被送过来的大多数人都救了回来,缺胳膊少腿留下后遗症的不少,好歹活下来了,日子还能过下去。   即使如此,依然有救不回来的生命。   老人躺在地上,身上伤口止血了,可是五脏六腑已经衰弱了。再厉害的医修,都救不回来。   满是褶子的眼皮缓缓睁开,浑浊的瞳孔倒映出蔚蓝的天空。   干枯的手臂颤颤悠悠抬起,好似想抓住什么。   手臂无力坠下前,冷白薇及时接住。   老人枯涸的嘴唇动了动,挤出最后的话,“我们......坤舆界赢了吗?”   冷白薇环视满目疮痍的盛京,赢字怎么也道不出口。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温柔地笑道:“我们还没有输。”   援助从四面八方赶赴过来,盛京还能重建。   老人露出满足的笑容,眸子亮起微光,眼皮合上,嘴唇嗫嚅最后三个字,那就好。   三街六巷,尽是倾倒的房屋和坍塌的墙壁,埋在其下的人们不知凡几。   危楼歪墙遭受丁点震动,就要再次崩塌的时候,一根根红线纵横交错,延伸展开,拽住梁柱墙头,稳固在这个状态。   小傀儡钻进墙缝,一处处寻找困在里面的人们。   一旦寻到,便嘎吱数声。   柳幽幽和萧玉成紧跟其后,搬开断墙杂物,从中救出人们。   鬼樊楼。   邪修们扛着一袋袋人头,清点数量,同薛孤延要赏金。   原先准备的灵石都给完了,薛孤延手里也没钱,不得不让邪修们侯些时日,容他先去向上边讨钱。   邪修们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炸,怎么听得进薛孤延的话,扯着他不放。   薛孤延无奈,偷偷溜走了。   其中一名虎背熊腰的邪修知道薛孤延和蛟遇等混血要好,转而去找蛟遇算账。   大汉追着蛟遇,一直追到盛京的口子。   蛟遇不耐烦道:“祖宗哟,我怎么知道鸟和尚去哪儿了!”   “老子不管!”大汉把胸膛往前一顶,心形大洞袒露的胸口蹦出一丛丛黑毛,糊了蛟遇一脸。“你要是拿不出前来,老子就把你送进红袖招,听说里面的姑娘可爱混血了。”   蛟遇老脸一红,“不行,我心有所属,身也有所属。”   “那你拿钱啊!为了弄死逾疆界的瘪三,老子的眼珠子都炸没了。”大汉忿忿道。   蛟遇瞥了眼大汉的眼睛,“扯谎也扯个好点的,眼睛不在那儿吗?”   大汉抬了抬脚,鞋上的两颗眼珠子炸成一滩,红色黄色流得十分恶心。   不远处,一个和亲人离散的小孩紧抱兔子玩偶,嚎啕大哭。   谢玄心知这孩子的父母凶多吉少,安慰许久,也没让孩子开心点。   谢玄点了点兔子玩偶两颗爱心状红色眼珠子,又转了转头顶半破的风车,想要借此逗他开心。   突然间,小孩不哭了。   谢玄以为安慰奏效,还想继续哄,就见孩子直直望向鬼樊楼通道,视线落在那名奇装异服的大汉身上。   瞧那身血腥的杀气,谢玄便知那邪修不好惹。   没想到小孩小碎步跑了过去,站在大汉面前。   大汉蹙眉扫了小孩一眼,粗声粗气道:“有事儿?”   小孩没有吓到,奶声奶气开口道:“我娘说过,被人帮助,要好好说谢谢,才是好孩子。昨天,你杀了那个用刀的丑八怪,我躲在米缸里看到了,谢谢叔叔。”   大汉的眉头皱得更紧,杀了这么多人,哪儿记得什么米缸什么丑八怪。   小孩双手递上兔子玩偶,“这个送给叔叔。”   大汉嘁了一声,“老子要这玩意儿干嘛?”   小孩定定看着他,高举的双手没有放下。   大汉烦躁挠挠头,揪掉兔子玩偶的爱心眼珠,镶在鞋面,“行了吧。”   小孩笑着点头,屁颠屁颠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名中年的凡人男子提着一壶酒,走到大汉身前站定。   在大汉疑惑的目光下,中年男人先是笑了笑,才道:“我在街尾开了家酒楼,逾疆界攻进来的时候,前辈恰好在里面饮酒。幸好您那时解决敌人,我才能捡回条命。酒楼没保住,地库还剩些酒,特地提来一壶送给前辈。在下的凡人物什,想来前辈也看不上眼,以后您来我这儿,都给您免单。”   大汉接过酒壶,大灌一口,似乎从酒味想起来了,笑道:“行,老子记住了,过几日和兄弟们去找你讨酒喝。”   中年男人笑道:“那我可得把珍藏的美酒都挖出来才行。”   邪修大汉满意了,没管蛟遇和灵石,提着酒壶,大摇大摆走了。   中年男人正打算离开,街头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爹?”   方天呆呆看着中年男人,压制已久的情绪崩不住了,泪水鼻涕奔涌而出。   “爹——”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中年男人眼神闪过欣喜,又绷住脸色,脱下鞋子就往方天身上打,“你不是在万佛宗吗?跑这儿来干嘛?不要命了。”   方天惨叫出声,一边躲一边解释,“我不是担心你嘛!跑来救你啊。”   “你个小练气,救个屁!还不如腾出位置让修士过来,占着茅坑拉不出屎,你就是欠揍!”   中年修士一边轻打,一边哭。方天一边痛叫,一边笑。   两人闹累了,背靠背坐下,一齐喘气。   “爹,咱去菩提城?”   “不,回酒楼。”   “酒楼没了,我过来的时候瞧见了。”   “后厨还有些粮食,做成饭菜给乡亲们送去。咱又不是修士,光磕灵丹胃怎么顶得住,要吃些热腾腾的饭菜才好。”   “爹不是十年没下厨了吗?”   “你爹只给你娘做饭,你娘走了这么多年,算算也该轮回了,说不定转世能吃到我的手艺。”   “那我给爹打下手。”   “就你那残手,端盘子还差不多。”   ......   与此同时,天曜大战的阵亡遗体,陆续送回各大宗门。   宗门上下,无不是一片森然的素白。   大衍宗。   步云阶亲手挖坑,抱起封曜的半边身子,万分轻柔放入坑下。蹲在地上,一捧土、一捧土挥下。   他们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终归也是这么多年的师兄弟。   来穆臣盘腿坐在土地,墓碑刻字,一笔接一笔。   最后一捧土落下,墓碑立起。   来穆臣取出暖玉,正想把它放上墓碑。   步云阶出声道:“师兄不如留下,封师兄也会想您留着。”   来穆臣摩挲晶莹的玉面,笑了笑,“也是。”又把暖玉抱在怀里,正如封曜第一次把暖玉给他时那样。   昆仑剑宗,墓地。   一柄柄断刃插在地面,迎着强风,丝毫不动,正如它们主人的傲骨。   怀揣剑石的道侣们陆续赶来,拜在故人的剑下,放声大哭。   正是在这儿,既盛京一别,莫长庚和温潮生重逢。   莫长庚身上带着匆忙进阶的混乱灵气。   温潮生的胳膊吊在脖颈,一身血味止也止不住,刚从病床爬下来。   昆仑凛冽的寒风刮过两人,肃穆的脸上流露些许笑意。   温潮生缓步走近,伸出空出的手。   莫长庚紧紧回握,把他拽到身前。   两人重重抱了抱。   “命大啊,这样还能活下来。”   “废话,还没赢过你,怎么能这么死了。”   “赢我,下辈子吧。”   ......   界域战争结束了。   对于坤舆界的众生来说,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尤小五是执法堂核心弟子,往实权方向培养的,他从小到大的教育是凡事多想想,绝不能立即相信别人。   这也是和光没有选他的原因。   另一边,青鲨从嗔怒禅秘境便相信和光,经过沧溟海一战,更是让他决意以后跟定她,完全信任。   一轮战开始前,嗔怒峰的较量,和光得知季鹰等人的异界来魂身份,下令开禁魂阵。当时尤小五犹豫了,青鲨直接开阵。从这一处,和光看清了两人的区别。 第557章 557 新生   ◎有朝一日,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盛京,王城旧址。   殷红的余晖投在日晷,晷针箭尾闪过奇异的微光,斑驳的红羽在风中纵情起舞。   “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负棘低头看着破碎的地砖,心脏好似被一寸寸揪紧般难受。   “心愿已了,我没有继续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王负荆仰头端详红羽,眼前浮现出当年阿颜舞蹈求欢的画面,不禁笑了出来。   作为一缕神念,他存在的目的便是完成王负荆的心愿,保下王家的同时,除去龙族。   龙族已从坤舆界历史上彻底抹去,蛇族寻到龙族谋反的证据,十万大山的兽族全都站在王家这边,强烈要求不追究此事。正如和光预料的那般,七权的四方偏向王家。   王负荆的心愿了结,神念的使命完成了。   菩提秘境整整两万年的苦捱,终于得到回报。   执念放下,区区一缕神念,不必贪恋世间。   王负棘猛地抬头,“老祖宗可是......”   王负荆打断这话,“你无需这么称呼,你是我的转世,以你的资质,此世飞升不成问题,将来记起无数轮回,你便是王负荆,王负荆便是你。”   王负荆回身看他,“有朝一日,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绯红的余晖洒在王负荆脸上,唇角微弯,忽地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或许,你早些回想起来也行。”   王负棘不明白,“什么意思?”   王负荆食指点在王负棘眉心,“修为尽数传你的同时,把王负荆的记忆全部渡给你。”   王负棘愣住,认真思忖这件事情。   创立王家的始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终会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提早回忆王负荆那一世又何妨?   王负荆眼角微勾,历经万年的沧桑眸子渐渐眯起。   “要吗?”   王负棘轻轻点头,澄澈的眸子眨了眨。   “要!”   王负荆食指触向王负棘额头,熯天炽地冲天而起,转瞬裹住两人。   一时之间,连夕阳的余晖都黯然失色。   汹涌澎湃的灵气,赫赫炎炎的凤火,波澜壮阔的记忆,一齐灌入王负棘的身体。   他感觉神魂都在刺痛,忍不住紧闭眼睛。   灵魂深处,一幕幕刻骨铭心的记忆翻涌上来。   十万大山在凤主膝下的快活时光,被龙百川屠戮的血色一夜,流落盛京的潦倒日夜,被大业帝囚禁戏耍的屈辱日子,投奔万佛宗的艰苦岁月,随同顾钧座三光等人抵抗谈瀛洲,天魔大战之后苦寻龙族未果,把一身修为留给神念不甘死去......   波澜壮阔的一生,细枝末节尽数铺展开来。   如此一来,作为王负棘的半生岁月宛如儿戏般荒诞不经,不值一提。   王负棘再次睁眼,澄澈的瞳孔染上沧桑。   他不是那个王负棘了,却还不足以当起王负荆。   赤红的火光渐消,王负荆的身影变得透明,好似随时会被风吹散。   王负荆温和地看了王负棘一眼,唇角勾起笑意,转身面朝日晷。清风拂过,半透明的身影彻底消隐。   晷针箭尾的红羽腾地冒出火焰,在凤火中起舞逝去。   王负棘感受身体,修为已然臻至渡劫期。   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日晷在身后燃烧殆尽。   不周界。   慧可一到灵山脚下,不等僧人传报消息,疾步走进一门、二门、三门,直至大雄殿外,顿了顿,才进去。   威严肃穆的眼神从上方投下。   慧可不敢抬头,甚至不敢重呼吸。   膝盖微弯,作了个揖,恭声道:“菩提佛。”   菩提佛的喘气声突地粗了,拖着沙哑的声音道:“逃离卦辞界的那名弟子,还未寻到?”   慧可的膝盖弯得更下,“万界都没寻到踪迹,那名弟子没有散布卦辞界的消息,也没有大张旗鼓寻找散落外界的卦辞界修士,故而寻不到线索。”   “卦辞界呢?”   “菩提子传来消息,卦辞界的修士极为顽固,不肯放弃八卦传承。若要彻底斩断卦辞界的天道信仰,怕要多花些时日。”   殿内静了半晌,菩提佛没有质问,威厉的目光一直停在慧可身上。   慧可咽了咽喉咙,又道:“卦辞界彻底封闭,内外不通,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诸天万界不会猜到不周界身上,只会认为是卦辞界自锁界域。倘若那名逃出去的卦辞界弟子散布流言,我们很快就能追踪到他。这等荒诞流言,万界也不会相信。”   菩提佛叹了口气,“听说曜台闹出些许事端。”   慧可心头一震,喉咙好似被掐紧般。   “贫僧前往卦辞界后,曜台无人留守,自行运转。坤舆界的团战战场,四界确实胡作非为,曜台的规则没能制止,不过那四界弟子并没有怀疑。还有就是坤舆界的大乘期战力......”   “又是坤舆界!”   菩提佛猛地咳嗽起来,“菩提死了那么多年,还是要和我对着干!”   待菩提佛恢复过来,慧可才接着道:“那大乘期战力是佛修,扛住曜台外的魔气,成功进阶了。随后,听说他划开虚空裂缝,在各个战场胡乱转悠。”   菩提佛问道:“他都去了哪儿?”   慧可低声道:“不知,未曾在曜台设置留影球。贫僧离开期间,这些都是通过其他界域的情报得知。”   凌厉的目光骤然劈了下来。   慧可膝盖一软,即刻双腿跪地,俯拜身子,“世尊恕罪!”   许久过后,菩提佛收回目光。   “罢了,毕竟是本座命你离开曜台。诸天万界没有传起谣言,想来他们也没能看到什么。”   慧可抬头,试探性问道:“要不派人去解决他们?”   殿内的空气缓了下来,菩提佛似乎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上方传来话。“再过些时日,眼下动手倒有嫌......”   话音突然停了,暗红的血液哗地喷了慧可一脸,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大殿。   慧可讶异望去,就见那座庄严显赫的身躯缓缓歪了下去。   “世尊——”   九德界。   和郁刚出曜台,还没来得及享受作为功臣的庆贺,就马不停蹄奔向另一个任务。   天极界遭受天魔入侵,逾疆界损失惨重。再加上两界排位下跌,两界对附属界域的掌控减弱。   底下的附属界域也蠢蠢欲动,想要攀附其他上层界域。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把握这一次,九德界能获取的利益,比以往几轮天曜大战加起来都多!   和郁怎肯放弃!   他刚回到九德界,一圈医修围着他转,治疗伤势。他用仅剩的那只手翻看公文,旁侧还有书童重述最近的万界局势。   片刻不得歇息,刚与九德界上层讨论完,紧接着奔赴其他界域,劝服那些掌门世家投入九德界麾下。   与此同时,和郁还要派探子时刻监测乌束的行踪。   千壑界必定和九德界想的一样,乌束那人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千壑界吞得多了,留给九德界的便少了。   他不能输给乌束。   正如和郁料想的一般,这些日子乌束也在多个附属界域打转,轮流劝诱那些宗门世家。   和郁日夜监听乌束的行踪,都快能猜到对方下一步去哪儿了。   今日,汇报行踪的探子又来了。   和郁趴在书案,头都没抬,“他又去哪儿了?磨刃界还是寻幽界?”   探子回道:“是坤舆界。”   和郁猛地抬头,“他去那儿干嘛?”   乌束总不可能把坤舆界收入麾下吧,他想什么美梦呢?话说回来,坤舆界忙着重建,就算合作也要等些时日吧。他现在去那儿,不是白费时间?   探子道:“拜访原坤舆界代表和光。”   “什么?”   和郁更想不明白了。据坤舆界探子的情报,七权还没想好怎么对待和光,她现在手里没多少实权,还比不得天曜大战期间。   探子补了一句,“乌束并非以千壑界代表的身份,而是以私人身份拜访和光。”   摒弃两界代表的身份以及背后代表的意义,纯粹修士之间的会面。   和郁推开公文,认真想了想,怎么也想不通乌束的目的。   忽然间,和郁脑海涌现曜台的事情,心头一紧。难不成乌束要把那事儿告诉她?他们不是说好了暂且保密吗?   他翻出玉牌,连忙给乌束去讯。   【和郁:听说你去找坤舆界代表了?可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不妨一同分享给在下?】   乌束的讯息回得很快。   【乌束:别试探了,不是界域公事,和你无关,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   和郁盯住玉牌,瞪大了眼。   就他俩那说不了几句就开骂的交情,能有啥私事啊!总不可能去告白吧! 第558章 558 人情   ◎万里迢迢走到这儿的她,好像个小丑◎   乌束本以为和光会亲来迎接,迈出跨界传送阵,下边候着的是张陌生的脸孔。   白色僧衣拖在焦土废墟依然纤尘不染,冠玉般的面容微垂,眉眼半阖,现出点在眼睑的两枚妖痣。   一抬眼,妖痣隐没,千般风韵尽堆眉梢。   俊美的僧人缓缓走近。   乌束扫了一眼,脑海浮现档案的描述,乃是万佛宗执法堂副堂主明非。   明非冁然一笑,“欢迎乌道友造访坤舆界。”   乌束以私人拜访,无需界域之间的铺张恭迎,也无需文邹邹的官方用语。   乌束微微颔首,故意往后方望了一眼,“她人呢?”   半日前拜帖便送到,她爬也该爬过来了。   明非的笑意僵住片刻,“和光师侄事务繁忙,无法抽出时间前来,实在抱歉。作为她的师叔,在下只好代她而来。”   虽然是私人拜访,但乌束的地位摆在那儿,派个小辈来也不好,为了礼节只能明非来了。既是和光的师叔,也有执法堂副堂主的身份。   乌束勉强接受。   两人通过传送阵抵达菩提城,再前往万佛宗,最后停在普通的山洞前。   一路白幡飘扬,悲声哀鸣不绝于耳。   洞府外,花篮锦旗层层排开,各种贺礼堆了一地,漳州界的糕点、泰和楼的美酒、樊楼最新的说书留影球、盛京小报的天曜大战特刊......   几十只纸鹤焦急飞腾,进不了门,如无头苍蝇般打撞。   灰尘堆积贺礼,灵气殆尽的纸鹤坠落在地,连石门外都结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可想而知主人有多久没出门。   乌束哂笑,“事务繁忙,她是刺激受大了吧。”   明非陪笑,上前正想敲门,被乌束拦住。   “我自个儿来。”   明非无奈,略含忧虑离开。   乌束拍开一只糊到脸上的纸鹤,大喊道:“出来!”   周围的纸鹤颤了颤,许久过后,里面没有响起一道声响。   又喊了一声,“开门!”   依旧没有回应。   大骂一声,吼道:“你自闭了不成?”   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回音,“没空,下次吧。”   他都到门口了,你让他改日再来?乌束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冷遇,直接气笑了。   抬腿捅穿蛛网,一脚踢开石门,大步走了进去。   一束束阳光照亮昏暗的洞府,满室的灰尘在光线下起起伏伏。   档案地图堆了一地,既有坤舆界的,也有诸天万界的,尤其以天极界的资料最多。   和光埋在公案,发丝结了蛛网没清。   乌束踢开一地文案,踏重脚步,缓慢走了过去。   她还是没抬头瞧他一眼。   他笑了,“这就是坤舆界的待客之道?”   她直言回道:“我没空,你打道回府吧。”   乌束哼笑一声,微微偏过脑袋,接着猛地拍向公案,两只手掌恰好遮挡她正读的档案。   结满蛛丝的脑袋哗地抬起,狰狞的面容逼近乌束,她疲惫的眼神闪过狠戾。   她立时抓过旁边的小刀,对准乌束的手掌,重重捅下。   乌束直直注视她,双手没动分毫。   小刀触到皮肤的那刻,转变方向,插进指缝。冰冷的刀刃紧紧贴住乌束的手指。   她紧紧盯住乌束,眼神的狠戾褪去,疲惫再次爬上,声音很低了,“我真没空。”   他挑高眉头,“你真被贺拔六野打痿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她的面容再次狰狞,咬牙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来干嘛!”   “一轮战的时候,你帮了老子一次。今日,老子来还人情。”   他微微俯身,上半身倾过公案,贴近她面前,胸膛往前顶了顶,离她的眼睛就差一寸。   “就在怀里,伸手进去。”   和光抬眸看他,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她脸色微变,双手撑住公案边缘,后仰身子,远离他。   她抿了抿嘴,斟酌道:“贫僧不喜欢你这类型。”   乌束的脸色僵了僵,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话,眼睛喷出怒火,“狗和尚说什么呢!”   “啊?”她眨眨眼睛,“你不是要以身相许?”   “我许你大爷!”乌束拔出小刀,劈过去。她抬手挡头,刀刃停在半空,他啧了一声,扔开小刀。   他从怀里取出遗书,放在桌面,食指按住,移了过去。   她的脸色更怪异,“贫僧也不想和你殉情。”   乌束额头青筋直跳,心中告诉自己她刺激受到了脑子不好,得体谅体谅。   他气得三两下撕开遗书,把里面的碎纸条贴在她面前。   【陷云谷。】   和光想了想,似乎是千壑界的地名。   她微微后仰,“什么意思?”   “贺拔六野就在这儿。”   乌束的话如同万钧雷霆般劈进和光心里,她急忙靠近身子,一把抓住乌束的手,死死盯住这三个字,恨不得刻进脑子。   她试图抚平躁动的情绪,“你有多大把握?”   他轻嗤道:“贺拔六野在千壑界进进出出,就差建个后花园,我连这点都摸不清楚,怎么爬上界域代表的位置?”   和光眯缝眼睛,脑海翻上贺拔势说过的话。   在界域关系上,天极界和千壑界走得最近,贺拔六野时常要去千壑界办些事务,有些官方记录在案,每年又有些不在的日子。   贺拔势的父母,疑似因为贺拔六野的关系,丧生千壑界。   千壑界是个极好的突破口,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乌束一手推开所有文件,清空公案,从储物袋取出一张大纸,铺展开来。   “这是千壑界地图。”他食指点向一处,“你看,这片都是万年火山,气温绝对不低。”   又铺开一份地图,这份地图描画凹凸不平的线条,部分中心合成圆圈,备注一个个数字。   和光从未见过这样的地图,问道:“这是什么?”   乌束道:“地表温度图,取年均温为数值。一百年前,我派人绘制这类地图,那人还没绘完就老死了,后来事情一多我也忘了。这份地图,只有我知道。”   两份地图合在一起,他又点向火山地带。   按照常理,那块地方的年均温应该差不太多,然而温差极大,四周的年均温高于千壑界绝大多数地方,仅仅中央的温度低,而且是千壑界年均温最低的地方之一。   和光惊讶出声,“怎会这样?”   “看到地图的时候,老子也惊了。在千壑界所有人印象里,那儿是寸草不生的荒芜赤地,温度不可能低成这样。我亲自去了一趟,偶然在外围瞥到一抹虚空裂缝的灵气,正是贺拔六野的气息。”   “当时千壑界和天极界的大贸易正在展开,不好惹恼贺拔六野,老子便按下这事儿,懒得搭理,权当不知。”   乌束解释完,食指紧紧按住火山地带中央。   “这儿,就是陷云谷。”   乌束扬眉笑道:“怎样?够偿人情吧?”   和光从他手中接过纸条,撕得粉碎,“一笔勾销。”   盛京,王家府邸。   龙珠置入灯盏,龙筋垂挂帏幔,龙爪贴作壁饰,龙皮摊在座椅......   蔚蓝而血腥的光辉照耀大厅,比屋外的朗朗晴空有过之无不及。   奢华程度,宛如三万年前的大业帝王宫。   大堂首座,王负棘懒散陷入椅子,怀里抱着龙头,揪着长须不断抚摸。   王御剑匆匆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棘哥,不能把龙族尸体堆在宅子,会引起不满!”   “三万年前,龙族就是这么做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王负棘掀起眼皮,那悠悠瞥来的一眼,直接把王御剑定在原地。   两人相伴长大,王御剑从未见过这样的王负棘,那冷漠而沧桑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   棘哥怎么变成这样了?   还是那张脸,王御剑却几乎认不出来。   王御剑咽了咽喉咙,干巴巴找理由,“龙族毕竟是咱们屠的,尸体堆在仇人家里,怨气太重了......”   王负棘眼睛一闭一睁,又变回王御剑印象的那般澄澈,“那你说怎么办?”   王御剑一听这熟悉的语气,搓搓手掌,兴奋地说道:“这些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要不卖了吧,肯定能大赚一笔!”   “那我全买了。”王负棘紧抱龙头,不肯放手。   王御剑焦急解释,“谁都能买,就是不能留在咱们王家!七权没有正式给这事儿定性,文书还没下来,咱们继续挑衅它们,只会增大嫌隙!”   王负棘掏掏耳朵,吹了一下,表示不想听。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女声。   “和光求见王家少家主。”   王御剑愣了片刻,和光前面没有加前缀,坤舆界代表,嗔怒禅子,万佛宗执法堂什么的 ,全都没有。   摒弃所有地位和背后代表的权力,单单以私人身份拜访,实在稀罕。   王负棘拖长声音懒懒道:“进来吧。”   和光朝王御剑点头示意,一直走到王负棘面,恭声问候道:“少家主。”   王御剑拖来一把软软的躺椅,热切地说道:“坐啊!站着干嘛。”   和光摆手拒绝,直直注视王负棘,“在下此次前来,有事请少家主帮忙。”   王负棘大手一挥,调笑道:“看上什么随便拿,龙筋多得是。”   和光道:“在下已经掌握贺拔六野的藏身之处,特请少家主出手,同去除掉他。”   王负棘没有回话,眼眸半阖,叫人瞧不成情绪。   王御剑顿了顿,语气有些为难,“七权还没决定对待贺拔六野和逾疆界的方针,是不是先行上报为好?私自出手......”   “所以,在下今日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前来,邀请王前辈出界走一趟,冒着生命危险。”   和光定定凝视王负棘,企图从他的面容读出什么来。   王负棘扔开龙头,不缓不急地说道:“龙族已除,心愿已了,本座如今无欲无求,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手帮你?”   眼皮抬起,沧桑感几乎溢出眼神。   他扯嘴笑了笑,“你能给我什么?”   “没有。”   和光深深看他一眼,撩开衣袍,弯曲膝盖,低垂头颅,就要跪下。   王御剑吓得睁大眼睛。   王负棘瞳孔骤然一缩,澄澈的气息漫上眼神,急忙冲上去,扶住她的手臂,不肯让她下跪。   “你疯了不成!”   “没有一物可给,所以在下求你。”   双方相持不下,王负棘只觉她的手臂都在颤动。   王御剑脸色沉下,“够了!去还是不去,棘哥你给个准话。”   王负棘挠挠头,清澈的眼底满是无奈,“反正是坤舆界的死敌,当本少爷为民除害,那就去呗。”   千壑界。   一出虚空裂缝,沸沸汤汤的热气扑面而来,仿佛滚烫的砂石刺钉灌入喉咙,整个人都被送进笼子烘干。   和光撑起防护罩,元婴期的灵气也没能彻底抵挡这股热气。   王负棘用手对脸扇风,明明是火系修士凤族眷属,却热得直喘气。   乌束嘁了一声,“这就受不了了?还没到火山地带。”   他穿着密不透风的薄甲,没有撑起灵气罩,神闲气定地站着。   不远处,一行凡人匆匆爬上沙丘,披着厚重的斗篷,背着半个人那么大的包袱。   兜帽下都是平静的神色,早已习惯千壑界的酷热。   王负棘疑惑道:“千壑界遍地火山,修炼火系法术不是更方便?”   比如终年冰雪的天极界,很多修士因地制宜,修炼冰系法术。   遍地火山的千壑界,却以冰系法术见长,纵横诸天万界。   乌束回道:“适应环境发展道脉,确实是种便利的选择。千壑界民风彪悍,不避强御,有句古话叫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避其锋芒,不如迎难而上,更显得威风。故而修习火系的少,修习冰系的多。”   地面忽地裂开一道缝隙,喷出腾腾火焰。   乌束瞥了一眼,没有浇灭,反而一脚踩上去,用更加猛烈的火焰把它压了回去。   三人飞了一会儿,千壑界环境恶劣,灵脉资源稀少,怎么也不像是能挤进上位的界域。   然而,就是这样的千壑界,屹立前十界域十几万年不倒。   和光心想,或许和千壑界的民风有关系,坚韧不拔,负隅顽抗。恶劣的生存环境压迫生灵,也迫使他们生出战天斗地的意志。   随意划破虚空裂缝,恐怕会引起贺拔六野的警戒,所以三人先乘传送阵到最近的城池,再隐蔽气息去陷云谷。   飞到目的地附近,两人才明白乌束那话的含义。   火山地带,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们踏出虚空的那处,跟真正的火山地带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和光展开地图,已经进入火山地带,陷云谷还在中央。   温度图显示,这儿是千壑界最热的地方之一。   前方坐落不少古城遗迹,高大威严的城墙,平铺宽广的街道,以及一座座亭阁楼台,无不显示这儿曾经是座大城。   和光问道:“这么热的地方,还有人群聚居?”   更加宜居的地方多得是,为何要在这儿建城。   乌束踢开黄沙,下边埋着不少枯骨。   “两千年前,这儿还不是最热的地方,比起其他火山群算凉快的了,这座城市曾是千壑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后来突然变热,修士们找不出原因,城市降温的成本太高,不如新建,修士们渐渐搬走了。凡人们走不掉,守着荒城,不是热死,就是饿死了。”   和光问道:“和贺拔六野有关?”   “去看看就知道。”乌束对比温度地图,拨开阵阵黄沙,下方现出狭小的口子,仅容一人通过。隐蔽程度,几乎难以察觉,若不是有地图在手,怎么也找不到进来的口子。   靠近口子,还未进通道,里边儿传来阵阵凉风。   三人感到舒适的同时,心头稍安,他们找对了。   走过长长的通道,出口现出一点光亮。大片大片的绿色在视野弥漫,漫天遍野都是密林树海。   王负棘惊讶出声,“怎么会?”整个千壑界都找不出这么大片森林!长势还如此旺盛。   乌束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咬牙骂道:“畜生!”   和光蹲下身子,探测出地表之下有座囊括树海的阵法,极为隐蔽,若不进入此地根本没法发现。   向四方排散热气,用以维持阵内的温度。   因此陷云谷凉快,才能生长出层层叠叠的树木。与此同时,周围接纳众多热气,超过地表所能承受的范围,变成千壑界最热的地方之一,于是城市衰败,四面赤地千里。   陷云谷,就是趴在古城荒地的吸血虫。   林间,一座座房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依次排开。   湖泊、池塘、溪流等等火山界域不可能出现的物像,蛙噪鸟鸣不绝于耳。   在赫赫炎炎的千壑界,生生开辟出一方天堂般的世外桃源。   房屋间,人们打闹逗趣,欢声笑语传遍一条条街道。   没有耕种的土地,没有放牧的围栏,一片片观赏的花、一池池嗷嗷待哺的湖鱼......   没有任何生产的生存环境,人们个个红光满面,神采焕发。   与外面人们的坚忍而沉重截然不同,这儿的空气里满是安谧和平和。   无论仙凡,都活得毫不费力。   忽然间,峡谷深处传来一声锣响。   箫笛、铜鼓、弦乐接连响起,合奏成欢快的乐曲。   两行身影并列而行,都穿着浮夸奢靡的衣袍,戴着怪异喜庆的面具,边奏乐,边舞蹈。   仿佛是边远民族的游神活动,百人队伍渐渐走出山谷。   街道的人们围了上来,跟随队伍前行,屋内的人们也在陆续出来,无不欢喜鼓舞。   队伍中间,两人肩头扛着一顶木轿,一名小孩坐在轿子,戴着威猛的面罩,朝行人们欢快挥手。   和光遥望轿子,呼吸顿时一滞。   “怎么了?”王负棘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轿子前端的轿夫。   一身粗布麻衣,抬脚落脚间露出破烂的鞋底。脖子围着一块白布,时不时擦把汗,如同寻常凡夫。   那抬起的面容,赫然是贺拔六野。   天极界贺拔家族的家主,跑来当游神抬轿的轿夫?说出去谁信!   似乎注意到视线,贺拔六野回望过来,看到三人神色怔了怔,随即轻笑出来。   把轿子的杆儿偏向左肩,高抬右手,朝她们挥了挥。   毫无芥蒂,不含虚伪,就像轿子的小孩同行人招呼一般。   和光看着这荒诞不经的一幕,紧紧咬住后槽牙。   界域大战才过多久,他跑这儿来当轿夫?   这算什么?了却心愿的养老生活?   仰仗乌束的人情,依赖王负棘的实力,万里迢迢走到这儿的她,好像是个小丑。   满腹的怒意,满心的恨意,涌上心头,变成剖肝泣血的苦意。   作者有话说:   虞世南喜欢养鸟、走街串巷   汝明山原来是闽南人,曾经下海经商,很喜欢游神这种热闹的乡间活动。   无相魔门的百鬼夜行,最早从汝明山开始,拉虞世南加入。   光光第一次碰上百鬼夜行的时候,虞世南就藏在后头队伍跟着玩。 第559章 559 陷云谷   ◎一缕执念,把坤舆界搅得天翻地覆◎   轿子一落,人们立刻围了上来,簇拥轿上的小孩。   “四郎真是长大了啊,以前还怕高,哭着闹着不肯上轿,现在都敢站起来挥手了。”   “面具沉不沉,要不要摘了透透气?”   “阿叔做了你最喜欢的羊羹,千山界运来的红豆栗子,快尝尝!”   ......   四郎摘下面具,没在轿首看到想见的人。他躲过乡亲们的摸头,胡乱咬了几口羊羹,匆匆下轿,还被杆儿绊了一下。   “别摔了哦,急着去干嘛?”乡亲们担忧问道。   四郎含着羊羹,咕哝道:“我去找六叔!”   六叔每次回到陷云谷都会带回很多人,摸着四郎的脑袋,亲切地讲述界域外面的事情。   前些日子,六叔孤身回来,似乎受了些伤,步伐摇摇晃晃。没有摸他的脑袋,直接进了山洞。   直到今早游神,才出来。   四郎望见远方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喜,加快脚步,怀里的酒壶溅出几滴,连忙站定。   他扶住酒壶,奔往六叔的方向。   密林深处响起数道说话声,四郎放轻脚步。透过繁茂的枝叶,那儿除了六叔,还有三名修士打扮的人。   六叔从外面带回来的同伴?   四郎心头刚浮上这个想法,又很快打消。那三人都不悦地盯住六叔,态度更是恶劣。   “不回天极界当你的一界之主,跑来这穷乡僻壤窝着,怎么?贺拔家主打算退休了?情愿当个山野村夫?”   为首的女人恶狠狠瞪住六叔,眼神如天极界的豹子一般,不过她的脖子没戴锁奴环,真是可惜。   六叔脾气好,没同她计较。   “也无不可,在下心愿已了,就此平平淡淡了却残生也不错。”   那女人的眼神愈加凶狠,每一句话如同奴隶主手上镶满倒刺的鞭子。   “贺拔家主的退休生活真是安逸,还有闲情逸致担轿子。”   “你不也是,大老远跑来看游神。坤舆界还是烂摊子,在下以为小师父忙得很,没想到还有功夫跑来探望在下。”   那女人狰狞的脸上挤出狠笑,“不来,怎会知道贺拔家主已经跌落大乘。要知道,当初您离飞升只差半步。贫僧不是什么好人,仇人落魄,自然要来狠狠嘲讽一番。”   六叔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说到落魄,小师父岂不更惨?失去这么多同伴,听说最亲的师叔就死在面前。”   那女人的笑容突地消失,好似打碎狰狞的笑面,露出藏在下面的深沉的悲恸。   猛烈的威压冲天而起,直直扑向贺拔六野。   她扯了扯嘴角,没能扯出一丝笑意,“所以啊,贫僧不远万里过来,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用你的命,祭奠坤舆界的冤魂。”   四郎暗中偷窥,那女人嘴里说着正义凛然的漂亮话,脸上的表情好像话本的大反派般邪恶。   和光三人早知树丛后头躲了个孩子,不过凡人,没有在意。没想到那孩子冲了出来,挡在贺拔六野面前。   四郎张开双手把贺拔六野护在身后,大声喊道:“不许你们欺负六叔!”   乌束笑得捂脸,“怎么搞得我们像十恶不赦的邪修。”   王负棘偏头看向和光,眼神询问怎么办。   贺拔六野低头问道:“你跟过来干嘛?”   四郎扭过脑袋,“来给六叔送酒,我亲手酿的。”   四郎从怀里取出酒壶,怕得哆哆嗦嗦的双手一歪,白玉酒壶掉了下去,酒液流了一地。   精粹的灵气四散,馥郁的香气霎时弥漫开来。   和光三人面露震惊,这气味是千年灵芝?千金难求、救死扶伤的灵药,仅仅拿来勾兑香气,用于一壶凡酒!   何等奢侈!连上位界域的世家大族都舍不得!   四郎懊恼道:“撒了。”   贺拔六野温和地笑,“捡起来不就行了。”   四郎不解,“液体怎么捡?都透进土地了。”   贺拔六野勾了勾手指,白玉碎片覆上薄冰,重新粘接酒壶。透过土地的酒液化作冰粒,一颗颗浮了上来,落入酒壶,哗地一下又变回酒液。   仿佛变戏法般有趣,四郎笑得直拍手。   贺拔六野没有嫌弃落在地上的酒液,面色自然地饮了一口。他抚摸四郎的脑袋,看向对面的和光。   “小师父会迁怒吗?哪怕是无辜稚子,也会痛下杀手?”   和光直言道:“以前不会,现在的话,贫僧也说不好。”   “是么?不如我亲自动手。”   轻柔的大手从四郎的脑袋缓缓下移到后颈,手背青筋暴起,每寸骨节都在用力。   四郎疑惑抬头,“六叔?”   贺拔六野笑得很温柔,“很快,不会痛的。”   指尖刺出冰锥,捅入后颈贯穿喉咙,从前面伸了出来。   四郎疑惑的表情还停在脸上,眼神的光已经暗了,小小的身体无力倒地。   贺拔六野饮尽最后一口,把酒壶轻轻搁在遗体。   遗体和酒壶覆盖冰块,咔嚓碎了。   贺拔六野望向和光,道:“开始吧。”   王负棘偏头看向和光,见她点头,抽出梧桐木。   贺拔六野用疑惑的口吻道:“不想亲自动手?”   他放松地摊开双臂,就像盛京的那日一样。   和光怀疑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贺拔六野笑道:“手刃仇敌的痛快,与其让给他人,不如由自己独享。小师父,今日给你这个机会。”   王负棘道:“恐怕有诈,就等你过去。”   贺拔六野解开防护罩,散开灵气和魔气,如同一介凡人般毫不设防。这般状态,一根指头就能戳穿。   “不来吗?”   和光凝视他许久,发现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手刃仇人,算个屁的报仇。毁掉仇人最珍视的事物,在他眼前一点点扳开搅碎,看他反抗,看他挣扎,把他所谓的拼尽全力变成无能为力,才叫报仇。”   就像贺拔六野对坤舆界做的那样。   贺拔六野微微蹙眉,露出苦恼的神色,“这就麻烦了,毕竟我没什么在意的了。”   他转而讽笑,“最珍视的事物,五千年前就被坤舆界毁了。至于这条命,死也可,不死也可。”   “开什么玩笑!”   和光疾步上前,一掌劈了过去。贺拔六野没有撑开防身罩,直接挨了这一下,腹部抽搐,退了一步。   她运转影骨舍利,豁出全身佛力攻击。   他没有反手,没有抵抗,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死也可,不死也可,今日给她手刃仇敌的机会。   恨意发泄不出来,怒意越积越重。   百枚影骨舍利都压上,一掌、两掌、五掌、五十掌、一百零八掌,一套掌法尽数打了过去。   什么杀死仇人的快感?   她心里只有一重叠一重的屈辱,连手刃的机会都是仇人的施舍!   和光忍不住大吼出声,“出手啊!”   贺拔六野平静的视线斜过来,“这样嘛?”   冰天雪窖的威压立时压了过来,她甚至没看到灵气的残影,回身之际,她的右手就被冰柱冻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王负棘匆忙上前,挥手用凤火逼退贺拔六野,接着融化冰柱,拉起和光。   贺拔六野叹了口气,“你不会想要的。”再次卸掉灵气。   明明是她在攻击,却有种被按在地上碾压的受辱感。   和光再也按耐不住,大骂出声,如同走火入魔的疯子般冲上前去,一掌接一掌。   贺拔六野似乎被她的模样逗趣了,笑出声来。   骂声和笑语,吼叫和嘻吁。   交织缠绕,回荡在林木间,随着战场的推移,寂静的树海顿时热闹了。   王负棘和乌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她们走。   持续不断的高强度攻击,使得和光的佛力有些透支。   汗水如瀑,浸透衣裳。热意一阵阵冲击脑海,让她有些头昏眼晕。   贺拔六野笑道:“不如我自尽?这样还来得快些。”   和光拍向他的下巴。他脑袋微偏,唇角泄出一点血迹。全力一掌,甚至伤不到的骨头。   哪怕不设防,元婴期修士也难以伤到大乘期。   和光又狠狠击出数掌,佛力透支的后果,便是身体承受不住的发烫。   与此同时,脚下传来一阵又一阵热气。   两方夹击之下,脑海昏昏沉沉,令她有些难以集中精神,神志不清。   “要不要帮小师父一把?”   温和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尖,刺入她的心脏。   和光不禁骂了一声,继续运转佛力,劈去一掌。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顿时喷来一股热气,她脑海晕眩片刻,意识反而逐渐清明。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她收回佛力,退了一步。   低头一看,地面的草干得泛黄,周围已无高木密林,温度高了许多。   回望来时的路,一行惨不忍睹的焦土后方,赫然是郁郁葱葱的陷云谷。   贺拔六野故意引她离开陷云谷,不惜挨了她这么多下!   和光心里泛起阵阵喜意,抬手指向后方,“那些村民和你什么关系?你在乎他们?”   贺拔六野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残害一人也就罢了,一村百姓,小师父也下得去手?”   和光道:“以前不会,现在的话,依你的话来定。”   乌束皱紧眉头,插话道:“和尚,我只承诺带你找贺拔六野,你别蹬鼻子上脸。”   这个村落古怪,也都是千壑界的生灵。怎么处置,得由千壑界决定。   贺拔六野哂然一笑,“自诩正派的万佛宗,也做得出屠戮平民的事儿。若是三光祖师爷还在,不知会作何感想。”   和光直直注视贺拔六野,企图从他的微表情读出真实想法,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仿佛真的在诋毁她。   数番交手,她深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贺拔六野才不会在乎百姓,他连贺拔家族的人都能放入魔窟当养料,会在乎这么几个凡人?   除非,他们对他很重要......   宛如一道灵光击中和光的心神。   她倏地笑了,“说起来,你对那孩子下手,不是杀他,是送他走吧。”   王负棘猛地睁大眼睛。   乌束问道:“什么意思?”   贺拔六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和光笑意愈深,“话里话外都说残害无辜,把矛头聚焦在我身上,借机消除那孩子的重要性,不得不说贺拔家主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乌束眺望陷云谷,街道间行人欢笑,仙凡杂居,人兽同行。   诸天万界从来没有这般多样性的聚居地,除非是人为放在一起。贺拔六野为何要选这些家伙?什么杀?什么送走?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乌束心头,异界来魂?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村落众人的穿着不像千壑界,倒有点像天极界。该不会把天极界的异界来魂送到这儿来了吧?   异界的蛀虫,抢夺千壑界的天运资源,还要侵占轮回名额!   乌束越想越心惊,抬首看向贺拔六野,恨不得生剐了这人。   畜生!   他急忙摸出玉牌,联系执法堂赶来包围陷云谷,最重要的是带上禁魂阵,绝不能放一匹异界来魂离开。   “贫僧带了禁魂阵,足够镇压整个陷云谷。”   和光从储物袋掏出阵盘,递了过去。   贺拔六野重运灵气,抬手便是一列冰柱,沿着地面依次前进,直直攻向和光乌束。   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冰柱仅剩咫尺之距。   王负棘踏步过来,梧桐木一挥,煌煌凤火缠枝而出,沿着冰柱反向而行,把一列冰柱融化蒸发。   阵盘交到乌束手心。   贺拔六野疾步上前,却被王负棘拦下。   一冰一火,交缠冲撞,周围的空气骤冷骤热,闷得慌。   乌束展开阵盘,就要往里注入灵气。   这时,地面的黄草颤动摇晃,原就干枯的茎脉间挤出滴滴水珠,瞬间化作两枚冰钉。   一枚击中阵盘侧边,使得乌束没能拿稳,阵盘歪斜。一枚投向阵盘中央,打飞出去。   贺拔六野分神夺取阵盘的毫秒,王负棘趁机压制住他。贺拔六野单膝跪下,背后扛着赫赫火焰。   贺拔六野抬起左手,抵抗火焰。再抬起一只手,便能推翻凤火。   但他没有这么做。   另一只手朝向陷云谷,冰霜的气息弥漫,四周一下子冷了下来,一条条冰川喷涌而出。   经过枯草地,穿过密林树海,压住一座座鳞次栉比的房屋,包裹街道间的行人。   村民嘻闹间,无痛离开人世。   王负棘暗道不好,释放梧桐木的所有凤火。   一丛丛火焰攀上贺拔六野的身体,滚烫的热气燎过皮肤,烧开一片片焦痕。   贺拔六野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把更多灵气用于冰川,任凤火侵噬吞食他。   乌束快步奔向阵盘,焦急想要开阵。若是那些异界来魂逃入轮回,再抓就麻烦了。   贺拔六野见状,放下抵抗凤火的左手,重拍地面。   一根冰柱拔地而起,冻住乌束的双脚。乌束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丝毫。   赫赫炎炎的凤火彻底裹住贺拔六野,他的眉峰拧了拧,彻底被压了下去,双腿跪下。   和光瞬身飞至阵盘,正要抓住。   贺拔六野再拍地面,又一根冰柱破土而出,冻住她的双腿,正如乌束一样。   冰川已经覆盖半个村落,送走半数异界来魂。   王负棘怎么下重手,凤火如何折磨,贺拔六野依旧不肯放手。   眼看冰川即将覆盖整座村落,和光眼里闪过狠光,她右掌化刃,自断双腿,爬向阵盘,一拳锤了上去。   灵气注入,阵盘开启。   纵横阵纹冲天而起,升至高空,顿时罩住陷云谷。   冰川停下,贺拔六野收手。   禁魂阵已启,再杀死村民,也无法送他们重入轮回。   贺拔六野忽地卸掉所有灵气,任梧桐木捅入丹田,烈烈凤火灌入身体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   大乘期的灵气散逸身体,风刀霜剑的寒气霎时罩了下来。   四季如春的陷云谷,宛如坠入万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凛冬的萧森肃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展开来。   乌束摆脱冰柱,快步走向和光,用薄冰覆盖双腿的断口,即时止血。   他认真道了声谢。   “我不是帮你。”   她点点断口,“给我弄个假腿。”   乌束用掌心抚过断口,寒气森森,一双冰雕假腿旋即延伸出来。   他揽过肩膀,带她起身。   她踏了几步,习惯假腿,便推开他的手臂。   贺拔六野抬首遥望村落的方向,脸庞的神情并无痛苦,仅眉眼间暗含轻微的遗憾。   咔嚓、咔嚓,冰渣摩擦的声音逐渐走近。   他从村落收回视线,看她磕磕绊绊走来,不禁笑了。   “小师父真拼啊。”   和光停在跟前,居高临下俯视他,“你没什么想说的?”   季子野死前的求饶痛苦,殷羡临死的悔恨莫及......她极想从他脸上看到,端详每一寸肌肉,想要瞧出难受的细微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都没看到。   “小师父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狰狞而悲愤的面容倒映在贺拔六野眼里,他深深凝视她,许久过后,似乎心软了一般,叹了口气。   “我已说过,心愿已了,小师父能得到的,只有一条烂命。”   和光抬手指向陷云谷,“那些人呢!不是你的同胞吗?你不在乎吗?你不难受吗!你把他们聚在这儿,不就是想为异界来魂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   一声接一声刺耳,好像临终悔恨的不是他,而是她。   “为同胞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在异界展开新的人生,是汝明山的心愿,不是我的。这个愿景,在五千年前就毁了。”   贺拔六野神色平淡,仿佛讲述他人的事情。   “我不是汝明山,连一缕神念都不是,仅仅是他的一段记忆,一线执念。毕生所求,复仇罢了。”   “陷云谷,不过锦上添花。兴,也可,灭,也无不可。汝明山或许会痛苦,贺拔六野不会。”   说完,他缓缓阖上眼皮,衔着满足的笑容,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和光死死盯住他,最里面的磨牙不自觉碰撞出噔噔声,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   敌人带着满意的笑容死去,于她而言,是最大的讽刺。   从他临死的话语,乌束理清贺拔六野的一生,惊骇许久。   一缕执念,便把坤舆界搅得天翻地覆。短短五千年,背负天极界升至上位界域,又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说贺拔六野给千壑界造成不小的麻烦,乌束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   “是个人物。”   和光冷厉的眼刀旋即射过来,刺得乌束闭嘴。   她跌跌撞撞挪到贺拔六野身前,抬腿踢断脖颈,头颅高高抛起。   “死在他手下的,蛟六、贺拔势、杨醉蹄......还有那些因他而死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鲜血淌下冰雕假腿,有贺拔六野的,也有她的。 第560章 560 后浪(上)   ◎灭门绝户,尸骨无存◎   今日,坤舆界上层将举行一场会议,由和光发起,七权、主要宗门的掌权人和继任都在其列。   七权还没给洲一的事情定性,按理来说她并无发起会议的资格,也无权要求这么多掌门出席。   但是,她作为万佛宗执法堂新任堂主,又有圣贤儒门的顾鼎臣给她站台。   在九节竹的职权框架下,其他宗门无权拒绝圣贤儒门的请求,不得不赴会。   九节竹门口。   各大宗门的掌门和继承人陆续抵达,距离开始还有些时间,会议又未告知主题,众人低声讨论起来,试图套出相关情报。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次会议的目的,无不是两眼一抹黑。   谢玄和谢鲲第一次参加高级别会议,从收到请柬便在期待,会议当日更是兴奋不已,左看右看,恨不得去各大掌门跟前刷刷脸。   谢玄喜滋滋道:“和光前辈真够意思,升官发财也没忘记咱俩,等会得好好谢谢她。”   谢鲲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别乱说,她不是这样的人,会给她添麻烦。”   谢玄哀嚎几声,想拍开谢鲲的手。两人一闹一推,惹来不少眼神。   旁边的王家家主忍无可忍,一人给了一拳,“严肃点,尽给王家丢脸。”   两人立即收手。   王家家主无奈摇头,两小子还没到境界,叫来干嘛?真不懂举办者的心思。   来穆臣暗中朝明非使了个眼神,悄悄引到角落,低声询问召开会议的缘由。   明非轻轻摇头,他也不知。   来穆臣不信,“你可是师叔,她就没透露半点儿?”   明非叹了口气,“自她从曜台回来,我还没和她私底下聊过。执法堂的事务,也是通过玉牌传达。”   西瓜阵亡,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在明非看来,她好像还没从中走出来,心思沉陷在曜台里。   虽说明非和来穆臣同西瓜也交情匪浅,但西瓜对他们的影响毕竟比不上她。   天道院、媚门、药门、万兽宗等掌门都来了,其后跟着各自的继任者:钟离亭、曲无眉、冷白薇、石蛮。   与和光同一甲子的坤柱,尽数到齐。跟在掌门身后,脸色平静,心里都有些打鼓。   这种级别的会议,按照升阶顺序来算,至少还需百年。提前被拉入核心圈,期待的同时有些惶恐。   十万大山的豹族少主南山和移居沧溟海的蛇族少主左鸷携手而来,辈份与坤柱差不多,却没有他们的惶恐。   兽族提倡从小磨砺幼兽,不仅在修行历练,族内的诸多事务也是如此。   族长处于半隐退状态,身为少主的两兽很早就接过族群的担子,代替族长出席九节竹的会议。   左鸷扫了众人一眼,有些纳闷,“盛京的废土还没清掉呢,他们还能召开这么大的会议,不忙吗?”   南山低声提醒道:“不要生事,今日许是人族内部的纠葛,咱们不要趟这趟浑水。”   左鸷嘁了一声,同意这话。   会议室,门外。   和光坐在轮椅上,毛毯盖住膝盖,风吹过撩起毯子一角,露出底下空荡荡的小腿,断口包扎白色绷带。   大腿上方搁着一个小木盒,密封严实,外覆阵法,瞧不出里面的东西。   她面带微笑,朝来人点头,一一递上座次名片。   大衍宗掌门瞅了一眼,没接名片,“列什么座次?按照七权辈份坐不就行了,谁还能乱坐?”   和光把名片递进了些,还是那么笑,“请按名片。”   大衍宗掌门还想说几句,万佛宗掌门抢过名片塞他手里,扯着他往里去,“哪儿来这么多话,坐不就行了,还能让堂堂大衍宗掌门站着?”   大衍宗掌门嫌弃甩开万佛宗掌门的手,急冲冲的矛头转而对准万佛宗掌门。   明非接过名片,担忧地看着她,想要安抚几句,就见她微微摇头。   “师叔进去吧。”   明非无奈,只能进门。   顾鼎臣接过名片,没有直接进去,蹲下身子,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和光堂主不打算透露点风声,这场会议多亏鄙人给你背书。”   她弯唇一笑,“顾堂主不必担心,这场会议过后的变化,会往顾堂主期望的方向发展。”   “是么?”顾鼎臣拍拍她的膝盖,撑住轮椅扶手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鄙人拭目以待。”   顾鼎臣走进会议室,扫过座次,猛然睁大眼睛。   以往的大型会议都是按各派势力来划,七权并立首位,其他宗门和修仙家族依次往后排列。   各势力席位只限一人,由掌门人坐。若是带了继任者旁听,没有坐会议桌的资格,只能退到各自掌门身后,或站或搬张小矮凳。   今日不一样,各势力席位不止一人,请帖邀了多少人,无论掌门人还是继任者其他实权人物,都有登上会议桌的资格。也就是说,他们都有参会议论的权力。   电光火石间,顾鼎臣脑海闪过一个惊人的想法,不禁捏紧名片。   若是她,还真干得出来!   哈,不枉他为她站台背书!   韩修离故意等众人都进去,寻到私下说话的机会。   他走到和光身前,掀起毛毯一看,蹙眉道:“怎么又弄成这样?断完手又断脚。”   “别闹!”和光重重拍开他的手,盖好毛毯,“头没断就行。”   “你还想断头?”韩修离皱紧眉头,想说几句,见她这惨样又忍不下心,叹了口气,“人来得差不多了,我推你进去。”   韩修离走到轮椅后方,正想握上长杆。   斜刺里伸来一双手,直接从他这儿抢了过去。   王负棘上下打量韩修离一眼,直言道:“我来吧,韩少门主先进去。”   韩修离眨了眨眼,虚握了握手,脑子还没转过来。这人谁啊,以私人交情来说,怎么也轮不到这人来推吧。   他想抢回来,刚抬起手。   和光察觉到他的想法,啪地拍开,朝他摆摆手,“你先进去。”   韩修离皱眉瞧她一眼,三步一回首,走了。   时辰快到,王负棘推着轮椅进去了。   会议室内,按照势力划分,各有以下人员出席。   万佛宗:掌门、执法堂主和光、副堂主明非。   无相魔门:路掌门、少门主韩修离   大衍宗:掌门、长老来穆臣、执法堂主步云阶   昆仑剑宗:掌门、执法堂主江在棠、剑尊夏枕风   谢家:家主、下任家主谢玄谢鲲   王家:家主、下任家主王负棘   豹族少主南山、蛇族少主左鸷   七权以后,是圣贤儒门执法堂主顾鼎臣。   天道院掌门和执法堂主钟离亭、媚门门主眉妩和少门主曲无眉、药门门主和执法堂主冷白薇、万兽宗掌门和执法堂主石蛮......   有别于所有会议,除去正道之外,另列一方鬼樊楼的势力,两次席位。   鬼樊楼的人还没有来,众人也想不出会是怎样的家伙。   和光翻看玉牌一眼,“鬼樊楼的两位有事耽搁了,我们先开始吧,免得耽误诸位的时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王负棘推着轮椅越过众人,一直推到最上首,所有席位环绕的中央。   灼热的目光如天外天坠下的陨石般撞向她,夹杂各种情绪,疑惑、震惊、不悦......   一时之间,众人没能掩饰情绪。   从召集者的角度来看,居于上首,理论上说得过去。   但是这么多掌门长老在场,她一个后辈,怎么敢堂而皇之上去,问都不问一声。   顾鼎臣察觉到她的意思,心中的想法又确定几分,忍不住笑了出来。   旁座的谢玄听见,倾斜大半个身子侧了过来,好奇问道:“顾哥是不是知道内幕,给弟弟说说呗。”   顾鼎臣回道:“这声哥可不敢当,论年龄,鄙人还得喊你一声叔呢。”   会议正式开始。   和光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恭敬问候在座诸位前辈。   接着提出第一个议题——界域战争的失败   这场战争,坤舆界失败在哪里?为何被打得这么惨?哪些节点出了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第一个开口。   大衍宗掌门重哼一声,“我们还没兴师问罪,你倒自个儿往枪口撞。且不论最后如何,私用掌门玉印......”   眼看话题有被扯开的趋势,和光忙道:“您先别急,咱们一桩桩一件件慢慢来,按照顺序,从盛京围困开始。”   “避重就轻!不该从最严重的开始吗?”大衍宗又想把话题拉到掌门玉印。   这次拉回话头的不是和光,而是无相魔门的路掌门,他忙劝道:“召集者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别以大欺小!”   路掌门嘴里的话对大衍宗门掌门说,眼睛瞪得却是韩修离。私用掌门玉印一事,他家浑小子也有份儿。   和光扔出一枚留影球,坤舆界的地图立体呈现出来,战争的几处关键地点都被标红,叠加战场的实时影像。   众人都在里面看到当时的自己,战争的一幕幕瞬间翻上脑海。   和光拨到盛京的画面,用叙述重演战争的过程。   “利用正道邪修的矛盾,在各处发动骚乱,借此引开谢家卫队。从程序上看,谢家的应变没有问题。这儿的关键在于邪修,我们缺乏对鬼樊楼和邪修的了解和掌控。涂鸣前辈这种深度睡眠者,虽然是九节竹植入邪修的钉子。随着邪修群体的扩大,光是这样已经不够。”   众人同意。   “关于鬼樊楼还有很多值得磋商的地方,容后讨论,我们继续把关注点聚集战争。”   和光催动留影球,投出数张影像。   “从钟堂主、曲堂主、冷堂主提交的报告来看,战争开始前,早在盛京布置的时候,街道的花卉、铜铃,烟花大会,都是敌人的手段。”   “护阵人被围攻,需要灵石开启传送阵,谢家运送灵石的途中,被内部的敌人阻拦。”   “昆仑剑宗的山门守卫被杀,地图泄漏。”   ......   “这些无不指向同一个事实,异界来魂已经深入坤舆界内部,侵入各大势力,无孔不入。那些严格控制人员安全、要求走过前生镜的组织,即使没混入异界来魂,规则条例、行动方案等事项,也被异界来魂获知。”   这是事实,众人无从反驳。   “正因如此,从权力核心下达的所有反击步骤,都被敌人预料到并立刻摧毁。”   和光看向掌门们,继续道。   “如今各大势力的组织配置、行动规范都在延续五千年前的规则,这也是急需改变的一点。”   重演过程到现在,众人没有提出异议,心里都有些钦佩。   召集者做了完美的准备,从各个角度挑出重点,分门别类指出不足之处,让众人更加清楚更加透彻看清这场战争。   “接下来是战争的转折点。”   和光又抛出一枚留影球,画面中,惊慌失措的百姓争先恐后涌入一堵巷子,踏过台阶便是邪修地界。   “盛京传送阵被毁,禁空阵,城墙被围,这一系列措施有两个目的,一是把手无寸铁的凡人困在城内,利用混乱实施屠城,二是拖延援军赶来的时间。事实上敌人确实做到了这点。”   “鬼樊楼的通道,把百姓送出盛京的同时,把天南海北的援军送到盛京。援军抵达,盛京才开始发动真正的反击。”   和光又抛出一枚留影球,沉沉黑雾罩住室内,洲一庞大的身子显示在众人眼前。   “第二个拐点是洲一。”   “先不提什么拐点不拐点。”大衍宗重重敲了敲桌面,“按照你所谓的顺序来,谁给你的权限?洲九为何会告知手印?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私自胡来,乱了七权的规则!”   几大掌权人点头,在七权和九节竹内部,功是一回事儿,罪又是另一回事儿。   “私动玉印,放出洲一,此事的责任我一人承担。”   和光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和后悔,“从青鲨拿到万佛宗掌门玉印,残指帮助他前往无相魔门,结合韩修离手里的另一枚玉印,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他们不过按我说的做。”   “知错就好,事儿还有回旋......”   大衍宗掌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和光打断。   “我负起责任,不代表我认为我错了。或许在众位掌门心中,规章制度更重要。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也这么认为。就这件事来说,在遵守规矩和宁愿违规也要动手之间,我选择我认为正确的那方。”   “强词夺理!”大衍宗掌门等人并不接受这番说法。   和光淡定道:“既然如此,那就顺着您的程序推演一遍。如果我把传讯戒传给七权上层,你们决定放出洲一。诸位都在盛京,任务只能交给下面的人。”   “一人去拿万佛宗玉印,派一队修士护送趟过乌脚溪,还要一名渡劫期修士划开虚空。算一算,诸位要经过多少人手,召集多少弟子才能办得了这事儿。你们能够保证途中不会走漏风声,不会被异界来魂透露给虞世南或贺拔六野吗?倘若贺拔六野打算出手阻止,你们挡得住吗?”   “正是因为程序的繁杂和中途的不控因素,所以我认定避开七权直接行事才是正确的选择。哪怕从事后看来,我也做了最好的部署,消耗最少的人力,最快办成这事儿。”   大衍宗掌门重拍桌面,“关键在这儿吗?问题关键在于洲一的处置权根本不在你手里!我们还没发话......”   迎着冒火的目光,和光仍旧平静地打断。   “对!掌门们才有决定权。当时诸位掌门都在盛京,立刻能决出答案。那么,诸位会这么做吗?”   七权上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赞同和不安的情绪。   很显然,他们不会。   大衍宗掌门几乎难以控制怒火,正想开口,被昆仑掌门按下。   “你情绪上头,先缓缓,我来。”昆仑掌门斟酌片刻,道:“你的辩法很聪明,先抛出结论,再阐述理由。其他人试图反驳,也很难想到跳出结论的框架,只能从理由找漏洞。”   无相魔门掌门连忙点头,他也想到了。   大衍宗掌门哼了一声,嘟哝道:“故作聪明的家伙。”   昆仑掌门继续道:“从你说结论开始,洲一是第二个拐点,这儿就是问题。”   和光讶异睁大眼睛,“您认为洲一不是战争的转折点?”   大衍宗掌门立即斥道:“这不是废话吗?”   周围立刻响起低声惊呼,不是来自各大势力掌权人,而是各自的继任人。   室内顿时静了。   这儿有一个巨大而所有人至今才察觉到的分歧。   关于洲一,年轻的继任人都认为它是战争的转折点,但上面的掌权人并不这么想。   顾鼎臣笑了笑,“这就有意思了,各位掌门能不能说说你们的看法?”   掌门们传音交流片刻,由昆仑掌门代表解释。   “从时间来说,鬼樊楼通道在先。昆仑剑宗的封闭阵已经解开,众多剑修经由鬼樊楼赶往盛京。援军已至,反抗逾疆界和天极界的修士不成问题。”   谢玄道:“当时我在盛京,听到逾疆界修士的话,那些修士不过第一波兵力,还有数波军队在逾疆界和天极界待命。只要渡劫期修士划破虚空,随时都能过来。”   谢鲲点头,“从战况而言,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简单。”   两人都是盛京沦陷的经历者,亲眼目睹战场的残酷。   昆仑掌门没想到会被小辈反驳,皱了皱眉。   “那两界有待命战力,我们也有。这儿可是坤舆界,咱们的地界,论兵力,自然是我们多。就算他们把修士全数投入,也打不过咱们,不过多花些时间。”   谢玄和谢鲲拧紧脸庞,不喜欢昆仑掌门这般自豪的语气。   谢玄嗤笑道:“您也知道盛京是咱们的地界,战争多打一会儿,房屋就塌几栋,人族就多死几批。”   谢鲲也道:“从战场位于坤舆界开始,无论怎么打,我们都输了,仅仅是惨败的程度不同。”   昆仑掌门紧紧蹙眉,“不要用感性思维,理性来看,这改变不了我们最终能驱逐敌人的事实,具体要投入多少兵力,死伤多少战士,咱们只能事后......”   “既然如此,有伤亡更少的做法,为何我们不用呢?”江在棠道。   “什么?”昆仑掌门没想到会被自家小辈打断,呆呆扭头看过去。   江在棠至今也忘不了澹台春英勇赴死的笑容,尸骨无存的唐不功,还有那些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师兄弟。   “继续打下去,还要死多少人?放出洲一,就能结束这一切,为何不这么做?”   步云阶道:“盛京各地的留影球显示,正是洲一进入天极界的消息传来,天极界开始撤兵。”   来穆臣接话道:“疏狂界的传讯戒到守墓人迟迦陵手里,他去逾疆界划开虚空,逾疆界也陆续撤退。无可否认,洲一确实是战局的转折点。”   谢玄扯嘴笑了笑,“用话本来说,是战场进行到最高潮的戛然而止。”   大衍宗掌门不愿这么想,依旧坚持他们的看法,“不用洲一,我们也能......”   “照您的方案,盛京怕是会变成一座鬼城。”钟离亭划开两枚留影球,分别是战前和战后的盛京。“那儿曾是坤舆界最繁华的城市,各路法脉,百家争鸣。”   曲无眉轻嗤道:“盛京如今变成什么样?您可曾亲眼去看过一回儿?还是说贺拔六野一走,就火急火燎跑回宗门?”   冷白薇的眉头压得很低,“很多人本来能救回来,但是医修人手不够,灵气不足,时间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药门已经全宗出动。”   若是战争持续的时间更长,死者还会增加多少?   会议室静了下来。   顾鼎臣缓声道:“据圣贤儒门的初步调查,盛京死者一百二十万,伤员三千万,报案失踪者两千万。”   拥有全尸才能算死者,满城的残肢断臂很难算清人数,那些失踪者可想而知。   气氛愈加沉重。   顾鼎臣顿了顿,才道:“当初涌进盛京的人数是八千万。”   “八千万?”豹族少主南山算了算数量,“还有两千多万的差呢?”   “灭门绝户,尸骨无存,不算死者,也没有报案失踪。”   这句话如同倾天而覆的冰山,一下子把众人砸得如坠冰窖。   早知盛京境况很差,这些数字血淋淋摆在眼前,众人才对惨状有个大概的理解。   掌门人的脸色变了变,眉眼间的那股执拗依旧没散。   众人都看出他们还想再说,碍于现状难以开口。   顾鼎臣忍不住笑了。   “诸位还没看清吗?盛京的惨祸,不是死了五千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五千万次。” 第561章 561 后浪(下)   ◎我会让逾疆界付出代价◎   江在棠道:“洲一去了天极界,把我们从战争的泥潭拉了出来。若是没放它出来,我们还要打多久的仗?还要死多少人!它结束了战争,不是拐点是什么!”   来穆臣道:“分歧点就在这儿,我们这些后辈认为放出洲一是正确的选择,而掌门人不这么认为。诸位对洲一的执念在哪儿?”   “那可是天魔!”大衍宗掌门大声道,“前辈们费了多少劲儿抓回来的天魔,就这么放走,该怎么办?”   “抓回来啊。”   和光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触怒诸位掌门,“那可是洲一!三万年前入侵坤舆界的魔主谈瀛洲的分身之一!”   和光道:“洲一没有谈瀛洲的记忆,应该看作独立的天魔。它麾下没有魔军,没有谈瀛洲那般的心计,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不难对付。”   大衍宗掌门反驳道:“你都没打过天魔,你怎么知道好不好对付?”   “你也没打过啊。”王负棘道。   大衍宗掌门想起王负棘已经拥有王负荆的记忆,而王负荆正是当年擒获谈瀛洲的主力之一,反驳不得,悻悻闭嘴。   王负棘眯缝眼睛,呼吸之间仿佛又变回王负荆,用嘲笑的目光扫过诸位掌门。   “不是,你们连抓只天魔的自信都没有?这又不是三万年前的坤舆界,那时要人没人、要法器没法器。如今有这么多佛修、这么多魔修,干什么吃的?供在家里当摆设?”   诸位掌门无法驳斥对方的话,心里他们确实没有这个自信。不知为何,思维深处,他们觉得天魔十分恐惧,无法攻破。   和光道:“事实上,我打过天魔,疏狂界沦陷的时候,我见过魔主鸦隐。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我们了解天魔的弱点,也明白洲一的性格。能抓住它一次,怎么抓不住第二次?”   无相魔门路掌门点点头,也觉得不难抓回洲一,不过眼下腾不开手。   第二个拐点的争论结束。   掌门人也不得不赞同,放出洲一的做法,确实胜过投入更多兵力的做法。   大衍宗掌门啧声道:“战后清算结束了,你还想说什么?”   和光合掌一拍,轻快的声音回响在室内,荡彻沉闷的气氛。   “不愉快的事情聊完了,接下来我们论功行赏吧。”   “什么?”昆仑掌门愣了愣,话题变得太快还没反应过来。   和光道:“第一个拐点的功臣,鬼樊楼万佛来朝寺的主持。他在紧急关头拿出所有通道的地图,劝鬼樊楼阵修全力放开通道,并且鼓舞邪修抗击敌人。在反抗过程中,蛟遇等混血邪修起了很大作用。盛京人士柳依依、萧玉成,以及谢家的谢瑶谢琰帮助疏散百姓。”   以上提到的人,都是日后必须加以奖赏的名单,众人默默记下。   一枚枚留影球投向半空,正是以上众人。   从中看到多年未见的脸庞,许多人不禁惊讶出声。   这时,和光的玉牌亮了亮。她翻出一看,脸色柔和了些。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响起低哑的埋怨声。   “师兄妹俩都一个样,借别人的钱充大款。狗和尚的账还没清,你又来借,逮着老子一个撸,真把我当冤大头呗。”   “咦。”剑尊夏枕风脸色动了动,忽然变成涂鸣,“这不是我徒儿的声音?”   门外又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   “这不是算了利息吗,等会我进去催账,从七权那儿取了钱就还你。”   室内众人闻言,无不诧异,这家伙把七权当提款机了?   明非、来穆臣听到熟悉的嗓音,同时转头。   大门推开,进来两人。   一人是邪修残指,涂鸣的徒弟,不久前加入九节竹。   还有一人,在场不少人都见过,原嗔怒禅子薛孤延,几十年前不知为何离开万佛宗,原来投身鬼樊楼了。   两人走到鬼樊楼的席位,大剌剌坐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残指不耐烦道:“不就晚了点,至于这么盯着?”   薛孤延摸了摸鼻子,调笑道:“要不自罚三杯?我带酒了。”   大衍宗掌门咳了咳,厉声道:“什么时候邪修也能参加七权会议了?”   话对着两人说,眼神却是冲着和光。   和光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们缺乏对鬼樊楼的掌控力,邪修的队伍越来越大,涅槃楼借助鬼樊楼的通道进进出出,也是威胁。光有深度睡眠者不够,我们必须深入鬼樊楼上层。”   “在此,我建议组建一支编外队伍,专门负责鬼樊楼事务,由这两位负责。七权无需掌控编外人员,只需密切联系,保持合作。”   残指和薛孤延的身份,众人知根知底,值得信任。   没有太多讨论,便通过这一议案。   论功行赏,都有具体条例,按着来就行,很快结束,   失败总结、论功行赏,第三个议题是战后反思。   说得难听点,就是战后清算,哪些人必须为此负责,哪些部门必须彻底改革。   和光的眼神直接落在各位掌权人身上,尤其是四大掌门。   大衍宗掌门哼道:“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算盘都打到我们头上来了,说吧,你想要怎样?”   她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诸位退位吧。”   “什么?”   同时响起的四声,几乎捅破天花板,四大掌门瞪大眼睛,眼珠子好似要飞出眼眶。   其他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急忙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顾鼎臣大笑出声,甚至拍掌起身。虽然有预感她会这么做,但是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一点弯都不拐。   三位掌门都冷哼出声,似乎懒得同她计较。   万佛宗掌门夹在中间,难为情道:“和光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和光直言道:“我请求诸位放权,把权力下移给继任者。”   大衍宗掌门嗤笑道:“我看你是权欲熏心,看不上执法堂主,急冲冲想要上位了。”   昆仑掌门道:“你凭什么要我们退位?我们从低级别一点一点爬上来,花了多少心力,耗了多少年,凭什么你一句话,我们就得退位?”   “就凭你们力不胜任,在敌人手下半筹莫展。”   和光定定地直视他们,没有半点退缩。   “诸位一起困在盛京,当时的你们就是座集权司令塔。敌人本该杀死你们,最不济屏蔽你们的玉牌,使得司令塔发不出一条命令。但是贺拔六野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有自信摧毁你们的每一步反击。”   “恕我直言,诸位掌门这一世代,出招路数、思维应变,已经被虞世南和贺拔六野摸透了。作为汝明山和虞世南的后辈,你们踩着他们的脚印走到现在,每一步、每一个坑,他们早已熟知。说句难听的,你们就是他们培养出来的。”   众位掌门人面容扭曲,眼里喷出怒火。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莫大的侮辱。   可是在心底,他们也明白这些话都是对的。   作为汝明山和虞世南的直系后辈,他们几乎是那两人看着成长执权,他们已经被摸透了。   盛京的惨败,就是最好的证明。   和光道:“七权和九节竹需要新的血液,没被虞世南污染过的血液。从发布命令的上层,到规划行动的中层,直至执行行动的现场人员,都需要新人。甚至是七权和九节竹整体规范,也需要彻底的改革。”   万佛宗掌门沉眉细想,惋惜的面容表示他同意了。   无相魔门路掌门偏头看向韩修离,眉眼间满是忧虑。   昆仑剑宗掌门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江在棠,又有些欣慰。   大衍宗掌门不可置信地看着三人,“你们同意了?也不是老夫舍不得权位,这么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撑起整个坤舆界?”   豹族少主南山和蛇族少主左鸷咳了咳,论年龄,他们也和门派继任者差不多,在势力权位上,他们和各大掌门平起平坐。   南山道:“提早放权给下一代也不是不好。在十万大山,兽族从小接受历练,掌权之后,族长会在关键时刻引导,但未来终归属于下一代。”   大衍宗掌门抬手指向众位继任者,“他们连仗都没打过?”   沧桑的眼神望了过来。   王负棘半阖眼皮,开口便是王负荆的口吻,“他们没打过,你们打过?几个被贺拔六野困在阵法的没用东西,连滴血都没见过。这些孩子,至少都在前线杀敌。”   来穆臣接着道:“且说沧溟海之战,诸位掌门都没插手,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在行动。”   论战争经验,继任者经历过两场。   众位掌门仔细回想半生。   出生在坤舆界最平和的年代,每日都在忙活杂事,哪个宗门占了点地儿,得去要回来。哪个掌门说了自家门派的坏话,影响声誉,得去讨回公道。   他们连点的门派纷争都没遇到过,骤然被扔给界域战争,确实应付不过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成了被夹在中间的最无能的一代。   众位掌门没法给自己辩驳,却又不甘如此窝囊地退位,又抛出一个问题。   “如今的坤舆界是个烂摊子,你们有能力解决吗?”   和光拍拍腿上的木盒,引来众人的视线之后,缓缓打开。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盒内竟是个人头,贺拔六野的脑袋!   