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守夜者 作者: 法医秦明   《守夜者1:罪案终结者的觉醒》   出版社: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17-5   页数: 344   定价: 39.8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50020603   内容简介:   一桩离奇越狱案,22个逃犯流入街头。这些穷凶极恶的逃犯之中,有人杀过人,有人饮过血,还有人放火专烧新娘……他们随时都可能再度作案,成为南安市居民难以入眠的噩梦。   重重压力之下,一个尘封已久的神秘组织“守夜者”获得重启。机敏顽劣的萧朗,冷峻寡言的凌漠,天才少女唐铛铛阴差阳错成为首批见习学员。守夜者淘汰机制残酷,每周都有新人出局。然而更残酷的是,冥冥中似乎有人在与他们赛跑,每当他们接近逃犯时,他们最终追捕到的,都只是一具尸体……   3个月,22个逃犯,1个神秘杀手,在这场倒计时的追捕游戏中,谁才会笑到最后?   书中藏有重磅彩蛋,找到游戏规则,你也可以成为守夜者的外援!   作者简介:   法医秦明   80后副主任法医师,一线畅销悬疑作家。   入行较早,经验颇丰,绰号“老秦”。   阅尸无数,明察秋毫。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惟愿人间太平。   另著有“法医秦明”系列小说:   一、二季《尸语者》《无声的证词》已改编为乐视网络剧《尸语者》;第三、四季《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已改编为搜狐网络剧《法医秦明》;第五季《幸存者》网络剧正在拍摄中,将于2017年年底上线。小说第六季《偷窥者》(暂定名)即将出版。 序   “法医秦明”系列小说已经出版了五部,我觉得是时候开辟新的系列了。这就是《守夜者》系列得以开篇的理由,也是我突破写作瓶颈的开始。   说老实话,这个故事,我和元气社的朋友们一起策划了很久,为的就是给大家呈现出一个复杂却清晰、虚构却合理、悬疑且精彩的故事。直到两天前的晚上,《守夜者》的大纲彻底敲定,我这颗没日没夜转动着的大脑才得以放松下来。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理由有三:   一、这个故事有好几条主线,每条主线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交叉,因此,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是一个非常烧脑的故事。故事从新中国建国伊始一直讲述到现在,波澜壮阔;故事由一个一个细节组成,精致小巧。当然,复杂的故事结构,对一个并不够专业的写作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挑战。但是,为了给大家带来一场阅读盛宴,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二、我为什么当警察?很多朋友可能都和我一样,心中充满了一股正义。我觉得正义感非常重要,它是一个社会在正常轨道上发展的重要因素。看过我的书的朋友都会说,无论凶案有多凶残,“法医秦明”系列都是在弘扬一种正义感,一种对犯罪分子的仇视以及对无辜者的悲悯。不仅如此,我一直想告诉大家的八个字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守夜者》正是讲述了这么一群人,他们用自己心中的正义感,完成着自己的历史使命。也就是说,《守夜者》延续了“法医秦明”系列的精神目的,向着正义进发!   三、这套书的精髓所在,就是“法治精神”。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到完美却是很难的。非常欣喜,我们现在正在提倡推行“依法治国”,这是建设强国、维护稳定的必要因素。而在这个轰轰烈烈推行“依法治国”思想的年代,这个新系列的诞生显得更有意义。从新中国成立到今天,我国的法治进程逐步推进,在这条道路上,前辈们励精图治,不断探索,才有了今天和谐稳定的大局。过度的个人英雄主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但是,真正可以给老百姓安定的,必须是法治。《嗜血法医》《夜叉》等影视作品的主角,不能是我们鼓吹的目标,严格守法、严格执法,才是榜样。   《守夜者》讲述了一个跨越数十年的故事,我最想用故事来表达的,就是法治意识。书里,神秘的守夜者组织,在探索法治的道路上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现实中,我希望法治意识可以根深蒂固地扎根每个人的心里,尤其是执法者的心里。这样,每个人都会觉得安全,社会才会稳定富足。   虽然这个序写得有点像八股文,但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心中所愿。   《守夜者》是我和元气社的朋友们倾尽心血的成果,我希望我的读者们都会喜欢它。守夜者组织虽是个神秘之存在,但它也是一面旗帜、一种向往。那一群人,可能就平凡地存在于我们的身边,保护着我们的安全,守护着万家灯火平安夜,我希望我的读者们都为他们祈福。   2016年1月1日   引 子   在孩子的眼里,星星距离地面也似乎比看到的更过遥远。   ——(英)狄更斯   1   2016年7月11日下午。南安师范大学家属区。   赵健是和学生们踢了一场比赛后才回家的,满身臭汗。进门后,他悄悄地钻进了卫生间,把满是泥水和汗水的球服扔进了洗衣机,再洗了把脸,才来到了卧室。   妻子李晓红也是体育学院的老师,但是对他热衷于足球却总是很不屑。这也很正常,这种只会教学生们跑跑跳跳的老师,哪里会懂得足球的魅力?不过说实在的,妻子的身体素质,还真是自己不能比的,反正3000米以上的长跑,自己绝对不是妻子的对手。   妻子最近在休年假,她坐在床边,正在教儿子认字儿。儿子似乎继承了他俩的全部特点,才两岁,就可以打闹跑跳一上午而绝不摔上一跤,跑步的速度也比同龄的孩童要快上许多。就连学院里其他的老师都夸赞儿子以后一定是个世界冠军的料。不过,说到文化课的学习,儿子仿佛都没有多大的兴趣,就这么张只有十几个字的画报,儿子这么久还是认不全。   赵健坐到床边,轻轻地吻了吻妻子。   “又踢球了吧?”李晓红笑着把赵健推开,“洗完澡再进来。”   “你是当警察的吗?怎么啥都知道?”赵健嘟囔了一声。   “你一身臭汗,加上青草和泥巴的味道,不是在足球场上蹭来的,还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李晓红数落着丈夫,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儿子,她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脸蛋。   “足球。”儿子指着画报上的足球图案说。   “乖儿子,你终于认识这俩字儿了!”李晓红高兴地说,却一眼看见儿子指了指足球的图画,又指了指另外一格里的“篮球”两个汉字。   “哈哈!认识图就行了!来,儿子,亲一口。”赵健噘着嘴,朝宝宝红扑扑的脸蛋上吻去。   “去去去,宝宝嫌你臭!”李晓红一巴掌托住赵健的下巴。赵健想尽办法绕过她的手掌去亲儿子,却一直没法得逞,最后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卫生间,儿子在一边笑得打滚。   “晚饭吃什么啊?”赵健在卫生间里喊道。   李晓红把儿子轻轻放回摇篮里,收拾着床头柜上的奶粉和玩具,说:“你昨天买了什么菜,今天就吃什么菜。”   “你给的买菜的钱,真的不够买肉啊,我想吃肉!”赵健说。   “吃肉。”儿子牙牙学语,附和道。   李晓红扑哧一笑,说:“那就把你的课带好,多拿点课时费回来,别天天就想着组建什么足球队,赢球也挣不了钱。”   “天气真热。”赵健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岔开话题说,“你别那么费劲搞什么学前教育了,儿子明年才上幼儿园呢,就凭咱们大学附幼的师资水平,绝对能把咱儿子教好。”   “那咱们也得先学起来。”   “笨鸟先飞吗?”   “你才是笨鸟!”   “笨鸟,爸爸是笨鸟。”儿子举着双手不断摇晃,手腕上的小银铃铛闪闪发亮,惹得赵健夫妇一阵大笑。   一家人边打边闹地吃完了简单的晚饭,夫妻二人又依偎在厨房的水池旁边洗碗。儿子一个人在卧室的床上摆弄着他心爱的玩具手枪。   儿子学着电视里人物的模样,拿着手枪对着房间四处瞄准。“砰,砰,砰。”他自言自语道。   他的枪口指过了电视机,指过了衣服架子,指过了顶灯。枪口再次瞄准窗帘的时候,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他发现窗帘的夹缝中间,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闪光。窗帘没有拉好,两扇窗帘的中间露出了大约十厘米的夹缝,屋内的灯光照射到夹缝中间,照得一个物件闪闪发亮。儿子仔细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只眼睛,正在凝视着他。眼睛的下面,仿佛还有咧开的半张嘴巴,像是在对着他狞笑。   “哇啊!”儿子吓得号啕大哭。   几乎在儿子发出哭声后的零点一秒,李晓红摔了碗,闪电一般地奔到了卧室。   儿子抱着手枪,坐在床上,毫发无损,仰面大哭。   “怎么了,乖儿子?”李晓红抱起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脊梁,“没事,没事,妈妈在这里。”   “坏人!坏人!”儿子指着窗帘。   赵健随后跟进了卧室,一把拉开窗帘。外面已经夜幕降临,随着窗帘的拉开,窗前被室内的灯光照亮,并无一人。   “宝宝你看,啥也没有啊,对不对?”李晓红指了指窗外。   赵健打开玻璃窗,用手指敲了敲紧贴着窗户的防盗窗,说:“儿子快看,防盗窗,坏人进不来!”   说完,他把头顶着防盗窗的栏杆间隙,示意没人能够钻得进来,回头又做了个鬼脸。   儿子破涕为笑。   “你说,儿子今晚是怎么了?”把儿子在他的小床上哄睡着后,李晓红坐在床边,一边抹着护手霜,一边有些担心地说。   赵健抱着手机打着游戏,说:“小孩子不就一惊一乍的嘛,你别大惊小怪的,打碎了一个碗,明天多给我十块钱买碗。”   “就知道钱啊钱的。”李晓红笑骂道。说完,她起身走到客厅的大门边,检查了一下大门的门锁,又回到了床上。   “睡觉喽。”赵健四仰八叉地躺下,“明天还有一场比赛。”   “整天和孩子一样,除了足球就是游戏。”李晓红翘首看了看大床旁边小床上的儿子,关上了灯。   慢慢地,这个宁静的家里,响起了温馨的鼾声。   此时,这个本身就是闹中取静的家属院里,已经没有了灯光,没有了人迹。   一楼的赵健家的大门内锁咔嗒了一声。   一根像是钢丝样的东西慢慢地塞进了赵健家大门的门锁,来来回回地探着。突然,钢丝停住了,门锁的反锁装置随之被解开了。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大门上猫儿眼的玻璃碎裂了,一只机械手从猫儿眼里伸了进来。进来后,这只机械手垂直向下,顶住了大门的把手。机械手再一用劲,门把手向下弯压,大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门外的黑影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   透过客厅,卧室里的鼾声并没有停止。黑影轻手轻脚地将机械手从猫儿眼孔里抽了回来,折叠好,放进了衣服口袋。   黑影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慢慢地戴上,又拿出一支不带针头的针管,取掉了封闭管口的管帽。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慢慢地靠近了小床。针管里的液体,滴下一滴在地面上。   李晓红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头有着巨大翅膀的恶魔飞到了她的家里,把她的儿子撕碎,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吱呀一声。   仅仅是很轻很轻的吱呀声,就把李晓红从梦魇里拖了出来。   “坏人!坏人!”之前儿子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李晓红一时搞不清楚那是现实还是梦境。   惊魂未定的李晓红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重重地喘了口气。胸口原本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此时突然减压,让她轻松无比。   她支起上半身,看了看旁边的小床。   这是一个床架,中间悬吊着一张小床。孩子小的时候,可以当成摇篮。长大后,也可以将摇篮固定,变成一个小床。儿子喜欢睡在摇摇晃晃的小床上,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将这个摇篮固定住。   此时,摇篮正在轻微地晃动。   李晓红坐起身,朝摇篮里看去。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是仿佛那床红花小被子被掀开了。她心里一惊,赶紧伸手去摸。   温暖的小被窝,却没有摸到肉呼呼的儿子。   “啊!”李晓红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一跃而起,赤着双脚向卧室外面冲了出去。   被李晓红的叫声惊醒的赵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下意识地看一眼摇篮,顿时寒毛直立,立刻紧随妻子追了出去。   夫妻俩一前一后边跑边喊,刚追出家属区大门,就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一个黑影正驮着一个人形物在行走。黑影显然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了一眼,将人形物往背上一缚,开始狂奔,在道路的尽头钻进了一个小胡同。   作为从小到大都是体育特长生,并以体育为谋生手段的夫妻俩寸步不让,紧跟着冲进了胡同。   虽然黑影身携累赘,但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纵然是这一对体育健将,也丝毫没有能在这将近一公里的奔跑距离内更接近他一分。   眼看胡同到了尽头,黑影左手护住背后,一个腾跃,左脚已经踩上了院墙,右手顺势钩住墙头,再是轻轻一跃,便像是翻越栅栏一般轻松地跳过了一人多高的围墙。在翻越围墙的那一刻,围墙上的路灯照亮了黑影的背影,他背上的人形物因为惯性作用,扬起了一只小手,手腕部的小银铃铛被路灯照得闪了一下,格外刺眼。   那不是儿子还能是谁!   消失在视野中的黑影,加之小铃铛的闪烁,让李晓红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她猛地一下向前摔倒,翻了几个跟头,躺在地上。   赵健冲上院墙,向墙外张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尽头,哪里还有黑影。   回到妻子旁边,李晓红正蜷缩在墙角哭泣,看起来她除了脚掌上的殷殷血迹以外,其他部位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邻居们此时都闻声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体育学院的院长说。   “有人,有人偷了我的儿子!”赵健感觉全身发软,已站立不住,靠着墙根慢慢地滑坐在妻子的旁边。   “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吗?”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院长的意料,一向沉稳的他也慌张了起来。   “不是一般人!”李晓红哭着说,“我们根本近不了身,看不见他什么样子。”   “快,你们几个骑摩托在四周寻找,看见抱孩子的一定要给拦下来。”院长指着几个年轻教师说,“马上!快!”   “我去报警!”一个女教师说。   “不是说失踪24小时才能报警吗?”另一个女教师说。   “那是谣言!”女教师说,“小孩子走失,随时可以报警!更何况这不是走失!这是抢孩子啊!我的天!都是新闻里天天放抢孩子抢孩子的!都把人教坏了!”   “别废话了!赶紧报警!”院长的声音都在发抖。   五分钟后,体育学院周围的大街小巷,遍布了十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见人就盘查、就询问。还有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李晓红家门口,几名穿着现场勘查服的警察,用足迹灯一点点地向房间照射推进。   “41码的鞋子,全新。”一名痕迹检验员边看足迹边说,“而且是那种市面上常见的鞋底花纹,这些足迹几乎没有任何鉴定价值。”   “门框、床沿都找遍了。”另一名痕迹检验员说,“案犯是带着细纱布手套作案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案犯这是精心准备啊。”刑警中队长靠在走廊上说,“精心策划、极强的反侦查意识,显然是个惯犯。不知道我们通过排查有类似前科劣迹的人员,能不能有所发现。”   “现场没有可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证据。”技术中队长脱下手套,点起一根烟,说,“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孩子本身了。”   “孩子的照片已经拿去印了,派出所请示分局,出了十万元的悬赏来征集线索。”刑警中队长说,“而且附近两个派出所、一个特警大队和一个责任区刑警中队的人马基本都压上来了,只要孩子一露脸,肯定就能找得到。”   说完,他走进屋子,看了看满屋子的玩具,轻轻叹了一声。   “他不是一般人!绝对不是一般人!”李晓红在派出所里号啕大哭,“省运会的1000米长跑纪录是我的,而他抱着我的孩子跑得比我还快,还能那么轻松地翻过两米高的围墙!他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你们肯定能找得到他!”   “你说的线索很重要。”派出所所长倒了两杯茶,轻轻放在面前这一对小夫妻的面前,想安抚一下夫妻俩的情绪,说,“我们会向刑警部门报告这个线索,从有体育特长的人员中进行排查。我们会竭尽全力破案的。”   “现场呢?”赵健说,“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派出所所长摇了摇头。   “你们也太没用了!他进了我家,偷了我家的孩子,怎么会不留下证据?你说,怎么会不留下证据?”赵健挥舞着拳头说。   所长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别冲动。我完全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证据这个东西,能找到就算有,找不到就是没有。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一定会有而且肯定会被发现。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得先找到孩子!我们派出了大量的警力,也挂了悬赏,群策群力,我们也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归来。”   “他为什么要偷我的孩子?为什么?”李晓红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呜地哭着。   “拐卖儿童这种事情,近些年来,也是每年都有发生,我们尽全力打击,也打掉了很多团伙,但还是有人为了钱干这种挨千刀的买卖。”所长咬着牙说。   “他那样疯跑,儿子为什么动都不动?对!儿子没有动啊!没有挣扎!他应该知道他是坏人!”李晓红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泪痕,“儿子不会……不会……”   “放屁!”赵健吼了一声,看见妻子一脸悲伤,又于心不忍,坐在她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膀。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好想他!”李晓红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哭得死去活来。   2   2016年7月13日凌晨。南安市郊区,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新上任的市局监管支队副支队长兼看守所所长王小明正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电脑上放映的电影。   在市局机关,像王小明这样三十多岁就被提拔为正科实职的干部,实在不多。因此,王小明也一直自负得很。   王小明是做政工工作提拔上来的,到了实战单位,发现实战单位也不过如此。每天也就办理一些收监、提审、管教这样的工作,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慵懒也好,积极也罢,看守所的大院墙还是屹立在那里,墙头荷枪实弹的武警还是日夜值守,几盏高瓦数的探照灯也架在那里,几百台摄像头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工作,待审嫌疑人们也都老老实实地蹲在号子①里,甚至连全部的下水道都上了锁。这个连只鸟都难飞出去的高墙大院,丝毫不会因为他们是否积极工作而发生多大的改变。   组织部门决定提拔他的时候,市局党委显然对他不太放心,找他谈了好几次话。请注意,是“好几次”!哪有提拔个正科级干部要谈好几次话的?真是第一次听说!领导说的不过就是许多诸如要加强管理、优化性能等的一大堆官话,老生常谈,搞得他还以为实战部门真的有那么紧张严肃呢。   其实呢,真的不过如此。   市局党委找他谈话的时候,要求他上任一个月内,必须吃住在看守所,一来熟悉看守所内的各项工作,二来也是磨炼磨炼他的意志,让他吃吃苦。熟悉业务倒是没问题,吃苦?呵呵,现在的在押人员吃得都那么好,我这个一把手还能差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王小明冷笑了两声。   现在各个监区的看守,都在空调房里睡着了吧?我在这里坚守着,也算是恪尽职守了。   他想。   这部电影还是蛮有意思的,开头那么随意,慢慢地,居然渐入佳境了。   电影的情节即将达到高潮的时候,突然外面轰隆一声。   看守所办公楼的隔音系统不错,能听见这么大的动静,可见外面显然是出了不同凡响的事情。   没关系,厚重的高墙、一个连的驻守武警、几十条枪,在这个和平年代,即便有什么胆大包天之徒,又能成什么气候?   王小明这么想着,伸了伸懒腰,拉开窗户往外看去。   外面显然是乱成了一团。   看守所墙头上的六盏探照灯全部齐刷刷地向东边院墙外照射过去,墙头上的哨兵端着八一式冲锋枪,一边瞄准着,一边大喊着什么。院内的武警已经开始整装,带着枪守在了大铁门内,负责大门通道的民警也都掏枪出套,在通道口坚守。   “再大的事情也没什么问题。”王小明想。   “所长!出事了!”副所长秦兆国冲进屋来。同时,桌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哨兵,一辆淡蓝色重型卡车冲击我所东边院墙,请指示。”   “卡车上有多少人?”王小明问。   “不清楚,现在卡车周围没有动静。”   “没动静?没人下车吗?”   “没有!”   “出所围剿。”王小明说。   窗外的民警和武警都没动,显然对这个命令有些犹豫。   “不行!所长,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还是先坚守吧。”秦兆国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已经是监管工作的老杆子了。   “那就暂时不动。”王小明采纳了秦兆国的意见,“哨兵准备朝卡车射击。”   “不行!所长!”秦兆国赶紧制止,“如果卡车上是炸药怎么办?如果这只是个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机是无辜百姓怎么办?”   “暂停射击吧。”王小明有些恼火,对着对讲机说,“各监区看守同志们注意,大门东墙发生变故,所有人员,所有人员,请立即到大门口院内集合,带枪增援。”   “不行……”秦兆国第三次打断了王小明。   王小明眼睛一瞪:“你是所长还是我是所长?”   秦兆国还想说些什么,忍住了,只能拿起对讲机说:“各监区看守出发前请检查通道防护系统、隔离系统,检查各监室隔离门,保证安全。”   “那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王小明不满地说。   不一会儿,各监区的看守们都通过内部通道赶到了院内,乱哄哄的。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且按照紧急事务的规程,也没有调用监区看守来防御大门的道理。   “这么乱,真是乌合之众!”王小明低声说道。   好在增援的特警已经赶到,王小明听见院墙外面由远而近的警笛呼叫声。他登上哨兵台,准备看一出好戏。探照灯把重卡照得雪亮,不过因为车头紧贴墙壁,并看不到驾驶室和货仓内的人。   几辆特警车辆瞬间将重卡围了起来,戴着钢盔、穿着防弹衣的特警从车上跳下,缓缓向重型卡车靠近。几十条手电筒光束照向重卡。   “驾驶室没人。”   “货仓没人。”   “底盘安全。”   “没有危险物质。”   听着特警一声一声地喊声,王小明冷笑一声:“都紧张什么?你们都紧张什么?真是笑话。”   “可是没人的卡车怎么能开过来撞到院墙?”一名特警问道。   特警队长脑子灵活得多,指了指卡车屁股后面一条长长的斜坡,说:“应该是有人把车停在了坡顶,没有拉手刹,然后卡车就这样慢慢地沿着斜坡加速,最后撞上了院墙。”   “一场乌龙。”秦兆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   “指挥中心,看守所这边没事,请交警拖车来把车拉走,然后查一查卡车的归属,和责任人取得联系。”特警队长对着对讲机说。   “是啊,乱停车!看守所附近能停车吗?”王小明站在哨兵台上说,“责任人要严肃处理!目无法纪!”   大约十五分钟后,重卡被交警拖走,看守所四周也由特警进行了一遍搜索,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于是特警也就收了队。   “各监区看守同志从通道闸门出所,检查周围院墙情况。”王小明再次下令。   民警们带着讶异的表情,乱哄哄地从通道开始出所。让监区民警自行检查防御设施,又是个第一次。这个新所长还真是谨慎性急,敢于开拓创新。   秦兆国见王小明又不按规程自作主张,一头恼火又不敢插话,却一眼看到总控室的民警正在启动通道闸门,说:“你不在总控室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王所长说了,要定职定编,每天晚上通道闸门也不开,还弄两个人守着,没必要,所以把总控室和通道室的职责合并了。”民警说,“刚才一出事,按照紧急事务处置规程,必须检查并确保通道闸门的安全,所以我就过来了。”   秦兆国听完,心里一紧,拔腿赶到了总控室。   总控室的视频监控墙上,整齐地码着二十几台显示器,每个显示器都连接着看守所内部各个关键通道的视频监控。监控中,每个通道都安静如常,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看完,秦兆国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东面院墙轻微受损,不会影响院墙结构。”   “西面院墙正常。”   “南面院墙正常。”   “北面院墙正常。”   “大门正常。”   “紧急出口正常。”   一声声的报平安,让秦兆国彻底放下心来。王小明则一路批评众人大惊小怪。   随着监区看守陆续回到看守所内,王小明和秦兆国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又是深夜,真是够熬人的。明天还要起大早上班,都怪这些个人没见过世面,遇事一点儿也不冷静,成不了大器。王小明想。   秦兆国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各方面检查也都很正常。奇怪……可能是自己过度担忧了吧。在这个充满压力的工作岗位上,十几年来,他似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踏实觉。   想着想着,秦兆国困意袭脑,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突然,他的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秦兆国一骨碌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跑到办公桌边,抓起电话。   “喂!看守所!”   “指挥中心。”   “什么指示?”   “我们一直试图联系重型卡车的车主,但是手机一直无人接听。直到刚才,我们才打通了电话,他是在睡觉。”   “他为什么把车停在看守所东边的坡顶,还不拉手刹?”   “他否认自己把车停在看守所附近,”指挥中心说,“所以我们要求他去检查他的车辆。刚才,我们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的车被偷了!”   “被偷了?”秦兆国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辆被偷来的重型卡车,莫名其妙地停在看守所东边的坡顶,不拉手刹。这怎么说也没法用巧合来解释啊。   “看守所现在是否一切正常?”   “啊?”秦兆国有些恍惚,他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事出突然,王所长的指令也有明显违规之处,但是仿佛并没有捅出什么大娄子啊!是不是所有环节都正常?秦兆国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看守所现在是否一切正常?”指挥中心重复了一遍。   “正……正常。”秦兆国答道。   “那就好,有事再报。”指挥中心迟疑着挂断了电话。   秦兆国重新躺在行军床上,无法入睡。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点儿什么,穿着拖鞋冲到了总控室里。   正在值班的民警被秦兆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怎么了秦所?”   “正常吗?”   “没动静。”民警指了指显示器上显示的各个关键通道。   “看看各个监室里。”   “哦,晚上熄灯了,红外监控的清晰度有限。”民警一边说着,一边切换到各个监室的监控。因为监室比较多,所以一个整屏不能全部显示,只能逐个刷新。   等刷到第六监区的时候,秦兆国挥了挥手:“等一下!”   第六监区有三个号房,共关押22名犯罪嫌疑人。显示屏墙面上其中的六个屏幕,从不同方向显示着这三个号房的景象。   床上的被子都是铺开的,但是和其他监室相比,并没有明显的隆起。虽然红外探头照射黑暗的监室影像并不是那么真切,但是秦兆国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异样。   秦兆国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喊道:“总控呼叫第六监区。”   沉默。   总控室的民警一脸茫然地看着全身颤抖着的秦兆国。   “总控呼叫第六监区。”秦兆国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沉默。   “第六监区请速回话!”秦兆国几乎是在嘶吼。   依旧是沉默。   秦兆国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定格在凌晨五点零七分。   “出事了!出大事了!”秦兆国一拳重重地砸在总控台上。   ①号子,指监狱里关押犯人的房间,每个房间有统一的编排的号码。 第一章 31个孩子   被隐藏的所谓真实,不管在何种场合下,大多都是残酷的。   ——(日)石田翠   1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一只胳膊从被窝里挣扎着出来,跟着冒出来的还有萧朗的一头乱发。   他皱着眉,在床头柜上摸了一把,终于扣住了依然震动不止的手机。一大早的,不知道进了多少个电话,好好的暑假,睡个懒觉怎么这么难?   萧朗一身的起床气正要发作,却一眼瞥见手机屏幕上的三个大字:“唐铛铛”。   他一骨碌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揉着头发,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萧朗,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唐铛铛的声音。很久没联系,听到她清亮的声音,萧朗依然忍不住扬起笑容:“唐大小姐,都一个学期没见了,接您电话前,我总得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以示我的景仰之情吧!”   “别闹,学了一年考古,真把自己当成古人啦!”唐铛铛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起来。萧朗想着她此刻脸颊上的酒窝,不自觉心情大好,一边拿着手机通话,一边欢快地把地板上散乱的臭袜子一一捡起,丢进筐子。   “对啦,你回南安了吗?”唐铛铛问。   “回了,在我姥姥家呢。”   “要不,你来找我吧!”   听到这句话,萧朗差点儿被自己绊倒:“哎?唐大小姐,你不是想我了吧?”   “想什么呢,我是想拜托你带我去看看萧望哥,”唐铛铛的语气忽然害羞起来,“萧望哥这个暑假开始当实习民警了,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电话这边,萧朗已经失去了继续整理房间的兴致,他耸了耸肩膀:“这样啊……去看我哥可以,我这个带路的,有什么好处没?”   “嗯……回头我请你吃大餐,餐厅你挑!”唐铛铛笑起来。   唐铛铛显然是悉心打扮了一番。   一年前两人各自出发去上大学的时候,唐铛铛还是怯生生的高中生模样。然而此时,站在萧朗面前的唐铛铛,出落得亭亭玉立,竟然还稍微化了一点儿淡妆,看起来竟有种少女初长成的感觉了。   “天哪,谁教你化的妆?我都差点儿不敢认你了!”萧朗一惊一乍地端详着唐铛铛。   “好看吗?奇怪吗?”唐铛铛被看得一脸紧张,“化妆这种事,我爸一点儿都不懂,所以我也只能看视频自学了,看起来还好吗?不奇怪吧?”   “看起来就还好,但是这味道吧……”萧朗一本正经点评道,“这味道啊……”   “什么味道?”唐铛铛紧张地嗅了嗅自己,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味。   “这味道……”萧朗一脸狡黠,“我闻着怎么是金针菇炖排骨味呢?”   唐铛铛扑哧乐了,紧张的神态一扫而空:“你真是狗鼻子!”她打开手中层层包裹的保温桶,掀开盖子让萧朗看了一眼,满是得意,“怎么样?早上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不接,差点儿以为这汤没法送到萧望哥手里了。这可是我一大早起来照着菜谱炖的,百分百真材实料啊!”   “唉,我算是服了。”萧朗无奈,“还以为这好吃的是酬劳我的呢,你啊,还是百分百我哥的小迷妹!走吧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萧朗,你最好啦。”唐铛铛梨涡荡漾。   转眼间,车子停在了南安市大学城派出所的门口。   尽管父亲和姥爷都是警察出身,萧朗却从未去过他们办公的地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派出所,萧朗不由得大失所望。门口值班处,坐着一个看报纸的保安,除此之外,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像是放了长假的校园。   “找谁?”保安抬起头,隔着玻璃窗问。   “找我哥,萧望。”萧朗说。   “萧望?”保安转了转眼珠,说,“哦,刑警学院的那个实习生吧,有证件吗?没证件就登记下。”   萧朗和唐铛铛乖乖照办。   保安粗略一检查,给他们指了下萧望办公室的位置,示意他们俩可以进去了。   “他们居然不知道你哥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萧朗迈开步在前面走,唐铛铛紧随其后,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萧朗说,“要是我,我也不会说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更何况我哥那么低调的人。”   唐铛铛认真地点点头,想到自己惦记的萧望哥就在走廊尽头的某个办公室里,不由得脸上又浮起两朵红晕。   这个办公室还真的地处偏僻。本以为派出所这么小,很容易找到哥哥的办公室,没想到东绕西拐之后,萧朗才在靠近楼梯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保安所说的“信息采集室”的字样。推开门,通风不畅的潮热感扑面而来。这间办公室不算大,靠里的墙边是一排老式的文件柜,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档案。   房间的小窗边,靠墙横放着一张孤零零的办公桌,上面有台老式电脑。   电脑后面,坐着一个瘦削的男子。门一开,他便本能地直起身来,顺手扶了扶眼镜。   “哥?”暑假回来后,为了逃避父亲的目光,萧朗一早就跑去姥姥家住了。这还是这个暑假他第一次看到久别的哥哥。萧望看起来瘦多了,脸色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微微泛白,眼镜搭在他鼻梁上,显得那么斯文,简直不像是个警察。   “你们怎么来了!”萧望满脸意外。他从座位上起来,迎上前去,看看高大的弟弟,又看看娇小的唐铛铛,忍不住笑了。他挨个搂了搂两人的肩膀,然后转向萧朗:“臭小子,是不是又长个儿了?”   唐铛铛被拥抱了一下,脸色绯红。萧朗怕萧望下一句话就要说出“为什么躲在姥姥家”的问题,赶紧转移话题,四下张望了下,说:“喂喂喂,哥,这就是你暑假实习的地方吗?你一个堂堂的刑警学院准毕业生,怎么被打入冷宫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萧朗说的没错,信息采集室的另一面墙壁上纵向贴着刻度标尺,桌上除了萧望的电脑,还有一台指纹捺印仪。说白了,派出所抓回来的涉案嫌疑人,都会在这里先捧着个名牌照相,然后捺印指纹。信息采集室就是做这个用途的,这里面的警察,也就负责这点儿小事。   “派出所人手不够,内勤都要去处警,我又没有执法权,所以就被放在这里了。”萧望笑笑。   “我本来还以为来派出所,可以围观你破案呢,再不行,围观你审问个小偷什么的也挺酷的。”萧朗没有察觉到哥哥笑容里的不自然,一边四下瞄着屋子里的陈设,一边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看来这儿的事儿不多,咱们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溜出去一起吃个饭呀?唐铛铛说她请客呢!”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饭点呢。”萧望无奈地笑笑,岔开话题,“你们要是饿了,要不先去点菜?没事,这顿饭我来请,铛铛来一次也不容易。”   “没事,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起。”铛铛连忙说道,她瞄了一眼萧望的电脑,小声说,“你的电脑……没事吧?”   萧望回头看了一眼电脑的蓝屏,摇了摇头:“电脑出了点儿问题,试半天了也没动静。负责电脑技术的同事今天正好没在。你们进来那会儿,我刚重启了一遍,但看来还是没什么用啊。”   唐铛铛的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要不……让我来试试?”   萧望有些犹豫,看到唐铛铛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笑了笑:“好,你试试。能顺利开机就好。这台电脑太老了,我感觉我应该是它最后一位主人了。”   看起来娇小可爱的唐铛铛,双手一接触到键盘,整个人的气场就不同了。她手指翻飞,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像是自动生长的光点,起起落落,忽明忽暗。几分钟,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萧朗伸手开个窗户的工夫,沉睡的电脑像是忽然吸进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精神焕发起来。   “嘀。”   电脑进入了正常的开机画面。   然后,屏幕上跳出了萧望之前浏览的文档。   “2016年7月11日南安市入室盗窃幼儿案”的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萧朗忍不住凑过来,读着屏幕上的文字:“这是……昨晚的事?”   “是啊。”萧望说,“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派出所六个警组,除了两个警组交替接警值班以外,其他四个警组的人马全部取消休假压到这个案子上了。”   “你没去?”   “所长说信息采集室不能离人,没让我去。”萧望说,“这个案子,我还不太了解,只是听出警回来的师兄们说过两句,入室偷孩子,这倒真是不多见。我本来想进办案协同系统看看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没想到刚打开页面,电脑就崩溃了。”   “入室偷孩子啊……”萧朗揉了揉鼻梁,“这个人胆子好大。”   唐铛铛也被勾起了兴趣,她好奇地看看桌面上的系统窗口:“所以,警察的办案系统都已经联网了吗?”   “十五年前,基本就普及公安网办案了。”萧望指了指旁边的档案柜说,“但法律手续上也还是需要实体文书的,那里面就保存了派出所二十多年里办过的所有案件。”   “这么多啊。”唐铛铛感叹。她将远眺的目光收回,再落到萧望身上时,萧望却已经专注地看起了屏幕。从小到大,每次萧望认真地做着什么事的时候,他那种专注的表情总是让她心跳加速。她曾经偷偷许过愿,以后一定要让萧望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一次自己,哪怕一次也好。   萧朗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哥哥一直是个要强的人,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萧望的电脑一修好,他的心就已经跑到那个偷小孩的案子上了,就算拉他去吃饭,他的心也不在那儿。于是他咳了几声,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然后笑道:“哥,我知道你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这案子。中午这顿饭,你可以不跟我们出去吃,先欠着,没事儿。但是,今天有人大清早起来炖了汤给你,你要不尝一下啊,某人可能就要哭了……”   “喂喂,谁会哭啊……”唐铛铛脸一红,不打自招。   萧望笑了。他接过唐铛铛手里一直提着的保温壶,一层一层揭开,直到一壶热腾腾的排骨汤赫然出现在面前。看得出来,唐铛铛的确费了不少心。   “没想到铛铛都会自己做饭了。”萧望感叹。他小心地从保温壶里盛出一碗来。   唐铛铛又是得意又是害羞。萧朗一边附和,一边觊觎着哥哥碗里的汤:“是啊,小时候唐铛铛老来咱们家蹭饭,我妈可说了,你吃了我们家饭,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说什么呢!”唐铛铛的酒窝都快燃烧起来了,她伸手打开萧朗跃跃欲试的手,“你着什么急嘛,能不能让你哥先喝完这一口啦!”   萧朗偏要捣蛋。从小他就觉得东西抢着吃最好吃,但哥哥总是让着他,于是他只能跟跑来他家玩的唐铛铛抢吃的,虽然最后每次都免不了被母亲训斥一顿,他还是乐此不疲。或许他就是喜欢看到唐铛铛那么紧张在意的样子。   但这次他似乎玩过了火。萧朗躲开唐铛铛的那一刻,不小心撞上了旁边的档案柜。萧朗不像他哥哥那么瘦弱,这一撞,整个档案柜都被撞得一晃,摇摇欲坠。萧朗和萧望眼见不妙,赶紧伸手去扶,但已经来不及了,不仅没有扶住档案柜,反而打翻了办公桌上的保温桶。第一个档案柜哐当一声向后倒去,撞得后面的几个档案柜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一倒下。档案柜里的档案哗啦啦全部散落了出来,而一桶热汤一股脑儿地全部浇在散落出来的档案上。   几个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怪我,怪我,我来收拾。”萧朗第一个蹲下身去收拾档案。   唐铛铛也跟着蹲下来,一声不吭地捡起档案来。房间里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她越是不说话,萧朗就越是心慌。   萧望赶紧把两人都劝起身来:“好啦好啦。都别忙了。这里的事儿,你们都别管了。”   “可是萧望哥,这么多档案……”唐铛铛心疼地看着一地的狼藉。   “没事。你们不知道这些档案的顺序,在这里也是帮倒忙。一会儿其他人回来了,看到你们在这里忙活,还得跟我说说文档保密的事呢。我比你们熟悉这些档案的位置,一会儿就弄好了。”   “可是……”唐铛铛还想说点儿什么。   萧望按住她的肩膀:“铛铛,你亲自给我煮汤,我已经很感动了。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们去吃饭,改天补上吧。最后,交给你一个任务,替我把这臭小子带回家去。”   “啊?”萧朗措手不及。   萧望拍拍他的肩:“臭小子,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躲在姥姥家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了。”他将两人半推半劝,送到门口,“回去吧,晚上见。”   那两人终于走了。萧望蹲在地上,一边捡起档案夹,用抹布轻轻地擦拭,一边想着这两个弟弟妹妹的点点滴滴,心里涌起了万般的温暖。   猛然间,他在散乱的文件中看到了一本卷宗。   “2007年7月21日南安市国庆小区入室盗窃婴儿案”。   一样的案件?萧望想着,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没有错,九年前,大学城派出所也受理了和昨天发生的极为相似的案件。不知道案情如何,但仅从案件名称来看,确实十分相似。   卷宗的封面上盖着一个红章,上面有“未破”两个字。这说明是一起未破的积案,说明它真的有可能和昨天的案件有着一些联系。   萧望加快了速度,把散落在地面上的上千本卷宗一一整理起来,想从这些卷宗中,再发现与之相似的案件。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萧望终于把档案柜里的档案整理好了。不过可惜的是,这些陈年旧案中,除了一起拐卖儿童被群众现场抓获然后扭送到派出所的案件以外,就再也没有发现拐卖儿童的案件了。想想也正常,这毕竟只是一个管辖着十来万人口的派出所而已,如果发生的类似案件太多了,就太不正常了。   萧望慢慢地直起腰,把手中的那本卷宗使劲拍了拍,顿时尘土飞扬。蹲了一下午,腰很疼。萧望想,如果自己的身体能像弟弟那么健硕结实就好了。然而,那一场高烧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处在如此虚弱的状态。就算这些年自己不懈锻炼,也只是勉为其难维持住健康而已。稍有松懈,就疾病缠身。   他一直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周末带他去警局加班,把警帽拿下来戴在他的脑袋上。父亲那时候说,以后,你就是我的接班人。生病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提起过他们之间的这桩约定。或许父亲是不忍心给他太多的压力,但萧望始终记得。   当他努力考上刑警学院的时候,当他在学校里不断靠自己拿到一个又一个奖学金的时候,当他拒绝学校的留校邀请,签了南安市公安局的时候,他看到父亲一贯严厉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他就知道,父亲和他一样,从未忘记过这个约定。   有时候,他很羡慕自己的弟弟。弟弟比他晚出生四年,却和他截然不同。仿佛是上天将他所缺少的全部都给了弟弟,萧朗从小能蹦会跳,调皮捣蛋,有使不完的力气,耗不光的精神,就连嗅觉、听觉、视觉都比一般人灵敏。如果萧朗要当警察,比自己所走的路或许要顺畅很多,但偏偏他不想。不管是叛逆也好,兴趣不够也好,萧朗一直拒绝父亲的建议和安排。一年前他填报大学志愿,不管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三志愿,一个警校的影子都没有,瞎填了一气,最后上了考古系。为了这事,父亲整整一年都没有跟萧朗说话。   萧望苦涩地想,如果自己拥有弟弟那样的身体,或许事情又会不一样吧。   大学最后几个月,萧望被分配到了大学城派出所里实习,负责信息采集,管理卷宗,连办案都没有参与。在学校时候的满腔热血,被这几个月的实习浇得透心凉。   好在七月份是实习期最后的一个月。也就是说,再过十八天,他就可以把肩膀上的一拐(学员)变成两拐(见习警察)了;再过一年,两拐就变成一毛一(三级警司)了。更重要的是,实习期一结束,他这个刑警学院的高材生,应该就不会被困在派出所里整理资料了。他需要的是进入刑警队,他需要的是证明自己。这个幼儿偷盗案,或许就是一次转机。   夜幕已经不知不觉降临了,萧望看见窗户被院内的警灯闪烁得红蓝相间,知道又有警情了。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使劲地搓了搓手,然后打开办案协同系统,慢慢地浏览着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2   赵健夫妇以及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邻居老师们,都被叫到了派出所,每个人都做了笔录。加在一起,有二十几份。萧望抬腕看看表,一份一份地开始看了起来。   赵健夫妇在学校很有名气,准确地说,在整个南安市甚至全省都是小有名气。李晓红到现在仍然保持着省运会1000米长跑的纪录,也多次在省运会各类长跑运动中获得金牌。而赵健虽然是球类项目老师,但他最擅长的还是足球。他曾经入选过国家队,后来因为总是遭受辱骂而毅然退队。   两人结婚四年,诞下了这个可爱的儿子。   邻居反映,这个孩子长得非常可爱,而且继承了两人的优良传统,从小就看出他在体育方面天赋异禀。   赵健夫妇的家在学校家属区中央的一栋六层楼房的一楼,后门有个院子,前面则正对家属区主干道。从萧望看过的那些案例中,他总结了一个规律,流窜作案的案犯,通常会选择位于密集住宅区的边缘进行作案。因为边缘区域得手后容易逃脱,大大减少了进入和离开的路程。然而,这一起案件的现场,虽然处在一楼,容易被盗,但是整体位置却是处于小区的正中间。虽然毗邻主干道,但是仍不足以用流窜作案来解释。   本地作案就更不可能了,盗窃可以本地作案,哪有偷小孩也是本地作案的?   萧望发现的问题远远还不止这些。   现场门锁没有任何毁坏的迹象,但是从赵健夫妇的描述看,案犯是从大门进出的。那么,这个案犯就不符合生活窘迫、利用贩卖孩子来牟利的特征。拥有这么高超的开锁能力,即便是开个锁钥店,也比顶着天大的风险卖孩子赚得多。   利用派出所的便利,萧望查阅了体育学院家属区的户籍人员状况。这个小区的住户主要是学校老师,也有学校老师分配到福利房后,将产权卖出的个别情况。小区共有73户,按每户三人计算,也就两百多人的小区。这个小区里,0~5岁的孩童有十几个,为什么案犯选中的是赵健家?因为他们小有名气?偷孩子和小有名气有什么关系?不会有哪个买家因为孩子的父母小有名气而出高价。   现场勘查得出的结论,更是让萧望不解。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案犯甚至穿了崭新的鞋子逃避警方发现其磨损特征、戴着手套完成全部作案过程。可见,这是一个有着丰富作案经验和反侦查能力的案犯。   技术中队的同事也发现了赵健家大门猫儿眼破损的情况,但仅仅是做了记录,而并没有深入分析。“阅”历丰富的萧望,则轻而易举地知道,这是一种利用猫儿眼作为工具入口,从内打开房门的技术开锁手段。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不给警方留下任何线索。这样大摇大摆入室偷盗小孩,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作案有着充分的信心。当然,根据赵健夫妇的描述,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充满了信心,因为他完全具备逃离的条件。   这些疑点不说,就案件性质来讲,也是疑点重重。拐卖儿童行为,并不少见。虽然近些年来,公安部门加大力度打击这一恶劣的犯罪行为,但还是时有发生。而且这类案件侦办难度非常大,所以破案率并不高。   可是,所有拐卖儿童案件所具备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目标的不确定性。萧望想,这是书上说的。一般拐卖儿童的案犯不会确定目标,伺机而动,看到落单的小孩,趁人不备,直接抱起或者诱骗,带至无人之地。充其量,也就是一些胆大包天的混蛋,光天化日之下,乘坐摩托车飞车抢小孩。这些案例,在微博、微信和网络新闻上也时有报道。   就连飞车抢小孩的行为都是极其罕见,更别说这种入室盗窃小孩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更关键的,既然是入室盗窃孩童,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本案是有针对性地偷盗孩童;本案案犯的作案动机,并不是拐卖儿童。   那么,不是拐卖儿童,会是什么呢?绑架?那应该挑一个有钱人家吧,绑一对穷老师的孩子,能索到什么钱?   要么是报复?可是无论是赵健夫妇或者是他们那二十几个邻居,都一致认为,赵健夫妇深居简出,工作生活环境单纯,不可能结仇。更何况责任区刑警队的一个探组,今天一天调查了赵健夫妇所有社会矛盾关系,毫无发现。   那么,又有什么动机,让这个案犯去有目标地作案呢?   如果仅仅是这一起案件,还得考虑精神病患者作案的可能性。但是桌上的这本卷宗,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那是九年前发生的案子。   国庆小区是属于大学城派出所管辖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所住的小区。这个小区的隔壁,就是军方的一个高端科研院所。而丢失孩子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副师长级军官。   案发的具体时间,估计也是深夜。   当天,这个军官在科研所里没有回家。第二天清晨,当他回家看女儿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不翼而飞。   这让这个军官非常纳闷。熟睡的妻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快两岁的女儿居然从她的被窝里消失了!而且整个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   虽然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但是警方肯定不能相信是被隔空吸走或者外星人绑架的说法。所以,警方最终还是将这起案件定性为入室盗窃婴幼儿的案件。很保守的定性,因为没人敢说,人贩子能进入有哨兵把守的军管区里偷孩子卖。   当时军方反应非常激烈,大军区的首长都做了批示,要求当地办案警方尽快破案。可是即便是警方使尽浑身解数,军队保卫部门也投入了大量精力,本案最终还是石沉大海。   萧望觉得,这两起案件虽然时间跨度很大,但是完全具备串并的条件。   其一,两起案件的作案选择相似,都是有目标地选择侵害对象。其二,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相似,都是入室盗窃。其三,两起案件的作案能力相似,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现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无论这个现场有多么难进。挥挥衣袖,不留下丝毫痕迹。   2007年的案子,后来案犯也没有来过电话、E-mail什么的索要钱财。那么,这起案子估计也最终排除了绑架索财的可能性。其实,本来这种可能性就很小。   派出所的人员更换是非常快的。为了保证民警的纯洁性,局党委每两年就会对全市派出所的民警进行大换血,东城的去西城,西城的去南城。所以,历时九年,派出所所有人员几乎都被换了一遍。不然,总该有个老民警,能想得到这两起案件的串并吧?   幸亏这个冒失的臭小子,让撞倒档案柜这件事情,变成了塞翁失马。   不过,即便是串并了,又能怎样?没有证据,没有线索,甚至连案犯的动机,也完全摸不清楚。   “说来也怪,这两起案件居然全部发生在我们派出所辖区。”萧望想来想去,“不对!我现在看到的,仅仅是我们派出所的档案。如果在全区或者全市甚至全省作案的话,我这里也看不到啊!一级民警的协同系统查阅权限有一级的水平。如果想找全省的,就必须去省厅。”   可是,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察,连执法权都没有。   萧望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钟。同事们都还没有回来,看来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唉,没有头绪的排查,怎么可能有那么好运气破案?   因为昨晚的紧急事件,派出所紧急召集了所有民警到所,包括萧望。算起来,萧望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捏着自己的鼻梁。   3   萧望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被自己的一个想法给惊醒了。   父亲有个至交好友在省厅,为什么不能寻求他的帮助呢?   萧望抬腕看看手表,担心时间太晚,打扰别人休息,但是毕竟破案迫在眉睫,顾不了那么多了,试试运气吧。   萧望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寻找着。   “林伯伯好,我是萧望。”萧望打通了电话,试探道,“萧闻天的大儿子。”   “小望?”数年未见的林伯伯,仍和萧望十分亲近,这让萧望大感意外。   “林伯伯,我现在毕业了,很快就要正式进入公安队伍了。”   “真是时光飞逝啊。”林伯伯感叹道,“打小看着你长大,一直觉得你是个机智、沉稳、谨慎的孩子。你加入警察队伍,实在是一大幸事。”   “林伯伯过奖了。”萧望笑了笑,说,“您现在在省厅哪个部门呢?”   “打拐办。”   “真的?那可真巧!”萧望喜出望外,“我今天在研究我们所辖区的几起婴儿失窃案,想去您那儿了解点儿情况可以吗?明天?”   “你说的是体育学院家属区的那事儿吧?”林伯伯说,“我也在为此事加班呢,你现在就可以过来。”   虽然萧望的心底,一直不认为这起案件是普通的拐卖儿童案件,不应该由打拐办来负责,但是因为从林伯伯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料,实在让他感到意外惊喜。他立即打电话和所长请了假,打车来到了省厅大院。   林伯伯老了许多,但从他穿着的“白衬衫”来看,他已经位居打拐办的主任了。简单寒暄之后,萧望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要求林伯伯用他的高级权限,来查阅近年来,甚至近十年来全省儿童被拐案件的具体资料。   林伯伯对萧望的设想很有兴趣,但是毕竟萧望还只是个学生,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学生的言论而要求市局更改全部侦查措施。在林伯伯看来,不用串并案件,还是要用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直接抓现行。   但是,林伯伯还是给萧望做了最大限度的授权,并且允诺萧望可以在明天上班之前,待在这间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里,除了有公安网电脑,还有建国以来所有仍保存下来的未破拐卖儿童案件的卷宗复印件。   这么丰厚的资料,对萧望来说,简直是如获珍宝。他一头埋进了卷宗里,就连林伯伯下班回家,他都一无所知。   用电脑检索,再在档案柜里按号寻宗,这比他今天下午的大海捞针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萧望用入室、反侦査能力等关键词搜寻相似的案件,很快,就搜出了十几起案件。再根据这十几起案件的编号,找出了卷宗,逐一查阅着。   2012年7月26日,兆丰市临引县入室盗窃幼儿案。   2008年7月10日,南安市西林区入室盗窃幼儿案。   2006年7月3日,南安市南城区入室盗窃婴儿案。   2006年7月3日,峰山市入室盗窃幼儿案。   1997年7月12日,江南市长江区入室盗窃婴儿案。   ……   萧望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这十几本卷宗里的重要部分都读了一遍。长期的阅读习惯,让萧望的阅读速度十分惊人。   很快,萧望就从这十几起案件,加上自己派出所辖区的那两起案件中,找到了很多类似的地方。   入室,目标明确,不计后果和难度,技术开锁或者不知如何进入现场,不留痕迹物证,没有索取钱财的绑架特征,最后石沉大海。   萧望认为,这十几起案件,是有条件串并的。不过,即便是串并了,又如何才能通过串并发现嫌疑人轨迹?看起来,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而且,2006年两个距离数百公里的市区,甚至同时发生了两起类似的案件!据此可以推理,要么串并的想法是错误的,要么案犯不止一人。   即便是不止一人,也不至于要同一天偷孩子吧?偷孩子总是要寻找时机的吧?   同一天?同一天?萧望想着,眼睛在他刚刚列出的案件列表上来回扫视。为什么都是七月份?因为七月份好作案吗?   萧望摸着下巴,用互联网电脑打开了万年历。   农历壬辰年六月初八。   农历丁亥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戌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戌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子年六月初八。   ……   每在列表的最后一栏注上一个农历日期,萧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些有着类似特征的案件,居然全部是在农历六月初八作案!   这是为什么?   萧望的思维不断地运转。强迫症患者?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什么特殊的日子呢?难道是和封建迷信有关?用孩子祭祀?我的天哪!   想到这里,萧望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一定不止这些案件。   萧望的困意被这可怕的想法彻底赶走。他重新坐正了身体,调整好电脑的显示屏,开始了新一轮的筛选和搜索。   这次,他选用的办法,就是把每一年农历六月初八的公历日期输入系统,仅以此为唯一搜索条件,进行搜索。   很快,他制作的列表上,一共列了31个案子。   从1995年开始,一直到2016年,这22年中,每年都必然发生类似案件。有的年份发生了一起,有的年份发生了两起。但是,无一例外,这些案子的发案时间,全部是农历六月初八。   萧望好像是捕捉到了凶手的尾巴,他颤抖着从档案柜里,按照编号找出了除刚才之外的另外十几份卷宗。   据这十几份卷宗记载,这些案件并不是入室盗窃,但是孩子丢得都很蹊跷。   有的是逛商场的时候,孩子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有的是大人在打麻将,一转眼工夫门口的婴儿床就没了;有的是孩子去上幼儿园,放学时间家长没接到孩子,而老师说孩子下午一直在上课,状态正常,不知道怎么就在放学接人的这个环节丢了孩子。   总之,这十几起案件,看似普通的拐卖儿童案件,其实有与众不同之处。   什么人作案有这样超凡的毅力?时间跨度竟然有二十多年之久!今年才23岁的萧望,发现这样的系列案件居然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案犯偷走。   看完卷宗,已经凌晨三点了。萧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甚至不敢去猜测案犯的动机。不对,丢了这么多孩子,如果是被杀害的话,为何从来没有发现过一具尸体?一旦发现尸体或者尸骨,用失踪人口DNA库进行印证,就不会是这么蹊跷了。   不知道是这个推理的可靠性,还是自己心底的对抗性,或者是为案件找到一个奋斗的支柱,萧望强迫自己坚信,这31个孩童,都还活着。   如果不是封建迷信残忍杀人,那么,孩子们都哪里去了?案犯的动机又是什么?   萧望记得,拐卖儿童案件,一般发生在农村,因为村民们忙于耕种,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疏于看管,这也让一些不法分子有机可乘。然而,这31起案件,无一例外,全部发生在城区,甚至有好几起,都是在非常繁华的街道发生的。   而且,有些年份,在不同的地方,发生两起案件。   会不会是偷孩子竞赛?变态人所为?那么,问题又回来了,孩子去哪儿了?   萧望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把31本卷宗抱到复印机旁,把每本卷宗里最关键,也是最能概括案情的《案件调查报告》,一份一份地复印了下来。   在复印机刷刷地工作时,随着复印机光点的移动,萧望突然灵光一现。   会不会被盗的孩子或者他们的父母有什么规律?萧望努力地回忆着卷宗里的记载。姓氏?籍贯?血缘?党派?社团?年龄?职业?统统不是,统统没有任何规律。   但是,但是他们的成就呢?对啊!成就呢?   体育健将、高级工程师、资深警察、杰出军官、著名黑客……   每一名孩子的父母,都不是一般人啊!他们虽然有的并无权无钱,但是都还算是当地的名望一族啊!   这不是在挑选目标,而是在挑选基因哪!   案犯想干吗?   虽然还不明确案犯的动机,但是萧望对他这个“灵光一现”深信不疑。   他加紧了复印的进度,然后坐在电脑前面,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想拟成一个完整的汇报材料。他已经想好了,这个汇报材料,他不会给林伯伯,也不会给所长,他会直接交给自己的父亲—南安市公安局局长,萧闻天。   因为,案件发展成这样,不能排除公安内部有违纪透露案情的人,那么,萧闻天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萧闻天,也是最信任他的人。   胸有成竹,思如泉涌,笔下生辉。   凌晨五点半的时候,萧望完成了他这份系统的报告。报告介绍了全部可疑案件的基本情况,并且对每起案件的重点部分进行了标红。报告旁征博引,据理分析,最终得出了一系列的结论。   31起案件具有明确的特征和规律,总结起来,其固有特征规律有:日期、性质、手法、目标。因此,这31起案件应该串并侦查。   31起案件侵犯的个体,都是1~4岁的孩子,男女参半,且都是名望之族,有理由相信,案犯在挑选基因。   但是,并没有任何依据来推测案犯的作案动机,没有任何依据印证受害31名孩童(最大的到今年也25岁了)生存与否。   写下这句的时候,萧望的心疼了一下。他绝不愿意相信,这是31起杀人案件,但是他不得不客观、有依据地去推理分析。   报告认为,下一步,应该抛开对案犯作案动机的揣测,直接从案犯的活动范围,以及案犯的个体特征入手,进行排查。同时,应该寻找地处隐蔽的、有孩童聚集的场所,逐一排查。毕竟近几年被盗的孩子,还都很小。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生存环境,孩子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如果没有一个聚集、隐蔽的场所,孩子们早就被警察找到了。   报告认为,更为重要的是与邻近省份进行串联,寻找类似的案件。虽然打拐数据库早已建成,但是数据库毕竟对案件特征、案件发案时间等因素,没有串并的能力。这需要附近几个省精诚合作、人工排查,才能发现端倪。萧望相信,案犯如此猖獗、跨区域地作案,很有可能跨省作案。而外省的类似案件,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   这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萧望虽然获取了重大突破,但是,疑团却越来越大。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察,他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往下探究。   父亲可以吗?他可以说服局党委,说服省厅甚至公安部吗?   萧望也并不确定。   他将这份二十几张纸的报告打印了出来,附上31起案件的调查报告,整整一大摞。然后,他默默地删除了报告的电子版,捧着一大摞材料,熄灯关门,走出了公安厅大院。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萧望家住得离省厅不远,他抱着材料快步向公安家属大院走去。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每天七点钟就会准时离家去单位,而此时已经五点半了,他需要在父亲出门前,大致地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父亲。   如果父亲支持他的看法,如果上级支持他父亲的看法,如果全体警察都可以凝心聚力,如果再有那么一点点好运气,最关键的,如果孩子们都还活着。   破案,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第二章 亡命之徒   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   ——(英)毛姆   1   萧望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里的大门。   一楼黑洞洞的,窗帘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但是并没有照亮家里的客厅。   门口整齐地放着几双鞋。爸爸的、妈妈的,还有那个臭小子的大球鞋。臭小子,穿的是45码的鞋子。他自己说得倒好,脚大,才能重心稳。   家里平静如斯。看来,时隔一年,这个臭小子终于和爸爸妈妈和好如初了。不出意外,是唐铛铛的功劳,回头得好好地谢谢她。   萧望费劲地把一大摞材料放到鞋柜上,然后开始换鞋。   二楼主卧室的门响了一下,接下来是爸爸那熟悉的下楼脚步声。   “早啊,爸。”萧望说。   萧闻天眉头紧锁,抬眼看了一下萧望,声音沙哑:“哦,才回来?”   “爸,我昨晚去找省厅的林伯伯了。”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萧望依旧精神抖擞,“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件。”   萧闻天的眉头仍没有解开,他一边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重大发现?”   “关于前天晚上,我们辖区幼儿被盗案的事情。”萧望站在萧闻天的背后。   “哦,不错。”虽然萧闻天对这个信息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地鼓励了儿子一下。刚入警的警察,一腔热血,必须要用不停的鼓励,让他们的激情不减。   “您有空听听吗?”萧望试探道。   “今天可不行,抽时间吧。你可以先去和你们的所长汇报。”萧闻天看了看客厅的挂钟,“你小刘叔叔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小刘叔叔叫刘安平,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   “今天这么早吗?”萧望也看了一眼挂钟,有些诧异。   “嗯。”萧闻天想了想,既然萧望已经加入了警察队伍,没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看守所,有人越狱。”   “越狱?”萧望大吃一惊,“几个人?”   “二十几个。”萧闻天叹了口气。   “什么!”萧望瞪大了眼睛,“建国后,这么大规模的越狱事件,还是很罕见的吧!中国的监狱内控外防、互相监督、分区管理、内外有别,可以说管理机制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就连前些年发生的呼和浩特‘10·17’越狱事件,还有哈尔滨延寿县看守所越狱案件,也不过就是三四个人,二十多人那是什么概念?国际社会都会被震惊吧。”   “这事情不妥善解决,没法向党和人民交代。”萧闻天收拾好了公文包,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整理了他二级警监的警服领口,准备换鞋。即便事情紧急,但是他还是觉得很欣慰。看来儿子萧望在刑警学院四年,阅读了很多案例资料,对新中国历史上的案例,滚瓜烂熟;对我国公安工作的机制、方法、策略也是驾轻就熟。不管怎么说,虽然公安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但前辈的探索和心血,依旧是现代公安工作最好的基石。   “爸,没有时间看看我的报告吗?”萧望说,“我发现的这件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改时间吧。”萧闻天又看了眼挂钟。   “可是,这些婴幼儿被盗案,很蹊跷。”萧望用最快的语速说,“而且是绝对性的系列作案,从1995年就开始了,我清理了一下,光我们省,就有31名孩童被盗。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最大的,今年年纪比我还大。”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萧闻天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比这拐卖儿童严重一百倍的犯罪行为。”   “我不这样认为。”萧望说,“31名孩童的背后,是31个家庭。暂不说这系列案件是不是拐卖儿童案件,就算是,我觉得拐卖儿童就是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之一。他们危害了31个家庭!这些家庭,可能这数十年,依旧天天以泪洗面。此案不破,我们怎么和老百姓交代?”   虽然萧望驳斥了萧闻天的观点,但是萧闻天依旧对萧望的一身正气而感到欣慰。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已经长大了,甚至比他还高出两指。但是儿子继承了妻子傅如熙的基因,虽然身体比他要瘦弱,但是逻辑思维和心思缜密都是他望尘莫及的。   萧闻天打开大门,说:“儿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无时无刻不在倾尽心血。虽然我们的破案率还不能达到百姓们的期盼,但是我们每年要侦破两三万起刑事案件和处置数十万起治安案件,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防控工作。我们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公安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孩子,我也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让更多的百姓信任我们、爱戴我们。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距离看守所发现越狱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能案犯们已经拥有三四个小时的逃离时间,刻不容缓!我知道,这31个家庭都期待着我们能够破案,但是,如果这二十多个案犯流窜到百姓中间,可能会对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会让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你说,孰轻孰重,孰缓孰急?”   萧望后面的话被萧闻天的一席话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这一席话感动、激励。他点了点头,说:“爸爸,注意安全。”   每个家庭,父子之间的互相嘘寒问暖都很多样,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几乎都只有这么一句:“注意安全。”   萧闻天盯着儿子点了点头。   虽然看守所那边让他焦急万分,但是此时他却非常温暖。自己的儿子正直、硬气,满身的正能量,这是他最期待的。再过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时候,有儿子接过自己手中的枪,他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突然间,他非常理解自己的岳父的心情。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侦名人,而独女如熙却坚持要去学生物技术。虽然后来如熙仍然加入了警察队伍,但是毕竟只是在DNA检验这样的技术岗位做一个幕后英雄。因此,从萧闻天和傅如熙一见钟情的那一天开始,傅元曼就对萧闻天非常用心。他很看中萧闻天事业的发展,对他扶持、教诲。即便他们两人经历了那件谁也不想去回忆的事情,但是最终定职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萧闻天,依旧依靠自己的扎实基础慢慢地爬到了局长之位。定职之前的工作,是他积累沉淀的平台,但是他不想去回忆,就连组织的名字,他都不敢去回忆。一想到,就会心疼。   他知道岳父这一生,完完整整地献给了公安事业。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却是笑着的,笑得由衷。怎么说呢,那就是一种有人继承的感觉。   父亲关上大门,萧望却一直愣在门厅里。   以他的经验看,这么大的一起越狱案件,肯定要动用全市所有能抽得开的警力以及武警。那么,这系列婴幼儿被盗案,暂时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个特种部门,拥有最高权限,拥有警界最顶尖人才,专门处置一些疑难案件,那就好了。不用占用过多的警力资源,却能做更多的光辉伟业。   即便是有这种部门,又怎么会听从他这个最基层派出所实习警察的建议呢?   萧望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鞋柜上的材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把这个看似很幼稚的想法,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报告的最后面。   “望望。”傅如熙穿着睡衣,站在二楼楼梯口。   “妈妈。”萧望微笑着看着母亲。   傅如熙快步下楼,走到儿子面前,仰面看着儿子,爱怜地伸手捧着儿子的脸庞,说:“望望,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哦,所里有个案子,蛮复杂的,所长要求我们都加班。”萧望摸了摸母亲的手。   “两天两夜没睡觉?”傅如熙抚摸了萧望的黑眼圈,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没事的,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颇见成效。”萧望拍了拍那一摞材料,说,“这些都准备给爸爸看的,不过他有别的案子了。”   “唉,出大事了。”傅如熙显然也知道了越狱大案,“这些天,你也小心点儿。”   “没事的,妈妈。”萧望又拍了拍傅如熙的手背,以示安慰,“对了,妈妈,你们DNA实验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务?”   “是啊。我们专门有一条检验流水线,是做打拐案件数据库的。”   “那,你们的工作流程都是什么呢?”萧望好奇地问。   “你先赶紧去睡觉!”傅如熙命令道,“年轻的时候熬夜,年纪大了就受罪。”   “你先告诉我,我就去睡觉。”萧望坏笑道。   傅如熙摇了摇头,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实验室工作流程不复杂。首先,各个派出所和刑警队,在发现一些可疑被拐卖孩童,比如乞讨儿童、走失儿童什么的,就会采血,送来进行DNA检验。同时,在家属对孩子报失踪后,其父母也会被采血送检。你知道的,孩子的DNA来源于父母DNA的结合,从DNA数据上,可以计算孩子和父母的亲缘关系比率。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纯数字的形式,录入打拐数据库。数据库会对庞大的数据进行自动比对,然后计算出一些亲缘比例高的,再进行人工比对。最后,我们会以一个概率数字的形式,出具鉴定报告。”   “也就是说,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录入了系统,就有希望被发现?”萧望问。   傅如熙点点头,说:“肯定被发现。我们实验室每年也会比对上不少失散亲人。”   “那,我们所……”   “你们所辖区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记的没错的话,父母分别叫作赵健和李晓红对吧?”傅如熙神秘一笑,“昨天上午我们就入库了。”   “不过,孩子没有被民警发现,还是不行。”萧望低着头,说,“如果民警发现的是一具孩子的尸体,也会进库比对吗?”   “都会比对的。”   既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比对上萧望总结的这些案件的DNA,说明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么从来没有现身过,要么就被害且没有被发现尸体。   看来越来越蹊跷了,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萧望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   “对了,小朗终于肯回家了。”傅如熙一脸满足的表情,“其实这一年来,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有一个儿子当警察不就可以了吗?小朗在别的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样好。”   萧望点点头,笑着说:“那臭小子,古灵精怪的。”   “但你爸你也了解,一张老脸,就是不愿意自己放下。”傅如熙说,“好在小朗这次表现不错,没有刺儿头。再加上铛铛铺的台阶好,两个人就这样握手言和了。”   “铛铛也是冰雪聪明啊。”萧望说,“等眼下这两件事过去了,我们也请唐叔叔一家吃个饭。”   傅如熙点了点头。一家人的再次团聚,让她的心里感觉到无比温馨。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萧望看了看一摞材料,说,“爸爸回来后,最先进去的,应该是书房吧?”   “那间房间就是你爸的宝地。”傅如熙扑哧一笑,“哪天回来,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宝贝书?好了,望望,不准再熬了,必须马上睡觉!”   萧望顺从地点了点头,抱起材料上楼走进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地按顺序整理好,摆放在书房的大书桌上,然后把他写的综合报告,放在书桌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几眼后,萧望离开了书房,毕竟自己的母亲一直在背后监督着他。   傅如熙让萧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饼干,盯着他钻进被窝后,看着他打起细细的鼾声,才悄悄地关掉了他的手机,带上了他的房门。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饭菜,傅如熙在客厅给自己两个心爱的儿子留了张纸条,告诉他们她做了他俩最爱的饭菜,在冰箱里,自己热热就可以吃。弟弟不准贪吃哥哥的那份儿。   眼看要迟到了,傅如熙赶紧穿好警服,开门下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正背着手站在门口。   “爸,你怎么来了?”   傅元曼一头白发,但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傅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依旧可以轻松走上十公里也不气喘。   “上班啊?”傅元曼干咳了一声,“闻天去看守所了?”   “你都知道啦,爸爸?”傅如熙面露愁容,“这么大事情,估计有他累的了。”   “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两个外孙儿。”傅元曼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见的萧朗,在他家里住了两天,就回家了,这让老傅仿佛望梅止渴,更加思孙心切。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里来看外孙,但又不好意思敲门。不知道为什么,相对于继承了他和萧闻天衣钵的萧望,老傅却更加喜欢那个整天没个正形儿的萧朗。   “他俩都在睡觉。”傅如熙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望望两天两夜熬着没睡,刚躺下。小朗的习惯,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的。”   傅元曼点了点头,指着家里,说:“我也不会打扰他俩。那我,去闻天的书房看看书?”   傅如熙侧身把父亲让进了门,说:“那正好,两个小子起床,爸爸您帮忙给他们热个饭。现在的90后啊,自己啥也不会干。”   傅元曼换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说:“乐意效劳。”   自己的父亲这么大岁数,依旧童心未泯,让小跑着下楼的傅如熙不禁哑然失笑。   傅元曼径直走到书房里,靠在软绵绵的靠椅上闭目养神,准备等两个孙子起床后,和他们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无意间,他瞥见了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的材料,好奇心驱使着他拿起综合报告看了起来。没想到,萧望那条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飞扬的叙述,很快吸引了他。他一边看着报告,一边翻阅各个卷宗的复印件。   傅元曼是刑侦界的名人,一辈子都献给了那个荣耀而又神秘的组织,却从来没有在各级公安机关刑警部门工作过,所以,这些卷宗都很陌生。   这些案件不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更是让傅元曼对自己的外孙儿刮目相看。真是后生可畏,萧望简直天生就是一块当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报告让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侦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热血。   尤其是报告最后那一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是否可以向省厅、公安部报告,成立专门处置特大、疑难、涉密案件的行动小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优势资源为一体,高效工作。既可节约警力,又可攻坚克难。”   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要不是自己极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这个灯光昏暗的书房里,一个人老泪纵横了。   他对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乖孙儿,你当然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个组织,无恶不摧、攻无不克、战功赫赫!然而,这个纵横警界几十年的秘密组织,却在我,你们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闭起了含泪的双眼。   时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的举荐人带着他,走进了地处南安市的某个秘密角落。虽然南安市只是个二线省会城市,却从建国开始,一直都是组织的大本营所在。   傅元曼记得,1966年,当时二十出头的他走进大门时,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那是一间红砖小楼,从外面看,完全不会知道这是公安部下属最精锐队伍的大本营,甚至都不知道,这栋小楼和公安机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小楼的门脸不大,也没有警徽国徽,没有门牌号码,更没有单位招牌。只有在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的标志。嗯,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把那种玩意叫作“logo”吧。   这是一个圆环状的标志,设计得非常简洁。标志的中间,是一颗稳固的六角星,六条白色的线条从星星的中央伸展开来,支撑着整个圆环,闪闪发亮。   傅元曼记得,整栋红砖小楼里,并没有当时公安机关必须张贴的“为人民服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标语,只有在楼内的门厅里,一面雪白的墙壁上,有着三个大字:“守”“夜”“者”。   傅元曼记得,当时守夜者组织的头儿,老郑,见到他和与他一起加入组织的董连和,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知道,我们的标志是什么含义吗?”   他和董连和一齐摇了摇头。   “星星就是我们。”老郑义正词严,“我们是万家灯火的守护者,是可以让老百姓们安稳睡觉的守夜者。”   傅元曼记得,老郑和他俩深入地谈了一次,和他俩讲述了守夜者十几年的历史,讲述了守夜者为何而建,建了为何。谈话中,他被建国前夕那起“九头命案”所吸引,被守夜者组织的三位祖师爷的能力深深折服。   傅元曼记得,当他从老郑的手里接过那身绿色警服的时候,是何等神圣。当时公安部门刚刚换发66式警服,这和军服类似的警服,承载了多少年轻人的热血。警服领口鲜红的红领章和帽子上闪闪放光的五角星,激起了傅元曼的万丈豪情。   傅元曼记得,他披荆斩棘二十年,终于坐在了老郑留下的位置上。可是他大展拳脚不足十年,这一切理想戛然而止,甚至,他的理想都无法被继承下去……   傅元曼不忍再回忆,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海岩的小说《长安盗》,慢慢地读了起来。   2   刘安平副局长的轿车风驰电掣。   当萧闻天走进看守所会议室的时候,时针指向五点四十五。   会议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看守所所长王小明见萧闻天走进了会议室,赶紧起身,为萧闻天拉开座椅,招呼手下给萧局长倒茶。   “倒个屁!”萧闻天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滚回你的座位去。”   王小明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脸无辜的样子。   “怎么回事?谁来汇报?”萧闻天重重地把公文包摔在会议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秦兆国。   秦兆国低着头,沙哑地说:“我来向局党委汇报我们的重大失职。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我所东墙遭一辆蓝色重型卡车撞击。撞击后,民警全部到前门集合,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在哨岗哨兵、各监区民警和卡车对峙十分钟后,增援特警赶到。经过对卡车的全面搜索,并没有发现人和爆炸物。”   “两个问题。”萧闻天打断了秦兆国的话,“一、谁让监区民警参与应对任务?有一个排的武警还不够?二、车上的人哪里去了?”   “是王所长命令各监区民警到前门增援的。”秦兆国说,“经过现场搜索,特警队认为卡车是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从看守所东面斜坡上开始下滑,由于惯性加速度,最后撞击我所院墙。”   “胡闹!”萧闻天吼道,“你不懂不会问吗?”   “我这个决定,是充分征求了秦所长的意见的。”王小明弱弱地说。   秦兆国抬眼看了王小明一眼,没有反驳,接着说:“卡车被拖走后,指挥中心一直在寻找卡车司机。大约在三点半,联系上了卡车司机,发现该辆卡车系当晚被盗。指挥中心当时和我联系了,但是我想到,撞击事件发生后,我就立即到总控室看了监控,并没有发生异常,所以我当时简单地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这件事件,是我疏忽了,我应该负全责。”   “谁负责不是你能决定的,该是你的责任你跑不了!”萧闻天怒道。   “后来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觉得很不对劲。”秦兆国说,“大概四点半的样子,就立即去总控室调取各监室的内部监控。发现第六监区的22名犯人不翼而飞。后来我带着武警冲进了监区,发现在第六监区民警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两名民警。一名已经牺牲了,另一名,因为遭受重度机械性窒息,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   “怎么可能?各监区通道,都有监控,人怎么走的?”萧闻天问道。   “目前我还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秦兆国说,“但是,有个问题,我,我还是得提一下。”   “说。”   “在对前门进行防守应对的时候,我发现通道闸门的管理民警,是总控室的民警。”秦兆国说,“也就是说,车辆撞击院墙后,总控室的两名民警就转移到通道闸门进行防守,总控室在这个阶段没有人。”   “什么?天方夜谭吧!为什么两个岗位,只有一组民警?”   “王所长说是要定职定编,对一些繁冗的职位要进行合并。他认为晚间,通道闸门没有人进出,所以通道闸门无须派人值守。”秦兆国说,“于是,这两个职位就合并了。”   “混账!”萧闻天忍着没有骂出脏话,“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和局党委汇报过吗?”   说完,萧闻天责怪地看了一眼分管监管业务的方卫国副局长。当初,萧闻天是十分反对政工干部不经锻炼,就直接出任一线执法部门的主官的,但是方卫国极力保荐王小明,在局党委会上更是慷慨其词,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地把王小明直接推到了看守所所长这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萧闻天曾经预料到可能会出事,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定职定岗是大势所趋,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王小明说,“这也是我们看守所领导班子共同的决定。”   “我反正不知道这事。”秦兆国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你怎么不知道?啊,对了,你是不是那天请假了?私事儿吧?”王小明站起身来指着秦兆国说。   “通道闸门可打开过?”萧闻天瞪了王小明一眼,王小明缩着头坐回原位。   “打开过。”秦兆国说,“在特警队对外围现场进行搜索完毕,收队后,王所长下令所有监区民警和值守武警,到看守所外的院墙进行检查。检查完毕后,民警们又陆续返回。”   “进出的都只有民警吗?”萧闻天问。   “那是肯定的。”秦兆国说,“大家都穿着警服。虽然晚上看不真切,但我想不可能出去的都是犯人吧?哦,更何况后来大家都又回来了呢。”   “监控呢?监控录像有没有人在看?”萧闻天说。   “昨天下午六点,嫌疑犯们最后一次点卯后,就各自回到监区。我们现在从六点开始,正在着人看第六监区以及六监区附近关键通道的监控。现在正在看。”方卫国说。   “第六监区关押的都是什么人?”   “一共22人,全部脱逃。”秦兆国说,“其中不乏一些重刑犯。我看了所有犯人的档案,有七个是涉嫌恶势力团伙犯罪的嫌疑人,还有几个涉嫌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一个涉嫌强奸的、一个涉嫌纵火的。哦,还有几个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盗窃罪的。”   “盗窃?”萧闻天说,“这么轻的罪名,也会脱逃?他不知道逃出去犯的就是大罪?”   “这事情我们也很纳闷。”秦兆国说,“一般不可能做到二十几个不同来源的犯罪嫌疑人勾结在一起越狱,因为人心哪有那么齐的?一个人泄密,这些人都完蛋。所以,这事情实在很蹊跷。我怀疑最有可能是那七个黑社会的人唆使,因为这些人中,有两个是黑社会头目,在黑道有一些名气。他们用这个来压人,即便罪行再轻,也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跟着他们一起越狱。”   “拿看守所的结构图。”萧闻天命令道。   一张巨大的看守所结构图被投影在一面墙壁上。萧闻天走近墙壁,仔细地看着,眉头紧锁。   “马上调取当天晚上打开通道闸门时候的监控影像。”萧闻天说。   很快,投影仪开始播放当天通道闸门打开时的影像。一大拨民警松松散散地通过闸门走出看守所。萧闻天默念着数字。   不一会儿,投影仪又开始播放民警们返回看守所的影像。萧闻天仍在默念数字。   “我们有十七个监区,每天晚上每个监区有两名看守民警。”萧闻天说,“刚才我数了,从闸门出去的,确实有三十四个民警。但是,回来的时候,只有三十二个。”   “啊?”所有人感叹了一声。   “这个,这个不怪我啊!”王小明叫道,“这些社会的渣滓,预谋好的!我没有责任!我不可能有责任啊!”   “有没有责任,不是你说了算!”萧闻天说,“监控谁在看?”   “检察院主办,我局督察部门配合。”刘局长在一旁低声说。   “在他们看完监控前,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嫌疑人都是怎么逃离的。”萧闻天怒气冲冲,“打开看守所结构图。”   负责播放幻灯片的民警吓得赶紧切换图片。   “两名民警被伤害,一死一伤。而出监区的,却一人不少,结合回来的人少了两人,说明混在这三十几名民警中间的,有两个犯人。”萧闻天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两个犯人混在你们中间,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时的所有照明设备都在指向院外,所以大院里很昏暗。”一名监区民警说,“而且,说老实话,我们这么多监区,每个监区都相对独立,所以互相也有不认识的同事。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面生的,也没有人会当回事。”   “好,那我就接着说。”萧闻天说,“为什么从大门出去了两个犯人,同监区的其他二十个人怎么也就没了呢?不可能是他们两个把所有人藏在口袋里带走的吧?”   大家都木然摇头。   萧闻天说:“在车辆撞击院墙之前,两名凶手就已经在六监区民警办公室了。因为总控室的监控显示的是各个关键通道,所以对民警办公室并无实时监控。一是因为看守所守则明确规定晚间收监后,是不允许任何人带犯人出来的。二是总控民警一般不愿意窥探各民警的隐私。但有的时候,有的民警就是急功近利,只要犯人号称自己有问题要交代,无论什么时间,都会私自提审。甚至有些民警得了好处,在提审时都不按规定给犯人戴械具!明令禁止了多少次,还是死性不改!”   几个民警羞愧地低着头。   萧闻天说:“在撞击发生前,两名民警都遭到了两名被提审人的袭击。最后在办公室监控死角里,拿出了民警的钥匙,换了放在衣柜里的警服。撞击发生后,通过对讲机,犯人知道所有民警都要到前院集合。趁乱,他们打开了六监区三个监室的房门,然后冒充民警到了前院,并且从前院离开。为什么要这样策划?”   几个人摇了摇头。   “这些犯人如果想从这天罗地网的监区里逃出去,唯一的路,就是下水道!”萧闻天说,“看守所所有的下水道都有防护措施。怎么防护呢?我知道!所内的部分,有三道栅栏。为了方便清理,监区民警都有钥匙。但为了防止有内外勾结的可能,这些下水道通往所外的出口,也有一道栅栏密闭,这道门,只有监管支队领导有钥匙。栅栏封住外口,下水道极为狭窄,从下水道内侧,是不可能有方法去破坏的。就是看守所民警,也无法从下水道里逃离看守所。”   大家都沉默着。   萧闻天接着说:“那么,这两个穿着警服混出门的犯人,其目的,就是到下水道外口,破坏栅栏,好让通过下水道出所的人,回到自由天地。”   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表情,点头想:确实,这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办法。但是这种办法,各个环节都很危险,每个环节都必须严丝合缝,而且要冒着被总控发现的危险。   “从撞墙事件发生,到总控室恢复看守,多长时间?”萧闻天问。   “撞墙后,大约十分钟,特警到。大约十五分钟后,特警收队。”秦兆国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显然他对整个过程梳理了一个详细的记录,“特警收队后,大家就收到命令,要求出所搜查。这时候,我发现打开闸门的民警是总控民警,就立即奔往总控室。此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这个时间,大概两分钟。加在一起,二十五分钟左右。”   “这个时间,完全足够一个充分预谋的越狱计划开展实施了。”萧闻天说,“毕竟这二十五分钟只需要全部人进入下水道,并且关闭下水道口。足够了。”   “那么,这起事件的责任……”方卫国有种泥菩萨过江的感觉。   萧闻天说:“如果总控一直有人,那么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在摄像头的注视下,进入下水道。如果监区民警不被调出所,两个犯人就不会混出去,从外面打开栅栏,那么下水道里面的犯人们,是不可能逃出那个栅栏的。为什么总控没人?为什么犯人可以混出去?这两个环节的责任人是谁,该对整个事件负责的人就是谁!另外,民警不遵规定,深夜提审,所有的所领导该负领导责任。我因为用人失察,也该负领导责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两名穿着检察官制服和两名胸前挂着督察标志的警察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根据调取监控和调查情况,”一名检察官说,“看守所两名当值所长,王小明、秦兆国,因涉嫌渎职罪、玩忽职守罪,经南安市人民检察院审批,现对两人予以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   王小明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秦兆国满脸愧疚,站起身来,在拘留证上签字,并主动伸出两个手腕。   秦兆国对萧闻天说:“萧局长,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警徽。”   萧闻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全场说:“分管监管工作的方局长,负领导责任,就地停职,接受调查。我的处分,我等省厅、市委下达。在处分下达前,暂由我指挥本案侦破。一旦我被停职,由刘安平副局长接任专案组组长职务。”   3   专案组很快由刑侦、特警、武警等部门负责人组成。   投影仪上正在播放着当晚的监控录像。   和萧闻天推测的一模一样。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六监区两名民警带着两名犯罪嫌疑人,通过监区通道,走到民警的办公室里。在办公室里,两名犯罪嫌疑人坐在审讯椅上,一直在和民警说着什么。到十二点半的时候,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要求,一名民警打开了两人的手铐。凌晨一点的时候,正在对话的犯罪嫌疑人突然发难,袭击民警,然后将民警逼到了监控死角。   大约十分钟后,两名犯罪嫌疑人在办公室衣柜里拿出了警服并换上,重新走进监控死角。大约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应该是对讲机响起王小明的命令。两人迅速离开办公室,经过监区通道,打开三个监室的房门。   此时,所有犯罪嫌疑人都已经在各监室门口等候,显然早已预谋得当。   大门打开后,所有人从那两名犯罪嫌疑人手中接过钥匙,来到下水道入口,逐一打开栅栏。秩序井然地,二十名犯罪嫌疑人逐一进入下水道,并且从内部关闭了栅栏。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二分钟。   至此,一片安静。直到凌晨四点四十五分,秦兆国带着武警冲进了第六监区。   “看完以后,我非常疑惑。”萧闻天说,“所有这些漏洞,都是王小明临时错误指挥导致的。那么,这些犯罪嫌疑人,又是如何提前能够预知王小明的错误呢?”   “不得不怀疑,王小明可能和这些犯人有一些勾当。”刘局长说。   萧闻天摇了摇头,说:“王小明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通过此事可以看出是草包一个,但是这么罪大恶极的罪行,他是不敢干的。而且,这件事情一发案,所有人都会去怀疑他,他又不是傻子,做这么明显的罪行。”   “可是,召集看守、让看守出所、总控室没人,这些都是未知的啊。”刘局长说。   萧闻天皱起眉头,说:“总控室在紧急状态下会没人,这在制度被私自修改后,可能会被很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看守所所谓的定职定编,就知道在紧急状态下,总控民警会去守通道闸门,那么监控就没人看了。”   “这个可以解释。”刘局长说,“我们的民警,了解内部情况的犯人,都可能会知道。但是召集看守出所呢?”   “召集不召集看守,对他们这次越狱计划没有影响。”萧闻天说,“六监区就两个民警,都被伤害了。其他监区民警也不会过来。如果王小明没有下令立即出所,他们也是有机会在天亮的时候,或者找其他借口混出所去。毕竟,只要所有人都走下水道进去了,就可以在里面等着。一旦这两人混出去,就能立即逃离。”   “从监控看。”刘局长说,“两个凶手躲在监控死角,似乎就是在等王小明的命令。说明他们很有可能知道有卡车要撞墙来制造混乱。”   “这个是肯定的。”萧闻天说,“这么巧合的事情,必然是预谋。里应外合的伎俩。”   “可是,我们查了,这22个人,从进看守所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外界有过不正常的联系。”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说,“也就是说,总策划者,可能从进来之前,就预谋好了。”   “这一点,就不好理解了。”萧闻天说,“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会进来,即便知道会进来,也不至于之前就和外面呼应的人说好,哪一天什么点儿开始越狱计划。这实在无法解释。”   “所以这案件还是有很多蹊跷的地方的。”刘局长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还有一个我想不通的地方。”萧闻天说,“这些人中间,有个别可能会被判死刑,但是绝大多数的罪名都不至于会重判。七个涉嫌恶势力犯罪的,我们推测也就5~10年的刑期,那几个故意伤害的,最重也就7年吧,有两个甚至可能是缓刑。强奸罪的,也就5~10年,盗窃的就更轻了。这些人应该知道,组织越狱或者暴力越狱罪,都是重罪。他们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起越狱案的策划者很会洗脑。”刘局长说,“从二十几个人都可以沆瀣一气来看,这个人的心理战功夫可不浅。”   “从形式上看,最有可能是策划者的,就是那两个杀害民警的人。”萧闻天说,“不是策划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利用去杀人。而这两个人,很出乎意料,并不是那两个可能会被判死刑的!”   “啊?不会吧?”刘局长把民警办公室视频截图放大,看得清面孔。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涉嫌恶势力犯罪的胡大和胡二。”萧闻天说,“金刚饭店的老总,今年因为涉嫌恶势力犯罪,被抓进来。这两个人虽然欺压百姓,有很多犯罪行为,但目前还没有查到明确的杀人、贩毒等重罪的证据。”   “既然他们不会重判,为何又要去杀人,还是杀值守民警?”刘局长痛心道。   “可能是暴发户不懂法,以为自己要被判死刑,所以孤注一掷。”萧闻天说,“他们是有组织犯罪,很有可能会具有洗脑的能力,再加上他们的恶名头,其他人不敢不从。”   “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全部的了。”刘局长说,“他们关进来多久了?”   一名看守所的民警说:“最长的两个月,最短的也就俩礼拜。”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被洗脑,也真是匪夷所思。”刘局长说,“这两个黑老大,是不是有可能在被抓前,就留后招。比如被抓后一个月的晚上用重卡撞院墙什么的。而且还得考虑我们的民警内部,有问题。”   “这个还真的不能排除。”萧闻天说,“以后指挥部的指令,只有今天在场的人能够知道,尤其是涉密指令,一定要注意!”   全场都沉默着。   “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萧闻天说,“黑老大自己混出去不就得了?就算是要救自己剩下的五个兄弟,也不至于把全监区的人都忽悠走吧?人越多,风险越大,而且还要给他们洗脑,有这个必要吗?他放出这么多犯人的目的是什么?发展队伍?”   全场还是沉默着。   “案件理不清的问题太多了。总结起来,就是如何里应外合,如何了解看守所内部漏洞,如何给全部人洗脑,为何放出所有人。”萧闻天捶了一下桌子,说,“现在我命令:一、全市特警支队、武警支队抽调精干力量,调集2000人,对看守所附近进行全面布控、搜查。二、刑警支队调集各责任区中队精干力量,对这22人的详细情况进行摸底,并且对他们可能藏匿的地点进行排查。三、技术中队全员上线,对下水道、卡车、栅栏进行全面勘查,寻找到尽可能多的指纹和DNA,以备下一步提供法庭证据支持公诉。四、其他技术力量,动用全市交警、城管等所有可用监控,对涉案22人的人像进行寻找甄别。总之,全力抓捕涉案22人!总体原则是从重刑犯开始,从策划者开始,从社会危害性大的开始。限期,三个月!”   萧闻天也知道,三个月的时间确实短了点儿。然而此时,军令状不得不立。他补充道:“为了方便所有专案组成员认清每一个犯人,现在后勤组马上把22个人的照片以及每个人的资料做成链接,发至每名民警的警务通手机。人数太多,不好辨别,我们现在给每个犯人进行编号。冒充警察混出所外的胡大和胡二,分别编成A犯和B犯。其他犯人,根据进入下水道的顺序,依次编号为C犯至V犯。这样的称呼,简单易辨,不易混淆。这项工作立即完成,刻不容缓。我马上去向省厅、市委、公安部汇报。三个月内不破案,不抓获所有犯罪嫌疑人,我们在座所有人引咎辞职,并且根据责任自请处分。”   军令状一下,所有人四散离去,都在抓紧这珍贵的时间。   萧闻天坐在椅子上,此时已经过了中午,自己却全然不知道饥饿。他不知道他这个专案总指挥怎么样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刚才,市局指挥中心打来电话,逐一读了公安部、省厅和市委市政府领导发来的批示。可以说,一个比一个说得重。萧闻天知道,很快,省委、中央的批示也就会接踵而至。他知道此事重大,处理不好,可能有很多的人会遭殃。更严重的是,会让老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确定只能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多一天都不行。   作为局长,萧闻天不能去抓捕前线,也无法身先士卒冲在调查的第一线。他想来想去,现在自己能做的,除了在专案组坐镇指挥,还能去看一看刑事技术部门的工作。   主意拿定,他邀上刘局长一起,赶往现场。   为了防止再有意外发生,看守所加大了防范的力度。武装警察部队南安市支队增派了一个连的武警进驻看守所。同时,所有看守所民警两班倒,每天监区的看守多了两倍。   然而这亡羊补牢的做法,对22名案犯的抓捕工作,丝毫没有用处。   “22名案犯的指纹和DNA在收监的时候就已经提取了。”一名法医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整个逃跑路线上,寻找到所有22人的可以鉴定的痕迹物证和生物检材。这样的话,就可以通过证据固定22人的罪行,为以后的起诉审判提供依据。”   萧闻天点了点头,指着犯人逃离的下水道口,说:“这三道栅栏都是用钥匙打开的吗?”   一名痕迹检验员点点头,说:“没有任何撬压痕迹,很显然,都是用钥匙打开的。周围可能被擦蹭的地方,我们都提取了DNA。”   “这些钥匙,一般放在哪里呢?”   一名看守所民警说:“值班交班的时候,会有一串钥匙,跟着值班民警走。这一串钥匙包括各个监室的钥匙、办公室钥匙、通道钥匙和下水道钥匙。有十把左右。”   “也就是说,必须对每把钥匙都很了解,才能知道哪把钥匙对应哪把锁?”   “也不是。只要了解每个锁的形态,根据大小和种类,就能分清哪把钥匙开哪种锁。”   萧闻天点了点头,把这一切都记在了笔记本上。   随后,萧闻天来到了民警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审讯椅还摆放在原位,民警坐的两把凳子被胡乱地掀翻在地。因为两名民警都是被用勒颈的方式致伤的,所以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血迹。   法医上前介绍道:“一名民警死亡,死因是勒颈所致的机械系窒息。另一名民警昏迷,也是勒颈所致机械性窒息,大脑长期缺氧所致。致伤工具是他们自己的领带。”   99式警服的春秋长袖外衬,按规定是要扎领带的。而凶手就是突然袭击,用民警系在颈部的领带作为工具。   “这两个民警就没有挣扎吗?”萧闻天说,“从监控看,行凶是在监控死角,凶手很了解哪里是监控死角。也知道我们的总控,平时只实时监控通道。”   “从现场痕迹来看,因为事发突然,两名民警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并不会判多重的犯人会行凶杀人。”法医说,“所以,几乎没有抵抗。不过从实施杀人现场旁边粘附的指纹来看,凶手就是胡大和胡二无疑。”   “也正常。”萧闻天说,“只有这两个人同时声称有线索交代,才会被一起带出来。不同案件的不同嫌疑人,同时声称有线索,民警也不会放在一起审。”   “还有,凶手杀完人后,就直接取了钥匙和警服。”法医说,“没有多余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一切都不会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预谋好的。”   “这一点,更让我坚信策划者就是这两个人了。”萧闻天说,“可惜了两个民警,唉。我们现在去看看下水道的外口吧。”   萧闻天一行人步行出了看守所,然后沿着看守所后面的崎岖小路,走到了一条小河旁。小河的河床上,有一个带栅栏的下水道口。这就是第六监区通往看守所外的下水道口所在地。此时,下水道口的栅栏已经被打开。   “这个栅栏是怎么开的?”   “其实这个栅栏很坚固。”痕迹检验员说,“人力是不可能打开的。钥匙也在市局监管支队保管。所以,犯人打开这个栅栏着实费了很大的力气。”   萧闻天看到,下水道口的栅栏已经完全变形,铜质的锁芯更是扭曲了。   “至少,这两个逃出来的策划者,没有什么开锁的技术,这完全靠蛮力打开的啊。”痕迹检验员说,“以我们普通人的力量,要撬开这道栅栏,至少也得十分钟的时间。”   “他们有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整个越狱计划。”萧闻天说,“时间很充裕。想来也是,这两个黑社会大老粗,怎么会那么精细的活儿?不过,既然是大老粗,为什么又有能力完成这么完美、精密的越狱计划?实在是令人费解。”   萧闻天站在下水道口旁边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玉米地,再远处相连的有国道、省道和高速公路组成的三角地带。可以说,只要能渡过这条小河,钻进玉米地,怎么都能逃脱警方的围捕。看来,下一步的撒网围捕工作难度是非常大的了。最大的希望,还是要指望刑警部门的调查和追踪。   “调集所有逃离人员的档案,调集所有看守所内部的监控,调集现在掌握的所有调查和物证材料。”萧闻天说,“要看看下一步,我们怎么从全局来协调这个案子。”   一下午的勘查工作,让早起加之精神高度紧张的萧闻天疲惫不堪。他站在河床上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河里,被眼明手快的刘局长一把拉住。   “老萧,你的身体要紧,赶紧回去休息。”刘局长说。   “休息?眼下这个情况,我如何休息?”   “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刘局长说,“三个月的连轴转,只要是肉长的身体,都挺不住。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有个分工,这样才能合理地运用自己的身体。”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一人一天,24小时盯着?”   “真不愧是老搭档了。”刘局长笑道,“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这样吧,我年轻,所以今天我先来盯着。”   “不,第一天最关键,我来。”   “老领导,听我的吧!你休息好,明天才有力气接班。”   萧闻天此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双腿也不停地哆嗦,知道自己这一天的严重焦虑情绪直接导致了他的血糖又低了。   “那好吧,你辛苦了。”萧闻天不再推辞。   一来,他知道自己撑也是撑不下去的。二来,他还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傅元曼。他想,今天晚上,可以和自己的老泰山好好聊聊,毕竟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特种刑侦岗位上干了五十年。   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事儿没见过?什么样的穷凶极恶人没抓过?有了老泰山的协助,他应该可以捋出一条思路,快刀斩乱麻,把目前混乱的状况整肃清楚,为下一步逐个击破提供先决条件。   想到这里,他的信心似乎增强了不少,他指了指车窗外,对驾驶员说:“快,黄河路28号,黄河裕安小区。”   车子一路东钻西绕,很快来到了傅元曼家,可是开门的,却是丈母娘。   “妈,老爹呢?”   “你老爹去你家了,你没见吗?”   “哦,我没有回家。他什么时候去我家的?”   “哈哈,你还不了解他这个死老头子吗?想孙子就是想孙子,还嘴硬。和我说什么你有大案子了,要帮帮你。”   “可能老爹真的就是为了帮我。”萧闻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和您说了,妈,我要赶紧回去见老爹。”   “看来你老爹今晚又不回家了!”   “反正我家里也有给您和老爹准备的房间。”萧闻天说,“也有可能,我今晚要和老爹来个促膝长谈。”   “悠着点儿!你老爹七十三了!”   “知道了,妈!” 第三章 第二条路径   一边是平常的现实,一边是美丽的谎言,你选哪一样呢?   ——电影《大鱼》   1   萧闻天打开家里大门的时候,就听见爷孙三人在客厅里大笑。   “爸,跟这俩小子笑什么呢?”萧闻天笑着换鞋。一天的阴郁,被家里温馨的笑声冲淡了不少。   “可不是小子啦。”傅元曼伸出双手摸了摸兄弟两人的后脑勺,“都是大小伙子啦!你看我们能不老吗?”   “不老不老,您还得做好照顾重孙子的准备。”萧朗的嘴巴甜,逗得老傅笑得胡子乱颤。   傅元曼说:“还不老!我这脑筋转得比这两个小子慢多了!老了,真的是不中用了!”   萧闻天走进客厅,见爷孙三人正在玩三国杀,傅元曼被萧朗的阴谋诡计骗得血本无归。   “你们回房间看书去。”萧闻天说,“我和你们姥爷有话说。”   “老萧,能不能别总用命令的口气?”萧朗没大没小地说,“虽然你是局长,但你也管不了我这个考古学家啊,就算你能管得了哥,下达个什么命令,也得经过党委会研究吧?法治社会了,别崇尚人治。”   萧闻天被小儿子说得一愣一愣的,伸手就敲了一下他脑袋,说:“我管你两个兔崽子还要经过党委会研究?”   萧朗缩着头说:“你是兔子吗?老萧。你是兔子吗?”   “爸,妈妈请了唐叔叔和铛铛晚上来家里吃饭。”萧望解围道。   “哦,好。”萧闻天看了一眼岳父,说,“那,老爹,我们晚上再唠一唠,现在手上有个案子,状况比较复杂。”   老傅仍然眯着眼睛盯着手上的纸牌,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傅如熙刚把热菜端上桌子,门铃就响了。   “Surprise!”萧朗一开门,唐铛铛拎着保温桶就走了进来,跳着笑道,“如熙阿姨,别做汤了,我专门煮了金针菇炖排骨汤!”   “天哪!你还没按门铃我就闻见味儿了!你是不是只会做这一道菜?”萧朗朝唐铛铛做了个鬼脸。   “还不是因为某人捣乱,我才要重新炖一次的!”唐铛铛护宝一样护着自己的保温桶,笑着瞪一眼萧朗,迈着小碎步跑进了厨房,“如熙阿姨,我来帮你忙啦!”   唐铛铛的父亲唐骏走在后面,手里拎了一些水果。他穿着干净的米白色衬衣,袖口整整齐齐。见到客厅里的傅元曼先是一怔,然后恭恭敬敬地称呼道:“老爹好。”   傅元曼放下纸牌,笑着站起来和唐骏握手:“怎么样,当老师快活得很吧?”   “我就不明白了。”萧朗纳闷,“唐叔叔不会真是我亲叔叔吧?那唐铛铛难道是我表妹?”   “喊你姥爷老爹的人,当年可不止我一个。”唐骏淡淡笑了笑。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傅尴尬地挥挥手,说,“来,坐,好久不见,晚上陪我喝几杯。”   傅如熙做的一桌好菜,似乎只有萧朗和唐铛铛吃得无忧无虑。萧望一直惦记着要跟父亲谈谈那起案子,喝唐铛铛炖的汤时称赞得都有些敷衍。唐骏、萧闻天、傅元曼三人看起来更是各怀心事,桌上的一瓶白酒,竟然大部分都是萧朗玩闹间喝下去的。   “爸,我早晨和您说的案子?”萧望试探道。   “吃饭不谈工作。”萧闻天此时的心思都在越狱大案上。   “孩子这是一腔热血,不能打击。”傅元曼教训了萧闻天一句,转头对萧望说,“小望,你的报告我看了,写得很不错。等你父亲有空了,看了报告,他会以你为荣的。”   “老爹还是老爹,永远那么操心。”唐骏举起杯子,向傅元曼和萧闻天一敬,“不过老萧,说句不该说的,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连轴转。咱们都不是年轻人了,什么时候你也学学我,当个闲人,什么都不管,反倒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人生哪有什么无忧无虑的时候啊,”萧闻天也举起杯子,感慨道,“老唐,就跟你说的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大概这辈子就注定当警察了,去哪儿也不如在这个岗位上得心应手。”   唐骏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举杯一饮而尽。   饭局终了,萧闻天看了看起身收拾饭桌的傅如熙,对傅元曼说:“老爹,我安徽的同学给我带来两斤上好的猴魁,您是茶道高手了,不如去指点一二?要不,老唐也一起?”   生硬的客套,很容易听出萧闻天是想送客了。此时的萧闻天,满脑子的越狱案件,他思考了近一天,除了常规的抓捕办法,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让这么多犯人归案。   自己的老丈人,可是刑侦方面的奇才。建国后,要论在刑侦战线上天赋异禀、战功卓越、见多识广,他的老丈人当之无愧。明天可能会有很多信息反馈上来,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他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出警坛二十年的老丈人,能狠狠地扶他一把。   “好哇。”傅元曼摸着下巴颏上的胡楂儿,眯着眼睛说,“小唐也是爱茶之人,有好东西,一定要大家分享嘛!小望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会这样说了。”   傅元曼生生地挡住了萧闻天的送客,他当然知道萧闻天的本意,但是更有自己的打算。   萧闻天深知越狱大案乃高度机密,虽然唐骏也曾经是刑侦战线上的一员干将,但毕竟现在已经退出了公安系统。按照纪律,如此高度机密的事件,自然是不允许他这个外人参与的。老傅是大智若愚还是在耍什么别的花招?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萧闻天动了动嘴唇,没有坚持下去。   “好哇。”唐骏不以为忤,笑道,“太平的猴魁,好久没品了。”   “正好,正好。我最近在玩一个单机电脑游戏,总是过不了那一关。臭小子你是游戏高手,铛铛你也是电脑高手,你们俩联手,肯定能帮我过了关卡。”萧望认为傅元曼会将自己苦心经营一夜的报告呈给萧闻天,赶紧把弟弟妹妹支到自己的房间,给大人们留下空间。   “你还玩游戏?”萧朗做惊讶状,“哥,我可没听错吧?”   “什么游戏呀?萧望哥,他不帮你我帮你。”唐铛铛一脸欣喜,像个小跟班跟着萧望就走。   萧闻天见三个孩子打打闹闹地进了萧望的卧室,引着傅元曼和唐骏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的茶桌上,萧闻天把电水壶的电源打开,又在茶壶里放进了几片精致的茶叶。   “老爹,实不相瞒,我碰见难事儿了。”萧闻天看了看唐骏,说,“老唐你也别介意,毕竟你现在不是公安的人了,我还是有顾虑的。”   “你们随便聊。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品上佳茶。”唐骏搓了搓手,熟练地用烧开的水浇热了茶壶。   “既然老爹觉得没事,老唐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萧闻天说。   “跑了多少?”傅元曼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萧闻天,说,“嗯!好茶!”   傅元曼的话,让萧闻天一惊:“老爹,您连是什么案件都知道了?”   傅元曼嘬了口茶,说:“我确实是老了,但是我的心不老啊。我确实是脱下了警服,但这里,永远还装着咱们那枚警徽!公安工作的一举一动,我依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说完,傅元曼用手掌拍了拍左胸。这一个“咱们”又让萧闻天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他说:“一共跑了二十二个嫌疑犯,不过最让我纳闷的是,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重罪,这样规模和性质的越狱,实在是罕见得很。”   “不光罕见,还很蹊跷,对吧?”傅元曼插话道,“你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所以来求助于我?”   萧闻天点了点头。   傅元曼笑着说:“时代不同了。现在那些高科技的玩意儿,什么网络啊、手机啊什么的,我已经完全不懂了。我啊,已经快被时代淘汰喽。”   “怎么会呢?”唐骏一边泡茶,一边忍不住插话,“要说别人还行,老爹你老当益壮,哪会被时代淘汰?侦查破案,说到底还不是咱们那时候的三板斧最管用嘛!”   “可不是喽。”傅元曼说,“高智商犯罪,高科技破案,已经成了当今刑侦破案的普遍现象。我吧,原则还能把控得住,具体的细节,已经不能与时俱进喽。”   “您的意思是,您也帮不了我?”萧闻天有些失落。   “何止是我,就连他,现在回到队伍来,也帮不了你了。”傅元曼指了指唐骏,说,“可惜,我看小望很是块料子,不过现在还少了点儿经验。”   “远水解不了近渴。”萧闻天说,“把这二十二个人全部抓回来,实属难事。我最担心的是这些人会继续危害人间,那我真的是罪过大了。”   “责任不在你。”傅元曼显然对事件经过很了解。   “我用人失察,责任无可推卸。”萧闻天斩钉截铁地说。   “你别着急,不如先来看看这个。”傅元曼将书房桌上的一大摞材料递给萧闻天,说,“这就是你那个亲生‘远水’写的东西,看完以后,再来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材料的封面上,整整齐齐地打印着:   《关于系列婴幼儿盗窃案的总结、思考和下一步侦查建议》。   “小望清早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不过,老爹,我现在真的无法分出精力来办理这个案件。”萧闻天简单翻了翻材料,说,“局里也倾尽全力在越狱案件上了,我们真的只有把它放一放。”   “放一放是可以的。”傅元曼抱着茶杯,跷起二郎腿,“不过现在也有时间,我建议你还是认真看一看。”   三十年来,萧闻天一直对傅元曼言听计从。所以他没说什么,从报告的开头,慢慢地往下看去。没想到,这一看,心思就看了进去。   “不错,这小子的能力,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萧闻天很欣慰,“看来四年大学,不仅培养了他的警察素质,还让他通过翻阅案例,积累了大量的资料分析经验,这对他今后的工作,大有好处。”   “这就是你看完这所有材料后的感想?”傅元曼盯着萧闻天。   “老爹,小望写得确实有理有据,也对下一步侦查工作部署得当。”萧闻天说,“我承诺,这件越狱大案结束之后,我会举全局之力,侦破这一起婴幼儿系列盗窃案件。毕竟小望也总结出来案犯一年作案一次的规律,我们有信心在案犯下次作案之前,一举破案。不过,我现在的心思,全部在越狱大案之上。”   “比起越狱大案,你不觉得偷孩子的案件更加蹊跷吗?”傅元曼说,“说不定,这起系列偷盗婴幼儿案件的背后,隐藏着更大、更危险、更有挑战性的阴谋呢?”   “即便是这样,我也无暇顾及了。”萧闻天说。   “作为一个地方公安机关的主官,你应该从全局来考虑。”傅元曼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面前有多大的困难,警觉一定不能丢。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起系列偷盗婴幼儿案件,可能更加事关重大,只是我也还没有找到头绪。当然,我也不是强迫你从越狱大案上撤下来。你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你现在全心攻破越狱大案是正确的。但是,既然你来求助于我,我就有理由认为你现在并没有好的办法。”   萧闻天点了点头,此时他确实还没有想好明天的工作部署如何才是最妥当的。   “既然没有好的办法,为何不试一试小望的建议?”   “小望的建议?”萧闻天努力回忆自己在清晨时分和萧望的对话。   傅元曼指了指报告的最后一行手写字体:“是否可以向省厅、公安部报告,成立专门处置特大、疑难、涉密案件的行动小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资源为一体,高效工作。既可节约警力,又可攻坚克难”。   刚才看报告的时候,对这行像是程式性的建议,萧闻天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像傅元曼那样看进了心坎里。此时对于傅元曼的提示,萧闻天一惊:“老爹,您,您是想,是想?”   傅元曼微笑着点了点头。   萧闻天心里一紧,转头看了看正在品茶的唐骏。唐骏显然也有一丝微微的震撼之色,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看起来,这个自称无忧无虑的心理学教授,也不止一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而傅元曼隐忍了二十年,终于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心底的热血又泼洒了出来。   萧闻天靠在椅子上,慢慢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过去的回忆像是洪水决堤,野兽一般地冲进了他的脑海。二十年来,萧闻天选择性失忆,拒绝自己回忆过去的往事,慢慢地,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今天,老爹的一席话,萧望的一行字,把他无情地拖进了痛苦的回忆当中。   二十多岁的萧闻天,站在“守夜者”三个大字之下,由傅元曼亲自捧给了他一套崭新的“八三式”警服。军绿色的制服、鲜红的领章还有光彩熠熠的肩章放到他的手上之时,他的心里涌出了万般神圣的感觉。   “这是公安部授予的特别行政徽章。”傅元曼扬了扬手中的一个证件说,“各地警方见到此徽章,必须精诚协作,给你们提供应有的方便。”   证件上,是一枚闪闪发亮的六角星徽章。   加入守夜者组织的十年,是萧闻天的黄金十年。和其他守夜者组织的成员一样,他们奔波在全国各地,接触各类大案、要案和疑难案件。亲手破获了无数奇案,亲手抓获了无数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意气风发,享受着各地同行的羡慕之情,沐浴着百姓们感激的目光。   可是,就在那不知不觉之中,守夜者组织的内部出现了问题。对于法制进程的加速,不同观念的人们发生了分歧。   噩梦是在飞机上开始的。   飞机的剧烈颠簸,灯光的闪烁,萧闻天拼命地捶打着卫生间大门,空姐们瞠目结舌的表情……这些年,萧闻天努力去忘记的这些散碎片段,此刻,毫不留情地捶打着萧闻天的心。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不仅浇灭了萧闻天心中的一腔热血,更是在此刻,促使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你当初受了很多委屈。”傅元曼倾身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说,“但是,一切为了社会的稳定,为了天下的太平,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也不是委屈。”萧闻天尴尬地擦了擦眼角,“只是,太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太久了。”   “所以,我现在正式向你们俩提出我的想法。”傅元曼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涌动,他双颊微红,下巴微颤,终于说出那几个字,“我要重新启动守夜者组织。”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部里会不会同意。”唐骏理智地提出顾虑。   “二十年了,虽然组织里的人,离开的离开,失踪的失踪,调离的调离,退休的退休。组织基地荒废,组织职能无人执行。”傅元曼说,“但部里从来就没有下发过文件,说是解散组织或者让我卸任。”   “那是因为组织一直是保密的。”萧闻天说,“只有各地警方的主官,才对组织概况有知情权。”   “不。”傅元曼自信地笑着说,“那是因为部里的领导深谋远虑,他们认为,总有一天,守夜者的徽章,会重新散发出光芒。真的庆幸,今天终于有了同仇敌忾的机会。如果再这样荒废十年,守夜者组织,就真的要在人间消失了。”   “可是,怎么才能重启?”唐骏说,“就凭我们这三个老家伙?即便是召集齐当年的同僚,大家也都老了,一样不具备战斗力了。”   “这就是我之前说了那么多的原因。”傅元曼说,“我们都老了,身体素质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失去了适应当今社会的能力。现在的社会,是年轻人的社会。我们必须要发展一批身正、行正、有天赋、有能力的年轻人,作为守夜者组织断档二十年后重启之力量。”   “还是那句话。”萧闻天说,“我现在被越狱大案纠缠,新的守夜者,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说不定,望梅也可以止渴。”傅元曼说,“我是这样考虑的,用侦破越狱大案,作为新建守夜者筛选成员的条件。一方面可以支持南安警方破案,一方面可以选拔、锻炼新人。”   “确实是上策。”唐骏赞许道。   萧闻天见傅元曼和唐骏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这场茶会,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守夜者高层的决策会议。   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把了。   萧闻天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这个观点。”傅元曼说,“明天一早,我就向部里报告,重启守夜者组织的职能。大本营,还设立在南安市守夜者组织基地;人员,我请求部里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们精选出一批年轻力量。最重要的,这三个月是我们全面侦破越狱大案的时间。”   傅元曼连萧闻天“三个月期限”的军令状都了如指掌,这让萧闻天十分惊讶和感动。惊讶在傅元曼年过七旬依旧心系公安事业,感动在于傅元曼的这一决策,就是为了萧闻天可以在自己规定的期限内,最大程度地提高破案概率。   “部里对越狱案肯定是高度关注,所以我不担心部里是否支持咱们想法的问题。”唐骏说,“老爹,我关心的是,您说的候选年轻人,从哪里来。”   “我想,这么多年来,重立守夜者的大旗,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吧?”傅元曼神秘地笑着说,“我就不相信你唐骏没有暗地里发展自己的接班人。”   唐骏哈哈一笑:“您的意思是说,让组织里的老成员们,推荐人选?”   傅元曼微微点头,说:“这就是交给你小唐的任务。两天之内,你通知所有能找得到的老同事,要求他们在三天之后,带着自己推荐的接班人,到组织基地报到。每个人,必须推荐一至三人!我自己的推荐人选已经想好了,就是我的宝贝外孙—萧望!”   “喂,老爹!你这就抢了萧望,那我呢!”萧闻天心中的苦楚,似乎已经被组织重启的激奋冲淡,笑着说道。   “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这还用担心?”唐骏起身朝书房门外走去小解。   开门的时候,一阵清香扑面,唐铛铛随着打开的房门扑进了书房。   “铛铛?你在这儿干吗?”唐骏一脸惊讶。   “我……我正好经过,准备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唐铛铛满脸通红,低头尴尬地说。   “唐大小姐,你不是说能修改游戏属性吗?怎么还是就这么点儿血?”萧朗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明明还在玩儿,怎么会想着回家?”唐骏有些担忧地板起脸,“铛铛,偷听别人谈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没,我什么都没听见。”唐铛铛赶紧摆手,“啊,不对不对,我真的没在偷听。”   唐铛铛的窘态逗得屋内的傅元曼和萧闻天哈哈大笑。   “自己家孩子怕什么。”傅元曼说,“说不定,她以后也是我们的一员呢。”   2   “喂,老萧,我刚回到家,又没犯什么错,没必要这么晚了还要训话吧?”萧朗半躺在电脑椅中,打着哈欠说。   “你睡到中午才起床,现在又困了,你有多少觉要睡?你要有你哥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萧闻天忍不住说道。   1992年,一直被傅元曼倚重的萧闻天,和傅如熙在傅元曼的家中一见钟情,并很快结婚。对萧闻天来说,傅元曼既是自己的恩师和领导,又是自己的岳父和亲人。既然傅元曼下了指令,每个老成员至少推荐一名人选,萧闻天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的确有想过接班人的事。只不过,他想的是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做个优秀的公安局长,踏踏实实为本地的老百姓带来福祉。   可惜两个儿子,萧望勤勉好学,却体弱多病。萧朗身体素质极好,却压根儿不想当警察。他第一次看到小儿子在阳台上观察几条大街外的行人时,就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小儿子非但对警察事业毫无兴趣,甚至为了跟自己对着干,还学了一个什么考古专业,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依然对自己的人生毫无规划。萧闻天恨铁不成钢,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时间紧迫,老爹推举了萧望。自己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就是萧朗了。但萧朗真能被赶鸭子上架吗?萧闻天暗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试着往前推一把。吊儿郎当的小儿子,人生才刚刚开始,借这个机会,让他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或许能让他早日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他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两个儿子。送走客人后,他来到哥俩的书房,关上门,打算将计就计。   “听说过守夜者吗?”萧闻天问。   萧望认真地摇了摇头,萧朗盘腿坐下,玩着自己的指甲,懒懒说了个“没”字。   “守夜者组织,诞生在建国前。”萧闻天徐徐道来,“当时全中国解放在即,人民都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当中。可是,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当时公安部还在筹建,罗部长当机立断,要求其下属,从野战军调来的锄奸干将蔡顺礼,迅速查清此案,消除人心惶惶的情绪,保证人民群众的安全。”   “这些事儿,我怎么没在公安历史上看到过?”萧望说,“不过这些前辈的大名倒是有所耳闻。”   萧闻天微微一笑,说:“毕竟那个时候,公安部门的人都是军队调任的,对于案件侦查什么的,都很陌生。蔡局长出了一奇招,从社会上找了一个说书的、一个算命的和一个打更的人来破案。这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当时也是热议一时。”   “最后破案了?”不知何时,萧朗已经被故事所吸引。   萧闻天点了点头,说:“当时,就是在我们南安市抓住了凶手。这个案件的破获,里面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影响深远。就是到现在,刑警部门的案件侦查工作,还能从当年这起案件得到启发。不仅如此,这起案件的侦破,震慑了犯罪分子,保障了平安,更是让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能在建国后不久,带着荣誉,正式宣告成立。”   “这三个人,有这么大能耐?”萧朗将信将疑,“他们是怎么破案的?”   “这些故事,都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这个公安系统外的人。”萧闻天说,“为了纪念这起里程碑似的案件,公安部在成立后,立即组建了‘守夜者组织’,大本营就设在我们南安市。这个组织,专门协助各地公安机关,侦办比较有特殊意义的疑难、重大命案。”   “守夜者?这名字和魔兽世界里的一个任务一样嘛。”萧朗打岔。   萧望用胳膊肘捅了萧朗一下,让他闭嘴。他转向父亲:“为什么我从来没在任何记载上看到过这个名字?难道它现在还存在着?”   “没听过很正常。一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组织已经有二十余年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工作了。”萧闻天语带遗憾,“二来,这个组织属于秘密单位,只有各地高级警官才知晓一二。”   “哦,我明白了。所以姥爷就是这个什么‘守夜者’的头儿吧?你们神神秘秘聊了这么久,就是关于这个组织的事吧?哈,唐叔叔肯定也是这个组织的吧?”萧朗像是猜到了谜底的孩子一样得意起来。   “你猜得没错。”萧闻天说,“现在,公安部准备要恢复守夜者组织的职能,并且要求我们这些老成员,重新组建一支年富力强的特种刑侦队伍。我和你们姥爷商量过了,现在有个决定。”   “等等等等,老萧,你先别开口。”萧朗跳起来,说,“这一定是个坑,我才不跳,跳下去就得被埋。”   “我没说要你去啊。”萧闻天呵呵一乐,“守夜者的候选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推荐的。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胆识,做不了守夜者。我们的决定,是让萧望参加。”   “谢谢爸,我愿意参加。”萧望眼睛发亮,苍白的双颊都有些泛红。   “我今天把你俩都叫进来说的原因,是希望萧朗也能知道萧望的去向。”萧闻天说,“进入了组织,很有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家了。我是组织的教官,要和萧望一起进驻组织,所以,这件事情萧朗必须知道。”   “嗯。”萧朗闷声答道。   “刚才我们在议论这事情的时候,铛铛在门口偷听。”萧闻天说,“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们唐叔叔应该会推荐铛铛加入这个组织,这样她也会和我们朝夕相处。”   “铛铛也去?”萧朗沉不住气了,“等会儿,铛铛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你们要让她去干刑侦,不合适吧老萧?”   萧闻天淡定道:“铛铛是个小姑娘,但她也是个计算机高手,守夜者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是铛铛她……”   “萧朗,你不会是喜欢铛铛吧?”萧闻天打断道。   “啊?没有没有。”萧朗顿时有点儿心慌,他飞快看了一眼哥哥,说,“铛铛嘛,那么熟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是咱家邻居,也是咱家妹妹嘛。”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萧闻天说,“守夜者里的成员,都是像你哥这样优秀有能力的孩子。铛铛进了守夜者之后,如果一切顺利,她会和大家一起封闭训练几年。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是很容易对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产生好感的。尤其是身边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同龄人在。我本来还担心这会影响你和铛铛的关系,现在没有什么好顾虑了。对吧,萧朗?”   萧朗舔了舔嘴唇。   “当然,你也别太有情绪,毕竟守夜者这边选择的人选,都必须是有足够的胆量和能力的。”萧闻天继续往下说,“这次推荐的人选,也未必都能最终被选上。虽然我的确有那么一个富余的推荐名额,本来的确也想过推荐你试试,但鉴于你对这事儿没有什么兴趣,要是真去了,看到铛铛他们都过考核了,你自己又没考核上,怕你太没面子……”   “老萧,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朗别扭道,“你怎么断定我要是去了就一定会被刷下来?我虽然不是我哥那样的学霸,但我也没那么不堪吧!”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萧闻天静静地看着儿子。   “赌什么?”萧朗问。   “赌你能不能通过守夜者的考核。”萧闻天静静说道。   “如果我通过了呢?”萧朗反问。   “报考警校这件事上,你一直觉得我对你太严厉,对吧?如果你真的能通过守夜者的考核,你想考古也好,想摄影也好,想整天躺在家里打游戏也好,混日子也好,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真的?”萧朗眉毛一扬,“那要是过不了呢?”   “如果过不了考核,你就老老实实收心,首先从那个你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考古学院退学,然后复读一次,好好报考警察学院。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萧朗没吭声,半晌他抬起头来:“爸,你说话算话吧?如果我通过了,我就完全自由,哪怕我立刻就从守夜者退出你也没意见?”   “君子一言。”萧闻天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驷马难追。”萧朗重重握在了父亲的手掌上。   一直旁观着这一幕的萧望,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悟,忍不住低头微笑起来。   唐铛铛一进家门,就跟在唐骏身后问道:“爸,你们说的那个守夜者,那个候选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啊?”   “还说没偷听!”唐骏无奈地摇摇头。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萧望哥和萧朗都去的话,我能不能去啊……萧朗的姥爷都说了,我也有机会成为这个什么守夜者的一员嘛。”唐铛铛讨好地笑着,“爸,你会让我去的吧?”   “唉。”唐骏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让女儿坐下来,温声解释道,“既然你也听到了,这个守夜者组织,实际上就是公安部的一个下属机构。换句话说,参加守夜者组织,是要当警察的。不是爸爸不信任你,你从来没有经过训练,就这么去当警察,太危险了。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警察,是要执行特种任务的。你如果真有什么闪失,你说我要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可是,爸,”唐铛铛坚持,“我听萧望哥说过,现在警方也很需要精通计算机技术的人啊,尤其是这种特种任务什么的,有个懂技术的人在,萧望哥他们就会得到更多的支持。你老觉得我学黑客技术不好,可如果我拿我的技术去帮警察做事,那不是正好变成科技强警了?”   “再科技强警,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警察还是需要顶上去的。”唐骏说,“不管以后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警察永远都是需要真刀真枪、打打杀杀的。”   “真打起来我也不怕,我可以跟着萧望哥他们学打架呀。”   “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唐骏摇头,“你妈如果还在世,我想她也会支持我的决定。我不希望我的女儿有任何接触危险的机会。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你好好休息。”   唐铛铛还想说些什么,唐骏已经站起身来,走进了书房。书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唐铛铛委屈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就这样把宝贝女儿撂在了客厅,唐骏有些不忍。他独自坐在电脑面前,漫不经心地点着鼠标,不知不觉,又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只有那么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年被围在一群混混的中央。为了能拍清楚少年的脸,他调整了焦距,却因为匆忙,拍得有点儿模糊不清。   尽管如此,少年的脸被放在在屏幕上,依然有种让人震撼的神采。   即使身处险境之中,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的惊惶失措,而是凝神盯着这群人中的某一个。唐骏知道,拍下这张照片后的下一个瞬间,这个少年就已经冲出重围,挟住了这群混混中的某一个—并不是看上去像老大的那个,而是真正拥有话语权的那个。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次偶遇的每个细节。   老爹说得没错,他的确在暗自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当他第一次见到凌漠的时候,他就认定凌漠拥有所有他希望找到的潜质。   但他真的可以信任这个少年吗?   3   唐铛铛默默从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写字桌上,有点儿想哭。两个从小到大的玩伴,眼看都要消失了,而她,却不能和他们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像萧伯伯那样力挺自己的孩子加入警察队伍,反而千方百计地阻挠。   看到父亲今天晚上的态度,唐铛铛知道,想说服自己的父亲让她去参加守夜者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那么,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呢?对,不要哭,很早她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眼泪不会让时光倒流的,她早就试过了,在知道母亲去世的时候就试过了。如果第一条路径走不通,一定还有第二条路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想,就像小时候那样。那时候父亲还在学校加班,晚上她一个人在家,所有的代码就是她的伙伴,她可以在一行又一行的数据中敏锐地捕捉到漏洞,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突破陌生人的防火墙,就算突破后什么都不干,这种快感也足以让她忘记孤独。   如果现在,她试着入侵父亲的电脑呢?   每个人的电脑里都会有一些秘密。父亲会有什么样的秘密?那些秘密,会不会成为她的第二条路径?   唐铛铛发现,父亲电脑上的防护系统,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她从不知道,父亲何时偷偷自学了这么多的技术。她破解过很多电脑高手设置的防火墙,却从没想过近在咫尺的父亲也是一个高手。挡在前面的障碍越多,唐铛铛越感到兴奋。父亲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吧。她一边攻城略地,一边小心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终于,最后一道关卡被打开了。   一个隐藏加密的文件夹出现在唐铛铛的视野里。让人惊讶的是,父亲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设置重重阻碍,最后这个文件夹的名字,居然就叫“唐诗宋词”。   天哪,用这招来掩藏秘密,也太老土了吧。   唐铛铛开始想象,自己好不容易攻破的秘密文件夹,说不定只是装了一大堆的成人电影—想到平时一派儒雅的父亲,也会有这样的小秘密,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破解第一层文件夹的密码不难。但打开之后,唐铛铛发现下面足足有四个子文件夹,每一个都加了密。她好不容易打开了第一个,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拍得略微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的中央是一个少年,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大一些,因为拍摄的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远远看去,他似乎也是个棱角分明的小帅哥,但一放大图片,唐铛铛就轻轻“啊”了一声。这个少年的脸颊上,有着好长一道伤疤。虽然远看不明显,但放大一看,那道伤疤似乎从他的嘴角一直划到了耳边—这个照片中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唐铛铛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破解父亲电脑的初衷,她继续向着第二个文件夹出发。这个文件夹里放的是一个word文档。文档里记载了一些图片和文字信息,旁边还有红色的批注。好奇心促使唐铛铛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张图片,是一份户籍资料的截图。   凌漠,男,1995年1月1日出生。红字批注:经了解,户籍补报,生辰日期不详,出生年份为补报户籍时,根据骨龄估算。   2004年1月4日,在南安市南口派出所补录户籍。红字批注:经调阅户籍原始登记资料,补录原因为“收养”。因原户籍是否存在、状态如何无法查实,考虑是否存在超生黑户,出生时未登记户口的可能。当时估算当事人年龄为9周岁。   父亲,凌云志,1965年生,工厂工人。母亲,赵翠花,1965年生,无业。姐姐,凌潇潇,1990年生,无业,已婚。红字批注:经对亲属周围邻居、同事了解,未能获取凌漠的任何有关资料。凌漠的存在太过于平凡又或是太过于神秘。   第二张图片,是一份学籍资料截图。   凌漠9岁的时候,补录户口后,上了南安市南口小学。小学毕业后,上了南安市第二十七中学的初中部。红字批注:经查阅该中学高中部的资料,存在矛盾,班级分配名单,出现凌漠,但是详细学籍资料查阅不到。分析此人在初中升高中这一阶段辍学。   第三张图片,是主人公为凌漠的“违法犯罪人员前科目录”。这张图片很长,登记了从2008年以来,凌漠的数十次违法记录。唐铛铛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基本都是小偷小摸或者聚众斗殴。“违法”确实是很多,“犯罪”倒是没有。每次都是被治安拘留几天后或者罚款几百块结束。   所以,这就是那个伤疤少年的资料吗?   从他的经历看,他似乎是个小混混。唐铛铛想,父亲为什么要收集他的资料呢?难道这是父亲的心理学研究课题?可如果要研究的话,也不至于藏着掖着吧?   怀着疑惑,唐铛铛打开了第三份文件。   这份文件,看起来是一个详细的日程记录。主人公,还是凌漠,不过这次,凌漠换了个身份,助教。   唐铛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小混混,竟然成了父亲的助教!   日程记录分为三块:体能训练情况、技能训练情况和日常工作情况。这让唐铛铛顿时摸不着头脑,一个心理学的助教,还要体能训练?还要有法医学、痕迹检验学、电子数据学什么的技能训练干什么?这个初中辍学生,能学得会这么多高深的理论?看起来,这样的日程记录,已经经历了近两年的时间。从对凌漠的技能记录来看,这个小混混似乎还真不是一般人,他进步飞快,甚至超过了父亲手下所有的学霸。就连记录里,父亲都惊讶地描述道:记忆力惊人,应激能力惊人,适应能力惊人。   这个评价,从很少夸奖人的父亲口中说出,可以说是非常非常不易了。   唐铛铛想来想去,想到了晚上父亲他们的谈话。接班人,接班人,对!接班人!难道这就是父亲的秘密接班人?他竟然宁可去培养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机会……唐铛铛心里一阵醋意,顺势就去破解第四个文件夹。   没想到,刚开始破解第四个文件夹,唐铛铛就发现自己大意了。第四个文件夹的密码里竟然藏着一个陷阱。只要有人对这个文件夹使用常规的破解手段,就会启动文件夹里隐藏着的一个木马病毒,而这个木马病毒不但会迅速发出警报,关闭唐铛铛入侵的所有路径,还会将唐铛铛的地址完全暴露。   唐铛铛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她感觉笔记本的摄像头一闪。一张自己在电脑前惊慌失措的照片已经被迅速拍下,并自动回传到了父亲的电脑上。她吓得立即合上笔记本,门口已经传来了父亲的脚步声。   “唐铛铛!”父亲推开门,一向儒雅淡定的脸上此刻全是震惊。被直呼全名,唐铛铛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惧。   “我,我不是故意……”   唐骏强压着自己的怒气:“你,被关禁闭了。这个暑假,你哪儿都不能去,也不能上网,在家好好面壁思过。”   “可是……”唐铛铛被这前所未有的严厉处罚吓得脸色发白,但她仍然撑着胆子,反问道,“爸,这个凌漠是谁?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推荐我去守夜者的?”   唐骏脸色异常难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半晌,他说:“铛铛,你知道,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寄托,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丁点儿的意外发生在你的身上。”   “嗯。”   “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身边保护你。”唐骏叹了口气,“是,我需要找一个接班人,但不是为了取代你。我想的是,如果哪天我真的不在了……”   “爸!”唐铛铛打断父亲的话,“我不去了。如果你不放心,我不去就是了,我陪着你。”她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拥住父亲的脖子,不希望他接下去再说出什么话来。   唐骏轻轻抚摸着唐铛铛的头发,又轻轻叹口气:“不,你应该去。刚才,是我不够冷静,其实,你能破解我的电脑系统,说明你已经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了。或许,我应该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学会保护自己。铛铛,你可以保护你自己吗?”   唐铛铛说不出话来,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天晚上,南安市的楼宇之间,灯光温柔闪烁。有人正在接电话,有人已经开始打包行李。这些年轻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即将悄然改变。 第四章 危机四伏   最大的危险是无所行动。   ——(美)肯尼迪   1   萧家两兄弟和唐铛铛一起坐着萧闻天的轿车,向南安市西边郊区驶去。三个人虽然都穿着便装,胸口却都佩戴了一枚黑色的胸章。胸章上,六角星闪闪发光。胸章的下缘,五个金色大字十分惹眼—守夜者学员。三个人一路上聊着天,显得格外兴奋。   轿车驶出了繁华的街道,离城区越来越远。   三个人聊得累了,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萧望不自觉地抚摸着胸前的徽章,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新的环境如何?新同事都是怎样的人?能学到哪些过人的本领?能接触到什么样千奇百怪的大案?自己惦念的偷窃幼儿案是否会被提上议程……这一切疑问,盘旋在萧望的脑海里,让他苍白的脸上有了无限的活力。   唐铛铛坐在副驾驶座上,她悄悄地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萧望,想到未来的三个月里,要和萧望哥朝夕相处,她的酒窝里都可以渗出蜜来。想到父亲临行前的那次交谈,她又有点儿失神。既然来了,她就不能让父亲失望。   萧朗没有想那么多,出发时的兴奋已经渐渐在长途行车的过程中化成了困意,他枕着哥哥的肩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萧望摇醒他,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片荒郊的深山之中。   不远处,几幢红砖楼正等着他们。   中央的建筑物上,挂着一枚军队的徽章。显然,这是一片军管区。因为守夜者组织成立的历史悠久,而刚建国那会儿,公安是属于军队的,所以守夜者组织设在军管区旁边也是理所应当了。萧闻天驾车绕着军管区绿色的围墙,开到了北侧的一个大门楼处,大门楼里还是古老的铁栅栏门。萧闻天悄然停车。   “到了。”萧闻天指了指车外。   眼前的门楼是红砖砌成的,门楼上有一根锈迹斑斑的旗杆,可见这栋建筑物悠久的历史。大门是敞开的,栅栏上闪烁着银白色新刷的油漆,门内静悄悄的。   “我们来得有点儿早。”萧闻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二十多年没回来了,还和当初一样。”   萧朗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来到故地会是这么消极的态度,他暗想,说不定,接下来的三个月,自己就要面对魔鬼式的训练了,再往坏处想,说不定,自己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即便是警察,也不会绑着人家不让离开吧?   萧朗胡思乱想间,四个人已经悉数下车,走进了大门。院内迎面是一栋红砖三层小楼,外墙生满了青苔,但走进小楼,里面却是一尘不染。所有的木门都被刷上了新鲜的油漆,桌椅板凳整齐摆放,虽然陈旧但是洁净。显然,这两天里,傅元曼着人好好地把这栋弃用了二十多年的小楼打扫、修葺了一番。   “我去教官室看看以前的老战友,你们随便参观一下,九点钟准时在一楼大会议室集合。”萧闻天指了指一扇红色的大门,然后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你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获得了自由的时间,可以参观这神秘的处所,这让三个人更加兴奋。三个人欢快地在一楼门厅转悠了起来。   门厅的照壁上,挂着一枚巨大的徽章。图案和他们胸章上的一样,只是五个大字变成了三个:   “守”“夜”“者”。   徽章虽然已经被人细心擦拭过,却仍能看出岁月在上面留下的斑驳痕迹。它静静地挂在这里,目睹过多少历史事件的发生?见证过多少荣誉和风雨?   三个人怔怔地站在徽章面前,一时间竟然都没有说话。这徽章里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肃穆之感,竟让几个少年的心里也泛起了一记静谧的回响。   离开门厅,一楼除了大会议室,还有两间教官室,都是大门紧闭。三个人并没有窥秘的欲望,于是沿着门厅侧面的小木门,走出了红砖小楼。   这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小楼的背侧,原来是一片广阔的操场,但是操场并不和一般的学校操场相似。操场周围有这个年代很难见到的由煤渣铺成的跑道,中间则是分区域的越野障碍区,每个障碍区都有许多高高低低、形态不同但都被重新刷过漆的障碍设备。   看到这片操场,萧朗最先来了兴趣。他跑进了操场,先从“体能训练区”开始,翻墙、跳远、跨栏,不用三分钟,就跑了一个来回,甚至连粗气都不喘一口。   “这没啥嘛,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萧朗做了做扩胸运动,说。   “好厉害,好厉害。”唐铛铛跳着鼓掌。   萧望一脸羡慕,心想要是自己也有弟弟这么过硬的体格,就真的是如虎添翼了。   萧朗并没有停下来,他又来到了第二块场地,是“拓展训练区”,虽然这块场地的训练设备要险了许多,行动平面都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最高处甚至达到了两米,但这没丝毫没有影响萧朗的脚步。他爬网墙、钻铁网、走独木、跳木桩,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全程。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守夜者组织学员的候选人来到了场地一侧,看到萧朗一蹴而就地完成这么困难的越野训练,现场稀稀拉拉地响起了一阵掌声。   萧望看这些人鼓励自己的弟弟,心中也不自禁涌起一股自豪感。他顺着掌声的方向看去,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八的魁梧男人,正在微笑着鼓掌。这男人,面容白净,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休闲西装,一头短发微微有些天然卷,看上去十足成熟大叔的味道。鼓掌的动作隐约有些别扭,面色却极为温和。   萧望有心多结识一些新朋友,于是主动走过去,伸出右手:“前辈好,我叫萧望,南安市大学城派出所的见习民警,中国刑警学院刑事侦查系毕业的。”   男人并没有因为萧望来自最基层的派出所而感到惊讶或者轻蔑,他也热情地伸出右手,和萧望相握:“客气了。聂之轩,法医,也是警院毕业的,算起来,你应该是我的学弟呢。”   双手相握的那一瞬间,萧望打了个激灵,因为他感觉自己并没有握到一只宽阔温暖的手掌,聂之轩的右手冰凉而死板,没有一丝弹性,生硬得就像是僵尸。加之他“法医”的自我介绍,让萧望着实吓了一跳。   聂之轩显然是看出了萧望的异样,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见笑,我这只胳膊是假肢。”   这个回答更是让萧望大吃一惊:“您受过伤?”   聂之轩点头,很自然地将衬衣的袖口挽起,与一般的仿真假肢不同,除了模拟人类皮肤的手掌部分,他的手臂全是裸露的机械结构。他笑笑:“看起来还不赖吧。五年前,年轻气盛,出一个非正常死亡事件的现场,明明怀疑死者是死于电击,我却大意地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翻动尸体的时候,身体的右侧面接触到了高压电,产生了极高的焦耳热,右侧肢体瞬间被高温灼毁,我也顿时晕厥。好在旁边的同事及时救助,我才捡回来一条小命,不过,右侧胳膊和腿的大部分,因为组织坏死没有康复的可能,所以就只能截肢了。”   “啊?”萧望忍不住看了一眼聂之轩的右腿。   聂之轩观察到了萧望的目光,于是应景地轻松跳了两下,笑道:“截肢的位置不算高,膝盖以下是假腿。好在现在技术发达,机械腿也不算什么黑科技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聂之轩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从小久经病痛的萧望,完全想象得出来这过程有多艰难。   “是啊。”聂之轩说,“好在不是低压电,电流也没有经过心脏,如果电流经过心脏,就会作用于心脏传导系统,引起心律失常,心室纤颤甚至心跳骤停。要么,也会麻痹呼吸肌导致窒息死亡。高压电嘛,因为可以瞬间在人体形成高电阻,不至于影响心脏,只是极高的焦耳热,一般都会造成重度残疾。我这个,算好的了。”   一连串的专业名词,聂之轩说起来津津有味,感觉他这个法医真是当之无愧。萧望虽然没有听明白这些专业术语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可以确认,聂之轩能加入守夜者的候选人队伍,一定和他强大的专业储备有关。   因为是同门师兄弟,又或许是两个气场相似的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萧望和聂之轩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们边走边聊,来到场地旁边的单双杠边,远望着陆陆续续到来的新人们。   “师兄,那你的手……会影响尸检吗?”萧望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好奇。   “还行吧,”聂之轩一笑,“一开始我试过训练自己变成左撇子。后来习惯了,两只手就没有太大差别了。”   “心中有刀,用什么都是刀。”萧望说。   聂之轩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我学弟写进《尸语者》里的话。”   “你是说秦明吗?他的《尸语者》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里有,我看过他的书,也听过他的讲座,蛮有收获的。”萧望说道。   聂之轩点点头,说:“他也是我们刑警学院的学弟。虽然我比他高了好几届,但在工作里也有过交集,共事过几次,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是啊。所以我觉得你们法医真不容易。”萧望说,“不管是工作环境还是工作对象,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更别说,还有这么多的职业风险了。师兄,你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坚持?”聂之轩望向远方,脸上浮出了微笑,“我觉得,长期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才叫坚持。法医,是让人着迷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坚持,只有上瘾吧。”   上瘾啊。   萧望默默回味着这字眼,聂之轩的话深深刺中了他心中的某些东西。   在操场上,萧朗已经领着唐铛铛来到第三块场地边。看了萧朗的两轮炫技,唐铛铛早已跟着兴奋起来,萧朗四下一看,挠挠头发,坏笑道:“铛铛,要不你试试?我看萧望哥在那边一直看着咱们呢,你要不要表现表现?当然啦,你一个小姑娘,要是跑不下来嘛,也不算丢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   话还没说完,唐铛铛已经一口气冲出去了。   她憋着一口气,从起点处起跑,上台阶、过独木、钻墙洞,虽然感觉这个场地要比之前萧朗跑的场地狭窄了不少,动作也比萧朗慢了许多,但最后还是咬咬牙,一口气冲到了终点,又得意地杀回了起点处。   “怎么样?”唐铛铛一边喘着气,一边扬着下巴,冲着萧朗嘚瑟,“别小看女孩子,这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没想到萧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捂着肚子坐到了地上。   “你干吗?喂,萧朗!干吗笑成那样啊?吃错药了吗?”唐铛铛一脸茫然。   “啊哈哈哈,你,你,你笑死我了,你,你真是……”萧朗指着场地远处杵着的一块小牌子,笑得说不出话来。   唐铛铛顺着萧朗的手指看去,牌子很远、很小,看不真切,她只有靠近了一段距离,才看得清这块场地的名牌上,赫然写着:“警犬训练区”。   “萧朗!我恨死你了!”唐铛铛见操场旁还有其他围观的男生,气得满脸通红,跑回来用脚去踢笑得满地打滚的萧朗,“你视力好就了不起吗!太欺负人了!我要告诉萧望哥,看萧望哥怎么教训你!”   “未经许可,不准进入训练场!中间的两个人,马上退出训练场!”操场边一个厚重的男声响起。   唐铛铛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来。   这是一个挂着三级警监警衔的中年男人,看不清楚年纪,但体形非常挺拔健硕。他戴着一个警用作训帽,整齐的帽檐下方,是一副深色的墨镜,遮去了半边脸。从镜框旁边露出的皱纹,可以看出他年龄不小了。男人穿着合身、笔挺的黑色警用作训服,作训服的背后有三个大大的字母:“T.B.M”,警衔上的麦穗闪闪发亮。他的腰间扎着一条警用武装带,皮带上有一圈诸如手铐、警用甩棍、手枪、警用手电筒、警务刺激性喷射器之类的警用装备。他的裤脚扎在一双擦得发亮的特警专用高帮皮靴内,看起来干净利索。虽然男人不算太高,和一米八五的萧朗比起来更是矮了一个头。但他背手站在操场边,小小的个子却威风凛凛、气势压人。   唐铛铛吐了吐舌头,从他的身边快速绕过,而他却动也没动,一直盯着还在训练场上的萧朗。   萧朗正乐不可支,没注意什么号令,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嘴角还挂着笑。   “退出训练场!动作快一点儿!”男人大声喝道。   萧朗只有一脸不情愿地走向男人。   “立正!”在萧朗走到训练场旁边的时候,男人挡住了萧朗的去路,说道,“在守夜者组织里,执行此类命令,只有十秒钟的完成时间,而你,一共用了三十三秒。”   萧朗尴尬地挠了挠头,心想你又没有用计时器,难道你自带秒表功能?   “按我们的纪律,晚一秒,十个俯卧撑,所以你要做两百三十个。”男人说,“刚才的女生,晚了三秒,做三十个。”   “别别别,惩罚我就行了,我替她做还不行吗?”萧朗立即叫道。   “在守夜者组织里,只有互相帮助的精神,没有替代惩罚的规矩。”男人说,“少废话,快做!”   这个下马威,让周围围观的学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萧望和聂之轩闻讯也赶紧跑了过来。   “我说,这位大叔,不,教官,老师,”萧朗眼看情势不妙,立刻摆出一脸驯服的模样,一边往男人身边凑,一边求情道,“你看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我忽悠她,她也不会闯进训练场。这事绝对,肯定,必然是我的不对,你要惩罚我,我心服口服!但她真是被我给骗进去的,我替她受罚,也是应该的,你说对不……嗷!”   男人见萧朗越凑越近,快贴近自己身边时,直接一个擒拿动作,把萧朗来了个过肩摔,按在了地上。整个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没用到一秒钟。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围的围观学员一片惊呼。   男人说:“这一下子是告诉你,在守夜者组织里,只有纪律,没有求情。”   萧朗从小就喜欢和人打架,也从来没吃过亏,这样的奇耻大辱如何能忍?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个子大叔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就能把他直接放倒,而且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哎哎哎,这位大叔,咱们好好说着话,你这突然袭击算什么?”萧朗火冒三丈,飞快瞄了一眼这个人的警衔,虽然比老萧少了一颗星,但显然也是高级警官。看来这人得是守夜者组织的领导。那又怎么样,领导也不能欺负人啊!他想挣扎,却被压得死死的,只好叫道:“要打架是吧?别趁人不备啊,有本事,咱们公平决斗!”   男人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手,说:“行啊。有胆魄,有志气。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公平对决,你赢了,二百六十个俯卧撑全免,输了,你们俩都加倍。”   “你说的啊,可不能赖账啊。”萧朗站起身来,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从小摸爬滚打出来的,再加上年龄的优势、身材的优势,面对面的交锋,自己未必会输。即便输了,也不至于像刚才那么难看。   萧朗学着拳击手那样抖了抖胳膊、揉了揉拳头,跳来跳去地说:“大叔,我话可说在前头啊,真打起架来,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到时候你要是输了,可别说我不尊重前辈!”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哎?嗷!”   又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周围的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男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法,萧朗就再次倒地,被男人勒住了脖子,锁住了双手。   “刚才不算!我还没准备好……再来!”萧朗被压在下面,依然嘴硬。   然而就算萧朗凝神屏气,第二次他依然被同样的姿势给压住了。这一次,那人似乎为了让他吃到点儿苦头,在手上更加了点儿力气。萧朗脖子被勒,脸涨得通红,只好憋着气喊:“……大叔……松手,再不松手就,就挂了……”   男人不说话。唐铛铛急得想冲上去帮他,却苦于不知如何下手。她恼怒自己出门前怎么没有在网络搜索一点儿关于劝架的攻略。这时候,满脸通红的萧朗,牙缝里终于吐出了那几个字:“我,我认输……”   说出“认输”两个字之后,萧朗感到脖颈一松。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胸口。他大口呼吸着,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唐铛铛松了口气,过去扶他起来。萧朗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确认它还没有被勒碎。   “现在离开会还有二十分钟,你们的俯卧撑,在此之前,做完。”男人拍拍手直起身子,指了指地面,淡淡地说道。   萧朗输得心服口服,只有和唐铛铛一起,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萧望和聂之轩在一旁哑然失笑,在两人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帮他们计数。而那个可怕的小个子男人,则站在十米开外,依旧背着手保持着跨立的姿势,监视着他们。   “铛铛……”萧朗满是歉疚,刚想说点儿什么,便被唐铛铛打断了:“别说了,省点儿力气吧。”唐铛铛咬着唇,勉强完成着动作,却明显一次比一次更慢,很快,酒窝边便垂落下汗珠来。对萧朗来说不算什么的俯卧撑,对她一个从未经受过训练的女孩子,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   “臭小子……”萧望一边计数,一边感叹,“你啊,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冲动好胜的臭脾气就好了。你知道那个人背后的字母是什么意思吗,就敢对他单挑决斗。”   “那……是什么意思?”闷头做俯卧撑的唐铛铛反而先好奇起来,她回想了一下,那三个字母似乎是TBM,这也不像是守夜者的缩写啊。   “什么意思?”萧朗一手支撑身体,一手挠了挠头,“啊,不会是‘特别猛’的缩写吧?这大叔也太狂妄了,至于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特别猛吗!”   唐铛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气没憋住,趴在了地上。   “这个不算。”男人在远处喊道。   唐铛铛只好重新支起上身,再次艰难起身,轻声嘀咕道:“我恨死你了,萧朗!”   听到这句熟悉的吐槽,萧朗知道唐铛铛已经不再生自己的气了。他的动作也轻快起来,听哥哥继续解释道:“什么‘特别猛’啊,TBM是Training base ministry的缩写,意思是‘公安部警务战术技能训练基地’。这个机构是专门培养警务技能顶尖教官的,这个机构出来的,都是顶尖厉害的人物。我一直很向往这里,可惜身体素质过不了关。刚才那个人,能进守夜者组织,还挂这么高的警衔,又穿着TBM的警服,估计他是TBM里面的高级教官吧。连TBM的高级教官都敢挑衅,你小子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嗯,难怪他动手那么快。我看哪,他不是TBM的,而是MSN的。”萧朗说。   “MSN?”萧望一头雾水。   “猛死你。”萧朗学着吊死鬼吐出舌头。   唐铛铛又一次趴在了地上。   2   用TBM长官的话说,部队里身体好的士兵,有的可以连续做两千多个俯卧撑,部队比武时,也是以五百个标准俯卧撑作为考核指标。四百多俯卧撑,对于守夜者组织里的某些成员来说,应该只是个达标数字。   这一番话,让艰难完成各自任务的萧朗和唐铛铛大吃一惊。好在唐铛铛又听说,这位TBM长官只是负责某一方向的人才培养,到时候每个人都会根据各自的特长,往不同的方向进行深度培训。唐铛铛略微安下心来。毕竟,要说计算机方向的话,自己的把握可就大多了。   还没开始新的旅程,就先被当成反面典型惩罚了一番,这让萧朗和唐铛铛很是郁闷。聂之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给他们俩买了水回来,和哥哥一样,萧朗和唐铛铛瞬间对聂之轩充满了好感。比起刚才的郁闷,此时此刻,他们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好奇。眼看大会的时间就要到了,两个人跟着萧望和聂之轩,一起走进了位于红楼一楼的大会议室。   这个修建于建国初期的大会议室,后期肯定被翻修过。阶梯状的弧形排列座位的会议室和桌椅虽然老旧,但是整体结构像是巨幕电影院,而且所有的座位都是带机械部件的。座位可以像高铁座椅一样调整前后距离和靠背角度,座位的侧面还有折叠小桌板。会议室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开会,会场分为几块座位区,最中央的一块座位区显然是他们即将入座的地方,每个座位靠背上都已经被贴上了名条,显得整齐划一。   座位都被悉心打扫过,一尘不染。会议室前端的黑板被拆卸了,刚刚卸下螺丝钉孔还很新鲜,原有的黑板轮廓也依稀可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很大的LED显示屏。   萧望他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中央的座位区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几个人一边沿着会议室的阶梯向下,一边张望着寻找自己的名条。   萧朗眼尖,最先发现了萧家兄弟和唐铛铛三个人的名条位于中间第二排的正中央。聂之轩的则在第三排,他打了个招呼,先过去了。   “借过,借过。”萧朗开路,他个子高大,在座位中间穿梭显得有点儿拥挤,一不小心,手里没拧好瓶盖的水已经洒在了前排某个男生的脖子上。   那个男生回过头来。萧朗正想开口道歉,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看见那人脸上有一道诡异至极的疤痕,从嘴角一直划到了耳边。虽然疤痕有些年头了,一般人看过去不会太明显,但萧朗太过出色的视觉分辨力反而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生反而像是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手微微拂去了肩膀上的水渍。   “刚才不好意思,我叫萧望。”萧望替弟弟解围,友好地打了招呼。   那男生看了看三人,眼神稍微在唐铛铛脸上停留了几秒,却并没有接话,兀自转回头去了。   “好奇怪的人。”萧朗小声嘀咕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等……”唐铛铛喃喃,“我好像见过这个人……对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前排那个男生的肩膀,友好地问道,“你是凌漠,对不对?我叫唐铛铛,我爸是唐骏,你是我爸推荐来的吗?”   那个男生被这一拍,肩膀微微一动,却并没有回过头来。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似乎并没有要结识唐铛铛的打算。   “我去……多说一句话会死吗?这人真有意思。”萧朗忍不住道,“他不会是哑巴吧?”   唐铛铛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脸茫然。萧望则为弟弟的唐突感到尴尬,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暗示他不要瞎说。   这时,凌漠回过头来。他看了看唐铛铛,又看了看萧朗,说道:“不说话不会死,多说一句话,倒是会害死人。唐铛铛对吧?如果你想少做几个俯卧撑,建议你还是离说话多的人远一点儿。”   萧朗猛地站起,捏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坐下!”萧望沉声道,“还想惹多少麻烦,第一天就想被淘汰?”   萧朗气鼓鼓地坐回原位,跷着二郎腿,掏出手机刷着微博。凌漠说完话便转回头去,似乎刚才的一切对话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唐铛铛看着凌漠的后脑勺,心中充满了疑惑:父亲的安排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不一会儿,会场里贴名条的座位区就全部坐满了。萧望数了数,一共二十四个人,十八个男生,六个女生。除了聂之轩,大部分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因为都穿着自己的便服,所以每个人的风格十分明显。有看起来就嫩生生的,也有少年老成的;有看起来体格健硕的,也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有穿得规规矩矩格外保守的,也有嚼着口香糖染着发的。看起来这里不像是一个警界精英的培训基地,倒更像是大学里的社团。想到这里,萧望不禁笑了,作为警察,不以貌取人是他学的第一课,他眼前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说不定个个身怀绝技呢。   九点整,会议室的前厅大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上讲台。他虽然体态年迈,一双眼睛却精神矍铄。老人正是傅元曼。   傅元曼扫视一周,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当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外孙时,他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慈爱和期许的笑容。   打记事起,这还是萧家兄弟第一次看到穿着二级警监警衔制服的外公。萧望顿感眼前一亮。萧朗也忘记了刚才与凌漠对峙的不愉快,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家,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傅元曼轻轻动了一下讲台上的鼠标,身后的大屏立即亮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巨大的守夜者组织徽章。   “你们每个人都发到了这样一枚徽章。知道这枚徽章有什么寓意吗?”傅元曼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繁星点点,闪烁在夜空。我们就是其中最平凡、最普通的几颗星星,但我们却守护着万家灯火,不让黑暗侵蚀夜晚的安宁。这就是‘守夜者组织’名称的由来。我叫傅元曼,是守夜者组织的现任总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傅老师,也可以和以前的成员一样喊我老爹。当然,对你们来说,可能叫爷爷更合适了。”傅元曼微微一笑,看着大家年轻的脸庞,他的神情又变得肃穆起来。   “守夜者组织,和祖国同岁,历史悠久,却道路坎坷。不瞒大家,我们守夜者组织的老成员们,即使比我年轻的,也都已经年过半百。我们经历过风风雨雨,也经历过长达二十年的冷冻期,在这段时期里,我们散落在各行各业,却依然怀着同一个愿望,那就是重建‘守夜者’,让守夜者组织再次恢复往日的辉煌!”   “今天,这个愿望实现了前一半。而后一半,则需要靠在座的你们,帮我们去实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饭,我还是能吃的,但是想吃得精彩,已是不易。”   下面一片轻笑声。萧朗早已习惯了外公的冷笑话,他一边听着,一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顺手把玩着座椅扶手处的机械手柄。   “在座的二十四位年轻人,都是守夜者组织的老成员们推荐的人选。大家都有自己的独特天赋,但在这里,光有天赋还远远不够,如果你不懂如何运用自己的天赋,你依然可能会被淘汰出局。”傅元曼慢慢说道,“我相信,能来到这里的孩子们,都有满腔的热血,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留下,你们可以享受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离开,你们也会有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但是,守夜者组织毕竟还是一个秘密的机构。这段人生或是回忆,咱们都要把它奉为机密,是我们之间的机密,好吗?”   说完,傅元曼用征求意见似的目光盯着下方。学员们纷纷点头,表示应允。还有几声青涩的“好”字从几名学员口中迸出。   萧朗一边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扳动着机械手柄,想把自己的座位调得更舒服一点儿。没想到,老旧的手柄发出咯吱一声,萧朗座位左侧的一个精壮汉子毫无准备地应声仰面倒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扳的是我的。”萧朗见扳错了手柄,连忙对一脸惊怒却又不知所措的精壮汉子道歉。   学员们笑成一片。   “按规矩,上课开小差的,两百个俯卧撑。”傅元曼收起慈爱,正色道,“萧朗到讲台来,两百个俯卧撑。”   “姥爷!又做?我,我……”萧朗揉着胳膊,急了。   “这里没有姥爷。”傅元曼说,“你不是初犯了是吧?那就三百个。”   萧朗没有办法,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讲台。他看到唐铛铛在捂着嘴偷乐,正要咧嘴,又瞥见前排的凌漠一脸冷淡的神色,笑意顿时收了回去,一声不吭做起俯卧撑来。   “守夜者组织的重启,是建立在我们南安市一起集体越狱事件上。”傅元曼没有理会萧朗,继续说道,“我们没有时间做日常的集训,所以,只有以案代训。所谓的以案代训,就是我们在场的所有人,要实际地参与到这起越狱事件的处置上,全程参与。警方的任务,是在三个月内,将22个人全部抓回来。这也同样是我们的目标。”   下面开始有一些议论声。   “当然,我们要与警方密切配合。”傅元曼接着说,“南安市公安局现在动用了两千多警力侦破此案,而我们,则要成为老虎的翅膀、鹰的眼睛,帮助警方及时破案。这22个逃犯,至少要有一部分人,是通过我们的推断,直接找到的。”   议论声开始慢慢增大。   “当然,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进入状态,发挥自己的潜力,在破案的同时,我们也会安排严密的培训课程,帮助大部分没有实践办案经验的学员,尽快进入角色。我相信,在压力之下,人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所以,三个月的考核期里,每周,都可能会有一个人被淘汰出局。也就是说,现在在座的人里,至少会有一半的人离开这个教室。”   议论声变成了倒抽一口冷气的惊叹。   “散会之后,在座的二十四人,根据个人意愿,自动分为两个大组,各自推选组长,然后把小组的名单交到我这里。明天开始,我会发给大家一份课表。每天上午,所有人都要接受培训。每周七天,前三天培训公共基础课程,后四天根据大家的特长方向,接受不同的特训。每天下午,两个小组分别在两个小会议室进行越狱案的抓捕分析和讨论。”   “傅……傅老爹?”有个女孩唰地举起手来。她就是之前萧望看到的嚼口香糖的女孩。她身穿一条牛仔背带裙,里面是件露肩的条纹衫,脖子上悬一条锁骨链,头发短得出奇,微微还挑染了一点儿灰色。萧望觉得,她应该出现在音乐节现场,而不是这里。   “什么?”傅元曼很有耐心。   “那个,我想知道,如果一周上七天课的话,那我们还有假期吗?”   傅元曼深深叹一口气,这些孩子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只要逃犯还在外面,就永远有人不敢入睡。在我们抓到所有的逃犯之前,没有假期。”   “那我们要怎么抓他们呢?”灰短发女孩不甘心地继续问。   “你们的工作,就是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做出分析和推理,给警方的抓捕提供方向。我们不指望你们每周都可以抓到一个逃犯,但我们会对你们每周的工作进展做出综合评价和考核。每周我们都会选出一个优胜组,优胜组的成员可以成功晋级到下一周,而另一个小组的成员则需要淘汰一人。淘汰的人选,将结合小组内部投票和导师的意见,淘汰的学员将会被遣回到原来的单位或者学校,守夜者将会成为他们永久的回忆。”   “那哪组若是输了,就会少一个人,少一分力量。这样,总体实力就会削弱。如果再不幸继续输掉的话,岂不是会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恶性循环,一直输到底?”一直认真听着的聂之轩,这时候忽然举手问道。   傅元曼点点头,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这个游戏,需要大家都提起精神。三个月,将近十二周,或许会淘汰十二个人,或许还会更多,有可能其中的一组会全军覆没。身处逆境之中,如何反击,也是你们需要经受的考验。不过,我们的导师,不仅仅是你们的考官,还会分组协助你们分析,警方也会承担最关键的排查和抓捕职能。我想提醒一下大家,因为你们都是学员,还没有执法权,所以所有的行动,必须向守夜者组织的负责人、组长,也就是向我报告,我会帮助你们协调警力,和你们一起参与行动。   “现在,我连你们的名字都还叫不全。但是我相信,三个月后,最终能留下来的人,以后一定会是警界的精英,会是守夜者组织的星星之火。组织将会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和天赋进行后续更多的训练,把你们培养成某一领域的佼佼者。这些留下来的人,将会接受公安部的面试考核和政治审查,最终以特别录取的名义,加入警籍,成为守夜者的正式成员,真真正正地为百姓守夜。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学员们异口同声,这淘汰的机制果然激起了他们强烈的斗志。   “姥爷,你从哪里学来的游戏规则啊,比我想象的要好玩多了。”萧朗在傅元曼的背后起起伏伏,嘴还不闲着。   傅元曼没有理会萧朗,接着说道:“你们每个学员的座位底下,都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有南安市看守所脱逃事件到目前为止所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大家纷纷开始拿出电脑开机,傅元曼继续说道,“电脑里,不仅有南安市看守所脱逃事件的整个前因后果,以及看守所的周边地形图,还有看守所里近期的生活、活动监控影像。另外,还有一些已经查实了的嫌疑犯的背景资料。你们需要通过对这些材料进行完整的阅读,从而掌握案件的梗概信息,然后每组再根据你们的想法,确定你们要抓捕的目标。脱逃的二十二个人,大部分人的资料这里都有。还有几个人,在收监的时候,还没有确认身份。警方对掌握身份信息的人正在进行进一步调查,调查结果会及时反馈更新。一旦反馈到我这里,我就会通过内部网络发送给你们每一个人。”   “也就是说,我们每组选择的目标,是自己决定的?”萧望举手问道。   傅元曼点点头,说:“你们有完整的自主权。”   “把这么大一起案件交到我们这些人手里,组织上放心吗?”   唐铛铛也举起手来。   傅元曼微微一笑,说:“这只是对你们的考核。我们虽然对你们寄予很高的期望,但并不会只在你们这一棵树上吊死。别忘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我就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守夜者组织刚刚召回来的十名老成员,当然,他们也是你们的推荐人。”   说完,萧闻天、唐骏、TBM和其他几位教官列成一列纵队,走进了会议室,依次坐在傅元曼身边的主席台位置上。   这些教官看起来年纪都已经不小,即便不是白发苍苍,也已经年过不惑。学员们中间忍不住发出了议论声。   “在跟大家介绍导师们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守夜者的组成机制。守夜者内部,由各位资深前辈组成的决策层是大脑,在大脑的指挥之下,还有两类组织类型。一类是天眼小组,相当于组织的感官。天眼小组作为保障组织获取情报、证据、线索的机构,主要由法医、痕检、物证分析等传统技术人员组成的‘寻迹者’和由网络黑客技术、电子物证技术等现代技术人员组成的‘觅踪者’组合而成。这位,就是我们曾经的天眼小组的‘觅踪者’,国内著名的网络黑客:冯建国老师。他也会负责培训你们的网络觅踪、黑客攻击等技术。”   唐铛铛一脸仰慕地望过去。   “另一类组织,称之为狩猎小组。一般来说,守夜者内部会有两到三个狩猎小组。狩猎小组的全员都必须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和格斗、射击、查缉能力,而且需要一个综合素质极强的组长,会被称为‘策划者’。他需要同时拥有统筹力和判断力,负责统筹协调、策划指挥具体的特种行动。就像你们都认识的萧闻天萧局长,以前就是我手下最好的‘策划者’。”   萧闻天起身敬礼。萧朗和萧望心中都是一荡。   “每个狩猎小组里,还有负责前期调查、收集线索和潜伏任务的‘捕风者’;负责心理分析、行为分析和审讯谈判的‘读心者’;以及负责追踪围捕、保护救援,个体战斗力最强的‘伏击者’。小组内的四人都是行动精英,也各有特长,能够集体围捕,也能够单独涉险。比如文质彬彬的唐骏教授,他就是我们曾经最好的‘读心者’。”   唐骏微微一笑,鞠了个躬。他的目光,与台下的凌漠交会了一下。凌漠微微颔首,比起其他人,他对这位导师似乎拥有着更多的敬意。唐铛铛捧着脸,一脸期待地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台上的其他人。   傅元曼正在继续介绍:“而这位TBM的高级教官,司徒霸老师,则是守夜者组织成立后,最好的‘伏击者’。”   各位教官逐一起身敬礼或者鞠躬。   司徒霸上台时,看到萧朗还在讲台边做着俯卧撑,顿时来了兴趣。敬完礼之后,他转身蹲到萧朗的旁边,低声说:“小子哎,你还真是到哪儿都爱出风头啊,还剩多少?”   “十五个。”萧朗说。   “我来给你加把火。”司徒霸笑起来,把一只手搭在了萧朗的背上。   萧朗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压住了,直接趴在了地上。他很不服气,拼命地想重新支撑起身体,涨红了脸,青筋迸出,双臂不停地颤抖。   “还不错,有潜力。”司徒霸笑着拿开了手掌,“做我的继承人吧。你肯定能当一个很好的伏击者。”   “当MT①?才不干。”萧朗顿时觉得松快了许多,迅速做完最后几个俯卧撑,跳下了讲台。   此时,台下已是议论纷纷。学员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淘汰,又充满忧虑地看着台上的导师们。这些年过半百的老人,真能承担起一起大案的侦办重担?除了萧闻天、唐骏和司徒霸还算是中年男人,其余的诸位老师,真的都已经老态毕露。那个曾经做过卧底的“捕风者”应和平,甚至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会场的;还有那个天眼小组的“寻迹者”朱力山,从上台开始,手就抖个不停,感觉已经是帕金森病人了,还能教给大家法医的操作和物证的检验吗?   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居然只剩下这一群老弱病残了吗?   这样的几个人,能让青黄不接的守夜者组织重新崛起吗?能让这些精干的年轻人心服口服吗?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吗?   傅元曼显然是预料到了这种状况的出现。   他淡然一笑,拍了拍手掌,说:“安静。看来我刚才说得没错,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在怀疑我们这帮老廉颇,究竟还能不能吃饭。现在请你们仔细阅读电脑里的资料,了解一下越狱案的大体梗概。然后,我们这帮老头,聚餐给你们看。”   3   即便是对这帮老人充满疑虑,但越狱案本身带来的强烈吸引力,还是让会场很快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都沉浸在电脑屏幕的反光之中。就连萧朗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迅速打开案件梗概浏览起来。   十分钟后,会场中央的显示屏重新亮了。屏幕上出现了从A到V的二十二个英文字母,每个字母下面各有一个简单的人名和简介。   “为了方便侦查,我们把脱逃的二十二名嫌疑犯分别按照脱逃顺序编号。”傅元曼说,“第一步,你们就是要牢记这二十二个人的基本资料。”   萧望努力地去背诵这么多资料,他侧眼看见萧朗又开始把玩座椅手柄,便用手肘戳了一下萧朗,说:“快背,你想第一轮就被淘汰吗?”   “这么多怎么背?可以做小抄吗?”萧朗说。   凌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当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屏幕时,他轻轻地拿出随身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起水来。   唐骏在讲台上微微点头。   萧望看一眼凌漠从容淡定的样子,心中暗自惊讶。唐铛铛正埋头做笔记,一边记一边问旁边眼力好的萧朗:“第三排左边第二个是什么罪名来着?”   “姜成渝,南安市人,男,32岁,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预计得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萧朗还没抬头看,凌漠低声提示。唐铛铛一惊,本能地又问:“那最后一排倒数第三个呢?”   “陆大易,南平县人,男,28岁,涉嫌贩卖毒品罪。证据确凿的话,可能会判死刑。”凌漠喝着水,连头都没有抬过。   “什么?”萧朗看到唐铛铛一脸崇拜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之前就看过这些档案啊?”   “这些都是保密档案,一般人没有权限,是不可能提前看过的。”萧望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办法,你要是多花点儿心思,也不难背下来。”   “是啊,不难。”身后的聂之轩说,“如果还能附上照片,应该就更好背了。”   萧望知道聂之轩说得由衷,长年的法医工作经验,让聂之轩对人体相貌极为敏感,他相信,任何一张人脸,都会让聂之轩过目不忘。而凌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这些信息过目不忘,这才是他真正的隐藏实力。   “二十二个人,因涉嫌不同罪名被关押。有的身份清楚,有的身份不清。有的证据确凿,有的还在侦查阶段。”傅元曼说,“他们重到杀人越货,轻到小偷小摸,没有什么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一次行动中,全部脱逃。”   “盗窃罪,也越狱?”之前提问的灰短发女孩嘀咕了一句。   傅元曼的目光立即被她所吸引,说:“对,问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程子墨!”灰短发女孩咧嘴。   傅元曼颔首:“程子墨说得对。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所在。不过,说老实话,即便是我们这帮老家伙,也没有想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我们寄希望于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从而通过口供,对脱逃动机予以分析。”   “这,是不是要先逮重刑犯啊?比如那些快挂的、领头逃跑的。”萧朗说。   萧望摇摇头,说:“如果是我,会从轻刑犯开始,比如盗窃犯。这样的人更容易抓获、更容易审讯。如果可以轻而易举从这些人身上挖掘出越狱策划者煽动逃脱行动的动机和方法,可能有助于下一步部署更大范围、更精准的行动。”   “说得好。”傅元曼说,“很多时候,做事情并不一定直来直去,有的时候,曲线救国可能会收获更意外的惊喜。我们确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一个故意伤害犯。除了萧望刚才说的理由,还有第三个理由。就是做一个示范,好让你们进行难度更大的考核。既然这样,我们就从几个罪行较轻的人开始。我们现在要分析的,是几名故意伤害案件的嫌疑人之一,N。N是三周前因为纠纷,致使一人轻伤害的犯罪嫌疑人。如果他的罪名成立,他的刑期,最高也就三年。”   屏幕上出现了N的基本资料和几张照片。照片是N在被看守所关押的时候拍摄的标准化信息采集照片。一个白净青嫩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端着一个名牌,站在刻度尺前,拍摄了正面和两个侧面的照片。   “长得挺帅的。”唐铛铛小声说。   “即便是关进看守所,依旧把胡须剔除得很干净,头发也很整齐干净。”萧望说,“这个人很讲究啊。”   “同意。”坐在萧望后面的聂之轩点头赞同,“白衬衫的衣领也很整洁。”   傅元曼的眼神被萧望和聂之轩吸引,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下面是看守所内部的监控录像节选。”   屏幕上出现了彩色的但比较模糊的监控录像。视频里,套着看守所黄色马甲的N,每次出现在监控视野中时,就会被一个红圈圈出。整段视频是由很多不同场景的视频片段组成的,有的是在操场放风,有的是在食堂吃饭,有的是监区内部的监控。   “我希望大家可以反复看清楚这些被我们从二十几台监控设备,总计两万个小时的影像资料里节选出来的有价值的片段。”“觅踪者”冯建国说,“看看有什么特殊之处。”   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皱着眉头仔细观看监控录像。   “吃饭最慢。”萧朗看了一半,飞快得出了结论。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萧朗还是本能感觉到凌漠嘴角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瞪了一眼凌漠的后脑勺。   “为什么慢?”傅元曼问。   萧朗感觉得到了姥爷的认可,连忙回答说:“看动作,他入狱前几天不吃饭,后来开始吃饭了,但是好像吃的动作少,勺子在饭盆里扒拉的动作多。这说明,这人挑食啊。”   会场上响起了更多窃笑声。   “没什么好笑的。其实,我们最先发现的,也是这个问题。”轮椅上的“捕风者”应和平微微一笑,回应着老搭档冯建国,“这个动作有可能会提示一些问题,但是提示什么问题呢?接着看。”   萧朗的观点被专家赞同了,他感觉很是受用,直了直身子。   接下来的录像,因为是被节选出来的,所以问题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穿着黄马甲的N,每到一个地方或者睡觉前,都会用抹布反复擦拭座椅板凳。虽然每天听令起床,他都是最后一个起来的,但是,起床后,他也会不计时间紧急,在第一时间把床褥整理整齐。   “这人生活习惯良好。”萧望说,“很讲究卫生。”   “可以这样理解。”分析师唐骏开始说话,“但是我们可以观察N擦拭座椅的动作,我可以用反反复复、恶狠狠地,来形容吧。这样的行为,我认为是一种过分追求清洁的癖性和强迫症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洁癖。”   “啊,这我也有。”唐铛铛被父亲这么一说,立刻响应。   “对啊,很多人都有,这有什么关系呢?”萧望疑惑道。   “再看一段监控,然后再说。”冯建国慢条斯理地说。   看监控视频的时间,正是越狱案件发生的当晚。虽然是晚上,但是下水道口所在的走廊灯火通明。很快,镜头里就出现了一队蹑手蹑脚的犯人,有的穿着黄马甲,有的没有。和A、B两犯短暂交流,并拿过下水道口锁钥后,一队人按秩序,陆续钻入下水道。而这个N,好像是穿着一件齐踝的军绿色大衣。   “穿大衣?冷吗?”有学员问道。   应和平摇摇头,说:“我们仔细看了细节,这并不是一件大衣,而是看守所床铺上的床单。”   “裹床单?为什么裹床单?不是累赘吗?”有学员问道。   大家议论声再起,各种猜测。   “很简单,”唐骏说,“下水道比较肮脏,这个床单就是为了抵御肮脏用的。那么,这可以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之前N吃饭慢,是因为他认为饭菜里有不洁的东西,又不能总不吃,所以从饭盆里挑出了那些他认为不洁的食物。加之不惜带着累赘,裹床单逃脱,说明这个人有着较为严重的强迫症。洁癖本来就是强迫症的一种,较轻的洁癖仅仅是一种不良习惯,而较重的洁癖则属于心理疾病。通过他的种种行为,N患有严重的洁癖。第二,即便他患有严重的洁癖,而且罪行很轻,但是仍坚持逃离。这说明他逃离的愿望非常坚定,甚至可以克服他的强迫症。”   “我知道姥爷他们为什么先抓他了。”萧朗小声对萧望说,“这人的愿望这么坚定,最容易挖掘出煽动行为如何实施。”   萧望点点头。   “不过,分析出他有严重的洁癖,对抓捕他又有什么用处呢?”唐铛铛抱着胳膊,皱着眉头说道。   “现在我们看看这一幅图。”“伏击者”司徒霸接过话茬儿。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卫星地图。   “红点处,便是逃脱下水道的出口处。”司徒霸说,“如果你们是逃犯,在不了解当地地形情况的状况下,该如何做选择?”   仅仅是依靠一张大致的地形图就做出推断,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有的学员都缄口不言。只有凌漠在观察地图五分钟后,开口了:“可以看出,从下水道口出来后,面前应该是一条小河。站在小河边,应该有两种选择:第一,沿着往看守所的反方向跑。但这一路都是一条村村通公路,周围都是广阔的荒地,并不利于藏身。第二,渡河,对面则是一大片绿色的田地。根据地域习惯结合卫星图来看,应该是玉米地、小树林。这片地域非常之大,又没有监控,有利于藏身,不利于围捕。所以进了对面的区域,即便是警方有天罗地网,依旧有机会逃离。更何况,警方发现异常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所以,如果是我,第一反应就是渡河。不过,这条小河容易渡吗?”   司徒霸笑了:“小子不错,对地形把握能力很强。这条小河,一看就知道是水深齐腰的浅河。”   说完,司徒霸放出一张照片,是下水道口旁边小河的照片。照片中的河水很污浊,但从河面露出的石块来看,河水很浅。   “所以前期大部分警力都是布置在河对面玉米地和小树林周围。很可惜,这季节玉米秆很高,该地域跨度极大,案发时间又错过了抓捕的黄金期,所以这给围捕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应和平说,“不过,我们第一时间就在玉米地附近发现了几件黄色的马甲,可以确定我们推断的不错,嫌疑犯们应该渡河了。因此,从围捕工作的部署来看,对村村通公路这边的警力部署更是不够。如果有犯人从这边逃离,就凭那一点儿警力,是不足以布控的。”   “我明白了。”萧望说,“之前分析的洁癖,这里就可以用上了。因为N患有严重的洁癖,所以即便他可以裹床单钻下水道,但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体置入这么污浊的河水当中。所以即便是所有嫌疑犯都渡河逃离,他也不会从众。”   “对了,就是这样。”唐骏补充,“集体犯罪,从众的心理会非常强烈。不过,这种从众的心理不足以压倒多年来的强迫症心理。”   “可是,从地图上看,这条村村通,也有许许多多的岔路。”凌漠说,“而且案发已经两天了,即便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恐怕也寻不见N的身影了吧?”   “这是我用计算机模拟出的村村通公路图,以及一个正常体能人徒步行走的能力范围。”冯建国说完,打开了一张GIF动图。   “这条路是水泥路,但那些岔路,则会是一些十字路或者土路。”司徒霸解说道,“案发前两天下了雨,除了这条村村通公路的主路,其他岔路都会非常泥泞。从一个严重洁癖患者的角度来看,他不可能选择那些很‘脏’的路。所以我们分析认为,他会沿着村村通公路一路前行。”   “可是这条路很长啊,他总要找地方休息吧?”萧朗说。   “我们认为,这样一个严重洁癖的人,是不会在路边或者荒地里和衣而睡的。”唐骏说,“所以我们测算,他应该至少连续花了二十个小时,徒步到了一个镇子上。”   “也就是前天晚上。”萧朗掰着指头算着。   “可是到了镇子上,就融入了人群。如果没有及时在路上抓获,应该就比较难找得到他了吧?”凌漠说。   “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希望你们要把握一个所有嫌疑犯都具备的特征。”傅元曼静静地看着师生们的交谈,插话说,“就是,这些人身上,没有钱。”   唐骏接着说:“N也有一个特有的特征,就是他在经历了钻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徒步行走在灰尘漫天的村村通后,第一时间,会找水。免费的水。然后,在徒步二十几个小时之后,他会寻找可以休息的整洁的地方,免费的地方。”   “镇子里,会有这样的条件吗?”萧望兴奋地问道。   “人家啊。”特搜员应和平说,“经过我们的初步调查分析,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镇子。所以N想获取免费的水和休息的地方,就只有利用他本地人的口音以及他斯文标志的外表,到一个人家借宿。”   “也就是说,他随便找一个人家,就可以隐藏起来了。”萧望说。   “并不是这样。”唐骏说,“洁癖分为肉体洁癖、行为洁癖和精神洁癖。从我们对N的分析来看,他的洁癖是在精神洁癖层次上的。也就是说,他会对一切不清洁的东西不齿。那么,如果我们是他,会让自己灰头土脸地去找人借宿吗?而且,他很挑剔,要找也会找一个门脸看上去非常整洁的人家。”   “那还是这个问题,没有免费的可以洗澡的水源。”萧望说。   “所以,我们研究了镇子上的结构。”应和平说,“我们发现,进入镇子后,有一个三岔路口处,有一个工厂,而这个工厂的门口,就写着澡堂两字,非常醒目,这说明工厂的澡堂是对外营业的。N到达镇子的时候,虽然是晚上,但渴求洗漱的他,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个招牌。而这个澡堂的招牌告诉我们,它的营业时间只到晚上六点。晚上,这个澡堂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需要翻过工厂大院的围墙,就可以去里面洗免费澡了。”   “这,又有什么价值呢?”萧朗不解。   “一旦进了这个工厂大院,就可以看到,澡堂后面的宿舍楼里,有很多空着的床铺。”司徒霸说,“我们可以通过工厂大门和围墙上的监控,确定N是否进入了这个工厂,再确定他有没有出来。如果没有出来,他肯定就在宿舍里找了个床,用他的床单铺垫睡觉。如果出来了,也可以根据工厂的摄像头明确他逃离的方向,从而寻找他可能借宿的人家。”   “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希望抓得到吗?”聂之轩问。   “昨天上午,公安部同意我们重启守夜者后,我们一方面找人翻修大本营,另一方面,我们这些老人就开始了研究。”傅元曼说,“昨天下午,我们就向警方反馈了结果。”   “可是,即便是昨天下午,那离N进镇子也已经十几二十个小时了。”   “之前我们说过。”唐骏说,“N每天都是最晚、最不情愿起床的。我们认为他有睡懒觉的习惯。加之二十几个小时的徒步行走,N如果找到地方睡觉了,肯定会睡很长时间。等他醒来的时候,大白天的,他如何离开?即便离开,也会等到昨天晚上。所以,我觉得我们来得及。”   下面,是一片将信将疑的声音。   “当然,N只是我们寻找目标中的一个。”傅元曼说,“同时,我们还锁定了两个嫌疑犯,推理过程会比较简单一些。之所以挑简单的,是因为我们要把困难的留给你们。犯罪嫌疑人O,是一个盗窃犯,从他的基本资料来看,这个人不仅偶尔偷鸡摸狗,更突出的特征是好色。”   萧朗伸手戳了戳唐铛铛。   “干吗?”唐铛铛正听得起劲,转头问。   “把耳朵捂起来。”萧朗一脸坏笑。   “为什么?”   “下面的内容少儿不宜。”萧朗说。   “你才是少儿呢!”唐铛铛红了脸。   “从他经常调戏女学生、经常光顾暗娼店,就可以看出。”傅元曼接着说,“但是,这个人生性胆小,从来没有过一次强奸的前科劣迹。因此,我们分析,他逃出后,会首先窃取钱财,在最近的窑子里消费。毕竟,他被关押了三周。而从调查看,此前,他每周都有两三天要去逛窑子。对于这个性欲旺盛的犯罪嫌疑人,我们的侦查方向,就是距离现场最近的暗娼店。”   “让你捂耳朵你不听。”萧朗说。   傅元曼瞪了萧朗一眼,吓得萧朗赶紧闭嘴。长了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么畏惧姥爷,就是那三百个俯卧撑闹的,也可能是姥爷身上突然生出的那一股正气。   “第三个犯罪嫌疑人P,是一起聚众斗殴,故意伤害致死的犯罪嫌疑人。”傅元曼说,“通过我们对看守所监控的观察,这个人有个非常频繁出现的习惯,就是扒开自己的衣服,朝自己的胸口看。这一动作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后来经过对入所检查记录的翻阅,我们发现P的随身物品只有一个项链,项链吊坠打开,是他女朋友的照片。通过照片发现,他胸口文着两个字母,也是他女朋友的名字缩写。因为入所时,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要被扣押,那么这个对自己女友过度钟爱的P,只有通过看文身来聊解相思之情了。”   “所以他逃脱后,首先会去他女友家。”萧望说。   傅元曼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昨天下午,这三条信息我们一起反馈给了警方,按约定,警方是时候要派人来给我们通报情况了。”   话未落音,会场大门被打开了,一名佩戴一级警督肩章的警察走进了会场,朝萧闻天看了看,像是征求他的意见。   萧闻天指了指讲台,让一级警督走了上去,说:“刘局长,你把昨天的行动情况和在座各位介绍一下吧。”   刘局长有些拘束地咳了两声,简短地说:“根据各位前辈的分析,我们出动了三个大队的警力,分别在立新镇肥皂厂的宿舍、九里镇的某美容院和嫌疑人P的女友家中,将涉案的三名犯罪嫌疑人N、O、P全部抓获归案。”   会场顿时爆出一片赞叹声,学员们忍不住鼓起掌来。   “不过,我也得和各位前辈汇报一下。”刘局长说,“对于各位前辈关心的越狱动机问题,我们非常惭愧,并没有从三人口中获知。”   这连傅元曼也大感意外:“什么?三个人都不交代?”   “看上去不像是不交代。”刘局长说,“三个人对自己的越狱行为都深感悔恨,对逃离的过程也表述得很清楚,对越狱罪行供认不讳。但是他们都声称自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当时坚定地要听从嫌疑人A、B的号令,在A、B穿着警服去看守所大院后,坚定地跟着嫌疑人C钻下水道离开。离开后就有些后悔,但是为时已晚。”   “中邪?”萧闻天沉吟道。   “看来之前你们认定A、B是策划人的想法一点儿不错。这两个黑社会头子,肯定有更多更严重的罪行还没有被挖出,所以要跑。”傅元曼说,“但是这些人为什么会跟他俩逃离,实在让人不能理解,现在审讯的结果就更让人不能理解了。这一定有什么蹊跷在里面,不要紧,我们按照既定方针,继续追捕其余案犯,谜底总有解开的一天。”   ①MT,游戏里的一种角色。在战斗团队中,负责吸引敌人火力,为整个团队扛住敌人的打击。 第五章 致命偏差   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别人要你看的。   ——S.J.沃森   1   2016年7月16日,星期六。   守夜者组织重建计划正式启动。被推荐的二十四名学员,开始进入角色,正式加入了“2016.7.13南安市看守所特大脱逃事件”的调查团队。同时,学员们的内部竞争也正式拉开帷幕。   两个大组完全由学员们自行组合。萧家两兄弟、唐铛铛和聂之轩志趣相投,自然分在了一组,萧朗主动给小组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叫作战鹰组。因为这一组里,只有萧望是国字号警察学院毕业,并且学的是侦查学,所以在聂之轩等人的推举下,由萧望担任战鹰组的组长。   唐铛铛对凌漠充满好奇,也希望能将凌漠拉入自己的小组,但是这个提议立即被萧朗否决了。之前那个灰短发妹子程子墨倒是主动过来喊凌漠加入另一个小组—火狐组,凌漠对分组显得无所谓,自然而然就入了火狐组。火狐组里还有之前被萧朗玩手柄不小心“放倒”的精壮汉子,韩柱。听他说,他是司徒霸推荐来的继承人。组里的人大多还对司徒霸教训萧朗的样子心有余悸,听到这个,立即把韩柱推到了组长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两个小组的组长也就都定完了。   按照傅元曼制定的规则,守夜者的工作模式是兼容式,即上午进行培训和学习,下午分组进行材料审阅和分析推理。如果任何一组得出了分析结论,可以根据分析结论进行下一步的相关调查工作或现场勘查工作,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抓捕。不过调查、勘查和抓捕工作,必须在当地警方配合下进行。准确说,他们在调查、勘查和抓捕工作中,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最多起到协助作用,警方才是主力。   前三天的上午是公共课程的学习,后四天的上午则是根据自己的专业特长进行的选修课程。学习课程是不分组的,而行动则分组进行。   守夜者导师们认为,作为一个警察,最重要的是应该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第一周的公共课程,安排的便是射击、擒拿格斗和查缉战术这三门警察体育课程,这也能使得这些大多不在公安岗位上的学员,最先掌握一些防身本领。   作为特种警察部门,守夜者组织享受了其他警察不能享受的政策,就是只要能通过导师的考核,便可以立即颁发持枪证,并且配发一把九五式手枪。一旦被守夜者组织淘汰,也可以立即回收持枪证和手枪。   守夜者总部的地下室,便是一个很大的靶场,有二十多个靶位。在用塑料枪进行了模拟学习后,第一天上午,司徒霸便给每个学员发了枪,进行实弹操作。   作为刑警学院精英级的毕业生,射击对于萧望来说是基本功了,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子弹就没有出过九环的圈圈。虽然是第一次摸枪,但是萧朗在运动上的天赋也很快显现,因为好奇心强烈,他进步神速。他在打出十发子弹后,所有的子弹都开始上靶;打出三十发子弹后,成绩已经开始和萧望不相上下。这样的进步让司徒霸频频点头赞许。萧朗和萧望,也成为第一节 课就被确定获得持枪证和手枪的学员。   但隔壁靶位的聂之轩和唐铛铛就没那么顺利了。聂之轩虽然在刑警学院时也有过持枪的训练,但因为现在右手是假肢,持枪姿势需要适应,一开始只能使用单手持枪,枪支的稳定性下降了不少。而从没碰过枪的唐铛铛,打了第一枪后,被后坐力震了个措手不及,跟着耳鸣发作,简直不敢再扣动扳机。无奈在司徒霸的威逼下,她还是勉勉强强地连续打了十几发子弹,手被震得瑟瑟发抖,根本无法瞄准目标。   “你们俩这枪打的,也太那啥了吧!”萧朗掀起唐铛铛的耳罩,说,“你俩的环数加起来,比我和我哥打的一半还少啊!等等,哪有一半,开个根号也比你们多嘛!”   “别说风凉话,”萧望笑道,“你有这个工夫,好好指导指导铛铛吧。”   萧朗冲着哥哥咧嘴一笑。他向远处看去,正好看到凌漠在靶场的另一端。凌漠似乎没有跟人有任何交流,只是默默地一发接一发地开枪。不知道他开枪的成绩如何,萧朗想,记忆力再强,和开枪还是两码事。   第一堂射击课的结果很快公布。萧家兄弟稳居第一,紧随其后的居然是程子墨。成绩一公布,很远就听到她得意地吹起了口哨。至于凌漠,成绩不上不下,和他的人一样难以捉摸。   如果说,萧朗在射击课上顺风顺水的话,那么擒拿格斗课就是他的噩梦。   导师司徒霸的眼中,仿佛只有萧朗这么一个人。即便是他自己推荐的韩柱,司徒霸在课堂上也不多看他一眼,更没有给予他更多的照顾和机会。   示范动作的时候司徒霸选萧朗做靶子,实战搏击的时候司徒霸选萧朗做对手,甚至练习过肩摔的皮人也不用了,司徒霸直接来摔萧朗。   一堂课下来,萧朗这么棒的体格,也是感觉精疲力尽、浑身酸痛。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唐铛铛喝了口水,笑道。   “你是说这大叔是弯的?”萧朗瞪大了眼睛,“吓死宝宝了。”   “什么弯的直的,我说他是想培养你。”唐铛铛捶了萧朗一下,“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虽然大多数时候,萧朗只是个靶子,但是在他被反复放倒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醍醐灌顶了一番,对于擒拿格斗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这个成果最直接的表达,就是他在实战模拟中,和司徒霸对阵,已经从一招之内被制服,发展到了司徒霸十几招也不能制服他。   “司徒大叔,你看我进步怎么样?”在结束了擒拿课,去查缉战术场地的路上,萧朗凑到司徒霸身边问。   “不错,不过还差得远。”司徒霸把眼神藏在墨镜后面,看不到表情,“再摔个几次,我看会好点儿。”   “别啊别啊。”萧朗赶紧摆手,切入正题,“司徒大叔,不,司徒老师,古人云,薅羊毛不能逮着一头羊薅,对吧?我这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您下回示范的时候可以让其他学员们也雨露均沾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古人这么云过?”司徒霸说,“这样吧。以后你就来参加我的选修课,把主修方向选成‘伏击者’,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萧朗愣了愣,他本来的计划是每样选修课都去听一听,混一混,随便学一点儿,只要不被刷下去就行。但自己如果真的主修了“伏击者”,成了这位司徒大叔的继承人,可能就真的“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到那个时候,不仅有他那个一心让他当警察的爹要留他,又得多一个“师父”留他。他只想好好地混完这三个月,就彻底自由了,哪需要这么多节外生枝啊?于是萧朗悻悻地说:“那您还是继续摔我吧,大叔。”   查缉战术训练馆是在一栋独立的小楼里,这幢小楼被分割成很多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被模拟成不同的场景,有宾馆的房间、有街区、有商场、有火车站。现在很多警校都设有和这个场馆类似的查缉战术的专用训练馆。所以,虽然小楼里的这些装修都显得非常陈旧,而且过时,但是在几十年前的守夜者组织里,就引进了这么先进的训练模式,也是让人惊叹。   司徒霸把队伍带到场馆中央的大厅,指着身后的各种场景,开始了训话。   “不同的场景下,搜查、抓捕工作的方法也是不尽相同的。”司徒霸说,“在狭小的环境中,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繁华的环境中,如何在不能开枪的状态下抓捕犯罪分子;在封闭的环境中,如何才能进入抓捕现场。犯罪分子独自一人怎么抓捕,两人以上怎么抓捕,犯罪分子有藏匿行为怎么抓捕,怎么趁人不备地去抓捕,犯罪分子手上有人质怎么抓捕。这些都是学问。当然,简单的教学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你们有查缉工作的天赋,还得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果断处置的能力。”   大家伙一边听司徒霸介绍,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如果仅仅靠理论,是不可能成为查缉战术的专家的。”司徒霸说,“真正的查缉战术专家,都是在无数次真实的抓捕行动中,无数种不同环境中抓捕而锻炼出来的。我们查缉战术课的教学,也是基于实践。现在,我们就来模拟一个抓捕现场。   “今天我们要模拟的,是在一个院落场景中,匪徒挟持了人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进行查缉抓捕工作。   “当然,根据被挟持人类型的不同,我们的营救方式也有不同。如果被挟持的人是我们的同事,那我们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可以制服匪徒或者找准时机将其击毙。我先简单示范一下。”   说完,司徒霸的眼神扫射过面前整整齐齐的四列方队,像是在挑选学员。   “完了完了,又得是我。”萧朗小声说了一句。   “萧朗出列!”话音未落,司徒霸就喝道。   司徒霸一手将橡胶手枪架在萧朗的脖子上,一手勒住萧朗的脖子,边说边演示:“这时候,我是绑匪,我挟持着萧朗。看上去是我掌握了主动权,但实际上,主动权掌握在萧朗的手里。当我对萧朗的挟持力量稍微有所放松的时候,萧朗你就可以大喝一声……”   “喝!”司徒霸话还没说完,萧朗就大吼了一句。众学员都咯咯笑了起来。   司徒霸用枪托拍了拍萧朗的脑袋:“当萧朗大喝的同时,他需要蹲下或者侧身避开,这样他身后的匪徒就会露出脑袋、胸膛。作为解救人质一方的你们,就应该提前对匪徒的身位进行预判和瞄准,当萧朗大喝一声时,你们就要迅速对着案犯的脑袋或者胸膛开枪。这个过程你们一会儿都要认真练习,关键时刻不要忘了!”   “是!”众学员齐声答应。   “但如果被挟持的是普通的群众,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当我们实施营救时,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十足把握,是绝对不能开枪的。这就需要大家随机应变了。”司徒霸继续扫视着学员们,然后点了点头,“唐铛铛,萧望,凌漠,出列。”   三个人应声出列。   司徒霸拿出一把彩弹枪,放在身边的萧朗手里,对着四人说道:“现在,我们来模拟匪徒挟持一对平民母子的情况。萧朗,你模拟匪徒。萧望、唐铛铛,你们俩模拟被挟持的母子,凌漠,你模拟参与营救的民警。大家仔细观察下,在局势比较复杂的情况下,我们有哪些机会可以成功营救人质。”   萧朗拿着橡胶手枪,走到唐铛铛和萧望背后,轻轻勒住了唐铛铛的脖子,笑道:“铛铛啊,现在,您就是我哥的妈了,那也就是我的妈。妈,得罪了。”   唐铛铛忍俊不禁。   凌漠也接过演示用的彩弹枪。   他迟疑了一下,慢步走到对面,犹豫着将手枪慢慢举起,用韦佛式持枪姿势,端好枪站定。   演习开始。   萧朗躲在萧望和唐铛铛的背后,用手枪一会儿指着唐铛铛的脑袋,一会儿指着萧望的脑袋,忙得不亦乐乎。他见唐铛铛和萧望都没有太多反应,忙小声提醒道:“哎,铛铛妈,你得进入角色啊。”   唐铛铛愣了一下:“啊?我要怎么演?”   “我哥现在就是你儿子了,你得保护儿子。”萧朗一边小声提醒着,一边对凌漠大喊,“喂喂!那边的,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毙了他俩!”   唐铛铛见萧朗演得投入,也放开了胆量,开始大声呼救:“救命啊!救救我儿子!”   唐铛铛一张娃娃脸,喊出这样的台词,学员们都忍不住乐起来。   萧望看唐铛铛脸红耳赤,知道这时最好的安慰就是跟着她一起浮夸表演,于是他也跟着喊:“妈妈救我!警察叔叔救我!”   萧朗入戏更深了:“别动,再动毙了你们啊!对面的警察听着,快把枪放下,给我找一架直升机,要阿帕奇那种!不然,我就毙了人质!”   所有的学员边笑边看得入迷,有了萧家兄弟的配合,唐铛铛没再觉得羞耻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萧望哥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呼吸紧促,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三人对面的凌漠,整个人已经全然不同了。   当萧朗在那边大呼小叫的时候,凌漠一向平静无澜的脸上,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嘴角抽动,脸色逐渐变得惨白,牙关紧咬,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萧朗以为凌漠怯了场,不禁对自己完美的站位和劫持姿势感到万分得意,表演也更是浮夸起来:“喂,那边的!再不把枪放下,我就先把小孩给毙了啊!听着,三!二……”   “砰!”   凌漠手里的彩弹枪爆了。   萧朗一惊。本能地用手去遮脸,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身边的唐铛铛吃痛地叫了一声。   他转头看去,凌漠的这一枪打偏了。彩弹在萧望和唐铛铛之间炸开,两人的脸上都沾满了颜料。唐铛铛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司徒霸也没料到凌漠这一枪开得如此突然。   “你这是干吗啊?对着人脸开枪,很危险你知道吗?”萧朗看到唐铛铛的窘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松开铛铛就往凌漠身上扑去,拎起他的衣领,重重将他按在墙上,“你有病吧?!”   凌漠的枪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任凭萧朗如何摇晃,逼迫,都没有任何响应。半晌,他的脸色才渐渐回温,挣开萧朗的双臂,走到唐铛铛身边,嗫嚅了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场地之外走去。萧朗还想跟上去,被萧望按住了手臂。   “算了。今天上午的课程就到此结束。”司徒霸忧心忡忡,看着凌漠远去的背影,“凌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我回头向他问清楚情况。所有学员,不准报复、私斗,否则立即开除。解散。”   安静的场馆内响起了一声整齐的拍掌声,大家各自散去的时候,都在低声地议论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在议论着凌漠的反常表现。   “你们说那个刀疤脸什么毛病,哪根神经搭错了?”萧朗说,“我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吧?他怎么反应那么大?”   “这的确不怪你。他是很奇怪。不过,别人的事情,咱们也不了解,所以包容一下他吧。”萧望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朝着唐铛铛笑,“就是委屈铛铛了,当警察第一天,就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铛铛扑哧乐了,刚才萧望替她擦掉自己漏掉的颜料时,她感觉心里甜滋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件事更重要。   萧朗后面的抱怨,她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自己人?哼,我可从来没把那个家伙当自己人。”萧朗说。   2   分组讨论,是在小会议室里进行的。小会议室和大会议室不同,是圆桌设计,每个小会议室可以容纳二十多人同时开会。上半天课的时间里,傅元曼着人为两个小会议室也安装上了LED显示屏,方便讨论分析的进行。   “有一个原则,不知道大家赞同不赞同。”作为组长的萧望,在小会议室的LED显示屏前来回走着,说,“为了彻底搞清楚整个案子的前因后果、犯罪动机、策划方式等,我们应该尽量先抓捕策划者,或者是了解整个策划方案的人,对吗?”   “擒贼先擒王是不错,但是谈何容易呢?”聂之轩说,“之前制定的方针,就是先捉住几个人,然后挖掘出策划方案。结果呢?三个人都熟知整个逃脱方案,但是都否认参与策划,甚至对自己为什么要逃脱,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啊,说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坚定不移地跟着A、B逃脱。”萧朗说,“依我说,咱们就应该去抓捕策划者,A或者B,其他人都不带劲。”   “整个越狱案件的侦破,大部分警力都是围绕抓捕A、B来进行的。”聂之轩说,“那么多警察,还有咱们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最近的心血都是在抓他俩,都没有丝毫进展。就凭我们几个人,不太现实吧?”   “不过,现在认定A和B是策划者,肯定是对的吗?”萧望说。   “我觉得没有问题。”萧朗说,“一来是这两个人杀警察、抢钥匙;二来他俩穿着警服混出去撬开下水道栏杆;三来被抓获的三个坏蛋都说是他俩策划的;四来这两人是黑老大啊,那手腕,杠杠的。如果不是策划者,他们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傻吗?”   “分析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聂之轩赞许。   萧朗微笑着挺了挺胸膛。   萧望摇摇头,说:“冒大险这个事情说不通,因为每个人都冒着很大的风险,包括一些罪行很轻微的人。这个案子的动机很蹊跷,不能用常理来分析。我是这样想的,如果A和B是策划者,他俩有隐藏罪行不得不逃脱的话,只需要杀人后换警服就可以自行逃脱了。拿钥匙救出其他人,无疑是扩大了目标,无疑是增加了整个计划的难度,无疑是让整个计划增加了暴露的风险,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仗义呗。”萧朗跷起了二郎腿,“《古惑仔》上都说了:黑老大能混得开,首要前提就是要讲义气。”   “萧望说得不错,确实有疑点。”聂之轩说,“不过他们的真实用意也有可能是利用其他人来分散警察的精力,从而给自己逃脱争取时间。”   “事实上看,这两人逃脱后行踪诡异,让警方完全摸不到头脑。”萧望说,“他们冒险放其他人,并未对他们有所裨益。”   “那你的意思?”聂之轩问。   萧望打开LED显示屏,指着上面的几张截图说:“这是我昨天晚上观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截取下来的。这里面有一个身份不清的犯罪嫌疑人,编号为V。他是在公交车上盗窃,被抓了现行,经过审查,他拒不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前科人员DNA数据库也没有比中前科劣迹人员。这个人在监所中时,尤其是在事发之前,总是歪头向一个方向去看。你们看,这些截图,都是他在向监所墙壁上方看的动作。”   “看什么呢?”聂之轩问。   “我查了看守所的内部结构图,这个方向上的墙壁上,挂了一个时钟。”萧望说,“也就是说,和其他人不一样,事发之前,他一直在关注时间。”   “关注时间怎么了,我现在还看表呢。”萧朗举了举手臂,说。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策划,可以说是非常巧妙。”萧望说,“然而,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里应外合的时间点的把握。策划者在入监之前,肯定和外面策应的人,有时间上的约定。而这个时间的把握,决定了整个策划的成功与否。这是我主要的论断。另外,V坚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个很大的疑点。”   “因为看时间,就确定他才是隐藏着的策划者,这太武断了。”聂之轩说,“这个人仅仅是个盗窃犯,还没有前科劣迹,他更没有任何必要策划这么大的一起越狱案。而且,既然编号是V,说明他是最后一个进入下水道逃离的。如果是他利用A和B杀人,然后救他出去,那么他应该最先逃离吧?而且,A和B这样号称‘叱咤风云’的人,怎么会听他一个小盗窃犯的话?对于不交代身份的问题,这个不应该成为疑点。实际办案中,很多盗窃犯都不交代身份,想逃避打击。而且,逃脱的22个人中,也不止他一个人没有查清身份。”   “这些,我都没有想好。”萧望说,“我昨晚也研究了V的相关行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突破的关键点。”   “哥,你不要告诉我们,你还没有确定我们这周的追捕目标?”萧朗问。   萧望点点头,说:“开始我准备分析策划抓捕V的,但确实并没有什么进展。”   “不管策划者是谁,我们还是首先要去追捕一些有迹可循的人的。”聂之轩说,“第一周最为关键,我们不能输。”   “既然谁是策划者咱们还有争议,那么,我们只有从重刑犯开始。”萧望说,“因为重刑犯的社会危害性大,我们有责任将他们尽快抓捕归案。我的精力都被V吸引去了,没有深入研究其他犯人,各位同僚,不知道大家可有什么高见?”   会场顿时冷场了。   “都没有吗?”萧望有些失望。   聂之轩笑了笑,说:“我做刑事技术这些年了,我的感觉就是,分析案件的时候,很容易出现‘新手怕老手,老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的情况。现在需要一个抛砖引玉的人。”   “那我来拍砖。”萧朗站了起来。   “是抛砖!笨死了。”唐铛铛掩口笑道。   这让萧望惊喜万分。他的这个弟弟,整天没个正形儿,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情真正地投入身心、专心一意。在这个他并不感兴趣的职业里,他居然能率先发言,实属不易。萧望向萧朗投去赞赏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发言。   “其实,其实我昨天也没有准备,我就是瞎说啊,你们就一听,别太当回事。我就是刚才在看我哥播放几个片段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细节。”萧朗说,“好像,几个镜头里,都可以看到一个人,在纸上画画。”   会场顿时有一些暗笑的声音。   “在纸上涂涂画画很正常吧?”萧望犹豫着重播了刚才截取的一些片段。果然,总能在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一个身穿06号囚服马甲的人,孤独地在涂写着什么。萧望暗自佩服萧朗的观察力。   “我觉得,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萧朗说,“即便是不去上网,不去运动,没有手机刷微博,那也应该是看看报什么的吧。在纸上涂画,最大的可能就是写信。但是也不能总是写信啊,他当自己是信鸽啊?这些片段都是来自不同的日期,那么,这个人不会是在写信,肯定是在画画。”   “信鸽又不写信。”唐铛铛仍然在笑。   “现场勘查资料里,好像没有发现有绘画什么的。”萧望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不过如果这个人每次画完就丢弃的话,就不会在现场勘查中被发现。”   “分析得非常有道理。”聂之轩说,“你们不要笑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我们肯定能在各个监控里,发现更多的关于他正在涂写的视频。”   “如果知道他在涂写什么,估计就有重大线索了。”萧望兴奋地拍了拍桌子,不仅是因为他们抓住了一个重要线索,更因为他弟弟真的不仅仅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愣头青了,弟弟这么出众的观察能力,让他格外兴奋。   “有什么办法知道他在涂写什么吗?”萧朗对公安业务一窍不通。   聂之轩说:“现在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模糊图像处理技术,从视频监控中,寻找画面比较大的帧,然后处理出清晰的画面。寻找倒是容易,大家都可以上手。但是这项技术倒是极为专业,很难,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这方面的专家协助我们。”   “难吗?”捧着脸蛋在旁听的唐铛铛冒了一句,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大小姐,你会吗?”萧朗问。   唐铛铛点点头,说:“听说过,倒是没真的操作过。不过应该不会太难吧?我以前看美剧的时候,研究过一点儿这种技术的理论。其实就是用一些傅里叶的变换法……”她看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立刻换了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总之,给我点儿时间,我觉得我可以写一个小程序,把图像处理好。”   “太好了!这样吧,我们今天下午和晚上,给每一名同志分配任务。两天的视频量。”萧望说,“每个人要看完自己分配到的那两天的所有监控。截取这个人所有涂写的画面,然后交给唐铛铛进行处理。看看能不能处理出一些线索。”   “嗯,我再补充一下,”聂之轩翻着案犯资料,插了一句,说,“这名犯人,编号为H,是建筑工程大学的大四学生。”   “大学生?”萧朗好奇,“他犯了什么事儿?”   “夜伏女厕,强奸杀人。”聂之轩念着档案上的记录。   唐铛铛瞪大了眼睛。   “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萧望说,“这种人逃脱出去,社会危害性太大,我们要尽全部努力,尽快将他抓获归案。现在分头干活!”   已经是周一晚上了。唐铛铛为了早点儿找出线索,接连向司徒霸请了几堂课的假,整天埋头在笔记本电脑里。   大家截取的三千多张截图,大部分是她不满意的。有的比较清楚,但是画面太远,把H手边的白纸放大,就啥也看不清楚了。有的虽然画面比较近,但是很不清楚,这让唐铛铛不得不按照视频截图的时间,自己去找,然后自己想方设法截取更清楚的图帧。   萧望和其他队员也不闲着,利用唐铛铛进行图像处理的间隙,寻找下一个更有希望发现线索的目标。这样统筹安排,可以保证他们持续取得优势。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黑眼圈也爬上了唐铛铛的面庞。萧朗一边开玩笑说她像熊猫,一边还是偷偷找了借口跑来给她送这送那。唐铛铛的电脑桌边,堆满了萧朗处心积虑找到的零食和水果。可这些东西,唐铛铛一动都没动。   直到晚上八点,唐铛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从三千多张图片中,唐铛铛找出了七八张能看清白纸的图片,然后用复杂的模糊图像处理技术,将这七八张图片尽可能地清晰化。白纸的中央,要么能看得清圆圆的弧线,要么能看得清方方的棱角。这些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唐铛铛一直摸不着头脑。直到刚才,她灵光一闪,想起H是个建筑大学的学生!这些东西,分明就是建筑物啊!   不过,唐铛铛转念一想,还是不对。H在他拘禁待审的时期,居然还有心思去设计建筑物?要知道,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被判处极刑。如果是在临死前想留下些什么的话,为什么每次画完,都会盯着白纸愣上一阵,然后揉成一团扔掉呢?   唐铛铛一时想不出线索,她呆呆地看着屏幕,直到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站在宿舍门口的,是凌漠。   “你……你怎么来了?”唐铛铛有些意外。   凌漠的手里拎着一袋橙子,他一进门,就看到唐铛铛桌上满满堆着的水果,一向淡漠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些不太好意思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站在门口说道:“那天,实在抱歉。有些情绪失控了。你后来……没事吧?”   这是认识凌漠后,唐铛铛听见凌漠对自己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凌漠虽然一张扑克脸,但此时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真有那么一丝真诚温柔的神色。   唐铛铛心软了,接过他手里的橙子,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好了。”   凌漠“嗯”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两人尴尬地在宿舍门口站了一会儿。   唐铛铛说:“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儿?”   “嗯,不太方便吧。”凌漠说,“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唐铛铛见时间还早,自己的分析又还没什么头绪,凌漠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也不像个坏人,又是专程来道歉的,于是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两个人肩并着肩,在皎洁的月光下,绕着守夜者组织的操场漫步。凌漠的确惜字如金。唐铛铛怕气氛尴尬,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她东拉西扯,从鸡毛蒜皮说到这几天的训练,又扯到自己的父亲唐骏的身上。唐铛铛想知道,凌漠作为父亲的助教,究竟都需要做些什么。但凌漠接过话题之后,只是淡淡地一句带过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般大学助教干的事。”   走着走着,唐铛铛就累了。他们来到操场旁边的台阶上,找了地方坐下。夜色如水,远远看去,操场的角落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是别的组员因为压力大而出来放风抽烟了。   唐铛铛垂着脑袋,远远望着那火光,叹一口气:“唉,感觉好些年,都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费脑筋了。”   “哦?”凌漠问,“所以,刚才你埋头在那一堆吃的里面,却一点儿没吃,是因为案子的事?”   “没办法啊,大家都指望着我呢。”唐铛铛揉着自己的头发。   “指望你?用电脑查案吗?”凌漠好奇。   “当然。”唐铛铛突然想起,凌漠并不和自己一组,欲言又止。   凌漠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一笑。从来没见过他笑,唐铛铛发现,原来他脸上的刀疤,在这样的一笑中都似乎看不见了。凌漠淡淡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唐教授相信你有能力照顾自己,但他也希望我可以在你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帮你避开危险。”说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当然,看到我不但没有保护你,还伤到了你,我想,唐教授应该后悔他的选择了吧。”   “别那么说,”唐铛铛急忙说道,“我也没有受多大的伤,这不是……意外吗?”   凌漠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组,但两个组不代表我们就要相互为敌。现在两组的目标已定,也不会互相抢夺目标,我没必要瞒你。我们组发现了一犯人,G,这个家伙,是黑恶势力团伙的一员。在他被抓进来后没到三天,他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撕心裂肺地哭喊,几名管教干部都看不住他。他还一会儿撞墙、一会儿打自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后来还是管教干部耗费心力才把他劝得好了一些。因为有很多人在刚进看守所的时候都有自伤的行为,所以管教们司空见惯,也没有特别注意。但是我们通过对监控的观察,发现在他被抓进来后的第二天,他的家属,也就是他的姐姐来探监。这是例行探监,而且姐弟俩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我们发现,从他姐姐离开以后,他的表情就非常不自然,总觉得心事重重的。然后就突然开始自伤了。看起来这并没有什么线索可言。   但是我突然想起,我在看G的生平调查材料的时候,好像反映出G之前的性格。往年他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应该去给父亲上坟的时间。清明、冬至、春节、忌日,每年如此。这些调查,隐藏在几百页纸的笔录当中,并不醒目,好在我还记得。通过这些材料,可以认定他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依照这个线索,我们调查了他的家庭状况,发现他的母亲正是在他被抓进来后,因为心情沮丧而突然离世了。她的姐姐一边处理母亲的后事,一边来例行探监,并且对G隐瞒了。我们分析,虽然她的姐姐言语含糊,但是毕竟是亲姐弟,肯定是G后来回想姐姐的诸多不正常的表现,断定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一个格外孝顺的人,猜疑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被自己气死,他肯定会在自认为安全的时候,冒险去他们家的祖坟上求证。所以控制G老家的祖坟,是抓捕他的最好方法。这些想法,我们已经和警方反馈了,我们的组长韩柱也赶去蹲守了。”   “你们进展得好快啊!好厉害……”唐铛铛一脸羡慕,她见凌漠坦诚相待,也便开口道,“既然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我们寻找到一个学建筑学的学生,发现他总是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建筑物,但这些建筑物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所以,我才在那里纠结郁闷呢。”   “那些建筑物长什么样?”凌漠问。   唐铛铛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用手指画起来,边画边说:“有很多,总体感觉都不是普通的建筑物,外形都蛮奇怪的。有一个长成这样,大概是两个平行摆放的三角形模样,嗯,就这样。”   凌漠看了看,没有吱声,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摆弄着什么。   唐铛铛以为凌漠对此事兴趣不大,叹了口气,继续晃着双腿,看着月亮。   不一会儿,凌漠递过手机。手机上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但唐铛铛一眼就看见,流浪狗身后的建筑物和她画出的建筑物如出一辙。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拍摄角度的原因,狗和建筑物的比例有些失调,但真真切切的是,那个建筑物就是H画出来的!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唐铛铛跳了起来,“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印象中,好像上网的时候见过这个建筑物照片。所以刚才凭着记忆,在百度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凌漠收起手机,说,“不过这张照片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拍的。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建筑物的后方背景,应该是在东林学院的图书馆。我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去过东林学院,那个图书馆我印象深刻。我建议你们赶去东林市东林学院看看,说不定就可以寻找到犯人的踪迹了。”   “你是说,他画出这个奇怪的建筑,是因为想去看看?”唐铛铛茅塞顿开,“这是临死之前的执念,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自己画了出来!”   “对。你们可以查找下东林学院附近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比如黑宾馆什么的,不用身份证登记,就不会被警方第一时间发现。但我想,他要躲藏的话,肯定就在那附近。”   “谢谢你,凌漠!”唐铛铛眼睛发光,要不是因为彼此还不算太熟,真想一口亲在凌漠的额头上,“对了,如果我们组赢了,你……不会有被淘汰的危险吧?”   “不用担心我。”凌漠淡淡一笑。   唐铛铛狠狠地点了点头,告别了凌漠就往宿舍跑,一边跑一边给萧望打了个电话。   小会议室里。   “其实模糊图像处理技术的原理也很简单。摄像头之所以拍得模糊,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对焦不准,二是压缩比例高,三是光线不足。针对不同的问题,我们有不同的解决办法。”唐铛铛指着LED屏幕中的图片说。   “大小姐,大晚上的,你是叫我们起来上课吗?”萧朗打着哈欠说。   “挑重点说吧。”萧望微笑着看着唐铛铛。   “重点?哦,对,重点。”唐铛铛笑得酒窝荡漾,“重点来了!我发现,H是在临判决前,有一个深深的执念,就是要去一些他没有研究过的建筑物之地。因为从诸多图片中,我发现了一处特征性建筑和东林市东林学院旁边的建筑很吻合。”   “也就是说,按照心理学分析,H逃脱后,肯定会去研究这个特征性建筑,也就是说,他现在应该在东林学院附近?”萧望问。   “我很肯定。”唐铛铛说。   “那就事不宜迟,连夜向警方报告。”萧望说,“我、萧朗、聂之轩和唐铛铛一起,随警方立即赶赴东林市。”   3   一辆有“特警”标志的十七座运兵车,拉着十多个民警,荷枪实弹,在凌晨赶到了东林市,立即和当地警方接头,一方面开始大范围排查东林学院附近的宾馆,一方面去东林学院附近寻找相似的建筑物。   一夜未睡的萧望两兄弟和聂之轩、唐铛铛,来到东林学院后,虽然看到了那个类似于手机图片中模糊背景里的图书馆,但发现这个学校周围,居然都是荒地,哪里有什么特征性的建筑物?他们有人驾车在周围兜圈,有人进入学校寻找,从清晨找到了中午,居然没找到那个建筑在哪里。   着了急的唐铛铛开始拨打凌漠的手机,却是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最后唐铛铛还是打电话委托唐骏迅速寻找凌漠。唐骏在电话里询问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告诉唐铛铛,凌漠已经跟着小队离开了组织大本营,去执行抓捕和审讯任务了。唐骏建议唐铛铛重新审视自己的推断,究竟错误在哪里。   “既然有错,肯定是铛铛被凌漠那小子给骗了。”萧朗在一旁听完唐铛铛在电话中向唐骏叙述的经过,恍然大悟地说。   “这事儿怪我,急功近利,其实我们应该在出发之前,再审一下铛铛做出的全部推理过程。”萧望说,“而且我直接报告外公和爸爸,说是我们有了确凿证据,却没有向他们详细汇报发现的内容,就自以为是地直接要求调遣警方行动了。如果搞清楚来龙去脉再行动,就不会出这样的岔子了。看来萧朗说得不错,我觉得铛铛之前的推理都没错,而应该是凌漠提供的方向有误。”   “通知警方撤销排查任务吧。”聂之轩说,“既然确定H会到建筑物所在地去,而这里并没有这个建筑物,说明H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   “回南安吧,一路上我们再想想对策。”萧望挥手收队。   “可是凌漠他明明从手机上给我看了那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后面,真的就是图书馆!”唐铛铛眼泪都快下来了。   “如果他有心骗你,又知道这个建筑物具体的名称和位置,他只需要在百度上找出来就好了,然后再编一个有类似背景的地点。”萧朗咬牙切齿地说,“啊,这个刀疤脸骗子!这混蛋肯定是为了赢我们,故意把我们引到别的地方去,这一来一回一查探,就得花个一天时间。还有,大半夜的,他一个男生叫你出去,你就真出去了,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办?铛铛,你怎么都没想到叫我一声呢?”   唐铛铛仍然不相信那个看似真诚的大男孩,居然有如此心机。她抿紧嘴唇,面对萧朗的质问,一声不吭。   “好像有一个建筑设计发烧友的论坛。”聂之轩坐在摇晃的车上,摆弄着手机,说,“不过,像是必须有内部的拓展码才能通过注册验证,才能进得去看。”   “一个正经的论坛,干吗搞得和黄色网站一样?”萧朗斜靠在座椅上打瞌睡。   “可能是为了保证论坛成员的纯洁性吧,防止外行人进来吐槽什么的。”萧望说,“联系网监部门,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开手机热点,攻破他们的防火墙。”一声不吭的唐铛铛,正憋着一股劲儿,说话间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好消息是,在车辆回到守夜者组织门口的时候,唐铛铛攻破了论坛关卡。坏消息是,论坛里的各类建筑物照片、设计图,不下于百万张。   为了弥补贻误战机的错误,唐铛铛拍胸口保证,自己会在一晚上的时间之内,找出那个建筑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可以再行抓捕行动。这次,唐铛铛不会相信任何人,只会相信她自己。   唐铛铛早在车上就想好了办法,她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编了一个网络对比软件。用自己手绘的图案,去比对网络上那百万张图片,寻找类似的图片。这应该是最事半功倍、最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发现线索的办法了。   软件开始飞快运行的时候,唐铛铛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唐铛铛被软件的提示音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电脑屏幕定格在一张图片上,这张图片,和前天晚上凌漠出示的图片大概结构非常相似,就是这个建筑物!   唐铛铛根据这张照片,找到了原帖:   “南安市建筑工程研究院里有一个实验区域,这个区域内,都是一些很有观赏、研究价值的建筑物的模拟样板。不过这个实验区域设立在南安市南口区一个偏僻的地点,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博主就来贴一些实验区域里的经典建筑物吧。”   帖子是这样写的。接下来的,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从比例来看,这些建筑物的确不是真正的建筑物,而是超大的模型。最高的建筑物大概也只有两个人高。   “原来是个建筑模型的区域。东林学院图书馆的模型,也被收纳其中,而且目标建筑和图书馆模型一前一后坐落。怪不得凌漠出示的那张图片的背景,会有东林学院图书馆的造型,是凌漠也被误导了?”唐铛铛疑惑地想着,不过最让她兴奋的是:她发现图片中好几种建筑物,都和她模糊图像处理出来的H所画的图案有一定程度的吻合。   也就是说,H每天涂写的,是这个实验区域里的各种建筑物。他的执念,就是要去参观、研究这个实验区域里的建筑物。既然是研究这么多建筑,肯定不是三两天能够完成的。说不定,这个H此时就住在这个实验区域的某个建筑物里呢!   这次绝对不会再错了!唐铛铛兴奋地再次拨通了萧望的电话。   特警运兵车悄无声息地在南安市南口区某偏僻的地段停车。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端着枪,慢慢地把以这一片荒草丛生的区域包围,包围圈逐渐地缩小。   “里面有人的话立即出来,你已经被包围了!”   沉寂。   特警逐一进入这个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的院落,然后用标准的查缉战术搜查每一个建筑物的周围和内部。   “原来,查缉战术是这样用的。”萧朗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啊!有意思!”   “当警察有意思吗?”萧望端着枪,和萧朗守在院落的门口。   “没意思。”萧朗见院落里的搜查一无所获,得意扬扬地收起手枪,抱着胳膊靠在院墙上,“再厉害,不还是没抓到人吗?”   “有发现!”负责外围搜索的一组特警突然叫了起来。   萧朗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枪,和守夜者学员“战鹰”组的人一起朝声音的源头奔去。   几个特警已经把端在手上的微型冲锋枪反背到了背后,正围着一圈看着什么。   “这什么啊?”萧朗从特警的肩膀后探头看了一眼,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燃烧的灰烬,甚至灰烬周围方圆一米的土地上,小草都被烧焦了。   “尸体。”聂之轩说。   “尸体?哪有尸体?”从来没见过尸体的萧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于是又瞥了一眼。果然,灰烬中有发白的物体,显然是人的骨头。   “烧得够厉害的啊。”萧望蹲了下来。   “还好,虽然四肢损坏比较严重,躯干、头颅还大部分保存,具备检验价值。”聂之轩说,“叫市局法医吧。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   “来晚了一步?什么意思?”唐铛铛吓得躲在萧朗背后,怯怯地说,“你是说,这具尸体,是H的?”   “很有可能。”聂之轩说,“一来,这堆灰烬好像还有一些气味,应该是在昨天晚上烧起来的。二来,灰烬里有一些紫色的碎片,应该和材料中,H穿着紫色的裤子逃脱比较吻合。但是,最终还是需要取肋软骨做DNA检验才能确证。”   “H畏罪自杀了?”萧朗说,“不会吧!DNA要多久才能做出来啊?等做出来,我们组是不是绝对就输了啊?”   “你怎么知道是自杀?”唐铛铛问。   “一没钱,二没色,三没女朋友,出来也不敢告诉别人,仇家也不会找得到他。”萧朗说,“心愿也达成了,那不就一死了之喽?”   “话糙理不糙。”萧望说,“不过这一切,还都得由法医来说了算。至于DNA,别忘了,有咱妈呢!”   说话间,聂之轩已经用纱布蘸取了死者体内的一点儿快干涸的血液,说:“先用血做吧,三个小时估计就出来了。不放心的话,最后再取肋软骨进行确认。血液是DNA检验最快的检材。”   一名守夜者组织学员和一名特警用物证袋装了血纱布,火速离去。   “如果我没有犯错,昨天晚上他死之前,我们就可以找到他了。”唐铛铛有些难过。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现在我们也不见得输啊!”萧朗安慰道。   “就是!若不是你的发现,我们怎么会找得到他呢?你啊,功远远大于过了!”萧望说。   说话间,一辆闪着警灯的现场勘查车风驰电掣一般开到了现场旁边。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一边围警戒带,一边照相。一名法医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聂之轩显然和南安市的法医是老相识了,热情地打着招呼。   “现场周围的植物除了被烧毁的一小部分,其他都没有受损,说明现场没有搏斗痕迹,这个可以确定。”法医说,“死者全身焚烧的程度比较符合自然状态,周围植被均匀地烧毁,并没有显得杂乱无章。也就是说,起火前以及起火的时候,死者好像没有明显的搏斗、挣扎迹象。”   “死后焚尸?”萧望说。   萧朗心里一沉,突然觉得法医学真的还是很有讲究的,这尸体都没动,就得出了这么多的结论。而且,看这架势有推翻他结论的可能。看来以后是不能随便乱说了。   因为是野外现场,附近没有围观群众,而且事情紧急,聂之轩决定就在现场对尸体进行简单的解剖检验。两人在一旁的空地上垫上了一块大塑料布,然后把烧得只剩躯干头颅的尸体抬到了塑料布上。   让萧望完全想不到的是,聂之轩的那只机械右手,居然可以如此灵活。聂之轩卷起了袖子,露出了右侧的机械胳膊,银白色的不锈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随着聂之轩的动作,机械胳膊里的模拟肌腱上上下下地运动着,每次都是恰到好处,让机械手的手指可以随心所欲地屈伸。当聂之轩左手拿刀的时候,机械手可以把止血钳灵活地运用;当机械手拿刀的时候,那柄同样颜色的手术刀也可以精准地落在尸体的某一部位。这一只机械手,使得聂之轩和市局的法医两个人娴熟地配合,很快就暴露了死者的气管,显现出气管里黑乎乎的烟灰炭末。聂之轩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手指擦去烟灰,发现气管壁高度充血,而且有些部分还有白色的假膜①。   “热呼吸道综合征明确。”聂之轩说了一个陌生的专业术语,继而进行了解释,“起火的时候,死者有正常的呼吸,所以呼吸道有很多阳性反应。也就是说,死者是生前烧死。”   “耶!”萧朗暗自欢呼了一声,为自己的准确判断而感到高兴。   “应该是畏罪自杀。”法医说,“尸体损坏严重,肯定有汽油助燃。如果是别人用浇油点火这种方式杀人的话,死者会有明确的反抗、挣扎。死者又没有外伤,现场附近又没有搏斗痕迹,最有可能,是死者自杀。”   “这个需要进行毒物化验,排除药物致昏迷,就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了。”聂之轩对法医说,“师兄,你先进一步检验尸体,我去看看尸体下方的灰烬。”   大局已定。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嫌疑人就是眼前的这具尸体。虽然人死了,但好歹在一周时间内,战鹰组的工作有了明显的战果,这还是让人欢欣鼓舞的。   唐铛铛突然放松下来,困意袭脑,她拉着萧望的衣角,说:“望哥,我想去睡一会儿,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萧望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去睡吧,我和萧朗在车上陪你。”   唐铛铛点了点头,爬上运兵车,靠在座椅上睡了起来。   时间很快过去。   有了傅如熙的帮忙,检验工作果然顺利很多。三个小时一到,傅如熙便打来了电话:“对上了,儿子,死者就是H。你们很棒!”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但萧望两兄弟还是开心地击掌庆贺。   “聂哥,结果对上了,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萧望下车对聂之轩说,“我们赶紧收队吧,回去复命!看看和B组究竟谁更厉害。”   聂之轩并没有挪动他的身体。   萧望走到聂之轩背后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不对头。”聂之轩说,“我清理了死者身下的灰烬,然后逐层拨开泥土,居然发现尸体下方的一大块泥土里,都浸润了血迹,而且浸润得很深。”   “死者的四肢都烧没了,流出很多血,这很正常吧?”萧望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首先,死者四肢被高温焚毁的同时,体内的血液就会被迅速蒸发,不会流出大量血液的。我取DNA,也就是在死者腹腔内发现了很少量的血迹。其次,这些血迹浸润对应的地方,是死者的下半身。刚才我又看了尸体,死者的小腹下方有整齐的裂口,不像是燃烧造成的皮肤撕裂,而像是金属锐器形成的切割伤。”   “那很正常啊。”萧朗说,“他是强奸杀人犯,肯定恨自己的小弟弟,于是在死之前,挥刀自宫。”   “我觉得切割生殖器,可能和死者生前性侵行为有关。”聂之轩说,“但说是自己动手,这个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杀?”萧望说,“可我们南安市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每年命案不超过十起。这么偶然地,发生了一个命案,被害人就正好是逃脱的犯人?而且你们刚才也说了,死者并没有挣扎、抵抗啊。”   “是啊。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聂之轩说,“死者并没有精神疾患,又是大学生。畏罪自焚倒是可以解释,但是在那种准备自杀的心理情况下,自残完全没有必要啊。而且有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和汽油桶。”   聂之轩这最后一句,让萧望打了个冷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如果是死者自残后自焚的话,汽油桶可以因为高温燃烧完全熔到找不到痕迹,但金属锐器不会被焚毁,怎么可能在现场寻找不到?   只有一种可能。H是被人割掉生殖器后生前焚烧致死,然后凶手带走了作案工具。   “这,这无法反驳。那,问题来了,究竟会是个什么人,来杀一个逃犯?他的动机在哪里?”萧望说。   “有三种可能。”聂之轩举起他的假肢,假手正好处于三指伸直两指屈曲的状态,“第一,H强奸并杀害的那个女孩的亲属朋友得知H逃脱,找到他并且杀了他。第二,这完全是一个偶然案件,和H逃犯身份无关。第三,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提前一步来杀人,想让我们输掉比赛。”他最后一条显然是开了玩笑。但萧朗忙不迭地点头应和,显然对凌漠很是不满。   萧望摇摇头,说:“我觉得一条都不像。先说最不可能的第三点,如果是为了比赛,如果真的是凌漠干的,从前天他给铛铛提供了假信息,我就注意他了。他昨天随队去办案,绝对没有作案时间。所以萧朗你也别多想了,没有人会那么无聊,为了赢一场比赛去杀人。再说说那两点,第一,根据死者的生殖器被切割,凶手还是很有可能是这种动机的,但是问题出在那起案件的被害人亲属怎么会比我们更早地找到凶手?第二,如果是偶然案件,难道H又去干坏事了?不然怎么会割他生殖器?但从我们目前对死者生前执念的分析来看,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些建筑物上,并没有想要再度犯罪的迹象,所以也不像。”   “这就是我一时摸不到头脑的原因。不过,这起命案和我们追捕逃犯比赛关系不大。”聂之轩苦笑着摇摇头,说,“所以队长,你领队回去复命,我请假配合南安警方再调查一天看看,不管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好吧,我们走了。”萧望看见远处开始不断有记者的采访车聚集,于是当机立断,挥手收队。   ①假膜,气管因为发生热反应,气管壁外面形成的一层膜状物质。 第六章 残酷淘汰   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地底的黑暗。   ——(德)尼采   1   回到守夜者组织后,萧望让大伙儿都回去抓紧休息,以备下一轮竞赛。而自己,只身前往指挥部复命。   组织基地里熙熙攘攘的,“火狐”组成员们显然也回来了,从他们欢天喜地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们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出色,甚至可能超过了“战鹰”组。   唐铛铛很是不服,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了连凌漠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判断,他们完全有可能更早发现H犯的活动轨迹和藏身地点。不仅仅是在时间上超越“火狐”组,更是可以抓个活的,获取更大的荣誉。就这样想着,想着,唐铛铛在宿舍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真的是因为目标建筑物和东林学院图书馆的样板在一起,才让凌漠也错误判断了地区吗?可是凌漠又是怎么从百度上找到那张照片的呢?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她在父亲的电脑里看过凌漠的资料。凌漠明明就是南安市南口区人,而那个建筑物样板群就在南口区!难道凌漠知道这个建筑物样板群,而故意误导她吗?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自己父亲带出来的学生居然如此卑鄙地利用她去获取利益。凌漠的记忆力超群是有目共睹的,连他自己都从不避讳。不管上什么课,几乎老师说一遍,凌漠就可以立即背下来,这还让萧望哥狠狠地羡慕了一把。如果他真的记得东林学院图书馆,那他也应该记得附近全是荒地而根本没有其他建筑啊!唐铛铛实在是胸闷难平,最终,她还是决定起身前往男生寝室,去找凌漠质询。   前两天晚上的谈话,让唐铛铛心中的凌漠形象并不差。说夸张一点儿,凌漠那一张白净的脸、那神秘的刀疤还有淡淡的语气,甚至给唐铛铛带来不少好感。   唐铛铛的内心还是认为凌漠应该不会是故意骗她,一定是样板房的重叠同样也误导了凌漠,而且,凌漠现在一定对她很是负疚。就这样,唐铛铛焦急地在宿舍楼下等待着。守夜者组织并没有女生不能进男生寝室之说,但唐铛铛依旧矜持地选择了在广场见面。   凌漠出现在她的视野的时候,和以往一样面色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也没有。   “凌漠,你为什么要骗我?”看到凌漠没事儿人似的,唐铛铛顿时暗暗有些恼火。她不想藏着掖着,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了?”凌漠茫然。   “你说那个建筑是在东林市东林大学附近,结果呢,那明明就是我们南安市南口区的!”唐铛铛越说越委屈,“你害得我们南辕北辙,耽误了时间,而且因为我们晚到了一天,案犯被人杀了!”   “什么?不可能吧!可那背景应该就是东林学院的图书馆啊。”凌漠脸上乍现的惊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表演。   “确实,我们最后找到的,是一片建筑物样板区域。目标建筑物的后面,就是图书馆建筑的样板。”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审讯”凌漠,“你是怎么在手机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我,我只记得曾经好像看过那张图片,对流浪狗印象深刻,所以还能从百度里找到。”凌漠一脸真诚地解释,但是并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自己,“因为图片里是模型,所以这才误导我以为那个建筑是在真实的图书馆建筑的附近。”   “你不是到现在都以记忆力超群自居吗?”唐铛铛脸蛋涨得通红,“难道你就记得图书馆的样子,却不记得图书馆的周围都是荒地,没有建筑?”   凌漠说:“我是小时候去过东林学院,那时候确实周围都是荒地。但是我以为是后来才在图书馆旁边又盖了这个建筑,毕竟这么多年了。”   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再将对话深入下去,只有说:“那你也应该告诉我疑点,而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在东林学院附近!而且,而且,我搜过你的资料,你根本就没去过东林市对不对?你……你是不是为了赢,才故意骗我的?”   凌漠一脸无奈:“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没有骗你。”   唐铛铛脑子一片混乱,她越说越急,眼眶里甚至闪起了泪花:“如果你没有骗我,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凌漠看她急了,反而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唐铛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能证明。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没有骗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冷静下吧。我先走了。”   “不准走!”唐铛铛喊。   凌漠已经转身,渐渐消失在男生寝室楼道的那一片阴影之中。   唐铛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凌漠?不然,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理直气壮?   前往指挥部汇报情况的萧望,在指挥部的门口,就听见“火狐”组组长韩柱正在向指挥部汇报的情况。“火狐”组本次任务,简单明了、一气呵成。凌漠虽然在第一天的查缉战术课上突发异常,甚至伤了唐铛铛,而且在事后并没有对这一举动做出合理解释,但是他却在后面的分析研究中,最先利用自己超群的记忆力,发现了犯罪嫌疑人G的性格特征,根据这些性格特征明确指出了G的下一步走向。以至于在抓捕过程中,警队采用守株待兔的形式,就轻而易举地抓获了G。   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以为同属恶势力犯罪团伙成员的G,却对其首领如何策划、煽动本次逃脱计划一无所知。数名审讯专家经过一上午的审讯,也没能让G开口。甚至最后专案组动用了测谎技术,没想到测谎技术得出的结果,居然是G对逃脱策划不知情。   这让整个逃脱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如果说之前的案犯只是盲从的话,这个策划者原先的马仔,绝对不应该不知道策划的方案和源头。   虽然源头还并没有被守夜者们发掘出来,但是因为G的特殊身份,让守夜者们对策划者A、B的追捕工作有了新线索。   根据G的交代,案犯A很疼爱自己的弟弟B,也非常迷信。据说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难以决断了,就会去找一个叫聪慧道长的道士给算算。社团的人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道长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因为每次他都能从A那里获取不少好处,而出的主意经常会是一些骇人听闻、胡扯八道的东西,比如有个极端的邪术,说是要用喝阳刚之人的血来治疗阳痿、用活吞蚯蚓来治疗便秘什么的。不过,A一直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没人敢和A谏言。A对这个聪慧道长已经到了极其依赖的地步了。至于聪慧道长的具体信息或者联系方式,倒是没人知晓,大家都觉得他神神秘秘,但也都可以理解。毕竟,这就是江湖骗子的作风。   案犯B也有个很重要的特征。他其实是一个血管性阳痿的患者,如果要维持正常性生活,就必须长期服药。但是这个线索,也只有像G犯这样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毕竟是一个伤害男人自尊的疾病。而且,B犯不信西医,偏信中医,吃药的话只吃一些常见的调理中药。虽然他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但是目前还能靠中医勉强维持性生活。B也表示,在中药失效之后,他将试一试聪慧道长的办法。虽然A果真是吞过几次蚯蚓,引得周围人恶心好几天,但好在取人大量的血必须要杀人,A也不会轻易为弟弟去犯大罪。   A和B只是恶势力的头领,下属们虽然都不认为他们身上背负有命案,但也不敢完全否认。要是他们真的有命案在身,却因为死者家属没有报案或是尸体被掩藏了,而一直没有案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就可以解释他们策划逃脱的初始动机了。但对他俩为何不单独逃脱,而是要策划这么大规模的越狱行动,还是不能完美解释。   守夜者导师们一致认为这些线索非常有用,必须拿出来给两个组共享。但是他们一致不建议两组学员开展对A和B的调查。不管他们之前有没有命案在身,毕竟,这两个人杀害了民警,策划了逃脱,是穷凶极恶之人,很有可能对学员们的安全造成威胁。导师们决定建议警方抽调精干力量,组成特别行动队,专门沿上述线索,对两名案犯的行踪进行追踪。   萧望听得认真、思考入迷,甚至韩柱出门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望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走进了指挥部。守夜者的老成员们在讲台上坐成一排,各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从外公和父亲的表情中,萧望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结果。但是他没有马上气馁,仍然声音洪亮地把“战鹰”组整个分析、抓捕过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虽然前期分析结果准确无误,并且精彩异常,但由于我的失察,未能在采取抓捕行动前核实各个环节,急于求成,最终因为抓捕时间被耽搁而导致犯罪嫌疑人被其他人提前杀死的结果。我对本次任务没有完美完成负责。”萧朗总结了一句。   “为何会判断失误地点?”萧闻天问。   “是因为我的指挥和判断失误。”萧望隐藏了凌漠误导的这一细节。   “所以,结果你知道了?”萧闻天的声音里尽是惋惜。   萧望点点头,说:“与‘火狐’组相比,我们任务过程存在瑕疵,结果未能尽善尽美。我们输了。”   “既然你对结果没有争议,那么请你归队,按照游戏规则,小组内部先对本轮淘汰的学员进行投票。”萧闻天说,“今天天黑之前,上报你们的淘汰决定。”   “我们已经决定了。”萧望说,“本轮我们淘汰的学员是,我。”   “什么?”傅元曼和萧闻天一脸愕然。   “你确定,你们首轮淘汰的就是队长?”司徒霸也很惊愕。   “对。”萧望斩钉截铁。   “为什么?”萧闻天的声音猛地高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之色。   “我觉得,即便是淘汰,铛铛也应该在你之前。据我所知,是因为铛铛的武断,才指错了方向。”唐骏对萧闻天的心情感同身受,不同的是,因为唐铛铛之前的求助,唐骏清楚地知道,本轮“战鹰”组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萧望既然有意保护唐铛铛和凌漠,他也不好点破。当然,他含沙射影地说此番话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在组织里吃苦。   萧望给了唐骏一个坚定的眼神,意思是告诉他,不要拆穿整件事情。   “至少,萧朗也应该淘汰在你之前。”萧闻天补充道,“他这轮有成绩吗?”   “不。我刚才已经说了,本组的失败,是因为我指挥失策。”萧望淡淡地说,“萧朗在本轮中起最关键作用,因为他发现了案犯的特殊行为特征。唐铛铛在本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因为她的技术破解了最后的难题。他俩是功臣。”   “那其他人呢?”冯建国说。   “其他人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并无过错。”萧望毅然决然。   “我觉得,用长远的眼光考虑,你才是这个组最有潜力的学员,你不可逞一时之气,最后让‘战鹰’组一败涂地。”萧闻天不依不饶地挽留。   萧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从整个任务的过程来看,我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所以我有负您的重托和期望,没能表现出‘最有潜力’的样子。我觉得萧朗和铛铛,才是‘战鹰’组的骄傲。”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征求组员的意见比较好,我们需要的是民主的结论。”傅元曼默默地说。   “我觉得既然是游戏,就要有游戏的规则,我无功有过,当然是我被淘汰。”萧望说,“如果老师们因为亲情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让我去淘汰其他学员,那才是破坏游戏的规则。没有了规则,这个竞赛还有意义吗?”   萧闻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傅元曼挥手制止。傅元曼知道,萧望刚才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如果自己再坚持,便有不公之嫌。而且,他已经看出,萧望去意已决,执意挽留毫无意义。   “好。尊重你的决定。”傅元曼说,“十分钟后,张榜公布。萧望收拾行装,下午之前,交回徽章、手枪等一应物品,退学。”   说到“退学”两个字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竟在瑟瑟发抖。   萧望关切地看了外公一眼。   指挥部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其他几个导师收拾好自己的记录本,纷纷离开,只留下萧闻天和傅元曼。他们知道,这两个守夜者组织的老组长需要空间,和他们认为的重点培养对象,好好谈谈。   “为何如此决绝?”见其他人纷纷离去,萧闻天默默地说。   萧望蹲在父亲的身边,右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安慰似的说:“爸,不在守夜者,我也会是好警察,不对吗?”   “可是你知道吗?你是我和你外公共同的期许!”萧闻天的眼角有些湿润,“我们希望你能够继承我们的衣钵,我们希望你能挑起组织复兴的重担。”   “萧朗也是!”萧望说。   “他?他愿意当警察吗?他来这里是我连哄带骗弄来的!三个月后,三个月后,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决定!”萧闻天痛慨。   “永远不要用固定的眼光看待萧朗。”萧望安慰情绪失控的父亲,“至少,这一轮他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萧闻天没有吱声。   还是傅元曼先想开了点儿,他笑着说:“回去好好干,以后还是有重进守夜者的希望嘛。”   “嗯!一定!姥爷。不管在什么岗位,小望都不会让您失望。”萧望说。   根本睡不着觉的萧朗在操场上跑完几圈后,一身是汗地回到了宿舍,见萧望正在给行李打包。   “怎么了,哥?又有任务要出差?”萧朗一边擦汗,一边说。   “你真的不想当警察吗?”萧望岔开话题,说。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萧朗脱下汗透的背心,光着脊梁,说,“我还是更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咱们家啊,有你这个‘策划者’的继承人继承家业就可以了,哈哈。”   “没人比咱俩更亲、更相似了,咱俩是一脉相承啊。”萧望慈爱地盯着弟弟。   “那我就是基因变异?”萧朗不知为何萧望郁郁寡欢,腆着脸想把哥哥逗笑,“或者,我是我妈充话费送的?”   “以你的才智,可以把我们萧家的荣誉继承下去。”萧望没笑。   “喂,老大,今儿是咋啦?别搞得和临终遗言一样好不好。”萧朗说,“咱们家有你!你是老大,你去继承。”   话音刚落,宿舍门猛地被人推开,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唐铛铛。萧朗猛地看到唐铛铛,赶紧从床上抓起衣服挡住赤裸的胸膛,叫道:“喂!大小姐!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唐铛铛完全没有理睬萧朗,拽住萧望正在往箱子里放的衣服,声音都带着哭腔:“为什么淘汰的是你?”   “啊?”萧朗恍然大悟,“这帮老头不是扯吗!凭什么淘汰你?这一轮是凌漠使诈,该淘汰的是他!”   “我更愿意相信凌漠不是有意使诈,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导师说。而且,淘汰我,是我自己的决定。”萧望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愿赌服输。”   “那你也不能被淘汰。”唐铛铛说,“我走就是了,反正我爸爸也不同意我当警察。”   “你俩都别客气,我走。”萧朗把衣服重新扔在床上。   “你们俩是功臣,哪有功臣被淘汰的道理?再说了,你们俩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就这么跟凌漠认输了?说的就是你呢,萧朗,你不是总不服气那小子吗?”萧望暖暖一笑,“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俩至于吗?你们啊,好好代替我去表现,争取最终击败‘火狐’组。”   “可是萧望哥,我真的不想……不想要你走!”唐铛铛的眼睛已经红了。   萧望拉着弟弟妹妹坐到床边,低声说:“其实,我离开并不一定是坏事。还记得那个案犯V吗?我一直在怀疑他才是策划者。所以,即便离开守夜者,这三个月的长假,我也不会回单位去销,我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抓住V。如果我所料不错,我肯定是要立功的,既然立功了,还怕守夜者组织不召回我?所以啊,如果你俩还想和我共事,就好好地表现,别被淘汰了,等着我回来。”   萧朗和唐铛铛听萧望这么一说,才稍感安慰。   萧朗问:“可是那个V,在入狱的时候连身份都没有查清,那么你怎么去找他啊?”   “我这几天,抽空找辖区派出所民警问了。”萧望说,“这个V当初因为在公交车上盗窃被抓现行后,在派出所一顿胡侃,但是就是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人口音里有明确的东北口音,而且是沈阳附近区域的。”   “所以你就去东北找他?”萧朗学着东北话说,“那旮旯几千万人口怎么找?”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萧望神秘一笑,“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经常来电话抽查你们俩的学习情况哦!给我好好表现。”   两人微微点头。   “还有,萧朗你要答应我。”萧望说,“铛铛就像是咱们的亲妹妹,毕竟这里是战斗在一线的组织,随时都会有危险。我要求你,萧朗,尽自己的全力保护铛铛的周全,等我们再相聚的时候,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少不了。”萧朗即便是心情阴郁的时候,依旧改不了自己的逗比本色,“不过你得数清楚她有多少根头发先。”   萧望哈哈大笑,唐铛铛紧紧抿着嘴,又怕萧望笑话,硬是把自己的眼泪给憋了回去:“萧望哥,你要早点儿回来啊!”   萧望又安慰了两人几句,提起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宿舍门口,九个组员默默地列成一队,像是为萧望送行,就连留在市局帮助解剖尸体的聂之轩也闻讯赶回基地,默默地站在队尾。萧望大为感动,上前和每个组员拥抱。虽然只有一周相处的时间,但是他们已经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和聂之轩拥抱的时候,萧望悄悄地说:“帮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聂之轩坚定地点点头。   2   萧望慢慢地走到了守夜者组织大厅门口,走到了那颗巨大的守夜者组织徽章的下方。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摸了摸陈旧却仍在闪耀的守夜者组织徽章,他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守夜者”三个大字,一脸的依依不舍。许久,萧望像是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唐铛铛默默注视着萧望的背影。   萧朗和唐铛铛一起来到操场边的石墩旁,并肩坐下。   “好啦,铛铛,这不是还有我吗?”萧朗拍了拍唐铛铛的后背。   “都怪我,我可能毁了望哥一生的志向。”   “没那么夸张。”萧朗说,“我哥牛啊,只要在警界,就会一直发光。说不定还能组建个守日者、守月者什么的。”   “我还是觉得我太傻了。”唐铛铛用胳膊戳了萧朗一下,怪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没个正形儿。   “你这不是傻,是单纯。”萧朗说,“和谁都能交心。只能怪凌漠那小子太卑鄙了,连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都骗。”   “可是,凌漠说他找到的是模型的照片,而自己记得的是建筑实物,所以他说他也是被误导的。”唐铛铛说,“当时他给我看的是一只流浪狗的照片,流浪狗就在建筑模板群旁边。他说他记得流浪狗,所以能找出这张图片,但是并不知道这张照片的背景是模板群而不是真实的建筑物。”   “你还信他?”萧朗说,“这家伙就没一句真话!他一定明知那个南口区的建筑物模板群的历史,才可以从百度里找到!通过一只狗能找得到照片?骗谁呢?”   “对啊!你不说,我怎么都忘了!”唐铛铛突然记起了什么,说,“凌漠这个人,户籍就在南口区!而且他九岁就来南口了!他肯定知道那个模板群的所在啊!”   “你,你怎么知道他几岁来的?”萧朗疑惑。   唐铛铛没有回答萧朗,一个劲儿地说:“我真傻!我真傻!他从九岁就来了南口,然后在初中的时候就辍学了!他还和我说,他小时候去过东林市!资料里根本就没有记载!”   “初中生来当警察?”萧朗瞪大了眼睛,“没搞错吧?”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我爸爸的助教。”唐铛铛说,“这个人以前前科劣迹斑斑,就是一个市井混混。”   “你爸爸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渣滓?”   唐铛铛摇了摇头。   萧朗试探着问:“不过,你对凌漠怎么这么了解呢?”   唐铛铛低着头,沉思良久,说:“我黑进了我爸的电脑,看到一个文件夹,很此地无银地写着什么唐诗宋词,还隐藏着。文件夹是加锁的,里面就是凌漠的资料。说来也很奇怪,就连我爸爸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也没有查清楚凌漠的身世。除了户籍上只言片语的记载,就没有其他线索了。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对凌漠那么感兴趣,但从记录上看起来,我爸是用心去调查凌漠了,只是他也没查出眉目。”   “他是你爸爸的助教,你爸爸就没问过他吗?”   “肯定问过,但看起来,他对我爸也隐瞒了身世。”唐铛铛说,“总之,这个人奇怪得很。我爸可能就喜欢这种神秘感吧,还秘密地对他进行培训训练,还有训练记录呢!”   “那他是高手吗?我倒是想领教领教。”萧朗捏了捏拳头,说,“作为导师,你爸爸开诚布公地去调查他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秘密进行?”   唐铛铛摇了摇头,朝着早已没有了萧望背影的大门远眺。   “说来也是,你和凌漠算是同门,结果却被他出卖。”萧朗说,“看来这小子很会把握人心啊。”   唐铛铛使劲点点头,说:“我开始是防着他的,不准备告诉他我当时研究的进展,还有下一步侦查工作的苦恼的。结果他很温柔地说,他们组已经明确了目标,还把分析过程都告诉我了。而且他是因为在上课时伤了我,专门来找我道歉的。我看他说得真诚,而且先告诉我他们组的进展了,所以我也就病急乱投医,想顺便让他帮我想想办法。”   “这小子真够心机的。”萧朗咬着牙说,“他,温柔?就那张刀疤脸也能温柔?难道他是学表演的吗?”   唐铛铛此刻又想起了萧望,说:“咱们至少三个月都见不到望哥了!望哥不在这儿,咱俩能学得好不?”   看似大咧咧的萧朗,回想起萧望离别的一幕,莫名地感觉到胸中有一股压抑着的不快。加之眼前唐铛铛的楚楚可怜,一股热血涌上了萧朗的胸膛。他捏着拳头,默默地把唐铛铛送回了宿舍,自己则径直去了凌漠的宿舍。   凌漠躺在床上看案卷资料,同舍的韩柱正在絮絮叨叨地跟凌漠说着什么,凌漠有一声没一声地敷衍着。   萧朗猛地推开宿舍门,冲了进去,一把抓住凌漠的领口,把凌漠从床上拎了起来,直接一个过肩摔,凌漠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站起来!”萧朗红着眼睛,低声怒吼,“是个男人,就站起来!”   韩柱跑过来想拦住萧朗,被萧朗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他见局势不妙,侧着身就从萧朗身边溜出了门外。   凌漠被这一摔给摔蒙了,在地上趴了一分钟,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脸上依旧是一脸的冷漠。   萧朗又上前去抓凌漠,凌漠一个倒退、一个格挡躲过了一招。没想到萧朗紧接着一个扫堂腿,直接踢在凌漠的小腿肚子上,凌漠一个踉跄,他的脸正好迎上了萧朗的一记重拳。凌漠仰面摔倒,鼻孔鲜血直流。   又是许久,凌漠再次爬起身来,他的身形不算太稳,却果断地向萧朗反扑过来。在萧朗躲闪的一瞬,凌漠猛一个加速,想从萧朗身边逃出宿舍。没想到,在掠过萧朗的一霎,萧朗又是一记摆拳,再中凌漠面门。凌漠扑倒在床上,雪白的床单被口、鼻涌出的鲜血染红。   “卑鄙小人,亏唐铛铛那傻姑娘那么相信你。”萧朗一边说着,一边举脚向依偎在床边的凌漠踹去。   “住手!”   宿舍外一声怒吼,让萧朗的腿抬在半空。   “三招制敌,不错啊。”司徒霸坏笑着说。刚才的怒吼显然不是来自于他。   跟在司徒霸背后的,是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萧朗的父亲,萧闻天。此时的萧闻天还没有从大儿子主动请辞的阴郁中走出来,小儿子就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气得全身颤抖,一把拽过萧朗,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没想到萧朗一个急退,居然躲过了这巴掌。萧闻天抡起胳膊再打的时候,被司徒霸拦住:“萧组长,公事不宜私刑。”   “混账东西!”萧闻天怒道,“我留你在这儿就是丢人现眼的?看来我是错了!要是把你留下,我这个守夜者的名声,早晚要给你败了!”   “不过这小子刚才那三招,使得还是很漂亮的。”司徒霸眯着眼睛笑着说。   “依照守夜者组织规程,学员内部私斗,除名!”萧闻天的脸涨得通红,“萧朗,你赌输了!按照赌约,以后无条件服从我!回去准备复读,明年报考警察学校!还想自由自在、花天酒地吗?没门!”   萧朗梗着脖子,不说话。   司徒霸指着躲在身后的韩柱,说:“四十几年前,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最讨厌爱打小报告的同学。你不试图制止殴斗,反而去打小报告,有违我司徒霸的风格。现在我收回对你的推荐,你收拾收拾铺盖,滚蛋吧!”   刚才还一脸邀功表情的韩柱顿时蒙了。   “这不行!他举报学员违规行为没有错!”萧闻天说。   “我本来是想让他继承我的‘伏击者’的,当一个‘伏击者’,不,还是一个学员小组的组长,遇到这种情况,不敢动手制止,只敢打小报告?快丢死我这张老脸吧!我撤回推荐,取消他的资格,也没有错吧?”司徒霸坚持起来也是不留情面,“还不收拾?等着过年呢?”   韩柱红着脸,开始收拾行装。   司徒霸转过脸,忽然笑眯眯地对萧朗说:“上课的时候,我看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萧朗,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和你的好朋友切磋,是不错。但是,总也要分时间地点啊。这里施展不开手脚,那样的切磋不公平,对吧,凌漠,不公平。”   萧闻天知道司徒霸是看中了萧朗的潜质,在为萧朗找借口开脱。但是,萧闻天更知道萧朗是自己的儿子,所以自己就更应该铁面无私。他打断了司徒霸的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萧朗,交回徽章和手枪,退学!”   萧朗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凌漠突然一把抓住萧朗的胳膊,说:“萧朗,这次我输了,等我练练,咱俩再切磋。”   凌漠这一举动,让萧朗着实吃了一惊。   司徒霸见凌漠应承了他的借口,满足地笑着说:“老萧,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俩人在温习我给布置的功课呢。”   萧闻天怒气未减,说:“胡扯!切磋能打得一脸血?切磋能在宿舍里?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生死兄弟?你们不要为他开脱!”   “萧老师,我们真的是在切磋。”凌漠站直身体,一脸诚恳地说,“练习格斗技术,不算违规吧?我这就是点儿皮外伤,也是因为宿舍地方小,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萧闻天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萧朗更是一脸茫然。这个刚刚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的人,此时居然在为自己说话。凌漠绝对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他能用卑鄙的手段对待铛铛,就能用更卑鄙的手段对待自己!眼前这变化来得太快,萧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难道凌漠又要耍什么招数害自己?不会啊,这个时候只要他不说话,自己肯定是被除名了,这难道不是最严厉的报复吗?   “那,那我呢?”韩柱弱弱地问了一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你?你还等着让我帮你收拾行李呢?”司徒霸反问。   凌漠显然也对韩柱没有什么感情,并没有站出来帮他说话。   韩柱左右看看,一脸委屈地背起包,悻悻地离开。   “萧组长,你看,这事情都查清楚了,要不,就这样?”司徒霸来打圆场,“你们别光练身体,脑子更重要!去去去,快去干活儿去!还有十几个犯人没抓回来呢。”   萧闻天看下坡的台阶已经铺好,于是就坡下驴,甩了甩衣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司徒霸跟着把门带上。   房间里,就剩下萧朗和凌漠两人。   萧朗回头看了看正坐在床沿擦鼻血的凌漠,问:“你什么意思?”   凌漠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他对萧朗的问话置若罔闻。   此时的萧朗,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了后悔。倒不是因为凌漠为他遮掩过错而心存感激,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人毫无好感。他后悔,是因为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哥哥的声音。半个小时之前,哥哥在临走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要求他努力做事、好好表现,而且哥哥那一番问话,似乎寄托了整个家族的期望。他知道,哥哥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解放的那一天。但是为了哥哥的嘱托,他也应该在守夜者组织里表现优异,而不是胡作非为。哥哥不在组织里了,萧家的荣誉也就自然而然承载在了他的身上。   凌漠的误导让哥哥被淘汰,让唐铛铛被伤害,所以萧朗才会如此怒不可遏。一时冲动,差点儿让他面临退学的危险,那哥哥对他的殷切期许,他又该如何回应?哥哥让他好好照顾铛铛,他又该如何复命?   想到这里,萧朗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回,真是大难不死,看来以后自己这个暴脾气,是该改一改了。他看了一眼凌漠,凌漠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萧朗不吱声,站起来,不辞而别。   晚上,“战鹰”组在会议室里开会。   “虽然我们第一局输了,但是萧朗歪打正着,倒是让火狐组也折了组长。”聂之轩说,“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占着便宜。”   “可是我们的组长其实更优秀。”组员们有些沮丧。   “所以现在,我们急需一个有能力领头的人。”聂之轩说,“群龙无首可不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信心去当这个组长。   聂之轩环视大家,说:“我推举萧朗。”   萧朗正在用指甲钳磨着自己的指甲,听聂之轩这么一说,吓得一哆嗦:“别逗了!我哪有那本事,我觉得轩叔你挺合适的。”   “我适合出谋划策,不适合当组长。”聂之轩笑笑,“而且第一周里,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做出实质的贡献,只有你和铛铛表现突出。”   “对,我支持。”   “对,我支持。”   “对,我支持。”   一片支持声,让萧朗很是不自在,说:“其实我和哥几个也不藏着掖着,掏个心窝子。我来这里就是混的,混过三个月,我去享受我的花花世界。”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有能力,有点子,所以现在,大家都需要你。”聂之轩说。   “别啊,你们这是病急乱投医,”萧朗赶紧摆手,“我从小就不爱当官,小组长、中队长什么的都从来没当过,你们就放过我吧!”   会场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大家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刚才我问了问‘火狐’组的程子墨,她说他们刚选了凌漠当新的组长。”唐铛铛这时候忽然开口。   萧朗一时顿住了。过了几十秒,他站起身来,说:“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来当组长。”   大伙儿都愣了一下,然后暗笑着纷纷鼓起掌来。   聂之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坐在角落里的唐铛铛竖了竖大拇指。看来,还是这个从小在一起摸爬滚打、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才最了解萧朗,才能一击即中。   见聂之轩忍俊不禁,萧朗有些尴尬。他站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学着领导的口气说:“上一轮,‘火狐’组用了卑鄙的手段侥幸获胜。然而从分析过程来看,他们的难度和我们的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总之,我们的整体实力远超‘火狐’,灭了他们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我们来看看,新的一轮,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有个主意。”聂之轩收起笑容,举起他的假肢。   3   萧朗以队长的姿态站在讲台上,身影比萧望更加高大魁梧,可是却少了一份萧望的沉着和自然。   聂之轩究竟说了些什么,唐铛铛几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脑子里回放着萧望离开守夜者时那些细微动作。他摸了摸徽章,他注视着招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她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回想这些细节。一同涌来的还有这短暂的一周里,她和萧望哥难得的共处。她曾经那么近地听过他的心跳声,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如此遥远。   台上的萧朗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唐铛铛的恍惚,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赢。对,绝不能输给那家伙。萧朗的斗志熊熊燃烧,他很快就被聂之轩接下来的推理所吸引。   聂之轩说:“你们说,这些人逃出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藏身。”有学员说。   “我倒觉得应该是谋生。”聂之轩说,“能够藏身的前提条件是活下去。这些人跑了出去,不敢去银行支取存款,身上又没有现金,那么他们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现在已经逃脱一个多礼拜了,如果他们没有被饿死,那么他们就是各自有谋生手段。”   “谋生不难吧?”萧朗说,“找朋友借钱,偷钱,都有可能。”   “是啊,我的主意就是,我们要分析他们可能存在的谋生手段,然后从这些手段入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些可以突破的方法。”聂之轩说完,顿了一顿,见大伙儿都在思考,于是接着说,“我也不卖关子,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我觉得吧,这些人的谋生手段主要有几种:一,他们继续实施盗窃、诈骗或者抢劫等其他侵财类犯罪;二,获取狐朋狗友、亲属的经济资助;三,隐藏身份,以短平快的方式劳动挣钱。是不是只有这三种呢?”   “也不排除这些人会冒险去银行获取存款。”有学员说。   “对于这些人的银行账户,警方早已予以冻结并标记。”萧朗说,“前两天上课老师还说了呢。只要他们敢去银行,一是取不到钱,二是会自动报警。我觉得他们的谋生手段,无外乎轩叔说的三种。”   “其实不然,还有第四种。”聂之轩说,“有没有考虑过,智能手机的支付功能?”   “那不也是和银行绑定的吗?”   “如果是支付平台里有余额呢?而且支付平台的账号是隐秘的,并不被警方掌握。”聂之轩说,“那么,只要他们获取一台智能手机,就可以拥有支付能力了。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做什么不行呢?”   “哦,这也是一个思路。”萧朗说,“然后呢?”   “据我所知,案犯M的犯罪,就与这个有关。”聂之轩打开投影仪,播放出M的资料,说,“案犯M在入狱前,是一个微商。不过,他是一个不正经的商人。他售卖的物品,经常会有质量问题,因此,他也有不少微信号。他的犯罪过程是这样的,一个客户,因为购买了存在质量问题的商品,在微信上和他发生了对骂。然后,这个客户居然找上了他的门,然后和他发生激烈口角。这个M还真不是善茬,他小时候被父母送去少林寺练武,可以说是一身好武艺吧。所以,当时他因为一时气愤,用玻璃烟灰缸打向客户的头部。很不巧,这一击,击中了客户的翼点,导致翼点部位颅骨骨折,其下的脑膜中动脉破裂,造成大量颅内出血而死亡。这个M也因为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入狱了。”   “什么翼点?什么脑膜?轩叔请说普通话。”萧朗一脸茫然。   “就是打中了太阳穴。”聂之轩微微一笑,说,“既然一个客户都能找得到M,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呢?”   “可是,如何去找?”萧朗问。   “很简单。”聂之轩说,“如果M微信支付平台里有余额,他会以此为生存手段。如果没有,那么他很有可能继续使用微信来售卖他的库存。我查了警方资料,因为M并不构成经济犯罪,所以对于其经商行为以及库存具体情况,并没有进行核查。”   “即便是这样,也很难找得出他啊。”萧朗说。   “我觉得,利用一张警方调查案件时的微信对话截图,可以获知M的微信号。然后根据这一个微信号,寻找其关联的其他微信号。从理论上看,这个想法应该是可以实现的。”聂之轩说,“但是从技术上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家别忘了,我们有一个计算机高手,唐铛铛。”   唐铛铛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思绪中被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啊?什么?”   聂之轩理解唐铛铛的走神儿,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唐铛铛点头表示,这个想法从技术上也不难实现。   “如果我们获取了M使用余额或者进行售卖的微信号,即便是不能申请定位,也可以根据他以前或者现在的发货地址来判断他存货仓库的所在,或者直接获知他的藏身所在。”聂之轩说,“甚至还可以通过化装侦查来直接把他钓出来。”   “这次,我们一定要赢‘火狐’组。”萧朗暗自捏了捏拳头,对唐铛铛说,“关键部分,还是要看铛铛的了。”   天色已晚,萧朗到唐铛铛的宿舍门口,把她叫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萧朗之前从基地门口唯一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两罐可乐,递给唐铛铛一罐,被她推却了。萧朗也不在意,自己打开喝了一口,然后夸张地“啊”了一声。   唐铛铛却依旧一脸失落,无精打采。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样。”萧朗说,“没你,咱们可抓不到人。”   唐铛铛低着头不说话。   “你知道上一个案子,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察觉,但是我却能发现案犯的那些个动作是在画画?”萧朗眼珠一转,跳了话题。   唐铛铛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萧朗说,“可是,你不知道吧,在我考取考古专业之前,我还参加了艺术考试。因为我当时的理想,是当一个画家。不过,可惜了,那次艺术考试,我没能考上及格线。”   唐铛铛似乎略微精神了一点儿,说:“是你画得太难看了吧?”   “才不是,我画画还是很不错的。”萧朗说,“不过,参加艺考的那一天,我因为前一天和人家打架,被老萧狠狠教训了一顿,所以很颓丧,提不起精神。在考试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出了一点儿小差错。”   “什么小差错?”   “一个教室的同学,都按照考试的要求,画一个模特,模特坐在我们教室前面的角落里。”萧朗说,“我当时因为精力不集中,所以也没太在意,于是和大家一起画完了。画得不比人家差,却得了零分。”   “为什么?”唐铛铛惊讶道。   “因为大家都画的是模特,但是我画的是监考老师。”萧朗耸了耸肩。   唐铛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小差错吗?你哪是一不小心,你那是没长心啊!”   “其实我挺冤枉的,这事儿还真不怪我,全怪老师。”萧朗故作一脸委屈,说,“你说,哪有监考老师在监考的全过程中都一动不动的?”   唐铛铛笑:“萧朗,你得了吧,哪有什么艺术考试啊,别拿老段子来逗我了。”   “我可不是来逗你开心的。”萧朗一脸认真,“你看,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不然肯定会失败。”   “好啦,我知道啦。”唐铛铛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看萧朗,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懂。给我一晚上时间,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第二天中午,天色阴沉,暴风雨仿佛就要来临。   乔鸿小区里,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唐铛铛的测算准不准?”一名化装成遛狗人的学员说,“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   “相信铛铛的实力,上一起案件,不就是她的出色发挥吗?这个比上次的来得简单。”聂之轩蹲在地上摆弄着一辆被拆开的电动车,低声说道。   “她本人要是来了就好了,是不是可以更精确地定位?”学员说,“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来的有点儿晚,快递已经来拿过货,走了?”   聂之轩摇摇头,说:“唐铛铛连续熬夜,需要休息。而且导师不都说了吗,天眼小组是幕后,铛铛以后肯定是最优秀的‘觅踪者’。至于时间,虽然铛铛凌晨四点就做出了判断,但快递是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取货,我们没有必要来那么早。”   “来了七拨快递,但是接触的人都不是案犯M。”萧朗穿着一身保安服,满头是汗地走到聂之轩旁边,说,“这就要十二点了,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聂之轩没有吱声,抬腕看了看表。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萧朗说,“会不会是消息走漏了?跑了?”   “行动规划只有我们组的学员还有导师知道。”聂之轩说,“这一队便衣刑警都是临时抽调的,去干吗都不知道,怎么会走漏消息?萧朗,这些快递员,你们跟了吗?”   萧朗拿出本子,说:“都跟了,七家快递都是到各个单元投件。有四家是在小区不同位置收了件,两家投完件就离开了,还有一家是在八号楼一楼车库前面转悠了一圈,打了两个电话后离开的。”   聂之轩眼睛亮了一下。   萧朗一拍脑袋说:“难道他就是没联系上案犯M的快递员?那M此刻应该在八号楼车库的某一间里,如果他没有闻风而逃的话。”   说完,萧朗拎起自己的衣服领口,对着隐藏在衣领下方的麦克风说了几句话,散落在整个小区各个角落的一些人,开始向八号楼集中。   “车库用作仓库还是比较多见的。”聂之轩说,“如果警方不掌握M的这个仓库,他住在这里的话,一边可以藏身,一边还可以经营获利。”   “我们咋没有想到呢。”萧朗已经接近车库,从腰带里掏出手枪。   周围几个遛狗的大妈见保安居然掏出了手枪,吓了一跳,纷纷避让。   “大妈,你们知道这七个车库,哪个被租了当仓库或者是里面住着人?”聂之轩灵机一动,拦住了几名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了警用徽章。好在有聂之轩这个编制内的警察,不然学员们连个证件都没有。   “住没住人我不知道,但中间那个没停过车。”一名大妈说。   “好像是仓库,以前没见怎么用,昨天好像有人进出。”另一名大妈说。   聂之轩匆忙道谢,跟着队员和警察们,向中间的仓库缓慢靠近。   车库是一排蓝色的卷闸门,中间的那一间,仿佛门的下缘间隙比较大,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是看不出来。看起来,M正是藏身于此了,并且他没有关好门。这给抓捕工作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没必要花时间和力气去破门了。   萧朗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门旁,蹲下身去,猛地用力提起卷闸门。蓝色的卷闸门就像按了收起按钮的卷尺一样,迅速向上打开。   而当大门完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具尸体悬挂在卷闸门内侧,此时,这具尸体和萧朗之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案犯M。   M比萧朗矮了十几公分,而此时他的脚离地面也恰好十几公分。所以,尸体和萧朗处于一种面对面的状态,几乎鼻唇相触。   萧朗着实给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枪没有端起来,倒是掉在了地上。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蹲下捡起了枪。   仓库里几乎堆满了货。主要都是成箱的清洁用品,还有一些用塑料袋包装的服饰和装饰物。物品码放得很整齐,旁边有一张行军床。行军床上散落着一些衣物、计算器、手机等物品,但是散落得很正常,并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   货物和床占满了仓库,而且仓库不过是一间独立的空间,周围也没有管道什么的可以拴绳子的地方,所以选择卷闸门内侧顶部的框架作为缢吊点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吊着尸体的绳子就是捆绑清洁用品箱子的塑料绳,也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疑点。   “又是畏罪自杀?”萧朗挠了挠头,尴尬地说,“唉?我为什么要加个‘又’字?我是想说,难道他和H一样,被人杀了?不对啊,咱们的消息不可能外泄,怎么会又有人赶在我们之前来杀人?应该还是自杀的可能性大吧!”   “疑点在于,为何M做着好好的生意,却突然要选择自杀呢?”聂之轩围着尸体绕了一周,说,“不过,现场的状况看,你说得不错,自杀可能性大。”   “我知道,我知道。”萧朗抢着说,“法医课老师说了,勒死和缢死是要区别对待的。勒死是均匀受力,所以索沟在颈部一圈都能看到;缢死是下垂点着力,所以索沟最下方深,往高处提空。如果是勒死,则他杀的可能性大;如果是缢死,则自杀的可能性大。”   “你不错啊。”聂之轩刮目相看,“要说是凌漠,记忆力那么好就算了。你萧朗,居然也能听得进、记得下这么枯燥的法医课?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这样说吧,我看死者的项部后面有提空,应该属于缢死。”   萧朗还是有些抵触把他的名字和凌漠的名字放在一起比,他没有接话。   说完,聂之轩和萧朗一起合力把尸体放了下来。   “尸体的尸僵才刚刚在小关节形成。”聂之轩说,“角膜也不过是中度浑浊。说明,死者也就是在天蒙蒙亮的那阵子死亡的。”   “真是倒霉,抓一个,死一个,这明摆着让我们输啊。”萧朗垂头丧气,“早知道铛铛推理出范围后,我们立即来查就好了。”   “铛铛的推断,只是破解微信经商的关键信息,然后获取快递的信息,最后根据快递的交接来确定M的位置。也就是说,她的推断是建立在跟踪快递的基础之上。就算是你凌晨四点就到了这里,你能找得到M是在哪一间吗?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聂之轩笑了笑,说,“而且,我们未必就会输。因为我们出发行动的时候,火狐组还在开会研究,说明这次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慢。即便是我们的目标自杀了,我们也能赢。”   萧朗的眼睛里立即开始放起了光芒,说:“好好,你是主检法医师,可以独立尸检,别等警方法医来了,你先看看,有什么结果,然后我们赶紧回去复命。”   聂之轩抬头朝萧朗笑了笑,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逐一查看尸体状况。   “面部青紫,睑球结合膜出血点,舌尖顶于牙列①之间,口唇青紫,十指甲青紫。”聂之轩一边看,一边念叨着。   “来点关键的,来点关键的。”萧朗嫌聂之轩太磨叽,在旁边跳着脚说。   “这都是一些窒息征象,对于诊断死因非常重要,这些就是关键的。”聂之轩说,“不过,这颈部索沟有点问题啊。”   萧朗听出异样,蹲在聂之轩旁边观察。   聂之轩指着死者项部提空的索沟,说:“你看,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两条提空的索沟,并没有完全重合。”   “会不会是挣扎所致的?”   “不会。”聂之轩摇摇头,“缢死过程中挣扎也是有的,但是只会在原来索沟周围形成擦伤。因为自身的重力把颈部紧紧压在绳子上,很难因为挣扎而完全改变绳子缢吊的方向。”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朗惊了一下。   聂之轩蹲在原地不动弹,若有所思了一阵子,突然用假肢配合真手熟练地脱去了死者的上衣,暴露出死者的后背皮肤。   “果然如此。”聂之轩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损伤?”萧朗指着尸体背后淡红色尸斑中央的一块青紫区域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缢死和勒死的区别就是绳索受力不均匀,绳索不闭合。但是他杀缢死中有一种方法,就是用膝盖顶住死者的后背,然后向上方提拉绳索,导致死者像是被缢死,其实是勒死。”   “人死后,再把人吊起来,冒充成缢死。”萧朗说,“所以,才会有两条不重合的那什么沟,才会有后背这一处损伤?天哪!居然和H一样,是被杀的!”   “小声点儿。”聂之轩从半闭的卷闸门看见外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记者,派出所民警正在劝说他们离开。   “两个人都是被杀死的,被袭击时都没有反抗,都被伪装成自杀,凶手都是在我们行动之前提前行动,取得了先机。”萧朗一身冷汗,“怎么说,这些都不是巧合吧!”   “确实,这明显不是巧合。”聂之轩说,“可是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还有,为什么死者都不做反抗?种种这些,实在让人费解。”   “凶手是在挑衅警方吗?”萧朗说完随即又摇摇头,说,“不会啊!如果是挑衅,直接杀了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伪装现场?伪装得还这么不娴熟?”   聂之轩笑得很欣慰:“不管怎么样,以萧朗你现在的思维,当‘战鹰’组的组长已是当之无愧!”   萧朗尴尬地笑了笑,说:“谁当组长都一样,对了,你说会不会是凌漠通风报信?”   “肯定不是。”聂之轩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上午我们出发行动,凌漠一直都在组织基地。只要他在基地,任何往外通风报信的行为,都会被监控。”   “这个凶手的行为,还真是让人费解啊!”萧朗怕聂之轩等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所以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好在小区有监控,可以逐个人进行分析。”聂之轩说。   “围墙这么矮,想绕过大门口的监控,很容易吧。”萧朗指了指车库正对面的小区围墙,说。   “警方会对所有的围墙进行勘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攀爬痕迹。”聂之轩说,“但我觉得,如果凶手在杀人前,不能准确定位M的位置,应该不会徒步进入这么大的小区内进行寻找的。”   “何以见得?”萧朗说。   聂之轩说:“上一起案件,你们撤回来之后,我们又对现场进行了复勘。虽然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完全找不到能够认定或者指向凶手的痕迹,完全没有提取到可疑的DNA,但是我们还是发现很多地方的小草都有被新鲜碾压的痕迹,而且痕迹有明显的连续性。凶手并不是徒步进入现场附近的,而是有一架摩托车或者是电动两轮车。”   “也就是说,如果这起命案的凶手和上一起是一个人的话,且如果凶手不明确M的位置,也要进小区寻找的话,他就不如骑着车进来,可以提高效率。”萧朗点着头说。   “咱们还需要继续我们的任务。”聂之轩说,“所以,观察视频的事情,就交给警方去做吧,我们回去静待佳音。”   “喂,你在做什么?再拍我削你啊!”萧朗的眼睛尖,发现一个记者绕到了车库大门附近,藏在灌木里,于是连忙过去要求他离开。   “你应该说,‘未经许可进入命案现场警戒带内,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聂之轩指正道。   ①牙列,也称牙弓,指牙齿按照一定的顺序、方向和位置排列成弓形。 第七章 黑暗猎杀   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这就是死亡的起点。   ——(日)村上春树   1   凌漠已经将近一周时间没有怎么正儿八经地睡过好觉了,但是此刻,他精神抖擞。   三天前,当他们把分析结果上报给守夜者导师,并请求警方支援的时候,他们却被导师们狠狠地浇了一瓢凉水。几乎和上一起抓捕行动一模一样、照搬照抄、以逸待劳的办法,在导师这一关就被直接推翻了。   这一周,火狐组选定的目标是案犯S。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他,还得从这个案犯犯罪之前的时候说起。   S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司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实。准确说,应该算是一个胆小怕事、好好先生形象的人。在警方提供的所有问话笔录里,可以看出,S一直生活得很平凡,在单位严格遵守领导指派的任何任务,对待同事唯唯诺诺、有求必应。不论同事之间发生任何矛盾,他也都是充当和事佬的角色,要么甚至缩头不出。总之,他的人生准则就是,宁愿被欺千百次,也不得罪一个人。除了在单位,S的日常生活也非常规律,准点上班,准点买菜,准点回家。   在厂里,很多同事都把S当成逗乐取笑的对象,即便是一些过分的恶意玩笑,S也都一笑置之,从来没有追究过。   正是因为这样,当S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的那起案件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领导和同事都大吃了一惊。在他们的心中,这个连狠话都从来没有放过一句的人,这个行事万分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如此冒失,导致一个人死亡?实在令人费解。   S的犯罪过程很简单。S和被害人林永是同一部门的司机,平时除了驾驶车辆以外,还负责对工厂那几辆破旧卡车和面包车的维修保养。一次,工厂的小卡车出现了故障,工厂老板依旧像往常一样,为了节省开支,指示S和林永两人对车辆进行维修。维修当时,车间里只有S和林永两人。   据S交代,因为车间没有专门维修汽车使用的起重机或者下陷槽,所以只能由修理工钻到卡车下方进行维修。因为S是维修班的工人,而林永是副班长,所以理所当然地,先是由S探身车底,对车辆进行基本的维修。但是维修工作似乎没有进展,所以林永又替换了S,进入车底,进行进一步维修。据S交代,他应林永的要求,进入车辆的驾驶室,想在空挡的状态下对车辆进行发动,测试维修结果。可是没想到,车辆原本就挂在行车挡上。出现故障的车辆,此时却突然恢复正常,猛地向前冲了一截。即便S迅速踩下刹车,但车轮仍无情地碾过林永的脑袋。林永当场死亡。   当然,这些都是S的一面之词,警方也是半信半疑。但经过调查走访,一来修车指令确实是由工厂老板发出的,车辆出现故障需要维修以及维修成功都是未知且随机发生的事件;二来S和林永关系交好,从未有过明显的矛盾;三来S性格温和,不存在杀人的动机和心理特征;四来经过现场勘查,林永确实是自己主动钻入车底的,不存在别人强迫、胁迫的迹象;五来车辆猛然往前行驶之后,S确实有明显的刹车动作。   综合以上几点,警方判断,S的供词应该是客观、可信的。   公安机关经过前期调查认为,S不存在杀人的主观故意,但是他应该预料到有人在车底进行维修作业而自己仍发动车辆是存在危险的,可是他并没有预料到此类后果,导致林永死亡的危害结果发生。S的行为已经涉嫌了因疏忽大意而引发的过失致人死亡的犯罪行为。所以,在特大逃脱案案发之前,S正被关押在看守所候审。   不过,这并不是凌漠他们分析的关键。   在审查S入狱后的探视情况后,火狐组组员们发现,S是被探视最多的一名嫌疑犯,而且每次探监,都是他的妻子。从探监的监控视频来看,S和他的妻子非常恩爱,每次见面都会隔窗痛哭。   这就引起了凌漠的注意。上一个案犯G,正是凌漠在茫茫卷宗之中找到了一条关于他孝道理念的线索,所以才引发了接下来对G家庭的调查,才发现了G的母亲已经逝世,才在特殊时间、特殊场合把他抓获。如果S的爱妻行为也可以成为一种执念,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复制上一起案件的成功呢?   凌漠很擅长混迹于市井,于是他利用一天化装侦查,走访了S之前的邻居、朋友。果不其然,在S所居住的小区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模范夫妻,老年人对自己儿女的教育甚至都用S两人作为范例。   虽然S的妻子现在依旧在家里,但是凌漠经过一天的蹲守,却没有发现S在周围出现。即便是这样,凌漠依旧认为自己掌握了很重要的线索,于是及时赶回基地进行报告。   凌漠认为,只需要对S的住处进行布控蹲守,对S的妻子进行全时监控,很快S就会露出马脚,并且被抓捕归案。不过,这一瓢凉水,就浇在这里。   唐骏在听取完凌漠的报告后,冷静地告诉他,有的时候成功就是运气,而同样的方法可以复制,同样的运气却很难被复制。其实,警方早已经注意到凌漠发现的这一点,并且在一周前就对S的妻子进行了全时监控。时至今日,S并没有出现,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从这一点看,这种分析模式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   这对凌漠是不小的打击,他辛辛苦苦花了半周的时间去研究的结果,居然就这么被全盘否定了。如果重新开启新的分析线,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好在凌漠的记忆力超群,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可以飞快地重复着之前看过的监控录像。可以不可以从监控里发现一些线索呢?想着想着,凌漠想起有那么几个镜头,貌似有一些异常,但是奇怪在哪里,凌漠一时也想不清楚。   为了验证自己所记无误,接下来的时间,凌漠都花在了验证监控录像上。   虽然火狐组也有十一个人,但是监控录像的时间跨度更长。十一个人闭门不出,天天在会议室里用各自的电脑快速播放着各个不同机位的监控录像。其实在竞赛开始的阶段,几乎每一段监控录像大家都看过,只是没有这么深入地研究。如今,有了重点的目标,重新观看起来倒也不显得那么枯燥。   一天深夜,凌漠终于通过监控证实了自己的记忆和怀疑。   监控里显示的是一天中午,号房里所有的人都去了操场放风,只有S留在号房里做内务工作。在S打扫号房内的厕所的时候,他有一个明显的东张西望的动作,然后从洗漱台上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马桶里转了一下,又重新放回了原位。   这是一个很敏捷的动作,在加速播放的过程中,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是容易被漏掉。倒不是S打扫卫生的动作吸引了凌漠,而是他那个探头探脑的动作引起了凌漠的警觉。   凌漠把播放速度减慢,一帧一帧地播放着,关键时候进行了截图,并且放大。   因为是在白天,光线好,监控像素也就高。从凌漠截取的图片中可以看出,S是从洗漱台上拿了一把牙刷,刷了马桶,再把牙刷放回了原处。   发现这个细节的时候,让凌漠恶心了一下。   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S为了省事,用别人的牙刷刷马桶?说不过去啊。作为对内务要求很高的看守所,怎么可能不配马桶刷呢?   抱着怀疑的态度,凌漠快进到当天早晨的视频。根据牙刷的大概位置所在,发现那把牙刷应该是属于案犯A的,也就是那个著名的恶霸的。抱着好奇心的凌漠,还把视频快进到了第二天早晨,A刷牙刷得津津有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么,难道是恶霸和S结下了什么梁子?不太可能啊,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人物,怎么敢、怎么会和一个“名震江湖”的恶霸发生什么矛盾?这个推断准确吗?   凌漠重新把周围时间的其他角度监控也调取观看,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个没有被其他组员发现的细节。在用牙刷刷马桶的前两天,也是中餐的时候,A举起自己的碗,让S去给他添饭(A作为恶霸牢头,让号房其他犯人为其服务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S在添完一碗稀饭后,转身之前的一瞬间,有一个低头的动作。   经过凌漠的仔细分辨,应该是S向那个碗里吐了一口痰。   凌漠彻底被恶心到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A和S有过节。   然而,又经过一天对所有监控视频的观看,凌漠和他的组员们,都没有发现A和S究竟有过什么明显的肢体接触或者口角。A在支使同号房的犯人们为他干活、为他按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少过或者多过S,总之一切正常。想来也是,一个如此唯唯诺诺的人,怎么敢和黑老大对着干?   唯一可以作为疑点的是,有一次S在帮A按摩的时候,可能是力道没掌握好,A推了S一下脑袋。不过当时,S点头哈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凌漠觉得,S心中的芥蒂,很有可能就在此。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则说明S是一个表面憨厚老实、心胸却非常狭窄的人。假如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又不敢当面翻脸,就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阴招了。虽然没有对A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但至少S的心理却被大大安慰了。   不过,即便证明了S阴暗的心理,可这又和S逃脱后不联系他的爱妻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突然,凌漠灵光一闪,理清了一直囤积在他胸中的思路。以他的记忆力,可以清晰地记清楚S犯案卷宗里的每一个细节。如果当初林永是因为什么小事情得罪了S,极其小心眼的S,会不会就设计了这一场“过失”事故,杀了林永呢?   可是,从调查的情况看,林永和S关系很好,至少从外人来看,两个人从来没有过明显的矛盾。但是案发当时,只有S和林永两人在车间,完全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如果存在矛盾,就应该是很小的矛盾,虽然不被周围的人注意,但是狠狠地刺激到S自尊心的矛盾。如果这个矛盾,涉及了S的爱妻,S会不会就要先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不过,导致S进牢房的林永,此时尸骨已寒,报复何从说起?他的领导、同事们又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说着他的好话,他也不会去报复其他人。   看来,问题还是要从林永和S的矛盾,涉及S妻子的矛盾中去寻找。   想到此,凌漠决定再熬一个通宵,仔细研究S涉嫌过失致人死亡案的所有调查走访的卷宗,那是一摞堆起来有半个人高的卷宗。为了防止S存在杀人的“主观故意”,警方着实做了大量的工作。   要从这么厚的卷宗里,寻找到林永和S之间的点点滴滴,实属不易。   尤其是在天明的时候,战鹰组整队出发,去进行抓捕行动的情景,无疑是对火狐组每个成员心理的又一打击。   凌漠知道,欲速则不达,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可以在平静的心理状态下审阅卷宗。只有保持头脑的高度清醒,才会在茫茫大海之中,寻找到那一根对他们无比重要的金针。   过目不忘的天赋,这时候就渐渐发挥了真正的作用。在阅读询问笔录的时候,凌漠总是能记得住一些点点滴滴,追寻着这些点点滴滴的线索,凌漠希望能发现到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很多询问笔录之中,都记录了一些S和其他人之间的鸡毛蒜皮,很显然,这些鸡毛蒜皮并不算是什么事儿,被询问人对S的表现评价,也都是“他当时只是淡淡的一笑”。同样,这些鸡毛蒜皮也没有引起凌漠的青睐,毕竟任何正常人,在生活中,都少不了这些鸡毛蒜皮。不过,凌漠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丝希望,所有的卷宗中,就也只有这么一丝丝希望。   这是一份叫作焦祥的人的询问笔录,他的身份是工厂的保安。   焦祥称,S绝对不会和任何人发生矛盾,即便是别人的矛盾,他也总会成为和事佬。如果一定要问有谁得罪过S,或者特指林永什么时候得罪过S的话,那只有一次。那是在林永死亡案件之前半个月左右,一次工厂青年职工聚会的时候,一桌人都喝得有些多。当时林永就开起了玩笑,说S又矮又胖,讨个那么漂亮的老婆,实在是老天不公。怎么说,那么漂亮的媳妇儿也应该配焦祥这么帅的帅哥才对。林永还说,上次聚会,焦祥还和S的老婆眉来眼去的,不如让S把老婆让给焦祥得了。但开完玩笑后,林永也意识到S和妻子十分恩爱,这个玩笑有点过分,立即道歉了。当时,S只淡淡地一笑置之。酒后,林永和S还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来着。所以,即便是有这个玩笑存在,但并不能成为S杀害林永的动机。   之所以这一段笔录引起了凌漠的注意,是因为这是唯一和S的爱妻扯上关系的所谓“矛盾”。凌漠认为,如果S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果他记了这个事情的仇,那么,他不仅会设计“误杀”林永,也有可能会在逃脱后想方设法去把那个或许真的和他的爱妻“有染”的焦祥除掉。   这,或许就是半个月来S一直没有归家寻找妻子的原因。   当午时分,凌漠决定,从焦祥入手,追捕S。   因为担心S比他们抢先一步,凌漠化装成一个推销保险的,在征得导师唐骏的同意后,立即赶赴了焦祥家中。因为询问笔录中有焦祥的详细住址和联系方式,所以省去了很多寻找焦祥的工作。   凌漠很是忐忑,怕他会迟到。如果他分析的不错,S真的要来杀焦祥的话,迟了一步就是一条命啊!所以凌漠一路紧赶慢赶,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焦祥的住处。好在,焦祥此刻正好好地在家中吃着午饭。   毕竟是在市井之间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凌漠对自己的伪装能力还是充满了自信的。   虽然上门推销保险的推销员通常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和警惕,但是凌漠早已在询问笔录里摸清楚了焦祥的性格,再加上他纯熟的演技,凌漠很快就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出色的演技取得了焦祥的信任。焦祥不仅盛情挽留凌漠在家中吃饭,甚至开始和凌漠推心置腹地交谈了起来。   “保安不属于高危职业,你符合购买我们公司最高额人身意外保险的条件,现在的套餐很划算的。”凌漠先做了铺垫,然后别有用心地问道,“对了,我看你身上连个疤痕都没有,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碰见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啊?”   “我福大命大。”焦祥嚼着菜,说,“啊,也就昨天晚上那事儿算是有点危险吧。”   凌漠眼睛一亮,强压着心中的兴奋,说:“昨天晚上?危险?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当然,这绝对不会影响你购买保险的条件。”   “可能是那个人喝多了吧。”焦祥挠了挠脑袋,说,“我看那车开得就很不正常,横冲直撞地就朝我来了。好在我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跳,躲在一个电线杆的后面。那车就直接撞电线杆上去了。车子好像撞得并不重,但是对我来说多危险哪,怎么的,也得下来道个歉什么的吧?结果那车里的司机就是不下来,我顿时就恼了,想去敲那车窗的,结果还没等我敲上,那车直接倒车,然后开走了。”   “酒驾吧,万幸。”凌漠故作镇定地说,“那是一辆什么车呢?”   “好像是一辆桑塔纳,还蛮经撞的。”焦祥完全没有察觉出凌漠的异样。   “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   “记住牌照了吗?”   “本市的,具体的就没记了,反正也没对我构成伤害。”   从焦祥家出来,凌漠立即打电话给唐骏,要求唐骏帮忙协调市局指挥中心,查清近几天来丢失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如果掌握了车辆的车牌号码就更好查了。   S是专职司机,还具备维修汽车的能力,偷一辆桑塔纳行凶,是他的行事风格,而且对他来说并不难。看来,凌漠的这一系列推断,都被事实印证了!   一边等着唐骏的回复,凌漠一边指挥队员们在焦祥家周围撒网寻找那辆车头应该被撞瘪了一块的桑塔纳轿车。   警方也派出了一队特警前来协助搜查。   唐骏是在傍晚时分打来电话的,查询无果,看来是车主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车子已经被盗了数天。   即便是没有结果的电话,依旧没有让凌漠沮丧。因为火狐组的搜查圈扩大到焦祥家周围五公里范围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处偏僻的水塘。   水塘是在一个村村通公路的旁边,面积不小,周围荒草丛生,但是他们可以看到,塘边的荒草中,正在升起一阵阵青烟。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凌漠的心中升起。他想起一周前战鹰组的战败而归,他想起中午刚刚得知战鹰组的目标再次被人杀死在先。   不出所料,这次,他们的目标也死了,死在这个水塘之中。   2   隐藏在荒草之中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的尾部。准确说,应该是一个被撞得完全变形的尾部。甚至,这个被撞毁的尾部,还在往上冒着青烟,看来这一起事故,并没有发生多久。可惜,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所以即便是在白天,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目击者。   车辆的前半部已经全部陷入了水中,看不真切。凌漠心里着急,也顾不上脱掉衣服,直接跳进了这个污浊的水塘,潜到了水下,想看看车里的究竟。   所料不错,通过桑塔纳侧面的车窗,凌漠看见了驾驶室里的一具仿佛被泡白的尸体,即便已经死了,但是从衣着和面貌,可以确定正是案犯S无疑。   凌漠在用完了蓄积在肺部的氧气之后,颓废地爬上了岸。不仅因为火狐组本轮必败,更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分析出来的结果,并没有能够完全得到当事人的确证,当事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究竟S是真的过失致死了林永,还是要故意杀了他,永远不得而知了。   很快,接到指挥中心的调度,交警的事故部门以及刑警的法医都赶来了现场。在特警的帮助下,他们用拖车直接把桑塔纳连同车内的尸体,从水塘里拖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警方这么大的动静,甚至都没有吸引来一个围观群众。   桑塔纳里面已经充满了污浊的塘水,尸体因为水的浮力作用,在车子的驾驶室中来回晃悠。随着车子被打捞出水,驾驶室中的积水也逐渐漏出,尸体就那样重重地趴在了方向盘上,车子发出长久的悲鸣。   “他有没有什么致命性损伤?死因如何?”凌漠来不及去问正在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的法医,转头就问自己同组的搭档,程子墨。程子墨据说原来是个医生,因为觉得跟活人打交道太麻烦,所以主动申请转读法医专业。她本来就懂一些法医知识,这些天的特训后,更是突飞猛进,连一起培训的聂之轩都对她称赞有加。程子墨除了具有先天优势的法医专业,更是对其他物证检验专业学习也进步甚快。朱力山一直认为,程子墨是“寻迹者”最优秀的人选之一,和聂之轩不相上下。但是有些男孩子气的程子墨本人却对一些狩猎小组的课程更感兴趣,在她自己看来,当一个“捕风者”或者“伏击者”都是极好的。   “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程子墨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不慌不忙地说,“死者有明显的窒息征象,口鼻腔充满了蕈(xùn)①状泡沫,很显然,他是溺死的。”   “溺死?”凌漠说,“难道这真是一起交通事故?”   “是交通事故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负责现场勘查的交警队事故科的民警听见凌漠说,于是指着地面上的刹车痕说,“路面上有明显的刹车印记,根据轮胎宽度以及轮距,显然不属于这辆桑塔纳,而是一辆大货车的。”   “被大货车追尾,然后掉进了水里?”凌漠说,“是意外?”   交警点点头,说,“从痕迹上看,应该是。然后,大货车选择了逃逸。”   “不过,案子还是很有疑点的。”另一边的法医已经结束了尸表检验,走过来说,“首先,桑塔纳的挡位是挂在了空挡上,显然不是一个行驶状态。其次,我们一般见到的追尾,都是导致前车往前行进,而这么长的一条路上,桑塔纳居然被准确无误地顶进了这个小小的水塘里。再次,我们看看驾驶室,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尸体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地等着淹死。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汽车的车门并没有落锁,在这种水不深、水压力不大的情况下,死者完全可以打开车门逃生,但是他没有。”   “我也觉得蹊跷。”凌漠说,“根据我们调查组前期的工作情况来看,结合前面被杀的两个逃犯,这第三个逃犯也在我们抓住他之前死掉,而且都有伪装,实在不可用巧合来解释。他是在一种昏迷状态下,被大卡车撞进了水塘里。可是,他为什么会昏迷呢?”   在当地警方的普通警员看来,凌漠、萧朗他们,只是市公安局招纳一些年轻人进行培养并组建的一个重大案件调查组,都不知道有守夜者组织之说,所以凌漠也依据守夜者的规矩,对民警称“我们调查组”,而不是说“我们守夜者”,对身份进行了隐瞒。   “能够造成人体昏迷的因素不外乎几种。”法医说,“颅脑外伤、窒息、中毒或者突发疾病。从尸表来看,并没有发现支持这些因素存在的依据。不过,我们会进一步尸体解剖检验,从而确证之前的推断。”   程子墨点头认可。   “那么,寻找这一辆大货车,有希望吗?”凌漠转头问交警。   “这边的村村通都没有监控录像。”交警说,“假如凶手熟知附近道路,可以利用监控盲区逃离现场。假如他再具备一些维修功底,修好车辆的撞击面,就真的无迹可寻了。如果真的是法医说的那样,这个凶手为了故意杀人,做得还是很干净利索的。我们会抓紧时间在附近排查可疑车辆,看能不能发现线索。”   这样的结局实在让凌漠很不舒服。他不仅让凶手赶在他之前杀害了S,现在连凶手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杀害S的,都搞不清楚。   不甘心的凌漠,跟着法医一起赶到了位于市殡仪馆内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想一探究竟。   第一次观看解剖的凌漠,遭受了强大的心理震撼。在市井混迹十几年,他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但是在自己的同类被开肠破肚的场景面前,还是不忍直视。程子墨则不然,要不是法医坚称她还没有鉴定资质,她肯定也拿着刀上台子了。   法医在一项一项地排除。排除颅脑损伤和脊髓损伤,排除中毒,排除自身存在致命性或者致昏迷性疾病,排除人为因素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最后的结论,死者可能并不是处于昏迷状态落水的,而是处于一种自愿状态,所以并没有展开自救的行动。或者,死者把车停在路上睡觉,落水的一瞬间因为冷水刺激,导致短暂性意识丧失。   法医也知道,即便是自杀入水,很多人也会下意识地展开自救动作。但是在科学似乎无法解释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两种解释了。   这两种解释就代表了两种结论,一种是他杀,一种是意外。法医无法从尸体征象或者现场勘查中发现线索。   尸体解剖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凌漠失落地离开,和组员们会合后,返回组织基地复命。   导师们听说凌漠回来,纷纷起床,在会议室听取了火狐组行动的内容,以及最后的结果。虽然本周的行动,火狐组的分析非常精彩,超过了战鹰组,但是和上周一样,导师们不仅要考虑过程,更是要考虑结果。   两组本周的工作结果都是未能成功捕获犯罪分子,但是都寻找到了案犯的下落。不管案犯有没有死,只要活着见到人或者死了见着尸,对于脱逃案的办理,都是可以定论性的结果。所以这一周双方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既然结果一致,那么时间就成为论输赢的指标。战鹰组发现M的尸体,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而火狐组整整比战鹰组晚了六个小时。   所以,除了唐骏,其他导师一致判定本轮竞赛,战鹰组获胜。根据游戏规则,火狐组应该通过投票或者组长指定的方式,淘汰一名表现最不尽如人意的学员。   凌漠受到唐骏的重托,自然不会像萧望一样牺牲自己,又不好直接指定淘汰某人,所以他决定用投票的方式来淘汰一名学员。投票仪式还没有举行,就有一名学员站了出来。他认为自己在整个行动中甚至连一个意见、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所以他就是那名最不尽如人意的学员,他选择了自我请辞。   淘汰工作没有显得那么不近人情,大家都感激地和被淘汰的学员做了拥抱,目送着他收拾行装,消失在夜幕之中。   凌漠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悲伤或者不舍,他的脑袋里充满了疑惑。他暗自捏了捏拳头,在自己的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一定要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虽然这个凶手杀的,并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天一早,当战鹰组的学员们听说他们取得了第二轮的胜利后,没有欢呼雀跃。和凌漠一样,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他们完全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完全抓不住凶手的尾巴,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又会遇见什么样的情况?   缓解大家情绪的,是两天后萧望的一个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萧朗正带着大家在会议室里开会,他见哥哥打来了电话,兴奋异常,赶紧打开了手机免提,让大家都能听得见哥哥的声音。尤其是唐铛铛,最近几天,她好像都瘦了不少,话也不多,但一听到萧望的声音,立即恢复了活泼的本色,久违的酒窝也露了出来。   “你们还好吗?萧朗,听说你当了组长,要好好干哦!”萧望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可爱。   “好!”   “好!”   “好!”   学员们争相回答道。   “我现在在东北。”萧望说,“我似乎已经抓住了V的尾巴!”   “你查清他的身份了吗?”   “没有,这个人似乎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萧望说,“越是调查,我越觉得他神秘异常。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等这一阶段我调查结束,就回去告诉你们细节。我基本知道了他的体貌特征,这里有人在案发后见过他。”   “也就是说,他真的是那边的人?”萧朗说。   萧望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不错,我用案犯的体貌特征在他可能出现的区域进行了寻找,没多少天,就发现了端倪。给我提供线索的,是一个洗脚房的技师。这个女孩子之所以对V印象那么深,是因为在给他洗脚的时候,发现他的右脚脚掌有六个脚趾。一般人手上长六个指头不少见,脚上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六趾儿?”萧朗饶有兴趣地说,“不过看守所入所人身检查记录里怎么没有提到?他身份不清,这些都是可以作为个体识别的依据啊。”   萧望很高兴,说:“一周不见,你长进不少啊,臭小子。我可以理解办案人员,他们也会注意这些个体识别特征。但是脚上长六趾的这个特征太隐蔽了,没有发现也很正常。总之,我现在是有一点儿线索了,我会继续追查。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们这边,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萧朗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倒霉蛋被杀了。夸张的是,我们居然完全抓不住这个凶犯的线索。”   “是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萧望沉吟了一会儿,说,“即便是V也被杀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   “你一个人在外,得注意安全啊,望哥!”唐铛铛甜甜地嘱咐。   “知道啦,铛铛,放心吧!我一身好武艺。”萧望笑着说。   电话一挂,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V的事情。虽然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盗窃犯,对案件的整体侦破思路并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大家都在热烈地盼望着萧望可以通过一己之力追回一个逃犯,这样大家又可以团聚了。   即便相处只有一周的时间,萧望真的是给大家留下了极其好的印象。   会场里乱哄哄了一阵,因为唐铛铛的一句话而恢复安静。   一直坐在角落里刷着手机的唐铛铛,突然来了一句:“媒体已经开始关注咱们这事儿了。”   “什么?”萧朗吃了一惊。   吃惊的不仅仅是唐铛铛说的信息,更是因为唐铛铛在接到萧望一个电话之后,立即就恢复了斗志。吃惊之内,还夹杂着醋意。   唐铛铛打开电脑,连上投影仪,然后用无线网络连接了微博网页。很快,幕布上出现了一条微博的画面。   南安市看守所出现越狱事件,神秘幽灵人猎杀逃脱案犯。   这是那条微博上显示的新闻标题。点开详情,里面的报道更是详尽。   因为越狱大案之前有过报道,所以这篇文章的笔墨几乎都用在了那个“神秘幽灵人”的身上。报道称,有一个神秘的幽灵人,总是能够在警方赶到之前,先将逃脱的案犯杀害。采用的手段各异,但是都是极其残忍。比如对于强奸犯,就有割掉其生殖器的动作,这是模仿古时的“宫刑”,用以惩治性犯罪的人。   报道甚至有更深层次的描述,称“神秘幽灵人”一般都会驾驶一辆复古风形状的摩托车,游荡在全市各地,追寻逃脱者的踪迹,一旦发现踪迹,立即将其杀死。古怪的是,只要这个“神秘幽灵人”一出现,逃脱者就不会做出任何反抗,乖乖就范、引颈待戮。可见,这个“神秘幽灵人”很有可能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文章的最后,记者还给这个“神秘幽灵人”冠了一个名号,因为他若隐若现,且经常骑着摩托车作案,所以称呼他为“幽灵骑士”。   “真是一篇不辨是非的文章,这不是在做错误的舆论引导吗?”萧朗耸了耸肩膀,说。   “对于警察来说,是一个负面新闻。但是对于这个所谓的‘幽灵骑士’,可不算是负面新闻。你看看这篇微博后面的转发和评论。”聂之轩说。   这条微博从发出到现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有三万多条转发和六万多条评论,甚至还有十几万的点赞。可以说妥妥地稳居热门微博排行榜之首。   然而,这近十万条的转评,居然一边倒地赞美着“幽灵骑士”。   “浑身散发着正义的力量,让邪恶不敢反抗。”   “干得漂亮,对于这些垃圾,就应该及时清除。”   “比警方利索多了。”   “有了幽灵骑士,我顿时感觉好安全。”   “在wow中,骑士就是正义的化身,他有个技能叫作‘制裁之锤’,还有个技能叫作‘忏悔’,都能让对手动弹不得,不能反抗。幽灵骑士不枉这个名号!名字取得好!”   “幽灵骑士加油,全部杀光!”   “宫刑什么的好刺激,建议法律里也加上这条。”   “这样的行刑者能代表我们。”   ……   “好嘛,这就成神话英雄了,和蝙蝠侠、蜘蛛侠、超人什么的一样吗?”萧朗说,“或者是孙悟空?”   “虽然说,这个舆论实在不太好,但是倒是给我们一个提示,不是吗?”聂之轩看着萧朗说,“我觉得,组长你应该考虑考虑,这些记者,或是这些网民说的有没有道理。比如,‘猎杀’这个用词就很有意思。”   萧朗皱眉低头不语。   “不过,这么详尽的报道,记者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唐铛铛说。   “没有不透风的墙。”聂之轩说,“信息化时代了,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的了。只是,这些涉及办案细节,透露出去,是违反纪律的。”   “那个什么复古的摩托车,是不是杜撰的?”唐铛铛问,“听起来很有画面感的样子,骑着那样的车,披个披风什么的,到处‘行侠仗义’。”   “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聂之轩说,“上次我们从小区撤离后,警方对小区所有的监控都进行了调阅。在特定的时间段,有很多两轮车的出入。但是,只有一辆摩托车引起了侦查员的注意。倒不是因为它造型独特,走复古风。而是因为骑车的人戴着一个全套式的头盔,行迹有些可疑。很可惜,对周边进行搜索,没有找到这辆摩托车的所在;对视频的分析,也没有找得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头盔,更是看不真切嫌疑人的样貌;对摩托车行驶轨迹追踪,发现它总是走没有监控的小路,很快就逃脱了警方的视线。目前,对于这辆摩托车的追踪还在进行当中。”   “这么重要的信息,记者也能掌握?”萧朗说。   “还有就是,被害者确实在遇害前都没有任何反抗。”聂之轩说,“这个应该只有专业人员才知道,但是记者都详细掌握。”   “不管记者怎么写,咱们得有本事把这个所谓的‘幽灵骑士’给抓回来,那才能有个好交代。”萧朗说,“你还别说,经过网友们的这一点拨,我仿佛对这个‘幽灵骑士’的作案动机,还真是有了一点儿想法。”   “说来听听。”聂之轩笑了笑,说,“看和我想的一样不一样。”   “组长,傅老师召集你一个人去教官会议室。”一名学员从门口进来,插话说,“好像说是开什么紧急会议!”   3   心里忐忑的萧朗推门走进了教官会议室。会议室里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外公傅元曼,另一个是自己的“对头”凌漠。推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两个人都转头看着萧朗。   傅元曼看见了自己的外孙,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下巴上的白色胡须都翘了起来。而凌漠依旧是那一副冷冷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灯光下,他脸上的刀疤仿佛有些狰狞。   看见外公的笑容,萧朗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外公身边坐下,斜靠在椅子上,一副舒服的表情。   “找你们两组的组长来,是想听听你们现在的看法。”傅元曼的开场白。   “姥爷,啊不,傅老爹,您说的看法是指?”萧朗笑着问。   “是指对目前杀害多位逃犯的嫌疑人的作案动机的分析,以及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凌漠插了话。   “我又没问你。”萧朗白了凌漠一眼。   虽然萧朗的心里对这个凌漠依旧不存什么好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萧朗心里并没有真的生气。他自己也很奇怪,或许,这两周的培训和工作,把他的性情改变了?又或许,凌漠这个装酷的家伙,让他不那么讨厌了?   “凌漠说的不错。”傅元曼笑着说,“我首先想问问,你们对‘幽灵骑士’作案动机的分析。”   这或许是一个表现的机会。两组的组长究竟谁优谁劣,或许是导师组们的一个考核项目。   萧朗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说:“我们侦查课的时候,导师说了,对于系列案件的分析,最重要的是先串并案件。我觉得吧,首先得串并这三起杀人案,是不是一个人做的呢?如果只是巧合,那咱们还分析来分析去,岂不搞笑?”   “我觉得可以串并。”凌漠说,“从针对的目标,对象没有反抗等方面看,肯定具备串并的条件。”   “这我觉得也是。”萧朗说,“而且至少有两起案件可以判断凶犯骑了两轮车。”   得到萧朗的赞同,凌漠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是认可你啊,你别自作多情,我是就事论事。”萧朗看见了凌漠竟然在微笑,赶紧补充了一句。   “既然可以串并,那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傅元曼问,“我也给你们交个底。现在的状况是,在导师们中间,对作案动机的判断,也有两种看法。第一,和逃脱案无关的某人,因为得知逃脱案的一些细节,开展的所谓‘行侠仗义’的行动;第二,逃脱案中的策划者,为了灭口,或者为了某种这些逃脱者内部的秘密。”   “对于作案动机的看法。今天微博上炒得很热的那则新闻报道,还是给了我不少提示的。”萧朗说,“新闻报道的题目,用了‘猎杀’二字。其实,从宏观上看这几起杀人案,不就是一场‘猎杀盛宴’吗?‘幽灵骑士’针对的目标是我们追捕的逃犯,但是又不是所有的逃犯。毕竟警方还是抓回来了不少活的案犯。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凶手并不是灭口。因为掩盖策划越狱的罪行,需要灭口的话,应该一个都不放过。我感觉,他猎杀的目标,是逃犯中的一些重刑犯。他认为他自己才是正义,才是法律,所以想满足自己心中的那种英雄情结,做一些‘替天行道’的事情。”   “也不全是重刑犯吧,我们刚刚追捕的S就不是重刑犯。”凌漠说,“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的嫌疑犯,罪名认定了,也就五年以下的刑期。如果你刚才说的‘他只猎杀重刑犯’的这个论断不成立的话,就不能排除是灭口。”   萧朗顿时语塞。   “可是,你不是说,那个S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吗?”傅元曼插话道,“而且,你还判断,那一场过失致人死亡的事件,其实说不定就是S策划的一起杀人案件。”   “可那只是我的分析。”凌漠说,“从法律角度看,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S故意杀人的。疑罪从无。”   “你能分析到这一点,‘幽灵骑士’就也有可能分析到这一点。”傅元曼说,“而且,如果萧朗说的不错,‘幽灵骑士’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解决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的话,那么这种十恶不赦,但法律上不能裁判的人,才更应该是‘幽灵骑士’感兴趣的人。”   “是啊。”萧朗见自己的意见被外公支持,而且自己不能解释的问题被外公完美解释了,显得格外高兴,立即附和道,“第一个案犯H是涉嫌强奸罪,且杀了被害人。虽然最终H很有可能被判处死刑,但是现在考虑到人道主义,执行部门都是执行注射死刑。这样的‘人道主义’刑罚,并不能让‘幽灵骑士’得到满足。所以,切割生殖器的这个动作,正是暴露了‘幽灵骑士’的一些内心想法。第二个案犯M是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这样的罪名,显然很难被判处死刑。‘幽灵骑士’可能认为杀人偿命是必须的,所以也杀死了他。第三个案犯,也就是你们‘火狐’组办的那个S,就更具备这样的特征了,刚才姥爷,啊不,傅老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凌漠不知道是被萧朗说服了,还是原本的想法就和萧朗一致。他并没有反驳,脸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你俩不错,通过和你们的谈话,我解决了导师们之间都没有解决的争端。”傅元曼说,“尤其是萧朗说的几条,似乎真的有那么些道理。”   “我赞同。”凌漠冷冷地说,“这个所谓的‘幽灵骑士’就是在做一些自认为‘为民除害’的事情。不过真的很惭愧,我们总是慢他一步。”   “很显然,你们也看到了网络上的微博。”傅元曼说,“没有想到,这个人如此恶劣的行为,居然取得了百分之九十网民的支持和拥护。如果我是这个‘幽灵骑士’,就会在网络上获取无比的自豪感和成就感,那么,他接下去依旧会继续作案。”   “您是想说,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凌漠说,“既然‘幽灵骑士’肯定还会作案,而且他的作案方向就是逃脱的重刑犯,那么,我们下一步工作思路,是不是要围绕那一些可能被判处死刑的、作案手段残忍的、可能被以‘疑罪从无’的法律精神裁定为无罪的重刑犯来进行?”   萧朗见自己的想法被凌漠抢先说了出来,显得很不服气,舔了舔嘴唇,白了凌漠一眼。   “指导思想,我已经明确了。”凌漠看都没看萧朗一眼,说,“傅老爹请放心,火狐组一定会竭尽全力,赢得此次战役。”   凌漠是一语双关。此次战役有可能是侦破逃脱大案的大局,赢得此次战役的意思就是指最终案犯全部按时抓回。此次战役也有可能是对战鹰组的竞赛,赢得此次战役的意思就是指最终淘汰战鹰组的全部组员。   萧朗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听不出他的一语双关,他紧接着说:“战鹰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战胜的。”   他的意思就是,他们不会被犯罪分子战胜,同时也不会被火狐组战胜。   傅元曼见两个年轻人斗嘴斗得甚欢,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喜欢你们俩的雄心壮志。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不要求你们必须抓捕到人回来,每周胜负的评审,也不以能否抓到人而论。我要求你们全心全意地投入重刑犯的抓捕工作中去,淘汰机制,由导师把控,淘汰人员,由导师综合评价后决定。至于一些犯罪行为轻微的案犯,我们会着警方加大力度去追捕,你们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傅元曼这样的决定,表面上看起来是给学员们减轻负担,抛开竞赛淘汰的烦恼。实质上,是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学员们的身上。既然警方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了犯罪行为轻微的案犯身上,那么重刑犯不被杀、全被抓这样的任务,自然而然就由学员们独立挑起了。   傅元曼这样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场赌博。警方警力有限,把学员们从幕后、游戏竞赛的角色,转变为分析研究的主体,实在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从傅元曼的角度,他从这两周的考察来看,这些学员身上真的绽放出了远超他预期的风采。他们一个个年富力强、思维开放、与时俱进,具有这帮老家伙不具备的创新精神。而且,他们个个天赋异禀,个个是可塑之才。   总之,傅元曼觉得,可以赌上一赌。   萧朗和凌漠面色凝重,他们似乎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担子。他们迫不及待地赶回各自组里,立即就开展工作。   不过傅元曼慢悠悠的一句话,留住了他们。   傅元曼说:“你们俩知道,为什么这次紧急会议,只有我一个人在吗?”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傅元曼说,“是我们守夜者组织的秘密。”   见傅元曼仿佛要说出一些什么秘密,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重新坐回了座位,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傅元曼。   傅元曼被两人的表情逗乐了,笑着说:“守夜者组织内的秘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们的时候。只是我们接下来讨论的这个问题,我不想其他导师知道。或许,这些问题会让他们旧伤复发,拾回那些他们都不愿意去回忆的回忆;或许,这些问题会刺激到这帮老家伙敏感的神经。”   “什么问题啊?”萧朗瞪着大眼睛,“这么夸张。”   “别紧张。”傅元曼说,“我就是想知道,对于‘幽灵骑士’的做法,你们有什么看法。我是说,你们会觉得,他这样做,对吗?”   两个人完全没有想到傅元曼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和守夜者组织的“秘密”有什么关系呢?两个人显然都在努力地想通过“幽灵骑士”的所作所为来推测守夜者组织的秘密,纷纷低头不语,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词语来诠释自己内心的想法。   “有个美剧,叫作《嗜血法医》,还有部老的香港电影,叫作《夜叉》,里面的主角,就做着‘幽灵骑士’做的事情。”萧朗率先打开了话匣子,“是,我承认,这些剧作很刺激,确实能满足很多人的英雄情结。但我总觉得,他们不是英雄。”   傅元曼眼里的光芒闪了闪。   “很简单。”凌漠淡淡地说,“私刑都能被提倡,要法律做什么?”   萧朗的高谈阔论被凌漠的一句话直接给终结了,显得有些尴尬。   “法律也有很多惩治不了的恶人。”傅元曼说,“刚才我们说的都是例子,还有一些被鉴定为精神疾病的嫌疑犯,还有很多‘疑罪从无’的人,还有很多未成年但是作案手段残忍的人,都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有些恶劣的犯罪,也仅仅是注射死刑就结束。”   “‘疑罪从无’的原则,虽然听起来像是对大家不利,其实,对每一个公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保护。”萧朗又重新找到了话题,说,“宁可错放一千,也不错杀一个,这样,每个人心中才会有安全感。另一方面,法律对于证据链要求严格,也是对警察的一个严格要求。要我说,那些‘疑罪从无’处理的案件,要真的有冤情,就不该怪法律,而该怪警察。”   萧朗发表这样言论的时候,已然把自己置身事外了。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是说的句句是实话。   “这个我赞同。”凌漠说,“至于精神病人和未成年人,之所以法律有相关规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我们加强监管,这类案件本身就极少。说到这个‘幽灵骑士’,用S的那个案子说吧。即便是我,也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说他是故意杀人,而在法律中,显然故意杀人的证据是不充分的。换句话说,S很大的可能,也就是过失致人死亡。确实,如果他真的是有故意的想法,他确实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这都是极端案例,我们还是相信,人心本善的。我们还是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刻意,是可以被发现的。至于注射死刑,人道主义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无疑,‘幽灵骑士’的行为是对法律的践踏。”萧朗说,“正义的前提是没有差错。近些年,因为‘疑罪从无’理念的深入人心,我这个非警人员看起来,冤案还真是没见过多少报道了。但看这一点,就蛮好的。”   “是啊,实质上,我从唐教授代理的案件来看。”凌漠说,“警方侦查能力真的很强,虽然不排除可能存在一些证据不足、‘疑罪从无’的案件,但那绝对是极少数。”   萧朗紧接话题:“有监督、有约束的执法,才是真正的正义。动用私刑,随心所欲,那来源于行刑者内心的阴暗。那所谓的‘正义’,是黑暗的‘正义’。”   “你们俩总结得都很棒!没有想到,你们一直不合,但在这个问题上,出奇地一致。”傅元曼笑着说道。   萧朗和凌漠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眼光挪开。傅元曼的直言,让两个人有一些尴尬。不过就这一眼对视,萧朗突然发现,凌漠脸上的刀疤不那么狰狞了,甚至还有些顺眼。   “希望今天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三个人之间。”傅元曼说,“即便是导师们,你们也绝对不可以透露一二。”   两个人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应允,在傅元曼的注视下,并肩走出了会议室。   “组长为什么要问我们这些?”凌漠头也不转地对萧朗说。   居然主动找话题和萧朗搭茬,萧朗有些意外,他也不好意思不做回应,于是头也不转地说:“坚定我们追捕‘幽灵骑士’的决心吧,生怕我们也成了‘幽灵骑士’的脑残粉。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两周的学习,我还真说不准进了‘幽灵骑士’的后援团呢。简称幽粉吧,哇哈哈,还挺好听。”   “说不定我也会。”凌漠默默地说。   “我姥爷是多虑了,还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不懂。”萧朗说,“但是,我认为,‘幽灵骑士’早晚是我的盘中菜,他逃不出我的掌心。”   “也可能先落进了我的掌心。”凌漠波澜不惊地说。   “嘿,我看你是想多了。”萧朗很不服气。   “那不如打个赌?”凌漠冷笑了一声,“我们两人,谁先抓住‘幽灵骑士’,另一个人主动退出守夜者组织。”   “这,这。”萧朗有些犹豫。   “不舍得了?”凌漠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萧朗。   “谁不舍得啊?你以为当警察是什么香饽饽啊?只是我和别人有赌约,三个月不能退出。”萧朗说,“如果三个月之内退出了,我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要是等到三个月之后,想留爷,爷还不伺候呢。”   “如果你输的话,比我损失小很多了。”凌漠说,“我如果不能在守夜者里留下,说不定出去之后连唐教授的助教也做不了了。你不是很想看我落魄的样子吗?怎么样?敢不敢?”   萧朗听完,顿时笑了,他伸出右手,说:“有什么不敢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凌漠静静一笑,握住了萧朗的手。   ①蕈(xùn),是一种由帽状的菌盖和杆状的菌柄构成的真菌。蕈状泡沫,指形状长得像蕈的泡沫。 第八章 恐惧灼烧   大部分时候,不管是疯癫还是清醒的人,都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伸出双手寻找他们并不知道是否需要的东西。   ——(爱尔兰)克莱尔·吉根   1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半月。眼看着,期限度过了一半。   萧朗和凌漠,这两个学员小组的组长,再次同时出现在了教官会议室里。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教官会议室里,教官们无一缺席。   