众人无不惊呼出声,“你......”   入侵坤舆界的罪魁祸首之一,居然这样死了,他们还以为要花费不知多少年才能报仇。   和光道:“王前辈的功劳。”   王负棘摆手,“不,我只负责杀人,情报是她给的,千壑界的谢礼也是。”   “什么谢礼?”众人忙问道。   和光递出一份名单,作为帮忙逮捕异界来魂的回报,千壑界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其中包括整整一条灵脉。   她又取出一枚玉牌,刻着千壑界的纹路,乃是乌束给的正式的合作玉牌。   作为战场的统领,她主导过沧溟海之战,打赢疏狂界的天魔,又有曜台的二轮战团战。就战争经验而言,坤舆界无人胜她。   作为坤舆界与诸天万界交流的窗口,她顺利完成使命,有过之无不及,拿下疏狂界为同盟界域,如今又有千壑界的合作关系。   新一代弟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大衍宗掌门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算什么?莫非要新一代弟子尊你为首?”   出乎众位掌门意料,所有继任者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选项,最后无不点头。   和光道:“贫僧不配作为诸位的领导者,只能说在各位迷茫的时候,或许能提供一个新的方向,和众人一同引领坤舆界变得更好。”   在场的各位继任者都曾和她合作过,受过帮忙,深知她的能力,也相信她的领导。   会议到现在,各派掌门人承诺陆续放权。哪怕名义上暂时不退位,也会将实权下移给继任者,作为辅助给予参谋意见。   接下来,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议题——复仇   天极界被洲一入侵,暂时不管。   可逾疆界的仇敌还在逍遥法外,放任下去,必会重新振作。   和光提出的意见是尽早对付逾疆界。   四大掌门表示不同意,所有老派掌权人都是如此,他们接受的教育里没有如此激进的应对措施。   在他们看来,以休养生息为重,先恢复盛京的状况,帮助难民重新定居,安抚坤舆界众人不安焦虑的内心。   与他们相反,继任者无不赞同和光的建议。   不能给逾疆界恢复的机会,必须尽快对付他们。复仇成功,也能振作众人的士气。   犯我坤舆者,虽远必诛。   掌门人许诺放权,不好直接反驳众人的话,只好叙述理由。   “盛京还是废墟,坤舆界没有余力赶赴逾疆界。”   “交给我。”和光直直凝视众位掌门,“给我五百魔修,包括太上长老贺道台。我会让逾疆界付出代价,以血洗血。”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辈子翻不了身。”   无相魔门路掌门担忧地说道:“往天极界扔只天魔,坤舆界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了。再派魔修入侵逾疆界,会不会引起诸天万界的众怒和忌惮?”   众人附和,十分担忧这点。   和光笑道:“魔修不过是震慑,压制逾疆界,我另有办法。”   半日后,湖天界。   作为逾疆界的附属界域,湖天界上层坚信逾疆界会重新上位,拒绝无波界、持允界、九德界、千壑界等界域的招抚。   和郁亲自跑了一趟,磨破嘴皮子,千辛万苦才拿到归附九德界的文书。   逾疆界的不少附属界域都是如此顽固不化,拉拢还要花些时日。   和郁踩过湖天一色的水面,不忍踏起一丝涟漪。   这么美的景色,这么漂亮的界域,以后就是九德界的附属界域了。   书童阿流感慨道:“上次看到这么美的湖水,还是在疏狂界的碧湖。”   和郁怔了怔,想了起来。正是在那儿,他交了两个不错的道友。也不知那两人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跨界传送阵亮起阵光,两道身影前后紧连,出了阵法。   和光懒散坐在轮椅,乌束任劳任怨在后面推着。   两人的眼神落在和郁身上,径直走来。   和光笑道:“和道友别来无恙。”   和郁紧握归属的文书,和气地问候一声,试探性笑道:“两位晚了一步,湖天界已经归附九德界了。”   乌束呵笑一声,“瞧你那小气吧啦的劲儿,我们不是为这事儿来的。”   和郁不解,“那你们为何大老远儿跑来?”   和光笑着直视和郁,“一个个亲自拉拢,奔波于各个界域间,未免太费劲儿。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能让他们主动送上门来,和道友不想要吗?”   书童阿柳疑惑咕哝,“天还没黑就做梦,那些老东西蠢得很,哪儿有这样的办法?”   转瞬之间,和郁就猜到她的心思,瞳孔骤然一缩,视野深处映出她温和的笑容。   他咽了咽喉咙,才开口,“有把握吗?”   他听见尾音在发颤,心脏在胸腔猛烈颤抖,几乎要跳出喉咙。   和光从怀里取出两枚玉牌,伸到他眼前。   铛地一声,坤舆界和千壑界的合作玉牌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又诱人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和郁没有犹豫一下,就送出九德界的合作玉牌。   清风拂过湖面,荡开一阵阵涟漪。   只有三人所处的地方,晕开清明的倒影。   她们默契的笑容,和疏狂界合作那次一模一样。 第562章 562 停战协定   ◎要不别报仇,要不打得逾疆界永远无法翻身◎   无波界。   “撇开界域恩怨不谈,以我和殷羡的私交,奉劝你一句,不要在无波界和持允界浪费时间,早早回逾疆界为好。”   灿亮炫目的阳光照在时千一冷淡的脸上,她每吐出一个字,神色愈加疏离,殷妒听着有些站不住。   周围射来一道道憎恨厌恶的目光,隔开好大一段距离,无波界众人也狠狠瞪住殷妒。   从第三跌落第六,无波界沉陷灰暗严肃的氛围,更加深众人的忌恨。   天曜大战的排名无关界域战争,无波界的失败怎么也不是逾疆界的错。然而,无波界众人被背叛的震惊和愤怒找到发泄的口子,便把一切归咎到逾疆界头上。   身处无波界的殷妒更是所有人的靶子,若不是时千一和云谏还在,他们恐怕会把殷妒扒皮抽筋。   殷妒平生最恨别人俯视他,此时每一道目光都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若是以往,他早就一刀砍过去。但现在,他必须谨小慎微、卑躬屈膝,乞求时千一和云谏。   他深深低下头颅,哀求道:“千一师姐,三界结盟多年,这次就不能拉逾疆界一把吗?”   时千一唇角动了动,眼神闪过片刻的怒意。   “在下好意和你谈私情,你倒扯起公事来,那便好好同你掰扯掰扯。早在二轮战前,逾疆界找上天极界的那刻,逾疆界已经背叛三界同盟,背刺我们两界。最先抛弃同盟的,难道不是你们?”   “战争输了,你们才低三下四地求情。若是打赢了呢?哪会提起同盟,怕是已经带着天极界进攻疏狂界了。”   这些话精准点中逾疆界的计划。   殷妒心惊的同时,摆出哀切的脸色摇头,“不是,千一师姐误会了。”   他抬起右手,小指的戒指闪着黯淡的微光,刻着三角的右下部分,“逾疆界从未背弃......”   时千一和云谏同时笑了,讥讽地目光地扫过戒指。   “假的,真正的同盟戒指随着殷羡葬身曜台了,包括曾经的三界同盟。”云谏抬起右手,无名指的同盟界域已经下三角,开口对向上方。   时千一的那枚是上三角,开口对向下方,结合起来,便是闭合的菱形。   三界同盟不复存在,如今只有两界同盟。这两枚戒指,便是最好的铁证。   殷妒明白这一切,还是不愿放弃,想要再劝几句,被时千一一手拍开。手上的同盟戒指,几乎刺入他的身体。   时千一冷冷扫他一眼。   “活下来的竟是你而不是殷羡,也是逾疆界倒霉。若殷羡还在,第一件事便是联系九德界和千壑界,割地赔款,送出附属界域,哪怕撕掉无波界和持允界的肉送人情也好,他会倾尽全力拿到和郁与乌束的承诺,只求摆脱界域战争的泥潭。”   “别做上位界域的春秋大梦了,界域战争的投注远比你想象得多,殷羡赌输了。”   几十万年来,三界倚靠同盟关系坐稳前五的位置。失去一个大界,她们两界岌岌可危。   时千一见他一面,也是看在殷羡的面子。   事务繁忙,她已无心同他纠缠,转身离开。   “千一师姐!”殷妒焦急想追,被云谏挡住。   云谏上下打量他一眼,嘲笑道:“你终究不如你哥,若是殷羡,心里再讨厌师姐,脸上也是笑眯眯,不会流露一点。你不妨瞧瞧自己的脸,眉眼间的嫌恶遮都遮不住。”   云谏说完,也走了。   殷妒摸上眉心,拧得极紧,肉一层堆一层。   此时的逾疆界,是难得一见的阴雨天。   连绵不绝的斜风细雨打了下来,雨势没大到心惊动魄,没小到毫无感觉,就是愁思惨淡,一阵接一阵叠加起来,打在所有人身上,压进心里,变成徘徊不去的哀愁伤悲。   殷妒回到逾疆界,从地面的积水看清自己的苦相黑脸,想起云谏的话,一脚踢向水滩,破碎的镜面映得更加狰狞。   他难忍愤怒,却无可奈何。   嘀地一声促响。   玉牌收到一声急讯,来自支撑界域防护罩的渡劫期大能。   【有人试图强行破阵!】   异界修士造访逾疆界,寻常划破虚空并不会引起警戒。只有大范围划破虚空,才会引起警戒。   渡劫期大能如此惊慌,划破的虚空必定极大。   需要大范围通道,说明来人不在少数。   其他界域的进攻吗?殷妒隐隐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响彻云霄,尖厉的高音穿透雨幕,灌入逾疆界众人的耳朵。   所有人无不停下脚步,面色慌张,左看右看,试图寻到异变的源头。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众人随着那人的视线抬起脑袋,一双双目光望向天空。   天际陡现一行黑线,分裂乌云,明晃晃点在空中。天道法则的威严从那儿传来,分明是虚空裂缝。   附近的卫队立即奔了过去,团团围住黑线。   黑线颤动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天际,劈开一道从南至北的深壑,彻底把逾疆界的天空分成两半。   亘古未有的一幕,清晰地映入眼底,所有人掩饰不住脸上的恐惧。   纵深的黑渊罩住整个逾疆界,想要逃跑,也无处可去。   天地间的人声突然熄了,只有细雨打在身上的声音,接着是一道道重物跌进水滩的倒地声。   视野越低,显得深渊更庞大,心底的惊惧更甚。   低阶卫队无法应付这种情况,退远了。高阶修士陆续赶来,瞬身天空,面对深渊,无从下手。   刀门的掌门长老们和逾疆界上层匆忙赶来。   渡劫期大能站在最前线,以备突发情况。   深渊许久没有变化,一名渡劫期大能按耐不住,提刀攻了上去。一束黑气浮出深渊,落在渡劫期大能身上,紧紧缠住,无论他怎么挥开也无法摆脱。   其他渡劫期大能见状,上前帮忙。   那束黑气从一人跳至一人。片刻之间,这些渡劫期大能都不动了,眼底爬满丛丛黑线。   然后,在逾疆界众人的注视下,被所有人寄予重望的渡劫期大能们,如同漫天的细雨般,一个个、一滴滴坠了下来。   砰、砰、砰......   如破布般坠在地上,如天塌般砸进众人心底。   殷妒赶到附近,就听见刀门掌门的喃喃。   “魔气。”   宛如滴入清水的墨滴晕开般,深渊哗地扩散开来,弥漫侵透半个天空,天色骤然暗了下去。   如同深渊睁开宏大的眼睛,虚空裂缝展现另一面的景象,满地狼藉的废墟,赫然是盛京。   五百名黑袍广袖的修士跨出深渊,衣角绘着无相魔门的纹路,都是化神期以上的魔修。   为首之人,坐在轮椅,着一袭白袍僧衣。   撕开逾疆界众人惊恐的目光,和光领着五百名魔修,不缓不急降落地面。   掌门和众位上层长老急忙走去,命令弟子们在后方待命,殷妒紧紧跟在长老们身后。   刀门掌门沉眉盯住她,不确定对方的来意,没有先开口。   她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意,“诸位别来无恙。”   透过一层层雨幕,这笑容有些失真。   刀门掌门道:“客套就免了,阁下大张旗鼓私闯我界,有何贵干?”   她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往前递了递。   隔着一段距离,刀门掌门抛不下地位上前接。殷妒收到眼神示意,上前接过。   文书首页写着四个大字,【停战协议】。   停战协议,一般是把一方打到再起不能,用刀架在对方脖子上,逼他去签。   逾疆界和坤舆界的战事中道而止。逾疆界没能打废坤舆界,这时她主动送上停战协定,总不能是逾疆界被打废了吧。   天魔被困在天极界,逾疆界已经封闭所有沟通天极界的口子,不吃这个胁迫。   她就带了五百人,哪怕是魔修,逾疆界也不是对付不了。   再者,魔修是个绝无仅有的核弹。诸天万界深深忌惮,只因坤舆界从没派出魔修入侵其他界域,口口声声主张和平,诸天万界才揭过此事。   此次坤舆界公然入侵逾疆界,违反潜规则,必定会引起诸天万界的联合压制。   殷妒取出留影球,架在四方,嗤笑道:“坤舆界终于撕掉和平主义者的假面,打算公然入侵逾疆界?五百名魔修,真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有留影球作为物证,绝对能狠咬她们一口。   掌门扫了一眼,手指一松,任由文书坠了下去,被雨水打湿淹没。   和光轻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又从怀里摸出三块玉牌,斜风一吹,撞出清脆的声响,细雨一洗,三行熟悉的界域纹路清晰鲜明。   一瞬之间,掌门众人但觉满城阴雨远去,眼里只有那三行纹路,坤舆界居中,左右分别是九德界和千壑界。   什么意思?这三界结盟了?联手做什么?   忽然间,四周传来一声声惊吓,后方的弟子们再次望向天空。   掌门们仰头,倒吸一口凉气。   深渊左右浮现一圈圈黑洞,不计其数的修士跨出虚空裂缝,现身逾疆界天空。   左方一列青衣,衣袍绘着九德界的纹路。右方一阵盔甲,胸口铁片刻着千壑界的纹路。   率军的和郁乌束飞了下来,无视所有警惕憎恨的目光,闲庭信步走到和光身后。   和郁瞥她一眼,“都是些顽固不化的家伙,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早些让我们出来。”   乌束揉了揉手指,骨节发出急迫的咔哒声,“废什么话,直接恁不就行了。”   和光笑道:“程序还是要走的。”   刀门掌门定定看着她,厉声道:“坤舆界真要入侵我界?”   她故作惊讶地略微睁大眼睛,半捂住嘴,“前辈说什么呢?贫僧就带了五百名魔修,怎么入侵逾疆界?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方才殷妒嘲弄的话,被她扔了回去,逾疆界众人更加恼火。   刀门掌门指向天空,“这道虚空裂缝,可是个渡劫巅峰的魔修!”   她苦恼皱眉,“您眼神不好?贺前辈可是一步都没跨进逾疆界。贫僧就带了五百魔修,单单作为带入贵界的保镖而言,也有些少。”   “强词夺理!”   刀门掌门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恨不得撕了她这张矫揉造作的笑脸。   “特地找来九德界和千壑界,不就是为了入侵逾疆界?”   和郁同乌束一左一右守在轮椅后边,恰好瞧见刀门掌门被恁得黑红的脸庞,毫不顾忌地笑了出来。   和光往后一仰,倚着轮椅靠背,笑得比他们还放肆。   “诸位听着,坤舆界从不侵略其他界域,今日来不过是讨个公道。盛京一事,逾疆界不给出说法前,我们坤舆界绝不会走,也无法保证和代表与乌代表不会走。”   即使坤舆界的五百魔修不做什么,也无法保证九德界和千壑界的家伙什么都不做。   在逾疆界众人看来,和郁乌束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界域公理来看,盛京之事是逾疆界有错在先。坤舆界来讨公道,也是理所应当。   打着正义的旗号,坤舆界只邀两界站台,无法保证两界会做什么。   上面这番话,把坤舆界摘得干干净净,无论九德界和千壑界对逾疆界做什么,她一切不知、一概不问。   殷妒忽然明白她的用意,这番作秀不是作给逾疆界看,而是作给诸天万界看,坤舆界没有借魔修入侵异界。   由九德界和千壑界出刀,逾疆界不反抗,坤舆界便不会动手。若逾疆界抵抗,坤舆界便会打着防守的名义出动魔修。   魔修是震慑,用可以,不用更好。   殷妒差点咬碎牙,留影球突然热得烫手,他自作聪明留下证据,倒为她做嫁衣!   收到掌门的示意,殷妒屈辱蹲下身子,想从水滩捡起文书。   指尖才触到边缘,那一粒粒晕开的墨迹变成金色的光点,哗地碎了,整份文书荡然无存。   “那是先前的和约,局势变了,和约自然也变了。”   和光又取出一份文书,往前伸了伸。   殷妒接过,沉重的手感与方才的文书迥然不同。   对啊,两界协定怎会用普通纸张,还得用万年不变的墨才行。这份的手感才是真货。   也就是说,她早知道他们会拒绝,故意在这等着他们!   殷妒强行按住满心的怒火,翻开文书一看,几乎忍不住骂出声来,内容完全不同。   赔款多了三倍,还加了十条顶级灵脉,这些物资和灵宝加起来,足够建五个盛京!   早知赔偿都是往死里薅,殷妒也不是没列看过这样的和约。逾疆界向来是剥皮抽筋的那个,不是被薅羊毛的对象!   对坤舆界赔款,对九德界和千壑界割地,接下来是战后清算,要哪些人头。   殷妒眼神划过,直接跳到倒数第二页。坤舆界对本停战协定的官方定性。   【自殷羡代表在曜台发起二轮战延长战以来,战争并未随着逾疆界在盛京的撤退而结束,战场从坤舆界转移到逾疆界......】   殷妒的眼神移动缓了下来,他的目光从一个字跳到另一个字,和光体贴地逐字念诵。   “今日,坤舆界善意原谅,以此和约结束战事。”   听着她含笑的声音,殷妒忍不住冷笑一声。   翻到最后一页,视线跳到和约的签名处,瞳孔骤然一缩。   该停战协定是三方签名,三行头衔:坤舆界司令官、九德界代表、千壑界代表,亟待的签名是和光、和郁、乌束。   殷妒翻到前一页,喘了口气,才翻过来,还是三方签名,没有逾疆界的位置。   由逾疆界发起的战争,在逾疆界结束的战争,需要逾疆界同意的停战协定,没有逾疆界签字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   她们根本没把逾疆界看在眼里!怎么能这么对待逾疆界?   殷妒经手的和约不计其数,从没见过如此欺人太甚的东西!   殷妒猛地抬头瞪她,她还是那般笑吟吟,他恨不得冲上去拼命。   两道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从她身后。和郁同乌束倚在轮椅把杆,用眼神警告殷妒。   殷妒捏紧停战协定,只想撕了,又怕她掏出下一份,下一份只会更惨。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情绪,把停战协定递给掌门。   割地赔款的部分,刀门掌门一目十行。到战后清算的部分,眼珠子好似黏在字上,动也动不了。   【入侵坤舆界的修士,以死亡为最终下场,处死之前,依据坤舆界的条律,根据罪责轻重接受刑罚,腰斩、车裂、凌迟等。】   法不责众,战争也是如此。战后清算大多是处置大将、几个头目,很少会遍及所有参战修士。例外也不是没有,若是死了个世家大能的徒孙,迁怒众人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再怎么说,战后清算的第一条就太偏激。不像是界域之间的停战协定,倒像是私人恩怨的报仇。   【参与界域战争,包括但不限于提供阵盘符箓的修士、规划行军路线、负责统一战袍、提供所有战备物资的修士......统一执行死刑。】   第二条代表着所有卷入战争的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参战弟子的门派内部、家族内部得到并享受战争利益的修士,事先知晓战争、没有远离反而鼓吹的修士......包括但不限于殷氏家族、刀门弟子......剔去灵骨,断绝道途。】   掌门握纸的手不住颤抖,第三条,是要绝了逾疆界的根啊!   他睁大眼睛望向和光,“你疯了吗?凭什么断了他们的道途!那些人没有参与战争,没有杀过一个坤舆界人。”   和光还是那么笑,“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含垢忍辱、卧薪尝胆的把戏,坤舆界受够了。”   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如同淬毒的箭头,几乎要彻底捅穿和光。   三年前,她不会做得这么狠。现在不一样,她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个季子野,又有多少个贺拔六野!   要不别报仇,要不就把逾疆界打得永远无法翻身。   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才能不沦为被复仇的对象。   刀门掌门长长叹了口气,用卑微的口吻问道,“至少改改第三条,缩小范围。”   停战协定,向来有磋商的余地,就看给的够不够,宁愿多赔点,也要多点人。有人,逾疆界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和光笑着摇头,“前辈不接受这份停战协定,还有下一份,还有下下一份。”   一份比一份更重。   没有一点协商的余地,她今日来,不是探讨,而是通知。   刀门掌门硬声道:“无法接受,暂且容我们内部商量几日。”   和光笑道:“无妨,不过少了这纸文书,恐怕约束不了我身后的两位。”   乌束眺望逾疆界的绿水青山,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真是个好地方,也不知带的灵舟够不够。”   和郁笑道:“不够,去逾疆界库房搬呗。”   “也是。”两人相视一笑。   用逾疆界的灵舟,搬逾疆界的物产,亏他们说得出来。   逾疆界众人更知这两人真的做得出来,只觉遍体生寒。   掌门走到轮椅前,单膝跪地,平视和光的眼睛,语气真切,“我们知错了,恳请您高抬贵手,留逾疆界一条活路。”   “盛京死了五千万人,现在还有三百万伤员在病床上生不如死。”和光扯嘴笑笑,“没有屠戮五千万逾疆界百姓,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所有参战弟子的性命,不能扯平吗?”   “您连数都算不清吗?一命换一命,从刀门开始,山顶屠到山脚,直至鲜血浸透每一寸土壤。然后以刀门为中心,从内往外杀,杀够五千万条命,才叫扯平。”   她的语气很平静,嘴角始终衔着淡淡的笑意。   刀门掌门深深直视,惊恐发现她是认真的,眼神和话语没有一丝玩笑意味,甚至夹杂隐隐的苦闷,似乎因为没能做到而难受。   她真的想过杀五千万人。   “你疯了吗!”   掌门大惊失色,仓皇间不小心扯开腿上盖着的毛毯,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明白了,她就是冲着报仇来的。   掌门为她盖上毛毯,双膝跪了下去。   “您怎么能!”逾疆界最强势力的掌门,相当于一界之主的存在,堂堂渡劫期的大能竟然朝一个元婴期的残废下跪!   后方传来长老们和殷妒的惊声,掌门抬手制止他们,深深垂下头颅。   “只要能平息坤舆界的怒火,本座什么都能做,哪怕豁出这条命......”   掌门抓着她的手,送入自己的丹田,直至磅礴的灵气在她手心流走。   变故来得太快,和光反应过来时,脸上溅了一片鲜血,右手已经贯穿丹田。   刀门掌门临死前,还在哀求,“请您放逾疆界一条生路......”   后方的长老们大惊失色,殷妒更是眼里没了一点光。   和光嫌恶推开尸体,擦拭满手的血液,“啧,居然让他死得这么轻松。”   她微微偏头,和郁立时弓下身子,凑到她嘴边。   “榨干尸体的灵气,送回土地。”   “好。”和郁应声。   殷妒没想到她这么绝,恶狠狠瞪过去,“狗和尚你别欺......”   三道漠然的目光望了过来,他未说的话哽在喉咙,只能生生咽下。   掌门的身亡,也没让她回心转意。   殷妒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冰寒的雨水打在心上一般,再无一丝希望。   他膝盖一软,双腿跪了下去。   “也罢,就当赎罪。”   他拔出佩刀,撕开胸膛的衣袍,双手紧握刀柄,刀尖对准丹田,手下用力,就要刺入。   咔嚓一声,尖冷的刺痛贴住丹田。   低头一看,就见刀尖下方的皮肤覆盖薄冰,挡住自己那一刀。   “一个个想得真美。”和光嘲讽地笑了,“罪还没偿,就急着逃了。”   她按住扶手,想要撑起身子。下一刻,身下浮起寒冷的白起,膝盖以下的断口生出冰雕假腿。   和郁挽着手臂,拉了她一把。   接着,她拒绝和郁的搀扶,一瘸一拐走向殷妒。艰难而缓慢抬起右腿,踢开刀刃。   刀尖刮伤殷妒的皮肤,血液溅在冰腿外层。与此同时,膝盖断口溢出汩汩鲜血,顺着寒冰的纹路流入冰腿内部。   殷妒哂笑道:“死也不行?”   她居高临下俯视他,“现在还不行,你是凌迟之刑。搜神你的记忆,杀了多少人,切片多少刀。以你的杀孽来算,也不知你这小身板够不够切。”   平静的一句话,让殷妒毛骨悚然。   他细细端详她,身体气息紊乱,眼底血线重叠,隐隐有些走火入魔之兆!   他望向她身后的两人,“你们让个疯子作主?”   和郁同乌束无所谓地笑了笑。   “逼疯她的家伙,好像没资格说这些。”   掌门一死,最高权力自动下移,刀门的太上长老同意停战协定。   和光、和郁、乌束三人签名,一式三份,分别归坤舆界、九德界、千壑界和逾疆界。   由于事先仔细商讨,三界立刻分头行动。   坤舆界弟子主要负责协议的战后清算部分。   赔款的钱大头属于坤舆界,剩下的由九德界和千壑界自行商议。   割地的部分,主要是下边的附属界域。   大多数附属界域想要投入坤舆界麾下,坤舆界以独立自主的名义全部拒绝。于是,各个界域便按关系远近分别投向九德界或千壑界。   一些原本归属无波界和持允界的附属界域,由于三界同盟消亡,对于如今的无波界和持允界十分忧虑,转而向九德界和千壑界寻求庇护。   刀门自身不保,逾疆界各大势力崩溃,其余的小门小派如一盘散沙。   参与界域战争的修士分散逃跑,离不开逾疆界,躲入深山老林,也被其他逾疆界修士举报,送到坤舆界面前。   坤舆界魔修进驻殷家,搜神过后,发现所有人都知情,并且还在殷羡临行前进行宴会。   于是,殷家所有修士剔去灵骨,断绝道途。   其余凡人缴掉所有家产,赶出府宅。   殷氏族人哭着走出门槛时,一名魔修忽然回头,喊住他们,从中挑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孩。   “这小子有灵骨。”魔修拔出刀,就要动手。   殷氏族人拼命上前阻拦,哭着朝魔修下跪,哀声求饶道:“他还是个孩子,发发善心放过他吧。”   小孩仰起倔强的脑袋,直直盯住魔修,“坤舆界不是自称和平主义?你这么做,还好意思自称公正道义?”   “你说的那些公正道义的人,我也认识,他们都在盛京战死了。”   魔修神色平淡,下刀的手,没有片刻的迟疑。 第563章 563 羡慕   ◎本座要昆仑山下的乌沉雪香◎   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和光坐在堂主公案后,闭目养神。   连日周旋于坤舆界和逾疆界,坤舆界内部的事儿和界域外的麻烦一个个砸过来,已经一个月没休息。   明非领着尤小五进门,瞧见这一幕,本想退出去。   和光撑着扶手直起身子,灌了一大口灵药,沙哑着嗓子道:“开始吧。”   明非劝道:“不如多眯一会儿?”   和光摇头,“事务只会越堆越多。”   两人进殿,明非坐副手,尤小五站在下列的公案旁边。   尤小五摊开一份份公文,简略念出事项,先由堂主和光拿准大方向,副堂主明非分派具体任务,尤小五负责记录在案。   第一件是洲一。   自从洲一前往天极界,无相魔门缺少魔气来源,依靠原来流散的魔气提供弟子修炼。魔气量日日减少,总会引起弟子的注意。   根据天道院的勘测,残余的魔气还能提供弟子至少修炼三个月。不知为何,魔气的消耗量远超估计。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正式发出信涵询问,是抓回洲一,还是从洲九那儿继续分裂一部分当作魔气修炼源头。   听完尤小五的讲述,和光随即望向明非,还没说话,明非立即领会她的意思。   明非回道:“派去天极界的弟子还没找到洲一,这些天来连身影都没瞧见。”   和光想了想,回道:“回复路掌门,分裂洲九的难度太大。一旦寻到洲一的身影,万佛宗即刻派人过去。”   第二件是诸天和会。   战前的诸天大会,天曜大战,战后便是诸天和会。按照大战结果分派轮回名额,万界代表聚集在一起,解决曜台内部的恩怨,不要带到下一个三千年。   大战后,本该立刻召开和会。由于三界战争的影响,坤舆界、天极界、逾疆界深陷战争。更有九德界、千壑界、无波界、持允界急着瓜分逾疆界的遗产,其他附属界域满心都在站队换队。   上位界域里面,七个腾不出手来。不周界从不参加,疏狂界也没发话,其他界域没办法,不想等也得等。   明非道:“不少界域代表发讯来问,何时召开诸天和会?”   和光问道:“大多是排位上升的界域?”   明非点头,那些界域急着确定拼尽全力拿下的战利品。   和光道:“以私人身份回复他们,坤舆界眼下抽不出空,建议他们去问九德界代表或千壑界代表,把得罪人的事儿抛出去。”   按照诸天大会的情形来看,和光总感觉诸天和会还会出些大事。   第三件是万佛宗内部的事。   尤小五为难道:“洲九请求见大师姐,自您从曜台回来,他多次递交申请。先前您拒绝了几次,我便没有再说。负责镇压阵法的前辈表示,琉璃佛塔的魔气急剧动荡。刚刚,洲九递来第十九次。”   和光眼睛都没眨一下,“别管他。”   第四件是虞世南。   贺拔六野已死,殷羡已死。天极界遭受魔气肆虐,逾疆界被镇压瓜分,坤舆界的仇人只剩最后一个。   天极界的世家大族声称不知有这么一人。逾疆界的老家伙肯发天道誓,真不知他在哪儿。   尤小五道:“通缉令已经发了下去,还没传来一条可靠的情报。诸天万界这么大,很难说他会躲在哪儿。”   明非道:“传来的情报有一点值得注意,近日天极界划破虚空的频率很高,并非单独从界内往界外。”   天极界已成万界最危险的地方,按理来说只有从界内逃亡界外的才是,不应该有异界的人往天极界跑。   和光思忖片刻,望向尤小五,“你刚才提到,无相魔门魔气消失的速度超乎估计。”   尤小五点点头。   明非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脸庞,问道:“有什么想法?”   她皱紧眉头,又摇了摇,“也许是我想多了,没有根据的瞎猜。”   她出神望着下边。明非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金色的地板,忽地问道:“要不要换成百花?”   执法堂内殿的陈设可以按照当任堂主的心意变换。西瓜偏好金色,整间内殿都亮堂堂的灿金。她曾说西瓜师叔审美不行,若有一日她上位,定要把金色地板换成百花。   尤小五不明缘由,疑惑看来。   明非紧紧盯住她的脸庞,就见她的瞳孔骤然缩了缩,陷入片刻的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   “先这样吧,以后再说。”   连借口都找好了,明非就知道她还没走出来。   尤小五又列了许多事项,三人讨论半日才结束。   临走前,和光喊出尤小五,“帮我去泰和楼捎壶酒,再去万佛宗库房寻张古琴,定要三万年钱大业帝年间的。”   尤小五不解,“大师姐要做什么?”   和光推着轮椅出去,“去找洲九。”   半盏茶后,琉璃佛塔外。   和光让尤小五止步,古琴搁在大腿,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推动轮椅,缓慢前行。   到了门前,玉牌传来尤小五的急音。   【尤小五:大师姐,洲九不肯见您。】   作为罪犯,并无拒绝会面的权力。但是洲九能够化作魔气隐入满洞的黑雾,叫人看不清真身,除非渡劫期佛修强行逼迫。   以往欢喜禅弟子代表执法堂进去,洲九就用这种方式拒绝会见。   和光对着大门喊道:“我带了好酒。”   【尤小五:他还是不见。】   和光把身体往靠背一仰,放低声音道:“事不过三,我不喜欢别人拒绝我三次。”   【尤小五:他让您走。】   她轻轻笑了一声,转动轮椅,朝外推去。还没推出三尺,后方响起解阵的声音。   大门开了。   【尤小五:他好像同意了。】   和光推动车轮,进了琉璃佛塔,渡过沉沉黑雾,推到洲九惯常呆的地方,没看见他,连下棋的石盘也不知所踪。   “洲九?”塔内没有动静。   她笑道:“不肯见,何必让小五开门,浪费时间。”   满塔的黑雾缓缓流动,只有她的声音在墙壁回荡。   “可惜这壶好酒,独我自饮自酌。”   和光掀开酒壶,催动馥郁的酒香溢散开来,提起酒壶细嘴,就要直接饮。   就在这个时候,侧方的魔气动了动,斜刺里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细嘴,隔开酒壶和她的嘴巴。   五指黑戒闪过暗光,直直映入她的眼睛。   洲九沉眉端详她,冷淡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和光回以笑容。   “真惨。”   洲九从她手里夺下酒壶,绕到她前方,两人中间立时化出一方石盘。   他转手便化出两枚酒杯,满倒一杯,一饮而尽。克制的脸庞没有流露丁点情绪,只有最角落的魔气餍足地颤了颤。   他斟满另一杯,推到石盘对面。   和光撑起身子,伸手要去拿。一缕魔气端起酒杯,递到她面前。   洲九又自斟一杯,淡淡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和光笑了笑,“开阵手印的事儿,还没向你道谢......”   洲九抬眸睨她一眼,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顿时压下满脸的冷淡。那事儿他还没问罪,她倒好意思主动提。   迎着洲九的讽意,和光笑意不减,语气没有停顿,“特来奉上美酒一壶,古琴一张。”   洲九定定凝视她,“别来这套,连师叔的死都能拿来利用,你会特地来给本座送谢礼。”   这句话好似刺痛她,她的笑意收敛了下,极快恢复过来。   当时她哭着说师叔死了,洲九真以为破了心防,没想到她和三光一样,竟能拿在意之人的死亡当作踏脚石。正如三万年前万佛宗掌门刚刚殒落,三光就拿掌门的以身殉门激励弟子。   洲九眯缝眼睛,自然放过她片刻的失态。回想黑戒传来的话,那一声声哑音恸哭又不似假。   莫非她真为那人难受?可是若真在意,又怎能拿他做筏子。利用在意之人的死亡,真的不会难受吗?   洲九突然觉得看不透人族的情感,他又细细端详她的眼睛,从中看出紊乱不安的佛力。   “你撑不住多久了。”   和光忽略这句话,把古琴放上石盘,“你能通过某种方式获知外面的情报吧。”   洲九饮了一口,没有回这句话。   “你定不肯说出来,所以我只问你一件事,虞世南在坤舆界吗?在哪儿?”   洲九语气不咸不淡,“知道又如何?”   她直直注视,“他在哪儿?”   洲九扫过酒壶和古琴,“这点东西,太轻了吧。”   “你想要什么?”   “本座知你不会放我出去,把洲一带来,本座就告诉你虞世南的位置。”   “洲一不行,但我能放你出去。”   洲九掀开眼皮,瞅她一眼,对着她那万分认真的表情,轻轻摇头,浅酌一口,他不信。   和光解释道:“坤舆界恨的是三万年前的魔主谈瀛洲,我能保你出去,只要你打散魔气,洗去记忆,化为新的天魔。”   砰地一声。   酒杯重重掷在石盘,杯缘溢出黑雾,散为魔气,芬香的酒液流了一地。   洲九凌厉的眉峰微微皱蹙,古井不波的眼神忽然泛起一浪怒意。   和光怔住,他生气了?这还是第一次看他生出情绪。   “本座知人族看不起天魔,没想到你轻我至此!”   “什么?”她不懂。   “一面恐惧魔主谈瀛洲,一面又轻视鄙屑天魔,人族怎能这么矛盾?”   和光还是不明白,人族向来害怕天魔,那么多佛力防御阵法,那么多攻击型佛修,从来都做好万全的准备,哪儿轻视了?   洲九缓声道:“人族犯了重罪,你们会清洗他的记忆,让他一张白纸重新开始吗?”   和光摇头。   “在人族的观念看来,清掉记忆相当于抹除以往的他,还不如杀了他,下辈子再来。为何到了本座这里,你会觉得本座能同意这种做法?人族的高傲自大,体现得淋漓尽致。”   和光明白了,他在意作为谈瀛洲的前半生,确实没想到。   “冒犯了,抱歉。”   “世间万物,生灵高居首位。生来便俯瞰万物的人族,忽略自身的高贵之处,又无意识间轻视一切。”   洲九斟了一杯,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人族赴死之前,总是英勇无畏地说‘下个轮回见’。趟过轮回池,便能忆起无数前生往事,自然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不知为何,和光从洲九的话语里听出淡淡的羡慕。   “生灵,生来便有灵智,死后重入轮回,世间万物也只有生灵拥有转世的资格。”   “天魔从混沌无知的魔气开始,到了魔团才懵懵懂懂开启灵智。依靠厮杀修炼,吞噬进阶,积累记忆,堆高灵智,通过取名,把自己和其他天魔区别出来。想要让外界区分,必须化出脸庞、化作人型。”   “没能开智的魔团魔兵都差不多,一团黑不溜秋的魔气,外界分不出来,它们自己也没有独立的意识,其他天魔只会称呼它们为一号二号。不像人族,从出生起就有名字,就有独立于其他人的意识。”   “天魔死了,是真死了,化作魔气溢散,或是成为其他天魔的养料。曾经独属于他的一切,千辛万苦取的名字、积攒的记忆,荡然无存。哪怕某缕魔气重新生出灵智,也不是原来的天魔,那个天魔已经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只有生灵能说‘下个轮回见’,于天魔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痴妄。”   洲九斟了一杯,推向她身前的石盘。小小的酒杯水面,倒映出洲九的面容。   她端详他眉眼间的愁绪,想起档案关于谈瀛洲的描述。用兵如神,惯常以最小的损耗拿下最大的成就。   盛京沦陷那日,只围三面,也是为了避免人族拼命,想靠追捕减少魔兵的伤亡。   莫非谈瀛洲不仅重视麾下魔军的势力,也在意作为个体的每一只天魔。   洲九从她腿上抱过古琴,盘腿而坐,俯身向琴,头颅微垂,屈指挑弦,调音弹奏。   和光凝视他脸上纵情享受的笑意,忽然间想起三万年前盛京城破那日,谈瀛洲独坐高城墙头,也是这样弹琴。   化身御寺住持,混入大业帝的朝堂。伪装人族黑秋,溜进万佛宗。他这么做的目的毫无疑问都是为了攻打坤舆界,可是有许多更方便的办法,他却偏偏钟意化身人族。   忽然间,和光脑海浮现一个荒诞可笑的念头。   他不会是学着做人吧?   和光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斜眼一看洲九,又觉得他真像个人。   曜台的历史秘境,祭由人入魔。过了多年,谈瀛洲由魔化人。   这般轮回,真是惊人的可笑。   和光想着想着,笑得咳了出来。   琴音一滞,洲九抬眸望来,面色怪异,语气有些不确定,“没这么难听吧,不过生疏两万年,也不至于笑成这样。”   “不是笑你。”她连忙抬手,“很好听,继续弹吧。”   清雅的琴音缓缓流荡,满塔的黑雾忽然如泉水叮咚般有股轻盈的意味。   她又问了一遍,“你真不想出去。”   猛戾的琴音乍然射来,洲九都没瞧她一眼。   多问的一遍,或许就是人族毫无自知的自大。   宁愿在塔下苦捱万年,万年又万年,也不愿出去。仍要坚持魔主谈瀛洲的身份,或许就是作为天魔的自尊。   一曲终了。   和光问道:“虞世南......”   “你走吧。”洲九揉了揉手指,打算弹下一首。   她不再提,“下次想要什么?”   他抬首觑她,“本座不会告诉你虞世南的位置。”   “我知道。”   她转过轮椅,推着车轮,艰难前推。   这时,清风徐来,吹着车轮,缓缓往前推。出了大门,风停了。   琴音骤断,后方传来一道眼神,“焚香,本座要昆仑山下的乌沉雪香。”   她勾唇笑了笑,他还真识货。   尤小五一直等在外面。   和光道:“虞世南就在坤舆界。”   尤小五问道:“洲九说的?”他透过留影球看了里面的实景,没听到这句啊。   和光点头。   洲九没有直接言明,但他说不会告诉虞世南的位置,说明洲九清楚,也就是说虞世南就在坤舆界。   以洲九的城府,绝不会有这样的疏漏。   他故意透露给她。   和光吩咐道:“命令弟子们仔细去找。”   尤小五把任务派下去,没有离开,眼神躲闪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她道:“什么事,直接说吧。”   尤小五道:“最近坤舆界有个流言,关于大师姐的。”   “什么流言。”   “他们说,您和无相魔门的少门主韩修离有了个孩子。”   她错愕惊声,“什么?”没根没据,怎么传起来的。   尤小五接着道:“那孩子就在九曲城。”   “什么!”   尤小五咂舌,“那模样,简直就是您和韩少门主的结合体。”   “什么?!”   九曲城,话本店。   自盛京成了废墟,坤舆界文艺产业最兴盛的便是大衍宗麾下的九曲城,话本连环画、各类说书人齐聚此地。   某处街角的话本店,老板坐在柜台后边,一边翻书一边看店。   这时,一名身着玄衣打扮的家伙左手捏着话本翻看,右手揣着十多本,路过柜台,大剌剌就要跨出店门。   偷东西还这么嚣张,老板赶忙喊住。   “小子,你!帐还没结呢。”   那人转过头来,那张脸吓了老板一大跳。   好家伙!坤舆界代表和光、无相魔门韩修离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老板自然在各个渠道看过两人的脸。   这人,就是那两人的结合体。   和光同韩修离的脸,一人劈一半,结合两人的长处,捏在一起的脸!   老板听过那两人的孩子就在九曲城的流言,没想到流言不是流言,竟是真的,还亮到自个儿面前了。   “帐是什么?”玄衣男子疑惑看向老板,捏着话本晃了晃,“不能给我吗?”   “能给能给!”老板赶忙点头,看起来这孩子脑子不太好,原来佛修和魔修的结合不太顺利,帐单就寄给无相魔门的韩少门主好了。   老板翻过柜台,搓手问道:“那啥?能不能跟我录个留影球,我好去显摆显摆。”   “留影球是什么?”洲一睁大眼睛眨了眨。   老板费尽口舌解释好几遍,洲一才听懂。   他们脑袋凑脑袋录了一张,洲一还比了个耶。   洲一走出话本店,又四处逛了逛,停在公告栏前。   【说书%#魔修和佛修的虐爱情史##%福寿楼】   靠着仅仅认识的字,洲一勉强看懂内容,撕掉那张广告纸,打算去福寿楼听说书。   就在这个时候,街角走出一个布衣修士,停在洲一面前。   “兄台留步。”   洲一上下打量布衣修士,脸不认识,气息不熟悉,腰间拴着龟壳和铜钱,似乎是个破算命的,话本里讲这种人都是些骗子。   洲一推开他,打算继续走。   无谶忙道:“兄台不可去福寿楼!”   洲一烦躁说道:“为什么?老子就想听说书,魔修和佛修的虐爱情史!”   无谶本想说卦象显示前路大凶,卦修的直觉让他着手算了一卦,这么劝,劝不动这家伙。   于是他摸出泰和楼的广告纸,笑道:“福寿楼说书已经说到第四十回 ,泰和楼今日讲第一回,正适合兄台。”   洲一连忙扔掉福寿楼的广告纸,抢过泰和楼的广告纸,喜滋滋走了。   此时,福寿楼,暗室。   涅槃楼的集会,约莫五十个蒙面修士挤在室内,议论纷纷。   “派去天极界的弟子传来消息,还没找到洲一。前些日子还能瞥到庞大的身体,这几日连点影子都找不到了。”   “七权内部的消息,他们也没找到洲一的踪迹。”   “无相魔门的老家伙们急了,魔气可是魔修的根儿,最近高阶魔修都没修行,反而散出魔气供给下边的弟子。”   “魔门上层最近流传一个方案,如果短时间内抓不回洲一,不如再次分裂洲九,弄一部分魔气镇压到第九洞天。”   ......   一墙之隔的里间。   玄衣紧袖的男子静静听着,正是和光等人苦觅已久的虞世南。 第564章 564 孩子   ◎坤舆界第一大帅比◎   一个时辰后。   九曲城,泰和楼门口。   和光同韩修离撞了个正着。   两道惊声同时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顿了顿,又是两声不约而同的回答,“听流言来的。”   两人陷入沉默,互相打量对方,认真思考这件事,莫非不是谣言,而是真的,对方真有了孩子?   和光心想:她的肚子她能不知道,里面肯定不是她的。看他这紧张样,定是他的孩子。啧啧,这小子看着傻,没想到连孩子都有了。   韩修离心想:他半辈子守身如玉,连晨起的生理反应都靠功力强行压制,怎会有个孩子!渣渣光居然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莫非是当初和西瓜师叔,不,从留影球的脸来看至少十七八岁了。十八年前,那是谁的呢?孩子爹呢?死在战场了?丢下母子俩跑了?   和光本想说道几句,自己的孩子自己管好,不要放出来惹事。转而想想,毕竟是他的私事。   斟酌言辞的功夫,韩修离突然走到轮椅前,蹲下身子,单膝跪地,牵起她的右手,“我可以负责。”   “什么?”和光脑子没转过弯,负责什么?   韩修离掏出储物袋和存折,放在她大腿,“储蓄没很多钱,但我花钱少,也很会赚钱,以后会更努力赚钱。”   “什么!”和光震惊得五雷轰顶。   “本想说照顾你们,但以你的能力,这么说有些自大。”   韩修离沉下眉眼,直直凝视她,严肃地说道:“所以,后半生,让我陪着你们母子俩吧。”   “什么?!”   和光吓得直接把他的手甩了出去。   “你自个儿喜当爹就算了,我可不想喜当妈!”   韩修离面露错愕,怔怔道:“里面不是你的孩子?”   “是个大头鬼!”她赶忙拉他起身,店门口人来人往影响不好,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别明天又闹出流言来了。   韩修离问道:“那你来这干嘛?”   “鱼丸师叔说我孩子在泰和楼闹事,她可是我师叔,我有没有孩子她能不知道?连她都这么说,我这不得来看看?”和光瞅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韩修离抛出一沓账单,“有人以孩子的名义欠账,前几日还是买话本买零嘴,越来越过份,竟然给说书人砸钱刷礼物,一万一万砸,我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桌椅打砸声。   一道愤怒的骂声从里传来。   “你改不改结局?改不改!不改,老子剁了你。”   两人听到熟悉的嗓音,愣了愣,又想不起是谁。韩修离忙不迭推着轮椅,带她进去。   台子上,说书的桌子椅子塌成碎木。   说书人的凡人女子被按在地上,吓得紧闭眼睛,大声道:“不改!老娘写出去的字,就没有收回的!”   玄衣少年一手揪着她的衣襟,一手高举醒木,“怎么忍得下心把师叔写死!老子杀了你这冷血女人!”   底下的看客纷纷鼓掌,没有一个支持说书人,全都在为玄衣少年呼喝。   “没想到《魔主对我求而不得》的话本家一声蛙叫呱不呱竟然亲自说书,也是她倒了血霉,快教训教训她!”   “早想给她寄刀片了,怎么能杀死师叔!呜呜呜佛修师叔这么好!”   “马上改结局!强烈要求魔主退位!师叔上位!”   “不不不,在下更中意三人行,夹心饼干才是王道!”   ......   和光听了会儿,总算明白状况。   《魔主对我求而不得》在粉丝间引起公愤,话本家还敢公然上台说书,听众们不满想要修改结局。   台上那名玄衣少年,就是情绪最为激烈的粉丝。   玄衣少年揪着衣襟提起话本家,“死呱你再说一遍,你改不改!”   死呱睁开眼睛,盯着玄衣少年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老娘就不改!有本事杀了我!”   她斜过脑袋,露出脖颈,“来啊,往这砍!”   “啊——”   玄衣少年怒吼一声,提起醒木就要往脖颈儿拍。死呱浑身颤抖一下,醒木临时拐了个弯儿,拍在死呱身旁的地下。   砰、砰、砰。   玄衣少年一边吼一边拍,一下比一下重,地板都拍塌了。   泰和楼店长兼饕餮禅子鱼丸十分着急,上前阻止怕惹恼满楼客人,不阻止又怕死呱小命不保。   转脸看见和光两人,连忙上前,催促道:“爹娘可算来了,快管管娃。”   “什么娃!不要污了名声!”和光两人异口同声否认。   这时,玄衣少年闻声转过脑袋。   她们一见这张脸庞,否认的话咽在喉咙,怎么也挤不出来。   好家伙!   这张脸,真不怪别人认错。她们都怀疑自己在外是不是有个孩子。   眉眼、睫毛、鼻梁、薄唇......   完全就是结合她们的优点拼凑。   两人真生个孩子,也怕生不出这么好看。   玄衣少年直直盯住两人,面色大喜,扔开醒木,小跑着奔了过来,一把扑上韩修离。   “小韩,可算找着你了。”   韩修离心觉诡异,很想推来来人,却怎么也推不开。   不,怎么说也是她们找到他吧。况且,他也没找吧,刚才还在打说书人。   和光细细端详玄衣少年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懵懂傻逼的眼神,脑海蹦出一个同样是智商盆地的家伙。   不会吧。   【洲一?】她传音道。   玄衣少年偏过脑袋,朝她眨巴眨巴眼睛,“狗和尚,好久不见。”   卧槽。   和光差点压不住心底的惊骇,这家伙怎么自个儿跑回坤舆界了,还这么大剌剌出现在街上,幸好不是一座魔气的姿态!   鱼丸抹掉一头汗,摆手道:“赶紧领走你们娃,别耽误做生意。”   韩修离忙道:“这不是我们的孩子!”   “那他是谁?”鱼丸问道。   满店的客人纷纷望了过来,好奇加八卦的目光几乎把三人戳出洞来。   韩修离还想解释,就被和光拦住。   她满脸屈辱地承认道:“对,是我们的孩子。”   洲一回归坤舆界的事情绝不能泄漏出去,和光只能喜当娘。   “哈?”韩修离惊讶睁大眼睛。   和光不想再生事端,连忙把他们拉出酒楼。两人一魔作番伪装,通过秘密传送阵,立刻返回万佛宗执法堂内殿。   关紧大门,开启最高级别的隔离阵法。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一魔。   和光质问洲一,“你怎么回来了?”   “你还敢问!”洲一狠狠瞪住她,“把老子送去狗不拉屎的破地方,这么久还不来接老子!”   啊?   和光呆了 ,洲一心里还有“去”和“接”的概念?它很喜欢无相魔门吗?镇压两万年好不容易出来,自由不好吗?   洲一拔掉挂在脖颈的储物袋,哐哐倒了一地。小山多的零嘴只剩纸皮,连包装都舔得干干净净。话本满是褶皱,翻得快散架了。   “那天啥界,连个话本都没有,真不知那些家伙怎么活下来的。啧,老子要是他们,还不如早点死了解脱。”   韩修离心道:不,没有话本活不下去的只有你。   和光明白了,这家伙是因为没有话本和零嘴才回来,怪不得韩修离收到那么多账单。   和光又问,“你怎么回来的?”   天魔不能撕开虚空裂缝,也无法坐跨界传送阵。   洲一摸了摸鼻子,话里满是自豪,“老子在天极界找了个渡劫期老怪......”   韩修离心里吐糟:活了两万年的家伙,叫谁老怪呢。   “逼他开虚空裂缝,送老子回来。”   洲一轻哼一声,翘高唇角,微微偏过脑袋,斜眼看两人。   和光从脸色看出它的想法,顺着毛撸,“不愧是咱们洲一,真厉害。”   洲一哼哼两声,微睁小眼看韩修离。   韩修离不明所以,呆呆歪头。   和光赶忙拍了他一下,脑海传音,【夸他啊!】   韩修离重复她的话,“不愧是咱们洲一,真厉害。”   厉害的洲一没听出两人的敷衍。   它似乎站得有些累了,走到堂主之位的公案,一手推开满桌的文件,翻身坐了上去,斜躺下来,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两人。   “那个送你回来的渡劫期老怪呢?”   和光想,最好别让任何人知道洲一回来了,除掉那名渡劫期修士才好。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渡劫期修士有没有泄漏消息。   洲一挠了挠耳朵,“话本说有恩必报,老子本想请他看场说书。没想到那家伙非要走,还打我。那我不得还回去嘛,就给了他一巴掌。我就轻轻扇了一下,真的,就扇了小小一下。那家伙突然捂着嘴巴吐了出来,黑的红的流了一地,恶心死了。老子没报恩的心思,拜拜手回家了。”   和光心道:你把魔气扇人家嘴里了,他能不吐吗?黑的魔气,红的血肉,看来那渡劫期修士马上走火入魔,活不了了。   韩修离问道:“你回到坤舆界,怎么不回无相魔门找我们?”   洲一道:“想回,老子又不知道无相魔门怎么走。那时,听到一人要去九曲城买话本,老子就跟着他走了。”   韩修离又问,“你怎么化形成这样?”   洲一捏了捏脸颊,直起身子,左转右转脑袋,让两人看清自己的脸庞,眉眼间满是骄傲的笑意。   “帅吧!老子才不想要和别人一样的脸,话本说男人和女人才能生小孩,老子最熟的女人是狗和尚,最熟的男人唔......是徒弟瓜瓢子,不过他那光头脸真不行,谈瀛洲的脸也恶心,就只剩小韩你了。”   韩修离:我的脸比不过谈瀛洲?   和光:原来洲一还有聪明的地方,审美不错嘛。   “狗和尚和小韩的脸结合起来,可不就是坤舆界第一大帅比的老子嘛。”   洲一抬手划出一方水镜,左照右照,看得不亦乐乎。   和光看不下去这幅臭自恋的样子,换了个话题,“天极界怎么样?没有对凡人、兽族和奴隶动手吧。”   “没有!老子没胡来,你可别放出洲九啊。”洲一脸色有些怕,“老子只对修士动手,专门去那些大宅子,看起来漂亮的宅子就多去几遭,打几个滚儿就走。”   洲一说得眉飞色舞,“天啥界的家伙可怕老子了,吓得屁股屎流,都不是老子的对手......”   洲一突然顿住,脸上浮现后怕的神色。   和光忙问:“怎么了?你遇上什么了。”   “有一个家伙,不怕老子,还吸老子的魔气。”   “魔修?”   “是吧,可是比小路他们厉害多了。”   “那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蒙着脸。”   “还有别的特征吗?”   “他身上有股鸟臭味。”   听到这话,和光与韩修离对视一眼,脑海浮现同一个人——虞世南   和光细细询问,“那人想杀了你嘛?”   洲一摇头,“不,那家伙和洲九一个样,就想吞了老子!”   和光想到无相魔门的汇报,魔气的消耗量远超估计。   电光火石间,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或许,她有办法找到虞世南了。   不如说,让虞世南主动送上门来。 第565章 565 天道转移   ◎你想亲手杀了他吗?◎   过了一个半月。   和光的双腿长好,能够下地行走之后,她隐蔽行踪,秘密前往疏狂界。   行至碧湖湖畔,循着以往的记忆走进白雾深处。   茅草屋渐渐显露轮廓,低矮的屋顶,半塌的墙壁,院落的歪脖子树......都和初来时一样,除了院子的人。   无声无息,不见洒脱饮酒的宁非天,再无蹦哒吵闹的若鹿。   嘀地一声轻响,玉牌传来宁非天的讯息。   【绕到屋后来。】   和光轻轻掩上门扉,沿着歪歪扭扭的栅栏,绕到茅草屋后头。   白雾后现出两点黑影,阿猛高高招手,大声吆喝道:“光姐,这儿!”   宁非天身旁浮着两朵白云,较大的是他的坐骑,正悠闲地左飘右摇。   小的那朵是若鹿的坐骑白花花,比若鹿还在的时候缩水许多。   宁非天盘腿坐在湿漉漉的草地,腿上搁着一块木牌,正在刻字。和光走近,他抬首望她,笑道:“别来无恙。”   右手的小刀一停,白花花急得晃了晃,直撞宁非天的后脑勺。   “好了好了。”宁非天安慰道,“别催,刻着呢。”   和光笑道:“这是怎么了?”   宁非天本想回答,只要一分神,就会被白花花猛撞。   阿猛代为答道:“今日若鹿的抚恤金下来了,加上他生前的存款,师兄又添了点,正好凑够灵石,买下这块湖景房。师兄正在刻门牌。”   和光猛然想起若鹿初次领她过来的情形。   当时,他自豪地展示宁非天的湖景房,“这景、这湖、这水!”那骄傲的小眼神还历历在目。   若鹿曾说将来的梦想是存够钱,也买个湖景房,就建在师兄隔壁。   “好了!”   宁非天刻完最后一个字,立了起来,【若鹿的家】。   白花花兴奋地蹦了起来,绕着门牌转了好几圈,紧紧贴着若鹿两个字不肯放。   生前没能完成的梦想,身后由最亲的师兄为他实现了。   和光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笑了。   宁非天拍拍衣袍的泥土起身,望向和光道:“有事找我?”   她应了一声,拿出最高级别的隔离阵盘,彻底屏蔽外界。   宁非天不禁笑了,“看来事儿不小。”   和光定定直视他,问道:“你说过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以防万一,我再郑重询问一次,这话当真?”   阿猛不解皱眉,异界来魂是什么?   宁非天认真回视,“确实。”   和光问道:“能告诉我理由吗?”   “和疏狂界的天道有关。”   “贫僧能知道得更详细些吗?”   “你先说你的缘由,为何突然问此?”   和光不再隐瞒,从头道出虞世南的身份。   异界来魂,混入无相魔门,在坤舆界引发各种祸端。伙同贺拔六野,联合天极界和逾疆界入侵坤舆界。   如今贺拔六野已死,天极界和逾疆界已然付出代价,逍遥法外的只剩虞世南一人。   和光道:“虞世南的实力深不可测,绝不比贺拔六野低,更棘手的是异界来魂的身份。”   宁非天问道:“这话怎么说?”   和光皱眉道:“坤舆界的天道偏爱异界来魂,天运倾斜。很多次本来可以抓住他们,可是天道作怪,让他们占了那分运气。”   宁非天回道:“坤舆界天道倾斜,不足为奇。”   宁非天思忖片刻,道:“深层原因是疏狂界的秘密,不能透露,但是我能告诉你结论。”   每个界域的天道不同,最直观的体现是倾斜度。万界天道歪斜程度不一,且年年加深。有记载以来,不周界的天道便是横的。只有疏狂界是笔直的,几十万年来屹立不倒。   疏狂界修士飞升不难,受心魔扰乱较小。其中有疏狂界修士功法使用法则的影响,天道庇佑也是一方面。   单单挑出异界来魂这个因素来说,它们不是界域自身的产物,是外来入侵物种。从排异反应来说,各个界域都会抵制。由于天道歪斜,异界来魂得以侵入,倾斜度不同,侵入程度不同。   疏狂界天道的排异反应最强,完全没有异界来魂侵入的空间。从证据方面显示,疏狂界几十万年来没有一例异界来魂。   “也就是说,疏狂界的轮回无法掺入异界来魂,其他界域的异界来魂也无法来到疏狂界?”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   和光道:“那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怎么做?”   “坤舆界手里有个异界来魂,划开虚空裂缝,试试他能不能来到疏狂界。”   和光摸出一枚留影球,画面显示万佛宗黑狱的景象,正中那人四肢被缚,浑身上下贴满符箓,狱内狱外重重阵法。   那人正是鲲鹏,饕餮禅弟子,禅子鱼丸的后辈。   “有点意思。”宁非天玉牌联系了几个人,很快拿到申请。“那就试试吧。”   阿猛也收到任务,摆出留影球,记录此次实验。   和光通过玉牌颁布命令。   首先,尤小五去黑狱押出鲲鹏,更束缚一层封闭阵。接着,一名渡劫期修士划开坤舆界和疏狂界之间的虚空裂缝。然后,尤小五命令鲲鹏跨入虚空裂缝。   水镜画面。   鲲鹏露出惊惧至极的神色,“这是什么!你们要对我做什么!要杀便杀,做这么多花样!”   尤小五命令他速速过去。鲲鹏死也不肯,说还不如咬舌自尽。   和光见鲲鹏的恐惧不似作假,便命令鲲鹏伸出一根手臂试试。   鲲鹏还是不肯。   尤小五押着他,强行伸出鲲鹏的手臂。指尖才触到虚空裂缝,疏狂界高空响起一道巨雷,直直劈向虚空裂缝。   和光三人连忙躲避。   渡劫期修士脸色大变,急忙合拢虚空。晚了一步,一丝细雷钻入坤舆界,劈焦鲲鹏的手臂。   经过医修的诊断,这是天道威压,什么灵药都救不回来。   经此,众人彻底明白,疏狂界天道不容异界来魂的存在。   和光道:“疏狂界天道太强,不允许异界来魂踏足。就算想对付虞世南,也没法把他逼进疏狂界。”   宁非天沉吟片刻,道:“他不来,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暂时把疏狂界转移到他那儿。”   阿猛神色大惊,“师兄,那是秘术!会死人的!”   和光深深看他,没问后果,只问方法,“怎么移?”   宁非天又问了一遍,“你想亲手杀他吗?”   和光点头。   阿猛劝不动两人,急得跺脚,“你们疯了吗!”   无论是谁,绝不会让她实施这种办法。宁非天,也只有宁非天,会遵从她的心意,生死不论。   他看淡生死、随心所欲。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这件事上,两人意外地互通。   半个时辰后,茅草屋内。   宁非天设下隔离阵法,屏蔽外界,“一旦开阵,只能撑半个时辰,想好了?”   回答他的是衣裳摩挲声,一件件僧袍里衣落地。   和光赤身裸体盘坐在中央。   阿猛体贴地用阵法升高室温。   宁非天摇头笑了,抽掉腰带,蒙住眼睛,系在后脑勺,关闭视觉、嗅觉,只留听觉和触觉。   顺着热源,走了过去,解释道:“脖颈以下,身体每一寸都要刻制阵法。阵纹从皮肤深入经脉,关节处刻制叠加阵法,每一条血管、每一块血肉都成为阵法的养料。”   和光阖上双眼,“开始吧。”   宁非天抬起她的右手,按住小指指腹,“有些疼,忍住。”   一缕阵纹从他指尖浮出,刺入她的指腹,从指甲盖下方挤入里面的嫩肉,一纵一横来回刺,刺满下方,穿透指甲延伸到指甲盖面。接着沿着血管和血肉流动,一圈圈、一层层,从小指向上延伸。   宁非天的神识联通阵纹,黑纹刺到手腕的那刻,他感受到手下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好似意识在极力忍耐,却难以控制身体的反应。   “忍不住就叫出来。”   她从齿缝挤出沙哑的低声,“还行。”   “这才开始,中途不会停,实在痛就抓住我的手。”   两根手臂刺满,她满身大汗,却没有□□出声。   接下来是双腿,阿猛搬来一张躺椅,扶和光上去。   宁非天走到躺椅下方,左膝跪地,抬起她的一只脚,搁在自己右腿。   脚趾的神经异常灵敏,痛觉也是。她的脚趾痛得内抓,他不得不一只只扳开,从脚趾缝间开始刺。   或许双腿新长出来的缘故,宁非天感觉她腿上的皮肤特别滑嫩细腻,和满是茧子的手掌不同。   阿猛从旁看着,一面为光姐的痛楚揪心,一面又为两人之间这种矛盾的氛围心动。   双臂、双腿,然后是腹部、后背。   一身刺完,汗水浸湿满张躺椅。   和光俯身趴在扶手,不住喘气。   宁非天把僧袍披在她身上,解开额头的眼带,又系回腰间,“怎么样?”   她就着阿猛端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哑着声音道:“还行。”   宁非天笑了笑,没戳穿她,转而问道:“曜台的涂一,是虞世南的手下吧。”   和光道:“不错,涂一拥有虞世南前生的记忆。”   宁非天道:“那我和你一块儿吧,以私人身份。”   阿猛忙道:“我也去!那老货害死这么多师兄弟,怎能放过他!”   听闻宁非天要去报仇,疏狂界的参战弟子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要跟着干。   后来,随同宁非天前往坤舆界的弟子竟有三百多人。   另一边,涅槃楼集会。   所有弟子齐聚一堂。主持集会的上层还没来,弟子们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无相魔门的魔气不够用了,执法堂为了掩盖消息,把很多弟子外派出去执行任务。饶是这样,魔修们也察觉到了。”   “天极界都快翻过来了,还是没洲一的消息,该不会被其他势力擒获了吧。”   “那可是天魔,怎么抓?它不会划破虚空,又不能坐跨界传送阵,肯定还在天极界,指不定窝在哪个旮旯儿。”   ......   “无相魔门的路掌门待不住了,前些日子亲自跑到万佛宗执法堂,要和光给个交代。虽然没明说,但肯定是洲一的事儿!再没魔气补充,无相魔门就乱了。”   “万佛宗执法堂内部正在考虑再次分裂洲九。”   “不是考虑,文件早就提交到七权,所有势力都同意了。万佛宗和无相魔门已经着手部署了,不知道这次割个洲几。”   “这次喊我们来,不会是为了这个吧?抢洲几?”   ......   “坤舆界太安稳太和平,没有我们生存的空间,不如换个乱点的界域,先壮大自身,再夺权上位,这样更简单。反正我们在哪个界域都能进阶,去哪儿都行。”   “对啊,抢了那个洲几就跑,有魔气,有魔修功法,过个几千年,再弄个魔门出来,直接打下坤舆界。”   ......   众人谈论间,墙后走出一名玄衣紧袖的男子。一见他的脸庞和那标志性的圆框眼镜,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原无相魔门太上长老、涅槃楼楼主虞世南,居然亲自来了!   虞世南望向最后说话的那名弟子,笑道:“不错,有魔气,有功法,何愁造不出第二个坤舆界。”   众人怔了怔,“楼主的意思是......”   虞世南道:“本座获知确切情报,万佛宗将会分割洲九九分之一的魔气,送往无相魔门,就在十日后。” 第566章 566 桃花树   ◎桃花落了众人满身◎   三日后。   菩提城正值年度一次的庆典,一扫大战的苦闷,投入其中的人们不知凡几。   城内人来人往,万佛宗出入自由,不少弟子携带亲友留宿宗门。   据七权的盖章文件,洲一洲九是坤舆界的绝密,九节竹也不愿让底下的弟子发现洲一离开。   于是借着庆典的机会,暗中分裂洲九,悄无声息把新的魔气送往无相魔门。   这一点,正好方便涅槃楼。   天南地北的异界来魂赶到菩提城,通过各种渠道溜进万佛宗,打算抢走魔气。   琉璃佛塔的阵门打开。   和光缓步走出,手执镶满舍利子的玄铁绳索,另一头是金光笼子,每一道光柱蕴含精粹的佛力。   笼内翻滚着凝缩到极致的魔气,体量毫不输给洲一,阴气森森。   七权内部的文件如此写明这项绝密行动,分裂洲九以后,首先把魔气护送到万佛宗主殿,接受舍利子的压制刻阵。接着,由杀戮禅主苦瓜划开虚空裂缝,直接送进无相魔门,第九洞天那儿会有人接应。   直接泄漏行动,未免会引起涅槃楼的怀疑。于是和光用了种巧妙的办法,先告知谢家继任人谢玄,由谢玄透露给谢琰。   两人强烈要求旁观此项行动,被拒绝,在樊楼包间醉酒时,无意间提到此事,恰好窗户未关,些许字词流了出去。不知的人听不懂,略知一二的涅槃楼能推演出来。   他们都是走鸡斗狗的盛京混子,从他们口中泄露,反而加强可信度。   候在门外的苦瓜禅主跟上和光,站在金笼另一旁,视线不留痕迹地扫了一圈,传音给她。   【从路线上看,琉璃佛塔至主殿这段路,第九洞天外的那段,最容易出岔子,你觉得他们何时动手?】   和光回道,【我猜现在。】   碧波万顷的明镜湖环绕琉璃佛塔,清澈的湖面映出两人徐步前行的身影。   高悬的圆月洒下清冷的光辉,在湖面各处闪烁点点反光。   忽然间,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水面一点弹动了下,一道黑影身影跃然而出,直奔过来。   【还真是。】   苦瓜轻笑了声,反手抓过判官笔,挥笔一甩,抽走这道黑影。   镜面反光的地方动荡不安,一个个蒙面修士跃出水面,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苦瓜挥动判官笔,一个个攻了上去,装作杀红眼的样子,非得亲身上前捅死。顺势吃上敌人的鱼饵,远离金笼。   他才走不久,金笼不远处的莲花忽地绽放,一丛紫色烟雾喷涌而出,直直吹向和光。   她屏气敛息,为难地皱紧眉头,试图挥袖驱散烟雾。   烟雾一沾衣袖,凝聚成黏稠的紫色液体,质量变重,裹住衣袖拽着她往下沉。   莲花高抛,水下跳出一个蒙面男子,吹哨控制烟雾的方向,拽住衣袖,把她甩了出去。   接着,蒙面男子直奔金笼。   和光急喊:“苦瓜禅主!”   苦瓜闻声看来,一笔抽走身旁的敌人,就要回援。   蒙面男子自忖不是苦瓜的对手,一脚踢动金笼,高高掷向半空。   铁灰色的月辉倏然黯淡,拢成一束较深的银白色,从上而下笔直投来。   圆月陡现一点黑影,随光下降,落至金笼旁边。紧袖下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金笼。   月辉闪过来人的圆框眼镜,映出和光同苦瓜慌乱的脸庞。   “多谢。”   虞世南轻道一声,随手划开虚空裂缝,就要离开。   和光喝道:“解!”   金笼立刻碎成粒粒光点,消散干净。凝缩到极致的魔气少了束缚,立刻膨胀开来,磅礴的魔气充斥半空,浩浩荡荡的黑雾压了下去。   这可是分裂洲九的魔气,竟然就这样放出来!异界来魂们没想到她做得如此绝,都慌张怒骂疯子。   虞世南也觉棘手,连忙释放自己的魔气来控制这波黑雾魔气。   就在这个时候,黑雾中央闪烁两个硕大的红灯笼,下方张开血盆大口,直直扑了过来。   虞世南没料到这番变故,收手晚了一步,被咬掉半个手掌。   断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难以修复,且那家伙的魔气十分熟悉。   虞世南难以相信,“洲一?”   下方的异界来魂们见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不是说再次分裂洲九吗?怎会是洲一?他们被骗了?   虞世南在地面划开一道道虚空裂缝,命令弟子们迅速撤离。   和光撕开衣袍的烟雾,笑道:“想跑?晚了!”   她重踩地面,两座阵法拔地而起。一重空间屏蔽阵法,二重困魂阵,从里之外囊括整个万佛宗。   在异界来魂惊恐的眼神中,虚空裂缝一道道合拢。   异界来魂四散想逃,远方射来一道道灵光,落地化成身影。一千名万佛宗高阶弟子,两百名疏狂界弟子,团团围住他们。   更有无相魔门太上掌门贺道台,王家少家主王负棘,杀戮禅主苦瓜,迎面对上虞世南。   异界来魂面露恐惧,不敢相信这一切。   “我们中计了?他们早就埋伏好了,等着我们出来?”   “不会魔气的传言也是假的吧,就为了引我们现身!”   “可恶!还以为这次行动过后,我们就能换个界域生活。不然我才不回来。”   “谁有瞬身符吗?给我一张!快!”   “有个屁用,空间都被封锁了,别说瞬身符,连虚空裂缝都划不出来!”   ......   大红灯笼下的血盆大口嚼吧嚼吧,磅礴黑雾哗地收起,化成小小的煤球,跳回和光肩膀。   洲一伸出小手,指着虞世南,向她告状,“就是他!一身鸟味的家伙,在天极界想吞了老子!”   和光摸了摸洲一的脑袋,让它退入防护罩。   虞世南俯视一眼,“拿它做鱼饵,小师父还真舍得。”   和光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非这座魔气,怎么引得出您?”   地面。   万佛宗弟子和疏狂界弟子逐步逼近,把异界来魂困在其中。场内不是敌人就是同伴,只需消灭敌人就可。   异界来魂为数不少,但这毕竟是万佛宗的地界。   清除所有异界来魂,不过时间问题。   半空。   贺道台死死盯住虞世南,当初虞寿楼被碾压的经历、界域战争的惨状翻上脑海,恨不得将虞世南扒皮抽筋。   “可算逮着你了!”   王负棘和苦瓜刚围住虞世南,贺道台就一头冲了上去,带着浑身魔气攻向虞世南。   虞世南抬起手掌,简而易举化解贺道台的攻击,温和地笑道:“对师叔祖动手,你们小辈还真放肆。”   虞世南辈分大一级,修为高一阶,实力自然强过贺道台。   煌煌火焰紧跟而来,王负棘轻甩梧桐木,用凤火克制魔气,逼得虞世南不得不暂避锋芒。   然而虞世南的速度更胜一筹,凤火追不上他,再强也无用。   佛力专克魔气,苦瓜初入渡劫期,不是虞世南的对手。   为了克制作为魔修的虞世南,坤舆界特意选出凤火、佛力、魔气的配置,以及其中最强的三人。   但是虞世南的修为深不可测,辈分高过众人,无人见他认真出手,更不知他使出全力会是什么样。   今日真正动起手来,贺道台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虞世南的实力远超他们的预料,三人耗尽全力,也无法重伤虞世南。三人心里隐隐预感,就算他们豁出命去自爆,也无法带走这老怪。   在月辉的照耀下,明镜台的湖面映出两方战场,战况截然不同。   面对众多异界来魂,万佛宗一方占优势。面对虞世南一人,贺道台三人倾尽全力,也不是对手。   最为棘手是虞世南的异界来魂身份,受坤舆界天道庇佑。   数次,凤火即将扑住虞世南,偶尔起了一阵强风,硬是把凤火吹向贺道台。   虞世南毫发无伤,同伴的贺道台反而受了一记。   宁非天看着这一幕摇摇头,“坤舆界天道真是歪得没边。”   和光偏头看他,“更歪的事儿,你还没见过呢。”   他笑了笑,“准备好了?”   她从牙缝挤出话来,“熬了整整三天!”   宁非天走到她身前,微微敞开衣襟,露出阵纹起点,指尖按住锁骨中央的凹陷,催动灵气,注入她的身体。   以锁骨为起点,道道黑纹顺着经脉和血肉向下延伸,浮现皮肤。   三日前刻制的阵法,开始启动。   明镜台颤抖不止,一层一层涟漪荡开,叠高,堆成浪花盖过众人的膝盖。   周围的人们仿佛耳鸣般,脑海深处回荡阵阵不可名状的声波。紧接着视野一晃,好似空气都在旋动扭转。   景色抖动,叠加重合,外加脑海的不适感,身体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摆,仿佛陷入深深的恍惚迷境。   轰地一声震响。   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和光。   众人顺着闪光望去,她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黑纹,脖颈以下,一道一道纵横交错。   异界来魂总有种心惊胆战的骇然,仅瞥一眼,便吓得收回眼神。   战场边缘突响凄厉的惨叫。   一个异界来魂捂住手臂,颓然跪下。一缕灵气覆上手指,线线电丝噼啪作响,手掌转瞬成了焦炭。   这缕灵气缠绕手臂上来,带着那些古怪的电丝,覆盖整个身体。   没过多时,一具焦炭倒了下去。   对面,出招的疏狂界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满是疑惑。   他明明只出个禁锢阵法,还没套住那家伙,只有一缕灵气擦了过去。   对方怎么就成了焦炭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四周的异界来魂见状,急忙远离这人。   接下来,哀嚎声此起彼伏。   那些对上疏狂界弟子的异界来魂,无不被疏狂界的灵气劈成焦炭。   随着越来越重的天道威压,疏狂界弟子渐渐明白过来,疏狂界的天道分出一点儿,到了坤舆界。   而疏狂界的天道,专克异界来魂,绝不手下留情。   于是,疏狂界弟子成了对付异界来魂的主力,万佛宗弟子从旁协助。   虞世南也感受到了,心底不受控制生出惧意。   他曾经划破通往疏狂界的虚空裂缝,还没试图跨进去,对面传来强烈的排斥,用天道法则狠狠抵制自己。   那时,便是这股威压。   和光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意,踩过圈圈水花,直直奔向虞世南。   脑海传来宁非天的嘱咐,【半个时辰,不能多一弹指。黑纹升至发际,必须让我解阵。】   前方的异界来魂无人敢上,纷纷避让。   上空,贺道台三人形成犄角之势,困住虞世南。   和光飞至圈外,赫赫威压笼罩虞世南。   宁非天高声道:“引天雷!”   她高抬手臂,掌心朝天,五指张得最大,猛地一收。   惊天动地的雷声响彻云霄,夜空的暗幕闪过重重光影。   先是细小的雷丝坠下天际,纷纷扬扬落向地面。在明镜台的倒影,仿佛从天倒下一束束流光,又像一场发光的细雨。   微光照亮一张张脸庞,万佛宗弟子的惊讶,疏狂界弟子的惊喜,以及异界来魂的惊恐。   诸种情绪,在天雷细雨下暴露无遗。   不过须臾,一具具焦尸倒在雨下,坠入明镜台。   疏狂界弟子和万佛宗弟子,毫发无损。   和光扭转手臂,指尖朝向虞世南,重重挥下。   虞世南还没反应过来,浩荡天威已经笼罩自己。抬头一看,满眼都是骇人的电光,一柱紫金玄雷迎头劈来。   他使出全力逃离,也被劈中手腕,电丝急爬上来,不得已断臂求生。   以黑纹为媒介,和光是疏狂界天道的分支。   在坤舆界的这处小地带,她即天道,天道即她。   纹路攀上锁骨,已至唇侧。和光扯嘴一笑,唇角的黑纹上翘得很是诡异。   “怎样?被天道针对的滋味如何?”   坤舆界的本生灵魂时刻被针锋相对,哪儿像天运眷顾的异界来魂,怕是第一回 遭到排斥。   虞世南痛得捂住断口,哪儿还听得进她的话。天威的厉害远超预期,非一般断臂可言。   放眼望去,一地焦炭,异界来魂无一存活。   疏狂界的天道克制异界来魂,不好正面迎击,暂且撤退为好。   虞世南不再留恋,转身飞去。   贺道台三人紧跟不舍。和光没有渡劫期修士那般的速度,落在后面,疏狂界威压的范围始终罩住虞世南。   阵阵天雷跟紧众人,一直跟到嗔怒峰顶。此时,黑纹已经升至眉眼。   和光双掌一拍,柱柱巨雷从天而降,团团围住嗔怒峰,如同撑天柱地的山脉。   四方雷阵,彻底挡住虞世南的去路。   宁非天传音提醒,【时间不多了。】   和光一丈丈收缩雷阵的范围,雷柱从整座嗔怒峰收拢到峰顶大殿。   和光停在桃花树下,心想最终缩到此地,彻底劈死他。   虞世南扫了一圈,雷阵不可跃,虚空不可划,无处可逃。