一个半月以来,教官们越来越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睡觉、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压力却越来越大。虽然在守夜者导师、学员们的支持下,在警方的努力下,每周都有脱逃案犯的落网,在逃人数越来越少,但是剩下的四个重刑犯依旧杳无音讯。甚至连那个嚣张跋扈的“幽灵骑士”也彻底失去了踪迹。即便是守夜者还能够以一周一个的速度来抓获剩下的人,那么把这四个重刑犯、“幽灵骑士”和仍在逃的两个轻刑犯抓齐,也严重超时了。   萧闻天的心情最为焦急,对他来说,自己在属下面前立下的“三个月破案”的军令状,现在看起来难度增大了。“引咎辞职”事小,抹杀了警方的颜面事大。他不知道剩下的几个重刑犯,还有那个策划整个逃脱计划的胡大、胡二,究竟还在不在人世,会不会已经被“幽灵骑士”处决,或者隐藏到了他们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些都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他对自己,也对下属们提出了要求,对于这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元曼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逃脱大案本来就是组织上考验“守夜者”能否重启的一个重要标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什么“幽灵骑士”,这无疑是对“守夜者”能否重启的又一大挑战。如果没有将所有脱逃人员全部抓获,没有将“幽灵骑士”绳之以法,何谈“守夜者”重启之事?面对部领导,他这张老脸又如何拉得下?   其他的导师和学员,也有着类似的心情。万一忙活完了三个月,组织依旧不能重启,不论对谁,这都是对自信心的一个挫败。   教官们本着“重刑犯为主要目标,轻刑犯也不放过”的目标,先是对学员们考核为主,后来,因为时间紧迫,他们甚至完全融合进了学员们的分析工作。这些抓回来的逃脱犯中,有八成,都有“守夜者组织”导师和学员们的功劳。正是因为精诚合作,警方已经抓获了七成的逃犯,所以警方倒也不至于无法交代。   在剩下的时间里,是“守夜者”导师们最忙的时候。一来,要整理、分析剩下重刑犯的资料,以及他们是否在近期有冒头的迹象。二来,要鼓励、支持警方和学员们继续对“幽灵骑士”的行踪进行侦查。三来,剩下的两个轻刑犯也得尽快抓获。三项工作看似类似,却天差地别。虽然前两项工作异常复杂,到萧朗、凌漠再次出现在教官会议室之前,看起来还没有任何眉目。但好在第三项工作的进展顺利,迅速完成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两名轻刑犯中,有一名已经被警方咬住了尾巴,计划在指定区域内大规模地毯式排查后,自然会落网。而另一名未知身份的轻刑犯V,早已被离开守夜者组织的萧望盯了许久,抓获的希望也非常大。   萧望每两周都会打来电话,介绍自己对V的跟踪情况。显然,这个V非常狡猾,即便是已经被萧望寻到了踪迹,但总能逃脱萧望的追捕。据萧望说,这个V是个“六趾儿”的结论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只是这个二十多岁的盗窃嫌疑人,长相实在过于大众化,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记忆点让别人一眼就难以忘却的。不过,萧望发现,这个V的一个比较明显的特征就是喜欢洗浴、足疗,即便是被技师们记住,也都说这个人不太讲究卫生。   每每在萧望发现线索并且联络警方后,都会有一系列抓捕行动。但是,这个狡猾的V每次都能逃脱警方的追捕。最近的一次,甚至是V前脚离开足疗店,警察后脚冲了进去。不过正是因为那一次的追捕,在南安市周围广撒布控的警方,再也没有看到V出现在类似的地方。   但萧望相信,一定会有机会再看到他的踪迹,并一举将他拿下。   每半个月萧望打电话来的日子,对于唐铛铛来说,都是节日。萧望的电话,就像是唐铛铛的加油站,一个电话可以鼓励唐铛铛坚持两周,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萧望查出,他去东北的时候,“幽灵骑士”就已经回到了南安市,随后应该就在南安市及周边活动,没有走远。所以,萧望也一直在南安市的某地潜伏,为了行动的保密性,萧望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藏身地点。每次想到望哥还和自己在一个城市里,唐铛铛就感觉无比甜蜜,这是她每天晚上都能按时入睡的精神支柱。   导师们都能注意得到,在前几轮追捕行动中大放异彩的萧朗和凌漠,虽然说好了要对几个重刑犯深入研究,但是他俩在这段时间内仿佛有些消极怠工。   事实上,萧朗和凌漠,是为了那个赌约。   如果导师们知道萧朗和凌漠不仅仅率领组员们在研究重刑犯的同时,没有落下对轻刑犯的追捕,更是利用自己可以空出来的时间正在调查“幽灵骑士”的话,他们一定会非常欣慰的。在警力严重受限的情况下,能把三条线同时开展调查,实属不易。   萧朗和凌漠,就这样秘密地,各自为战。而且,两个人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没有了萧望这个主心骨,萧朗这段时间过得十分忐忑。一向自负的萧朗,也学会了担忧和期待,也体会了心情的起落。好在有唐铛铛的陪伴,这让萧朗的心里踏实了不少。不论工作有多繁忙,萧朗总会想着法儿的逗唐铛铛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可让他觉得落寞的是,在唐铛铛的心目中,不在这里的萧望哥,似乎比总在身边的萧朗更让她惦记。每当萧望快来电话的那几天,唐铛铛连走路都会变得轻快起来。萧朗无可奈何,只能埋头继续将追捕“幽灵骑士”作为自己生活中最大的目标。看到唐铛铛因为参与案情讨论而迸发出的那种兴奋认真的劲头,萧朗也不知不觉受到了感染。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都在小组的会议室里,和大家一起讨论着蛛丝马迹。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快速而静默地过去了。   萧朗给自己定的方向,就是从那一辆“复古风”形状的摩托车开始调查。   萧朗通过警局的关系,找到了那唯一的视频截图。那是一个可疑男子,驾驶一辆“复古风”形状摩托车,进出乔鸿小区的视频。从时间点上看,很符合杀害脱逃案犯M的时间。而且,这么大热天,驾驶人选择了一个全套式的头盔,还有一件明显大于其身材的大衣。显然,他是防止自己的面貌和身材被监控摄像捕捉。警方当初之所以确定他是杀害M的犯罪嫌疑人,也正是因为此。   在唐铛铛的帮助下,视频截图里的摩托车被完整地“抠”了出来。经过模糊图像处理,这辆摩托车的外形轮廓基本显现。这辆摩托车比一般的燃油助力车要大,但是销售商为了打擦边球,限制了其排量。所以,这算是一辆体积超大的燃油助力车,看起来比较新,使用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年。因为对燃油助力车难以管制,所以这辆车和街上大多燃油助力车一样,并没有悬挂牌照。   因为车辆进出小区时具有一定的移动速度,而且距离摄像头较远,所以即便是唐铛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旧无法看清楚助力车的品牌。不过,样式和颜色倒是弄清楚了。   接下来的工作,仍然是萧朗提需求,唐铛铛给予技术上的支持。   隔行如隔山,一旦深入进行了解,才知道燃油助力车的市场是那么庞大。这种形状和颜色的燃油助力车,居然有七家厂商生产,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有细微的差别,在视频截图那么模糊的情况下,也是不可能辨别的。所以,别无选择的萧朗,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只有一家一家地查。   萧朗以各个厂家在华北地区的总代理为支点,重点调查各个厂家在南安市及附近几个市的代理商,调查大约一年之内的类似形状、颜色“复古风”形状燃油助力车的销售途径。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就是一模一样的车,每个厂家在指定区域都销售了近百辆。这对萧朗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数字是一个方面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没有甄别“幽灵骑士”的关键信息。即便是萧朗知道这辆车卖给谁了,但谁才是“幽灵骑士”呢?这个问题让萧朗很是苦恼。   倒是唐铛铛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了萧朗提示。   “他这个头盔,好像很廉价啊。”唐铛铛说。   “是啊,《侦查学》上说了,如果一条线索不能顺利抵达终点,那么我们就要寻找更多的线索。即便每条线索都不能完成目标,但是这么多线索的交叉点,就是离真相最近的地方。”萧朗把《侦查学》上的笼统概念归纳得更为通俗易懂。   于是,萧朗和唐铛铛又开始打起了头盔的主意。用几乎同样的办法,唐铛铛把“幽灵骑士”的头盔概貌还原了出来,然后依据图片中估计的材质以及其样式、颜色,在网络上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是,却一无所获。   随着网络搜查工作的进展,萧朗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种头盔虽然是全套式,但是材质非常廉价的头盔,一般都是购买助力车的时候赠送的。尤其是图片里的头盔上若有若无的几个字,更像是营销商印上去的广告。   设置了燃油助力车的生产厂商、设置了销售区域、设置了购买时间,甚至设置了附送物品,以唐铛铛的计算机水平,很快就查出了一家高度吻合的经销商。   在查出经销商后,萧朗马不停蹄地赶赴店里,约见了经理。   听说萧朗需要他回忆过去的一年里,销售出去的“复古风”形状燃油助力车,然后再回忆购买的人都有哪些特征,这让经理大吃了一惊。记忆力再好的人,也不具备清晰回忆过去一年所有细节的能力。更何况,店里也没有监控,即便是有监控,也不可能追溯到一年前。   经理不知道萧朗的身份,对他警觉有加。作为学员的萧朗,又没有什么证件可以让经理乖乖配合。无奈之下,萧朗只有耍起了赖,蹲在店门口大嚷大叫,不仅赶走了欲来看车的顾客,更是让路人频频侧目。   经理被萧朗这一闹,顿时慌了。以前遇见类似情况,可以让店里的销售员动手,但在身材高大、态度蛮横的萧朗面前,经理不得不仔细思考解决的办法,以应付好萧朗,让他早点儿离开。   于是,经理拿出了收藏在柜子里的销售记录。因为销售记录上详细记载了每一辆车的价格,所以这份记录是很机密的。经理也是被逼无奈,才把这本记录交给了萧朗。   不看就算了,这一看,萧朗更是头大。上百份的购买记录,大部分都有购买人的详细信息,即便是没有详细信息,也有具体的联系方式。记录这些,主要是为了帮助客户办理燃油助力车牌照,以及售后服务所需。   这么多人,谁才是“幽灵骑士”呢?萧朗完全摸不着头脑。   萧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销售记录,大脑几乎近崩溃的边缘。突然,他的眼前一亮。   这是一年前销售的一辆“复古风”形状燃油助力车的销售记录。和其他销售记录不同的是,登记表上只有一个叫作“魏整义”的名字。其他信息,诸如住址、单位、电话、QQ什么的,一律空白。这是一个主动放弃售后服务的顾客,这是一个把名字谐音,就能读成“为正义”的顾客。他不是那个自诩为了正义的“幽灵骑士”,那么还能是谁?   就那么一念之间,萧朗感觉“幽灵骑士”就在眼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快,快,你赶紧给我看看这个人,你还能不能记得起来他长什么样子?”萧朗一把拽过经理,指着销售记录说,“一定要想得起来!”   “没搞错吧!”经理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年前啊!你当我是神哪!你再这样闹,我就报警了!”   “我就是警察,你报了也白报!”萧朗晃了晃衬衫,露出了腰间的枪柄,“赶紧想,这是个什么人!”   经理看到了露出来的枪柄,着实吓了一跳,心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枪的,不是警察就是坏蛋。于是只有装,装模作样地想了起来。   经理没想出个什么眉目,倒是销售员最先来了印象。   “是不是,那个诺基亚?”销售员说。   “哦,好像是的,好像是的。”经理的脑袋点得像是在捣蒜。   “什么诺基亚?”萧朗问。   即便是有记忆片段,销售员也只能记得,那个“魏整义”买车的时候,拿出一个诺基亚手机来打。在这个智能手机遍地都是的年代,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在用老古董,引得销售员多看了两眼,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除了二十多岁、用诺基亚手机以外,经理和销售员实在想不出其他特征了,甚至现在把“幽灵骑士”抓来,他们也不具备辨认的条件。   萧朗见再逼也没用了,便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离开了。也不算白来,好歹有了新的线索,也就有了努力的方向。   凌漠的方向和萧朗不同。他在赌约生效后,就孤身来到公安局,找到了刘安平局长,并且出示了自己的“守夜者”身份。因为刘局长作为市局高层,知道“守夜者组织”的存在,也在上次赶赴组织基地宣布破案情况的时候见过这个刀疤男,所以给他一路开了绿灯,对桑塔纳轿车被撞案进行了深入了解。   在交警部门的配合下,南安市警方很快就找到了撞击桑塔纳的小货车。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守夜者组织”导师们的意料。“幽灵骑士”并没有整修那辆车,而是直接抛弃在距离肇事地点二十公里外的一座小山下面。抛弃的理由应该是汽油耗光了。   小货车是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车辆,从车辆的车架号上来看,这辆车是被扣押数年无人领取,被交警部门送往报废车厂的车辆。刑事技术部门随即对小货车进行了全面检验,可是没有能够检出指纹和DNA。看来“幽灵骑士”是盗窃了该车后,给其加油,然后驶离车厂的;在作完案后,“幽灵骑士”细心地处理了车辆,没有留下证据。   非常可惜,车厂大门常年开启,而且没有专门的人员看守。通过车厂大门口的监控,只能看到车辆被开了出去,但看不到“幽灵骑士”是如何进入车厂的。不出意外,他是翻墙入内的。   得知这些信息后,凌漠孤身来到报废车厂,对车厂进行了实地勘验。   车厂荒草丛生,到处都是烂泥,坑坑洼洼,里面堆积着几十辆报废的车辆。凌漠对这些废旧的车辆和遍地都是的车轮印记、人的足迹不感兴趣,因为这些都已经被南安市警方勘查过无数遍了。   其实,凌漠本来也不对车厂留有什么足迹抱有希望。他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幽灵骑士”是如何给废车加油的,必须自己带着汽油进来?那么拎着一个汽油桶,又如何翻越这两米多高的围墙呢?   所以,凌漠感兴趣的,是在废旧车厂里不应该出现的容器或者包装物。   旧油桶到处都是,没有寻找的价值。但是凌漠很快看到了一个蛇皮袋,白森森的,在一堆荒草里格外醒目。   蛇皮袋很普通,但是上面用塑料绳捆扎两端,就不普通了。显而易见,这是有人专门制作的一个携带工具。可以把任何物体放在蛇皮袋里,然后利用蛇皮袋上简单捆扎的塑料绳背在背上。这样,就方便翻墙入院了。   想到这里,凌漠很是兴奋。   对蛇皮袋周围进行勘查后,凌漠很快找到了那个貌不惊人的汽油桶,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但这附近最让凌漠感兴趣的,是荒草之中散落的一些物品。有空的红牛饮料罐,有儿童牛奶的纸包装,有塑料饮料瓶,还有一块旧纸板。   这些都是很常见的物品,用这些物品来找人,显然很不切实际。但是,该如何利用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报废车厂里的东西,推断出“幽灵骑士”的身份呢?   对于其他人,怕是得不出结论。   但是对于混迹于市井之间十几年的凌漠,这个问题很简单。   凌漠认定,“幽灵骑士”是以一个“收破烂”的身份,隐藏在民间的。原因是,那些异常的物件,都是收破烂的人才会收集的东西。   设想,“幽灵骑士”需要一个方便携带汽油桶“飞檐走壁”的包装物,那么他会取一个自己最常用、最好找的物件。如果“幽灵骑士”平时就是一个收破烂的人,那么这个蛇皮袋就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能“装”(容纳),还能“装”(伪装)。其实它就是收破烂的平时背在身上的口袋,用这个大口袋来装汽油桶自然没问题,只是口袋太大,里面难免会遗留一些平时收破烂残留下来的废物。   当“幽灵骑士”进入偷车现场后,把汽油桶从蛇皮袋里倒出来的时候,袋子里原本残留的一些废物也就被倒进了荒草丛中。   据此,凌漠用了大量的时间,潜入社会底层,对南安市整个收破烂的群体进行了调查和观察。不过,从这个千万级人口城市里找出一个并没有明显特征的收破烂的,仿若大海捞针。凌漠费尽心思,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梳理、调查,仍然还没有结果。   但是他坚信,有了这个论断,“幽灵骑士”跑不远、躲不久了。   2   这次,萧朗和凌漠同时约见“守夜者组织”导师,倒不是为了“幽灵骑士”的事情。   他们是同时对剩下的两名重刑逃犯的行踪进行了判断,请求“守夜者组织”导师们协调警方,予以抓捕行动。   剩下四个重刑犯,虽然两个逃脱策划人A和B仍然是杳无音讯,但萧朗和凌漠在这个很紧张的时间段里,分别锁定了另两个重刑犯,对于导师们来说,可以用“久旱逢甘霖”来形容。所以,导师们无一缺席,听取两人的分头报告。   萧朗及他的战鹰组对案犯K的锁定,应该是从两天前,萧朗妈妈傅如熙的一个电话开始的。   而关于K的故事,还得从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两起故意伤害案件开始说起。   一个月前,在南安市下辖的安北县,发生了一起故意伤害案件。那天上午,一个住在安北县中医院宿舍区的男子,满脸是血地跑到派出所里,称有人抢劫,要求警方给予其协助。派出所立即派出数名民警和协警,并且要求指挥中心给予特警支持,按照报警男子描述的凶手模样,对案发现场周围进行了布控。   报警男子称,凶手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一看就是蓄意来犯罪的,因为大热天的,他还戴个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个帽子很显眼,是那种在城市里早已匿迹的毛线鸭嘴帽。凶手穿着一件花格衬衫,手持一把砍刀,见到他迎头就砍。因为他毫无防备,所以头部多处被砍伤,好在并没有造成颅骨骨折和颅脑损伤。   凶手在砍完报警人后,立即逃离现场,无影无踪。   从报警人的描述看,凶手的主要目的是在于砍人,而并没有对其随身物品进行侵犯、抢夺。所以派出所认为,这并不是一起抢劫案件,而应该是一起普通的、因为矛盾引发的故意伤害案件。作为辖区派出所,这样的案件,倒是也不少见。   不过,报警人坚持说自己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矛盾,有人砍他,只有可能是为了抢劫。只是因为他死死护住自己的包,凶手才没有得逞。   民警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砍错了人。   在对案发现场周围进行搜索无果后,当天下午,110指挥中心又接到一起报警,称自己被一名男子砍伤脸部。报警人和凶手进行了短暂的搏斗后,凶手逃离了现场。   虽然斗殴、伤害案件对于一个县城来说,是非常常见的案件,但是在同一天内,连续发生两起没有明显由头的伤害案件,还是引起了指挥中心的注意。所以,即便两起案件发生在两个不同派出所的辖区内,但是指挥中心还是及时把第一手信息调集到了县局。   果不其然,两起案件顺利并案。   第二起伤害案件的报警人对凶手的描述,也是戴个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个帽子很显眼,是那种在城市里早已匿迹的毛线鸭嘴帽。凶手穿着一个花格衬衫,手持一把砍刀,见到他迎头就砍。   第二个报警人,更是没有携带任何随身物品。所以,系列当街抢劫的定性,显然是不成立的。   不过,两个报警人的一个突出特征,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两个人,都是光头。   有了这一线索,警方初步认为,这是一起因为矛盾引发的系列伤害案件。虽然两个报警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联系,但是光头这个特征提示了一个问题:凶手很有可能和一个光头存在矛盾,或者授意于别人,要砍杀一个光头。但因为特征不明确,所以连续两次砍杀,都侵害错了对象。   有了这一推断,警方立即制订了侦查方案。第一,继续对两起案件的交叉区域进行搜索;第二,对全县范围内进行布控,尤其是有光头男子出现的区域;第三,对各交通要道口进行盘查,寻找戴毛线帽或者穿花格衬衫的男子并进行盘问。   另一方面,负责询问被害人的民警,通过询问发现了一个细节。第二个被害人,因为毕业于某高校的体育系,所以有比较强的自卫能力。虽然他手无寸铁,但是在和凶手搏斗的过程中,他还是进行了有效的还击。如果不出意外,凶手应该受伤了。   这条消息立即传发给刑事技术部门,县局技术室派出痕迹检验员对被害人被侵害的现场进行了勘查。因为被害人头部多处创口,导致大量流血,所以现场可以见到大范围的血泊,不过这些血迹的意义并不大。顺着凶手逃离的路线,技术员对地面也进行了仔细的勘查,发现逃离路线上,一直偶尔可以发现一两滴滴落状的血迹,这些血迹延伸至一处小树林附近后,彻底消失。   虽然,从办案的实践经验来看,被害人没有自卫工具,凶手也不太可能存在可以流血的开放性创口,所以这些血迹很有可能是凶手凶器上沾染的血迹,随着凶手的逃离而滴落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凶手有受伤、鼻部流血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技术室的民警还是对沿途血迹进行了分段采集取证。   同时,县局还派出了血迹追踪犬,沿着途中的滴落血迹进行了追踪。警犬比技术员的肉眼要强很多,它们顺着血迹抵达了小树林,并且带着民警穿过了小树林,径直向大山脚下的一处建筑物附近追踪而去。   警犬在这个没有招牌的大院门口转悠了几圈,停止了追踪。民警却感觉到了压力,因为这个大院,是军管区。   会是军人作案吗?   警方立即和军方保卫部门取得了联系,告知了案件的详细情况,并且把疑虑告知了军方。但是军方保卫部门在和部队首长进行汇报之后,给予警方的答复是:经过对所有指战员的清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人于案发时间离开部队,所以不可能是部队内部人员作案。   虽然警方仍然心存疑虑,担心军方保卫部门只是在敷衍警方,但是却不能明说。总不能说,咱们警察宁可相信警犬,也不相信军方的正式答复吧?   无计可施的警方,唯有继续加大对全县范围内的布控,并且死马当成活马医似的把收集的血迹样本送往市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   此时,正值越狱大案的专案组在全市范围内大规模排查、布控工作全面展开,全市包括安北县的精干警力都投入了越狱大案的侦办工作。   同样,市局DNA实验室,甚至周边城市的DNA实验室,机器也全部24小时连轴转地为越狱大案的侦办工作进行服务,几乎不可能抽开空去检验相对较小案子的检材。这两起故意伤害案件的检材,被排到了一个月以后才能上机进行检验。   两起故意伤害案件的侦办工作,暂时搁浅了。   直到两天前,傅如熙的一个偶然发现,将这两起故意伤害案的侦办工作重新启动了。   在这两起故意伤害案现场勘查血迹中,傅如熙检出了两处和被害人的DNA图谱不同的图谱曲线。对DNA图谱非常敏感的傅如熙,突然觉得这些曲线非常眼熟,于是立即将其录入了前科人员DNA数据库。信息对比进行得很快,仅仅数分钟,对比成功的警报就响了起来。对比的结果让傅如熙大吃了一惊,这两起故意伤害案的犯罪嫌疑人,居然是越狱大案中的案犯K!   案犯K从看守所逃出后,数天之后,居然到了安北县,而且莫名其妙砍了两个光头。这个线索让傅如熙摸不着头脑,于是赶紧将检验情况告知了老公萧闻天和当着组长的儿子萧朗。   正愁着抓不到“幽灵骑士”又找不到重刑犯的萧朗,把这条信息视为珍宝,立即针对案犯K进行了情况了解。   首先,萧朗认定,K不可能是军人,更不可能钻进那个戒备森严的军管区。所以,军队保卫处并没有敷衍警方。凶手并不属于部队,也不可能藏身于此。   那么,K为何消失于此?为何在后来的一个月中,再也没有出来作案?   一时想不明白,萧朗只有打开案犯K的卷宗,收集案犯K遗留在看守所内的杂物,慢慢地翻开他的故事。   案犯K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性格内向,言语不多,反应不快,文化不高。通过审讯,发现K患有口吃。他从小开始,父母就外出务工,自己被奶奶带大。因为从小缺乏安全感,所以性格懦弱。调查显示,长期以来,他总是被人欺负,逆来顺受。   K上完初中后,因为家境所迫,加之学习成绩所限,就辍学了。辍学后的K,为了谋生,在菜市场的一个卖肉的摊位帮人打工。   某一天,一个男人突然冲进了菜市场,对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从女人的反应来看,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这种家暴也是常有发生。周围有人围观,但是并没有人出手制止。夫妻俩的事情,旁人自然是不好干涉的。   意想不到的是,K一反平时懦弱的状态,拎着砍骨刀冲进了人群。K一刀就将男子砍倒,并且用刀反复砍击男子的头面部。顿时,血液和脑浆四溅,男子当场死亡。   K拉起已经吓傻了的女子,逃离了市场。   三个小时后,根据当事女子的电话举报,警方将藏身于一处废弃房屋的K抓获。   审讯工作进展得很艰难,K很难交流,而且也不愿意交流。但是他愿意承认杀害男子的行为,并且交代了想带女子离开的想法。只是这个女子,并不愿意和他一起“私奔”。不仅不“私奔”,还把他的藏身地点报告给了警察。整个过程中,K都捂着自己的心脏,表达自己无比心寒的心情。警察还担心他有心脏病,请了医生来确定他是正常的。   看似K是在“见义勇为”,只是方法过当。但是经过缜密调查,警方发现K和当事女子其实是初中同学,而且同桌过一年。虽然没有证据证明K和该女子有单线联系,或者有暧昧关系,但是从这一层关系,加之K杀害男子的残忍手段来看,这并不是一起故意伤害案件,而是一起没有预谋的激情杀人。   所以警方以K涉嫌“故意杀人”,移送至检察院起诉。   案件很简单,但是案件当事人背后的故事,看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萧朗仔细调阅了案件的调查和其他侦查手段的报告,警方做了很多工作,确实能证明当事女子并没有和K有染,他们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同学关系。   不过,萧朗还是读懂了K的故事。   从K遗留在看守所的日记里,萧朗读到了中间的几段文字。   “看到她,想起了过去,所有的傻B都在欺负我,只有她,能给我安慰。不管被骂被打,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我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今天来我的摊位了,认出我了。她说她结婚了。我恨自己,不敢说出我的内心所想。”   “她脸上居然有伤!”   “她那个畜生老公又打他。”   “进来两个礼拜了,她从来没来看过我。她不爱我。”   胸有成竹的萧朗,打开K涉嫌的“故意杀人案”的现场勘查卷宗。   从血腥的照片中,虽然死者的头面部已经血肉模糊,但不难看出,死者就是一个光头。   事情至此,已经明朗化了。   K是一个受尽欺辱、自卑懦弱的男生,但是他在他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同桌面前,可以得到些许安慰,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他深深地爱上了她,在心底。   辍学后,K和女同桌离别多年,却在菜市场和她重逢。当他知道自己心里的爱人经常遭受家暴的时候,他愤怒了。所以在女同桌再次被老公殴打的时候,怒火彻底弥漫到了他的全身,因此他一时冲动,挥刀杀害了女同桌的丈夫。   逃离杀人现场后,女同桌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甚至举报了他的藏身之地,这让K很是不解和失望。尤其是K在入狱后,女同桌显然并没有感受到他的爱,更不会对他感激,甚至都没有来探望过他,这让他的心里无比失落,无比沮丧。   从看守所逃脱后,心灰意冷的K,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是女同桌的住处所在。根据调查报告,在案发后不久,K的女同桌因为丈夫家属的巨大压力,不得不搬离了安北县城。K可能是回去寻找女同桌,但没有找到。这时候,K才彻底绝望了。他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女同桌的丈夫身上。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些怨恨就只有撒在和他相似的人身上。而这种相似,最明显的,就是那锃亮的光头。   当然,一个百万人口的安北县,不可能只有那两个光头。那么,为什么K在连续做完两起案件后,会突然消失呢?难道是找到了他的女同桌,两人重逢了?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萧朗得出此结论后,对K的女同桌现状进行了调查。经过调查发现,身为中学语文老师的女同桌,因为自己的丈夫被自己的“单恋追求者”砍杀后,被婆家人排挤逼迫,不得已离开了南安市安北县。此时她住在外省,自己的一个远亲家里,继续在一所中学教授语文课。   萧朗通过自己父亲的旧关系,要求女同桌现在落脚地的辖区民警予以协查,寻找K的踪迹以及K是否近期曾和女同桌联系过。经过侦查,确定在近期,K并没有找过她,她也没有看到过K。   听说,在当地民警调查的时候,女同桌非常抵触民警提到K的名字。可想而知,现在的女同桌非但没有把K当成“踏着七彩祥云来营救她的孙悟空”,反而把K当成了破坏她一生幸福的邪恶之徒。   那么,可以围绕女同桌开展工作吗?萧朗觉得不可能实现。毕竟女同桌远离了南安市,而且在南安市内,举目无亲。K不具备警方的能力,他没有任何信息渠道获知女同桌的去处。那么,有可能是因为过度绝望,在部队后方的大山里畏罪自杀了吗?   这又该如何去寻找?   不甘放弃的萧朗,继续研究K留下的那一本厚厚的日记。日记里大多记载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对破案毫无意义。但正是在这些毫无文采的日记之中,萧朗找到了一句看似很有意境的描述。   “依山傍水,满目翠华,袅袅炊烟,红砖黑瓦。霞落屋脊,歌声绕家,屋后绿柳,堂前红花。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句话,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学过画画的萧朗,瞬间在脑海里浮出了一个美丽的画面。不过显然,这不是一个初中文化、成绩很差的人可以写出的东西。也很显然,这并不是已有的古文诗句,而是一个人的原创。   这段话写在K遇见女同桌之后,所以萧朗认为,这很有可能是K触景伤情,回忆起了当初女同桌的某些期许或理想。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对将来生存环境的一种梦想,一个充满意境的农家小院,悠闲而华美的画面。很有可能,这就是女同桌心中的世外桃源吧?那么,也会是深爱着女同桌的K心中的世外桃源。再想想,女同桌是中文系毕业的。   萧朗灵机一动,让唐铛铛打开谷歌地图,对山脚下的部队所在位置进行了观察。   穿过那一片小树林,便到了军管区大院的门口。如果不是从这个大门进去,而是绕着大院的院墙,就会走到院后的一条小河。渡过小河,便是大山。翻过那高高的山脊,山的背面,翠绿之中,可以看到一些黑色的小片。黑色的小片周围,是一条一条整整齐齐的绿色条带。   如果不出意外,大山的背后,住着一些茶农。   警犬的嗅觉,因为小河的阻断而终止,这让警方认为嗅源消失在部队周围,所以影响了整个追踪行动的进行。其实,K很有可能越过了小河,进入了大山里。   可能,他起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藏匿,然后之后来源于外界的刺激,他不再作案。而这种刺激,很有可能就是那句充满意境的词句,在现实中实现了。   萧朗是个多动的孩子,从小就喜欢和同学乱跑。他知道,在南安市附近的大山里,住着一些茶农,而这些貌似脱离现代社会的农家小院,都很美丽,很有意境。至少,从字面上理解,有山有水、红砖黑瓦、翠绿满山、山花烂漫,这些条件绝对可以满足。如果K在傍晚逃到此处,看到风吹杨柳,看到晚霞映照农舍,看到炊烟升起,再有甚者,有个茶农在高歌。那K一定认为自己到了世外桃源,绝望的心也有可能被突然唤醒,他会认为那是个可以延续生命、有望期待爱情的地方。   这样看,说不定K就在茶农的小舍中,生存了下来,等着他的爱人也找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虽然还没有依据证实萧朗的观点,但是他觉得可以一试,所以他来到导师会议室,申请特警立即对大山背面的村落进行包围,搜寻K的踪迹。   3   如果说萧朗是一页一页翻开了K的心酸故事的话,那么对于凌漠,他的搜捕对象则是一个老熟人了。   虽然凌漠早已熟知R的故事,但是真正让他决心锁定对R的追捕任务,还是从两天前他的小伙伴们来找他说起。   凌漠受导师唐骏所托,进入守夜者组织,一方面参与训练,另一方面保护唐铛铛。在接受守夜者组织交给他们的任务之后,凌漠就想到了曾经和自己一起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小伙伴们。唐骏把凌漠救出虎口的时候,凌漠让这些小伙伴都重新恢复了学业。然而此时,这些小伙伴终于可以发挥出作用了。凌漠在接受守夜者组织任务之后,立即召见了小伙伴们。当时,凌漠给小伙伴们制定的任务,就是探查R的下落。这段日子以来,是凌漠压力最大、夜不能寐的两个月。因为充实,这么多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不管平时多么累、多么忙,凌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危险的R。所以,每隔一小段时间,凌漠都会电话催促、指导他的小伙伴们加紧对R的线索的搜集,及时更改对小伙伴们的指导方向路线。   开始,凌漠对小伙伴们的要求就是,在一些黄道吉日,尤其是适合于结婚的日子,重点监控结婚的场所;要么,就是根据照片,寻找R购买汽油、柴油、酒精等助燃物的线索。后来,凌漠对小伙伴们的要求是,不惜一切代价,根据照片寻找R的行踪,尤其是五金店之类的地方。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但是小伙伴们感激凌漠孤身一人将他们从水火之中救出。即便小伙伴们现在都听从凌漠的命令,都恢复了学籍,是认认真真学习的正常孩子了,但是长久混迹于市井的经验和能力,还是让他们具备搜寻相关线索的能力。这一次,不再是鸡鸣狗盗,而是为警察伸张正义,所以小伙伴们都显得很精神,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R一出现,保证第一时间汇报情况。   可是凌漠完全没有想到,不仅小伙伴们在这两个月中没有搜集到任何信息,更是连警方也确认没有相关案件的报警。   R这个变态,真的改邪归正了?   说R是个变态,一点儿也不为过。警察们这样认为,市井的混混们,也都这样认为。R的故事,在南安市市井之间,几乎无人不知。   他的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南安市发生了一起火灾,是一起汽车自燃导致两死一伤的重大意外事故。交通事故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这一起事故,却引得全市、全省甚至中央各大媒体相继报道。原因是,死者是一对新人,事故发生在接亲的路上。   多吸引眼球啊。   因为是在接亲的路上,而且是在节假日南安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所以目睹这一起事故的人很多。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起超级惨烈的事故。浑身是火的新人在绝望的边缘挣扎,几乎给每一个目睹的人都造成了心理阴影。好在那时候拥有智能手机或者带录像功能的手机不多,互联网也仅仅是刚刚开始普及,不然那么惨烈的现场视频一旦上网,影响自然会是很恶劣的。   经过交警部门的鉴定,接亲用的敞篷跑车,因为车主擅自改装车体结构,导致油路、电路均出现严重隐患。在当时气温较高的情况下,油路、电路同时出现故障,电火花引发了油路自燃,最终导致油箱爆燃。   坐在后排座上的一对新人,正是坐在那个爆燃的“油箱”之上。   汽车爆燃后,大火迅速包围了全车。车主(也就是驾驶员)和新郎在爆燃中直接死亡,长相非常美丽、身材极其火辣的新娘侥幸从敞篷车里跳了出来,全身易燃的婚纱全部烧着,她整个人包裹着大火在柏油路面上滚来滚去。   好心的市民以及迎亲车队的其他人立即赶过来灭火,救了新娘一条性命。不过,那也是在持续治疗大半年后,医生才宣布新娘脱离生命危险的。即便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又如何?新娘全身百分之六十Ⅲ度烧伤,剩下的,也都是深Ⅱ度烧伤。现在的新娘,几乎成了一个“疤痕人”,不敢出门,生不如死。   R是新娘的远房表弟,当年十二岁的R,目睹了火灾的全部过程。而且,处于性懵懂期的R,一直把新娘作为自己暗恋的对象,甚至连自慰,都对着新娘和他的合影。   如果这起事件给别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的话,那么对于R的心理,则是毁灭性的打击。不过在当时,R并没有惊慌失措,并没有惊恐害怕。他感觉他自己因为看到满身是火、满地挣扎的新娘,反而得到了极大的快感。   这是在市井之间的传说。在凌漠可以翻阅逃犯们的卷宗的时候,他发现这些传说都被R的问讯笔录给证实了。   在那起惨绝人寰的事故之后,R就走上了不归路。   十三岁的R,因为在别人婚礼的时候悄悄跟在新娘后面用打火机点燃新娘婚纱而被送往派出所。因为这个行为并未造成什么后果,而且他也不够刑事处罚的年龄,被派出所诫勉谈话后放回。   十五岁的R,因为点燃了新人堆放在楼梯口准备搬上车运走的被褥,导致局部失火,造成两万余元的经济损失,因此涉嫌构成“放火罪”被拘捕。在减轻处罚后,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十八岁的R,刚刚从监狱里刑满释放,立即实施了又一次放火行为。这次的行为要恶劣得多。他悄悄潜入了一个不相识人的婚礼现场,躲在迎宾幕布的后面,点燃了幕布。幕布燃烧的时候,竟然没有人发现,直到火势蔓延到了新娘的婚纱之上,整个大厅的人才惊叫了起来。好在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躲在大厅门口的R也又一次享受到了数年前那样的快感。因为这次放火行为导致了五万余元的经济损失,且导致新娘轻微伤,R被法院以“放火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今年,获得减刑的R出狱后,就被当成了重点监控的人员。为防万一,辖区派出所甚至安排了一名辅警日夜监视R的居处,防止他再行犯罪行为。虽然R的父亲对他严加看管,但是依旧没有发现R的秘密行为。果不其然,为了追求快感的R,这次甚至购买了汽油,准备向接亲的婚车直接泼洒后点燃。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去实施更恶劣的犯罪行为的时候,就被民警人赃并获了。刑警部门认为,虽然R的犯罪行为还处于预备阶段就被及时制止,但是他对犯罪客体已经构成了直接的威胁,而且本次行为威胁的可能不仅仅是自然人,甚至是公共安全。所以刑警部门将R关押至看守所,等候法院的庭审。一旦罪名成立,R可能面临更加严厉的刑罚。   换句话说,从那一起惨烈的事故之后,R的这半辈子几乎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的。即便是这样,“江湖”中还流传着R的传说。这种“遗臭万年”的传说,让混迹于市井最底层的小混混,都嗤之以鼻。他们甚至给R起了一个外号“火信子”,把他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柄。   当然,这些故事,警方比凌漠更加清楚。所以在越狱事件发生后,警方一直把R当成心腹大患。第一个被“守夜者学员”们追捕的H,因为被人点火烧死之后,警方就不惜花费大力气,对全市及所辖县区的所有加油站都进行了布控。不仅查找“幽灵骑士”的线索,更是对不纵火不罢休的R的各角度各时期照片进行了张贴,防止R潜入加油站买油。   除此之外,警方还对所有可能作为助燃剂的物体销售进行了控制,寻找R的下落。   不过,两个月来,丝毫没有任何关于R的线索。两个月之间数个“结婚日”中,都没有再发生一起放火事件。   所以从警方向指挥部反馈的情况,和小伙伴们为凌漠提供的情况来看,这个R很有可能销声匿迹、不再作案了。要么,就是被“幽灵骑士”先一步处死以防后患了。从R对寻找快感这么执着的心理来看,后一种可能的发生概率更高。   “守夜者组织”指挥部发出的“活的要抓回来,死的要找回尸体”的命令,其实很大的部分,是针对R来做出的。   可是,凌漠一直都觉得R并没有被“幽灵骑士”杀掉。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隐隐的直觉。   凌漠除了认为R没有被杀掉,甚至认为R很有可能在策划一起更加隐蔽、更加危险、成功概率更高的行动。而这两个月的潜伏期,正是他的准备期。   眼看着国庆节将至,结婚的旺季就要来到,凌漠心里暗暗着急,于是也加大了对小伙伴们的鞭策。直到小伙伴们两天前赶来,欣喜地告诉凌漠,通过他们的分头查探,果真在诸多五金店发现了R的踪迹。除了欣喜,小伙伴们更是惊讶,凌漠是怎么知道R会出现在五金店的,太神了。   凌漠之所以做出如上的判断,是因为他对R进行了比警察更加深入的分析。   警察们觉得,R的犯罪手段是在不断地升级,从用火柴点燃婚纱开始,发展到购买汽油准备烧车。而凌漠觉得,R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点燃新娘,寻找快感。只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他的选择方法更加成熟。   警察们觉得,既然R的犯罪手段已经升级到了几乎是顶级,现在不再犯罪,很有可能是放弃了这方面的执念,改邪归正,专心谋生;要么,就是被“幽灵骑士”杀死了。而凌漠觉得,R毕竟做了那么久的牢,天天和一些社会的渣滓混在一起,肯定会增加他的犯罪经验,所以他最后一次选择了汽油作案,只是他没有想到警察早已监视起了他。然而现在的处境不同,R从明处转移到了暗处,不仅没有警察的监视,更是没有了父亲的管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策划他的犯罪;或者,他也在等待着国庆节这一结婚高峰动手。   如果是有时间、有空间进行更加精密的筹备,R会做什么呢?   凌漠于是研究起了R坐牢九年的记录,尤其是对和他同一号房的犯人。经过研究,凌漠发现,R在坐最后一年牢的时候,同号房关押了一名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犯人。这个犯人是一个精于工程制造的人,因为在隔壁邻居院中实验爆炸装置,导致邻居被炸死。   凌漠立即调取了仅存的一些监控录像,发现R和这个犯人走得很近。   R会不会从放火犯,转变成了爆炸犯?如果R准备利用爆炸来引燃婚车,那么他最需要的就是在这两个月中,研究出小威力的爆炸装置。显然,专业的零件他没能力购买,即便购买也会被及时发现,所以,他很有可能去利用一些日常使用的工具零件来制作装置。   而这些零件,五金店里全有。   这就是凌漠让小伙伴们重点巡查五金店的理由。   凌漠很认真地用手机地图软件,按照小伙伴们提供的线索,在R光临过的每一家五金店上做了标示。接下来的两天,就是凌漠对这些五金店的地理位置进行研究的日子了。   天生对地形、地理非常敏感的凌漠,很快就研究出了端倪。   R是一个不能出远门的人,因为关于这二十几个逃犯的红色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虽然大部分老百姓对于这些人的长相不能完全记住或者引起足够的重视,但是对于越狱逃犯R,是绝对不敢公然离开藏身之处过远的。   小伙伴们拿着R的大幅照片去一一询问五金店老板可就不一样了,不同于对待通缉令上那一排排模糊的黑白照片,对于某一个特定的顾客,老板们肯定能有隐约印象。   如果R不会走远,那么他一定就处于寻访到的各个五金店的地理位置中央。本着这坚定的信心,凌漠在地图上标示出了一块特定的区域,然后在这一块特定的区域里,想寻找适合于R藏身两个多月还不被发现的地方。   很可惜,直至到导师们面前去汇报的时候,凌漠并没有找得到这样的区域。他听说萧朗已经发现了另一名重刑犯的行踪,所以也就不甘示弱地和萧朗同时出现在了“守夜者组织”导师会议室里。   听完两人的汇报,傅元曼的心情百感交集。有惊喜,是因为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两个人发现了关键的线索,导致现在很有可能可以把逃犯追捕工作推上一个新的台阶;有欣慰,他在萧朗、凌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有激情、有天赋;有感动,虽然萧望的离开让他百感交集,但他没想到自己能意外收获到更加有探案天赋的萧朗;有期待,他仿佛看见了“守夜者组织”的光明未来;甚至有敬佩,这两个年轻人大胆、缜密的分析,甚至就连他有时也自愧不如。   “傅老爹!我觉得我们战鹰组的分析更加缜密,更加合理,而且圈定的范围更小,所以我申请特警部门先派员包围指定区域。”萧朗说。   凌漠冷冷一笑,说:“傅老爹,我觉得我们火狐组锁定的范围更加利于包围,因为比起野外,巷战更是城市警察擅长的。”   萧朗瞪了凌漠一眼,咬了咬牙。   “别争了,我马上会通知市局指挥中心,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警力,分两批,分别对你们两组锁定的区域进行合围。争取在天黑之前,把两名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这一仗,我们要好好地打响。”傅元曼满面红光地说。   “可是姥爷,”萧朗说,“你不是说过,我们的警力早已过度透支,很难调配出大批的力量吗?”   傅元曼叹了口气说:“是啊。持续这么久的工作,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但是我们的民警几乎全部都处于严重超负荷工作的情况。自己的日常工作不能放下,逃脱案的工作还得跟上。大量的蹲点、守候、调查、访问工作,让他们疲于奔命。现在,市局指挥部不得不采用一班一休的办法来缓解民警体力的透支,所以警力也就有所缩减。不过,我觉得这两个案犯的藏身区域的划定,很不错,很精确,而且这两个案犯经过这么久的藏身,警惕性也会有所降低。所以,以我们现有的警力,可以分两组同时进行抓捕工作。”   “如果同时抓到,也是我们赢了。”萧朗抬了抬下巴,说,“我们锁定的区域更精确。”   凌漠冷冷地笑着,没说话。   傅元曼哈哈一笑:“别争了,谁优谁劣,导师们自有分说。现在,集中精力,抓人!” 第九章 双重身份   生活中只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另外一个是得到了你想要的。   ——(英)王尔德   1   萧朗带着自己的队员和数十名特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驶到了大山的脚下,仰面一片郁郁葱葱。   几十个人武装整齐,沿着山路向位于半山腰的小村进发。远远地,萧朗就看到了满目芳华。夕阳之下,朝霞映红了远处的村庄,黑色的瓦片在映照下闪闪发光。山路两边的翠柳正值季节,柳条随风摇曳。柳树中间培植了不少一串红,在柳绿中泛出点点红色。远远看去,大山的中央还有一个“天池”,是一块面积不小的湖面,在夕阳下波光粼粼。不只是萧朗一个人,所有人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根据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反映,这个区域几乎每座大山都有种茶的村子,治安状况极其良好,没有殴斗、没有偷盗。这些村民每家每户除了每年固定日期到山下的集镇处理茶叶、购买必需品以外,几乎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除了正常的户籍管理,派出所都没有去村子里出过警。   远远地看着村庄,萧朗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当初他看到K的日记的时候,脑海中映出的景象和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高度的相似。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想到,茫茫大山之内,居然真的有这么唯美的地方。   山区的外围和村庄的外围都已经派出人员布控了,K即便是看到他们浩浩荡荡地开进村庄,也插翅难飞,萧朗对自己的部署很是自信。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距离村庄五百米的时候,他那双视力高出正常人很多的眼睛,就看见村口,也是由村里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口,好像站了很多人。除此之外,每个人的身边仿佛都被夕阳映射得闪闪发光。那应该都是一些金属物的反光。   萧朗心里开始打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从半山腰的村庄确实很容易俯视到山下的情况,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开进山村,肯定在进入山路的时候就可以被观察到。但是,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难道他们以为萧朗等人是“土匪”,所以来反抗?不会啊,因为观察到他们的车队,就应该知道那是警察的车队。   怀着疑惑,萧朗的队伍开到了距离村口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原因,是萧朗心中的顾虑成真了。村口站着几十号村民,个个手里持着农具,在看到萧朗诸人后,众人纷纷端起了农具,做出一副誓死抵抗的姿态。   一见这个架势,几名特警也下意识地端起了枪。萧朗赶紧挥手制止,让身边的派出所所长上前沟通。   派出所所长显然和村长熟识,于是上前几步,笑呵呵地对站在对方队伍前面的村长说:“老颜,你们这是干什么?”   村长用浓厚的乡音回击:“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有线索,你们村有逃犯,对你们的安全构成了威胁,所以我们得履行职责。”派出所所长灵机一动,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我们村没有逃犯。”村长说。   “不管有没有逃犯,我们都得进去搜查,这是搜查的手续。”特警队长有些不耐烦,抖出一张搜查证。   “那就试试。什么手续在我们这儿也不好使。”村长举了举手中的镰刀。   “我们又不是在旧社会,至于吗,老人家?”萧朗喊道。   村长没有吱声。   “怎么会没有呢?”派出所所长看来还掌握更加确定的情况,说,“你们村得胜前两天在集上碰见我,还说颜三儿收了个儿子。你们看看,是他吗?他叫吴德朝。”   说完,派出所所长拿出一张大幅悬赏通告,指了指通告上K的大头照片,说:“你们看,政府下的通缉令,那能是假的吗?”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他现在叫颜德朝。”   虽然离得老远,村长不可能看清照片上人的长相,但是他的这一句话显然默认了K确实藏身在村里。虽然萧朗的一系列推断最终被证实无误,但是他此时的心情真可谓是惴惴不安。   萧朗趁着派出所所长和村长交谈之际,逐一打量了在村口堵截民警的村民,K并不在内。可见,K不仅藏身在村庄长达一个月,还认了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做父亲。甚至在一个多月中,和村民们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在村民发现有大量警察包围村庄的时候,K自然知道是来抓他的,就告诉了义父颜三儿。而颜三儿“老年得子”,肯定不会轻易就把义子拱手交人,所以煽动了这次村民抵抗的行动。不出意外,K此时此刻正藏身在村内。   萧朗的惴惴不安,并不是担心抓不到K,而是担心这样被村民一耽误,会不会给“幽灵骑士”提供了抢先杀死K的机会。而且,现在村民的注意力都在警察身上,也没有人会注意得到K是不是有危险。自己人在路上紧赶慢赶,抢回来的时间居然这样就被浪费了。   派出所所长对村长的脾气很是熟悉,一直不温不火地做着村长的思想工作。可能是站着乏了,也可能是被派出所所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村长的态度开始有了转变,从誓死不让警察进村的态度变成总是向身边的人征求意见。   不用问也知道,村长身边的人就是K认的父亲,颜三儿。   萧朗见村长有了退让,突然记起上山的路上,有一座村民自己搭建的小庙,香火还很盛,知道这个村的村民还是很信佛的。对于信佛的对手,自己又站在正义的一边,这事儿就好办了。萧朗默念了几遍,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佛法无边,我们是来让他放下屠刀的,是为了他立地成佛。”   这一句话仿佛彻底瓦解了村长的心理防线,他和颜三儿低语了几句。颜三儿一脸慌张,良久,站出来说:“既然是天意,那,那你们就进来找,找,找不到别怪我,天意让你们找不到,你们也别勉强。”   获得了许可,民警们一窝蜂地涌进了村子,一半人搜查颜三儿家,另一半人搜查其他人家。   在萧朗的带领下,民警在颜三儿家里找了一圈,有喜有忧。喜是因为颜三儿家里的三间瓦房有两间里有床铺,这对于这个独居四十多年的老光棍的家来说,肯定是不正常的,这个K肯定定居在颜三儿家里。忧是K现在并不在颜三儿家里。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搜索,结果是一无所获。   萧朗的心仿佛掉进了深渊,他害怕“幽灵骑士”已经先他一步处死了K,但是看到颜三儿靠在门边一副扬扬自得的表情,又像是他已经把K藏在妥当的地方。   好在派出所所长的一句低语,让萧朗重燃希望。   他说:“找找看可有地窖。”   地窖?非战争年代,还玩地道战吗?萧朗一时想不明白,但是这是唯一的希望。于是他开始在颜三儿的家里左敲敲、右找找,想发现隐藏地穴的踪迹。   一旦对可能的目标集中了精力,很快就能发现线索。在颜三儿家的厨房里,聂之轩很快发现了一处痕迹。这是一处挪动碗橱后在地面上形成的痕迹,碗橱的挪动,使得原来摆放位置的地面暴露出来,明显没有多少灰尘,显然,碗橱是刚刚移动了不久。   萧朗和聂之轩相视一笑,合力把碗橱归为原位,果然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被木盖子盖上的地窖入口。   “知道吗?如果你明知他犯罪,还主动藏匿他的话,就构成包庇罪了。”萧朗厉声对慌乱无措的颜三儿说完,掏出手枪和电筒,率先往地窖下面走。   手电筒的光芒照射着地窖四周,很快,萧朗发现一个角落的台子上,仿佛是放了一顶假发。假发?光头?难道K为了模仿女同桌的丈夫,剃了光头?   想到这里,萧朗持着枪向台子走去。走近的那一刻,萧朗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假发,而是K躲在了台子和墙壁之间,只露出头发,而且此时K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剁骨刀。   “我投降,我投降。”好在K并没有选择抵抗,而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这时,萧朗顿时放下了心:倒不是因为K没有扑上来砍他,而是这次“幽灵骑士”比警方慢了,或者他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地窖,总算抓了个活的重刑犯。   虽然还是有很多持械村民的围观,虽然颜三儿在家里撒泼耍赖,但是村长一直沉默不说话,所以在警察押解走K的时候,并没有遭到村民的暴力抵抗。   路上,萧朗饶有兴趣地问所长怎么会知道这个颜三儿家里有地窖。所长告诉萧朗,这一片区域住的都是茶农,而本地的红茶,必须发酵、陈化后才能卖得上价钱。对于红茶的发酵、陈化工艺,一般都是要将采回来的茶放在干燥、通风的仓库当中使之慢慢变化,这样的红茶才能入口绵香且有保健功效,这叫作干仓储存。但是干仓储存的红茶,发酵速度会非常缓慢,有时不能及时供应所需,所以有些茶农为了投机取巧,采取了挖地窖,使茶叶在潮湿环境中加快发酵速度的办法,称为湿仓储存。这种办法速度虽然快了很多倍,但是极易霉化,对人体健康造成危害。为了赚更多的钱,很多茶农家里除了有干仓仓库,也有湿仓地窖。派出所所长熟知此中之道,自然想到了地窖的问题。   K一路都在自言自语:“等不到她了,等不到她了。”   这让萧朗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曾经在书上看到一句话:“生活不只是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看来这句话说得不错,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可以为自己心中的爱恋,可以为那一点儿诗情画意而转变性格。不过,痴情的结局居然会是这样,真是不知道情为何物啊。   同样是在下午出发的凌漠,也采取了先包围再搜索的办法。相对于战鹰组的目标,火狐组的目标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是在城市里,只要封锁住各咽喉要道,便完成了包围;劣势在于,城市人口明显较多,在这么多人中寻找目标R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不让R漏网,凌漠还是要求负责包围的特警人手一张R的照片,仔细盘查过往要道口的人员,防止R趁乱逃脱。在此基础之上,凌漠觉得磨刀不误砍柴工,所以他们一干人等用一张包围圈内的详细地图,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研究R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这片区域还是比较复杂的,有工厂、商家、公园、荒地,还有零零散散没有被拆迁的农户。不过最让凌漠关注的,还是这片区域中心点位置的那一个荒废的安置小区。负责这片小区建设的开发商,因为资金链断裂,最终卷款逃跑了。政府一边在通缉这个开发商,一边在积极寻找接盘的人。目前这个安置小区还处在一片烂尾楼的状态。   凌漠对这个区域关注是因为:一来这个位置位于区域的正中间,从划分嫌疑区域的原理来说,这个点离各个R出现的位置点都比较近,所以是最有可能的藏身点;二来R如果制造犯罪装置的话,前提是有一个隐匿的、独立的室内空间,这个有房有门但没有人的区域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过,这个烂尾小区也有十几栋房子,高的十几层,矮的四五层,而且小区没有围墙。如果大张旗鼓地搜索,惊动了R,R很容易逃脱这个小区。虽然大区域已经被包围封锁,但是一旦R逃脱后再藏匿在某一处隐蔽的地点,再找起来就比较难了。而且,包围街道等于扰民,是不能实施太长时间的。   所以,凌漠决定大家便装进入区域,三人一组,悄无声息地逐栋同时搜查。   下达指令后,几十个人便装持枪,同时进入各栋楼房。   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对讲机里传来火狐组程子墨的声音,在其中一栋高层烂尾楼的五楼,发现了一些五金用具以及一个不明装置,还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些生活用品。但是经过搜查,这栋楼里并没有人。   这一发现确定了凌漠的推断,R果然藏身于此,而且这个嗜火如命的家伙,真的在策划一起更加可怕的犯罪。凌漠认为R很有可能正好在这个时间离开住处了,于是要求大部分特警悄悄离开小区,在周围潜伏,只留下五六个人到现场所在的楼内隐藏,准备来一个守株待兔。   等待期间,凌漠独自在楼内踱步。一个人,一层一层地游荡。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凌漠也踱到了顶层。这栋楼虽然封顶了,但是楼顶堆放了大量泥沙,经过前两天的大雨,整个楼顶被泥沙浆覆盖。即便是今天晴了一天,泥沙仍是潮软的状态。   凌漠蹲在进入楼顶的小门前,侧着光看去,眼睛亮了一下。   “子墨,快上来楼顶看看。”凌漠焦急地对着对讲机喊道。   不一会儿,程子墨爬到了楼顶。一口气跑上十层楼,程子墨有些体力透支,叉着腰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那是什么痕迹?”凌漠指着远端的地面说。   程子墨蹲下身来,皱起眉头盯了许久,说:“泥浆有踩踏的痕迹,痕迹上面没有被泥沙掩盖,也没有雨水冲流的迹象,这些好像是挺新鲜的踩踏痕迹。”   “R上来楼顶做什么?会不会是发现我们了,然后在我们包围之前逃跑了?”凌漠很是担心。   “应该不会。”程子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嚼起来,一边说,“我们开到这小区附近的时候,就直接封锁各栋楼的大门了。如果那个时候他还在楼里,肯定就被我们堵到楼里了。”   “对啊。”凌漠说,“总不会被我们逼得跳楼了吧?”   “不会。这么高,如果我们在附近,有人跳下来,肯定能听见响声。”   凌漠缓缓点了点头,但是还是不放心,说:“走,我们去楼下看看。”   “啊?又要下去?”程子墨吹了个泡泡,一脸不高兴。   这栋烂尾楼的楼下,是一堆建筑垃圾,堆积了一米多高。垃圾的中央已经陷了下去,从周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一旦登上垃圾堆的边缘,便可以看出,中间的那些废旧砖石块的累积状态,是被一具尸体给破坏了。尸体蜷缩在垃圾堆的中央凹陷区,甚至被一些粉尘覆盖了一部分,周围并没有什么鲜血。   凌漠发现楼下尸体的时候,程子墨还没跟上来,此时的凌漠极端沮丧。临近最后的竞赛,看起来他又要输了。没有抓到“幽灵骑士”,反而被“幽灵骑士”再次抢先一步。火狐组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接下来的任务该如何进行?   尸体正是R。   “尸斑刚刚开始出现,尸僵也只有在小关节才有。好可惜,我们仅仅晚到了三个小时。我还在说为什么没有听见坠楼的响声,原来在我们来之前,‘幽灵骑士’就完成了他的任务。”见到尸体之后,程子墨连口香糖也不嚼了。检验尸体,比口香糖更让她感到兴奋百倍。   “在我们部署对这个区域的包围的时候,‘幽灵骑士’就开始下手了。可惜我们只部署了找R,却没有想起来让民警们留个心眼警惕‘幽灵骑士’,这是我的失误。此时,‘幽灵骑士’肯定已经逃离了包围圈。”凌漠说,“我们还是慢了不少。你能看出来,他是怎么死的吗?”   “不解剖都能看得出来,多处假关节形成,皮肤破口出血少,巨大暴力所致瞬间死亡。死者系高坠死亡,没问题的。”程子墨说。   “‘幽灵骑士’的惯用手法,用疑似意外、自杀的手法来杀人。”凌漠说,“是不是他生前也没有反抗?不对!他有反抗!”   凌漠想起了屋顶上泥浆里的那些搏斗痕迹。   “你能不能在排除我们这几个进入现场的人的痕迹后,对‘幽灵骑士’和R的痕迹进行勘查,然后依据勘查结果进行现场重建?”凌漠说,“我是想知道一些细节,就是‘幽灵骑士’如何杀死R的细节,还有为什么R与众不同进行了反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需要市局技术部门的配合。”程子墨说。   “那肯定没问题。”凌漠强振精神,说,“这是一起命案,市局才具有直接的管辖和侦办的权力。”   2   “和其他人一样,这个K也是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越狱。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一刻他管不住自己的腿,管不住自己的思想,一心觉得只有越狱了才能见到女同桌,才能和她生活在一起,那么他的杀人行为才具备意义。”萧朗虽然是在导师会议室里陈述审讯工作的失败,但是却显得底气十足、耀武扬威。毕竟,这一轮的竞赛,战鹰组获胜了,而且是抓回了剩下四名重刑犯之一,是活捉。   “这是一个因为逃脱后先藏匿、再绝望、然后杀人垫背,最后因为外界刺激而转而谋生的个案。”傅元曼在念叨着,不过大家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凌漠此时已经重新抖擞了精神,尽管他们火狐组刚刚又淘汰了一人,战斗力再次遭受了重创。凌漠说:“现在剩下的,只有本次逃脱案的策划者A和B,还有一个不知名的盗窃犯V了。现在只有两周的时间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总结汇报、浪费时间了,还是让我们继续研究A和B的行为特征吧。只要把他俩抓获,什么都清楚了。”   “别着急,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不瞒你说,对于A和B,我心里已经有谱了。”傅元曼摸了摸下巴颏上的白胡子,说,“我更关心的,还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幽灵骑士’。听说你们掌握了一些关于‘幽灵骑士’的痕迹线索,凌漠你还是不要私存,把它拿出来我们大家分析分析。”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私存这些可有可无的信息呢。再说了,市局不也都掌握吗?”凌漠冷笑了一下,说,“只是我们掌握的这些痕迹,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觉得没有丝毫意义。”   “集思广益吧。”傅元曼说,“说不定我们能有所突破呢?”   凌漠朝程子墨使了个眼色,程子墨点头应允,一副高冷模样地打开投影仪开始报告她的分析。   对于痕迹检验专业来说,现场所在的地面是提取物证最好的载体。现场地面都是光滑的水泥地面,上面附着了厚厚的一层粉尘,一旦有人踩上去,肯定会留下“灰尘减层足迹①”,因为很久没有人进入现场,所以足迹也很少,便于分辨。   看着投影仪上那一枚枚清晰的鞋底花纹,萧朗哈哈一笑:“原来你‘幽灵骑士’也是个普通人啊,你也要双足着地地走路啊,我还以为你用飞的呢。”   根据尸体上的鞋子,程子墨首先明确了R的活动轨迹,然后根据现场痕迹,程子墨确定了一直和R的鞋印伴行的“幽灵骑士”的鞋底花纹。这也就是确定了R确实是被“幽灵骑士”推下了楼,而不是R意外或者自裁坠下了楼。   “幽灵骑士”和R之间确实发生了搏斗,但是并不是一直在搏斗。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幽灵骑士”最先和R的接触点正是R的藏身地所在,五楼的一间屋内。当时R应该正在摆弄着那一堆五金用具,听见“幽灵骑士”的脚步声后,迎到了门口。奇怪的是,此时的R并没有直接和“幽灵骑士”发生搏斗,而是两个人一起走到了里屋。从足迹上看,两个人站在R的行军床边小范围挪动后,R应该就就范了。   此时地面上仅有“幽灵骑士”一个人向屋外行走的痕迹,痕迹的后面,是一条有花纹的拖拉痕迹。对于这样的痕迹,程子墨和聂之轩有同样的结论,此时R已经被“幽灵骑士”用某种办法击晕,这样的痕迹是“幽灵骑士”背负着R,向顶楼行走,背上的R脚尖拖地留下的痕迹。   “如果是挪动几小步后,就失去了意识,说明‘幽灵骑士’有极强的搏斗能力,两个人的体能差距很大。”萧朗说。   “我唯一感兴趣的是,R会不会和‘幽灵骑士’认识,不然在门口就该有搏斗了。”凌漠抱着胳膊,闭着眼睛说。   萧朗白了凌漠一眼。   程子墨顺着痕迹继续说。   “幽灵骑士”将R背负到楼顶后,可能要对其进行处决,但不知道什么原因,R突然苏醒,这一点让“幽灵骑士”也始料未及。求生欲很强的R在楼顶和“幽灵骑士”发生了剧烈的搏斗,R也多次倒地。   现场的楼顶地面上覆盖了很厚的沙土、泥巴和水泥粉尘,经过大雨的浸润,这些物质混合成了黏度非常高的泥浆。因为“幽灵骑士”的始料未及或者因为他急于将R处死,所以在移动过程中,“幽灵骑士”右脚的鞋子陷入泥浆后脱落了。现场于是出现了一足有鞋子、另一足穿袜子的痕迹。这样的痕迹一直和R的鞋印伴行到楼顶的边缘,因为楼顶周围的护栏还没有建好,所以R就这样很容易地被“幽灵骑士”弄下了楼。   而此时,火狐组还正在部署对现场外围进行包围。   整个过程完成后,“幽灵骑士”重新走回掉鞋的位置,取出了他陷入泥浆的鞋子、穿好,从容离开现场。   “不知道记者们的信息为什么那么灵通。”唐铛铛坐在角落里说,“现在网上已经公布了‘幽灵骑士’再次作案的消息,又是一片赞美之声。甚至,还有人说他是什么‘灭火者’,说什么‘新娘拯救者’。”   “公布消息的人,对内情很是了解啊。”傅元曼说,“去查一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   “以前就查过,说是用翻墙软件,在境外网站上看到的。说明有知情人故意在发布消息,我们目前还不能对这些网站布控。”唐骏耸了耸肩,说。   “这些足迹,有循查的可能吗?”萧朗问。   聂之轩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这是最常见的那种解放鞋的鞋底花纹,到处都有得买。”   凌漠点头赞同。   “好不容易留下了一些痕迹,就没有一点儿能够发现端倪的可能吗?太可惜了。”聂之轩说。   “等等。”萧朗突然提高了声音,“上一张照片,放大点儿,放大点儿。”   上一张照片是对现场泥浆上的“幽灵骑士”的袜印进行石膏取模后,恢复他整个脚底板模型的照片。   “1,2,3,4,5,6!”萧朗的眼神总是比别人先一步发现细节,他越数越激动,“‘幽灵骑士’就是V!就是V!哥哥说的是对的!哥哥的直觉是对的!”   虽然现场足迹是袜印,并不是很清晰,但是经过石膏取模后,脚趾之间的缝隙模模糊糊地显现了出来。这样,现场足迹是个“六趾儿”,也就不难判断了。   唐铛铛的最先反应是拿出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拨打萧望的手机。   “您好,您所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拨打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状态。   “怎么了,望哥电话怎么打不通?”唐铛铛急得直跺脚。   “正常。”萧朗说,“哥哥只有在主动和我们联系的时候才会打开手机。他现在是专心致志,害怕打扰。尤其是在跟踪的时候,怎么能开手机呢?”   “是啊,铛铛别急。”聂之轩温和地笑着,“萧望来电话一直很有规律,按照两周一次的规律,他应该在大后天和我们联系。那时候我们再告诉他也不迟。‘幽灵骑士’再次出现,我觉得下次他和我们联系的时候,就是告诉我们‘幽灵骑士’被抓获的消息了!”   唐铛铛暂时放下了心:“但愿如此吧。”   战鹰组的人在这边欢呼雀跃、激动万分,火狐组的人在那边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云。聂之轩见战友们,也是竞争对手们一脸懵逼,哈哈一笑,把前期掌握的情况低声告诉了坐在他身边的凌漠。   凌漠恍然大悟:“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了,V进入看守所,就是为了策划这次逃脱计划。而逃脱计划,居然是一场‘狩猎行动’的开端。”   “狩猎这个观点,是我们提出的。”萧朗抢着说,“他难道以为他是我们‘狩猎小组’的吗?”   傅元曼看了眼萧朗,笑着没说话。这个一直抵触要当警察的小子,如今已经把自己归纳到“狩猎小组”里了。   凌漠淡淡一笑,接着说:“‘幽灵骑士’入狱的时候,故意隐瞒身份,让警方无迹可查,他放出犯罪嫌疑人们,又一个个地杀掉,为的就是所谓的‘正义’?太可怕了,多恐怖的一个计划。不过,这就可以解释刚才的问题了,为什么R看到‘幽灵骑士’的时候,没有直接搏斗,反而是交谈!他们是狱友啊!”   凌漠把“幽灵骑士”的作案动机慢慢说出,有几个学员都觉得很震惊。但是此时,凌漠和萧朗内心,似乎对傅元曼都很佩服。虽然刚刚才得知“幽灵骑士”的身份和他的计划动机,但是在不久前,傅元曼秘密找萧朗和凌漠的那一场谈话,还曾让两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此时,两人终于知道了傅元曼的用意,难道他心中,已经获知了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东西?   一直在旁边深思的傅元曼显然也是很吃惊。他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看了看身边的萧闻天。而此时,萧闻天也正在看他。岳父和女婿,心也可灵犀。两个人眼神碰撞的时候,仿佛都读懂了对方的心理。而且,两个人此时的内心所想,也应该是完全一致。两个人暗自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傅元曼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打断了大家的讨论,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也是一次非常好的合作。两个组把各自掌握的信息拿出来,居然就对出了‘幽灵骑士’的身份。现在对‘幽灵骑士’我们也很有把握抓住他了,我们有他的鞋印,也有他入狱的时候获取的DNA,他跑不掉的。但我觉得,当务之急,并不是‘幽灵骑士’,而是得赶紧找到最后两个重刑犯。他们两个一定是‘幽灵骑士’的最终目标,我们不能再让‘幽灵骑士’杀人了。只要我们抓住了A和B,那么‘幽灵骑士’也就不远了。”   “我赞同。”萧闻天说,“我们现在抓捕A和B,不仅仅是因为他俩相对于‘幽灵骑士’更加稳定,更容易抓捕,更是因为,在你们行动的时候,我们依据你们之前的成功经验,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推理。至少,对于A,我们心里已经有数了。”   傅元曼居然认为暂且搁浅对“幽灵骑士”的抓捕,这一观点显然没有得到萧朗和凌漠的赞同。他们的心里还暗暗地鼓着劲呢,凌漠绝对不愿意被萧朗淘汰出守夜者,萧朗更不愿意这两个多月的受苦在最后功亏一篑。但是,既然萧闻天说了,对于A已经有了具体的抓捕计划,两人倒也都没提出异议。   在征求了傅元曼的同意后,萧闻天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朗声说道:“迄今为止,由我们守夜者组织提出推理分析和抓捕方向,成功抓捕的,已经有十四个逃犯了,而其中有九个最为精彩。在你们上次行动的时候,我们导师们就对这九个逃犯的心理轨迹进行了会诊分析。现在,我把我们会诊的情况说给你们听听。”   经过两个多月的角逐,两个组的守夜者学员们已经淘汰了近一半。原本仅仅够坐下二三十名学员的会议室里,此时仅剩下十三名学员,坐得稀稀拉拉的。不过听见萧闻天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坐直了身体,凝心聚神。   萧闻天鹰一样的眼神扫视了一圈,说:“所有的抓捕过程,我们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我也不想再重复了。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心理轨迹的分析。虽然这么多逃犯,每个人性格不同、犯罪不同、条件不同,但是我们发现,他们的心理轨迹还是很有规律性的。最初对三个逃犯N、O、P的追捕,因为案发时间短,所以三个人要么慌不择路,要么去自认为最可靠的地方躲避,但其三人的心理,都是为了‘逃避’。随着时间的延长,案犯们虽然不再躲避,但是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H和G,一个是完成心中的执念,一个是去坟头吊唁,说白了,其心理,都是对前景的‘绝望’,完成自认为是临终的愿望。在绝望过后,仍未被抓捕,那么,这些逃犯的心理会发生变化,甚至重燃生的希望,那么他们可能要想方法去‘谋生’,比如做微商的M。一旦他们活了下来,他们就会去想办法‘解开以前的心结’,这时候他们的行为就会有缜密的预谋了、就会目的性更为明确,比如准备杀死流言对象的S、继续寻找放火快感的R,还有寻找到梦中世外桃源的K。”   萧闻天一边说,大家一边翻着以前的办案笔记。   萧闻天接着说:“从‘逃避’到‘绝望’,再到‘谋生’,然后‘解开心结’。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心理轨迹。那么,一旦以前的心结被解开了,案犯下一步的心理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着萧闻天回答。   萧闻天嘴角微微上扬,说:“我认为,连心结都解开了,他们就看得开了,那么他们会随心所欲地犯罪。”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幽灵骑士’,我们还剩下最后两个犯人,也是重刑犯,A和B。”萧闻天竖起了食指和中指,说,“他们杀死了狱警,曾经还被我们误认为是策划者。虽然他们为‘幽灵骑士’背了个黑锅,但是因为他们毕竟是‘黑老大’,入狱前的根基很深,所以仍然逍遥法外。他们可能也度过了上述的一个心路旅程,但是他们存活下来的条件和所处的环境,自然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于是,我们就开始推测,如果他们现在已经开始‘随心所欲’了,会是怎么个随心所欲呢?”   所有的学员都开始皱起了眉头。不过萧闻天的这个关子,并没有难倒萧朗和凌漠。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两个字:“道士。”   “对。”萧闻天微微一笑,“关键就在这个道士。根据我们之前抓获的涉黑逃犯的供词来看,这个道士并不算是什么正经道士,他完完全全就是披着道士的外衣,做着邪教的事情。他经常会主张用‘喝人血’来治疗疾病,也曾经说过对于B的阳痿的治疗,最好就是饮用大量男性的血液,用男人血液的‘阳气’来冲击B体内过多的‘阴气’。而且,A很照顾他的弟弟,如果他要有什么随心所欲的话,那么肯定就是杀人取血,为他的弟弟治病。”   “所以,下一步寻找有集中发生命案的地方?”有学员问道。   “我们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通过全国的命案系统查询,越狱案之后,并没有发生集中的命案。”萧闻天说,“毕竟我们的国家是非常安全的国家。”   “那就找集中人口失踪的?”萧朗问。   这两个多月来,萧闻天看到了自己小儿子的成长,看到了他的天赋,为此深感惊讶和欣慰,于是他柔声说:“对,这就是关键。虽然经过协查,我省和周边省份都没有集中人口失踪案件发生,但是我们还是收到了一则情报:海滨城市海城市,在两周前开始,突然失踪了很多流浪汉。这事件是一个派出所民警发现的,开始他以为是收容所的行动,所以也没在意,但看到我们的协查通报后,到收容所验证,发现那群流浪汉不在那里,觉得很蹊跷,于是给了我们回复。不过,毕竟是流浪汉,而且都没有身份,所以无法开展相关调查,只能从民警平时的印象来分析。如果没有记忆偏差,失踪的都是男性的流浪人员,这就很可疑了。”   “可是海城市那么大,如何下手?”萧朗说。   “在发布协查集体死亡、失踪案件的同时,我们还就‘血’的问题进行了协查。”萧闻天说,“有一则回复很有价值。这是在我们邻省阳北市发生的一起案件。五天前,高速出口交警在盘查一辆轿车的时候,遭受了轿车内人员持枪袭击,所幸没有伤亡。在交警堵截和特警围捕过程中,两名犯罪分子持枪拒捕被当场击毙。特警从轿车内查出大量冷冻着的血包,大吃了一惊。经过DNA检验,明确这些血包里储存的都是人血,而且来源于不止十个人。但是把这些DNA数据输入失踪人口库,并没有比对上任何结果。当时阳北警方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重大案件,而是以涉嫌‘黑血站’贩卖血浆对此事件进行调查。通过五天的调查,利用车辆和被击毙人员的背景,初步判断这个‘黑血站’有可能设在海城市华慈制药厂。不过,我们应该知道,这显然不是什么‘黑血站’,而是一个恐怖的地狱。所幸他们没有打草惊蛇,他们一直在秘密侦查,制药厂那边还不知道轿车被警方截获。如果不是我们的协查通报,他们也准备这两天就赶赴海城市动手了。”   “我们像是一个反应堆,两个城市的信息一起流到我们这里,神奇地发酵了!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串在一起,就直接指向犯罪分子所在了。”凌漠感叹道。   “可见信息化对于办案是有多重要啊。”萧闻天说,“既然明确了方位,我们已经通知特警支队,除去值班人员,倾尽所有警力,今晚赶赴海城市全力抓捕逃犯A以及那个假道士,打掉A残余的恶势力,并期望可以解救还未死亡的流浪汉。同志们,三个月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抓捕到所有的逃犯对于警方、对于守夜者都是死命令!而今晚,会是里程碑似的一战,关系到警方的荣耀,关系到守夜者的命运,关系到人民群众的安全!我给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吃饭、准备,半个小时后整装出发!”   十一名学员都格外兴奋,起身离开。凌漠则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良久,才缓缓起身离开。萧朗一直等到凌漠和导师们都离开了会场,才说:“姥爷,你等一下,我有一些家事想和你谈谈。”   3   空旷的会议室里,爷孙两人相对而坐。   傅元曼跷着二郎腿,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外孙。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已经猜测到自己的外孙会和他谈论什么事情。   萧朗低着头思考,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抬头问道:“姥爷,有个一石二鸟的机会,你要不要听一下?”   “哦?”傅元曼看了看手表,说,“即便你不吃晚饭,饿着肚子去行动,也就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了,为什么不回来再说?”   “事不宜迟啊姥爷。”萧朗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傅元曼眯着眼睛端详着萧朗,说,“两个多月前,对你来说,这些破案什么的事情,你是不会操一点儿心的对吧?现在都开始急破案之所急了,不容易。”   “不想输给老萧而已。”萧朗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那我就说了哈。”   傅元曼仍然是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萧朗给傅元曼递过去一沓材料,说:“这是我刚才从案卷资料里整理出来的,姥爷您边听边看。我是这样想的,A既然随心所欲做出这样不小的案子,其用心全部是为了给他的弟弟B治病,出于安全考虑,A和B此时可能并不藏在一个地方。在距离海城市有五百公里的阳北市截获轿车,就印证了这一点。而且,截获地点是高速出口。高速出口一般都是到达目的地的必经之路。简单说吧,我认为B肯定藏身在阳北市。”   说完,萧朗盯住傅元曼,想看一看姥爷的反应。然而傅元曼则丝毫未动声色,也不说话,更没有夸赞自己的外孙,这让萧朗有些失望。   沉默许久,萧朗终于憋不住了,说:“好吧,姥爷,我知道你是老狐狸了,这种小儿科你肯定也知道。那么问题就来了,您为什么不安排两队人马,同时抓获这两个坏蛋,一石二鸟?”   “我是老猎人,不是老狐狸。”傅元曼虽然知道这个外孙一直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但还是正色纠正道,“再狡猾的狐狸,依旧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现在我来问你,阳北市方圆四千平方公里,一百多万人口,如何去找B的行踪?”   对于这个问题,萧朗成竹在胸。他对傅元曼手里的那一沓材料努了努嘴,说:“这些材料是从B入狱之前的调查材料里节选出来的。您刚开始说的时候,说到了逃犯的心理旅程的问题,如果这个观点可靠,我觉得B很有可能藏在某一个小区里。在当初查看案犯资料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警方刚刚开始对以A和B为首的恶势力进行调查的时候,曾经在多个地方捕捉到B的轿车出没。当时还认为是他在多地跑业务、卖毒品什么的,其中就有阳北市的记录。当时只是个印象,想起来以后,我刚才就翻看了当时的记录,是一个天网监控头捕捉的,是一天傍晚进入一个别墅区,第二天一早开出来的。因为B经常跑附近城市,所以这一条信息也没有得到印证。”   “那你怎么印证?”傅元曼饶有兴趣。   “我觉得吧,阳痿什么的,又不是绝症,没必要急着治疗吧?”萧朗说,“除非他很急切地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B是在这些材料记载的那几个城市里面分别包了几个二奶?”傅元曼说。   “通过调查材料看,无论关系多么近的人,都没有任何人知道B为什么会跑这几个城市。”萧朗说,“连自己人都要瞒得严实,显然不是为了逃避警方打击,而是要逃避他家里那只母老虎的打击。”   “家里有母老虎你都知道?”   “从对B妻子问话的字里行间,我的直觉可以隐约感觉得到,姥爷你知道我情商很高的嘛。”萧朗很是自信,“所以B在逃脱后,躲避到了他自认为最安全的某个二奶家里,也就是材料里调查过的那个别墅区里。”   “好。”傅元曼说道,“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幽灵骑士’选择目标的招数是什么呢?”   萧朗不知道姥爷是怎么想的,思维怎么突然又发散到了“幽灵骑士”的身上。这一问,让萧朗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这三个月的训练让他很快可以集中自己的精神思考问题,他细细地思考了一分钟,说:“我觉得吧,武侠小说里常说,最厉害的招数就是没有招数。‘幽灵骑士’的招数其实就是没有招数。”   “愿闻其详。”傅元曼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很简单。”萧朗说,“每次我们发现被‘幽灵骑士’杀死的逃犯,都是因为比‘幽灵骑士’慢了一步。难道是‘幽灵骑士’每次分析的目标都和我们一致?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我觉得吧,应该是我们的分析判断的信息,通过某种方式,被泄露给了‘幽灵骑士’。因为‘幽灵骑士’一个人单兵行动,又不需要什么办案的程序、手续,所以比我们要更加迅速和敏捷,导致了我们每次都慢人一步。”   “很好。”傅元曼的胡须有些颤抖,“你觉得信息泄露这个问题,是警方的责任,还是守夜者的责任?”   萧朗看得到了姥爷的首肯,立即来了精神,说:“第一,警方只是按照我们指出的方向行动,但是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指出这个方向,那么他们即便是知道该往哪里行动、如何行动,也不能精确定位每个案犯可能的藏身之地。第二,目前守夜者里还具备警察身份的只有四个人,您、老萧、那个狠巴巴的司徒霸,还有我们战鹰组的分析者,法医聂之轩。其他人,甚至连导师们都不是警察。不是正规的警察,就缺乏纪律约束。虽然守夜者组织是个神圣的机构,但目前的情况看,暂时还处于鱼龙混杂的状态。所以,我觉得信息泄露的问题自然是出在守夜者组织里。”   “既然是有人意图泄露信息,那么,刚才的会议开完了,组织里的这个内鬼现在会去做什么?”傅元曼引导着萧朗回答。   “您是在说他会去马上通风报信吗?您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抓住内鬼吗?”萧朗说,“姥爷你别太天真了,既然‘幽灵骑士’作案这么多次,他们的联系方式自然保密得很。而且,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了,随便动动手指都能向全世界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和态度。您想通过监控来抓捕内鬼和‘幽灵骑士’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不容易抓到内鬼。”傅元曼说,“这也是从‘幽灵骑士’出现以来,我一直很担心、很害怕的事情。一粒老鼠屎,可以完完全全地坏掉一锅汤啊!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奢望轻易地把内鬼暴露出来,而是要利用他引出‘幽灵骑士’。”   “引蛇出洞啊?”萧朗恍然大悟,“您是想通过这一次行动,不仅抓获A,而且要抓获‘幽灵骑士’?”   “所以在你们回来之前,其实我们已经部署警力赶赴海城市,对相关区域进行布控了。”傅元曼得意地说,“只要‘幽灵骑士’一出现,他肯定已经被抓了。”   “这个钓鱼计划,有多少人知道?”萧朗说。   “我们导师们,还有警方的高层才知道。”傅元曼说。   “如果内鬼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呢?”萧朗一脸怀疑,说。   “我觉得这帮老伙计还是靠得住的。”傅元曼若有所思地说,“虽然我们守夜者组织过去出现过一些问题,但是我仍然非常相信他们每一个人的操守。尤其是现在我召回的这十名导师,我都是了解的、信任的、可以托付的。”   萧朗有些不服气,说:“那我还觉得咱们学员这两个组十几个人都很可靠呢!哦,当然得除了那个坏小子凌漠。姥爷啊,现在的世道,人心不古啊!”   萧朗老气横秋地叹息,把傅元曼逗得笑了起来:“哈哈!小鬼头,装什么老成。这样说吧,我已经暗中部署了警方迅速行动,而且当地警方也会全力配合我们。即便是导师内部透露了信息,‘幽灵骑士’也别想抢在我们前面得手。”   “如果内鬼和‘幽灵骑士’知道或者判断出了你的意图,明知自己不可能得手,所以停止行动,或者转移其他目标呢?”萧朗问。   “以‘幽灵骑士’的行事作风,他绝对不会看着我们抓人,而他罢休。转移目标?你是说‘幽灵骑士’会去杀B?”傅元曼轻蔑地一笑,说,“你都说了,这个‘幽灵骑士’根本就没有招数,我不认为他能够和你一样分析出B的具体位置。”   “仅仅因为此,你就不去管B了?”萧朗说,“姥爷,您这次会不会轻敌了?事实上,‘幽灵骑士’远比我们料想的要强大!至少他的行动每次都赶在了我们之前!”   傅元曼说:“我给你分析几点:一,‘幽灵骑士’的惯用伎俩是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实施行动,并没有发现他的主动行为。二,在上一起抓捕行动中,我故意让你们两个组同时行动,看‘幽灵骑士’的行为轨迹。事实上,你们的抓捕对象范围更小,地域更开阔,更容易去侵害,但是‘幽灵骑士’却选择了凌漠的抓捕对象。为什么呢?因为你们的抓捕对象是一个想去杀人垫背,但是转而想重新做人的人;而凌漠的抓捕对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也就是说,在时空条件约束的情况下,‘幽灵骑士’不得不二选一的情况下,他最终选择的目标就是那些更危险的人。”   “A和B藏身两地,相隔五百多公里。这算是一道天堑摆在‘幽灵骑士’面前,他不得不从中选择一个。A会杀人取血,B顶多只会饮血,所以A的危害大,即便是选择,‘幽灵骑士’也会选择A。这就是姥爷您的判断,对吗?”萧朗有些着急,“可是,如果‘幽灵骑士’知道你们要钓鱼抓他的计划,他又不傻!他肯定会转去杀B。”   “还是那句话,我相信这帮老伙计不会透露信息,那么就没有其他人会知道钓鱼计划。”傅元曼说完,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同时,我也相信这个‘幽灵骑士’不会舍去更明确位置、不会舍去更加变态可怖的A不杀,而去找更难找得到、更懦弱的B。”   “我总觉得‘幽灵骑士’没有那么简单!”萧朗很不服气,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他不简单,但也逃不出警方的天罗地网。”傅元曼反驳道。   “为什么不能A和B两边同时布控?”萧朗拍桌子站了起来。   傅元曼对萧朗的不敬未动声色:“快三个月了,南安警方筋疲力尽。即便是有当地警方的配合,但更了解情况的南安警方才应该是主力军!可惜,我们的警力是极其有限的!而且,各地的治安仍要维持,能抽出来进行专项行动的就那么些。再说了,现场地域那么大,A很有可能纠集了不少帮凶,甚至有枪!要确保万无一失,需要大量警力围剿。”   “您这是在赌博!”萧朗说。   傅元曼说:“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我觉得还是值得一赌的。不过,我还是会协调阳北市警方派出一部分力量布控你说的这个区域。一方面防止‘幽灵骑士’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反其道而行,而且他也真的有那么强的分析能力找得到B;另一方面也防止B通过某种途径闻讯后逃跑,当然,如果B真的像你分析的那样,是在这个区域内的话。虽然,我相信我的宝贝孙子的分析能力,但是现在咱们必须集中精力去抓捕A和‘幽灵骑士’。至于B,他一心躲藏,甚至沉迷于淫欲,他是绝对跑不了的。如果顺利,今晚行动胜利后,明天就是B被抓获归案的日子。那样,我们才算是大获全胜。”   “可是阳北市的警方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们的行动大局!”萧朗知道姥爷是在安慰他,但是他丝毫也不领情地说,“不了解情况的布控,到处都是漏点,有啥用?”   “我可以把B的照片给阳北警方,他们应该不会让B逃离包围圈的。”傅元曼说。   “那‘幽灵骑士’呢?那么善于伪装的人,不掌握信息的阳北警方,怎么识别他?”萧朗毫不退让。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傅元曼说,“办案面临选择的时候,我们也是要讲概率的。”   “我有异议!”萧朗说。   “有异议没用。”傅元曼摊了摊手,“有异议也要保留,是命令就要执行,这是警察的规矩。”   “我不是警察。”萧朗转身要离开会场。   “如果你违抗命令,就真的永远也不会是了。”傅元曼说,“而且三个月期限未到,你的赌注也就输了。”   这一句话倒是击中了萧朗心里的为难之处,但是天生倔强的萧朗,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朝会议室的大门外走去。他感觉自己离去的时候,姥爷的眼中,有着复杂的眼神。那是一种欣赏,一种庆幸,或者是一种担忧。   在走到大门的时候,萧朗和一名火狐组的组员迎面撞了上去,强壮的他纹丝未动,而那名组员连续踉跄了几下。   “对不起,对不起。”组员心不在焉地道完歉,直接向仍坐在会议室中央的傅元曼跑去。   萧朗狠狠地瞪了组员一眼,准备离开,却听见组员在向傅元曼急匆匆地汇报:“傅老师,我们组的组长,凌,凌漠,不见了!这还有五分钟要出发了,连整队的人都没有!”   萧朗吃了一惊,站在门口,背对着会议室,听着。   傅元曼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去吧,让他去吧。”   萧朗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他从刚开始就不喜欢这个装酷而且手段下作的凌漠,而且无论是从守夜者内部的竞争还是他和凌漠私底下的竞争,两个人都是完完全全的对手。但是,从萧朗的内心,从是非对错、正邪黑白这个角度,萧朗从来没有把凌漠和自己真正地去分成两个阵营。毕竟他们都是守夜者组织这一条战壕里的。这时候,萧朗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行动,因为凌漠的误导,导致他们晚了一天抓住犯人,而就在这个时间差里,犯人被“幽灵骑士”杀害了。难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赢,而是要去通风报信?   凌漠会是内鬼?   现在,萧朗是真的迷惑了。   ①灰尘减层足迹,指的是踩在有灰尘的地面上,鞋底花纹抹去地面灰尘所留下的鞋印足迹。 第十章 命悬一线   一个人什么东西都能逃避,唯独逃避不了他自己。   ——(奥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1   唐铛铛急得快哭了。   在聂之轩出面整队待发的时候,她才知道萧朗失踪了。她躲在队伍的后面,悄悄拨打萧朗的电话,可是提示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萧朗是故意失踪的。   她又拨打萧望的电话,一样提示关机了。   唐铛铛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这两个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现在都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了!尤其是萧朗,经过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似乎变得更加沉稳睿智,这是好事。不过,在过去的三个月内,无论萧朗有什么想法,总是会跑来找唐铛铛商量,这让唐铛铛感觉到了无比的认同感和成就感。如今,他就这样不辞而别,而且是在即将出发进行抓捕行动的这个节骨眼上。唐铛铛不知道萧朗的行为算不算是背叛,总之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以前她也参加过抓捕行动,但是无论形势有多险恶,萧朗总会站在她的前面,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这次,虽然也有聂之轩和其他组员在身侧,但她依旧心惊肉跳、慌乱不安。   唐铛铛没有妄加猜测萧朗玩失踪的目的,她知道萧朗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在后面的几次行动中,他沉稳大度、指挥有序,给小组带来了不少次胜利。短时间内的大变化,让唐铛铛很不适应,她总是感觉自己在萧朗的身上看见了萧望的内质。准确地说,萧朗的内质甚至已经超越了萧望。尤其是他那种不拘小节、勇往直前的风格,很有男子汉的风度。   唐铛铛从担心萧望,瞬间变成了担心两个人。在唐铛铛看来,这兄弟两个都是只身钻入狼穴。他们俩会有危险吗?虽然她相信萧望和萧朗的应变能力和自救能力,但是看不到他俩,难免会一顿瞎猜、心不在焉。要是能联系上他们就好了,好歹图一个安心。哪怕,哪怕只是联系上望哥,望哥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帮助萧朗的。   导师的命令很清楚,学员们不论以后归“天眼小组”还是“狩猎小组”,为了积累经验,本次行动一概参加。两个小组的人员在组织操场开始集合。   按照聂之轩的口令,唐铛铛机械地向右看齐、向前看、立正、跨立。她的思绪如麻。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萧朗使尽浑身解数逗她开心;萧朗不经意间的幽默;萧朗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萧朗对她的言听计从。还有,萧望的沉稳大度;萧望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萧望在工作时那副专注的模样……总之现在,她的脑海里全都是这兄弟俩。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些。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呸呸呸!他俩一定都会没事的!   在几乎是同一时间点,两个学员组的组长同时失踪,这让学员们议论纷纷。有的人猜测是两个人被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了,有的人猜测两个人是畏难退出了,甚至有的人把“幽灵骑士”和两个人都扯上了关系。   虽然少去两名学员,对于行动的本身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但是毕竟两个人分别都是组长,这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守夜者组织学员的士气,甚至影响到守夜者组织的荣誉。所以,包括唐骏在内的导师,脸上都写满了大写的“忧心忡忡”。   两个组临时被任命的“代组长”,聂之轩和程子墨机械地整队,即便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完全制止队伍里的议论之声。   只有傅元曼,一脸坦然。既不对萧朗、凌漠的突然失踪做出评价,也不对学员们的议论纷纷进行禁止。他从容不迫地宣布工作部署以及如何分组搭车、分组与警方融合;哪些人负责围追、哪些人负责堵截、哪些人负责突击,不慌不乱、有条不紊。   围墙之外,萧闻天也在进行同样的部署。南安市特警、武警、刑警部门均派出精干力量参加本次行动。大家都非常不解,不过就是去抓一个恶势力犯罪团伙的老大,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   晚上七点,所有的队伍集结完毕,百余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乘坐四五辆大巴在几辆警车的引领之下,趁着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之时,默默地驶出高速收费站,向位于东南方向的海城市进发。   萧朗在翻出院墙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无比轻松。虽然在组织里的三个月也有外出抓捕的机会,但是毕竟是集体行动,束缚手脚。一向崇尚自由、追求自由的萧朗,在那一刻感觉找回了自己。虽然这一次,他不是为了逃出去消遣。   从小到大,姥爷对自己是百依百顺,可是到了真正的工作上,姥爷还是缺乏对他的信任。并不是萧朗有多固执,但他觉得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过。办案,绝对不能赌博。不过,姥爷说得也对,警力限制,难以面面俱到。既然这样,他萧朗就该发挥出守夜者的作用了。他知道他不是美国队长,不是钢铁侠,甚至还不是正式的“伏击者”,只身涉险不一定是对的,前面会是成功或是失败,甚至是死亡,都还不可知。但萧朗就是这么样一个人,绝不会因为畏惧而放弃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试一试是值得的。   位于南安市西北方向的阳北市,距离南安市有一百五十多公里,交通问题成了萧朗遇见的首要问题。他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回家一趟才是最高效的。   萧朗打车回到了家里,悄悄地开门入室,他看见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的背影。   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见到妈妈了,萧朗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依恋自己的母亲。他很想过去给妈妈一个拥抱,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一旦惊动了妈妈,妈妈是绝对不会放他只身涉险的。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偷偷看着妈妈的背影,许久。   傅如熙自己就是警察,也是警嫂,更是警妈,她理解警察的辛苦,也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此时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宝贝小儿子站在她的身后。如果不是有新的DNA线索,她甚至不会去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打一个电话,她怕她会影响到他们,即便她非常地想念他们。   萧朗蹑手蹑脚地绕过厨房,来到了客厅,傅如熙的手提包就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萧朗了解妈妈的习惯,直接从手提包的夹层里,取出了奇瑞瑞虎的钥匙。   在离开家门之前,萧朗想给妈妈留个纸条,但是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每一分钟可能都是一条生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妈妈、对家这么依依不舍,这一直也不是他的风格。“妈妈我爱你。”萧朗自言自语了一句,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   虽然不是老司机,但是从第一天上车,就被教练夸奖为“有赛车手潜质”的萧朗,把奇瑞开到了极速。在这个时候,他不再有束缚,不再怕被罚,一切都是以时间为重。   夜幕已经降临,高速上甚至还有团雾,但萧朗即便是钻进了团雾里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按照手机导航,一路向阳北市开去。   和南安市相比,阳北市要小了很多,但是却有北方城市大开大合的感觉。所有的道路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网格一样连接起城市的每一块。虽然萧朗是第一次来阳北,但也在十分钟之内就搞清楚了城市道路结构以及他的目的地所在。   被萧朗定位的那片别墅区位于城市的西南角,一座小山的脚下。这一片别墅区已经有些残旧,可能建成了有二十年了,而且地处城市郊区,估计房价也不会太贵。但萧朗没有想到的是,小区物业还真是挺负责。纵使萧朗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好话说尽,保安坚决不让他把车开进小区。   没有办法,谁要他没有警官证件,没有办案手续呢?为了不惊动可能藏身在小区内的B,萧朗最终还是放弃了争辩,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徒步进入。   别墅区不大不小,但是道路曲折繁杂。仅仅靠两条腿来走,而且不知道具体位置,实在是很困难。   萧朗一边在小区里绕圈,一边想着解决的办法。   和其他别墅小区不同,这个别墅区也有二期工程,是高层建筑,而且整个小区的入住率很高。小区的道路一点儿也不安静,有不少孩童玩耍,不少行人匆匆。   突然,萧朗想到了小区大妈—这一个神奇的、无所不能的群体。   好在此时刚过八点半,是晚间散步的好时候。萧朗很快发现,在小区中央的健身器材处,聚集了不少正在散步、运动、聊天的小区大妈。萧朗赶紧凑了上去。   “大妈,我想问问,这个人住哪一栋楼啊?”萧朗拿着B的照片,怯生生地问。   “干吗?”几个大妈都很警惕。   “他是我表哥,我从外地来投靠他,半路上丢了钱包。”萧朗现学现卖他的表演技能,“就剩了表哥的地址和照片了,大妈们帮帮我吧。”   萧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大妈们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加上萧朗一脸无奈可怜的表情,几个大妈顿时放弃了警惕心,轮流眯着眼睛甚至还有人戴起老花镜看照片,争相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照片中人物的影子。   “这人肯定不是咱小区的。”一个大妈肯定地说。   “这是不是六栋那个小富婆的老公啊?”另一个大妈提了一句,又补充道,“开宝马的小富婆,一年到头见不到她老公来,一两个月前,她老公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说,小富婆会不会是二奶什么的?”   萧朗一听,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几个大妈纷纷点头,表示照片中的人,很有可能是所谓的那个小富婆的老公。   “那具体门牌号是多少呢?”萧朗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六栋一三零一。”一个大妈指了指北侧的一栋高层,说,“单元大门的门禁坏了,你可以直接进去的。”   “谢谢大妈,谢谢大妈。”萧朗高兴极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向六栋楼跑去。幸亏问了小区大妈,不然潜意识里以为B会住别墅的萧朗,只会一直毫无目的在一期别墅区里寻找,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藏匿在二期高层之中。   对象位置不明,有无武器不明,有无部下不明,萧朗第一次独自一人进行抓捕行动,就遇见了这么多的困难。赶鸭子上架,如果打110等支援的话,很有可能贻误战机。因为萧朗总隐隐地觉得,“幽灵骑士”应该离他不远。萧朗硬着头皮乘电梯来到十三楼,鼓了鼓勇气,敲响了六栋一三零一室的大门。他在自己的心里暗自想好,他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查水表的或者搞传销的。   毫无动静。   再敲。   仍没有动静。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激得萧朗热血攻心。他退后几步,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一个短发女人,手脚被束缚,嘴巴被胶带封上,趴在地上,正费力地从房间里往外挪,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显然,她在求生;显然,萧朗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萧朗端起手枪,冲进房间,见房间的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不是B是谁?   萧朗跪在床上,拍打着B的面颊,B毫无反应。尸斑、尸僵都没有出现,还不能确定死亡,萧朗鼓励着自己。一向沉着的萧朗,此时强行用他颤抖着的手,扒开了B的眼睑。瞳孔散大,没有任何对光反应。   看来B真的已经死亡了。   看来“幽灵骑士”又快了他一步。   看来他是对的,姥爷是错的。   萧朗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沮丧,他见B的嘴角正在往外流着泡沫,看见床头柜上有一个倒伏的药瓶还有一些散落的药物,他知道B很有可能死于中毒。“幽灵骑士”居然用灌服毒药来杀人,这种杀人手法简直太难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朗重新回到客厅,一边撕开女人嘴上的封条,一边给女人解开捆绑手脚的绳子,问道:“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女人全身发抖,似乎已经因为过度惊吓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萧朗耐着性子等待了三十秒,确定女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于是把自己的手机一把塞给女人,叫道:“我去追他!你快报警!”   从十三楼一路冲下来的萧朗,还是傻了眼。   虽然此时小区走动的人并不多,但是小区太大了。虽然逃犯V,也就是“幽灵骑士”的样貌、体态早已深深地烙印在萧朗的心中,但是在只有昏暗灯光的小区道路上,又如何能认出那相貌平平的“幽灵骑士”?   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熟悉的响铃从远方隐隐约约地传进了萧朗的耳朵。   萧朗动了动自己的耳朵,一阵惊喜。他知道自己那超出寻常人的听力,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此时大脑正在飞快运转的萧朗,迅速地回忆这熟悉的铃声。不错,那是他第一台手机所独有的响铃。他的第一台手机,是一部诺基亚8310。   诺基亚,“幽灵骑士”,这两者的联系,早已在萧朗的心中根深蒂固。   萧朗屏住一口气,用他那一双鹰眼在昏暗的小区里寻找,循着刚才的响声寻找。光线虽暗,却不能影响到萧朗的超凡视力。远处,一个男子,一个年轻的背影,正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那个物件,泛着蓝光,在暖色调的小区灯光中格外耀眼。   不错,那是诺基亚8310独特的蓝色屏幕光。   萧朗想怒喝一声,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一旦惊动了“幽灵骑士”,是很难追得上的。他用尽可能轻声的脚步奔跑着,向着蓝光奔跑着。   不知道是不是“幽灵骑士”的后脑勺也长了眼睛,在萧朗逐渐接近他,接近到还剩最后一百米的时候,“幽灵骑士”居然也开始奔跑了起来。百米只需要十二秒三的萧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怎么也无法更加接近“幽灵骑士”,于是只有掏出手枪,大喊大叫:“抓住他!前面的人抓住他!”   在人口密集的地域,不准开枪。这是规程,绝对不能违反。   所有的路人,几乎清一色地扭头惊恐地看着这一前一后狂奔的两个年轻人,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也可以理解。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正义的,谁是邪恶的。又或者说,事不关己,何必出头呢?   就连那个死也不让萧朗开车进入小区的尽职尽责的保安,此时也缩进了保安室,没有露头。   “幽灵骑士”一路狂奔出小区,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跨上了一辆摩托车,迅速发动后,向西南方向风驰电掣般地驶去。   那正是一辆复古风的助力车,只是肯定被改装过。它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绝对不是一辆普通助力车可以拥有的;他瞬间驶出一大截的加速能力,也绝对不是一辆普通助力车可以比拟的。   萧朗想都没想,钻进他的奇瑞,猛踩油门,向西南方向追去。   大约驶出了十分钟的样子,助力车和奇瑞都从城乡结合部彻彻底底地进入了郊区农村。萧朗一路狂追,却在乡村小道上慢慢地被助力车甩掉。直到看见那辆复古风助力车倾倒在路边的时候,萧朗才放下了自己悬着的心,急刹、跳下了车。   “幽灵骑士”见无路可逃,便弃车躲避。   “幽灵骑士”是在一个十字胡同口丢弃的车,想借此迷惑追捕他的萧朗。其实,视力和听力都超于常人的萧朗,早就在他弃车之时看清楚了他逃离的大体方向。   萧朗端着手枪,沿着“幽灵骑士”逃离的大体方向向前走了大约两百米,便看见了一间工厂。   这是一家废弃的茶厂,有着一个不大的院落,三四栋厂房。茶厂的后面是一座小山,应该是茶厂栽培茶叶的地方。好在茶厂的围墙很高,厂区和后面的小山并不相连,“幽灵骑士”既然躲进了厂里,就没有办法逃离出去。目前的形势,“幽灵骑士”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萧朗心里清楚,这么大的厂子,如果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无法搜索全面。此时的他,只需要把守住工厂内部的咽喉要道就可以了。   萧朗端着手枪挪到工厂中央的大树下面,警惕地东张西望。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才会报警;他不知道小区的其他路人会不会报警;他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找得到距离小区数公里外的废弃工厂。萧朗越想越担心,决定用激将法试一试能不能引出“幽灵骑士”。毕竟,从以往的作案来看,“幽灵骑士”并没有手枪等远程武器,在这一点上,他萧朗占了很大的便宜。   “出来吧!我们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萧朗喊着,“你化名魏整义,是看守所逃脱案中最后一个逃离现场的。警察不仅仅知道你的样貌和体形,还知道你的右脚有六个脚趾,偏偏还喜欢足浴。你用诺基亚手机,只有那么一辆虽然改装过但是依旧破烂的助力车!你觉得你还能逃多远吗?”   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萧朗仍然端着枪,静静地守候着。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毛骨悚然,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自恃五官感觉超于常人的萧朗确定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这第六感绝对不会错。萧朗猛地回身,在还没有看清楚身后的影子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前臂就遭受了重重的一击。虽然皮糙肉厚的萧朗并没有受伤,但是手里的手枪却应声飞走。   没有了手枪,萧朗也毫不示弱。他立即下意识地打出了几个攻击动作,居然都被对手轻松化解,待萧朗准备进行下一轮攻击的时候,他迎着月光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出奇地黑,不仅黑,还很空洞。那双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无尽的宇宙,永远也望不到边际。萧朗居然不自觉地停下来手中的攻击动作。   “对了,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厚重的声音,仿佛并不来自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喉咙,“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你困了吗?”   萧朗连退了几步,靠在了树上。他感觉真的很困,四肢无力。慢慢地,他靠着大树,坐到了地上。   在萧朗逐渐失去意识的那几分钟里,他悟出了许多事情。   萧朗仿佛看到“幽灵骑士”是如何在看守所里用他那双黑黑的眼睛催眠了同号房的犯人,又是怎么在犯人们浅睡眠状态下,给他们输入越狱的意志。   他听聂之轩说过催眠术,但是绝对不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邪门的催眠术。可能是催眠加上挑唆,才能成为犯人们齐心协力越狱的原因吧;可能这也是犯人们被抓获后,一直难以发掘自己越狱心理根源的原因吧。   萧朗仿佛看到“幽灵骑士”是如何将那些逃脱的重刑犯催眠,然后在对方毫无意识、毫无抵抗的情况下一个一个杀死。   这,可能就是所有杀人现场都没有搏斗痕迹,所有尸体都没有抵抗伤的原因吧。   萧朗仿佛看到逃犯R在被催眠后,被背上天台。但是R突然苏醒,才和“幽灵骑士”有了短暂的肢体接触。   他是怎么苏醒的呢?我该怎么办?   萧朗仿佛看见了妈妈的背影,如果刚才过去拥抱她一下多好!   萧朗仿佛看见了唐铛铛的笑脸,这一次自作主张的行动,都没有告诉她原委。她会怪我吗?她会担心我吗?她会怀念我吗?   萧朗还看见了老萧、望哥……   “其实我真的不想杀你,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幽灵骑士”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说,“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你是为了那些所谓的法律光荣牺牲的。别怪我了,兄弟。”   “幽灵骑士”看着斜靠在大树上失去意识的萧朗,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匕首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2   赶到海城市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连续奋战数天的守夜者组织成员以及特警们,丝毫没有一点儿困意。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即将面临的战斗。   领导说了,只要这一仗赢了,就会是里程碑似的胜利,这三个月的辛苦就没有白费。对于全面破获这场骇人听闻的逃脱事件工作来说,即将完美地画上句号。   执行任务的警员,无需知道指挥部的部署目的,只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就一定可以漂漂亮亮地打赢这场战斗。   现场是在海城市市郊的开发区内。开发区没有住户,全部都是工厂厂房。因为开发区临海,所以有些厂房就是在海边悬崖边构建的。这次要攻击的目标—华慈制药厂就在海边。   开发区虽然很大,但是只有几条大道和城市相连。在守夜者们到达之前,当地警方就已经派出了几组特警把守住了各个咽喉要道。现在的工厂,就是死水一潭。   但是,想做到“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是不可能的。站在指挥车内的守夜者组织导师们,看着桌子上的厂区地图,深深叹道。唯独傅元曼和萧闻天的表情,仿佛并不对眼前的形势有所担忧,而是有些分神,像是在想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唐骏说得对,虽然只有大路连接城市,但是如果“幽灵骑士”单兵作战,还是可以通过翻越厂房院墙的方式,绕过路口进入厂区。不过,即便他能得逞,也很难在逃跑的时候绕过外围巡逻的特警们。   不得不承认,包围圈还是有漏洞的。不过,目前他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至少,涉嫌恶势力团伙的A及他的同伙们,想集体逃脱,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需要祈祷的,就是“幽灵骑士”并没有反应那么快,赶在他们的前面下手。如果更理想一些,就是“幽灵骑士”正准备下手的时候,被包围在厂房之中。   唐骏认为,不管怎么样,现在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傅元曼看了看手表,拿起手边的对讲机,说道:“各小组,进攻。”   十一名守夜者组织学员,分成八个小组,跟随着八个小组的特警,从不同方向逼近华慈制药厂厂区的各个大门。在警察们破门冲进厂院的那一刹那,所有特警钢盔上的探照灯全部亮起,停在厂区外围、海边悬崖附近的数辆特警运兵车顶部的探照灯也全部亮起。从南安市公安局调集的两架警用直升机滞后出发,此时也恰好抵达现场。两架直升机悬停在海面之上,两束耀眼的探照灯光芒把华慈制药厂脊背后方的悬崖峭壁照得雪亮。   这样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   原本在厂区里安心地睡着大觉的人,突然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光束闪醒,听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吼声、枪栓声还有直升机的轰鸣声,这是巨大的精神震慑。   虽然A带着他信服的聪慧道长,从逃离到这里之后,偷偷聚集了十几个之前的爪牙,甚至还有两把手枪,但是在这样巨大的震慑力之下,所有人都直接放弃了抵抗。   战斗打响之后不到五分钟,警方没有耗费一枪一弹,就大获全胜。   主要犯罪嫌疑人A以及聪慧道长,还有十几名恶势力喽啰全部被抓获。十六名被A的爪牙们偷偷抓回来的精神病人或流浪汉被解救。据喽啰们交代,其实他们一共抓回来十七个人,另一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亡,尸体被抛进了大海。   喽啰们都说,自己明明知道A和聪慧道长那是迷信、是巫术,但是因为A一直以他们的家人作为威胁,所以只有乖乖就范。   当然,傅元曼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A现在是墙倒众人推了。   傅元曼站在武警的一辆敞篷上,慢慢地驶进厂区。他用手中的手电,照亮面前被两名特警押解着的A。傅元曼穿着整齐的警服,居高临下,不怒自威。他厉声说:“你弟弟在哪?”   “阳北市。”   “你为什么越狱?”   “不然也是死。”   “这个人认识不认识?”傅元曼扔过去一张案犯V,也就是“幽灵骑士”的照片。   A看了看地上的照片,说:“认识,我的军师。”   “你策划的越狱?”   “主意是军师出的,我们都按照他说的办法来部署。”   “为什么信他?”   “他说他是聪慧道长派来救我们的,不然我们都得死。”   “没有!我没有!”聪慧道长在一边鬼哭狼嚎。   “前两个月,我见到你的时候说起这事情,你还承认是你派军师来救我的!”A一脸惊讶地盯着道长。   “我没有,我骗你的。”聪慧道长说。   傅元曼微微一笑。他知道“幽灵骑士”不可能是眼前这个靠招摇撞骗为生的假道士派去的。只是“幽灵骑士”在进去之前,就已经非常了解A的情况了,或者是在他进去后不久,通过某种途径知道这个A对聪慧道长言听计从,所以将计就计。在A逃脱之后,赶来感谢聪慧道长,这个道长干脆就顺水推舟地卖了个人情。此时被警方擒获,他当然不愿背这个大黑锅。   “你的军师让你越狱,你就越狱,自己不长脑子?”傅元曼打断了A对聪慧道长的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那么坚定地听从他的。”A哭了起来,“逃出来以后,我就非常后悔,特别特别后悔。”   “你的军师在逃脱后去哪里了?”   “我本来要带着他走的,结果半道儿上,他说他要回去复命。我以为他是去找聪慧道长了,后来我也找到了聪慧道长,聪慧道长说已经让军师回老家探亲了。”   傅元曼把眼神转向聪慧道长。   眼神相碰的那一刹那,聪慧道长顿时瘫软在地上,叫道:“我不认识那个人啊,我冤枉啊,我冤枉啊!”   “他最近在你这里出现过没有?”傅元曼没理聪慧道长。   “没有,绝对没有。我也一直吩咐手下在找他。”   傅元曼身体略一踉跄,被身边的唐骏一把扶住:“组长小心,您累了。”   “怎么阳北市那边还没有动静传过来吗?”傅元曼低声说。   “您的意思是,您安排了人去阳北市?”唐骏关切地问。   唐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傅元曼是什么意思。而身边的萧闻天,一脸铁青地不说话。   “我这真是在赌博啊!拿自己最爱的人的生命在赌博!”傅元曼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也掩盖不住自责。   “不,我认为您集中精力攻击这边,是对的。”唐骏不明就里,说,“阳北那边没有明确的目标,那么大的城市如何去找?‘幽灵骑士’也肯定会这样想。按理说,他应该按照规律选择更有把握的A。而且,最关键的,A这边有枪,如果不是我们倾尽全力,制造这么大的震慑力,说不定会有民警在行动中伤亡。”   “小朗去了阳北。”傅元曼想起外孙的笑脸,不仅担心,更是痛心,“目前,阳北警方的搜索,未见成效,我们也赶紧折返阳北市吧!”   唐骏惊讶道:“什么?您安排了萧朗去阳北?这也太危险了!那凌漠呢?他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担心他是内鬼,我对这个街头捡回来的孩子没有充分调查,心里总是不踏实。”   “凌漠不是内鬼。”傅元曼坚定地说,“他消失的目的,和萧朗一样。只是,这并不是我的指示。”   凌漠没有萧朗那么好的条件,他逃出守夜者组织基地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赶去一百五十公里外的阳北市。   更让他纠结的是,他这么一跑,很有可能会被警方认为是内鬼,如果自己的私自行动成功就罢了,如果失败了,说不定他就会臭名远扬。不过也无所谓,他凌漠本身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能到今天一步,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只是,如果他被警方误会了,会不会连累到唐骏?怎么说,还是感觉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导师。为了保密,他都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唐骏。   凌漠自己是没有交通工具的,他的小跟班们更不可能有车;打车肯定是找不到的,叫车软件叫了几次也没有一个司机应答。大晚上的,谁也不愿意跑车到一百五十公里之外,还得防空车回来。情急之下,凌漠开出了里程数五倍的价钱,才叫来了一个跑快车的私家车主。   “哥们儿,啥急事儿啊,开这个价。”一个戴着大耳机的年轻车主,看起来是个95后,玩世不恭的样子。   凌漠坐上车,眼珠一转,说:“你的技术怎么样?”   “您没搞错吧?居然质疑我的技术!”可能是耳机里的音乐挺大,司机用不协调的声音叫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飙车的主儿!”   凌漠看着对方一脸稚嫩,忍俊不禁,说:“那就把你年轻时候的劲儿拿出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阳北市。”   “那可不行,要罚的。”小伙子随着音乐抖了两下。   凌漠神秘兮兮从后座趴到驾驶座靠椅上,亮了一下他的守夜者组织证件,说:“国际刑警组织,你听说过没有?”   可能是凌漠精于演技,所以小伙子没有任何怀疑。他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说:“吓死宝宝了!办案哪?太刺激了!那就是说,我可以不用被罚?得嘞!您请好吧!”   猛地一脚油门,把凌漠重重地摔在座椅的椅背上,凌漠赶紧坐直了身体,系上了安全带。   看着多个监控摄像头的闪光灯闪动,凌漠开始心痛这个小伙子了。看来,已经不是罚款的问题了,按这样开,他得被扣掉不知道多少个十二分。不过,这个小伙子的驾驶陋习太多,开车戴耳机听音乐、不系安全带、不按照规定变道或用灯,这样的驾驶员,早晚是马路杀手,让他吃吃亏也不算过分。凌漠这样安慰自己。   还没有驶上高速,凌漠就开始为下一步的打算犯愁了。   如果“幽灵骑士”真的有获取警方行动的能力,那么他在三四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获取了。不过,他获取的应该是A的信息。按理说,他应该先去找A。不过,守夜者组织如此倾尽全力去抓A,显然醉翁之意不仅仅在酒,他们有可能想的是把A和“幽灵骑士”一起抓回来。如果“幽灵骑士”猜到了或者是获知了守夜者组织的这个意图,估计就有可能和我一样,要去阳北市来个“反其道而行”。既然是临时获知信息,没有准备,那么“幽灵骑士”应该和我一样,之前没有研究过B的特性,也完全不知道B究竟会在阳北市的哪个地方。既然选择了B,就要在数个小时之内完成任务,不然警方很快就会折返回来找B。那么,如何定位呢?“幽灵骑士”比我获知信息早几个小时,但是他的交通工具不如我,而且希望推理能力不如我,这样,我说不定还来得及。   凌漠的脑子转得飞快。他在想,如果他就是“幽灵骑士”,那么他该如何下手去寻找?如果真的有内应,那么他凌漠掌握的资料,“幽灵骑士”也会掌握。可是那么多资料啊,如何去寻找重点?通话记录?对!通话记录!   看守所有公用的电话,使用比较频繁,虽然有登记,但是并不全面。所以,即便知道通话对象,却不知道主叫究竟是哪一个犯人。但是如果知道被叫或者主叫是阳北市的号码,不用知道是不是B的通话,也可以作为重点考虑的对象。   虽然看守所电话有监控,但是B既然在羁押期间就起了越狱的预谋,而且越狱后准备躲藏在阳北,那么他很有可能要给预备藏身之地的人打个电话探一下虚实。   试试吧!   想到这里,凌漠先是用手机搜寻到了阳北市的区号,以及所有的手机号段。这是凌漠的强项,他的记忆力超群,对数字更是特别敏感。   然后,凌漠打开了名为“越狱事件前两月内看守所电话主叫目录”的文件,那大概有上千个号码。凌漠的眼睛以倒叙的方式,飞快地扫视着这些号码,果然在越狱事件前五天的记录里发现了一个阳北的手机号码。虽然通话只有两秒钟,但是凌漠觉得越是短得不合理就越有价值。如果真的说的话多了,早就被警方查了。被警方忽略的,通常是这些看似不可能和越狱有关的线索。   “到阳北了,去哪儿?”小伙子仍然在随着节拍摇摆。   “这么快!”凌漠看了看手表,说,“找个电信营业厅。”   “这么晚了,哪还有营业厅?”小伙子说。   “现在营业厅都是个体承包了,肯定有开门的,快找。”凌漠急不可耐。   可能是运气好吧,果然在他们转悠了几条街道之后,发现了一个正准备关门的电信营业厅。   “等会儿,老板,能帮我查查这个电话号码吗?”凌漠跳下车去,阻止了老板关闭卷闸门。   “我们是国际刑警。”小伙子也下车来,仍然在摇摆。   老板将信将疑地重新打开大门、打开电脑。   “能看得出来,号码主人的住址吗?”凌漠见老板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客户资料。   “你能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吗?”老板开始有了警惕性。   而此时,凌漠其实已经看清楚了客户资料里的客户住址,于是微微一笑,说:“谢谢了老板。”转身离开。   老板愣在座位上许久,跳起来对着两个人的背影,说:“喂,你们是什么人?我要报警了!”   感觉在整个驾驶过程中,小伙子比凌漠更加来劲。在获知具体地址以后,小伙子风驰电掣一般地把车开到了别墅区。在别墅区的门口,车子被保安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非小区业主的车辆,谢绝入内。”保安文质彬彬地说。   “我们是进去办案的。”凌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伙子就高声叫道。   “请出示您的证件。”保安说。   “出什么证件啊?我们是国际刑警!你要是再不开门,耽误了事情,我们把你抓起来!”小伙子说。   凌漠一脸黑线。   “你是宇宙刑警也得看证件。”保安说。   “你们是不是在找刚才那两个人?”另一名保安从车窗探进头来,看了看后座上的凌漠,说。   “是不是有一个人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肩膀很宽?穿着和你们差不多的衣服?”凌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   “是啊是啊,他追着另一个人跑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的私事,所以不好管。”保安好奇地看着这个脸上有个刀疤的年轻男人,说,“真的是大案件啊?还需要国际刑警出面?”   “他们去哪儿了?”凌漠急着问道。   “刚刚跑过去的,一前一后,往那个方向去了。”保安指着前方说。   保安的话还没有落音,凌漠再次被小伙子的猛然加速重重地甩到座椅椅背上。   3   “你神经病啊!我还没问完呢!”凌漠狼狈地爬起身来,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警察办案不就是讲究时效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小伙子打着方向,说。   “你知道这个方向是去哪里吗?你就追?”凌漠摸了摸被撞痛的后脑勺。   “我看了导航,这条路最终是到达一座小山。”小伙子说,“电视里面都是这样放的,只要犯罪分子一逃跑,就会逃去山里。”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开到了一片废弃的厂房,厂房的后面果真是一座小山。   大路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崎岖的小路,如果萧朗追逐“幽灵骑士”到这里的话,只能弃车了,不如就在这里找上一找。   “停车。”凌漠让小伙子在路口停下了车。如果不是凌漠制止,这个小伙子还准备把车子开进狭窄的胡同。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车灯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凌漠跳下了车,从腰间掏出了警用甩棍和强光手电筒。不知道是不是导师唐骏始终对他放不下警惕之心,虽然他通过了所有关于持枪、射击的考核,但是唐骏最终还是没有给他颁发持枪证。和他一样,剩下的这十三名学员,仍有十名没有获得持枪证。这可能是因为部里对他们这支队伍能否继续下去保持怀疑,所以严格了颁发持枪证的标准。   “国际刑警就用棍子?”小伙子坐在驾驶室里笑得前仰后合。   凌漠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别废话了,费用我已经支付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   “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帮你吧。”小伙子下车打开后备厢,拿出一把扳手。   凌漠有点儿感动,从小到大,都是他护着自己的那一帮小伙伴,从来没有人会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帮助他。凌漠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很热心的人,让他被罚,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也不能让他面临生命的危险。   所以,其实很希望能有帮手的凌漠心一软,说:“别废话,这事情和你无关,赶紧回去,不然我翻脸了。”   小伙子见凌漠一脸认真,只有摊了摊手,倒车离开了胡同口。   凌漠一手拿着甩棍,一手拿着警用强光手电筒,沿着胡同慢慢地向小山附近移动。这样的环境,是凌漠从小到大成长的环境,应该算是很熟悉的感觉。可是,此时的凌漠却感到异常紧张,甚至攥住甩棍的手已经冒出了津津的汗珠。   强光手电虽然照射的距离比较远,但是照射的范围却很有限。凌漠只有不断地晃动手电筒来勉强识别远处的物体。可是,巷子很深,想清楚地去识别,仍然是不可能的。   在凌漠走到一间茶厂门口的时候,用电筒照射了一下空旷的厂区大院。大院的中间,仿佛有棵大树的影子,或许是有枝丫正在随风摇曳,不过确实没有任何响动。   在一瞥之间,凌漠感觉前方有个胡同交叉口,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把他的手电筒光芒给反射了回来。于是他握紧了甩棍,向胡同口慢慢走去。   走得逐渐近了,凌漠看清楚了那是一辆汽车,奇瑞。   这是萧朗的车吗?凌漠犹豫着,站在胡同口用手电筒到处照射,果然发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两轮车。   凌漠快跑了几步到了两轮车边,果不其然,那是一辆红色的复古风助力车,和之前警方从小区监控上截取的助力车性状一模一样。凌漠用手摸了摸助力车的发动机。发动机还是热的,说明萧朗追着“幽灵骑士”到这里并不久。不过他们现在去哪里了?这里这么安静,别说打斗的声音,怎么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样的景象,让凌漠更加紧张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握紧了甩棍。凌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两辆车的车头方向其实都是指向他刚才走过来的工厂那边,也就是说,萧朗和“幽灵骑士”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那个废弃的工厂。而且,刚才的小伙子也说了,电视上都说了,犯人喜欢往山里跑,而那座工厂的背后,就是一座大山啊。   凌漠转身重新向工厂的方向移动,在距离工厂大门还有二十米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另一条胡同里有一个人影。   人影像是一个老人,正背负着一堆纸壳、泡沫之类的东西,慢慢地向远处胡同口移动。看来,这是一个拾荒的老人。拾荒?凌漠的心脏猛然一跳。   “站住!我是警察!”凌漠高声叫道。   人影猛然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回头。一个厚重的声音随后传到了凌漠的耳朵里:“警察怎么了?我又没犯法,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不过是一个捡破烂的。”   “站那儿别动!”凌漠一边慢慢地向人影靠近,一边高声说道,“你要不是捡破烂的就算了,你既然是捡破烂的,我还真是要好好地查一查你。”   “捡破烂的有什么好查的?”黑影站在那里犹如一棵苍松,丝毫不动。   凌漠没有回答,眼看离黑影越来越近,凌漠的心跳越来越快。   就在凌漠距离黑影只有五米的时候,这个仿佛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的黑影,猛然回过了脸,死死地盯着凌漠。此时,他们只有五米的距离!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和其他拾荒者不一样,那是一张白净的脸。显然,他就是那个“幽灵骑士”。   强光电筒照射到“幽灵骑士”的脸上,让这张本就惨白的脸,白得阴森森的。“幽灵骑士”的眼睛直视到强光电筒上,没有眨眼,没有任何躲避。   正常人在黑夜中猛然正视到强光,瞳孔会剧烈收缩,眼部也会立即出现不适。但是“幽灵骑士”显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可以说,他都没有瞳孔,更不会收缩。黑色而空洞的黑眼珠直直地盯着凌漠,深邃而恐怖,直达人的心底。   “看着我的眼睛!你感觉累吗?困吗?……”“幽灵骑士”故技重施。   凌漠迎着“幽灵骑士”的方向跌跌撞撞走去,在那个充满蛊惑的声音里,他似乎举步维艰。“幽灵骑士”的嘴边滑过一丝微笑,但很快他的微笑变成了惊诧。凌漠半低着头向他走来,抬起头的时候,眼皮却是紧闭着的—在接近“幽灵骑士”的那一刹,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眼瞳里丝毫没有迷惑,只有不带丝毫感情的冷峻。   “说这么多,不累吗?”凌漠的声音幽幽响起的时候,他已经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重踹在“幽灵骑士”的肚脐眼上。   “幽灵骑士”被这猛然的一脚,踹出去三四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脸惊讶,自己屡试不爽的办法,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给轻易破解了。   “你……”   此时凌漠已经举着甩棍冲了过来,当头就往“幽灵骑士”的脑袋上砸去。甩棍是纯钢打造的实心棍棒,如果这一棍能抡上去,这个“幽灵骑士”即便不立即报废,也得失去八成的战斗力。   不过,凌漠低估了“幽灵骑士”的实力。这一棍,不仅没有砸在“幽灵骑士”的头上,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凌漠猛然向前一个踉跄。“幽灵骑士”一个华丽的转身,来了一招后摆式的扫堂腿,不偏不倚正好踢在凌漠的脚后跟。凌漠双脚被同时踢了起来,仰面重重地摔在地上。   毕竟是在守夜者组织里经过了两个多月的魔鬼式训练,凌漠也绝对不是软脚虾,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再次举起来手中的甩棍。   凌漠处于防御姿态,在脑子里不断地搜索着这两个多月学到的“一招制敌”的办法。纵使他的记忆力再超群,清晰地记得司徒霸教给他们的一招一式,但是凌漠依旧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这不是“会不会格斗”的问题,而是“格斗素质”养成时间的问题。   “幽灵骑士”见凌漠也有两把刷子,于是也不贸然进攻,在接近凌漠的安全区域外慢慢踱着步,观察凌漠的弱点。   “别看他眼睛。”凌漠提醒着自己,专心观察“幽灵骑士”的下三路。   突然,“幽灵骑士”发起了进攻,从凌漠的左边猛然冲了过来。凌漠一个闪躲,躲过了“幽灵骑士”正面的一拳,但是却被“幽灵骑士”随即而来的一个边腿重重地踢在胁部。一阵剧痛袭来,凌漠顿时乱了章法。   本身就技不如人,现在又没了章法,甩棍也在混乱之中被凌漠自己抛了出去。凌漠十几招之内,就被“幽灵骑士”放倒了四五次,全身酸痛,几乎爬不起身来。   “不听命令的下场。”“幽灵骑士”低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凌漠发现“幽灵骑士”的那双解放鞋也已经挪到了他的头边。只是现在的凌漠,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更别说躲避了。   即便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但是这句“不听命令的下场”还是牢牢印入了凌漠的脑海。   解放鞋猛然间抬起,然后重重地踢在凌漠的左眉弓上。凌漠顿时感觉眼冒金星、四肢瘫软,眉弓处也裂了个大口子,鲜血呼呼地往外涌出,甚至迷蒙了他的左眼。因为头部过度扭转,可能是颈椎也受了伤,凌漠感觉四肢都是麻木的。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接下来就要看“幽灵骑士”怎么处置他了。   自己烂命一条,原本早晚走的就是这条路。希望是遥远的,他凌漠本就不该有那些人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纵使再努力、再刻苦,依旧无法逃脱命运的笼罩。   无数记忆碎片重新组合起来。凌漠想到了自己儿时的遭遇,还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一些故事;那个破旧的院落,妈妈那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凌漠的脑海。妈妈,我来找你了!凌漠又想到了唐骏,似乎是那么回事,唐骏就要拯救凌漠于水火了,凌漠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曾几何时,凌漠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揭开身世之谜,至少要还父亲一个清白。凌漠还想到了自己的组员,虽然他并不和他们多交流,但是心里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在组员们之间,他找到了领袖的感觉,他被鼓励、被鞭策,这才进步神速。虽然不愿意,但在这一刻,凌漠依旧想到了继父继母,儿时的虐待和蔑视,几乎毁掉了他十几年的青春时光;他讨厌他们,在跟随唐骏之后,他还想过以后再也不和他们见面,不过此时他仍然想起了他们。   凌漠绝望地想着,眼睛的余光看着解放鞋再次一步一步地靠近。   在解放鞋重新抬起的时候,凌漠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解放鞋并没有如期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巨大的响声。响声过后,幽灵骑士那颗邪门的脑袋,居然也趴在了凌漠的旁边。   凌漠四肢的麻木缓解了一些,他费劲地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上粘附的黏糊糊的血迹,想尽量看清楚眼前站着的那个黑影。可是,天太黑,他看不清。   直到黑影说:“你们城里人真会玩,还会催眠!”   凌漠笑了,这个声音是萧朗发出来的,看来他能活下来了。   萧朗是拎起了路边的一个铁制垃圾桶,直接呼在了“幽灵骑士”的脑袋上的,以萧朗那强壮的体魄,这一击可真是不轻。   凌漠慢慢爬起身来,看见萧朗正骑在“幽灵骑士”的身上,准备用绳子捆绑住他。萧朗一边抖开绳子,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实施动作很是费劲。如果不出意外,萧朗也应该是受伤了。这么利索的一个人,动作如此笨拙缓慢,伤应该还不轻。   凌漠这样想着,眯着眼睛,透过夜幕观察受伤的萧朗。果然,他整个左边上衣都被血染了。   凌漠还没来得及帮上萧朗,“幽灵骑士”突然醒了。受了伤的“幽灵骑士”像是疯了一样,直接跳了起来,掀翻了骑在他身上的萧朗。事发突然,吓了凌漠一跳。   “幽灵骑士”怪叫着骑上了萧朗的上半身,用一根手指狠命地戳向萧朗的胸膛。那里,应该是萧朗受伤所在。坚毅的萧朗,并没有叫出声,而是拼尽全力反抗着。凌漠感觉自己的身体还不是很利索,但赶紧找了一块砖头,摇摇晃晃向“幽灵骑士”袭去。   “幽灵骑士”以一敌二,只有放开萧朗,后退到墙边,慢慢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   萧朗起身蹲下,一手撑地,喘着粗气,是在缓解刚才的剧烈疼痛。凌漠感同身受,拍了拍萧朗的肩膀。   “还记得司徒霸教我们的徒手二对一战法吗?”萧朗低声说道。   擒拿格斗课的时候,司徒霸曾经说过,在二对一无武器进行格斗的时候,需要两个人的充分默契。两个人最好能够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同时发难、同时出招。两人分别和对手连线,两条线的最佳角度是120°。但是这个战法的关键不是角度,而是出手时间,攻击必须同时到位,这样对手就很难应接了。   各种战法早就在凌漠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当然也少不了这种。凌漠自信地朝萧朗点了点头。   两个人默契地向两边缓缓移动,拉开三人之间的距离和角度。而“幽灵骑士”仍然持着匕首纹丝不动,像是一尊石像。   “啊!”随着萧朗的一声怒喝,萧朗和凌漠同时从两个方向向“幽灵骑士”冲击过去。两个人按照司徒霸教授的办法,用余光瞥着对方,以保证两人能够同时攻击到位。   天上的半轮月亮,光线黯淡,时不时地钻进云层,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那一霎,月光又重新出现,映出靠在墙壁上的“幽灵骑士”的诡异微笑。   “幽灵骑士”借助墙壁,猛地朝向凌漠跃去,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这一招果真是歹毒得很,不仅破坏了三个人之间的角度,更是缩短了他和凌漠之间的距离而拉大了他和萧朗之间的距离。凌漠和萧朗“能够同时对他作出攻击动作”的完美计划被轻松化解。   萧朗和凌漠都是一晃神。而这一晃神的当口,“幽灵骑士”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凌漠的上臂。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身体前倾俯倒的幽灵骑士迅速拔刀转身,对接踵而至的萧朗也是一刀。这一刀,虽然被萧朗闪过,但刀尖仍然划到了萧朗的腹部,把他的衣服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受伤的凌漠没有放弃,挥动右手的砖块,向“幽灵骑士”的头上砸去。“幽灵骑士”一个急退,退到了十米开外,完美地躲过了一击。   这一回合,“幽灵骑士”大获全胜。   “打不过他,你能跑得动吗?”萧朗一把扶住了失去重心的凌漠,看着凌漠胳膊上冒出的鲜血,说。   “跑不动也得跑啊,不然今天就要命丧荒山了。”凌漠咬着牙,说。   话刚落音,“幽灵骑士”提着匕首再次发动攻击,匕首在月光下,寒光凛凛。萧朗一把拉倒斜靠在胡同墙壁上的一捆竹竿,和凌漠转身就跑。“幽灵骑士”从散乱的竹竿之中脱身之时,见两人已经狂奔出了百米。他嘿嘿一笑,提刀追去。   尾 声   所有终点也是起点,只是我们不知道时间。   ——美剧《犯罪心理》   1   凌漠捂着胳膊,向前狂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的脚步声来源于“幽灵骑士”。萧朗刚才说了,要和他分头跑,分散注意力,没有想到,“幽灵骑士”连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凌漠。按理说,这个自负的坏蛋,应该选择更有挑战力的萧朗才对。   凌漠从小混迹于市井,也没少被欺负过,被打的遍体鳞伤也是时有发生。不过这次不一样,凌漠不仅受了不轻的伤,还得带着这些伤去逃命。“幽灵骑士”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眨眼,从刚才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招招致命。幸亏人在求生欲望极强的时候,可以激发出无限的潜能。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凌漠忘却了伤痛,奔跑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平时没有受伤时训练的成绩。   凌漠一路狂奔,绕到小山脚下的另一边。那一边是一片废弃的拆迁瓦房,可以看出,以前这里是一片小村落。瓦房破旧不堪,凋敝残垣、满目疮痍,瓦房之间的小胡同,更是羊肠九曲、曲径通幽。凌漠的脑子转得飞快,是在对这一片胡同的方位进行分析。天很黑,周围没有任何光源,凌漠的电筒也在搏斗中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月光又如此惨淡。凌漠没有夜盲症,但是在这个幽黑的胡同里,也发挥不出自己辨别方位的“超能力”。   他只有埋着头往前跑,身后的“幽灵骑士”紧追不舍。   胡同两侧的墙壁在凌漠的两边飞快地向后略过,而凌漠很快便发现自己拐了一个弯,便逃进了一个死胡同。胡同很快就要到头了,两边有几户敞开的房屋,都已废弃,正前方则是一面高高的围墙。   手臂受伤,翻过前面的围墙是不可能的。“幽灵骑士”紧逼在后,想重新拐刚才那个弯,也是不可能的。   天要绝我吗?凌漠的心如死灰。   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这几间敞开的废屋了,如果在“幽灵骑士”拐过刚才那个弯之前,凌漠能逃进屋内,屋内恰巧有藏身之地,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事已至此,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在“幽灵骑士”拐过最后一道胡同弯之前,凌漠钻进了其中的一间屋子。   很快,凌漠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因为这一片都是等待拆迁的房子,屋内的摆设早已被搬空。凌漠钻进的这间屋子,因为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砾甚至都已经塌陷至地面。屋内除了砖垒的火炕和灶台,还有一屋子的砖石瓦砾,空空如也。   无论凌漠躲在屋内的哪个角落,只要“幽灵骑士”一踏进这座屋门,便会立即发现他。   “今日一劫,算是躲不掉了。”凌漠站在屋子的中心,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环视四周,想找一柄合手的工具,做最后的反抗。他知道,拖延的时间越长,他能够存活下来的概率就越大。即便这个概率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黑暗之中,凌漠仿佛看见砖垒的灶台旁边有个什么金属物件,于是走过去探身想拿起来。可没想到,不等触到这个金属物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坑洞。坑洞口探出一个脑袋,不是萧朗是谁?   原来凌漠看到的这个金属物件居然是一个暗门的把手,暗门的后面,是一个隐蔽的地下暗室,而萧朗早已藏匿在那里。   萧朗一把拽住凌漠,把他拖进了暗室,关上了暗门。   虽然还没有脱离险境,但是凌漠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心里有些激动,说起话来就有些结巴了。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凌漠低声问道。   “这巷子也太夸张了!住户就是住户,有必要做成迷宫吗?”萧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跑进来我就迷了,自知跑不出去,不如找个地方藏起来。我还在担心你呢,没想到你也跑进来了。‘幽灵骑士’都跑不过你,看来我小觑你了。”   “哪有,跑死总比被捅死强。”凌漠看了看四周,啥也看不见。但是从空旷的声音来看,这里应该是一处封闭的地窖。   “他正在挨个房屋寻找。”萧朗把耳朵贴在暗门的壁上,说。   “不愧是感官超于常人,我服了,我啥也听不见,啥也看不见。”凌漠伸出右手,果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么黑,你怎么找到这个暗室的?”   “有目的的话,就好找。”萧朗一边侧耳,一边低声说,“之前我办了个案子,那嫌犯就躲在这种地窖之中。从派出所那边获取的信息,一般这边的茶农,家中都会有这样的地窖。说是为了什么湿仓什么的,就是赚快钱的意思吧。这边的小山是茶山,前面是茶厂,后面住的这些,应该都是茶农吧,所以我觉得这些废旧的屋子里应该有地窖。前面几间我都找了,没有,好在这一间有。”   “厉害。”凌漠竖起了大拇指,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想,反正黑暗之中,啥也看不见。   “你的大拇指指甲该剪了。”萧朗看出了凌漠的心思,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感官能力,又说,“再厉害也没这个‘幽灵骑士’厉害。如果我不受伤说不定还能和他打一打,这受伤了,看来是打不过了。”   凌漠呵呵一笑。   萧朗见状,说:“不信啊?若不是刚才他用催眠,他也不至于伤了我。”   “没有不信。”凌漠一脸真诚,“我得谢谢你,不然刚才他那一脚就能要了我的命。而且,若不是被你拉进这里,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命丧他手了。”   “哎呀,那就不用客气了。”萧朗摆摆手,说,“其实也你救了我一命。”   “哦?”   “我被催眠了,但是潜意识还是有的。”萧朗说,“就是全身动弹不得。如果不是幻觉的话,我看他用匕首即将刺到我的心脏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估计是他紧张了,所以他刺偏了一点儿,刺到了我的肩膀下面。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时间再补我一刀取我的小命了。没有猜错的话,那道白光,是你的吧?”   凌漠会心一笑,心想真是瞎猫碰见个死耗子,说:“嗯,那是我的电筒,不过现在电筒也丢了。”   萧朗说:“不过想来,也真是邪门。我听聂之轩说,催眠最多是让人说真话。‘幽灵骑士’的这个催眠,可真是有些邪门,瞬间让我失去反抗能力。而且,看案情,他还能让所有人在潜意识状态下坚定越狱的决心,太邪门了。”   “很多东西,是科学不能解释的。”凌漠叹了口气,说,“怪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怀疑他用的是这个邪术了。我以前在社会上混的时候,就听说有这种催眠术。不过掌握这种催眠术的人,在长相上,尤其是眼睛,和别人不一样。我也请教过我们组的程子墨,她说我形容的那种眼睛,叫作虹膜异色。一个人的眼睛全是黑的,看不到瞳孔,如果盯上一个人,本身就让人发毛。再加上他的语言啊、动作啊什么的,就变成邪门之术了。”   “你听说过?”萧朗挪了挪身子,换了个体位,“怪不得你没被他催眠,有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凌漠点点头,说:“也不算什么破解之道,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会好很多了。之前,我也看了‘幽灵骑士’入狱之前的信息采集照片,那种半身照是看不清瞳孔具体的情况的,所以也没法印证。不过你刚才说的他直接用催眠术策划逃狱也不太可能,我觉得可能是催眠术加上刺激每个人心中的执念,才顺利得逞。”   萧朗突然伸手捂住了凌漠的嘴,看来他听见“幽灵骑士”进了这间屋子。   凌漠很紧张,他感觉到捂住他的嘴的萧朗的手心里也尽是汗水,说明萧朗和他一样紧张。凌漠是被萧朗的动作弄紧张的,其实他和刚开始一样,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萧朗松开了手。   “走了?”凌漠低声问道,心里很是激动。   萧朗摇了摇头,说:“我感觉他在搬东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有可能是在收集助燃物准备点火烧了我们。”   凌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说:“我们掌握了他那么多信息,甚至已经打了照面,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的手机呢?”萧朗灵机一动。   凌漠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醍醐灌顶,连忙从内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不过,眼神很快又重新黯淡了下去,说:“没信号,你的呢。”   “哎,我该想到这里不可能有信号,我的手机刚才给B的二奶了,让她报警。”萧朗说,“不过,那婆娘估计是给吓疯了,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了。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小区里的那些人有没有报警。”   “估计没有,那个小区我也去了,他们都好像没事人一样。”凌漠说,“不知道送我来的那个司机会不会报警。对了,你见到B了吗?”   “我去晚了,被‘幽灵骑士’杀了。”萧朗的语气满是挫败感。   “‘幽灵骑士’果真有本事,知道警力都去了A那边,他可以高枕无忧地杀B。”凌漠说,“我越来越对我们能逃出去不抱希望了。”   “不管怎么说,姥爷他们完成了海城市的任务,没有发现‘幽灵骑士’,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萧朗说,“不过,前提是,我们能扛到那个时候。唉,想想挺对不起姥爷的,他对我那么慈爱,我却丝毫不听他的劝。我看这次我们不听指令,单独行动,即便能活着回去,也会被开除的吧?”   “现在看,和被开除相比,被‘幽灵骑士’杀掉更糟糕。”凌漠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萧朗,要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会跟你一起被困在这里,我大概会觉得生不如死吧。但现在想想,人生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好像也不赖。”   “生不如死,哈哈,要是一个月前,我应该比你吐槽得更狠一些。说实话,今晚知道你突然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我们内部的内鬼。毕竟你骗了铛铛一次。不过咱说好啊,即便跑出去,这事儿我也不原谅你。算了,先不挤对你了,毕竟你救了我一命。”萧朗听着凌漠颓丧的声音,反而激起了自己心中活下去的强烈欲望,打断他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发表临终遗言吧?”   “哈哈。”凌漠坦然一笑,“我烂命一条,无所谓生死,不过死之前还是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比较好。”   “咱们打个赌,我说我们肯定能逃得出去。”萧朗重新把耳朵贴上了暗门,“所以你那些不吉利的话,暂时先咽进肚子里去吧。”   “我们之前就打过赌,谁抓住‘幽灵骑士’,另一个人就退出守夜者组织。”凌漠说,“没想到,我们一起找到了他,却要一起命丧他手。”   萧朗的战斗激情被凌漠的这一句话煽动得更热烈了,说:“那个赌现在不作数了,现在咱们重新约定一下,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咱们就去喝酒,做朋友。除了骗铛铛的事儿,其他前嫌不究,怎么样?”   “他就在门口,即便逃出去,我们也打不过他。”凌漠说,“对了,你出来为什么不带上你的枪?”   “刚才你还没有来的时候,就被打掉了。”萧朗说,“‘幽灵骑士’一直没用枪,说明他也没有拿到我的枪,枪应该还在工厂大院中间。”   “你刚才怎么不找!”凌漠说。   “刚才醒过来就看见他要踢爆你的头!”萧朗说,“如果我去找枪了,你也就没命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跑得出去,能拿到枪,就可以击毙他!”凌漠心里一暖,说。   “喂,大哥,外面的巷子和迷宫一样,又没有手机地图,就是跑出去,早晚也得再钻进死胡同你信不信。”萧朗说。   “我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外面的巷子该怎么走。”一向以记忆力超群、对地形敏感度超群的凌漠自信地说,“不过,外面太黑了,我们的速度发挥不出来,还是会被‘幽灵骑士’追上的。”   萧朗一拍大腿,说:“咱们俩现在的情况,不就是瞎子和瘸子吗?只要我们用好瞎子的腿和瘸子的眼睛,肯定可以逃出去啊!”   “你是说,你背着我跑?”凌漠说。   萧朗说:“我还抱着你呢!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俩一起往外跑,我在前面跑,因为我可以看得清楚路;你跟着我跑,不用看路也不会撞壁,那么你就可以利用你的记忆力,指挥我左拐还是右拐!只要能到大院里,我肯定能很快找得到我的手枪。”   “与其等死,不如一试。”凌漠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可是‘幽灵骑士’就在门口,我们怎么逃出去?”   “他在来来回回搬动东西。”萧朗说,“一会儿他返回胡同口搬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出去,你把你的手机调一个闹铃,放到对面的屋子里。闹铃一响,‘幽灵骑士’肯定会冲去那个屋子,这样我们就有机会逃跑了。”   “好的。”凌漠对萧朗的鬼点子很是佩服。   萧朗的超人听觉果然不是吹的,在萧朗拉着凌漠走出暗室的时候,凌漠的心里还在打鼓。不过出来一看,果然没有看到“幽灵骑士”,看到的是满屋的枯枝稻草。   按照计划,凌漠把手机调整好闹铃后,放到了距离他们房屋最远的一间屋子里。在凌漠重新回到萧朗身边的时候,凌漠手机丁零零地叫了起来。   在极其安静的夜幕当中,刺耳的手机铃声很快引起了正在胡同口收集助燃物的“幽灵骑士”的注意。他飞一样地冲向最远的那间房屋,同时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见“幽灵骑士”进了圈套,萧朗拉起凌漠向胡同口狂奔。   “到岔口了!”   “左拐。”   “丁字岔口!”   “左拐。”   “靠,五岔胡同口。”   “右前方那个胡同。”   “又是岔口!”   “直行。”   “正前方是墙壁,怎么回事。”   “可以绕过去,左拐后马上右拐。”   “我看到远处的工厂了,最后一个岔口!”   “右拐。”   凌漠在身后精确指导,萧朗像是破冰船一样在前面领路。   “幽灵骑士”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立即返身向两个人追去。一路上听见前面两个人的声音一高一低,甚是诧异。不过更让他诧异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在黑夜里能钻出去的胡同,居然被这两个人轻松破解了。   冲出了胡同巷,越过了小山,萧朗看见了大路尽头的茶厂。   一路上,刚才的打斗痕迹和血迹都还在那里,熟悉而后怕。   萧朗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茶厂,眼睛扫射在大院的各个角落。不远处,一处杂草重生的灌木丛中,有一个黑色的金属物件的光芒闪了出来。   “宝贝儿!我找到你了!”萧朗心中一喜,冲到了灌木丛中。纵使灌木无情地擦划着萧朗的胳膊和脸,萧朗还是用最敏捷的动作从草丛里拎出了他的手枪。   “凌漠,我们可以反杀了!”萧朗兴奋至极,一跳三尺高,蹦出了灌木丛,端着枪说。   可是身后的凌漠却不见了。   “凌漠!凌漠!”萧朗高声叫道。   “放下枪,说不定我们还有的一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萧朗看见工厂大门的一侧闪出一个人影。   “幽灵骑士”用前臂勒着凌漠的脖子,从工厂大门一侧闪进了萧朗的视野。“幽灵骑士”肯定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他机敏地躲在凌漠的背后,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不管萧朗的枪法有多绝妙,都不可能透过凌漠击中“幽灵骑士”。   “幽灵骑士”的臂膀应该是很有力量,凌漠不断扭动身体,却无法挣脱,甚至嗓子眼里都挤不出声音。   “幽灵骑士”的匕首狠狠地抵住凌漠的颈动脉,稍一用力,凌漠必死。   “小朋友,我们谈一谈吧。”“幽灵骑士”故作老成地说,“我们之间没有矛盾,甚至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谁和你一样!”萧朗反击道。   “怎么不一样?”“幽灵骑士”冷笑了一下,说,“我们都是为了胸中的正义。”   “你那是正义?”萧朗说,“私刑是正义?挟持警察、准备谋杀警察,也是正义?”   “挟持你们、杀你们也是逼不得已。”“幽灵骑士”说,“是你们逼人太甚,为了大业,只有牺牲你们。”   “大业?”萧朗说,“把犯罪称为大业的人,还好意思搁我这儿嘚瑟。”   “张口一个法律,闭口一个法律,法律真的公平吗?真的保障了善良的人吗?真的惩治了恶人吗?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没有法律,你能确定你保障的一定是善良的人吗?你能确定你惩治的一定是恶人吗?”萧朗毫不退让。   “幽灵骑士”咬了咬牙,对这两个死咬他的年轻人恨之入骨。不过,毕竟萧朗此时手中有枪,他不得不行缓兵之计:“这样吧,我们达成一个协议。你放下枪,我也放下刀。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抓我。你们可以活命,我也可以离开,岂不是两全其美,何必那么较真?”   “别那么多废话。让你放了他,是我痴心妄想,让我放下枪,是你痴心妄想。”萧朗看似不耐烦地说,其实他的脑袋正在冷静地飞快地转着。   2   面对这样的情景,其实萧朗的心里是很有底气自信的。   司徒霸在查缉战术的课上,专门对挟持人质的情况进行了教学和演练。按照规程,如果案犯挟持了普通群众,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十足把握,是绝对不能开枪的。但如果挟持的是本组织的同事,则有制服或者击毙对方的机会。司徒霸说过,遇见这种情况,看似持枪者掌握主动权,实则该由被挟持者掌握指挥权。   司徒霸教给大家的办法,就是要被挟持者控制节奏,在挟持力量稍弱的时候,大喝一声,蹲下或者侧避,让身后的案犯露出脑袋、胸膛。而持枪者应该之前就对案犯的身位进行预判和瞄准,在听到大喝一声的同时,对案犯的脑袋开枪。   这可能就是一种配合吧。   萧朗牢记了这种办法,也练得很熟练。但是此时的他想,“幽灵骑士”的犯罪行为,肯定不止他一人所为。也就是说,“幽灵骑士”的背后还有别人。既然这样,他的口供比任何证据、推理、线索都要有效。所以,他必须留下活口。然而,“幽灵骑士”是何等可怕之人?如果不能一枪就让他丧失攻击能力,凌漠的生命也就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想来想去,萧朗握紧了手中的手枪,做出瞄准动作,他预判了“幽灵骑士”的身位,瞄准的则是他的脖子。   萧朗听聂之轩说过,脖子是一个很复杂的部位。重要的血管位于颈部的两侧,只要不打中两侧,不会立即失血死亡。但是颈部后方是颈椎,而颈椎里面是脊髓,如果子弹打中的是脊髓,有可能会导致死亡,但因为厚实的椎体减弱子弹的威力,更大的可能则是高位截瘫。   如果有机会开枪,一定要打中“幽灵骑士”的颈部正中。萧朗和“幽灵骑士”之间有二十多米的距离,要求射击精度这么高,萧朗也没有把握。   突然,萧朗的心底一股失望的情绪涌了上来。因为他突然想起,第一堂查缉战术课的时候,司徒霸就是演练这个情景。但是当时的凌漠,像是发了疯一样,不仅乱开枪,还跑出了场外,甚至伤了唐铛铛。这个神秘的凌漠,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结?是对劫持人质这种事情,有精神厌恶或者过度恐惧吗?   想到这里,萧朗透过夜幕,把眼神挪到了凌漠的脸上。果然不出所料,此时的凌漠脸色苍白,下唇颤抖,就像是心脏病病人发病的前期症状一样。如此状态的凌漠,还记得司徒霸教授的一切吗?   左肩重创的萧朗,几乎已经端不动手枪了,他在坚持着,让手中的手枪不要颤抖。然而,心里的失望更甚,这让他几乎想放弃了。   “啊!”突然,来自凌漠的一声长啸。声音是从他被压闭了的声门处强行挤出来的。与此同时,凌漠的上半身猛然向左偏移。显然,长时间的格斗、追逐,让强大的“幽灵骑士”也体力透支,此时勒住凌漠脖子的手也放松了一些。   而这轻微的放松,却给了凌漠机会。   “砰!”枪声和长啸同时响起。萧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扣动了扳机,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枪响的同时,萧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让他喜悦的是,凌漠居然在强烈的心理阴影之下,依旧记得司徒霸教的一切。让他担心的是,这一枪能打中吗?能不打死“幽灵骑士”吗?能让“幽灵骑士”瞬间失去攻击能力吗?凌漠会被误伤吗?   随着“幽灵骑士”的身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萧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立即向凌漠狂奔过去。   凌漠跪在“幽灵骑士”的身边,借着重新出现的月光观察“幽灵骑士”的伤势。虽然“幽灵骑士”还在地面上扭动着,但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从他上翻的眼珠来看,他的意识也逐渐不清楚了。   “打中颈部了!真有你的。”凌漠用手摁住“幽灵骑士”的颈部,急匆匆地说,“好像擦着了静脉,血流得挺厉害,应该不会马上死,但拖久了肯定得丧命。有办法叫救护车吗?”   凌漠居然也想着留下活口,说明他和萧朗又想到了一块。   “我受伤了,不然效果肯定比这个强。”萧朗还是嘴硬,他一边仍然警惕地端着手枪指着躺在地上的“幽灵骑士”,一边说,“没手机,怎么报警?车在外面,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这家伙不会又爬起来吧?”   话音刚落,工厂外面的小巷里仿佛传来了繁杂的脚步声。   “嗨!”萧朗依旧端着枪指着“幽灵骑士”,头也不回地喊,“我们是南安市公安局的,快来这里!谁能报警?”   脚步开始加快,显得更加杂乱不堪。不一会儿,几道白光齐刷刷地把端枪的萧朗和跪在地上的凌漠照得雪亮。   阳北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的增援到了。   “奶奶的,拍电影吗?”萧朗说,“都完事儿了你们才来。”   不一会儿,一阵轰鸣声从远至近,把更加强烈的光束送来。南安市公安局空中警察支队的直升机也赶到了。   萧朗和凌漠几乎同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下。疲劳、失血、伤痛、劫后余生,这一切都可以在他们突然放松之后,让他们分分钟虚脱。   两个人仰面看着天空中的半轮月亮,任由医生在他们的身上检查,也不说话。突然,萧朗笑了,凌漠也跟着笑了,两个人越笑声儿越大,到最后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幽灵骑士”被加戴手铐、脚镣后抬上了救护车,警察们纷纷侧目看着那一对躺在地上傻笑的年轻人。   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身上的伤反而疼得厉害了。第二天傍晚,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按时坐在会场准备开会的萧朗和凌漠,都是这样的感觉。   整个会场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大家都在高声交谈着,复述着过去这三个月的惊心动魄和艰苦卓绝。萧朗和凌漠已经被视为守夜者组织中的英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仅靠两人之力就找到了B的所在,抓获了身手不凡的“幽灵骑士”,更是因为他们查清楚了整个逃脱事件的起因动机和策划手段,更是因为他们光荣地“挂彩”了。   这时候,年轻的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终于明白了“疤痕是男人的勋章”这一说法。   守夜者组织的保密性依旧延续,所以外界的媒体记者并不知道有这个组织存在,所以更多的鲜花、掌声和闪光灯都给了作为公安局局长的萧闻天。守夜者组织内部,虽然没有这些,但是萧朗和凌漠依旧受到了不一样的礼遇。组员们都围着两人追问追捕的细节,眼神里已不仅仅是对组长的遵从,更多的是对英雄的景仰。   “我们俩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两个方向同时攻击过去,一拳一腿同时送到,没想到‘幽灵骑士’左挡右避居然躲过了一招。说时迟那时快,我们俩的第二招又同时赶到,直接打得‘幽灵骑士’满地找牙啊。”头上和肩上打着厚厚绷带的萧朗,若只看上半身,就像是一个木乃伊。不过他丝毫不闲着,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比画着。   凌漠微笑着不说话,摆弄着胳膊上的纱布,侧耳听着萧朗报喜不报忧的夸张说法。   “那你们怎么都受伤了?”聂之轩笑着拆台。   萧朗脖子一梗,说:“那聂兄就不知道了!虽然这个‘幽灵骑士’身手不如我们,但是他有刀啊!我们两个赤手空拳,自然吃了一亏。加之这个‘幽灵骑士’实在狡猾得很,利用我们心软,冷不丁地刺杀我们。我们开始倒是不想伤他性命,没想到他如此不知死活。所以最后,对不起了,我也就不手软了,直接一枪打爆了他的脖子。而且我的枪法就是那么精准,打成了昏迷,但没死!等他醒来,一切都有定论了。”   “按理说,这个‘幽灵骑士’心中也应该有所谓的正义,不应该伤你们性命。可没想到,他如此恶劣,招招致命。”聂之轩当然知道萧朗的描述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夸张的。   “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萧朗见唐铛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便挪到她的身边,说,“那一刀,眼看就要扎我心脏上了,我就这么一个鲤鱼打挺……”   “萧望哥还是联系不上。”唐铛铛打断了萧朗的话,抬起头看着萧朗,萧朗才发现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把自己的牛皮咽回了肚里。唐铛铛说,“按理说,他昨天就应该和我们联系了。”   萧朗被猛然打断,有些发愣。因为唐铛铛担心萧望而不担心他,他有些心酸,也因为唐铛铛的表情而心碎。于是萧朗故意装着酸里酸气地说:“可能是哥哥在执行什么任务吧?我这小命差点儿就废了,你也不担心担心我。”   “你好好地坐在这儿呢,望哥还联系不上。”唐铛铛没有理睬萧朗的醋意,依旧担心道。   “可能萧望不知道‘幽灵骑士’已被捕,还在秘密侦查,我们也着人正在找他!”萧闻天穿着一身整齐的警察常服走进了会议室,打断了学员们的聊天。   听萧闻天这么一说,唐铛铛的心里稍感安心,她点了点头,默默地摆弄手机,可能是在抉择是否需要再打一个电话。   跟随着萧闻天一起进来的,还有所有守夜者组织的导师。   学员们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挺身坐好。   萧闻天坐在导师讲台的正中间,满脸骄傲和自信。从闪光灯中“全身而退”的萧闻天,此时已经自信心爆棚。导师们整齐地坐在讲台之上,要么神采奕奕,要么看不出表情。比如傅元曼,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对他非常了解的萧朗,才看得出他并不是淡然,他的眉宇之间、眼神之内,除了心疼萧朗,更加散发着忧心忡忡。   在萧朗看来,姥爷那种表情,不是对他判断失误、指挥失当的内疚,而像是对前途的担忧,一种深深的担忧。可是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逃狱案完美解决,“幽灵骑士”重伤被捕,组织上也应该依照承诺恢复守夜者的职权,这种担忧又从何而来呢?   萧闻天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现在宣布一下组织上的决定。鉴于预备学员们在南安市看守所逃脱案件中的出色表现,组织上决定,即日起,恢复守夜者组织职权。”   萧闻天当局长当了多年,对于这种领导讲话的方式把握得得心应手。此时,他停顿了一下,给学员们机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看着守夜者组织这一支光荣的队伍在自己手中,即将重新启动,这让所有的学员都异常激动。   导师们其实更加激动。因为学员们并不知道守夜者组织当年是为什么会中止职权,所以他们也就不知道守夜者组织重启的意义所在。而在导师们看来,他们用自己十多年的心血去挑选了一个个优秀继承者,又用三个月的时间把继承者们一个个塑造成精英,扶持着他们立下了如此赫赫战功。真可谓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学员们就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的自豪。   “组织的章程、宗旨和职权范围沿用1997年之前的章程、宗旨和职权范围。”萧闻天接着宣布,“依据新《刑法》和新《刑事诉讼法》,对章程和职权范围进行相应修改。组织由萧闻天担任组长,司徒霸担任副组长,傅元曼担任顾问。最后一轮淘汰竞赛的表现,导师们已经评分完毕,并淘汰了最后一名学员。组织成员由目前入选的十二名学员中产生,产生方式为综合考核。考核由公安部刑侦局会同人力资源部共同组织进行,定于五天后进行。考核通过的学员将授予人民警察编制以及守夜者组织成员徽章,依法依规履行职能。”   “现在是逢进必考的年代了,只要进公务员队伍,必须进行公平、公正的考核。”萧闻天补充道,“但是,五天之后的考核,绝对不是简单的公务员考试,还有很多涉及专业技能、生平素养以及其他方面的考核。依照我的经验,你们十二个人中间,不一定能全部留下,大家也要有心理准备。”   会场开始出现议论声。   有些学员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是否能继续留下来;有些人开始议论组织上的要求太严苛,经过三个月的地狱式训练和考核,这十二个人个个都是精英,这还需要再考核实在让人不解;有些人则注意到了萧闻天宣布的通知里,只把萧闻天、司徒霸和傅元曼这三个元老纳为守夜者组织成员,是因为这三个人仍是警察身份,而其他导师则已辞职亦或是转行,所以导师们也依律完成培训工作,退出守夜者组织。   萧闻天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十二名学员,说:“我现在希望大家能够充分休息、认真准备,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该准备些什么,但是大家对自己的过往要有评价,对未来要有憧憬,这样才能在考核中立于不败之地。我希望大家都可以通过考核,因为守夜者组织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力量!更何况现在的你们,都是人中之龙,都是可以为社会和谐稳定发挥耀眼光芒的优秀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能留下!”   掌声过后,萧闻天接着说:“导师组,只留下我们三个人,其他老师,组织上会依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否邀请作为外聘教师来进行教学。”   傅元曼站起身,说:“大家辛苦了,这五天的时间,大家可以回家休息,顺便省亲。五天后,我们这里再见。”   说完,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傅元曼的举动,让萧朗确定了姥爷存在忧心的判断,他决定明天回家后,再好好地问问他。不过现在,他首要的目的,是要履行昨天晚上在危机之中和凌漠定下的约定,和凌漠喝酒去。   学员们都在收拾桌面,准备离开,萧朗暗中给凌漠使了一个眼色。   凌漠淡淡一笑,微微点头。   3   萧朗在学校的时候自称是“烤肉啤酒小王子”,酷爱路边摊的感觉。   此时正值国庆假期,闲来无事没有出去旅游的人们,开始思念烧烤的味道,所以整个小吃一条街已经座无虚席。萧朗和凌漠已经换下了作训服,穿着轻松的便装,并肩踱到了小吃街。他们俩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要了三升的生啤和一些烤串。   萧朗和凌漠两人的头部、胳膊都包着雪白的纱布,不禁引来周围摊位食客们纷纷侧目。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哪有包扎成这样的人跑出来吃烧烤、喝啤酒的,显然就是两个吃货从医院里逃出来撒欢嘛!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冰凉的啤酒喝进了肚子里,刺激得萧朗一个激灵。   “爽啊。”萧朗擦去唇边的泡沫,说,“咱们这算是一杯泯恩仇了吗?”   “你不是说那件事情永远不会原谅我吗?”凌漠故意提示。   萧朗说:“啊,对啊!这事儿是原则问题,咱们的恩仇不能泯不能泯。”   “其实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唐铛铛。”凌漠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要说你也是被误导的对吧?”萧朗半信半疑地说,“铛铛说你就是南安市南口人,你还能不知道南口区有那么个建筑样板群?”   凌漠摊摊手,说:“虽然我的户籍在那里,其实我在南口只住了一个礼拜。我受不了家里的人,所以跑出来了。以前混世的地方,并不在南口。而且那个建筑群那么隐秘,我是真的没有见过。”   “那你说你去过东林?你不一直都在南安吗?”萧朗仍然半信半疑。   凌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尴尬的表情,说:“我九岁才来南安。之前的事情,我实在不想告诉任何人。抱歉,萧朗。”   萧朗是个直肠子,他察言观色,觉得凌漠这一句真的不像是在骗人。而且他转念一想,如果凌漠真的要欺骗他们战鹰组,为何到后来又要帮萧朗一把,把他留在了组织?说不定他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于是,他问出了自己胸中最后一个疑问:“你说你找到那张照片,是因为一只流浪狗?难道你记忆力能好到对一只狗都过目不忘?”   凌漠苦笑了一声,饮尽了杯中的啤酒,说:“并不是记忆力好,而是我觉得我自己,和那只狗差不多。”   凌漠的沧桑表情和这一句话,直接唤起了萧朗的恻隐。他此时已经决定相信凌漠。   “行了,行了,谁都有不堪回首的事情。回到正题,你救了我一命,这一杯,我敬你。”萧朗又倒满了一杯,一口喝下。   凌漠没有说话,默默地又干了一杯。   “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能比‘幽灵骑士’还能打。”萧朗有意岔开话题,说,“他确实蛮厉害的。”   “你不是说三个月一到,你就退出吗?”凌漠盯着手中的肉串,说,“退出了,估计就没戏了。”   萧朗低头思索片刻,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忘记了要退出的想法。”   凌漠呵呵一笑。   萧朗撸下一串,用力地嚼着,说:“反正还有五天,我想想再说吧。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我姥爷为何闷闷不乐。”   凌漠显然也在开会的时候看出了傅元曼的不悦,说:“是因为他分析错了吗?”   “错了?什么错了?”萧朗又喝下一杯,说,“你是说对‘幽灵骑士’的行踪分析吗?你认为我姥爷错了,我可不这样认为。”   凌漠放下烤串,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听萧朗分析。   萧朗侃侃而谈:“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姥爷,摆在你面前的事实就是,A的位置很清楚,B的位置不清楚。组织里很有可能有‘幽灵骑士’的内线,组织的活动,‘幽灵骑士’都可以提前掌握。警力就那么多。现在,你要做出决定,如何进行围剿。”   凌漠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但并没有回答萧朗。   萧朗接着说:“如果姥爷选择了A,‘幽灵骑士’很有可能去杀B。如果姥爷选择了B,那么‘幽灵骑士’可以更加方便地去杀A。如果姥爷把警力平分,A和B确实都有可能抓到了,但是‘幽灵骑士’绝对就不会出现了。逃犯已经抓完了,‘幽灵骑士’也会因此就销声匿迹,或者去做更大的、我们更无法掌握的案子。换句话说,无论姥爷怎么做,都是不可能抓得到‘幽灵骑士’的。相比于这些逃脱案犯,‘幽灵骑士’的威胁更大。他不仅仅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命,更是威胁到了法律的尊严。”   “你是说,我们的私自行为,其实傅老爹早就已经预料到,甚至说,是傅老爹一手策划的?”凌漠说。   萧朗神秘兮兮地微微一笑,说:“以姥爷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放着全盘取胜的棋不下,而去退而求其次。”   凌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之前你和我说你怀疑我是内鬼,我还很不服气呢。那天,傅老爹第一次单独约见我俩的时候,我就表明了我的态度,傅老爹绝对不会认为我是内鬼。所以,他知道我去B那边,故意让我去的。”   萧朗接着说:“嗯!从姥爷在那次会议上的言语来看,就是明确告诉‘内线’,我们要去A那里了!我们要抓A和‘幽灵骑士’!这分明就是把‘幽灵骑士’赶去了B那边。会议结束后,我留了下来,找姥爷辩论,从刚开始,我就感觉姥爷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后来的辩论,实际上,姥爷并没有取得上风。那么,他的胸有成竹是哪里来的呢?现在我想明白了,他是对我会违反组织决定,悄然私自行动的行为胸有成竹。他太了解我了。你想想,如果姥爷不想让我俩走,又知道我俩肯定要走,我俩有本事那么容易地逃离基地吗?”   “可是,傅老爹为什么不能多派一些人帮助你?”凌漠说,“而默许你单独一个人来帮助我?”   萧朗说:“我觉得吧,之所以放任我们俩的行为,是因为姥爷除了我们俩,就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他必须用我们俩的实力,来赌一把。为什么那么兴师动众地把队伍全部拉去海城?这明显就是一招烟幕弹嘛。”   “荣幸之至。”凌漠淡淡一笑,说,“我不觉得傅老爹会这么信任我。不过,就连在一起战斗那么多年的老伙伴们,傅老爹也不能信任吗?”   “在我和我姥爷谈话的过程中,我也提出了内线有没有可能是导师的疑问。他没有为导师们辩解的依据,只是说他个人相信他们。”萧朗说,“从这一点我可以看出,其实姥爷的心里并不相信他们。姥爷对我是充分信任的,对于你,他拿不准。但是他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你是内线,去通报守夜者组织的行动决定,那么‘幽灵骑士’更会落入圈套,被我缉拿;如果你不是,那么你的擅自行动必然会帮助到我。”   “明白了,这一招就叫作顺其自然吧。如果我真的是内线,我这个内线也被你连锅端了。”凌漠说,“不过,傅老爹低估了‘幽灵骑士’的能力。”   “现在看起来,‘幽灵骑士’确实高明得很。”萧朗说,“在他做的每一起案件中,总有把杀人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的迹象,这个迹象存在,却又能让高明的法医或者警察揭露。这让警方看起来,会觉得这个‘幽灵骑士’手法很业余,从而放松对他的警惕。另外,他又达到了制造影响、给网民显露名声的目的。一方面,他的行动出名了,获取了网民的支持和美誉;另一方面,他又造成了警方的低估。”   “正是因为这样,傅老爹低估了‘幽灵骑士’的能力。他本以为你这个被司徒霸精心调教、又带着手枪的人,足以制服‘幽灵骑士’。”凌漠点点头,慢慢地说,“他不告诉你目的,装作和你观点不一,让你憋着一口气要赢他,这样才能激发出你的潜能。傅老爹真是用心良苦。”   “行动这么顺利,这么成功,我们也就受了一点点小伤。”萧朗说,“所以,我才对姥爷为什么忧心忡忡感到疑惑。”   “我猜,他是在疑虑我们内部的内线,该怎么拔除。”凌漠独自喝完了一杯。   萧朗揉着太阳穴,说:“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不算什么问题吧?我猜,五天后的考核,很大成分就是为了这个来的。非警察身份的导师都没有直接进入新的守夜者组织,我想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既然组织上都这么重视了,这个内线应该不难拔除吧?而且,‘幽灵骑士’已被捕,这个内线应该已经没有了犯罪的能力。再说,等‘幽灵骑士’醒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姥爷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两个人纷纷沉默了。   “你觉得,就是只有内线这么简单吗?”凌漠幽幽地说。   萧朗没有回答,而是在思考。   凌漠又饮尽了一杯,慢慢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第一,‘幽灵骑士’既然要杀死所有逃狱的案犯,那为什么不在他们刚刚逃脱后就杀?如果说逃脱的人太多、场面太杂乱,‘幽灵骑士’无从下手的话,经过调查显示,在逃脱后,‘幽灵骑士’是和A或者B在一起伴行了一段时间的。他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杀?岂不是会给他省去很多麻烦吗?第二,‘幽灵骑士’的越狱计划是建立在一辆大客车撞击看守所院墙这一行动之上的,而且有个必要条件,就是了解那个被判刑的看守所原所长更改了看守所操作规程。这么缜密的计划、这么多外援配合,岂是一个内线就可以做到的?第三,‘幽灵骑士’不仅仅每次都能获知我们的行动方向,更是能够在我们之前,寻找到这个方向内的精确位置。方向研究很难,精确定位也不简单。这可不是一个内线,或者一个‘幽灵骑士’能独立做得到的事情。”   从萧朗认识凌漠以来,是第一次听到凌漠说一整段话。在此之前,凌漠给萧朗的印象就是孤僻、阴冷、少话。但是凌漠刚才说的这一段话,像是揭开了蒙住萧朗眼睛的面纱。   萧朗很是兴奋,说:“如果你单独问我第一个问题,我无法作答,但是结合你后面的问题,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幽灵骑士’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杀死A或者B,是因为他还没有接到命令。结合你后面的问题看,‘幽灵骑士’应该是一个犯罪组织中的一员。那么,逃脱案是他接受的第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并没有杀人的命令,所以他没有在刚刚逃脱之时就杀人。根据我哥哥的情报,他逃脱之后,去了趟东北,然后又回来了。这说明,在他去东北复命后,领到了第二个命令,那就是杀害这些逃脱的犯人。因为有组织,那么就不是一个内线、一个‘幽灵骑士’那么简单了,有多人合作,又在暗处,纪律严明,步骤清晰,所以才能策划出天衣无缝的计划,才能定位出精准无比的位置,才能造出社会影响。”   “可是,为什么有组织,他们不直接派人去看守所外面把栅栏撬开,而是要让A和B冒充警察冒险混出来,自己去撬呢?”凌漠问。   萧朗说:“很明显,他们是要警方把策划者的怀疑对象定位在A和B的身上。如果有别人撬开了外面,警方的侦查重点肯定就是撬栅栏的外人了。A和B确实是冒险,不过一旦A和B失败,他们依旧可以有后手,就是让自己人去撬。”   凌漠嘴角微微上扬,一副骄傲的表情,说:“有组织犯罪,这就是傅老爹的忧心所在吧。”   “也不至于吧?”萧朗继续撸串,说,“邪不压正!‘幽灵骑士’现在是在昏迷,但是又不是植物人!他不过是失血过多罢了。一旦治疗得当,‘幽灵骑士’必然会在几天内苏醒,那么,这个组织的面纱也就慢慢地被揭开了。有南安警方、有我们守夜者组织,什么褥疮都能给他挖掉。不过,自己的组织里出了内鬼,在挖出来之前,姥爷总是会烦恼的。”   “也是。”凌漠附和了一句。   两个人继续大快朵颐。   “但,如果‘幽灵骑士’被灭口了呢?”凌漠突然瞪大了眼睛。   萧朗停止了咀嚼:“不,不会吧?警方派出了重兵守在医院。”   “防一个人可以,防一组人呢?”凌漠的神色已经变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扔下手中的竹签,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奇瑞奔去。   萧朗和凌漠把车急刹在医院的大门口,双双跳下了汽车。医院的大门口,散落着一些金属、玻璃和塑料的碎片,周围还有人在对着医院的大门口指指点点。看起来,这里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让两个人的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   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奔上了急诊大楼二楼,关押“幽灵骑士”的急诊ICU病房。和萧朗心中的不祥之兆相比,这里安静了很多。   楼道干净、整洁,ICU的大门口,站着几名武装整齐的警察,还有受命于守夜者组织,在病房配合监控的聂之轩。   看着聂之轩若无其事的表情,萧朗和凌漠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你们怎么来了?”聂之轩一脸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那完全看不出来的假肢,走到了两个人的身边。   “这里都还好吧?”萧朗问。   “没事啊。”聂之轩对两个人惊恐、焦急的表情表示不解。   “我看看他。”萧朗在聂之轩的介绍后,穿过警察守卫的大门,走到了里间。   里间是一个封闭式的无菌病房,通过一扇大的玻璃隔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间的情况。“幽灵骑士”躺在中央的病床之上,纹丝不动。脸上带着透明的氧气面罩,压在被单外的左边胳膊上还带着软管,这是方便随时进行静脉注射用的静脉通道。   “幽灵骑士”的身上连着很多电线,电线连接着一旁的生命体征监控仪。监控仪上的数字和波浪线都很稳定,看起来他的生命体征良好。估计以此治疗,不出二日,“幽灵骑士”就会苏醒过来。   “放心吧,没事的。”聂之轩用假手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监护仪的音量调到了最大,输出口,除了放在医生值班室,我们手上也有。一旦他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监护仪的报警端就会报警,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察觉。”   看到稳定的绿色数字,不懂医学的萧朗也放下心来,和凌漠、聂之轩一起坐到了ICU门口的连排椅上。   “你怎么一头是汗啊?”萧朗问聂之轩。   聂之轩拿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哈哈一笑,说:“刚才出了一场事故。”   “事故?”萧朗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不过他很快想到了监护仪上的数字,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半个小时之前,在医院大门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聂之轩说,“一辆小轿车和一辆三轮车撞了。估计是三轮车没开灯吧,而且三轮车严重超载了,坐了六七个村民。”   “严重吗?”萧朗问。   “严重,倒是不严重。”聂之轩说,“不过三轮车倾覆了,六七个人都不同程度受伤了。最重的,额头上缝了十几针。”   “那也挨不着你什么事情啊。”凌漠说。   聂之轩自嘲似的一笑,说:“学医的人,医者仁心吧,看到有人受伤,我就比较关注。当时受伤的人比较多,因为这是晚上了,值班医生有限,我们这个楼层的医生、护士都赶去支援了。可没想到,开轿车的人又比较横,双方在医院大堂就打起来了。为了防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很多人去劝架。本来就受伤了,谁也不敢保证不出意外。我见守着这么多警察,如果不去拉架,群众会说我们不作为,所以我就带着一个民警去劝架了。”   “所以跑了一头汗?”萧朗嘲笑地说。   凌漠则隐隐地觉得哪些地方不对,说:“然后呢?”   “劝开了,包扎好了,双方就走了,应该是去交警队了吧?”聂之轩说。   “那二楼这边,有动静吗?”凌漠问。   聂之轩看了看站在ICU大门两侧的警察。   一个民警说:“没事,安静得很。”   另一个民警说:“哦,中间有护士进去给他打了药。”   “什么?”萧朗和凌漠一起叫道。   “怎么了?”民警说,“按医嘱,这时候确实是有一针要打的。而且,护士持着我们公安局核发的证件。”   “你不是说,这个楼层的医生护士都赶到楼下去支援了吗?”萧朗心里一凉。   “是啊。”民警说,“可能是留下了一个人吧。”   “如果这起交通事故是人为策划,为的就是把医生护士都给引走,然后趁一楼杂乱偷取证件、趁二楼没人混入病房呢?”凌漠低声对萧朗说。   聂之轩也听见了,说:“不会吧,监护仪是正常的啊。”   “打针了。”一名护士持着证件,端着注射用的盘子走到了大门口。   “不是打过了吗?”民警说。   “打过了?”护士从口袋里拿出记录本,慢慢地翻看着。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又重新跑进ICU,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幽灵骑士”。   “幽灵骑士”还是纹丝不动。监护仪上的数字依旧稳定。   “难道是我们想多了?”萧朗自言自语道。   三个人在玻璃隔断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聂之轩惊呼道:“不好!多了根线!”   “什么线?”萧朗还没有反应过来,聂之轩就迈动假腿冲进了无菌病房。   顺着聂之轩并不灵活的假肢,萧朗和凌漠看得清楚,聂之轩捋出了一根黑色的长线。这根长线和贴在“幽灵骑士”身上的诸多电击相连,最终连接在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上。   猜得出来,这个黑色的小盒子里安装了一种程序,可以通过各电击把一个假的生命体征信号传输到生命体征监护仪上,伪造出一个正常的生命体征信号。监护仪不是人脑,无法识别真伪,所以并没有发出任何报警声。   为什么要连接这个?   显而易见。   聂之轩健侧①的手颤抖着扶上“幽灵骑士”的颈动脉,另一只假手小心地拨开了“幽灵骑士”的眼睑。虽然此时的幽灵骑士身上尚有温度,看不出异常,聂之轩也无法从“幽灵骑士”那个虹膜异色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瞳孔的变化。但是从他毫无动静的脉搏、向上翻着的白眼,还有紧闭的牙关来看,他早已一命呜呼了。而且在死亡之前,更是经历了无比的痛苦。   “快报告指挥部!”聂之轩一个转身,冲出了病房的门,朝着门口已经惊呆的民警喊道。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惊恐和内疚。   惊讶的感觉已经过去了,萧朗和凌漠感到无比的沮丧。   这是一起精心谋划、毫无破绽的灭口行动,让人咋舌。纵使他萧朗和凌漠同在,也不敢保证“幽灵骑士”不被杀害。   萧朗和凌漠分别站在病床的两侧,上下观察着,希望能找得出一些破案的线索。不过,现场除了那个伪装生命的黑匣子,还有那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啊,这么精心的预谋,自然不会留下什么。   “一个会催眠的人,还是被人弄得长眠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交过手,握个手算是永别吧。”萧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仪式性地从白色的被单里拿出“幽灵骑士”的右手,轻轻握去。   手还没有握上,却看见“幽灵骑士”右手的掌心之中滑落下一个卷起来的纸条。   萧朗和凌漠赶紧捡起纸条,打开一看,两个人一脸惊愕、面面相觑。   纸条上打印着三个字:守夜者。   ①健侧,是指健康的一侧。   (未完待续) 书名:守夜者2:黑暗潜能 作者:法医秦明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08 ISBN:9787559425072 内容简介 法医秦明超级畅销品牌 “守夜者”系列第二季,揭开黑暗潜能,是凶险还是转机? 二十二人越狱案的幕后黑手“幽灵骑士”,在严密把守的病房内离奇暴毙。 的线索是一枚独特的三角针头。 但黑暗中,他的“游魂”似乎尚未湮灭。一桩又一桩的奇诡案件仍在上演: 平静的小镇里,数名襁褓中的女婴被残忍刺入银针;医院附近的小旅店中,一夜之间出现五具可怖的浴血“蚕蛹”;雷雨夜的高速公路,车窗前忽然闪过一个白色魅影…… 幽灵骑士的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人?三十多年前守夜者究竟为何毁于一旦?随着年轻的守夜者们一步步揭开黑暗中潜藏的真相,他们又将付出什么样的惨烈代价? 序   很多朋友问我,你的这套“守夜者”系列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背抵黑暗,守护光明”,这是和平年代付出牺牲最大的集体——人民警察的内心所想。我很骄傲自己是一名警察,我也想把警察的故事讲给大家。如果能在讲警察故事的同时,让法治精神更加深入人心,就更是求之不得了。   前不久,在腾讯影业的发布会上,我说:“‘守夜者’系列会延续‘法医秦明’系列的真实、科学和严谨的刑事科学技术背景,但会在警团养成和组织对抗上有所突破。”这就是我的真实夙愿。   还有人问我,“守夜者”系列是在说一些年轻的超级英雄的故事吗?我说不是。我们都知道,只要是真实的描述,自然不会有什么超级英雄。守夜者组织其实是有真实原型的,那就是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下属的很多专家工作室。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带领全国各地的专业精英人士组成工作室,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他们破获了一起又一起疑案、难案和悬案,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只是以他们为原型,让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作为主角罢了。   而年富力强、朝气蓬勃,不恰恰就是我们公安队伍应有的状态吗?   不过,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观,这对于想象力不足的我来说,实属难事。好在有元气社的小伙伴们帮忙,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更改大纲、一次又一次地调整主线。历时一年,历经大大小小十几次改稿,我们的故事架构,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终于可以动笔进行《守夜者2:黑暗潜能》的创作了。   为什么会经历这么多次修改呢?这要从《守夜者》第一部的出版说起了。   其实,在创作“守夜者”系列之前,我们就已经有了完整的故事线。可惜,作为理科生的老秦,在写作方面的能力实在还有很大欠缺。《守夜者》第一部里,也暴露了很多缺点。《守夜者》第一部出版之后,我认真地阅读了读者朋友们的反馈。虽然,大多数读者都热情地鼓励着老秦,但也有不少读者提出了很多批评和建议。无论是鼓励还是批评,老秦在这里,都诚挚地鞠躬致谢!读者们的掌声、欢呼声和鼓励声,让我在写作之路上有了自信;读者们的批评声,也让我有动力去提升自己、填补缺陷。   为了让“守夜者”系列更加贴近真实,为了不辜负读者的期待,也为了整个故事更加有嚼头,我们在吸取读者朋友们的意见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故事主线。我个人觉得,现在的版本更加悬疑、更加精彩,连我自己想到要开始动笔了,都十分激动呢。   不管怎么说,对一直在不停创作“法医秦明”系列的我来说,“守夜者”系列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是我突破写作瓶颈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在创作“守夜者”系列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定势被不断地打破,我眼前的天空越来越开阔。我想,这应该就是在进步吧。   虽然结果并不一定是完美的,但这个过程是迷人的。   所以,“守夜者”系列对老秦的创作之路来说,非常重要。我知道,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一定会和我携手,共同地度过写作道路上的坎儿。写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阵暖意。正是我的读者朋友们,陪我走过这充实的五年多时间,也正是咱们合力,让公安法医的故事广为流传。   “守夜者”系列的故事很复杂,需要三本书才能还原清楚,老秦热切地希望,大家可以耐下心来,听我慢慢地把故事讲完。也真心希望,我的读者朋友们可以在阅读“守夜者”系列之后,汲取到哪怕是一点点的营养。   不多说了,《守夜者2:黑暗潜能》是“守夜者”系列三部曲里承上启下的重要一环,也是整个系列的重中之重,很多重头戏都会在这本书里上演。   你们期待吗?   那我们开始吧!   秦明   2017年9月20日 引子   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中国台湾)林奕含   1   “允儿,方允!快醒醒!”年轻的妈妈使劲晃醒了身边熟睡的女儿。   “妈妈。”三岁的方允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咕哝着。   周围一片漆黑,妈妈的身影都有一些朦胧不清。   “嘘。”妈妈慌张地让方允不要出声。   渐渐清醒过来的方允,听见楼下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又像是一个男人的呻吟。不,那明明就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怎么了?懵懂的方允,压根儿想象不出来,她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正在遭遇什么样的事情。   妈妈拉起方允的小手,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在方允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对待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睛憋得通红,有点想哭。   妈妈并没有理会方允的情绪变化,拉开大衣柜的门,把她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大衣柜?”方允不能理解,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人睡进大衣柜,难道是今天在幼儿园不吃饭,老师向妈妈告状了吗?   “妈妈要惩罚我吗?”   方允再次想哭。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大衣柜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妈妈,亲爱的妈妈,居然把熟睡的弟弟也塞了进来。大衣柜不大,只能容纳下两个小孩,而且呢子大衣的衣角搔挠着方允的鼻尖,让她想打喷嚏。   弟弟也不吃饭吗?方允摸着弟弟粉嫩的小手想。可是弟弟还在喝奶啊。   “允儿,照顾好你弟弟。”妈妈捧起方允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然后,她留下了那个让方允一生难忘的眼神。那是一个充满了不舍、眷恋、爱怜和惊慌的眼神,那是在方允的记忆中,妈妈最后的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之后,妈妈关上了柜门。   更加漆黑一片了。   妈妈的脚步还没有走远,衣柜大门的中央,突然亮起了细细的一道亮线。好奇的方允把小脸凑近了看。原来,这是衣柜两门之间的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一角。这时房间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房门口,是妈妈的背影。   妈妈手里紧紧握着卧室里的一只热水瓶,似乎想把它当成武器。但她的手抖得厉害,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那只热水瓶的重量,她慢慢地倒退,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突然,随着一声惊呼,妈妈手里的热水瓶还来不及砸出去,就已经摔在了地上。同时倒地的还有妈妈,她身上压着两个蓝色衣服的身影。   方允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允没有再听见什么声音。她壮着胆子,再次从夹缝中向外看去。原本妈妈倒地的地方,空空如也。   方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根本没有胆子推开柜门去探个究竟。黑暗中,她只有紧紧攥着弟弟的小手,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楼下传来了姑姑的声音。   虽然方允并不喜欢自己的姑姑,但此时却像是遇见了救星,她猛地冲出衣柜,大哭着,跪在了姑姑和姑父的面前。   听完小方允不太清晰的描述之后,姑姑和姑父突然狞笑了起来。   恐怖的笑声让小方允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为什么会笑?   面前的姑姑和姑父确实正咧着嘴狞笑着,不过,他们的面容似乎有一些泛绿,那熟悉的面孔开始慢慢地变化。先是满脸长出了绿色的绒毛,然后是嘴角露出了两颗雪亮的獠牙。慢慢地,这两位亲人变成了面容恐怖的妖怪。   妖怪一步一步地向方允靠近,挥舞着爪牙,张开了血盆大口。   方允拼命地想从地上爬起来逃跑,可是她的一双腿根本就不听她自己的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她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即将把她吞噬。   曹允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狭小的床铺,让她差点儿跌落到旅馆的地上。她满头冷汗地环顾四周,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映射进房间,把房间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紫红色,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花板上即将脱落掉下的破旧墙皮,更不用说,那个躺在她身边鼾声如雷的胖男人。   这是一个破旧的旅社房间,湿漉漉的墙壁,肮脏的被套和枕巾,霉味和臭味夹杂在一起的气味,抛甩得满地都是的外衣和内衣。这一切,都和她睡着之前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被噩梦惊醒的曹允早已没有了睡意。   她从床上起身,拿起自己的连衣裙直接套上,坐在窗口的小沙发上点起了一根香烟。打火机亮起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床上男人肚子上的赘肉。她完全不认识他,而且他是那么让人恶心,那让人窒息的狐臭,还有那张喷着臭气还拼命要吻上来的大嘴。但是,她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让那个腥臭的男人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没办法,她必须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应该去完成的事情没有完成。   2   刚才的噩梦,也不能完全称之为噩梦。因为,前半部分都是真实的。   三岁的时候,曹允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而灾难的后果,就是她和刚出生六个月的弟弟一起成了孤儿。   她眼睁睁地看见两个身影扑倒了妈妈,她心惊胆战地度过了难熬的一夜。在那个时刻,弟弟的小手,就是支撑她没有崩溃的唯一力量。然而,那双温暖的手,她再也握不到了。   姑姑和姑父本来是来找曹允的父母商量曹允爷爷的遗产分割事宜的,可是当他们推开门,发现藏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时,曹允的父母却不见了踪影。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报警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报警之前,姑姑要求曹允对警方隐瞒她所看到的一切。她告诉曹允,如果警方知道了这些,就会把他们姐弟俩抓起来审问。三岁的曹允对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当然言听计从了。后来长大了的曹允渐渐明白姑姑让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警方不要因此立案侦查,因为人失踪了是好事,父辈的遗产就没那么难分了。   在曹允模糊的记忆中,关于父母的失踪案,当时警方推测的结果是父亲涉及了一起什么案件,然后畏罪潜逃了。虽然畏罪潜逃前丢下两个亲生骨肉实在让人不能理解,但是丝毫没有线索和证据的警方,是无法对此案进行立案侦查的。时间一久,这一起失踪悬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父母失踪后,“善良”的、没有生育能力的姑姑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收养这一对可怜的姐弟,让他们免于被福利院收容。当然,方允理所当然地跟着姑父改名为曹允,而她弟弟的入户名则是曹刚。   幼小的曹允对这场变故的记忆是模糊的,但对母亲的记忆是深刻的。妈妈的声音、妈妈的面容和妈妈的身影,还有那个让曹允一想起来就痛心无比的妈妈的眼神。   但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除了会经常思念妈妈以外,曹允的人生还将继续。   被收养的曹允从十岁开始,就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姑父在外企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嗜赌的姑姑经常几天见不着人,所以买菜、做饭、洗衣和拖地这些“小事”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十岁的小曹允肩上。毕竟,姑姑说,七岁的弟弟更需要学习。   平静的人生,在小曹允十三岁的那一年开始变得波涛汹涌了。   那一天夜里,曹允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噩梦仍在延续,白天那个衣冠楚楚的姑父,此时却正伏在她的身上,费力地做着什么。曹允一下子惊醒过来,对于性已经有所启蒙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挣扎着想要向隔壁房间的姑姑求救。   然而曹允的嘴被死死捂住了。一个柔弱少女的拼命抵抗,在一个强壮男人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啊。曹允的抵抗,让姑父更加兴奋,他变本加厉,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第一次,惨痛的第一次。   更惨痛的是,姑父离开房间之后,曹允看到了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另一张床上的弟弟。十岁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怔怔地靠着墙坐着,看着披头散发像鬼一样的姐姐。曹允的脸上还留着姑父的红指印,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和弟弟对视着,想像小时候那样过去牵住弟弟的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曹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报警?她是不敢的。沉默?她又心有不甘。找媒体曝光?那弟弟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   可姑姑是这样说的:“小丫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姑父,你那天晚上就闷死在衣柜里了知道不知道?你们姐弟俩的命都是我们给的!更何况我们养活了你们十年!你知道养你们俩十年要花多少钱吗?现在你就付出了这么一点点,就不乐意了?给你姑父减压,也是你应尽的孝道!如果你以后能帮你姑父生个一男半女,给曹家留下点正宗的血脉,也算是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了好不好?”   听着姑姑的话,曹允的表情越来越冷。她下意识地抠着手指,不知不觉,上面已经是血迹斑斑。   3   从那时起,曹允的床,也就成了姑父的床。曹允的身体,也就成了姑父的玩具。   噩梦持续了两年,终于停止了。   那一天,家里出了“意外”,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姑姑和姑父因为过量食用含有超量亚硝酸盐的豆腐乳而毒发身亡,曹允轻微中毒住院治疗,曹刚因为随班级赴外地春游而逃过一劫。【注:腌制食品中一般会含有少量的亚硝酸盐。如果人体摄入了过量的亚硝酸盐,则会使血液中正常携氧的低铁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因而失去携氧能力而引起组织缺氧,从而致死。】   在现场未发现任何疑点的警方,最终下达了《不予立案通知书》。   再次失去亲人的曹允、曹刚姐弟俩被福利院接纳,从此正式在福利院生活。福利院能保证姐弟俩的温饱,也能让他们接受最基本的义务教育,但这和曹允想要的相差还很远。忍辱负重的两年已经侵蚀了她对自己的所有期许,她把剩下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   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弟弟。   于是,十七岁那年,曹允果断辍了学,开始步入社会,打工赚钱。   “反正我已经脏了,很脏了,不怕更脏。”   在外人看来,曹允正值亭亭玉立的年纪,但曹允知道,自己早已经告别了青春纯真的世界,她的内心是一座冰冷的坟场,除了弟弟,没有任何的活物能在这里停留。她选择的打工方式也就不言而喻了。   曹允“打工”得来的钱款,一部分用于姐弟俩的生活开销,一部分用于曹刚的学费以及学习绘画等课外辅导费用。曹允把剩下的钱存在曹刚名下的账户里,希望给弟弟今后的事业提供启动资金。   总而言之,曹允用非法赚来的钱维持着弟弟曹刚的学业,并且“望弟成龙”似的给弟弟报了很多课外兴趣辅导班。前几年,弟弟曹刚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的期待,更是没有辜负自己的理想,顺利地考进了建筑工程大学,并且顺利地读了三年多大学。   曹允知道,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唯一能谈得上快乐的,就是那三年。即便是在“工作”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然而,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个玩笑,致命的玩笑。   对姐姐的遭遇,曹刚一直是沉默的。那个在黑暗中目睹了太多的男孩,面对姐姐的溺爱,始终抱着一种缄默的态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事情发生在大四下学期实习归校之后。那一天夜里,曹刚潜伏在学校的公用女厕里,等到了一名刚刚下自习的大二女生。把女生击晕后,曹刚在厕所后面的荒地里,对女生进行了性侵。在性侵的过程中,女生惊醒并大叫,慌了神的曹刚用砖块反复击打女生的头颅,导致女生全颅崩裂,当场死亡。【注:全颅崩裂,也叫作崩裂性骨折,指由巨大暴力作用于头部而造成广泛的粉碎性颅骨骨折,颅骨崩裂开、整体变形。】   警方在现场发现了足迹、手印和精斑等关键证据,并且通过对曹刚两名同寝同学的调查,明确了曹刚之前存在偷盗女性内衣的变态行为。经过DNA检验,曹刚就是本案的重点嫌疑人。   事发当晚,曹刚彻夜未归。他惊惶失措,敲开了姐姐曹允的门。听完弟弟的自白,曹允感到一阵眩晕。但曹刚接着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这么多年来,弟弟第一次主动的身体接触。就像小时候一样,弟弟眼里的泪光让她心里一阵酸楚。   曹允做出了决定。   曹刚在姐姐的安排下,踏上了逃离南安的路,但很快就被警方捉拿归案。曹允涉嫌包庇罪,也被警方追捕。这就让曹允陷入了危机,毕竟她平时的积蓄都存在弟弟名下,现在全部被冻结了。而且,被警方追捕的她,也不能公开招嫖。不过曹允毕竟在市井之间厮混了这么多年,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之下,她暂且可以苟且偷安。除了用身体来回报狐朋狗友,她还在这段时间通过朋友私下的渠道疯狂招嫖、运毒,都是为了迅速攒够一大笔钱。   她并不是怕坐牢,而是想要拼死一搏。她不知道弟弟会不会杀人偿命,她希望自己可以想到办法保住弟弟的性命,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   不久之后,传来了好消息,弟弟越狱了!   好消息没维持两天,噩耗又来了,弟弟曹刚在建筑工程研究院的一个实验区域内被割除生殖器后,焚烧致死。而那个杀死弟弟的混蛋,居然被网民视为英雄,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幽灵骑士”。   曹允世界里的唯一光亮,就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在这个世界上,曹允已经没有继续生存的理由了。   但她不想就这样简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父母失踪的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她至少可以为死去的弟弟“做点什么”。   她在心里默默列好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面有曹刚寝室那两个告密的同学。她每次去学校给曹刚送东西的时候,也热心地给他们带过好吃的,帮他们认真打扫过整个寝室,希望他们能替她照顾好她的弟弟。他们每次都笑眯眯地答应着,然后笑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弟弟杀完人后,曾经哭着告诉自己,大学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光鲜美好。她恨弟弟这么晚才告诉自己,她更恨那两个总是笑眯眯的同学。死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她的弟弟。   “那就让他们去死。”曹允这样想着。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弟弟杀人了。   看着鲜血从那两个男生的颈动脉喷涌而出的时候,曹允收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快感,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让她流连忘返,甚至在现场留下了她的血指纹。   她杀死弟弟的两名大学室友之后,再次在狐朋狗友的帮助下隐藏了起来,继续用招嫖得来的钱维持着她自己的生活。   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杀死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那个“幽灵骑士”。   这件事情很难,她不知道怎么下手。更何况,现在公安部门已经对她发出了A级通缉令,她完全不能在公众场合现身。那么,如何才能完成未尽的夙愿呢?   只要完成了这个夙愿,她随时可以选择去阴曹地府和弟弟团聚。   直到昨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找上门来的机会。   一根烟的工夫,曹允的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她苦笑着掐灭了指间的烟头,在胖男人巨大的鼾声中,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字条。   上面是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曹允相信,那个人不会是个骗子。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抵抗黑暗的人 第一章 迷宫的死角   遗忘比绝望更强有力。   ——(德国)叔本华   1   凌漠一把拽下程子墨腰间的钥匙串,紧紧握在了手心里,警惕地左顾右盼。还好,在这一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并没有多少行人走动,更没有人注意到凌漠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确认安全后,凌漠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钥匙串塞进了他左胳膊的石膏筒里。其实凌漠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他还是在包扎了绷带的胳膊外面套上了一个石膏筒。   程子墨一脸惊讶,但仍然挽着凌漠的右胳膊,低声问:“你干吗?”   凌漠保持着他踱步的速度,冷脸道:“伪装。”   “嘿嘿嘿!”程子墨甩开凌漠的胳膊,抗议道。   凌漠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程子墨压低声音说:“我这还不叫伪装?这套衣服估计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款吧?还有,我脸上抹的这些,看起来就一个村姑好不好?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凌漠弯起右胳膊,示意程子墨赶紧重新挽过来,说:“把你的口香糖吐了。”   程子墨又想抗议,但却迎上了凌漠冷峻的警告眼神,于是悻悻地转头,装作吐痰似的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   凌漠收回眼神,任由程子墨不情不愿地挽着,不动声色地对程子墨说:“这个区域的房屋外侧没有配套的设施,窗外连一个空调外机都没有,窗帘都是麻布制的,说明这是一片贫民窟。穿着时髦的背带牛仔裤,嚼着口香糖,住在贫民窟里,你自己不觉得很奇怪吗?善于伪装是作为一名捕风者最起码的素质。”   程子墨自知理亏,想转移话题,低声说:“那你抢我的钥匙干吗?我钥匙招你惹你了?”   她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针锋相对的语气,而更多的是询问。   凌漠用右手的中指伸进石膏筒里,把那一串钥匙掏了出来,挡在怀里,拨出其中的一把,给程子墨看。   “哦,手铐钥匙。”程子墨恍然大悟,“随身带着手铐钥匙有可能暴露咱们的身份,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不过,就是一串钥匙而已,谁能注意到这么细的细节?”   “永远不要低估我们的对手。”凌漠抬起头,重新把钥匙塞进了石膏筒里。   伪装成夫妻俩的凌漠和程子墨,顺着小区里的道路慢慢地走着。程子墨没了口香糖,顿时觉得百无聊赖,而凌漠则一直左看右看。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凌漠说:“好了,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啊?”程子墨被凌漠冷不丁的一句话惊了一下,说,“你看完了?看出什么来了?唐铛铛和我姐的视频追踪做得准不准?”【注:程子墨的姐姐——程子砚,后文中有展开介绍。】   “差不多。”凌漠说,“回去说。”   凌漠“拖”着一脸茫然的程子墨加速向小区门口走去。其实这个小区也没有什么正经八百的大门,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小区。只是在那破落的几栋楼之前,有一条唯一通向外界的通道罢了。   不远处的废墟旁边,“万斤顶”就停在那里。   万斤顶是部刑侦局为守夜者组织专门配备的两辆特种用车之一。另一辆是专门为天眼小组配备的特种车辆,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称之为“皮卡丘”。【注:天眼小组,守夜者的组成机构之一,后文中有展开介绍。】   万斤顶是由一辆十七座的运兵车改装的,改装后的万斤顶通体漆黑,从外表看,像是一辆普通的保姆车。它的四周窗户全部被拉上了窗帘,就连正面的挡风玻璃也做了特殊处理,让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但是,除了车内前部的几个座位,它的后部被设置成为储存各式各样装备的仓库,以及可以和总部进行即时通讯的联络间。车辆的周身铁皮和玻璃都做了特殊的钢化处理,可以说它的冲锋能力不亚于一辆军用装甲车。整车有将近七吨重,所以大家称之为“万斤顶”。不过,五升的排量让万斤顶的动力系统丝毫没有受到车重的影响。和万斤顶相比,皮卡丘要轻便许多。唐铛铛第一次走进皮卡丘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车内的各种仪表、屏幕、按钮,看起来就像是宇宙飞船的驾驶室。皮卡丘因为全车被喷了黄色的油漆,并且车顶有两根可供即时通讯的粗天线而得名。皮卡丘上传下载数据的速度不亚于一个数据实验室;其讯号甄别、定位能力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当时,唐铛铛钻进车里,硬是“玩耍”了两个小时不愿意下来。   但此时此刻,唐铛铛还在守夜者大本营,在万斤顶车上等着凌漠和程子墨的是萧朗。和唐铛铛相比,身形高大的萧朗对这些特种用车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在车子里守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有一种要被逼出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凌漠和程子墨低调地钻进了车子。   车内的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待,车内的广播开着,可能是为大家缓解心情。   “据南安都市报报道,我市新桥镇一幼儿在接种疫苗后出现昏迷的症状,幼儿家属大闹卫生院,导致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受轻伤。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卫计委和药监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新桥卫生院进行调查。经查,本次事故可能与卫生院保存疫苗不当有关。目前,卫生院负责人已停职接受调查,当事幼儿已脱离生命危险。”   凌漠一关车门,将广播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画了起来。程子墨站在凌漠的身边,惊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么一小会儿,绕了一圈,就能把整个小区的地形画下来?”   “什么?什么?什么?”萧朗个子太高,在车内只能弓着身子,他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扶着凌漠的座椅靠背,说,“这么久还叫‘一小会儿’?都急死我了!你们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暂时没有。”凌漠头也不抬地说。   “没有?”萧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没找到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说我去吧!说不定我去就直接给她擒回来了!”   “你去暴露吗?”凌漠冷冷地把萧朗怼了回去。   “就我这身手,有住户有什么关系?保证伤不到!”萧朗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说,“不行,还是我去吧。”   说完,萧朗就要开门下车。   “回来。”凌漠伸手把萧朗拉住,说,“凶手虽然是女性,但是做事不计代价,她的前科就可以说明一切问题。另外,还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了枪支。我们更不能确定她的住处会不会设置其他危险品,所以不能贸然行动。”   “老萧带着特警的人估计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我要在他赶来之前抓住她。”萧朗说,“我们守夜者可不是吓唬人的。”   “不要个人英雄主义。”凌漠说,“老师说了,安全第一。你要是静不下心来,就再仔细看看背景调查报告。”   说完,凌漠把一叠红色封面的资料扔在了车前排的小桌子上。   萧朗还想辩驳,凌漠再次用冷峻的警告眼神看着萧朗,说:“我才是指挥员。”   萧朗梗着脖子瞪了凌漠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背靠着副驾驶座位,坐在车门口,百无聊赖地翻起资料。   “这没什么好看的嘛,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还没看上一分钟,萧朗就等不及了,“曹允嘛,失足女,辗转待过好几个地方,就是这么回事。”   “没那么简单吧?”程子墨说,“经过一组刑警长达数月的工作,依旧没有发现曹允的行踪。可以肯定的是,曹允在杀死两名学生之后,寻找到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喏,可能就是这里面,潜伏了起来。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萧朗说,“我们抓住‘幽灵骑士’这事,是警方高层的机密事件对吧?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没几个人知道。可就给这么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知道了,然后‘幽灵骑士’就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给设计杀害了,还是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我在,我直接当场就给她抓住了,你信不信?”   “你就拉倒吧。”程子墨乐了,“要不是凌漠记性好,把越狱犯H的名字——曹刚给记住了,怎么能联想到曹允去杀‘幽灵骑士’的动机啊?”   “分析动机有什么用啊?”萧朗说,“要不是我抓回来的那几个人的交代,线索的头儿就没了。而且凌漠你知道‘幽灵骑士’手心里那个‘守夜者’的字条是啥意思不?”   “难道你知道?”程子墨问。   “行了行了,反正斗嘴的时候从来都没见你站在我这边过。”萧朗挥了挥手,没劲地说,“又不让我去抓人,又不让睡觉,两天没睡觉了都。”   “睡什么?”凌漠又破坏了萧朗的黄粱美梦。   一个小区的概览图,在凌漠手中的白纸上,慢慢地展现了出来。   “这还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凌漠轻轻地咬着笔尾,沉吟道。   萧朗听见凌漠终于开口,猛地一个弹射跳了起来,无奈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已经钢化处理过的车顶棚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程子墨惊讶并且关切的目光中,萧朗仅是揉了揉脑袋,说:“怎么说?怎么说?”   凌漠依旧没有抬头,咬着笔说:“这里,曾经是一处矿场的宿舍。矿采没了,矿场就迁移了。既然矿场迁移了,在职的员工自然要跟着矿场走,所以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守着老房子的老弱病残了。”   “何以见得?”萧朗问,“警方的报告还没到。”   凌漠说:“房屋虽然都老旧了,外墙的漆虽然都剥离了,但是我在一栋房屋的侧面,看见了‘矿’字,而且你看我们现在旁边的这一片废墟,原来的框架就应该是一个矿场。你记得吗,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们还在考虑这个区域为什么没有派出所管辖?其实以前国有矿场都是有自己的公安保卫部门的,里面的民警属于企业公安,企业公安管理自己企业区域内的事件,地方公安无法涉足。可能是改制之后,这里的行政区划出现了问题,成了‘三不管地带’。矿场基本都是国有企业,那么这些宿舍显然不能分配给个人。所以,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搬空了,留下的,自然就是老弱病残了。”【注:在我国改革开放之前,一些国有企业里入驻了一批企业公安人员,企业公安人员和公安民警一样有制服、工作证、侦查权和讯问权等,工资福利在原企业拿,业务上归上一级别的公安机关管理。】   “你都没有进楼去看!”程子墨说。   “空置的房屋是没有窗帘的。”凌漠说,“只有五分之一的房屋窗户悬挂了窗帘。位置偏僻、有免费的空置房屋、行人稀少、邻居很难发现动静,这当然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了。之前曹允消失的那段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这里。”   萧朗拿起望远镜,朝远处的小区方向看了看,说:“可是,有人居住的房屋也不少吧?我们怎么找?”   “就在这一栋。”凌漠指了指纸上的其中一栋房屋。   “你看见她了?”萧朗激动地问。   “显然没有。”凌漠扬了扬手,打断了萧朗接下来的问题,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是我,必然会选定这一栋楼。”   “好好好,你地形感好,行了吧?”萧朗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   凌漠无奈地摇摇头,说:“而且,我还知道,曹允肯定选择了这栋楼第三单元最西边的这一户。这栋楼,位于小区内道路咽喉的位置。只有第三单元西边的这一户,从南侧的两个窗户就可以完全监视到所有进出小区的人。这种绝佳的地形优势,她没道理不用。另外,这栋楼的北侧长了几株大树,如果单元口被警方封锁,只要她住的楼层不高,她完全可以利用其中一株贴近阳台的大树下楼逃窜。虽然出入小区的通道只有一条,但是如果她逃了出来,只要身手还可以,不排除有攀登废墟逃离的可能;又或者可以窜进其他有住户的屋子,警方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棘手了。前可监视,后可逃窜,这是黄金地形啊。”   “住的楼层不高?”程子墨问,“楼有六层,你的意思是……”   “下面四层。”凌漠说,“大树已经有四层楼高了。而且,我刚才说了,她很有可能选择没有邻居的屋子。根据刚才说的窗帘理论,有窗帘的这一户——三〇六,很有可能就是曹允的藏身之地。”   萧朗重新提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向小区内看去。   “不用看了。”凌漠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户的窗帘是用夹子夹上去的简易窗帘。我们知道,如果要正常安装窗帘,要有滑轨,保证窗帘能开能合。如果是曹允,她既然永远不会拉开窗帘,那么只需要一根铁丝和几个夹子就可以固定窗帘了。所以说,我的推论应该不会错,就是这个三〇六。”   “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区域?”萧朗说。   “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自然很容易找得到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凌漠耸了耸肩膀,一脸漠然。   “她会不会不在屋里了?”程子墨担心道。   “不在屋里会在哪儿呢?”凌漠想了想,说,“至少你姐姐敢保证她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两天就没有再出来过了。只要在这个区域里,我敢断定她就在这个屋子里。”   “那还等什么?”萧朗拔出腰间的92式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又把枪重新塞进枪套里,然后从装备库里抽出一支JS9毫米微型冲锋枪,一把装上了弹夹。   “等警方支援。”凌漠说,“行动前,必须封锁楼前楼后,这样即便曹允看见了我们的行动,也会让她放弃逃跑的希望。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先疏散群众。这里的群众没有工作,所以应该大多数都在家里,不疏散他们,还是会有很多未知危险的。”   “还好,他们已经到了。”程子墨指了指远方悄无声息地开过来的几辆依维柯。   “万事谨慎为先。”凌漠猜到了萧朗所想,安抚道,“瓮中之鳖,跑不掉了,不过,我们不能忽视她的狡猾。”   “即便再狡猾,不还是被我们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吗?”萧朗自信地说。   2   确实,守夜者组织和警方已经明确是曹允杀害了“幽灵骑士”。   话说事发当天晚上,在萧朗和凌漠发现“幽灵骑士”已经死亡之时,萧朗就像箭一样蹿出了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凌漠并不知道萧朗的用意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很快凌漠就冷静了下来,拨通了傅元曼的手机。   可能是惊吓和内疚的双重作用,聂之轩苍白着脸靠在ICU的墙壁上,因为全身颤抖,他的假肢也被带动着微微颤抖。凌漠用手搭住聂之轩的肩膀,拉着他走出了病房。凌漠的意图很清楚,他要尽可能地保护现场,期待在现场找出关键的物证。而此时的聂之轩,显然是一个有嫌疑的人,所以凌漠的这个动作,看似在拉聂之轩离开,实则在控制他的行动。凌漠不愿意怀疑聂之轩,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幽灵骑士”被杀,事件大到让守夜者的导师、学员和警方在十分钟之内就全部到齐。萧闻天在傅元曼的授意下,了解大概情况之后,开始对现场调查工作进行布置,并要求所有人各司其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以最快的速度获取线索。   现场调查工作有三条重要的支线,一条是特警部门领命去追寻制造车祸的轿车和三轮车;一条是由唐铛铛带领几名警方的图侦人员对医院各个位置的监控进行调取,期待获取嫌疑人的影像;最后一条是由程子墨带领警方的刑事技术人员对“幽灵骑士”被杀案的现场——ICU进行勘查。   没有给凌漠安排任务,是因为萧闻天带领众多警察赶到的时候,凌漠就悄然离开了。凌漠的观点和众人不一样,他注重的是犯罪分子究竟是怎么伪装自己、怎么获取公安局给医院核发的通行证的。所以,凌漠只身一人去护士办公室进行了调查。   护士的更衣室和办公室都在ICU对面的护士站的后方,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进出。而更衣室和办公室之间,就是一个可以通往一楼的安全出口。这是一条病人不会知道、只有医护人员才知道的内部员工通道。   更衣室和办公室的门都没有上锁,医生和护士被警方叫去问话了。办公室的墙上有一排可以悬挂钥匙、毛巾等物品的挂钩,其中一个挂钩上是空的。凌漠推测,护士很有可能就是把通行证挂在了这里,所以很轻易地被犯罪分子顺手牵羊。   更衣室里是一个一个挨着的柜子,平时护士在这里更衣,大多数柜子都没有上锁。凌漠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挨个柜子打开。有些柜子里放着护士服,也有些柜子里放着便装,还有些柜子里是空的。他知道,当班的护士柜子里可能有换下来的便装,也有可能护士直接把护士服穿在便装外面,就会留下一个空的柜子。但是,不当班的护士的柜子里必然会有护士服。   凌漠微微一笑,凭着他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值班表,把脑海里的名字和柜子上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   唐铛铛组进展得很快,他们几人分工,把医院各处的监控录像都收集了起来,并且对监控进行了分析。唐铛铛还留了个心眼,让一名警察去调取了车祸发生现场——医院大门口附近的南安西一路的监控录像。   在唐铛铛的分析下,事件很快得到了还原。当天夜里九点三十一分,一辆轿车缓慢开进医院大门,后面跟着一辆坐有多人的电动斗篷三轮车。在进入医院后,轿车开往医院大楼侧面的停车场,因为没有监控,具体情况不明了。三轮车停在医院大门口的阶梯之下,陆续下来六个人,村民装扮,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受伤。六个人在医院大门口等待另外两个估计是从轿车上下来的人会合,之后,八个人一同走进医院大楼的一楼急诊中心大厅。从肢体动作上看,几个人应该是边走边在争吵。   接下来的时间里,八个人在急诊室里接受包扎,其间也发生了争吵。估计是争吵声过大,二楼ICU的医生、护士于九点四十分进入急诊室支援。监控里也看见了聂之轩的身影。九点四十五分,包扎完毕后,八个人离开了医院大厅,二楼医生、护士和聂之轩返回ICU。随后,医院大门口就看见凌漠和萧朗冲了进来。   而“幽灵骑士”被杀,应该就是在这五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ICU附近的几个监控摄像探头没有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凶手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进入了现场作案,大部分的监控都只记录下她的侧影和背影。因为录像质量的问题,图像缺帧严重,甚至无法看出凶手的步态。但从身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女性作案。从简单的几帧可以看到正脸的图像中,依稀可以看得到凶手的眉眼。   从监控里确实看不出什么可疑人员的线索,但是唐铛铛留下的心眼,却让警方获取了线索。根据调取的车祸现场的监控,警方还原了车祸的过程。一辆黑色大众宝来轿车在南安西一路上行驶的时候,路遇在对面车道上行驶的电动三轮车。轿车在两车即将相会的时候,突然调转车头冲入对面车道,将三轮车撞翻。轿车驾驶员下车,协助三轮车驾驶员把乘车人员从车内扶出,并把车辆扶正。从轿车驾驶员的动作来看,应该是要求三轮车驾驶员把伤者拉往南安医学院一附院,也就是事发医院。   轿车的突然转向显然是不正常的行为,而经过调查和监控可以知道,这条路上每天晚上九点多都会有大量电动斗篷三轮车去把在城里打工的人员拉回村里。所以萧闻天断定,三轮车是被随机选择的,是被动的,而轿车是主动制造事故的嫌疑车辆。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从唐铛铛处理出来的影像看,事发当时轿车内应该坐有三个人:男驾驶员、副驾驶上的女人和后座上的男人。而轿车抵达医院之后,只有两个男人进入了医院大厅。那么,剩下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在车内等待,也有可能下车作案。所以,找到轿车司机,是本案的关键。   推理刚刚结束,没想到萧朗已经用手铐铐着两个人回到了医院。   原来萧朗在事发后,大概了解了车祸的经过,便驾驶汽车去寻找嫌疑车辆了。他先是找到了三轮车,盘问村民后,得知轿车司机一共赔偿了他们五千元钱私了。萧朗认为村民们没有嫌疑,于是问到了轿车的车牌,根据定位一路驾车狂追,终于在五公里外把轿车拦截了下来,并且一个人制伏了两名犯罪嫌疑人。   萧闻天在医院选择了一个闲置的病房,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了突击审讯。凌漠和萧朗主动要求参与旁听。   “我真是啥也不知道!我冤枉啊!我就是一个黑车司机,晚上开车不安全,就叫上了我的弟弟一起。”轿车司机说,“中间我们见一个穿着花毛衣的女人在拦车,以为她是打车的,结果她上车就问我有笔生意做不做。听她说起来也不复杂,撞一辆电动三轮车,把电动三轮车上的人喊去南医一附院治疗,最好在治疗的时候和那帮‘刁民’再吵一架。她给了我们五万块钱,说三万给我们,一万作为医疗费,剩下一万让我们给村民私了。我想想,估计这娘儿们和某个村民有仇吧,想报复一下。这不杀人不放火的,能挣这么多钱,我没理由不接这活啊。到了医院,那女人就下车了,人不见了。毕竟钱已经拿到了,我也就没在意。哪知道你们来了个这么猛的警察,给我们一顿摁啊,我胳膊都快断了。”   “什么活都敢接,你活该。”萧朗瞪了瞪眼睛。   “是这一件花毛衣吗?”凌漠走出了临时审讯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装了一件女式毛线外套,黑色针织的,上面有大朵的牡丹图案。   “对对对,就是这个!”司机指着凌漠说。   “他们的证词一样。”审讯结束后,萧朗对凌漠说,“涉嫌故意伤害罪,可以刑拘了。”   “不错。”凌漠点头肯定,“从微表情来看,他们说的是真话。”   作为一个读心者,阅读对方的微表情是必备的能力之一。唐骏作为凌漠的导师,在这方面算是没少教他。   如果说在审讯的过程中,萧朗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套他们的话,那么凌漠所做的,就是察言观色。   按照唐骏的理论,凌漠要求负责审讯的警官不要过于开门见山,先是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没对话几句,凌漠就已经摸清楚了两名被询问人的“基线反应”。基线反应是一个人自身的本能反应或者习惯性反应,简单地说,就是被读心人正常反应的参照物。只有把握住每个人的基线反应,才能准确地分析每个人不同微表情、微动作的含义。这也是分辨个体差异的一个重要环节。   在整个询问的过程中,被询问人的微表情、微动作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这被一旁的凌漠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先是眼神失去光彩,身体整体呈弯曲、下坠趋势,面部肌肉松弛、下垂;在警官问到核心问题的时候,他们又眉毛上扬、上眼睑提升;随即在供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他们下巴微伸,身体前屈,面部肌肉松弛;在交代完事实之后,他们又都是主动转移了视线,头、身体和脚转向一边。   用唐骏的理论看,这就是从失败反应变成了冻结反应,再变成服从反应,最后是逃离反应。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两个人因为被萧朗“暴力”制伏,在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有明确的战败情绪。但一涉及核心问题,他们就因为警方对此事的高度重视而惊讶。既然警方高度重视,他们自然有明确的服从情绪,而这种服从情绪,从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尤其是交代完毕后的逃离反应,是为自己所犯错误的后果表示极度的担心,这更加印证了他们交代的确实就是事实。   凌漠把他们的反应都记录在案,这些数据即便是放到唐骏的面前,唐骏也一定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那你这个在哪里找到的?”萧朗抢过凌漠手里的物证袋,左看右看。   “更衣室。”凌漠说,“是她换下来的。”   “证据确凿啊,找到这个女人,一切谜团就解开了。”萧朗自信满满地说。   “证据确凿?靠那个还不够。”程子墨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套,说,“还得看我这个的。”   “你这又是什么?”萧朗好奇地去看程子墨手中的物证袋。   “现场我们勘查过了,包括ICU,包括凌漠找到衣服的更衣室。”程子墨说,“进入ICU前都要戴手套、头套、口罩和鞋套,和我们现场勘查差不多,所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不可能被发现。更衣室则比较简陋,没有能够留下指纹或足迹的客体条件。”   “那你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给被害人输液的点滴管。”程子墨说,“我在点滴管的悬壶上发现了一个三角形的针眼,针眼的旁边,看起来有人体油脂黏附上去的痕迹。”   “一般医院的注射器都是圆形针眼,三角形针眼不常见,看来这就是杀死‘幽灵骑士’的关键东西。”凌漠沉吟道,“而且,注射的时候如果皮肤碰到了悬壶,就有可能留下皮脂腺的痕迹,这是有望做出DNA的。”【注:皮脂腺,是附属于皮肤的一个重要腺体,它的分布很广,几乎遍布全身,可分泌皮脂。】   “这个我懂,我妈肯定能给做出来。”萧朗打断了凌漠的话,朝程子墨竖了竖大拇指。   程子墨轻轻地吐了口香糖,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去找傅阿姨检验鉴定啦。”   “这个靠DNA数据库比对有戏吗?”萧朗又担心道。   “走,看看铛铛那边怎么样。”说完,凌漠率先向楼下的皮卡丘走去。   “等等,什么铛铛?你什么时候开始光喊名字不带姓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喂!”萧朗追了出去。   