继续这样,真的死在天雷之下。   绝望之际,心下涌现一计,曾经警告贺拔六野的话又深深铭刻脑海,功败之日,不要飞升,自断轮回。   他为何会这样提醒贺拔六野呢?缺了这段记忆,怎么也想不通。   贺拔六野只有汝明山的记忆,转世也不是汝明山,不如自断轮回。可是,为何不要飞升。   如今,他将近功败之时,自断轮回绝无可能。就此死去,转世重生,辛苦积累的修为和势力就付诸流水,怎么也狠不下心!   黑纹已攀至眉心,半个时辰将尽。   和光拧紧双手,加快雷阵收缩的速度,死死瞪住虞世南,生怕看不到他死前的害怕和死后的惨状。   虞世南无意间瞥过她势在必得的脸色,不禁笑了,“小师父就这么想杀了在下?”   和光毫不掩饰地狰狞的面容,“废话。”   虞世南心下已做决定,笑容反倒有种释然的轻松,“可惜事事不能如意。”   天雷劈在桃花树外缘枝叶,抖落纷纷扬扬的桃花。收缩极致,只差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虞世南解开魔气束缚,压制多年的修为突破了,不再止步渡劫巅峰。   贺道台大骂出声,“果然!”   最恶心的情况出现了,早就料到虞世南已臻破渡劫巅峰,飞升就在转念之间。   天际投下一束白光,罩住虞世南。   他微微仰头,四面清风齐聚而来,托着身体,浮上空中。   雷阵将将击中虞世南的前一刻,被接引天光驳开,劈在桃花树梢,蕴藏疏狂界天道的威压全部灌注下去。   没有人察觉到树干急剧颤抖,连每一片叶子都在摇晃,疯狂吸取灵气。   突如其来的接引天光震惊整个万佛宗,弟子们无不出来仰望。   藏在万佛宗主殿的掌门和七权众人急忙出来,眼睁睁望着虞世南升空,难以置信的同时,无不扼腕叹息。   “还是让他逃了!”   “这老怪竟然拿飞升当后路。”   ......   黑纹爬至和光额头,离发际只差一指。   宁非天疾步冲来,高声喊道:“解阵!快过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糊满天空,漫天的红色好似曜台那日的鲜血。   和光眼里没有别的,只有即将逃跑的虞世南。   于是,她一头冲进接引天光。   最近的宁非天震惊失色,四周的掌门弟子们惊愕骇异。连虞世南都垂眸望来,面露错愕。   她顶着天道的万钧威压,艰难飞上去。运转丹田催动舍利子的佛力,运转满身的黑纹召唤疏狂界威压。   一重佛力,叠加一重疏狂界天道威压,直直捅破云霄,冲入天际。   黑纹爬过满张脸庞,刺入发际的那刻,和光感觉自己被碎尸万段一般,每根经脉、每块血肉都割得清清楚楚。   意识涣散之际,天际坠下一滴酒液,啪地落在发际。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黑纹逐渐消失。   树下的宁非天直直盯住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除了疏狂界核心弟子,谁还会这个阵法?   还有这阵熟悉的酒香,和酒神像的一模一样!   和光身体的疼痛消失,意识回笼。视野满是刺眼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上方传来虞世南的嘲讽,“小师父,真是遗憾啊。”   她怎能容他这样逃走,咬紧牙关运转佛力,压上携带的舍利子,向上注入一柱柱佛力。   夜色已尽,东方地平线微微亮起一线金光。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柱金光从穹顶掷下,裹住桃花树,漫天飞舞的桃花流溢精纯的佛力,与当年所栽主人同源。   灿金的佛力金柱倚天拔地,把阳光衬得黯然失色。   万佛宗掌门等人眯缝眼睛望向穹顶,视野闪过那抹白袍,瞳孔骤然一缩,满心惊骇。   不可能?怎么会!   从未设想、从不敢想的事情,霍然亲眼目睹。   金柱中央,穹顶之上,下来一名僧袍男子,手执锤子武器,一头圆润一头尖锐。   那脸庞、那眉眼,和万佛宗主殿供奉的肖像一模一样,两万年前率领七权打败魔主谈瀛洲的大将之一,坤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顺着金柱的佛力,沿着桃花树的脉络,缓步下来。   万佛宗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也不知哪儿先响一道跪地声。   “拜见祖师爷。”   漫山遍野的身体矮了下去,哗啦啦拜了一地,磕头声、问候声此起彼伏。   半空和光还处于满眼白光的状态,仅仅察觉到有人接近,使劲眨了眨眼。   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好似被大钟重敲般脑子一片空白,慢了半拍,才撩开衣袍要拜。   “拜见三光祖师爷!”   祖师爷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不是飞升了吗?   和光立刻想起虞世南,猛然抬头,脚下一踏,又想追去,就见三光祖师爷朝她摇了摇头。   “无妨,他逃不了,留给本座便可。”   升至穹顶的虞世南突然顿住,前世今生的记忆涌上脑海,包括曾经被他刻意抽掉的部分。   飞升之后、穹顶之上是什么地方?他全都想起来了。   “不要!”   他惊惧摇头,拒绝天光的接引,运转全身力量想要逃离出去。   生灵的力量如何比得过天道。无论他如何抗拒,还是被穹顶收了上去。   和光从未见过虞世南露出这般害怕的神情,心底大惊。   说来虞世南飞升也是去同一个地方,交给祖师爷总没错。   接引天光渐渐收拢,桃花树的金柱摇摇欲坠。   三光蹙眉,急声道:“去疏狂界,解开【世界的终极】。”   “为何?”和光不明白。   “本座没时间了,告诉扶桑树的守阁人,上面撑不了多久了,定要另寻出路,切记。”   三光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影颤抖不止。   随着最后一束天光吸入穹顶,他也被收了上去。   金柱湮灭,接引天光隐没。   璀璨的阳光洒向坤舆界的大地,天光大亮。   桃花落了众人满身。 第567章 567 飞升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伥鬼,要什么尊严◎   飞升会去哪儿?   自第一位修士臻破渡劫巅峰、进入接引天光起,生灵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埋头典籍的老学究们、天马行空的话本家们都做过这样的联想,设想数不胜数。无论是老学究的科学理论还是话本家的荒诞幻想,终归都一样。无根无据,设想只是设想。   毕竟飞升之前,大能也不知道她们会去哪儿。飞升之后,再也没有返回界域告知后辈。   虞世南本来也不知道,直到叩过天问碑、趟过疏狂界天魔入侵那一遭,透过季子野的眼,他看见了,想清了,甚至警告贺拔六野。   可惜,又把那段记忆抽掉了。   功败之日,被逼无奈,他只能飞升。   乘着接引天光徐徐上升,接近穹顶,从未见过的精粹灵气,甚至凝结成乳白色的浓雾,如大网般笼罩虞世南,洗刷身体的每一寸。   叮咚,他被拉入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   灵气侵入身体,穿透血肉,直至灵魂。   皮肉和灵魂同时浸透,在一致的振动震鸣下,前世今生的记忆灌入识海,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六根六识重忆当年。   他想起来了,飞升之后的世界,只有茫茫无际的逃亡和永无止境的绝望。   厌恶抽取记忆的自己,更痛恨逼他至此的和光。   他挣扎想逃,却抵抗不住天道威压。   接着,脑海深处出现一行佛门功法,非心法,是把灵气转化为佛力输出体外的外门法术。   他是魔修,佛门功法与他相斥,仅出现一瞬便消失了。   透过澄澈的池水,半陆半海的大地越来越远。   坤舆界作为一个整体,倒映在虞世南眼底。外围是一座持续运行的大阵,环环包裹界域,纵横交错的黑纹隐约有些疏狂界阵纹的影子。   接引天光上方的池水,是联通内外的唯一出口。   越往上,虞世南感觉身体灵魂在被挤压,凝缩成小小的一点。噗地一声,池水下沉,把他吐了出去。   闪灼刺眼的强光,干涸枯竭的灵气,高燥炽热的气息,茫无涯际的黄沙......   这幅熟悉的荒芜凄凉的天地景象倒映在瞳孔的刹那,他恍惚间觉得回到二轮战团战战场。   虞世南任凭身体坠落地面,陷入细沙,刺痛的光线直直射入眼睛,也引不起一丝涟漪。   最差的境况莫过于此。   三日前,他还是涅槃楼楼主,还有重新开始的筹码。五千年前,他还处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拥有决定坤舆界方向的权力。   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这时,远方响起两道话音。   “坤舆界有人出来了,搞不好是那个狗和尚!”   “魔君想多了,狗和尚堪堪元婴期,想出来至少得五千年,这才过了多久。”   “不,老子得去看看,如果就是她呢!”   ......   声音传入虞世南耳畔时,说话者已经到了面前,蹲在他头顶,从上而下俯视他。   这两张熟悉的脸庞刺得他瞳孔骤缩,竟然是鸦隐和青行!   这儿是魔域,遇见天魔不足为奇。虞世南却没想到一过来,就碰上魔君级别的怪物!   鸦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白白浪费本座的期待。”   青行唇角流露嘲讽的笑意,话语还是那般恭敬,“属下早就说了,不可能是那狗和尚。”   鸦隐起身欲走,膝盖挺直一半,忽地蹲下,紧贴虞世南的脸庞,重重嗅了嗅,“这家伙好香啊。”   说完,鸦隐舔了舔嘴唇,贪餍盯住虞世南,豺狼虎豹般地眼神扫过身体每一处,顿了顿,又移向另一处,仿佛在想从哪儿开吃好。   青行苦恼捂头,“差点忘了魔君最喜欢坤舆界的魔修,都不需要将灵气转化为魔气,直接吞就好。”   鸦隐狞笑道:“对,而且每一只身上都有谈瀛洲的味道。”   青行催促道:“那您最好快些,这儿毕竟还是坤舆界的地界,那些人随时可能过来。”   虞世南不久前遭过疏狂界天道的雷劈,又有趟过灵池的清洗,此时面对魔君级别的威压,完全摆脱不了鸦隐的束缚。   难不成连自断轮回都做不到,要沦为天魔的盘中餐?   眼见狰狞的面目越来越近,虞世南万念俱灰。鸦隐的牙齿刚抵住虞世南,忽然顿住。   青行脸色大变,“不好,他们来了。魔君,咱们快跑!”   鸦隐烦躁道:“打就打,怕他们几个人不是。”   青行道:“要是他们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祭鬼魔君......”   鸦隐也慌了,“那老子带着他走。”   鸦隐伸手要抓虞世南,虞世南全力制止。   青行心想一时半会儿抓不住虞世南,“别吃了,来不及了!”硬是拖着鸦隐溜了。   经过一番虎口逃生,虞世南颓然跪在地上,按住丹田,心想要不要就此结束。   若在界域内部,死亡会进入下一世轮回。在魔域会如何?   或许有一线希望?   虞世南心一狠,指尖即将捅入丹田,斜刺里横来一根铁拐,踢开他的手臂。   “哎哟哟,刚来就死?如今的小辈未免太没根骨。”轻快的调侃从后方传来。   虞世南闻声转头,就见一张万分熟悉的脸——无相魔门祖师爷厉无咎   细沙浮起,一片阴影罩住虞世南,又一人瞬身至后方。   “杀了?”语气冷淡。   虞世南甚至不需回头,光从剑意便知来人的身份,昆仑剑宗开山祖师顾钧座。   虞世南强按惧意,笑道:“若要在下的命,不如留给最后的尊严,让在下自个了断。”   顾钧座两人还未开口,上空飘来一声含笑的话。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伥鬼,要什么尊严?”三光飞了下来,用嘲讽的目光打量虞世南。   厉无咎看不惯他这般故弄玄虚的德行,不耐烦跺铁拐,激起阵阵黄沙,“杀,还是不杀,给个准话!”   三光笑道:“得杀,不过换个杀法。”   厉无咎提起铁拐,就要抽三光。   顾钧座连忙拦下,解释道:“搜魂,搜完前世今生的记忆,人自然死了,灵魂湮灭。”   厉无咎乐了,“行!”   顾钧座摸了摸虞世南的根骨,“这辈子就五千多年了,得花不少功夫。”   三光道:“这家伙作恶多端,高居上位,知道的不少,从中能够获取不少现今坤舆界的情报。”   顾钧座道:“不止,他身上还有其他界域的气息,千壑界、九德界、天极界,诸天万界的事儿,他定然了如指掌。”   厉无咎面色大喜,“那把解万图、冷尊道人他们都喊来,九音也叫上,那家伙最喜欢看热闹了,还会自带美酒。”   顾钧座皱眉道:“这是正事,不是听说书。”   厉无咎道:“这哪儿是说书可比,全景立体画面,高级多了!”   顾钧座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得得得!”厉无咎摆摆手,“懒得和你争,你们办正事儿,老子和九音看热闹行了吧。”   虞世南知道自己会死,还是最痛苦最残忍的死法——搜魂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前世今生,会被一幕幕一刻刻摊开,呈现在所有飞升修士面前。   不止是诸天万界的情报,还有那些年私底的贪念欲望,不为人知的苟且心思......赤条条、毫无保留地显露在整个魔域。   远超吞食,远超轮回断绝,血肉躯体,神魂意识,连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也无法保留。   坤舆界,桃花树下。   接引天光消失许久,众人深深俯跪在地,不敢抬头,不敢抖落桃花。   直到漫山遍野的馥郁灵气散开,飞升和下界的迹象彻底消失,嗔怒峰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众人才从神迹中渐渐醒悟过来。   宁非天嗅着熟悉的酒味,若有所思。   七权上层原就守在主殿,此刻匆匆忙忙飞了过来,围住和光。   她是唯一进入接引天光的人,也是唯一近距离接触三光祖师爷的弟子。   “怎样?真的是祖师爷?”   “那佛力还有假?飞升的前辈们是不是都能下来?”   “老夫瞧见祖师爷的嘴唇动了动,是不是说了什么?祖师爷吩咐我们做什么?”   ......   七权上层们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开口询问,和光都找不到插话回答的空档。   苦瓜推开他们,挤到和光面前。   和光看见苦瓜禅主这般郑重严肃,不禁问道:“怎么了?”   苦瓜道:“大乘期战场的汇报总结,你们看过吗?”   这时,天际射来一道剑光,莫长庚飙着长剑奔了过来,急切说化神期战场的报告,里面写了曜台的秘密。   七权上层们都有查看报告的资格,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一人翻开两个战场的报告。   最近事务繁忙,界域入侵、排名上升、魔气告急、反制逾疆界,一连串事情同时压下来,众人都优先界域安全的事务。   报告有先后次序,已经过去的天曜战争总结,尤其是胜利的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并不怎么重要。   七权奖励两位战力之后,便把报告搁在一旁。   那两份报告也没戳上加急重要的红印,七权众人也不知道里面写了这么大的秘密。   万佛宗外,菩提城小巷。   无谶远远望着,天光一散,便卜了一卦,时候快到了。   他摸出卦辞界代表的玉牌,发讯给和郁乌束两人,告知此事,附上片段影像作为证据。   飞升前辈下界一事,万佛宗乃至菩提城亲眼目睹的人不在少数,消息传出去不过时间问题。   情报本不该这么快传到和郁乌束耳朵,若没有无谶的讯息。   两人收到情报时,来不及深思无谶的目的,急忙喊来界域的渡劫期前辈,为他们划开通向坤舆界的虚空裂缝,直达万佛宗。   他们飞到桃花树下时,苦瓜和莫长庚正以他们贫瘠的言词和迟缓的逻辑解释曜台的经历。   和郁两人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打断。   和郁道:“我来说吧。”   乌束摊开曜台的画像,显示在众人面前,两人早就做过相关的调查,资料全都在储物袋。   众人省过无谓的问候,结合三方的情报,直接探讨。   曜台乃七层浮屠。   第一层称为大堂,也是万界代表通过石门进入的地方。   第二层到第五层是天曜大战进行的战地。   第六层是诸天大会举行的会议室。   第七层是禁区,从未有人去过。   和郁道:“以上都是诸天万界的常识,不代表都是真的。层数是真的,从塔外看得出来。一层的大堂,代表们都进去过,满是灰尘旧物。第六层也去过,没有问题。”   “按照万界习以为常的设想,第二层是一轮战的团战战场,第三层是二轮战的团战战场,往上分别是二轮战的化神期战场和大乘期战场。”   “曜台内藏洞天,不可通过表面大小判断,按照曜台运转的灵气量来看,确实能够同时包容这么大空间。”   “但是......”   和郁沉下眉眼,语气十分严肃。   “第二层至第五层真是这样嘛?谁都不清楚。我们从一层大堂通过传送阵去六层会议室,开战时通过传送阵直达战场,我们真的去了第二层至第五层吗?那些战场真的在曜台吗?谁都没法肯定。”   众人听到这儿,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太过相信天曜大战和曜台,从来没有深刻地想过,甚至怀疑过。   苦瓜道:“贫僧在曜台进阶渡劫期,划破虚空经过数个战场,依然没法判断这点。”   乌束道:“后来,经由苦瓜禅主的虚空,我们上了第六层会议室。”   按照四人的话,第六层会议室的四面墙壁异常厚重,水声不绝,靠近闻得到淡淡的咸味,很有可能是海水。   那儿没有通向第七层的传送阵,只有一行长长的石梯。   众人咽了咽喉咙,急问道:“上面是什么?”   一堵石门。   三尺远外立了重重隔离阵,禁止所有人过去。   石门刻满密密麻麻的阵纹,周围贴满佛门符箓和卐字,绝对的禁忌区。   这些物像盖着厚厚的灰尘,不知多久未有人踏足。   和郁递出一张绘满阵纹的大纸,“在下记下阵法,问了许多阵宗前辈,都瞧不出来。”   宁非天轻扫一眼,猛地睁大眼睛,“疏狂界的阵纹。”他看不出具体的阵法,但这些和扶桑树下的黑纹有异曲同工之处。   和光问道:“你们进了石门吗?”   苦瓜道:“哪怕是渡劫期,也没法打破那些禁阵。不过,我们划破虚空过去了。”   划破虚空的便利之处也在这儿,只需对空间有个大概掌控,便能出入内外。   众人忙问道:“里面是哪儿?”   和光同宁非天对视一眼,同时蹦出一个荒诞可怖的想法,颤声道:“天曜大战战场?”   苦瓜四人点头。   没有参与天曜大战的七权上层又问道:“是不是曜台第二层至五层?”   这是诸天万界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苦瓜摇头,“贫僧瞧不出来。”   和郁的手指颤了颤,又被他按下,“依在下的看法,那儿或许是魔域。”   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桃花树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思索、斟酌许久,问道:“会不会是阁下想多了?可有什么证据?”   毕竟没人去过魔域,去过的人也没能再回来。   和郁道:“在下在那儿看见了魔域才有的东西。”   入侵疏狂界的魔相青行带来的种子,那儿有整整一颗苍天巨木。借此,他和乌束才绝地翻盘,打败无波界和持允界。   和光同宁非天也想到了。   他们也是在灵血树的绿洲埋葬殷羡和逾疆界弟子。   接下来,没参加天曜大战的七权众人都插不上嘴了。   和光、宁非天、和郁、乌束四人互相告知各自战场的见闻,万年秘境、茫茫沙漠,交换情报,渐渐理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至于这个猜想是否正确,则要照三光祖师爷的交代,前往疏狂界扶桑树,彻底解开【世界的终极】。   作者有话说:   恭贺虞世南喜提现代最惨不忍睹的死法。   一个时辰后,飞升大佬蜂拥而至。   一边欣赏虞世南的记忆,超豪华4d全景,一边嗑瓜子喝啤酒。   “啧啧啧,没想到这小子还会鸟语,你看他学鸟叫。”   “眼睛小的人心眼也小,连同胞的汝明山都要祸害,不要脸。”   …… 第568章 568 物是人非   ◎兜兜转转,她们又回到这儿◎   疏狂界。   两朵白云以极快的速度飞跃碧湖。宁非天坐骑白云带着他同和光,白花花托着和郁同乌束。   四人驶入下了白云,踏上湖心岛。   细小的黑纹顺着脚踝爬上身体的那刻,初次拜访扶桑树的记忆翻上脑海。   明明没过多久,总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和郁怔了怔,倏地笑了,惹得三人不解回头。   和光问道:“笑什么?”   和郁难掩笑意,展扇遮住唇角,缓声道:“还记得我们初次拜访的情形吗?”   那时,诸天大会还没正式召开。天极界地下城魔气泄漏,曜台转移到疏狂界。   和光撞沉千壑界的飞舟,同乌束在天极界干上一架。和郁暗中派人绑架顾鼎臣,同和光结了梁子。   三人初至疏狂界,欲渡碧湖,还是若鹿牵着绳子,拉他们过去。   天问碑秘境,三人斗个不停,也是第一次联手合作。离开扶桑树,回到宁非天的茅草屋,那酒醉的一夜又别有感触。   后来,天魔入侵疏狂界。   四人,以及其他代表放下界域之间的摩擦和隔阂,首次合作,连殷羡也在其列。   天魔退败之后,是一轮又一轮天曜大战,她们又陷入界域纷争。殷羡站上敌对面,而和郁、乌束阴差阳错地走到坤舆界身边。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很多人远离,很多人走了,她们几个最初彼此看不上眼的,居然越走越近。   现在,居然成了互相信任的朋友。   乌束轻嗤一声,“怎么忘得了,那时你就是个伪君子,老子想起来就恶心。”   和郁摇扇一笑,“如今呢?”   和光笑道:“更虚伪得紧,更恶心。”   乌束放肆大笑,重拍她的肩膀,“狗和尚的嘴皮子还是这么厉害!”   和郁摇头笑笑,合拢纸扇,往她们额头一人给了一下。   数年前背道而驰的三人,如今能走上同一条道路,最初的交叉口便是疏狂界的天问碑。   经过天曜大战一遭,兜兜转转,她们又回到这儿。   扶桑树下,叩问天问碑的人依旧不少。   既有疏狂界的人,也有很多来自其他界域。众人盘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正如当时的他们。   守墓人迟迦陵一如既往半躺在地,一手懒散撑着脑袋,一手拎着酒壶,仰头张口便灌。   他抬眸瞅见四人,不禁笑了。   “哟,这不是熟人嘛,还想再参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代表们时间多得没事做?”   和郁笑道:“前辈,这次我们定会揭开【世界的终极】。”   迟迦陵扯嘴笑笑,看见四人严肃的神色,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撑着身子坐起来,皱紧眉头。   “疏狂界、坤舆界、九德界、千壑界,你们明白自己的身份吗?真参透了会造成多大的后果?第二到第五的代表一起自杀?”   四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乌束黑着脸道:“前辈未免太小看我们?”   迟迦陵摇了摇头,“不是我小看你们,是你们小看【世界的终极】。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参透的人,全没了。唯一活下的那个,疯了。”   乌束还想再争执,和光伸手拦住他,对迟迦陵道:“请前辈带我们去见那个疯了的人。”   和光早就揭开前二问,有资格面见天枢阁阁主艮目。   其他三人没参透天问碑秘境,不可升上扶桑树。宁非天通过玉牌向艮目说了些什么,四人得以一起升入天枢阁。   黑门内。   伸手不见五指,冷冽的白雾缓缓流淌开来,阴森瘆人。   水雾渗透衣袍,贴在皮肤,如裹寒冰。   她顺着记忆往前走,踏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一直走向湖心。   三人跟在后面,打量周围的虚无空旷,端详水面的星图倒影。四面黑暗,八方星辰,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与和光上次来时一样,艮目懒懒坐在湖面,身边满是空酒壶,随着水波上下起伏,伴着涟漪流走。   “破例,仅此一次。”   缓慢至极的话,每一个字都透着醉意。   宁非天应了一声。   她们从旁边绕过去,艮目的半边脸缓缓映入眼帘,微微上挑的眉毛透着疏狂界修士特有的潇洒不羁,冷淡半阖的眼睛漫溢狷介的气息。   疏狂界的修士多是如此,宁非天三人都有预感。   绕到正面,看清另外半张脸,三人都像当时的和光一样,怔在原地。   好似从未放松的眉毛,不该出现在修士脸上的细纹堆满眼角,紧绷得下撇的唇角。世事的无可奈何与绝望的无处抒发,在这半张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人真的明白了疯子的含义。   艮目掀起眼皮,瞅了和光一眼,又收回眼神,落在酒壶水面。   “第三问,解开了?”   和光摇头。   “那你来干嘛?”赶客之意毫不掩饰。   和光恭敬道:“贫僧来向天枢阁主讨教【世界的终极】。”   并非参悟,而是直接求问。   “别来这套,没事就走吧。”   和光道:“一个时辰前,坤舆界有位渡劫期修士飞升。”   艮目还是没看她,自顾自饮了口酒。   “接引天光中,穹顶之上下来了一个人。”   艮目的抬酒的手突然顿住,视线看了过来。   “这人,是坤舆界两万年前的飞升修士。”   咚地一声,酒壶坠入湖面,馥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不可能!”艮目的酒意醒了大半,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出去的人,绝不可能回来。”   和光直直注视他,“也就是说,阁主知道飞升修士去了哪儿?”   艮目又闭上嘴,动摇的目光收敛了些。   和郁道:“数月前的天曜大战,我和乌道友一行四人去了曜台第六层,踏上阶梯,去了第七层。”   “锁住了。”艮目的身体不住颤抖,“你们不可能打开那扇门。”   和郁道:“我们确实解不开阵法,但我们划破虚空过去了。”   艮目皱紧眉头,“有渡劫修士进了曜台?”   和郁道:“不然我们怎能在二轮战期间进入第六层呢?”   宁非天道:“阁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如实说吧。”   艮目偏过脸 ,“这不合规矩,天问碑有天问碑的规则,非解开全部问题,不可知晓。”   宁非天问道:“天问碑的规则,是朱槿尊者定下的规则吗?”   艮目猛地睁大眼睛,“你如何晓得她?”   宁非天道:“我翻过疏狂界往年的典籍,朱槿,又名扶桑。疏狂界有记载以来,界域中央便是扶桑树。”   艮目道:“尊者朱槿,你从哪儿得知这个名字?”   整个疏狂界,哪怕是天枢阁的档案,都没留下上古的纸面记载。片段的历史,只存在天枢阁主的神念之中,代代相传,从不外泄。   “曜台,二轮战团战,四个界域的弟子进了历史秘境,朱槿是佛门的尊者之一。”   听到这话,艮目握紧手心,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惊声道:“他们把你们扔进了上古历史秘境?怎么会?他们怎么敢!”   和光忙问道:“他们是谁?不周界?”   艮目仿佛没听到她们的话,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合规矩!不合规矩!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越界了!当年他们明明答应朱槿尊者,难不成要毁约......”   艮目的神色越来越疯癫,灵气紊乱,好似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和光急忙走去,蹲下身子,晃醒他,“听我说!”   艮目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她盯住他的眼睛,道:“从穹顶下来的飞升修士让我告诉你,告诉疏狂界的守阁人 ,上面撑不下去了,要另寻出路。”   艮目掐指算了算时间,自嘲地笑笑,“也是,毕竟捱了这么多年,离当初估算的时间不远了。”   和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上面发生了什么?”   艮目甩开她,“知道又如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和光定定地凝视他,“如果真要发生不得了的灾难,至少要给我们一个求生的机会吧。”   “求生的机会?几十万年前就没了。”艮目无奈叹息,“既然对方率先打破规则,疏狂界没必要固守诺言,告诉你们也无妨,所谓的【世界的终极】。” 第569章 569 【世界的终极】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完美闭环◎   【上古。   人族文明初兴,发源地在最高峰不周山下,也是原始佛门的祖庭。   佛门初立,以尊天敬道为根、以顺应天命为本,在高高在上的山巅膜拜祷告,史称原始佛门。   彼时有燃灯和尸弃二佛,兼金翅大鹏雕尊者,门下数万苦修行者。   后来,燃灯佛加入普度众生的经纶。原始佛门走出不周山,移至开阔的平原地带,宣称【尊天敬道、普度众生】,史称佛门。   佛门以星火燎原之势遍及整个大地,麾下僧徒千万,信徒远至兽族。   这时,更有朱槿投身佛门,成为座下尊者。   燃灯佛收下两名亲传弟子,后分别成为菩提佛、迦叶佛。   自始至终,佛门都是人族首屈一指的势力。   直到涌泉城事变。   天阵宗弃徒江负尘行刑之日,天降魔气,顷刻之间荡平正道魁首的天阵宗,蔓延至涌泉城内外。   魔气波及大陆,摧毁城镇。世家大族无从防御,各地分寺人手不足,魔气之凶,势不可挡。   祸迫眉睫,偏偏正逢佛门坐夏。   燃灯佛叩问天道,摇摆不定。分寺住持垂怜众生,愤而出走。金鹏尊者不忍兽族遭难,与佛门决裂,回归莽山。尊者朱槿厉声质问,燃灯佛离席解释。   尸弃佛戕害菩提佛,叛出佛门,转投魔气,坐镇涌泉城。   接下来,佛门摒弃天道,宣布参战,迦叶佛和朱槿尊者远赴前线。   生灵撑起防线,守住领土,不再败退。   生灵和天魔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直至双方首座约战不周山,回到佛门祖庭。   不周山之战,金翅大鹏雕怒撞天柱。   尸弃佛问心证道,完成天命而死。   燃灯佛祭出毕生佛力,净化大半天魔,斥天道为外道,为生灵正心。   战后,迦叶佛继任佛门首座。   迦叶佛中途止战,率领众僧返回佛门。尊者朱槿不愿遵命,与迦叶佛分道扬镳。因塔葬金鹏尊者尸身,彻底与兽海两族反目成仇。】   以上是和光同宁非天经历的曜台历史秘境。   艮目听完两人的话,串联脑海的片段,理清上古的历史,接过两人的话头,继续阐述下一段篇章。   【彼时。   生灵和天魔两败俱伤,皆遭重创,平稳的局势维持很长一段年岁。边境有小范围的摩擦碰撞,两方总体都处在休养生息的阶段。   人族与兽族、海族势同水火。   人族内部,佛门与宗门世家互生嫌隙,世俗众生再难相信佛门,拜佛敬僧,也仅仅为驱魔自保。   哪怕是佛门内部,尊者朱槿与佛门不相闻问,分寺僧众难以信服迦叶佛麾下的主教,千疮百孔,分崩离析。   生灵如同一盘散沙,没有联结各方的主心骨,更无一心同归的目标。   反观天魔一方。   魔将、魔相级别的天魔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收拢游散天魔,模仿人族,集结军队,有组织有计划攻打防线。   最棘手的是原尸弃佛座下的侍僧祭,从佛入魔,得天庇佑,练就一身浩荡魔气,强如鬼神。   原涌泉城的魔将纷纷拜入麾下,尊称祭鬼,任其驱使。   四分五裂的生灵,难敌以祭鬼为中心的天魔势力。   从此生灵一方节节败退,再无反击之力。   灵气成就魔气,佛力抵消魔气,魔气不可转化灵气。   从属性来说,魔气稳压灵气。   一旦天地间的魔气量高过灵气量,生灵再也没有胜过天魔的可能性。   生灵诸势力的首座意识到这点时,转折点已经过去了,再也无力回天。   生灵一方已然战败,最后的审判不过时间问题。   于是,诸势力的首座再次聚首。   时隔几十万年,自不周山之战以来,佛门首座菩提佛(迦叶佛改换佛号)、尊者朱槿、兽族凤主、龙族龙主、世族申屠家主,暂且放下成见,为生灵共同体的利益着想,经过深思熟虑,替生灵选择另一条路。】   艮目缓缓道,“这便是诸天万界的缘起。”   和光同宁非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深深的失望遗憾。   早知迦叶佛私心自用,无力凝聚各股势力,不曾想他竟然无能至此。   和郁与乌束没有经历秘境,想象不到信众亿万的佛门和香火不绝的盛况。在他们乃至诸天万界印象中,佛修终究是偏门旁支,难敌各家道脉。   这些宏观的描述,难以勾起他们共情。   “然后呢?各方势力另寻天地,远离天魔?还是联手建构隔离大阵?”   艮目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没有开口。   和光转头看向两人,眉头微蹙,眼皮半阖,轻轻摇头。   和郁同乌束乍见她脸庞的不忍,瞳仁缩了缩,心头涌上难以言明的不安。   不是吗?按照上古历史推测,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万界没有证据确定魔域的位置,私下都默认如此。   乌束不耐烦了,“别故作玄虚了,到底在哪儿!”   艮目道:“阁下来自千壑界?”   乌束回道:“那又如何?”   艮目指尖一撩,一滴乳白色的酒液浮了上来。   “假若这是千壑界,北极、东极、南极、西方极地之外,满天穹顶之上,地壳深处之下,便是魔域。”   这句话,直接把乌束钉在原地,连声质问都说不出口。   和郁见艮目的视线扫来,捏住扇骨的手指不住颤抖,“九德界也是?”   “万界皆是。”   酒液坠下湖面,乳白色的水珠晕开,一丝丝一缕缕分散,消失在幽暗湖水。   正如那些沦陷界域,被撕碎,被扯入魔域,无数生灵湮灭。   而这一切,随时可能发生在九德界和千壑界身上。   透骨的冷风吹走寒凉的白雾,湖面透出点点微光,一点一点连起来,清晰明澈倒映出星辰图景。   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   四面黑暗,八方星辰,正是万界的处境。   和郁顿觉毛骨悚然,下意识警惕环视,好似感觉到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一只只窥伺的阴影。   “开什么玩笑!”乌束难以接受,魔域竟然这么近,近在咫尺,“那些势力头目就想出这么条路,苟且偷生?”   艮目纠正道,“不是苟且偷生,是苟且偷安。”   停顿许久,待他们渐渐缓过来,艮目才继续解释。   “按照当下的定义,称为洞天更加准确。最初是相连的洞天,后来才分裂成今日的万界。各方势力本就水火不容,与其成日斗争,不如彻底分开。”   和郁惊呼出声,“万里江山图!”   和光、宁非天、乌束猛然想起来,上次从扶桑树返回茅草屋那夜的酒局,和郁曾提过九德界的飞升修士解万图。   接引天光降下,解万图前辈破天道之力,临时绘下一副接天连地的巨画,史称万里江山图,九德界至今没有解开巨画的奥秘。   和郁连忙取出仿册,摊开在众人面前,“最初的洞天是不是这样?”   众人细细端详,江山图的地点何止万点,粗略判断有百万数,远超万界,数目对不上。   和光心里升起骇然的念头,“这些多出的界域,莫非......”这个想法太过荒诞可怕,她甚至没法道出口。   艮目沉重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最初不止万界,而是百万,那些界域都不在了。”   “不在了”,只有一个含义。   遭到天魔入侵,被拽进魔域,彻底湮没。   和光四人还没从惊骇的情绪抽身,艮目开始解释界域的构成。   地负海涵、包罗万象的洞天,非登峰造极的大能不可开创。   创立者的势力越强,疆土越大,界域物产越多,灵气越丰盈。反之,则是偏僻落后的小界域。   为了彻底隔绝魔域,所有界域外缘裹住屏蔽大阵,作为万界的保护环。   一座一座禁制阵法,叠至九层,也就是朱槿尊者的九重曼荼罗。   上古时代的天道不喜生灵,降下天罚。天运倾斜,不护生灵。   因而生灵彻底抛弃天道信仰,洞天屏蔽天道。诸界自定法则,自创界域天道。   如今诸界的天道都是当年的大能所化,耗尽毕生修为、献祭神魂轮回而成。   朱槿尊者的肉身化为扶桑树,神魂化作天道,一直庇护疏狂界。   坐骑跑堂随尊者离去,散尽修为化作茫茫碧湖,尸身化作湖心岛,永远托起扶桑树。   副将阿守终生守候扶桑树和天问碑,殒落之后,遗志代代相传,称为守墓人,现任为迟迦陵。   宁非天听完,心里好似塌了一片般,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空虚。   那些捐躯殉界的伟人和功成骨枯的历史,只剩尘封野史的短短一行,“扶桑树,又称为朱槿。”   艮目望向和光,缓缓解释道:“坤舆界半陆半海,乃是龙族和凤族共创一界,龙主带着极东幽海的部属下了沧溟海,凤主带着莽山的部下投身十万大山。分割陆海,宣称互不干扰。而后,龙女凤男化为天道。”   “人族是凤族带去的,凤族眷属王家,以及大部分奴隶。”   和光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怖。   直到天魔入侵的三万年前,坤舆界都是兽族海族作大,人族最强势力的大业帝王朝在十万大山和沧溟海之间夹缝生存。没想到坤舆界最早的人族竟是兽族的奴隶。   后来龙百川诛尽凤族,海族独大多年,直至天魔入侵,龙族举族迁离坤舆界。   人族挣扎多年,扫荡天魔,独占大陆。最早的奴隶前辈们恐怕也没想到,人族竟有了翻身做主的一日。   龙族凤族共居一界,说明当时的矛盾并没有多大。曜台秘境中,龙女凤男争执不断,还是在金翅大鹏雕座下和平相处,龙凤两族也会召集蹴鞠比赛。   后代互相残杀,竟至两族从世上抹去。若是化身天道的龙女凤男还有意识,该作何想法。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和光明白,还是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   天极界本为白泽一族和麾下的各个兽族强部所建,人族尽是奴隶。近世兽族沦为奴隶披枷带锁,手执铁链的变成世家大族。   献身天道的白泽遭到屠戮,仅存一匹,一族之称成为一兽之名。   九德界原是避世绝俗的隐士居所,两耳不闻界外事,一心只读君子书,绝不掺和界域纠纷。   直到今日,一个个伪君子出世入俗,一派派诡辩经甚嚣尘上。插手各界事务,硬是把九德界送到上阶前十。   至于千壑界,本是火山地带的部落联盟,秉持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理念。   现如今遍地奴隶,自由民屈指可数。   ......   几十万年过去,诸界并没有按照开创者的初衷和理想发展,和最初的蓝图截然不同。   那些开创者的神魂化为天道,附在界域的禁制阵法。阵纹与疏狂界的功法同源同流,故而宁非天等疏狂界修士能够看到其他界域的天道。   神魂历经多年,总会衰退,逐渐不稳,被原来的天道侵入。   在疏狂界修士看来,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天道倾斜。   艮目缓缓道:“上古时代有轮回池,趟过去,心性够了,便能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   和光初进曜台秘境,便看见菩提佛趟轮回池。   “洞天初创,轮回池散给诸个界域,设在穹顶之上,那儿是诸界唯一的出口。从接引天光升空,进入轮回池,便能想起前世今生。”   “等等!”   和光四人同时喊停,她们互看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惊惧。   升入接引天光,可是飞升啊!   界域唯一的的出口,是要去哪儿?能够去哪儿!   艮目扫过众人的脸,浅酌一口,“你们都想到了,不是吗?”   静了许久,直到寒凉的白雾透湿衣袍,直到尖冷的寒意刺痛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她们才理解那句话,却无法接受。   “飞升是什么?”   天问碑第三问——你在干什么。   芸芸众生,万界生灵,历经一个又一个轮回,千辛万苦、竭尽心力,究竟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有答案,自出生前便植根于脑海,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的答案,飞升。   从古至今,除了飞升的修士,无人知道这个答案。   现在,她们知道了,却不敢信。   “飞升是一个谎言,由各大势力首座共同编织、界域创建之始便欺骗所有生灵的谎言。”   “飞升修士,必要根骨绝佳、心性坚韧,缺一不可。这样的人,既有超群绝伦的实力,又有铁骨铮铮的信念,才能够对付天魔,捱过遥遥无期的孤独和绝望,护佑界域故土。”   飞升是一道考验,亿万里挑一的生灵才能通过,这是万界的共识。   几十万年来,生灵们千生万死,不遗余力,捱过一个又一个轮回,梦想通过考验,去往更高上的平台、更开阔的世界。   从不曾想过她们会在始料未及的关头被送上九死一生的战场,扔给成千上万的天魔。   艮目的语气很平静。   与之相对,她们的五官好似扯飞一般,眉头乱挑,眼尾下沉,嘴角歪斜。   震惊、可笑、绝望......各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庞,占据不同的五官。   四人都是各自界域的佼佼者,在她们的人生规划中,爬上高位功成名就,下一步就该是飞升。   假以时日,她们必会飞升,如果今日没有听到这话。   和郁吓得退了半步,脑海翻起无数设想。   如果他不是这届代表,如果他出生早点儿,修炼晚点儿,今日没有踏上扶桑树,那么必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飞升,成为那些被送上战场的飞升前辈的一员。   乌束气得胸膛起伏不止,“你们......不,当年那些所谓的首座在开玩笑吗?哪儿能这样蒙骗世人!”   艮目直直注视他,问出一句让乌束没法还口的话。   “如今你知道外面是天魔,你还会飞升吗?”   怎么可能。   四人没能还口,心里的答案异口同声。   鸦隐入侵疏狂界那次,已经让她们捉襟见肘。一万年的天魔大战,更是让坤舆界充满对天魔的畏惧。   被扔进天魔的深渊,要靠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下去。   艮目道:“这不就是了,所有生灵生来便有生存本能,求生、求安、求乐。人之性恶,首座们当年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才会编造飞升的谎言。”   和光问道:“人性自私,总有铮铮不屈的硬骨头,首座们不信吗?”   艮目回道:“你说的这些铮铮铁骨,当年根本没有进入洞天。”   “什么意思?”四人不解。   艮目指了指她们,又指住自己,“我们在这儿,是因为无数轮回之前的我们在当年做了逃兵,怯懦害怕,不敢留守故土抵抗天魔,所以在如今的界域苟且偷安。”   生灵中最硬的骨头已经死了。   活到现在的都是软弱之辈,再来一次,再选一次,他们还是不会去抗击天魔。   所以,才需要飞升的谎言。   和光三人回想初次叩问天问碑的情形。   秘境中,她们变成一只只懵懂的青蛙,挤在井底,拼命想跳出去。踩着他人跳上去,搭成梯子叠上去......把他人当作踏脚石,使尽阴谋诡计,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井里的她们想出去,殊不知井外的人何尝不想回来。   乌束垂眸望着微光点点的湖面,无尽黑幕,万点星辰屈困其间,正如当今万界。   他自嘲地笑笑,“监狱?一世一世轮回,一生一生坐牢,万界不是囚笼么?”   和光抿了抿唇,道:“不是囚笼,是诺亚方舟。”   引用异界来魂的故事,在天魔的灭世洪水下,他们乘上躲避灾难的诺亚方舟,一世一世苟且偷生,再也没有下船上岸之日。   茫茫无际的黑幕,如今天魔侵占的魔域,都曾是生灵的家园。   诸天,是生灵的故土。   万界,是生灵的放逐之地。   和郁问道:“那曜台呢?天曜大战又是什么?”   既然洞天界域是生灵开创的,为何需要战争,真的只是为了分配轮回名额吗?   艮目道:“又一个谎言罢了。飞升欺骗出去的人,天曜大战欺骗里面的人。”   没有威胁感,生灵会产生好奇心。   天外天是哪儿?有什么?   精力被拽过去,资源投进去,生灵们总会看清界域外的黑幕,又回到最初的困境,这不是当年的各个势力首座期望的。   于是,需要界域之间的矛盾,摩擦升级成械斗,引走生灵的注意力。   如果这还不够,如果生灵还有余下的精力,就加上三千年一届的天曜大战,把万界都卷入其中。   每过三千年,绞杀诸天万界的高阶修士,清除一批中坚力量,以及背后培养这些修士所需的资源和心力。   其结果就是,万界没有心神和余力探索天外天。   在坤舆界,研究【世界的终极】的人,只有天道院的书呆子。其他界域也是如此,绝少数边缘人物才会在意。   生灵们忙着生存、忙着修炼、忙着飞升。宗门世家忙着扩大势力,忙着三千年一届的天曜大战,界域的资源绝不会倾斜【世界的终极】。   在各个势力首座看来,天曜大战是个善意的谎言。   战争消耗的灵气和灵魂,以另一种方式回馈诸界。天曜大战的目的,不过是把诸界拖在原地罢了。   在切身体会的和光等人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们的同伴一个个死在眼前,她们的前辈一批批死在战场,就为了一场儿戏般的天曜大战。   界域排名、轮回名额,本可以有其他方式决定。   四人想骂,不能骂。   作下决定的首座们化身天道,是所有生灵的救命恩人。   宁非天深吸一口气,“当年,万界生灵都同意吗?”   艮目深深地看着他,“你在这儿,说明那个轮回的你同意了。”   艮目扫过满脸苦闷的四人,笑道:“你们还是没明白,如今你们觉得荒诞无稽的决定,是当年众位首座的唯一选择。如果没有这么做,生灵的历史早就结束了,不会延续这几十万年。”   在对天魔的战争中,生灵早就败了。   宁死不屈的战士早就化成魔域的一捧捧黄沙,在洞天万界苟且偷安的他们,是丢盔弃甲的逃兵。   这几十万年,是首座们用修为和神魂为他们挣来的最后的时日。   以前,他们总觉得魔域极为遥远,只有落后的倒霉的界域才会沦陷。   现在,他们都看清了。   魔域的巨网早就圈住所有界域,天魔的屠刀已经搁在所有人头顶。死亡的倒计时,从几十万年前就响起了。   嘀嗒、嘀嗒、嘀嗒......   从弱小的界域开始,咔地一刀,轮到下一个界域,咔又一刀,依次递进,再下一刀......   屠刀终会斩向所有界域。   洞天万界开创之时,所有生灵都在等死。   结局终归一样,不过时间顺序不同。   和光问道:“不周界呢?”   和郁追问,“不周界掌控曜台?”   艮目点头。   疏狂界的天道笔直,朱槿尊者希望能送出更多抵御天魔的修士。   不周界的天道是横的,不周山之战后,迦叶佛从祭手中夺走菩提佛的舍利子,用于保护不周界。   根本意义来说,不周界没有天道,无人飞升。   朱槿尊者并不相信迦叶佛,献身天道前,亲手刻下天问碑,将【世界的终极】隐藏其中,万界所有生灵皆可参详。   然而,参透的人都自杀了。   四人理清不周界和万界关系,钻透【世界的终极】,发现一个惊悚的阴谋。   通过曜台的天曜大战,低阶界域不敌高阶界域,不得不献出灵魂名额供养高阶界域,界域愈发弱小,难出飞升修士。   高阶界域得到轮回名额,加上战后的资源勒索,界域越发强大,送出越来越多的飞升修士。   陆续飞升的修士保护高阶界域。   于是天魔容易盯上低阶界域,撕毁防御,入侵界域,最终沦陷。   接下来,递进到下一个低阶界域......   好像一个持续运转的生态圈。   低阶界域供养高阶界域,高阶界域送出飞升修士,飞升修士抵御天魔,天魔入侵低阶界域。   这个生态圈有个漏气的口子,那便是灵气不敌魔气的底层逻辑,致使低阶界域陆续沦陷。   生态圈能够正常运转,不过持续缩小。   圈子中央,是万界的顶点。   打个比方,万界是羊,天魔是狼,绳子上串着的羊接连进了狼的胃,留到最后的是牵绳的牧羊人——不周界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   四个节点:低阶界域、高阶界域、飞升修士、天魔。   环环相扣,通过天曜大战和飞升秘密,控制三个节点。漏气的部分流向魔域,闭环中央是诸天万界的食物链顶端。   通过这个完美闭环,献祭整个诸天万界,活到最后的是不周界。   没有胜利的希望,一世一世轮回,一世一世等死,一世一世成为不周界的养料。   这就是【世界的终极】令人绝望自杀的原因。   更可怕的是,这不是阴谋,而是当年那个轮回的他们都接受的阳谋。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梳理万界的政治方面的变化。   还有一条关于【天道】的缘由线,在曜台秘境通过尸弃佛的嘴说出了,是按照天道信徒的视角。   缘由线不适合通过艮目来写,会留到菩提佛(迦叶佛)那儿,从生灵角度简要过一遍 第570章 570 启程   ◎赌把大的,押上所有轮回◎   【光啊。】   【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看师叔?进来,好好看着师叔。】   【你忍得太久,已经到极限,撑不住了,你心里明白。】   【佛修的心魔不可压,只能堪破。】   ......   心魔的话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湖心岛的阵纹使得心魔愈加严重。   和光不堪其扰,忍不住低声呵斥。   “闭嘴。”“现在没空搭理。”“再给我点时间。”......   旁边的三人闻声看来,黑纹一重一重挤满她的皮肤,依然压不住眼底的血丝。浑身气息紊乱,明显是走火入魔之兆。   下了扶桑树,她便这般自言自语,看来心魔快压不住了。   和郁道:“从曜台出来那日,她的样子便不太对劲。”   乌束道:“在逾疆界的时候更是,她不是个佛修么?怎会不了解自个的心魔。”   和郁道:“该不会是被【世界的终极】刺激到了吧。”   乌束沉默了,真相对他们都太过沉重。   “没事吧。”   宁非天担忧地喊了一声,见她没反应,快步跟去想拍她的肩膀。手掌还没放下,她倏地回身,抬手挥开他的手。   那满眼的紧张和警惕,把他惊在原地。   啪,手掌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猛地回神,收起眼神的异样,道了声歉。   接着,无视三人的审视和担心,请求坤舆界的渡劫期前辈撕开虚空裂缝,径直返回万佛宗。   灿亮的太阳高悬天顶,一行一行沉棉的阴云疾驰而过,把万丈金辉割成中断的闪光,天色骤然变化,倏忽明朗,倏忽黯淡。   眼睛一闭一睁,天地景象就变了,让人恍惚难安。   和光抬头仰望沉云笼罩的桃花树,感觉阵阵寒意侵袭而来。   她想起来青鲨提过,遗书还埋在树下。   一步步走去,走到桃花树,天色忽然亮了。和光恍惚了下,眼前浮现两道飘忽的幻影,在璀璨的阳光下对视而笑。   那是启程前往曜台,师叔拍着她的头,对她说,“无论发生什么,师叔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他真的做到了,轮到她打开遗书。   天色骤然暗了,眼前又是一阵恍惚,暖光下的两道身影消失了。   和光蹲下身子,缓慢拨开泥土,拿出信封,除去万佛宗掌门玉印,里面只有一片手指大小的碎纸,也不知是从哪个公文随意撕下。   她捏紧碎纸,没有勇气去看,细细摩挲背面墨迹的深浅纹路,眼前浮现师叔提笔的遒劲有力,透过纸背传递给她。   天色愈暗,她眼前一黑,被拉入心魔幻境。   腥臭的血味,透骨的冷风,尸山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具具尸体、一堆堆骨头累成高峻的险峰,架起人皮的宝座。   心魔幻境没有太大变化,和斋戒日进来时差不多,只是尸体更多、骨头更高。   和光感觉四面八方挤来的压迫感,血湖已经没到脖颈,身体一晃,汩汩灌入口鼻。   她缓缓走向骷髅山岭,踩着一具具尸体往上爬。   这次,她的心态没有那么抵制,不再害怕厌恶脚下的他们。   路过一人,脑海自然翻起这人的记忆,还有心情同他们絮絮叨叨聊些闲话。   突然间,指尖碰到冷硬的物体,捏了捏,原来是蛟角。   旁边的脸缓缓转过来,蛟六的神色还是那么冷淡,语气却有些情绪,“蛟族的角不可随意摸。”   和光笑出声来,故意重重地掐,揉搓得蛟六耳尖泛红。   她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你的仇,我报了。”   蛟六应了一声,托起她的身体,往上送去。   越往上爬,山峰越险。   上方忽地响起烦躁的声音,“还不快些,老子都等着不耐烦了。”   抬头一看,贺拔势眉眼催促,朝她伸手。   冷冽的寒风呼啸而来,一瞬之间仿佛回到贺拔峰顶,耳畔响起他最后的话,“一辈子一次的跳崖体验,便宜你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对不住,没能护住你。”   他把她拉上去,欢快的笑意如同最后的话,“说什么呢,你不是帮我报仇了吗?”   她定定地注视他,始终难以解开这个心结。   贺拔势推着她的后背往前送,催促道:“走啊,难不成要留下来陪我?”   她最后看他一眼,继续往上爬。   馥郁的酒香肆意流淌,若鹿懒散地躺在白骨堆上,笑着递上酒壶,“光姐,宁师兄怎样?”   她接过酒壶,大灌一口,“他很好,给你买了湖景房,就在茅草屋隔壁。白花花也很好。”   “那就好。”   若鹿扛起她的身体,高高托起,送上更高的地方。   和光看到很多人,死在曜台的同伴,死在盛京的同胞,一具具一捧捧托起她。   两具紧紧相拥的身体同时回头,温和地望着她。   和光道:“唐道友,贫僧没能把你的遗言告诉澹台道友,她随你去了。你们的衣冠冢立在药宗的无望崖,大衍宗和昆仑的道侣纷纷探望。”   她路过每一具尸体,记起每一个人,问候一句句话,缓慢而又郑重。   抚过最后一具白骨,山顶就在眼前。   就在这个时候,强风凶猛刮过,吹得衣袍猎猎。熟悉的沉香味从上抚来,和光不禁愣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眼前,僧袍袖口隐隐露出黑色曼荼罗的纹身。   师叔。   她顿了顿,才敢抬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侵入视野,她的心好似被人捏紧一般,难以喘气。   “把手给我。”   她依话伸手,卸掉全身的力气,任他一力拉她上去。   和光深深端详西瓜师叔,她知道师叔已经死了,这个是假的,是心魔,她都明白,但是她真的好久没见师叔。   这张脸庞就在面前,让她有种错觉。   一直压制心底的情绪躁动不安,胸口压抑得厉害,喉咙忽地肿了,眼眶突然热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从离开不周山起就紧绷得神经,不受控制地慢慢松弛下来。   师叔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第一句话宛如轻柔的暖风瞬间抚平她绷紧的神经。   “累了吧。”   心底的情绪压不住了,如溃堤的洪水般,迸出心脏,冲过胸膛、喉咙,从嘴里喷涌而出,一口气化成揪扯的哭声。   视野一花,泪水就溢出眼眶。   从师叔的平静无波如大海的瞳孔里,和光看见自己重重点头,看见嘴唇嗫嗫嚅嚅,吐不出一句话。   他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如同他们启程前往曜台那日。   两瓣哆哆嗦嗦的嘴唇,抖出一个个豆粒般断裂破碎的字。   “报......报仇了......他们都付出代价了,殷羡、季子野、贺拔六野、虞世南,天极界的世家大族,逾疆界的刀门......”   和光的手指头不住地颤,每道出一个名字,就往下扳一根手指头。   忽然间,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包住她的手,把她的颤抖压了下去。   她抬头望去,就见师叔的眼里全是满意和宽慰。   他说,“休息一下吧。”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咔地一声,她听见锁住心脏的铁笼解开了。   双眼的热意活像烧开的沸水,咕咚咕咚冒泡儿,往外溅起溢出。   这些日子的情绪,压抑、痛楚、委屈......如同火山喷发般爆了开来。   他耐心听她发泄完,才道:“躺会儿吧。”   他带着她躺了下去。   后脑勺触到地面的刹那,漫溢的腥臭味陡地消失了,竹林的清香味包裹两人。   黑幕一晃,青绿的竹叶摇了下来,从天际一株株一束束叠起,四面八方环绕她们。   蓝天白云缀在上空,泥土草地垫在身下。   呼吸之间,她们又回到杀戮禅后山的竹林,回到他给她特训的那一日,回到平静安逸的岁月。   那时的一幕幕,又翻上她的脑海。   金钟罩的碎光、一颗颗乱射的瓜仁、师叔慵懒的笑意......   和光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指无意间碰到温暖的皮肤,她的小指贴上师叔的小指。   偏头一看,撞进一双温润沉稳的眼睛,深邃无波的眼里全是她。   鬼使神差的,她又把无名指靠了上去,贴住他的无名指。   “师叔说过,天曜大战结束要去参详【世界的终极】。”和光自得地笑了,“就在刚刚,我参透了。”   “是么?感觉怎样?”他扬起唇角。   她沉吟片刻,感慨道:“最大的感受就是,世界好大啊,原来我们所在的诸天万界那么小。”   他哼笑一声,“没有绝望?”   “要说没有,那是说谎。前路确实很黑暗,如今的诸天万界仿佛航行在怒波海潮的小舟,找不到靠岸的港湾。”她停住了。   “嗯哼。”他耐心等着,支起手肘,撑住脸颊,垂眸凝视她。   她也照样撑起脑袋,回看他。   “师叔说过,坐在指挥台,如果什么也看不见,就不能领导众人。只能看见地平线上已经出现的大量的普遍的东西,那是平平常常的,也不能算首座。只有当还没有出现大量的明显的东西的时候,当桅杆顶刚刚露出的时候,就能看出这是要发展成为大量的普遍的东西,并能掌握它,这才叫首座。”   “我想,我已经看到那个桅杆,它会指向靠岸的港湾,我可以......”   “不,我会把众人带向希望的港口。”   清风徐来,片片竹叶穿过两人之间。   他微微歪头,“那就好。”   和光还没看清师叔眼底的深意,视野一黑,血腥味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心魔幻境又变回骷髅山岭。   他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上宝座。   她心里不再有上次的豪迈和狂妄,而是对尸骨的敬畏和沉甸甸的责任。   首座之位,撑起天穹,压住地面,没有她想象得那么轻松。   她感受心脏的束缚感,不禁皱眉。   他察觉到她的变化,笑道:“这次,光真的堪破了。”   天顶投下一柱强光,罩住宝座的她,把他隔在幽暗。   骷髅山岭一寸寸崩塌,四方黑幕一丈丈碎裂。   他拉她起身,“该出发了。”   放下他,继续启程。   她的手指搭在师叔掌心,暖意传来,心口的锁链会松些。稍稍远离,沉重的压迫感顿时强了。   心里不愿松开,好想一寸寸攀上去,牢牢握住。   仰头望了眼天顶,他朝她轻轻点头。   她还是松开了。   天色大亮,转眼间离开心魔幻境。   指腹摩挲的碎纸,深深浅浅的墨迹透出师叔的汪洋恣肆。   【等我。】   捱过数个轮回,他终会回来寻她。   另一边。   宁非天三人实在放心不下,匆匆赶来坤舆界,直奔万佛宗。   炽热的太阳高高挂在天际,流云愈加厚重,风力愈加强劲,天光仿佛寿命将尽的夜明珠,一亮,一黑,一亮......随时可能发生预料之外的变化。   变幻莫测的天色,把压抑苦闷的气息罩向大地。   和光躺在树下,粉色的桃花落了一身。铺住脸庞的信封湿透了,两行清水流向草地,缀在花瓣。   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照在信封。强风一吹,信封随风而去,光斑直直落在她脸上,落在绽开笑意的唇角。   三人想象的眼泪仿佛是错觉,只见她的眼角并无泪痕,分明是微微上扬的释然。   丹田的佛力已然平缓,隐隐有些进阶的征兆。   宁非天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乌束啧了一声,“差点以为你要像那些酸儒生一样自杀。”   和郁笑了笑,“还好还好。”   和光拍了拍衣袍的泥土,缓缓起身,朝三人招招手,“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们说。”   宁非天道:“关于【世界的终极】?”   她点点头,笑道:“不止诸天万界,万界以外的世界那么大,天地那么广,你们能够想象吗?”   三人蹙眉,一时之间没想清她的意思。   “哈?”   乌束眯缝眼睛瞧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和光直直注视乌束,“与魔域比起来,万界仿佛沧海一粟。千壑界一界之主的地位,乌代表不觉得屈就了吗?”   这话好似一颗火苗,把他钉在原地,捅入喉咙直钻胸口,勾出乌束心底的无尽欲念。   呵,乌束笑了,身体忍不住发抖。   宁非天和郁两人明白这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和光揽过两人的肩头,压低声音。   “世界这么大,两位不想去看看?在囚笼转世这么多回,还没玩够?这辈子就当个界域首座,甘心吗?”   “生灵共主的名号,不是更好听?”   她压眉勾唇的样子,低声引诱的话语,好似深渊鬼魅的蛊惑。   宁非天和郁同时想道。   和煦的春风拂过四人,绚丽的桃花纷纷扬扬,晃颤不住的枝叶,落在她们身上的光斑仿佛在随风飞舞。   难以描述的壮志豪情油然而生,深深植根于四人心底。   和光取出坤舆界的玉牌,在他们眼前一晃,“赌把大的,押上所有轮回。”   天际的阴云倏地豁开一个口子,灿金的阳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亮起一张明媚恣意的脸庞。   阴云的洞口越来越大,倾下越来越多金辉,把宁非天罩在其中。   宁非天奉上疏狂界的玉牌,“这把,我跟!”   暖意渐渐传染,阳光浇向乌束和郁,把他们圈了进来。   乌束解开千壑界玉牌,撞向另两枚玉牌。   清脆一声,唤来和郁的心神。   他抬扇捂嘴,低头笑了好一阵,“都这样了,在下还能不跟?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赫赫金辉下,四枚玉牌撞在一起。   一枚桃花随风落在上方,落了四人满身。   “事不宜迟,那就召开诸天和会吧。”   沉沉阴云四散,汹涌澎湃的阳光砸了下来,以桃花树为起点,波及四方八面的山川河海。   顷刻之间,天地万物沐浴在灿然明快的金辉下。   以四人为中心,诸天万界崭新的蓝图徐徐展开。   作者有话说:   “坐在指挥台……”这句话不是原创,出自□□在七大的讲话。 第571章 571 诸天和会   ◎是真是假,到时由诸位亲自◎   落魄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敌人,路过自己都要踩上一脚。一旦成功了,那些人都成了朋友。   自天曜大战的界域排位出炉,盛明华切身体会到这句话。   从货物贸易开始,订单源源不断涌进来,利润是跃渊界从来不敢想象得丰厚,大批大批飞舟挤进来。   接着,其他界域的势力打着商业交流或文化交流的名号,亲自拜访跃渊界,话题聊着聊着总会转到政治。   前期铺垫完成,缔结友好的和约接踵而至。   盛明华踏进诸天和会会场,一路收到不少恭贺,与诸天大会遭受排挤的情形截然不同,而这才过一年多。   一句句道贺、一杯杯敬酒,盛明华全都笑着接过。跃渊界还没站稳跟脚,不可轻易树敌。   同诸天大会比起来,诸天和会上跃渊界的变化还算小的。   卦辞界封闭界域,至今还未开放。   代表无谶缺席。   天极界换了代表。   三界战争过后,贺拔六野不知所踪,世家大族遭受天魔侵袭,势力大减。在跃渊界白玉螭和白泽的携手合作下,地下城奴隶借此机会起义,夺回自由身。   参与诸天大会必定会见到坤舆界代表,世家大族害怕坤舆界再次出手,自动退位,暂且把权力移交给兽族。   白泽代表天极界与会,由于天极界尴尬的局面,受到其他界域代表的集体排斥。   逾疆界代表是个刚刚进阶元婴期的修士,各界代表估计是为了讨好坤舆界代表,才选个比她修为还低的。   此人一身布衣布鞋,脸上堆着笑容,朝各界代表挨个点头。哪怕受了黑脸,笑意也丝毫不减。   自称是逾疆界隐世宗门的儒修,事实究竟如何,众位代表也不在意。   天曜大战以后,逾疆界败退,三界联盟瓦解,无波界和持允界失去当初的号召力。   以往围着三界联盟打转的界域代表们,不再讨好时千一和云谏,急切寻找和郁同乌束,眼巴巴望着门外。   说起最大的变化,还是一举上位的坤舆界、九德界和千壑界。   可惜的是,众位代表翘首以待的三人迟迟没到,包括诸天大会的东道主疏狂界代表宁非天。   万界代表到齐,和会时辰将至,那四人姗姗来迟。   一时之间,所有代表的目光投到她们身上。以坤舆界代表为中心的站位,惹得众人心觉奇怪。更加诡异的是这四人意气风发的表情,并非打赢战争的神色飞扬,而是即将做什么大事的斗志昂扬。   不周界一如既往并不参会。   万界代表就座,诸天和会正式开始。   首先是最重要的议题——轮回名额的分配方案。   天曜大战已然决出名次,按照排位依次分配,没有界域愿意让出名额,也没有界域能多得名额。   议题进行得很快,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实际上,诸天和会官方的唯一主题只有轮回名额。   由于万界代表集结的机会不多,往年的诸天和会还会顺势添加别的内容,比如在万界眼前重新划分势力。   经过一阵没有任何价值的客套话后,坤舆界代表站了起来,紧跟其后,疏狂界代表、九德界代表、千壑界代表随她走到众位代表中间。   坤舆界代表朗声道:“诸位,贫僧有话要说。”   除不周界以外,前五界域代表都发话了,其他代表如何能拒绝。   众人本以为她们要宣布结盟,高高在上宣布新的万界结局,然而,她们的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天曜大战的真相、诸天万界的地图、魔域的位置、飞升的秘密、【世界的终极】......   会议室极为安静,除了四人的话语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众位代表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他们的话结束才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低阶界域的代表不敢私语,一双双目光投向更高阶的地方。中阶界域和高阶界域的代表很好地隐藏情绪,仅在眉眼间流露些许克制的谨慎,他们纷纷望向无波界代表时千一和持允界代表云谏。   除了台上那四位,她们是最有话语权的两人。   他们不能透露心里的话,只能由时千一两人代为说出。   云谏嗤地笑了,锋利的目光扫过台上四人,第一句话便道出所有代表的心声。   “你们没事吧?”   什么魔域包围万界,什么供养不周界......没直接说四人疯了都是给她们面子。   和光问道:“诸位不信?”   没有人直接回答。   四壁回荡云谏肆意嘲弄的笑声。   其他代表的脸色放松了些,都用略微嫌弃的目光盯住四人。   前五界域四个代表都在上面,谁敢直接反驳。   时千一咳了咳,打断云谏的笑声,认真端详四人,用平和的口吻道,“姑且不论这些话的真假,四位在诸天和会当场公布,抱着什么目的?”   宁非天道:“不是姑且,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们信不信?”   时千一没有直接回答,耸了耸肩。   和光四人其实能理解众人的想法,他们没有经历曜台秘境,没有亲眼见过曜台第七层,也没有参透【世界的终极】。   若是和光四人位于他们的处境,也不会相信。   乌束扫过众人,“初来疏狂界的时候,不少代表都同我们一起叩问过天问碑,还记得青蛙跳井的秘境吗?跳井代表飞升,跳出去就是魔域。”   不少曾经参悟天问碑的界域代表偏过脑袋,避开乌束的眼神,皱紧眉头。   乌束大声道:“诸位不记得了吗!”   “乌代表。”时千一引走乌束的注意,被解围的众位代表感恩地望着她。   “乌代表不必如此,依在下来看,且不论那些话的真假,你们今日的目的在于构建以你们四界为中心的万界联盟,而且是不顾所有代表的意见,强权威胁所有界域加入。”   许多界域代表暗中点头。   能够做到一界代表的人物没有蠢货,不明真相前最要紧的慎重怀疑,说不定对方在前面设套等着他们跳。   云谏嘲讽地说道,“才上位多久,有半年吗?就急冲冲划分地盘,先坐稳三千年吧。再说,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四界联盟还不够,连万界都想吞。”   时千一道:“四位所说的话牵涉极广,一时半刻难以接受,不如留到以后再谈。”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是三界联盟的惯用手段。   白脸依旧是无波界,以往唱红脸的是末尾的逾疆界,如今轮到持允界头上。   逾疆界新任代表暗中瞥了一眼,低头掩饰笑意。   无波界和持允界的附属界域纷纷附和,质疑四人的话。   “不是吧,确立新格局,玩这么大?”   “光说可不行,总得给点证据吧。别趁着不周界没人来,就说他们坏话。”   “要不你们划破虚空,带我们去魔域看看哈!”   ......   宁非天慎重道:“诸位可以随我登上扶桑树,听天枢阁主的解......”   “宁代表越界了 。”时千一打断他的话,厉声道:“您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吗?我们怀疑四界联合欺骗我们,甚至连扶桑树以及【世界的终极】都是早已设好的陷阱!”   其他代表纷纷点头。   宁非天见众人如此顽固,叹了口气。   和郁与乌束也摇头,他们确实拿不出证据。   下方。   从听完四人的解释,盛明华的右手就抖得厉害,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压住。   旁侧的白泽斜睨一眼,“你没事吧?”   “没。”   盛明华艰难挤出一个字,实际上心里惊惧万分。   她了解乌束,他再想当万界共主,也不会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而且,这手段着实低级,没有人会买账。   他说的是真的,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比起四界设陷万界的丑恶计划,世界终极的真相要可怕得多!   和光料想众人没这么容易相信,却没想到他们抵制得这么厉害。她取出三光祖师爷下界的留影球,展示给众人。   “前几日,我界的渡劫期修士飞升之时,接引天光有一修士下来,乃是我界三万年前飞升的前辈。”   “假的吧!”   “听说留影球也能篡改,谁知道这是不是拼接的?”   “用幻术布置一下,也能做到十成真。”   “我们又不在现场,你们怎么说都行啊!”   ......   众人还是不买账。   “呵。”   和光压下心底的怒意,用更响亮的声音盖过众人的嘈杂喧闹。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做场实验,诸位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总能相信吧。”   时千一问道:“什么实验?”   和光回道:“飞升修士能下来一次,就能下来第二次,只要下面的布置能够短暂破开界域屏蔽。”   众人思忖片刻,没有反驳,没有理由反驳。   和光接着道:“诸位信不过我们,那就请你们派出一位渡劫巅峰的修士,咱们一起见证。”   众人点头同意,掏出玉牌联系各个界域的大能前辈,简要报告情况。   高阶界域的渡劫巅峰修士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   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一人愿意参加。哪怕打算近日飞升的修士,也以各种理由推阻。   谁知道她们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理智上来说,没人相信她们的话。但是,倘若是真的呢?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那他大爷的可是魔域!   对天魔的恐惧深深植根于所有生灵的身体和神魂。   四人说的话,极为可怕,动摇所有人的内心,颠覆所有人的世界观。   在彻底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假之前,没有人会飞升!   宁非天抬起玉牌,在众人面前扬了一圈。   “诸位若没有问题,由疏狂界出飞升修士,各界代表和贵界的长老前辈们可前来送行。”   “是真是假,到时由诸位亲自确定。” 第572章 572 实验品   ◎好歹送我最后一程◎   自诸天和会的代表们发讯给界域,情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播开来,从核心组织开始,渗透向各自的附属势力。   正在扶桑树叩问天问碑的修士们,算是最早获知情报的一批。各自界域的掌门家主们,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她们,发来问题,参透了吗?【世界的终极】是什么?诸天和会的情报准确吗?   进过天问碑秘境的修士们,当即把跳井同飞升联系在一起,秘境的种种疑问,霎时有了答案。   扶桑树下的叩问者们,或怀抱穷源溯流的好奇心,或满腹解密天地的雄心......一张张情绪殊异的脸庞,在呼吸之间跌至相同的绝望。   不知是谁冷笑一声,接着是利刃出鞘的铮声。   四周的修士们缓慢转头望去,角落一人敞开半边肩膀,剧烈颤抖的手握紧剑柄,剑尖不住地抖,最后一寸怎么也抖不出剑鞘。   这人一边低骂,一边流泪,也不知是为残酷的真相,还是为拔不出的剑。   旁边的修士看不过去,上前帮了一把,锋利的寒光闪过两人的脸庞,剑刃两面倒映如出一辙的绝望。   这人把刀刃搁置脖颈,闭紧双眼,正想摆脱世间。一滴酒液唰地射来,击歪剑刃。   他疑惑地望向天问碑,就听守墓人迟迦陵说道,“要死,死远点儿,别污了扶桑树。”   这人起身,周围的人纷纷站起,带着心若死灰的面容,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四面黑纹拔地而起,挡住众人的去路。   后方传来一句烦躁的话音,“我就开个玩笑,你们非得一个个自杀?”   握剑修士回望迟迦陵,“前辈也知晓【世界的终极】,不飞升是温水煮青蛙,一世一世沦为养料。飞升,更是直接从锅里跳进火里。飞升自古至今都是生灵的夙愿,如今谎言戳破,飞升有何意义?”   迟迦陵挠挠耳朵,“什么意义不意义,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臭酸儒在意。”   “什么?”众人不敢相信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修炼数千年,好不容易能够飞升,魔域就能摧毁这数千年的努力?灵魂一世又一世的奋斗?”   握剑修士道:“就算飞升,前方只有毁灭。”   迟迦陵大灌一口酒,话里带着熏人的醉意,“那就毁灭了再说。”   众人瞧着守墓人的样子,纷纷摇头,从他们抵达天问碑,迟迦陵的神智就浑浑沉沉,酒壶没断过,神智没醒过。   众人心想,疏狂界的家伙都这样,浸在酒里,浑噩一生。明明守着【世界的终极】,却又是最不在乎真相的人。   对于知晓真相又毫不在乎的迟迦陵,众人在心里已经下了定义——烂醉鬼   远方传来脚步声。   严有山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天问碑,朝迟迦陵躬身行礼,第一句话便震惊在场众人。   “布置完成,前辈可以飞升了。”   众人瞪大眼睛,他居然是飞升实验的渡劫期修士?众人紧紧盯住迟迦陵,怎么也没法把这个烂醉鬼同死士联系在一起。   “那可是魔域!”   迟迦陵淡淡回道:“那又如何?魔域二字,就能划掉我这么多年的修炼?”   “那么绝望的处境,如何能撑得下来?”   迟迦陵扫过众人的脸,不觉间想到不久前下树的四人。   同样是知晓【世界的终极】,那四人的神色也很绝望痛楚,却有种这些人没有的沉重,或许这就是孑然一生和背负众生的区别。那四人,有这些人缺失的责任感。   自古以来,参透【世界的终极】的家伙又偏偏都是些担当不起的酸儒小生。   迟迦陵笑了笑,“你们生在个好时代啊。”   “什么?”众人不明白他的话,更不明白他脸上欣慰的笑意。   迟迦陵活动筋骨,缓慢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要自杀,去不去死,终究是自个儿的决定。身为守墓人,在下劝你们一句,不如看完结果再下决定。”   众人顺着迟迦陵的眼神望向都城,万界主事人已经抵达酒神像。   迟迦陵感慨道:“已过几十万年,或许会有新的变化呢?你们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世,多等些时辰又何妨?”   众人沉默,暂且放下武器。   比起那些参透【世界的终极】而选择自尽的前辈们,他们的幸运是生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   如今,万界的最高权力者皆在都城,再过不久,那儿将会决定诸天万界的方向。继续苟且偷安,还是翻开新的一页,很快便有答案。   迟迦陵划破虚空,喊道:“这些多年的交情,好歹送我最后一程。”   虚空对面没有回应。   迟迦陵朝黑雾对面扔了个酒壶,咔嚓碎响,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他伸去右手,从虚空裂缝拉出一人。   艮目顶着满头的酒液,从湿发捏起一枚碎片。还是那张神情分裂的脸庞,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迟迦陵揽过艮目的肩膀,强硬逼他往前走,“既然下来了,就去趟都城。”   疏狂界的最后一段路,迟迦陵不想划破虚空过去,也不想直接飞过去。这些年习以为常的景色,他还想再看一遍,再走一遍。   众人跟在后面,慢慢走到湖心岛湖畔,正打算上船渡湖。   迟迦陵大手一挥,手心黑纹尽现,一幕幕白云蜂拥而至,从湖心岛至对岸,铺开一条坦然大道,横跨整座碧湖。   众人依次走上云路。   白云彼岸,正是阴云低压的都城。   此前天魔入侵,导致都城变成一片废墟。疏狂界没有移址,清理废墟,幸存下来的人们再次重建都城。   不及原来的繁华,满城的灰尘也没散去,却还有蓬勃的烟火气儿。   最重要的是,酒神像依然高高矗立在都城中央。   以酒神像为中心,一层层绘制感应天道阵法,暂时把疏狂界的天道中心从扶桑树转移到这儿。在迟迦陵飞升期间,酒神像成为疏狂界天道最强的地方。   接着,坤舆界的五百佛修队伍已经赶来,每人各执一枚舍利子,团团围住酒神像。在天道外围,裹上一层佛力保护。   飞升前辈的寄居物体、天道眷顾、佛力护罩。   三重准备已齐,足以复刻三光下界时的条件。   酒神像周围,挤满了人。   万界代表们不用说,万界的掌权人、各大势力的掌门家主们,成群结队来到疏狂界,他们不敢把真相的见证权转交他人,必须亲眼确认。   原来水火不容的界域,针锋相对的掌权者们暂且搁置仇恨和矛盾,以大局为重。   诸天万界开辟以来,从未有过所有最高权力者齐聚一堂的场面,更别说如此和平地相处。   上一次,恐怕是上古时期的各大势力首座决定另辟洞天。   所有界域的渡劫巅峰修士尽数赶来,无论是德高望重的正道大能还是声名狼藉的邪道大能,此时此地暂且放下恩怨,一同见证实验结果。   对于不日飞升的大能们来说,这场实验切实关乎他们的未来。   四面八方架设留影球,一是把画面传回万界,供各大势力内部观看,至于这些影像会一重重传至多大范围,就不好说了。二是留作记录,待日后复查。   这次实验的观众规模,远远超过代表们的预料。   原本以为是要戳穿那四界的阴谋,粉碎他们那些胡话,狠狠嘲笑一番。然而,各界的主事人陆续前来,早已不是揭穿谎言的规模,更像是见证事实的规模。   随着看客队伍的逐渐扩大,代表们心中嘲讽那四人的想法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局势逐渐失控的无力感。   为什么自家长老这么严肃?他们真的相信这些胡话吗?渡劫大能们为何紧皱眉头?   反观疏狂界和坤舆界那边,搞这么认真干嘛?谎言不还是要戳破?弄这么大的阵势,到时候被打脸不觉得丢人么?   代表们不理解,为什么那四人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惊骇的想法浮现心头,代表们忍不住去想,莫非那些话都是真的?理智上来讲不可能,但是眼前的一幕幕分明朝着那个惊骇的事实铺展。   无波界代表时千一暗中询问界域长老的想法,长老却说她什么也没想。   在震撼到打碎世界观的真相面前,这些位高权重的最高权力者、登峰造极的渡劫大能们,和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一样,只能接受。抱着见证者的心态前来,心境和庆典上瞧热闹的凡俗常人一样,只是瞧罢了。   阴凝的沉云低低压在头顶,更添一重压抑苦闷的氛围。   众人的脑袋不自觉垂下,声音压得更低。   时辰已过,还未等到疏狂界的渡劫修士,众人都有些不耐烦。   时千一朝宁非天道:“还要多久?”   云谏啧了一声,“不会是反悔了吧?”   众人环视四周,寻索虚空裂缝的黑洞。仰望天空,细找飞跃的身影。   渡劫期大能出现,不外乎这两种途径。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围传来声音。   “麻烦让让。”“借过一下。”“对不住,不小心踩了一脚。”......   两道身影从人群外围挤了过来。   迟迦陵在前面开道,艮目无悲无喜地跟在后面。   众人不耐烦地望着两人,暗想哪界的家伙如此无礼。   渡劫大能们扫过两人,视线猛地定在迟迦陵身上,讶异惊呼出声。   衣袍被压得皱巴巴,满身酒气,打眼朴实寒素的家伙,竟然是渡劫巅峰。   宁非天疾步迎了上去,朝迟迦陵行礼,“前辈。”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这人就是被推出来的试验品。   中心的黑纹徐徐转动,大阵开启。坤舆界的佛修们极速运转舍利子的佛力。   阵光大亮,裹住酒神像。   宁非天恭声道:“您决定好了吗?”   四面八方的视线一齐射来,所有人紧张起来,生怕迟迦陵临时反悔。   如果【世界的终极】是真的,如果迟迦陵相信它,那么他们不是送他飞升去崭新的天地,而是送他去九死一生的前线。   迟迦陵挑高眉头,“阵都开了,还问我这话,有意思?”   宁非天抿了抿唇,换了句话,正色道:“那么,您准备好了吗?”   众人的心悬在嗓子眼,紧紧盯住迟迦陵的嘴唇,上下翕动,一句话把他们的心又按了回去。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迟迦陵越过宁非天,款步跨入大阵。 第573章 573 时限   ◎在下有一善报应在小师父身上◎   一个修士最光耀的时刻,莫过于飞升。   飞升最殊荣的待遇,莫过于徒孙后辈的景仰、宗门上下的钦慕。在界域范围直播飞升的厚遇,也不是没有。   然而,在诸天万界的最高掌权者面前,在界域内外直播转播的聚光灯下,公开飞升的事儿,这还是头一遭。   迟迦陵胆气再足、脸皮再厚,还是紧张了。   本以为就是飞个升,谁知道有这么乌泱泱的人、这么火辣辣的目光、这么满天飞的留影球,还有一个球就快恁他脸上了。   四面八方的灵气源源不断流了过来,束缚解开,心境堪破的刹那,但听得一声半途而废的呼吸声,迟迦陵的气儿也断了。   灵气又散了出去。   围观的目光由紧张期待转而纳闷疑惑,周围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要飞了?”   “不知为何气儿忽然断了。”   “他能不能飞啊!”   ......   “你才不能飞!”   迟迦陵把那人恁回去,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别老看着!待我酝酿一下。”   “是不是紧张了?”   “估摸是,场面确实有点大,要是我,我也飞不动。”   “原来渡劫巅峰的大能也会紧张啊。”   一道道好奇探究的目光侧向各自界域的渡劫大能。   迟迦陵正烦着,试图平复心绪,尽量无视周围。忽然间,旁边响起一声轻笑。   好熟悉,好陌生,多少年没听过了。   迟迦陵讶异望去,就见艮目抖着肩膀笑了出来,半边的绝望面容竟然勾起一抹笑意,另半边的狷介面容是熟悉的张狂笑意。   多少年没看他这么笑了,自他堪透【世界的终极】升任天枢阁主以来,就没看过了。   “装了多年的前辈,还是露怯了吧。”   艮目取出酒壶,抬手扔了过去。   迟迦陵怔怔听着调侃,被扔了个正着,酒壶磕在脑门,馥郁的酒香浇了一脸。   迟迦陵舔去唇边的酒液,缓慢笑了出来。   “你才是,装神弄鬼这么多年,也不瞧瞧自个儿的疯样。”   “不装,怎么捱得过去。”   艮目摆摆手,欣慰地笑道:“别耽搁了,上路吧。”   迟迦陵抹了一手满脸的酒液,就着手心嘬了几口。   “启程就启程,上什么路,不吉利。”   他转身背对艮目,反手挥挥,衣袖摇摆间,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   灵气再次蜂拥而至,这次心境霎时就开阔了。   都城中央上空,阴云深处陡现一点白光,接引天光捅破重重云翳,直直穿过酒神像,罩住迟迦陵。   迟迦陵的身体缓缓升空。   众人的视线越过迟迦陵,直指接引天光的最高处——穹顶之上   留影球同时投向穹顶,争先恐后升了上去,想要第一时间看清。   迟迦陵飞升仅仅是序幕,拉开帷幕,把剧情推向高潮。   众人期待的不是迟迦陵的飞升,而是序幕推动的高潮。然而,所有人千不愿万不愿看到高潮。   宁愿飞升不是悲剧的序幕,而是谎言的结局。   四下没有一道呼吸声,所有人的情绪全都堆在脸庞,连掩饰的心思都没有。   一时之间,只有酒液坠下葫芦的哗哗水声。   迟迦陵升至高空,焦灼注视穹顶。   会有人下界吗?是谁呢?   当那抹白色的衣袍现身穹顶,那张熟悉的面容逼入视野,那道身影与迟迦陵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的视线忍不住随她移向地面。   万界掌权者的脸色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惊骇的情绪溢出眼眶,流了满面。   代表们使劲儿眨巴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紧盯住这一幕,怎么也没法把看见的和脑海的联系起来。   透过留影球观看的各界势力,另一边几乎炸开道道惊雷。   不知是哪个控制留影球的弟子没撑住,率先碎裂。接下来,好似传染般留影球一颗颗坠地,幸存下来的仅在少数。   勉强浮在半空,不敢再近一步。   事实上,白衣身影出现在天际的刹那,渡劫前辈们就捕捉到了,心神无不跌至谷底。   不同于这些代表掌门者,他们毕生修炼,所念所想,唯独飞升。如今真相大白,他们的未来已然确定,半步飞升,不过是个笑话。   一世一世轮回,今生眼看就要功成行满......   渡劫前辈们万念俱灰,更有甚者灵气紊乱,癫狂地仰天大笑。   白衣身影落在倒悬的葫芦底部,面容与酒神像一模一样。   九音下界的时候,好似把漫天的阴云都带下来一般,惨淡的愁云遍布众人面容。   九音的欢快语气与众人截然不同,“哟,不欢迎我?”   和光等知晓真相的四人,和疏狂界修士纷纷行礼。   其他人别说问候,连个字都吐不出来。   九音哂笑一声,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正色道:“时间不多,我就说一句话。”   和光等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阵法破开的时间极短,这话必定极为重要。   不少代表们纷纷收回心神,试图听清九音的话,结果她的下一句话又把他们打入深渊。   “五千年。”九音抬起食指朝向天际,“上面最多撑五千年,还是在有飞升修士不断补充的情况下。”   话音刚落,迟迦陵已经升至天际,接引天光不断收拢。   众人震在原地,思索这话的深意。   上面是飞升后的世界,照【世界的终极】来说,便是魔域。飞升修士组成的前线,要扛不住了?最多还能撑五千年?   防线失守,那么万界都会被天魔入侵?   众人转头望向各自界域的渡劫大能,要想撑五千年,还得有源源不断的修士战力支援。   真相出来,他们还会飞升吗?   面对界域小辈的殷切神情,渡劫大能纷纷偏头避开眼神。   五千年。   死亡的倒计时已然定下,嘀嗒、嘀嗒,响了起来,巨刀悬在诸天万界头顶。   恐惧的氛围经由留影球,波及万界的势力核心。   九音被接引天光吸了上去,最后关头扬手扔出两个储物袋。   储物袋一前一后飞出接引天光,穿透光壁的瞬间,被破开个洞。   第一枚储物袋破开。   漫天书籍画册,纷纷扬扬飘了下来,书页翻转间,偶然露出刀法剑影的墨迹。   一本书飞到乌束头顶。   他抬手接住,翻开一看,瞳孔骤然一缩,竟然是冷尊道人的冰系功法!   冷尊道人一向独来独往,不交道友不收徒弟,自创的冰系功法极为保密,从未传授与人。千壑界的弟子仅能从冷尊道人飞升之际留下的巨型冰山窥探分毫。   那么吝啬的家伙,居然会公然送出独门功法。   和光看到顾钧座剑尊和三光祖师爷的手笔。   宁非天看到九音前辈的阵法心得。   和郁看到解万图前辈的山水画道脉。   ......   万界的代表们都找到自家界域飞升修士的功法心得,不少都是从不传授后人的独门道脉。   当年的弟子那么乞求、千磕万叩都求不来的功法,今日居然公之于众,送给诸天万界的修士。   代表们丝毫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那些悭吝的前辈突然变得大方,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一枚储物袋,说明上面的局势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秋,飞升修士们不得不把独门功法公诸于众,也要迅速拉高万界修士的整体实力。   难以名状的恐惧自心底钻出。   第二枚储物袋,使得恐惧有了真正的形状。   一具具黑晶雕塑坠了下来,铺了满城,一层一层堆高起来。   定睛一看,雕塑尽是人型,有的环抱双臂,有的紧抱双腿,有的紧紧蜷缩身体......   相同的是,每具雕塑面容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望和痛苦。   进过天问碑秘境的代表们都想起来了,跳出井口的青蛙,被扔进魔域,面对滔滔不绝的天魔围攻而绝望的他们,也是这般,化作一座座雕塑。   也就是说,这些雕塑都是撑不过去的飞升修士。   有位界域掌权者认出雕塑的人脸,扑通跪了下去。   旁边的代表紧跟着下跪磕头,“师叔祖!”   这座雕塑,竟是他们道脉的前辈。   不少代表和掌权者们都认出自家界域的飞升前辈,神色复杂,难以袒露内心的感受。   其中,一位渡劫巅峰的前辈忽地双膝跪地,含泪凝视一座雕塑,“师父!”   渡劫前辈就着跪地的姿势擦了过去,伸手抚向雕塑的衣角。   咔地一声细响。   雕塑表面泻出一缕灵气,喑哑的唉声从中传来。   【对不住,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遗言最后,是雕塑的名字,无波界陈清明。   众人抚摸黑晶雕塑,一声声遗言此起彼伏。   【本座当年屠尽百万不过为修炼飞升,如今想来,着实不值。可笑!还不如当个被屠杀的百姓!——天极界申屠鸥。】   【师父一心所求不过是我证道飞升,飞升之时,我真心感谢师父。但您为何不知飞升乃是魔域!若师父飞升寻着徒儿,希望师父明白,徒儿对您只有仇怨。——逾疆界高步定。】   【好痛,好想回家,清儿,我真的等不下去了。若你飞升找到我,只能道声对不起。我自问情比金坚,爱如磐石,却还是捱不过魔域的茫茫岁月。——九德界刘柳】   ......   宛如呢喃般的细语,众人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前辈们自决时的无望。   【真的尽力了,太难了。】   【我好想回家。】   【师父】   ......   储物袋最后飞出一张纸条。   【黑山的尸体尽在这儿,魔域千难万险,渺无希望,他们已经尽力了,望诸位体谅。自裁之际,他们用最后的神魂力量包裹躯体,希望终有一日回到界域,一身灵气重归故土。】   众人的心脏都被紧紧捏住,难以说清满心的酸涩。   他们无权怪罪飞升前辈们,敢于对上天魔,已是他们无法做到的了。   生前浴血奋战,庇佑界域。死亡宁愿公示自己的丑态,也要把灵气送回界域。   前辈们已经尽力了。   死寂的沉默罩住整个都城。   随着一枚枚留影球,传到万界的角落。   与此同时。   坤舆界,盛京。   青鲨给方天送完东西,打算节省传送阵的费用,经由鬼樊楼返回万佛宗。   刚踏进鬼樊楼的口子,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暗巷传来耳熟的嗓音。   “小师父留步。”   青鲨顿住脚步,回头望去,一个身着布袍的修士迈出阴影,腰间悬着龟壳和铜钱。   盛京沦陷的情形涌上心头,他想起来了,这人曾给他卜卦指路。   青鲨还是有些警惕,“前辈有事吗?”   “在下有一善报应在小师父身上。”   “什么?”   布袍修士揭开兜帽,直直注视青鲨,正色道:“在下是卦辞界代表无谶,需去疏狂界参加诸天和会。”   青鲨不解,“诸天和会已经开始,你晚了。”和光师叔早就走了。   无谶轻笑,“不,时辰正好,只需小师父送我一程。”   青鲨为难道:“可是我没这么多钱,跨界传送阵可贵了,要不我先回宗门借点。”   无谶摇头,“在下正被追杀,不可乘坐跨界传送阵。”   青鲨更疑惑了,“那我怎么送你过去。”   “当初小师父怎么送天魔跨界,就怎么送在下跨界。”   无谶说完,抬步迈出巷子,走在青鲨身前。   青鲨反应过来,只见无谶已经走向通往盛京的口子。 第574章 574 破局关键   ◎扭转战局的关键点已经萌芽◎   疏狂界,都城。   最后一缕天光收拢,乌云堵住空洞,压得更低。   吹进都城的风更冷了,如尖刀般刮过众人的脸,刻出深深的凹陷纹路,留过一面冰霜。   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一届诸天和会,以万界的全败告终。   就连在这届天曜大战大获全胜、得以升入高位的跃渊界和盖德界,也没法接受这个结果。   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拿下更多轮回名额,费了那么多心力、送走那么多同伴,居然只得到五千年的倒计时!   “可恶!”   盖德界代表大骂出声,顾不上所处的环境,顾不得四周的视线,只想抒发满胸的愤懑。   “偏偏是现在!偏偏是我们......”   早点揭开,他们就不必为了天曜大战拼死拼活,白白失去那么多同伴,辜负一腔大展拳脚的雄心。晚点揭开,就不必是他们承受这个真相。   偏偏轮到他们!   与其数着倒计时死去,不如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等死吗?   盖德界代表不敢苟同这种怯懦的想法,理智不允许,但他的精神不足以支撑他扛过这个真相。   绝望之上,还有深深的不甘。   从扶桑树过来的儒修们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彻底的破灭。   守墓人迟迦陵曾让他们看看结果再说,如今他们已经从万界掌权者脸上看到了,并不比他们这个软弱的酸儒好多少。   在毁天灭地的滔滔洪水下,参天大树和低矮灌丛,并没有多大差别。   儒修握紧剑柄,打算再次拔出,颤颤悠悠的剑刃还没出鞘,旁边突然传来砰然震响。   一滩滩血肉四溅纷飞,浇了众人一身。   同样叩问天问碑的儒修已经化作一地血泥,灵魂湮灭,自断轮回。   旁观的众人没有惊讶,都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嘀地一声震响。   代表摸出玉牌一看,吓得瞪大眼睛。   透过留影球观看现场的界域势力内部,竟有两名核心弟子当场自绝,其他长老就干看着,没有出手制止。   留影球的画面层层转播,颠倒作乱的风波已经在各大势力传开。守卫队没有任何阻止的倾向,因为他们透过作乱者也知道了真相。   玉牌的嘀声此起彼伏。   万界的掌权者们都乱了,不过习惯性传达制止的命令,然而心里升不起阻止的念头,脑海更萌发不出有效的镇压手段。   好似一场迅速蔓延的传染病,没有解药,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波及万界。   第一波知晓真相的掌权者们,困居传染中心,早已沦陷。   阴云乌泱泱汇集而来,密集紧实覆盖上空,不泻出一线天光,给都城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色,照在酒神像,投进众人心底。   盖德界界域代表望向那滩血泥,流露羡慕的神色。   他把佩剑移到身前,右手握住剑柄,用力拔出,寒光闪过眼睛,刀刃映出他解脱的释然脸庞。   下一刻,剑柄底端按来一只手,阻止他继续拔剑。   盖德界代表转头一看,就见和光蹙眉斜视自己,毫不掩饰鄙夷的语气。   “就这点骨气?”   盖德界代表扫了眼已成血泥的自绝儒修,自嘲地笑,“人嘛,终归就这样。”   “他可以这样,你不可以。”   “什么意思?”   “他孑然一身,你背负众生。他死便死了,只顾自己释怀。你是一界代表,遇事就自绝,对得起把你推到这个位置的人们?无愧于一路走来踩在脚下的对手?”   “身为界域代表,作为掌控权力者,不就是要在遇事的时候顶住事儿,为界域生灵扛起这天,撑住这地?”   众人沉默深思,理智明白其中的道理,内心却经受不了。   盖德界代表哽咽道:“撑不住怎么办?我们已经走到绝路!就剩五千年,五千年啊!”   四面响起一声声叹气。   和光道:“绝什么路?九音前辈说上面撑不住了,我们可没说下面撑不住。”   众人纷纷看来,脑子理解这话,心神没转过来,结果便是一片空白的脑海和压抑沉闷的内心。   盖德界代表顺着话头问,“什么意思?”   和光道:“打回去啊!”   “打谁?”   众人脑袋的血液哗哗奔腾,冲得脸庞通红。直直注视她,就见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吐出两个字,“天魔。”   都城陷入抑制的寂静。   众人屏住呼吸,眼神聚焦在她身上,没有人敢应这声话头。   她目光扫过众人,倏地笑了。   “诸位该不会以为我们揭露真相,仅仅为了令诸位自尽,使万界绝望。”   咔地一声,她把盖德界的刀刃按回刀鞘。   众人的目光在她、宁非天、和郁、乌束逡巡,四人神闲气定,并没有他们的悲观惊惧。   盖德界代表心头一动,颤声询问,“你们有办法?”   和光挑高眉头,“不然呢?”   惊愕的呼吸一声声响起,一个个脑袋迅速聚来,乌泱泱的人群缩了一圈。   围绕正中的和光四人,留影球再次架起升空,把画面传到诸天万界。   画面中央,坤舆界代表站在人群中央,神色镇定,朗声道。   “首先希望诸位记住一个事实,万事万物皆带弱点,都有克星,好比火系修士克制木系修士,沙漠地带克制冰系修士。”   “天魔也是如此,魔气怕佛力、怕海水、怕凤火。坤舆界经历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已经总结出天魔的弱点和应对方案。而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我,证明天魔并非不可战胜。”   “哪怕是十魔君的谈瀛洲,也不过成为生灵攻克天魔道路的经验。”   很好的开头,给众人摇摇欲坠的生存信念注入一剂安心药。   对比上古历史,代表们很快发现其中的漏洞。   “恕我直言,佛门遍布大地、尚有龙凤两族存世的上古时期,生灵依然没能打赢天魔,被迫龟缩万界。几十万年后的现在,佛门道统渺茫,境况不是比当年还差吗?”   时千一收起针锋相对的势头,刻意平缓语调,不愿打压众人的信念,采用就事论事的探究语气。   在场的代表和掌权者都不是傻子,很快看了出来。   一方面信念分崩离析,一方面由衷希望坤舆界代表能再来一记强心剂。   和光点头,“不错,如今佛修不多,且万界战力分散,难以集中,境况确实比当年差很多。”   在众人丧魂落魄前,她转过话头。   “但是,几十万年来,转机......不,或许说扭转战局的关键点已经萌芽。”   和光回望,宁非天领会她的眼神,吩咐疏狂界弟子撤去天道阵法,转换成暂时屏蔽天道的大阵。   阵纹转动的片刻,酒神像的灵气极速四散,没过多久便排出都城。   突然进入无灵地带,众人都感受到丹田的堵塞感。   和光摸出玉牌,说了几句。   旁侧浮现虚空裂缝,几缕火苗溢出。王负棘现身对面,把一个蕴满佛力的金光球体推了过来。   轰隆——高空划出一道紫金玄雷,直直劈向金光大球。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要避开。   雷电擦过金光佛力表面,噼啪闪了几下,好似不解思索一般,停下,很快消失了。   佛力大球内部是一道身影,众人眯缝眼睛,透过金光看清那人的脸庞,竟然和坤舆界代表有五分像。   那眉眼,不多不少正好五分。   众人心下惊讶,细细打量和光,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   和郁上前,推开一张图表,逐步进阶的三角型。   和光点着图表,解释起来。   “这是天魔的进阶道路,从底层开始说明,游散的魔气渐渐合拢,生成魔团。魔团之间互相厮杀吞噬,魔气渐长,灵智生出。天魔最初的灵智,相当于人族的初生婴儿,只有原始的生存本能,吞噬更多魔气成长。”   “不同于生灵成长过程的群体生活,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天魔只有吞噬,魔团、魔兵、魔将、魔相、魔主,灵智生长,嗜杀变成本能。这样成长过来的天魔,相当于十恶不赦没有人性的邪修。”   宁非天摸出一枚留影球,投影在半空。   画面中央是鸦隐,一些是天问碑秘境的录像,还有一些是鸦隐入侵疏狂界的录像。   和光继续解释。   “天魔鸦隐,三万年前半步魔主,如今已是十魔君之一。进入天问碑秘境的代表们,不少人都近距离接触过。鸦隐是个不折不扣靠杀戮本能成长过来的天魔。”   宁非天又拨开一枚留影球,画面中央是天问碑秘境的谈瀛洲。   一名代表惊呼出声,吓得退了数步,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他难为情地说道:“秘境里,在下被他弹指爆破,那时在下以为他是哪界代表,还让他快逃。”   不少进入天问碑秘境的代表都想了起来,心有余悸。   其他人不敢相信,“不过是个人型罢了,这么像人?”   和光又划出一枚留影球,乃是三万年前盛京沦陷的画面。   “不止像个人,他还伪装过人。当年,谈瀛洲伪装混入大业王朝,朝堂上下无一人发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盛京城破那夜,他还有闲情逸致高坐城墙奏琴。”   云谏插话道:“等等,在下不理解和光代表解释这些的目的。”   和光的手指回到最初的三角型图,圈住最上层的尖顶。   “按照之前的天魔进阶道路来看,魔主应当都是鸦隐这类嗜杀之徒,然而谈瀛洲的存在说明天魔的顶点存在分岔口,出现谈瀛洲这种在灵智上偏向人族的天魔。”   “目前手里的证据不多,不能确定魔主转变的分水岭在哪儿。魔域荒芜,影响因素极少,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   和光故意顿了顿,留下思考的时间。   时千一惊声道:“人族的文化?”   盛明华面目严肃,“而且是沦陷界域的文化。”   众人反应过来,无不感到震撼。   和光道。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顺着这个思路,推出一个可靠的假设:天魔的灵智可以动摇,甚至分化,只要混入足够的文化,稀释杀戮本能,甚至取代。就像是被点化的邪修,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天魔和人族的灵智殊途同归,在文化方面我们毫无疑问碾压它们。”   “在谈瀛洲身上,人族的文化体现得淋漓尽致,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天魔嗜杀的残余,对魔气和灵气的渴望,所以他才会继续踏上天魔的道路,继续攻陷界域。”   跃渊界对侵略心理极有体会,一旦开始杀戮,便很难罢手。   盛明华道:“按照这个推理,植入文化的首要条件是天魔具备足够的灵智,能够看懂明白人族文化。天魔要达到这一点,必须走过漫长的厮杀道路。嗜杀本能已经深埋心底,再怎么稀释,也没法彻底祛除,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悖论。”   众人同意这点。   和光道:“如果人为干预天魔的成长道路,直接断绝嗜杀道路呢?”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和光道:“已知天魔进阶仅靠魔气,灵智提高也靠魔气。如果我们聚积足够的魔气,人为制造天魔,直接把它送上魔主呢?”   “它一觉醒,便有了足够的灵智,空白如婴儿。”   时千一心头大震,扭头看向佛力光球,立刻拔剑,连退数步。   其他人看她这样,把和光的话同方才的紫金玄雷联系起来,无不大惊失色,紧紧盯住金色光球。   “你什么意思?他是谁?你把什么东西弄过来了!”   众人连声质问和光。   和光摸了摸光球表面,轻声道:“洲一,变回原型吧。”   洲一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上话本翻过一页,“你叫我变,我就变,本大爷的面子往哪儿搁。”   和光抛出饵料,“我有《魔主对我求而不得》的绝版典藏本。”   洲一骄傲地哼声,“老子也有。”   和光思考片刻,诱惑道:“我有一声蛙叫呱不呱的联系方式,她同意私人定制师叔复活的番外篇。”   洲一的眼珠子唰地一下就转了过来,如同红灯笼般闪了闪。   下一刻。   煌煌魔气冲天而起,佛力金球登时爆了。   一座腾腾魔雾的大山罩了下来,众人连忙飞出好远。   轰隆数声,惊天动地的紫金玄雷劈了下来。   和光高昂脑袋,大吼道:“谁让你变那么大!快变成煤球!”   紫金玄雷刺中的前一刻,洲一变成煤球,缩回和光肩膀。她连忙用佛力覆盖数层,遮挡洲一的魔气。   紫金玄雷噼啪叫嚣数声,又一次空手而归。   众人警惕盯住洲一,仍在安全距离外。   时千一谨慎地问道:“那个理论,已经证实了?”   “不错,这便是第一个实验品。”和光伸出手指,逗了逗洲一。   她望向众人,沉稳地说道:“归化天魔,已经实现。制造一支天魔军队,奔赴前线,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应声。   所有代表里面智商盆地的白泽面露难色,出声道:“那啥,咱要不要搞个隔音罩,你肩上那玩意儿听得见。”   和光又晃了晃洲一,“没事,它听不懂。”   众人表示怀疑。   洲一扭头看她,猩红的眼珠子眨巴眨巴,“什么不懂?”   众人的心揪了起来,渡劫修士做好划破虚空的准备。   和光道:“大家不懂你怎么能长这么帅,因为你太帅了,不好意思上前。要不你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害羞。”   “本大爷升天气质,坤舆界第一大帅比,要变成诸天万界最大帅比了。”洲一扭过头去,不看众人。   煤球伸出一只小手,摇了摇,很快缩了回去。   害羞了?   众人突然想到,不会真害羞了吧,一只天魔?   洲一蹦到和光头顶,又掏出一本话本继续翻,嘴里念念有词。   “啧啧,谭老魔真窝囊,被女主骂了几句,居然哭得要死要活,还要上吊。”   “怎么能跪下求女主?天魔的脑子呢?至少要磕头啊!”   ......   众人看着沉迷话本的洲一,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啊,天魔也能堕落。”“被话本腐蚀了,和我家那个八百年不出山洞的徒孙子一样。”“坤舆界真有一套,竟然想到用这个办法毒害天魔。”   ......   众人纷纷摇头,讨论声越来越大,嫌弃的目光不加遮掩。   警惕心慢慢放下,又靠了过来。   和光莫名觉得自家崽子丢脸,咳了咳,把话题拉了回来。   “大家可以看出来,在它身上,坤舆界植入的是话本等消遣的东西。”   时千一问道:“也就是说,可以人为控制天魔智力发展的方向。”   和光点头。   “天魔灵智初启,如同初生婴儿,但具备发展智商的潜力。如同一张白纸,任我们操控,描绘什么,便得到什么。”   “贪吃、懒惰、淫/欲......植入生灵的七情六欲,可以往坏的方向发展。同时也可以教导礼义仁智信,往好的方面发展。”   和光脑海翻起曜台秘境的画面。   尸弃佛叛出佛门,第二次去涌泉城的时候。诡异爬行的天魔,正是学着尸弃佛的模样,化出四肢。   在尸弃佛的麾下,涌泉城天魔的灵智开始朝人族的方向发展。具备灵智的天魔无疑更有威胁性,对生灵的危害更大。   从另一个角度想,也许那时便已经埋下今日的种子。跨越百万年,在坤舆界和谈瀛洲的偶然碰撞下,最终在洲一身上生根发芽。   “诸位想象一下,我们将会有一支魔主级别的天魔大军。”   众位代表和掌权者们理解并接受这个转机,心底深处依然十分不安,天魔到底是天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城池和城池,界域和界域,人族和兽族之间,反目成仇、背信弃义的事情数不胜数,更何况是天魔。   光靠归化的天魔,还是很难相信生灵有了抵抗天魔的能力。   “不太保险,感觉它们最终会反噬我方。”   “没法把希望寄托在异族身上。”   ......   “几十万年来萌生的转机并不止于此。”和光打断众人的议论,重新唤回注意。   “上古时期的首座们察觉生灵必定战败,魔气对灵气具有压制性。灵气被吸收转化为魔气,佛力净化抵消魔气。天地间灵气和魔气的比例超过临界点,生灵再也无法战胜天魔,这是促使首座们破开洞天的根本原因。”   “三万年前,坤舆界史上第一个魔修,无相魔门的开山祖师厉无咎感染魔气,自行修习魔气,创出魔修功法。最早的魔修功法并不完善,神念时常被魔气左右,不得不同时修行佛门心法,静心定神。他是第一个佛魔双修的修士,可惜尚未完成便坐化了,但是这给生灵功法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这些年来,不,准确来说是近五千年,灵魔双修的功法完善了。”   白泽的旧伤忽地刺痛,立马道出一个名字,“贺拔六野!”   不少代表想起天极界地下城的魔气,联想贺拔六野围攻坤舆界的画面,心里信了大半。   乌束抛出的留影球,恰好证实一切。   画面由两幕片段拼接而成,贺拔六野进攻盛京,以及贺拔六野命丧陷云谷的画面。   一手冰术,一手魔气。   诸天万界史上第一个灵魔双修至圆满,以至于半步飞升的修士。   白泽回想同贺拔六野的那一战,沉声道:“虽不想这么说,但我必须承认,那家伙资质绝佳,心性悟性皆属上乘。这样的天之骄子,上位界域万年也难出一个,他的灵魔双修会不会是千载难逢的例外。”   与贺拔六野打过交道的掌权者们细细回想,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一个可同贺拔六野相提并论的人物。   如果灵魔双修只是偶然,不具备推广的可行性,那么这点很难算做转机。   和光抛出一枚留影球,画面主角乃是季子野。   “这人曾是万佛宗忘情禅子,遭受变故后,自废佛道,转而修魔。他在修魔途中,又捡起佛修功法,因着曾经的经验,佛道与魔道同时增进。”   有人问道:“他也是资质顶尖之人?”   和光笑了笑,没回话,又抛出一枚留影球,乃是季子野伪装成天极界弟子,叩问天问碑的情景。   不少代表想了起来,那个被人背上湖心岛的天极界修士。天问碑秘境里面也是咋咋唬唬,看起来不太聪明。   “诸位觉得他如何?”   代表们没有直接回答,略微嫌弃的眼神传达答案。   和光道:“忘情禅子,资质绝不算差,在坤舆界一代弟子间,也称不上超群拔类。坦白说,在场诸位,资质、心性、悟性远胜此人。”   “这样的人,仅借一个契机,都能佛魔双修,说明灵魔双修的道路走得通,绝不是例外。”   众人忙问,“他在哪儿?”   和光回道,“他已经死了。”   “灵魔双修的两人都死了,怎么弄清入道的契机。”   “还有一人。”   虚空裂缝第二次划开,王负棘送来的第二个人是菜瓜。   众人认了出来,这人是万佛宗杀戮禅子,曾帮疏狂界扫荡天魔,那一手佛力着实出神入化。   在和光的示意下,菜瓜当众演示了一遍,左手魔气,右手佛力。   众人惊呼出声,接下来更令人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和光从洲一头上揪下一缕魔气,施加印记,扔给菜瓜。菜瓜吞下,那缕魔气在丹田打了个转儿,又从指尖挤了出来。   金灿灿、明亮亮,赫然是佛力。   无需和光解释,众人从惊骇到惊喜,他们已经明白了。   灵魔双修,最关键的地方不是他们对寻常修士的克制性,而在于他们能够自由转化灵气和魔气。   这些修士本身就是持续运行的转化阵法,源源不断把魔气转化为灵气。   由是,魔气对灵气的绝对压制,不复存在。   灵魔互相转化,佛力压制魔气,那个所谓的临界点过时了,天魔必将战胜生灵的根本原因,仿佛成了个笑话。   虽然还没研究明白灵魔双修的理论基础,但是这三个人的存在证明灵魔双修的可行性。   最重要的是眼下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供研究的试验品。   众位掌权者们瞬间厘清两个关键点,天魔归化、佛魔双修,正是破局的关键。   从这儿起,逐步铺开设想,生灵一方确确实实有了抵抗天魔的钥匙。   阴凝的黑云缓缓散开,一层一层退回高处,天空顿时高了,天色哗然亮了,众人视野豁然开朗。   绝望的氛围散去,众人脸上的恐惧消失。   对于未来的迷茫依旧还在,毕竟他们面临的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也没有人可以指引领导的荆棘小道。   盖德界代表把佩刀移到身后,朝和光拱手,由衷表达谢意。   时千一先是赞许她的分析,却没有乘势上船。   其他界域代表皆是如此。   今日的巨变太多,一会儿天一会儿地,他们需要、界域也需要时间接受。   对于和光以及四界代表暗示却没明确表达的联合建议,万界需要思考的时间。   和光四人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   在分界点面前,迟疑、犹豫、慎重,劝服自己狠心决定,一系列过程是人之常情。   万界代表需要时间,而万界最缺的就是时间。   【世界的终极】真相大白的时候,万界代表好似熄灭的柴火,她们靠着两个破局点重新点燃柴火,火焰不够,势头不足以令他们痛下决心。   她们不能再逼迫万界掌权者,否则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个时候,虚空裂缝第三次划开。   王负棘送来的第三个人,不仅出乎万界代表的预料,也在和光的意料之外。   在无谶的卦象下,他自己恰好是最后一阵东风。   作者有话说:   就像当初尸弃佛指导天魔、致使天魔学习人族、最终衍生出洲一这样的存在一样,   现在把天魔归化和佛魔双修当作破局点的和光同诸天万界,也没有想到依靠这两个破局点,从此再也没法彻底消灭天魔,生灵和天魔会走向一条相生相杀的新道路。 第575章 575 万丈合光   ◎最终,万道光芒合向她。◎   “无谶?他怎么来了?卦辞界不是封闭了吗?”   “从坤舆界过来?自天曜大战后,卦辞界就闭界了,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总感觉哪儿不对劲?无谶以前是这样的吗?”   ......   盛明华盯住无谶的双眼和双掌,想到白玉螭提过无谶双眼尽毁、双掌尽断,望向同在团战战场的盖德界代表,对方也满脸疑惑。   细细一看,无谶的双眼浑浊许多,不像是个化神期的修士,手腕残余断口的拼接线,显然是换了双眼和双手。   通过王负棘的传音,和光这才知道当时给青鲨卜卦指路的竟然是无谶,也就是说早在盛京沦陷的时候,无谶便到了坤舆界。   他想做什么?   同卦辞界交好的界域代表款步上前,向无谶简明扼要述说会议内容,询问卦辞界的打算。   那代表瞥过无谶腰间的龟壳和铜钱,“要不卜卦问一问,卦辞界如何抉择?”   其他代表附和,擅长占卜的卦辞界也许能给点建议。   无谶摇头,“卦辞界没有选择的权力。”   “为何?”众人不解。   无谶扫过众人,正色道:“诸位,则没有犹豫的时间。”   众人愈加疑惑,“五千年的倒计时,不短,也不至于没有思考的余地吧。”   无谶接下来的话,把众人的心脏狠狠打入谷底。   “今日的诸天和会,诸位觉得不周界一无所知?”   众人如梦初醒,方才一直在想存亡绝续的生存问题,忽略洞天万界的始作俑者。   不安的情绪浮上众人面容。   不周界代表没有参会,但会议现场已经转播到万界各地。不周界想要知道,并不难。   “咱们也没说坏话,都没怎么提不周界,应该没影响吧。”   “不好说,不周界设置曜台和天曜大战,隐瞒万界这么多年,咱们就这样揭开秘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   “话说回来,不周界从不参加诸天大会和诸天和会。以幕后操控者的身份,不直接宣布结果,特地在天曜大战露个脸,同我们玩玩,也是费心思。”   ......   哪怕万界生灵被不周界当作养料,众人畏惧第一大界的厉害,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暗杀?不会吧?”   “又不是私人恩怨,不会玩这种伎俩吧。”   “不周界可是第一大界,不至于这点气量都没有吧。”   ......   隐隐不安的低语间,突然响起一声讽刺的笑声。   众人望向无谶,纷纷询问。无谶什么都没说,仅仅抛出一枚留影球。   恢弘的画面投向天际,漫天的灿金佛光,金色纹路纵横交错,座座传送阵挤满天空,僧袍大军铺天盖地奔了过来。   领头之人,手持九环锡杖,乃是众位代表都见过的人——不周界代表菩提子。   明明赫赫的佛力覆盖下来的片刻,不少代表忍不住屏住呼吸。威严过甚,以至于忘了那不过是留影。   卦辞界突然封闭的原因,并不是万界以为的自行闭界,而是被不周界围攻。   短短时间,没有引起万界的注意,就封闭排位第七的上位大界。这等实力,骇人听闻,若是不周界所为,又令人信服。   在场众人心神大震,满胸满心都是惊骇。   不在卦辞界的惨状,而是在于卦辞界遭受的侵略摧残,随时能发生在他们的界域。   今日之事,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得罪不周界,而且他们界域的实力还比不上卦辞界。卦辞界尚能逃出一个无谶,公布真相。他们或许就此沦陷,无声无息湮灭,连道唉声都发不出。   那些不周界气量的话,全都掐灭在喉咙。   有气量,会偷偷封闭界域?会不下战书就大举入侵?   那还是些慈悲为怀的和尚!   盖德界代表想起不周界弟子在团战战场的所作所为,至今心有余悸,幸好他和不周界是一边,幸好跃渊界没有插手战斗。   至于敌对方的卦辞界,回归五人,扶棺一百零二,余下尸骨无存,领队无谶双眼尽毁、双掌尽断。   盖德界代表低声诉说战场的情形,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以普渡众生的名义,打着济世救人的旗号,战时佛语梵音就没断过。   “啧啧,那些个和尚,一起一落全是杀招,压根没打算给卦辞界留活路。”   听过盖德界代表的话,看到卦辞界惨不忍睹的下场,众人如何能不信,敢不信。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得罪不周界,随时能变成下一个卦辞界,说不定不周界现在就在聚集军队,准备挑一个界域下手。   屠刀,能砍到所有界域身上,并且一刀即死。   人不能劝上梁山,只能逼上梁山。   万界掌权者本来还在犹豫,不周界的所作所为已经把他们逼到绝路。   最后一下,不是由和光四人,而是由不周界施加。   和光望着众人的神情,忽然觉得火候到了。   不久前,这团火刚刚重新点燃,火焰不够,势头不足以令他们痛下决心。   无谶是东风,吹来不周界的热油,正好浇了上去。   无谶朝和光点点头,两人都明白了。   火势冲天,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无谶朗声道:“诸位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卦辞界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力,诸位的界域还有,只望贵界不要步上卦辞界的后尘。”   众人剧烈动摇,茫然无措之际,只听得一句镇定人心的朗声从坤舆界代表那儿传来。   “几十万年前,先辈们作出选择,龟缩洞天,结果是我们买单,众生一世一世轮回,沦为不周界的养料。万界卷入一场一场天曜大战,陷入无谓的战争泥潭。”   “现在不是置喙对错的时候,诸位想清楚,我们现在做出的选择,不仅是诸天万界的决定,更会波及生灵一世一世的轮回,影响下一个几十万年的走向。”   “逃避的选择,先辈们已经做过了,结果是几十万年无用的自耗的天曜大战。我们,至少坤舆界不会重蹈覆辙。”   忽然间,一束天光破开重重黑云,直直投在和光镇定的脸上,流淌在沉稳的话语里。   在众人的视线聚焦下,她好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每一句话,都跳动自信的微光。   “坤舆界不会参与下一次天曜大战,洞天容纳的灵魂数量有限,所以需要以胜负结果分配。坤舆界不会同诸界抢夺,将开辟魔域领地。”   和光高举坤舆界玉牌,就此发布界域宣言。   以第一束天光为中心,黑云渐渐被捅破,空洞挤开,光圈冉冉扩大,覆盖她的周围。   宁非天举起疏狂界玉牌,撞向坤舆界玉牌,清脆一声,洒落豪爽的笑声响起。   “疏狂界也是。”   天光洒下来,和郁伸手接住,不由得想起疏狂界的碧湖湖底,那时他抓住了第一束光。   此时,他又义无反顾地走向那束光。   和郁同乌束上前一步,沐浴在天光下,亮出界域玉牌,高声表达九德界和千壑界的决定。   天光一层层变亮,微光落在四人肩头,好似在翩然起舞。   她们自信而坚定的笑意,灼痛众人的眼睛,不安、焦虑的气息弥漫开来。   众人环视四周,一地黑晶雕塑,一地名贵功法。   不周界的屠刀已经搁在头顶,死亡的倒计时已然开始。   哗地一声水柱激撞,酒液淋了众人一身。   酒神像忽地爆起喷泉,漫天溅落的水滴间,一行彩虹架在半空,暖光挥洒,其下正是和光四人。   利弊权衡,深思熟虑,踏出的第一步又往往是鬼使神差。   乌云逐渐散开,投下一柱柱光斑,撒在那些代表脸上的刹那,冲散心中的迷雾,促使他们迈出鬼使神差的第一步。   第一波做出决定的界域是九德界和千壑界的附属界域。   那些代表和掌权者们缓步走向四人,披着投向他们的光斑,冲进灿金的天光下。   天光与天光,融合在一起。   时千一望着中心的光柱,心头涌上酸涩的怅然。   以三界同盟的地位,一切场合的聚焦点本该是无波界,光柱下本该是她,她还不习惯被动的位置。   假使无波界没有打输天曜大战,光柱下的位置会不会是她?时千一想了想,自嘲笑着摇头。   不会,归化天魔、佛魔双修,两道关键点都在坤舆界。时代的中心已经移转过去。   扪心自问,她没有引领万界转向的魄力。   诸天大会的中心,合该是坤舆界代表和光。   时千一移眼看向旁侧的和郁同乌束,不甘愈盛。   假使殷羡没有反水,假使逾疆界没有侵略坤舆界,那和光身旁的位置,会不会是三界联盟?   很有可能,她忍不住握紧拳头。   “千一。”   听到长老的唤声,时千一连忙压下欲念。   长老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时千一明白意思,压制不甘,挥散杂念,扬起明媚的笑容,抬步走向天光中心。   一柱光斑投向她,一柱投向她身后的云谏。   她们走到酒神像,光斑融入光柱。   时千一朝和光伸出手掌,笑道:“无波界代表时千一,请多指教。”   脊背微弯,头颅下倾,手肘低垂。   后方的云谏也是一样,如今该她们尝尝殷羡和逾疆界的待遇了。   无波界和持允界的附属界域急忙跟了上去。   于是,中位至高位界域,大半进了统一联盟麾下。   尚在乌云下的界域掌权者们摇摆不定,投向光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白泽披着阴影,踱步过去,语气诚恳,“天极界势力分散,兽族和人族还没最终决定,我不能代表所有天极界生灵,没法做主。”   它取出一枚令箭,递给和光。   “天极界绝不会封闭界域,如果我方突然断联,令牌碎裂,定是不周界的手脚。坤舆界可通过此枚令箭,径直闯入天极界。”   盛明华详细说明跃渊界内部的分裂和难处,希望联盟暂时给点时间,她回界商量,定会尽快给出回复。   跃渊界的令牌,也递了上去。   一边是数千界域的联盟,一边是敲骨吸髓的不周界,万界掌权者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此时没有做出决定,仅仅是因为无法代表整个界域。   此时此地,几乎可以定论,万界联盟势在必行。   无谶静静注视,见证万界重启的卦象实现的这幕。   第一束天光是坤舆界代表和光,云隙扩大,把她旁边的宁非天、和郁、乌束纳入光中。   阴沉的云幕投下一点点光斑,各界代表披着满身光斑,融入中心光柱。   最终,万道光芒合向她。   无谶猛地想起掌门的天地卦象。   【天地反转,世有巨变,居正中者,乃坤舆界。】   从天问碑过来的儒修们震在原地,不禁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一日前,万界还是四分五裂的敌对局面,生灵还是逃避天魔龟缩洞天的懦夫。   一场诸天和会,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不屈不挠的领导,在相同的志向下联合起来,携手推动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   诸天万界正式结束浑浑噩噩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   守墓人说对了,他们真的生在个好时候。   儒修们低低笑出声来,放下手里的武器。   诸天万界,找到新的出路。以破解【世界的终极】为抱负的他们,走到人生的尽头。   接下来的漫长苦海,该做什么呢?   “还回天问碑吗?”   儒修们闻声回望艮目,从他脸上见到惊人的变化,那半边的绝望缓缓散去,狷介狂傲的神色如涟漪般蔓延整张脸庞。   儒修呆呆问道:“真相大白,回去做什么?”   艮目笑道:“【世界的终极】解开了,天枢阁的秘密还没开封呢。藏书阁的典籍堆得快发霉,也该公布给万界了。”   儒修们震惊得瞪大眼睛,疏狂界的传承从未断过,天枢阁更是藏有万界起始的史籍和资料。   自古以来,除了历代天枢阁主,从未有人能够进入藏书阁。   “那些珍贵的情报,可以给我们看吗?”   艮目灌了口酒,抱怨道:“那么多书,我一个人可看不来,再说,上界的前辈们连独门功法都能公开。天枢阁不就些史籍资料嘛,有什么不能看的。”   儒修们大喜,连忙感谢艮目。   与此同时,玉牌联系各界好友,速来疏狂界参详天枢阁。 第576章 576 决意(一)   ◎你可知自己死得毫无意义◎   跃渊界。   自诸天和会的留影球泄漏开始,【世界的终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诸天万界。情报真假混杂,剧烈动摇人们的信念。   没有亲眼见证最后界域结盟的人们,很难生出界域代表那种激荡的情怀,都有种末日将至的绝望。   动乱立起,人们发泄般抢劫掠夺。尤其是原就动荡混乱的界域,风波愈盛。   盛明华第一时间就命令卫队采取强硬手段,还是很难镇压为数众多的动乱。   火光四起,百姓们哭嚎着逃出房屋,刚跨出门槛,牌匾坠下,屋子倒塌。   作乱的人们冲破围墙,从一幢房子闯入另一幢房子,搜刮灵石,夺走所有想要的东西。   店铺的掌柜们躲在柜台后边,眼睁睁看着强盗攫取,不敢吱声。   城镇的卫队尽数出动,扣押犯人,救出百姓,从一处赶到另一处,还是比不上暴动的速度。   某座宅子。   兄妹俩抱着储物袋,刚想逃出房屋。一道拳风攻来,墙壁塌了下来。紧急关头,兄长把妹妹推了出来,自己却被埋在下边。   血液流了一地,染湿妹妹的衣裙。   她呆呆地看着兄长的尸身,一时间接受不了。   这时,两道嘶哑的声音近了。   “这儿是卧室吧,看起来不穷,能搜出点灵石。”   “大哥,都死到临头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跃渊界死到临头了,不是咱死到临头了。灵石到哪儿都是硬通货,咱干完这一票,到黑市弄个传送阵,去上位界域窝着。坤舆界和疏狂界不好近,千壑界容易。”   “也是,就算一个个界域陷落,越强的,苟得越久。”   一高一矮的修士走了过来,低头瞥了眼女孩,一脚踢开,踩进石堆,从兄长尸体翻出储物袋,系在腰间。   矮修士低头扫了眼女孩,“看起来能卖不少钱,反正等会儿要去黑市,顺手带上吧。”   高个修士点头,“行,蚊子肉也是肉。”   矮个修士刚拉出女孩,女孩嘶声裂肺地大叫出声,“救命啊——”   “闭嘴!”矮个修士恼了,抬手就要给一巴掌。   忽然间,他的手被紧紧抓住。抬头一看,熟悉的脸庞映入视野。不是别人,正是界域代表盛明华。   后方还有一名卫队。   盛明华踢开矮个修士,把女孩护在身后。低头看向尸体,残留墙壁的灵气和高个修士同源。   “杀人者,以命偿之。”   话音刚落,卫队便一刀杀死高个修士。   矮个修士回过神来,连忙磕头,“小的知错,都是那人蛊惑小人!”   盛明华垂眸俯视他,“战时状态的律法,你清楚吗?”   矮个修士连忙点头,背了出来。   杀人者,以命偿之。   伤人者,剔去灵骨,断绝道途。   私自逃界者,杀无赦,财产充公,灵气回归界域。   诸天和会结束,跃渊界便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动乱太多,监狱已满,再也塞不进更多人,也抽不出这么多人手看顾。   常时律法作废,改为战时律法。   矮个修士道:“小的没杀人,也没伤人,都是那人干的!放我一马吧,小的定会改过自新。”   女孩盯着他,出声道:“他们说要去黑市买出界的传送阵票。”   最近这样的人太多,卫队都背熟律例了。   “私自逃界者,财产充公,灵气回归界域。”   卫队抬刀,对准矮个修士的丹田,就要捅下。   矮个修士急忙磕头求饶,哭嚎道:“不就出界走一走嘛,至于这么严格吗?别杀了我啊,把小的关进牢里吧!小的愿意赎罪!”   盛明华道:“太晚了。”   危难关头,私自出逃的人往往携带大量灵石财宝,他们带走的不是灵魂灵气,而是跃渊界崛起的希望。   不同于那些安稳和平的界域,跃渊界没有那么多人力那么多资源可以挥霍。   与其浪费在这种罪人身上,不如为安居乐业的人民负责。   逾疆界。   殷家遗址后山,枯树林间隆起一个膝盖高的土堆,斜插一块破败腐朽的扁木牌,角落刻着极小的四个字。   【殷羡之墓】   殷羡战死曜台,尸骨无存,连逾疆界的同盟戒指都没回来,这儿连衣冠冢都算不上。   时千一明白,还是来了。   诸天和会结束之后,不知为何她特别想来见见殷羡,明明听闻他殒落的时候都没这种强烈的冲动。   天曜大战的真相揭晓,诸天万界被拖入无用内耗的战争泥潭整整几十万年。   时千一不能否认大战排位确实给无波界带来许多机会,三界联盟从中得益甚多。但是,这一届天曜大战一文不值,万界联盟决定走出去,今次的排位和轮回名额没有用处。   就在这次分毫不值的天曜大战,逾疆界赌上全部,殷羡葬身曜台。   时千一忍不住笑了出来。   偏偏挑中天曜大战的时机,沦为贺拔六野的踏脚石,平白为不周界作嫁衣。   “殷师弟,你可知自己死得毫无意义。”   不止殷羡,连同五百名逾疆界弟子,还有战死疆场的无波界和持允界弟子......   他们本该拥有更加光明开阔的未来。   可是,为了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虚名,客死他乡,抱恨黄泉。   时千一笑不出来了。   屹立多年的三界同盟,怎么沦落至此?   逾疆界,怎么就走了这一步?   时千一早就知道逾疆界心怀不满,无波界和持允界也知道,可是她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坐看逾疆界的愤懑越积越深。直到殷羡和逾疆界的最后一步,把三界同盟拉入深渊。   无波界和持允界要为此负责,同盟正在自食其果。被挤出万界联盟权力中心,便是最好的证明。   时千一想,如果她当时对殷羡好点,没有和前辈们一样把所有的脏活累活丢给逾疆界,那么逾疆界是不是不会迈出那一步,那么殷羡会不会和她们一起站在诸天和会,走向新的未来。   世上没有如果,人们只会在事后悔恨莫及,她也一样。   不得不承认,她做错了,无波界错了很久。   自恃首位而欺压盟友的做法,该过去了。   云谏不想打扰她,在树林外站了许久,见她迟迟没有出来的意思,才走进林中,站在她身后。   轻声问道:“长老团催得很急。”   时千一微微偏头,“怎么了?”   “长老团想知道为何站在坤舆界身旁的是九德界和千壑界,而不是我们无波界和持允界。”   “没把逾疆界推出去?”   “说了,长老团这次很严肃,没这么容易糊弄。”   “看来那些老头子终于有危机感了。”时千一哂笑一声,“云师弟,走近些,好好瞧瞧殷师弟。”   云谏快速瞥她一眼,不解地走近,残破简陋的土包子,怎么也不该是一界代表最后的待遇。   落到这个地步,殷羡是咎由自取。然而,想起持允界最近的待遇,云谏心里还是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时千一道:“云师弟觉得这是殷羡一人之责?逾疆界一界之错?”   云谏没想通她问话的目的,在心里把套话翻来覆去排序措辞,正想道出口,偏头匆忙间撞进一双平静真挚的眼神。   那些敷衍的套话说不出口,他咽了咽喉咙,吐出心底的真实想法。   “逾疆界的罪责,或许使我们两界和坤舆界产生隔阂,但并不是两界挤不进万界联盟新权力中心的原因。”   “坤舆界的绝对地位不可动摇,疏狂界掌握天枢阁机密,也无可比拟。九德界和千壑界并非不可取代,无论是界域势力还是代表实力,我们绝不亚于他们。”   时千一问道:“那我们缺的是什么?”   “坤舆界代表的信任和万界代表的民心。”   云谏说完就后悔了,原以为她会斥责,没想到她的神色颇带赞叹。他定了定心,继续阐明自己这些天来的调查。   “同为界域代表,直到这届天曜大战前,准确来说是直到天极界的诸天大会前,我和师姐的人望都远远高于和郁同乌束。再说和坤舆界代表的交情,她第一次走出界域是诸天大会,起始点还是要回到这儿。”   “我和师姐把准备工作托给殷师弟,直到曜台开幕才出面。和不周界代表一样,这十数届来无波界和持允界都在保持高姿态。”   “我调查过,殷师弟和坤舆界代表的初见谈不上友善,经过疏狂界沦陷的联手合作,两人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差了。其他界域代表也是,经过天问碑秘境和疏狂界沦陷的协作,十分佩服坤舆界代表,以及和郁同乌束。”   “单提和郁乌束,尚在天极界的宴会,两人都得罪过坤舆界代表,乌束和她干过一架,和郁派人绑架坤舆界弟子,她们冲突不断。三人离开天问碑秘境,据其他代表的话,关系莫名其妙好了不少。疏狂界大战后,三人更是经常同进同出。一轮战时,她们如何,师姐也看到了,竟能做出那般好友间的无聊玩乐。”   “直到天问碑秘境前,他们对坤舆界代表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我想,如果我和师姐那时也去了天问碑秘境,必定能取代他们。”   云谏皱紧眉头,握拳道:“不,我俩并非和郁乌束那般逞强好胜之辈,如若去了诸天大会,必定能更快一步靠近坤舆界代表。”   时千一忽然道:“听说苍虚界代表寄来拜帖,下午就到了,要见见吗?”   苍虚界排位三十九,从未进入前二十,给三界同盟递茶都不配。   云谏下意识道:“随便打发个长老去就得了,师姐何必亲......”还没说完,就对上她含笑的眼睛,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忽略苍虚界代表,和不去诸天大会的行为,又有何异?   时千一叹气道:“归根到底,三界同盟的姿态摆得太高,自恃屹立不倒的上位界域,很久没有问候下面的界域,就等着他们凑上来。”   云谏颔首受教,“师弟会安排。”   “呈给同盟长老团的解释,有思绪了吗?”   “坤舆界代表的信任和万界代表的人心,起始点在诸天大会。”云谏按照以往的习惯,下意识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那时持允界事务繁忙,师弟能力不足,以至于拖累师姐......”   “不。”时千一打断他的话,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你就说那时账本出了问题,我们俩急着对账,没有去成。”   “师姐?”云谏讶异抬头,这是她第一次揽锅,明明以往代受过错的都是持允界和逾疆界。   时千一拍拍他的肩膀,“账目问题,料想那些老头子也不敢深究。”   云谏笑着点头,“都听师姐的。”   时千一蹲下身子,扶好歪斜的木牌,最后看了殷羡两字。   假使无波界没有那么欺压逾疆界,假使她对殷羡好点,或许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一切还来得及。认识错误,改过便是。   无波界还没有倒,不会再失去一个同盟。   殷师弟,下一世再见。   时千一缓缓站起,转身离开。   云谏落后一步,正要走,顿住脚步,回看一眼木牌。   师姐忽然转变的节点,是从这儿开始。   他挥手扫去木牌的灰尘,轻道一声,“殷师弟,多谢。”   林外传来时千一的喊声,“对了,我记得那时有个老头子说去不去诸天大会都没事。写解释文书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他,我可不想背这么大的锅。”   “好!”云谏快步追上,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师姐午时想吃什么?持允界都城新开了家面馆,香菜都是从界外运进来的。”   “浇红油吗?”   “是师姐最喜欢的爆辣,劲道的扁面,上面盖着满满的香菜。”   “走快些!”   ......   作者有话说:   原来的三界代表关系:时千一、云谏、殷羡   高高在上手执缰绳的师姐X冷脸装酷的孤狼X表面阿谀谄媚心底造反上位的小狼狗   小狼狗死去后   痛改前非的好师姐X撕开狼皮实为萨摩耶的师弟   ————————   【小剧场】   附属界域上贡一批美男。   时千一本无心思,没留神多喝了几杯(殷羡故意的),留下一男。   正在练剑的云谏听到消息(殷羡给的),衣服都没换,抱着公文去找时千一,满眼通红,语气严肃,“账目对不上,今夜加班。”   听墙角的殷羡   表面:哭唧唧,“师姐不要抛弃我,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心里:台子都搭好了,吵啊!撕逼啊! 第577章 577 决意(二)   ◎乌某生在个好时代,还攀上了时代巨潮的风口浪尖◎   九德界。   万里江山图遗址。   当年,解万图飞升时冒着天雷加罚的危险,破开天道之力,绘下这幅接天连地的巨画,几乎截断九德界的一个侧面。   一万多年来,无人知他绘的是什么,诸多谣言甚嚣尘上。   直到近日【世界的终极】曝光,万里江山图的秘密才解开。   在扶桑树天枢阁的时候,和郁给了简单的缩略图。   为了破解万界洞天的秘密,绘制完整的万里江山图势在必行。   一回九德界,和郁便集中精通绘画的儒修弟子,绘制完整的万里江山图。   考虑到图画的尺寸,完整地图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工。   天枢阁那边着急解密,只得先绘制十万分之一比例的图画,接着绘制一点点放大的地图,分发给万界参详。   各方催促得厉害,和郁假装亲自督工,去现场瞧一眼。   这时,他在江山图下瞥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竟是半步飞升的渡劫期前辈张双日。   和郁快步上前,颔首问候,“师叔祖。”   渡劫前辈怔怔凝望万里江山图顶端,好似入定悟道般。许久没等到回应,和郁正想离开,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   渡劫前辈从天际收回眼神,“本座给九德界丢脸了。”   和郁顿足,讶异回望。   渡劫前辈道:“那时,你发讯问本座能不能飞升,本座扯谎身体不适,实则不然。本座能飞,就是怕了。”   和郁没想到心高气傲的师叔祖也有低头认错的一日。   “下次需要联系飞升前辈,把本座的名字递上去吧。”渡劫前辈拍拍和郁的肩膀,“不能叫人看九德界的笑话。”   和郁笑着回应,“好。”   “魔域九死一生,本座死便死了,但有一心愿未了。本座修行一世,笔下千章万句,可无一诗流传出去,着实可惜。若能成千古绝唱,死而无憾。”   渡劫前辈从怀里取出一本诗集,叹息不止。   和郁想了想,道:“执法堂有官方出版社,若师叔祖信得过,不如交由晚辈处理。”   “信得过信得过。”渡劫前辈把诗集递出去,眼神示意和郁翻开,咽了咽喉咙,心里很是紧张。   和郁翻开一看,脸色大喜,赞叹道,“好诗!好诗!堪称一绝!”   渡劫前辈怀疑眯眼,“你不会哄本座吧?”   “这哪儿能呢!九德界儒修从不在诗词歌赋说谎。”和郁高声朗诵道,“诗鬼重生,诗仙下界,也再能超越师叔祖!”   听到这话,旁边正在刻录万里江山图的弟子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   书童阿流和阿芳心道不妙,正想阻止和郁,为时已晚。   “【大炮开兮轰他他娘,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数诗豪兮张双日,安得龙凤兮吞扶桑。】”和郁抚掌大赞,“区区诗豪怎能配得上师叔祖,诗仙诗鬼都不及师叔祖的一根手指头。”   “真的假的?”渡劫前辈笑得直不起腰,“你可别蒙我!”   “师叔祖不信便罢了,晚辈这就把诗集送往出版社,明日册印千万,散发界域,众人得之,必定日夜拜读。”   旁边的儒修弟子们听得此诗,当即心血乱冲,心魔作祟,一个个吐血不止。   和郁抬手一指,“师叔祖瞧瞧,大家心觉比不上您,自卑嫉恨得走火入魔。”   渡劫前辈拉着和郁远离众人,压低声音道:“那啥,这一届当代十大文豪的评审快到了吧。”   和郁点头,“快海选了。”   渡劫前辈看着和郁,眨了眨眼睛,“听说师侄孙也是评委之一。”   和郁立即明白师叔祖的意思,勾唇笑了,爽朗道:“诗仙和诗鬼的称号,师叔祖想要哪个?直说便是。”   渡劫前辈摆摆手,“不好不好,怎能走后门呢?”   和郁正色道:“什么走后门,九德界乃君子界域,怎会做这种无耻之事。师叔祖是通过海选,经过一轮轮进入决赛。依晚辈的评委经验来看,这届无一人是师叔祖的对手,唯诗仙和诗鬼最配师叔祖!”   渡劫前辈笑着挠头,“就快飞升了,上面比下面听着吉利。”   和郁回眨眼睛,“晚辈明白。”   渡劫前辈甩甩袖子,仰天大笑走了。   书童阿流和阿芳刚上前,就听得和郁吩咐道,“给其他评委说一声,诗仙的名号有人了。”   阿流道:“这届评选又是乌烟瘴气。”   阿芳道:“还好啦,师叔祖还愿意飞升。你想想上次那个渡劫前辈,就让他出手帮个小忙,敲诈公子整整一条灵脉!”   “一个奖赏换一个飞升,不亏。”   “不过,公子也不必这么奉承师叔祖吧,说什么诗鬼重生诗仙下界。”   和郁捏着诗集,翻来覆去看,啧啧称赞。   “好诗!用‘轰’不用‘炸’,更有联想留白的空间。”   “怎么就不是我写的呢!哎呀,这么好的句子,居然被师叔祖抢先用过了。”   “得挂在墙头,日看夜看,总能写出这样的佳句。”   阿流和阿芳傻了眼了,互相传音。   【公子在装傻吗?师叔祖是不是还没走远?】   【很难说,以公子的文采来看,这几句打油诗确实比他厉害。】   【这么说公子真觉得这是千古名句?】   和郁合书感受,转头吩咐两人。   “先把诗集抄录三份,送给坤舆界代表、千壑界代表、疏狂界代表,给她们看看九德界的文采,以免让她们误以为咱们九德界藏私。”   阿流:藏私?藏什么私?藏鬼吧!   阿芳:完了,九德界的名声彻底坏了。   千壑界。   最大的活火山,炽焰山。   冷尊道人飞升前,把最大的活火山冻住,从此这儿成了千壑界最凉快的地方之一。   后来的所有渡劫巅峰修士,在飞升前都来此地试试身手。一万多年过去了,没人能把冷尊道人的冰扒下来,换成自己的。   九音下界的时候,第一枚储物袋装有冷尊道人的独门功法,很快散布到整个千壑界。   天南地北的修士连日赶来,坐在冰山下,一面修行冷尊道人的功法,一面感悟冷尊道人遗留于世的灵气威压。   炽焰山人山人海,挤挤插插。   冰山四周坐了一圈还不止,一层层往外排开,传送阵就没断过,还有不少人都在路上。   冰山顶部的天湖,炽焰山未冻之前的火山喷发口,也是冷尊道人飞升前的地点。   此刻,千壑界所有渡劫巅峰大能齐聚于此。   “别争了,本座要从这儿飞升!”   “本什么座!在师叔面前,你本个什么座!老子修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上下尊卑懂不懂,滚远点,这儿让给师叔。”   “哟哟哟,你还师叔呢,修了八千年才渡劫,你也好意思!先来后到懂不懂,师叔您老儿好不容易升上渡劫期的时候,师侄就渡劫巅峰了。”   “那啥,咱们又不是一起飞,一个个从这儿上去不就行了,抢个什么劲儿?”   “别人刚上过大号,新鲜飘香的茅坑,你还愿意去上?反正老子不上。”   “话说回来,这不就是冷尊道人上过大号的陈年老坑?”   “那可是冷尊道人!能叫茅坑吗?能叫拉屎吗!这是灵池!他拉的是仙丹!”   “不行了,这些家伙迷他都迷得魔怔了。”   “就算道人他拉了漫天金水黄泥,老子也要从这儿飞升!”   “都给老娘滚!有本事打一架!谁打赢了,谁从这儿飞升。”   “打就打,谁怕谁!”   “得得得,你们打,等你们都飞了,我再从这儿飞也不迟,反正我不嫌弃热乎乎的坑儿。”   ......   乌束闻讯赶来的时候,就见几十个年龄加起来与天同寿与地同齐的老头子老婆子揪着对方的头发胡子打架,滚了一地。   饶是这些家伙没有真动手,散逸的灵气震得冰山左右晃动。   副手阿火急忙上前,求救望着乌束,“乌大人,快劝劝前辈们啊,下边的低阶弟子们都震得吐血了。”   乌束命阿火退下,长长吸了口气,大吼道:“都别争了!你们想被冷尊道人冻成人棍儿吗!”   话音刚落,倏忽静了,一个个人头转了过来。   “你这小子没大没小,怎么和前辈们说话的。”   “听说冷尊道人以前喜欢把人冻成棍儿,现在不会了吧,他都公开独门功法了,脾气应该好了很多。”   乌束抬手便是一枚留影球,“诸位的样子都在里面,你们猜道人看到了,会不会把你们削成人棍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心虚。   “咱也没干什么,就想从道人的地方飞升而已。”   乌束指间把玩留影球,笑道:“是么?可你们说他蹲灵池、下仙丹,还说他拉了漫天金水黄泥。”   阿火咳了咳,掩饰恶心的反胃感。   渡劫前辈想象冷尊道人张开一口冰牙撕碎自己的惨状,心下不安,不好还嘴。   乌束收起储物袋,郑重道:“前辈们现在是万界联盟的重要战力资源,绝不可任意妄为。谁先飞升,何时飞升,从哪儿飞升,带着什么飞升,都由联盟做主。”   渡劫前辈们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乌束的同门师叔不服,“你这小子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老夫可知道你从小崇拜冷尊道人,每次进阶非要憋到这儿才肯突破。小子,你也看中了这个位置吧,不想上去拜访冷尊道人。”   乌束蹙起眉峰,“谁说我想拜访冷尊道人?”   同门师叔问道:“你不想见那位?”   乌束微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想见他,坐在这儿,等他下来见我不就行了。”   众位前辈听他这般倨傲骄狂的口气,不禁怔住。   同门师叔忽然发现乌束的眼里没了以往对于冷尊道人的敬仰,“你不崇拜他了?”   “对比自己走得更高更远的人,才能崇拜。”   众位前辈不解,“你还能走得比冷尊道人远?”   乌束陡地想起和光在桃花树下的话,千壑界一界之主的位置,乌代表不觉得屈就了吗。   他毫不掩饰满心的自傲,“那是自然。”   “为什么?你哪儿来的这份底气?”   “诸位,乌某生在个好时代,还攀上了时代巨潮的风口浪尖。”   众位渡劫前辈还想细问,乌束已经笑着离开。 第578章 578 决意(三)   ◎和光代表艳福不浅呐◎   天曜大战结束后,坤舆界的主要任务是盛京的重建工作。各大宗门的修士从天南海北驰援,救灾的物资络绎不绝。   七权的掌门家主们下放权力后,耐不住清闲的日子,相约前往盛京,规划建设新的城市。   在界域的全力支援下,盛京还未恢复往日的繁华,但逃亡各地的百姓陆续回家,很快回到以往安定祥和的日常。   此时,盛京街头。   卖糖葫芦的老爷子蹲下身子,从稻草靶子抽出一根,递给孩子,“新鲜出炉的六彩糖葫芦,代表新的界域联盟。”   面对一脸疑惑的孩子,他指着各色山楂,一颗颗解释。   “这颗是持允界,往上是无波界、千壑界、九德界、疏狂界,最上边的当然是咱们坤舆界咯。看,咱坤舆界和疏狂界紧紧黏在一起。”   “最上面的小人是谁?”   “当然是咱代表和光喽。”   “怎么是光头?我见过她的画像,有好多好多头发。”   当然是因为头发的糖丝太难画了!   老爷子没好意思说这话,随口糊弄,“那是假发,她蒙咱的。”   孩子哦了一声,狠狠舔了一口光头,转身跑向巷子,举着糖葫芦,朝小伙伴们大喊。   “她是光头!和光光是光头!”   巷尾,两个孩子面对面趴在地上,十多个孩子凑在周围,紧紧盯住。   左边趴着的孩子高抬起手,拍出一枚纸牌。   “哼,魔将罢了,看我的,魔相青行!”   右边的孩子大笑一声,狠狠甩出一枚牌。   “魔主鸦隐,大你一头!什么魔相青行,就是给鸦隐提鞋的,我赢了。”   他正要收掉地下的所有牌,被另一个孩子拦住。   “慢着!我还有一张王牌!”左边的孩子从怀里抽出一张黑色的牌。   右边的孩子见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旁观的孩子倒吸一口凉气,“你竟然有这张牌?从哪儿买的!”   啪地一声,纸牌重重摔在地上。   谈瀛洲的脸面在地面弹了一下,才落地。   胜利的孩子收拢一地纸牌,拢进衣襟,炫耀道:“魔团、魔兵、魔将、魔相、魔主全都齐了!”   右边的孩子捂头嚎叫,“啊——就没有比谈老魔更大的牌吗!”   围观的孩子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不能这么打吧,谈老魔都死了。”   “死了,也比鸦隐厉害,毕竟鸦隐以前是谈老魔的部下。打牌,要按巅峰期算吧。”   “那我打出一张顾钧座,不是绝杀一切?”   “不能用生灵,只能用天魔。”   “听说最近要出一套新牌,王牌更新了,是个叫祭日还是死鬼的天魔。”   “那是谁?比谈老魔还厉害嘛?”   “公式书出了,快看看。”   ......   一张图纸完全摊开,有公告板那么大。   上面写着天魔的进阶路线,各个阶段的代表性天魔,列出具体形象,比如青行鸦隐等。旁边还有天魔的简要生平和性格描述,详细的弱点以及繁多的打法,供玩家出牌。   平日连薄册子都看不进去的孩子们,盯住图纸津津有味看了许久,叽里呱啦争辩个没完。   