二人刚走近皮卡丘,唐铛铛正好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看到凌漠就直接递了过去,说:“凌漠,你快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为什么先给他看?就不能先让我看吗?”萧朗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伸手想抢凌漠手里的照片。   “哎,别闹——你就一脸盲,先看了又有什么用嘛!”唐铛铛笑道,“这可是我从轿车监控的截图里好不容易挑出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子的照片。这个高清摄像探头是从车祸现场到医院的一条路上的。虽然是晚上,拍摄条件差,但我还是把照片给还原到这么清楚,至少五官勉强可以看清了吧!是不是很棒?”   “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家大小姐最棒了。”萧朗学着唐铛铛的口气,由衷地拍手道,探头看了看凌漠手里的照片,“看这眉眼,和ICU拍下的凶手有点相似呀。”   凌漠没有吱声,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说:“我怎么觉得,她像H?”   “H?”萧朗一脸茫然,“什么H?”   “H的DNA在库里应该有,快找傅主任,如果悬壶上的DNA和H有亲缘关系,整个案子就清楚了!”   3   “靠这些便衣特警慢慢地疏散人,要疏散到什么时候啊?”   在“万斤顶”里待命,萧朗很快就觉得无聊了。他一会儿看看远处楼房的动静,一会儿看看手表,都快把手中的望远镜给捏碎了。   “没办法,至少我们的疏散工作不能被曹允发现。”凌漠耸了耸肩膀。   “聂哥还在禁闭室里呢!说不定还要被提审。”萧朗说。   “对啊,你说这警方怎么就这么迂腐呢?”程子墨说,“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曹允,监控也看得出来当时聂哥是下楼帮助医护人员处置突发事件了,为什么还要关他禁闭?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调查他?”   “怕他是内鬼呗。”凌漠说,“而且,作为一个法医,聂哥确实缺乏一些侦查经验,他的行为是擅离职守了,给他处分也不为过。”   “我能理解聂哥的想法。”程子墨说,“当时这些村民和医生发生了争吵,冲突一触即发,聂哥是最看不得这些的了。有些极端的人认为医患关系不好是因为警察不作为,你说荒唐不荒唐?所以聂哥作为又是警察、又是医生的人,生怕在警察在场的情况下,出现了医患冲突,这样的心情我完全应该理解。”   “即便聂哥在,曹允伪装得那么好,他也看不出来啊!”萧朗说,“而且警方也有几个人在门口守着,不都没守住吗?”   “所以组织对聂哥的处罚,仅仅是禁闭。”凌漠说,“接受调查也是必然程序,至少要排除他是通过故意离岗来配合杀人行动的嫌疑。”   “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萧朗说,“你怎么可以连聂哥都怀疑!我绝对相信他。”   “我有权怀疑所有人。”凌漠说。   “你……”萧朗被噎住了。   “不接受抬杠。警察就该有一颗随时怀疑别人的心,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凌漠摊了摊双手。   不一会儿,“万斤顶”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各单位注意,居民已经有序疏散,现在进行进一步化妆侦查,确认周围有无闲散人员。”   “傅老爹说,这次的行动我是指挥参谋,但是具体抓捕进攻行动,你可以提供意见。”凌漠说。   “啊?我们不还是学员吗?这就已经是警察了?”萧朗喜上眉梢。   “傅老爹说,我们的手续都办完了,现在已经算是警察了。”程子墨说,“回头案子结束,还要进行一个补考核和补入警宣誓。”   “这可太带劲了!我来想想啊,我想想怎么攻进去。”萧朗一边说,一边钻去设备库,拿出一件防弹背心套在身上,指着胸前的“警察”二字说,“这不够,不够,回去咱们记得把这字改成‘守夜者’。”   凌漠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朗左折腾、右折腾,说:“人这个物种,怕是最善变的了。不知道是谁,在三个月前,誓死也不愿意当警察。”   “不要说那些没用的,现在公事为重。”萧朗假装一脸严肃,拿起了对讲机,说,“各单位注意,现在听我指挥,现在听我指挥,黑豹突击队一分队,负责全面卡死小区通道;二分队对中心楼房南北两侧进行全面封锁;三分队我们一起从单元门进入。请注意,单元楼道狭窄,请注意安全,我打头阵,其他人断后。其余特警兄弟,分散包围小区周边。”   凌漠淡淡地笑了一下,虽然萧朗的这个措辞听起来大多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但这种进攻阵形的分配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可以说是三重保险。凌漠知道,让萧朗参与指挥只是进一步调动他的积极性,让他更热爱这份职业,这都是萧闻天的主意。其实,此时萧闻天正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辆依维柯里,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总指挥,他们所有的命令意见,都是需要通过萧闻天来下达的。   “三分钟后行动。”萧朗说完,他们似乎听见了周围依维柯里传出枪上膛的声音。   “走,一起。”萧朗转头对程子墨和凌漠说道。   “我们?”凌漠故作吃惊状,“我顶多是个读心者,她就一寻迹者,我们可没必要跟着你卖命。”   “怕死啊你?”萧朗拿出两件防弹背心,不由分说,给凌漠、程子墨二人套上,又递上两把手枪,说,“练摊的时候,不是说好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吗?”   “有说过吗?”凌漠接过手枪。   “没那么夸张,抓个女人而已。”萧朗自信地指了指程子墨,道,“我还答应请她姐姐吃饭呢,抓到人以后立即请,这全靠她姐姐锁定目标啊。”   确实,程子砚和唐铛铛功不可没。   在调查阶段,警方在现场获取的所有物证都指向犯罪嫌疑人曹允。可是,就和杀死两名证人之后一样,这个曹允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唐铛铛自知自己在图侦技术方面还是初窥门径者,毕竟图侦技术和网络安全技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她找到了程子墨,希望程子墨可以请她在龙番市的姐姐程子砚出马,利用图侦技术对曹允进行寻找。   作为龙番市的图侦技术专家,在请示领导之后,程子砚乘警用直升机抵达了南安。   当时警方掌握的线索对图侦技术毫无帮助,而整个南安市有十几万个摄像探头,又不能确定曹允的准确通过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寻找到曹允的踪迹的。   程子砚听萧朗大概介绍了案情,要了一张南安市地图研究了起来,凌漠站在一边,给程子砚介绍每条道路的监控设施情况以及道路周边的建筑物情况。凌漠的记忆力深深折服了程子砚,让她啧啧称奇。   程子砚无意中抬头看见妹妹正在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发呆,于是责怪道:“别人都在找线索,为什么你在那儿什么都不干?”   程子墨甩了甩短发,说:“嘿,我是一个想做捕风者的寻迹者,这是觅踪者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啊。”   “你明明是当寻迹者的好材料,却要天天跟着狩猎小组,而不跟着天眼小组。”凌漠无奈地摇头笑道,“是不是就因为司徒老师曾经夸过你是个做狙击手的好料子?”   “我才是好料子,我视力好!”萧朗说。   “司徒老师说了,狙击和视力关系没那么大,你的射击课成绩就是不如我。”程子墨说。   “那是司徒霸偏心,打人情分!”萧朗握着拳头抗议道,“我的靶子比你们的小一半!”   凌漠似乎没有听见二人的争吵,对程子砚说:“程姐,你看有办法吗?”   程子砚皱起眉头,说:“图侦技术有很多技术战法,但是这个案子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无法明确曹允的出行习惯,就无法用实验论证法对整个逃离路线进行还原。”   “这个战法我知道,和侦查实验差不多对不对?”萧朗抢着说。   “如果用信息关联法,”程子砚没有被萧朗打断思路,说,“因为缺乏条件,也很难实现。你们还原的曹允作案过程是她乘黑车抵达医院,从没有监控的内部员工通道进入二楼的更衣室,脱去了自己的外套,然后换上护士服,去办公室拿了通行证,端着准备好的注射用具进入ICU作案。曹允在更衣室里脱掉了外套,而我们又不掌握曹允外套内的衣服,加之她又不可能穿着护士服到处跑,所以我们不可能在视频影像中找到服饰类似的目标。又因为医院监控缺帧,所以无法通过步态寻找目标。如果找一个类似体形的女性,那就是大海捞针了。信息无法关联,所以也不可能奏效。”   萧朗有些着急:“不如你直接说能用的战法呗?说不定我也懂。”   程子砚却依旧十分冷静:“情景分析法似乎更不行。看你们的报告,对曹允之前习惯的通行方式并不掌握。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公交和地铁都还在运营,另外也有共享单车。我们既然不能推导出曹允可能使用的交通工具,那么就无法通过情景还原来寻找特定时间点的监控录像。”   “到底有没有能用的?”萧朗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萧朗中气十足,引得程子砚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方法是有,用连线追踪法和圈踪拓展法。毕竟有一个关键点还是很有用的:曹允在杀害‘幽灵骑士’之前,杀害了两名大学生,在此之后,警方想尽办法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处,而在今天晚上,她又出现了,并且利用了一辆黑车。好就好在我们知道曹允在乘坐黑车之前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而且也能通过审讯知道她是从哪里上的车。”   “圈踪?”凌漠摸着下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找不到曹允逃离的路线,不如就去找一下她来的路线?”   “对。”程子砚说,“既然是一个很保险的藏身之地,曹允自然不会轻易搬家。只要藏身之地不变,那她来的地方,自然也就是去的地方。”   “这个想法不错。”凌漠点头认可,“可是,她穿的衣服能被摄像探头找出来吗?毕竟是晚上。而且那么多摄像探头,那么多监控影像,如何去找啊,太花费时间了吧。”   “这就需要我说的两种方法并行使用了。”程子砚说,“圈踪拓展法,是以曹允上车点为中心,充分利用周围监控点的布局,向四周扩展搜索。在明确了曹允进入中心的方向之后,以她使用的交通方式的速度来计算,向该方向延伸,定时定位,各点连线,就能指出她来的方向,从而明确她藏匿的区域了。”   “用速度算。”凌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程子砚说:“一般开车就按时速60公里算,电动车按时速20公里算,自行车按时速15公里算,步行就按时速5公里来算。”   “小学数学都学过。”萧朗说。   “不过,如果曹允住的地方很远的话,肯定是使用混合交通通行的方式抵达乘车点的。”程子砚说,“这么狡猾的一个犯罪嫌疑人,自然知道用不断变换交通方式的方法来逃避警方的侦查,所以我们在使用连线追踪法的时候,必须倒推她之前一步的交通方式,这样才能做到更高效率地在前一个监控点寻找到她的行踪。”   “需要多少人帮你?”凌漠说。   “人多也没用,两个助手就行了。”程子砚信心满满地抬起头看着妹妹。   “我不干,看监控多无聊,眼都能看瞎。”程子墨正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嚼着口香糖。她使劲摇了摇头,把脑袋藏在臂弯里。   “我来吧。”唐铛铛小声说道。   “你那眼神不行,我来我来。”萧朗听程子墨说看监控伤眼,于是挡在唐铛铛的前面坐在了电脑前。   “我也可以帮忙。”凌漠默默地打开了电脑。   在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之内,整个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除了萧朗的哈欠声和大家的鼠标、键盘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虽然整体气氛十分压抑,但是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希望在天亮之前寻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地。这么一个危险的罪犯在逃,对整个城市所有无辜的群众,都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隐患。守夜者组织和警方都不允许她逃过明天。   因为电子地图不能全面展现南安市的情况,凌漠特地制作了一张三米多长的纸质地图贴在墙上,并且把每条路的监控点在地图上都做了标记。   随着监控录像审阅的字节数增加,大幅地图上慢慢开始出现了红点。这些红点就是程子砚在特定时间点、特定位置点上发现疑似曹允影像的记录。   红点从曹允乘坐黑车的地点(南安西一路北段三点五千米处)开始,一直向北偏西方向延伸,一直到南安北五路口处消失。   “这个挺好玩。”萧朗看着地图上的红点,说,“可是,到这里又能说明什么?这周围的区域可也不小啊。”   “这就需要‘蓝点’了。”程子砚微笑着说,“既然红点到这里就没有再延伸了,说明目标地址离这里不远了。现在我们要找这一片区域所有的摄像探头,各个方向的都要找,为的是确定她没有从这些摄像探头之下离开,这就是在‘圈踪’。确定的摄像探头越多越好,圈定的范围越少越好。”   凌漠点点头,说:“我马上安排人去这个范围内采集民用摄像探头,加上交警、治安、天网和城管摄像探头,应该是有不少的。”   又是两三个小时过去,地图上像是有一个蓝色的气球,被红色的绳子牵着。经过大家的努力,嫌疑范围已经缩小到了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这对守夜者组织来说,实在是利好消息。   “既然我们已经通过连线追踪法发现了曹允出发时候的轨迹,那么我们就有办法通过蓝点圈定的范围里摄像探头的特定时间,来寻找疑似曹允归来的影像。”程子砚说。   “难道你找到了?”正在操作电脑的凌漠抬起头来,问道。   程子砚把电脑屏幕转向凌漠,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   屏幕里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在转头看向侧面。虽然因为医院的监控影像受到护士服的遮盖和监控本身质量的影响,从身形上不能判断进入ICU的人和这个影像是否同一,但是通过和曹允乘车之前的影像比对,发型、头型和肩型都是非常相似的。如果真的是曹允的话,她应该在医院作案完毕后,选择了另一条路逃离回归该区域。   让凌漠很担心的是,这个背影的背部,背着一个长条状的黑袋子,看起来有一米多长。如果这是一把长枪,那对抓捕行动来说,难度就大大增强了。   凌漠强行把自己从思绪里拉了出来,抖擞精神,从网上下载了嫌疑区域的卫星图,尽可能地放大,说:“可是,这里看起来都是废墟啊。”   “越是废墟,越有价值。”程子砚微笑着说,“不过,全是废墟的话,可就不好了,说明我们可能做错了什么。”   “不,不全是。”凌漠激动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疤痕似乎都缩短了。   凌漠面前的显示屏上,卫星图因为放大而变得模糊,但是在模糊的图案之中,似乎可以看见好几栋破落的居民楼。   “这是哪个派出所的辖区?”凌漠的声音似乎都有一些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好像没有被哪个派出所的辖区包含。”唐铛铛调出了派出所管辖区域的地理位置图,说。   “这可就奇怪了,这座城市里居然存在着无警管辖的地带!”萧朗惊讶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凌漠看了看外面泛着鱼肚白的天边,说,“这时候去化妆侦查的话最安全,曹允估计还在睡大觉吧!”   4   此时此刻,不知道曹允是否还在梦中。   随着萧朗的一声令下,数辆车里同时下来几队警察,向小区里各自的位置冲锋。   凌漠、程子墨随着萧朗直奔目标楼房。   凌漠之前的推拒其实并不由衷,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萧朗的,萧朗虽然天赋异禀,论警务技能没有几个警察能和他匹敌,但是终究还是莽撞了一些。以防万一,凌漠决定还是自己跟着去,比较稳妥。   各个特警小队呈战斗队形迅速包围了小区的各个角落,萧朗等人带领着一队特警直接朝目标楼房的三单元发起冲锋。毕竟根据前期调查,曹允手上并不可能有人质,所以萧朗他们没有顾虑,在萧朗看来,他们直接踹门冲进去把曹允擒了,一切万事大吉。   特警小队训练有素地分批把守在三单元的各个楼层,而萧朗等人直奔三〇六室。狭窄的楼梯通道只能容得下萧朗一个人一马当先。小区果真是十分破旧,这个单元里好几家房屋连大门都已经残败,屋内更是不堪入目。三〇六的房门倒还完好,但是那破旧的木门显然不堪一击。   萧朗几乎没有停顿,在抵达三〇六大门口的时候,直接一脚把木门踢得木屑直飞,接着一个明显要干净很多的房间充分地暴露在眼前。不过,就在萧朗即将一脚跨入大门的时候,他直直地刹住了车。后面的凌漠因为惯性,硬生生地撞上了萧朗的后背,不过并没有把萧朗扑进屋内。凌漠很是诧异,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克服惯性这个物理原理的?   眼前,这个小小的房屋几乎已经一览无余。这是一个一室的套房,显然是老旧的户型,大门打开之后,就是一条长约四米的过道,过道的两旁是卫生间和厨房,不过卫生间和厨房的门都在过道的尽头,和卧室的门呈三门相邻的状态。站在大门口,就可以通过打开的卧室的大门,大概窥见屋内的全部状况。   卧室的床上有一些凌乱,但是并没有人躺在上面睡觉。正对大门的窗户旁边有一块白板,上面用吸铁石固定着一些照片。房间的东西两侧因为有墙壁的遮挡而看不真切,但是即使变换角度,也看不见屋内有人员的踪迹。   “没人?”凌漠小声说道。   萧朗则并没有往屋内观察,反而一手端着微冲,一手指着地板说:“为什么我觉得这个过道的地板比屋内地面高出一点,就像是垫了一块铁板?”【注:微冲,是微型冲锋枪的简称,是一种便携的自动枪械。】   听萧朗这么一说,凌漠才低头看去。果真,过道的地面虽然看起来就是普通垫着地板革的地面,但是确实要高出门槛一块。凌漠暗自叹服,自己之前对萧朗的不放心其实都是多余的,他的观察力超群,反倒若是自己冲在前面,根本就顾及不到这么细微的异常。【注:地板革,是一种铺地面的材料。】   程子墨趴到地上,从地面高出来的间隙向里面窥望,似乎看不清什么,于是又拿出强光手电往间隙里照去。   “好像是有几条长、短杠杆,还有电子元件。”程子墨因为趴在地上,声音有些不太清楚。   “什么东西?”萧朗持枪警戒,同时问道。   “我也不知道。”程子墨说,“但,如果把上面的这块假地板当成是承重板的话,下面的这些杠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台秤的内部组件。不过,为什么有电子元件和电线呢?嗯……电线的走向,好像是通往卧室的。”   “重力炸弹?”凌漠的汗毛直立。   “什么?什么玩意儿?”萧朗问。   “嗯,可以这样理解。”凌漠小声解释,“因为犯罪嫌疑人是一个瘦小女性,所以她有可能制造这个重力炸弹来防备外人。所谓的重力炸弹,就是只要比犯罪嫌疑人体重更重的人经过这块类似于台秤的承重板,就会触发下面的电子设备,从而引爆炸弹。萧朗,你救了我们一命!”   “居然还有这么高深的东西?”萧朗也吓了一跳,他探头往屋内看去,确实看不见人的踪迹,说,“人确实应该不在屋内,她故意引我们来这里,掉入她的陷阱,太阴险了。”   “怎么办?”凌漠说,“如果曹允再次失踪,我们不得不利用这个屋里的线索来判断她的第二个藏身之处。要不,我们呼叫指挥中心派拆弹专家来吧?”   “也只有这样了。”萧朗回头看了看身后狭窄的过道,说,“没有助跑,我也没把握能跳过这么长的过道。屋顶没有搭手的地方,也没办法荡过去。”   “有我呢!无视我的存在吗?”程子墨甩了甩短发,拨开二人,说,“我就九十斤,我就不信这个女人还能比我瘦。”   凌漠还没来得及拉住程子墨,她已经踏上了承重板。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三个人在门口愣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说吧,”程子墨自信地一笑,“我是真的只有九十斤!”   凌漠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只能提醒她做好警戒。   程子墨端着手中的77式手枪,沿着承重板向卧室进发。在进入卧室的时候,她迅速持枪指向两侧视野盲区,但很快都解除了戒备。   “看来是证据确凿了。”程子墨说,“这白板上的照片,都是一附院的内部通道照片和ICU的内部结构图啊,看起来她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   话音刚落,程子墨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走到白板下方,上下左右地看着平台上的一个塑料袋。这个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一个形状有些奇特的注射器。这一发现,让程子墨更加精神抖擞,她连忙把手枪揣进腰间的枪套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棉纱手套,小心地打开塑料袋,拿出了那一支拥有一个三角形针头的注射器。   与此同时,程子墨背后衣柜的布帘一角慢慢地被掀开了。从掀开的布帘一角,慢慢地伸出一支黑色的枪管。因为衣柜处于卧室墙壁的内侧,正好是大门的视野盲区,而此时的程子墨正在专心观察手中的注射器,并没有注意到衣柜的动静。   可是,正当枪管对准程子墨的后脑,即将端平之时,程子墨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般,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弹射了出去。这猛的一撞击,衣柜里的人连人带枪直接被撞了进去。   程子墨是呈现出一个“后倒”的姿态撞进了衣柜,可是她一进入衣柜,就暗忖不好!衣柜里堆积着几床被子,被子的下方显然是有一些桶装物。从衣柜里刺鼻的汽油味来判断,曹允在桶里灌满了汽油!而此时,因为重力压迫,桶里的汽油已经冲破了桶盖,浸湿了被子。程子墨吓了一大跳,这要是丢了小命也就罢了,要是汽油燃爆把自己给毁了容,那可就惨到家了。   无奈,程子墨身体陷在被子里,一时半会儿无法站立起来。好在同样陷在被子里的曹允,因为持的是一柄长枪,在狭小的衣柜里也端不起来。两个陷在衣柜里的女人,开始短兵相接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朗和凌漠惊呆了,萧朗在门口直跺脚:“我们进不去!”   “想办法!”凌漠像是在命令萧朗,又像是在命令自己。   萧朗按住对讲机,大声说:“目标在屋内,和守夜者组织成员程子墨纠缠,门口有重力炸弹,屋内有汽油味!我们进不去!请求派遣蜘蛛人,请求派遣蜘蛛人!”【注:蜘蛛人,这里指利用索降执行特种任务的特种警察。】   萧朗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救出程子墨的办法,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特警的蜘蛛人可以从天而降,突破卧室的窗户进入现场。不过,看着对面已经在内部被钢制铆条封死的窗户,萧朗知道,即便蜘蛛人抵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进入现场的。   凌漠也冷静了下来,如果他冲动行事,不仅救不了程子墨,更有可能让他们这个守夜者组织的三人小组全军覆没。此时此刻,只有靠程子墨自己了。   衣柜里的曹允,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把匕首,直直地朝程子墨插去。程子墨一扭头,匕首没入了衣柜壁,她左手握着曹允的右手,拼死抵抗。此时的曹允就像是死亡前的疯癫,她一边歇斯底里似的叫喊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叫道:“那两个人是该死!你们不要对我赶尽杀绝!我没有收到消息,不然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而程子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继续纠缠,她的右手此时拿着刚刚准备放进物证袋的注射器。突然,她灵机一动,拿着注射器狠狠地向曹允的颈部刺去。毫无防备的曹允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注射器的针头全部没入了曹允的颈部。   曹允疯了一样地惨叫,用双手去护住颈部。   程子墨知道,“幽灵骑士”的颈部挨了一枪,都没有致命,这细细的注射器插入颈部更不可能要了曹允的小命。程子墨紧紧握着注射器,又把它拔了出来,因为她知道,这个注射器是证明曹允犯罪的重要证据,不能就这样丢弃了。   可能是注射器伤到了曹允的气管和食管,她惨叫着吐出了一口血,更说不清话语了。曹允瞪着通红的双眼,捂着颈部,龇牙咧嘴。这一张原本就充满凶戾之气的面庞,更加扭曲可怖。   程子墨趁着这个空隙,一个翻滚,从衣柜里逃了出来,总算是摆脱了在棉被里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尴尬,而且,她终于重新看到了站在门口正急得团团转的萧朗和凌漠。   看见程子墨重新出现在视野中,萧朗和凌漠更加振奋,呼叫着她赶紧撤出,毕竟蜘蛛人已经开始索降了。【注:索降,就是用绳索进行降落。】   在程子墨连滚带爬地重新站立起来,准备向大门口撤退之时,她身后出现了端着长枪的曹允的身影。   “嗒嗒嗒嗒嗒。”   “嘭。”   两种枪声同时响起。   屋内的曹允,因为胸口连中萧朗的五枪,笔挺挺地倒地,胸口呼呼地往外冒血。而被霰弹枪击中的程子墨,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作用,被硬生生地抛了出去。   这一抛不要紧,程子墨整个身体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承重板上。撞击力超过了程子墨本身身体的重力,随着砰的一声撞击,地板下方突然发出吱吱的声音,这是电路被接通的声音。   刺耳的电流声把萧朗刺激得更加清醒,他大喊一声:“卧倒!”   凌漠下意识的一个鱼跃,把程子墨扑到承重板外。   不过爆炸并没有发生。   “假的?”凌漠诧异道,赶紧检查程子墨的伤势。   曹允持的是一支霰弹猎枪,虽然在近距离范围内,这种猎枪的威力惊人,但终究没有穿透守夜者组织的特制防弹背心。只是巨大的冲击力把程子墨抛出,导致她头部磕碰到承重板而暂时晕厥罢了。   不过,重力炸弹并不是假的,电流通到衣柜里的汽油桶底座,引燃了汽油。但因为之前汽油桶已经被曹允和程子墨压扁,汽油都溢出来浸湿了棉被,所以这一引燃,也只是引燃而已,并没有引发燃爆。   放下心来的凌漠已经恢复了理智,他看到火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阻挡卧室的大门了,于是大喊:“子墨没事!萧朗进来背她出去!”   而凌漠自己,则冲过卧室门口的火苗,进入了卧室。   “凌漠,你找死啊!”萧朗一边骂着,一边冲到程子墨旁边,把她扶到自己的背上。萧朗心里暗叹,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简单,连晕了过去都狠狠地攥着手里的物证袋。   萧朗背着程子墨一路小跑跑出单元门,一边把程子墨交给特警,一边挥手让各小队撤离,而自己又重新返回单元门里去接应凌漠。   凌漠冲进卧室的时候,发现卧室的火势已经不小了,更要命的是,卧室里隐藏的汽油桶并不仅衣柜里有,床下、柜子下都有隐藏的、密封的汽油桶。一旦火势蔓延到这些地方,汽油桶必然会发生燃爆。   凌漠来不及多想,顺手脱下外套,把白板上的诸多照片全部包裹住,转头向大门口跑去。就在他跑到过道中间之时,整个房间内的汽油桶发生了燃爆。巨大的气浪把凌漠硬生生抛了出去,正好撞在了刚刚跑上楼来的萧朗身上。   好在曹允并没有在过道里设置燃爆点,所以跌坐在地上的萧朗和凌漠呆呆地看着卧室里的熊熊大火,看着曹允的尸体在大火中慢慢地变成了一堆焦炭。   消防队的水龙把三〇六的大火慢慢扑灭,留下烧得漆黑的窗户,还有从屋内不断往外翻滚的黑色烟雾。   十几名刚刚被疏散的群众在小区内议论纷纷,有的在毫无边际地猜测,而有的则表示了自己的后怕。   靠在“万斤顶”里座位上的程子墨醒了过来,摸着自己的背部说:“哎哟,刚才是谁撞的我?腰都要断了。”   “难道脑袋不疼吗?”凌漠轻声问。   “脑袋也疼。”程子墨挥手制止了正准备发话的萧朗,说,“行了,不用复述了,我记起来了。”   “不会是装晕吧?”萧朗偷笑。   程子墨说:“有一种晕是可以意识清楚的。”   “晕还能意识清楚?”萧朗对程子墨左看右看,“你不是摔傻了吧?”   程子墨懒得理他,比画了几下,感觉身体应该没有大碍,感激地看了一眼凌漠,然后换了个话题说:“总之,从今天的表现来看,我怎么着都应该是个捕风者吧?寻迹者不适合我。”   凌漠摆弄着手中装有注射器的物证袋,转脸问萧朗:“什么感觉?”   萧朗眯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说:“不知道,说不出的感觉。”   “她说的那句,你听见了吧?”凌漠问。   “你都能听见,我怎么就听不见?我比你听力至少好十倍。”萧朗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程子墨挥挥手,切断两个男人相对的视线,打岔道,“你们在说我吗?我说什么了?要当捕风者吗?你们会不会给我美言几句啊?哦,对了,曹允怎么样了?抓住没?”   “我觉得,疑点重重。”凌漠说。   “我也是。”萧朗说。   “喂!你们当我是空气啊?”程子墨抗议道,“我问你们呢,曹允抓住没?”   话音刚落,两名工作人员抬着一个担架从小区里走了出来,正好经过“万斤顶”的前面。担架上,是一个白色的尸袋。阳光穿过了尸袋,把尸袋里那一团黑乎乎的轮廓映射了出来。 第二章 沙盘惊魂   除非你有勇气到达看不到岸边的地方,否则你永远不可能跨越大洋。   ——(意大利)哥伦布   1   “姥爷,我真的觉得是有疑点的,凌漠也这样觉得。”萧朗说。   “是,没那么简单。”凌漠点头道。   在守夜者组织的主官办公室里,傅元曼微微地靠在椅子上,对面端坐着衣着整齐的凌漠和萧朗。   “可是警方已经结案了。”傅元曼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而且,从报告上来看,证据链是很完善的。”   “那……警方的报告是怎么写的?”萧朗问。   傅元曼依旧是一脸微笑,翻看身边的文件夹,说:“警方首先是需要分析动机的。曹允从小和曹刚相依为命,自己不惜出卖肉体来为曹刚换取学费,结果,曹刚被捕、被杀。曹允连两个作为证人的大学生都要残忍杀害,为什么不会去杀直接杀死弟弟的‘幽灵骑士’呢?而且这个‘幽灵骑士’用极其残忍的‘宫刑’和焚烧来处死了曹刚。我想,这等于是把曹允的心给猛然踏碎吧?对了,曹允杀死两名大学生的案子,你们觉得有问题吗?她是一个很残暴的女人,这一点没问题吧?”   “没问题。”萧朗坚定地点头,“杀害大学生那案子,已经证据确凿,毫无疑点了;曹允杀人不眨眼我也认可。我甚至怀疑,曹允、曹刚的姑姑和姑父,都是被曹允下毒杀害的。正是因为有了杀人经验,她之后作案才毫无顾忌。”   “那就好。”傅元曼说,“动机是一切罪案的开端。但仅仅有动机也只能是怀疑,可是警方认为这个动机被很多证据证实了。比如,通过视频追踪,可以确定是曹允乘坐事发轿车制造车祸;黑车的两个驾驶员也都通过辨认照片确定是曹允策划了这一起车祸。”   “这个我也认可。”凌漠点了点头。   “根据监控视频,曹允乘车进入医院后,便不见了踪迹。”傅元曼说,“随后五分钟之内,‘幽灵骑士’被杀害。从‘幽灵骑士’被杀的现场,你们提取到了一枚三角形的针眼和一处皮脂腺的痕迹。通过DNA检验,可以确定在针眼旁边留下这处痕迹证据的,就是之前杀死两名大学生的曹允。”   “嗯。”萧朗说,“虽然医院监控看不清凶手的模样和身形,但是从凶手的眉眼看,那就是曹允。而且,凌漠在更衣室里发现的被凶手换下来的针织外套,就是监控录像里显示的曹允穿着的那一件,这件衣服也经两名黑车司机辨认确认了。”   “是,这也是重要证据之一。”傅元曼说,“在你们击毙曹允的现场,发现了大量在医院踩点的照片,发现了跟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带三角形针头的注射器。无论从动机分析、视频证据、DNA证据、其他物证,还是从人员口供来看,这个案子完全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了。而且,据我所知,在现场搏斗的时候,曹允好像也通过言语认罪了吧。”   “真正的思考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凌漠缓缓道来,“萧朗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吧?”   “那两个人是该死!你们不要对我赶尽杀绝!我没有收到消息,不然我和你们同归于尽!”萧朗学着曹允的语气说道。   “嗯,一字不差。”凌漠说,“她的这句话里,有两个信息,第一,她只杀了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大学生,而不是三个人;第二,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讯息。”   “嗯,你接着说。”傅元曼并没有震惊的表情,而依旧一脸微笑。   “对啊对啊。”萧朗说,“直到听见曹允的这一句话,我才基本确定,此事有蹊跷。其实,最早的疑点,是凌漠告诉我,曹允在医院的行走路线有问题。她从停车场出发,一路奔跑到员工通道,上二楼,换衣服,拿通行证,再进入ICU,完成一系列机器电路的接线,注射导致‘幽灵骑士’死亡,再逃离,这整个过程只花费了五分钟,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对更衣室、通行证放置的位置都非常熟悉的人,也很难完成。”   “从照片看,白天的时候,她应该对医院进行了调查,甚至进行了演练,所以轻车熟路呢?”傅元曼说。   凌漠点点头,说:“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如果说您刚才说的诸多证据,都是证明曹允杀人的主要证据的话,那这些证据分别都有疑点。”   “愿闻其详。”傅元曼说。   萧朗掰起手指头,抢着说:“这些疑点我也知道!先从物证上开始说,本案我们掌握的两项关键物证,就是针织外套和三角形针眼以及针眼附近的DNA证据。我们先说针织外套,它本身就是疑点重重的。在提取回这件针织外套的时候,我们就立即把外套送去了我妈那里进行DNA鉴定。我们知道,在人经常穿着的外套上,很有可能在领口或者袖口上发现穿着人的DNA。可是我妈说,衣服上确定没有发现DNA证据。要么这件衣服是刚刚清洗过,要么本身就是新的。”   “对啊,穿着时间不长,完全可以解释啊。”傅元曼说。   “可是如果曹允穿着这件衣服长途奔袭几十公里,不留下任何DNA的概率确实很小。当然这只是疑点的其中一部分。”凌漠补充道,“我去医院看了看更衣室和内部员工通道的结构,通道和更衣室是相连的,非常顺路。既然凶手逃离的路线显然也是走内部员工通道,因为这里没有监控,那么,她精心筹划刺杀事件,为什么却百密一疏忘记了关键的外套?她完全可以换上外套离开,或者拿着外套离开,为什么要给警方留下比对影像的关键证据?还有,现在是初冬,天气已经转冷,这件针织外套并不宽松,也不占地方,为什么凶手一定要脱下外套换护士服,而不是直接把护士服穿在外面?我见医院的护士很多都是把护士服套在外面的,除非是穿着大衣、风衣之类的,会有个换装过程。”   “嗯,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傅元曼一脸微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说道。   “还有那个三角形的针眼。”萧朗接着说,“针孔本身没有什么疑问,这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偶然间购买到的特征性的东西,并没有必然性。但是,这个针眼的位置却非常奇怪。我们知道,‘幽灵骑士’当时躺在ICU里,为了输液方便,护士给他打开了静脉通道并且留下了多头留置针。留置针的一头是海绵,也就是说,只要在留置针上扎毒针,海绵回缩的话,根本就不会看得出来有过注射的痕迹。而凶手却在最最显眼的悬壶上扎针,恰恰针孔又是特别的,可以认定作为证据的,这不是傻吗?”【注:静脉通道,指在体表或者中心静脉建立输液通道,以便于抢救、补充血容量、快速输入急救药品、维持生命必需的营养,给予抗生素等。留置针是为了减少重复扎针而使用的一种医疗工具,留置针的针头端留在患者的血管内。】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其实唯恐警方发现不了针孔,刻意留下了证据?”傅元曼问,“那针眼附近的接触性痕迹呢?”   “这……”萧朗语塞。   凌漠接过话题,说:“这个留下来的DNA证据就更奇怪了,我让程子墨看过,后来不放心,聂哥从禁闭室里出来之后,又让他看了一下,他俩的结论是一样的:这一处DNA证据,并没有皮纹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不像是人体皮肤接触上去留下来的。那么我们不得不去考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曹允的DNA证据给拓上去的呢?毕竟,这只是接触痕迹,而不是难以转移的指纹。”   “哦,针管内的成分虽然微量,但是还是比较复杂的。”萧朗说,“聂哥会同市局正在检验。”   “还有口供。”凌漠说。   萧朗抢着说:“对对对,还有口供。据两名黑车司机说,曹允给了他们五万块钱,对吧?这就奇怪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警方之前对曹允进行调查的时候,确定她赚的钱一方面给弟弟上学用,另一方面存在弟弟名下的一个账户里,而在曹允杀害两名大学生之后,警方就冻结了这笔资金。那么,曹允的钱从哪里来?”   “可能并没有全部存在曹刚的名下呢?”傅元曼说。   凌漠点点头,说:“是,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但警方前期就对曹允的经济状况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并没有发现她拥有其他账户。而这个收入本来就不稳定的人,会未卜先知地在身边放着这么大一笔资金吗?这并不正常。”   “这勉强也算是一个疑点。”傅元曼说。   “这疑点不勉强好不好啊,姥爷!”萧朗说,“那你看抓捕的时候。抓捕的时候,我们在曹允的家里发现了很多医院的照片。看起来,她是对医院进行了深入调查之后,才会那么轻车熟路的,这个从逻辑上可以说得通。但是,姥爷你知道吗?我们为了通过监控寻找曹允,甚至请来了程子墨的姐姐,才勉强找到一些零碎的截图和线索。如果曹允之前就来医院踩过点,为什么我们没有获得更多的影像?如果没有踩点,为什么会有照片?”   “会不会是她花钱雇人来踩点的?”傅元曼说。   “好吧,你又要说这也勉强算是一个疑点。”萧朗说,“但是,这些凌漠从曹允家的大火里抢救出来的照片,经过聂哥的判断,上面确定没有发现任何一枚指纹。您觉得,一个凶手在家里研究犯罪过程的时候,还会戴着手套吗?”   “你的意思,这是有人戴着手套放上去嫁祸的?”傅元曼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凌漠认可道:“很有可能。另外,曹允的家里,居然有‘重力炸弹’。这是一个结构非常复杂的装置,您认为一个从初中开始就辍学的女人,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技能吗?”   “说不定后期经过培训呢?”   “好,就算是后期经过培训,但是她的这个炸弹设计得很是不合理。”萧朗说,“过道里的承重板一旦承受60公斤以上的重力作用,就会启动连接的电子装置,这个电子装置会输送一股电流至卧室的衣柜里。衣柜里的棉被下方盖着几个盛满汽油的塑料桶,一旦受到电流的热作用,就会发生燃爆,继而引燃棉被,造成全卧室的火灾。卧室其他位置也藏有油桶,接着就会发生二次燃爆。但这些破坏装置并没有累及过道和门口,我们看起来,就觉得这些装置是为了自毁或者自杀,而不是为了伤害警察。我们在破门的时候,曹允正是藏在第一燃爆点——衣柜里,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一踏进过道,她会立即被烧死。这种模式的装置,如果和曹允准备杀害子墨的行为,还有曹允那一段死得并不甘心的话语放在一起看,不是很矛盾吗?”   “一个看起来并不想现在就死的人,却制造了一个自杀自毁式的装置。”傅元曼把手中的文件卷成一个纸筒,抵在下巴上说,“听你这么一分析,确实有问题。”   “我觉得,设置这个装置是为了让曹允死的同时,摧毁屋内所有的物证。”萧朗见傅元曼似乎要被说服,顿时来了劲,“说到曹允是否具备专业知识,我还要补充一下。杀死‘幽灵骑士’的一个关键环节是给生命监护仪接上伪信号,这个我都不会,曹允能会?”   “你不会的东西多了去了。”傅元曼用手上的纸筒拍了一下萧朗的脑袋。   “萧朗说的这几点都很关键,现在看起来,警方确立的每个证据似乎都显得不是那么牢靠了。”凌漠说,“而且,整个案子从宏观上看,也有很多疑点。”   “哦?宏观?”傅元曼的眼神中充满了满意和欣赏,“你倒是说说看,如何从宏观上判断。”   “总体来说,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其实是……”凌漠故意停顿了一下,“从整体来看,凶手经过了精心的策划,知道医院的具体情况,知道特定地点一定会有超载的三轮车,事先准备充分,对自己家的改造也很高级,这一切可能都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查。可是,我们却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就锁定了她,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精心策划,却易于被揭露,这并不是说我们的敌人有多蠢,而很有可能就是一招烟幕弹。”   “很好,你接着说。”傅元曼把文件重新摊平。   “再就是我们之前的推断。”凌漠说,“开始我们觉得有很多人协助凶手杀死‘幽灵骑士’,说明凶手的背后有一个我们并不掌握的神秘组织在作祟。可是,破案以后,我们发现,这么多人,其实都是简单地被金钱利用和收买的,并没有所谓的神秘组织。”   “警方也是这么确定的。”傅元曼说,“并没有所谓的组织,而是曹允的个人行为,是她自己为了报私仇而做出的一系列犯罪行为。”   “好,既然没有组织,那么配合‘幽灵骑士’用大货车撞击看守所外墙的是谁?又是谁去看守所下水道的外口,从外面打开了防护栅栏?”萧朗翻出了旧账,问道。   “那可能只是‘幽灵骑士’背后有组织。”傅元曼说,“而曹允没有。”   “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不能忘记,‘幽灵骑士’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写有‘守夜者’字样的字条。”凌漠说,“我不知道守夜者组织和‘幽灵骑士’有什么关系,但是至少说明杀害‘幽灵骑士’的人和守夜者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认定曹允是凶手,那么如果曹允没有组织,又如何和我们的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啊。”萧朗插嘴道,“如果凶手是曹允,那么在‘幽灵骑士’手心里塞字条的这个行为,根本就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嘛!”   “好,既然你们两个难得意见这么统一,现在你们大胆分析一下,你们认为真实的作案过程是什么样的?”傅元曼说。   凌漠看了看萧朗,萧朗毫不客气地抢先说道:“我认为,杀害‘幽灵骑士’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的背后可能有一个组织,这个组织也有可能就是派员帮助‘幽灵骑士’越狱的组织,也是留下字条挑衅我们守夜者的组织。但是,这个组织为什么要处决‘幽灵骑士’,现在我也摸不到头绪。这个人从最开始策划杀害‘幽灵骑士’的行动,就已经想好了要把警方的视线引到在逃犯罪嫌疑人曹允的身上,因为曹允有杀死‘幽灵骑士’的现实动机。他们配备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准备好了大笔现金,让曹允穿着这件衣服雇佣黑车去撞击三轮车,然后伺机在医院制造混乱。在轿车抵达医院后,曹允下车不是去杀人,而是直接去逃窜。在医院二楼ICU的凶手其实早已换装完毕,也把并没有穿着的针织外套放到了更衣室,甚至拿到了通行证,就等着混乱的发生。这样就可以解释衣服和时间的疑点了。”   “嗯。”傅元曼渐渐收起了笑容。   萧朗接着说:“凶手在进入ICU后,熟练地接好线路,在最显眼的地方留下了注射毒物的针眼,并且把沾有曹允DNA的载体接触到悬壶上,让证据坐实。与此同时,另一拨人去曹允的住处进行了改造,布下了可以毁灭现场和杀死曹允的汽油桶,只要警察进入现场,曹允必然很快葬身火海,死无对证,还给人畏罪自杀的感觉。因为大火是阶段性燃爆,所以在大火完全吞没现场之前,警察很有可能注意到照片和注射器,如果能有勇猛的警察,比如我,获取到这些证据,那就更加坐实了曹允杀人的嫌疑;即使没有救出这些证据,现有的证据也足以给曹允定罪。当然,这个组织里更有人在曹允逃离的时候,给了她一柄长枪,指了一条可以被某一监控录像记录下背影的路线让她回家。嗯,说不定,还告诉她,让她在家里等待一些她所期待的好消息。如果我是凶手,我会用杀死‘幽灵骑士’的消息来诱惑她。因此,曹允临死前说她等待的信息,自然就是‘幽灵骑士’成功被杀的信息。但这个组织显然并没有打算让她知道这一信息,因为曹允只是一枚棋子。”   “既然曹允本身就有愿望去杀死‘幽灵骑士’,那为什么不让曹允直接去杀‘幽灵骑士’,而要这么煞费周章地嫁祸给曹允呢?”傅元曼问。   “因为我们守夜者以及警方的严密把守,以曹允的能力根本就不具备杀死‘幽灵骑士’并全身而退的条件。”凌漠说,“毕竟关于曹刚死亡和‘幽灵骑士’所有的线索和信息都是这个神秘组织透露给曹允的,他们当然不能让曹允活着进公安局。”   “很不错。”傅元曼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说的这个组织帮助了‘幽灵骑士’越狱,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幽灵骑士’进了我们手里,这个组织不想暴露,即便他们知道被枪击颈部,能活下来成为植物人都是幸运的,但他们也绝对不能冒这个险。”萧朗说。   “既然不想暴露,不想和我们守夜者或者警方针锋相对,”傅元曼狡黠一笑,“那为什么会留下写着‘守夜者’字样的字条?还有,医院ICU的监控拍摄的凶手脸型、眉眼,看起来就是曹允啊,如果真正的凶手和有作案动机的替罪羊曹允本身长得就很相似,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对傅元曼的问题,萧朗和凌漠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于是陷入了一阵沉默。但是他们知道,只有这种推论,才能把现有的所有资料连接起来,才是最科学、最有依据的推论。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有什么目的,和守夜者组织又有什么渊源,但是他们内心暗自肯定的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要竭尽全力把这个神秘组织给挖掘出来。虽然“幽灵骑士”案已经结案,警方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去证明这个神秘的组织存在,毕竟“幽灵骑士”也有可能利用金钱收买别人协助越狱,但是萧朗和凌漠相信靠着他们守夜者队员们,一定可以解开这个谜团。   傅元曼没有逼着他们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鼓励他们在完成日常任务的同时,可以进行相关的调查,这让他们十分振奋。因为他们知道,傅元曼为人精明,正是因为赞同他们的观点,才会默许他们的行动。   振奋过后,萧朗对下一步工作倒是没了想法。   不过在凌漠看来,挖出这个神秘组织的关键,现在有一条线显得非常重要。   刚刚两人长篇大论说了接近一个小时,现在凌漠突然又恢复了冷漠脸。他转脸看看萧朗,说:“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回……回避?”萧朗有些意外,“为什么要回避?你有什么瞒着我?哦,我知道了!你又在怀疑我哥是内鬼了对不对?”   “既然你猜到了,就不用回避了。”凌漠转脸盯着傅元曼的双眼。   傅元曼和凌漠对视了十秒钟后,突然笑了起来,说:“哈哈,你这次又有什么依据呢?”   “这次不需要依据。”凌漠说,“消失数月,偶有联系,组织内的机密不断泄露,以我的直觉判断,萧望可疑。”   萧朗咬着牙扬了扬拳头,说:“是不是又要打一架?”   “并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外公。”傅元曼哈哈大笑,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萧望并不是内鬼。不过通过你们俩这次的表现,我和相信萧望一样相信你们俩。”   “嗯?”萧朗冲上去抓住傅元曼的衣袖,说,“姥爷是不是知道我哥的下落?是不是?”   傅元曼盯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许久,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他用手轻轻推开萧朗的手,说:“我只能告诉你们,萧望现在安全,正在执行秘密任务。嗯,秘密等级,最高。”   “我就知道!”萧朗狠狠地打了一个响指。   凌漠阴沉着脸,片刻后,说:“好,那是我多疑了。”   “很多事情,不要心急,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傅元曼站了起来,走到凌漠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守夜者有守夜者的职责、任务和行事规矩,慢慢地你们就知道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开会了!”   凌漠和萧朗点头出门,傅元曼面带微笑地把刚刚卷成纸筒的文件重新摊开,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份关于“南安市系列婴儿被盗案”的总体报告,是几个月前萧望总结出来的。原本报告的后面附了所有丢失婴儿的基本材料,而现在,后面附着的只有其中一个被盗婴儿的材料。材料里婴儿的生活照片被放大数倍,画面聚焦在他的左耳上。这是一个耳朵患有先天性萎缩的婴儿,他的左耳只有右耳三分之一大小,剩下的部分像是一个U形的肉疙瘩挂在脑袋的左边。   报告的最后,还附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是沈阳北站的广场,广场之上,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的背影,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是依稀可以看见男人头部的左侧,并没有像右边那样有正常的耳朵轮廓。接下来的一张照片,是男人头部照片的放大特写。从这张照片可以看出,他的左耳是萎缩成一个U形肉疙瘩的。照片上,男人的左耳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并且在一旁写着“豁耳朵”三个字。   这三个字的字体,和总体报告上“是否可以向省厅、公安部报告,成立专门处置特大、疑难、涉密案件的行动小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资源为一体,高效工作,既可节约警力,又可攻坚克难”这句话的字体完全一致,是出于萧望之手。   2   经过三个月的筛选,守夜者组织的大会议室的第一排,整齐地坐着十一名剩下来的学员。学员们在会前被叫入组织更衣室,每个人的柜子里,都放着一套整齐的99式春秋警用常服。每个人根据资历的不同,也有不同的警衔。另外,每个柜子里都有一个黑色的六角形徽章,徽章的中央写着“守夜者”三个金色的字。   穿上警服的十一个人知道自己已经被守夜者组织录取,各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不一会儿,讲台后面的小门打开了,走出了依旧穿着二级警监制服的傅元曼。   傅元曼走上讲台,拿着一摞档案袋,目光如炬。   “我相信,”傅元曼说,“你们会是守夜者组织的骄傲。”   “部刑侦局是很谨慎的,在录用你们之前,对你们进行了充分的调查,并且调阅了你们在守夜者组织前三个月的培训成绩。”傅元曼说,“我希望你们都要珍惜在守夜者的时光,认真完成组织上交与的任务。”   “坚决完成组织上交与的任务,守护万家灯火平安夜。”声音虽然不是很整齐,但是很响亮。   傅元曼挥挥手让大家重新落座,说:“我再重申一下守夜者组织的结构。我们的组织,人数会不断增长,但是总体按照大家的特长分为策划者、捕风者、读心者、伏击者、寻迹者和觅踪者六个专业类型。前四种专业类型组成守夜者组织的狩猎小组;后两种专业类型组成守夜者组织的天眼小组。目前,我们的组织对大众和普通警员保密,只执行特殊任务。这些特殊任务,主要是指参与侦破现行的特大、疑难、有广泛社会影响的案件,或者按照组织要求侦破积压的悬案。当然,今后我们组织会不会有新的定位,这需要上级的权衡。在执行完特定任务后,我们将会把大家派遣到公安局最基层的科、所、队进行工作,在组织需要时,公布临时调令,调你们回到组织。”   傅元曼的语气坚定而有气势,说得台下十一个人群情振奋。   傅元曼接着说:“我们组织是公安部刑侦局下属机构,你们在座的各位,是警界精英,也是普通警员。我们随时要以警察纪律约束自己,因为你们代表了我们的神圣组织;同时,我们守夜者组织也有更高的要求和标准,这些都写在《守夜者组织纪律》里发给了大家,请认真学习。现在,我们有两件事情要做。”   听说居然不是直接被分配到科、所、队,而是又有任务,大家的情绪更加高涨了起来。   “第一件事情,我们进入守夜者组织是特批的,但是特批不是免试。”傅元曼说,“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会对大家进行一个突击考核。考核只有两个目的,第一,看看你们究竟具不具备留在守夜者组织的条件;第二,我们要根据你们的特长,对你们的岗位专业进行确定。当然,确定你们的专业,也会结合你们的志愿。”   一听到要考试,萧朗立即耷拉下了脑袋。   “第二件事情,也很重要。”傅元曼突然提高了声调,“全体起立。”   训练有素的十一名学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讲台上的LED大屏幕突然亮了,出现了一枚金光闪闪的警徽。   “现在,请举起你们的右拳,和我一起进行入警宣誓。”傅元曼说道。   成员们纷纷举起了自己的右拳,置于太阳穴旁。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虽然只有十余个人的声音,但却格外嘹亮,格外坚定,在守夜者组织的大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背对着十一人的傅元曼在念完誓词之后许久没有转过身来,他利用放下右拳的机会,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背对着成员们下令:“休息十分钟,大沙盘门口集合,解散。”   十一人陆续走出大会议室,面颊都因为振奋显得红扑扑的。   “萧朗你说,我们都成为守夜者正式成员了,望哥这么久到底去哪儿了?望哥还能回到组织里来吗?”看着其他兴奋的成员,唐铛铛却略微有些情绪低落。   萧朗安慰地一笑,低声说:“铛铛,我现在只能跟你保证,我哥很安全,总有一天,他会跟我们站在一起奋斗的!”萧朗虽然平时不太靠谱,此时的许诺却显得如此郑重,唐铛铛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却也感到了一丝安心。她抬头问萧朗:“那你呢?三个月到了,你是准备留在守夜者了吗?”   萧朗一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作为一个十几年来坚决不愿意当警察的人,他这次居然一马当先地参与了破案,又兴高采烈地穿上了合身的制服,更是顺畅流利地和大家一起朗诵了誓词。要不是听说马上要考试,他还能更高兴一些。   发过誓了,是不是就不能打退堂鼓了?唐铛铛的问题把萧朗拉回了现实当中,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说:“暂时的,暂时的,这不是哥哥没回来嘛,没人照顾你哪行?”   “嘿嘿。”唐铛铛莞尔一笑,说,“真希望现在就能看见望哥的身影,好久不见,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嘿,你多看我两眼,然后想象一下,就是我哥了。”萧朗觍着脸说。   “别贫了,先通过考核吧。”唐铛铛说,“通不过考核,你还得脱了你的制服。”   守夜者组织的警体馆矗立在训练场的另一端,位于之前成员们经常进行战术训练的战术训练馆的后方。从外形上来看,警体馆的外墙比战术训练馆更加老旧,但是占地面积却比战术训练馆大了不止两倍。   在此之前,因为长时间锁闭大门,对于守夜者组织的成员们来说,这个警体馆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警体馆的大门打开之时,成员们知道,这个警体馆在这三个月内,也被精心地翻修过了,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   警体馆像是一个框架结构的巨大厂房,里面沿着四周墙壁建有一些类似休息室、茶歇室、监控室、考核室、机房和仓库之类的小隔间,但是,其主体的结构还是正中央超过八千平方米的开阔地带。这么大的室内空间,不仅可以容纳学员在任何天气下进行训练,更让训练有了一定的私密性。   警体馆的屋顶大约有十米高,屋顶上有结构复杂的滑轨,滑轨上载有电动起重设备。通过电脑编程,可以操纵这些起重设备迅速搭建出一个虚拟的外部环境,供成员们训练使用。不仅如此,这套设备甚至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按照特定现场环境搭建出一个虚拟的现场,作为沙盘来使用。   所以傅元曼称呼这个警体馆为“大沙盘”。   此时大沙盘的地面上堆积着一些木料、钢材之类的东西,起重设备正在繁忙地工作着。十一名成员列着队被傅元曼直接带进了一侧的休息室。   “现在都是高科技了,这些东西我也搞不懂,所以我请来了唐骏教授,来给你们讲解设备的使用情况。”傅元曼说完,微笑着对身后的唐骏点头。   唐骏点头示意后,走到了队伍的前面,一手拎着一副类似于潜水眼镜的设备,另一手拎着遍布电线的马甲。   “这就是我们使用大沙盘所必须佩戴的设备。”唐骏说,“请阿布上来,我来给大家做示范。”   阿布是十一名守夜者组织成员中擅长绘画的成员,在之前侦破“幽灵骑士”被杀案中,他根据监控录像,用画笔栩栩如生地画出了曹允的模样,这也让萧朗等人在第一眼看到曹允的时候,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阿布是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因为这样,高大的唐骏在他身上试穿装备也就会显得容易许多,如果是让萧朗试穿,唐骏还得踮起脚尖。   “首先,我们穿上马甲后,要将马甲领口的金属贴片吸附在对应颈动脉皮肤的位置。”唐骏说,“这个金属贴片会把你们在整个训练过程中的身体各项指标、指数实时传输回我们的系统。另外,马甲腰部的这个红色按钮也要打开。打开红色按钮,意味着这套系统会对你们整个训练过程进行立体录像。”   唐骏为阿布戴上眼镜,说:“眼镜戴上以后,需要将这个游离的电线插口插入马甲上接收仪的插口,这样,眼镜就和马甲联通了。我们指挥中心往马甲上的接收仪上发布的讯息,会在眼镜里呈现出和现实不一样的景象,再结合我们搭建的虚拟沙盘,就完成了对现场进行虚拟再现的过程。你们需要穿戴这一套装备,在虚拟的现场里完成你们应该去做的事情。”   戴着眼镜的阿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蛙人。可能因为眼镜透光率有限,阿布不断地动着脑袋去调整角度,期待可以看到对面成员们的表情。   “现在,我们就来试一下。”唐骏说完,用鼠标点击了一下电脑屏幕的某个地方。   “哎呀我去!”阿布立即叫了起来。   “你们看,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在波动。心率和血压都有所升高,肾上腺素也突然飙高。”唐骏指了指电脑上的一个图谱,图谱里各种颜色的曲线正在不断变化和交叉。   “啊,这是什么!我最害怕马蜂了!能不能停一下?停一下!”阿布两只手不断地在眼前挥动,像是要赶走些什么。   成员们看见阿布滑稽的动作都忍俊不禁。   “真的这么逼真啊?”唐铛铛面露难色,“每个人都要测试吗?”   萧朗听唐铛铛这么一说,立即从前仰后合的状态里镇定了下来,装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拍了拍唐铛铛的肩膀,说:“真是笑死人了,这不就是VR眼镜吗?你没玩过VR游戏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更没什么可怕的好不好!”   唐骏显然是从笑声之中听见了萧朗的话,他点击停止了对阿布的“折磨”,说:“萧朗说得对,这就是公安部第一、第二研究所基于现有的VR技术,联合研制出的‘警用模拟沙盘系统’。但是,这套系统无论是从操纵性、逼真度,还是实用性上来说,都比普通的VR游戏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一会儿等场景搭建完毕,我们才能携带设备从这个房间出去,对虚拟场景的陌生,才能让训练更有效果。”   3   “那么,谁先来?”唐骏微笑着举起了手里的装备。   “我先来,我先来。你早说是这种考试啊!害得我虚惊一场!”萧朗第一个冲上前去,一把抢过唐骏手里的装备。继而,他又看了看缩在队伍后面的唐铛铛,说,“对了,这必须一个一个进吗?”   “那倒不必,你们可以自由组合。”傅元曼笑着说,“主要是看你们进入现场后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一名优秀侦查员应该具备的反应。”   “那我和铛铛一起。”萧朗走到队伍里,一把抓住铛铛的手,一起举了起来。   “那我也一起吧。”凌漠举了举手。   “嘿嘿嘿,你瞎凑什么热闹。”萧朗把凌漠举起的手给拽了下来,小声对他说,“你下一批,下一批,二人世界你懂不懂?”   唐铛铛听见了萧朗和凌漠的对话,白了萧朗一眼,但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凌漠无奈地退了一步。   萧朗先帮助唐铛铛穿好了装备、戴好了眼镜,然后自己麻利地装备好,带着唐铛铛走到了沙盘的入口处。   “准备好了,姥爷,啊,不,组长。”萧朗朗声说道。   沙盘入口的大门依旧紧闭着。萧朗看了一眼唐铛铛,此时的VR眼镜还没有启动,正常透视情况下,萧朗看到唐铛铛紧张到身体都有点儿僵硬了,便嬉笑着说:“大小姐,有我在旁边,而且这都是游戏,怕啥?”   唐铛铛轻轻咳了一声,说:“谁说我害怕了,你才害怕呢。”   随即,唐铛铛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准备好了,组长。”   哗啦一声闷响,沙盘入口处的大门打开了。   两人的VR眼镜两旁突然亮起了两束强光,把入口通道照得雪亮。与此同时,VR眼镜的镜片也开始映射出了影像,萧朗和唐铛铛知道,测试开始了。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VR眼镜映射出的影像居然那么逼真,让他们瞬间感到身临其境了。   现场是一条高速公路,公路的两旁是并不高的山坡,显然,这是一座开山修葺的高速公路,其位置恰恰正是小山的咽喉处。   现场正下着倾盆大雨,从道路两侧的小树摇摆情况,可以看出风力也不小。不过,萧朗和唐铛铛此时正处于一个“上帝视角”,并没有直接感受到雨滴和大风。   他们面前的高速公路的影像很昏暗,显然是在晚间拍摄的。除了路上白色隔离线还能看得清楚以外,道路两旁的隔离桩都只能看得见一个影子。路上没有车辆的行驶,倒是能听见呜呜的声音,就像是恶鬼正在哭泣;路侧的小树不停地摇摆,像是群魔正在乱舞。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钟,现场呜呜的声音更加清晰,吓得唐铛铛不自觉地靠近了萧朗。一头雾水的萧朗正在观察着前方的情况,感觉到唐铛铛靠近,于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又过了十几秒钟,路面突然开始亮了起来,道路两侧隔离桩上的反光灯也发出了淡淡的橘色,隔离白线也更加清晰。   “有车来了。”萧朗全身肌肉紧绷了起来,说,“不过,我们的视角是在天上,是不是不需要躲避?”   话音刚落,一辆黄色的柯斯达面包车出现在视野里,向前开去,夹杂着胎噪的声音和溅起的水花。车子经过的时候,路旁的景象都被暂时照亮。   “这是什么意思啊?”萧朗扶了扶VR眼镜,一脸疑惑的表情。   车辆行驶到视野上端边缘的时候,突然急打方向,因为重心较高,车辆向右侧猛烈偏移,并且在偏移的过程中发生侧翻。车侧着地后,和地面摩擦形成的火星四溅。因为惯性作用,车辆一侧着地滑行着,向右侧的隔离桩冲去。很快,车头撞击了隔离桩,把隔离桩硬生生撞断,车辆猛地冲出了隔离桩,从视野中消失了。   “你看到没有,刚才车前窗亮了一下。”萧朗指着眼前跳脚道。   “没有啊,什么亮了一下?”唐铛铛见萧朗总是关注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有一些无奈。   “好吧,算了,没啥意义。”萧朗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这就完事儿了?考验我们啥啊?交通事故处置?不会吧!让我去当交警吗?那我要退学,我要回去学考古。”   突然,两人的眼镜前一亮,出现一排小字:“即将进入下一场景,5,4,3,2,1……”   唐铛铛又下意识地抓紧了萧朗的胳膊。   眼镜重新亮起的时候,萧朗和唐铛铛才知道,相对于刚才的场景,这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   几乎是与眼镜重新亮起的同时,倾盆大雨自上而下把两个人瞬间浇透。   “哎呀我去,还是5D的!早说我就穿雨衣来了。”萧朗抹了一把下巴上正在往下滴落的水珠,又挪了挪身上全是电线的马甲,说,“这玩意儿防水不?不会漏电吧?我可不想还没战死沙场,就被这破玩意儿电死了。”   大雨是伴着狂风一起到来的,吹得唐铛铛摇摇欲坠,萧朗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两个人现在所处的场景,是一处山坳里。萧朗挺直身板向四周看了看,他们正站在被撞断的隔离桩旁边,应该是到了车祸的现场,只是前方黑乎乎的,看不清状况。此时,耳后呜呜的声音更明显了,就像是背后站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鬼怪。   “有……有灯吗?”唐铛铛发抖的声音在大风的掩盖下变得模糊不清。她颤抖着去触碰VR眼镜的镜腿部分,这一碰,果真出现两束强光照射到了前方。   萧朗一见,觉得新奇,也打开了眼镜灯。   眼前的地面上,侧卧着一辆柯斯达,车子的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丛。   “我去,真让我们处置交通事故啊!守夜者组织是骗人的吗?”萧朗心怀不忿,跳下了路肩,又回转身去,张开双臂,示意唐铛铛也跳下来。   “要,要下去吗?”唐铛铛不知道是因为浑身淋透而发冷,还是因为周围黑乎乎的环境而害怕,声音愈发颤抖。   “不下来怎么考试啊?”萧朗说,“虽然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用一起交通事故来考我们。”   唐铛铛先是坐在了路肩上,然后鼓起勇气,闭眼一跳,跳进了萧朗的怀抱。   两人踏着灌木丛,向柯斯达靠近,萧朗不断动着自己的耳朵想探听到汽车内的声响。可是,在狂风暴雨当中,似乎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车里会不会有死人啊?”唐铛铛怯生生地说。   “没死人要我们来干吗啊?”萧朗笑道。   “那你先进去看。”唐铛铛环顾了一下漆黑的四周,立即改变了主意,“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能不能进去还不一定呢。”萧朗走到了侧翻着的柯斯达的旁边,左看右看。   这辆柯斯达是两门车,出入口只有左侧的司机门和右侧的乘客门。副驾驶的车窗和乘客门因为车辆的右侧翻而被压在车身之下,又因为光线和灌木的遮盖,看不清那一面的情况。前挡风玻璃上有喷溅状的血迹,但也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况。   “有血!”萧朗从外面指着挡风玻璃,说,“我说吧,要没死人,我们来干吗?”   “这句台词是聂哥的。”唐铛铛整理了一下被淋湿的头发。   前后窗的玻璃都是完好的,车顶也没有损伤,看起来,想进入车内,就只有上到车辆的左侧面去了,从驾驶门进入——如果驾驶门还是好的话。   柯斯达的车宽达两米,侧翻后想上到车左侧面去,就要攀登两米的高度。不过这个高度对于萧朗来说实在是很简单。他双手搭住车上沿,轻轻一个燕子翻身就上了车左侧,然后伸手去拉唐铛铛。唐铛铛的小体格,被萧朗轻轻一拉,就双脚腾空上来了。   “你要多吃点,越来越瘦。”萧朗拍了拍巴掌,说。   “长那么多肉干吗?”唐铛铛蹲在柯斯达的左侧车厢铁皮上,说道。一来这个高度有点高,车子又在摇摇晃晃的,让唐铛铛不敢轻易站立;二来黑洞洞的车窗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萧朗走到车窗旁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车窗,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说:“车窗都是完好无损的,我就说这不可能嘛,弄了半天,这车窗户是经过钢化处理的,有钱人的专用座驾吧。”   “那我们还进吗?”唐铛铛问。   “进啊,不进怎么了解案情啊?”萧朗像是拉开窨井盖一样拉开驾驶座门,探头进去看了看,说,“什么也看不到,驾驶座没人,后面好像也没人,你先进?”   唐铛铛缩在一旁摇了摇头。   “那我下去了?”萧朗指了指车里。   唐铛铛又摇了摇头,说:“你下去,门就自动关上了。”   “那你撑着门,我先下,你接着下。”萧朗让开一边。唐铛铛双手试了试,门很重,所以向下关闭的力量很大,她显然撑不住。   萧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来,抱着我的脖子。”   两个人像是老猴子带小猴子一样进入了车里,VR眼镜的光束瞬间把车内照亮。在VR眼镜的后面,唐铛铛偷偷眯着眼睛,生怕自己看见可怕的事物。   可是,车内空无一人。   “哎呀我去,姥爷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萧朗踩着座椅靠背,弓着腰在车里走了一圈,说,“还真是没有死人。”   “可是,车子怎么会是无人驾驶?”唐铛铛细思极恐。   “是啊,奇怪。”萧朗依旧是走来走去。   柯斯达被压在下方的右侧面上散落着一些杂物,比如散落的工具箱、纸巾、茶杯、皮包、眼镜什么的。萧朗伸手去拿,没想到还真的拿起个什么物件。萧朗低头仔细一看,拿在手里的是一个皮包,皮包里的证件和钞票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   除了挡风玻璃上少量的喷溅状血迹以外,其他部位都没有再看见血迹了。   一个没有伤者和尸体的车祸现场,导师们究竟要考我们什么?萧朗想。   唐铛铛见车内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事物,也平静了下来。她站在副驾驶靠背的侧面,探头看悬挂在车顶的一个黑色匣子。   “黑匣子?”萧朗被唐铛铛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这车上还有黑匣子啊?”   “什么黑匣子?飞机的黑匣子才不是黑色的,是橙红色的!”唐铛铛抿嘴笑了笑,说,“这应该是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记录仪有什么用?”萧朗不以为意,“刚才我们看见了路面的监控,这车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地转向翻车的,前面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或者障碍物,也没有路障。哦,不过如果这个记录仪是照向车里的,说不准有什么线索。”   “不,镜头就是朝向车前面的。”唐铛铛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我爸说了,现场勘查本来就是要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任何线索都不轻易放手,才能组建出清晰的证据链和线索。”   “好啊,你爸给你开小灶。”萧朗嬉笑道。   “说不定有录音什么的呢?”唐铛铛说完,想去卸下行车记录仪。   “我来帮你。”萧朗正准备伸手去摘记录仪,突然停了下来。   “摘啊。”唐铛铛盯着记录仪,对它的安装方式百思不得其解。   “嘘。”萧朗神神道道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想吓唬我。”唐铛铛不屑一顾地说。   萧朗站在原地入定了几秒,猛地趴上柯斯达左侧的窗户,向上方看去。两束白光透过车玻璃,照向一侧的山坡,影影绰绰,看不清什么。   “不好!山体滑坡!”萧朗大声喊道,“快逃!”   “这个还没拿下来。”唐铛铛并未发现异常,依旧在想办法卸下行车记录仪。   “来不及了。”萧朗无奈地冲到唐铛铛的身边,用手中的扳手一把敲碎了行车记录仪的外壳,伸手把盒子里的电子组件一把扯了下来。   “哎,你这样我还得花工夫恢复。”唐铛铛夺过了萧朗手里的电子组件,端详着。   “再不跑,别人就要花工夫参加我们的追悼会了。”萧朗边急切地叫喊着,边去拉驾驶座的门把手,可是无论怎么拉扯,驾驶座的大门就是没能被开启。   “不好!儿童锁在翻车过程中落锁了。”萧朗几步合成一步跨到车厢中部的钢化玻璃窗处,想一把拉开窗户。可是,窗户并没有被拉开。   已经急得满脸通红的萧朗,一拳击打在窗户锁的位置,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窗户锁炸裂了,碎屑擦着唐铛铛的头发飞了出去。萧朗见窗锁已毁,一把拉开了窗户。   整个过程中,唐铛铛一直蒙在那里。   “走了!”萧朗一把拽过唐铛铛,连抱带托把她塞出了窗外,然后自己双手一撑也逃出了车外。大雨又重新浇落在他俩的头上。   “是不是要保护证据?”唐铛铛问道。   “先保护小命。”萧朗把唐铛铛抱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此时地面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车旁的山坡上正在往下滚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和泥土。仅仅三秒钟的时间,更巨大的石块开始从坡顶往下滚落,带动着周围的泥土不断飞溅起来。   “哦,这就是山体滑坡啊,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唐铛铛趴在萧朗的肩头淡定地说道。   萧朗则是踏着车窗跳下车体,踩着低矮的灌木,一路狂奔,转眼就来到了高速公路旁边的路肩之下。而也就是半分钟的时间,滚滚而下的泥土和大石,在萧朗的背后疯狂地砸击着侧卧着的柯斯达,玻璃的碎裂声、钢铁被压变形的声音不绝于耳。萧朗和唐铛铛翻上隔离桩再回头探望的时候,早已看不见柯斯达的影子了。   “太可怕了。”萧朗放下唐铛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腕碰到了VR眼镜,才想起,这不过是一场测试,所有的声光动效果,其实都是电脑模拟出来的。   想到这里,发现唐铛铛正在眼含笑意地望着他,萧朗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是假的,不过我这就是认真参加考试的态度。”   “行车记录仪电子元件已经损毁,是否存在修复的可能?”两人的耳机里突然传出傅元曼的声音。   “哪儿啊?哪儿啊?不是在铛铛手上吗?”萧朗的眼镜里并没有出现影像,所以他盯着唐铛铛手里的电子元件,说。   而唐铛铛的VR眼镜里呈现出了一堆碎片。   唐铛铛快速地转动着眼球,良久,她说:“可以通过芯片焊接来实现数据重组。不过,要想完全恢复里面的数据,我也只有……六成把握。”   “我把铛铛提供的破解方案送去请教了我们警界最顶尖的电子物证专家,他们对铛铛是大为赞赏啊,说铛铛发明的这个方法,是全新的方法,可以大大缩短数据被破解、恢复的时间。在专家们看来,用这种方法取得成功是必然的,铛铛说的六成把握,实属谦虚之言了。”站在操控室大屏幕前的傅元曼满意地看着屏幕里的唐铛铛,说,“唐骏啊,你是培养出了一个极其出众的女儿啊。”   “她自己的喜好而已,我可没想让她来当警察。”唐骏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你的外孙不也是这样?这一连贯的负重逃脱的数据,还有发现滑坡的敏锐听觉,怕是部队里的战狼突击队员们都望尘莫及吧。”   “守夜者有希望了?”傅元曼郑重地盯着唐骏。   唐骏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没有直面傅元曼的问题,他朗声说道:“唐铛铛抵达现场第一时间寻找关键电子物证,并且在险境中将电子物证带回。经图像识别,唐铛铛有能力较高概率复原行车记录仪里的数据。这些能力特征符合守夜者组织中觅踪者的能力条件,考核准予通过,授予觅踪者职位衔。”   说完,他在档案袋上啪啪地盖上了两个大印,一个写着“通过”,一个写着“觅踪者”。   “萧朗在现场及时发现紧急警情,并且在第一时间携同伴成功逃脱危险,以其敏锐的感官以及警体方面的特长,结合之前三个月的表现,我们认为他符合守夜者组织中伏击者的能力条件,考核准予通过,授予伏击者职位衔。”   说完,又是啪啪两声盖印的声音。   操控室后排的座位上噼里啪啦地响起了掌声,原来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都已经到场了。   萧朗和唐铛铛浑身湿透地走出沙盘,唐骏拿着一块大毛巾,立即给唐铛铛裹了起来。   “宝宝快回宿舍洗澡,别冻着了。”唐骏关切地说。   “爸——我不是宝宝了。”唐铛铛看了一眼正在憋着笑的萧朗,不好意思地嗔怪道。   “我的毛巾呢?”萧朗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伸手找唐骏要毛巾。   “你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冻?”唐骏没理萧朗,转身离开。   “喂喂喂,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不仅开小灶,还塞毛巾。”萧朗嬉笑道,“宝宝也怕冷,宝宝也要毛巾嘛。”   “你好烦。”被大毛巾包裹着的唐铛铛踢了萧朗一脚。   “下一组准备。”广播里传来傅元曼的声音。   在准备室的其他学员并不知道萧朗和唐铛铛发生了什么,经过半个小时的等待之后,终于又听见组长的声音,不禁都开始骚动了起来。   4   “哎哟,车祸啊。”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道。   “这车祸很蹊跷啊。”凌漠说,“这条高速路前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翻车?”   “人,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生物。”聂之轩举起了他的假肢,“现实推理的精髓就是,‘不以己度人,不先入为主’。”   “聂哥你这是在抗议自己被关了几天禁闭吗?”程子墨笑道。   “没有,没有。”聂之轩笑道,“我只是说,通过车辆的异常情况,并不能直接推理出车内人员的状况,必须结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综合判断。”   凌漠没有说话。   “这样的撞击、侧翻,如果不是很寸的话,不一定会死人呢。”聂之轩踮起脚尖,试图从眼前的屏幕里看见已经冲出了视野的柯斯达面包车。   “哈哈,你踮脚有什么用?”程子墨笑话道,“这是个监控,车子冲出了高速路,就离开了高速视野。估计下一步,是让我们勘查现场了吧?”   “有道理,可是连个勘查箱都没有,怎么勘查现场啊?”聂之轩看看自己的身边,还有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来沙盘系统并没有准备给他们一套勘查设备。   “车到山前必有路。”程子墨在出现倒计时的时候这样说道,但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打着鼓。   很快,眼前的景象进行了切换,并且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不好,大雨会严重破坏现场物证。”聂之轩的假肢并不影响他的活动,他三步并成两步,翻过高速隔离桩,跳到了柯斯达的旁边。   “我们好像丝毫没有办法。”同是现场勘查员出身的程子墨说,“连一块雨布都没有,根本实现不了对现场的保护。”   凌漠紧跟着聂之轩步入现场,一言不发围着柯斯达转了起来。   “不对啊!车内居然没人!”这一奇特的发现,让聂之轩的好奇心立即被激发了起来。他找不到勘查装备,于是用自己的右手假肢拉开了车门,直接跳进了车内。   “车胎完好,没有被破胎的迹象;底盘、悬架一切正常,没有明显的车辆故障。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凌漠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一边爬上了车的左侧面。   “子墨,你先下去吗?”凌漠拉开车门指了指车内。   “嘿,不要用手直接接触门把手啊。”聂之轩在车内喊着,随即转念一想,又说,“唉,不过雨下成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有保护的意义了。”   而站在车侧的程子墨一直没有挪动身子,左看右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凌漠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我们不能都进去。还有,我要去这片小树林里看看。”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一辆侧翻的柯斯达所吸引,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车侧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密集的小树林。   凌漠转念一想,认为程子墨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于是独自跳进了车里。   车里的聂之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纸袋子,正在将车里散落的各种杂物往纸袋子里装。   “好在有只没有指纹的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集这些物证了。”聂之轩自嘲道,“可惜没有相机,不能固定物证具体所在的位置。”   “没关系,我都记住了。”凌漠自信地说。   “快来啊!”   两个人隐隐约约地听见车外程子墨的叫喊声。   凌漠一个转身冲到车门旁,发现门居然是无法从内侧打开的,说:“子墨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我们都进了车内,真遇到危险,我们就被困在车里了。”   “赶紧看看车窗锁有没有坏。”聂之轩看了看车窗内侧的卡锁,说,“车窗是从内侧锁上的,但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打开,只是苦于没有开锁工具。”   话音刚落,车门被人一把从外面拉开了。程子墨探进来半张脸,看着一脸蒙的聂之轩和凌漠,说:“你们快去看看,小树林里有一具尸体。”   “尸体?”聂之轩惊道,“驾驶员吗?”   “那就不知道了。”程子墨费劲地支撑了一下车门,说,“门好重,你们动作快一点。”   三人从车上跳了出来,快步跑到了小树林里。果然,小树林的深处,一棵小树的枝丫上,悬吊着一个人。   “车祸后自杀?”程子墨说,“有点不可思议。”   雨越下越大。   “聂哥,这么大雨,你的……你的手脚行吗?”凌漠关切地问。   聂之轩围着尸体绕了两圈,说:“不生锈的,好用得很。”   说完,他把尸体从树丫上放了下来,并且把悬吊尸体用的绳索装进了纸袋。   “这个沙盘模拟的效果真好,在摸到尸体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一个大雨中的现场。”聂之轩说,“不过碰到尸体,就知道是假的了。虽然导师们很努力地把尸体做得更加手感逼真。”   把“尸体”放下来后,聂之轩检查了一下死者的颈部索沟,看了看死者的眼睑和口唇,又把“尸体”的衣服掀起来看了看躯干部。【注:索沟,俗称绳印,指绳索压迫人体软组织留下的痕迹。】   “肋骨骨折。”聂之轩说,“胸腹部弧形皮下出血,这是方向盘损伤。”   “也就是说,他就是驾驶员?”凌漠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会不会给我们造一个虚拟的解剖室?不然这连工具都没有,怎么解剖检验啊?用‘手刀’吗?”   聂之轩用右手比画成“刀”的样子,朝尸体的胸腹腔“切”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沙盘演习,说不定这样比画一下,就能出现一个虚拟解剖的影像了。可是,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高科技呢!”聂之轩哑然失笑,“我得和组长建议一下,这个沙盘系统里,一定要加入法医的虚拟解剖,这样才带劲嘛!”   “聂哥你动作要快一点,我们现在很危险。嗯,大雨的山坡下,是很危险的地方。”程子墨说。   “你是说,泥石流?”凌漠抬头看了看坡顶,巨大的黑幕和雨雾遮挡了视线。   判断地形、警示危险,这些都是捕风者应该具备的技能。作为负责化妆侦查、潜伏卧底、收集线索的捕风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可以“预知”危险的存在,并且设定好脱险的方案。但是守夜者组织里的退休导师中,还真就没有捕风者。因此,在过去三个月的培训中,对于捕风者的课程,学员们也没有涉猎。   “这些知识,你是跟谁学的?”凌漠问。   “这还用学吗?女人的第六感啊。”程子墨甩了甩头发,吐了口香糖,莞尔一笑。   突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程子墨的马甲上,发出了“啪”的声音。几个人同时愣了一愣。   “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凌漠低声说。   “跑啊!真滑坡了!”程子墨转身就跑。   凌漠和聂之轩下意识地跟着程子墨往高速方向跑,跑了几步,聂之轩又转头返回了尸体旁边,而凌漠则突然转向,跑向了柯斯达。   “嘿,你们俩干吗啊?给石头砸了肯定就不合格了。”程子墨站在高速旁边挥着手。   此时,山体滑坡的声音越来越大,山石扬起的灰尘和空中的雨滴发生了激烈的对抗。眼看着滑坡已接近了小树林,聂之轩终于冲出了树林,扛着一具“尸体”向程子墨跑了过来,另一边的凌漠也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   “生死关头还救‘尸体’啊?”程子墨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聂之轩说。   “尸体不仅仅是物证。”聂之轩把“尸体”横放在高速路肩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盖在了尸体的脸上,蹲在地上喘了半天,说,“这更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圣物。作为一名法医,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尊重一具尸体,就不会懂得怎么解读它的语言。”   程子墨郑重地点了点头。三个人低头站在路肩上,听着远处山体滑坡的轰轰作响,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在滑坡的泥石流掩盖住柯斯达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戛然而止。   “请学员到宿舍区沐浴更衣,待全体学员考核结束后,在大会议室集合。”傅元曼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这就结束了?我们考了什么?尸体还没解剖呢!一会儿要是问死因我怎么答?”聂之轩挥舞着他的假肢,不知所措。   “哎呀,行啦。”程子墨挽住聂之轩的右胳膊,拉着他离开了沙盘,“行还是不行,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咱们的这次考核,好像并没有把我徒弟的特长发挥出来。”唐骏微微一笑,说,“作为一个读心者,居然不给他设置一个活人,怎么读人心啊?”   “你这个读心者,是故意的吧?”傅元曼放下话筒,哈哈一笑,“读心者可远远没有读个心那么简单。要想真正成为一名读心者,除了有超高的情商,以及心理分析的技能以外,还需要有超常的记忆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我看啊,咱们这个组织,就是读心者最不好当了。”   “那您看,凌漠行吗?”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观看了全车的外表和内部情况,甚至可以记住聂之轩所有提取回来的物证的位置和形态。”傅元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说,“而且在危急关头,他还回去仔细观察了副驾驶座上的喷溅状血迹形态。我相信,这个时候的凌漠,应该是正在通过绘画来还原现场吧。”   “您的意思是,他通过了?”唐骏拿起了刻有“通过”的大印。   傅元曼微笑着点头,说:“凌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很有天资的好孩子。不过,我觉得他对地形的判断力以及他善于伪装的能力,更适合做捕风者。”   “嘿,老爹,他可是我的徒弟!谁也抢不走!”唐骏一边抗议,一边抢过“读心者”的大印,抢先一步盖在了凌漠的档案袋上。   “还带你这样的?”傅元曼举着“捕风者”的印,哈哈大笑,然后眼神闪了一闪,说,“不过,这么看起来,你对捕风者这个名号,还是有点情绪的嘛。”   “没有啊。”唐骏躲闪开傅元曼的眼神,说,“刚才最早发出预警,第一时间发现险情的,其实都是程子墨。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既然不甘心做幕后的寻迹者,又那么喜欢枪械,枪法又精准,她才是捕风者的最好人选。而她的志愿,也是捕风者。”   说完,唐骏拿起“捕风者”的大印,比画着看着傅元曼。   傅元曼默默地点了点头,说:“继老董之后,捕风者空缺了二十多年,现在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哦,对了,老朱,程子墨是你的徒弟,你没什么意见吧?”   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退休寻迹者朱力山点了点头,费劲地说:“廉颇……老矣,年轻人,随她去吧,还有,还有之……之轩。”   “一个合格的寻迹者,绝对不仅仅是表象上的严谨、细致、明察秋毫,更是精神层面上对生命的敬畏。”傅元曼说,“不骄不躁、不枉不纵的聂之轩,当之无愧。”   看着傅元曼郑重地在聂之轩的档案袋上盖下了大印,唐骏微笑着拿起话筒:“下一组学员准备。”   又经过了三组的角逐,十一名学员全部测试完毕。让所有导师们欣慰的是,每名学员都顺利地通过了考核,也通过此次考核展示了自己的特长。   傅元曼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就是调取每名学员在整个考试过程中的身体体征变化图谱,根据他们身体体征的变化,比如血压、心率、呼吸和肾上腺素水平,来判断每名学员在不同情景状态下的心理状态。   这项工作按规矩,是守夜者组织的负责人去做的。所以,傅元曼请离了其他的导师,把十一份图谱并列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慢慢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边看,边不停地点头微笑。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张图谱,上面所有的曲线都很平直,没有任何大起大落,和其他的十份图谱有着明显的区别,傅元曼皱了皱眉头,低头思考了一下,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把十一名学员的各项考核材料逐一重新装进了档案袋,小心地把每一个档案袋密封起来,用蓝色的中性笔在其中一份档案袋的“通过”二字旁边,慢慢地画出一个问号。   十一份档案袋堆在一起,有半米多高,傅元曼艰难地抱起所有的档案袋,放进了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认真地上了锁。   当傅元曼走到大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导师列队和傅元曼握手,大家的喜悦之情都洋溢在脸上。   最后握住傅元曼宽厚手掌的,是唐骏,他指了指大会议室说:“组织成员们已经准备完毕,整装待发。嗯,恭喜老爹,恭喜守夜者组织,重启了。”   这一句话让已经七十三岁的傅元曼心潮澎湃,他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使劲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守夜者组织会议室的第一排,坐着十一名穿着警用制服、胸口佩戴守夜者组织标识的年轻人,他们齐刷刷地起立,并高喊:“组——长——好!” 第三章 高速鬼影   我大声呼喊,连名带姓地喊。喊声落在旷野里,好像给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   ——(中国)杨绛   1   傅元曼站在讲台之上,恢复了威严的表情,他扫视了一圈,示意大家坐下,接着说:“通过这次考试,你们对这一起案件有什么看法吗?”   “基层警察不容易啊。”萧朗故作深沉地说。   “组长显然不是问这个。”坐在萧朗一侧的聂之轩笑着说。   “侧翻原因很重要吧。”凌漠说。   “那你们有什么看法呢?”傅元曼问。   “很蹊跷。”凌漠说,“道路上并没有异常。”   “侧翻前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亮了一下,会不会是车子有问题?”萧朗说。   “不会。”凌漠说,“我看了车辆的底盘,没有问题,轮胎也没有问题。排挡杆也在档位上,方向盘是向右打死的。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避让行人才会出现的。”   “可是并没有行人。”萧朗说,“这一点,监控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会不会是驾驶员玩手机啊?”   凌漠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如果能复原行车记录仪,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唐铛铛细细的声音,险些被这几个老爷儿们的声音盖住。   “可是行车记录仪只能照向前方,而车辆的前方情况,从监控上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萧朗说,“行车记录仪不能记录车内的情况呀。”   “有的记录仪有录音。”凌漠说,“目前看,这是最靠谱的一种做法。”   本来被萧朗否定后有些尴尬的唐铛铛,认可并感激地朝凌漠点了点头,萧朗则瞪了凌漠一眼。   “其他问题呢?”傅元曼打断了对侧翻原因的讨论。   “车内不止一个人。”凌漠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这是我复原的车辆内部物证情况,看起来并不属于一个人所有的物品。”   图纸上详细标识了车内散落物品的位置,物品里有两副脱落的眼镜,茶杯和皮包放置的位置也都不同,说明至少有三个人坐在柯斯达的后座。   “但驾驶员可以肯定就是死者。”聂之轩说,“小树林里缢死的那个人,就是驾驶员,这一点可以从死者身上典型的方向盘损伤来确定。”   “车内既然有其他人,却失踪了,而驾驶员死于缢死,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傅元曼问。   “说明什么问题不好说,但是这肯定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凌漠说,“因为事发后,现场车外是有其他人的。”   “怎么说?”傅元曼微笑着点头。   “车辆在侧翻的一瞬间,车门损坏了,只能从外面打开,内侧打不开。”凌漠说,“而车窗都是从内侧锁闭的,没有打开车窗的痕迹。那么,车内的人,是怎么到车外去的呢?”   “只有一条路,就是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萧朗竖起了一根手指,抢先说道。   “幸亏门打开了,不然岂不是得全部葬身泥石流?”程子墨说。   萧朗摇摇头,说:“开窗就好了,我就是开窗出来的。”   “你那是破坏窗,哪是开窗?”唐铛铛掩嘴笑道。   “杀人,还是救人?”傅元曼问,“荒山野岭的,车外的又是什么人?”   大家都在沉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莫名其妙的车辆侧翻,莫名其妙的离开车辆的方式,莫名其妙的多人失踪,莫名其妙的司机死亡。”傅元曼扳着手指头,说,“那么,如果要解开这个谜团,换作你们,该如何去调查?”   “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点吧,这也太为难我们了。”萧朗说,“这辆车上高速总有卡口照片吧?还有,车上的乘客身份也应该能搞清楚吧?”【注:卡口是高速道路上的特定场所,如收费站、交通或治安检查站等,卡口处设有监控系统,对所有通过该卡口点的机动车辆进行拍摄、记录与处理。】   “我看到车牌是‘南A232G2’,应该很好找源头。”凌漠说。   “问题很好。”傅元曼说,“其实,这是一起发生在两天前的真实案件,因为公安部刑侦局下达了指示,要求我们守夜者协助警方查清事实,所以我们导师决定,先将警方目前已经获得的线索制作成沙盘模拟影像,作为考核的内容。一来看看你们在面对这个案件现场的真实反应,二来也可以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事发时的状况。”   “泥石流也是真的?”程子墨举手问道。   傅元曼沉重地点了点头,说:“现在,我背后大屏幕上这两张照片中的人,就是在处置本次事件中,牺牲的两名基层交警。大家请全体起立,默哀一分钟。”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年轻的笑脸,他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帽子上的警徽闪闪发亮。   十一名守夜者组织成员,以及能站得起来的导师们全体起立,把帽子摘下,捧在左臂,低头默哀了一分钟。   “现在,我就来具体介绍一下本次事件的相关情况。”傅元曼示意大家坐下。   两天前,是南安市矿业协会开年会的日子。南安市周边几个县有一些煤矿资源,除了国有的矿场之外,还有一些私人承包的小煤矿。这些私人煤矿的老板,共同成立了一个“南安市矿业协会”,作为技术交流、生意洽谈、经验介绍的平台。   每年的下半年,协会秘书长都会召集各县的会员单位来参会,今年也不例外。根据调查,今年的年会也是很正常地召开,没有任何异常所在。   当天年会的晚宴结束后,协会秘书处租赁了七辆柯斯达面包车,将七个县的参会代表分别送回各县。这七辆面包车和七名驾驶员都属于南安龙岸汽车租赁公司,这是南安最大、最规范的汽车租赁公司,驾驶员也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专职驾驶员。   事发路段是从南安市通往安桥县的高速公路。安桥县隶属于南安市,因为有其他三条可以直达市区的快速公路,所以这条非跨省、非跨市的高速公路就显得格外冷清。绝大多数不赶时间的司机,都会为了省去三十元的高速过路费而选择走快速公路。   据调查,这条高速冷清的另一个原因是,有司机曾经在这条路上遇见了“鬼打墙”的事件,声称自己在高速公路行至两山之间的时候,开不出去了,最后整整开了两个多小时,才从两山之间脱离。而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足够从南安市到安桥县之间往返一次了。因为这个传言,很多司机更不愿意走这一条高速了。   这些传言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并且在两山之间的高速路上安装了监控装置。不过,在安装监控装置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然而,两天前的那一场事故,恰恰就发生在两山之间。   事发当晚,协会秘书处的一名职员负责送车。吃过饭后,安桥县的五名煤老板醉醺醺地被职员送上了柯斯达面包车。根据该职员的回忆,五名老板分别坐在柯斯达的第二排和第三排。这五个人因为饮酒不少,所以一上车就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职员向司机简单叮嘱几句后,就目送柯斯达离开了。   根据职员的叙述,他和司机交流的大概内容是,他要求司机将五名老板送进县城后分别送到各自的小区。司机称正在下大雨,他抵达安桥县就比较晚了,出于安全考虑,希望雇主可以给他解决在安桥县居住一晚的住宿费用。毕竟矿业协会资金充足,职员就答应了司机的请求。另外,其中一名老板提出,大雨的夜晚行驶在快速公路上会有极大的安全隐患,希望可以走高速公路;司机也立即表达了希望雇主能报销高速公路过路费的愿望。出于安全考虑,职员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虽然大雨瓢泼,但毕竟是有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在驾车,所以柯斯达只用了半小时穿越了拥堵的南安市中心,接着抵达了南安至安桥高速公路的收费口。从后期警方调出的视频来看,司机正常通过自动发卡通道,取卡,进入高速。因为柯斯达的挡风玻璃较大,从监控录像里可以看到副驾驶没人,但后排是有人乘坐的,这和职员的口供相吻合。   在随后的几个监控摄像探头拍到的影像中可以看到,柯斯达以一百码的速度匀速在大雨里行进,状态一切正常。直到柯斯达开进了两山之间,进入了那台新架设的监控摄像探头的范围之内,突然猛打方向,整车因为失去重心而侧翻,直接冲出了隔离桩,离开了监控视野,掉落至山坡之下。   这段监控录像,被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直接拷贝回来,做成沙盘模拟影像,成为学员们考核内容的第一段影像。   南安至安桥的高速公路,其实是南安至上海的高速公路的延长段,整条高速在南安市辖区内的部分,都受南安市公安局高速交警支队的直接管辖。因为整条高速上的监控点很多,不可能每个摄像探头都有人实时观看,所以在事故发生后半小时之内,并没有人发现警情。好在当晚交警支队指挥室的民警很负责任,在接班后,开始对每个监控摄像探头之前的影像进行快进观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起事故。   因为在事故发生后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没有其他车辆通过事发路段,所以若不是这名交警发现,可能这起事故就这样被隐藏了。   指挥室的民警在发现事故后,立即通知高速交警支队下属的铁骑大队派员火速赶往现场确认情况,并通知120派员赶往现场救护伤员。在大雨之中,赶赴偏僻的高速公路现场,铁骑警察就充分发挥出他们的机动性了。两名警员驾驶两辆摩托车从最近的入口驶入高速,一路闪着警灯抵达了现场。   抵达现场后,两名警员在柯斯达的附近进行了观察,立即发现了异样——车内空无一人。对于交警而言,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驾驶员可能存在酒后驾驶的情况,在车辆出现事故之后,逃离了现场。于是,两名警察取消了指派120的指令,并向指挥中心报告,请求进入车内进行勘查,以期在第一时间提取相关证据,证明驾驶员可能存在的违法或犯罪行为。在指挥中心下达同意的指令之后,较为年长的警察进入车内进行勘查,较为年轻的警察在附近进行初步搜索。   电台声:“指挥中心,铁骑027号请求查询车辆信息。”   人声:“收到。”   电台声:“车辆号牌:南A232G2,重复,南A232G2,应该是真实号牌,号牌防盗螺丝正常。”   人声:“车辆属于南安龙岸汽车租赁公司,已通知辖区派出所派员进行溯源。”   电台声:“收到,铁骑027号正在巡查周围现场。”   电台声:“指挥中心,铁骑013号警员进入柯斯达面包车内,确认车内无人。”   人声:“请确认车内物品情况及车辆损伤情况。”   电台声:“车内有一些随身物品,皮包、笔记本、茶杯、眼镜等,看起来不应该只有驾驶员一人。”   人声:“铁骑013号,你是否开启执法记录仪?”   电台声:“已开启,正在拍摄物品具体方位。”   人声:“继续确认车辆情况。”   电台声:“车辆在档,钥匙在位,方向盘右打死,车窗玻璃完好。”   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出现了极为紧迫的电台声:“报告指挥中心,距离中心现场大约二十米的树林内发现一具尸体!一具男性尸体!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人声:“收到,请妥善保护现场,我们马上通知刑警支队派员前往现场。”   又过了一会儿,电台再次出现声音,此时已经开始有很嘈杂的背景音,以及铁骑027号警员急促的呼吸声:“指挥中心!突发山体滑坡,我腿部被落石击中,不能行动。”   急切的人声:“013号,立即赶往救援。”   电台里焦急的声音:“013号收到!”   受到严重电磁干扰以及强烈嘈杂背景声影响的电台声:“不行了,滑坡了,013号快跑!王奇你他妈的快跑!快!”   砰的一声,电台声中断。   焦急的人声:“027号!指挥中心呼叫027号,请回话。”   电台声:“现场车辆车门损坏,我出不去,我来试试车窗!”   歇斯底里的人声:“立即离开车辆!立即!”   电台吱吱地响了一会儿,没有发出声音。此时正在指挥中心里的人拍着桌子喊道:“快!通知最近的消防、派出所、120,全给我上!快!”   怒喝的人声:“013号!回答!”   电台再次响起,里面的人声不那么急促了,而是用悲恸的语气说:“车窗被落石堵塞,我出不去了。车体要塌了,请组织照顾好我们的家人。”   “不要放弃!寻找死角躲避!”指挥中心的人声已经完全崩溃,“狗日的赵强生,你给我撑住!救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没有回音。   “撑住!给我撑住!”   指挥中心的人声几乎已经变成了哭腔。   接下来的十分钟,铁骑警员的电台声再也没有响起,只能听见指挥中心的人声一遍一遍地用哭腔喊着:“013,027,收到回答!收到回答!”   十分钟后,电台重新响起,却不是来自于两名铁骑警员。   “指挥中心,消防支队二大队一中队抵达事故现场,山体滑坡已停止,现场被、被完全掩埋,两名同事,怕是,没有生还希望了。”   又是砰的一声,听起来是指挥长瘫倒在座椅上的声音。   良久,人声缓慢而低沉地响起:“全力挖掘!全力救援!”   啪的一声响,笼罩会场的声音戛然而止。关闭好音箱的傅元曼缓缓地从讲台后站了起来,说:“这就是两名战友最后时刻的录音。”   整个会场的气氛沉重无比,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两眼无神,程子墨双眼湿润,而唐铛铛此时已经完全遏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现场被山体滑坡、大雨以及挖掘救援工作完全破坏,找到的车辆、尸体都已经支离破碎。”傅元曼说,“但令我们尊敬的是,两名战友在临走之前,拼死保护的,都是他们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也就是说,虽然尸体都遭到了山体滑坡的破坏,但是我们却完整提取到了两名战友的执法记录仪的记录。之前你们考核中看到的影像,都是根据两名战友的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影像制作出来的。留给我们的关键线索,也是在这两段视频里面。”   傅元曼的一席话,加重了大家的悲痛情绪,会场气氛进一步低沉。   “逝者已矣。”傅元曼叹息了一声,“但我们不能让战友白白牺牲!我们的职责,就是查清事件的全部真相,给两名战友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整齐划一的声音在会议室上空回荡,萧朗的声音最大。   “现在挖掘救援工作已经结束了。”傅元曼说,“车辆的残部,以及两名战友、一名司机的遗体都在附近的仓库和殡仪馆里保存。相关的检验鉴定工作南安市公安局正在紧张有序地展开。现在需要我们的力量,汇入警方的力量,共同寻找事实真相!”   2   因为目前的守夜者组织里暂时缺乏策划者,于是傅元曼亲自上阵指挥此事件的调查工作。   守夜者成员们接到的第一个指令,就是前往事件真实的案发现场亲身体验,对尸体和物证进行观察,接收需要的物证资料,然后再回组织进行全方位分析。   实际上,这一段高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大白天到了高速路边,发现这段高速和其他高速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因为它位于两山之间的咽喉处,周围视野受到山体的阻隔而不够宽阔罢了。   现场的挖掘工作已经完成,挖掘机已经撤离,留下高速公路路基下方的数条履带痕迹,和被挖掘机挖出的大坑。机器挖掘工作完成,但人力搜索工作还在继续,南安市公安局的几名技术员正穿戴整齐地对大坑周围的土壤进行更细致的筛查。毕竟车辆被碎石、泥土压塌,诸多物证在事故发生时和挖掘工作时被抛出车外,散落在土壤中。   好在牺牲的013号铁骑警员的执法记录仪拍摄了车内的情况,不至于有物证的遗漏。   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市政部门已经安排人员在高速两边的山坡上进行作业,制造水泥喷浆护坡,来防止山体滑坡再次出现。   山坡周围都已经被乱石和泥土摧毁得一片狼藉,原来山坡另一边的道路也都被覆盖,看不清痕迹。但是程子墨还是不听劝阻,登上了正在施工作业的山坡,站在高处,看了一下地形。   现场已经被完全毁坏,没有更多的价值了。   万斤顶和皮卡丘把组织成员们拉到了殡仪馆。殡仪馆的隔壁,就是一间汽车维修厂,警方租用了维修厂的仓库,把车辆的残骸以及相关物证保存在里面。   车辆已经被巨石砸毁,车体支离破碎,车辆的底盘都已经变形。警方把车辆扶正,并且把寻找到的车内物证按照顺序放在车侧,以方便标识、检验。   “车辆的情况基本就这样了。”萧闻天亲自上阵给成员们介绍情况,“车辆的前挡风玻璃是经过改装的强化钢化玻璃,根据牺牲警员的执法记录仪,车辆发生侧翻后,玻璃是完好无损的,仅是车头有变形。因为天气冷,车辆上高速时车内可能开了暖风空调,车窗都是从内锁闭的。不过,在发生山体滑坡之后,车辆四周的玻璃都已经粉碎,技术人员正在根据玻璃的形状,把从废墟里寻找到的碎玻璃进行重组。”   车辆的四周,有一些像拼图一样的碎玻璃组成的整面玻璃,虽然有所缺损,但是大多数都已经重组完成。   萧闻天走到车辆左侧的第二排位置,说:“在第二排左列最左侧的座椅套上,夹下了一些带毛囊的毛发,经过DNA认定,这头发属于一名叫作陈蛮子的煤老板;第二排左列右侧的座位扶手侧面的口袋里,放了一个皮包,根据对皮包里物件的检验,属于一名叫作叶照坤的煤老板;第二排右列单独座位上,有一副眼镜,经过调查,属于一名叫作顾星的煤老板;第三排左列应该坐了两个人,因为他们前面,也就是第二排座椅后背的储物袋里,分别放置着两个不锈钢保温茶杯,这两个茶杯经过对杯口进行的DNA检验,和当事人员家属的DNA比对,都验证了,一名叫作王十二,另一名叫作陆七花,都是当天上车的煤老板。”   “你就简单说嘛,五名失踪人员的身份,以及其分别就座的位置都查清楚了,对吧?”萧朗问。   “后来我们再次和送车的职员进行确认,他也认为这个定位没有错。”萧闻天没理小儿子,直接说,“另外,车内还有笔记本和散落在其他位置的手提包,都已经找到了其所有人。可能是在车辆侧翻过程中,物品发生位移,导致散落在其他地方。”   “没有疑点对吧?”萧朗说。   凌漠摇摇头,沉吟道:“我记得,副驾驶挡风玻璃上是有喷溅状血迹的。”   “那有可能是后排的人喷到前面的,或者驾驶员喷过来的吧?”被凌漠怼了,萧朗有些着急。   “你小子,比起人家凌漠差远了。”萧闻天瞪了瞪萧朗。   “唉,术业有专攻、能力各有所长,不要打击我们成员的积极性。”傅元曼及时出来护犊子。   萧闻天没再说什么,走到车辆残骸的前部,指着地上说:“这是经过重组的车辆前挡风玻璃。虽然玻璃破碎后有水浸泡玻璃内侧,但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疑似血迹的喷溅方向。”   聂之轩蹲在重组后的挡风玻璃前,说:“嗯,血迹很少,且位于靠右侧边缘的玻璃上,喷溅方向是自下而上的。如果是驾驶员的,血迹应该从左向右;如果是后排的人的,因为距离摆在那里,血迹喷溅过来的时候呈一条抛物线,落在玻璃上应该是自上向下的。所以,这一定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受了轻伤而溅出的血迹。”   “果真,有第七个人存在!”凌漠说。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坐在后排的人,挪到了前排来坐呢?就一定要来新人吗?”萧朗不服气地说。   “警方通过DNA血迹分析后,确定这些喷溅血迹不属于死去的驾驶员;血迹和五名失踪人员的妻儿进行亲子认定,也都排除了。”萧闻天盯着萧朗说道。   萧朗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特别是在唐铛铛面前被连续“打脸”,憋得满脸通红。   “果真是有别人上车。”凌漠说,“而且还是在高速卡口之后上的车,因为高速卡口拍摄的照片显示,副驾驶座位上并没有人。”   “什么人会在高速公路边招手叫停车啊?”程子墨嚼着口香糖思考着。   “即便是副驾驶上坐了人,和翻车、人员失踪有什么关系啊?”萧朗继续岔开话题。   “萧朗提得好。”傅元曼“挺”了萧朗一把,“如果我们连事件发生的性质、动机,以及车辆侧翻的原因都还搞不清楚的话,在这里分析车上有几个人,并无意义。”   萧朗挺了挺胸脯。   “是,动机也不清楚。”萧闻天说,“警方现在在全面排查五名企业家的社会矛盾关系,以及驾驶员的相关社会矛盾关系。但是,煤矿这个行业,确实是关系错综复杂,很难查出什么头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会是什么动机呢?”聂之轩整理着他的假肢。   “如果是因仇杀人,不至于全杀了,而且把尸体拿走吧?”萧朗说,“如果是抢劫,车里居然还有装有钱的皮包,单这皮包本身也值不少钱啊。如果是绑架勒索,居然家里人到现在也没接到个勒索电话什么的。”   “这些人名下的账户都已经在第一时间被警方监控了吧?”凌漠说。   萧闻天点点头,说:“不错,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动静。”   “会不会这些人的尸体都在树林子里啊?被山体滑坡掩盖了?”萧朗猜测道。   “民警是在事故发生后四十分钟之内抵达现场的,而且对树林进行了搜索。”萧闻天说,“如果是掩埋五具尸体,时间来不及,如果不加掩埋,会被轻易发现,而且把死者弄出车外处决没有什么意义。再说,后期我们对现场也进行了挖掘,如果有尸体应该发现了。你的猜测没可能。”   “老萧!话不能说得太满。”萧朗抗议道。   “我见到过新闻报道,说是有人在高速上设置钉子,扎破车辆轮胎,逼停车辆实施抢劫。”程子墨说。   “不可能,车辆轮胎和底盘都是好的。”凌漠说。   “高速路上也没东西。”萧朗说。   “会不会是雨天侧滑引起的侧翻?”聂之轩说。   “又或者是,副驾驶座上有人争夺方向盘?”程子墨说。   “不会,不会。”萧朗摇头道,“驾驶,我是有经验的。无论是车辆涉水侧滑,还是有人争夺方向盘,又或者是疲劳驾驶睡着了,车辆出现事故前都应该是摇摆不定的。这是因为无论出现上述哪种问题,驾驶员都会下意识地反打方向,以控制车辆的稳定性。如果控制不住,就会出现方向连续左偏再右偏,车辆来回扭动,甚至翻车。而从这个案子的监控我们可以看到,车子明明就是主动性地急打右方向盘,这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时候会发生的情况。奇怪就奇怪在,我们从监控里看高速上并没有什么好躲避的。”   “萧朗说得对。”萧闻天说。   “哎,对了,老萧,你终于点头了。”萧朗顽皮地说道,“批评了你就有改进,不错,不错。”   萧闻天瞪了萧朗一眼,不过此时大家正在碰撞思路,他没时间训斥这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这个驾驶员,有没有什么问题?”聂之轩的假肢吱吱地运作着。   “从调查上看,毫无问题。”萧闻天说,“社会关系、家庭关系正常,也没有什么仇人;没有不良嗜好,精神状况很好,驾驶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的;他对工作的态度也非常认真。嗯,事发当晚,驾驶员没有饮酒,也充分休息了。”   “如果不是驾驶员的问题,这个侧翻还真就不好解释了。”聂之轩举起假肢指了指解剖室,说,“市局法医正在进行尸表检验,我也去看看吧,看能不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线索。”   “好的,这很关键。”傅元曼说。   看着聂之轩离开,傅元曼说道:“分析来,分析去,对于事件的性质、动机,以及车辆侧翻原因,我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这两点,却是此事件处置中最重要的部分。该掌握的信息我们都掌握了,如果我们还是没有头绪,怕是不好交代。”   “还有个信息。”一直没说话的唐铛铛举起右手,说,“不是说,车子的行车记录仪需要我来修复吗?”   从殡仪馆归来后,成员们便分组行动了。   聂之轩留在解剖室和市局法医们一起对尸体进行检验;萧朗自告奋勇陪唐铛铛去皮卡丘里修复行车记录仪芯片,并还原数据,因为唐铛铛听了恐怖高速路的故事后,有一些害怕;凌漠和程子墨则提出要去现场周边走一走,再看一看环境。   唐铛铛最近因为牵挂萧望,日渐消瘦。萧朗很是心疼,也很担心哥哥,但是他总能感觉到哥哥没有事。从小到大,哥哥在他的心目中都是一个小大人的形象,萧朗相信,哥哥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过,无论萧朗怎么去安慰铛铛,总是会引得她哭得梨花带雨,这让萧朗很是烦恼。因此,只要唐铛铛不主动提起,萧朗也干脆不提起哥哥,大家心照不宣。   唐铛铛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只要她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可以暂时忘却对萧望的牵挂。这一点,萧朗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很乐意陪她一起工作。   整个下午,唐铛铛都在攻坚。该如何把芯片焊接好,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好在有萧朗帮忙,这个视觉能力超越常人的汉子,可以把微小的电子元件精确地恢复到原始的位置,这大大提高了唐铛铛的工作效率。   在唐铛铛看来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一边打闹一边工作的萧朗几分钟就完成了。萧朗说他可以看得清楚每个电子元件断裂层面的样子,因此也就可以很容易地把断裂的断端给复原上去了。开始唐铛铛也不相信,但是在萧朗恢复了好几个电子元件之后,唐铛铛彻底服了。   一直工作到夜里,整个行车记录仪已经复原,通电之后,可以正常使用了。不过,因为电子元件的损坏,部分数据被自动抹去了,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依靠唐铛铛这个电子物证高手来恢复丢失掉的数据了。   萧朗的任务完成了,也累了,尤其是在这种四周一片漆黑的车里,唐铛铛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加催眠,如果这时候还不睡,那就不是萧朗了。   萧朗这样想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脑显示屏上缺损的程序符号被唐铛铛慢慢复原。她自己测验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地更改着填补进去的数据程序,终于,画面亮了起来。   唐铛铛兴奋地“耶”了一声,不过这没有惊醒沉睡着的萧朗。   视频开始播放的时候,唐铛铛就知道这个行车记录仪并没有设置录音功能,所以所有的画面都是无声的。这虽然是一个遗憾,但是能看得到事发时间段的视频,已经足够了。   视频是从司机在租赁公司开车出库开始记录的。可想而知,这是一家正规的租赁公司,会在每次回车之后,拷贝下行车记录仪里的数据,并且将行车记录仪清空。这次复原的视频,也正是这次租赁活动开始时的视频。   广角镜头,时间标记是2017年11月7日18:00。车辆从车库驶出,一路平稳地向矿业协会年会召开地南安国际大酒店进发。   19:03,车子驶入南安国际大酒店的停车场,停稳之后,行车记录仪依旧保持运行,看起来,此时司机并没有熄火。   20:21,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头前面出现了送车职员的身影,职员走近柯斯达,并且在副驾驶门外和驾驶员进行了简短的交流。此时,摄像探头拍摄的画面开始不断颤抖,说明有人正在登车。   在职员和驾驶员沟通完毕之后,职员经过摄像探头拍摄区域,来到车辆右侧的车门处。摄像探头再次颤抖,提示职员登车检查人数。   不一会儿,职员重新出现在摄像探头的一侧,并招手示意车辆可以开出。   20:30,大雨里的南安市,交通状况还不错。柯斯达一路正常行驶到高速收费站,在发卡通道停留十五秒。此时,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司机伸出手去取卡。很快,车辆又正常在高速上开始行驶。   唐铛铛知道,在此之前,车辆应该一切正常。现在她所需要关注的是,车辆在什么地方停车上人,记录仪是否记录了上来的人的身形姿态;还有就是车辆为什么会侧翻。   于是,在车辆进入高速之后,唐铛铛将视频框调整到最大,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车辆在不停地行驶,时间也在不断地跳动。   唐铛铛早已测算过,从高速卡口正常行驶三十分钟,就会抵达事发路段。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唐铛铛甚至不敢加快播放速度,生怕错过了什么。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车辆一直在大雨中匀速行驶,根本没有停车的迹象。   从影像里可以看出,车辆已经在一点点接近事发路段了,但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停车上来其他人。   “难道是在不停车的情况下上人?”唐铛铛想着,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那只是出现在美国电影里的情节,并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突然,一个白影自左向右闪入了记录仪的视野。   用“闪”字并不贴切,因为白影的速度并不快,算是“飘”入了视野。   因为速度不快,唐铛铛可以清晰地看到白影的样子:那是一个看不清躯干、手脚的人形物,所有部分统统被笼罩在白影之内。白影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面部惨白,但是不完整——是一张破碎有缺损的脸。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个人。   屏气凝神看到这一幕的唐铛铛,吓得尖叫了一声,差点儿把刚修复好的记录仪掀飞出去。   3   这一声尖叫,让萧朗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像是弹簧一样跳起身来,一头撞在了车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嗷……我们组织的车早晚要被我弄成敞篷的。”萧朗揉着脑袋,看向唐铛铛的电脑屏幕,此时已经完全黑屏了。萧朗拍了拍小脸煞白的唐铛铛,问:“大小姐,您怎么了这是?”   唐铛铛紧紧抓住了萧朗的胳膊,头扭到一边,勉强抬起手来指了指电脑屏幕。   “大小姐,你至于吗?”萧朗不以为然地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一点。   车辆在大雨中奔驰,不一会儿,一个白影真真切切地自左向右出现在柯斯达的挡风玻璃前。   “哎哟。”萧朗叫了一声,“这鬼不知道高速上不能横穿吗?”   几乎是和白影出现的同一时间,车辆前面的景象迅速发生了变化,这说明车辆已经向右打死了方向盘,并且逐渐失去重心而导致侧翻。在车辆还没有完全翻车的时候,屏幕突然黑屏了。这说明在车辆的侧翻过程中,行车记录仪的取电插口脱离了,因为断电而停止了摄录。   “看着没,看着没?”萧朗喜气洋洋地说,“我分析得不错吧?侧翻的原因就是看见鬼了!他这是在避让鬼呢!这是一个老司机对驾驶技术有充分掌握,才能如此精确地分析出事故的原因!”   “你不怕吗?”唐铛铛勉强把头转回来,看着萧朗,声音里还有点儿小颤抖。   “这有什么好怕的?”萧朗嬉笑着把进度条再次拖了回去,等到白影再次出现的时候,连续按下了屏幕截图键。   “模模糊糊的,大小姐,你能不能把这图弄清楚一点?”萧朗说。   “我……我不敢。”唐铛铛用手背挡在了眼睛前面,小声说道。   “那你能不能教我?”萧朗托着下巴,卖萌似的眼巴巴地盯着唐铛铛。   “你那么笨。”唐铛铛被萧朗的模样逗乐了,放下了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是我来吧。”   “就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在你旁边你怕什么?鬼来杀鬼,妖来杀妖。”萧朗比画着说道。   “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害怕。”唐铛铛说是这么说,但是灵活的手指却像是在键盘上跳舞。   屏幕上的截图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看得清楚“鬼”的面孔了——那是一个面皮不全、龇牙咧嘴的白衣男鬼。   在唐铛铛用光了所有勇气,再次扭开头去的时候,萧朗却笑得前仰后合。   “啥破玩意儿啊,学人家装鬼就有点新意、有点创意好不好!”萧朗捧着肚子说,“这完全是仿造《加勒比海盗5》里的萨拉查船长的模样设计的啊,而且,这也太山寨了,哈哈哈!”   “你是说,这是在‘装神弄鬼’?”傅元曼问道。   “姥爷,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吧?”萧朗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守夜者组织听说唐铛铛恢复了行车记录仪里的数据,便在深夜时分紧急召开会议,研究下一步工作。   “那你说说,这个‘装神弄鬼’是怎么做到的?”傅元曼问。   萧朗的笑声戛然而止:“哦,也是个问题啊。”   “在高速上扮鬼,风险太大了。”凌漠说,“而且监控里并没看到什么鬼影。”   屏幕上的行车记录仪画面播放完了,画面定格在唐铛铛处理过的“鬼”的正面照上。   问题很尖锐,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能回答上来,大家姿态各异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在一个没有鬼神的世界上,又是怎么出现了这么一张鬼脸呢?   “这张照片看起来,鬼脸上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这是怎么做到的?”傅元曼继续发问。   “特效化妆很难做到。”唐铛铛说,“我估计是电脑后期特效制作,和电影的制作原理是一样的。”   “哎?”萧朗坐直了身子,说,“既然你说这是后期特效制作出的东西,那会不会也和电影一样,只是一个影像,并非有真实的东西在那里?”   “全息投影?”唐铛铛和凌漠异口同声。   “会不会?”萧朗说。   “全息投影技术现在是很成熟了。”唐铛铛说,“不过,那需要一台全息投影仪,投射到全息板上,才可以做出逼真的三维影像。在狭小的汽车空间里,还是很难做得到的。”   “我以前玩过一个全息影像的游戏。”萧朗说,“其实所谓的全息板,自己用塑料板就可以做了。所以,我想,如果在便携式投影仪的前端加装一个什么设置,只要能利用好光的干涉和衍射原理就可以了,再用车辆挡风玻璃作为载体,是不是也就可以完成全息投影了呢?”   “不是不可能啊。”凌漠说,“毕竟鬼影只是一闪而过,也无须高清,对载体的要求并不是很高。”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萧朗拍了一下额头,说,“你们记得吗?