一墙之隔的街道。   一队队身着黑袍、描绘天魔仿妆的孩子们奔驰而过,后面跟着一队身着各式衣袍的孩子。   “忒,天魔站住,看贫僧的翻天印!”   “鄙人扇子一展,便是万道飓风。”   “都给老子滚后边去,冰山灭了你们。”   “说好了先让我施阵法的!咦,我手上的黑纹呢呢?哇——我忘记画了呜呜呜。”   ......   热衷扮演游戏的不仅是孩子们,还有成年的男男女女。街头巷尾,尽是各界代表的仿妆。   身着青衣、手执执扇的文弱青年,披坚裹甲、半面覆冰的冷硬战士,宽袍广袖、双手绘纹的洒落酒徒等。   三街六巷的书摊书铺,新推出一系列书籍画册。   《万界交流红蓝宝书》、《出界游历指南》、《九德界美食大赏》、《无波界自助游》、《疏狂界深度游》、《跃渊界生存手册》、《一声蛙叫呱不呱游万界》......   刚刚上架,就一抢而空。   酒楼酒肆,最火热的说书乃是诸天万界的见闻。   疏狂界的扶桑树、九德界的万里江山图、千壑界的炽焰山等,还有三光下界摇桃花、九音大闹酒神像、诸天和会的热闹场景。   不少上古时期的历史也被编演为话本,以另一种方式由说书人娓娓道来。   盛京中央大道。   一个头戴六彩风车的孩子摊开手臂,要阿爹抱抱举高高。   阿爹弯腰,挟住孩子的腋下。双脚离地之际,但听得高处响起一声呐喊。   “降——”   街道两侧的坤舆界旗帜哗地降下。   孩子腾空的时候,头顶的风车转呀转,六种颜色混在一起。   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呐喊,“起——”   孩子越过阿爹的头顶,天光忽然大亮。   一面面六彩旗帜唰地竖直,从街头排到街尾,一直立满所有街道。界域联盟的六彩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整座盛京缤纷多彩。   放眼望去,又是一个繁花似锦的盛京。   有别于天曜大战参战弟子启程前夕,开启新征程的盛京。   樊楼门前。   方天把老爹新酿的酒送进后厨,同掌柜结了钱,打算同青鲨回去。   刚出门,还没踏下石阶,迎面走来一行万佛宗弟子,为首的正是尤小五。   尤小五快步上前,“可算找着你们了。”   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又干了坏事。   青鲨用肩头的毛巾擦去满头汗水,“小五师叔,怎么了?”   尤小五道:“当年万派招新,你们踏上万佛宗的明镜台,多日没能过关,直到最后一天才擦线过关。”   陈年旧事被翻上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尤小五拍手,“我就记得!你俩执念过甚,是修魔的好苗子,偏偏入了佛门。”   方天心头一动,惴惴不安地低声问道:“小五师叔提这干嘛?不会想把我俩打发出佛门吧。”   “正有此意!”   两人神色大惊,退了一步,“怎能这样!我们又没干坏事,不过修佛资质差了点,不至于赶出宗门哪!”   “你们误会了。”尤小五摆摆手,“万佛宗和无相魔门开办友好交流会,共同研究佛魔双修的功法,旨在为诸天万界培养一批佛魔双修的修士。”   尤小五递上文书。   两人接过一看,会长竟然是菜瓜师叔,副会长叫洲一。   “去去去,当然去!”两人甚至没有细想,就要在文书签字。   尤小五急忙拦下,郑重道:“这是第一批弟子,功法成败尚不清楚,最后有失败的风险,有可能道途断绝,你们想好。”   “菜瓜师叔去哪儿,我面瓜就去哪儿。”方天抢过文书,大笔一挥。   青鲨道:“佛修听起来没有佛魔双修厉害,当然挑厉害的那个。”   尤小五失笑,收起文书,递给两人交流会的玉牌,接着去找下一个入选弟子。   方天攥着玉牌,翻来翻去看。   青鲨瞧他这傻样,忽然想起当年万派招新的事儿,“咱俩第一次见,好像就在这儿。”樊楼的说书人正在演说十一坤柱。   方天感受到玉牌的魔气,猛地抬头望向樊楼二楼,当时无相魔门的少门主韩修离就坐在那儿,还抛了他一张无相魔门的招新信。   兜兜转转,两人又从这儿再次启程。   万佛宗,执法堂。   会议室。   “文件散发出去,经济部门和□□门已经点头,这些年会侧重天魔和联盟方面,配合七权的决策。圣贤儒门着手编写新的历史书,减弱对天魔的恐惧和其他界域的隔阂。”   “与此同时,都给热门的话本家说书人打过招呼了,引入天魔和联盟等关键词,近些年会发起新的风潮。”   “各个产业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就在各大城市酝酿氛围。”   ......   顾鼎臣倚着窗子,简要报告最近的成果,狠狠嘬了下烟,顺着风吐出烟雾。   “盛京是第一个实验地点,计划实施得不错。”   隔着幽暗的大堂,上首公案传来一句轻声。   “辛苦了,这几年民间就托付给圣贤儒门。”   顾鼎臣斜眼望去,就见公案后头堆了一地的灵液空瓶,她那身僧袍和他半个月前见她时一样,满是褶皱。   他轻笑了声,“比不得您辛苦。”   和光翻开下一份文书。   下首的明非简要阐明文书的内容,“万佛宗和无相魔门的交流会,尤小五去招收弟子了。名义上定了会长和副会长,但那两个家伙不太可靠,万佛宗派出苦瓜禅主负责。”   和光道:“万界代表多次询问由佛入魔的契机,七权开过几次会议,很多人的意见是在没有率先拥有一支佛魔双修的队伍前,不便公开具体信息,以免被其他界域抢先。”   顾鼎臣听她顿了顿,明白意思,“你另有想法。”   和光没有直接回应,转而问道:“顾堂主怎么想?”   顾鼎臣道:“两个转机都握在坤舆界手里,是幸,也是不幸。我们占有先机,同时也成了眼中钉,那边若想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   和光点头,“这是我担心的一点,还有一点是若两个转机毁掉,万界联盟必定失去信心。如今正是危急关头,不如公开情报,万界能够集思广益,或许更快能有突破。再者,飞升前辈都能公开独门功法,咱们这么藏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顾鼎臣笑了笑,“好,下次七权会议由在下会抛出议题,和光代表负责推进促成。”   和光回笑,“多谢。”   两人又就这个议题讨论几句,由明非作下记录。   筛选万佛宗的入门心法,准备分发万界。菜瓜入门的契机乃是菩提秘境,上位大界必定会想复刻回去,重整秘境,做好随时开启的准备。   下一个议题。   明非道:“九音前辈下界送来的功法,疏狂界复刻完毕,已经分发给万界。坤舆界需要复印很多份,送往各地藏书阁。”   和光望向顾鼎臣,“怎样切实交到修士手里,让所有人都能便利使用,还是一个难点,顾堂主有何高见?”   顾鼎臣磕了磕烟斗,缓声道:   “与其放在宗门藏书阁,不如交由市场。无论官方印书厂还是民间组织团体,都能自由复刻传播,只需保证功法的准确性。这样,留影球的价格才能有效降下来,传到大多数人手中。”   “还要考虑总有人买不起遍地都是的功法,必须在所有大城村镇设立公益藏书阁,供所有人阅览。”   和光翻阅功法目录,皱眉道:“功法众多,难易皆有,对冲的也不在少数,若有人修岔就麻烦了。”   明非接话道:“天道院执法堂主钟离亭呈上报告,建议把所有功法分门别类,按照难易度排名,以目录的形式刻入留影球,便于阅览。”   和光喜道:“建议不错,拨下资金让天道院着手去干,就让钟离亭负责此事。”   顾鼎臣道:“别找他了,前几日就提交申请长期离界,没个几年回不来。”   “去哪儿了?”   “跑疏狂界研究天枢阁的藏书去了。”   “不过他临走前完成留影球的基础架构。”明非从档案取出一枚留影球,递了上去。   和光刚打开留影球,纷繁复杂的文字信息塞入脑海,立刻痛了起来。从眉眼开始,流经太阳穴,禁锢整个后脑勺。   顾鼎臣瞧她倏忽紧皱的眉头,笑出声来,“修士身子再结实,脑子也要歇歇,和光代表就是仗着年轻,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和光还嘴道:“好意思说我,顾堂主明知自己凡人身体,还陪我连轴转三日,你再磕灵药也撑不住。”   “鄙人有这个。”   顾鼎臣磕了磕烟斗,狠狠嘬一口,往前伸了伸,“要不要试试?”   明非叹了口气,绕到和光后侧,两手大拇指按住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按揉,依次按摩头部穴位。   和光自得地瞧了眼顾鼎臣,“贫僧也有这个。”   顾鼎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光代表艳福不浅呐。”   和光道:“顾堂主想不想试试?”   明非忽然按重,往她脑门轻轻弹了下,“你以为师叔是专门按摩的?”   和光连忙告罪,“师侄错了,师叔别走啊,再按按三叉神经。”   顾鼎臣笑着收回眼神,推开窗子,雾腾腾的白烟冲出去,猛烈的阳光浇了下来。   高空之上,赫然悬着一封灵气绘成的书信。   【敬启者:   万界已明真相,决定暂且放下往日恩怨。飞升修士给出最后时限,吾等打算另觅生路,结成万界联盟。   因无门拜访不周界佛尊,特出此下策,望佛尊见信回复。   万界联盟敬上】   顾鼎臣道:“这真有用?”   这样的书信悬在所有界域的空中,足足过了半个月。不周界若能看见,早就看见了,除非是对方见了不理会。   和光道:“没想过不周界这么轻易回应,不过做个样子,诚意足了,脸面给了,咱们占理。”   此时,疏狂界又是另一种如火如荼的场面。   扶桑树下,天枢阁的藏书尽数搬至湖心岛,所有人都可阅览。   诸天万界的儒修们蜂拥而至,日夜拜读,希望了解上古时期的历史,解开更多秘密。   钟离亭最感兴趣的是九德界的万里江山图,图纸描绘洞天最早的地图,据此能够推算所有界域的相对位置。   拥有相对位置,便能把跨界传送阵转为平面传送阵,从一界去往另一界。虚空裂缝的原理差不多,应该也能这样实行。   隔着碧湖的大陆岸边。   都城的修士们都在宁非天的湖景别墅旁儿,学习高阶曼荼罗阵法。   天枢阁藏有曼荼罗的功法,时代久远,疏狂界修士已经忘记立体传送阵的感觉。   眼下,拥有曼荼罗的功法,又听着从曜台秘境出来的疏狂界弟子的感悟,曼荼罗阵法重现天日。   严有山钻研了半个月,费劲心思,才挤出一个三重阵法,还没展开就散了。   旁边,阿猛大声笑他,转手便是个四重阵法,朝严有山一股股喷酒液。   打旁儿路过的弟子嘲笑道:“严大头不行啊,都大乘期了,咋比不过一个元婴期的后辈。”   严有山也很纳闷,“你怎么这么顺手?”   阿猛散开阵法,叹了口气,“你要是练整整一万年,也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湖畔猛然响起阵阵惊呼声。   一座六重曼荼罗阵法拔地而起,把所有弟子圈入其中。   在众人惊叹敬佩的目光中,宁非天一边支撑阵法,一边讲述多重阵法叠加的重点。 第579章 579 决意(四)   ◎从此愿为道友牛马,万死不辞◎   万佛宗,琉璃佛塔。   以防万界的转机希望被掐灭,和光把它们藏在坤舆界最危险、也是看守最严密的地方。   菜瓜一面吞食塔下的魔气,一面修行练棍。   一颗黑不溜秋的留影球盘旋四周,时不时撞击菜瓜,对面乃是洲一。   洲一在塔顶,完全和洲九隔离开来,又在琉璃佛塔的庇佑下,通过留影球监控塔内。   谈瀛洲一如既往静坐在石盘前,一局接一局自奕。   洲一看着这一幕,大声叫唤。   “啧啧啧可怜见的,被关了两万年,谁叫你当年把本大爷当诱饵,还想吞本大爷!活该!”   “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忒忒忒!”   仗着塔内听不到,洲九打不过来,洲一边笑边骂。   洲九猛地抬头,冷冽的视线犹如利箭越过留影球直直射入洲一心里。   洲一登时住嘴,躲进角落,瑟瑟发抖。   虽然知道洲九进不来,心里还是怵得慌。   菜瓜把留影球拉到身后,皱眉望着洲九,不满道:“你没事老吓它干嘛?”   洲九勾唇笑了笑,没说一字,淡淡收回眼神。   洲一这才从角落出来,朝监视画面呸了一声,翻开话本,撕开零嘴。   这时,洲九朝大门瞥去一眼,挥手撤掉棋盘,取出乌沉雪香,置于石盘,轻轻点燃。   白烟缓升,绕过一圈,香气弥漫的刹那,大门开了。   和光款步走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菜瓜脸色大喜,疾步冲上去,“大师姐带了酒?”伸手就要接过她手里的酒壶。   她不留痕迹地掩住酒壶,从储物袋取出一罐酒,塞进菜瓜怀里,“是啊,得犒劳犒劳你,放开喝,这儿多得是。”   把菜瓜糊弄过去,继续向前。   她自顾自坐在对面,酒壶搁在石盘。   洲九没有抬眼瞧她,拨弄香灰。   她翻开文书,摊在面前,【洲九欲望研究——论其转变为第二个洲一的可能性】   【第一,耳欲。】   八音都试了个遍,笙竹类乐器无感,不喜钟、埙、鼓类,偏爱丝类,尤其是古琴。   特地请来琴宗长老,为他弹一曲,想要勾起洲九的耳欲。洲九听完,神色淡淡,拨指弹了一曲。   研究者没有看出太大变化,但是琴宗长老气急吐血,说此子的资质实力远胜自己。   后来又请来数位琴师,结果都和琴宗长老一样,便不再提。   改变因素,给予千把好琴,实验对象依旧选择原来的古琴。   结论:洲九的耳欲是三分(十分制)。   【第二,眼欲】   坤舆界珍宝,万界奇物,都吸引不到研究对象。   面对美色,无动于衷。秉持研究的全面性,各类性别都试过,男性、女性、不男不女、又男又女,实验对象毫无反应。   结论:零分。   【第三,鼻欲。】   尤好乌沉雪香。   结论:七分。   身欲和意欲都是零分。   和光看着舌欲一栏,问道:“不喜欢刺身?”   洲九淡淡回道:“本座不喜生食。”   和光笑了,“天魔哈。”   菜瓜在旁看着,心里有些紧张,传音道,【大师姐不避着点吗?这不是直接承认洲九是研究对象。】   和光回道,【不必,他恐怕早就猜到了。】   和光道:“你喜欢烤土豆?”   洲九道:“烤蔬菜有股别样的风味,清新的蔬菜表面被火焰熏燎,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味道极好。”   和光点头,“我喜欢烤肉,下次给你弄个烤盘,我吃肉你吃菜。”   最后一行,食欲八分。   和光讶异,“挺高的。”   “八点五分,那人吓得分神了,没有做好观察。”   她没多问,改为八点五分。   文书翻开新一页,实验日期正是今天。   和光把文书搁在一旁,晃晃酒壶,洲九适时递来两枚酒杯。她倒了一杯,送了过去。   洲九垂眸觑了一眼,没有喝,“这是什么酒?”   和光平静地说道:“迷魂香,红袖招的招牌。”   清冽的乌沉雪香和甜腻的酒香合在一起,融成异常绵甜醇美的味道。   洲九一饮而尽。   和光抬眸望他,“你知道今天测的是哪一欲吗?”   他放下酒杯,淡淡回望,甜腻的香味好似钻进瞳孔,把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搅得云翻雨覆。   “情欲。”   乌沉雪香的白烟盘旋石盘,包裹两侧的她们,仿佛化成浓郁粘稠的液体,缠绵搅动。   和光紧紧盯住,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   他回望她,抬手擦去唇角的红色酒液。   须臾,那双眸子的狂云四散,骤雨停息,又变回风平浪静。   最后一点沉香落下。   白烟袅袅散逸,放开她们。   和光收回眼神,在情欲一栏打分,【零。】   这时,一缕魔气爬上文书,在【零】后按了一点,又写下五,分数变为零点五。   她乐了,“什么意思?”   他移来酒杯,示意她再斟一杯,“意思是再接再厉。”   不远处,菜瓜躺在地上灌酒,对石盘前的氛围毫无所觉。   洲一就不一样了,留影球急剧颤动。   塔顶。   洲一砰地撞向屏幕,两只红眼珠子紧紧贴住,“打个啵儿!”   脑袋哐哐撞。   “打啵!”   “啵啊——”   ......   阅尽天下话本的洲一,早在和光斟酒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那个奇妙的氛围。   一瞬之间,傻瓜的脑袋哐当转了起来。和光进门前,洲九突然撤掉棋盘,点燃乌沉雪香,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啊——啊——   洲一捂住脸庞,不住扭腰,自言自语,大声吼叫。   “佛修和魔主!跨越种族、深仇大恨的禁忌爱恋!《魔主对我求而不得》成真了!”   “囚禁,强制爱,女上位,啊啊啊!元素太多磕不过来啦!”   “空无一人的洞府,幽暗暧昧的氛围,接下来要干嘛!”   “酿酿酱酱!”   洲一猛地后倒下去,双手抱臂,蜷缩一团,害羞地转开脸不敢看屏幕,两只眼珠子偷偷瞄,几乎要黏在屏幕。   “当然是酿酿酱酱啊!”   无相魔门路掌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不堪入目的画面。   洲一赖在地上打滚儿,双手紧抱,四肢以难以描述的高难度动作缠绕在一起。面色潮红,眼神黏腻,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痴笑。   路掌门哐地摔上门,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再打开门,洲一就快自己和自己合体了。   路掌门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于是,他选择合上门,回家。   就当自己今天起猛了吧。   塔内。   一壶迷魂香饮尽,洲九眼里再没出现那种缱绻牵缠的情绪波动。   和光换了壶清冽的烈酒,满斟一杯,送上前去。   洲九捏着酒杯,摇了摇,“你想要什么?”   无事献殷勤,必定有求,他都习惯了。   和光抬抬手,示意他喝,“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想问你点事儿。”   “说。”   和光问道:“怎么才能联系不周界?”   洲九饮尽,递来空杯。   “不周界闭关禁锁,谁也找不到他们,只能他们主动找来。”   和光挥手,浮现坤舆界半空的书信,“大半个月了,也没收到不周界的回音。”   总不能等到下一次天曜大战,再抓住不周界代表吧。   洲九思忖片刻,“不周界弟子都带着回界地标,抓住一个,就能利用他们回界。”   “多谢。”和光又斟一杯。   一杯接一杯,直至酒壶空了,她才起身告别。   说时迟那时快,留影球哗地冲了过来,狠狠撞向和光的后脑勺。   这一击,用尽洲一毕生的速度,用尽它所有的力量。它抱着终生的信念,直直注视,不忍错过毫秒。   如果它没算错,留影球、后脑勺、洲一的嘴唇在同一条直线。   也就是说,没能挡住这一击的和光,她的嘴巴会直直撞向洲一的嘴巴。   啵儿——   洲一大笑出声,你们不打,本大爷帮你们打!   和光只听得咔一声,颈部的骨头好像裂了,视野迷糊片刻,待能看清,洲九的脸庞近在咫尺,眉峰微挑,眼神仿佛闪过片刻的惊异。   千钧一发之际,洲九抬起右手,捏住她的下巴。   留影球气得乱撞。   洲一无能狂怒,啵儿!本大爷的啵儿啊!就想看个啵儿有什么错!   和光稳住身子起来,扭了扭脖子,颈骨正位。偏头盯住留影球,狠声斥责。   “洲一,你皮痒了是不是!”   留影球左摇右摆,表示无所畏惧。   和光呵笑,“这个月别想有新话本了!”   留影球立即俯冲下来,贴贴她的脸颊,被她一指头弹开。   洲九摩挲指腹,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们调教了个好天魔哪。”   和光朝他点头,抓起文书,转身就走。   一缕魔气悄无声息溜入文书,情欲的分数变为一点五。   和光大骂留影球,打算去塔顶好好教导洲一。   门一推开,漫天风雪吹了进来。   一人俯跪在地,堆了满身寒雪。   后背晃了晃,抖落些许雪花,抬起一张疲惫的脸庞,浑浊沧桑的眼神直直凝视和光。   和光惊道:“无谶?”   无谶重重磕头,砰地撞向,溅落雪粒纷纷。   “在下有求于道友。”   她忽地想起来了,尚在天极界的展会,无谶给她算的第一卦,他有求于她,还是件大事。   和光微微闪避身子,沉声道:“我知你所求,可我应不起。”   也不敢应。   无谶的语气没有丝毫失落,还是那般镇定平静。   “在下明白道友的难处。无论本意还是无意,道友定会帮在下达成心愿,故而在下先谢道友。”   和光不明白他的话。   嘀地两声,玉牌收到两道讯息。   【钟离亭:万里江山图解开一部分,弄清局部界域之间的相对方位了。】   【宁非天:卦辞界的相对位置清楚了。】   和光心神大震,抬眼望向无谶。他脸上是洞悉一切的了然,眉眼又是真挚恳切的祈求。   无谶俯下身子,又深深磕了个头,“从此愿为道友牛马,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说:   洲一:我有什么错呢!我就想看打啵儿而已。   路掌门:那是你妈!   韩修离:大儿带头绿我?   —— 第580章 580 放肆   ◎是贫僧最喜欢的地方呢◎   卦辞界。   城外荒山,陡坡土洞。   十三四岁的小弟子伏趴在地,借着洞外的漫天火光,细细寻找枯木枝,满是伤痕的手捡拾一根接一根,寻了许久,还是不足一手。   “师姐,怎么办哪,只找到二十八根。”   忽然间洞外火光大亮,一根枯枝尾端迸发火焰。   小弟子急忙抽出扔掉,这下只剩二十七根。   蓍草占卜,大衍之数五十。   这些日子来,她们带的蓍草早已用完,眼下连木枝都凑不齐。   小弟子忐忑看向师姐,烈烈火光照亮她满是灰尘的脸庞,却没能磨灭她眼里的坚韧。   “无妨。”   她拔出小刀,攥住一把头发,用力割下,不多不少,正好五十。   取出一根不用,象征奥秘大衍之数。余下四十九根随意分开,分别握在左右手,左手为天,右手为地,三变六爻,卜算卦象。   蓍草占卜用时不短。   小弟子看不懂,扭头望向洞外的赫赫火焰。令人窒息的热意冲入土洞,燎过枯木,燃了一根,便烧了全部。   簌地一声,发尾窜起火苗。   师姐松开的刹那,两手发丝顷刻燃尽。   “果然。”她喃喃道。   小弟子惶恐不安,“又是死卦?”   从她们逃出八卦门前,日夜两卦,每卦都是死卦。   师姐没有回答,从她难看的脸色,他已知答案。   小弟子哽咽道:“违背卦象,逆天行事,乃是邪修所为。我们一次次逆天而行,前路还是死亡。千辛万苦逃跑,又有什么意义?”   “不想死罢了。”师姐束好长短不一的头发,“求生是人性本能,需要什么意义?”   她拍灭火苗,拉他起身,“快走,那些秃驴就要追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洞顶颤动,抖落一摊石粒碎土。洞外烈光猛然爆腾一下。   两人刚站稳,眼前闪过刺眼的金光,一根金色铁柱嚯地捅破洞顶,竖在前方。   洞外上方侵来一个光头,闪烁火光的精锐眸子直直盯住她们,“找到了。”   不周界的武僧追来了。   小弟子害怕揪紧师姐的衣角,忽然发现她也在抖。   师姐安抚摸摸他的脑袋,取出最后一枚土遁符,来不及思考,心一狠,撕开了。   武僧跃入土洞的刹那,两人已在百里之外。   师姐拉紧他的手,急急往前跑,“再快些,那秃驴修为不低,无需多久就能追来。”   数月的腾腾热意早已烘干卦辞界的大地,早在火势燎来之前,树海已经干枯泛黄,填埋满地枯叶。   在烟熏火燎的山里,两人艰难前进。   前方忽地刮来一阵强风,拂起满地燃烧的火团,拍走漫山遍野的黑烟。   衣袍猎猎的声响传来,师姐忽然僵住身体,脸色惊恐万状。   小弟子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就见上风口立着一个白袍广袖的男子,手执六环锡杖,定定地望向她们。   一声温和敦厚的阿弥陀佛,瞬间把两人打入冰窟。   那谦恭仁厚的神情,一下子把小弟子带入数个月前不周界的佛修闯入卦辞界的时候。   那时,这个和尚——须跋也是这般一脸悲悯踏入八卦门。   六环锡杖轻点地砖,唤来所有弟子的注意,开口第一句话,“不周界此来断绝天道信仰,八卦一脉从此不得传承。”   须跋神情慈悲,语气平和。   八卦门的长老峰主们误以为他心肠不坏,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无不恳求,低声下气。   “八卦门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弟子们行走各界,从不以势压人。”   “卦辞界也不是那等穷凶极恶的界域,哪里惹得不周界愤怒?”   “不周界若想整治万界,拨乱反正,怎么也不该从卦辞界开始,天极界那等奴隶界域才该首当其冲。”   ......   须跋静静听着,眉眼没有任何变化,开口第二句依然语气淡淡,“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长老们不明意思,询问数句,只听得须跋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接着,须跋身后的武僧抬手挺来一棍,直中长老丹田,反手一转,毕生修为霎时散了。   其余长老们惊了片刻,怒上心头,拿起武器便要反击,如何是不周界武僧的对手。   那一日,鲜血从八卦门峰巅坠下,滚过万丈高崖,淹了山脚的城镇。   八卦门的弟子,上到渡劫期长老,下到修道的新弟子,无不被折断道途。   卦辞界专攻天道推演,以八卦门为首,座下无数宗门世家,听说都在不周界的红册上。   这几个月,到底死了多少人,小弟子不敢想,也没时间想。   他怎么跑,也跑不过鲜血蔓延的速度。若不是师姐带着他,恐怕早就沦为武僧的棍下亡魂。   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追上。   现在须跋居高临下望着她们,还是镶着悲悯的脸庞,还是淡淡的语气,还是那句话。   “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师姐用颤抖的手臂把他护在身后,定定注视须跋,“素闻佛门慈悲为怀,临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成全吗?”   须跋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师姐撩开衣袍,盘膝坐下,捋过所有头发,一齐割断,从中拣出没有燎焦的发丝,计五十根。   三变六爻,半盏茶过,卦象已出。   须跋语气淡漠,“天道说什么?”   “呵。”师姐顿时大笑出声,胸膛不住起伏,松开头发,落地即燃。忿恨的视线如利箭般射向须跋,狠狠啐了一口,大声笑骂,“天道说你这秃驴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最后一卦,她占的不是自己,而是须跋。   咻地一声,后方传来迅猛的风声。滚滚黑烟向四方散开,吐出一根金色铁棍。   武僧抬棍捅入师姐丹田,厉声叱责,“放肆!须跋尊者怎容你等罪人污辱!”   师姐仍旧死死瞪住须跋,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卦象,“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武僧搅碎丹田,抽出铁棍,甩尽残血,恭谨退到须跋身后。   小弟子俯趴在师姐身上,哭着握紧她的手,喊她的名字。   她移眼看他,嘱咐道:“谨记八卦门的骨气,师姐去那边等你。”她眼里的光芒消失,手也落了下去。   小弟子哭喊摇头,不忍接受。   火势蔓了过来,四方枯木轰地化作巨大的火把,高高腾起火焰,朝天送去黑烟。   树海的最后一棵火把倒下,视野顿时开阔。   放眼望去,山下的城镇火海四起,静得只听得见炎焰噼啪声,夹杂墙屋坍塌声。人影又黑又小,如同蚂蚁,到处乱窜,倒在烟里,吞入火海。   滚滚黑烟漫流向上,在天空铺开一堵厚实的黑幕,一层叠一层,如天幕倾倒般压迫地面。   连续数月的昏暗,早已分不清日子时辰。   武僧翻看玉牌,弯膝躬身,恭声道:“各队汇报,卦辞界的天道传承除尽,只剩这名八卦门的弟子。”   顿了顿,补了一句,“以及逃离卦辞界的代表无谶。”   武僧翻转铁棍,正想解决最后一人。   须跋拦下,对小弟子说道:“贫僧为天道信仰而来,檀越入道不久,自废修为,即可另修他道。”   小弟子不明白,“八卦门哪里恼了不周界,为何把我们逼至绝路!”   须跋冷淡回道:“卦辞界都是天道信仰。”   小弟子反问,“天道信仰又如何!”   武僧厉声斥道:“诛尽杀绝!斩草除根!尔等根本就不明白世尊花了多大代价才翦除天道信仰,口口声声顺天应命,岂止是天道信徒,不若说是天道的傀儡!”   “当年世尊压根儿没带占卜道脉进入洞天,近几十万年从无到有,演变得出神入化,以致把一界拉入上位,你们真当是卦辞界修士的功劳苦劳?”   ......   武僧的眼神,好似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死有余辜。   什么天道傀儡,什么生灵叛徒,小弟子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就是不明白,为何不能修八卦,以至于刚入道途、什么都没做的他,也得废掉修为。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小弟子望向须跋,问道:“我能卜一卦吗?”   武僧眼里的厌恶愈甚,似乎想拒绝却被须跋拦住。须跋命令武僧收兵准备回界,给予一柱香的时间。   小弟子席地坐下,从怀里取出龟壳,借着不周界馈赠的火堆,灼烧龟壳。   卟、卟、卟。   龟壳裂开道道缝隙,这一条条纹路,昭示他的命运。   武僧催促道:“结果如何?”   小弟子回道:“卜辞说我会死。”   须跋道:“檀越想好了吗?”   小弟子怕得发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好想跪下求饶,偏头看向师姐的尸身,他反倒不抖了。   “师姐在那边等我。”小弟子紧握龟壳。   须跋淡淡道,“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小弟子摩挲龟壳,忍不住掉泪。   “虽是死卦,但我算卦从来没准过,这一次说不定也不准。”   “诡辩!”   武僧提棍走来,一脚踩灭火堆,棍头燎起一片火星,浇了小弟子一身。   小弟子吓得动不了,呆呆看着棍头捅向丹田。   忽然间,旁边的烟雾扭动旋转,空气空间也随之动荡。更黑更深的雾气出现,一只白皙细长的手伸出黑雾,紧紧抓住武僧的手腕。   武僧惊呼出声,竟是虚空裂缝!   须跋讶异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卦辞界明明封锁了,从哪儿来的虚空裂缝?   武僧按下不安,棍身使劲前挺,想要解决小弟子。   那只手突地一攥一折,生生扭断武僧的腕骨。铁棍坠下,那只手及时抓住,一棍击飞武僧。   小弟子痴痴望向虚空裂缝,脑子一片空白。   武僧痛哼出声,退到须跋身后,大声喝道:“来者何人?不要装神弄鬼!”   风声轻响,一袭僧袍飘出虚空裂缝,衣角赫然绘着万佛宗的纹路。   来人跨进卦辞界,一袭制式怪异的僧袍,竟是个蓄发尼姑。   武僧面露嫌恶,“有伤风化!着实不堪!”   须跋端详来人的脸,认出来了,“坤舆界代表?”   武僧蹙眉道:“坤舆界的佛修就这样?”   和光把话扔回去,“恃强凌弱,不周界的佛修就这样?”   她拂袖一挥,把小弟子护在身后。   虚空裂缝又钻出个脑袋。   王负棘打量一圈,“卦辞界,这次没错吧?”   小弟子忙点头。   王负棘踏出虚空裂缝,掷下一枚阵盘,注入灵气启动阵法。   一道白光破开黑烟,直冲云霄,天穹浮现一道道黑纹阵法,遍布整个天穹,闪了片刻,又消失了。   王负棘贴着玉牌,道:“坐标点送回去了。”   对面传来宁非天的声音,“收到。”   王负棘又摆出数个阵盘,比如定位信号加强阵法,通讯信号加强阵法等。   武僧皱眉道:“卦辞界许诺什么,竟说动坤舆界来趟浑水。”   小弟子面露欣喜,期待地望着她。   须跋眉目微敛,若有所思。   和光摇头,“不,贫僧并非来找卦辞界,是来找你们不周界。”   她摇棍一晃,空中浮现虚影,正是万界高空呈给不周界的书信。   “挂了大半个月,不周界没瞧见这封信么?”   武僧道:“瞧见又如何?世尊事务繁忙,何来功夫搭理你。”   和光道:“不是你,是你们。不仅坤舆界一界,万界联盟也入不了不周界的眼?”   武僧没有回应。   和光气笑了,微微偏头,“早已料到不周界的倨傲,真摆在贫僧面前,还是很不爽啊。”   脖子扭了半圈,眯眼盯住须跋,五指用力,掌心的棍头砰地碾碎了。   武器被毁,武僧双眼喷火,狠狠瞪住她。   “世尊不喜坤舆界已久,你这妖佛自个儿送上门,贫僧今日就替世尊出手解决一个。”   说完,武僧运转佛力,冲了过来。   一线赤红火焰拔地而起,灼灼热意挡住武僧,隔开双方。   “啧。”王负棘扭头瞥眼,抱怨道:“我还没弄完,你就急着给我找事了。”   和光笑笑,“这不是看你快好了。”   武僧回身,对须跋屈膝行礼,急声劝道:“若是世尊在此,定不会放过坤舆界的人。尊者更知世尊心思,切不可轻易放走她们。”   须跋道:“让弟子们过来吧。”   武僧大喜点头,掏出玉牌,命令佛修军队们一齐赶来。   山下喷出一柱灿亮的金光,千名佛修汇聚光柱,朝这儿眼神投望。   四面八方爆起一柱柱金光,不周界弟子的心神一齐汇聚而来。   小弟子害怕得瞪大眼睛,焦急道:“很多人!不周界带了很多秃驴,你们两个打不过!”   回望两人,和光静静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王负棘摆弄阵盘,没有在意光柱。   两人脸上,都没有他们预想的惊慌。   和光垂眸望向王负棘,“那些秃驴快过来了,还没好吗?”   “我又不是阵修,会弄就不错了,你就该带个渡劫期的阵修!”   “渡劫期阵修没有一个修佛,不好穿破魔气的虚空裂缝。矮子里拔高个儿,克魔和阵修的搭配,就你一人。”   “你才矮子!”王负棘转动最后一重,咔地清脆响声,阵盘启动。   一道猩红的光线破阵而出,穿透黑烟的重幕,直直捅入云霄。半圆的整面天空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黑纹,一层又一层直至九重,乃是界域划分时尊者朱槿留下的九重曼荼罗。   黑烟滚滚翻涌,朝四面八方争先恐后逃窜。   时隔数月,云开雾散,重现天日。   一座座传送阵浮现天际,挤满整面天空,正如不周界入侵时那般,卦辞界再次涌来百万大军。   人影憧憧,遮天蔽日,衣袍猎猎,各界纹路皆有。   山下的光柱冲出百名佛修,率先飞驰而来,急急护卫须跋尊者。   千壑界的传送阵跃出五位渡劫巅峰修士。一人抬手,便是一堵万仞冰墙,隔断佛修的去路。   佛修们回身要防,另外四位渡劫修士双掌一拍,佛修们即刻冻成冰块,坠了下去。   乌束引头跨出千壑界的传送阵,呼出一口寒气,半面覆冰,朝山下的光柱抬手一指。   顷刻之间,连同光柱在内,千名佛修被冻在里面,丝毫动弹不得。   数重山岭后方又来一队佛修。   无端骤起一波飓风,崇山峻岭的高树矮木全都瑟瑟发抖。佛修们被阻了阻,不得不放慢速度。   九德界的传送阵跳出一个渡劫巅峰的前辈。   手执诗集,撕开一页卷成空心圆柱,贴着嘴巴,使劲呼气。   哗——   狂风呼啸而过,树木连根拔地,群峰生生剐掉一层皮。   至于那些个佛修,人没被吹走,不过身上的僧袍全都扒光,赤裸裸光溜溜杵在半空。   裹在风眼,进不得,退也不得。   渡劫前辈拍腿大笑,“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不周界得和尚竟然当众露鸟!”   四方传送阵投来眼神,惊呼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九德界的弟子无不难为情地转开眼神,恨不得装作不认识。   和郁朗声道:“师叔祖玩得太过了。”   储物袋摸出一枚留影球,全部录了下来,转递给身后的阿流,嘱咐道,“卖出去,万界都不要落下。”   阿流一面感慨公子的无耻,一面乐得笑开了花。   和郁道:“和尚脸皮薄,怕人笑话。”   师叔祖转头问道:“那我收手,让他们穿衣?”   和郁笑笑,“让他们没人能笑不就好了。”   一脉相承的无耻,师叔祖立刻猜到和郁的想法,又撕开数枚纸张,对准其他光柱的和尚,大吹特吹。   最后一座传送阵,乃是三重曼荼罗。   严有山送来疏狂界弟子,接下来着手解开卦辞界的封闭大阵。   武僧震骇得瞪圆眼睛,“怎么可能?卦辞界明明被封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须跋沉眉凝望传送阵阵纹,“不是跨界传送阵?”   和光道:“不错,这是平行传送阵,向来只用于界域内部移动。只要知晓界域之间的相对位置,便可在界域之间移动。”   须跋道:“万里江山图已经破解了么?”   和光道:“破了大半,获取不周界的坐标位置,不过时间问题。”   武僧道:“破解了,你们也进不去!”   “是么?”和光耸耸肩膀,“拭目以待。”   武僧的心脏哗地沉了下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四面八方,乌泱泱的大军。   无波界、持允界、跃渊界、天极界、盖德界......一座座传送阵接连送来各界修士,前五百界域都参与此次行动。   形势瞬息变化,原来镇压的卦辞界的不周界,此刻被万界大军团团包围。   不周界弟子历经数月战斗,无不疲乏。而万界弟子精神抖擞、神采焕发。   局势扭转,不周界弟子处于下风。   天际落下一点黑影,那人疾步走到和光身后。   武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人竟是数月前逃离卦辞界的代表无谶。   “短短数月,竟能哄得万界出动,阁下本事不少。”   武僧的眼神从无谶身上移开,落在为首的和光身上,质问道:“诸位要向不周界下战书?”   和光摇头,“并非如此。”   武僧高声诘问,“那你们此举是何意?”   她拎起残棍一挥,半空又浮现那封信。   【敬启者:   万界已明真相,决定暂且放下往日恩怨。飞升修士给出最后时限,吾等打算另觅生路,结成万界联盟。   因无门拜访不周界佛尊,特出此下策,望佛尊见信回复。   万界联盟敬上】   “现在看清了吗?”   武僧哂然一笑,“早在这信展开之时,不周界已然知晓。没回音,是你们入不了世尊的眼。”   话音刚落,天空又下来数人,宁非天、和郁、乌束、时千一、云谏、白泽......   武僧脸色一沉,眉眼皱得越来越紧。   这些人的修为不足为惧,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代表的势力。而这些界域的势力象征,一一聚到和光身后。   和光勾起唇角,笑看须跋,“如今,还入不了不周界的眼吗?”   武僧脸庞的肉狞动,挤出几个字,“做梦吧。”   垂首抬眸,恭敬望向须跋,“请尊者定夺。”   和光笑道:“我们没有同不周界作对的打算,今日特来拜访尊者,希望尊者引荐,得以前往不周界面见佛尊。”   须跋淡淡回道:“外人不可进入不周界,也没有跨界传送阵。”   “听闻不周界弟子身上都有回界地标,由此带我们回去,应当不成问题。”   和光上下打量须跋,锋利的视线几乎要戳破衣袍看向下方皮肤。   武僧吓得退了一步,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   和郁贴近和光,附耳低声道:“在不容穴,靠近肾部。”   和光直直盯住须跋的肾部,笑了,“是贫僧最喜欢的地方呢。”   武僧脸色大变,怒声叱道:“妖佛,简直放肆!”   须跋半阖眼眸,淡漠的神色浮现些许为难。   和光转了转手腕,骨头激动得咔咔作响,微微歪头,挑眉笑了。   “大师脱衣吧,你来,还是由贫僧来?”   作者有话说:   渣渣光:好纠结啊,从左边开始捅,还是右边呢?   须跋紧紧捂住肾部。   渣渣光:算了,一起捅吧 第581章 581 风口浪尖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竖子敢尔!尊者岂容你等玷污!妖佛堕落,妄敢诱引尊者!”   武僧勃然大怒,一把扯开脖颈的念珠,紧握手中,踏前一步,护住须跋。   怒目圆睁,扫过在场众人,回首望向须跋,恭敬劝道,“尊者不若给她们个教训,杀杀威风,好教她们晓得惹恼的是谁。”   “阿弥陀佛。”   须跋重念佛号,震醒气急犯戒的武僧。待武僧心火消了,才传音缓声指正。   【切勿忘了吾等前往卦辞界的目的,任务完成即可。没有世尊的命令,不可盲目出手。】   武僧环视众人,不甘地叹了口气,收起满脸的愤懑。   “弟子谨记。”   须跋款步上前,看向和光,合掌施礼。   “出家人慈悲为怀,居士既然修佛,应当通晓道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切不可犯戒作孽。”   “大师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和光回头笑看众人,众人也笑了着附和,“咱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小弟子紧抱师姐的尸体,怒目瞪住须跋。   和光挪开身子,让须跋看清这般惨状,收敛笑意,眯眼冷漠道:“犯戒作孽是你们吧。”   武僧冷声道:“ 与民除害,何为作孽?卦辞界背弃生灵,归顺天道,罪当万死!”   小弟子死死瞪住武僧,恨不得上前杀了他。   无谶低眉思索,眉峰微皱。   须跋定定注视和光,“就此罢手为好,趁现在还没酿成不可挽回的事态。”   和光回视,“可是,无可挽回的事态才是我等的目的,望大师理解,为我等让道。”   须跋微微垂首,深深叹了口气,锡杖轻点,六圈金环撞出清脆的响声。   两道金色光线流出锡杖底部,垂直交错,各折两次,绘出一个【卐】字。   悲悯的脸庞再次抬起,【卐】字跟随视线浮起,升至高空,疾速放大,淡金色的虚影盖住大半天空。   在场众人感觉到这股精纯佛力,急忙撑起防护罩,通过玉牌嘱咐界域弟子及时防御。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众人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卐】字静静顿在半空,仿佛仅仅是一枚象征符号。   下一刻,附近的光柱忽然散了,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千名佛修原地消失。   四面八方的金色光柱,一座接一座消失,连同其中的不周界佛修。他们的气息散得干干净净,哪儿都寻不到。   崇山峻岭之上。   九德界的渡劫大能又撕开几枚纸张,狠狠招呼这群□□和尚。呼地一声,迅猛的强风碾压过去。   这次,和尚们没有抬起防护罩抵挡,任身体被吹远,一指戳向肾部,不容穴流出血液,金色的纹路浮现皮肤,立成阵法。   在阵法的金光包裹下,和尚们一个个消失了。   弟子们很快意识到和尚们的动作,阻止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和尚们启阵的速度。弟子们上前的时候,和尚们已经消失在阵法。   各界弟子紧急把事态上报代表,为时已晚,大半不周界弟子已经脱离卦辞界,仅剩被困住的那些和尚。   乌束察觉到灵气的变化,匆忙眺望山下的冰柱,紧急合掌一拍,双手扭转。   冰柱压缩更紧,死死钳住里面的和尚,不容他们动一根手指头。   和尚们运转丹田佛力,自内而外突破不容穴,从血管挤出鲜血,借此启阵。   但听得数声冰裂开缝,冰柱再无和尚们的身影,只剩一格格人型空洞。   代表们的玉牌嘀嘀作响,尽是不周界弟子逃脱的汇报。   须臾,原被围困的不周界和尚全都走了,排列上空的万界弟子没了敌人,仿佛成了可笑的摆设。   形势倏忽扭转。   唯有一处例外。   疏狂界弟子困住不周界和尚的封锁阵法,阿猛用的乃是三重曼荼罗。   不容穴的阵纹一道道延伸,似乎受了曼荼罗阵法的阻碍,成阵极慢。   阿猛霎时反应过来,呼唤严有山又开一座三重曼荼罗阵法。   和尚们的阵纹僵在皮肤,寸尺不动。   四面八方的万界弟子们急忙围了上去,把和尚们五花大绑,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锁住丹田,封住佛力,从内从外都不得启阵。   由是,得以困住五千个不周界和尚。   须跋和武僧静静看着,似乎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不如说,两人在万界弟子的团团包围下,自身都难保。   和光问道:“大师不回?”   以须跋的修为,他们几个代表恐怕拦不住这人。不过,有五千个回界坐标,也足够了。   以防万一,她暗中传音王负棘上前,又唤来几个渡劫期修士。   须跋朝远方投望一眼,淡淡道:“五千名同伴困在檀越手里,贫僧如何能走?”   和光笑道:“大师不走,那更好了。”   被称为尊者,这人的地位绝对不低,握在手里更好。   忽然间,须跋偏头觑了眼武僧。   武僧好似猛然惊醒般露出了然的神色,眼底迸发出锃亮的精光,捏紧念珠,二话不说就冲向和光。   众人惊住,不知这秃驴为何如此。   修为不低,却也打不过在场这么多代表。直冲冲咋呼呼,招式粗暴,没有一点战术。   她们闭着眼睛,都能打发掉。   和光抬手便是一记伏虎撞腹,直接把他打趴在地。居高临下俯视武僧,扯嘴笑了笑。   “师父不会是想自爆吧?”   行走修仙界这么多年,瞧见别人直横的眼神,她就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武僧眼神闪过慌乱。   不给他反应时间,和光直接锁住他的手脚和丹田,令他自爆不得。   又给了他一脚,迫使他四肢着地作野兽状。   和光大刀阔斧坐在武僧背上。   “从一开始,万界联盟就抱着和平谈判的初衷。界域上空的信代表吾言,万界弟子抵达卦辞界之后没有屠戮不周界弟子,代表吾行。言行合一,万界联盟没有同不周界开战的打算。”   “现在如大师所见,我们手里有五千个人质......”她拍了拍武僧的后脑勺,补充道,“五千零一个。”   “开门见山直说吧,我们要见不周界佛尊。”   她直直望向须跋,“大师的回答呢。”   须跋低眉垂眸,没有看她一眼,薄唇嗫嚅。   和光侧耳细听,竟是安息经,念给无可超度无法往生的死者。   接着,和光感觉身下的武僧剧烈颤抖,怎么可能,经脉丹田明明锁住了。   低头一看,就见武僧的双眼爆出猩红的火光,鲜血冲破七窍。   她伸指一探,发现武僧识海镌刻爆破阵法,启阵源头正是安息经的佛力。   汹涌澎湃的佛力撞破锁阵,武僧猛然起身,狠狠瞪住她。   自爆的灵气在此,四周的代表即刻撑起防护罩,匆忙后退。   和光也是如此,在武僧的愤怒视线下疾步后撤。   出乎意料的是,武僧没有追上来,反身扑向八卦门的小弟子。   武僧按下小弟子的哭嚎挣扎,紧紧锁住对方,厉声呵斥,“生灵叛徒,不容于世!”   两道身影一齐消失在刺眼的金光中。   龟壳跌落在地,彻底裂开两半。   从来没占卜准确的小弟子,最后一道卦辞,终是灵验。   在场众人很是震惊,这武僧打算自爆,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但是,武僧爆破的是灵魂,不惜断绝轮回,只为杀死一个初入道途的八卦门弟子?   和光惊悚地发现,须跋的安息经还没停。   宁非天也察觉这一幕,急忙用玉牌命令曼荼罗阵法周围的弟子散开。   和光紧急传音给在场所有渡劫期大能,让他们划开虚空裂缝,隔开那些不周界佛修。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远方爆起刺眼的璀璨金光,所有人下意识眯起眼睛。   那五千个不周界和尚的气息彻底消失,金光散尽,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更别说众人心心念念的回界坐标。   至于万界弟子这边,多亏渡劫期大能的出手和弟子们的及时离开,两相配合下,略有十几名弟子受伤,无一身亡。   然而,什么成果都没得到,不过两败俱伤。   安息经停下。   须跋仍是一脸悲悯,好似念经的不是他,下令自爆的也不是他。   众位代表见状,不禁露出复杂的神色,哪怕身经百战的他们在命令弟子赴死的时候,也没法像这人一样淡然。   “大师犯了口戒,说什么五千名同伴在我手里,明明是故意蒙骗我等,好像大师在意那五千个和尚似的。”   为了不泄漏回界坐标,宁愿让那五千人神魂自爆,断绝轮回,就此湮灭,这和尚当真心狠!   和光见他这副慈悲的嘴脸,忍不住想笑。   “那五千条人命,五千个罪孽,算贫僧头上,还是算大师头上?”   须跋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眼眸一抬,便落在无谶身上。   八卦传承的最后一人,解决无谶,此次任务才算结束。   和光伸手,把无谶护在身后,直直盯住须跋。   “倨傲至此,连声话都不愿回?”   她拍拍手,四面八方的渡劫大能奔来,落在她身后。   “拿下他!”   话音刚落,渡劫大能同时出手。   须跋再厉害,一人难敌这么多人。数个弹指间,已被困住。四肢束缚,经脉封印,丹田压制。   以防自爆重演,连识海都被紧锁。   最后一枚回界坐标,不容任何差池。   须跋颓然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不周界的尊者落得如此地步,众人心里难免升腾不可言喻的爽意和痛快。   不知为何,和光总有些不安,走近去瞧。   须跋腹部的僧袍沁出一点猩红,极速晕开,鲜血染红一片。   渡劫大能疑惑,“不对,没打伤他啊。”   和光匆忙扯开僧袍,就见须跋的肾部散开烧灼的溃烂皮肤,不容穴的阵法启动了。   宁非天匆匆上前,查探过后,摇头道:“阵法已开,无法阻止,定会把他带回不周界。”   乌束不悦道:“那就杀了他,送去尸体。”   代表们点头,花了这么大功夫,谁也不想让不周界的家伙轻易回去,总要付出更大代价。   须跋就这么垂着脑袋,没有瞧他们一眼,对万界联盟、对自己的下场也无动于衷。   肾部的皮肤缓缓溃烂,阵纹接连铺开。   阵法启动需要的时间,不多了。   无谶上前,缓声道:“不周界的回界坐标,每道阵法可带一人。”   他的声音不低,在场所有代表都能听见。可他的视线,落在和光身上。   众人神色动了动,立时明白无谶的话外之意。   王负棘登时冲来,挡在和光面前,盯住无谶,“你什么意思?”   和光问道:“你早就算到了?”   无谶深深垂下头颅,露出最柔软的后颈。她一抬手,便能掐断。   “请您早做决断,时间不多了。”   王负棘回头注视和光,坚定摇头,“不可,谁都能以身犯险,你不行。”   宁非天也不赞同,“两个转机都在坤舆界,那是万界联盟的中心,她是坤舆界的司令官。没了她,万界联盟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和郁建议道:“何必争执?派个信使不就行了。”   乌束补充道:“不怕死的信使,这儿多得是,何必让她去?”   “以不周界的所作所为,此去万死一声。合理来说,怎么也不该是掌权者去。”   时千一扫了眼满目疮痍的卦辞界,用怀疑的目光盯住无谶。   “别怪在下猜度,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为了让万界联盟和不周界反目成仇?”   云谏道:“听着,我们没有同不周界开战的打算,万界联盟也没有。不论谁去了,谁死了,都是这样。”   “故意让坤舆界代表去死,让万界联盟和不周界结仇开战,借此为卦辞界复仇?我们不蠢,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还是算了吧。”   在场众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眯缝眼睛盯住无谶。   这个时候让和光一人去不周界,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可能。   和光静静凝视无谶,却没从他脸上看到丝毫忐忑异样,仍是平静温和,浑浊的眸子流露看透世事的沧桑。   无谶撩起衣袍,双膝跪地,“诚如您所言,在下早已算到这儿,也算到将来数步。”   无谶抬首直视她。   “历史或者说世态,不是我们想象得那般螺旋发展,不必非得一步一步踏实前行。有时候会出现意外重叠的节点,把握住,世态会跳跃性往前飞腾。在历史上,我们称之为风口浪尖。”   和光忽然间想起曜台秘境。   坐夏期间,尸弃佛戕害菩提佛叛出佛门,令天魔飞跃发展,迫使燃灯佛转变心意,佛门加入抗魔联盟。当时,如若尸弃佛没有杀死菩提佛,如若菩提佛不是刚刚转世回归实力尚未恢复,那么转变的节点还会往后推。   不周山之战也是如此,二佛一尊者决斗,燃灯佛的慈悲,尸弃佛的天命,使得生灵天魔两方提早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现实也是如此,贺拔六野的逼迫、洲九的引诱叠加在一起,使得她放出洲一。虞世南飞升,桃花树的地点,促成三光祖师爷下界......   无谶的眸子倒映出她的眉眼变化,勾唇笑了。   “您已经明白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叠加,正会促成这种节点。只要把握住,世态会以一种所有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朝前腾跃。”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须跋猛地抬头望向无谶,好似想到什么一般,神色大变,很快收起情绪。   和光没有错过他的异样,“这个赌注不小哪。”   无谶道:“台子已经搭好,您只要走上去就行了。”   和光拨开王负棘,垂眸注视无谶,“我懂了,可是我不敢信你。”   她不知算卦,看不见、卜不到那些偶然性,没法拉扯合拢那些伏线脉络。   纵然明白其中道理,可是具体的详情只有无谶清楚。   她不知他的为人,不明他的目的,不敢信。   无谶伏拜身子,重重叩首。   “从此愿为道友牛马,万死不辞。”   天道誓即起,钻出他的识海,流向她。不再是一句没有保证的空话,而是最有威慑的誓言。   她死,他亦殒身。   “好。”   和光扶起无谶,“贫僧赌一把。”   她还是不信他,可若真是那个节点,她愿意豪赌一把。   须跋惊愕抬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和光挑眉笑了,“哟,终于会正眼看人了。”   须跋厉声道:“你不能......”   和光没听下去,回头望向众人,打趣道:“瞧,堂堂不周界尊者,纡尊降贵和咱们说话了。”   众人没有一点喜色,对于她的决定,深深不安。   她耸耸肩膀,“可惜贫僧不听。”   她只手拎起须跋,胡乱撕破他的僧袍。   重踏地面,脚尖勾起六环锡杖,往上一挺,握在手心。转了半圈,锡杖根部抵住须跋的肾部,正中不容穴,重重一刺。   阵法启动,强光包裹两人。   众人无法阻拦,眼见她消失在金光中。   风中只留下一句轻快的话。   “贫僧去去就回。”   众人的心情可没她那么轻松,炽焰烈光的荒山,黑烟滚过沉闷压抑的氛围。   王负棘蹙眉盯住无谶,“你最好祈祷她能回来。”   宁非天的脸色绷得极紧,不赞同地看着无谶,“你不该说那话,卦象是卦象,不是事实。你想过万界联盟的后果吗,若是失败......”   “不,她赌赢了,我们赌赢了。”无谶起身,坚定回视,视线接着移向宁非天腰间的玉牌。   嘀地一声轻响。   是来自扶桑树天枢阁的传讯。   【坤舆界的钟离亭说,通过和光的随身玉牌,已经定位到她的坐标,很快能解读代入万里江山图。】   众人听完,面色大喜。   她的定位,不就是不周界的坐标!   宁非天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望向无谶,没想到他仍是那般淡然。   他连这都算到了?   众位代表简单讨论一会儿,暂时撤离卦辞界,各归各界,再做打算。   无谶插话道:“不用,诸位不如移驾疏狂界。”   众位代表不明其意,“为何?”   无谶道:“这一场战役......不,这番较量才刚刚开始,不会持续很久,诸位只需静待胜利的战果。” 第582章 582 净土   ◎宁为太平狗,不作乱世人◎   不周界。   某处不起眼的乡间小屋,后院禽舍。   食槽口窸窸窣窣作响。   母鸡们听见熟悉的草料摩擦声,睁开惺忪的眼珠子,瞧了眼堆得满满的槽口,还是抵不过睡意,又闭上眼珠。   白猪蹭地一下奔了过来,拱着脑袋,哼哼哧哧吞食饲料,又肥又壮的肚皮拖在地上,摇来摆去。   滴溜溜的眼珠子对着栏外,映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不是平日喂食的主人,而是这家的幼子提婆达多。   木门微敞,一线缝隙投来昏暗的夜色,墙壁的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天还没亮,白猪依是困乏,吃了一顿,又去睡了。   提婆达多放完所有槽口的食料,额外盛了一碗,出了禽舍,走到后山下,轻轻放在地上。   “这是你的份儿。”   轻嘬几下,灌木丛间簌簌作响。   一只毛色鲜艳的黄鼠狼跐溜跃了过来,埋头入碗,不多时,一点儿也不剩。   黄鼠狼绕着提婆达多转了几圈,贴着脚腕蹭了两下,使劲儿点头作揖,才迈着小步子跃走,一头扎入后山。   杏黄色隐入翠绿的刹那,第一束浅金阳光洒了下来,好似往苍翠萧森的深山浇上一层酥油,暗沉的林壑忽地反射金灿灿的光泽。   林树草木登时醒了,风过一晃,迎风招展的枝叶迸放绿油油的色泽。   朝阳跃过地平线,近东方的雄鸡打出第一声高鸣,自东向西,各家禽舍的鸡一一应和。   嘹亮的闹声,此起彼伏。   各家各户响起门开水泼的声响,灶台烟囱升起袅袅白线。   人们也醒了。   灿金的阳光洒落下,栋栋房屋高低错落,沿河而建,铺了小半个平原。   另一半是方方正正的田地,麦子熙熙攘攘拥挤在一块,微风轻轻一吹,硕大的麦粒掉下来,跌进寒消暖升的土地。   过了村落,便是傍山而建的城镇。整齐划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花团锦簇的广场......   城墙尽头的山麓,悬着一座明明赫赫的大庙,拾阶而上,十丈高的菩提佛像慈眉善目,垂眸照拂四野城郭,一方百姓。   殿宇气势恢宏,铜炉香火不断。   三声的低沉悠扬的钟鸣撞响山麓,林间飞鸟不绝。   一列列僧人徐步踏出正殿,结束早课诵经,陆续前往食堂进食早饭。   约莫百来名凡人跟在其后,恭声请教佛理。   提婆达多驻足眺望,想从其中找到父母,人何其多,宛如一颗颗稻粒抖落麦穗,只能从衣裳颜色判断。   往日都是他去早课,今天是在家的最后一日,住持特准他留家陪伴父母。父母深觉不敬,定要代他去诵经。   如此一来,仍是他独自一人。   邻居房屋,亮了整整一夜的油灯熄灭,投在窗户的阴影缓缓起身。   几声桌椅板凳的轻响,大门开了。   老者抱着半个身子大的莲花灯,快步走出院落,沿阶走向河流,嘴里不住念叨。   “来不及了,赶不上世尊......”   宽阔清澈的河流途经每家每户,环绕城镇,地势由低向高,朝远方流去。   水面漂着不少莲花灯,都是人们亲手所制,口念佛经,缝制经文,注入满心满胸的敬意。   从下流漂上来的,推着这个村落的莲花灯,前往下一个地方,最终汇聚所有人的信念,流到西方胜境,传到菩提佛那儿。   老者怀里的莲花灯密密麻麻缝满【卐】字,每一片花瓣,每一面薄纱,金红双线交替织缝。就连中间的蜡烛,都镌刻着一篇饱含敬意的心经。   历经半年,日夜不辍,思及没法传递给世尊,老者不禁潸然泪下。   提婆达多出声道:“小僧帮您带给世尊吧。”   老者顿住脚步,回望过来,“原来是提婆呀,老夫记得你是今日前往西方胜境。”   提婆达多点头,“日落就启程。”   “那敢情好!”   老者转步走来,小心翼翼递出莲花灯。   “咱们在小世界下游,这条河赶不上了,你是能赶上的。”   莲花灯有半个身子那么大,提婆达多小心翼翼托着,认真承诺道:“小僧定会赶上世尊涅槃的时辰,把您的心意带到世尊脚下。”   老者断断续续笑了几声,“那就拜托你了。”   提婆达多回到家中,收拾行囊。   各地分寺的僧衣制式不同,他在城镇分寺的僧衣以后用不上了,无需再带,不如留在家中。   装上母亲亲手缝制的布鞋,一岁一双,足矣。   提婆达多抚过家中的桌椅床窗,最后看了一眼,轻轻合上木门。   背着简便的包袱,托着莲花灯,走向城镇。   村里的人们都收拾好了,出门开始新的一天。   桂花树家的张伯扛着锄头、牵着牛儿,沿着田埂缓行。村口石盘家的李婶背着竹篮,爬上桑树采嫩叶。山后的老爷子挎着棋盘、摇着蒲扇,去村落那边找朋友消磨时光。   汪地数声狗吠。   十几个孩子踢开家门,飞奔而出,后边拖着一群狗友,撒腿跑去山里探险。   不顾爹娘的叫喊嘱咐,身子晃得越欢,脚步踏得越重。   提婆达多路过的时候,都收到村民的问候。   “今儿就走了?哎,还记得个小不点儿,拜入分寺没几年,就能前往佛门主寺了。”   “这叫悟性,老儿听分寺住持说了,这孩子有慧根,是万年难得的佛子,连主寺的师父都找好了,是个六环尊者呢。”   “前途无量哪,以后说不定还能入嘉音寺。”   ......   提婆达多接受村民们的夸赞,始终保持一颗平静无波的虔诚心,脸上谦虚恭谨。   告别众人,出了村落,便是城镇。   商铺陆续开门,店主们拎着扫帚和簸箕,先扫了自家门前的落叶,依据各人时间,扫了街上的花叶。   部分堆在街道的观赏树下作为肥料,多余的便装进袋子,放在小巷,等待垃圾集中的人员来收。   日头尚早,人们才开始一天的劳动,游玩漫步的人不多,街道行人稀少。   唯有一处,人群堵了一圈又一圈。传来阵阵喧闹声,似是吵架。   这可稀罕,人们纷纷围去瞧热闹。   里边是祖孙俩人。   满脸皱纹的婆婆弯下膝盖,颤颤悠悠跪了下去,枯槁干裂的手掌撑在地面,就要伏下身子。   正对的前方,人们匆忙散开,不敢受礼。   孙子急忙拖着她的身子,生怕她栽倒下去,“您都多大年纪了,能活多久,还去胜境朝觐?”   婆婆硬是磕了下去,“就因为活不了了,才要将这把老骨头献给世尊。”   “享享福不好吗?”   婆婆推开孙子的手,“咱们享的福,都是世尊受的苦。活了一辈子,最后献出血肉怎么了?我爹没估好日子,没出发就死了。我娘刚走到中千世界,半道死了。我说什么也要走到灵山脚下。”   孙子急得跺脚,“爹娘怎么不来劝劝?”   婆婆温和道:“他们都同意,就你个傻孩子想不透。”   围观的人见状,开口劝道。   “最后的心愿了,就让老人家去吧。”   “父母前些年也去了,我姐陪着去,两位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了,没能到西方胜境。婆婆精神还好,可得加把劲儿。”   ......   孙子被劝服了,只能放开手。   不过,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三跪九叩过去,硬是拉起婆婆,自个儿代她跪拜磕头。   城镇中央的广场。   告示板下排列长队,人们依次上前,拿起旁边的墨笔,写下各自的麻烦。   【后山东侧一百零七号的施雨阵法似乎出了问题,雨水分布不均,我家的田地没多少雨水,隔壁的田快被淹了。事态很急,希望大师前来看一眼。】   【西侧第八百四十九号人家,圈里的猪染病了,用药也无法解决。五十多头猪,是我家的大半财产,望大师能够出手帮忙。】   【南面丙区第三千五百六十八号沟渠,水位下降许多,供给不了辖区的田地。田地众多,担水艰难,希望大师解决麻烦。】   ......   列队写完。   今日的告示板就此为止,后写的留待明日。   分寺僧人取走意见函,正要离开,就听见几条街外响起慌张的叫喊声。   “大师且慢——”   村长疾步跑来,来不及喘气,连忙道:“出事儿,村里出事儿了!”   僧人为村长顺气,缓声问道:“怎么了?细细说来。”   众人一时不走了,旁听缘由。能让村长急成这样,事情肯定不小。   村长咽了咽喉咙,郑重道:“村尾那家少了只鸡!木栏没坏,突然就不见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是被偷了吧。”“天呐,哪家人这么坏,居然偷鸡。”“鸡是小,偷是大,不揪出这人,指不定以后会惹出什么大事!”......   僧人正色道:“放心,分寺马上派人,天黑前定会查清。”   众人这才放心。   僧人告别众人,返回山麓分寺。   今日主寺下来的高僧公开讲法,时机难得,一年才轮到一次,晚了就不好了。   回门路上,尽是上门参拜的百姓。   身穿布衣布鞋,口念经文,三跪九叩,拾阶而上。   没能背诵经文的孩童,左手执转经筒,右手拿佛经,一字一顿念诵佶屈聱牙的经文,紧紧跟在家人旁边。   万级石阶,左右铺满,从上而下尽是朝拜的百姓。   越过最后一级阶梯,恢弘的大殿庙宇左右展开,佛塔林立,石幢不绝。   满耳都是清净梵音、唱诵佛语,间奏钟鸣木鱼、法螺铙钹。   香炉白眼,轻轻袅袅,盘旋在顶,散逸天际。   殿前广场坐满了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铛——   引磬声响彻天际,讲法开始。   众人无不坐好,闭紧嘴巴,抬头望向大殿高台。   佛门主寺的高僧端坐蒲团,神色庄重,讲解佛理。   与此同时,偏殿山后的竹林。   孩子们聚在一块,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一名武僧,激动崇拜的眼神几乎放出光来。   一声接一声,如同林深处的翠鸟般叽叽喳喳。   “听说大师也是佛门主寺来的?”   “我认得这身僧袍,嘉音寺的武僧才能穿,还得是上过战场的英雄。”   “大师是不是去了三千年一次的镇鬼大战。”   “讲讲嘛!”   ......   提婆达多走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武僧讲说大战经过。   每过三千年,嘉音寺的武僧们必须离开不周净土,前往欲念丛生的娑婆世界,同恶鬼罗刹战斗,把他们挡在界外,捍卫净土的宁静和平。   这次,率队的是世尊的亲传徒弟菩提子,也是不周净土的下一任菩提佛。   孩子们大声赞叹武僧们的勇武,感谢他们护卫净土。   武僧脸色平和,无喜无悲。   提婆达多听完,不禁问道:“那些恶鬼罗刹是什么样子?”   典籍书册从未写过净土之外,恶鬼罗刹只存在人们的幻想,没有图绘提到过。   除了人族、动物、佛塔顶端的金翅鸟外,他从未见过别的活物,想不出恶鬼罗刹的模样。   “是金翅鸟那样?还是我们这样?”   武僧的脸色登时变了,抬眸望来,深深看着提婆达多。   “什么叫我们这样?”   提婆达多道:“他们有脑袋吗?有手有脚吗?能说话吗?有灵智吗?”   武僧道:“他们长得像人,却不是人,更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他们会剥下动物的皮,穿在身上,用来取暖。”   听到这话,孩子们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胆小的孩子已经捂住耳朵。   “他们日夜争吵不休,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仍旧不会承认,还会诬赖对方。”   “为了几口饭、几块银子,他们会伤害亲朋好友。为了无足轻重的理由就杀害同胞,甚至没有理由就杀人取乐。”   “他们会砍断同伴的尸体,拿出有用的部分,比如说交换手掌,碾碎血肉用于绘画,头盖骨用于装饰......”   所有孩子都捂住耳朵,不敢听,偏头不敢看。   提婆达多依然直直注视武僧。   “他们自相残杀,奴役同胞。一城乃至一界人民受苦受难、苍生涂炭,就为了供养一人的穷奢极欲。”   “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罗刹,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是肮脏、不洁、不容于世的存在。”   “三千年一次的镇鬼大战,就是要把那些罗刹恶鬼挡在净土之外。”   提婆达多问道:“他们要入侵我们吗?为什么?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差吗?”   武僧神色复杂,似是不愿回答,耐不住提婆达多好奇疑惑的眼神。   铛——   又是引磬声,讲法结束了。   武僧觑了提婆达多一眼,“你问得太多了。”   说完,起身离开。   提婆达多觉得武僧有些不高兴,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晃了晃头,抛在脑后,转去寻找家人。   父母刚刚送完香资,正巧出殿。   阿姐哗地哭了出来,摊开双臂,想要上前拥抱提婆达多。母亲及时阻止她,摇了摇头。   他已入选六环尊者须跋门下,于理不合。   提婆达多跪了下去,朝父母磕头,一谢生身之恩,二谢养育之恩,三谢供佛之恩。   自此以后,彻底断绝尘缘,遁入空门。   周围的人们崇敬地看着提婆达多,艳羡的眼神偷瞧他的父母。   “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入主寺了。”   “没想到咱们这么偏僻的小世界,还能出个厉害人物。”   ......   绯红的晚霞从山峰背后冉冉上升,覆盖明山大庙,铺向四方,催促红日沉入西方。   余晖倾斜洒下大地的时候,人们结束一日的劳动,归家取出莲花灯,全家携手走向河流。   街道乡间的灯光一齐亮了,笼罩人们前行的道路,投下依偎欢快的影子。   停驻河畔,小心敬慎把莲花灯放在水面,默念经文,寄托最虔诚的信念。   提婆达多抵达分寺的传送阵,旁边还有两人同行。   武僧被告知提婆达多的身份时,神色愈加复杂担忧,却一句话都没说。   还有一人,是那要前去朝圣的婆婆。武僧得知,承诺带她同行,直抵西方胜境。   孙子拉着婆婆的手,含泪道:“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阿婆,你怎么忍得下心!”   婆婆拍拍他的手,微笑道:“感念世尊,献祭已身,归于天地,我会成为净土的部分。今日以后,你走过的每段路,吹过的每阵风,都是我。”   孙子哭着摇头,不肯放手。   婆婆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环城的河流,“看见那河了吗?终年自低向高流淌。若有一日,你看见那水自高向低逆流,便是婆婆回来瞧你了。”   婆孙又嘱咐好几句,才依依不舍放手。   武僧静静等候,待孙子把婆婆走近传送阵。   武僧朝两人点头,“那我们出发了。”   玄金铁棍轻触阵眼,武僧恭声道了句佛语,“恭请世尊开阵。”   金色纹路缓缓铺开,温暖的金光破土而出,裹住三人,直冲天际。   三人徐徐升空,玉楼金殿成了小小一点,村落城镇的轮廓纳入眼帘。隔着千山万水,还有众多这样的和平聚居地,最高的分寺也投射出这般金光。   提婆达多的故乡是一百零九号,三万个这样的城镇合成一个小世界。   一千个小世界合成一个小千世界,这儿又是一百零九号小世界。   一千个小千世界合成一个中千世界,这儿又是一百零九号中千世界。   一千个中千世界合成一个大千世界,一个大千世界才出一个佛。   整个不周净土,都由菩提佛教化。   大千世界,包括其内的所有小世界,都在世尊的掌控之中。   途经小世界、小千世界、中千世界,通都大邑如云烟过眼,转瞬即逝。   唯有自下而上的河流一路相随,以及满河的莲花灯,旋绕流上,接连不断。   烛灯的长河,一直流到最上方的西方胜境。三千世界的烛火合流于巅峰,汇向它们的信仰所托——菩提佛   传送阵抵达,阵光渐消。   咚——   撞钟声响彻天地,如扑向四方的狂风般席卷过去,一下子震住三人。   尤其是初来的提婆达多和婆婆很是惊骇,被袅袅梵音洗涤身体神魂。   绵延不断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刚把他们的心神撕扯开来,又用温和宁静的佛语安抚黏合。   他们有种恍然隔世的空虚感和焦虑感,总觉得自己不适合不配站在此地。   迟疑纠结,怔愣许久,一道金光迎面而来。   抬首眺望,巍峨庄严的嘉音寺矗立西方。   慈悲清净的佛光照透苍穹,好似有一双双仁蔼温慈的佛手轻抚心神。   须臾之间,离愁别绪无根可循,诸般杂念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说:   嗯,很可能和大家想象中的不周界不太一样,这是个绝对和平的天国净土。   设想不周界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解、放前的西、藏或者种姓贵贱的印度。但是,不周界有很大不同。   #####   首先,上古时期的佛门握有最多资源,所以不周界的经济和科技很厉害,绝不会出现饥荒瘟疫的问题。   佛门占据绝对地位,从佛门主寺到各地分寺,内部弟子可能多少有争强好胜、勾心斗角,总体而言受过佛理,恪守戒律、抵制欲望。除了必要的供养用于建庙,几乎不需要多余的钱财资源。   由上而下,没有宗门世家这层剥削百姓的存在,直接到平民。所有人接受佛理教育,相信人人平等,虽然吃肉喝酒,但是并不过度纵欲。基本上而言,人人都是好人。那些坏事的人,刚偷了东西伤了人,就被佛门弟子干掉了。不会到聚众造反的程度,就算有部分僧人造反,也不是菩提佛的对手。   百姓之间,没有种族之别,只有人族,没有信仰之别,只信佛教,故而没有能够引起大动乱的火种。日常生活中,深受佛理教化,以和为贵。   所以,这儿是绝对和平的净土,相当于乌托邦的存在。   最初撸大纲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仔细想想,这儿有三个必要前提。一是丰富的资源和强大的经济实力,二是绝对极权的势力和集权不倒的首座,三是完全隔绝外界,不受一点影响。   ###### 第583章 583 不枉此生   ◎此生足矣,死而无憾◎   慧可收到告急讯息,慌忙赶回嘉音寺。   方入山门,本应守候大殿的各路罗汉迦蓝鱼贯而出,面带愁容,沉默不语。   慧可心下焦急,加快脚步。   两道石壁浮雕如云烟过眼,下方的金石地砖亮得刺眼,平日走惯的通路好似蜿蜒无尽,怎么也走不到头。   终于瞥见大雄殿,不及叩门传报,抬手便撞开三门。   层层恭候的神僧们已经退下,恢弘的大殿空空荡荡,有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寂寥萧森。   菩提子正于下首,端坐蒲团,面朝上座。   一道审视威严的目光自上而来,慧可即刻放缓步伐,悄声屏息,不敢抬首。   “多年过去,还是这么莽撞。”措辞责备,语气却不带一丝呵斥。   慧可感慨望去,就见菩提佛趺坐上首,枯槁的皮肤皱纹纵横,一缕雪白眉毛深嵌其中,温和的眼神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慧可在菩提子后方停下,撩开僧袍,恭敬磕头,“世尊。”   菩提子乃是世尊的亲传弟子,下一任菩提佛,不久便会继位佛门首座。慧可不好再越过菩提子,近身世尊。   面前拂来清风,一枚蒲团落在菩提子侧前方,乃是世尊的近身之位。   菩提子眉眼微动,欠身道:“请师叔就座。”   慧可应声,躬身上前,坐于世尊近侧。   菩提子手持《佛门传记》,右手执笔,朝世尊点头。   “谨听世尊生平。”   菩提佛道:“那就从最开始讲起吧。”   菩提佛提笔书写,不漏一字半句。   “本座是樵夫之子。生育不久,母亲感染风寒去世。家中无人看顾婴孩,父亲便把本座放在背筐,晨起赶集贩卖木柴,傍晚上山砍柴,每天往返,日日不断。”   “那时的镇子属于佛门麾下,每家每户诵经祷告,人们出口便是佛语。本座耳濡目染,早知佛法无边。”   “一日,父亲送柴与寺庙,住持正在广场考验诸位僧人,问了一句佛理,无人能解。恰在父亲背筐的本座,解了出来。由是,住持允我入寺,做了个小沙弥,得以日食两餐。那时,本座五岁。”   “父亲无需照看我,负担减轻许多,然天有不测风云,某日父亲不慎坠崖,寻到的时候,一身薄皮干肉尽被豺虎吞了。”   “从此,本座断绝尘缘,彻底皈依佛门。住持念我悟性绝佳,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必有造化,不便收为徒弟,推荐本座去佛门主寺。”   “升入主寺的名额何其稀少,各地分寺孜孜以求,百万僧众跃跃欲试,测心性、试悟性、考佛理......经过轮轮筛选,趟过重重难关,每年仅有一人,无数僧人年年申请,求到年逾古稀都未能进主寺。本座第一次叩门,过了。”   “那年,世尊才十五。”   慧可弯唇笑道,与有荣焉。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的轰动,满宗的僧徒出门看望,到底是怎样的少年郎,才能有那般天资,在十五岁升入主寺。   心觉不忿的僧人不是没有,用佛理考,甘拜下风,以悟性比,心悦诚服。由此以后,佛门上下都觉得此子前途无量,将来必能成佛做祖。   那时的慧可不过是戒律院的小小弟子,平平庸庸。世尊的修为辈分虽不及他,却是他不得不仰望的存在。   菩提佛又缓缓道。   “两年后,佛门首座燃灯佛决定传承衣钵,寻找传授下一位证道成佛的僧人。‘菩提’,意为大彻大悟,明心见性。燃灯佛先定‘菩提’法号,再择弟子。”   “天下僧人趋之若鹜,无论主寺分寺,挤破脑袋,望穿秋水,都在这场竞选。”   “第一轮佛理自不必说,佛门无尽经藏,筛掉大半弟子。第二轮考验心性,第三轮考验悟性,第四轮辩经......总共八十一关,历经整整一年,留下的只有两人,本座以及当时最得人心的高僧妙尘。”   “本座和他不分高下,最后由燃灯佛亲自出题考核,谁得悟得佛理,谁就能拜入座下,得菩提法号。”   菩提佛顿住,启唇想要继续,好似枯涸般挤不出一个字,阖眼细想,往事幕幕翻涌脑海。   一连数日,彻夜未眠,他在藏经阁翻阅燃灯佛传经的记录,希冀从中找出考题的线索。   妙法在大殿悟禅,合眼数日,想要荡清心思。   妙法与他的心性悟性不相上下,若是输给妙法,他只能心服口服。   考核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主寺僧人悉数到场,旁观者甚众,分寺僧人、在家居士,万头攒动。   燃灯佛要求他们作上一首偈颂,以“菩提”为题,谁能悟得佛法大意,谁便能传承燃灯佛的衣钵,得授菩提法号。   广场的僧人低头深思,妙法也是。   他的心上起了一阵波澜,脑海翻上一层感悟,脱口而出。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僧人惊呼出声,细想佛理,赞叹不已。妙法摇头叹气,自愧不如。   燃灯佛微眯眼睛,面容欣慰,招手唤他上前。   佛门上下的眼神无不投来,火热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燃灯佛要收徒了。   他按捺心中的起伏,缓步上前,跪下俯身,把脖颈、头颅交到燃灯佛手下。   这时,异变突起。   改变他一生的人物出现,把他从既定的人生轨道打去岔路。   后来的无数岁月直至半截入土,他都在寻觅当时被夺走的缺失的东西。   “慢着,在下还没作。”   银杏树翻下一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朱颜绿鬓,锦衣玉带。   少年几步跳过满地僧人,走到燃灯佛身前,张口吟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静了许久,僧人们才醒悟过来,赞不绝口。连妙尘也唉声叹气,修佛多年,悟性竟不如尘世稚子。   伏跪在地的他感觉到燃灯佛有些犹豫,而后少年上前一步,那温暖的佛手离开他,移到少年头上。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即佛性。汝心性明澈,他日必将成就佛果,可愿皈依佛门,拜入本座......”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那首菩提诗踩着他的诗,那个少年踩着他的头,夺走本该属于他的法号,他的荣誉,他的师父!   就算他心性不如少年又如何?没有他的诗做底,这小儿作得出菩提诗。遣词造句,诗意首尾,哪个不是拿他做铺垫?   再者,这小儿根本不是佛门中人,没受过一点佛理,不在候选之内。   整整一年的筛选,八十一轮关卡,好似成了个笑话!   他跪在地上,满心满胸皆是不甘不忿,却不敢表现分毫,连双掌十指都要大大摊开,以示恭敬。   燃灯佛感慨后继有人,少年骄傲欣喜,佛门上下都在恭贺燃灯佛喜得徒弟。   只有他好像是个外人!   直至一戒律院弟子开口道破欢喜的情绪,“于理不合!”   全场安静,一双双疑惑的目光望了过来。那弟子顶着沉闷的氛围,坚持说出自己的观点。   “世尊这样做,对饮光和妙法不公平,对佛门上下所有参加的弟子都不公平。”   不少僧人暗暗点头。   燃灯佛舍不得天生佛性的少年,又要顾全大局,不得不再收一名徒弟,取法号为迦叶。   过了百万年,迦叶依然清晰记得那日的情景,每一阵冷暖切换的风、每一片变幻莫测的云、少年越过他的每一轻巧步伐、以及燃灯佛在他身上停留的短短一瞬。   思及此,他不禁笑了出来。   “本座俗名饮光,音译迦叶。师父......燃灯佛连法号都不肯为本座深想!”   断断续续的笑音在大雄殿激荡不去。   菩提子执笔的指尖捏紧了些,没想到世尊还有这样的过往,还有这样被七情六欲影响的一面。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笔。   慧可没想到世尊还记得他的话,不落一个字,连说话的他都记不起全部。   那时他不过是个戒律院的普通弟子,不过是秉持佛门戒律拨乱反正,不认识饮光,也没有声援饮光的心思。   后来,平平无奇的他被提拔为戒律院掌教弟子,特例调到迦叶佛座下侍奉。很多次心境难堪、修为不破、即将殒落的关头,都被迦叶佛的开导救了回来。   岁月匆匆,那些比他能力强的师兄们没他走得远,比他实力高的师叔师祖们都坐化了。他这名平平无奇的小弟子,竟然陪侍迦叶佛,一直活到最后。   一切造化,都因当年的那句“于理不合”。   那句话,让迦叶佛记了一生,把慧可保到现在。   上首递来一道目光,催促菩提子书写。   翻过一页,菩提佛继续讲述。   “拜入燃灯佛座下,那小儿菩提为长,本座次之。”   “菩提终年玩乐,游荡市井,混迹尘世。本座诵经不辍,闭关悟道,教授弟子,从不松懈。”   “饶是如此,师父挂在嘴边的仍是菩提,菩提,菩提!本座有时忍不住想,若没有那少年,师父念的会不会是迦叶?菩提本该是本座!”   菩提佛长长叹了口气,平缓心绪。   “本座先证道成佛,过去千年,菩提方才成佛。次序,依是本座居下。佛门雕像,先是菩提佛,才是迦叶佛。”   早在成就佛果前,迦叶开坛讲经、教化弟子的同时,接手戒律院,开始处理日常事务。   燃灯佛坐镇佛门,却不经手杂务,一切事项,全部交给弟子。于是,权力下移,组织混乱。   尤其是基层鱼龙混杂,不少邪修剃度皈依,借此得到佛门庇护。甚至有不通佛理、不识大字的乞丐流氓,倚佛穿衣、赖佛吃饭,做些混账勾当。   分寺结党营私,依托组织架构的混乱,主寺对此一无所知。   更可恶的是各地宗门世家,假借建立寺庙的名头,向百姓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倒把脏水反泼给佛门。   民心亦是如此,两极分化,拜的拜,恨的恨,通晓佛理的少。   迦叶佛执掌戒律院,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全院,建构行之有效的组织,上令下行。   编写清规戒条,要求弟子规范遵守。执行考核制度,没能通过的弟子,清理出去,以此把假和尚扫地出门。   在佛门的统领下主持建造分寺,由主寺派出住持方丈,脱离地方宗门世家的掌控,尽可能发挥影响力。   由分寺传播佛法,安抚百姓,收回民心。   菩提子一一写下,平静许多,这才是他熟悉的菩提佛。这般经天纬地的菩提佛,才是不周净土熟悉的世尊。   “本座振兴佛门的时候,燃灯佛在闭关。”菩提佛笑了笑,“师父总是闭关,不闭关便是菩提回来了。”   “菩提生性浪荡,不喜羁勒。跳脱生死,却数次重入轮回,游乐人间。一走,就是数百年。”   “纵然本座为佛门鞠躬尽瘁,为信徒殚诚毕虑,他们说起本座,永远是迦叶尊者。”   “高高在上远离尘世的燃灯佛是世尊,游山玩水逍遥自得的菩提是佛尊。本座早证佛果,却被称为尊者!和护法朱槿、金翅大鹏雕一样的尊者!”   “朱槿尊者居于佛门以外,想见燃灯佛,随手化朵金莲,即可传音问候。菩提直接推门而入,打声招呼 ,便可取走燃灯佛的坐骑。”   “而本座......本座有公事请教,须得传报才可靠近大门。公务请命,师父总是准的。不过十次,有九次不得见。抱着准可,悻悻而归。”   说到这儿,菩提佛大笑出声。   “堂堂燃灯佛,赫赫世尊,除却佛性一面,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想必芸芸众生都不敢信吧。”   “可惜人性的一面,不肯舍给本座一分一毫!”   笑声渐渐止住,仅在苍老的脸庞留下哀戚的笑意。   “纵使这样,本座依然恪尽职守,不曾僭越分毫,直至那年坐夏......”   坐夏期间,僧人们打坐静修,念经参禅,领悟佛法,叩问天道。整整一年,安居不出。   四佛二尊者悉数出席,主寺弟子尽数到场,各地分寺住持和核心弟子千里迢迢赶来。   作为佛门最大的盛会,众僧和百姓往往只看见它的重要,忽视举办协调的难度。   戒律院须得早早定下方案,联系外出云游的主寺弟子,询问能够前往的分寺弟子。列出名单,递交上去,哪些人临时无法出席,又得改。   座席位子又得规划,哪些弟子居前,哪些弟子排后。得留出一条道儿,若有弟子临时有事,从此离开不会打扰他人。   长达一年,倘若分寺有事,由谁做主。世家宗门有难,寻谁帮忙,都得在坐夏前安排妥当。   “他们只知穿戴齐整,高坐上位,哪知本座的辛劳。”   “魔气的凶耗传来,弟子们一一出走。金翅鸟终究是畜类,心里只有兽族海族,投身佛门但求庇护。莽山告急,佛门不出手,转头便走了。”   “朱槿尊者挂念故土,追根刨底质问燃灯佛,两人离开解释。”   “菩提离座,跪在世尊的莲花座前,露出一副大彻大悟、了解世尊的模样。尸弃佛动手的时候,本座反应过来了,本座能够出手阻止。”   菩提佛说到这儿,顿了顿,“可是本座没有。”   菩提子惊愕抬首,笔尖凝住,在纸上晕透深深的墨迹。   慧可微微睁大眼睛,似乎也没想到这点。   “菩提跪在那儿,本座忽然想起当年偈颂,那时本座也是那么跪着,四方僧众,无一人声援本座。此时,本座为何要帮菩提?凭什么天下好事都是他占尽!”   “所以,本座就那么坐着,眼睁睁看着佛力贯穿菩提的眉心。”   菩提佛移眼下看菩提子,“为何停笔?”   菩提子回道:“徒儿不知如何书写。”   “照实写便是,本座说得出,便是过了那道坎儿。”   菩提子应诺。   “最喜欢的徒弟死了,凶手反投魔气,燃灯佛当即宣布抵抗魔气,甚至把尊天敬道划出教规。”   “燃灯佛坐镇佛门,本座和朱槿尊者奔赴前线。那是本座第一次入世,众生相,世态炎凉,都瞧了个遍。”   “那些百姓毫无慧根,不通佛理,念佛拜佛只为抵制魔气。把佛门僧众推上前线,赢了便道慈悲为怀,输了就骂歪嘴和尚。”   “抗魔联盟的指挥使更是,只把吾等当作物什,用完便扔。本座亲赴前线,九死一生,始终得不到宗门世家的一点尊重。”   “仅仅因为佛门没在第一时间出面抗魔,那些愚民就背弃佛门,转而把申屠世家当作英雄。可笑至极,都忘了世家宗门的压迫吗?佛门可从没亏待过百姓!”   “佛门弟子被弃如敝屣,还要拯救庇护那些不知感恩的愚民,本座深觉不值!”   慧可神色平淡,不住点头。一同经历那段黑暗的岁月,他认同世尊的观点。   菩提子越写越心惊,甚至不敢抬头去瞧世尊。   “不周山之战,金鹏尊者自爆,尸弃佛归天。师父决定献祭一身佛力,荡清天魔。临死之前,托付三件事。”   “第一是菩提,当然又是他,还能有谁?那时,本座已经继承菩提的法号,师父仍不愿喊本座菩提,他心里的菩提永远只有那人!”   “师父深深凝视本座,意味不明地叹了声气。他什么都没说,可本座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留到最后的竟是本座,竟是他最不看好的弟子,师父定然在想,死在坐夏的若是本座该多好。倘若菩提在那儿,师父绝不会叹那一声气!”   “公事了结,褪去佛尊的一面,师父终于当众显露人性的那面,对朱槿,仅对朱槿!他甚至想不起还有一个徒弟在场!或许他眼里根本没本座。”   “菩提放浪形骸,外出少归。朱槿只知饮酒,恣情纵欲。唯有本座陪伴师尊座下,不离不弃。始终视佛门为第一要务,苦心竭力,劳而不怨。”   “本座自忖仁至义尽,竟不得师尊一眼。世间不公,莫此为甚!”   菩提子斜眼偷瞥,但见上座的身躯微微颤抖,一根一根白须好似紧绷耸起。   “取回菩提的舍利投入战场、送还金鹏尊者的尸体、联合众生抵抗天魔,师父遗言交代的三件事,本座一件也没做,反其道而行之。”   白须松了,铺在地面,菩提佛忽地笑了出来。   “哈,也不知游荡在天地间的师父瞧见了,作何感想?后悔当初不该叹气?抑或悔恨收我为徒?”   菩提子紧紧捏住典籍,柔软细腻的纸面仿佛变成粗糙坚硬的木板,极难书写,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画。   全副身心扑在字迹,不敢深思含义。   “不周山之战一过,本座便收兵回门,休养生息。正如本座预料的那般,没了佛门弟子,抗魔联盟毫无用处!前线持续崩溃,修士不断惨死,宗门世家才意识到佛门的重要性,那些愚民才明白僧人的大恩大德。”   “申屠家主亲自上门,恳求本座出手。愚夫俗子三跪九叩,乞求本座慈悲为怀。佛门慈悲的时候,他们怎不是这般嘴脸!”   “非佛法信徒,非佛门僧众,便是外道。非我信众,与本座何干?拜入佛门,本座便庇佑你们。”   “普渡众生?”菩提佛嗤笑出声,“那是旧佛门的教旨。燃灯佛一死,便是菩提佛的新佛门。”   “世间的苦难,异教徒的生死,置之度外。从此以后,佛门只渡善男信女。”   啪地一声,笔尖瘫软,在纸上印下深重的墨迹。   菩提子不敢记了。   菩提佛的话还没有完。   “又是几十万年蹉跎岁月,生灵再也挡不住天魔。当然挡不住,它们得天道庇佑,这是天谴!”   “心高气傲的朱槿终于低下头颅,还有世家宗门,兽海两族。她们求上门来,想要同本座携手划开洞天,拖一段时间,挣一线生机。拖时间没错,挣生机?大话罢了,谁都知道,一旦躲入洞天,再也没有同天魔对抗的资本。”   “那时,本座忽然想起师父的遗言。他说,‘佛门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过,再无号令众生的权威,大势走向不可预测’。师父的话对了,不周山之战过后,佛门确是如此。”   “然而,本座发现一个重振佛门的机会。”   菩提子脑海蹦出可怕的想法,心里翻江倒海,猛地抬头,不可置信望向上座。   菩提佛神色自若,遣词用句、语气轻重却分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佛门弟子,善男信女,凡有向佛之心,男女老少、不分仙凡,哪怕残疾无法自理,尽在本座庇护之下,这便是不周净土。”   “什么无法号令众生,什么大势不可预测,本座偏要一反其道。师父说本座无能,世人笑本座覆灭佛门,本座偏不如他们的愿!”   “若世间众生不再尊佛,那就推倒重来,新建一个人人信佛的世界。”   菩提子的心彻底跌落深渊。   不周界的缘起,并非佛门的普渡众生,也不是世尊的大慈大悲,而是菩提佛的一己之欲。   为了向已死之人证明自己,为了弥补少时的遗憾......   砰,典籍坠落在地。   菩提子无力放下右手,墨笔掉落的前一刻,被慧可抢先夺过。   慧可捡拾典籍,翻到最新一页,继续书写。   “不周净土三千世界,兆亿生灵,其他洞天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不周界多。”   “当年那些洞天只护血脉旁系,多带大能修士,以提高自身的实力。世尊带了最多的凡人,手粗缚鸡之力的老幼,无法自理的残疾病患,凡信佛门,世尊都不曾落下。”   “至于那些外道异教徒,修为如何高深莫测,实力怎么登峰造极,他们千磕万叩,世尊也不纳一人。不周净土,只容佛门信徒。”   “私心又如何?世尊还是庇护众生,不曾对不起信众。以半截身躯,半生佛力,护了他们几十万年。”   “对于不周界的生灵,世尊从不有愧。”   菩提佛剧烈咳嗽,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菩提子急忙上前搀扶,干瘪萎缩的上肢不足一握。帮忙稳住身体,菩提子就要退下,被菩提佛拉住。   清风微起,撩开菩提佛的衣角,僧袍贴着趺坐的双腿,显露骨头的形状,下半身早无血肉。   半截身子,半生佛力,构筑不周净土的三千世界,化作佛门信众的庇护屏障。   沧桑浑浊的眸子从上望来,虚浮的气息就要耳畔,“听完本座一生,你如何想?”   在菩提子看来,世尊终其一生都在寻觅少时缺失的东西——认可   自始至终,迦叶操劳半生,为佛门呕心沥血,也不曾得到燃灯佛的认可。师尊死后,迦叶佛违背燃灯佛的遗愿,不顾一切对着干。   而燃灯佛觉得已成定局的世态,迦叶佛硬要扳倒重来。   从迦叶佛执掌佛门起,僧众的尊崇,信徒的敬仰,便是迦叶梦寐以求的认可。   菩提子摇摇头,欲要开口又叹气,诚实道:“弟子无法评价。”   理智上,他并不认同世尊的做法。作为不周净土的生灵,被世尊庇护无数轮回,他没有立场指责。   大难当头,若是寻常宗门,首座可以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可那是佛门,他是世尊!   “本座知你不认同,可本座不觉有错。不渡苍生,只渡信徒,便是本座的佛门。”   菩提佛咳嗽得半身颤抖,满是皱纹的手将将抚上嘴唇,脑袋一坠,鲜血喷了满身,白须尽红。   慧可疾步上前,跪在菩提佛面前,恳求道:“请世尊拿去贫僧的佛力!贫僧修行百万年,虽抵不上世尊,却能让世尊多活些日子。”   菩提佛推开慧可的手,摇头拒绝。   慧可退后一步,撩开衣袍,伏地磕头。   “那请世尊重入轮回,贫僧愿意始终陪伴世尊左右。”   “呵。”   菩提佛缓缓笑出声,“不必,本座心愿已了,不枉此生。”   慧可抬首,世尊心满意足的笑容映入眼帘。   漫漫一生,慧可都从没见世尊这般安宁祥和。   也是,世尊毕生所求,唯独认可。   不认可世尊的人,都被抛在洞天之外的魔域。认可世尊的人,都在世尊的庇护之下。就像慧可,因当年的一句话,安然活到现在。   如今的不周净土,三千世界,兆亿生灵,无不视世尊为救世主,无不对其顶礼膜拜。   世尊的夙愿,确实了了。此生足矣,死亦无憾。   就在这个时候,嘉音寺外响起轰鸣。   一声声喧闹传过三道门,透入大殿。   派驻卦辞界的佛修回来了。   慧可收到传讯,心觉不妙,通过玉牌质问。   【为何不经上报私自归界?】   寺外传回讯息。   【弟子们遭到围攻,对方是万界联盟,须跋尊者还未归来。】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情报,把慧可震惊在地。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为迦叶洗白的意思,大概是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   写到菩提法号争夺的时候,我深深带入迦叶了。那种来自上层的无法反抗的不公,真的会镌刻心底,影响一生。所以迦叶一直追求菩提的法号,想要被称作佛尊,想要被视为菩提佛。   坐夏之前,迦叶有功少过。他收取世家宗门的供奉,用以建造各地分寺,传播佛法,减少百姓香火钱而获得民心。作为交换,分寺会支持供奉的世家宗门,帮助他们对抗敌对世家。(申屠嘉儿瞧不起那个分寺住持的原因之一)   抗魔战争期间,迦叶第一次入世,看见人性,才开始变坏。他觉得不公平,付出没有回报。燃灯佛最后的叹息,把他逼到绝路。   这章是由迦叶的口吻说的,从迦叶的视角写的,他觉得大半是燃灯佛的错,看起来有点洗白的意思。那是迦叶的观点,不是作者观点,呱呱看来,迦叶的性格缺陷才是大问题(PS少时阴影真的会陪伴一生),燃灯佛亦有部分问题。迦叶小肚鸡肠,没有一点同理心。   不周山之战后,迦叶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恶心透顶。无能,自私自利。万界都成了不周界的肥料。在迦叶自己看来,他没有错,那些不知感恩的百姓不值得他救。   ——————   概括来说,迦叶是个黑化的理想主义者。   在师父师兄和众生的共同作用下,黑化了。还是理想主义者,为了认可,宁愿放弃修为和生命。   建造不周界的原因,放弃修为的原因,不是所谓的慈悲心,而是他的私欲——一个完全认可他的世界   不周净土,是一个卑劣人物的远大理想。   ———————————   四佛二尊者,都有自己的缺陷。   1. 燃灯佛作为佛尊,平等对待众生。人性的那面,只留给朱槿和菩提,还是亏待了迦叶。   我不觉得这算错误,毕竟人都有私心。不过迦叶的性格缺陷,就是这样的私心造成的。   —   2. 菩提佛放荡形骸,众生在他心里有亲疏之别。回归大典那时提过,他喜欢和平的百姓,不喜欢暴虐的粗人。   —   3. 迦叶把人分为三种,不认可他的异教徒,认可他的信徒,以及有恩于他的人(慧可)   ————   4. 尸弃佛是纯粹的天道信徒。   祭不是,祭是尸弃佛信徒   ——   5.朱槿只是护法,没有对众生的责任。   最重视的是燃灯佛和麾下部属,接着是故乡百姓,其余众生,能救就救吧。   ——   6. 金翅鸟不怎么在意人族,只看重海族兽族,两族间最在意龙女凤男。 第584章 584 世有巨变   ◎贫僧还想向佛尊讨点分家的财产◎   暮暮朝朝的信仰所托,午夜梦回的渴望之地,提婆达多亲眼目睹的刹那,感觉心脏攥紧,被人牵引着朝向前方。   膝盖后窝松弛,伏下身子跪倒在地,莲花灯搁在旁边,匍伏叩首,默念心经,释放胸腔的发紧,才惴惴抬首。   巍峨庄严的庙宇映入眼帘,远胜书本画册的千倍万倍,身临其境才体会得到西方胜境的清净恢弘。   角落浮现一点白光,如天外流星般划过整个视野,留下一行深深的印迹。   流星坠落,乃是奉命出征的僧人,衣着凌乱,佛力不稳。   提婆达多旁边的武僧脸色大变,自言自语般轻喃,“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没发出收兵的命令。”   天穹动荡,浮跃漫天白光。眩目的惨白光辉投在武僧脸上,衬得脸色越发难看。   灵山脚下的僧众凡人同时仰头。   焦灼的情绪融在断断续续的吐息,随之弥漫开来,把所有人卷了进去。   线线白痕纵横交错天际,吐出一位位僧兵,无不是惊慌失措。   数队满身覆冰,更有甚者衣裳全无,□□身体,好似仓皇归界。   数月前大举出征的僧兵们,如同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卒,没了秩序和阵型,如漫天陨石四散坠地,深嵌大坑,流落中小三千世界。   武僧急忙询问僧兵,“发生什么?为何动用归界坐标?”   僧兵回道:“吾等即将完成使命,众多界域修士进入卦辞界,号称万界联盟,包围吾等,想要通过归界坐标进入不周界。”   闻所未闻的事情猛然撞进脑子,所有人怔住片刻,才抽丝剥茧吸取具体情报。   一张张面孔,陆陆续续流露惊愕。   铛——   白塔丧钟长鸣。   嘉音寺传来噩耗,五千僧兵阵亡,神魂不存。   众僧的神色又变得骇怖。   不周创界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多伤亡,还是神魂湮灭。   僧众登时忙了起来,层层上报世尊,清点队伍死伤,安抚下层民众。   婆婆未曾见过这样的动乱,老弱的身躯颤栗发抖,吓得闭紧眼睛,嘴里经文不断。   提婆达多轻声安抚,“灵山脚下,世尊坐镇,不会出事。”   这时天际迸射一点金光,如穿云破雾的利箭般掷了下来,射在提婆达多不远处。   碎石四溅,光芒渐消,现出真面目来。   须跋仰躺在坑内,僧袍敞开,袒露大半个胸膛,腹部血流不止,归界坐标的不容穴正插着六环锡杖。   锡杖另一端,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   强风弹得衣袍猎猎,抻开佛法的纹路。   徐徐上望,浓墨乌云的青丝穿过灿金锃亮的六枚锡环,环身相撞,叮当的清脆声响照亮一张骄矜不羁的脸庞。   提婆达多呆住,女人?蓄发的尼姑?   未曾见过的僧袍,异界的罗刹吗?   武僧见须跋尊者的惨状,已是怒上心头。识得坤舆界的纹路和这张脸庞,横眉怒骂,“妖僧!猖狂至此!”   不及思索,他直接冲上前去。   和光挑眉斜眼,手腕微转,被杖尾插中的须跋闷哼出声,身躯微颤。   待武僧逼近身前,握紧锡杖,一拔一挺,六枚锡环当即把他撞飞出去。   四方僧人疾步赶来,团团包围,虎视眈眈盯住和光。   她眯眼扫过,忽地笑了,朗声道:“坤舆界代表,不远万里赶来不周界拜访佛尊。”   僧人没想到她打出一套冠冕堂皇的官话,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和光眼神一抬,落在西方的嘉音寺,起步走去。   面对众人的围堵,她扬眉笑道,“诸位借过。”   僧人们用请示的眼神望向六环尊者,须跋轻轻点头,玉牌传来寺内的命令。   他们不得不收敛怒意,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来,眼睁睁看着入侵界域的敌人款步行走,好似观山玩水的闲人游客。   提婆达多捡拾锡杖,小跑至须跋身侧跪下,恭声问候,“拜见师父。”   须跋细细打量,恍然悟道:“你就是小三千世界上来的弟子?”   提婆达多点头,双手呈上六环锡杖。   须跋艰难抬手,正想拿住,就听得提婆达多问道,“那人是异界罗刹么?”   惊异看去,但见提婆达多满眼都是好奇的光芒。下一句话,又刺得须跋心中一紧。   “她为何是罗刹?明明和我们长得一样。”   棍底的鲜血淌过杖身,须跋没能握紧,锡杖重重跌坠腹部,压得伤口生疼。   那名卦辞界女修的遗言忽地翻上脑海,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须跋再次看向未来的亲传徒弟,神色复杂。   话说和光那边,不周界僧人得令不许阻拦,又不甘看她悠然自适,纷纷聚了过来,围得人山人海,只容一条逼仄的小道通行。   僧人们以为这样能给她添堵,当然不可能。   在她看来,这些僧人自恃身份太客气了,敌人踢馆撒野,仅仅怒目而视。若是她,非得明里暗里搞点绊子。   那年诸天大会,万界代表的手段才够漂亮。   如今这点怒视愤恨,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把这些脸孔当作不周界的一部分,继续观赏所谓第一大界的风光。   最使她震撼的是不周界的气息太多了,识海覆盖范围内的生灵,足有坤舆界的万倍。触及不到的地方有多大,生灵又有多少,她不敢想。   仙凡比例极大,不像个上位界域,倒像是灵气稀疏的末尾小界。   提到灵气,又和诸天万界截然不同。界域的灵气总是分布不均,灵脉矿藏所在地浓郁,向四周散逸,逐渐稀少。   不周界的灵气,每一方、每一寸竟然一样,仿佛整个领土都是人工规划合成。   脚下的土地莫名给她一种瘆人的感觉,好似踩在谁身上。   登上万尺灵山,云雾缭绕,嵯峨栋宇,巍宫珠阁,无处不精。   触眼皆是赫赫经文,耳畔环绕幢幡鼓乐。   方到嘉音寺,一道锐利威赫的目光罩住和光。   偏头望去,七层曜台矗立东方,塔顶的金翅大鹏雕直直注视她。   她收回视线,跨进嘉音寺。   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寺庙的尊者守候在旁,两列排开,横眉怒目,持棍以待。   她和气拱手,以示回礼。   嘉音寺三转山门,随她走近,依次打开。   她推开三门,空荡荡的大殿尽收眼底。   菩提子恭谨跪在殿下,九环锡杖搁置身旁。   慧可在侧前方,不悦盯住她。   上座的老者满脸爬着纵横皱纹,须眉尽白,已是老态龙钟。炯炯有神的双眼,也遮不住行将就木的气息。   和光端详许久,才敢从熟悉的眉眼判断他的身份。   堂堂佛尊,怎么老成这样了?   慧可不满她的直视,厉声喝道:“佛尊在上,汝还不跪下请安!”   和光扯嘴笑笑,“这就是不周界的待客之道?好歹给个蒲团吧。”   清风徐来,前方出现一枚蒲团。   她撩开僧袍,直接坐了下去,两条腿大剌剌分开,一腿歪斜屈着,一腿无力瘫下。   慧可没想到她如此懒散无力,震惊睁眼,还想呵斥。   上首飘来一句威严的话。   “汝来何事,坤舆界代表。”   和光道:“贫僧今日前来,并非作为坤舆界代表,实乃忝居万界联盟临时代表。”   菩提佛的语气没有变化,“汝来何事?”   “这话应当由贫僧问佛尊。”   她紧紧盯住菩提佛,“【世界的终极】已经曝光,贫僧都不辞万里赶来不周界,佛尊就没什么想解释?”   菩提佛道:“既知事实,又想要什么解释?”   和光道:“万界生灵,无数轮回,沦为不周界的养料,佛尊不愿给个原因?”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菩提佛唇角流露一抹笑意,白须颤了颤,“本座平生最厌言而不信、忘恩负义之辈。”   慧可哂然一笑,“没必要死抓着不放。当年是你们求世尊带头划开洞天,是你们支持分裂万界,是你们同意天曜大战。就算后果是成为不周净土的养料,也是那个轮回的你们亲口答应的。”   他取出一方玉印,“几十万年前,所有同意的生灵都画押。”   和光从中感受到神魂相连的灵气,显然是那个轮回的自己投入的。   她暗道果然,看来没法从愧疚这点说服对方。   慧可收回玉印。   “证据都在,别不认账,当年用神魂的灵气签了合约。”   和光倒下屈着的腿,改换趺坐。   微低头颅,眼神仰视菩提佛,用协商的口吻道:“倘若万界打算终止合约,结束无谓的天曜大战。”   她刻意放缓语气,显露诚意,心下细想还有什么牌在手,从哪个方面着点劝服比较好。   没想到菩提佛直接同意了。   “无妨。”   上方投下一眼,仿佛瞬间看穿她的心思,“三千年的杂耍,还要陪万界演戏,佛门也厌了。”   和光久久注视菩提佛,透过白眉望去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却钻不进他的心。   一路的草稿,满腹的心思,全无用武之地。   对方这么容易同意,她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压下怀疑和不安,冁然笑道:“既然如此,贫僧还想向佛尊讨点分家的财产。”   “分家?”   白须抖动,菩提佛笑了出来。   “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万界联盟想要不周界的一件东西,想要佛尊应一件事。”   她抬手指向东方,“这件东西是曜台。天曜大战不复存在,曜台已然无用。可是,几十万年来葬身战场的同胞尸骨还在里面,未能收殓,望不周界做个顺水人情,送与万界联盟。”   “无耻之尤!”慧可大骂出声,“说得好听,什么同胞尸骨,明明是看中曜台的威力。”   菩提佛没有回应,“还有呢?想要本座答应什么事?”   和光直直凝视,“希望佛尊完成燃灯佛的遗愿。”   话音刚落,大殿的温度倏忽冷了,空气凝滞。   四壁的灿然金光陡添一层凛冽的寒光,叫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呵。   菩提佛大笑出声,一根根白须抖得像寒风中的柳条,一鞭鞭抽在和光心上。   威厉的目光射了下来,一下把和光钉在原地,如同万钧雷霆压下上半身。   她双手死撑地面,咬紧牙关昂起脑袋,甚至能听见颈骨一寸寸崩裂的声音。   抬眸一眼,便望进菩提佛万丈冰窟般的深渊眼神。   一瞬之间,和光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只蝼蚁。   他道:“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本座?”   “以菩提佛传承者的身份。”   她一字一顿,正中他的软肋,撕开他几十万年的伤疤。   她口中的菩提佛,不是他,而是上古时期的菩提佛,迦叶佛的师兄,燃灯佛的亲传弟子。   第一位菩提佛身死之前,手掌蕴含佛脉传承,流落至坤舆界,生出万佛宗一脉。   她才是菩提佛的正统传承弟子。   她有这个资格!   她眼里的自信坚定仿佛激怒他,他重哼出声,气极反笑。   “你又凭什么要求本座?”   “就凭佛尊不得不给。”   面对赫赫威压,和光毫不服软。   菩提佛嗤笑,“大话罢了,谁都会讲。”   “那佛尊敢不敢听贫僧的大话。”   “说吧,或可博本座一笑。”   “就不知道佛尊听完,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转动食指,隔空划出一个半透明的球体,外围包裹九重黑色阵法。   “洞天创立之时,万界隔开魔域,必须裹住朱槿尊者的九重曼荼罗阵法,不周界也不例外。九重曼荼罗阵法能开,就能解。”   慧可笑出声来,“九重曼荼罗阵法,只有朱槿一人能做到。过了几十万年,疏狂界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早没了曼荼罗传承,连两重阵法都做不到。”   “确实如此,这一届天曜大战前,疏狂界弟子连曼荼罗阵法是什么都不知道。”   和光深深凝视菩提佛,也笑了。   “多亏佛尊把我们送去上古时期的秘境,疏狂界弟子才能捡起传承,重建曼荼罗的辉煌。”   慧可骇异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   下意识望向上座,菩提佛若有所思,眉头蹙起。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惊呼声此起彼伏,一连传过三转山门,透入大殿,在四壁传荡不散。   砰地一声撞响。   阿罗尊者们不及通报,直接闯进三门,面色惊恐,直直望向佛尊。   世尊甩袖一挥,大殿四壁隐去,现露外面的景色。   万里无云的天空浮现一道道黑色阵纹,纵横交错,一重叠加一重,正是九重曼荼罗阵法。   几十万年间,九重曼荼罗从未显露。   今日忽然出现,说明有人试图破阵。   慧可惊骇望向和光,莫非她没有说谎?   菩提佛仰视天际,面色不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明天就正文完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585章 585 正文完   ◎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帷幕!◎   一声沸天震地的轰鸣截断西方胜境的幢幡鼓乐,锤鼓摇铃的僧人停下动作,击磬拍钹的僧人错漏半拍,打锣敲板的僧人仰头望上。   张张骇异的脸庞,如向日葵般转向天空。   提婆达多察觉搀扶的身子晃了晃。须跋顿住脚步,神色大变。   提婆达多随之仰头,威压撞击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缝眼睛,视线垂下河流。   水面倒映纵横交错的黑纹,一重叠加一重,朝九个方位极速转动,挤满整个天空。   河畔边缘映出一张张惊惧的面容,水波乍起,道道涟漪搅得面容愈加恐惧。   水底的白骨颤栗不止,吓得裂开深深浅浅的缝隙。   “九重曼荼罗阵法怎会显露?有人试图破阵!”   “是谁?何方宵小如此大胆!”   “不对劲,曼荼罗不可隔空破阵,那人必在附近。”   “难不成不周界的坐标泄露了?”   ......   提婆达多听不懂,静心守神的僧人们露出惊惧交加的神色,想必是大难来临。   终年不绝的经声停了,西方胜境沉浸胆战心摇的低声议论。   忽然间,轰鸣收住,黑纹隐下,河流复归平静。   无波无澜的水面乍然亮起一点白光,一点紧接一点,如同雨坠海面般撞得波涛汹涌。   传送阵的万千白光,如同繁星点点,张满整片天空。   河面倒影人山人海的天空。   水畔则是满脸难以置信的僧人们,手足无措拄在原地,眼见万千传送阵凌驾于巍峨庄严的灵山。   不可侵犯的西方胜境,竟被敌方的赫赫威压笼罩,简直奇耻大辱!   传送阵现出各式衣袍,挂戴诸多配饰,明晃晃昭显各界的身份。   僧人们一一辨识,难掩惊愕。   “这些界域不是敌对关系么?联手了不成?”   “亘古未有之事!不周净土竟被恶鬼侵入!”   ......   自不周创界以来,闭锁至今已有几十万,第一次被异界修士外力介入。   人数之多,不亚于界域入侵。   须跋重敲锡杖,“临战勿慌。”   一面派人上报世尊,一面集结西方胜境的僧兵,其次唤回流散下方小三千世界的僧人们。   武僧怒发冲冠,提起铁棍,脚下一踩,立时飞跃上去,冲向为首的传送阵,持棍击向为首之人——疏狂界代表宁非天   铁棍前挺,送出饱含佛力的一击,只见宁非天缓缓抬手,掌心黑纹浮现,顷刻成阵,挡在前方。   棍头撞击阵法,咔地碎了。   武僧惊住,意欲后撤,阵法盘绕棍身,节节搅碎,散成金点。   他挥斥金光,抬手一掌攻去。黑纹倏忽缠上身体,四肢尽缚,磅礴威压镇得他跪倒在地。   上方弹来一声轻快的笑语,“这便是不周界的待客之道?”   武僧仰头怒视,“不请自来,必定包藏祸心。”   “大师说话真难听,我们可是抱着诚意而来。”   “空手而来,谈何诚意?”   宁非天挑高眉头,“也是。”   提起衣领,把武僧扔掷回去。随手打个响指,一行阵纹射向寺门的铜钟,旋绕成阵。   武僧坠地的同时,钟声大鸣。   宁非天朗声唱道:“疏狂界送礼,犯戒武僧一名,敬请不周界笑纳。”   西方胜境登时静默,天地间回荡抑扬顿挫的唱礼。   和郁同乌束对视一眼,畅快大笑出声,这般放肆的大礼,不正如天极界诸天大会和光给贺拔家族的祝贺?   宁非天耸肩失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众位代表回想那场好戏,无不弯腰捧腹。   和郁暗中使出一道灵气,控制铜钟旁边的僧人放生唱和。   “不周界受礼,两界友谊长存,万古长青!”   万界弟子们哄堂大笑。   下方的僧人们沉下脸色,火冒三丈。   须跋制止不及,又有数十人拎棍奔去,披着满身佛力金光。   平地骤起强风,吹散一身金光。   和郁持扇一挥,寸许扇面卷起万丈狂风,从天际一泻而下,冲走这数十人。   咔声合扇,朝西一指,轻轻一抬,铜钟震响。   “九德界送礼,坠石十八块。”   “开什么玩笑!”   一而再再而三,谁能忍受这般羞辱。   僧人们分头行动,一波护住铜钟,不可再让他们玷污佛门圣物。一波去教训万界弟子。   百名僧人群起而攻之。   衣袍猎猎作响,紧贴大腿,如鹰隼般怒冲向上。   乌束拦下还欲出手的和郁,“该轮到我界了。”   冰霜覆盖半面,弹齿有声,紧抿的薄唇微微上启,泻出寒冽的水汽。   嗖地一声长吸,徐徐一段轻吐。   寒冽尖冷的冰霜之气呼啸而下,碾轧半空的僧人,弹指之间,百块坚冰咚隆坠入河流。   随着乌束斜眼一瞥,寺门的僧人们但见铜钟哗地爆破成水,浇了个透心凉,竟是幻象。   真正的铜钟坐落在一丈远外,铛铛作响。   “千壑界送礼,人型冰雕百座......”   水下咔嚓作响,不少僧人破开冰面,急忙游动,想要上岸。   乌束抬臂一挥,半段河流凝结成冰,又补了一句,“并冰川一条。”   散兵游勇的乌合之师,众僧自恃佛力,如何是身经百战的万界弟子的对手。   西方胜境,唱和不绝。   “无波界送礼......”   “持允界随礼......”   “跃渊界送礼......”   上位界域尽数唱礼,分散四方的僧兵们才集结完毕。   须跋迅速重整旗鼓,命令僧兵们一齐进攻。   两方对阵,又是不周界的主场。万界联盟的威势再大再猛,也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又振荡熟悉的轰鸣。   九重曼荼罗阵法再次浮现,最外一重阵法清晰可见,脱离里层八重,阵眼节点有种隐隐要分开的趋势。   须跋眯眼望向宁非天,就见他满身缠绕黑纹,爬满双手、双臂、脖颈,一直爬满脸庞。   这副姿态,与当年的朱槿尊者一模一样。   “大师悠着点儿。”宁非天挑眉笑道,“万界联盟的大礼,怕你们不敢接。”   须跋谨慎道:“檀越当真会九重曼荼罗阵法?”   宁非天笑笑,没有回话,腮颊的薄红好似染到阵纹,脸庞的黑纹变红,透出殷红的光芒。   众僧议论不绝,都觉他在虚张声势。   可是,九重曼荼罗在上摇摆不定,不周界的隔离阵法岌岌可危,随时有坠入魔域的风险。   他们不敢赌,也不能赌。   须跋抬起手掌,命众僧退下。   两方停止攻击,各据一边,分庭抗礼。   嘉音寺内,大雄殿下。   慧可执刃紧贴和光脖颈,手背青筋暴起,直盯盯瞪住不放,喝道:“竖子敢耳!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践踏!”   和光昂首注视上座。   “魔域告急,飞升前辈曾言只剩五千年。今日是无奈之举,望佛尊知悉,赐万界一条生路。”   “狡辩!”慧可欲要大骂。   她忽地大喝,“不然!”   慧可惊住,刀刃滑入脖颈毫许,鲜血淌露衣裳。她仿佛毫无察觉,双手锤地,十指深深嵌入地板。   直视菩提佛的双眸迸出决绝的火光,“不然咱们一起死!”   一旦九重曼荼罗阵法解开,洞天的隔离层便没了,不周界径直堕入魔域。   纵有原菩提佛的舍利护着,纵有迦叶佛的庇佑,四面袒露的不周界又能撑多久。   万界只有五千年,拿不到不周界的东西,也是个死。不如押上五千年,赌不周界不敢跟注。   穿鞋的怕光脚的,惜命的就怕濒死的。   她满眼的癫狂吓得慧可退了半步,用束手无措的眼神望向上座。   菩提佛的目光落在菩提子,“汝何所思?”   菩提佛将近坐化,继任者的看法极为重要。   菩提子思忖片刻,开口道:“依弟子所见,不若答应她们。”   慧可锐利的眼神扫向菩提子,听完解释,又深感赞同。   “曜台无用,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仅作摆设,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佛门无尽经藏,刻录一份,并不影响不周净土的传承。”   “不周净土凡人众多,堕入魔域,后果不堪设想。再者......”   菩提子快速瞥了和光一眼,“万界既然结盟,必会走出洞天,对抗天魔。如此一来,反倒减轻世尊的负担,为不周净土争取时间。”   慧可暗暗点头,菩提子分析得是。   不料菩提佛重哼一声,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不肯说真话?”   上座递来深沉的眼神,如万钧重剑般劈了下去。   菩提子急忙下跪,俯身叩首,不敢辩驳。   菩提佛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可怜老人家,但说无妨。”   菩提子的十指不住颤抖,手掌合拢,握拳良久,才缓缓摊开。   “弟子......弟子同情万界生灵,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合约,但他们毕竟供养这么多年,着实可怜。请世尊大发慈悲,赐她们一条生路。”   “本座知你不认同,这些年却从未吭声。”   菩提子保持匍匐的姿势,抬眸仰视,“弟子不敢,世尊是弟子的天,是不周净土的救世主。弟子再不认同,也无权指摘,无地责备。世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难忘。”   恭敬的姿态,真挚的眼神,赤诚的心意,一下子戳中菩提佛的心窝软肋。   原来付出还是能得到回报,哪怕对方不同意他的做法。   “也罢,最后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枉本座和你师徒一场。”   菩提佛闭上眼睛,遮去视觉,触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化为不周净土的下半身,把大地的景况和情绪传递过来。   每一寸土壤的景象,每一个信徒的心绪,如同走马灯的剪影投在识海,一幕接一幕,持续不绝。   寺外的僧众把铁棍深深插入土地,右手握得极重,绷紧的脸庞不曾流露惧意,心神却在颤栗,通过掌心的铁棍传入地面,传到菩提佛那儿。   堆满河底的白骨,都是朝圣献祭的信徒,在双方的气势对撞下瑟瑟发抖,崩解碎裂。   忧惧的情绪从漩涡中央的西方胜境起,扩散到中三千世界,下沉至小三千世界。   菩提佛看见血肉承载的众生,他们出门仰望,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惶悚的脸庞沐浴灿金的极光,颤栗的嘴唇连道他的佛号,悲泣的眼眸深处耸立他的佛像。   三千世界的人们行至河畔,匍匐身体,三跪九叩。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贯彻终生的信仰,送出一盏盏莲花灯。   莲花灯在波澜翻涌的河流摇摆不定,依旧稳稳托住中心的烛火,乘着逆流而上的天河,逐步推进。   从小三千世界,千辛万苦漂到中三千世界,在众人的祝福下送上西方胜境,灵山脚下,送到世尊座下。   提婆达多停步河畔,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送出从故土带来的莲花灯。   三十六瓣莲花浮上水面,金红双线交替缝制的薄纱,火苗簇起,侵蚀镌刻心经的蜡烛。每燃一个字,都是一份心意。   莲花灯徐向嘉音寺。   菩提佛闻到油灯的气味,能想象制灯之人的彻夜辛劳。   婆婆涉水下河,任波涛拍上脸颊,任水流盖过身体。   携带虔诚的信念,念诵世尊的佛号,埋入湍流。融一身血肉,奉一生佛心,重归世尊怀抱。   百万年朝圣而来的信众白骨,又多一员。   菩提佛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这么多心虔志诚的信念。   舍下半个身子、半生佛力的付出,终是得到回报。   前半生孜孜汲汲、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临死之际以另一种方式回馈给他。   心下一动,往事浮上心头,他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年,那场令他刻骨铭心的收徒大典。   那时,他卑躬屈膝、俯伏跪拜。   燃灯佛在上座欣慰,菩提在头顶欢笑,佛门僧众在道喜。   他跪在那儿,乌云压了满身,笑语刺了满心。昏暗的天色,幽黑的视野,看不见一点亮光,找不到一条出路。   一生回忆咀嚼千次万次,午夜梦回无不觉得遍体生寒。   如今再次忆起,一道道金光穿透阴翳黑云,撒在背上。   十八岁的他抬首,一张张信赖的脸庞围在旁边,一双双赤忱的眼神聚焦于他,驱散遮盖一生的暗夜。   顷刻之间,云开雾散,天色骤亮。   满腹的不甘、满心的不忿,一扫而空。   大雄殿内,菩提佛闭眼沉默。   在和光三人的注视下,就见他倏地笑了出来,斑白须眉染上粲然的金色,竟是顿悟了。   干瘪萎缩的嘴唇微动,徐徐道出一首诗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佛再睁眼,身前仿佛显露心中的明镜台,颠簸半生,终是尘埃堆满。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擦拭。   掌心放出一道金光,送向殿下。   和光抬臂接住,竟是菩提佛手谕。   他答应了!   菩提子安心松了口气。   慧可讶异望向世尊,见那满眼的明澈,随着世尊笑了。   他已经不需要从反抗燃灯佛的命运中获取当年缺失的东西了,不周净土即是,是一盏盏莲花灯,是一具具献祭尸骨。   和光俯下头颅,行了个大礼。   “多谢世尊成全。”   嘉音寺外。   万界修士已经落地,占据一旁,对峙许久。   宁非天一直支撑阵法,阵纹的红光仿佛灼热的岩浆,在脸上烫下深浅不一的焦痕。   须跋扫了眼天空时隐时现的曼荼罗,“你撑不了多久。”   此人破功之时,便是僧兵进攻之刻。   宁非天强笑出声,“这可说不......”   话没说完,猛得剧烈咳嗽,鲜血喷了满身。最外一重阵法重新粘连,曼荼罗渐渐隐入天空。   几名僧兵见状欲动手,和郁同乌束急忙把他护到身后。   须跋举高六环锡杖,即将下令。   僧兵们握紧武器,蠢蠢欲动。   战事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嘉音寺内响起一声高喊,“且慢!”   三转山门依次推开,寺门大开。   和光疾步踏来,高举卷轴,“世尊手谕——”   僧兵们立时停手,纷纷望向卷轴。   须跋放下锡杖。   宁非天回身望她,笑了。   满身黑纹解开,天际曼荼罗撤下。   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和光瞬身过来,及时拉住他,把卷轴递给须跋。   一双双目光望了过来,僧兵们都想知道发生何事。   须跋展开一看,下令道:“全体住手,各回驻地。”   僧兵们疑惑不解,继而愤恨不平,不甘就此打住,依然团团围住万界修士,随时打算出手。   须跋喝道:“散开!打算抗命不成?”   僧兵们仍旧不为所动。   须跋高举卷轴,散开世尊的佛力,表明手谕。   僧兵们见状,气恨散了。   多亏无谶的提示,万界联盟有备而来。   收到手谕,立即分头行动,有条不紊。   王负棘攀上曜台,解开金翅大鹏雕的束缚。   金翅鸟凝视他许久,好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盘绕许久,振翅高翔。   和光从储物袋摸出龙筋,高高抛起。   咻地一声,强风骤来,双翅驶过,金翅鸟叼住龙筋,大快朵颐。   曜台下方,围了许多代表。   针对如何搬回去,异口同声讨论起来。   宁非天转了几圈,思考从哪儿下手刻阵。   和郁同乌束运出庞大的货物飞舟,并无数巨型储物袋。时千一和云谏也带了不少。   乌束道:“有朝一日抢到不周界头上,以前的先辈们肯定想都不敢想。”   和郁道:“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必须记入九德界历史。”   万千佛寺,无尽经藏。   弟子们进进出出,搬出一堆堆山丘般的经文典籍,以及早已生灰的法器佛具。   不周界用不上,可不代表他们看不上。   须跋摊开卷轴,细细阅览。   【本座许一件东西,应一件事。东西即曜台,事即本座先师的遗愿。】   手谕完整记录遗言。   【首要是取回菩提佛的舍利子,投入战场荡魔救人,勿要让他死不瞑目。其二,尊者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依他的心愿转交龙主凤主,它们如何对待不必多言。】   【其三,佛门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过,再无号令众生的权威,大势走向不可预测。汝当坚守佛门道心,以普渡众生为第一要务,解禁传播无尽经藏,倾尽全力联合众生抵抗天魔。】   当年,迦叶佛没有遵守燃灯佛的遗愿,反其道而行之。   直至今日,燃灯佛终是如愿了。连那不敢想的企望,也以另一种形式在迦叶佛手下实现,那便是不周净土。   过去百万年,想必当事人也没想到吧。   须跋的目光凝在纸面,【送还原菩提佛的舍利】。   那枚舍利是保护罩,还了,不周净土怎么办?   无谶攀上嘉音寺塔顶,伸手欲取舍利,和光先一步叫住他,“贫僧来吧。”无谶退开。   和光上前,指尖触及舍利,同根同源的佛力灌注全身,有种别样的暖意。   舍利取下,弥漫灵山的金光消失。   极东地平线显露暗色,一丈一丈攀上天空,沉沉黑幕铺了过来。   这时一道金光直冲云霄,向东而行,掀开黑幕,又覆盖金色护层。   烈烈金光出处,赫赫佛力来源,正是嘉音寺内。   铛——   大雄殿内丧钟长鸣,一声接一声,撞了一百零八下。   国丧,世尊坐化了。   僧兵们陆续跪倒在地,面朝寺门,长拜不起。   哽咽不止,抽噎不绝。热泪淌过脸庞,掉在地面,渗入土壤。   大地颤了片刻,好似活过来一般,温暖众人的心神。   如同烽火台般,分寺的丧钟接连撞响。   寺内僧众,寺外信徒,无不痛哭流涕。   从西方胜境起,下至中三千世界、小三千世界,乃至整个不周净土,陷入前所未有的悲恸。   跪地声、磕头声、诵经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嘉音寺,大雄殿。   菩提佛腹部的血肉化作点点金光,散逸出去,节节白骨显露,和早已献祭的下半身一样。   胸膛、双臂、脖颈......半身血肉、毕生佛力,埋入大地,再庇佑不周净土百万年。   慧可轻步上前,跪在身侧。   菩提佛脖颈已无,嘴唇已散,明澈的双眼移向慧可。   相看一眼,对视无言,陪伴一生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菩提佛眨了眨眼,金光已至,眉眼也散了。   “谢世尊成全。”慧可温和笑道,伏下身子,深深叩首,身体也化作金光。   漫天金粒充盈大殿,缠绕起舞,散至三千世界。   上座衣袍下,透出璀璨的金光。   菩提子拾起世尊舍利,取代原菩提佛的舍利,庇护不周净土。   缓步出门,但见僧众跪了一地,恸哭流涕,痛心泣血。   与此相对,万界修士喜上眉梢,欢呼雀跃。   尤其是万界核心的那几名代表,聚在一起,并肩前行,脸庞洋溢热血的激奋,眉眼传递未来的期待。   以和光为中心,有说有笑,嬉乐怒骂。   万界联盟的未来,必要穿过茫茫无尽的黑暗。   那是一条先辈们走过却失败的险路,那是一座更加困难千倍万倍的高山,那是一片的方向不明终点无望的黑夜。   她们并非不懂,她们还是一头撞进黑夜,怒斥、咆哮,挣出一线生机。   她们眼眸,燃烧生生不息的希望。   菩提子顿步寺门。   心中进退两难,脚下进退无路。   百万年前破开洞天,万界好似行驶在漩涡边缘的船队,在不周界麾下,徐徐堕入湮灭。   即将被卷入涡旋的前夕,在坤舆界的引航下,万千小舟返航,与不周界背道而驰。   不周界的巨舰太大了,太沉了,已经没法掉头了。   万界的船舟逆流而上,撞破惊涛骇浪,闯出新的航道。   大风依然呼啸,大浪依然汹涌。   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明天休息一天,再更番外,番外分两部分,先是万界和魔域地图的交流,和光少有出场,多是配角视角。然后是日常番外,交代众人后续,西瓜的转世在最后一章。西瓜师叔的if线和乱搞情节,留到命犯和光(正文放不开手脚)   ————   PS:宝子们能不能赐我一个作收,对我真的很重要!   ——————   下本接档《恭喜你,撞鬼了!》,架空大明,爆笑抓鬼文。   走鬼,由走火一词引申而来,意思是撞鬼了!   人死成鬼,不投胎就作乱世间。从人族聚居地会走水起,就会走鬼,   百姓早已学会和平共处,衍生出天师的行当,至大明一代,最热门的是白莲教徒。   白苍苍,处于失业边缘的吊车尾小弟子,偶然被卷入白莲教内部和朝廷的漩涡中心,被推上教主的位置。   由于一场惨绝人寰的意外,被命运之神绑在她身旁男二和男三。   男二淋过屎,女主泼的,男三逼的。   男三:我不是,我没有   男二:呵呵   这是屎啊呸,铁三角的初遇   1. 女主是大字不识的街头乞丐!真的!道德感仅限于犯罪不可以被抓!   2. 屎(铁)三角,女主中心。   3. 口味特重,下限极低,性癖古怪,尺度超大,品味稀烂,但是三观端正   4. 感觉不对请迅速撤离,作者不会迁就读者,只会变本加厉    第十六卷 番外 第586章 586 成住坏空   ◎时隔百万年,它们终是得偿所愿◎   肉、体生老病死,神魂生住异灭。   人生有老病死四个过程,万事万物乃至神魂有生住异灭四相,众缘和合而起曰“成”,存续圆满曰“住”,缘散变化曰“异”,散尽消失曰“灭”。   “天地成住坏空。”   最后一句,菩提佛和尸弃佛的话重合在一起。   天道显迹的金莲,菩提佛选择掐断。尸弃佛果断保护,一下截断菩提佛的手腕。   知晓【世界的终极】之后,再次见证曜台秘境,和光心里有股怅然若失的空虚以及别样的感触。   菩提佛的手腕高高抛起,划过眼前,重重落地的那刻,便是万佛宗的缘起。   曜台秘境的场面停下,守护者琼现身。   “一切都从涌泉城开始,江负尘的惨死彻底触怒天道。此世渡过临界点,从此滑入【坏】的深渊。”   江负尘临死之际的话已经揭露原因,“凭什么你们是顺应天命,我是逆天而行”。   资质绝佳的江负尘是天之骄子,本该登峰造极。天阵宗逆天而行,罔顾人伦,迫害与他,以致天运颠倒。   天阵宗自诩正义,打乱天地秩序,江负尘的叩问天道乃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株稻草。   琼淡淡道:“魔气是【坏】的手段,自此都是天谴。”   和光想起尸弃佛在涌泉城的话,众生共业,一切都是业果。   可她还是不理解,难以接受。   “天有喜恶?以尊天敬道与否决定众生命运?在天道眼里,生灵是蝼蚁吗?”   “不是蝼蚁,是不知感恩的吸血虫,是背恩忘义的孽障。”   他抬手一挥,万里山河跃上眼前,众生汲汲营营,忙碌干着违背天命的事情。   “天赐大地,赐灵气,赐灵智。万物生灵,拜天所赐,才能繁衍,才有文明。”   “天道规划一切,赋予命运,唯一的要求是生灵按规划渡过一生,世间依天命运行。”   “若依天命,天之骄子高高在上,平庸之辈碌碌一生,平民永无出头之日,贵贱尊卑,永不可颠倒。”   她握紧拳头,“难道要彻底抹灭生灵的努力,一生下来便沦为天道的傀儡?”   琼垂眸望她一眼。   “这份不甘,便是罪业。人人都不甘命运,都想逆天改命,才有众生业果。魔气,仅仅是手段之一。”   “贫僧曾听迦叶尊者提过,近几十万年来,万界洞天冒出名为异界来魂的伥鬼,转世不消记忆,又能抢夺他人天运。”   和光猛地睁大眼睛,“难不成异界来魂和魔气一样?”   异界来魂每次转世,都会杀死一个本土灵魂。靠着一次次转世,自然消灭更多生灵。   “天地成住坏空,洞天破开,迦叶尊者曾言天地跨过【空】的阶段,万界分裂,又是下一次【成】。”   “异界来魂,正是此世【坏】的手段。”   和光问道:“如今万界联合,离开洞天,再次踏入故土,莫非又过了【空】?”   琼答道:“很有可能,目前还不清楚。”   “什么时候才知道?”   “第三个【坏】的手段出现,自然清楚。”   “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不错,生灵仍在天道的掌控,不顺应天道,便要逆天改命,会遭到一轮又一轮【坏】。”   “这么说来,生灵只能在天道掌控下挣一线生机,破开生路来。”   和光难掩内心的沉重郁闷,脸上却忍不住笑了,“真有意思。”   琼也笑了。   “瞧你这样,外界已有应对措施?”   和光徐徐道出万界联盟应对魔气的方案,一是改造天魔,二是佛魔双修。   琼道:“看来万界这些年没有白过,仅此两项,已经胜过当年。针对第二个【坏】的手段呢?可有办法?”   异界来魂很麻烦,尤其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异界来魂,几乎能控制一个界域的发展。   远不止抢夺天运、杀死灵魂,上位者随口一个命令,都极大影响界内生灵。   不久前,万界也没有很好的抵制办法,直到疏狂界的那场实验。   那时,她们才发现异界来魂去不了疏狂界,那是他们的坟墓。   以前,万界靠前生镜判断异界来魂。但是前生镜成本太高,很难大范围使用。虞世南那种删改记忆的功法,也是作弊手段之一。   如今,只需给一张疏狂界的传送阵车票,便能解决问题,还能解决异界来魂本身。   很久以后,疏狂界成了诸天万界最热门的景点。   万界大门大派纳新的时候,总会给出一张疏狂界旅游门票,不去一趟,不得入门。   各个权力核心,时常外出团建,地点就在疏狂界。   修士们外出游历玩耍,往往选择疏狂界。   去了,全须全尾回来的人,是本土灵魂。   被天雷劈死的家伙,定是异界来魂。   不敢去的家伙,百分之百是异界来魂,压着去一趟就清楚了。   靠此还是揪不出所有异界来魂,但这是个极强的警告。   异界来魂从此被排出万界权力中心、排出宗门弟子核心,没法占据浪费界域资源。   再也不会出现一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异界来魂。   再也没有像贺拔六野、虞世南那样的祸害。   针对【坏】的手段,万界已经攻破了。   琼听完,不住点头。   关于第三个【坏】的手段,两人讨论许久,依旧没有头绪。   或许正如琼所说的,生灵处于下风,看不清未来,只有等苗头萌芽、野火燎原,生灵一方才能着手对付。   她们脱离曜台幻境,登上第七层。一行长长的阶梯,一堵石门。   除了万界穹顶的飞升通道,这儿是洞天的唯一出口。   门后,是魔域,是众生被迫放弃的故土。   重重隔离阵,以及石门的紧闭阵法。   琼扫了一眼,都是佛门当年的阵法。他把解阵方法刻录在留影球,递给和光,待她日后使用。   两人离开曜台。   灿金阳光洒下来的时候,琼忍不住抬手遮眼,顿了顿,才放下手,仰头沐浴在天光之下。   时隔百万年,琼终于再次踏上真实的大地,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确实如此,不是作为一个生灵,仅仅是一缕神念   和光道:“贫僧会寻一个灵物,前辈暂时寄生其中,待肉、体重塑,前辈便能......”   琼望向曜台塔顶,金翅大鹏雕用头蹭着王负棘,仿佛当年的金鹏尊者和凤男。   唇角弯下,温柔的情绪溢出眼神,好似又变回当年那个琼。   和光见状,吞下剩下的话。   她明白,前辈不会这么做了。   金翅鸟望见琼,翅膀振动,扑了过来。双翅大大张开,遵从身体记忆拥抱琼。   双翅穿过半透明的身子,什么都没抱住。   一缕神魂,出了寄身的秘境,什么都没了。   “尊者......”   琼温和凝视金鹏,脚下冒出一丛火焰,双腿逐渐散成金点。双臂伸开,抱住金翅鸟的身体。   以燃烧神念为代价,短暂拥有身体,只为成全他们的最后一面。   金翅鸟呜咽一声,紧紧回抱。   王负棘挥出一点凤火,赤红的火焰包裹金翅鸟和琼,它们一同离开。   过了这么多年,它们总算得偿所愿。   王负棘久久注视,身为凤族眷属,心底波动难安,不免惆怅凄惘。   和光见他愣神,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别愣了,事情多着呢。”   王负棘忽地斜眼觑来,那沧桑的眼眸一扫,把她惊在原地,眉眼间流露的竟是王负荆的神态。   和光悻悻缩手,双掌清脆对拍,想要化解尴尬。   王负棘重拍她的后背,“没大没小,以后注意点。”   和光嘟囔道:“老祖宗嘛,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掏出玉牌翻了翻,换个渡劫期司机不就行了,好像苦瓜禅主最近不忙。   他抽掉她的玉牌,又变回王负棘的洒落懒散。   “老祖宗纡尊降贵当司机,你还不满了?”   和光咬牙挤出两个字,“不敢。”   迟早要换掉他!最近有什么出界任务来着?打发他去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个【坏】的手段是八卦界传承,握在无谶手里。   当年,迦叶佛没有带算卦道脉进入洞天,万界不应该出现算卦道脉,就算有了,也不该把一个界域扶上前十位置。迦叶佛很早就怀疑了,后来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于是对付卦辞界。   (PS:就卦辞界本身而言,他们算是无辜,不知道天道的诡计,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导致的后果。呱看来,一切归咎天道)   从诸天大会开始,也就是无谶前往扶桑树开始,八卦门每卦皆准,彻底得了天道庇佑。   后来无谶在盛京沦陷,在诸天和会,在万界联盟的每一卦,准得超乎卦象该有的水平,算得上预测未来。   ————————   以后,八卦门道脉传播开来,会发展出一批可以预测未来的可怕人物,他们反卦象行事,自以为是逆天改命,但是逆向行事,才是天道所愿,才会把天下大势引向天道希冀的方向。   此时没有露出任何苗头,和光她们也不知道。等到这批算师造成大祸,才能着手解决。   关于迦叶佛出手对付卦辞界这件事而言,算不上对,因为迦叶当时没有完全的把握,就算全灭卦辞界,天道也会降下别的灭世手段。也算不上错,因为八卦传承确实太bug了。   ——————   上述这些,仅是提个头,不会再写。   世间持续运转,万物生生不息,从来没有个结局。   第三个灭世手段之后,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生灵永远都在与天争命,求一线生机。   ———————— 第587章 587 归根   ◎提着日月灯的两人,没有放手◎   对于万界联盟来说,曜台最重要的不是作为法宝本身的珍贵性,而是七层的石门,门后便是魔域。   自此,修士无需通过接引天光离开界域,渡劫巅峰以下的修士也能前往魔域。   接引天光穹顶的轮回池蕴含佛门百万年的佛力加持,又有基础的佛门心法,趟过池水的飞升修士自然拥有抵抗天魔的能力。   若是通过曜台前往魔域,则不具备这种实力,于是,万界的修士加紧补修佛门功法。   五千年的倒计时悬在头顶,时间紧迫。   首要目标不是增加战力抵抗天魔,而是建立界内域外的联系,商量探讨未来的计划。   坤舆界打算先派数队修士探路,最适合的人选是万佛宗弟子和无相魔门弟子,由于前路未卜、凶险万分,以自愿为主。   和光草拟文书,呈上掌门盖章,再张贴告示。   章子还没盖完,第一张告示便被万佛宗掌门揭去了。   自从三光祖师爷下界,万佛宗掌门朝思暮想、午夜梦回都是少时的白月光——昆仑女剑豪,那一辈当之无愧的大师姐   也不知道她在上面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他?若有机会,能否重续前缘?   万佛宗掌门撕开告示,心想豁出去拼了。签名的时候,又犹豫了。   他实力不济哪!   年轻时就不会打架,也没学过几招,专门钻研坑钱......不,赚钱的法子去了。当上掌门,更没活动筋骨的机会。   上了魔域,只会滋佛力,不会杀天魔。   左思右想,想到老熟人——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   两人少年相识,胡子长老扛不过心魔,求上万佛宗超度堂,正好碰上当时还是财禅小弟子的万佛宗掌门。那是万佛宗掌门的第一桶金,自那以后,胡子长老成了万佛宗掌门的大财主。   万佛宗掌门心想坑生不如坑熟,给胡子长老去了道讯。   【魔域,去不去?】   【大胡子:不去。】   【日进斗金:事关宗门荣耀,事关万界存亡,你还有没有点责任心?】   【大胡子:魔门的首选是贺道台,他去了,老子只能留守宗门。】   【日进斗金:我要去找她。】   【大胡子:?!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   【日进斗金:你放下了?】   【大胡子:老子又不喜欢她,放什么放?】   【日进斗金:她打过你一巴掌。】   胡子长老直接划破虚空,冲到万佛宗长老面前,破口大骂。   “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老子去给你送礼,你他丫的送一朵油菜花!老子第一次挨巴掌,这辈子唯一一次。”   万佛宗掌门给他倒了杯茶,悠悠道:“花灯节之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胡子长老把茶水泼了他一脸,“还不是你!”   “那你打回去呗。”万佛宗递出告示,劝诱道,“机会这不就来了。”   胡子长老道:“不好吧,毕竟是个女人。”   “那你和她真刀真枪较量一下,洗清耻辱。”   “她飞升这么久,老子才渡劫巅峰,洗个鬼。”   “怕了直说。”   “怕你个鬼!”胡子长老被一激将,签字画押。   消息传到无相魔门,气得路掌门直跺脚。   他家长老被坑了,又被万佛宗掌门坑了!   为了一个完美的重逢,万佛宗掌门前往野山准备礼物,当他蹲在油菜花田采花的时候,胡子长老杀了过来,一脚给他个屁股蹲儿。   一看到这破花,就想到那一巴掌,一山的破花,老脸都疼了。   听说万佛宗掌门打算送九百九十九朵油菜花,胡子长老恨不得剁了他。抠搜玩意儿,连一个子儿都舍不得出,还白月光!   为了不被昆仑大师姐抽得满魔域跑,胡子长老千说万劝,才使得万佛宗掌门换成玫瑰,专业告白花。   万佛宗掌门捡起年轻时的办法,谎称屁股摔伤,从胡子长老那儿坑了一万灵石,用一千灵石从药门采购常盛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讨价还价要了个保鲜储物袋。   两人的生死状传播开来,昆仑掌门坐不住了。   大师姐好不容易断情绝欲,一心忠于剑道,当年好不容易飞升走了,怎能又被那个抠搜鬼骚扰。   权力下放,手里无事,昆仑掌门大笔一挥,也跟着去了。   四大宗门里面,三个门派都出了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物。   大衍宗干看着脸往哪儿放。长老级别的人物,大多是那三人的后辈,被使唤还好说,就怕被抢去风头。   只有大衍宗掌门和他们一代,年轻时一同游历的日子不少。各自掌权之后间隙生多,当年的情分还在。   大衍宗掌门思忖片刻,也跟着去了。   告示张贴仅仅半个时辰,第一波斥候就定了。   万佛宗掌门、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昆仑掌门、大衍宗掌门四人,作为万界联盟的侦察队赶赴魔域,首要目标是获得同飞升前辈们的联系。   第二波斥候,最佳人选依然是万佛宗弟子。   苦瓜禅主登门执法堂,拿到报名表,刚要签字,连表带笔都被人夺了过去。   苦瓜禅主斜眼觑向嗔怒禅主李铁柱,温和笑道:“长进了啊。”   李铁柱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苦瓜手里抢东西。   苦瓜没有计较,又取了一张报名表,这表又李铁柱抢走了,这下看来李铁柱显然是故意的。   苦瓜伸手,笑意愈深,“拿来。”   李铁柱怂得退了半步,硬是没交出去。   “那啥,咱万佛宗最强的就是你,你去了,谁镇守宗门?”   苦瓜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快进阶了,都差不多。”   “咱俩差不多,那我去得了。”李铁柱心里还有个理由没说。   杀戮禅原禅子西瓜殒落,现禅子菜瓜作为佛魔双修的第一批弟子,不再专修杀戮禅,日后定不会继承。若苦瓜禅主出了什么意外,杀戮禅便断代了,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续上。   万佛宗最强的一脉,不能冒这个险。   嗔怒禅不同,后继有人,和光同薛孤延都能培养下一代弟子。   于情于理,李铁柱去更合适。   不知苦瓜是想到这一茬抑或是被李铁柱说服,没有纠结,放下报名表,回杀戮峰去了。   李铁柱回到嗔怒峰,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山顶爆起惊天动地的怒吼。   和光收到消息,急急赶回去的时候,就见多肉躺在地上乱棍,嚎得撕心裂肺。   “始乱终弃的东西!你去魔域不带我!”   多肉恨恨瞪着李铁柱,咬牙切齿。   “养了条狗,都得给它养老送终,你养了株草就不管了?草命不是命?”   李铁柱嫌弃道:“你这修为,去了能干嘛?不净添乱吗?”   “我就知道你没良心!嫌弃我是株狗尾巴草。要是颗多肉,你上茅坑都会带着!”   多肉高高举起花盆,气得就要砸碎,手刚下来,又舍不得了,紧紧抱在怀里,毕竟是住了一辈子的家。   和光理清情况,劝道:“魔域是沙漠地带,不适合植物生存,风沙又大,您这白皙光滑的皮肤,一去那儿不就毁了?”   李铁柱苦恼挠头,“对,沙漠上哪儿给你找水去。”   “你就是嫌麻烦,用灵气滋点水不就行了!”   多肉气得继续打滚儿,“不管,养了,就要养老送终。”   和光看它这赖皮样儿,忽然想到宠物猫,在主人收拾行李时自动跳进箱子。   宠物猫还会说话,撒娇撒痴,更可怕了。   幸好她的几十株花没有灵智。   李铁柱实在拗不过,只能同意。   多肉欢天喜地奔去执法堂,拿了张报名表。   值得一提的是,闭口禅主王小二也想去,然而实力够不上,又不肯像多肉那样把身份定为李铁柱的行李。   想找个实力强劲的同伴,那张破嘴得罪整个修仙界,没人肯搭理他。   最后只能窝在家里,气得修为跌了半截。李铁柱不在家,骂不了,便改口骂和光,骂尤小五。   多肉在魔域基因变异,分化出另一个形态,从水畔的狗尾巴草变态成荒漠的风滚草,暗中监视天魔。   这些都是后话了。   媚门门主眉妩年轻和忘情禅主张敞有过一段,那时日夜听经,打过佛法的底子。   不出十日,全都捡了起来,成为灵修最快修成佛门心法的大能。   洲九研究报告情、欲一项有一点五分,表明天魔确实能够生出生灵的七情六欲。   色字头上一把刀,媚门门主是最狠的那把。   眉妩单枪匹马闯荡魔域。   报名表一出来,便传遍整个修仙界,原因栏写着这么一句话。   【天魔必会沦为本座的裙下之臣。】   引诱魔主,让她成为本座的刀,成为捅向天魔最利的一把刀。   眉妩出发不过半日,曜台又进了个倾国倾城的光头僧人。   据说,忘情禅主张敞不见了,座下弟子无人清楚去向。   第四波斥候是莫长庚和温潮生。   莫长庚在化神期憋了多年,一进阶,直升大乘巅峰。两人修行佛门心法,花了些时间。   本来约定拂晓出发,莫长庚临时推到傍晚,说要去办些私事。   日落黄昏,温潮生已至曜台,抬眼瞅见莫长庚,就见他的神色与凌晨截然不同,满面春风,脸颊红晕胜过漫天晚霞。   剑柄处空荡荡,剑石不在了。   温潮生明白过来,立时笑了。   莫长庚敛住笑意,故作正经咳了咳,“笑什么?”   温潮生指了指他的剑柄,撞向莫长庚的肩膀,“终于送出去了?”   莫长庚唇角流露笑意,“没什么意思,就留着做个念想。”   温潮生抖抖肩膀,“老树开花,可不得了。”   莫长庚狠狠踢了一脚,“什么老树,老子风华正茂,必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剑尊!”   两人一路打,一路闹。   登上曜台,穿过石门,游历魔域。   与此同时,万佛宗执法堂。   王负棘走近内殿,顿时察觉到公案换了枚镇纸,他送的龙牙搁在旁边,压住公文的是一枚圆形玉石。   成山的公文后的和光,眼神少了往日的疲惫,嘴角噙着笑意。   王负棘拾起剑石,抛了抛,“心情不错?”   和光挑了挑眉,没反驳。   王负棘瞅她一眼,随口问道:“发生什么好事?”   她淡淡道:“算不上好事,不过是弥补了以前的遗憾。”   剑石映出七彩斑斓,华灯初上。   万千花灯,人海中央,提着日月灯的两人深深对视,这次没有放手。   作者有话说:   掌门长老年轻时的经历,在262、280章提过一点。 第588章 588 弹性合作   ◎生灵和天魔的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那是在魔域一隅,某个破败寺庙。   许是当年建造寺庙的僧人用了他们能收集的最好的材料,夯平地基,一块块砖石搭建四壁。数百万年过去,佛力早已消散,寺庙的整体结构得以存留,给过路的修士和天魔提供落脚之地。   就在这个破庙,生灵和天魔达成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故事还得从两只抢夺招兵榜的天魔说起。   所谓招兵榜,就是魔主招兵买马、召集天魔的广告,以传单的形式散播出去,帖上附着魔气。一旦有天魔撕开,即有相应的使役前去接应,把新人引入魔主麾下。   魔域没有义务教育,天魔基本不识字,传帖以图画的形式表达内容,美其名曰天魔自己的象形字。   自从祭鬼着手解决其他十魔君,那些魔君麾下的天魔四散流窜。天魔本无忠诚可言,更无为主复仇的想法。   祭鬼没有收拢残兵,反倒便宜紫塞魔君。她大肆散发招幌,聚集流散各地的天魔。   招兵榜多得是,这两只天魔本无需抢夺。但是来都来了、碰都碰上,不打一架,怎么对得起天魔的身份。   满足嗜杀的欲望,吞了对方又能增强实力,何乐不为?   以一张遍地开花的招兵榜为引子,以两只平平无奇的魔兵为火线,以荒芜残败的破庙为舞台,斥候和魔君正式碰上,开启生灵和天魔史上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两只魔兵打得天昏地暗,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四周的其他天魔听见动静,自忖实力不足,没有上前掺一脚。更没过去瞧热闹,这样的场面在魔域各地随时发生,有天魔的地方,就有厮杀。   它们一直打到破庙门口,殊不知庙里还有一魔,滴溜溜的眼睛已经盯上它们。   胜负分出,弱肉强食,魔兵吞掉另一只,实力大增,进阶半步魔将。   魔兵大笑三声,刚刚撕破招兵榜,就见庙里施施然走出一魔,一边用铁针草抠牙缝,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   对方跨出门槛,惨白的面容照在阳光下,左耳缺一角。   笑声刹住,魔兵从怀里取出一张紫塞魔君的悬赏令,此魔的脸和悬赏令一模一样,竟然是魔君鸦隐!   怎么碰上这杀星了,真是倒了血霉。   鸦隐吐掉铁针草,狞笑着舔了舔嘴唇。   “老子都饱了,本来不想吃,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总不好让你白跑一趟。”   魔兵:听听!这是魔话吗!   实力悬殊至极,魔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口断头。   鸦隐叼着魔兵的脑袋,咬成几段,吮吸魔气。至于身体部分,则撕扯四肢,趴在地上咀嚼内脏。   一边打饱嗝儿,一边吃。   自从疏狂界战败,麾下天魔全灭,鸦隐从堂堂十魔君之一跌成孤家寡人,还被紫塞魔君悬赏,境况着实凄惨。   青行管得又严,不肯外出乱逛,唯恐被紫塞魔君发现。   今儿好不容易甩开青行,出来打野味祭祭牙口。   一般魔主已经摆脱口腹之欲,只看得上同为魔主的食物,吞食下等天魔,也只有重伤时补充魔气才会去做。   鸦隐就不一样,食谱上至生灵下至魔团,能吃都吃。   