我们看监控录像的时候,看到汽车在侧翻之前,车挡风玻璃前面亮了一下!这就是投影仪开始工作了呀!”   “那个亮了一下,只有你看出来了。”唐铛铛笑着说。   “不仅仅是这一点啊。”萧朗风风火火地跑上讲台,拉下移动式黑板,在黑板上画了一辆汽车的截面图,接着说,“你们看,车上除了司机,一共五个乘客,其中有四个坐在车辆的左列,这些位置因为受到座椅背和驾驶员的遮挡,不可能完成投影。坐在右列的一个人,同样,因为驾驶员的遮挡,不可能把影像投射到车辆挡风玻璃的最左边。鬼影是自左向右的嘛。所以,投影的人,要么就是驾驶员,要么就是副驾驶位置上的人!”   “副驾驶的血迹。”凌漠沉吟道。   “正是因为副驾驶座上坐了个人,所以车辆侧翻的时候,他受伤了,才会把血溅到挡风玻璃上。”萧朗信心满满,“这个副驾驶座上的人,应该就是始作俑者。他希望用投影出来的影像来逼停汽车,或者制造轻微车祸。即便是不能逼停汽车,他也可以用争抢方向盘等其他方式达到目的。可是,因为当时现场正在下大雨,加上司机本身的原因,造成了车辆严重侧滑并侧翻,甚至撞出了隔离桩,冲下了路基。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包括作案人的意外受伤。”   “有同伙守候在此路段,车里的内应伺机在此路段逼停汽车,以方便作案。”凌漠说。   “对,就是这样!”萧朗激动地砸掉了手中的粉笔,说,“这一招,高就高在,即便警方有监控、有行车记录仪影像,给警方的错觉也是在闹鬼,并非有人作案。在车辆急剧右打方向盘被逼停后,车一定是靠到路边,脱离监控;一旦熄火,车辆停止对行车记录仪的供电,记录仪关闭,就可以放心作案了。这口锅,就要被这个‘鬼’背着了。我的天哪,我就是一神探啊!”   “恰好这个路段,有闹鬼的传说,这确实很容易被人利用。”凌漠附和道,“这事情给我一个启示:在科学不能解释的情况下,我们就要及时换一条思考的路子,不然就容易钻进死胡同。”   “在不是真的有鬼的情况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傅元曼说,“不过,我提醒一下大家,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副驾驶确实有人流血,不过这并不是驾驶员以及五名乘客中的任何一人。而且,刚才我们可以看到,车辆行驶在高速上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停车上客。”   “也是啊,这又是一个问题。”萧朗坐回自己的位置,托腮思考。   “会不会是汽车在酒店等人,或者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车里就潜伏了一个人?”唐铛铛说。   “司机肯定会对车辆进行检查的。”萧朗摇着头说,“即便司机是同伙,你们可还记得,在往安桥县行驶之前,那个送车的职员上了车来检查人数。我是了解的,柯斯达车体宽阔,视野很好,有没有藏人,站在车门口就一目了然了,如果有其他人,职员不可能发现不了。再极端一点,即便是司机、职员都是同伙,这五个老板也不是傻子,上来一个陌生人不会有所警觉吗?”   “而且车辆在酒店停车的位置是靠墙的,也就是说,所有人上车都是要经过车前面的行车记录仪的,并没有其他可疑人上车。当时司机一直把车保持在发动状态,所以记录仪一直在工作。如果司机是同伙,这个时候肯定会熄火或者关闭记录仪。”凌漠说,“这是犯罪者的正常心理。”   “那就是在停车拿卡的时候,有人上车了?”坐在拐角处的阿布继续猜测。   “不可能。”萧朗说,“还是基于之前的理论,即便司机是同伙,给开门,其他人也会提出异议的。这个老司机停车拿卡的动作一气呵成,一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而且,柯斯达的悬挂比较软,只要有人上车,车体就会有颤动,这一点在之前几个老板上车的时候,记录仪的晃动可以证实。在司机停车拿卡的时候,记录仪并没有晃动,说明没人上车。”【注:悬挂,指的是由车身与轮胎间的弹簧和避震器组成的整个支持系统。】   “那就奇怪了。”阿布继续插话说,“之前不可能有人潜伏,之后没停车不能上人,那这个‘第七人’是怎么进入车里的?”   “哟,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开会啊。”聂之轩推开大会议室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聂之轩明显有了黑眼圈,面色也稍显倦怠。   “刚结束尸检吗?你来说说你那边的进展。”傅元曼挥手让聂之轩坐了过来。   “这尸检,还真是难得很。”聂之轩苦笑了一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尸体损坏得太重了。”   “次生损伤?”凌漠问。【注:次生损伤,指的是受伤或死亡后,再次受到损伤。】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死者的头颈部被巨石击中,基本上是形成‘全颅崩裂’了;肢体也因为泥石流的挤压而形成了大量的次生损伤;尸体的内部,器官和骨骼复合型损伤,甚至很多都看不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了。”   “那究竟还能不能看得出死因了呀?”萧朗急不可待地说。   “我们几个法医把死者的颈部皮肤给复原了,损伤很复杂。”聂之轩说,“死者颈部索沟确实是有‘提空’的现象,说明是缢死,不是勒死。但是从颈部皮肤下面的肌肉组织损伤以及甲状软骨广泛性骨折来看,缢死死者的工具应该是一个宽度大于五厘米的软质绳索。”【注:缢死的索沟深浅不均、八字不交叉的现象称之为提空,是和勒死作为区别的征象。甲状软骨,指的是位于喉的前壁和侧壁的软骨,由前缘相互愈着的呈四边形的左、右软骨板组成。】   “哪有那么宽的绳子啊?”萧朗说。   “安全带。”凌漠说。   “对。”聂之轩说,“我们分析,死者就是被安全带缢死的。”   “出车祸的时候?”萧朗翻着白眼,在脑海里还原当时的情景。   “不会。”凌漠说,“无论怎么侧翻,都不应该形成缢死。而且,发现尸体的现场不可能有安全带,尸体是被杀死后移动到二十米之外的。”   “是啊,正是因为这样考虑,我们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四肢。果然,在死者的脚踝处发现了环形的皮下出血。”聂之轩说,“我们法医称这种损伤为‘约束伤’。”   “有人在上方用安全带缢颈,还有人在下方通过‘拉脚’的方式增加缢死的力量。”凌漠说。   “老师说过缢死的案件性质一般都是自杀和意外,罕见于他杀。”萧朗说,“这个就是那部分罕见的吧。”   “对。”聂之轩说,“正是因为在一个有安全带的车里,车辆发生右侧翻,驾驶座位于空间的上方,这才形成了一个具备他缢作案的特殊环境。”   “系安全带的司机在发生侧翻之后,被固定在座位上,这个时候如果打开安全带,就可以直接用安全带绕颈来杀人。如果司机的位置发生改变了,那么再给吊起来就很难了;如果司机的位置没有改变,那么他堵住了车内外的唯一通道——驾驶座车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所以,杀死司机的至少是两个人,一个人在车门外悬挂他,另一个人在车内拽脚踝加压,里应外合,更方便杀人。这就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断,这个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是杀人凶手之一。”傅元曼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样看,还真是绑架啊?里应外合的绑架。”萧朗说,“不过绑架就绑架,为什么在实施绑架之前,要先杀一个人啊?”   “一是杀鸡儆猴,让几个老板放弃抵抗;二是直接除去闲杂人等,灭口匿迹;三是还可以制造一个自杀现场,让人感觉这个驾驶员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最好能和‘闹鬼’事件结合一下,制造更加玄幻的效果。”凌漠掰着手指说道。   “闹鬼?闹什么鬼?”聂之轩顿时精神了。   傅元曼把唐铛铛复原的行车记录仪影像重新播放了一遍,并且把之前组织成员们集思广益得出来的结论和聂之轩说了一遍。   “你们的猜测还真是非常有道理,有可能啊!”聂之轩竖了竖大拇指,说,“不过‘闹鬼’这个事太搞笑了,鬼还能喷溅出血迹吗?”   “对了聂哥,你见过那么多死人,有没有见过鬼?”唐铛铛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我能见得着鬼,那我不就是神探了吗?直接问他怎么回事不就好了?”聂之轩笑着说。   聂之轩轻松的话语倒是引得唐铛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肩膀,没再说话。   “可是,大家都解释不了在未停车的情况下,犯罪分子如何上车的问题。”傅元曼摊了摊手,说。   “DNA检验不能作为王牌。”聂之轩揉着头发,说,“有无数种情形都会导致DNA结果的误差性,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又去找傅姐确认了一下。”   “傅姐?什么傅姐!那是你阿姨!”萧朗挥着拳头说。   聂之轩淡淡一笑,接着说:“傅主任调出了原始检验的图谱,甚至我们又重新把检材做了一遍检验,结论还真是没错。后来我也是灵机一动,和傅主任一起对检材的Y-str进行了检验。”   “说中文。”萧朗说。   “家系里的男性才有的Y染色体遗传,父亲的和儿子、兄弟所拥有的都是一样的。”聂之轩解释说,“我们还真的找出了线索!这个副驾驶的血迹啊,应该属于五名企业家之一的顾星的亲兄弟。”   “怪不得和顾星的妻、子的DNA亲子鉴定比对排除了呢。”凌漠说。   “顾星,就是那个坐在车辆右列的人对吧?”萧朗翻着笔记本。   凌漠点了点头,说:“五个企业家中资产最少的,也是最年轻的,只有31岁。”   “这个年纪,不应该都是独生子女吗?”萧朗说。   “你不还有个哥哥吗?”凌漠反问道。   “我爸妈那是双独政策!”萧朗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旋即又关切地看向唐铛铛。   唐铛铛缩着肩膀陷在座椅里,眼神暗淡无光。   “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傅元曼摊了摊手,“他是怎么上车的?”   “不急,知道这一条线索之后,子墨和警方同事们一起去调查了。”聂之轩说,“抓住了顾某的兄弟,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4   “查到了。”   在大家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程子墨推门走了进来。   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没抓到?”聂之轩转头问程子墨。   “调查了一大圈,并没有这个人存在。”程子墨耸了耸肩膀。   “这,怎么可能?”聂之轩很是讶异。   “七组警员,就围绕这个顾某的兄弟进行调查。”程子墨说,“只能查出,顾某曾经有个哥哥,在三十年前游泳淹死了,那个时候顾某刚出生不久。其他的,绝对没有什么兄弟。几方面都印证了这个结论,不会错。”   “三十年前!”聂之轩说,“没有其他兄弟了?”   程子墨摇了摇头,扔了一粒口香糖进嘴里。   空气瞬间凝结了,大家都在皱眉思考。   “难道,真的有鬼?”依旧是唐铛铛怯生生的声音。   “还是个能流出血来的鬼。”凌漠说。   “你们在说什么?”程子墨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都在思考着如何用科学来解释这一起案件。   “车辆未停,不可能上来新人;顾某没有哥哥,不可能留下DNA。”聂之轩说。   “我刚才说了,如果遇见科学不能解释的情况,我们就要赶紧换侦案思路。”凌漠说。   聂之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像是在网络上查了什么文献,说:“如果要把这两个重要的疑点合在一起,嗯,倒还是有一种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可能。”   “哦?有什么可能?”萧朗直接越过凌漠,跳到了聂之轩的身边。   “车辆上没有上来其他的人,血迹就是顾某的。”聂之轩说。   “那不太可能吧,我妈不是做了好几遍吗?”萧朗摇着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妈的技术我相信,她从世界上有DNA这个技术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份工作了。”   “当然不会是傅姐,啊不,傅主任的问题。”聂之轩说,“但曾经有文献报道过,我们人类当中,有一部分‘嵌合体’,我怀疑,这个顾某就是个嵌合体。”   “说普通话。”萧朗又越过凌漠跳到了聂之轩的旁边。   凌漠一脸无奈。   “就是说,有那么一种人,他的体内存在两种遗传物质。”聂之轩说,“有一种说法是,细胞在受精时期,形成了一对受精卵,可是,在发育时期,其中一个胚胎‘吃’掉了另一个胚胎。实际上,就是两个胚胎的一种融合和交换。两种遗传物质在一个胚胎之中发育成不同器官,造成了一个人身上有两种DNA的情况。”   “所以那个被吃掉的胚胎,就是顾某的兄弟了。”凌漠说。   “不错。”聂之轩说,“假如顾某的性器官DNA是他兄弟的,那么他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和他兄弟的DNA相匹配,而不是和他的匹配。但是他的造血器官是自己的DNA,流出来的血自然就是他自己的DNA了。”   “被他兄弟给戴了绿帽子。”萧朗笑得前仰后合,乍一眼看见唐铛铛依旧茫然的眼神,瞬间停止下来。   “也就是说,和那个三十年前死去的顾某哥哥毫无干系。”凌漠说,“虽然是两种DNA,但作案人应该就是顾某本人。”   “我说过,DNA不是王牌,因为DNA可能造成误导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聂之轩说,“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我们之前的疑点就全部解决了。”   “基因这个东西,还真是神奇啊。”凌漠沉吟道。   “那这是不是极小概率事件?就被我们碰上了?”萧朗说。   “其实有文献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聂之轩说,“只不过我们人一辈子,只有极少数人才会进行不同部位的DNA检验,所以,被报道出来的也就少了。”   “这就是能解释整个过程的唯一一种科学解释吗?”傅元曼说。   “在我的知识领域内,应该是的。”聂之轩答道。   “而且,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佐证的。”程子墨边嚼着口香糖边翻着笔记本,说,“根据警方的反馈,在企业家们上车以后,职员和司机有一个沟通。然后一个企业家提出,天黑路滑,走高速才安全,这个企业家,就是顾星。”   “嗯,我也记得介绍案情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情节。”萧朗说。   “不经意间,就制造了作案条件啊。”凌漠说,“看来,侦破案件中及时转变思路很重要。”   “现场看,也是这样。”聂之轩说,“坐在汽车左列的四个人,随身物品都还在相应的位置,有的是头发,有的是皮包,还有的是茶杯,这些都可以固定这些人的位置。而坐在右列的顾星,只留下了一副眼镜。如果他坐在副驾驶,那么侧翻过程中,眼镜被抛去右列座位的位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关键是动机。”傅元曼点拨道。   “对对对。”萧朗跳起来说,“如果是其他人,这不像寻仇,不像抢劫,也不像绑架的,说不过去。但如果是行内人,就好说了,人家说了,同行是冤家,这个姓顾的,有一万种理由可以绑走他们。”   “你说说哪一万种?”凌漠现场打脸。   萧朗一时语塞,憋得脸通红。   “前期,警方对五个企业家和一个司机的背景都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傅元曼说,“但确实没有发现这六个人有什么异常情况。”   “调查情况我也看了。”凌漠说,“基本上覆盖了所有的社会关系、通讯联络、近期表现等情况。但那个时候毕竟没有特定的目标,也没有把这六个人当成嫌疑人去调查,还是有调查空白区的。”   “你说的是?”傅元曼问。   “电子物证。”凌漠说。   “网络通讯记录基本都查了。”傅元曼说,“但是网络活动轨迹没查,毕竟没有相关手续,无法扣押当事人的电脑。”   “就是想看看,这个顾某会不会通过网络研究全息投影的技术。”凌漠说。   “有道理。”傅元曼看了看窗外已经渐亮的天,说,“现在多项线索都指向顾某,检查他的电脑应该不是问题。我马上给萧局长打电话,让铛铛配合警方电子物证部门检查顾某的电脑!”   唐铛铛领命出门,萧朗又想陪同,却被傅元曼制止了。   “萧朗你给我留下,我们要研究下一步工作。”傅元曼说,“他们藏身何处,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   “南安七区九县,你留下我,我也找不到啊。”萧朗看着唐铛铛消失的背影,沮丧地说。   “自然和现场是有关系的。”凌漠走上讲台,在LED显示屏上打开了两张图。   一张图是南安市的航拍地图,另一张图是被泥石流掩盖的现场图。   “昨天下午,我和子墨去现场看了看地形。”凌漠指着第二张图说,“这是我们在现场拍摄的,基本已经完全掩盖了原貌,看不出有什么可以通行的小路。所以,我们调出了几天前的谷歌地图,好在这张地图正巧是泥石流发生之前拍摄的。”   “有路吗?”萧朗看着第一张图一脸茫然。   “可惜谷歌地图的清晰度有限。”凌漠接着说,“但我们结合勘查地形之后的结论,可以确信,山体滑坡之前,从现场位置有三条小路可以离开。”   “哦,你是说,凶手劫持人质之后,肯定会走小路离开。”萧朗说。   “那当然,重新回到高速上,就会进入我们的监控视野。”凌漠说。   “劫持四个人,不容易啊。”萧朗说。   “可是,我们从卫星图上看到的三条小路,都只有不到一米宽。”凌漠将地图放大,并且加上了比例标尺。   “那就是说,通不了车。”萧朗说。   凌漠点了点头。   “如果凶手的帮凶人数不够多的话,怎么控制四个大男人?”聂之轩提出了问题。   “是啊,顾某本人受伤了,而且眼镜丢了。他不需要人照顾就算不错了,不可能再押解别人。”程子墨说。   “我倒是觉得不会有太多人。”凌漠说,“如果真的来了五六个人,加上车里的人,浩浩荡荡的,只要一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控制多人,就是有枪。”   “空旷地带,控制多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用远程武器。”萧朗赞同。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这三条路。”凌漠说,“第一条路,这条路一直是在密林旁伴行。如果我是顾某,不可能用这条路,因为无论是有枪还是有炮,一旦被绑架的人钻进了密林,想再抓回来就太难了,枪都不一定有用。第二条路,这条小路从高速旁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南安市到安桥县的快速通道。如果这条小路可以使用,为什么顾某还坚持要走高速公路?走快速通道岂不是更加保险,连躲避监控都省了。所以,我认为,顾某之所以会选择在高速公路的这一路段下手,一方面是为了利用闹鬼的传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第三条小路。”   “这条小路我和凌漠走了一趟。”程子墨说,“路面平坦好走,周围都是无法藏身的低矮灌木,如果有枪,别人根本就不敢逃,否则逃出几百米都没有掩体。这条路一直通往安桥县辖区的安木镇中心,步行大约一个小时能抵达,而且整条路周围都没有住户。”   “你的意思是说,顾某设定的藏身点,就在这个安木镇?”傅元曼问,“不错,原来你们都提前有准备了。”   “我只是觉得一条路走不通,就换条路走走。思路,也是这样。”凌漠说,“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会这样安排。”   “那就可以直接安排包围搜查了。”聂之轩兴奋地说。   “那可不行。”萧朗说,“不管是什么镇子,都会是四通八达的。如果大张旗鼓地搜查,消息很快会被顾某知道。现在四名人质不知死活,贸然搜查一定会引起很多麻烦的。到时候顾某把人一杀,全部深埋,咱们到哪儿去救人?而且也没证据证明顾某犯罪啊。”   “这回说得对。”凌漠淡淡地说。   “你说说,我哪一次说得不对了?”萧朗不服气地辩解道。   “事不宜迟,萧朗可有什么好办法?”傅元曼问。   “人多的话容易被发现,我一个人去侦查一下就好了。”萧朗站起身来整理身上的装备。   “还是我们俩一起吧。”凌漠也站起身来。   萧朗看看凌漠,没有拒绝。   “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那么惨烈了吧?”萧朗骑着一辆摩托车,载着凌漠,说。   “你这个卷着裤脚的迷彩裤穿得太有乡村风味了。”凌漠淡淡地回避了话题。   “问你话呢,兜了两圈了,可有什么发现?”萧朗的声音并没有被迎面而来的气流冲散。   “镇子上,只有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凌漠说。   “你饿啦?”萧朗抬头看了看天。   大雨之后,天空格外蓝。在这个初冬的季节,太阳当空,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之前没有嫌疑目标就是大海捞针。”凌漠说,“但是确定顾星是嫌疑人了,就好查很多了。据之前的调查,顾星和这个镇子有一些瓜葛,主要是他有一些朋友在镇子上做生意。”   “你的意思是,来看看他哪个朋友的店最适合藏人?”萧朗不甘示弱。   “嗯,是这个意思。”凌漠说,“有一家靠山的理发店,店面不小,位置隐蔽,二楼窗户还有防盗窗,我觉得可能性最大。”   “这和外卖小哥有什么关系?”萧朗说。   “查找目标是绝对不能失手的,不然就会打草惊蛇。”凌漠说,“既然不能一一排查,就要想别的办法。比如,四位企业家大佬,中午是要吃饭的。”   “哦,我明白了。”萧朗说,“看看那个理发店的外卖有没有多点。”   “这是一方面。”凌漠说,“最重要的是,看我们能不能获得百分之百确定的线索。快一点,跟紧一点,不然看不清了。”   “哪有看不清?清清楚楚啊。”萧朗说完,加了加速。   外卖小哥转过几个街口,来到一幢靠山的房子旁边停了下来。萧朗在五十米外也停了下来,装作在一旁点烟。   “七份一品牛排,请签收。”萧朗动了动耳朵,清晰地听见了五十米外的声音。   “果真,他们店里明明只有两个人。”萧朗说。   “这种事情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凌漠从口袋里拿出五名企业家的照片,递给萧朗,“再看看,别忘记他们的样子。”   “忘不掉。”萧朗躲在摩托车的后面,向五十米外那一家叫作“李爽造型工作室”的理发店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肌肉男走出门外,接过一个大塑料袋,然后在签收单上签字。   “奶奶的,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费事,我们早就该发现他们了。”萧朗小声说,“你见过理发店里的师傅剃光头的吗?”   “说过了,我们需要的是万无一失。盯紧点,等一确认,就通知特警来抓人。”凌漠说。   凌漠的话音未落,理发店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子:“救……救救……”   话没说完,光头男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胳膊勒住了瘦弱男子的脖子,男子瞬间发不出声音了。   “舅舅?我说了,我没你这个外甥!”光头男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出去赌博,我砍了你的手指。”   瘦弱男子挥舞着双手,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光头男瞪了瞪愣住的外卖小哥,说:“看什么看?难道你和他是赌友?”   外卖小哥并不想管闲事,二话没说,跨上电动车骑车离开。萧朗和凌漠赶紧也跨上了摩托车,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看到没?”凌漠说。   “看到了。”萧朗一边骑车,一边从摩托车的后视镜观察理发店门口的情况,“陈蛮子。”   “视力还真是不错。”凌漠一边说,一边打开腰间佩带的定位器。这是事先预约好的信号,一旦凌漠打开定位器,埋伏在镇子外面的两车特警就开进镇子,实施抓捕。   “不好!”正在看后视镜的萧朗说,“光头正在把陈蛮子往山里拖。”   “嫌麻烦要灭口?”凌漠说,“还是惩罚?”   萧朗猛捏刹车、猛打方向盘,摩托车一个漂亮的漂移,调过头来,坐在后座上的凌漠差点儿被甩了出去。   “来不及了,要救人。”萧朗加速向理发店驶去。   “他们三个人,还有枪!”凌漠倒还算是镇定。   “你封锁理发店,我上山救人。”萧朗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摇摆不定。   “我找个借口拖住三分钟,特警就能到。”凌漠说,“我这边没问题,你那边注意安全。”   萧朗没有回答,把摩托车停在理发店十米远处,几步一跳,就钻进了山里的密林。   萧朗没走出二十米远,就看见了远处的两个人。   陈蛮子正跪在地上,用一个铁锹挖坑,即便离得很远,萧朗也听得见陈蛮子正在低泣。而光头男则手持一把手枪,正抵住陈蛮子的后脑勺。   “让被害人挖坑埋自己,这不是小鬼子当年喜欢用的办法吗?学谁不好,学小鬼子!”萧朗心里想着,举着手枪,利用大树的掩护,一步一步向嫌犯靠近。   不过,是萧朗高估对方了,因为在萧朗走到光头男背后两米的时候,光头男依旧一心一意地盯着陈蛮子挖坑,完全没料到背后有人。   萧朗顽皮心起,他把手枪揣回了腰间,走到光头男背后,朝他的后脑勺吹了口气。   光头男一惊,转身用手枪指向萧朗面部,不料,手枪的套筒和击锤被萧朗一把握住。   “你的感觉这么差,还学人家当打手?太山寨了吧?”萧朗奚落道。   陈蛮子猛地听见背后有声音,回头一看见这个景象,二话没说,丢下铁锹就跑。   “陈老板,往理发店跑,等你跑下去,估计那里已经全都是警察了。”萧朗抖着腿,一脸挑衅地盯着光头男。   光头男扣了两下扳机,扳机纹丝不动,只好丢下手枪想来一招“双拳贯耳”。   可是他丢了手枪,手枪自然就到了萧朗手中,萧朗不慌不忙地把手枪转了个圈,在光头男的双拳击打到面门之前,把枪口指向了光头男。   光头男扑通一下跪下了:“警察爷爷,我没杀人,那司机是星哥和晖哥杀的。”   “要不是放心不下凌漠那小子,我还真就和你玩两招。”萧朗不屑地说,“你练这一身肌肉,是用来炖着吃的吗?”   当萧朗押着光头男下山的时候,已经有几十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围在理发店的四周。几名特警押着两个人从理发店里走了出来,还有几名特警扶着满身伤痕的三个煤老板从理发店二楼下来。   凌漠站在被押解的顾星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顾星的脸。   看起来,顾星是经过了反抗的,因为他的脸上、额头上都粘着碎发屑,狼狈不堪。   萧朗正要向凌漠炫耀一下,自己只身一人,不费一拳一脚就抓获了光头男,凌漠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跨上了摩托车扬长而去。   “哎呀我去,你这小子又犯什么病?”萧朗感到莫名其妙,不禁喊道,“你把车骑走了,我怎么回去?”   当特警专程把萧朗送回守夜者组织的时候,傅元曼正满面红光地站在讲台上:“守夜者组织恢复职能后的第一起案件,在大家的努力之下,完美破获了。犯罪嫌疑人悉数被擒,人质全部获救。这是一场漂亮的战役,我相信,我们的出色表现,会给我们迎来更加难啃的骨头。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是最爱啃骨头的!”   “姥爷,狗才爱啃骨头。”萧朗一边说着,一边坐回了座位。   “你听过C7H9二乙酰吗啡吗?”聂之轩问萧朗。   “什么什么?”萧朗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普通话。”   “就是一种新型毒品。”聂之轩说完,示意唐铛铛跟萧朗说前因后果。   唐铛铛说:“这个顾星的电脑里,不仅有全息投影的资料,还有一些新型毒品的资料。这种毒品是海洛因的一个新型变种成分的毒品,连吸五天成瘾,就基本难以戒除了。”   “哦,顾星是想让老板们成瘾,然后控制他们。”萧朗恍然大悟。   “今天是他们吸食的第四天。”程子墨依旧在嚼口香糖。   “直接骗吸海洛因不就好了?费那么大力气。”萧朗摇了摇头。   “如果是普通毒品,这些煤老板又都有钱,那么即便上瘾了,花钱戒毒,或者花钱从别的渠道购毒都可以,就达不到控制他们的效果了。”聂之轩说,“只有让他们中了外界买不到的毒,才能控制他们。”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萧朗说。   “嘿,要是真的有人研制出什么能控制人的药物,也是蛮可怕的。”程子墨说。   “这种毒品全世界都极少有人弄出来,如果这案子破不了,危害可能不止是四个煤老板。”聂之轩说,“不知道凌漠可听说过?对了,凌漠人呢?”   “谁知道啊?”萧朗说,“莫名其妙地跑了,丢下我一个。” 第四章 银针女婴   使我们目盲的光线,就是我们的黑暗。当我们清醒时,曙光才会破晓。   ——(美国)梭罗   1   在南安市公安局物证检验实验室的隔离橱边,凌漠正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一件黑色牡丹花纹的女式针织外套。   他坐在隔离橱的外面,双手通过操作孔伸进隔离橱内,小心翼翼地把针织衫的一部分拉开,然后用镊子从针织衫毛线之间夹出一小段黑丝,放在铺平的白纸之上。   白纸上,已经有十几根黑丝了。   当时对于曹允案里的重要物证——这件女式针织外套,警方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尤其是围绕这一件针织外套的所有人进行了调查。不过,经过傅如熙和她的团队进行的DNA提取工作,并没有在衣服上提取到可以清楚辨别的DNA基因型。   因此,警方对于这件衣服,内部也有争议。有的人认为这是买的一件新衣服,穿着时间比较短,所以没有黏附DNA;有的人认为只要对衣服容易被黏附DNA的领口和袖口进行仔细清洗,这种外套上做不出DNA也是很正常的。   后来,聂之轩和傅如熙在针织衫的毛线孔里,找到了一条黑丝。   至于这条黑丝究竟是什么东西,聂之轩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后来,在显微镜下,聂之轩发现了黑丝是具备皮质和髓质的结构,其周围有叠瓦状包裹的毛小皮,从而确定了这一小条黑丝应该是毛发。该毛发呈圆柱形,毛小皮鳞片薄,表面花纹细小,排列不齐,有多样的交叉缘,和兽毛、人类其他部位毛发形态不同,所以聂之轩确定这应该是人类头发的末端。   很可惜,以现在的DNA技术,在没有毛囊的毛发上,是无法提取到DNA基因型的。所以,这一段毛发,并不能经过DNA检验来确定曹允的作案嫌疑。   不过,不是新衣服,而是经过清洗的旧衣服,这一点也算是间接证明了并没有什么人买了一件新衣服来伪装作案过程,转移警方的视线。所以,警方认为,曹允把衣服丢弃在更衣室的真实性还是比较高的。   在曹允案宣布结案之后,这件衣服就连同本案的其他证据,被移交到了南安警方的物证保管库。   凌漠基于之前的推断,认为“幽灵骑士”被杀案中存在相当多的蹊跷,很有可能有其他人在利用曹允作案。角度不同,凌漠看见的隐形信息和警方不同: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件衣服既然经过仔细清洗,就说明这衣服一定不是曹允本人的。否则,既然要嫁祸于她,越是留下DNA,越是有意义。   所以,这件衣服上所有的线索,对于找出真凶,可能都会有所作用。凌漠曾经去物证保管中心,调取了这件衣服,进行了更加仔细的观察。他发现衣服里夹杂的,并不仅仅只有一小段头发,可以说,还有很多头发。无奈,头发的DNA无法做出,所以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只能暂时作罢。   直到警方抓获顾星的时候,凌漠无意中看到他脸上黏附的诸多毛发碎屑,心中的灵感突然被激发,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南安市公安局物证保管中心,调取了这一件已经被尘封的针织衫,借用傅如熙的实验室工作了起来。   毛发本身就细小轻飘,加之只有毛发的一小截,更容易被流动的空气带走。所以,凌漠在空气完全静止的隔离橱里,慢慢地把针织衫毛线孔里夹着的毛发一根一根全部夹了出来。虽然现在的凌漠还不知道他这样做有没有意义,但是有一股信念支撑着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完。   在同样是毛质的针织衫中寻找毛发,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再加上毛发的短小、针织衫本身就是黑色的干扰,还有隔了一个隔离橱观察的不便,让这件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凌漠几次停下来揉眼睛,心想如果萧朗这个感官超常的家伙在就好了,这件工作如果交给他做,应该会简单很多吧。不过,萧朗此时正在配合警方对顾星等人进行突击审讯,怕是没有时间来帮助他。   凌漠小心翼翼地把摊有数十根毛发碎屑的白纸放在一个塑料透明托盘里,用盖子盖好,拿出了隔离橱,来到显微镜旁。   他现在要做的,是观察这些毛发有哪些共同点和不同点。   虽然使用显微镜观察并不是凌漠的特长,但是他还是摸索着看出每根毛发碎屑之间存在的差别。有的毛发髓质很粗大,有些则很细小;有的毛小皮杂乱无章,有的整齐排列;有的毛发色泽暗淡,有的油光发亮。   凌漠的嘴角,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要不是我妈告诉我,我还真找不到你!”萧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凌漠的背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凌漠吓了一跳。   “因为我听觉好,所以尽量放轻脚步,在别人耳朵里就听不见了。”萧朗自豪地说,“你知道吗?顾星全撂了,供述的过程简直和我们分析的一模一样啊!我现在觉得我们以后别叫什么守夜者了,就叫神探联盟!”   “不要得意忘形。”凌漠说,“傅老爹说过,守夜者不仅仅是一个组织名称,更是一种信念和信仰。”   “这啥玩意儿?”萧朗拿起桌子上的托盘,问道。萧朗说话吹出来的气,把托盘里的毛发碎屑吹得向一边靠拢。   “嘿,别把物证都吹没了。”凌漠一把夺过了托盘。   “这是头发吗?”萧朗说,“粗细、颜色都不一样啊。”   凌漠听萧朗一说,呆呆地看着他说:“早知道你的眼睛比显微镜还厉害,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劲了。”   “是你把我一个人撂在现场的。”萧朗摊了摊手,靠在物证室的座椅上,“谁知道你跑那么急是来研究这一堆破头发!”   “头发是头发,但不破。”凌漠微笑着说,“至少它告诉我,杀害‘幽灵骑士’的人,应该是伪装隐藏在一个理发店里。”   萧朗瞥了一眼隔离橱里的黑色针织衫,说:“同一件衣服上夹杂大量不同性状的头发,最常见的就是理发师了,而曹允和造型行业毫无关系。这,说明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可惜,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太多了,依旧无法下手。”凌漠默默地把针织衫装进物证袋。   “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萧朗拍了拍凌漠的肩膀,“比以前的一无所知算是进了一大步了吧!不过,我来找你,可不是来和你聊什么破头发的。”   凌漠抬起眼神,好奇地盯着萧朗。   萧朗哈哈一笑,说:“姥爷生怕我们闲坏了,这不,让聂哥又给我们找了一个好差事。不过,在去接好差事之前,我要先去看看我妈。”   凌漠立即赞同道:“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问傅主任。哎,等会儿。”   萧朗一脸不解地回头看凌漠,而凌漠此时把实验室案头的一份南安都市报给拿了起来。   “南安再现幼儿‘变异’事件!又是疫苗惹的祸?”斗大的头版黑体字引人注目。   “这是啥啊?”萧朗探过头来阅读。   “你还记得那个新桥的幼儿吗?注射完疫苗就昏迷的那个。”凌漠问。   “有吗?”萧朗翻着眼睛想。   “在抓捕曹允的时候,在万斤顶上的广播里提到的。”凌漠提示道。   “不知道啊。”萧朗一脸茫然。凌漠把报纸递过去,趁萧朗一头雾水地读报纸的工夫,他在手机上迅速浏览起新闻来。   “嘿,这新闻标题太吓唬人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变异呢,原来就是孩子过度发育呀。”萧朗不置可否地扬了扬报纸,“五岁的孩子,身高超过一米四,营养过剩吧?”   凌漠看着手机摇摇头:“我感觉没这么简单。这会儿网络上全是关于这两起事件的讨论。那个孩子是三岁注射疫苗之后,就开始出现过度发育的情况,五岁的时候,第二性征已经出现了发育征象,甚至身上的汗毛也变得过黑、过长,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萧朗摊摊手,把报纸甩回了桌上:“所以大家一窝蜂都带孩子去做检查了呗?新闻里不是也说了,调查组没有发现问题疫苗,也没有足够的依据证明和疫苗有关,事情还在调查中嘛。再说了,上次是昏迷,这次是发育,这两件事有关系吗?咱们还是赶紧去找我妈吧。”   凌漠满怀疑虑,但的确也无话可说,只好跟着萧朗离开了实验室。   如果说大儿子是希望的寄托的话,那么萧朗在傅如熙心中,就是一个开心果。虽然萧朗有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傅如熙看到他还是忍不住要搂一搂。   “给我点面子,妈!”萧朗跳开一步,躲开傅如熙的拥抱。   “听说你们遇见个基因嵌合体?”傅如熙摇着头笑道。   “是啊,傅主任,您是研究基因的,能和我们说说究竟什么是基因吗?”凌漠说。   “这……”傅如熙蹙眉思索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来高度概括这一个很大的概念。总之,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和凋亡等过程的全部信息。生物体的生、长、衰、病、老、死等一切生命现象都与基因有关。”   “那这种基因嵌合体,表现出来的各方面信息,是哥哥的,还是弟弟的?”萧朗问。   “不管是不是嵌合体,在特定的基因座上的基因不同,就会表现出不同的信息。”傅如熙说,“这和哥哥还是弟弟没什么关系。”【注:基因座,就是基因在染色体上所占的位置。】   “那就是说,我们的各种性状、能力都是特定基因决定的。如果基因突变和常人有异,会获得超能力吗?”凌漠追问道。   “曾经有科学家对猎豹进行了基因测序,发现猎豹在世代繁殖中出现了11个基因突变,这促使猎豹奔跑速度加快。”傅如熙说,“当然,这只是一种探索结论,但这个结论可能支持你的想法。”   “也就是说,人类随着进化的进程,各方面能力会越来越强?”萧朗问。   “说到‘进化’二字,这又是一门学科了。”傅如熙说,“有学者认为,生物体发展演变过程中所存在的基因突变等现象,未必就是一种进步,而是一种随机的现象,没有进步或者退步之分。严复还自创了‘天演’一词,这就是对进化和演化的不同理解吧。”   “也就是说,人类并不可能掌控这种演化?”凌漠问。   傅如熙点点头,说:“基因突变不仅仅可以自发,也可以诱发,所以现在也有基因定点突变的技术,但是,这种技术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另外,基因突变可能对个体有害,也可能对个体有益,或是两者兼具,又或者是无害无益的中性突变。即便是有办法促使基因突变,又如何控制这种突变只对个体有益呢?”   “换句话说,人为控制基因突变,导致某方面能力提升的想法,也是有可能被实现的。”萧朗说。   “但是很难操控。”傅如熙补充道。   “那么,从法医学的角度来看,如果基因发生了突变,会不会导致生物体性状发生直接的改变呢?”凌漠说,“就是在法医学检验中发现异常?”   “这个可以。”傅如熙说,“比如癌症,就是原癌基因和抑癌基因发生变异所致的,生物体性状就是发生了改变嘛。但并不是所有的基因变异,都会在生物体的表象上显现出来。”   实验室里陷入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萧朗见凌漠一脸凝重,问道。   “我觉得对‘幽灵骑士’的尸检,可能做得简单了一点儿。”凌漠说。   “嘿,你都开始对法医工作指手画脚啦?”萧朗笑道,“就是简单的中毒死亡,身上除了我那一枪,没有别的伤,这有什么复杂的尸检工作要做?”   “我觉得有必要和聂哥说一下。”凌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咱们亲爱的聂哥,正在组织里给咱们出题呢!眼前的案子要紧,你的天马行空可以先放一放了。”萧朗故作亲热地想揽一揽凌漠的肩膀,被凌漠避开了。   守夜者组织大会议室里,聂之轩站在讲台之上,用自己的机械手敲击着键盘。   萧朗和凌漠走进会议室,见傅元曼已经落座,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聂之轩开始介绍案情。   “这案子是去年我所在单位管辖的案件。”聂之轩说,“刚刚组织接到公安部刑侦局的指令,要求我组织参与这一起未破积压案件的专案组,协助警方破案。”   刚刚侦破了一起案件,未进行休整就紧接着开始了下一起案件的征程,组织成员们并没有感到疲惫,反而一个个更加精神抖擞地聆听聂之轩的报告。   “我按照时间线来介绍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最初的发案是一起失踪案件的报案,报案人是这个叫作尹招弟的小女孩。所有的年龄资料都是以去年的年份计算的。”聂之轩打开一张家庭关系图。   这是一个五口之家。户主叫作尹杰,男,44岁,年轻的时候习过武,现在在镇子里的一个工厂当保安;妻子叫作孟姣姣,女,40岁,是一个比较勤劳的妇女,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是每次坐完月子就会出门去大城市打工,主要是做一些家政服务。三个孩子里,尹招弟是大姐,16周岁,初中读完就辍学了,家里的农活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劳;老二尹壮壮13周岁,男孩,在镇里住校,读初一;老三是个刚刚11个月大的女婴,还没有登记户口,家人称呼为月月,在家里主要依靠尹杰和尹招弟照顾。   而出事的,就是这个11个月大的女婴,月月。   去年的8月17日,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清晨,尹招弟突然说自己的妹妹被偷走了,随即与父亲尹杰在全村寻找。毕竟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婴,不可能自己跑远,所以在村民的劝告下,当天中午尹杰和尹招弟到辖区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在通知特警派员对周边进行寻找的同时,对尹杰家进行了勘查,对案件基本情况进行了调查。   尹杰家境一般,住在村子里的一排联排平房中。家里是中间客厅,两侧厢房的结构。根据尹招弟的叙述,事发当天晚上,也就是16日晚上,尹招弟照例带着月月在西厢房睡觉,很快就睡着了。大约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尹招弟感觉到好像有人从窗口抱走了月月,但自认为是在做梦,所以又迷糊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惊醒过来,再去看窗口的摇篮,月月已经不见踪迹。   此时尹招弟认为刚才那不是在做梦,于是直接踩着窗台跳到屋后,一路追去,似乎看见三百米处有一个黑影,正在疾奔。尹招弟很害怕,于是绕回屋前,想喊醒尹杰,可是尹杰并不在家里。于是尹招弟就在家的周围一直找到清晨,都没有再发现可疑人和月月的踪迹。清晨时分,尹杰归来,和尹招弟一同寻找无果后,去派出所报警。   派出所对尹杰当天晚上的去向也进行了调查,开始他说是去打麻将了,但因陈述不出牌友,又改口说是在镇子上值班,但民警调查到他并不当班,于是他又改口说是去嫖娼了。因为尹杰陈述是在路边偶遇的暗娼,所以民警也没有找出尹杰供述的妓女。   民警又对尹家周围的邻居进行了调查,有邻居确实在深夜听见有婴儿的哭声,延续时间还比较长,但是听见婴儿哭闹并不是什么疑点,所以夜里也没有人起床来看看究竟。其他的,因为是在凌晨,没有邻居出门,也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月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件就拖了下来。   三天后,8月20日,该辖区派出所再次接到报警,一周姓家庭称刚刚诞生百日的女婴遭到不法侵害,要求民警出警至乡卫生院予以立案调查。   根据周家人的介绍,他们家中午刚刚为女婴摆过庆祝百日的宴会,女婴的父母周才和阮桂花因为喝了不少酒,于是把女婴哄睡着后,双双入睡了。照顾婴儿的疲劳加之酒精的作用,两人这一睡就睡到了天近黄昏才醒来,连忙去看女婴,却发现女婴依旧在睡觉。毕竟婴儿的睡眠没有什么规律性,虽然他们一下午都没有被女婴的哭闹吵醒,但也没有多想,就开始准备起晚饭来。   未曾想,女婴这一觉居然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而且,婴儿一醒就开始哭闹。根据阮桂花的经验,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哭闹,而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婴儿甚至因为哭闹而产生了嘴唇发紫、呼吸困难的迹象。不明所以的阮桂花连忙把婴儿的衣服掀开,检查婴儿哪里出了问题,结果在婴儿的侧胸发现了两个正在渗血的红点。   惊吓之下,周才和阮桂花连忙把孩子送到了乡卫生院进行检查。医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对胸部红点的接触,会立即刺激婴儿大声哭闹。无奈之下,医生要求对孩子拍摄X光胸片。虽然X线对婴儿的危害比较大,但是查不出原因总不是办法,周家父母也只有含泪同意。   没想到X片拍摄出来之后,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原来,婴儿的胸腔内,居然有两根细细的针,胸部皮肤的红点,应该就是针进入体内的入口。虽然婴儿的右肺形成了气胸,有呼吸困难的征象,但所幸的是针并没有伤及大血管和心脏。为了不在路途颠簸中改变针的位置而伤及性命,乡卫生院紧急联系了市立医院的胸外科医生赶来,利用胸腔镜对婴儿进行了提取异物的手术。   好在手术成功,婴儿的性命保住了。家长这才想起事情有多恐怖,于是连忙打电话报警。   既然确定了婴儿一直在摇篮里昏睡,摇篮里不可能遗落缝衣针,而且婴儿体内取出的针也不是普通的缝衣针,所以这基本就是一起故意伤害婴儿的案件了。民警在搞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最先的想法是为什么婴儿一直昏睡,而没有哭闹,所以提取了婴儿的血液送检。几个小时后,血检结果是婴儿服用了安眠镇定类药物。   派出所随即将案件移交刑警队立案调查。   以刑警队为主、派出所为辅的专案组随即成立,专案组最先寄希望于刑事技术部门能够在现场提取到相关物证来证实犯罪,可是现场窗户、门、地面和摇篮等载体都很差,无法提取到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连有没有人潜入室内都不好说。所以,专案组最先对周氏夫妇进行了审查。虽然没有好的证据来证实或者排除是周氏夫妇自己作案,但是显然他们俩动机不足,而且负责审讯的侦查员也通过直觉否定了他们作案的可能。   于是,刑警队又将调查范围转向了和周氏夫妇有社会矛盾关系的人。可是,因为什么仇恨,才会对婴儿下此狠手呢?专案组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毕竟人生活在社会上,鸡毛蒜皮的小矛盾不说则已,一说能拉出一大串。因为对矛盾深度定性不足,所以一时半会儿专案组也说不清该重点调查谁。   另一条线,针对这两根针和安眠药,专案组也在开展工作。经过成分鉴定,确定这两根针是银质的毛细针,有说法说,这就是传说中中医疗法经常使用的细银针,只是针柄部分被去除了而已。于是,专案组又将目标转向了镇子上可能从事过中医的人,结果也是一无所获。另外,对于婴儿体内药物的鉴定显示,确定是有少量的巴比妥,这种常见的安定药物,在镇子上很容易买到,所以对于购药群体的调查,依旧是大海捞针。   也有专案组民警提出要对周围的监控进行调取,可是办案民警在现场方圆数公里走了一圈,除了大路上几个交通摄像探头外,村镇里根本就没有摄像探头的存在,根本不能锁定现场周边的影像。   调查工作走进了死胡同,但刚刚诞生的婴儿被人伤害却不能破案,周氏夫妇无法理解和接受,几乎每天都要到派出所发顿脾气,出出气。派出所自知理亏,也没有办法。   在这个时候,有派出所民警提出几天前尹家失踪的女婴会不会也是遭此毒手。可是,两个案子除了侵犯的对象群体一致以外,没有任何可以串并的依据。而且,尹家的女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女婴的母亲孟姣姣甚至都放弃了城里的工作,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寄希望于孩子被人贩子偷走,还有活着找回来的可能。   2   专案组坚持不懈在努力,但缺乏甄别依据,案子的侦办工作一直没有突破。就这样过去了十天,9月1日的早晨,是中小学开学的日子。没想到一大早,就出了一件震动全镇,甚至震动全市的案件。   一小学女生因为父母上班早,所以早早抵达学校。大约早晨六点半,女生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保安室门外有个异物。走近一看,差点儿没被吓死,原来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婴。从乌黑的嘴唇来看,女婴已经死去多时了。   女生的尖叫声惊醒了保安室里的保安,保安赶紧起来查看,也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这是个一岁多的女婴,披头散发地靠着保安室墙壁坐着,低垂着小脑袋。保安大叔壮起胆子,碰了一下女婴,冰冷而僵硬。   在拨打110后,保安大叔连忙调取了学校大门口的监控。可惜,一个乡镇小学即便是安装了监控,也是质量最差的监控。在夜色的笼罩下,只能看见一个黑影抱着一大包东西在凌晨三点半来到了学校门口,在门口保安室的角落里短暂停留后,就离开了。无奈,这个嫌疑人的身形步态完全无法辨别,只能确定一个作案时间。   这么大的事情,消息不胫而走。警方抵达现场的时候,现场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起了大批围观群众。虽然学校临时决定当天停课,但依旧没有能够疏散现场围观的群众。人越聚越多,很快,一对庄姓的夫妇也赶到了现场,他们声称自己一觉醒来,发现睡在大床一侧摇篮里的孩子不见了。庄姓夫妇刚刚出门寻找,就听见邻居说小学门口有一个死了的女婴,于是赶紧赶了过来。显然,这个女婴,正是庄姓夫妇的孩子,这对夫妇冲进了警戒带,扑在尸体旁边,哭声一片。   派出所民警很快叫来了刑警队,这和之前的失踪案、银针案不同,监控的黑影足以证明一切。虽然女婴的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外伤,但也显然是一起刑事案件。   技术民警对现场周围进行了勘查,无奈现场痕迹早已被围观群众所破坏。在人声鼎沸中,突然一声呼唤,人群开始向西移动。在民警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派出所和刑警队同时接到了110的指令。   在乡镇小学以西三公里的池塘里,漂起了一具尸体。尸体是个女婴,不到一岁,根据衣着判断,就是尹家十几天前失踪的那个女婴。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成墨绿色,肿胀成巨人观,场面惨烈,臭气熏天。   对于一个人口只有四万多的镇子,这些天连续发生侵害女婴的案件,自然出现了很多传言,有些传言甚至不着边际,和某种祭奠仪式扯上了关系。   派出所民警也不愿把这几起案件给挂上钩,毕竟连环案件比起单起偶发案件要麻烦得多。可是,很快,法医的结论就让民警的希望破灭了。   庄姓女婴的身上确实没有损伤,但是毒化检验部门很快在她的心血中发现了巴比妥的成分,这和周姓女婴体内的药物成分是一致的。显然,她们都是因为被安眠镇定类药物作用而失去了哭喊、反抗的能力。同时,法医对庄姓婴儿开颅之后,终于找到了她的死因:一根细细的银针从婴儿头顶部的囟门插入,直接刺到了延髓。这一下,直接损害到了婴儿的呼吸、循环中枢而致死。连致伤工具都一样,不用说,这两起案件可以并案了。【注:囟门,指婴幼儿颅骨结合不紧所形成的颅骨间隙。延髓的位置,在脑的最下部。】   倒是尹姓女婴有一些不同。虽然女婴肯定是被外力侵害致死的,但是她并不是被丢入水塘后溺死的,而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后,被丢弃入水塘的。因为她的颈部没有明显的掐压痕迹,所以法医倾向于她是被捂闷口鼻而窒息死亡的。不过,毒化检验部门对女婴肝脏的毒物化验排除了她曾经受到安眠镇定类药物作用,聂之轩率领法医同事通过细致的尸检,未在女婴体内找到银针。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聂之轩甚至对腐败的女婴尸体进行了全方位的X线扫描,确定她的体内没有和周、庄姓女婴体内类似的银针。但是不死心的聂之轩还是在尸体上发现了蹊跷:女婴的背部和四肢似乎有几个小孔。虽然尸体高度腐败,不能确定其性状,但是无论尸体如何腐败,都难以导致真皮层,甚至皮下组织出现这些奇怪的圆孔。再结合之前的两起案件,聂之轩果断认定这些圆孔就是那些诡异的银针戳击所致。婴儿在死亡之前,受到了犯罪分子的疯狂折磨,这是一起惨绝人寰的连环虐待婴儿的案件。   在聂之轩率领的法医部门向专案组报告了尸检情况后,专案组当机立断,将三起案件并案侦查。   三起案件,造成三名婴儿两死一伤,别说在这个几乎很少有刑事案件的镇子上是个奇闻异事,甚至在全市,乃至全省都轰动一时。一段时间里,整个镇子上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尤其是家里有婴儿的家庭,更是一改之前的夜不闭户的状态,在炎炎夏日,也要紧锁门窗,绝对不让婴儿一个人睡在摇篮里,哪怕再热,也要在睡前把孩子抱在怀里。甚至哪家孩子一哭闹,家长就急急忙忙在婴儿身上找针眼,如果哭了一会儿没停,家长就抱着孩子去卫生院要求医生给孩子拍X光。   案件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公安机关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可是,现场遭到围观群众的破坏,一点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都没有能够发现,这就从源头上失去了破案的线索、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和证据,侦查工作一时陷入了绝境。   省厅、市局组成了专家组,专门对这起案件进行了研究。   最初的希望还是在于被害人家的现场勘查。虽然距离尹家、周家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是专案组的现场勘查员还是对两家的门窗进行了细致的勘查,同时,也对初次勘查时候的照片、录像进行了审阅。   这两家的房屋都是简单的联排平房,出入口比较复杂。但是,据两家人阐述,他们睡觉的时候,都是关闭大门的。因为是酷热的夏天,所以为了节省空调电费,都是打开电风扇、打开窗户睡觉的,那么,犯罪分子进入现场的通道就只有可能是窗户。可是,经过勘查,窗户、窗柜和窗台上都没有可利用的痕迹。经过复勘,技术人员认为不仅仅是因为载体不好,因为就算载体不好,也会留下刮擦、攀爬的痕迹,可是两个现场都没有发现这些痕迹。换句话说,犯罪分子的出入口,无从判断。   犯罪分子从何处进入现场,一时也被群众传的是神乎其神,甚至妖怪、食人族、外星人什么的谣言都出来了。   另一组勘查员在聂之轩的带领下,对庄姓女婴家,以及抛尸路线进行了勘查。同样,庄姓女婴家唯一可能的进出口也是窗户,但是窗户却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聂之轩还对庄家的大门和围墙进行了勘查,大门的门锁很正常,没有撬压的痕迹,围墙也没有攀爬的痕迹。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再次出现了无法分析的情况。   放弃了对庄家物证的搜索,聂之轩率队沿着各条路,从庄家到小学现场走了几趟。因为是在普通的镇子上,所以只要对镇子熟悉,很轻松就可以避过所有的监控,于是监控调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好在细心的聂之轩记得,婴儿尸体的尸僵形成状态是蜷缩的,这说明婴儿死亡后,在尸体被运送的途中,应该处于一种蜷缩的体位。而无论是横抱、背负还是肩扛,尸体都不应该是蜷缩的,所以聂之轩认定女婴在运送途中,应该是被某种包裹物包裹。所以,在沿途搜索中,聂之轩一心想找到这个包裹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包裹物还真的被聂之轩找到了。在几条路线上,聂之轩几乎是逢垃圾桶都要翻找一下。同事们不知道他的用意,心想这家伙是假肢,所以不怕脏吗?不过,当聂之轩从一个垃圾桶里拽出一条黄色的布的时候,大家终于意识到他的用心。   这是一条不知道作何用的布,上面有几个香烟烧灼的洞。经过多人辨认,一直没有找出这块布的主人。聂之轩把布送回市局物证鉴定中心进行物证提取,果真在布上寻找到了庄姓女婴的血迹,这应该是她头顶针眼渗出的少量血迹黏附在了布上。可惜,物证部门无法从布上再寻找到第二个人的DNA,唯一可能提取到直接指向犯罪分子证据的物证也没有了。不过,物证部门从布上提取到了一些油脂类成分,有动物油成分,也有植物油成分,因此分析这可能是一条餐桌布。   物证这条路又陷入绝境,专案组只有重新再坐下来研究犯罪分子的作案动机。   侵害婴儿的案件,作案动机无外乎几种:最常见的,就是父母伤害、杀害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三个案件来源于三个不同的家庭,因此排除。其次就是性侵、猥亵婴幼儿的案件,可是三起案件的被害人的性器官都没有遭受侵害的损伤痕迹,所以也不太像。再者就是拐卖婴儿,这三起案件显然也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和三名婴儿的父母有仇,这是复仇行为,可是经过警方长达一个月、访问人数超过千人的调查工作,确定这三个家庭之间不存在丝毫的联系,更没有什么共同的矛盾点,而且这个几万人的镇子上,家里有婴儿的家庭有不少,这三个受害人家庭应该都是被随机选择的,于是这一个动机也随即被排除。最后就是精神病伤人了,警方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对镇子上所有精神病人,或者是有精神疾病症状的人都调查了一遍,可惜缺乏甄别依据,也无功而返了。   案件侦办工作,于是乎又失去了方向,还得考虑其他途径。   警方也曾经想围绕着银针的来源进行调查,可是经过专家的识别,这些银针就是很普通的中医用细针灸针,去掉了针柄而已,想要获取这样的银针,实属易事。但是警方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仍然进行了一轮深入调查。对所有镇子上和中医有关的人,以及网购细针灸针到镇子附近的人,都进行了一番调查,以至于很多家里有银针的人,都将银针偷偷藏起,谎称没有,省去了被警方盘问的麻烦。   视频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镇子上的交通监控摄像探头少得可怜,民用摄像监控探头更是凤毛麟角。即便是获取有限的摄像探头的影像,也因为种种原因,并无价值。   最后,专案组还是把侦办目标回归到两个方向。   一是对可能存在精神问题或者心理问题的人群身上;二是聂之轩提出的亲属作案论。根据公安部研究总结的《被害人学》,大多数婴幼儿被侵害,都是其父母或直系亲属所为。聂之轩提出一个可能的方向,如果是某人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之后,成瘾了,于是寻找其他目标作案。那么,根据时间线,最早发生的,应该是尹家的案件,而恰巧尹杰在当天晚上不能清楚地说明他的去处。   有民警认为尹杰确实可疑,在家中发生大事后,连续对警察撒谎。虽然有可能是因为他出去嫖娼无法说实话,但是毕竟他最后阐述的“去嫖娼”没有被证实。那么,就可以认为他具备作案时间。   既然有了新的线索和怀疑对象,警方像是下注一样,寄希望于此。   好在此时还没有过去几个月,大家对几个月前的事情都还记忆深刻。经过调查,尹杰的嫌疑开始逐渐上升。在尹家女婴失踪后三天,也就是周家女婴被侵害的当天下午,尹杰在村东口的堂兄弟家里推牌九。虽然有他堂兄弟和几个发小做出的不在场证明,但警方认为,这些和尹杰有明显利益关系的人,不能排除他们作伪证的可能。而且,在自己的小女儿失踪后三天,妻子从外地赶回来到处寻找女婴的时候,他却在赌博,这一点让人不能理解。   十天之后,也就是庄家女婴被侵害的当天夜里,正好是尹杰当班。不过,工厂保安值班都是一个人值班,每两个小时巡场一遍并在特定的地方签到。虽然尹杰当天夜里在每个签到点都签到了,但是学校监控中犯罪分子出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而这个时间,正好是两点至四点这两个签到时间中间的空档期。如果尹杰动作快一点的话,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空档期溜出工厂,完成全部作案过程。   最大的问题在于,尹杰曾经练过武,对于其能否利用某种非正常方式入室这一点,至少他比其他人具备更大的可能性。而且,尹杰吸烟,也具备了在桌布上留下烟烧痕迹的条件。   这样看,聂之轩分析的“自家人作案后,发现这种方式可以刺激他的快感,继而连续作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尹杰的嫌疑因此浮出水面。   因为缺乏有效证据申请搜查令,警方派出一组勘查员以调查访问为借口,到尹杰家中进行秘密勘查。勘查的重点一是寻找类似的银针,二是明确尹杰家里有没有桌布,或者有没有换用新的桌布。   可惜,这一次秘密勘查失败了。勘查人员甚至动用了金属探测仪,也没有能够在尹杰家里寻找到一样的银针。而且,尹杰家里的桌布很陈旧,显然是铺垫在桌上很久没有换过了。这两个可以作为间接证据的条件都没有满足,尹杰是否是嫌疑人,专案组也不敢确定了。   时间一纵即逝,就这样很快到了今年年中,聂之轩被调到了守夜者组织开始了新的工作。但是他在工作的时候,依旧随时询问这起“银针女婴”案的进展情况。据聂之轩了解,警方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办法,只有孤注一掷把尹杰抓了回来。虽然在抓捕的时候遭到了尹杰的激烈反抗,但是在抓回来以后,尹杰一直态度很好。虽然态度很好,但对于作案,他坚决否认。在以聚众赌博的名义被拘留数天之后,尹杰被释放回家了。   案件最终还是石沉大海。   好在在这几个月里,镇子上再也没有发生女婴被侵害的案件了。一方面可能是家长的防范意识提高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犯罪分子迫于警方持续高压,没有机会再次作案。   在守夜者组织成功破获了高速闹鬼案之后,聂之轩正式提请守夜者组织,对此案进行突破。   因为任何一起命案不破,都会是一名刑警心中的结。这个影响广泛的案件,更是聂之轩心中的一个死结。   3   聂之轩用他独有的稳重而低沉的声音介绍完了案件的全部情况,因为涉及大量的现场和尸检照片,唐铛铛几乎是低着头听完的。   不仅是唐铛铛受不了图片的冲击,就连凌漠看到高度腐败成巨人观模样的女婴之时,也全身抖动了一下。看到婴儿被残忍侵害的模样,年轻的守夜者成员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现在部刑侦局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了,限期破案,还当地老百姓一个安宁。”傅元曼说,“聂之轩,你觉得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所有的命案侦破工作,都是从现场勘查、重建开始的。我们缩小范围、提取线索物证的依据,都是建立在现场重建的基础上,而现场重建的开始,是出入口分析。”聂之轩说,“我们现在连犯罪分子的出入口都搞不清楚,根本就无从下手开展侦破工作。凶手总不能是飞进来的吧?”   “会不会是你们的勘查有问题啊?”萧朗问。   “三个丢失婴儿的现场我们都重新勘查过几次。”聂之轩说,“我敢肯定的是,进入的屋子大门紧闭,外人不可能进入;窗户没见灰尘减层痕迹,不可能有人爬窗。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能性了。”【注: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踩在有灰尘的地面上,鞋底花纹抹去地面灰尘所留下的鞋印痕迹。】   “也就是说,人不用进入现场,就能完成作案过程。”萧朗沉吟道。   “受到上一起案件的启发,既然我们不能用科学解释出入口,不如我们就暂时不去解释。”凌漠说,“换一条思路。换思路,是解决死胡同的唯一办法。”   “换什么思路?”萧朗问。   傅元曼说:“凌漠,你是读心者,不如你来分析一下这起连环侵害婴儿案犯罪分子的心理特征吧。”   凌漠低着头,揉着下巴,像是没有听见傅元曼的话一样。   萧朗用胳膊肘戳了戳凌漠,说:“姥爷问你话呢,让你分析作案动机。我觉得吧,就一变态,男的,中年油腻男那种。”   “哦?依据呢?”傅元曼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朗。   萧朗挠了挠头,他一时兴起想当然,哪有什么依据。   “一样的道理,除了现场重建,我们还总是习惯从动机开始侦破案件。”凌漠淡淡地说,“可是明明无法确定动机的案件,为何还要惯性思维呢?”   “你的意思是,”傅元曼说,“反过来?”   凌漠点点头,说:“找不到重建起点,找不到作案动机,都是这个案子的不寻常所在。对于有不正常现象的案件,我们就要不断更换思路,直到有路可走才行。如果我们抛开现场重建、动机分析,避免先入为主,仅仅是根据现场的证据、现象来分析呢?”   “你有什么高见吗?”萧朗故意把“高见”两个字着重了一下。   “还没有。”凌漠说,“但我觉得,这三起案件的入手点,还是目前我们获取的唯一物证——桌布、三个受害者,以及最后一起案件的行为,从这三个要素着手。”   “怎么着手?”萧朗问。   “三个受害者身上都没有其他附加损伤吗?”凌漠转头问聂之轩。   聂之轩用自己的左手以及灵活的机械右手在键盘上敲打着,不一会儿,身后的LED大屏幕上就并列排列出三个受害者的照片。唐铛铛默默地咬了咬嘴唇。   “尹家的女婴是有附加性损伤的。”聂之轩把腐败的女婴尸体口腔部位放大,说,“牙龈根部和舌尖都有损伤,应该是捂压口鼻腔的时候留下的损伤。而且,这孩子也是因为捂压口鼻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除此之外,其他的女婴都没有附加损伤。”   “也就是说,手段不一致。”萧朗说。   凌漠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不,是升级。”   “怎么看,都像是这个尹杰。”萧朗说。   聂之轩十分认可,使劲点了点头,说:“无奈,没有证据,他的嘴也很硬。”   “你说的物证,那块裹尸布,还有什么好挖掘的吗?”傅元曼说。   “带我去看看吧。”凌漠转脸对聂之轩说,“物证在哪里?”   “在市局的物证室。”聂之轩举起他的金属右臂,指了指凌漠和自己,说,“就我们俩去?”   凌漠转念一想,自己不能再吃上午处理衣服上毛发的亏,看瞎了眼,也不及萧朗瞥上一眼,于是凌漠笑了笑,说:“不,还有萧朗兄弟。”   “嘿嘿嘿,我说你这人,用得着我的时候,就是萧朗兄弟、萧朗兄弟,用不着我的时候就一溜烟地跑了。”萧朗挥舞着拳头抗议道。   凌漠搭着萧朗的肩膀,说:“走吧,话真多。”   凌漠和萧朗并肩站在物证室的门口,看着聂之轩麻利地在成堆的物证中找出那一条桌布。如果不是对聂之轩很了解,真的看不出他是一个安装了假肢的残疾人。   聂之轩小心翼翼地从物证袋里拿出桌布进行编号确认。因为是假肢,所以连戴手套都省了。确认完编号,聂之轩又小心翼翼地把桌布放回物证袋,拎着物证袋走出了物证室。   “虽然是检验过的物证,也要这样小心。”聂之轩说,“不然,很多我们没有发现的物证可能就会在搬运、转移的过程中丧失。”   “我想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发现可疑斑迹并且检验的?”凌漠问。   “嗯,血迹嘛,我用了鲁米诺。”聂之轩说,“毕竟在一条这么大而且不干净的桌布上找血迹就和大海捞针没啥区别。”   “所以你就直接发现了一滴血迹?”   “是啊,有荧光反应。”聂之轩说,“而且不影响血迹的DNA检验,是最好的捷径了。不过,不是一滴血迹,而是数点血迹。”   “婴儿身上不是只有一个小针眼大的开放性创口吗?”萧朗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如果是简单行走的话,桌布贴在婴儿身上,应该是会黏附一点血迹。”凌漠说,“只有在大幅度运动中剧烈的颠簸,才会改变婴儿头部和桌布之间的位置,形成新的出血痕迹。萧朗,对吧?”   “啊?干吗问我?”萧朗愣了一下。   “你不是擅长运动嘛。”凌漠笑着说,“到实验室了,现在真的要问你了。”   三个人进了实验室,实验室为了方便使用多波段光源,所以是按照暗室的标准来建造的。聂之轩先是督促二人戴好手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桌布平铺在实验台上。【注:多波段光源,由多种单色光组成,主要可以激发痕迹或增强痕迹的反差。】   这是一块长、宽各约一米的银灰色纺织布,似长方形,又似正方形,上面有不少污渍的残留。   聂之轩关闭了实验室的顶灯,整个实验室瞬间进入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聂之轩打开多波段光源,用各种波段的光照射桌布。   “你之前说的植物油、动物油都是在哪里提取到的?”凌漠问。   聂之轩泛泛地指了指桌布,说:“我感觉吧,这布就是单纯的脏,你要说哪里有斑迹,我也没有找出来。”   “你的意思是,油污是均匀黏附在布上的?”凌漠问。   “可以这样说吧。”聂之轩说,“我们就是随机在布上找了几个点,都检测出了植物油和动物油的成分。哦,只有这一面有,另外一面则没有油污。所以,我们分析这一面是朝上铺在桌子上的。而且,你看这几个烟洞,也是这一面大,有烟熏痕迹,而背面较小,没有烟熏痕迹。”   “萧朗你能看出什么吗?”凌漠说。   “这么漆黑一片看什么啊?”萧朗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伏在实验台上看了起来。   “我们都看过,除了发现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疑点,或者说没有可以作为认定犯罪分子的依据。”聂之轩说,“我们随机提取了一百多个点做了擦拭,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DNA,这基本已经可以覆盖整块桌布了,除非是我们的运气差到家了。”   “说明这块布很少有人接触。”凌漠说。   凌漠的话音未落,萧朗直起腰来,说:“啥桌布啊,这是块窗帘。”   “窗帘?”聂之轩惊叫道。   凌漠的肩头也是一动。   “怎么会是窗帘?”聂之轩说,“一侧没有吊环、没有拉钩,而且还有这么多油污。我说的是油污啊,不是灰尘。而且,你见过窗帘这么小的吗?一般都是长两米的长方形吧?这个几乎就是个正方形。”   “你们看不到?”萧朗在纺织布的一条边上比画着。   凌漠和聂之轩同时摇了摇头。   “这里有铁锈的痕迹啊,一段一段的。”萧朗说,“确实,它没有吊环、拉钩什么的,但是这个窗帘的原理,就是窗帘轨道上垂下来的铁夹子,分段夹住布的一侧,就成窗帘了呀。”   “铁锈?”聂之轩还在怀疑。   “我相信萧朗的判断,而且根据萧朗描绘出来的痕迹,还可以提取物证,做铁锈的成分认定。”凌漠说,“之前你们取材做出来油污的成分,没有提取到窗帘的这一条边缘吧?”   “当然,取材是在中心部位取。”聂之轩用他的假肢挠挠头,说,“而且一开始认为是桌布,也不可能去边缘取物证了,没意义啊。”   “油污不是成块黏附上去的,而是均匀密布。”凌漠说,“这说明是厨房的窗帘,因为厨房里的油烟很大,能形成均匀密布的油污黏附,而且油污既有植物油,又有动物油。并且厨房的窗户通常比房间的窗户小,所以窗帘也就小,至于是长方形还是正方形,那要根据窗户的形状。窗帘上,有油污的朝里,没油污的朝外。如果尹杰在家里做饭的话,有可能边做饭边抽烟,形成烟洞。”   “对吧?这就一窗帘。”萧朗不当一回事地说。   “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凌漠说。   “啊?对吧?是窗帘吧?你看看,你看看,这案子要是破了,我就是头功啊。”萧朗拍着自己胸脯说道。   “我们前期确实先入为主了。”聂之轩说,“不过,不是我打击你们,即便看出来是窗帘,可能也没用。”   “不会吧。”凌漠说,“你们之所以没有证据,是把这个当成了桌布,可是尹杰家里的桌布状态很正常,也不是新换的,所以排除了。”   “如果是窗帘,也可以排除。”聂之轩引着二人走到了隔壁的办公室,从公安内网的FTP(文件传输协议)上下载了一个文件夹,说,“这是我们对尹杰家进行暗搜时候的视频和照片,你们看看。”   视频是由一个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几乎把尹杰家的每个角落都拍摄到了,当然也包括厨房。凌漠分析的方向不错,很多农村的家庭,厨房都会装上窗帘。不过,尹杰家的厨房窗帘很正常地在窗口飘扬,是陈旧、肮脏的模样,没有新换的痕迹,比他们看到的那块布要大一圈。而且,细心的萧朗还发现厨房窗户的窗轨是滑轮式样的,并不是自己之前说的简易夹。   “当时凡是可能有布的地方,我都有留意。”聂之轩说,“没有哪里有新换的可能。而这块裹尸布很脏,也不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收藏起来的东西。”   “这毕竟是第一起案件,是三起案件中,最有价值的一起。”凌漠说,“不是我信不过你啊聂哥,但我觉得即便是事隔一年,我们还是有去尹杰家看看的必要。”   “这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和他们家人聊聊。”聂之轩说,“凌漠的读心能力,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凌漠笑了笑,说:“我们要带上子墨,我更寄希望她的第六感有什么发现。”   “要不要带铛铛?”萧朗左顾右盼,“人多力量大。”   “铛铛不行,铛铛有别的任务。”凌漠说。   “嘿!你小子凭什么给我们家铛铛安排活儿啊?她最近够累了,还看了那么多尸检照片。”萧朗又挥舞了一下拳头。   凌漠此时已经给程子墨发完了短信,一个人走在前面,说:“铛铛是唐老师家的,不是你家的。还有,尸检照片怎么了?你不要低估铛铛的心理承受力。”   万斤顶经过了快两个小时的颠簸跋涉,开到了事发镇子的外围时,已经是晚上了。凌漠要求大家下车步行进村子。毕竟像万斤顶这样形状扎眼的汽车若是开进了镇子,一定又会引来更多的流言蜚语。经过了一年的沉淀,这个镇子总算是重新平静了下来,这里的老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聂之轩引着其他三个人,步行了三公里多的路程,来到了一座红砖联排平房之前。   “这就是尹杰家了。”聂之轩打开手机电筒,照着漆黑的小路,说,“左起第二扇门就是他家的大门。”   “发现婴儿的池塘,就是那个吧?”萧朗指了指东边。   其余三人沿着萧朗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黑一片,哪里有什么池塘。   “呃,看方向,是的。”聂之轩尴尬道。   “他又在秀视力了。”凌漠耸了耸肩,径直往前走去。   “我们是公安局的,还是你家的案子,我们要再来和您聊聊。”聂之轩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恰好遇见坐在屋前的一个妇女,不出意外,这就是死亡女婴的母亲孟姣姣了。   就像是按到了电门,一听见公安局三个字,孟姣姣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她依旧坐在原地,不置可否。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前,这时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想必是孟姣姣的大女儿尹招弟。她看上去有一些腼腆,但还是低着头走到门口,低声说:“请进,不过我爸不在家。”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聂之轩连忙说道。   “你爸去哪儿啦?”萧朗尽量装作轻松的口气,但听起来依旧像是在审犯人。   “啊,轮到他当班。”尹招弟像是受惊了的小兔子,有些哆哆嗦嗦地说道。   凌漠瞪了萧朗一眼,没有说话,在家里到处走着。尹招弟低着头站在客厅,不看他们,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凌漠踱到一间侧卧室,显然是尹招弟自己单独的房间。据称,这就是案发当时,犯罪分子翻窗入室、盗走婴儿的地方。不过此时,这里并没有摇篮的影子。   “请问,姑娘,孩子的摇篮呢?”凌漠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爸妈妈把小妹的东西都烧了,摇篮也烧了,怕看到的时候会想念。”尹招弟说。   “那这个呢?”凌漠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小的奶瓶。   “哦,这个是我偷偷留下来的,想小妹的时候可以看看。”尹招弟一脸悲伤,“她从小就是我带着的。”   程子墨心有不忍,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了屋外,和小姑娘聊了起来。   凌漠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踱进了厨房。果然,厨房的窗户上挂着一块窗帘。但从大小、质地和窗轨样式来看,都和裹尸布毫无瓜葛,而且,这块窗帘已经很脏了,显然没有新换的痕迹。   凌漠掀开窗帘,上下左右地朝窗框的各个位置看了看,眼睛突然一亮。   “萧朗,萧朗你来我问你个问题。”凌漠在厨房里喊道。   萧朗一溜烟跑进厨房,低声说:“咋啦咋啦,你看到啥了?”   凌漠一手掀起窗帘,一手指了指窗框的顶部,说:“自己看。”   萧朗抬起头,看了看,惊喜得差点儿叫出来,幸亏凌漠已经早有预料似的做了个“嘘”的手势。萧朗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凌漠,凌漠不露声色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办?”萧朗说。   “回去。”凌漠言简意赅。   走到房屋的门口,凌漠示意聂之轩和程子墨先走,而他和萧朗留了下来,安慰了孟姣姣几句。   “你们什么时候能还我公道?”孟姣姣哭着问道。   “三天。”萧朗竖起三根手指。   孟姣姣充满希望地仰望着他。   凌漠也一脸无奈地盯着萧朗。   “啊?不对吗?”萧朗注意到凌漠的眼神,缩回两根手指,说,“那,一……一天?”   凌漠和孟姣姣简单告辞后,揽起萧朗的肩膀,把他拉回了小路。   “我说得不对?”萧朗问道。   “不重要。”凌漠指了指小路的前方说,“这俩人跑得这么快?都没影了。”   萧朗看了看前面,说:“这么黑,我都看不见他们了,你能看见啥?不过,脚下的路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你扶着我,别掉池塘里了。我刚才说得不对?”   凌漠笑了笑,没说话,沿着小路走着。   4   “就是这个尹杰作案的,没错。”程子墨在回去的车上说。   “你的第六感吗?”萧朗一直不相信程子墨所谓的“第六感”。   “是啊,我和那姑娘聊天,明显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子墨尽可能地去模仿她感觉出来的感觉,说,“就是那种想告诉我们什么,但又不敢说的那种。”   “说不准她想告诉你,她喜欢你。”萧朗嬉笑道。   “滚。”程子墨说,“后来我就拉着她的手说话,说着说着,我就发现了异常。”   “什么异常?”萧朗坐直了身子。   “因为一拉手,袖子就缩回去了嘛,就露出了她的一截手腕。”程子墨描述道,“她好年轻,皮肤特好。”   “切!”萧朗又瘫回了座椅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发现呢。你是不是要开始写小说了?莲藕一般的手腕……”   “别打岔。”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说,“她的手腕上,有两处点状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被针戳了以后留下的疤痕。”   “针戳了也能留疤?”萧朗转头问聂之轩。   聂之轩点点头,说:“疤痕体质的话,只要损伤波及真皮层,就有可能形成瘢痕疙瘩。”   “而且看上去那两处瘢痕有不少年了。”程子墨说,“她才十六岁,总不会是好几年前自残造成的吧?”   “你是说,尹杰从尹招弟小时候,就有虐待她的历史了?”萧朗说。   万斤顶抖动了一下,可能是在躲避路面上的坑洞。驾驶座上的凌漠在整个路程中都在专心地开车,一个字也没有说。   回到了组织,傅元曼依旧坐在大会议室里等待。   “姥爷,就是尹杰作案没错了。”萧朗还没进会议室,就喊了起来。   “叫组长。”傅元曼的语气很严肃,但是他看外孙的眼神,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凌漠在尹杰家的厨房窗户的窗框上发现了几个平行排列的小孔,说明之前还有另外一条窗帘轨道。”萧朗说,“如果这个成立的话,那么尹杰一定是拿了自己家厨房两层窗帘的外层去包裹了尸体。然后,他又回家拆卸了外层窗帘的窗帘轨道。”   “两层窗帘?”傅元曼问。   “嗯,可以确定被拆的是一条旧窗帘轨道。”凌漠补充道,“我仔细观察了他们家的结构,厨房窗户外面有一盏路灯,现在坏了,但以前肯定是好的。这个路灯照射方向正好是通过尹家厨房的窗户,直接照射到厨房对面的主卧室里。如果主卧室关门还好,但是夏天要是想开门通风,就会受到路灯的干扰。我分析,裹尸布那块窗帘是最早的窗帘,但因为是银灰色的,透光率比较高,所以他们后来又加装了一块内侧窗帘。正因为裹尸布是选用了外窗帘,而内窗帘很正常,才会误导我们没有发现这一重要线索。”   “这是线索,不是证据。”傅元曼说。   “没事,这事交给我了。”萧朗拍着胸脯说,“凌漠说了,隐藏尸体和隐藏重要物证是同一种心理起源,那么很有可能会隐藏在同一个地方。我看了尹杰家周围,适合藏匿重要物证的,只有那一个池塘。虽然事隔一年,但我相信那个破窗帘轨道一定还沉在池塘底。”   “打捞出轨道,按照萧朗看见的铁夹痕迹,进行痕迹比对,再将轨道上用于固定的螺丝孔和窗框上的螺丝孔进行比对,就可以做同一认定了。”凌漠说,“这已经不是间接证据了,可以作为直接证据使用。”   “天一亮就行动吧。”傅元曼微笑着说,“现在大家都需要休息。”   凌漠却没有休息。   他独自一人来到守夜者组织的天眼小组操作室,唐铛铛正背对着他,专注于电脑屏幕上的一幅幅图片。   “怎么样?”凌漠站在唐铛铛的背后。   “啊?”唐铛铛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转头对凌漠说,“确实,小学这个现场的东西两侧道路都有交通摄像探头,加上学校门口的监控摄像探头摄录的影像,基本可以还原出所有当天到现场围观的人员的影像。不过,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没关系,有个大概轮廓,基本就可以确定。”凌漠说,“大概多少人?”   “四五百。”唐铛铛指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小图标。   “嗯。”凌漠凑过身来看屏幕,肩膀碰着了唐铛铛。   可能是内心里对凌漠依旧存在隔阂和警惕,也可能是两个人的单独相处让唐铛铛回想起了之前的事,唐铛铛微微一抖,躲开凌漠的接触,低头从凌漠身边离开:“你看吧,我走了。”   凌漠不以为忤,坐到唐铛铛的座位上,同时打开了一排照片,像是有什么期待一样,在照片的面孔里寻找那一张熟悉的脸。   第二天一早,萧朗嘲笑了一番凌漠的黑眼圈之后,率先爬上了万斤顶。万斤顶率领着数辆特警、消防的车辆,直接开进了村落。两辆消防车上下来十余名消防战士,对池塘的入水口进行了围堰,并用抽水机开始抽池塘的水。【注:围堰,指在水体中修建的临时性围护结构。】   而萧朗一行人到了尹杰家里,获知尹杰昨晚值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下落不明。   “不会是昨晚我们过来打草惊蛇了吧?”萧朗担心地说,“我得去找他。”   “子墨,你和萧朗一起去吧,带上一车特警同事。”凌漠说。   “好,我去盯打捞工作。”聂之轩充满期待地离开。   尹杰家门口的空地上,只剩下凌漠一个人站着,和依旧是坐在门口以泪洗面的孟姣姣面对面。   “呃,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凌漠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   长期以来的心理创伤,让孟姣姣的思维变得很慢,她过了半晌,才微微点头。   凌漠像是得到了指令,立即转身走进屋去。屋里的尹招弟正在堂屋中央,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凌漠走了进来,她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旧在择菜。和程子墨说的一样,她挽起的衣袖下方,可以看见数个瘢痕疙瘩。   凌漠走过次卧室,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奶瓶,径直走到了尹招弟身边。许久,凌漠没有说话,尹招弟也旁若无人地择菜。   “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开,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反常现象,导致警方历经一年还没有破案。”凌漠说,“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也不大,但为什么跳跃能力那么强?”   尹招弟全身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几个现场的窗台都那么高,你居然可以用跨栏的姿势轻松进入,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凌漠冷冷地说。   “哥哥,你怕是弄错了吧。”尹招弟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央求似的看着凌漠。   凌漠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很同情你,但你错了就是错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尹招弟低头择菜,菜叶随着她颤抖的手而微微晃动。   “这些疤痕,是针扎的吧。”凌漠指了指尹招弟的胳膊。   尹招弟一抖,把袖子拉下来一点儿,没说话。   “很疼吧?”凌漠说。   尹招弟头垂得更低了。   “并不是你疼了,就代表别人都应该疼,对不对?”凌漠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说点你听得懂的。”凌漠通过尹招弟的小动作,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他胸有成竹地说,“从小被虐待,不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我不能因为你从小被虐待就不抓你。”   “什么?是!我从小被尹杰那个混蛋虐待,包括外面的妈妈都不敢管,没人管我,没人问我,我就像是一条狗,一条耽误了他们尹家传宗接代的狗!”尹招弟一双大眼睛里的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可是你们不去抓尹杰,却来抓我?”   “他虐待你,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凌漠说,“但他并没有杀人。”   尹招弟低下头,默默地擦干了眼泪,继续择菜,一边择,一边说:“你们更没有道理来怀疑我。”   “你是有侥幸心理的。”凌漠从一旁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尹招弟的身边,轻声说道,“开始,你寄希望于警方找不到任何依据锁定你们家。但是昨天晚上我们来了以后,我们去厨房的行动,你看在眼里,所以,你知道警方已经开始慢慢地发现了物证的线索。你的黑眼圈说明你昨晚一夜没睡,说不定你想着去把窗帘轨道打捞出来另行扔掉,但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根本做不到。窗帘轨道沉在水里一年,肯定陷入了淤泥中,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进行打捞,根本找不出来。所以,昨晚你和那个警察小姐姐聊天的时候,你就想告诉她你曾经被虐待的事实,好让警方把注意力只放在尹杰一个人身上。你没有直接说,故意露出你的疤痕,让警察自己去发现。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暴露你的疤痕?警方调查一年多,你都只字未提,是因为你之前让警察放弃调查的侥幸心理,是因为你想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把责任全部归于你的爸爸,尹杰。”   “这和窗帘轨道有什么关系?”   “包裹尸体的窗帘,已经和轨道认定同一了。”   “即便你们找到了轨道,也只能确定凶手是我们家的。我从小就受到虐待,这足以给尹杰定罪了吧?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尹招弟出奇地冷静。   “那我就来和你聊聊细节吧。”凌漠说,“最早让我怀疑你的,还是第三个婴儿案的作案行为。你杀了庄姓的孩子……”凌漠说。   “我没有杀她!”尹招弟重新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愤怒。   “你的愤怒,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凌漠抱起臂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尹招弟。   唐骏教过他,在乘胜追击的时候,要保持一种征服姿态,这样更有利于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而这种姿势和眼神,就是最简单的征服姿态。   尹招弟的声音果真变小了,而且不敢直视凌漠的眼神:“我内心怎么了?我没有杀她。”   “好吧,那我们换一种表述的方式。”凌漠微微笑了笑,说,“那孩子死亡之后,凶手明明可以仓皇逃走。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出门拿了一块裹尸布,又回去把尸体弄走呢?如果是简单地藏匿尸体,我们会认为凶手是在延长发案时间,可是凶手却把尸体放到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地方。这不是藏匿尸体,而是在暴露。凶手有暴露癖,她因为之前的两次作案,心理已经升级了,不再害怕,而是希望更多的人看见她的‘杰作’,她可以通过这样的暴露,获得心理的满足。”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尹招弟说。   “暴露癖是一种心理疾病。”凌漠把“暴露癖”三个字着重了一下,这种刺激方法,可能会进一步导致尹招弟的情绪失控。   “有心理疾病,也不是我。”尹招弟的声音再次变大了,这是失控的前兆。   “即便是凶手有暴露癖,她也完全可以在杀完人之后,把十几斤的孩子伏在肩上离开,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回家去拿窗帘?”凌漠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因为她背不动。连十几斤的婴儿都背不动的人,肯定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她居然还具备很强的跨越能力。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疑点。你走路很正常、很轻巧,说明下肢能力很强,而你的手经常会不自觉地抖,这是药理性的肌肉震颤,是长期服用镇定类药物而留下的后遗症。恰巧,后面的两个孩子都有被药物安定的过程。”   “吃安眠药的人很多吧?据我所知,尹杰也经常吃。”尹招弟说。   “确实,这种最为常见的安眠药很容易买到。”凌漠说,“虽然购买药物都是限量的,但是你省下一晚上的药不吃,就能毒倒好几个孩子。而且,最关键的是,你符合上肢有问题、下肢很健全的特点。”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也就有了目标。”凌漠说,“你还记得吗?你最早在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说,你的小妹失踪的当天夜里,你冲到了小路上去寻找,看见三百米外有一个人影,怀疑那就是偷盗你小妹的人。可惜,昨晚我进行了侦查实验,我的两个同伴先走了三分钟,其实也就离开我们一百米左右,我们就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这说明,你在说谎。”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尹招弟说。   “我也曾经抱着这样的希望,我也不希望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作案。”凌漠叹了口气,有的时候,这种类似共情的语言,会让对方降低防御性。凌漠接着说,“可是,当天晚上回去,我就观看了我们电脑专家找出的一些图片。一般有暴露癖的人,她之所以可以在自己的‘杰作’被众人围观时获得快感,首先她要自己能亲临现场,感受这种围观。虽然我很年轻,但我看过很多案件侦办纪实,几乎所有有暴露倾向的人,作完案之后都会回到现场参与围观。我看了所有在庄姓女婴案现场围观的人脸识别图,很不幸,你就是其中之一。”   尹招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凌漠知道,尹招弟的心理状态已经进入了死角。   “窗帘轨道很快就会被打捞出来,你也很快就该伏法了。”凌漠冷冷地说。   “那些都是你的猜测,你并没有证据。”尹招弟在做最后的抵抗。   凌漠站起身来,一边离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不一会儿,凌漠重新回到了尹招弟的身边,物证袋里,装着一个奶瓶。   “这是你小妹的奶瓶,你一直保存着,对吧?”凌漠问。   尹招弟脸色有点难看,却又在极力地压制,她微微点头。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凌漠说,“因为通过奶瓶外部的检验,可以发现只有你的指纹和DNA,并不会有其他人碰它。”   “那又怎样?”尹招弟说。   “给婴儿灌入安眠药,几乎是很难完成的,除非有这个。”凌漠说,“如果在这个奶瓶里查出安眠药的微量物证,你还有抵赖的条件吗?”   空气凝结了。这是胜利的前兆。   突然,宁静的空气被尹招弟低声的哭声打破了。   她跪在了地上,为了不让门外的孟姣姣听见异常,她低声央求道:“哥哥,求你不要告发我。”   “我不是告发你,我是警察,查获真凶是我的职责。”凌漠说。   “哥哥,你一定不会理解我的痛苦。”尹招弟一把拉开了衣服的前襟,露出胸部,凌漠本能地避开了眼神。但即便如此,凌漠还是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胸口密密麻麻的瘢痕疙瘩,让人触目惊心。   “每天,几乎是每天,尹杰都会用银针扎我。”尹招弟此时反而没有了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才只有三岁!我每天都要撕心裂肺地哭,我妈也撕心裂肺地哭,可没人敢阻拦他,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扎我。而扎我,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他听信了别人的话,说女儿身上的千针万眼,可以换来下一胎是个儿子!可笑吗?”   凌漠的心头一紧。   “我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被虐待的痛苦!”尹招弟说,“现在很多新闻里报道的被虐待的孩子的遭遇,都比我要好上万倍吧?可是我,只有默默承受。老天无眼啊!居然真给他尹家来了个儿子!”   “所以在你有小妹的时候,你心理不平衡,也扎她?”凌漠问。   “不不不。”尹招弟使劲摇头,说,“我很疼小妹,但我告诉她,说不定以后她也会被银针扎得千疮百孔,不如现在先适应一下这个痛苦。可是,我每次扎她,她都拼命地哭,撕心裂肺地哭,她完全没有我坚强。”   “事发当天,确实有邻居听见哭声。”凌漠说,“所以你为了不让她哭,你就捂压她的口鼻,结果她窒息死了,你很害怕,就把她扔进了池塘里。不过,这次犯罪,让你学到了很多,首先,你不那么害怕了,所以才会把心底的暴露癖表现出来;其次,你学会了用安眠药让婴儿不哭。”   “我真的没想杀她们。”尹招弟说,“她们都还小,但她们三岁的时候,肯定会被千针万针地扎,承受更大的痛苦,不如现在先适应。”   “我相信。”凌漠说,“你是个初中毕业生,肯定不知道胸膜破了会形成血气胸危及生命,而一岁左右的婴儿头顶上有一个颅骨未闭合的囟门。”   “哥哥帮帮我好吗?”尹招弟跪在凌漠的面前,扶着她的膝头,“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做这种事了!你只要扔了这个奶瓶,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尹杰天天晕晕乎乎的,被抓进去肯定很快就会招了,即便他不招,我这一身的疤痕,也足以给他定罪。”   凌漠蹙眉不语,内心却起了极大的涟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别说什么快乐童年了,他的童年里,只有阴影。儿时被吊在门口的树杈上一天一夜,被带着皮带扣的皮带抽打到遍体鳞伤,被从指甲缝里戳进牙签……这一切的一切,十几年来都被他压抑在心头。   当时的凌漠不是没有反抗,可是弱小的身躯又怎么去抵抗那坚硬的皮鞭?既然不能选择抵抗,那就选择逃离。可是逃离又谈何容易?在垃圾堆里寻找别人丢弃的食物,自己身上的气味能把自己给熏吐,承受着别人鄙视或防备的目光,干了违法的事情被民警追逐……   是啊,自己是一个男孩子况且无法忍受,何况眼前的这个柔弱女孩?   面对惨无人道的家暴,她又该如何选择呢?她哪里有能力去选择呢?   此时,这种情绪全部喷涌而出,他无法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案件侦办的开始,在凌漠的脑海中,凶手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样子,而此时此刻,他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才是真凶。她的悲惨遭遇,她身上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让凌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只要处理掉奶瓶,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犯的罪。   “求你了……哥哥。”尹招弟继续哀求。   又是好一阵沉默。   凌漠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三个受害者的照片,慢慢地铺平在尹招弟的面前。   “看着她们。”凌漠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几个字。   尹招弟显然被照片极大地刺激到,猛地瘫软到了地上。   “如果你不接受法律的制裁,你的良心可以得到慰藉吗?”凌漠说,“她们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却在不懂人事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你凭什么替她们选择?”   尹招弟咬着嘴唇,眼睛已经红了。   “不急,我等你想明白。”凌漠盯着尹招弟说道。尹招弟还静坐在地面上,他也随着坐在了她的身边。她忍耐着自己的哽咽声,直到凌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尹招弟的眼泪才如释重负般淌了下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聂之轩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他兴高采烈地用假肢举着一个大物证袋,里面满是淤泥,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说道:“找到了!”   看到凌漠和尹招弟静悄悄地并排坐在地上,聂之轩怔了一怔,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样?”凌漠转头对尹招弟说。   “我跟你走。”尹招弟慢慢地用自己颤抖的胳膊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凌漠对聂之轩示了示意,也跟着站起身来。但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   “尹招弟,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尹招弟坦率地说,“听妈妈说,一岁半的时候,我有次去打预防针,回来就突然坐不起来了,妈妈以为我瘫痪了,准备去防疫站追究责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突然恢复了。恢复了以后,从小时候跳皮筋的过程中,我就知道我的弹跳能力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只是这个长处并没有什么施展的空间,所以别人都不知道。”   “这样……”凌漠若有所思。   “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尹招弟咬了咬嘴唇,认真地问,“尹杰……会坐牢吗?”   “虐待罪,民不诉,官不举。只要你愿意起诉,他必然要接受刑事处罚。”凌漠也认真地回答道。   “好,我们走吧。”   尹招弟像是平静了很多,默默地跟着凌漠走出了小屋,留下目瞪口呆的聂之轩,举着大号物证袋呆立在门口。走出门的时候,凌漠默默看了尹招弟一眼,他心里咀嚼着她刚才的那番话:一岁半时打了“预防针”,回来就突然坐不起来了……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第五章 灭门凶宅   人最难做的是始终如一,而最易做的是变幻无常。   ——(法国)蒙田   1   案件再次顺利、迅速地被侦破,让守夜者组织的声名大噪。而对于上一起案件中的反常现象,守夜者采取迂回战术,另辟蹊径寻找到了其他的突破口侦破了案件,也是让警方佩服得五体投地。   案件虽然侦破了,但是物证交接、案情说明和审讯的开展,还是让组织的成员们工作到了深夜。   萧朗回到宿舍之后倒头就睡,可是感觉没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门口,是已经梳洗好了的凌漠。   “这天才刚亮,你又犯什么病啊?”萧朗抓着凌乱的头发。   “昨天我们说好的要去找心理专家,你忘了?”凌漠无奈地摇摇头。   “我一伏击者,就不掺和你们读心者的事情了。”萧朗一溜烟跑回了被窝。   “我们没车。”凌漠说。   “关我什么事?”萧朗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嗡嗡的。   “你也和我一样对‘幽灵骑士’案有疑惑。”   “现在没疑惑了,比起睡觉,什么都不重要。”萧朗说。   “那好。”凌漠转身做关门状,“我和铛铛打车去。”   “等会儿,等会儿。”萧朗一骨碌坐了起来,“铛铛也去?”   凌漠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给我五分钟,我开车。”萧朗拎起裤子,花了三秒穿好,“这里这么偏,别打车啊,打车多贵。”   不到五分钟,萧朗的奇瑞车打着了火。   “我就不明白了,这才七点!什么心理专家上班这么早?”虽然唐铛铛坐在后排,但萧朗依旧因为自己的懒觉被破坏而耿耿于怀。   “没办法,人家只有早上有时间。”凌漠说。   “我就不明白了,唐老师不就是心理专家么?还殚精竭虑地找什么其他人?”萧朗喋喋不休。   “我爸是心理分析专家,并不是心理治疗专家,对于催眠,还是这位蒋老师更专业。”唐铛铛说,“我也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那么多不明白?你要是不去,现在熄火还来得及。”   “去啊!我都已经起床了,再不去多亏啊。”萧朗说,“你大小姐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哼。”唐铛铛白了萧朗一眼。   “对了铛铛,老师有认识搞预防医学的人吗?”凌漠突然问道。   “预防医学?”唐铛铛不解。   “就是疾控中心、防疫站、疫苗公司什么的?”凌漠解释道。   “哦,凌漠你又要狗拿耗子。”萧朗插嘴道。   “有啊,崔阿姨不就是疫苗研制公司的吗?”唐铛铛说。   “崔阿姨是谁?”凌漠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崔振阿姨啊。”唐铛铛偏着头,说,“哦,你可能不认识。她是我爸的好朋友,以前经常来我家。”   “你能给她打个电话吗?我有问题要咨询。”凌漠说。   唐铛铛点了点头,拨了一串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她说了两句,把电话递给了凌漠。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您好。”   “崔老师您好,我是唐骏老师的学生,凌漠。”凌漠说,“我找您是想咨询一个问题。不知道前几天关于疫苗的那两件事情您关注了没有?”   “嗯,我知道你说的事情。”崔振在电话那边微笑着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两天上了好几回热搜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觉得疫苗可能要把人类变成丧尸了呢。不过,说实话,这种恐慌没有什么依据。调查组来我们公司取过几次样,检测结果证明,疫苗都是合格的,没有任何问题。其实从医学的角度说,任何疫苗都不可能造成生长过度或者重度昏迷的副作用。如果说第一个新闻事件是巧合的话,那第二个新闻事件的当事人,一定程度上其实是受到了心理暗示的影响罢了,事实上和疫苗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最近认识一个朋友,她说自己注射疫苗后有一段时间曾经瘫痪了,康复后出现了弹跳力超强的症状。这个……”凌漠疑惑地继续追问。   电话那头传来崔振耐心的声音:“你这位朋友的情况听起来的确很神奇。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请她来联系我,我可以安排同事为她做一次检测。这两则新闻刊登之后,我们收到了很多要求检测的样本,有一大批人受新闻的影响,怀疑自己出现了不良反应。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检测出来是真正有问题的。我认为,这也算是一种羊群效应吧——当然,你的唐骏老师是学心理的,他解释起来应该比我更专业。”崔振又一次温柔地笑了起来。【注:羊群效应,也叫从众效应,是指当个体受到群体的影响,会怀疑并改变自己的观点、判断和行为,朝着与群体大多数人一致的方向变化。】   “嗯。”凌漠像是放下了一些心,谢过崔振,挂断了电话。   即便是七点钟就出发,依旧没能避开南安市的早高峰。奇瑞走走停停地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座写字楼前,比凌漠预约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三个人并肩从电梯上到19楼,电梯门开,就看见了一个半圆形的前台,前台的背景是一块写着“蒋琦心理咨询师事务所”的招牌。   一个打扮时尚、年轻貌美的姑娘绕过前台迎了上来,热情地说:“请问是凌先生、唐小姐吧?蒋老师已经恭候多时了。”   萧朗讪讪地说:“还有萧先生。你长得挺漂亮,差点眼力见儿,没看这还有一位萧先生吗?”   姑娘并不以为忤,用标准的迎宾姿势指示他们进入办公区。   萧朗自认为唐铛铛听见了他夸人家姑娘,走进了走廊赶紧跟着唐铛铛低声解释:“虽然那姑娘是不难看,但和我们大小姐比起来,那实在是天壤之别啊。”   唐铛铛一脸莫名其妙。   蒋琦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开门迎了出来:“凌漠你来啦。哟,几年不见,我们铛铛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啊。”   “阿姨好。”唐铛铛拉起蒋琦的手。   “大小姐,你喊人家阿姨不合适吧?充其量是个大姐。”萧朗说。   眼前的蒋琦一身工作套装,身材凹凸有致,仪态不凡。虽然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年轻了,但是气质高贵、端庄秀丽。   “这位小伙子是?”蒋琦笑着问。   “哦,我同事,萧朗。”唐铛铛说。   “同事?”萧朗对这个称谓很是不满。   “小萧很会说话啊。”蒋琦说,“快请进吧。”   在蒋琦的办公室就座后,凌漠开门见山:“对不起,蒋老师,我们来晚了。您的时间宝贵,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上次,我给您的材料,您看了吗?”   显然,凌漠已经把“幽灵骑士”的相关资料提前提供给了蒋琦。   蒋琦点了点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问题很简单,实际上,一个人有可能对二十几个人同时进行催眠吗?”凌漠问,“或者是,他的虹膜异色,帮助了他具备这样的能力?”   “催眠就是一种暗示。”蒋琦说,“让人进入一种特殊的恍惚状态,然后按照催眠者的指令,做出特定的行为或者产生特定的感受。在催眠的分类上,确实有‘集体催眠’这个分类,也确实有人具备同时催眠数百人的能力。至于他的虹膜异色对催眠有没有帮助,这个不好说。因为能执行集体催眠的人,也并没有长得特殊。”   “这确实挺匪夷所思的,居然可以一个人控制这么多人?那么这些催眠师上了战场,该有多可怕啊。”凌漠说。   “哦,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蒋琦说,“不管是个体催眠还是集体催眠,都是需要被催眠者主动配合的,或者要有特定的环境条件和催眠过程。”   “那我给您看的这个案例中,有特定的环境条件吗?有特定的催眠过程吗?犯人们有可能主动配合吗?”凌漠问。   “没有,没有。”萧朗说,“我在和他对决的时候,他就催眠我了,我是不可能主动配合他的,而且当时月黑风高的,能有什么环境条件?”   “这也是我今天要说的。”蒋琦说,“这个案子还是有蹊跷的。催眠,其实就是催眠师的一个引导。在数十人不会全部尽心配合的情况下,利用催眠的手法让这数十个人服从指令,做出那么胆大包天,关键还十分复杂的事情,事后还不知所以,这个,我觉得现阶段的催眠技术还是达不到的。”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办法完成这个过程。”凌漠说,“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特殊的催眠师个体本身,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呢?”   “你说的虹膜异色可能会是一个点。”萧朗说,“我当时看见他那眼睛没白眼珠,顿时就被催眠了。”   “当然,这个肯定不是关键点。”蒋琦笑着说,“狗的白眼珠也看不到,你看狗的眼睛时会被催眠吗?”   “而且美女你刚才说要有特定的环境和过程,我几乎是被他一句话就给催眠了的。”萧朗说。   “没大没小。”唐铛铛斥责道。   “所以,催眠是一门人为技术,是一门心理学技术。”蒋琦说,“归根结底,是依靠人为的心理干预完成的,这个技术并不涉及生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的手法,并不是催眠?”凌漠问。   蒋琦摇摇头,说:“让人处于意识恍惚状态,忠实执行别人的指令,并且在事后对事件不知情,这就是催眠。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生理性的异常,这种异常因素可以加速、精简催眠的过程,甚至加强催眠的效果,就可以达到这个案例的最终效果。否则的话,从催眠的机理上来看,这样的案例就是天方夜谭了。”   “生理原因极大地加强、优化了心理技术,是这个意思吗?”凌漠问。   蒋琦点了点头。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理原因可以加强和优化催眠呢?”凌漠低头蹙眉。   “这就要问一问医学专家了。”蒋琦说,“但我相信,这绝对是一种极个别的特例,不会是常见现象。”   “我就说聂哥的检验轻率了嘛。”凌漠揉着太阳穴。   萧朗恶作剧似的打开微信,给聂之轩发了一条语音:“聂哥,凌漠说你坏话。”   很快,聂之轩的微信就回复过来了:“我看是你在说我坏话吧。”   “真的,他说你对‘幽灵骑士’的解剖轻率了。”   “谁说我轻率了?我正好要找你们呢!”聂之轩的语音听上去口气急切,“你们在哪儿?方不方便现在来一趟南安市公安局?”   南安市公安局DNA实验室里,聂之轩和傅如熙正拿着一张DNA图谱在看。看见凌漠和萧朗走进了门,聂之轩打开电脑,屏幕上呈现出一张人脑的解剖照片。   “这是‘幽灵骑士’的?”等不及电梯,一口气爬了九楼的凌漠气喘吁吁地说。   “小体格不行啊。”萧朗拖来一张实验转轮椅,塞在自己屁股底下。爬上九楼对萧朗来说,并不会影响他的血压和心率。   “能看出什么不?”聂之轩微笑着问凌漠和萧朗。   “哎呀,这以后吃不下脑花了,太像了。”萧朗皱着眉头说。   “看不出,好像没什么。”凌漠也摇头说。   聂之轩拿起鼠标,用图片标识软件把照片的一个区域框出一个红框:“看看这里。”   “白一点儿?”萧朗问。   “不,专业术语是‘脑部局部组织沟回变浅’。”聂之轩说。虽然守夜者组织的培训课也有法医学,但是法医学实在是博大精深,而且需要医学基础,所以不可能培训得面面俱到。这种实战操作性、细节性的知识点,对于一个非医学生来说,还是不会掌握的。   “聂哥,你别绕弯子了,直说,是不是警方办错案了?”萧朗说。   “别瞎说,只能说是有疑点,怎么就办错案了?”傅如熙笑着责怪萧朗。   “我妈没错,警方错了,对不对?”   “这和谁杀死‘幽灵骑士’并无关系。”聂之轩说,“但是,似乎对‘幽灵骑士’的背景有一些提示作用。不过,具体能提示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这个沟回变浅,有什么说法吗?”凌漠把话题收了回来。   “对啊对啊,你在解剖的时候既然就发现异常了,为什么不报告警方啊?”萧朗问。   聂之轩很了解萧朗莽撞的性格,所以对他的出言不逊也并不介意。他笑着说:“其实,在法医学上来说,这一块异变的区域并没有多少意义。在解剖的时候,法医明确排除了‘幽灵骑士’的其他死因,其死因是通过静脉通道滴注进了氰化物中毒而死。因为其第三颈椎遭子弹击碎,对应颈部脊髓受损,弹后空腔效应致其颈部其他血管、神经挫伤,而处于植物人状态。所以,这种中毒属于他人所为,系他杀。这就是法医能做的所有的事情了,即便是脑部有这样的异变区,对整个‘幽灵骑士’被杀案,也毫无意义,毕竟,这不是一处新鲜的损伤。”【注:弹后空腔效应,是创伤弹道学上的术语,旋转的子弹在进入人体后,因为旋转作用,导致子弹后方出现几倍、几十倍于子弹体积的“空腔”。“空腔”导致的损伤程度大大严重于单纯弹头造成的损伤。】   “但是你留意了。”凌漠说。   聂之轩的机械手吱吱地运动着,他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当时,我认为这一块区域是一个软化灶。如果是软化灶,虽然对整个他被杀的案情没有影响,但是说不定能对他的历史或者背景有一些提示作用。”【注:软化灶,是指脑组织发生了破坏性病变,导致脑组织坏死,软化,脑脊液充填,形成囊性软化灶。】   “什么提示作用?”萧朗坐直了身子。   “你们看,异变区域脑组织,是位于大脑镰方的一侧。”聂之轩顿了顿,寻思着说得太专业,他们也听不懂,所以话锋一转,“说白了,这处异变区域影响大脑皮层的功能,有可能会导致大脑异常放电,产生癫痫。”【注:大脑镰,由硬脑膜形成,呈正中矢状位,前窄后宽,似镰刀状,分隔左、右大脑半球。】   “知道他癫痫有啥用啊?”萧朗说。   “毕竟,‘幽灵骑士’的真实、合法的身份还没有搞清楚。”聂之轩说,“我寻思着,这至少可能会成为后期调查‘幽灵骑士’真实身份的一个依据。”   “异常放电。”凌漠沉吟道。   “对对对。”萧朗并没有注意到凌漠的关注点,说,“而且软化灶的形成原因,也可以成为依据吧?”   “软化灶形成的原因有很多。”聂之轩说,“可能是外伤遗留的,也可能是脑梗死遗留的,或者是药物影响,再或者是先天性的变异。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遗留的,倒是不太好判断。”   “那究竟是不是软化灶啊?”萧朗说。   聂之轩又打开了一张图片,这张图片不是尸检照片,而是一张淡红色的背景,里面有蓝色小点的图片。有生物知识基础的凌漠和萧朗异口同声地说:“哦,病理切片。”   “这是一张常规染色的脑部组织病理切片。”聂之轩说,“我解剖时发现问题后,就把这块异变组织给取了下来,回来做了病理。从切片上看,这并不是软化灶,但具体是什么,我问了很多专家,他们都表示没有见过。‘幽灵骑士’的这块脑组织区域里,血管周围脑组织疏松,大脑神经细胞核固缩,神经元肿胀、变形。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变化,不得而知。”   “难不成是脑癌?”萧朗插话道。   “对,我当时也是这样考虑的。”聂之轩说,“然后,我就对这块组织加做了免疫组化。免疫组化是什么,你们也不用知道。结果是,我用某种特定蛋白标识物进行标识的时候,居然发现了另外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蛋白形态。当然,我同样请教了相关领域的专家,专家们也都没有见过此类蛋白。”   “就是说‘幽灵骑士’的脑子里,长了一个以前还没有发现过的异常组织?”萧朗翻译道。   聂之轩使劲点了几下头,说:“这时候,我听傅姐说,你们曾来咨询过关于基因的问题,也是有关‘幽灵骑士’的,我就灵机一动,请傅姐把‘幽灵骑士’的这块脑组织进行基因测序。结论是,这一块组织,是‘幽灵骑士’自身发生基因突变而导致的,至于突变方向,目前还没有先例,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这一块的突变,会导致‘幽灵骑士’发生什么变化。”   “傅阿姨!不是傅姐!”萧朗纠正道,“也就是说,这块地方突变了,他的功能就一定会变化?之前聂哥说过大脑什么什么部位管什么什么功能的,这回知道具体部位了,难道不能推论出他可能影响到的功能吗?”   聂之轩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让傅如熙授课。   “人类有23对染色体,人类的基因组含有约30亿DNA碱基对,有2-3万个基因,基因组的特定序列决定了人类的形状、特征和功能。”傅如熙微笑着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说,“目前,大部分基因组序列与人类形状、特征和功能之间的复杂关系还没有搞清楚。”   “大脑分区的功能我们可能知道,但是突变了会影响什么功能,就不能完全搞清楚了。”聂之轩说。   “你刚才说了异常放电。”凌漠说,“我们咨询过心理专家。她认为‘幽灵骑士’的这种催眠不是正常催眠,可能有生物因素影响了这种心理干预手段。”   “可是,人脑的脑电波是一种极微弱的生物电。”聂之轩说,“按理说,并不可能因为这种生物电的加强而影响别人,除非……”   “除非什么?”萧朗急切地问。   “如果是他的脑电波因为这种基因突变而导致加强了数百倍,能够影响别人的镜像神经元。”聂之轩说。   “什么是镜像神经元?聂哥你别磨叽,快说,快说。”   “人类有一群被称为‘镜像神经元’的神经细胞,激励我们的原始祖先逐步脱离猿类。它的功能正是反映他人的行为,使人们学会从简单模仿到更复杂的模仿,由此逐渐发展了语言、音乐、艺术、使用工具等能力。这是人类进步的最伟大处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幽灵骑士’的某种特殊脑电波改变,影响了他人的镜像神经元,就可以促使他人模仿他的行为。”凌漠说,“加之催眠的手法,就可以完成整个过程。”   “这是我瞎猜的,并没有科学依据可以证实。”聂之轩摊了摊手。   “那会不会是有人对‘幽灵骑士’的基因进行了改造,让他的基因进化具备了这样的能力?”萧朗问。   “刚才我说了,基因序列和功能的复杂关系并没有搞清楚。即便是搞清楚的那部分,也不能通过人为的手段随心所欲地更改。虽然现有人为定点促进基因突变的技术,能够使得基因突变,但还不能全部对应哪部分特定序列和哪种功能有关,更不能让哪种功能绝对‘进化’,因为基因的突变,也有可能导致‘退化’或‘变化’;而且即便改变一个细胞也难以改变一种组织的全部细胞。所以有目的地促使基因演化而增强人类功能还不能实现。”傅如熙说,“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演化’和‘进化’的区别,你们还记得吧?”   “看来我们是想多了。”凌漠说,“现代科学,并不可能促使他人进化,组织进化者部队。”   “你的这个想法,让人挺毛骨悚然的。”聂之轩说。   “我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凌漠似乎还没有放弃他的想法,“毕竟‘幽灵骑士’背后可能存在一个组织,这种想法并不离谱。”   “那如果是有人专门寻找这些有‘特异功能’的人,组织部队呢?”萧朗说。   “不可能。”聂之轩说,“如果‘幽灵骑士’没有接受特殊的训练,即便他有这样的先天性能力,也发挥不出作用。如果不发挥出作用,那么别人也就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先天性能力,这是一个死循环。而且,既然他的脑部组织处发现了以前没有见过的蛋白,我总是觉得还是有人为因素在干预。”   “或者,真的有人已经研究出有目的更改人类基因,导致人类进化的办法呢?”萧朗说。   “如果真的那样,这种技术可以广泛应用于各个行业,那将是一件从未有过的生物学革命。这样的研究者,可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又为什么要组织个部队,去越狱杀人?”傅如熙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凌漠说,“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揭开‘幽灵骑士’以及他背后那些人的面纱。”   2   “今天我们要看的,是一起灭门案。”傅元曼踱到讲台后方,操作电脑打开一个由北安市公安局制作的案件分析PPT(幻灯片)。   听到是一起灭门案,守夜者成员们都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作为南安市的邻市,北安市一有风吹草动,南安市也都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命案的发案率已经下降到了历史较低的水平,加之自媒体的传播效应,所以这种恶性的灭门案一发生,很快就广为传播了。   虽说案件发生在三年之前,守夜者成员们当时都还是各个学校里普通的学生,但是成员们都耳闻过这一起骇人听闻的杀死五人的灭门案件。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在发案后不久,就有传言说破案了。   案件传播如此之广,而且在案件侦查、起诉阶段又出现了致命的问题,所以案件在久拖三年仍未能顺利起诉之后,被交到了守夜者组织的手里。   “这案子不都破案了吗?”萧朗说。   “我们所谓的破案,一般都是指公安部门把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并且有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为。”傅元曼说,“但是,破案之后,能不能顺利起诉、审判、定罪,还是存在变数的。总是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会有案子因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而不能起诉,或者判决无罪。当然,这些不能起诉、判决无罪的案件也并不代表犯罪嫌疑人真的无罪。无罪判决不代表事实无罪。”   “这个我懂,疑罪从无。”萧朗说,“法治精神嘛。”   “这案子也是证据有问题吗?”凌漠问。   傅元曼少见地皱起了眉头,说:“其实这个案子吧,表面上看起来证据很充分,但实际上疑点还是很多的。所以,你们以前听说的破案都是民间的传言,公安机关一直没有宣布破案。甚至在办案过程中,公安机关申请了检察机关提前介入,而介入的结果是,这个案子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具备起诉的条件。”   “那我们就来听一听吧。”聂之轩饶有兴趣地说道。   按照北安市公安局制作的PPT顺序,傅元曼把案件的前因后果详细介绍了一遍。显然,当地公安局专门来向他汇报过此案件,因为PPT里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并没有带任何倾向性的观点。   案件发生在三年多前。   2014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家黑旅馆发生了惊天血案。   案发现场是在北安市南郊城的一处“贫民窟”里。北安市市立医院因为原址处于市中心,导致每天市中心区域拥堵,所以政府和医院商量着给医院在南郊城中征了一块土地,作为置换,政府协助建设了新的市立医院。医院建立以后,房价上涨,导致医院对面的一大片平房区域无法达成赔偿金协议,从而无法拆除。这片平房区的住户就依附医院,各自做起了小生意。有做小吃、早点生意的,有开小饭店的,有卖住院用的生活用品的,也有开设黑旅社的。   现场就在这片平房区的中央,老板叫作赵元,63岁。   虽说是黑旅社,也就是指没有相应的经营许可而已,老板倒是不黑。赵元夫妻俩为人忠厚,乐于助人,在这一片“贫民窟”里有很好的口碑。说是“贫民窟”,其实就是居住在城乡接合部的农民经历了几十年的变迁,而人工建造出来的一大片平房区。这一片区域人口密集、房屋密集、通道狭窄,一直都是北安市安全隐患最大的地方。但是因为当地百姓索要的拆迁款是天价,也没有开发商敢来问津。市立医院作为一个“土豪”单位,征下一部分土地后,元气大伤,再想继续征地,发现早已无力。   为了最大程度震慑犯罪,公安部门也在这块区域安装了不少摄像探头,可是数年下来,这些摄像探头被当地百姓摧残得只剩下几个能用。好在都是街坊邻居,这里的恶性犯罪倒是没有,最多也就是一些小偷小摸。   平房区的中央,以前是赵元夫妇的宅基地,他们在这里盖了八间平房,虽然不是这一片区域里房产最多的,但开一个小旅社也是绰绰有余了。这里主要是做医院的生意,市立医院的规定是晚上不允许家属陪床。这个区域的交通极不发达,来这里住院的各区、县的病人家属,为了方便起见,就在医院对面的平房区找个小旅社住下。所以旅社住的家属往往都会住上十来天,完成伺候病人的任务。   平房区中生意最好的黑旅社应该是区域边缘、正对医院的几家,毕竟距离上是最近的。位处区域中央的赵元旅社,生意不温不火。但街坊邻居都说,毕竟医院附近没有什么回头客,如果做生意靠的是回头客,赵元家应该是最好的。因为赵元对自己的租客非常好,除了每天定时帮助打扫房间卫生、赠送果盘以外,还经常帮租客做饭、洗衣服,这种超高品质的服务,让租客们纷纷竖起大拇指。   用赵元的话说,能来伺候病人的家属,都是有孝心的。尤其是那些年轻人,来伺候父母的,在这个年代难能可贵。所以,越是年轻的租客,赵元对他们的照顾越是无微不至。当然,这还源于赵元的独子在十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一对老夫妻相依为命,看到年轻人也总会有代入感而显得亲切些。   然而,命案就恰恰发生在了这个与人为善的老板身上。   报案人是一个叫作赵大花的70岁老人。赵大花算是赵元的远房亲戚,所以宅基地也都挨着。赵大花每天都会坐在自己家的门口听收音机,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每周二的时候,赵大花会去城里的儿子家里帮忙打扫一次卫生。赵大花的家门口,其实也就是赵元的家门口,所以平时赵元家里的一举一动,赵大花都是了如指掌的,可未曾想,发案的时间恰恰就是周二。   周三早晨,赵大花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发现赵元家的院落大门是开着的,门口放着的印有“赵元旅社”几个大字的灯箱偏移了位置。出于关心,赵大花叫了几声赵元的名字,没见回应。这种现象是极少见的,因为赵元不在家的时候,赵元的妻子方克霞在家里,也会答应她。赵大花于是有了疑惑,推门进了赵元家的院落。   赵元家是一个小院落,说是院落也不准确,因为并没有像样的院子。八间房子,四四相对,分布在一个两米宽的过道两侧,房子也是相连的。这样,八间房子和前门、后围墙,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赵元夫妇住在前门口的房子里,有一扇装了铁栅栏的窗户对着大门,算是做成了一个接待处。