生灵里面,最喜人族,尤其是执念过深以至于走火入魔的修士,那味道好比撒了孜然的烤肉,喷香,爆汁儿。   天魔里面,最喜欢谈瀛洲麾下的家伙,够劲儿。以前谈瀛洲老看着不让他吃,偷吃一顿,狠削一顿。谈瀛洲走了,想吃也没得吃。   除此以外,就是紫塞麾下的天魔,也不知那老巫婆怎么调教的,味道就是和其他魔君家的不一样。   打个比方,游散天魔是混着沙子的糙米饭,寻常魔主麾下的天魔是白米饭,那紫塞家的就是淋了肉汁的五常大米!   今儿,鸦隐冒着被紫塞狠削的风险,大老远跑到她的势力范围,嘎嘎炫了一顿。   吞掉最后一口,长长打个嗝,舔尽唇角的残余,顿感心满肚足。   招兵榜燃尽。   远处现出两道黑影,给新人领路的役魔快到了。   紫塞王城的天魔,味道肯定不错。   肚子又叫了,可是吃了这两个家伙,会引来王城更上层的魔将,倘若被紫塞发现,免不了一场大战,回家还要被青行骂。   鸦隐极为纠结,最终打算标记这两只役魔,离开时再吞掉它们,这样紫塞追也追不过来。   扔出一道魔气,便回到破庙,撩开香案的帘子,缩了进去,眯一会儿觉。   两只役魔落地,掐着嗓子,高声大喊,“揭榜者谁,速速同我等归城!”   没有回应。   又喊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它们绕着破庙转了一圈,连个魔影都没发现,只在门口看见招兵榜的灰烬。   “奶奶个腿,不晓得哪个狗东西撕榜又不归顺,撕榜干嘛!”   “白跑一趟!还以为有赏金领,晚上本来能加餐。”   “业绩又不达标,月月被上头批,真快捱不下去了。”   “要不下个月转到出征队?”   ......   两魔蹲在地上,一句一句骂。   强风刮过,撩起沙下的悬赏令。它们见到鸦隐的画像,立刻收住话头。   “悬赏令怎会在这儿?难不成揭榜之魔被鸦隐魔君吞了?”   “以那位吃货魔君的性格来说,很有可能。不过这可是紫塞魔君的地界,鸦隐敢来?”   “话说回来,今儿怎么这么安静?都没看到多少游散天魔,莫非......”   这时,沙丘阳面转来两道身影,正是第四波斥候莫长庚和温潮生。   一头蓬发,脸颊黑红,嘴唇干燥起皮,出发的白袍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   被茫茫大漠折磨半个月,两人都紧皱眉头,再无一丝意气风发。   温潮生抱怨道:“半个月了!除了咱俩,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飞升前辈到底在哪儿!”   莫长庚解开酒葫芦,大灌一口,“怪不得首要目标是找人,来之前,也没人跟咱俩说魔域这么大!”   “坤舆界飞个几天就到头,魔域咱飞了半个月,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也没地标建筑显示方向。”   “不是说魔君都有王城吗?也没看见什么城市,连天魔都是些魔兵魔将的小虾米。”   ......   “实在走不动,进庙歇歇吧。”   两人直接越过它们,径直走向破庙。   被敌人直接无视,两只役魔怔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慢着!”   温潮生没回头,摆摆手,“干自己的事儿,不用管我们。”   役魔勃然大怒,鼓足干劲,冲了过去。   莫长庚斜来一眼,“没完没了?”手掌下按,剑鞘一抬,直接把两魔捅了个对穿。   鸦隐见状,差点掀桌而起。   食物被杀了!它的口粮被干掉了!   接下来,役魔死亡的后果才浮上脑海。不出半刻,上级的魔将必定会来调查死亡原因。   两只紫塞家的魔将,想想就流口水。   再加上这两个人族,再窝一会儿,就能吃四餐。   今儿真是撞大运!   两人进庙。   温潮生道:“天魔怎么没点眼见力,动手前也不掂掂自个儿的实力,这不是找死吗?就没碰到一个审时度势的家伙,一群群扑上来,杀都杀烦了。”   莫长庚一屁股坐在地上,“听说天魔脑子不行,可能还没发展出判断力。”   温潮生翻身坐上香案,恰在此时,强风呼啸而来,把一枚纸张吹进庙里。   随手抓住,摊平一看,是枚悬赏令。   天魔象形字翻译如下。   【鸦隐,饿死鬼魔君。提供线索,赏一万瓮魔气。提头前来,赏百万瓮魔气,直升魔相,可入紫塞魔君麾下。】   温潮生道:“这不是入侵疏狂界的家伙?赏金挺高的。”   莫长庚道:“九节竹的档案说它脑子不太行,明明是个魔主,智力只有十岁小孩的水平。麾下魔军全没了,还没侵占疏狂界。两万年的老本全赔进去了,输得□□都没了。”   香案下的鸦隐听到,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吞了两人,想想即将过来的珍馐美食,强压着怒火。   没想到两人越说越过分,在它暴怒的临界点来回蹦哒。   “鸦隐以前好像是谈瀛洲的手下。”   “对了!趁谈瀛洲在外征战,把老巢端了,那个背叛主君的老六!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心这么黑。”   “在疏狂界的时候,一听说谈瀛洲要过来,怕得不敢去!”   “它这么怕谈瀛洲,怎么敢背叛?”   “听说是饿了,想吃手底下的天魔。”   “啧啧,怪不得叫饿死鬼魔军。”   ......   再嘴馋,鸦隐都忍不了了,打算先干掉这两个狗东西,掏空内脏,大肠小肠织在一起。   手掌化刃,刃尖朝上,估摸香案上的热量来源,就要一刀捅向屁股。   嘶啦。   好似是纸张撕裂的声音。   鸦隐心头一动,望向帘子的缝隙,悬赏令飘落在地,撕成两半,燃烧起来。   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在传召发布悬赏令的主人。   这两人还说它蠢,明明最蠢的是他们!   万里以西的王城爆起赫赫威压,重重黑雾翻滚而来,直扑破庙。   来的家伙极为厉害,两人顿知事情不对,打算出庙逃跑,然而黑雾已至最近的沙丘,没有掩体,两人无法藏身。   情急之下,温潮生瞧准香案,一把撩开帘子,拉莫长庚钻了进去。   哇地三声尖叫,两人一魔大眼对小眼。   温潮生惊恐地瞪大眼睛,一个震彻坤舆界的名字脱口而出,“谈瀛洲?!”   鸦隐立刻还口,“骂谁呢?”   莫长庚瞥见对方左耳的缺口,道:“它是鸦隐。”   两人想到他们说了那么久的坏话,正主就在底下听着,脸上都有些难为情。   生灵和天魔本就势不两立,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两人拔剑,一魔张口,战事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黑雾已至庙门口,咬牙切齿的女声捅了进来。   “鸦!隐!”   两人一魔急忙收招。   鸦隐屏住气息,不好泄漏一点魔气。莫长庚启动最高级别的屏蔽阵法,为防鸦隐拆台,把它也容纳进阵。   紫塞一脚踩破门槛,锐利的视线巡视庙内。一步一步,转了起来,不放过一个角落。   “别藏了,敢踏进老娘的地盘,就得做好受死的准备。”   破庙本就不大,毁完杂物石堆,找到香案下边,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人一魔都慌了,三个加起来,都不是紫塞的对手。   莫长庚传音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合作。】   鸦隐立即反驳,【你没事吧?天魔和生灵,合个鬼!】他们还骂了它那么久。   【你真想死?】   鸦隐心里琢磨,当初多亏谈瀛洲保它,不然它早被紫塞干掉。三万年过去,它好不容易混到魔君的位置,统领天魔大军,紫塞考虑到复仇成本高,才没动手。   疏狂界战败,紫塞马上发布悬赏令,看来是真想弄死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它也不知道自己和紫塞谁厉害。   以修行年份算,紫塞厉害,以脑子算,它强。   然而这是紫塞的地盘,她随时能唤来千军万马,要是连祭鬼都被她说动,那它就真玩完了。   鸦隐道,【怎么合作?】   【她要的是你,只要发现你就好了。】   【老子就知道你们人族没个好东西!刚说合作,反手就要出卖老子。】   眼看鸦隐要暴走,莫长庚连忙拿出一个阵盘。   【小型传送阵,能把任何东西传送到万里之外。你扔一缕魔气进去,传送阵把魔气转移到万里之外,外边的天魔肯定会追过去。她追上发现有诈,再回来破庙,咱们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趁鸦隐分神思考,莫长庚悄然附了道标记。   脚步声停下,浓浓的阴影投在香案。   紫塞就在帘子之外。   鸦隐急忙挤出一丝魔气。   此时,在更大的威胁面前,生灵和天魔达成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阵盘启动,魔气传送至万里之外。   紫塞低骂一声,奔出破庙,直冲过去。   两人一魔撩帘出来,连句“合作愉快”都来不及说,冲出破庙。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莫长庚和温潮生寸步不敢停、呼吸不敢断,骑上飞剑,直直往前逃。   两人本想那女魔君的目标是鸦隐,没功夫搭理他们。不曾想鸦隐熟悉魔域,更精通藏匿的本事,一进大漠,如滴水入海。   紫塞找不到鸦隐,便去找坑骗她的人族。   沉沉黑雾紧随其后,追上来不过时间问题。   莫长庚道:“这样不行,咱们得把她扔给鸦隐。”   温潮生问道:“怎么引过去?”   莫长庚感受灵气标记的方向,从储物袋取出一枚信号弹,拉动引线。   红色的烟雾直直射向鸦隐,在半空划过一行猩红的抛物线,线条尽头,写着五个大字。   【鸦隐在这儿!】   甚至贴心地码了个大大的箭头。   鸦隐抬头才见信号弹,紫塞的威压就扑了过来,剐了那两人的心都有了。   狗日的人族,真没一个好东西!   合作?这就是合作!   不到十二个弹指的时间,生灵和天魔的第一次非正式合作以失败告终。   天魔归咎于人族的狡诈。   坤舆界一方,则称之为弹性合作。   另一边,莫长庚和温潮生立即松了口气。   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发不发信号弹都一样。利用仇恨引走紫塞,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两人没想到察觉信号弹的还有别人。   温潮生瘫在地上,大喘口气,“幸好鸦隐够拉仇恨,不然咱俩真交代在这儿。”   莫长庚踢他一脚,“快走,要是鸦隐不够她打一阵,等下就轮到咱......”   话还没说完,莫长庚猛地眯缝眼睛,握紧剑柄。   温潮生警惕握剑,“怎么了?”   后方传来微乎其微的灵气波动,空间如水面涟漪般波动,涌出一摊黑雾。   莫长庚反手就是一剑。   黑雾里面刺出一柄木剑,抵住这一下,咔嚓细响,木块裂开浅浅的缝隙。   两剑对撞,同源的灵气荡漾开来。   莫长庚惊得睁大眼睛,“这是......”   虚空裂缝迈出两人,正是顾钧座和三光。   三光瞅眼木剑的裂痕,又看向莫长庚,调笑道:“竟有人能伤到你的剑。”   顾钧座收回木剑,望向莫长庚的目光颇含赞赏,“剑意不错。”   温潮生直勾勾盯住顾钧座,小跑过去,一把扑倒在地上。   顾钧座本以为温潮生要磕头行礼,昆仑剑宗的弟子见了开山祖师总要这样搞几回,他都习惯了。   他抬起手,“不必行礼”四字刚到喉咙,就被温潮生的动作压了下去。   温潮生猛然抱住顾钧座的大腿,嚎啕出声,“祖宗哇——你们藏哪儿去喽!弟子找得好苦啊!”   作者有话说:   青行收到消息,急冲冲来救魔。   鸦隐不好意思说出来打野味,就把锅甩到坤舆界两人身上。   青行一阵冷嘲热讽,它还不知道它,连一粒米掉进沙漠都要捞出来吃掉的饿死魔。 第589章 589 盼头   ◎小冷,也给我冻一杯◎   魔域。   一轮圆月高挂夜幕,浇下清幽的月辉,无垠大漠笼罩朦胧的薄纱,随风起伏荡漾。   唯有一点反射晶莹的白光,如同茫茫大漠的方向标,始终缀在半空,不分日夜。   那是洞天唯一的出口,蕴含佛力的轮回池。万界出口都是如此,分散四处。   坤舆界稍有不同,曼荼罗阵法外散逸丝丝缕缕的佛力。   千丈之外,横着一山山扭曲的尸体,重峦叠嶂,都是曾来挑衅进攻坤舆界的败犬天魔。   天魔死后本该化为魔气,飞升前辈们特地把它们困在化形身体再杀,堆在界外,杀一儆百。   摘头去腿的尸体,枯肢断臂的残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年复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既是天魔的败绩,又是飞升修士的丰碑。   这一圈尸山早已成了红线,越线即是挑衅,触线即死,成了天魔和坤舆界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死战到附近的天魔,也会避开此线。   即使如此,蠢蠢欲动的宵小还是不少。   此时,一只魔兵趴在沙地,匍匐身子,蜿蜒而行。距离红线还差数尺,抬起脑袋,逡巡一阵,确认四周没人才继续前行。   尸山就在身前,惨死的前辈堆了一脸,魔兵仍然抱着侥幸。   指尖触到红线的刹那,大漠响起一声清脆的牙齿相撞声。   寒风呼啸而过,魔兵的眼神凝固在庆幸的情绪,已经冻作冰雕,成为败犬前辈的一员,沦为红线的部分。   不远处的沙丘顶端。   “前辈就不能让一次?我今晚还没杀过一只!”   迟迦陵无奈放手,掌心阵纹散尽,绘阵的功夫,魔兵就被抢先干掉了。   “太慢了。”   冷尊道人没瞥他一眼,薄唇微张,流溢白汽,隐现两行冰牙。   两指夹住酒壶,抬到嘴边,白汽轻轻一撩,壶内即凝一颗冰块,酒温寒冽,正适入口。   迟迦陵向来被捧着奉着,多年没被人如此轻视,眉头一蹙,心底升起不满。转念一想,道人确实比他厉害,也有轻视他的资本,不满又消了。   魔域不是界域,一切都不相同。重来一次罢了,他有这耐心。   迟迦陵拎起酒壶,正打算像往日般大灌一口,冷厉的目光从旁边刺来,见冷尊道人面色不善,他马上嘬紧嘴巴,小酌一口。   魔域资源不及界域,酒水的库存也是如此,再也没法像往日那样纵酒痛饮,第一个不同之处,就让他难以习惯。   迟迦陵一小口一小口舔。   想当日他飞升之时,伴着诸天万界的注视,带着众多生灵的希望,本以为会受到飞升前辈们的热烈欢迎。   没想到九音前辈上界之后,见他第一句话便是“带了多少酒”。   不止是九音前辈,飞升的前辈们团团围住他,眼里放出精光,热烈殷切盯住他的裤兜。   迟迦陵当时就傻眼了,飞升匆忙,储物袋就带些私人用品。   热烈的目光即刻黯淡,前辈们一哄而散。   “没用的家伙。”“又来个讨酒鬼。”“把帐记在疏狂界头上,减少配额。”......   九音一脸不可置信,“你都知道飞升到魔域了,怎么没个准备?你还配称疏狂界弟子?”   迟迦陵这才想到魔域荒芜,少有酿酒材料,没人会酿,酒都是消耗品。   九音见他后知后觉,直接给他后脑勺子一巴掌,“蠢货。”   从此,迟迦陵在飞升修士间的称号变成“被踢出疏狂界祖籍的蠢货”。   迟迦陵回想这段经历,后脑勺隐隐作痛。   就在这个时候,万丈之外的地面翻起一层沙粒,沙面爬起一只魔兵,探头探脑望一会儿,背对红线,疾步溜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冻成冰雕,碎裂成渣。   迟迦陵不解,“不是说只要杀死迈过红线的天魔吗?”   冷尊道人轻酌一口,“那是只探子,埋伏一夜了,就等着记录你的功法。天快亮了,它回去交班了。”   “我没出手,它没拿到情报。探子都要杀死?”   “不,杀了一波,明儿又回来一波,探子杀不完。”   “那前辈为何......”   “它嫌你出手太慢,害它搜集不到情报,都骂你一晚了。”   迟迦陵心下感动,没想到冷尊道人面冷心热,还会为后辈出头。   “它挺会骂,本座听了一晚上戏,本打算放它一马。走的时候非要骂本座显眼包,这不是自己找死。”   感动烟消云散,迟迦陵在心里呸了一声,默默给冷尊道人定性,闷骚鬼,睚眦必报。   远处,其他的天魔探子亲见同伴惨死,窝在沙下不敢出声,到了下班的点儿也不回去。   下一波换班的探子到了,两波天魔一起蹲在那儿,不敢动弹。   迟迦陵扫了一眼,“数量不少,不出手吗?挺碍眼的。”   “碍眼就把眼睛闭上。”   冷尊道人仰望半空的数点轮回池,遥望茫无涯际的荒漠,嘲讽地笑。   “杀死这波,能杀得了满域的天魔?有这功夫,不如留点灵气。”   百万年来,主动出击、全力对付天魔的界域团队不是没有,那些往往沦陷得最快。   生灵与天魔的决战,早在洞天破开的时候就输了。   他们都是苟延残活之辈,最重要的事情是苟活。   漫天遍地的天魔,如何杀得完?   飞升修士能有多少?生灵体力有限、心力有度,哪怕能打下一座王城,杀死一个魔君,然后呢?   问题是打赢之后呢?累了怎么办?他们累了,天魔的数量可没有尽头。一旦遭遇反攻,界域就成了没有防守的香饽饽。   如今的飞升修士们都有共识,首要目标是保护界域。   互相照应,有难互帮互助,但以故土界域为重。   平日若战力有余,便外出巡逻、探听情报,绝不会主动进攻。   圆月西沉,东方地平线弥漫一层金光,日轮初上 。   又是新的一日。   冷尊道人缓缓起身,长长伸个懒腰,“回去交班吧。”   迟迦陵点头,跟在后面。   远方,天魔们见两人离开,无不松了口气。   夜班的探子下班回城,日班的探子正式接班,监督飞升修士的驻点。   灿亮的金辉迸射,远远胜过魔域的日光。佛力覆盖,圈出一处地带,隔绝天魔。   自从坤舆界的顾钧座飞升,带来万佛宗开山祖师菩提佛的头骨舍利,飞升修士才有绝对安全的驻点。   一万多年来,其他界域陆续加入,飞升修士大多在里面。   还没踏进金辉,迟迦陵便听到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想必里面又打了一夜。   一进驻地,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轮休的修士散在各地,饮酒,谈论,作乐。   还有一小撮乐子人又翻出虞世南的留影球,翻来覆去地看,毫不留情地吐槽。   麻将声来自角落。   牌友都是常客,疏狂界的九音、九德界的解万图、坤舆界的厉无咎和昆仑女剑豪鱼不依。   还有两人眼巴巴看了一夜,都上不了桌。   飞升修士都嫌弃顾钧座和三光,没人愿意和他们打。   顾钧座手气极好,开牌便是绝杀,最多五圈就能和牌。   哪怕故意给他一副坏牌,也能靠抓牌的手气凑成好牌,清一色不在话下,大四喜小三元随手即来,开杠就是杠上开花、花后自摸。   被牌运之神眷顾的男人,被打牌之人集体排斥。   三光相反,手气极臭。   规则比谁都清楚,算牌比谁都厉害,可从来不知道和牌是什么滋味。   他一上桌,圈圈必输,把把放炮。   这样的倒霉鬼,本该牌桌最受欢迎,但他偏偏是嗔怒禅。   一放炮,就笑。一圈输光,笑得满面开花,掏出武器泄愤。   输不起的男人,掀桌的狠货,更没人愿意理他。   顾钧座和三光围着麻将桌看了整整一夜,闲来无事,只能两人对下。   迟迦陵和冷尊道人回来的时候,那两人正巧出门巡逻。   九音回眸瞥见来人,喜上眉梢,抬手一招,“回来得正好,帮我冰壶酒。”   她从桌上取下一壶,递了过来。   迟迦陵刚要伸手去接,冷不丁又挨了一记冷厉的目光。   冷尊道人不留痕迹挤开迟迦陵,接过九音的酒壶,掀开盖子,唇角碰了碰壶肚。   酒水顷刻凝结一粒葫芦冰球,和九音的武器一模一样。冰球圆润剔透,内部镌刻一个潇洒飘逸的字——【九】   迟迦陵愣愣看着,一是不知自己哪儿又惹得冷前辈瞪眼,二是以冷前辈的实力,化冰何须碰杯?   冷尊道人缓步上前,把酒壶贴到九音唇边,慢慢倾斜。   九音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感慨笑道:“还是小冷的功法厉害,完美透出酒的香气,阵法冰酒,总是带了点涩味。”   解万图抬眸瞥了一眼,笑而不语。   厉无咎把自个儿的酒壶伸了过去,大剌剌道:“小冷,也给我冻一杯。”   冷尊道人面不改色接过酒壶,呸地就是一口。   厉无咎脸色大变,拍桌而起,“老子的酒!”   冷尊道人不屑道:“小冷?本座给你冻酒,下辈子吧。”   厉无咎和冷尊道人扭做一团。   九音喝着小酒,大笑出声。   解万图抱臂看戏,唇角笑意愈深。   迟迦陵思忖一会,总算琢磨过味来,合着冷尊道人是喜欢他家前辈啊,那九音前辈知不知道呢?   九音抬腿上椅,一面重重拍腿,一面放声痛笑,毫不顾忌形象。   迟迦陵想,肯定不知道,原来冷尊道人是单相思。   啧啧。   迟迦陵正打算告诉九音前辈,冷不防撞上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解万图提前一步,拉开了他。   两人走到角落,升起隔音罩。   迟迦陵不知为何解万图不让他说,直接问了出来。   解万图道:“不必戳破,也算是个盼头。”   “盼头?”   迟迦陵很是疑惑,解万图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入道艰难,已绝亲缘。   修至渡劫,师徒好友泰半殒落,踽踽独行。   接引天光降落,彻底断绝尘缘,从此孑然一身。   修行道独,情终,缘尽,他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熬到最后,只剩对于域外世界的展望和一腔不老不死的梦想。   飞升之后,念头绝了,梦也破了。   域外是终年不断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绝望,在这种情况下仍旧选择活下来的人,总要有点盼头。   大多数飞升修士的“盼头”都是不甘,不甘去死,不甘自己艰难修行的蹉跎岁月。   直到心底的不甘被现实的绝望磨灭。   迟迦陵听完,懂了。   “原来冷前辈的盼头是九音前辈。”   九音前辈不通情爱,若是戳破,定会拒绝。目前两人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正是冷尊道人的盼头。   解万图唇角扬着和善的笑意,笑而不语。   不,这是他的盼头。   他就想看那两人暧昧不清!推拉扯扯!不止不休!   “多谢前辈解惑。”   迟迦陵感激看着解万图,心里已经把他当作飞升修士的第一好人。   解万图微微点头,面无愧色接过好人卡。   这时,鱼不依怀里紧抱爱剑,朝外走去,今日轮到她探听魔域动向。   迟迦陵急忙上前,询问他能不能跟去。   鱼不依上下打量一眼,直接摇头。   “你还不够格。”   迟迦陵没有背出魔域地图,没能记下魔君魔主的势力范围,也不知飞升修士散在各地的安全屋,更不知撞上魔主的应对方法。   纯纯的新人,还没掌握魔域的生存法则。   “累赘,只会拖累我。”   鱼不依扔下这句,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冷尊道人:啊——两万年了!就算九音不懂,怎么没个人提醒她一下!   解万图:嘿嘿,今儿又有什么好戏看?   厉无咎:丫的,冷尊道人怎么区别对待?都是人,凭什么九音就能喝到冰酒?   (呱呱:她是女人,你是蠢人。)   顾钧座:战争期间谈恋爱不吉利,会死道侣,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三光:贫僧都没个女朋友,你凭什么有?   鱼不依:笑死,没一个助攻,全都是损友。   ——————————————   【高亮!】   结局无男主!!真的,无确定CP!渣渣光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番外有各人登场的机会,不过很多人还没到他们该出现的情节。   目前是万界和魔域开始交流的阶段。 第590章 590 我美吗?   ◎急急急!救急!◎   大漠深处。   一只魔将伏跪在地,脸庞贴住灼热的黄沙,试图借此冷静下来。   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远远超过死亡的恐惧,使得它本就不甚聪明的脑子严重过载。   金铃轻撞清脆的叮声,瞬间拽回魔将的心神。清幽的暗香涌入鼻孔,直钻识海,在魔气内部横冲直撞,撞得它心神荡漾。   魔将微微抬眸,两眼偷瞄那□□踩在细沙的白皙脚掌,柔若无骨的脚踝,缠绕金铃,一步一摇。   细长嫩滑的小腿,着一袭绯红长裙,勾勒出精瘦姣好的身材。   美艳绝伦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眼眸亮光更盛烈阳。   女人身后,是一张远胜过她的脸庞,倾国倾城,着白衣僧袍,头顶锃亮。   叮、叮......   眉妩走在前面,张敞为她撑伞,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瞄到那双白脚近了,魔将的心脏砰砰直撞,急急想低头,不防那脚快一步,光滑的脚趾顶住下巴,微微使力,强行抬高它的目光。   勾魂摄魄的脸庞侵入视野,眉妩就这么垂眸睨视,轻吐三个字。   “我美吗?”   “哈?”   魔将从没被人问过,数百万年来兆亿先辈天魔也没听过这个难题。   “我不......”   懂字还没出口,那只脚贴肤下移,喉咙一痛,脖子被踢穿,脑袋高高飞了出去,整个身体化成一滩游散的魔气。   跪在旁边的魔将见状,吓得打哆嗦。   “太慢了。”那双脚走了过来,脚趾还拖黏同伴的魔气,就勾上它的下巴。   还是一样的问题,“我美吗?”   魔将抖着嘴皮子道,“姑奶奶放我一马......”   眉妩摇头,“答非所问。”   第二个脑袋高高抛起。   轮到第三只魔将。   待眉妩问出,有了两名先烈的经验,它终于正视这个问题。   “四肢无力,不能撑一下。”   又有一个脑袋加入。   “眼神不好。”   第四只魔将顶着温柔的目光,搜肠刮肚夸赞的话,“有鼻子有眼。”   脚趾插进它的鼻孔,踩爆它的眼珠。   眉妩道:“你还没鼻子没眼呢。”   第五只魔将昂起头颅,大声道:“美!不过后面的人更美。”   好一位宁折不弯的勇士!   被踩了个稀巴烂,彻底消失在世间,连一丝魔气都不剩。   眉妩往张敞僧袍蹭了蹭脚,“晦气!天魔还搞基。”   一排排魔将颤抖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方圆十里百多只魔将,都被拘在这儿,排队等待要命的问题,极尽脑汁思考正确的回答。   后方,青行冷眼看着,心里巴不得撕了这对狗男女,可身体被佛力禁锢,挪步都做不到。   早先被紫塞的魔军重伤,没有恢复,易容改装,好不容易摆脱追击。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走运落在这两人手里。   若是往常,怎由得她们这样!   眼见那双白脚越来越近,脑海的传讯还响个没完。   【怎么还没来?你在哪儿?老子快挡不住紫塞了!】   【再不来,老子连尸体都没了,你想立个衣冠冢不成?】   【老太婆这些年功力见长,真快撑不住了!】   青行恨不得先剐了鸦隐,说了不要去招惹紫塞,说了千遍万遍,就是管不住那张破嘴!   它怎么跟了这么个糊涂主子!   【急急急!救急!】   它更急!   上个魔将滩了一地,轮到它了,就要被踢爆!   眉妩停在青行面前,脚尖正要去勾。   张敞忽地叫住她,“何必折磨它们?”   眉妩嫣然一笑,“非我族类,又以我族为食,大师可怜它们?”   青行悄悄抬头,迅速瞥眼张敞悲悯的面容,心想有戏,天魔的命也是命。   正估摸要不要开口劝两句,就听得张敞叹了口气。   “多此一举,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听到这话,青行如遭雷劈。   狗和尚!伪好心!它就知道秃驴没一个好东西!   眉妩抬手按住张敞的胸膛,重重一推,“我就喜欢作弄它们,你管得着吗?”   张敞退了两步,等她收手,连忙贴了上去,撑伞挡阳。   眉妩拨了拨候蔻染色的指甲,淡淡说道:“万佛宗的档案挑明天魔可生情、欲,这才几十只魔将,还没找到不代表魔域没有。就算是恐惧,惧到极致,也会生出依恋般的爱慕。”   寻找心生情、欲的天魔,借此找到下手的机会,正是她来魔域的目的。   不同于这些烂大街的魔将,青行可是基因变异般的聪明天魔。光听几句,立刻懂了她们的目的。   哪怕没经历过这般的场面,没看过相关的话本画册,心里顿时生出计策。   那只白皙的脚勾来的刹那,青行拼尽全身力气起身,挥拭青衣的灰尘,抚平褶皱,不紧不慢单膝下跪,双手端住那只脚。   它半阖眼眸,深情注视眉妩,如珍品般盛着她的右脚。   自胸腔涌起,带着九曲回肠的爱慕,带着百转千回的柔情,道出这辈子最言不由衷的话。   “莫不是神女下凡?鄙人何其有幸,竟能目睹神女真容,竟能触碰神女玉肌。”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万古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眉妩和张敞愣住许久,没想到这天魔竟有如此文采,还有极似人族的审美。   后方的魔将都傻眼了,接着它们看见青行低下脑袋,竟然吻上脚背,卧槽!它真下得去嘴!   顶着所有人魔的目光,青行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毫不拖泥带水。   它连鸦隐的臭脚都能捧,亲亲香脚怎么了?总比没命好!   青行恭敬端着右脚,小心翼翼放在沙地,然后深深凝视眉妩。   这深情的目光,反而激得眉妩退了一步。   她朝向张敞,“看吧,总会有那么七情六欲的天魔,媚门的功法对天魔也有用。假以时日,定能策反天魔,为我们所用。”   张敞有些不安,“说不定是例外......”   青行听着两人的对话,明白她们的目的,立时转换对策。   “为了神女,鄙人万死不辞,别说挥刀怒向天魔。只要能博神女一笑,就算覆了整个魔域也行。”   青行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鄙人区区一介魔相,实力低微,无法成为神女的助力。鄙人的君主是十魔君,平生最好人族文化,希望能为神女引荐。”   眉妩上下打量青行,“十魔君的局势已经破了,如今魔域还有势力的就两位魔君,听闻祭鬼不近女色,没有人情。”   青行道,“鄙人的君主是另一位,紫塞魔君。”   眉妩道,“紫塞是女的。”   青行眉峰微蹙,“人族这么古板吗?”   “什么?”两人傻了。   青行微微一笑,“性别不要卡得那么死,女人和女人之间,没有情、欲?”   张敞的脸庞活似打翻调料盘,五彩缤纷。   青行执起眉妩的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神女不妨走出舒适区,大胆挑战自己的极限。”   眉妩思忖片刻,大笑出声,“有点意思。”   此时,鸦隐那边又是另一番火热的景象。   它真的打不过这个老太婆!   什么聪明绝顶的脑子,什么运筹帷幄的城府,根本比不过多年的修行!   可惜它堂堂一个聪明鬼,就要死在蠢货手里!   鸦隐在沙地滚过一圈,躲开紫塞的攻击,浑身魔气动荡不安,撑不了多久。   上方传来紫塞的嘲笑声,“鸦隐,若是你当初抱紧谈瀛洲的大腿,说不定还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鸦隐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口腹之欲,就算知道,也不会承认。   它想,它当初真是错了,真不该吃了紫塞的得力助手,就该连紫城的百万魔军一起吞了,搞不好今日还有一拼之力。   危机时刻,鸦隐不断传音给青行。   【死到临头,你到了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荡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清风吹过一山一山沙丘,拂起一面一面黄沙,动人的清香飘了过来,撩拨两魔的心神。   鸦隐想,闻起来就不好吃。   紫塞停止攻击,眺望远方,那金玲一步一摇,一转一荡,踩着它的心脏,直接踩上喉咙,干涩得紧。   从未有过的感受,心神勾起难以描述的波澜。   两人一魔行至面前。   □□的双脚踏入紫塞的心底。   鸦隐趁着紫塞分神的时机,拉过青行,做好逃跑的准备。   它低声道,“这两只是你特意带的食物?”   青行呵呵一笑,懒得搭理。   紫塞直直注视眉妩,心脏如小兔乱撞,面上浮起一层薄红。   它不知自己怎么了,故作姿态咳了咳,移开视线,看向她身后的张敞,脑袋如同被铜钟猛撞,话语脱口而出。   “好俊的脸蛋。”   紫塞眯眼盯住张敞,陷入沉思。   青行急忙拽住鸦隐,头都不回就跑。   眉妩此时也明白中了青行的计,它的君主分明是鸦隐。   她施展功法,拱手道:“无意打扰,望魔君恕罪,我们告辞。”   紫塞没回话,直接用威压镇住两人。   张敞受不住紫塞火热的眼神,垂眸避开视线,传音道,【怎么办?】   眉妩斜眼瞥过他的脸蛋,【它看上你了,你去自荐枕席吧。】   【什么?】张敞大惊失色,忘情禅淡漠的面容终于浮上剧烈的情绪。   【啧,怎么就看上你这个木头人。】   眉妩瞪他一眼,【老娘哪点比不上你,光有一张破脸。】   张敞的语气责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眉妩传音道,【睡一觉罢了,难不成比命重要?】   紫塞落地,手指挑起张敞的下巴,仿佛观赏玩物般左右摆弄,“好美,真想撕下来......”   说到一半,视线移向眉妩眼眸,“贴到你脸上。”   “什么?!”   两人惊呆,平生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紫塞盯着张敞的脸,“以这张脸,定能诱惑那家伙,怎么就是个男人!可惜!”   眉妩心想,紫塞这样的魔君都需要用诱惑手段去对付的家伙,必定比它厉害,当今魔域,除了祭鬼魔君,不可能有别人。   她笑道:“诱惑手段确实好使,不过人魔有别,并非同类,总有间隙,不如魔域的同伴来得亲近。若想诱惑,魔君不如亲自下场,何必假手于人?”   紫塞瞥向眉妩,仅仅一眼,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硬声道:“本座不会!”   眉妩勾唇一笑,上前一步,紫塞微退半步,她更近一步,指尖挑住紫塞的下巴,贴着耳廓轻声引诱。   “我可以教你。”   芳香的热气,一下子攥住紫塞的心脏,激烈地跳动。   脑海深处,涌上另一番场面。   那是紫塞初次拜访祭鬼,它想要同祭鬼联手控制魔域,却在祭鬼的威压下生生矮了一头,只能道出那句不甘的话。   “我想要站在您身后,亲眼见证您一统魔域。”   而它的真实想法,一直被压在心底。   它不甘心被屈居人下,它想要和祭鬼共分魔域。   如今感受身前的佳人,紫塞有种强烈的预感,它可以做到!   它有七情六欲,祭鬼也应有。   它抢先一步,得到情、欲的钥匙。   作者有话说:   紫塞被眉妩撩到,心动了,可惜它是个事业脑,更想把张敞的脸和眉妩的气质叠在一起,利用这个去引诱祭鬼。   注:青行的两句诗句不是原创。 第591章 591 平了   ◎报什么仇?你再说一遍◎   魔域。   日上中天,烈阳高挂。   一只平平无奇的魔兵游荡在大漠,走累了,索性消除人身形态,砰地化作一团魔气,随风飘动,漫无目的,飘到哪里算哪里。   突然间裹入一阵奇异气味的风中,黑雾化出鼻子嗅了嗅,好奇怪,魔域这么多年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有点瘆魔。   再闻闻。   咦?还挺带劲儿。   猛地吸一口,上头了。   算了,闲着也是闲着,瞧瞧去。   黑雾长出两条腿,走向气味来源。   一路上,尽是被气味引来的天魔,接连不断,首尾相继。   以气味来源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天魔都闻到味道,都聚了过来。   气味源头更是乌泱泱一片黑,成千上万的天魔前仆后继,冲向中央,还有方圆百里的天魔蜂拥而至。   “人!是人!”   “一个和尚,还有三个能吃,一个特别好吃!”   “看起来不太厉害的样子,打打看。”   ......   从黑雾间流露的剑光阵光,隐约瞥见四人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波斥候。   两万年前,坤舆界确立四大宗门地位的根基乃是天魔大战的不世之功,具体而言是四宗的配合。   无相魔门魔修为斥候,刺探敌情。昆仑剑宗剑修把天魔打烂成魔气,再有万佛宗佛修净化。大衍宗修士灵活运用符文阵盘,从旁协助。   第一波斥候没有共同抵抗天魔的经验,好歹凑个差不多的阵型,该有的都有。   除了无相魔门的胡子长老,三宗掌门都不是战斗型弟子,手脚生疏,拳法糟糕。   多亏数千年尔虞我诈的默契,才能在天魔堆里撑了一个多月。   昆仑掌门一面出剑挥斥天魔,一面不顾形象地咒骂。   “谁出门踩到狗屎?捅天魔窝了,没个消停。”   胡子长老大喘粗气,抓过几只天魔,撕开就吞。初来时他还嫌弃这样吸食魔气恶心,打了个把月,顾不得这么多了。   “这是魔域,可不是天魔窝?”   “魔域也不至于多天魔吧。”   大衍宗掌门取下废掉的防护阵,又换个新阵盘。   来魔域的时候,他把全副家当都带上,这个月来毕生炼制的阵盘符文全砸进去。   “全副身家都在这儿了。”   大衍宗掌门摸出最后一面阵盘,深深叹口气,“只能撑半个时辰。”   没了防护阵,他们真掉魔窟里头。   三人大惊失色,半个时辰完全不够他们干掉这些天魔。就算逃出去,立刻就会被天魔追上。   也不知这些天魔怎么回事,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马上就能确定他们的位置。   万佛宗掌门蹙眉道:“贫僧对不起三位,若不是贫僧执意......”   “别扯没用的话。”关系最差的大衍宗掌门打断他的话,“你又没逼我等来,再说,我等也不是为你来,而是为了坤舆界,为诸天万界。”   昆仑掌门点头,“放心,死了也赖不到你头上。”   胡子长老催促道:“别交代遗言,老子真快撑不住了。”   万佛宗掌门极力运转干涸的丹田,上前填补胡子长老的位置,指尖滋出丝缕佛力。   连轴不断的战斗,早已耗尽三人的灵气。除了能够吸食天魔的胡子长老,三人都是强弩之末。   自从进了魔域,就被天魔围攻。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漫天遍地都是天魔!   他们就这么整整打了一个多月,毕生的死战加起来,都没这次多。   大衍宗掌门掌门道:“没想到魔域是这么危险的地方,大意了!”   万佛宗掌门担忧道:“为了保护坤舆界,日夜同天魔作战,也不知依依怎么熬过来?”   昆仑掌门道:“鱼师姐可是昆仑的女剑豪,定是以杀魔修炼,日夜不辍。”   不远处,刚从麻将桌下来的鱼不依狠狠打个喷嚏。   半个时辰过去,阵盘崩毁。   他们灵气耗尽,体力不支,已经无法冲破重围。   胡子长老怒吼道:“大爷的和他们拼了,趁着老子自爆的机会,你们赶紧跑。”   大衍宗掌门摇头,“你们一个魔修、一个佛修最适应魔域,剑修实力最强。库存已尽,要自爆,也是我自爆。”   他们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也觉得这话有理。   然而一人自爆恐怕无法冲出重围,昆仑掌门也打算奉献自身。   大衍宗掌门和昆仑掌门摆出慷慨就义的豪壮神情,万佛宗掌门和胡子长老感动得泪眼汪汪。   鱼不依溜达到附近的时候,就见几个活宝拉拉扯扯。   四个加起来上万岁的老东西,哭得像话本里虐恋情深的小年轻恋爱脑一样。   “三位,在下先行一步,别忘了告诉宗门弟子,掌门死得光荣。”   “一路走好,我们绝不会忘你。”   “坤舆界永远记得你!”   ......   鱼不依一句话打断生死诀别的悲痛。   “什么味儿?这么冲!”   四人扭头见她,同时变脸,眼神涌上得救的希望。   大衍宗掌门急急停止疯狂运转的灵气,赶紧打断自爆的威压,经脉平稳,不碍修行,才松了口气。   “师姐!”   昆仑掌门当即跪了下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当年初入道途扯着师姐袖子的孩子。   “咱们得救了!”   昆仑掌门想安慰几人,回头就见万佛宗掌门掐个清洗诀,悄摸换身得体衣裳,扭着小腰,花枝招展迎了上去。   “依依呀,这些年过得可好?”   万佛宗掌门深情凝视她。   “你谁呀?”   鱼不依一把推开他,拉起昆仑掌门。   昆仑掌门感动得稀里哗啦,师姐心里还是有他。   他刚握紧师姐伸来的手,就被她来了个过肩摔。“师姐?”惊异抬首,剑柄迎面而来,正中鼻子,鼻血喷了一脸。   鱼不依一脸恨铁不成钢瞪着他,“多少年了,还是这么废,真丢昆仑的人。”   他扯着她的袖子求饶,“我是来找师姐的!”   “出来找我?出来丢昆仑的脸吧。”   胡子长老突然上前,挤在两人中间,死瞪鱼不依,“还记得老子嘛?”   万佛宗掌门叹气道:“依依连我都不记得,怎会记得你。”   鱼不依细细打量一眼,哼笑道:“怎么忘得了?油菜花嘛,害老娘丢那么大脸。”   “你还丢脸!老子才丢脸呢,被当众扇一巴掌。这次前来,就是为报那一巴掌的仇。”胡子长老指着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个时候,天魔的攻击愈加凶猛,铺天盖地的天魔俯冲下来。   四人都慌了,连忙握紧武器,打算逃跑。   鱼不依甚至没斜去一眼,抬手便是一剑,赫赫剑势倾天而下,荡清四方天魔,顶得过他们一个月的苦干。   她似笑非笑注视胡子长老,“报什么仇?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胡子长老连大气都不敢出。   三人的眼神在她们之间逡巡,心里默默为胡子长老哀悼。   啪。   胡子长老自扇一巴掌,咬牙道:“咱们两清,当年你打我一巴掌,今日我自扇一巴掌,平了。”   三人心里忍不住拍手,好一个能屈能伸的胡子长老。   万佛宗掌门小跑步上前,讨好得笑,“依依不记得我不打紧,我记得依依,咱俩可以重新开始。为了庆祝重逢,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打开储物袋,九百九十朵药门培育的玫瑰,芳香四溢。   天魔的冲锋突然厉害,鱼不依不得不又出了一剑。   “我说什么味这么冲,原来是玫瑰花。”鱼不依用剑尖挑起储物袋,往天魔群里一扔。   九百九十多玫瑰散了开来,鲜红花瓣漫天纷飞。   万佛宗掌门哭喊道:“我的一千灵石——”   胡子长老纳闷道:“你不是说花了一万灵石嘛?”   昆仑掌门骂道:“死性不改,过了这么多年,还想坑我师姐!”   天魔同时仰头,伸出黑手去抓花瓣。   鱼不依道:“怪不得这么多天魔聚在一起,像是捅了天魔窝一样,原来是好奇玫瑰花的味儿。”   这话一出,四人脑子转了过来。   原来魔域不是处处都是天魔,而是被玫瑰花味引过来的。   他们真的捅了天魔窝!   三人猛地转头盯住万佛宗掌门,一个多月的日夜苦战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剐了罪魁祸首。   万佛宗掌门挠挠头,陪笑道:“刚才你们都说了啊,大家为万界而来,死了也赖不到贫僧头上。”   呵。   三人冷笑,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群殴万佛宗掌门。   五人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四人鼻青眼肿。   万佛宗掌门被另外三人群殴,另外三人是被鱼不依打的,吵到她的耳朵了。   没过多久,第四波斥候,莫长庚和温潮生也被捡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外出巡逻的飞升修士回报,一对天姿国色的男女修士被魔君紫塞带回王城。   从沙地留下的暗号显示,她们是自愿跟过去的。   莫长庚两人作为最后出发的斥候,带来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半年后,万界将会送上一名修士飞升。   接引天光途中,两边可以获得短暂的交流。   至于第二波斥候,至今还在大漠深处打转。   李铁柱顶着炽热的烈阳,飞过一个又一个沙丘,飞不动了,一步一陷走在沙地。   大半个月过去了,别说人影,连只魔影都没有!   除了黄沙就是太阳,除了太阳就是月亮,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没有!   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他都不企望人,好歹来只天魔解解闷!   “啊——”   李铁柱不禁仰天长啸。   头顶传来责备的声音,“别嚷了,嚷得我头疼。”   李铁柱头上顶着花盆,花盆里头栽着多肉的原型,狗尾巴草有气无力恹在里面。   李铁柱骂道:“吵着闹着要来,来了又不肯走路,有本事下来走两步!”   左边叶片落下,自然垂下的叶鞘晃了晃,密棉的纤毛舒缓张开,另一边叶片上扬,如同撑着脸庞般扶住叶鞘。   “这可不行,皮肤若是变得粗糙,养回去就难了。”   “啊——”   李铁柱高高抬起花盆,就要往下砸。   “我坏了,你还不是要滋灵气养我。”   多肉的语气有恃无恐,“你砸,有本事你砸!”   李铁柱又高喊一声,悻悻把花盆放回头顶。   硬的不行,更硬的也不行,只能来软的。   李铁柱劝道:“世间不止有一种审美,白皙算美,小麦色也是。当下白皙美人已经过时,健康精壮的美人才是王道。”   多肉嗤笑,“你随便扯,反正我不会下来走一步。”   “欢喜禅那小子偷偷健身,我前些日子还瞧见他有意无意露出八块腹肌,往咱光腰后顶。”   多肉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咱光还摸了一把!”   多肉哼了一声,“骗鬼呢。”   叶片不留痕迹伸出花盆,迎向太阳,边缘干枯变硬,演变出凛冽的形态。   不断训练,日日变黄,逐渐变态,从叶片进化成刺状硬枝。   枯裂的部分脱离本体,落在沙地,却没有死去,团成球体,随风滚动。   一路行去,分身落了遍地。   一人一草也不知是好运还是坏运,走遍大半个魔域,也没碰见一人、一魔,每次都错过。   直到百年后,分身无处不扎根,遍布大半个魔域。   后来植物学家仔细研究,将其定名为新物种——风滚草   作者有话说:   呱呱:有什么问题,你说吧。   渣渣光:主角是谁来着。(笑眯眯)   呱呱:有话好好说,手刀收一下,顶着我肾了……   渣渣光:主角出不出场?   呱呱:出出出!下章就出! 第592章 592 嘿——哟!   ◎前辈放心去飞,接下来都交给我们◎   半年后。   九德界,万里江山图遗址。   第四波斥候身负传达讯息的任务。魔域和万界消息不通,联盟不知莫长庚两人是否见到飞升修士、有没有准确传递讯息,但是万界仍旧要按计划行事,送上一名修士飞升。   作为域外和万界第一次正式性面对面交流,历史性和重要性远远胜过前两次。   三光下界,证明飞升修士重回界域的可能性,揭开万界真相的一角。第二次在疏狂界,万界代表不相信【世界的终极】,全都满不在乎,迟迦陵飞升并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九音下界带来五千年的倒计时,促进万界结盟,推动诸天万界进入下一个篇章。   这次飞升,为魔域送去一名渡劫期修士不过是最低目标。   该修士不是作为个体,更是作为载体,为两边交流提供机会,以及作为载具送去战备资源。   储物袋技术早已成熟,容量庞大,样式繁多。携带私人物品、储存小宗财产,不在话下。   作为战备资源的存放容器,还是远远不够。   早在万界结盟的时候,众位代表回想迟迦陵飞升已经想到这点,派出各自界域的器修大能联手合作,尽快研究出大容量储物袋,不用考虑美观和方便,只需追求容量。   半年的时间不长,器修大能们集中灵感,研发出新的扩容技术,仍在试验阶段,容量大是大了,其他方面稍微欠缺还需完善。   器修大能们呈上实验方案,都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被否决,出乎意料的是界域代表们一致同意,唯有一点要求,保持绝密状态,飞升那日才能揭晓。   至于飞升的人选,万界代表都不太关心,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去的东西,以及他在接引天光争取的时间。   众多渡劫巅峰期的资格候选人并不这么想,在他们眼里这是一次千载难逢万年难有的机遇。   成功飞升,足以把他们的名字刻入界域丰碑。   作为域外界内的信使飞升,却能够让他们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诸天万界的历史必定浓墨重彩记录这一次飞升,着重描述这一次交流,他们的名字会彻底刻在万界史书。   为了争夺名额,各个渡劫期大能抢破脑袋,差点儿打起来。   联盟实在看不下去,反正谁飞都行,拍板让他们抽签决定,最后九德界的张双日幸运获得名额。   到了约定之日,九德界人山人海。   不仅有各界前来观摩的重要人物,更有一座座留影球和直播转播塔。   各个渡劫期修士也来了,妒羡盯着张双日。   在一盏盏聚光灯下,在一座座留影球环绕下,在一双双火热目光的注视下,张双日意气风发登场,满脸骄傲,抬手朝四方招呼。   秀了好一会儿,才走向飞升负责人。   和光同和郁看着意气轩昂的张双日,不约而同退了半步。   和光手肘撞了撞和郁的侧腰,低声道:“怎么办?你说还是我说?”   和郁保持得体的微笑,咬着字道:“坤舆界器修主导研发的新型储物袋,当然得你说。”   说完,和郁右脚一撤,就像往后溜。   和光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制在原地,“方案是咱一起拍板的,临阵逃脱不好吧,和代表。”   和郁握住她的手腕暗中使劲,想要摆脱束缚,“其他代表还不敢露面呢。”   明明是万界代表一致通过的方案,乌束时千一等人推脱缺席。她俩是此次飞升负责人,不得不出席。   两人互相较劲,脸上依旧维持完美的笑容。   和光道:“贫僧说也行,等会接引天光的锁阵,和代表来。”   和郁想起那个阵法,心想早死早超生,手下卸了力气,“那在下先来。”   “辛苦和代表。”和光刚松开手,就被他紧紧拉住。   和郁笑道:“当不得这句话,和光代表也要辛苦,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直到张双日走近才散。   张双日仿佛登上人生最高峰般满面春风,冲两人笑笑,伸出右手,“战备资源的储物袋呢?交给老夫吧。”   和郁先是拄着没动,被和光撞了撞后腰才狠下心来,接过张双日的右手,重重晃了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魔域何等危险的地方,师叔祖仍旧愿望,真是诸天万界的恩人。”   和郁的恭维,恰好说到张双日心底。张双日很是受用,心里更是笑开花。   马屁拍了许久,饶是张双日也有些惭愧。   “闲话到此为止,师侄孙快把储物袋拿出来吧,别耽搁时辰。”   和郁忽地收住笑容,正色道:“师叔祖可想清楚了?如今还有反悔的机会,还有其他渡劫期修士在场。”   旁边的渡劫期大能们听见这话,没想到自个还有顶替的机会,自告奋勇,摩拳擦掌要把张双日弄下去。   张双日急了,忙道:“扯犊子!这种事儿还能反悔?你当老夫是什么人?说了飞升,绝没有二话,今日老夫飞定了!”   和郁笑笑,“师叔祖一诺千金,那在下就放心了,请师叔祖接过储物袋。”   张双日笑着伸手。   旁边的渡劫期大能们纷纷抻直脖子看过来,革命性的扩容储物袋会是什么样?手镯?项圈?还是普通袋子形状?   代表双方的第一次物资传送,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当那身绿白相间的衣服呈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不像是日常穿的衣袍,倒像是酒楼店铺揽客的玩偶服。   张双日嫌弃地捏起玩偶服的手掌部分,纳闷道:“蹼?这是个啥呀?”   和郁和善地笑道:“青蛙呀!不久前在下不是问师叔祖最喜欢什么动物吗,这才特意制成青蛙服的模样。”   张双日回想起来,长哦一声,笑了。   “这是飞升纪念的吉祥物吗?师侄孙有心了。”   和郁的笑容僵住片刻,艰难道:“不,这就是储物袋。”   “什么?”张双日的声音因惊讶而尖锐。渡劫期修士望了过来,全都表示不解。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和郁仿佛头上压座大山,解释的话没了情绪和尊敬,和书面文字一般官方生硬。   为了尽量容纳物资,携带的体积绝不会小,腰袋、手镯、项圈都配饰,都不如衣袍的占地面积大。衣袍鼓得越大,内部的体积越大,容量则越大,这就是做成中空衣袍的原因。   玩偶服选择青蛙,张双日最爱的动物。   和郁取出青蛙头套,塞进张双日怀里。   “简单来说,师叔祖要穿着它飞升。”   张双日怔愣住,瞳孔散漫,嘴巴微张,没能回过神来。   其他渡劫期修士大笑出声,幸好他们没抽中!不然丢脸丢大发!   张双日高举青蛙头套就要往下砸,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忍住,眨着眼睛,磕磕绊绊说道,“不是,这什么意思?师侄孙,你答应给本座风风光光送行!”   和郁大臂一挥,指着纷纷拥拥的看客,指着铺天盖地的直播球,笑道:“师叔祖,这还不风光?”   张双日气黑了脸,“你故意整我?”穿着这玩意儿飞升,还不如在深山老林飞。   “师侄孙不敢,这是坤舆界主导研发的。”   和郁挽过和光的臂膀,强硬把她往前拉,“和光道友,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和光踩住他的脚尖往下碾,传音道,【为何拖贫僧下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真顶不住了,师叔祖的眼神要活吞我一样。】   她暗中掐住他的侧腰,狠狠一拧。他闷哼出声,手下不禁松了气力。她趁机退后,避开张双日的眼神。   “坤舆界代表!”   张双日咬牙切齿喊她,和光也不好避着,从和郁身后探出脑袋,装出和气的笑容,用欢快的语气叫了一声。   “呱~”   和郁没想到她会蛙叫,一下子笑出声。   张双日也惊住了,怒气没攒住,散了。   紧张的气势,忽地消失。   木已成舟,张双日没法反悔,只能接受。   他不甘不愿穿上青蛙服,幸好头套完全挡住脸庞,没有把委屈的神色展露出来。   走入阵法,准备飞升。   和郁手肘撞撞和光,用看好戏的眼神斜睨她,“轮到你了。”   她长长舒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扬起明媚的笑容,走到阵法边缘。   “张前辈,还有件事要和您说明一下。”   张双日刚刚松开束缚,汹涌澎湃的灵气冲入丹田,修为突破渡劫巅峰,心态堪破,只等接引天光。   听到喊声,他疑惑望去,瞧见她那张同和郁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心里顿感不妙。   这两个瓜娃子肯定还有事瞒着他,不过他都这样飞升了,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和光解释道:“接引天光时间短暂,为了双方能够深入交流,不得不拉长接引天光持续的时间,也就是您飞升的时间。”   “从没听过能延长飞升时间,老夫又不能飞一下停一下?”   张双日更加疑惑,用怀疑的口吻道,“你们莫不是坑老夫?”   和光道:“灵气术法确实不行,但是能用物理方法拖延飞升时间。”   张双日心里慌了,连声音都有些抖,“物理方法?”   “天枢阁古籍上说接引天光存续的时间乃是修士从地面到达穹顶的时间,简单来说只要您飞得慢一点儿,接引天光就出现得久,飞升修士也能下界更久。”   “可是进入接引天光,一切都不受老夫控制。”   “前辈放心去飞,我们负责延长时间。”   和光拍拍掌,弟子们重重点头,得令开阵。   一根根锁链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扑向张双日,五花大绑牢牢捆住。以免伤到他,在青蛙服外施展小型防护罩。   以张双日为中心,九十九根锁链延展出来,仿佛严密镇压的魔头。   “这要干什么?”   张双日惊住,刚想阻止他们,天际泻下一丝白光,接引天光落下,身体缓缓浮了起来。   和光目光扫过下方众人,高声命令道:“诸位按计划行事。”   “啥计划呀!”   张双日急得变声,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腰部传来拉扯的感觉,所有锁链猛然绷紧,铮铮作响。浮空的身体猛地顿住,同时受到两股力道。   一股是天道的牵引之力,一股是下方的拉扯之力。一上一下,把他定在半空。   手执锁链的弟子们一面拉绳,一面吆喝鼓劲。   嘿——哟!   嘿——哟!   天道之力强了,他便升上去。下方力道猛了,他被拉下去。   他好像拔河比赛的红绳,上上下下,摇摆不定。   一时之间,方圆百里都静了,只有嘿哟嘿哟的鼓气声。   众人遥望半空的青蛙,又可怜又好笑。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噗嗤出声,全都笑得满地打滚,连留影球都摇晃不止。   渡劫期大能们想得更深一层,他们差点成了那个倒霉的青蛙!   这哪是作为诸天万界的英雄飞升,明明是当众献祭的魔头!   没抽中签,真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在诸天万界的注目下,以那种方式飞升,哪怕足以树碑立传,也是终生的污点!   渡劫期大能们神情淡然,藏在袖中的手用玉牌给界内代表发讯。   他们绝不能这样飞升!倘若下次还没改进,谁愿意飞谁飞去!   乌束时千一等人收讯,无不应声同意,接着发讯给各自界域的器修阵修们 ,要求他们立刻改进方案。   于是,压力又给到器修阵修身上。   话说另一边,解万图下界的时候,就见半空悬着一只蠢钝憨厚的青蛙,五短身材,四肢乱舞,破口大骂。   “老夫饶不了你们,竟敢让老夫受如此奇耻大辱!”   “和郁、和光,首字是和的没一个好东西,老夫记住你俩了!”   “你俩有本事一辈子别飞升!老夫要让你俩在魔域裸、奔!”   ......   下方,和光和郁肩头并列,深深鞠躬,腰部几乎呈九十度直角。   “确实过分了,前辈好歹是个渡劫期大能。”   “目前技术有限,没有办法。方案是万界代表一起定的,怎么就推咱俩出来顶锅。”   “前辈,对不起。”   ......   和光偷摸上瞥一眼,道歉道到一半突然笑出声来。   和郁斜睨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笑容从一人脸上传染到另一人脸上。   两人笑得背都在抖,肩膀互相碰撞。   解万图落下时,两人连忙收起笑容,装模作样咳嗽几声,摆出严肃的脸色。   三人简单道过姓名,紧接着商讨正事。   一枚新的留影球飞了过来,对准三人的面容,当作第一次正式交流的会议记录,以备日后刻录散给万界。   三人神色庄严,举动端正,言语恰当。忽略后方的大青蛙和脏得出奇的骂声,这个会议完全可以作为教学材料传授后辈。   首先,解万图用简单扼要的语言说明魔域的形势,以及飞升修士当前的困境。   接着和光说明万界的状态和未来几年的发展计划,双方必须先有个大致的了解,才能更好促成合作。   解万图从怀里取出一沓文件,递了过去。   “魔域资源短缺,急需物资都列在上面。”   和光迅速过目,都是建造基地的战备物资,并无个人所需的物品。若是魔域资源缺乏,那个人物品只会更加匮乏。   她直直注视解万图,问道:“前辈还需要什么?不必拘谨,尽管说,我等必定竭尽所能。”   解万图勾唇微笑,“小师父果然善解人意,我等自恃身分,不好出口,就等小师父这句话。”   他又递来一张纸,纸面各种笔迹,有的清新飘逸,或是苍劲有力,有的龙飞凤舞,有的潦草如鬼画符......   开头即是九音前辈的大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酒!】占了半个版面。   【酒!酒!酒......】一连写了九十九个,看得出她的执念。   【再不送酒上来,老娘把酒神像砸了!】   缺酒之严重,念酒之深,恨不得把酒神像重新抢去魔域。   第二行是千壑界的冷尊道人,只有四个字,遒劲有力。   【给她送酒。】   第三行是疏狂界的迟迦陵,专门写给艮目。笔画黏连,看起来写得很急。   【快把我早年酿的酒送上来,再多买些,能买多少买多少,我快被姑奶奶打死了!】   第四行字潦草得不堪入目,和光曾在无相魔门的档案见过,乃是开山祖师厉无咎的笔迹,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七洞天的库房有副白玉麻将,别搁在那儿生灰,送上来。】   第五行字更眼熟,万佛宗的老文件经常有这位的签名,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停笔却往往入木三分。   【三光:《人外控佛修绝对不会输的恋爱喜剧》全集出完了吧,当年本座飞得太早,还没看完,全送上来。最近还有什么热门话本,也寄点上来,关键词人外控、哺乳海族、佛修男主、竹马赢过天降。】   和光:卧槽!师祖好歹遮遮呀,顾剑尊知道过了整整两万年您还惦记他老婆的事儿吗?   和郁指尖按住文字,不解道:“人外控是什么?”   和光连忙拍开他的手,“别问!你还小,不能接触这些!”   和郁又道:“三光是你的直系师祖吧。”   和光心里默默尴尬,师祖您的隐私嗜好都被人看光了。   【备注:本座最厌天降压过竹马,若是混进一本,呵。】   和光感慨道这么多年了,师祖还是没过了那道坎儿。她都能想象到师祖气得咬手绢的模样。   明明是我最先遇见鲸落,明明是我和鲸落并肩作战,为何顾钧座一出现......   许是憋了多年,万界修士都诚实写下需要的慰藉物品,不惜暴露难以启齿的嗜好。   紧接三光祖师爷,便是顾钧座的留言。   【当年飞升前落了些私人物品,劳烦一起送上来。】   按理说,飞升会尽可能带走所有东西。   和光觉得这话没头没尾,顾剑尊暗示些什么,她却不是那个被暗示的人,只有那人才懂。   她得回去问问。   ......   最后一行笔迹游云惊龙,出自昆仑剑宗的剑豪鱼不依。   【叫贺道台上来,老娘要报当年的毁剑之仇。】   于剑修而言,佩剑如爱人,断剑之仇,犹如杀夫之恨。过了几千年,鱼不依仍旧过不了这关。   此时,被拉扯得筋疲力尽的大青蛙已经升至天际,马上就要突破穹顶。   时间不多了,双方抓紧协商紧要事情。   最后一件便是约定下次飞升的日期,域外送来魔域地图和势力分布图,和光保证下次会集齐物资一齐送上。   作者有话说:   魔域,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只绿油油的玩意儿蹦了过来。   众人:这是个啥呀?!   大青蛙:你们好,我是徒孙为你们预定的七夕青蛙,现在我要开始叫了,孤寡孤寡孤寡孤寡——   众人大骂出声,狠狠揍了上去,顾钧座揍得最狠,三光揍得最多   ——————   半日后。   飞升视频传播整个诸天万界,标题名【青蛙的逆袭】 第593章 593 邀宠   ◎不是不行,是不会吧◎   九德界。   会同馆,清幽小院。   和光推门进房,退去侍者,用玉牌给明非师叔去了道声讯。   【飞升任务已完,这儿还有些善后事宜,以及许多事项需同和郁商量,至少需要一个月。宗内事务全权托给师叔,师侄索性暂且留在九德界。】   她脱去外袍,翻上窗边的软榻,支起窗棂。   浅灰的月光淋进屋内,寒凉的夜风一吹,裹入婉转悠长的琴音,在耳畔缭绕不去。   窗棂大开,一幅月夜美景映入眼帘。   圆月高悬,万丈月辉倾泻而下,流过蓊郁苍翠的松柏和瑰奇玲珑的假山,淌过叮咚清脆的潺潺流水,被袅袅琴音引向亭阁楼台。   清冷的月辉浇在古琴,根根细弦闪过涔涔冷光,骨节分明的手掌悬在琴弦,修长手指轻轻拂过,一勾一挑,如珠落玉盘。   天光忽暗,指尖骤快,宛如高山流水,动人心弦。   月光忽亮,斜斜照入亭阁,勾勒温润如玉的气质。   和郁一身青衣,玉佩琼琚,发丝半束,随性飘逸。   似乎注意窗内的眼神,脸庞微抬,温文儒雅的目光递了过来,满眼的深情亮光远胜皎皎月光。   小院墙角。   书童阿流时刻关注高空的天气,不让一片阴云遮挡圆月,皎洁月光洒下来,营造幽美旖旎的月色氛围。   阿芳点燃熏香,急摇蒲扇,算准角度,估测风力,挥向窗台,务必勾住动摇室内之人的心神。   和光斜倚窗沿,静静凝望亭阁,眉目沉吟。   一曲终了,和郁才回望,启唇笑道:“如何?”   和光拍拍掌,面无表情说道:“挺好。”   她不识音律,鬼知道好不好,出于礼节意思性赞叹两句。不过,总觉得没洲九弹得好听。   和郁心下大喜,以为有戏。   月下美景,幽深院落,熏香缭绕,氛围到位,孤男寡女,万事俱备!   “和光何不出来赏玩月色,也不辜负良辰美景。”   他微微侧首,以最俊俏的角度扬起最完美的笑容,用最动听的音调发出最动人的邀请。   没想到她冷淡地蹦出四个字,“你很闲吗?”   “啊?”   和郁怔愣片刻,僵硬笑道,“还行吧。”   和光挥挥公务文件,直言道:“事不宜迟,咱们今夜就办公吧。”   “啊!”   和郁抬手扶住眉心,声音忽地有气无力,“连日来通宵工作,在下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有心无力。”   和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那你还有心力弹琴?”   铮地一声刺耳弦断,和郁装作虚弱的样子咳了咳,“奏琴乃是修养,方才一曲已然用尽最后的心力。”   “啧,什么身体素质。”和光嫌弃撇嘴,“去和乌束好好练练吧。”   她扶住窗棂,就要关上。   和郁忙道:“不妨再听一曲?”   “吵死了!”她丢下这句,哐地合上窗户。   满窗月辉被排出房间,如冰冷的尖锥散射开来,刺得和郁透心凉。   他怔怔望着窗扉,许久都没回过神。   阿流和阿芳走来,满脸疑惑。   “坤舆界代表太不解风情了吧,她是不是没懂公子的意思?”   “听说她是个事业脑,对情爱没兴趣。”   “不会吧,她不是有好几个相好吗?那啥魔门少主、人外邪修。”   ......   和郁从桌下取出留音球,重新播放方才的琴乐,高山流水,极为悦耳。   “如此动人心弦,怎么就没打动她呢?”   又换了一首,好似千军万马奔驰沙场,荡气回肠。   “莫非她喜欢这种类型?”   阿流劝道:“公子,这应该不是琴乐的问题,或许她没懂公子的意思。”   阿芳道:“又或许她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和郁咀嚼四个字,“那该如何?”   阿流道:“大家不是暧昧不清的小年轻,也没推拉扯扯的时间,公子不如直接点,脱光衣服,爬上她的床。灯一拉,天一亮,生米煮成熟饭!”   和郁脸色登时沉了下去,眼神不悦。   阿芳连忙咳嗽两声,重重敲了阿流一下,板起面孔教训道:“你当公子是什么人,怎能做这种不堪之事!”   阿流醒悟过来,忙不迭换上肃然的神情,“小子失言。为了争取坤舆界,为了讨好和光代表,公子迫不得已曲意逢迎,才会这样。这是为了九德界的利益,为了界域的未来,公子大义!”   和郁微笑点头,“献媚邀宠,世人所不齿,在下怎能为之。”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扭扯衣襟,往下拽了拽。   书童当即懂了和郁的意思,笑道:“公子可想更衣?前几日送来一批新衣袍。”   阿流在前带路,阿芳落后恭维。   此时,无波界弟子敲响房门,送上一壶酒和一封信。   启信一看,落款乃是无波界代表时千一。   【坤舆界代表辛苦了,特意送上美酒一壶,为您助兴。公事无尽,注意劳逸结合,些许放纵也无妨。人有欲望,解药送上门,不如躺下享受。】   说话没头没尾,和光翻来覆去过目几遍,除了那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打开酒盖,馥郁的芳香弥漫室内,勾起欲望,催动心神。其效力,远远胜过红袖招的迷魂香。   她不禁笑笑,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些有趣的事儿。   半盏茶过后,门又敲响了。   来人是盖德界使者,带着五尺左右的大箱子,从外看不出里面。   “素闻和光代表劳心费力,鲜少休憩,我界代表特送此礼,权作慰藉。”   和光淡淡点头,“放那吧,替贫僧表达谢礼。”刚想挥退,就听得使者暧昧笑了一声。   “我界代表说,要您亲启。”   她上下打量使者,视线转移到箱子,用玩笑的语气道:“该不会是炸弹吧。”   使者眨眨眼睛,笑容愈加暧昧,“说是炸弹也行,定能炸开您的心。”   和光又瞥眼信纸,想必时千一早知此事,还来信劝告自己,看来这封礼物很重哪。   “有意思。”   她缓缓起身,绕着箱子转了一圈,站定正面,屈指敲了敲。   里面忽地泻出一丝低沉的笑意,声音极为耳熟。她心神一动,忍不住睁大眼睛,恰好对上使者的笑容。   “请代表打开,定不会让您失望。”使者稍稍让开身子。   和光握紧木门,猛地拉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贴近,她下意识退后半步,警惕抬头,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庞跃入视野。   “师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抖了抖,连呼吸都散了。   一模一样的容貌,根根眉毛的走势长度都不差分毫。   剑眉星目,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玄色发冠,一袭僧袍端端正正,白衣胜雪,明明是个屠尽四海的杀戮禅,却掠尽天下的温润儒雅集于一身。   他垂眸望她,温热的吐息扑在睫毛,语气一如往昔,“光啊......”   一时之间,和光脑子如浆糊般乱,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自嘲般的笑声,“呵。”   使者弯腰低头,恭谨道:“代表可满意?”   “盖德界代表有心了,这份礼物,贫僧收下了。”说话时,她都在看他,不舍得移开一眼。   她抚上他的眉眼,缓缓滑过脸颊,捏住下巴,左右偏移,细细审视,太像了。   一指一指按过喉结,抚过锁骨,落到衣襟。   她淡淡道:“脱了,我瞧瞧。”   使者猛地睁大眼睛,悄悄瞄了一眼。   没想到听见这虎狼之词,他还没走呢!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衣襟,轻轻笑笑,“师叔觉得光更想亲自动手。”   和光真笑了,喃喃道:“连性格都这么像。”   她一把撇开他的手,握住腰带,猛地一拉,僧袍哗然落地,里衣懒散敞开,隐约露出胸膛的黑色纹身。   他还是那么笑,“不敢了么?继续啊。”   激将的手段,停顿的笑意,一点点勾起她脑海深处的回忆。   她捏住衣襟领口,用力扯开,嘶地尖响,白袍尽裂,一丛丛曼荼罗跃然而出,暴起爬满胸膛。   朵朵妖冶绚丽的黑花交织缠绕,根根花藤回旋漫射,一直延伸到双臂,挤满肌肉紧实的腰腹。   她点在精致的锁骨,指尖顺着花藤一路往下,在腰腹流连不去。   他笑道:“还满意么?”   她也笑了,“深得我心。”   使者急忙扭头,强忍鼻血,低声道:“在下先行告退。”   生怕两人干柴烈火,连问候的手势都没来得及做,疾步撤出房间。   恰在这时,书童阿流提前过来探路,瞧见房内的艳情,火热的局势一触即发。   卧槽,被人截胡了!   阿流连忙给和郁发讯,【公子再不来,连脚趾都捧不上了!】   “师叔”走出箱子,低笑道:“光想怎么玩?”   和光顺着曼荼罗的纹身抚摸,“能怎么玩?”   他握住她的手,“光想怎么玩,都行。”   她用腰带环过他的脖颈,拉他低下头颅,“这可是你说的。”   一手拽着腰带,拉他去软榻,脚尖踢过门扉,重重合上。   她把他推倒在软榻,翻身爬上,用怀念的口吻道,“我和师叔初次相见是在执法堂大殿,他给了我三下。”   指尖顿在他肾部,往下按了按,“就在这儿。”   他心神一凛,升起不详的预感,“等等。”不会吧,玩得这么大?   她食指按住那儿,不住打圈,“不行么?”   他硬着头皮应声,“行。”内心欲哭无泪,代表,这和您说得不一样啊!   和郁收到讯息,推门闯入,就见那位礼物跪在地上,双手被腰带绑在后方,整个人仿佛犯人审问的姿势。   上半身裸露,殷红的酒液浇了一身,淌过丛丛曼荼罗花瓣,连白裤都红了。   双眼迷离,深深陷入酒液的助兴功用。   和光居高临下俯视,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执着酒壶倾倒,又浇了他一身。   馥郁的酒香紧裹两人,氛围绮靡旖旎。   这副女上男下的画面,一下子戳中和郁的心,把他钉在原地。   一时之间,别说问候,连呼吸都凝滞。   和光闻声斜睨,则见和郁衣领半开,精瘦的胸膛半隐半现,额头环圈白布,好一副纤弱公子的形象。   她收回眼神,自酌一口,声音带着醉意,语气散漫,“你不是身体欠佳?”   和郁故作姿态咳嗽,“好了大半。”   “半夜前来,可有要事?”   “听闻盖德界代表送来大礼,特来瞧瞧。”   和光捏住“师叔”的下巴,转向门扉,“瞧清了吧。”   和郁见那张一毫不差的脸庞,心下焦灼,“瞧清了。”   “那你可以走了。”逐客令下得毫不犹豫。   和郁反手关门,扬起温润的笑意。   “看起来很有意思,加我一个,如何?”   和光斜眼睨视,从上到下端详和郁,眼神落在他脸庞,歪头笑了。   “阁下是九德界代表,怎能如此,于理不合。”   和郁抬步走来,扯动衣襟,每近一尺,胸膛袒露一分。   “无妨,今夜都听你的。”   待和郁近身,她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后了些。   放下酒壶,脑海清醒了些,抬眸望他,又问了一遍,“真听我的?”   和郁挤在她和“师叔”中间,遮挡“师叔”的面容,深深凝视她,郑重点头。   房间的一幕幕,全都通过镶嵌酒壶的留影球,直播到无波界某处酒楼。   时千一不忍细看,啧声道:“没想到九德界代表竟是这样的人。”   盛明华道:“早在疏狂界大战,他就对坤舆界代表图谋不轨。你是没瞧见她给他疗伤,他大庭广众叫了出来。”   时千一凑头过来,调笑道,“是那个‘叫’吗?”   盛明华撞了撞她的肩膀,“就是那个‘叫!”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客气大笑出声。   九德界的翩翩公子,居然能这么骚!   两人笑得瘫在软榻。   数个俊美少年侍候在侧,锤肩敲腿,按摩推拿,喂酒喂果。   时千一劝告和光的话,她们俩早就开始享受。   门外。   云谏窥得房内的情形,紧紧握拳,内心酝酿好一会儿,松开拳头,把衣襟往下拉了拉,才敲门进房。   说回另一边。   和光松开“师叔”,挥掌敲晕,抱去床上。   然后,在和郁期待紧张的目光下,拉着腰带,把他拉去窗台的软榻,支起窗棂。   清冷的月辉浇进来,和郁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他咽了咽喉咙,故作镇定,“原来和光喜欢刺激的。”   开窗行事,他能做到吗?院落没人,肯定不会被看到,放心!   她驱散满室的酒气,倒了杯茶,递给他,“不要紧张。”   和郁快速灌去,“在下不紧张。”别抖!千万别抖!   他伸去右手,示意她递来手。   她了然微睁眼睛,从桌下取来文件,放入他手心。   和郁傻了,“这是什么?”   和光道:“公务啊!你不是说身体好了大半吗?那就开干呗。”   和郁挤出僵硬的笑容,“春宵一刻值千金,公事不妨推到明日。”   和光直直注视他,眼神闪过不悦,“你不是说今夜都听我的吗?”   “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终生的君子教养,和郁说不出来。   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凝结胸腔,化作一声压在喉咙的痛喊。   门外。   偷听墙角的阿流阿芳只听到这一句喊声,后面就没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全是疑惑。   “公子那啥......是不是不行啊?”   “不是不行,是不会吧。”   “公子不是看过春宫图了么?怎么还不会?”   “春宫图都是意象画,还不如小人书呢,简单明了。”   “那怎么办?把小人书从门缝塞进去?”   “再等等,公子不会,坤舆界代表应该会吧,她都收盖德界的礼物了。”   守了整整一夜,门都没开。   两人大喜,公子不是不会,肯定是里面开启隔音罩。   不然她们怎么还不出来,总不可能在办公吧。   三日后,门还没开。   两人感动涕零,公子太棒了!   九德界肯定能超过疏狂界,获得坤舆界的青睐。   五日后,门还没开!   两人慌了,公子牺牲太大,不会精尽人亡吧。   七日后,门他丫的还没开!   两人面色苍白,立刻去查坤舆界代表的底细,她该不会辅修欢喜禅吧?   时刻盯住公子的命牌,命令医修待命。   十日后,门终于开了。   和光率先走出房门,精神气爽,大大伸了个懒腰。   一个月的公务,十天就干完了,值!   她连声招呼都没打,径直回了坤舆界。   阿流阿芳望着她决绝的背影,震惊失色,连温存都没有,拍拍屁股就走人?   两人急忙走近房内,就见和郁瘫在软榻,眼窝深陷,一副被掏空的模样。   阿流直接跪了下去,为公子抱不平,“她怎能这样,吃干净就走,始乱终弃,什么人呐!”   阿芳骂道:“小的这就把她追回来!”   和郁吓得回魂,口不择言,连脏话都蹦了出来。   “让她滚——赶紧滚——”   整整十天哪,日夜不断,分秒不停,累了就嗑药,困了扇巴掌。   他都不知道怎么扛过来的!   和郁欲哭无泪,体内最后一滴水都熬干了! 第594章 594 拜师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坤舆界。   盛京,谢宅偏院。   寒霜凝了一夜,堆在满是青苔的墙头,压在苍翠欲滴的树梢,低低浮在半空,如浸透冰水的棉被,沉沉覆压院落。   剑刃斩破严霜,一剑接一剑,挥了整整一宿。   丹田催发的气力蹦出胸膛,涌过喉咙,冲出嘴巴,一剑一声,声音逐渐尖锐,气势却萎了下去。   初阳穿破霭霭霜雾,爬过森森高墙,笼罩谢瑶。   直刺出剑,捅向三丈外的石盘,剑势擦过石盘边缘,投在后方的墙壁。   没中!还是没中!   淡金的阳光闪过剑刃,射向她的眼睛,好似被刺痛一般,她怒吼出声,重重扔开剑。   膝盖被寒霜压住,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耳畔又想起医修的话,在脑海徘徊不去。   断臂并非无药可救,但她治得太晚。盛京的大战,加上等待救援的时间,耽搁最佳时间。   右臂重生,不妨碍日常生活,可她偏偏是剑修。   经脉断了许久,重新续连,再也回不到以前。   谢瑶直直凝视剑刃,过了许久,流尽最后一滴眼泪,用力擦干满面泪痕,捡起剑刃,缓缓起身。   拍掉泥土,打理衣袍,恢复平日的姿态,走向主宅。   站定门外,轻声道:“求见家主。”   谢家家主结束修炼,运气回神,招她进门,和蔼问候日常生活,才询问今日前来的原因。   谢瑶微微弯腰,恭谨道:“我想断绝识海联系,从此和谢琰分道扬镳,各自修行。”   谢家多出孪生子,修炼心法十分特异,要求孪生子修习一样的功法,修炼进度必须一样,精确到每一小阶,就连心魔也是如此。   断绝识海联系,必会伤到孪生子的身体。   她剑道已废,难以更进一步,往后只会拖累谢琰的道途。   谢琰不修谢家心法,修炼进度会慢些,但以他的资质,在剑之一道会大有所为。   谢家家主的视线移向她的右臂,笑意缓缓收起,用严肃的语气道:“你可想好了?”   谢瑶左手抚上原来的断口,紧握许久才松开,轻轻点头。   谢琰闻讯而来,就见谢瑶跪在地上,对着上首的家主高声道,“我心意已决。”   “决你个鬼!”谢琰未曾细想脱口而出,冲到面前,狠狠瞪住她,大吼道,“你问过我嘛,你就断?”   谢瑶避开他的眼神,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谢家家规,断绝识海联系只需一人申请,无需双方同意。”   只要有一人不愿,孪生子的功法则修不成。   “别提家规!咱俩出生就在一起,你和坤舆界所有人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都没和我长!这种时候你跟我提家规,你有没有心哪!”   谢琰握住谢瑶的右臂,就要拉她起身。   谢瑶右臂颤动,重重甩开他的手。   “走啊!非要我抱你?”谢琰蹙眉盯住她,她的眼圈在他的视线下渐渐红了。   他从没见过她哭,哪怕是受了重伤,赴死、断臂,也没掉过一滴泪。   他一下子慌了,连声音都在抖,“哭什么?我不拉你就是了。”   刚松开,她突然拉住他的手,撸起她的袖子,露出右臂断裂重连的痕迹。   她执起他的手触碰伤痕,“这只手废了,拿起剑也成不了剑修,往后我就是负担,只是你的拖累。”   谢琰忽然笑了出来,心里瞬间不慌了,“我还以为你看上哪家小白脸不要我了,原来就这事儿。”   “别嬉皮笑脸。”谢瑶直直注视,认真道,“谢家功法两人一心,不断绝识海联系,你也做不成剑修。”   “那就不当呗。”谢琰轻巧地说道。   谢瑶道:“不要意气用事,事关道途,这很重要!”   谢琰蹲下身子,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我没有闹脾气,你当不了剑修,那我也不当了。”   他执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深深凝视她的眼睛,“对我来说,你比劳什子剑修重要,也比道途重要。”   未曾预料的表白,宛如一朵朵绮丽绚烂的烟花,在黑幕般的心底璀璨绽放。   谢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回应。   上首,谢家家主看着这一幕,羞得扭头,老脸浮上薄红。   若不是顾及家主的脸面,他真想给她们拍小手手鼓掌。   静室清幽,氛围正好。   谢琰想给她一个爱的抱抱,慢慢贴近身子,冷不防被她拍了一巴掌。   他捂住脸颊的红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你牙齿上有菜叶。”她淡淡说道。   他反应过来,划出水镜,“刚刚鲲哥给了个包子。”当着她的面龇牙抠牙,没有一点心里负担和尴尬。   她嫌弃拉开距离,“还有股臭味。”   “香菜包,老香了,你闻闻。”谢琰故意龇开大牙,显在她眼前,惹得她又给几巴掌。   哪怕是孪生子,兴趣口味也大相径庭。   谢琰爱香菜,谢瑶忌荤腥。   此时,他调皮用香菜叶子逗趣,她毫不留情反击。相伴一生的交情,她们轻松放下刚才的摩擦纠纷,感情回到以往。   谢家家主咳嗽几声,唤回注意。   两人收手,乖乖站好,听从吩咐。   谢家家主道:“人生苦短,不可耽搁修行。既然放弃剑道,你们往后修炼什么?”   两人大眼对小眼,还没有头绪。   “阿瑶右臂不够灵活,许多武器道法都不可,刀修、锤修、斧修等全部排除,直接施法的道脉最佳。”   谢家家主眼神一亮,“修佛怎样?”   魔域已通,那儿定是诸天万界的未来,佛修是蒸蒸日上的热门行业。   谢琰皱着脸面摇头,“佛法辅修就得了,作为主修总觉得会得病。”   谢家家主问道:“什么病?”   谢琰道:“神经病。”   谢琰脑海浮现以往见过的万佛宗众人,笑得慈祥、双手染血的和光,眼角通红、爬都要爬去赌坊的菜瓜,摇头晃脑、一会儿说个没完一会儿又紧闭嘴巴的尤小五......   谢家家主则想到嗔怒禅主李铁柱,一边道歉,一边痛下黑手,皱着老脸好似被揍得是自己。   谢家家主想起当年大庭广众之下被吊打的自己,每每都是一把辛酸泪。   “神经病呐。”两人异口同声给佛修下结论。   谢家家主道:“阵修?符修?”   谢琰仍是摇头,“我看着鬼画符就头疼。”   谢家家主上下打量谢琰,也是摇头。谢瑶估计行,谢琰这脑子,肯定没法。   “土系法术?水系法术......五行道法?”   谢家家主提出数个方案,说尽大半个修仙道脉,没一个得到谢琰的肯定。   谢家家主累了,“总不能不修吧,你想修什么?自己说说。”   谢琰眯缝眼睛,思虑许久,猛地睁大眼睛,瞳孔放出精光,从怀里取出一根红线。   谢家家主怔了怔,“这是......”   谢瑶想起来了,盛京大战时在鬼樊楼入口。   谢琰轻快地挥了挥,语气期待,“怎样?”   谢瑶笑着点头,“试试呗。”   两人即刻前往鬼樊楼入口,角落的人偶修缮过,破烂不堪的黑袍被红线缝补好了。   每有行人经过,人偶便会扬起热情到狰狞的笑容,用僵硬的语气道出那声广告词。   【独门暗杀,一击毙命,化神以下,谢绝还价。如有兴趣,咨询残指。】   两人稍稍走近,人偶手舞足蹈迎了上来,能力进阶不少,能够主动搭话了。   人偶搓着小手,“客人办理什么业务?小本买卖重新开张,今日大酬宾回馈新老顾客。”   “我们不是找你杀人。”   谢琰刚说完,人偶脸上的笑容就隐了下去,收起乱舞的手脚,重新缩回角落。   变脸之迅速,离开之飞快,谢琰两人不由得惊住。   谢琰走近,拿出红线,解释道:“还记得吗?盛京大战的时候,你说人偶师一派纳新。”   人偶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似乎在与某人联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招新截止,两位下次赶早。”   谢瑶问道:“下次是何时?”   人偶道:“盛京万派招新。”   万派招新一甲子一次,距离下次还有五十多年,她们可等不得!   谢琰讨好地笑笑,“那啥大哥,你给我红线的时候早就过了万派招新的时节,何必拘泥?”   人偶掀起半边眼皮,瞅了一眼,“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我想啥时候招就啥时候招,你管得着?”   两人好说歹说,愣是没说动人偶。   两人不愿就此放弃,打算找到残指亲自说明缘由。利用谢家的资源,仍旧没发现任何线索。   残指扎根鬼樊楼多年,几乎不会显露踪迹,别说对正派探子,对内部邪修也是如此。   半筹莫展之际,谢琰想到另一条人脉,通过萧玉成联络柳依依,得到一个地址。   鬼樊楼,某个私人邀请制酒楼。   两人赶去的时候,廊柱挂着歇业装修的牌子,木门虚掩。   谢琰轻轻敲门,没有回应。   重重敲了敲,探进脑袋,“有人吗?”   仍是没有回应,意思性敲过第三遍,道出一句“打扰了”,两人进门。   满目艳丽的红色,放眼望去,好似身处血海。   血色的莲花铺在白玉石砖的地面,剥皮的蛇形骨架盘绕两侧圆柱,一具具人型骨架垂下系梁,繁多的姿势显示死法的多样性。   绕着五层楼梯的扶手,肠子缠绕一圈又一圈。   谢琰胃部紧扭,差点吐了出来。   “假的,都是红线编织的。”   听到谢瑶的话,他细细端详才看出来,如此精致的手法,着实厉害。   各类阴暗的东西一簇簇,一团团,堆满小半个酒楼。   谢瑶道:“这种装修风格挺新鲜。”   谢琰回想盛京酒楼的装潢,解释道:“中元节快到了,估计是营造节日氛围,盛京的酒楼也开始了,不过不会搞得这么真。”   “没想到红线除了控制敌人,还有这种用途。”   “依依姐说,残指经常接酒楼装修的外快,来钱快又多。据说他本人很有艺术素养,每一单都会做到极致,绝不糊弄了事,很受酒楼老板的欢迎。每逢佳节庆典,都能大赚一笔。”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走廊栏杆下摊开一地上品灵石,小傀儡捡起一颗,用嘴巴咬咬,才欢天喜地放进储物袋,如同小财迷般数钱数得乐此不疲。   上方万千红线编织不断,一根一根缠绕合成中间部分,这个作品将将开始,还看不出是什么。   身披黑斗篷的男子立在旁边,黑斗篷下伸出两只修长惨白的手掌,骨节缝线的十指如抚琴般飞速弹拨,红线飞舞得极具节奏,井然有序编织作品。   两人踏步上楼,男子的手势没有变化,似乎毫不在意,就连小傀儡都没抬头瞧她们一眼。   男子背对楼梯,她们瞧不出黑斗篷下的脸。可那手出神入化的红线,明晃晃昭示身份,除了残指,坤舆界无人能如此。   谢琰撩开衣袍,就地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初次见面,话都没说上,直接拜师?   谢瑶被他吓了一跳。   小傀儡松开嘴里的灵石,滴溜溜的黑眼珠子望了过来,黑琥珀流露精确的情绪,不解,难以置信,这人没事吧?   红线飘舞,残指没有投来一眼,手下动作都没有片刻的停顿。   小傀儡嘿嘿笑出声来,毫不留情吐出两个字,“煞笔。”   谢琰从怀里取出红线,“请前辈收我们为徒。”   小傀儡瞧见红线认了出来,“原来找上人偶的是你们两个小鬼头,不是说了不收徒嘛,耳朵聋了?”   作者有话说:   谢琰:那啥,我就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拜入人偶师一派,不用剃那个头吧(悄悄瞥   残指:滚,现在就给我滚! 第595章 595 红色海洋   ◎可不敢忘!◎   谢琰拱拱手,真诚道:“我们是真心的,从此愿拜入前辈门下,望前辈成全!”   小傀儡摆摆手,“快滚!小屁孩最麻烦了,我们才没兴趣带孩子!”   谢瑶的眼神悄摸滑过小傀儡的身体,被它敏锐地察觉到。   小傀儡登时大骂出声,“看什么看?看谁呢!”   谢瑶挪开眼神,它仍然紧咬不放,“你丫的刚才那眼神什么意思?你有本事看,你有本事说啊,想说谁小?你他大爷的看我啊......”   谢瑶还没被人或物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若是以往早一剑削过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和谢琰心里同时想到一句话,这家伙嘴好脏!   两人悄悄传音道。   【瞧师父冷漠的模样,不像这样骂街的人啊。】   【它在外面学坏了吧。】   【这种骂法有些耳熟,总感觉在哪儿听过。】   【就是那种感觉,明明可以一掌拍死我们,秉持慈悲为怀的好心,硬是压着一腔怒火,只骂几句了事。】   ......   小嘴巴像个机关炮似的叭叭个没完,小傀儡越说越起劲儿,越骂越脏,终于惹得残指皱起眉头。   一道冷冽的眼神移来,宛如无形的红线般缝住小傀儡的嘴巴。   “注意言辞。”   利用残指从塑像移开视线的分神刹那,谢琰膝行向前,俯伏身体,重重嗑了下去。   噔地一声闷响,数滴血液溅在灵石,惊住小傀儡。   一行血液流过额头,汩汩淌过地砖。   平日割破皮肤都要嗷嗷大叫的谢琰竟然这般真诚磕头,谢瑶惊了片刻,暗下决心,也走上前。   撩开衣袍,和他一样跪地磕头。   “请前辈收我们为徒。”   小傀儡见状,收起轻浮和嘲弄,转而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残指。   两人久久俯伏在地,在残指审视的目光下未动分毫。   残指出声道:“人偶术是旁门左道,正道向来不屑,自古以来只在鬼樊楼流传,邪修之间一脉相承。谢家是盛京世家、坤舆界七权,你们宗族子弟如何瞧得上人偶一派?”   从上届万派招新起,残指确有收徒之意,却从未想过从鬼樊楼外选择。   堂堂世家子弟,怕不是心血来潮寻了过来,最后只会白白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两人心下大喜,这话表明残指在认真思考她们。   谢琰道:“术无好坏,在于施术的人。前辈在沧溟海战场的表现,足以证明人偶一脉并非旁门左道!”   “别用好话哄我,你们到底为何要修人偶术?”   谢瑶思忖片刻,如实道出详情。剑道已废,需另择一道。   残指瞥了眼她的右臂,道:“剑都握不稳,人偶灵丝愈加精细,又如何能操控?你不适合。”   谢瑶抱住右臂,无话反驳。   谢琰连忙挡在她身前,讨好地笑道:“前辈此言差矣,右臂是我俩唯一的缺点。谢家孪生子心有灵犀,识海相连,我们两人一体,双倍识海,加起来四只手哇!”   两人背靠背,相当于修为加倍、没有死角的人偶师。   “卧槽。”小傀儡不禁喊了出来,居然还能这么玩。   原以为深海水母修人偶术已经够作弊了,没想到孪生子又拓开一条新的作弊路线。   残指细细端详两人,谢琰本以为有戏,未曾想残指的眼神又轻飘飘收了回去,继续编织红线塑像。   谢琰问道:“晚辈哪儿说错了?”   残指的语气十分冷淡,“你说得对,谢家孪生子适合修人偶术,不过世间孪生子不少,我为何要挑你们两个?”   谢琰扬起热情的笑容,劝道:“做生不如做熟,盛京大战时前辈的人偶救了我俩,您瞧。”双掌一拍,“缘分这不就来了嘛!”   谢瑶附和点头,“天造地设的师徒缘分。”   谢琰揽过她的肩膀,比划手指,“买一送一,划算!”   小傀儡看着她俩一唱一和,捧腹大笑。   残指甚至没瞥一眼,注意力全在红线塑像。   谢琰不依不挠,“萧玉成和我俩是发小,听说他和前辈关系不浅,要不您就瞧在萧玉成的面上,收了我俩。”   小傀儡一边拍地,一边大笑,“看在萧玉成的面?笑死大爷了,一个抱着我们大腿求救的怂包,还关系不浅哈哈......”   谢琰心道:这和萧哥的话不一样,他不是说和残指是生死之交嘛!   远方的萧玉成重重打了个喷嚏,对啊,我差点死了,幸好碰到他,这不就是生死之交?   谢琰继续试探,“看在柳依依的姐的份上?”   小傀儡道:“别提那个冷脸鬼,只知道修炼不陪老子玩,幸好早早打发走了。”   谢琰连道数个名字,都惹来小傀儡不屑的眼神。思前想后,搜肠刮肚,祭出压轴大杀器。   “看在和光前辈的脸面?”   笑声突地止住。   小傀儡眼神一亮,光芒又渐渐暗淡下去,一脚踢开灵石。   “可不敢搭上那位。”   残指终于回应,瞬息之间整个酒楼的温度直降下来。   谢琰不知哪儿说错话,悄摸偷瞄。   这座塑像隐隐现出雏形,瞧着像肺部,还是两面展开到极致的快气炸的肺部。   小傀儡一颗颗丢开灵石,全然没了数钱的兴致。   “好久没见她了,请她游园不去,喝酒不来,连个信都不回。”   小嘴巴子嘟在一起,很是委屈。   两人忍不住为和光说好话。   “她不是不想来,定是有事耽搁了。如今上任万佛宗代掌门,又是坤舆界司令官兼万界联盟顾问,三方的事务压在身上,想闲也闲不下来。”   “不错,就算和光前辈想休息,手下的人也不干哪。”   “听说无相魔门少门主提着桂花糕上山找她,连面都没见着,提着冷掉的糕点灰头土脸回去。”   “前些日子谢家家主进阶大典,送了道请柬邀请,她没来。玄哥亲自去了趟,也没请来,她就托人送来两份贺礼。”   ......   小傀儡罕见没插嘴,静静听着,被说服了,重重点头。   残指阴阳怪气哼了一声,似乎不为所动。   谢琰心一横,大声道:“要不这样,晚辈三跪九叩拜上万佛宗,求爷爷告奶奶也把和光前辈请过来,要是您实在想见她......”   “谁说老子想她!”   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挤出来的声音。   残指斜眼睨来,寒冽的眸子刺得谢琰连忙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楼外响起含笑的话音。   “那贫僧打道回府?”   众人即刻望去,就见一袭雪白的僧衣顿在门外,和光偏头一歪,屈指轻敲门扉。   嘴里说着打道回府,脚步径自迈过门槛。   谢琰两人大喜,急声问候前辈。   小傀儡翻身跳上栏杆,从二楼朝她招手。   红线编织的速度慢了许多,残指的身体僵了片刻,转瞬恢复过来。   他没瞥一眼,冷冷道:“当今万界的大红人,哪敢让您走。”   谢琰急忙起身,趴在栏杆,俯下大半个身子,“前辈知道我俩要拜师,特来说情?”   和光笑道:“这家伙面冷心热,你俩嘴巴甜点,多求几声,他不会拒绝。”   小傀儡双手抱臂,同意点头。   每次她上门有事,大多是这样做的。   残指没有立即轰走他俩,就说明有戏。   残指掀起眼皮,斜斜瞥来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就为这点子事儿,专门跑一趟?”   谢琰感激流涕,没想到他俩在和光前辈心里这么重要,眼泪刚要落下,就听到她的否决。   “这倒不是。”和光的眼神跃过他们,直直落在残指身上,“今日为了私事。”   私事?谢琰咀嚼这两个字。   和光前辈是大忙人,不论公事,私事也是何等之多。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不去其他地方,不去见别人,大老远跑来鬼樊楼,偏偏是这儿。   他的目光在和光同残指之间逡巡,心里笑开了花。   “你的私事,是我?”   残指手下的动作一乱,已有雏形的肺部塑像歪了,有些不成型。   和光道:“昨夜收到疏狂界天枢阁的来信,钟离亭发现一种稳定的物质,非灵气、非魔气,也非佛力,不会受到魔气侵染,又不足以净化魔气。”   灵气、魔气、佛力,相互克制的三种物质,永远处于对抗,除非彻底侵蚀对方,不然不会保持稳定的状态。   谢琰觉得这玩意儿听起来很厉害,可它太新了,属于未曾接触的空白地带,难以准确说出它哪里厉害。   谢瑶隐隐捕捉到一点,“也就是说,利用这种物质,不是魔修也能直接接触魔气,灵修能够不被魔气侵染,佛修可以不必净化魔气。”   “不错。”和光赞赏地看了谢瑶一眼,“钟离亭说这是海水经过数道工序精确调制的产物,海水是原料,却不是最终形态。”   她直直注视残指,“看完信,我就想到你,连夜递了假条过来。”   残指挑高眉头,“所以?”   和光笑了,“你不觉得操控生灵有些乏味了么?想不想尝试些新物种,比如说天魔。”   谢琰谢瑶猛然睁大眼睛,内心雀跃不已。   天魔向来只能净化杀死,若能操控它们去对付其他天魔,真是一条崭新的道路。   两人看向残指,却没从他脸上瞧出一丝激动,还是那般冷淡的模样。   残指转身朝门,一手懒散撑在栏杆,一手招了招,示意她靠前些。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倏地扯嘴笑了笑。   “你当我是谁?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酒楼的氛围登时压抑,好似万千阴翳凝在里面,配上诸多狰狞的红线塑像,更是诡异。   谢琰两人如坠冰窖,只觉残指真生气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用期待的目光望向和光,希望她化解矛盾。   她面色不改,直直凝视残指,语气淡然。   “你是谁?你忘了,我可没忘,还记得当年疏狂界的话么?”   那时,疏狂界遭受天魔入侵,界域屏蔽刚刚解开,坤舆界飞舟驰援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残指。   他跃下飞舟,落在她身前,单膝半跪,给出一句承诺。   残指想起来了,宛如自言自语般喃喃吐出当年那句话,“我是你的人......”   说到那句,顿了顿,倏忽大声,“可不敢忘!”   他大笑出声,抬手一挥,旁边的红线塑像倾覆而下。   和光但见满眼红色,心下微惊,却没有退后半步。   这座塑像不再是展开的肺部,不知何时转换成激烈跃动的心脏形状。   精心编织的亿万红线散落开来,汹涌澎湃覆下二楼,如炽热的红色海洋拥了过来,埋她一身。   作者有话说:   残指超喜欢钱,超喜欢赚钱。   一部分用来养小傀儡,大部分寄给滨海城的慈幼局。 第596章 596 建城   ◎欢迎万界修士◎   魔域。   生灵大本营。   驻地入口挂了块牌子,【欢迎万界修士!】   各界修士陆续驰援而来,飞升修士们不知是出于前辈的自尊心还是远大理想的豪情,渐渐从以往的颓废生活爬了起来,不再连夜搓麻将灌酒,打扮清爽,整理心情,慢慢回到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状态。   修缮基地,建造防线,设置轮岗制度,列队外出巡逻......   各种措施推出,全体投入计划,整个队伍焕然一新。   天刚蒙蒙亮,基地走出两人,狠狠敲敲欢迎牌子,六个字登时发出亮光。   温潮生坐在门口的桌子后面,翻开名册表,划到今日访客名单,咂舌道:“今儿人不少。”   翻到最后一页,黑底白字,上书【绝密】,他的级别不够。   莫长庚伸个懒腰,活动筋骨,走到传送阵阵眼。   他就是当司机的命,大衍宗那会儿在开阵,盛京也在开阵,到了魔域,还是开阵!   如今驻扎魔域的修士,比他实力强的渡劫巅峰修士担任外出巡逻、防线护卫的武职,实力不及他的修士担任建造基地、列表规划等职位。   魔域和洞天的跨域传送阵要求极高,非渡劫巅峰不行,他一个大乘巅峰偏偏能行,便提拔上来填补岗位,空出一个渡劫巅峰修士去巡逻防线。   “没个完了!”   莫长庚狠狠嘬了口烟,心下不爽,烦躁注入灵气,准备开启传送阵。   自从万界派出第一批斥候,洞天和魔域连通已经过了三百年。   在亿万斯年的历史长河,三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在诸天万界,这是史上变动最大的时间段。在魔域,生灵一方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跨域联络器的构建,无需通过修士飞升的接引天光,万界和魔域能够及时沟通,交流双方的政策合作。   接下来是跨域传送阵,魔域设置母阵,修士身上携带子阵。经由曜台的通道,不再被扔进茫茫魔域,非得千辛万苦才能找到同伴,而是直达大本营。   双向跨域传送阵的研究极为困难,疏狂界实验百年,才在宁非天的手下,用九重曼荼罗阵法创造出来。   万界众人可去魔域,魔域众人也可回万界。   此时,魔域和万界的通道正式打开,双方进入崭新的大交汇时代。   近年飞升的修士回家探望故友,教授宗门徒孙,慰藉荒芜的内心,重新振作精神,再返生灵前线。   万界修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大批驰援魔域,上至渡劫大能、下至化神新手,构筑全面的防线。   跨域传送阵白光大亮。   今日第一批访客是三百名佛魔双修的弟子,以青鲨和方天为领队,前来魔域检测修炼成果以及实战一番。   第二批访客是无相魔门太上长老贺道台带领的魔修队伍。   他们将会前往魔域各处,作为斥候探听情报,重新测绘魔域地图。   贺道台还没踏出传送阵,大本营深处响起一声暴喝,“老娘终于等到你了,今日就要报当年的杀夫之仇!”   鱼不依拎剑杀了过来,一脚把贺道台踢飞老远,两人直接在基地外干了起来。   四大宗门掌门们急忙赶过去,只敢劝架,不敢动手。   第三批访客是薛孤延带领的邪修队伍。   这些年,薛孤延大大扩展麾下的邪修队伍,以鬼樊楼为起点走出坤舆界,包揽万界邪修,成了名副其实的邪修头头。   万界联盟给官方控制下的邪修颁布劫掠许可证,容许他们在规定时间内前往魔域,用天魔性命和魔域情报换钱。   ......   五千丈之外。   十多名魔将趴在沙丘阴影,监视生灵大本营的情形。   这三百年以来,防线从千丈扩展到五千丈,中间还挖了圈深深的壕沟,填满海水。   炫目的金光包裹大本营,寻常魔兵难以看穿光芒遮掩。魔将亲来,也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人影。   光是监视,天魔就得付出更大的精力。其他事项的代价,更是数不胜数。   由于人族修士的到来,天魔高层的变动趋势更是怪异。   当年鸦隐魔君于疏狂界惨败,紫塞魔君联合祭鬼魔君,干掉十魔君其他几位。按照这个发展,两位魔君应当统一魔域,集中兵力进攻大界才对。   然而那个叫眉妩的人族投入紫塞魔君麾下之后,也不知她灌了什么迷药,紫塞魔君竟然把心思都放在祭鬼魔君身上,全无心思进攻界域。   仅剩的鸦隐魔君至今仍被通缉,每每聚集小部分天魔兵力,不是被它嘴馋吃掉,就是被紫塞魔君打掉。   整整三百年,还是个光杆司令,旗下只有青行一个。   另一方面,众多魔主趁机崛起。魔气分散,实力有限,扩展势力的只有一个,攻打界域吞噬灵气。   但是万界凝结一心,各自为战的魔主们没能拿下一界。   上层的恩怨纠纷,下面的魔兵魔将们管不着,也没兴趣,就守着岗位监视报告。   临近傍晚,跨域传送阵又亮了。   魔将眯缝眼睛眺望远方,阵内仅有一人,身着黑袍。   那人似乎察觉到它,偏头侧来,唇角的银钉闪过冷涔涔的寒光。小指微动,一根红线直射而来。   魔将但见红线急速逼近,挤占整个视野,扑哧戳入瞳孔。   心底升起惧意,接着惊恐地发现身体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径直走向壕沟,跳入海水。   旁边的天魔见同伴惨叫跳海,以为它失心疯自杀。   没过多久,一根根红线射来,监视的所有天魔紧跟步伐,摆出花式入水的动作,一个个跳了下去。   阵眼的莫长庚瞧见这幕,乐笑了。   “怎么?上来练手?”   “没这么无聊。”   残指取出怀里的卷轴,微微露了一眼,【绝密】白底黑字。   温潮生登时神色严肃,翻到访客名单最后一页,和残指的卷轴一模一样。   莫长庚收了笑意,“走,我带路。”   残指点头,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穿过大半个基地,走到中央的会议室。   里面,万界联盟驻魔域分部的代表人物正在开会,商讨公事。   残指呈上绝密卷轴,众人同时停下,神色各异,或期待或紧张。   三光率先笑出声,“终于来了。”   顾钧座屈指敲敲桌面,一锤定音,“走吧。”   众人纷纷起身,前往跨域传送阵,迎接来人。   夕阳落下,最后一缕阳光没入西方地平线的时候,跨域传送阵阵光大亮。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型飞舟,盛满战备物资。   甲板走下七人。   当今万界联盟权力中心的代表人物,以坤舆界司令和光为首,疏狂界代表宁非天在侧,两旁是九德界代表和郁同千壑界代表乌束,接着是无波界代表时千一和持允界代表云谏。   王负棘稍微落在和光身后,充当六人的护卫。   前来迎候的飞升修士们尽皆愣住,虽说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当它真的到来之际,心里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再是通过玉牌或水镜交流,万界的代表人物和魔域的代表人物第一次正式会面。   后面的几日会议,这儿将会择定统一联盟接下来的方针政策。   经过短时间的沉默,围观众人慢慢接纳心底的情绪,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起来。   搬下物资,清点过后,再分散到各处。   检查飞舟的状态,挪到基地仓库。   正式会议明日开始,今夜众人初步交流。   代表们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去找自界前辈,询问魔域的具体状况。   顾钧座久久凝望王负棘,面容十分陌生,那身上的气息却很是熟悉。   厉无咎迟疑道:“到底是不是他?”   三光道:“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在坤舆界史上最黑暗的一万年,四人携手渡过难关,联合众生赢下漫长的天魔大战。   战后,只有顾钧座和三光飞升。   厉无咎因魔修功法尚未完全,没能堪破心魔,坐化死去。历经三世,才修炼证道。   无数轮回的记忆涌上脑海,有些深刻、有些平淡。   飞升之际,他仍是选择做三个轮回前的他,无相魔门的开山祖师厉无咎。   王负荆于菩提秘境留下一缕神念,也转世轮回去了。   过了整整两万年,仍旧回到王家,神念融入身体,记起往事。   顾钧座等人看过王负棘的档案,知道这一点,却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他们熟悉的王负荆。   他眉眼间的神色太过散漫洒脱,低头依偎在坤舆界代表耳边轻声说话的模样,和他们印象里的王负荆截然不同。   直到王负棘从坤舆界代表身上挪开心神,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他们身上的那刻,眯眼蹙眉,流露略微嫌弃的神色,才有点熟悉的感觉。   顾钧座抬步走去,站定在他身前。   王负棘扬眉一笑,眼神流露怀念的情绪,伸出右手,用感慨的语气道:“好久不见。”   “是啊。”   顾钧座也笑了,回握他的手,用力一拉,紧紧给个拥抱。   三光和厉无咎疾步走近,互相拍拍肩膀。   时隔两万年,历经生死,趟过数个轮回,他们终是重逢。   王负棘微微侧身,让出道来,“介绍一下,她......”   话还没说完,和光已经走来,挤开他,站在三人面前,伸出右手,含笑道:“初次见面,顾剑尊。”   王负棘蹙眉瞥她,就被她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   【贫僧是什么身份,要你介绍?】   顾钧座快速瞥了两人一眼,压下心底的疑惑,回握和光的右手。   “初次见面。”   旁边,三光和厉无咎对视一眼,即刻明白对方的想法。   厉无咎传音道,【卧槽!你看见没,老王被人打断话头,居然没生气,以前老子不小心插话,他直接甩脸色走人!】   三光的语气有些自得,【嗔怒禅的弟子,什么人都镇得住。】   【扯鬼呢,你以前不也没压住老王!当年老王辈分最大,连你都要敬他三分。】   厉无咎想了想,脑海浮现一个猜想,调笑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   厉无咎搓搓手指头,【就是小顾和鲸落那个。】   三光的脸色登时黑了。   厉无咎啧了几声,看两人的眼神不一样。   “当年顾剑尊曾说捎上私物,昆仑那边一直耽搁了,直到今日才带上来。”   和光取出无双剑,双手呈给顾钧座,笑道:“物归原主。”   顾钧座接过,拔出剑刃,寒霜般的剑光映在眸子。   他郑重道:“多谢。”   夜晚。   代表们寻到各界前辈,述说界域这些年来的变化,也聊了些体己话。   九音强硬拉住宁非天,灌了他一夜的酒。   冷尊道人看着不开心,数次想要插进去挤开宁非天,却被乌束拽住,硬要比拼冰系法术。   解万图对于九德界的后续发展很感兴趣,尤其是各路道友的绯闻逸事,某宗门的高冷剑尊被妖女下了蛊,某女帝的三千面首,某无情道女修的追求者们呀......   越是纠缠不清,越是拉扯不断,他听得越开心。   和郁讲了一晚上,喉咙都冒烟。   第二日,解万图的视线在和光同她身旁的某某某某某之间逡巡,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时千一和云谏问候完自界长辈,寻到逾疆界的飞升修士,为他们讲述逾疆界近年的变化。   逾疆界的飞升修士很是感激,大多选择放下当年的恩怨。   一夜过去。   东方隐现阳光的刹那,隔离阵开启。   万界和魔域的代表人物齐聚一堂,开始会议。   先是介绍万界和魔域的形势,双方对彼此的情况有个透彻详尽的理解。   接着是战备物资的交换,魔域地图绘制工程到哪一步,扰乱天魔内部的初步部署情况等。   会议进行过半,轮到对未来百年的设想计划。   万界方面提出一个崭新的方案——建城   驰援魔域的修士越来越多,基地越来越大,必须建造一座给修士们长久生活的城市。   飞升修士方面不太认同。   “太急了,两方交流才过三百年,在魔域,三百年不过是转眼工夫。”   “如今基地都靠坤舆界万佛宗菩提佛的头骨舍利庇护,舍利佛力有限,护不住一座城。”   ......   和光拿出菩提佛的舍利,满室的金光当即镇住飞升修士们。   上古时期的佛尊舍利,自然不是头骨舍利可比。   面对众人的上述质疑,她只给出四个字。   “时机到了。”   建城势在必行。   建城是激励诸天万界的里程碑,标志生灵返回故土,重新吹响和天魔的战役号角。   作者有话说:   和光:顾剑尊只有一把剑,为什么要留在界域不带上去?   温潮生:更好的传授无双剑法?   莫长庚:以为上界有更好的材料,能够造一把超过无双剑的剑吧,没想到飞到魔域去了哦豁   王负棘:不,他纯粹是话本看多了。当年流行这样的桥段,大能在悬崖秘境留下神器,等待幸运儿寻到,修习无双剑法,传播大能的威名。   厉无咎:没错,他小时候做梦就想当那个幸运儿,幸运儿当不成,只能当传说中大能。   顾钧座:晚辈面前,给我留点尊严吧。 第597章 597 文化入侵   ◎整个大漠魔心惶惶◎   大漠深处。   沙丘阴影下,一只只天魔乖巧坐在地上,如黑皮汤圆般紧紧挨着,点缀在昏暗的沙地。   毫无关系的天魔们没有厮杀,放下内心的吞噬欲望,停止干戈,平静坐在一起,乃是魔域史上亘古未有的和谐场面。   下至初生灵智的魔团,上至从魔相掉阶的魔将,实力不同的天魔们挤在狭小的阴影地带,仰头凝视同一个方向。   众魔前方,小小的留影球散发微光,摊开三丈大小的光幕,如同坤舆界樊楼的留影壁一般。   画面流转,声音不绝。   【谈郎,我如今心系师叔,前尘往事早已忘却,请不要再纠缠与我。】   【那人已死,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为何不肯看我一眼!】   【你走吧。】   【阿光!】   ......   光幕右上角标着两行小字。   【魔主对我求而不得】   【原作:一声蛙叫呱不呱】   【金主:一洲】   随着阿光不断赶谈郎走,剧情虐心,观影氛围逐渐压抑。   不知哪儿响起一声轻轻的抽噎,阿光落泪,一只魔将眼角湿润,竟然也跟着流下泪来。   伸手一摸,黑的,原来是魔气凝结的液体。   魔将抽了抽鼻子,又把黑水吸进体内。   天魔们低声讨论起来。   “阿光好狠的心,要我,我就选谈郎!”   “谈郎有什么好?一直欺负阿光,还是敌对方,远不如青梅竹马的师叔。这种坏魔主,只有求而不得的份儿!”   “你懂什么,就是要这个调调,人族管它叫追妻火葬场。”   ......   “一群歪屁股的东西,大家伙都是天魔,怎能去站那个人族师叔,还他丫的是个和尚!”   “是天魔就站谈郎!”   “说得好!不选老谈,不是天魔!”   ......   光幕画面一转,花前月下,孤男寡女。   谈郎一把拉过阿光,拥入怀中,按住她的后脑勺,凑了上去。   镜头贴近,伴着轻轻的水声,两张面庞缓缓远离,月辉映出一线水光,就衔在她们唇边。   一时之间,场面静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明是魔气弥漫的阴凉地带,温度无故升高,氛围无端端燥热起来。   随着光幕隐现两根舌头,不少天魔抬手遮住面容,从指缝间窥望,眼里精光更盛。   一只魔团眨着迷朦愚笨的眼珠,磕磕绊绊问道:“她们缠舌头干嘛?魔主想吃了她?”   旁边的魔兵臊红了脸,说话比魔团还结巴,“就那......那啥,人族那啥,生孩子前的酝酿步骤。”   魔团继续问,“怎么生孩子?”   魔兵不好意思回了。   明白的天魔面色通红,不明白的天魔不依不饶追问。   最后还是一名魔将结束问话,“往东八百里的留影球演了生孩子那集,自个儿看去。”   沙丘另一边,不少天魔行经此地,打算一网打尽,匍匐在地,寻找时机。   等待机会的空档儿,眼神挪到光幕,不知不觉陷了进去,再也没能爬出来。   吞魔?口腹之欲?   等会儿再说,先等它看完这一集。   老谈怎么这么没用!是个天魔就上啊,怎么就知道无能狂怒,怪不得比不过师叔!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些天魔全成影迷,加入光幕前的观众。   直到鸦隐溜达路过。   刚去紫塞的疆域边界大餐一顿,结果正好碰上紫塞和那女人携手同游,一只天魔没吃到,还被紫塞骂了一顿,灰溜溜跑回来。   本想顺路抓几只打牙祭,没成想撞见这么一大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堂堂魔君,可不需要像寻常天魔那样等待时机,故而没有陷入剧情的机会。   鸦隐大口一张,随抓随吃,边嚼边杀。   天魔们看到鸦隐的血盆大口,吓得四散奔逃。然而以它们的实力,怎么逃得过鸦隐的魔掌。   大多数天魔成了腹中亡灵,唯有那只半步魔相腿脚快些。   半步魔相刚刚逃出生天,回想《魔主对我求而不得》,心下一横,脚尖一转,返回险地。   借着鸦隐大肆屠杀的机会,偷摸去拿那枚留影球。   不巧,鸦隐嗅到香喷喷的气味,回头一看,与半步魔相对上眼神。   它还没说出一句话,就被鸦隐吞入腹中。   留影球光幕消失,变得灰暗。   “什么玩意儿?”   鸦隐有些好奇,值得半步魔相冒死回来拿,这到底是什么宝物。   捡起留影球,戳了戳,光幕现出一行行目录。   【从零开始学习人类文字】、【日常用语□□】......   鸦隐不是文盲,三万多年前还在谈瀛洲麾下的时候,曾被谈瀛洲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由,压着读书认字,算是启蒙儿童。   正由于那段黑暗到惨绝魔寰的经历,它极为痛恨文字,直接划了过去。   光幕第二页。   【攻破疏狂界的一百种方法】、【九德界的人性弱点】【千壑界的秘密通道】......   鸦隐起了兴趣,本着寥寥无几的事业心,硬着头皮去读文字,还没看完两行,就厌了。   算了,回去扔给青行看吧。   光幕下一页,开篇便是【坤舆界绝密档案】。   前三个字,便浇了把火,鸦隐气得咬牙,坤舆界可是它的头号死敌!   不行,它得仔细看看,赶明儿捅了坤舆界,揪出那狗和尚,先扒皮后抽筋,生吞了她。   鸦隐死死揣着留影球,急急回到老巢,打算连夜苦读。   青行出门时,恰好撞见怒气冲冲回来的鸦隐,问道:“魔君怎么了?”   鸦隐深深看了青行一眼,用信誓旦旦的语气承诺道:“等着,给老子三天,直捣坤舆界。”   魔君这般严肃的模样,青行已经多年没能见到,心下感动,决定去打几只魔相,给鸦隐加餐。   鸦隐关紧洞门,用虔诚的心颤抖的手打开留影球,投入有生以来最专注的心神,灌注所有精力,精心拜读。   神不知鬼不觉,《魔主对我求而不得》的内容以一种狡诈的方式进入鸦隐脑中。   等它察觉到自己在看话本,已经深陷剧情,脱不出坑。   天地良心,它最初真的是为了攻破坤舆界才开始翻看留影球。   此时,满心满脑都是阿光和老谈,都是推推扯扯、打啵拉涎。   最可恨的是这枚留影球只记录到第八册 ,剧情停在老谈上山求阿光原谅,后面就没了。   原没原谅?在没在一起?   狡猾的人族,居然断在这儿。   青行大老远跑去紫塞的势力范围打猎,冒着生命危险,特地带回十只上好的魔将。   刚想敲门,门从里面开了。   鸦隐怒气冲冲跑了出来,眼角猩红,脸颊浮起薄薄的红色,不同于往日的恼火,别有种偏执疯狂的意味。   嘴里喃喃道,“可恨的坤舆界。”   青行拉过一串魔将,送到鸦隐面前,道:“魔尊请用膳。”   鸦隐就瞥了一眼,“本座有要事,回来再说。”扔下这句话,直接走了。   青行怔愣许久,感动的情绪溢出心头。   魔尊长大了哇,连天魔都不吃了。这么多年过去,它终于等到今天。   青行颇感自豪,打算重整旗鼓,随时准备扶持鸦隐重登魔君之位。   另一边,鸦隐翻遍小半个魔域,才找到记录第九集 的留影球。   光幕下的观众见到鸦隐的脸庞,大惊失色,狼奔鼠窜,都以为今日要死在吃货魔君嘴下。   没想到鸦隐瞧都没瞧它们一眼,径直坐到最佳观众席,仰头看剧。   胆大的天魔悄悄摸了回来,隔着好大一段距离,偷看光幕。 第九集 的剧情终了。   鸦隐迅速起身,随手抓过一只魔兵。   魔兵以为鸦隐还是要吃它,吓得直打哆嗦,却听鸦隐道,“第十集 呢?”   魔兵颤着声音道,“往北三百里,那儿的留影球有第八集 到第十集。”   鸦隐狠狠踢了一脚,“带路。”   一般外出打猎,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十日就回家了。   这次鸦隐出门,也以为两三日就回去。   没想到哇。   《魔主对我求而不得》有整整一百集。看完一百集,才知道那是上部,还有中部和下部。   下部后面,还有完结篇。   搜了一年,好不容易看完完结篇,接着是一百集的番外篇,除了番外篇还有无删减版、珍藏版、一百周年庆特供版。   除此以外,还有极为稀少的师叔世界线、魔主重生线、阿光失忆线......   翻遍整个魔域,全部看完,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间,鸦隐夜以继日、通宵达旦,不记得日子,也不记得青行。   留守家门的青行吓坏了,以为鸦隐被紫塞魔君吞掉,涉险查探情况,可是紫塞王城的天魔都说鸦隐没来。   一只看大门的魔兵说,曾在大漠深处见过鸦隐。   青行翻遍整个魔域,终于找到鸦隐。   鸦隐一副被掏空的模样,嘴里念叨阿光老谈。   “老谈?”青行十分不解,“老坛酸菜?”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从哪儿飞出一句话。   “《魔主对我求而不得》出子世代篇啦——往东八百里的留影球今夜八点准时开播!”   大漠登时闹了起来,腾起一只只脑袋。   “快跑啊,没几分钟了!”   “呜呜呜终于等到阿光的孩子,不知道是老谈的还是师叔的?”   “听说是老谈自己造的,用子逼婚!”   “牛哇老谈,等着,我这就来看你。”   ......   天魔们哗啦啦涌向东方,好似蚂蝗过境。   青行惊恐地看见鸦隐的眼神蹭地亮了,拖着那副被掏空的身子,扑向东方。   面容骨瘦形销,声音中气十足。   “魔尊驾到,都给本座让开,最佳位置是老子的——”   四面八方,天南地北,留影球散布各个角落,牢牢抓住天魔的心神。   天魔生活贫瘠,除了搏斗厮杀之外,一无所有。   这种刺激情绪、干扰心神的话本演剧,对于天魔来说就是降维打击。   历经数百万年的人族文化,稍稍泄出一点,就把天魔勾得要死要活。   千年过去,天魔换了一茬又一茬,爱好始终相通,便是流散在各个角落的留影球。   不少深度痴迷的话本爱好魔,不惜用王城的情报和人族换取珍藏版和签名版。   甚至出卖自家魔主,用魔主的性命去换和作者的见面会握手门票。   与此同时,众多针对天魔的文化入侵计划都在同步进行。   比如说坤舆界万佛宗观音禅主观邪受命前来魔域,教导天魔读书习字。   沙丘之下,搭了一座简易的棚子充当教室。   一只只魔兵魔将被佛力捆在桌椅,被迫读书习字。   每日早读课,但听得这儿响起抑扬顿挫的念书声。   “她俏皮地歪头,两手卷成小粉拳状戳了戳他的嘴巴,刚想开口却打出香香的奶嗝儿。”   “你敢为你门下弟子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   “你连我的屎都不敢吃,还敢说爱我。”   ......   天魔们最初被逼学习,心里满是屈辱。读懂课本含义,屈辱变成耻辱。   每日早读课,成了公开羞辱。   若有天魔不愿学习,讲台后的观邪便会笑吟吟地看着它。   接着涂鸣把坏学生拎出教室,钻进梦里,恶狠狠吓了一顿。   两人来此不足半月,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和尚,鬼哭涂鸣的名号响彻整个魔域。   天魔之间口口相传,那两人专门抓魔去学习,离开学校的天魔全得了失心疯。   整个大漠魔心惶惶,生怕被抓了去。   作者有话说:   卡600章完结哦。   还有三章,分别是洲九、秀丽、西瓜主场。 第598章 598 蛊   ◎深陷大海,翻云覆雨◎   万佛宗,琉璃佛塔。   魔气浓厚如水瀑,顺着黑壁直泻而下,淌过满满一墙端整的正字。   最初万年,方正周圆,毫不拖泥带水。   从某年开始,一笔一画有了别样的风格,依稀能从字迹看出下笔者的情绪。   微微上挑的撇,逐渐深刻的竖,波动不定的横......   好似谪仙入世,不食烟火的方外之人踏入尘世,沾染凡尘的七情六欲。   黑瀑奔泻而下,撞向坚硬平滑的地面,如浪潮般翻滚不绝,四散滚流。   腾涌十数余丈,恰闻一清脆的落子声,蓄积怒潮的气势荡然一空,如溃退败卒般悻悻而过。   拨开平缓的黑雾,但见石盘静静坐落深处。黑白棋子,针锋相对,势均力敌。   黑袍男子盘坐一侧,一手懒散撑住下巴,一手随意搭在膝盖,指间夹枚棋子,不缓不急轻敲。   他俯首端视棋盘,一局接一局自奕。   黑雾流淌涓流不息,游离不绝,却始终不敢穿梭在他和棋局之间。   玲珑小巧的香炉搁在石盘一角,乌沉雪香点燃袅袅白烟,肆意流淌眉梢。   一子一子,棋路流畅,他的眉眼却蹙紧不松。   黑色留影球落下塔顶,直直飞奔石盘,绕着洲九转了数圈,也不得他瞥去一眼。   留影球气急败坏蹦跶,发出刺耳聒噪的吵声,“老谈——喂!”   洲九静静执子下棋,置若罔闻。   塔顶的洲一暴跳如雷,操控留影球飞速转圈,想要扰乱洲九的思绪。   “喂喂喂!聋了?本大爷和你说话呢!”   一局终了。   洲九缓缓捡起棋子,放回棋笥,才施舍般搭理一句,“她今日要来?”   “谁要来?”   洲一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那和尚要过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如此,她亦是。”   洲九语气平淡,紧蹙的眉峰缓缓舒展。   洲一琢磨许久都没想通,拿这话去问菜瓜,才理清真相。   这些年来,每当和光拜访琉璃佛塔,洲一必不会缺席,无论被什么事情绊住,爬都要爬过来。   故而洲九见到它,便知和光今日会来。   洲一不喜欢这种被洲九预料 到的感觉,一腔闷气堵在胸口,定要发泄出来。   留影球直直砸向洲九的脑门。魔雾忽地聚来,直接弹飞。   洲一并不气馁,留影球再次俯冲。   裹挟的风力不慎压熄乌沉雪香,烟柱倾斜吹过香炉,在石盘落下薄薄一层灰。   洲九的视线落在烟灰,眉眼紧锁。   塔内温度直降,如坠冰窖。沉沉如万丈黑山,紧紧压住琉璃佛塔。   留影球颤抖片刻,湮灭得干干净净。   洲九细细拂去烟灰。   大门开时,塔内回温,魔雾霭霭缓流。   和光提着木篮,阔步行来。   拂袖一挥,佛力振散魔气凝成的棋子,直接清空石盘,放上水淋淋的木篮。   水流满桌,篮下甚至还沾着泥土,就这样蹭上石盘。   洲一在塔顶密室看得胆颤心惊,生怕洲九突然发难,闹得今日不欢而散。   然而洲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然拢回香炉,收好乌沉雪香。   和光直接道:“鱼丸师叔往魔域取材去了,咱俩只能自己动手。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烤蔬菜吗,贫僧带齐了。”   从篮里拿出一挂红肉,筋肉分明,还在淌血,显然是新鲜剁下来的。   她拿出一大袋蔬菜,扔给洲九,“贫僧吃肉,你吃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解开袋绳,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逼得洲九仰身避开。   沾满泥巴的土豆、缠裹皮须的玉米、披着雨水的豆角、一大把平菇......   不用问,都是刚从地里刨出来。   洲九还没见过这么新鲜的食材,更别说亲自动手。   回想记忆深处那一盘盘菜的模样,应是先洗干净,再削皮或切片或折断。   她以石盘作底,一块一块堆好木炭。搓动打火石,点燃木炭,生起小火,架好铁盘。毛刷沾油,一行一行拂过去。   没用修士的便利法诀,而是寻常凡人的方法。   洲九也不用清洗诀,魔气聚成哗哗流动的清水。   拿起土豆,双手搓掉泥巴和污渍,置于水流下,清洗干净。以石盘为砧板,化出菜刀,一片接一片切开。   垂眸想想,随手挽了个刀花,土豆切成波浪纹。   一颗颗新鲜蔬菜,费了许久功夫,才变成一盘盘菜叶,盛满小半个石盘。   肉片切完,火候刚好。   和光夹起土豆和肉片,放上铁网,细看火势,两面翻滚。   自她进门,除了最先的话,还未说一句。   酒壶就在手旁,也没有倒酒的意思。   依她们的习惯,把酒对饮,才是头一件事。   洲九定定凝视许久,她的眼神始终落在铁网,好似认真烤肉的模样,不肯和他对视一眼。   他食指勾住酒壶,斟了一杯,缓声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滴溜的眼珠便转了过来。   她含笑看他,夹起一片土豆,放入他的小碗。   “贫僧就喜欢和聪明的天魔说话,够爽快。”   他轻声笑笑,不可置否,筷子才夹住土豆。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一罐孜然,就着筷子撒了上去。   半焦的土豆,既有蔬菜特有的清新,又有火焰熏燎的酥脆,覆上薄薄的孜然和辣椒粉,味道极好。   和光道:“我们在紫塞魔君身边插了眼线,那位前辈和紫塞魔君之间有爱人的亲密交流。享受前辈体贴关怀的同时,紫塞魔君会把这种手段施展在祭鬼魔君......”   土豆啪地掉了。   “谁?”   复杂的神色流露片刻,洲九转瞬笑了,“祭鬼,呵,她还真敢想。”   和光接着道:“总之,我们确认紫塞魔君具有情、欲。可是在王城事务方面,无论前辈怎么给吹枕边风,紫塞魔君毫不动摇。”   洲九道,“紫塞得道多年,灵智不亚于人族,衍生七情六欲也是理所应当。不过,紫塞的事业心极重,并非天魔厮杀吞噬的欲望,而是登顶魔域的权欲......”   听完洲九的解释,和光渐渐弄透紫塞,怪不得它对攻破界域不感兴趣,全副心神都在祭鬼身上。   原以为是眉妩挑拨教唆的功劳,真相是紫塞心里早扎根种子,眉妩催了一把。   和光缓斟一杯,移了过去,故意用举重若轻的平淡语气。   “那祭鬼呢,它是个怎样的天魔。”   这次,洲九没有接。   “它很强。”   他举起酒杯,倒入铁盘。   酒液浇下,火势登时炽盛,爆起腾腾焰火,横亘中间,投下炽红的强光,映在和光眼里。   她悄摸瞄了一眼,他回望她,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不见一丝火光。   她明白,他拒绝了。   接着,和光跳过祭鬼的问题。   针对魔域的形势和王城的布防,简单聊了聊,洲一说了很多,表面看起来知无不言。   几次巧妙绕回祭鬼,他仍是不应。   一次烧烤,吃了整整两个时辰。   半肉半菜,各分两边。   滋滋滚油的声响,袅袅冒烟的白柱,弄盏传杯的酒意,眉来眼去的缠斗......   空空荡荡的佛塔,孤寂万年的萧森,蓦地有了烟火气儿。   两个时辰过去。   空碟堆起,石盘已空。   酒席该散了。   洲九望着空掉的菜碟,感受腹部的饱意,总觉得不舒服,还不够,哪儿空空荡荡。   捏住杯子的手指不觉间重了些,酒面晃了晃。   她察觉他的变化,觑来一眼,“怎么了?”   他微微摇头,“没什么。”一饮而尽。   她提起酒壶,又斟了一杯,猩红的水柱逐渐狭小,直至断流,最后一滴咚地落入杯中。   洲九闻声,心下一动。   酒壶也空了。   他举起最后一杯,迟迟没饮。   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这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焦虑,如同浓厚愁云压在身上,哪里很堵,堵得慌。   他又无法准确说明这种感受。   从未有过,不知所起,亦不知如何应对。   撤去炭火,铁灰色的平底圆盘端上石盘。   盘底填满剔透冰块,正中是一小皿新鲜切片的柠檬,四周铺着一颗颗小小的类似贝壳的含肉贝类。   洲九问道:“这是何物?”   “牡蛎。”   和光拿起一片柠檬,挤汁淋过白肉,“饕餮禅把它称为西施舌。”   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双线浅纹的壳面,缺口对准嘴唇,送入口中。   雪白的贝肉贴触柔软的舌头,滑进嘴里,交缠起伏,红唇抿闭,喉咙上下。   洲九定定注视她的嘴唇,脑海想象到里面红白交缠的模样。   和光眯眼享受美味,不觉笑了出来,轻声道:“就像和大海云雨一样。”   睁眼察觉他的眼神,问道:“试试?”   洲九不喜生食,可这次没有拒绝。   “好。”   拿起牡蛎,左右转动,不知从哪儿入口好。   她笑着接过牡蛎,“我帮你。”   白皙的手指捏起柠檬片,缓缓挤入。拇指和食指夹住,递了过来。   她起身俯来之际,沉香木的气息攻城掠池般侵了过来。   洲九神识微动,刚想摆脱沉香的池沼。雪白的贝肉进入视野,柠檬的清香令他心神一凛。   她道:“张口。”   冰冷的壳面贴上他的唇角。   洲九伸首抬头,张开嘴巴,壳面倾斜,柔软的贝肉滑入嘴里。他不禁伸出舌头,主动卷住贝肉,裹在口中。   交缠不休,这种难以形容的感受,不愧西施舌之名。   一滴柠檬汁流下唇角。   她稍稍挪开壳面,抬起大拇指,轻轻拭去。   洲九凝视她脸上的笑意,感受口中缠织的舌头,想起她方才的话。   就像和大海云雨,千般缱绻,万般缠绵。   他动了动喉咙,试图下咽,贝肉顺畅溜了下去,滑过胸膛,恰好落在左胸以下。   这时,他明白焦虑的根源,找到空虚的来源,知道哪儿堵得慌。   和光放下空壳,调笑道:“怎样?”   哪怕不喜生食,也无法拒绝牡蛎吧。   洲九微阖眼眸,久久凝望她,道:“听天不尊天,带天命却不背天命。”   和光怔住,“什么?”   “魔域流传祭鬼是最强的魔君,这话不假。麾下掌控最多的天魔,攻下最多的界域,然他和天魔印象中的形象不一样。”   “界域众多是不错,平摊到他的年龄,频率不算高,甚至比不上其他十魔主。”   “上古时期,生灵躲入洞天,祭鬼是当之无愧的魔域共主。数百万年间,无数魔主起起落落,叱咤风云,最终形成十魔君的格局,摧毁魔域共主的历史。祭鬼不是不能控制局面,而是不想。”   和光数次提起的问题,他在席间避而不谈。   酒局过后,他主动提起,详细回答。   她追问道:“然后呢?”   他按住石盘边沿,身体往后一仰,神色冷漠,“本座言尽于此。”   她挑眉笑笑,捡起柠檬片挤汁,递来一壳贝肉。   “然、后、呢?”   一字一顿,分三步,卷住舌头,往下轻轻落在牙齿,最后轻轻点在上颚,然、后、呢。   千般缱绻,万般缠绵。   洲九鬼使神差伸首凑近,张开嘴唇,咬住西施舌。   再度深陷大海,翻云覆雨。   作者有话说:   和光:你来干嘛的?   洲一:取材。   和光:???   洲一:说真的,本大爷能不能成为坤舆界第一导演,就靠你俩了。   ### 第599章 599 厮守   ◎识于微时,莫逆于心,守于经年◎   和光永远忘不了那日。   刚从疏狂界回来,跨进执法堂内殿,昏暗无光,空空荡荡,没有看见意想的人。   靠窗的小桌堆满公文,却不见顾鼎臣的影子。   步履匆匆赶来。   明非师叔的脸色很是难看,“光,你现在就去圣贤儒门。”   和光脑海警钟大响,陷入无措的空白。   过去六十年,顾鼎臣年近百龄,于凡人而言,已是高寿。   回望窗边,一沓沓公文叠高,烟斗搁在桌侧,软枕还处于背靠的凹陷。   旧物仍在,却没了主人。   和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圣贤儒门,顾不上通报,直接推开执法堂的大门。   烟雾缭绕,弥漫暗室。   弟子低首,满面愁容,情绪仿佛被浓重的白烟锁住,压抑沉重。   众人目光聚焦之处,是一张老旧的藤椅,顾鼎臣身着青色的麻布衣袍,踏着一双缝缝补补的草鞋,膝盖落着蒲扇。   他闭目休憩,已是强撑最后一口气。   圣贤儒门现任掌门成汝玉候在一侧,手执书册,记过数页,笔墨未干。   临终前,顾鼎臣仍在工作,交代往后的方针,多加嘱咐。   大门开时,顾鼎臣缓缓掀开眼皮,唇角泛起笑意,“回来啦。”   和光深吸一口气,“啊,我回来了。”   弟子们纷纷让道。   和光疾步上前,蹲下身子,平视他的眼睛。   顾鼎臣撑住藤椅的扶手,缓慢直起上半身,伸手去探桌角的烟斗。指尖才碰到,烟斗一歪,就要跌落。   和光及时扶住,推入他手心。   以前两指就能夹住的烟斗,如今要紧紧握住才拿得起来。   颤颤悠悠的手,拖着颤颤悠悠的烟斗,凑到唇边。   成汝玉打个火诀,想为他点上。   和光抬手制止,拿起桌边的打火石,轻轻搓动,抵住斗口。   火苗窜起,照亮暗室,投在顾鼎臣脸庞,点燃满眼笑意。   和光注视他眉间堆积的皱纹,不觉心下沉痛。   相伴多年,她竟然从未发觉,不曾注意。   他含笑看来,轻拍她的手背。   “和光司令,我只能陪你到这儿,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   “不必挂念,也无需回首。”   火光黯淡,大殿骤然暗了下来。   烟斗滑落,砰地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下一刻,哗啦啦跪了满殿。   弟子们匍伏身子,把哭音哽在喉间,压住不放。   和光痴痴望着他的笑容,紧紧回握苍老的手。   六十年的陪伴,青灯黄卷,焚膏继晷,他以凡人之躯陪她通宵达旦。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他总能一针见血指出她的参错。   所有人都在推着坤舆界和万界往前走,争分夺秒,她也不例外。   只有他留意宏大事件下的小人物,始终提醒她时代洪潮对凡人百姓的影响。   手心的温度逐渐冰凉。   她觉得心缺了一部分,又空又堵,喉咙艰涩难忍。   成汝玉缓步上前,奉上卷轴,“堂主留给您的建议,都在这儿。”   她偏头望去,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仿佛触电般缩回手去。长舒一口气,才拿住卷轴。   成汝玉想起两人的情分,劝慰道:“灵魂转生,和光司令不必......”   “不,他不会回来了。”   和光闭紧眼睛,微微昂头,“回来了,也不是这个顾鼎臣。”   生灵趟过轮回池,便能忆起无数前生。   顾鼎臣的人生,匆匆一百年,如何能与其他轮回相比,尤其是飞升的最后一世,少则三千年,长达万年。   他记起来了,作为顾鼎臣的那世如同指间沙粒,过就过了,流便流走,不会留下深入骨髓的感受。   和光印象里的顾鼎臣,永远走了。   “陪我大半生,始终伴在身侧指引规劝,为坤舆界和万界联盟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死时仍是一介堂主。”   “贫僧有愧,终究是负了他。”   总以为日子还长、时间还远,她忘了提他一个匹配的身份。   成汝玉道:“权位于他,不过浮云。顾堂主终生所愿,乃是按他的想法改变坤舆界,为凡人创造更好的生活。他的提议,您无一不允。他走得很满足,您不负他。”   “是么。”   和光拧着眉毛,笑了一声。   两人相遇时,顾鼎臣是圣贤儒门执法堂主。   进入坤舆界权力中心,六十年尽忠竭力,立下不世之功,临终仍是执法堂主。   他死后,以凡人之身,刻名入英灵碑,成为坤舆界第一个鸣炮哀悼的凡人。   举世痛悼,九节竹所有弟子献送花圈致哀。   灵柩从圣贤儒门出门,移过整个盛京,供公众瞻仰。为了看最后一眼,街道排起长队。   百姓们在路旁静静等待,队伍排到盛京城外,围着城墙转了数圈。   从外地赶赴盛京的人,不计其数。   和光挤在人流,望着百里长街,道旁送别。   遗体焚化,她才接受现实,顾鼎臣再也不会回来。   每逢祭日,她都抽空去墓地。   再忙,也会去看一眼。   不忙的时候,一呆就是半日。许多想不通理不清的难关,和他讲讲,自言自语的功夫,忽然间就梳理透彻。   今年,她特地挪到休日,一大早便去了。   墓地孤零零坐落在险峰深处,重峦叠嶂,依次排开,山雾弥漫,笼罩群峰,近峰深翠欲滴,远山淡如虚影。   淅淅沥沥的小雨,把墓碑冲得干干净净,有种铁灰色的冷硬。   墓前,已经摆好鲜花和果食。万界盛名的美酒,堆了满地。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两根烟斗,揉洒烟草添至满溢,火石打起红焰,点燃烟斗。   一根置于墓前,一根夹在手里。   “前些年,你最喜欢的烟草铺倒了,老板走前,把秘方留给我。我没调制过烟草,今儿你且将就。”   她把烟斗抬到唇边,眯缝眼睛,重重嘬了一口。   白烟徐升,云雾缭绕,眼前依稀浮现他走时的景象,那脸满足的笑意。   她不禁笑出声来。   “恰好三千年,万界都没想起来今年是天曜大战。将近百万年的习惯,短短三千年就抹去,时间过得真快。”   “坤舆界凡人的地位提升很快,我没有动过你的政策,竟然真如你所说,足以安稳运行数千年。”   “我本想把坤舆界的经验推广到诸天万界,可惜没有成功。那些界域少了像你这样的凡人。”   “身为凡人,再想提高凡人地位,又走不到高位,凡人身份成了累赘。身为修士,习惯性高高在上,容易忽略凡人。这就是个悖论,也不知你是怎样做到的。”   ......   和光絮絮叨叨讲了许久,雨势渐大,烟斗已灭,也没离开的意思。   韩修离来的时候,就见她衣袍湿透,发丝紧贴脖颈,汩汩雨水淌过锁骨,滑入衣襟。   一滴雨水落在她眼睑,顺着半垂的睫毛倾斜而下,她忽地眨眼,雨水跳到眼角,好似落泪般淌下脸庞。   他抬步走近,雨幕后的声音逐渐清晰。   “这些年有过不少副手,来来去去,总是不如你。敢于当面辩驳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很多事情,我习惯了,便不以为然。失去了,才恍然大悟,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很多人、很多东西要失去了才明白它们对我有多重要。”   “你的陪同也是,六十年......”   他顿步后方,恰好她蓦地收声。   她抬首望来,眼睛讶异微睁,如涟漪般扩散的瞳孔深处倒映他的面容。   这次,满满都是他。   韩修离眉峰微折,微微俯身靠近,以使她无需仰头,“怎么了?”   倾身的幅度,蹙眉的时机,语气的情绪,和两人初遇时一模一样。   和光久久注视,在他逐渐担忧的面容下笑了,“三千多年了,你居然一点没变。”   韩修离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她深深叹了口气,“是啊。”   怎能不变?   匆匆岁月,暗斗明争,总会留下痕迹。   脸庞、身体、以及心上。   这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师兄辗转万界,身边不乏手足兄弟。师父和多肉去了魔域,音信廖廖。明非师叔扑在宗门事务,会议才得一见......   他们聚少离多,会面又匆匆。   韩修离不时提着糖糕上峰叩门,扑了空门,放了鸽子,吃了闭门羹,从没恼怒,放下糖糕,自回宗门。   无论她怎样待他,都不会妨碍他下次上门。   只有他始终陪在身侧,见证她的变化。   三千年的时光在她身心留下深刻的痕迹,不变乃是自欺欺人。   真听到他说“变了许多”,她心里又有股说不清的难受,淡淡的,却堵得慌。   她缓缓低首,苦笑出声。   深山幽冷,雾气深重,又久淋雨。   韩修离注意她唇角溢出的白气,以为她冷,刚想为她升起防护罩,转念一想,她若想升起防护罩早就动手,何必等他。   许是不愿在顾鼎臣面前使用灵气,很多年前便是如此。   他从储物袋取出一顶油纸伞,按动钮扣。   “不过,你怎么变,都好。”   油纸伞砰地一声张开,斜斜倾来,遮挡风雨。   和光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在阴影下发出温暖的光芒,包裹住她。   伞沿以外,是阴冷森然的浓雾,是淅淅飒飒的寒雨,是愁云惨淡的远山淡影。   唯有伞下,带着温厚得包容大海的暖意。   一声清脆的啼鸣腾出幽谷,撞向天际,拽回她的心神。   当年嗔怒峰顶,两人初遇,她未曾想到会有今日。   她和他,识于微时,莫逆于心,守于经年。   执手相伴,终始不渝,陪她到最后的竟是他。   她忍不住大笑出声,自己居然迟钝到这个程度。   这般跌宕起伏的情绪吓坏韩修离,他慌了手脚,“你怎么了,没事吧?”   和光上前一步,脚尖贴住脚尖,左手握住他执伞的手,右手招了招。   他会意俯身,两人距离拉近,脸庞就在咫尺,呼吸的热气互相吹洒,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韩修离很久没和她这么近了,心脏不受控制快速跳动,难以抑制,不禁羞红了脸。   她想干什么?   和光的左手包住他的手,攥住里头的伞杆,用力往下一拉。   伞面下沉,噔地一声巨响,伞骨撞在他头顶。   韩修离痛叫出声,惊疑睁大眼睛。被捉弄的讶异和委屈,和当年一样。   她嘲笑出声,“傻子。”   她一下子钻出油纸伞,提着繁琐的袈裟,小步跳远。   韩修离明白自己又被戏耍,笑着追了过去。   手下松开,油纸伞歪倒落地,倾下最后一面雨水。   细雨已停,云雾拨散,远山深处隐现一架七彩虹桥,投下瑰奇绚丽的淡光。   虹光拉长两人的影子,交缠缱绻。 第600章 600 轮回池   ◎久等,师叔回来了◎   一潭清湛澄澈的池水,精粹的灵气凝结成乳白色的水雾,重重覆盖池面。   清风掠过,没有拂过一丝涟漪,甚至没能撼动白雾,挤在雾气缝隙间落荒而逃。   轮回池如千锤百炼的陨铁,重达万钧。   越近池岸,雾气稍微稀薄。   一根竹针穿透白雾,环绕岸边之人转圈。   菜瓜盘膝坐地,腿上横置错金铁棍。紧闭眼睛,用神识操控竹针,刺向耳仓。   相撞之际,右耳皮肤覆住薄金,咔地一声,竹针碎裂。   他皱眉睁眼,不耐烦啧了一声,“又不成!”   断针落地,四下已然堆了满地。   早已突破渡劫巅峰,他还是没能学会西瓜师叔的局部金钟罩,说出去都有些害臊。   镇守轮回池的功夫,苦练半年,还是没甚长进。   忽然间,山谷峡口的浓雾朝两侧分开,吐出一片淡青衣角。   一袭青衣流云纹滚边长袍,翠玉腰带,漆黑的头发在头顶束起整齐的发髻,套在皎白玉冠。   疏离半阖的眉眼,噙着笑意的唇角,端方君子,温润而泽。   这人缓步行来,顿步池岸,朝菜瓜拱手致意。   菜瓜从屁股下抽出名册,翻了开来,“卢耽鹤,渡劫巅峰?”   他微微颔首,“正是在下。”嗓音温煦清越。   菜瓜抬抬下巴,“进去吧。”   “打扰了。”卢耽鹤轻轻撩开衣袍前摆,提起脚尖,缓慢走入轮回池。   两千年前,通过疏狂界的九重曼荼罗阵法,万界把轮回池移下天穹,挪到界域内部。   从此无须飞升,趟过轮回池,便能记起前生往事。   轮回池灵气极重,要求极高,寻常修士入则立死。   坤舆界派人镇守轮回池,非渡劫修士不可入,需提前申请。   半年间,菜瓜见过五个人来入池。   一个没扛过去,花了好久才捞起尸体。另外四个全须全尾上岸,应是忆起所有轮回。   在菜瓜看来,他们下去之前和上来之后没什么区别。   修到渡劫巅峰,至少三千年。轮回池内走马灯般流转的幕幕场景,如何同亲身经历的今生相提并论。怎样刻骨铭心的前世,才能覆盖今生?   转世归来的情人重入爱河,终究是话本闲谈,难以实现。   洞天开辟以来,轮回池不知趟过多少飞升修士,绝大多数执着今生,选择前世的人寥寥无几。   百万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厉无咎。   菜瓜不觉得卢耽鹤会有多大变化,抛诸脑后。闭目定神,运转竹针,习练金钟罩。   识海陡地察觉一道熟悉的杀气,猛然睁眼,池水幽森,杀气荡然无存,好似是错觉。   卢耽鹤静静立于池水,千般记忆万般轮回灌入脑海,脸庞却没有其他人的剧烈变化。   面色平静无波,一如重大万钧的轮回池。   菜瓜愈加肯定卢耽鹤还会是卢耽鹤,极有可能不会掺入前世的一点碎片。   他不再去想,合眼修炼。   一个时辰过去。   菜瓜聚精凝神,灌注这道攻击。   竹针刺来的刹那,皮肤表面覆上淡金佛力,薄薄一毫,仅仅针尖大小,应当正好抵挡竹针。   哗喇,金钟罩碎了,竹针没落,穿透点点金光刺入耳仓。   菜瓜忍不住痛叫,竹针贯穿双耳孔仓才出,擦得浑身冷战,连连咳嗽出声。   池水传来提醒,“宁强勿弱。”   菜瓜循着视线望去,卢耽鹤仍是面色冷淡,语气也很平静。   “太过在意反而不好,局部金钟罩说到底属于防身功法,寻常怎样防御,运用战斗本能即可。”   菜瓜不信这话,却也没有多问,随心操运竹针。这次,竹针和金钟罩同时散去,“成了?”   他满心惊异,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卢耽鹤,“局部金钟罩是我师叔的独门功法,从没外传,你怎么知道?”   卢耽鹤迈出轮回池,荡清一身水汽,偏头斜视,眼神扫过满地竹针,眉间皱了皱。   “你已破渡劫巅峰,用什么竹针?”   甩手一挥,一线寒光抛了过来。   菜瓜抬臂接住,竟是一枚陨铁针尖,顿感头皮发麻。   被这玩意儿贯穿双耳,不死也聋!   “要事在身,我先走了。”   卢耽鹤连手都没拱,直接甩袖走了。   菜瓜越觉困惑,高声喊道,“你前世是谁——咱俩认识?”   卢耽鹤眼都没回,挺直的背影越行越远,隐入浓雾。   轮回池水心,溢出一线血丝,气息恰像菜瓜察觉的杀气,异常熟悉。   与此同时,万佛宗。   明非回门,刚好在石梯瞧见一位不速之客,“卢翰林?”   卢耽鹤,圣贤儒门弟子,五十岁突破金丹,名震坤舆界。   七权送去请帖,司令曾亲笔写信邀他入阁议事,皆被拒绝。   独身前往疏狂界天枢阁,以过目不忘的能力,先拜编纂,负责整理浩如烟海的卷帙。   受天枢阁主艮目推荐,拜掌院学士。而后艮目赴往魔域,提拔卢耽鹤为代任阁主。   千年前,卢耽鹤提议创设翰林院,整理公布天枢阁文卷,分门别类推广至诸天万界。   万界联盟允诺,由是称其为卢瀚林。   明非未曾面对面打过交道,仅仅通过水镜和卢耽鹤议论公事。   在他印象里,卢翰林端的是温润如玉,实则孤傲清高,不喜与人交流。   卢耽鹤闻声回首,停在石梯上方,隔着数阶居高临下俯视,眼神上下端详明非,缓缓开口道:“许久不见。”   明非心觉奇怪,他们见过吗?   再者,卢耽鹤再孤僻,也不会如此失礼地睥睨打量他人。   没等明非回应,卢耽鹤转过身去,拾阶而上,好似熟门熟路。   明非快步跟上,“卢翰林来过万佛宗?”   “算是吧。”   卢耽鹤连绕几个弯口,没有路牌的转角,想都没想便选了,就连少为人知的小路偏道,也走了捷径。   明非按下心底的诧异,试探道:“卢翰林有何贵干?”   “来寻坤舆界司令。”   最后五个字,咬着字细细咀嚼,一字一顿,脸庞带笑,仿佛第一次听到说出。   “她现在杀戮禅后山。”明非补了一句,“今日休沐,不见客。”   卢耽鹤好似没听到后半句,脚尖一转,溜进小道,直通杀戮峰。   到了后山入口,明非想着必要挡住这人。   没想到卢耽鹤忽然停下,用眼神止住明非的脚步,“不必陪同。”   这般反客为主,明非难掩惊讶,睁大眼睛直视对方。   卢耽鹤扫眼明非的胸膛,眉头微蹙,“不知检点,领口开得这么大。”   “哈?”   明非终于忍不住,不知检点的是谁呀,平白无故跑过来,没点礼貌就算了,还骂主人。   正欲反驳,卢耽鹤已经嫌弃收回眼神,走入后山,轻车熟道。   明非纳闷摇头,这家伙打哪儿来的,受了刺激不成?   心头一动,登时想起卢翰林返回坤舆界的申请,今日恰是他去轮回池的日子。   遥望卢耽鹤,那挺直的脊背,那闲庭信步的走姿,那惹人嫌的语气。   一个熟悉的名字浮上心头,明非惊愕失声。   不会吧......   竹林尽头。   一条瀑布如玉龙悬空,从高崖直泻而下,倾入一座清澈见底的深潭。玉龙注入处,水波翻涌,浪花碎溅。   离得数余丈,浪波渐熄,如潮汐般缓缓推平,冲散满潭青绿竹叶,漂在水面。   水汽浮空,白雾封谷。   水雾流动间,隐约露出潭中的身影,一半没在水下,一半沐浴浓雾。   和光逐步走入水心,浪潮渐强,耳畔尽是玉龙撞壁的轰鸣,水声潮声,滔滔汩汩。   借着黯淡的月光,穿过水流窥见崖壁的刀痕。从上而下,纵横交错,入石丈深。   西瓜师叔修炼完,总喜欢在这沐浴。   初时,和光只觉潭水幽冷,刺骨难耐。来得多了,浸得久了,慢慢适应。   竹林的萧森寂静,叠上瀑布的汹涌澎湃,别有风情,反而容易静下心来。   林中传来脚步声。   和光没有回首,渡去声音,“贫僧休沐,不理公务。”   脚步声没停,渐渐逼近。   带来竹子特有的清香,掠过潭面,钻入脑海。   和光微微偏头,就见一只黑靴掀翻满地竹叶,不踩一叶,闲散漫步而来。   一袭浅色青衣,满身温润气质,哪怕融入竹林也不奇怪。   “卢翰林?”和光没想到是他。   卢耽鹤没有回应,静静凝望她。   深潭的水雾倏忽散开,为两人让出道来,对视的目光,一上一下,两人瞳孔倒映对方。   天光渐亮,不知何时阴翳沉云拨开四散,露出一轮皎如日星的圆月,投下明净无瑕的清辉。   水面波光粼粼,投映在两人瞳孔,如同万千星斑,浮光跃金,此伏彼起,交相辉映。   和光心下一动,又闻明非师叔的传音,猛然睁大眼睛,“你是......”师叔吗?   她忍不住抬手去碰。   这一身温文儒雅的气质,端方君子,不可近,不可侵。   和西瓜师叔截然不同,她不敢确定。   潭水流过手臂,冰冷的水雾覆上身体,如坠冰窖,寒意钻透皮肤深入心底。   她又缩回手,慢慢回拢手指,攥紧手心。   他不像。   冷意漫上和光心头,如同这潭剜心透骨的冰水。   他抬步走近。   就在这个时候,狂风从他身后呼啸而来,竖起满林竹叶,一片片一根根,透出锋利的棱角,展露凛冽的锋芒。   萧飒的竹林,顷刻间凛如霜雪。   水声陡地大了,玉龙一头撞入深潭,撞碎满潭水雾。   他顿步岸边,垂眸望她,冷冽的眼神笔直射下,那身血雨腥风的气势也兜头罩来。   她深深凝视,看见他那双幽深的招子弥漫无边的黑暗,闻到如水流般泻下的浅淡血腥味。   他挑高眉头,咧开唇角,连伸来的右手都是一模一样的弧度。   “上来。”   熟稔的语气,满是笑意,分明是他!   她感觉心脏如万马奔腾呼啸飞驰,喉咙被硬石堵住,发不出一声。   双臂挥开水流,疾步游近。   水痕荡开一圈圈涟漪,竹叶簌簌作响,纷飞飘落。   岸边的手沐浴清冷月辉,潭中的手伸了过去,两手交握,揉碎满月清辉,逾越三千年的别离,冲破无数轮回的隔阂,紧紧交合。   他紧握她的手,一把拉上水岸,稍退一步,不等她站稳,紧紧拥入怀中。   “久等,师叔回来了。”   瞬息之间,风停了,林静了。   瀑布滔滔滚滚,一如往日。   静与噪之间,格外开辟一方天地,摒除世间万物。   流银的月辉笼罩相拥的身影,深深映在澄莹秀澈的潭水。   作者有话说:   结尾无男主哦,呱呱就喜欢这个调调。   感谢大家三年多的陪伴,全文完结。   ————   PS: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跪求五分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