这就像是一个招待所,大门口通常有这么一个门房,租客可以推开自动关闭的院门进入院内,在门房处和赵元交流,然后交钱领钥匙去自己开的房间。   旅社的八间房屋中,除了赵元夫妇居住的一间以外,对面一间隔成了卫生间、淋浴间和厨房,是公用的。八间房屋也就数这两间面积是最大的,每间大约有四十平方米,而其他六间可以供旅客居住的房屋,每间也就二十平方米。   走进赵元家的院落,赵大花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因为院落内的中央过道上,似乎可以看到一些殷红的痕迹,像是血足迹。   毕竟是清早,阳光斜斜地从门房窗口处照进门房内。赵大花发现,门房原有的窗帘已经被扯落,而赵元住处的地面上全是殷红的血迹,整个房间凡是能存放物品的地方已经全部被翻开,钱盒打翻在地上,把清晨的阳光反射得格外刺眼。在墙壁和房门的阴影里,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过,赵大花早已没有了胆量再去细看,她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的家里,用固定电话报了警。   第一批赶来核实情况的派出所民警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辖区内会发生这么大的案件。这起案件中,一共死亡了五人。除了死亡人数很多以外,案件也是非常恶劣的,因为五个人都是全身被缠满了塑料透明胶带,而且,每个人都被执行了“斩首”。   中心现场是在赵元夫妇居住的四十平方米的平房里,干净整洁的房间已经完全被翻乱,洁白的地板砖上,尽是血迹。五具尸体的身下,都有巨大的血泊。   死去的五个人分别是赵元、方克霞,以及三个租客。三个租客中,有一个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冯起,因为妻子罹患乳腺癌住院而在这里租住。冯起是北安市北苑县地产公司的下岗职工,下岗后在一家养鸡场打工,收入不太可观。另外两个租客是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妻,男的叫李江江,女的叫程源。这一对小夫妻是北安市郊区的农民,但平时在市里打工。李江江的母亲因为脑溢血住院,李江江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和妻子一起在工地上请了假,到医院附近照顾母亲。   五个人全身被缠满了胶带,整齐地排列在中心现场的地面上,就像是五个蚕蛹一样,形态可怖。细看上去,能发现每个人的颈部正中都有巨大的切口,而现场大量的血迹都是从这里喷涌而出的。   如此恶性的案件,这两个出警的派出所民警一辈子也没见到过,于是赶紧在现场周边拉起了警戒带,并且第一时间通知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到场支援。   对刑警来说,最害怕的就是一些流窜作案的抢劫杀人案件。虽然这类案件的侦破率也非常之高,但是需要刑警们付出的努力也是非常大的。所以,在进入一个恶性杀人的命案现场之时,刑警们最关注的事情是这个案件究竟是不是熟人作案。   虽然说这种现场环境,这种被严重翻乱的现场情况,在流窜抢劫杀人案件中经常能看见,但刑事技术民警还是很快给刑警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现场有大量的血迹,遮盖了灰尘加层足迹,但是现场所有的血足迹,都是拖鞋印,且所有的血足迹的拖鞋印,都不是五名死者的。而且,留下拖鞋印的三双拖鞋,都还留在了中心现场房屋的门口。这样的线索就很有价值了,至少说明了四个问题:一、犯罪分子杀完人走动的时候,穿的是拖鞋,且离开的时候换了鞋。二、作案人可能有三个人。三、因为是在门房处换鞋的,所以不是住店的客人。四、五名死者被控制的时候,还没有大量流血。【注:灰尘加层足迹,携带灰尘的鞋子接触某载体后,在载体上留下具有鞋印花纹特征的灰尘足迹。】   什么流窜犯来抢劫的时候还会换鞋?   另一组刑事技术人员也很快就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一组民警现场勘查的任务是在附近寻找还能使用的摄像探头。虽然现场区域附近没有摄像探头,但是细心的民警还是发现门房屋顶的拐角处安装了一处摄像探头。这处摄像探头直接对着门房的窗户,也就是说,有人在窗口逗留、询问、住店、缴费什么的,都会留下影像。这一处发现实在是非常有价值。经勘查,这处摄像探头连接在门房的电脑之上,可是民警对电脑进行勘查后发现,这处摄像探头的记录,到周二下午六点半的时候,戛然而止,也就是说,在案发之前,有人将摄像探头断了电。   因为采取的都是明线,所以民警很容易发现,摄像探头的取电电源是穿过屋顶和院外的灯箱连接在一起,再一起走线到室内取电的。有人如果在院外灯箱处切断电线,摄像探头也就停止工作了。民警不知道赵元为什么使用这么傻的办法连线,但是民警知道了为什么赵元旅社的灯箱会有移动的痕迹。   虽然灯箱上的灰层减层痕迹提示凶手戴了手套,提取不到任何指纹和DNA,但至少说明,凶手对现场的环境非常熟悉,对摄像探头的位置、连线情况都是了如指掌的。摄像探头的记录是到周二下午六点半,而之前的记录都还保存在电脑里,凶手没有破坏电脑,说明他有把握自己的影像并没有被储存在电脑里。没有到门房处“踩点”,熟悉现场环境,而且对摄像探头的情况很了解,那就必然是熟人作案了。   赵元的生活圈子很小,就在这个区域;凶手又是三个人。这两个限制性条件,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非常好的条件。   3   侦查部门随后分成了两组,一组对这片区域归属的数千人进行逐一摸排,另一组人则对这片区域仅有的几个公安摄像探头进行了观看。   很快,案件就出现了转机。侦查人员在区域路口的摄像探头里,发现了三个人同行的影像。虽然这个路口的摄像探头并不能反映出三个人是从外界进入这个区域,还是从这个区域往外界走,但是三个人同行这一特点,自然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周二晚间七点半的时候,这三个人出现在了视频监控的视野里。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间点,既然凶手于当天晚上六点半断了监控视频的电,并且开始作案,那么七点半也差不多完成了全部的作案过程了。   更关键的是,警方通过三个人模糊的衣着状态和背影身形,很快锁定了这片区域里的两家住户。杨姓人家的父子——51岁的杨壮和23岁的杨天其,还有杨家对门邻居赵家的30岁的赵匡。这三个人关系密切,经常一起出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什么都做。尤其是有人反映,这三个人没有正式的工作,会在附近工地、医院接一些散活来维持生活。他们因为生活拮据,所以经常会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还没有被公安处罚过,没有前科劣迹,但是口碑是很差的。   不过,一直与人为善的赵元夫妇对这三个人倒是很好的。赵大花反映,赵元每年制作的咸肉、香肠,经常会送给他们三人一点。最重要的线索是,这三个人,偶尔会在赵元不忙的时候,来赵元家里,在中心现场所在的赵元的住处打麻将,而赵元住处确实摆着一台自动麻将机。赵大花说,赵元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偶尔会和朋友打打麻将。即便是有一些赌博性质,但是他们的筹码都是很小的,开一局牌也就一两块钱,打一下午,输赢也超不过一百,所以,不太可能是赌资纠纷。   不管这三个人出于什么动机去抢劫,他们三人同行、和死者家非常熟悉、偶尔会进出于死者家,凭这三点,警方就足以怀疑他们了。   傅元曼在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这三个人经过公安摄像探头的影像。画面中,高个子的赵匡一边走,一边把胳膊搭在了杨天其的肩膀上,而一旁的杨壮一直把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低头走路。   “他们应该不是凶手。”凌漠自言自语道。   但是听觉超常的萧朗还是听见了,朗声说:“你咋知道他们不是凶手?”   “七点半如果作完案了,而行走步态很轻松正常,不符合犯罪心理学的观点。”凌漠说。   “那也许是装的呢!”萧朗说,“就几秒钟的影像。”   “所以我说‘应该’,而不是‘肯定’。”凌漠说,“凶手身上很有可能沾血,七点半的时候,天也刚刚黑,走在到处都是熟人的地方,没理由不去故意遮挡衣物上可能黏附的血迹。”   傅元曼站在讲台上,似乎没有听见凌漠、萧朗二人的议论,继续介绍案情。   警方在获取这一重要情报之后,立即采取行动,于案发当天晚上就把正在家里呼呼大睡的三个人控制起来了。在申请到搜查令之后,现场勘查人员对三人所属的两个家庭的住处进行了搜查。   很快,警方就在赵匡的家里搜查到了两部苹果手机和一部华为手机,经检验,分别属于被害人李江江、程源和冯起。对杨家进行搜查的民警,也寻找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枚金戒指,经辨认,分别属于被害人程源和方克霞。   负责现场勘查的民警并没有因为搜获重要物证而满足,他们继续对两座房子进行了细致搜查,一共搜出人民币现金约一万元。而有一些钞票上,似乎还有殷红的血迹。   被警方拘留的三个人在三间不同的审讯室里,纷纷喊冤,都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去过赵元家里,也没有见过赵元,更不可能杀人了。对于周二下午的不在场证据,三人均不能提供。据三人说,当天下午,三个人都在家里睡觉,三个人能互相证明,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一直睡到晚上七点,三个人起床相约去吃个晚饭,然后去隔壁镇子上的一个小赌场试试手气,当天晚上他们玩了通宵,还赢了不少钱。仅此而已,根本不可能杀人。   在审讯不下去的时候,警方向三个人出示了三个证据。一是从他们家里搜查出的上述手机和金银首饰;二是从他们家里搜查出的人民币上,有十七张百元钞和数十张其他面值的钞票上,检出了几名被害人的血迹DNA;三是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提供的证人证词:离这片区域不远的一个夜摊集市上,有几名地摊老板说这三个人于案发当天晚上八点多,到地摊上询问哪里可以回收旧手机和金银饰品。   看起来,铁证如山了。   “看见没,铁证如山了,你的心理分析不好使了。”萧朗嬉笑着对凌漠说。   凌漠耸了耸肩膀。   在铁的证据之下,三个人依旧有新的说辞。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辩解,他们三个人去赌博的路上,确实捡到了一个黑包,包里有数据被清空、SIM卡被卸下的几台手机、金银首饰和六千多元现金。他们一开始想变卖手机、首饰,但是毕竟有这么多现金,足够他们挥霍了,所以他们直接去了赌场。一夜的豪赌,最终六千元现金变成了一万元。于是,三个人分了钱和财物,各自回家睡觉,直到警察找上门来。   简单说,这么多证据都是被三个人捡来的。   办案民警当然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说法,毕竟有那么多仍不能解释的原因。比如,即便真的有别人作案,把赃物丢弃在路口让这三个倒霉蛋捡到了,那恰巧进入现场的也是三个凶手?而凶手费尽心机地杀人、翻找,最后把所有的财物都拱手送给别人?经过调查,在这三个人家中搜出的财物,基本上是被杀五人拥有的全部财产了。   可是提前介入的检察官以及部分办案民警也提出了疑问:三个人的人数和现场痕迹显示的人数是对上了,这三个人家里也确实有来自现场的赃物,但是这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辩词也确实是合理怀疑。毕竟,现场并没有找到可以直接关联他们三个人的证据,按照法治精神来说,这条证据链上,确实缺少重要的一环。   大部分民警知道,虽然有很多案件大家都知道犯罪嫌疑人就是犯罪分子,但恰恰就是这个“法治精神”让这些犯罪分子因为“疑罪从无”而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也没办法,毕竟“法治精神”保护了更多无辜的、可能被冤枉的人,所以民警也只有从自身找原因,寻找更加确凿的证据。   整个现场的物品几乎被反复勘查了很多遍,但是就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有指向性的指纹和DNA。尤其是现场的三双拖鞋,以及反复捆绑五人的胶带,警方也没能从上面提取到三个人的DNA和指纹。胶带干净得出奇,只有在捆绑赵元的胶带上,有几枚方克霞的指纹,可能是两人接触的时候印上去的。   三个人就这样被拘留,然后转监视居住,再拘留,再释放。三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警方没能发现更有利的证据,而三个人也一口咬定这些赃物就是捡的。毕竟不可能刑讯逼供,三个人也有充分的时间去形成攻守同盟,但证据不足就是证据不足,案件就拖了下来。不过,即便是拖了下来,包括专案组组长、北安市公安局局长以及省厅的专家们,也都在内心确认,就是这三个人所为。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寻找到突破口,去让这三个人低头认罪。   “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和观点吗?”傅元曼介绍案情说得口干舌燥,他喝了口水,说道。   “现场情况太复杂了,只是简单看照片,怕是不好判断。”凌漠说。   “对对对,要去现场,要去现场。”萧朗附和道。   萧朗说完以后,一脸坏笑地低声对身边的唐铛铛说:“我和你说,北安市的鱼丸拉面真的超级好吃,一直想带你去吃来着,终于有机会了。”   “你居然还有心思想吃的!”唐铛铛惊讶道。   “不吃饱怎么干活?”萧朗满足地说。   “去现场倒是不一定,组长,咱们的大沙盘可以模拟现场情况吗?”凌漠说。   “别啊!”萧朗叫道。   “可以。”傅元曼微笑着点头说,“早就开始在准备了,现场情况录入系统,现在正在搭建现场情况,估计二十分钟后,你们可以身临其境。”   “北安市不远啊!开车就三个小时啊!”萧朗叫道。   没人理他,大家纷纷整理材料,向大沙盘走去,留下萧朗站在会议室里咽着口水。傅元曼最后一个离开,他拍了拍外孙的肩膀说:“现场那片区域因为这起命案,房价大降,现在已经是一片瓦砾了。”   凌漠戴着VR眼镜,率先走进了大沙盘。和照片上一样,沙盘里现在呈现出的是一大片胡同纵横交错、房屋排列密密麻麻的复杂地形。虽然凌漠和程子墨对地形的识别能力超越一般人,但是进入了这个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区域之后,他们也清楚地知道,研究犯罪分子的进出口,并没有任何意义,凶手只要熟悉地形,就可以从任何一个胡同进去,再从任何一个胡同里出来。就那么几个公安摄像探头,想要躲开其实易如反掌。   “如果这么容易躲开摄像探头,为什么熟悉环境的三个嫌疑人却没有躲开呢?”凌漠暗自想着。   大家沿着胡同口走到了中心现场,赵元的家。   进了中心现场,每个人就做起不同的工作。聂之轩最先走到了五具尸体的旁边,静静观察尸体的状态;程子墨绕着院落走了一圈,寻找有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唐铛铛则企图捣鼓现场遗留的电脑,可是电脑数据没有复制进来,于是唐铛铛先行离场,去找傅元曼要硬盘数据;萧朗则在门口一边观察灯箱电源被截断的断口,一边想念着他的鱼丸拉面。   凌漠则牢牢记住了三双拖鞋的鞋底花纹,然后一点一点地研究起整个现场的血足迹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在门口研究完电线就无所事事,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唐铛铛的萧朗早已急不可耐:“我最烦你们这么磨叽了。”   “磨叽是有原因的。”聂之轩笑着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我现在观点和凌漠一样了。”   “凌漠?凌漠什么观点?”萧朗问,“这案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吗?”   “刚才凌漠不是说,那三个人的步态不像是作案后的嫌疑人吗?”聂之轩说,“我现在也觉得这案子有很多疑点都不支持三个人是凶手。”   “真的假的?”萧朗瞪大了眼睛。   “走,去会议室,我们好好唠唠。”   到了会场,案情研究并没有开始。据傅元曼说,凌漠要去了现场提取到的捆绑五个人的胶带,去守夜者组织实验室里分析去了。现场的胶带把尸体捆扎得很紧,就像是木乃伊一样,所以法医们无法把胶带逐一解开,只有用剪刀避开胶带打结的地方剪开了胶带,然后整体递交给了实验室。实验室的民警也只是从胶带不同的地方提取了小块进行DNA实验,整体观察、寻找指纹,而并没有破坏胶带的捆扎顺序。把胶带复原,还是可以看得出当时凶手是如何捆扎被害人的。   又是三个小时,把吃完泡面的萧朗等到了抓耳挠腮的状态,凌漠才走进了会场。凌漠说:“我问一下,是先捆,还是先杀?”   “先捆。”聂之轩说,“尸体的创口和胶带的创口是吻合的,所以是捆好了再砍的。”   “之前你说,尸体有威逼伤、抵抗伤,但都很轻微,对吗?”凌漠问。【注:威逼伤,控制、威逼被害人时,在被害人身体上留下的损伤。主要表现为浅表、密集。抵抗伤,指受伤者出于防卫本能接触锐器所造成的损伤。主要出现在被害人四肢。】   “嗯。”聂之轩点了点头。   “听起来,你们有所发现?”讲台上的傅元曼微笑着问。   “确实啊,组长,这案子不简单。”聂之轩说。   “说说看吧。”傅元曼说。   “你说,还是我说?”聂之轩用征求的眼光看着凌漠。   凌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说一下我的疑点吧。”聂之轩说,“我的疑点,是从胶带开始的。这个案子给我们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抢劫杀人案。这是因为谋财案不同于谋人案,不会上来就杀人,多半有威逼、控制、逼供财物所在的过程。现场五个人都被胶带捆绑,看似是一个被威逼的过程,但有个逻辑上的问题。”   “什么问题?”萧朗急切地问。   “现场是割颈导致大量出血的,而血鞋印也说明是地面上有了血,凶手踩上去,再去各个房间翻找财物的。那么,既然是先杀人,后翻找财物,为什么要控制人呢?”聂之轩说,“难道不应该是先控制人,问出财物所在,再去翻找,最后杀人吗?”   “可能凶手对这几个人被逼供出的话有自信?”萧朗猜测道。   “这也是一种可能。”聂之轩说,“不过,现场的胶带我们都看了,牢牢地把几个人的嘴巴都贴了起来,那么他逼供什么?”   “这……”萧朗沉吟道,“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个确实是一个疑点。”凌漠说,“我刚才研究了胶带,是先捆住口部,再把胶带拉下来捆手脚和身体。胶带没有截断,而是一条胶带一路捆到底。”   “也就是说,在控制被害人的时候,就直接先封了嘴。”萧朗说,“胶带那么结实,法医都解不开,显然也不可能在此之前解开让他们说话。”   “这样看起来,这个胶带确实多此一举了。”程子墨扔了一颗口香糖进嘴,说。   “另外,五名被害人,除了赵元夫妻两人身上的胶带只封住了嘴巴以及手脚以外,其他三个人全身都裹满了胶带,被裹得像个粽子。”聂之轩说,“其他三个人的尸体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窒息征象。其实有一点常识都知道,口鼻同时被胶带封住,是会窒息死亡的。那么,他要割开他们的颈部又有何用?”   “恐其不死?灭口?”萧朗说。   “我们之前分析的,是熟人作案,但是只和赵元夫妻熟悉啊,并不和其他三名死者熟悉啊!”聂之轩说,“感觉像是泄愤。”   “如果是谋人,这五个人互不相干,必然会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其他的不过都是一些生人、无辜的人罢了,何必要恐其不死?”傅元曼说。   “真正的目标我们一会儿再说。”凌漠说,“仅仅分析胶带的顺序问题,只能说是一个疑点。凶手补刀的行为,可以分析是泄愤,一样也可以分析为伪装。”   “伪装?”萧朗已经收起了他猴急的模样,开始努力思考,“如果有伪装,那这案子就麻烦大了。”   “目前的依据,判断有伪装行为,还草率了。”傅元曼说。   “组长,我当然有其他的依据。”凌漠信心满满。   4   凌漠走上讲台,接过傅元曼手里的鼠标,打开电脑上的画图软件,在空白页里画出了一个现场的示意图。   “我们进入现场,第一感觉,就是现场到处都是血足迹,非常凌乱。而且,即便是仔细看了,得出的结论也是所有的这二百七十一枚足迹,都来源于现场的三双拖鞋,而这三双拖鞋我们也确定了是死者赵元家里的。”凌漠说,“看似并不可能提供线索,但恰恰线索就在里面。”   “二百七十一……”萧朗说,“你不是全部记下来位置了吧?”   “位置很重要,但鞋尖朝向更重要。”凌漠说。   所有的守夜者成员,包括傅元曼以及一直静静坐在后排没有说话的唐骏,此时都瞪大了眼睛。大家都知道凌漠的记忆力好,但是在三个小时之内就把现场接近三百枚鞋印的位置和朝向都完完全全、丝毫不差地记住,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完成的。   然而,凌漠他偏偏就记住了。   “因为现场只有三种血足迹,所以我就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标记来区分三双拖鞋的痕迹。”凌漠先在图上标出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就是鞋尖的朝向方向,也就是凶手的行走方向。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画完,大家就能看出名堂了。”   出于对凌漠这种“超能力”的敬仰,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大屏幕上,不同颜色的箭头一个一个地填满了整张空白页。   “二百六十九、二百七十、二百七十一。”凌漠长出了一口气,说,“画完了,能看出点什么来吗?”   如果只是现场清一色的血足迹,别说只看照片了,即便是到了现场,也根本不可能总结出什么结论来。不过经过凌漠用这种一目了然的方式一还原,似乎血足迹的走向就明确了。   “红色的足迹从中心现场开始,一直延续到了1号房间,然后居然断了,就没有回头的足迹了。反而是黄色的足迹不知道怎么进入了1号房间,凭空从1号房间里走了出来。”萧朗的眼睛最尖,其宏观掌控力也最强,所以最先发现了端倪,“2、3、4、5、6号房间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这些足迹很多都是‘有来无回’或者‘无来有回’的!只有在中心现场和院落过道里有非常多的交叉。不过仔细看这种交叉,也没有完整的行走路线。”   “对!就是这么回事!”凌漠的眉毛扬了一扬,脸上的疤痕也拉长了一些,“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出,每个房间至少都有两种鞋印,这两种鞋印如果是一种,还好解释来去的路线,但分开来,就都不能解释。”   “什么意思?”唐铛铛虽然也看出了这种异常的情况,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条线索的指向性。   “意思就是,作案人,只有一人。”凌漠总结道。   “一人?”程子墨也有一些诧异。   “对!一人!”萧朗说,“这个人手持两双拖鞋,穿着一双拖鞋,在现场行走。他从中心现场走到1号房间,翻乱1号房间之后,就换了一双拖鞋,再走到2号房间进行翻找。以此类推。他除了在中心现场和院落走道里做出了许许多多鞋印交叉以外,在房间里的鞋印,就暴露了他的行为。”   “萧朗说得对。”凌漠说,“我最初产生怀疑,是因为聂哥说了,五具尸体都只有浅表的威逼伤,而且抵抗伤轻微。那么既然少有抵抗,为什么中心现场的鞋印那么复杂?这就让我萌生了研究足迹走向的想法。真没想到,天大的秘密,居然就藏在足迹里。”   “凶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程子墨问。   “伪装。”凌漠说,“当我们第二次回到这个词的时候,就基本上接近真相了。”   “伪装?”萧朗说,“这伪装的,实在有一些复杂啊。”   “我先问一个问题吧。”程子墨举了举手,说,“假设是凶手伪装了现场,可是凶手怎么知道他抛甩的财物恰好被三个人捡走?显然,三个嫌疑人捡的就是赃物,而此时,凶手肯定已经完成了作案过程,不然赃物哪儿来的呢?”   “这就又要回到前面说的割颈了。”凌漠说,“凶手控制住人,割完颈就离开的话,完全可以做到脚上不黏附任何血迹而离开。三双鞋子都沾满了血迹,而且到处走动,是不是感觉有些多余呢?所以我觉得割颈是为了取血伪装。”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程子墨重复了一遍,“他怎么知道会有三个人来捡走财物,难道他知道这三个人当天晚上会经过这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确保在这之前有人经过捡走啊。”   “不,凶手是先杀人,再取财物,然后丢弃到指定位置,并且守候在那里。”凌漠说,“等他看到有三个人捡走了财物,才回来用三双拖鞋沾了血,去踩脚印。”   “其实他真正翻找东西的时候,鞋上是没有沾血的?”程子墨问。   “即便是沾了少量的血或者泥,也都被大量的拖鞋血足迹覆盖隐藏了。”聂之轩说。   “那凶手怎么知道这三个人肯定会私吞财产?”程子墨接着问道。   “我觉得这是比拼心理吧。”凌漠说,“凶手在暗处观察,他分析出三个人肯定会私吞财产,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来栽赃,而自己躲过法律的惩罚。如果他分析认为三个人肯定会把财物上缴给派出所,他就要想出别的方法来避罪了。他之所以把手机卡拿掉,手机数据抹掉,就是防止财物上缴之后,民警可以迅速找到赵元家。因为凶手还需要时间返回去根据实际情况来伪装现场。”   “有道理。”程子墨看起来是被凌漠说服了。   “现在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凌漠站在讲台中间,饶有兴趣地说,“既然坐实了他是伪装,那么就可以分析一下他的真实企图了。他伪装成谋财的现场,又丢弃了现场所得的所有财物,显然,他是为了谋人。”   “可是我刚才等你的时候翻看了当时的卷宗,对于几名死者的社会矛盾关系调查,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点线索啊。”萧朗说。   凌漠朝萧朗挥了挥手,意思让他不要打断,接着说:“同样是用鞋子沾血去伪造足迹,凶手既然要故意穿上拖鞋去留下痕迹,而不是用其他的皮鞋、球鞋等鞋子来留下痕迹,其伪装成熟人作案的心理就摆在了那里,这样恰恰说明他并不是熟人。”   “可是……”萧朗这个急性子又按捺不住,想去询问凌漠监控是怎么回事。毕竟,不是熟人,不可能熟悉监控的线路走向。其实此时程子墨也有疑问,因为她知道,赵元的邻居赵大花如果不是恰逢周二不在家,凶手也无法作案。凶手掌握了赵大花的生活规律,不是熟人也难以做到。但是,受到凌漠昂扬情绪的影响,两人都没有打断凌漠的思路。   “生人,谋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凌漠说,“既然是生人,警方当然没那么容易摸清楚背后的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我们要是知道凶手的具体目标,说不准能分析出一些什么。所以,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凶手的真实目标,毕竟,这五个人分属三个不同的‘世界’,他们之间除了住店也没有任何瓜葛。不过,这就是聂哥的长项了。”   “我是这样看的。”聂之轩走上讲台,打开了一张现场的概览照片,说,“现场情况是这样,赵元夫妻两个人被胶带捆扎,并且躺在地上,窗帘布受到拉扯,导致窗帘杆从窗户上方掉落,窗帘杆压在了夫妻俩的小腿处。而其他三具尸体都是躺在窗帘杆上方的,所以我判断,最先受到控制的,是赵元夫妻俩,这也和为什么中心现场是在他俩的住处这一点吻合。”   “剩下的三人被捆绑的顺序,通过对胶带的分析,可以判断出来。”凌漠说,“我仔细研究过胶带的断口,并且在实验室里进行了整体分离。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胶带是先捆好了冯起,再捆程源,最后捆李江江。”   “大家还记得吧,现场胶带上,只有捆绑赵元的胶带上有几枚方克霞的指纹。”聂之轩提示道。   “因为凶手是一个人,所以无法同时捆绑两人。所以凶手控制方克霞,让她捆绑了赵元,然后凶手再捆绑了方克霞。”凌漠说,“而此时,冯起、程源、李江江可能分别从外面回来,被逐一控制了。我相信,这也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嗯,笔录上说了,一般这些租客都会在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伺候完病人入睡才回来。”萧朗翻着卷宗说,“这也应该是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个天刚刚黑,人又少的时候作案的原因。可是没想到一个一个地回来人,凶手也就只有一个一个捆起来杀掉了。”   “如果凶手不是熟人,目标又不过是赵元夫妻,为什么要全部杀掉啊?”程子墨说,“反正他们都不认识凶手,何来灭口之说?”   “你看到没,这凶手裹胶带裹过了头,把三个人都弄出了窒息现象,怕是他后悔想解开胶带都解不开了吧?”萧朗说,“而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现场伪装成劫财,那么如果有人活着,他接下来的行动岂不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了吗?”   “萧朗说得对。”凌漠说,“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捆绑赵元夫妻二人是正常的捆绑动作,但是后面三个人的捆绑显然是‘过’了,都裹成粽子了。根据之前的分析,可以轻易地得出凶手的目标是赵元夫妻的结论。之所以后面三个人反而被胶带裹得更严重,是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让凶手十分惊恐。这种制伏被害人后过度捆绑的行为,恰恰提示了凶手的惊恐心理。人一个一个地回来,让凶手一次一次地惊恐,等凶手平静下来的时候,想不杀也不可能了。而且,说不准凶手只是想杀掉赵元夫妻后,嫁祸给其他租客,可没想到其他租客都提前回来了,没办法,只能再去寻找拾金就昧的人去嫁祸了。”   “也就是说,下一步需要继续追查赵元的社会矛盾关系?”唐骏终于在后排开始说话了,而这次的疑问句,让他的语气不再是个老师,而是一个正在商量事情的同事。唐骏知道,眼前的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其天分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自己不懈努力地调教,今天开始真正闪光了。   “老师,我觉得调查赵元的社会矛盾关系只是其中的一条路。”凌漠说,“毕竟是生人作案,存在雇凶杀人、激情杀人、变态人格杀人等诸多因素,而这些因素可能都很难去通过矛盾关系的调查来搞清楚。”   “那你说说,你的别的办法又有哪些?”唐骏满意地点头。   “前车之鉴,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能够从现场提取到凶手的DNA。不管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以后的起诉、审判,这一个线索都是绝对不能放掉的。毕竟,我们现在对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对现场重建也有了新的判断,提取DNA的途径也就更多了。”凌漠说,“另外,我们之前的这么多判断,都指向凶手是生人。我刚才说的时候,萧朗和子墨都有疑问。我知道,你们是想说,如果是生人,又怎么知道邻居赵大花的活动规律?又怎么知道赵元家里有监控,以及监控取电的线路呢?这两个问题,就只有一种答案能够解释,那就是,踩点。凶手通过前期详细的踩点,明确了这个时间点天黑人少,是作案的最佳时机,明确了每周二赵大花不在家里,明确了死者家里有监控,并且监控的取电是在灯箱处这一系列信息,然后,才制定了作案计划实施犯罪。我们现在就要从踩点上做文章了。”   “其他的我都没意见,但监控这个说不过去。”萧朗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监控虽然被断了电,但是凶手以前踩点留下的所有影像记录都还在电脑里。凶手既然明知有监控,为什么不把电脑给搬走啊?如果嫌搬走电脑目标太大的话,摧毁电脑也可以啊,总不可能是这个计划周全的凶手忘了这茬吧?”   “这确实是一个疑问。”凌漠低下头,说,“其实监控只是断电,而不去摧毁以前的记录,除了第一种可能是因为熟人不需要踩点,没有留下影像以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并不在意这个监控留下了他的影像。”   “为什么不在意?”萧朗问。   沉默。   许久,凌漠打破了沉默:“除了赵元家的监控,我们还有几个公安监控,这么多影像叠加起来,是否能找到嫌疑人的踪迹,就要看你和铛铛的了。”   “我?”程子墨诧异道。   “你和我说过,你的直觉。”凌漠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直觉。” 第六章 独脚的猴子   因为世间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真实,而是主动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实的东西。这样的人两只眼睛哪怕睁得再大,实际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日本)村上春树   1   “你是说让子墨去看步态对不对?”萧朗把胳膊搭上了凌漠的肩膀,说,“你之前就根据步态推断说那三个人不是凶手,果真还被你推断对了。现在这三个人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受咱们公安的‘骚扰’了。”   “步态不一定能搞定。”凌漠默默躲过了萧朗的胳膊,说,“既然是策划周全的作案,刚开始踩点的时候,又不能明确哪里有公安监控,凶手必然会伪装步态。所以,我刚才说了,是依靠子墨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东西?”萧朗难以置信。   “直觉,或者说是第六感,看起来是一种摸不到看不着的东西,但这个东西真的很有用。”凌漠说,“至少在山体滑坡那次,子墨的直觉就起作用了。虽然现在咱们的科学还不能完完全全有依据地去解释直觉这个东西,但它确实存在啊。目前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也总还是有的。”   “靠直觉去破案,我总觉得不靠谱。”萧朗说。   “当然不靠谱。”凌漠说,“我们也不是去依靠直觉来破案,而是依靠直觉来寻找线索,最后利用线索找到证据而破案。很多刑警都有直觉,很多案件的最终破获,最初的线索也都来源于刑警的直觉,以后啊,你多看看刑事案件案例实录就知道了。不过,子墨的直觉和他们的不一样,她的直觉范围更广,更敏锐。”   “被你说神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萧朗不以为意地说,“你说,既然是有人栽赃,他就那么断定警方会以那三个人定案?”   “不知道。”凌漠说,“可能是以为警方会刑讯逼供吧,网上不是很多人都默认警方肯定会刑讯逼供吗?”   “又或是零口供。”萧朗抿着嘴巴点头说。   “零口供定罪的案件,对证据的要求是严格的,是必须要有完整证据链的。”凌漠说,“现在我们的法治进程,对零口供案件的定罪已经是没问题的了,很少因为零口供而出现冤案,但是需要警方竭尽所能完成所有证据链的连接。”   “只是凶手一厢情愿吧?认为公检法会草率定案。”萧朗鄙视地说。   “是啊,现在公诉人、法官对案件都是终生负责了,自然不会草率定案。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存在任何合理怀疑,法官都不会审判定罪的。”凌漠说。   “看起来还真像是网上说的,法律都是保护犯罪人的什么的。”萧朗摇了摇头。   “不能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就不可能保护无辜百姓的合法权益。”凌漠说,“想要司法公正,最先是要把司法的权力装进笼子里,笼子外的权力,势必走向黑暗的深渊。”   “怎么感觉你快变成个诗人了。”萧朗挠挠头,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守夜者组织数据实验室的大门口。   “铛铛,怎么样?”凌漠推开大门,唐铛铛一个人坐在十几个屏幕的操作台前,飞快地移动着鼠标。   “又直接喊铛铛,铛铛是你叫的吗?”萧朗不服气地伸手去捂凌漠的嘴巴,转头笑嘻嘻地对唐铛铛说:“铛铛的手速真是快得少见!你不去电子竞技实在是可惜了!你要是玩了LOL(某款网游的简称),哪有那些战队什么事儿!”   凌漠艰难地把萧朗的大手从自己的嘴上移开,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问:“是不是数据有点多?”   唐铛铛头也不抬地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多。目前看,除了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以外,还有十一个公安监控摄像探头。因为不知道凶手的行走路线,十一个路口监控都要进行分析。除此之外,就是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数据量很大。他们家每天来咨询的人都有数十个。而且,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也找不到完全重合的人脸像,所以这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凌漠说,“如果说要踩点的话,时间拉长到一个月最保险。”   “一个月没有办法的。”唐铛铛说,“我看了一下,除了赵元家的摄像探头有接近两个月的数据以外,公安摄像探头因为不是交警抓拍摄像探头,而是治安卡口监控,自动覆盖的那种,所以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三天的量。从发案那天可以倒推提取二十三天的影像,再往前就没有了。”   “我觉得二十多天差不多够了。”凌漠说,“如果凶手行动迅速,一周就够了。不过,保险起见,你还是要对二十三天都进行观察。”   “嗯,那样还是有很大的数据量的。”唐铛铛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为难的表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都说踩点了,那就找那些贼眉鼠眼的。”萧朗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你又瞎说。”唐铛铛嗔怒道。   凌漠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萧朗没有瞎说。”   这个结论甚至出乎了萧朗的意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踩点的人,必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既想要获取信息,又不想暴露自己,这种心理必然会表现在其表情之上。”凌漠说。   “这,说了白说啊,谁和你一样,还能读心啊?要不你替代铛铛来看也行,铛铛看电脑看多了对眼睛不好。”萧朗说。   “既然公安监控无法看得见样貌和表情,那么我们就从近距离拍摄的赵元家的监控入手。”凌漠对着唐铛铛说,“你说每天都有几十个来赵元家窗口咨询的人,那么即便是推到一个月前,也总共没有多少人。为了防止凶手化妆踩点,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里寻找长得相似、衣着相似或者是看起来东张西望、心里有鬼的人。这些人中,应该会有人看到了摄像探头,或者向摄像探头的方向张望。”   “你这么一说,敢情你还是让铛铛来看视频啊?”萧朗不忿地说,“你还真是会偷懒!那么接下来你去干什么?调查赵元的矛盾关系吗?”   “矛盾关系怕是没那么好调查了。”凌漠摊了摊手,说,“我看了笔录,在这三年里,为了排除其他人、其他动机作案的可能,警方花了不少心思,调查了一千五百〇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反映赵元夫妇和其他人发生过矛盾。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赵元,应该是一个好好先生,那么这种触发谋人杀人的事件,一定是一起别人注意不到的小事件。”   “那你来看监控,让我们家大小姐休息休息。”萧朗说。   “不,这么多影像数据,只有我来处理是效率最高的!”唐铛铛的双手回到了鼠标和键盘之上。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一会儿让子墨来帮铛铛。”凌漠指了指萧朗,“我们去北安。”   “哎呀,你真的要去啊?”萧朗兴奋地说,“那里的鱼丸拉面最好吃了,大小姐我们一起去吃啊!”   “我们不是去吃东西的。”凌漠摇摇头率先离开数据室,唐铛铛则低头飞速地敲击着键盘。   萧朗左看看,右看看,对唐铛铛说:“大小姐别急哈,我打包回来给你吃。”   北安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物证室。   聂之轩的机械手里握着一支激光笔,在一块画满了地图的白板上指指点点:“我们提取物证的方法,一般就是通过现场分析、重建,还原犯罪分子的行动轨迹,然后在其行动轨迹上可能遗留有痕迹物证的地方进行提取。对于赵元案,当初也是根据这种模式进行了提取,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但是,既然现在我们对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现在我们也有必要把当初提取物证的流程重新捋一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现场的区域已经全部拆除了。”北安市公安局的项明法医说,“如果守夜者能早一些介入这个案子就好了。这个案发现场,我们保留了近两年之久,但是最终还是因为政府的整体拆迁要求,放弃了继续保留现场的诉求。”   “这个确实是限制我们重新工作的一个问题。”凌漠说,“我们只能从当年已经提取到物证室的物证里入手,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吧。”萧朗的面前摆着一个纸盒,里面装满了鱼丸拉面,他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我现在来重新捋一下我们的新思路。”聂之轩说,“凶手经过反复踩点,明确了现场情况和监控情况。他挑选了周二下午六点半的时间,这个时间既没有邻居,行人也稀少。凶手最先在灯箱处潜伏,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剪断了灯箱的电线。此时,灯箱和摄像探头停止供电,但是并没有影响旅社内的电源,因此没有引起被害人的注意。接着,凶手走进旅社院落,在门房处,以住店为由,骗开门房的大门,并且在趁其不备的情况下,利用凶器控制住赵元老两口。在威逼方克霞捆绑好赵元后,又亲自对方克霞进行了捆绑。在捆绑完成后,冯起突然提前回到了旅社,此时无法藏身的凶手和冯起发生了轻微的搏斗。但是毕竟手持凶器,并且可能体能、武艺上存在优势,冯起也被控制住了。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对凶手是个极大的刺激,他疯狂地用胶带捆绑冯起,还没完成捆绑,李江江两口子陆续回来。凶手利用对冯起的办法,逐一控制住两口子,并进行了疯狂的捆绑工作。但在捆绑结束后,凶手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窒息征象必须要人体处于窒息状态数分钟后才会出现,这几分钟之内,凶手并没有做出其他动作。最终,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拿定主意,杀人灭口。在割开五个人的颈部之后,他收集了五个人放在房间或者随身携带的财物,并且抛弃在某地。在财物不远处,凶手潜伏窥望,直到他看见有三个人一起路过,并且捡起财物、分赃。在获取这些情况后,凶手重新回到现场,把自己的手套和现场的三双拖鞋沾血,在现场进行翻找、走动,造成三个人穿着拖鞋在现场翻找财物的假象。完成这些后,凶手独自离开现场。”   “整个过程中,有可能留下痕迹物证的是……”项法医咬着笔杆,说,“一是灯箱剪断电线的地方,不过灯箱我们取回来了,明确有很多灰尘减层的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完成这些动作的。二是现场的搏斗、行走和翻找的痕迹,可惜现场已经拆除了,即便是我们提取回来的因为搏斗而掉落的窗帘和窗帘杆,因为载体不好,也不具备提取物证的条件。三是存放赃物的手提袋,当初三个人分赃后,就丢弃了手提袋,后来我们组织警力在周边垃圾里寻找,也没有找到。四是现场捆绑众人的胶带,这个已经送交你们守夜者组织了。”   “我看了,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都没有。”凌漠说。   “再就是,现场的拖鞋了。”项法医说,“不过,根据当初我们DNA实验室的检验结果,也没有发现疑点。”   “我们这次来,重点就是为拖鞋而来。”凌漠说,“DNA检验部门当初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因此检验的报告和图谱没有附卷。”   “我们这里都有存档。”项法医说。   凌漠点点头,说:“我要说的是,当年DNA检验技术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而不是没有发现DNA,这两者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这个确实,毕竟三年来,我们还都没有怀疑过别人,内心一直确认就是这三个人所为。”   “如果有别人的DNA,岂不是就有线索了?”凌漠说,“任何人都会出脚汗,尤其是在现场频繁活动之后,肯定会有DNA的遗留。”   “理论上是这样。”项法医说,“不过DNA检验不能从理论上推出结果。我们找到DNA,就说明犯罪分子留下了DNA,找不到,就说明没有留下。并不能说,理论上留下了,就一定会留下。”   “那,究竟是有没有找到除了死者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呢?”萧朗停止咀嚼,急着问道。   “有。”项法医说,“三双拖鞋都是旧的棉质拖鞋,是给客人用的,而这种拖鞋又不能像塑料拖鞋一样清洗。所以,每双拖鞋上,我们都提取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混合型DNA。”   “混合型DNA的分析确实是很难的。”聂之轩说,“我们很难把这么多掺杂的DNA数据逐一分解出来,而且即便是分解出来,也不知道谁才是凶手。”   “是啊,只能从这些复杂的DNA数据里寻找已有嫌疑人的DNA,从而起到一个排除的作用。”项法医说。   “如果在一双拖鞋上寻找谁是凶手,那确实是不可能的。”凌漠微微一笑,“但是,我们的这位凶手自己一个人穿了三双拖鞋,并且每双拖鞋行走的距离都不近。”   “啊,我明白了。”聂之轩恍然大悟,“凌漠的想法真不错,从三双拖鞋里含有的复杂DNA数据中,寻找共同点。把所有的共同点都挑出来的话,凶手的生物学特征就明确了!”   “真是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项法医拍了一下脑袋,说。   “凌漠还是挺聪明的。”萧朗满脸期待,继续安心吸起了他的拉面。   “当年的数据,我们的数据库里都是有的。”项法医说,“现在只需要调取出数据,我和聂法医花一点时间分析一下,就会有结果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凌漠捅了捅萧朗的胳膊,说,“现在请几个熟悉案情的同行,陪我们去一下现场吧。”   “现场现在是一片瓦砾啊。”项法医说。   “就是,这没吃完,这多浪费!”萧朗停下飞舞的筷子,不舍地说。   “我也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但是既然来了,不如去身临其境。”凌漠说。   “那好吧,我马上派车。”项法医说,“那儿地势复杂,你们的车太重,怕是不方便。”   “嘿,到了,醒醒。”凌漠把在自己身边酣睡的萧朗给推醒了。   “啊?到了?”萧朗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吃饱了就困。”   “我们北安市占地面积一万一千多平方公里,我们从局里到市立医院,差不多有四十公里。”北安市公安局的驾车民警说,“差不多是城市最北到最南的距离了。”   “这里,拆了有多久了?”凌漠坐在停下的车里没动,看着窗外的一片狼藉。   “从命案发生后,就开始计划拆迁了。”民警指了指远处市立医院的东面,说,“你看,那儿就是新建的回迁小区,去年建好的,这里的居民分到了拆迁补偿的房子,就搬过去了。这里开始拆迁,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吧。”   “还有几天就是2018年了,那这里也拆了有一年了。”凌漠说。   “是啊,这一片可能是政府用来做政务中心的。”民警说,“毕竟发生过恶性命案,开发商的开价都不高。”   凌漠点点头,开门走下了车,一阵寒风吹来,让凌漠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可以看出,这一大片区域,和医院果真只有一路之隔,但是此时已经是一大片瓦砾了,看不出这里当年的“繁荣景象”。如果有房子,应该可以看出这片区域的边界,但是如今成了一片瓦砾,其边界也不清楚了。凌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民警指出当年凶案现场的具体位置,实在是有一些苛刻了。   “都拆了一年了,还有人做饭啊?”萧朗指了指远方,说,“那儿在冒烟。”   “这怎么可能?”民警哑然失笑。   “不信啊?不信开过去看看。”萧朗见民警不信,有些不服气,转头拉着凌漠上车。凌漠正因为到了现场却什么也不能做而郁闷,此时听萧朗这么一说,他是相当相信萧朗的感官能力的,所以也算是升起了一线希望,于是连忙招呼民警开车向萧朗指向的地方开去。   好在刑警支队派出的是一辆越野车,车子在瓦砾上疯狂地颠簸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在萧朗一声“停车”的提示下,停了下来。   萧朗先是跳了下来,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帮民警打开了驾驶室的门,拖着民警下车,说:“看着没,看着没,那儿的枯草烧焦了一大片。”   “哎呀,还真是,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被萧朗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民警,此时言不由衷地称赞着。   2   凌漠倒是没有被那一堆烧焦的枯草引走注意力,他留意到的是,枯草的旁边,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堆燃烧的灰烬。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不注意则已,注意到了,则显得格外壮观。   “这些整齐的灰烬堆又是怎么回事?”凌漠指了指那一排灰烬,然后俯身用手指捻起一点,说,“燃烧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民警也是呆了一呆,然后恍然大悟道:“啊,是这么回事。不管是我们北安,还是你们南安,风俗习惯都是轻冬至、重清明嘛。按照风俗,冬至也是要为逝去的先人烧纸、祭奠的日子。”   “你说这些灰烬,是祭奠?”萧朗诧异道,“祭奠不都是去公墓扫墓吗?”   民警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一根竹竿,把面前的灰烬堆翻了翻,说:“你看,这些灰烬堆里,还有一些烧焦的鱼肉、米饭,这不是祭奠是什么啊?这一片的居民,原本都是农村户口的,逝去的亲人火化后,都被掩埋在自己的田地里。后来,这一片的农田被政府征收了,政府也组织专门的人员对田地里的坟地进行了迁徙。可惜,北安市的南边是没有公墓的,所以地里的坟都迁去了西边的小文山公墓,距离这里,嗯,三十公里。”   “明白了。”萧朗说,“因为太远,所以就近烧纸了。”   “对,除了每年清明这里的居民会去公墓扫墓以外,逢中元节、冬至什么的,就会就近在这里的墙根烧上几沓纸、供上几碟小菜。烧纸结束后,把几碟小菜倒进火焰里,再燃放上一小挂爆竹,整个祭奠仪式就完成了。”民警介绍道。   “嗯,确实是这样的。”凌漠说,“在南安,很多外来人口,也是这样祭奠先人的。每年会因为这个事儿,闹几场火警。”   “不假,好在这一片已成废墟,所以即便是燃着了枯草,能烧上几天,也不至于有什么危害。”民警说。   “冬至,那是上个礼拜。”萧朗掰着手指头算道,“距离今天,五天?四天?四五天吧。”   “冬至是一个节气,但是在冬至之前、之后还是当天祭奠,每个人的家里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惯,所以在冬至前后两三天,都会有人来这里烧纸。”民警说,“哦,对了。前两年这一片没拆除的时候,每年清明、冬至都有人到现场附近的墙根处烧纸。这说明,赵元两口子还是有很好的口碑的。”   “给赵元夫妇烧纸?”凌漠警觉道。   “呃,总之是给几名冤死的人烧吧。”民警说。   “我知道很难,但是现在还真是有必要请你帮忙找一找当初赵元家的具体位置了。”凌漠对民警说,“嗯,准确说,我们现在要找赵元家的废墟所在。”   “具体的位置很难,但是大致位置,我觉得我能找得到。”民警说,“三年前,我每天就在这片区域里泡着,泡了三个月。”   “那太好了,有大致位置就够了。”凌漠看了看夜色即将降临的天空,说,“不过要快一点,不然我们的千里眼可能就要失效了。”   “千里眼?说我吗?”萧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等我们的同事给我们一个大体的定位,就要靠你来寻找灰烬堆了。”凌漠说完,拉着萧朗跟上了民警。此时的民警已经辨明了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瓦砾的深处走去。   “灰烬堆?灰烬堆不就在这里吗?哎哎哎,别拉我,我重心高,找不好平衡。”萧朗咋呼着。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差不多就在这里了。”在瓦砾上行走了五分钟,民警站定了说。   “有吗?”凌漠问身边的萧朗。   “有啊,那不就是?”萧朗指着西边。   西边一百米处,似乎真的有一个烟灰色的灰烬堆。凌漠继续前行,走到了这一堆孤零零的灰烬旁,他蹲了下来,学着民警的样子,用竹竿挑了挑灰烬,里面并没有什么祭祀品。灰烬燃烧得很彻底,也看不出燃烧物的形状。凌漠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到萧朗的鼻子旁,说:“你觉得烧了几天了?”   “我又不是警犬!”萧朗一把打开凌漠的手,说,“我觉得三天左右。瞎猜的,反正没几天。”   “冬至前一天有雨,而这一处灰烬没有被淋湿的现象。”民警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新鲜了,所以肯定是冬至当天到昨天这几天时间内燃烧的,和萧朗说的差不多。”   “这里的监控也没了对吗?”凌漠问。   “反正要进入这片区域,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肯定要先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那里有监控。”民警说。   “死马当活马医。”凌漠自信一笑,“我需要从冬至当天到昨天的公交站台监控影像。”   “看你的意思,坐实了就是凶手烧的纸?”萧朗问凌漠。   “我觉得是。”凌漠简短而坚定地回答道。   “确实。”萧朗赞同道,“你说别人祭奠也就在废墟边缘祭奠一下就好了,反正坟墓都不在这里了,到哪里烧纸都一样。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堆灰烬,不是专门来祭奠被害人的,又是什么?”   “可是这儿离真实的现场位置大概偏离了一百米呢。”民警说,“而且会不会是死者家人来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偏离,才说明祭奠人对现场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个大概。”凌漠说,“至于家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赵元老两口已经没孩子了对吧,也没有什么近亲属吧。”   “毕竟老两口为人很好,会不会是……”民警说。   “管他是不是凶手呢,有线索就要查。”萧朗有些受不了民警的磨叽,“不都说了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其实我们之前的分析是,凶手在控制完赵元夫妻之后,又陆续控制了其他三个人。”凌漠打断了萧朗的话,像是在圆场一般,耐心地解释道,“这三个人的突然出现,是凶手始料不及的。所以,凶手在捆绑的手法上,有明显的惊恐心理表现,这是其一。其二,凶手在完成捆绑动作数分钟后,才处死五人,说明至少经历了心理的挣扎。结合这两点,凶手对赵元夫妇以外的三个人应该是心存愧疚的,既然心存愧疚,就有可能来祭奠,这是常识性的心理分析。”   “在凶手看来,每年这里都有这么多人祭奠,他也不会被发现。”萧朗补充道。   “那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安排调取视频。”民警有点尴尬地说,“应该没问题,好在一般我们的治安监控能追溯到半个多月前。”   “是二十三天。”凌漠微微一笑,“辛苦了。天也差不多黑了,我们该回去看看聂哥和项法医的工作成果了。”   在凌漠和萧朗推门进入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DNA实验室的时候,聂之轩面前的打印机正在往外吐着一张长长的图谱。聂之轩用他的机械手捧住了图谱的一段,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打印机上扯下了图谱的尾巴。   “看起来你们搞定了?”凌漠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聂之轩的身后。   聂之轩蹙眉看着图谱良久,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的嫌疑人的DNA了。”   “换句话说,这个DNA分型,在现场的三双拖鞋上,都有?”萧朗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   “那不就妥了吗?”萧朗一蹦三尺高,“现场有十几双拖鞋摆在柜子里,三双和犯罪有关的都有这个人的DNA,这个人又不是赵元和他的妻子,那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确实,用这种办法发现的DNA数据,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凶手的。”聂之轩说,“不过……”   “不过什么?”萧朗俯下身子,看着聂之轩的眼睛,急切地问。   “不过,这个人是个女人。”聂之轩说。   “女人”二字从聂之轩的嘴里说出,钻进了凌漠的耳朵,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促使凌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件带有大牡丹花的女式针织毛线衣。   “女人?女人不可能吧。”萧朗说,“她一个人杀了五个,还都是先控制再杀,什么女人这么汉子?”   “她有凶器,而且说不定接受过特殊的训练,不能因为性别问题而否定客观的结果。”凌漠说,“客观来看,没有其他可能能够解释三双拖鞋都出现同一个女人DNA的客观事实。”   “我们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萧朗把自己的指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要不要打电话给铛铛那边对一下?”聂之轩说,“这样可以缩小她们的侦查范围。”   “不,我们需要他们的进一步验证,才能确定这个结论。”凌漠说。   “我说你吧,表面上铛铛、铛铛的,亲热得不行,真到该心疼她的时候你就又狠心了,有本事你去看视频啊!”萧朗挥舞着拳头抗议道。   凌漠没理萧朗,微笑着和项法医握手说:“天也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这次来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感谢你们的支持。”   “不不不,这明明是你们在支持我们。”项法医寒暄道,“这根鱼刺扎在我们嗓子眼三年了,现在我们看到了拔除的可能,实在是期待得很。”   “共同努力吧。”聂之轩说,“为了让罪恶无处遁形。”   “吃完饭再走吧。”项法医似乎和聂之轩一见如故,热情地挽留道。   “那也行。”萧朗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你们楼下的鱼丸拉面还不错,不用太麻烦,就请吃那个就行。”   “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我们等不起了。”凌漠伸手去拉萧朗,“早些回去吧,毕竟还有三个小时路程。”   “那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吧。”萧朗抗议道。   “你不是刚刚才吃过?”聂之轩说。   “那都是几个小时之前了,你是法医你还不知道吗?几小时胃排空来着?”萧朗说。   “我现在就去买。”项法医在抽屉里找钱包。   “项兄你别听他的,他成天就没个正形。”聂之轩嬉笑着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   “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萧朗被凌漠和聂之轩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挪着步,“那你们等我五分钟好不好,我去楼下打包两碗。”   凌漠和聂之轩最终拗不过萧朗,还是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去打包鱼丸拉面。萧朗喜笑颜开地把两碗鱼丸拉面抱在怀里,坐在返程的万斤顶里,说:“我和你们说啊,你们俩不吃,绝对会后悔。这里的鱼丸拉面不仅仅是好吃,这服务也是超级好啊!你看看人家的打包盒,这么厚的塑料饭盒,还自带保温效果。我说你们信不信,这大冷天的,我把它们抱回去,不用微波炉热就能吃。”   “不是我们不吃,是你没给我们买。”聂之轩坐在副驾驶室,笑着说。   “我不饿。”凌漠说。   “哪能和你比啊,你不食人间烟火的。”萧朗咧着嘴又转头对聂之轩说,“可不是我小气啊,这家伙说不饿,不然我肯定给你俩买。虽然五十块钱一碗不便宜,但以我讲道义的性格,也一定会给你俩买。”   聂之轩摇着头哑然失笑。   “废话真多,抱好你的面,颠洒了别怪我。”凌漠开着车呼啸在高速上。   凌漠低估了北安鱼丸拉面的打包能力。在万斤顶开进守夜者组织停车库的时候,凌漠发现坐在后排的萧朗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他怀里的手提袋也掉在了地上。萧朗被凌漠叫醒时急得跳了脚,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饭盒里的拉面完好无损,还保持着温度。   走近守夜者组织的大院,凌漠一行人远远看到小红楼的顶层还亮着灯,唐铛铛和程子墨显然正在为了繁杂的视频影像而加班工作着。   萧朗恶作剧似的拎着手提袋、缩着脑袋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向两个女孩的背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此时,两个女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唐铛铛双手托腮盯着屏幕上的诸多照片静静地出神;而程子墨则斜靠在转椅上,双脚架在操作台上,闭着眼睛,用手指揉捏着鼻梁。   在萧朗快接近唐铛铛的时候,程子墨仍是保持着她闭眼的姿势,却开口说:“铛铛,萧朗要吓唬你。”   唐铛铛回头看了一眼萧朗,又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屏幕。萧朗顿时觉得无趣,好在手上还拎着两碗鱼丸拉面。   “夜宵时间到!”萧朗把手提袋放到唐铛铛的面前,一脸满足,“我说话算话吧?”   唐铛铛高兴地从手提袋里拿出饭盒,递给程子墨一个,自己打开一个,说:“我正好饿了。”   “我也饿了,谢谢萧朗。”还没等萧朗反应过来,程子墨已经塞了一口进自己嘴里,“嗯,是不错!”   萧朗伸出去阻止的手半天没有收回来,咽了口口水,说:“那是,我的……”   “你还没吃饱?”凌漠把萧朗的手打落,对两个大快朵颐的女孩说,“快点吃,吃完我们把情况对一下。”   3   “我真的是,眼睛都快看瞎了,现在可以深深体会到铛铛的不易了。”程子墨吃完了鱼丸拉面,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一点儿汤都不剩吗?想当一个精致女孩,就要少吃点。”萧朗看着饭盒,失望地说。   “子墨,你的结论是什么?”凌漠问。   程子墨睁开眼睛,盯着凌漠,少顷,两个人同时说:“女人。”   “好了,有了你的观点支持,基本说明我们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凌漠有一些兴奋。   “你怎么看出来的?”萧朗好奇了。   “不过……”程子墨似乎对自己的发现不太放心,有一些犹豫。   “不用犹豫,你直接说。”凌漠说。   “如果让我现在下结论,恐怕我也就只能下‘女人’这个结论了。”程子墨说,“看视频看了这么久,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是因为,不是一个人。”凌漠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程子墨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之前我们对这一点就有过猜测。”凌漠说,“你说说看吧。”   “按照萧朗说的办法,我们是先从赵元家的监控开始看的。”程子墨徐徐道来,“看到了案发前三天的时候,就有一些眉目了。因为有一个女人在门房窗口和赵元说话的时候,有明显的向摄像探头瞥的动作。按照这样的标准,我就继续往之前半个多月的视频看,果真,发现了好几个人都曾有东张西望的动作。如果把这几个人的动作按照时间线捋下来的话,第一次像是来看屋内环境的,第二次是看院内环境的,第三次就在现场找一些什么,第四次显然是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发现了屋顶的摄像探头,第五次应该是在确认是否只有这一个摄像探头,第六次应该是确认摄像探头的连接线是连出屋外的。我把这六个人脸截图下来了,你们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六张女人的脸,相貌完全不同。   “哇,犯罪集团啊?派六个人来踩点,然后只派一个人来杀人?”萧朗说。   “这个问题我们考虑过。”程子墨玩弄着她的口香糖盒子,说,“我们铛铛还是超级冰雪聪明的,在我寻找到这几张人脸的时候,铛铛就根据这六个人的衣着,在公安监控里找到了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有意思的是,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都是一样的,而且都被三台公安监控记录下了背影。我觉得是一个人。”   “一个人?”萧朗大吃一惊。   “如果是不同的六个人,抵达那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不可能全都走一条轨迹。”凌漠总结道,“这是一个人潜意识里的惯性思维。”   “我先给你看看这六个人的背影吧。”唐铛铛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打开了十余个窗口。在唐铛铛的指尖迅速和键盘进行频繁的接触之后,十余个窗口都出现了画面。从衣着看,画面里共有六个女性,有的是短发,有的是长发,有的扎了马尾辫,有的则是披肩发。六个人都是独自通过公安监控,每段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看完这些以后,我觉得是一个人。”程子墨说。   “哪里就是一个人了?”萧朗说,“你看那个穿黄色风衣的,分明就是个瘸子。”   “我之前就说过,既然反复踩点,不排除有伪装步态的可能。”凌漠说,“这个黄色风衣是第五次踩点了,很有可能已经了解了公安监控的情况,于是故意伪装。你不觉得这个人瘸得很不自然吗?”   “大小姐,你能看出是一个人吗?”萧朗不服气地说。   “不知道。”唐铛铛嘟囔着,“不过这六个人的身材、身高还真是挺像的。”   “我也没什么依据,就是直觉。”程子墨说。   “又是直觉。”萧朗摊了摊手,显然不很相信。   “重播。”凌漠摸着下巴说。   视频在十几个屏幕上反复播放了二十次,凌漠的眼神忽上忽下。   “我支持子墨的判断。”凌漠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抛开容貌不说,视频里的六个人的背影虽然发型不同,但是身材体型还是很相似的。在赵元家监控里头两次出现的衣服对应的背影,其步态是完全相同的。而后四次的背影,虽步态有所差异,但是可以看出明显的伪装迹象。   这就是凌漠得出的结论。综合所有之前的情况,凌漠就可以从宏观上确定一个判断了。   “步态分析已经是一门老学科了,根据二十多项指标,最终确定一个人的步态情况,可以是个体的步态特点,可以是生理或病理步态,也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心理。”凌漠说,“我虽和老师学过,但并不精通。不过,最起码的是否伪装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伪装的步态,除了可以发觉,是否能和正常步态进行同一认定呢?”程子墨问。   凌漠摇摇头,说:“即便要比对,也是需要有一长段距离行走的影像的,我们目前掌握的视频资料太短了。”   “说老实话,我还是感觉有点玄乎。”萧朗仍是不太相信,“那六个人明明就是六种脸型、六种五官组合好不好?化妆根本就达不到更改脸型、五官的效果嘛。总不能是‘易容术’重现江湖了吧?”   凌漠的眼神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   “还记得我们之前遇见的几个案子吗?”凌漠说,“中巴车不可能中途上来人,既然有其他人的血迹,除非一个人有两种DNA;现场没有犯罪分子出入的通道,除非有人弹跳力超群而直接从窗口跳入,不接触窗沿。这两个案子的确看起来都匪夷所思,但看似不可能的部分,却都是最后的答案。”   “易容?易容和之前不一样吧?”聂之轩说,“小说里的易容都很假啊,人脸上戴张面皮,怎么可能变成其他人的样子?脸型什么的都不一样啊。即便是特效化妆,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我也不相信有人可以随意变成其他人的样子,但是随机改变自己的样貌,而不是仿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的。虽然我也说不出科学依据,但我觉得相比之前的两个案子,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凌漠说,“既然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不如就选择一条不可能实现的推理可能性去尝试。”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那么即便我们知道凶手有反复踩点的行为,即便有现场的监控影像,也无法在监控里找到她本来的模样。这样的话,凶手确实就不会在意监控了。”程子墨道,“这就是凶手不摧毁现场电脑的原因:不会暴露自己,又可以扰乱警方视线。”   “这个问题虽然现在看起来不能解释,但我相信最终还是会有科学解释的。”凌漠说,“结合之前我们办过的案子看,现在刑侦科技这么发达,能到我们手上的,都是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案件,都是一些奇案。其实总结一下,只要我们坚持本质问题,绕过那些可变的因素,即便不符合常理也继续侦查思路,就可以破案。因为我们的对手不同,我们的办法也自然不同。”   “那就不去纠结‘易容’科学性的问题了。”程子墨问,“你们怎么知道是女人?”   “DNA。”凌漠简短地解释道。   “你们发现了凶手的DNA?”唐铛铛惊喜道。   “不出意外,那就是凶手的DNA。”凌漠点头。   “还有,我们提取了一些视频。我们觉得,凶手可能对死者心存内疚,在前几天冬至前后,到现场去祭奠过。”聂之轩把一个U盘递给唐铛铛。   “又要看视频。”程子墨带着哭腔说道。   “这回有时间范围了。”聂之轩笑道,“冬至当天到前两天,也就三四天的视频。”   “我陪你一起看。”萧朗把椅子往前拖了一拖,对唐铛铛说。   公交站台前后的两个摄像探头的影像在两个显示屏上同时显示了出来,唐铛铛使用了八倍速率的播放速度播放几天的视频。很快,在冬至当天晚上的视频中,出现了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短发女人,她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公交车上下来。   “等等。”在看到这一段视频之后,萧朗和程子墨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嗓子。   这倒是有些出乎凌漠的意料。凌漠示意唐铛铛把这段视频重播,并且逐帧播放。一个穿着橙色长款羽绒服、深蓝色板鞋的短发女人,一手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从一辆7路公交车下车,下车后站在站台向废墟的方向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向废墟的方向走去。好在公交站台的灯光充足,没有反光、变色的情况发生。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并不知道这片废墟已经拆除了,下车先是讶异,然后辨明方向再走向现场?”凌漠问。   “看不到表情,这个倒是不敢确定。”程子墨说,“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人的感觉和我们的嫌疑人是一致的。”   “又是直觉吗?”萧朗嬉笑着。   程子墨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个红色的塑料袋会不会就是装着祭祀用品啊?”聂之轩说。   “行了,现在我相信你的直觉了。”萧朗没有回答聂之轩,直接对程子墨说。   “你又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聂之轩拍了拍萧朗的肩膀。   “铛铛你把这个人的右手放大。”萧朗说。   视频中的女人,右手握着一个手机,正放在耳边打电话。画面被唐铛铛一点点放大,也似乎慢慢地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当女人的侧脸和右手放满整个屏幕的时候,几乎啥也看不出来。   “哎?怎么这么不清楚了?这不对啊。”萧朗说。   “像素不够啊。”唐铛铛又把照片逐渐变小。   “停停停!”萧朗在图片缩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又叫道。   “怎么了?”凌漠注视着图片。   “手机是什么颜色的光?”萧朗问,“这你们能看清了吧?”   “蓝光,你眼睛真尖。”唐铛铛佩服道。   “手机有多大?”萧朗又问。   没人回答。   萧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比画着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马上2018年了!哪还有人用这种老年机?而且不管这女的怎么易容,年龄总是不大吧?凌漠,你说说,步态不是可以看得出年龄吗?”   “二十多岁。”凌漠说。   “就是啊!你们看见没,老年机啊!比手掌还小得多的手机!”萧朗在和大家寻找认同感,“你们还记得‘幽灵骑士’不?‘幽灵骑士’用的就是诺基亚8310啊!这应该也差不多!蓝光!小手机!”   “‘幽灵骑士’?”凌漠一怔,“她难道和‘幽灵骑士’有什么关系?”   “哎?对啊,他是不是和‘幽灵骑士’一伙的?”萧朗也转过弯来,“不过行事风格不太像,‘幽灵骑士’是替天行道,处决那些所谓的坏人,而这个女的杀的是所有人都夸赞的好人啊。”   “不不不,我觉得他们的行事风格非常像!”聂之轩说,“之前凌漠得出易容的判断后,我就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她会易容,为什么还要伪装?现在看来,第一,她和‘幽灵骑士’一样,潜意识里都有作案后伪装的习惯。第二,她和‘幽灵骑士’一样,精通警方的侦查手段。她知道,警方调查案件,绝对不仅仅是看样貌,还可以通过监控来发现体态,还有DNA、指纹、足迹等一系列痕迹物证的勘查以及其他更先进的侦查手段。所以,即便是会易容,她也选择了伪装现场,误导警方的侦查视线,栽赃给几个倒霉鬼,从而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样就能解释通了。而且子墨和萧朗两条线索汇成一条,那么这个人的疑点就很大了。”   “支持聂哥的观点。”凌漠简短总结道。   “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伙儿的啊?”萧朗说,“一个在南安潜伏作案,一个在北安潜伏作案?不过时间差了将近三年啊。”   “萧朗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到我了。”凌漠说,“铛铛,能不能根据这个坐公交车的女人的行动轨迹,倒推她的藏身之处?我记得曹允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肯定是可以的。”唐铛铛说。   “那我现在就来找项法医追踪轨迹。”聂之轩掏出了手机。   距离发现嫌疑人的巢穴越来越近了,每个守夜者成员的脸上都洋溢出兴奋的表情。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项明也是这样,即便是已经深夜十一点半了,在聂之轩给他打过电话之后,他爽快地立刻答应了这一请求,并许诺会在第二天早晨,给聂之轩答复。   这样看来,这一夜的辛勤工作,就由北安市公安局刑科所的同仁们进行了。守夜者组织成员,除了断断续续睡了不少时间的萧朗以外,其他人都持续工作了很久,也确实需要休息。所以,在聂之轩和项法医交代清楚之后,大家都返回寝室休息。   萧朗在宿舍里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看手表,时针指向八点半。萧朗也不知道自己的“自然醒”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可能是长时间的警队生活,强行把他的生物钟给调了吧。   既然这么早,萧朗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是无意中瞥见对面床铺已经收拾整齐了,那是凌漠的床。“这小子这么早就跑了?跑哪儿去了?”萧朗暗自回忆着昨天一天发生了什么。唐铛铛把工作交接给北安市局的同行之后,就剩下等待结果了,那边也许诺今天上午能给出一个结果,不出意外,结果应该是出来了。如果结果出来了,唐铛铛肯定要去实验室研判的。凌漠难道也去了?   想到这里,萧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穿上衣服就往实验室里跑。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果不其然,凌漠和唐铛铛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屏幕。不过,萧朗算是多虑了,因为聂之轩也坐在一旁,摆弄着他的机械手。   “你们好早啊。”萧朗挠挠后脑勺,尴尬地说。   “八点半了还算早啊?”聂之轩笑着迎接萧朗,“我们六点钟就来看视频了。”   “那看到什么没?”萧朗见尴尬的气氛已经缓解,立即来了精神。   “项法医那边,找了图侦部门的同事,调取了嫌疑人乘坐的公交车上的监控。”聂之轩说,“虽然也一样不能看清面貌,但她穿着那么有颜色特征的衣服,所以追踪轨迹还是比较容易的。”   “她没想到我们这时候还能在灰烬里发现所以然来。”萧朗自豪地说,“可惜,看不清她的面貌,不然这肯定就是她的真实面貌。”   “我们也正在找。”聂之轩说,“在我们南安市的监控里。”   守夜者组织毕竟是在南安安家的,而且萧闻天又是南安市公安局的局长,所以守夜者组织数据实验室的电脑直接连接了市公安局监控的数据库,可以在履行相关法律程序后,随时调阅。   “来南安了?”萧朗惊讶地说。   “根据嫌疑人特殊的衣着形态,北安市局的同行们根据公交车的行驶路线,推导出嫌疑人是从北安市长途汽车站直接上的公交车。根据长途汽车站的诸多监控,又确定了嫌疑人是从外地坐长途汽车直接抵达车站的,于是警方又连夜找到了嫌疑人乘坐的大巴司机。可惜,我们查了系统,发现这种快速大巴是乘车买票、不登记身份证的,而且很不凑巧,大巴里面的监控坏掉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辆大巴是从南安市往返于北安市的长途汽车。虽然我们知道了嫌疑人乘车的大致时间,但是还是没找到嫌疑人乘车时候的影像。所以,我们就在她返回南安这一点上下了功夫,估算了大致时间,很快就在南安市长途汽车站外的一个公交站台找到了嫌疑人的影像。”聂之轩说。   “那就看她下车后去哪儿啊!”萧朗摩拳擦掌地说,“她晚上很晚才到南安吧?肯定去住处了呀!找她住处,找她住处。”   “还用你说啊?这不正找着吗?”唐铛铛责怪萧朗,“你好吵啊。”   “那也必须得吵一下。”萧朗说,“我闲了好久了!抓人是我的活儿吧!我来活儿了,我能不开心吗?”   “这趟公交是沿着淮河路走的。”凌漠一边看视频,一边在纸上画着图,念叨着,“她在潮水门这一站下的车,可是这里的公交站台没监控。”   “跟丢了吗?你不会跟丢了吧?”萧朗急得在凌漠身后直搓手。   “别吵。”凌漠说完,继续在纸上画着。   过了好一会儿,凌漠面前的白纸上已经被画得密密麻麻的了。凌漠咬着笔杆凝视了一会儿,指着纸上标出的几个区域,说:“如果是到A、C这两个区域,那么刚才嫌疑人选择换乘的时候,不应该选择114路公交车。所以这次,她肯定是去B区域。”   “好的,这片区域的几个摄像探头我来看看。”唐铛铛翻着时间表,说,“嗯,到这个区域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以后了。”   显示屏上的画面迅速翻动着。   “哎哎哎,停停停,在那儿,在那儿!”萧朗指着监控里空荡荡的街道上的一盏路灯下。果真,路灯下闪过了一个橙色的背影。   “应该是的。”凌漠压抑住喜悦的心情说,“看她去哪儿。”   橙色的背影经过路灯,在不远处的一处商铺门口停了下来,显然是在敲门。不一会儿,店铺的门开了,橙色的背影闪进了屋内。   “什么店,什么店?”萧朗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掏枪了。   “查一下吧。”凌漠拿出警务通,对照着屏幕的位置查了起来。   不一会儿,凌漠抬起头来,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这在平时话说得不多,笑得更不多的凌漠的脸上,实在是不多见的。   凌漠说:“美孚美发造型!现在是三条线索汇总在一起了!”   “真的是理发店?真的和‘幽灵骑士’有关?”萧朗也一样兴奋。   “不管是什么关系,至少看起来咱们怀疑的人应该是不错的。”凌漠说。   “什么意思?”唐铛铛和聂之轩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毕竟在针织衫里提取到碎头发,推导出杀害“幽灵骑士”并嫁祸曹允的人可能在理发店工作这一过程,唐铛铛和聂之轩没有参与。   “不过,刚才不还说嫌疑人和‘幽灵骑士’是一伙儿的吗?”萧朗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说,“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是这个嫌疑人杀了‘幽灵骑士’呢?”   “现在只是一个推理。”凌漠兴奋得双颊泛红,“只要能抓得到人,我们就能获取更多的证据,说不准谜底也就揭开了。”   “那就啥也不说了。”萧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发现自己的手枪没有带,“通知特警支队吧!跟我去抓人。”   说完萧朗转头向大门走去。凌漠一把拽住萧朗,自己反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急什么啊?”凌漠重新站稳,说,“你别忘了,我们的嫌疑人可能会易容。既然不知道她本来的样子,你进去抓谁?”   “呃,这个我差点儿忘了。”萧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4   “你究竟有没有办法啊!”性子急的萧朗此时已经去万斤顶里拿了防弹衣穿上,他怀里揣着92式手枪,在凌漠身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你要是没有办法,就去找老萧,要么找你老师。”   “我爸休假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唐铛铛说。   “既然组长把任务交给我们了,我们还要去求导师,这实在说不过去。”聂之轩说。   凌漠点了点头,认可聂之轩的想法。突然,他像是灵光闪现,说:“嫌疑人真实的情况是短发对吧,子墨也是短发。”   “你是说?”程子墨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说。   “你是捕风者,伪装潜伏是你应有的能力。”凌漠说,“我要你装作嫌疑人的样子。”   “那不可能啊。嫌疑人在她平时的住处,不可能易容的,肯定是她本来的样子。而我们都不知道她本来的样子究竟是啥样,甚至连特效化妆都没有个参照物。”程子墨说。   “不需要化妆术。”凌漠说,“我们就是去探个虚实,能发现点什么最好,发现不了,也不至于暴露。”   “明白了,我们现在掌握了嫌疑人的背影、步伐和衣着,我按照这样去准备,看看能不能去店里‘撞个衫’。”程子墨点点头,扔了一颗口香糖到嘴里,说,“我这就去按监控视频里的信息买衣服。”   化妆侦查的内涵还是比较丰富的,除了可以防止被犯罪嫌疑人发现以外,有的时候,好的化妆侦查,可以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而程子墨现在的想法就是用在守夜者组织里学会的“类似化妆”法,去“打草惊蛇”。即便被犯罪嫌疑人发现了,也不至于暴露,但是一旦惊了蛇,就能把对方从暗处逼去了明处。   这种“打草惊蛇”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模仿已知的信息,遮挡未知的信息,让别人通过熟悉的“已知信息”来获取侦查员们想要的线索。利用到这个具体案例中,因为监控完整地拍摄出了嫌疑人的衣着、发型、背影和步伐,经过唐铛铛进行的色差校对以后,嫌疑人的大概轮廓已经可以知道。不知道的,或者是不能模仿的,是嫌疑人的面容,那么,程子墨通过购买尽量一样的衣着,模仿嫌疑人的背影的步伐,并遮盖面容,可能就会激起其他熟悉嫌疑人的人们的认知,从而有话题或者直接能打探到关于嫌疑人的信息。   衣着就不用多说了,直接购买就好,但是模仿步伐倒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活。   人在站立、行走时地面受力的位移运动、重力、摩擦程度都不一样,所以构成脚与地面的这种相互作用引起的形态变化也不一样,这种特征有相对稳定性,而且可以为人的感觉器官直接感知,这就是步伐特征。对于步伐特征的感知,绝对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感知。作为第六感超强的程子墨,因为感知程度超越常人,其模仿步伐的能力自然也超越常人。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加之捕风者的相关训练,程子墨已经牢牢把握住步伐模仿的特征了。只要身形相差不是太远,一般人是难以通过感知来分辨这种模仿的。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人多容易暴露。”凌漠问。   “重力炸弹我都一个人蹚过去了,一个理发店算个啥。”程子墨头也不回地出了实验室大门。   “那怎么行!”萧朗说,“两次情况不一样好吗?上次要不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怎么说也是我这个伏击者进去啊!”   凌漠低头想了想,他觉得一来这种情况下不让萧朗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以萧朗倔强的性格,肯定要闹到守夜者导师那里去。二来这个嫌疑人可以以一敌五,身手不可小觑,有萧朗的保护,程子墨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权衡之下,凌漠指着萧朗身上的防弹背心,说:“那你不能穿着这个去。”   “那是当然,卧底任务嘛,我又不傻。”萧朗顿时喜笑颜开,“程子墨,你等等我!”   程子墨身穿橙色的长款羽绒服,脚穿深蓝色板鞋,戴着一副大墨镜,和萧朗并排从万斤顶上下来,径直走向美孚美发造型店。   这是一家相当大的美发造型店,看门口的设施指示牌,发现这家店共有三层,一楼是普通的美发造型区,二楼是SPA(休闲水疗中心)包间,三楼是小食堂、卫生间和两间员工宿舍。在进入美发店的时候,程子墨特地注意了一下周边的摄像探头。观察的结果,让程子墨很是失望:除了拍摄到嫌疑人背影的那个摄像探头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摄像探头了,公安监控和私人监控都没有。而美发店有四个门,也就是说,嫌疑人只要选择其他门出入,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踪迹。程子墨知道,还在观察监控的唐铛铛要一无所获了。   程子墨和萧朗推门进入,引发了门口一只电动招财猫的感应,猫说,“欢迎光临。”   听见声音,一个齐刘海的小姑娘热情地跑了过来。她看见二人先是一愣,然后暗自叫了一声:“笑笑姐?”   程子墨知道效果已经达到,立即摘下了眼镜,看着齐刘海。   齐刘海又是一愣,操着南方口音,说:“不好意思,二位,我认错人了。请问二位是做美发造型,还是SPA?”   “理发。”程子墨说。   “SPA。”萧朗同时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朗说:“好好好,听你的,理发。”   齐刘海看了一眼萧朗,双颊一红,掩嘴笑道:“那请问是哪位理发?”   “他。”程子墨指着萧朗。   “她。”萧朗同时指着程子墨。   “这?”齐刘海一脸疑惑。   萧朗摸了摸自己今天刚刚抽空打理好的头发,一咬牙,说:“好吧,是我。”   “你们真有意思。”齐刘海指引着萧朗去洗头,说,“这位女士是您的……”   “姐姐。”程子墨说。   “女朋友。”萧朗同时说。   “您二位这是演哪出?”齐刘海笑得前仰后合。   “姐弟恋,姐弟恋行不?”萧朗打着圆场,然后低头悄声对程子墨说,“就一点儿默契都没有吗?”   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坐在转椅上翻看一本美发杂志,眼神却通过面前镜子的反光,观察美发店的情况。   萧朗极不情愿地看着自己的头发被齐刘海打湿,说:“我女朋友,是不是长得像你的朋友啊?我看你开始都认错人了。”   “是啊,超级像。”齐刘海一边用洗发膏揉搓着萧朗的头发,一边说,“原来她和我一个寝室住呢。”   “是吗?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姨子啊?”萧朗咧着嘴说,“她姓什么啊?”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齐刘海说,“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只说别人都叫她‘山笑’,所以我们都喊她笑笑姐。”   “三笑?”萧朗说,“三笑不是牙刷吗?”   萧朗感到此时站在他头顶边的齐刘海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   “你们店里来打工,都不用登记身份证的?”萧朗也不知道这个傻丫头一直在那儿傻乐啥,于是赶紧把话题给拉回来。   “啊?这我不懂,反正我们几个来都没有登记的。打工还需要登记身份吗?”齐刘海说。   “这我也不知道,我就随便问问。”萧朗发现不远处的程子墨表情有些紧张,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太直白了,于是赶紧打圆场,说,“你的牙刷姐姐现在在哪儿啊?我来看看是不是和我女朋友很像。”   “你早来两天就好了。”齐刘海说,“她前天就辞职了,嫌这里工资太低。”   萧朗顿时一脸失望。   不远处的程子墨显然也听到了这一点,于是走过来,说:“给他洗干净吧,不用理了。”   齐刘海又是一脸疑惑。   萧朗赶紧打断程子墨,紧接着问齐刘海:“那你们店里这两天又招来新人了吗?”   萧朗的话一出口,程子墨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因为这个嫌疑人是有可能具备易容能力的,所以,她也可以假意辞职,然后换一副面孔重新进入这家店里。如果真的是这样,身边的几个技师都有可能是嫌疑人,那么,她的急切就会打草惊蛇。这么看,萧朗的这一问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不出来,平时嘻嘻哈哈、没有个正形的萧朗,一旦进入抓捕状态,就变得思虑周详、谨言慎行了。上次那个重力炸弹也是那样,如果不是萧朗的及时发现,可能现场会迅速成为一片火海,什么都发现不了了。萧朗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没有啊,我们几个都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齐刘海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如实回答。   “那就行了。”萧朗从齐刘海手里拿过毛巾,自己擦干,说,“不如,我们到你的寝室里坐一坐吧。”   “她真的前天就走了,在这里大概工作了两个月。”齐刘海一脸委屈,指着寝室里一张空荡荡的床板,说,“床上用品是老板提供的,她走了以后,老板就给送去洗衣店洗了。”   “能提取到DNA的最好的物证也没了。”程子墨有点可惜地说。   萧朗坐在空荡荡的床板上,在他旁边的床板上拍了一拍,对齐刘海说:“别紧张,来,坐。你们一个寝室就住两个人啊?”   “大部分人都在外面租房子住,隔壁是男生寝室,住四个,我们这一间现在就我一个人住。”齐刘海没办法不紧张。   在寝室里看过萧朗和程子墨的警察证件之后,齐刘海吓了一跳,从刚开始的轻松随意立即变得拘谨不安了。   “你们是不是发现她吸毒了?”齐刘海怯生生地说。   “你知道她吸毒?”程子墨尽可能地把语气放轻松,“没关系,小妹妹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我们其实都知道,只是需要你验证一下。”   “这,我也是猜的。”齐刘海说,“上次我上班的时候,客人太多了,姐妹几个人都忙不过来,当时笑笑姐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就应老板的要求来寝室找她。当时寝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我幸亏没有直接推门进来。我在门缝里看见的,她拿着一个针管一样的东西往自己的手臂上扎,扎完了还躺在那里躺了一会儿。”   “她经常扎吗?”   “不啊,我就看见那一回。”齐刘海说,“虽然笑笑姐经常会请假,但是我们最长在一起的时间有一个礼拜,也没见她扎针啊。嗯,她一定是毒瘾不深。”   “没这种说法啊,小姑娘。”萧朗故作老成地说,“没什么毒瘾深不深之说,一旦沾上了毒品,这一辈子就废了。”   “这我知道。”齐刘海说,“所以我当时没敢进去,撞见别人的隐私总是不好的嘛。不过,后来我看过她用那个针管一样的东西扎上铺的床板。那天,她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是吗?”萧朗没在意这句话,接着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笑笑姐刚来不久的事情吧,10月底、11月初吧。”   然而,此时的程子墨并没有在意接下来的问题,而是立即拉开萧朗,跪在萧朗刚才坐的地方,观察上铺的床板下方。   这是一张普通的双层床,上铺放着一些美发用品,当成了仓库。下铺的高度也不高,人若斜靠在床头,上铺床板就是触手可及的。   程子墨兴奋地说道,“真的有针眼。还是三角形的!”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随身带的“取证用棉签”在针眼上不停地擦拭,想从针眼里提取一些有用的痕迹物证来。   “四条线索汇总了。”萧朗沉吟道,“你注意过那个针管的样子吗?”   齐刘海摇了摇头。   程子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先对着床板下面的针眼拍完照,然后在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拍摄的是程子墨在曹允家里遇险的时候,拼命从曹允家里夺出来的注射器,上面还残留着程子墨刺伤曹允时留下来的隐隐血迹。   “一样吗?”程子墨问。   “大概一样吧,我真的没有留意过。”齐刘海看了一眼手机,说。   “你的笑笑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程子墨问。   “话很少,很敏感。”齐刘海说,“但是对我很好,买什么都会带我吃。只是,我不能问任何关于她自己的历史或者家人的事情,一问她就不理我了。不过后来我也就知道了,我们只聊现在和未来。”   “聊过什么呢?”   “那就太多了,关于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今天的哪个客人长得很难看啊什么的。”齐刘海脸一红。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   “没有。”   “你刚才说,你和笑笑姐在一起形影不离待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就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程子墨问。   “没有啊,除了话少一点儿,其他没什么特别吧。”齐刘海说。   “那一个礼拜,上厕所、洗澡都在一起?”萧朗问。   “厕所就在对面,隔壁就是浴室。”齐刘海说,“浴室里有两个淋浴头,所以我们经常一起洗澡啊。”   “那,她的身体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萧朗问。   齐刘海顿时双颊绯红,低下头去说:“你怎么问这个?”   这时候萧朗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样问好像确实有些不妥,于是说:“警察办案啊,你知道吗?这和医生检查身体是一样的,你不要往歪了想。”   “我什么时候往歪了想了?是你问得……问得太那个了。”齐刘海说完,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她这里有处文身。”   说完,齐刘海往自己的胸部指了指。   “对对对,我问的就是这个。”萧朗说,“文的是什么?”   “这,那我也不能盯着人家那地方使劲看吧。”齐刘海仍是低着头,红着脸说,“好像是一只猴子,但好像就一只脚。”   “一只脚?”萧朗歪着头思考着。   但也就这么一歪头,萧朗注意到寝室的桌子下面,阴暗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垃圾桶,而垃圾桶里似乎有他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她辞职后去哪里了,你知道吗?”程子墨问道。   “不知道,她说她有可能去浪迹天涯了。”齐刘海说,“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洒脱的人,真羡慕她。”   “还有其他什么关于你笑笑姐的故事吗?”程子墨问。   齐刘海想了想,摇了摇头,说:“真的没有了,她真的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人,和我们这里的所有技师姐妹一样。她,真的是吸毒被你们发现了吗?”   “不该问的就别问了,今天我们所有的谈话,你也都要保密哦。”程子墨微笑着对齐刘海说。   “嗯。”齐刘海使劲点了点头。   萧朗见谈话已经结束,挪到了桌子旁边,指着垃圾桶说:“你这垃圾好几天没有清理了吧?”   “你怎么知道?”齐刘海木讷地点了点头,“一个礼拜没丢了,本来也就没什么垃圾。”   “我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牙刷姐姐辞职之前,从外面回来给你带了鱼丸拉面。”萧朗微微一笑。   这一下把齐刘海惊得不行,她瞪着眼睛说:“哇,你们真的什么都知道!”   萧朗弯腰把垃圾袋从垃圾桶里拽出来,指着里面两个厚质的保温塑料盒,说:“你看看,这垃圾你都不扔吗?小妹妹你够懒的。”   齐刘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你告诉我,这两盒拉面,剩了一半的是你吃的,还是这个吃精光的是你的?”萧朗故意缓解一下气氛。   “我吃精光了,真的很好吃。”齐刘海继续不好意思。   萧朗给程子墨使了个眼色,对低着头搓着衣角的齐刘海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店里的监控一会儿会有派出所的人来取。另外,这垃圾袋我就帮你带出去扔了。垃圾要勤清理哦,女生寝室要有女生寝室的样子嘛。” 第七章 血色骨灰   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   ——《伊索寓言》   1   “一只脚的猴子。”凌漠沉吟道,此时,他的大脑里无数知识点在不停地翻滚,就像是计算机最终锁定了计算结论一样,凌漠突然说,“我知道,不是什么三笑牙刷,而是山魈。”   “山魈是什么鬼?”萧朗问。   “对,山魈就是一种鬼。”凌漠说,“山魈在神话传说中是山里的独脚鬼怪。《山海经》里就有提到过。还有民间传言说,山魈一只脚,人面猴身,会变面容。”【注:山魈的记载出自《山海经·海内经卷》:“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   “我去!这说明她真的会易容!”萧朗说,“不然不会在身上文一个这种鬼,而且还叫这个名字!”   “是的,我们之前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凌漠说。   “可不可以从公安部禁毒局的涉毒人员信息库里找一些线索?”程子墨说。   凌漠摇摇头,说:“不,我觉得她不是在吸毒。一来吸毒不可能一周时间都不犯毒瘾,二来没必要使用什么三角形的注射器。不管她在注射什么,这个三角形的针眼是可以坐实她和谋杀‘幽灵骑士’有关的关键。”   “结果出来了。”聂之轩推门走了进来,说,“萧朗提回来的拉面盒上提取到的女性DNA,和我们在赵元被杀案现场提取的女性DNA认定同一。”   “行了!抓住她就没错了!”萧朗拍了一下桌子,“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她不仅会易容,不仅和‘幽灵骑士’被杀案有关,更是杀害了赵元等五人。是不是可以申请通缉令了?”   “如果是个单纯的命案逃犯,下通缉令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凌漠说,“不过,既然和‘幽灵骑士’挂上了钩,我觉得咱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用诺基亚手机,似乎和‘幽灵骑士’有同样的渊源,但是为什么又去杀害了‘幽灵骑士’呢?”萧朗说。   “你们带回来的录音,我听了。”凌漠说,“你还记得吗?那个女孩说,10月底、11月初的时候,山魈有一天突然心情不好,还用针头扎床板?”   “记得啊!”萧朗说。   “那段时间,不正好是‘幽灵骑士’被杀的时间段?”凌漠说。   “啊!我明白了!有组织性的犯罪!灭口!”萧朗又是一蹦三尺高。   “从心理学角度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凌漠点了点头。   “这应该就是她的本来样貌了。”唐铛铛指着电脑屏幕。辖区派出所申请了《物证调取通知书》,从美孚美发造型店里提取了店里的视频。根据程子墨的指示,唐铛铛圈定了山魈的影像,并且利用图像处理技术处理出较为清晰的山魈正面像。   这一趟侦查,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很多怀疑都被证实了,也搞清楚了山魈和“幽灵骑士”的大概关系,甚至找到了山魈本来的面貌。虽然现在的山魈不知所终,但不管怎么说,这为下一步布下天罗地网提供了必要的先决条件。   聂之轩左看看,右看看,大家一句接一句,让他连话都插不进来。见大家都说完了,他补充道:“嗯,子墨带回来的针孔擦拭物没有找到人的DNA,微量物证也真的很微量,现在考虑微量物质里可能含有类似Oka株的成分。”   “那是什么东西?”萧朗问。   “现在只是考虑啊,不能确定。这是一种毒种,就是灭活的病毒。”聂之轩说,“水痘-带状疱疹的疫苗里就有这些。”   “疫苗?”凌漠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干吗啊你这是?”萧朗被吓了一跳,“你又要和之前的新闻报道联系上了是吧?那个崔大姐不是说了和疫苗没关系吗?不然有关部门早就查出来了好吗?”   说完,萧朗还眨巴眨巴眼睛,坏笑着。他偷偷地把“崔阿姨”改成了“崔大姐”,想占一占凌漠的便宜。   “当然,这个位置发现疫苗成分肯定是不合理的,微量物证那边也强调物证量太小,他们只是猜测,并没有下达确定的结论。”聂之轩不明就里,解释道。   凌漠没说话,思考着。   就在这时,唐骏推门走进了数据实验室。   “你们看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了谁?”唐骏朗声说道。   大家一起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削、英俊挺拔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胸口别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守夜者徽章,抱着一摞卷宗,正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这不是萧望,又是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铛铛,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甚至碰翻了键盘。唐铛铛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萧望显然是注意到了唐铛铛的情绪变化,他把卷宗夹到腋下,腾出右手摸了摸唐铛铛的后脑勺,微笑着说:“铛铛同学这是怎么了呀?”   唐铛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哥,你回来啦?”坐在桌脚的萧朗蹦到了地上,一样高兴得手足无措,“大小姐这是喜极而泣!”   “成语用得不错。”聂之轩抱着胳膊笑道。   “那必须的!”萧朗下意识地把胸口的守夜者徽章扶正。   萧望注意到了萧朗的这个小动作,开心地说道:“不错,臭小子,听说这里就数你进步最大了。”   “我?我哪有?”萧朗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最近我们都是唯凌漠马首是瞻。”   “那只是不时之需。”凌漠说,“唐老师都给我们介绍过了,从盗婴案的整理和发现来看,真正的策划者,非你哥哥莫属。”   “萧朗居然会谦虚!”程子墨抓住了重点。   萧朗嘿嘿地笑了两声。   萧望扶了扶唐铛铛,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说:“我们大小姐的本事,现在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我听组长说,几起案件的关键点都是在铛铛这里突破的。”   “都是凌漠把控的。”唐铛铛抽泣着说。   萧望往前上了几步,走到凌漠的面前。两人身高、身材相仿,这样站立,正好是四目相对。萧望用肯定的眼神对凌漠说:“我也听唐老师说了,你记忆力超群,逻辑分析能力超群,勇气与智慧并重,还掌握心理分析能力,这些潜质都是一名刑警最需要的潜质,以我刑警学院老师雷米的说法,你是一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刑警,我为你感到骄傲。”   “望哥,对不起,我之前的失误,导致守夜者差点儿错失了你。”凌漠有些内疚地说。   “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望又拍了拍凌漠的肩膀。   “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最需要的潜质?最需要的潜质不是忠诚吗?”萧朗故意岔开话题,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不错啊,誓词记得很清楚。”萧望满意地看着弟弟,说,“那你,忠诚吗?”   “那必须啊!”萧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突然又意识到哥哥指的是之前自己是因为打赌才加入这支队伍,于是尴尬地搓着手说,“其实吧,我是考虑到老萧说得也不错,我这体格,不当警察是有点浪费,你知道,我从小最害怕浪费东西了。”   “你可拉倒吧。”萧望笑着说。   “铛铛,几个月没见到萧望了,见着了就哭到现在啊?没啥要说的?”唐骏心疼地把女儿揽在怀中。   唐铛铛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萧望是被自己父亲领着进门的,此时感到自己是真的失态了,于是红着脸,抽泣着摇摇头。   “萧望,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聂之轩问出了大家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萧望抬眼看了一眼唐骏,笑了笑,说:“这事啊,一句两句还真说不清楚。如果要是写成小说,得专门用一个章节来说。不过,即便是要说,也要等到下一章来说,因为,现在我们怕是有一个更加急切的任务。”   “又有任务啦?你是因为这个任务回来的?”萧朗说,“不过,那个会易容的三笑,啊不,山魈,我们还没抓住呢。”   “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抓住。”凌漠说。   “也不是因为这个任务回来的。”萧望看了一眼唐骏,又指着自己拿进来的一摞卷宗,说,“只是我那条线,暂时也走不下去了,我那边也出了点小事情,于是组长出于多方面考虑,先召我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这起案件。”   “陈年积案?不像啊。”萧朗翻了翻崭新的卷宗封面,说。   “不,前两天刚发的,失踪案。”萧望拍了拍卷宗,说。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美女主播?”程子墨指着萧望说。   “对,不是有不小的社会影响,也不会引起组长的注意。”萧望说。   “什么美女主播?”萧朗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姥爷自己注意到的?姥爷还看美女主播?”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萧望拍打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说,“这事儿,只能暂时作为失踪案件来办理,并不能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但是,毕竟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如果不搞清楚,难以向网民交代。而且,后期现场勘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异状,这才让组长下定决心接过来。”   “这是个人气挺高的主播,所以昨天在微博也上了热搜。”程子墨说,“我也是在看监控视频的时候觉得无聊才刷了一下微博。那个直播视频确实挺恐怖的,而且评论里也有各种脑洞,不过并没有看出什么,也没有什么异状。”   “我就爱看恐怖的。”萧朗说,“那还等什么啊?快和我们说说啊!”   画面里是一个狭小的卧室,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以外,没有其他的摆设,可以推测摄像探头以及电脑应该是安装在床对面的桌子上。房间虽然狭小,但是打扮得很淑女风格,整体粉红色的格调,加上几个卡通玩偶的点缀,让人感觉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一个肤色白皙、浓妆艳抹的美少女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坐在床上,面对着摄像头。睡衣的深V领子几乎暴露了她一半胸部,而她脖子上戴着的一枚黑色十字架形状的吊坠,在雪白的胸前晃晃悠悠,也因此显得更为诱惑。她时不时蜷起双腿,不经意地露出下半身穿着的三角短裤。在桌子前面调整好了摄像头的角度后,她便开始搔首弄姿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操着不标准的台湾腔和观看直播的网友聊起天来。这种聊天像是片段似的回答问题,没有任何主旨。然而,从视频片段来看,不停地有虚拟“礼物”从屏幕上冒出来。每当冒出一个“大件”的时候,美少女就会做出一脸痴迷的样子:“哇塞,兰博基尼耶,谢谢你啊大柱哥,给你一百个么么哒。”   极其造作的嗲腔,让萧朗一阵阵泛呕。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正题?”萧朗无奈地堵着耳朵,“子墨说得对,真是太恐怖了。”   “快到了,我说的不是这种恐怖。”程子墨挥了挥手。   话刚落音,屏幕上一片漆黑。   “完事了?这是啥?”聂之轩莫名其妙地说。   “他们说的是右下角那个影子吧?”萧朗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正在倒退播放视频的屏幕。   “厉害啊,臭小子,我是看到网上的截图评论才发现的。”萧望说完,把视频的最后一段又重新逐帧播放了一遍。   从一帧一帧的画面中,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影子从画面中的床底下伸出手来,直接伸向了桌子下方,紧接着,画面就中断了。   “这个不用处理也知道,应该是一个人躲在床底下,伸手关闭了电脑的电源。”唐铛铛说。   萧望点了点头。   “就这个啊?大小姐都不觉得恐怖,你觉得恐怖什么?”萧朗朝程子墨凑过脸去,问她。   “没啊,评论里猜得比较恐怖而已。”程子墨蔑视地看了一眼萧朗,“你不觉得恐怖的东西,我都不觉得恐怖。”   “完事了?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萧朗见萧望没有继续展示材料的动作,失望地说。   “画面里的人,是本地人气最高的直播主播之一。”萧望说,“网名叫兔萌,真实姓名叫赵金花。”   “反差有点大。”萧朗捂着脸笑道。   “这个直播中断之后,几个经常给她打赏的人尝试去联系她,一直未能联系得上。”萧望接着说,“于是,一个忠实粉丝就报了警。”   “报警是对的。”聂之轩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南安警方很快就核实了赵金花的身份。”萧望在屏幕上播放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蜡黄,三角眼,塌鼻梁,脸颊上甚至还有几块色斑,戴着一个黑色十字架的吊坠。   “这……是同一个人?”萧朗目瞪口呆,“不太可能吧。”   “眼神是一样的。”凌漠摊了摊手。   “化了妆,视频还有美颜滤镜,所以有一点变化是正常的。”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这这这,这还叫‘一点’变化?”萧朗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帮傻子要是看到她本来的面貌,还打不打赏?绝对要告她诈骗!”   “赵金花,女,28岁,安桥县安山镇第一村民组村民。”萧望没理萧朗,继续介绍当事人的情况,“已婚,丈夫是同村村民,比她小六岁,两人育有一女,今年三岁。两年前,也就是赵金花生产后一年,就到南安市来打工,留下丈夫和女儿在村里独自生活。”   “十个月前,赵金花开始使用直播软件进行直播,并以此来维持生活。”萧望说,“根据邻居的反映,最近一段时间,赵金花经常带陌生男子来住处厮混,也不避讳,男女关系非常混乱。警方去其户籍所在村庄调查的时候,也听闻了关于赵金花的传闻。”   “没有美颜的情况下还不见光死,看来化妆的技术很高啊,不比山魈差吧?”萧朗不依不饶地吐槽赵金花的相貌。   “赵金花被确认失踪后,警方对其丈夫和女儿进行了调查。”萧望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其丈夫还是吐露,赵金花在一个月前向他提出了离婚,并且允诺老家的房子和孩子都归其丈夫,但她不承担抚养费。她丈夫出于多年的夫妻感情没有同意,于是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了。警方对其直播账号进行调查,发现她除了每个月提取出少量用于维持生活的金额之外,其他的打赏金都没有提取,仍以虚拟货币的形式存在。其账号里的打赏金,兑换成人民币的话,多达五百万元。”   “五百万!”萧朗惊愕得合不拢嘴,“一个月五十多万的收入!傻子还真是够多的。”   “我和萧朗一样,看不懂。这种直播,就是坐在那里聊聊天,凭什么能赚到这么多钱?这和不劳而获有什么区别?是因为我们国家闲人太多了?还是因为社会病态?”聂之轩说,“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直播能满足这些打赏的人什么?”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程子墨说,“有一些直播还是很有营养很正能量的,有才艺、有学识的人通过直播推广自己的三观和学问,获取相应的报酬,这个还是很好的。不过确实也有很多直播很无聊,有的为了博取眼球,扭捏作态,甚至违法乱纪。直播这个领域,鱼龙混杂,当然,鱼多,龙少。”   “我们不是说直播不好,只是对无聊、病态的直播还有这么大的市场感到费解。有那时间,多读读书不好吗?”聂之轩摇了摇头。   “我倒是觉得,她不提现的这个行为比较有意思。”凌漠说,“我分析,她已坚定了离婚的立场,为了这五百万不会在离婚官司中扯上麻烦,所以一直不提现。毕竟,虚拟货币有它的隐蔽性,而且在法律上,不太好界定虚拟货币的分割归属。”   “你的意思是说,她丈夫可能会对她做出不法的事情?”萧朗说。   “不能排除啊。”凌漠摊了摊手。   “凌漠分析的动机,也是我们担心的地方。其实现场勘查也有一些异状。”萧望在大家讨论直播的时候一直没有言语,此时接着介绍道,“在去赵金花老家调查之前,警方先是找到了赵金花在南安市区的临时住处,是自己租的一居室,我们视频里看到的就是卧室。可以看得出来,赵金花还是很讲究卫生的,所以警方在对赵金花家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除了纸篓里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2   “纸篓里有什么?”萧朗问。   “有卫生纸和安全套,检出六个不同男性的DNA。”萧望摊了摊手,说,“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我们之前就说了,她的私生活很乱。”   “那不就是没有异状吗?”萧朗不解道。   “别急。因为警方确认了出入口,唯一出入口是大门。”萧望说,“大门的门锁是完好无撬压痕迹的,但是大门内侧的保险链断了。”   “嫌疑人在进门的时候,赵金花必须在家里,才可能锁上保险链。”凌漠说,“嫌疑人对赵金花的活动轨迹很熟悉,所以趁她洗澡化妆的时间进入室内,潜入床底,想攻其不备。因为没想到赵金花进了卧室就开了视频,所以他要先关闭视频才能犯罪?”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萧望赞许地点点头。   “那会不会是保险链本来就是断的?不一定有人进来吧?”萧朗说,“视频那个,就一个闪动的影子,都是网友瞎猜的,证据坐不实啊。”   “保险链有新鲜截断的痕迹。”萧望说,“痕迹检验部门研究来研究去,对于截断保险链的工具一直不能明确,最后的倾向性意见是,牙齿。”   “牙齿?”几个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要调查赵金花的丈夫阮风呢,是因为经过调查,赵金花的住处钥匙别人不可能有,而阮风有。”萧望并没有继续牙齿的话题,接着说,“门锁既然没有损坏,很有可能嫌疑人就是有钥匙。可惜,警方无法掌握事发当时阮风的动态。”   “她丈夫牙口很好?”聂之轩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靠不住,牙口再好,那毕竟是金属链条,能咬断金属链条,没道理的。”凌漠说。   “还有人用牙拉飞机呢!”萧朗有不同意见。   “不过,究竟是不是牙齿导致的链条断裂,牙齿究竟能不能截断金属,阮风的牙齿究竟好不好,这些都没有依据予以支撑。”萧望说,“不过,这显然是有‘异状’的,我们守夜者组织从成立起,就专门办一些异常的案件,所以才会有很多异常的破案经过。事出必有因,既然有异状,自然会引起我们组织的注意。上面一句话是组长说的。”   “老规矩,有异状,就绕过去。”凌漠说。   “那周围有监控吗?”唐铛铛问。   “监控都很模糊,不可能确认身份。”萧望说,“而且,这个案子没有发现有犯罪事实的发生,是不能立案的。”   “嗯,有犯罪事实、需要追究刑事责任、有管辖权,这是立案条件,我记得的。”萧朗说。   “从立案开始,就要讲法治精神了。”萧望赞许地点点头,“所以也需要我们守夜者组织能获取相关监控的权限来发现问题。”   “模糊不要紧啊,他们会看步态,从步态看心理。”萧朗指了指凌漠和程子墨。   “我听说你们之前的分析判断了,很棒,所以,现在这个案子的视频资料还需要你们去看。”萧望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允许守夜者组织调取现场周边监控数据的命令。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萧朗一把抓过文件看了看,一手一个把唐铛铛和程子墨按在了电脑前的转轮椅子上。   “又要看视频,瞎了都。”程子墨揉着眼睛说。   赵金花租住的小区,是一个破落的旧小区。实在看不出,这样的一个旧小区里,居然住着一名坐拥数百万的富翁。   因为是旧小区,所以小区物业并没有在小区里安装视频监控。唐铛铛利用数字证书打开辖区派出所的数据库,调取了事发前后时间段的路面监控。从路面监控的位置看,虽然看不到小区的大门,但好在路面两头都有监控,也就是说,只要不会飞,那么不管什么人进出这个小区,总是要从路面两头的监控里路过。   难度在于,两个监控之间,住户不少,人口很多,要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赵金花自己就很难了,更难发现所谓的可疑的人。   不过,在茫茫人海中,程子墨还是发现了蹊跷。   “等等,你们看看这个人。”程子墨指着监控视野角落里的一个黑影。   因为人影贴着墙根在走,所以距离监控摄像探头较远。加之是晚上,颜色变色很厉害,更不可能看清容貌,所以只能说是一个不知道穿着什么颜色衣服的黑影。黑影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向小区所在的位置走去。   “贴着墙根走的人,要么就是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要么就是心里有鬼。”凌墨补充道。   “我就是觉得他和之前警方偷拍的阮风的行走视频有点相似。”程子墨说。   “快进一下,看看他有没有走出来。”萧朗抢过鼠标,点击快进键。   快进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果真看到一个相似的黑影,同样拖着一个大箱子从视频里走出。   “哪有拖着箱子进来,又拖着箱子出去的?”萧朗说,“一看就可疑。”   “不是子墨发现,你发现得了?”聂之轩笑着怼萧朗。   萧朗挠着后脑勺尴尬地说:“那的确找不到,这里人是有点多。”   “我校对了一下监控时间,这个人是在事发半小时前进去的,又在事发后一个小时出来。时间点,也是可以对得上的。”唐铛铛也点头认可。   “很有意思啊。”一直站在几个人身后默默看视频的萧望说,“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人拖着箱子,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行走,进去的时候,箱子每逢颠簸都会弹起来,但是出去的时候,就弹不起来了。”   “空箱子进,装着人出!”萧朗意识到哥哥的意思,“好家伙,就是他了!”   “可惜,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实锤。”凌漠说,“警方还是不具备立案条件。”   “那我们就继续找轨迹。”萧望示意唐铛铛按照黑影的行走方向,调取下一个路面监控。可是,在黑影有可能经过的所有路面监控下,都再也没有看见拖着行李箱的黑影。   “看看地图,不可能有其他进来或出去的路径了吗?”萧望打开了电子地图。从地图上看,路面监控应该覆盖了所有可能的必经之路。   “真会飞啊?”萧朗傻了眼。   “怎么会?”萧望笑了笑,说,“他乘车或者开车的。不过,他自己没有私家车,所以打车的可能性很大。”   “下一步怎么办?”萧朗问,“这家伙拖着箱子进来,显然就是预谋作案了啊!”   “知道预谋作案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凌漠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黑影就是阮风,即便能确定就是阮风,咱们也不能确定箱子里的是赵金花。”   “装箱子里,还能挣扎吗?”唐铛铛弱弱地问。   “大小姐,既然这么精心预谋,那肯定是搞死了再装箱啦。”萧朗说。   “命案?”唐铛铛说。   “现在是这样考虑的。”萧望支持弟弟的观点,“但是没有任何依据。所以,我们下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特定时间点,两个监控之间所有通过的出租车,然后去走访。”   “对,让出租车司机记住一个人的脸不容易,但是记住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还是有希望的。”凌漠说,“毕竟事情只经过了两天。”   “铛铛,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能给我们处理出所有特定时间在特定区域出现的出租车的车牌号吗?”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大小姐是怎么做到的?”萧朗拿着一份印有七十三个车辆号牌的纸,说,“那么模糊的监控,这么快就能处理出这么多!我们家大小姐实在是太牛了!”   “谁家大小姐?她可不是我们家的。”萧望笑吟吟地开着万斤顶向出租车公司驶去。   “我看啊,早晚是。”聂之轩坐在后排,拿着两张金属链条断裂的照片,仔细端详。   “这话我爱听。”萧朗高兴地跷起二郎腿,但转念一想,聂之轩的意思好像和他的意思并不一样,瞬间又沮丧了起来。   抵达出租车公司的时候,恰巧是出租车交班的时间。萧望把出租车号牌分发给几人,要求大家分头去联络出租车司机,在发现线索之后,务必要见到司机本人,问出具体情况。   这个活看似简单,实际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一来每个人的记忆能力有差别,想让出租车司机回忆起两天前的情况本身就不一定百分百做得到。二来出租车司机对警察本来就不感冒,想要获得很高的配合度,甚至在即将到来的晚高峰时间回到出租车公司接受询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几个人分头问了一圈,一条线索都没有问出来,只好在万斤顶的停车处会合。他们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萧朗。   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远处的萧朗拽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了过来。身影在萧朗的腋下不断地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萧朗的束缚。   “老王,不愿意来,我给强行拽来了。”萧朗把老王按在万斤顶的座位上。   “有你这么当警察的吗?你这是绑架!”老王委屈地小声说道。   “你这是违反纪律的。”聂之轩小声地提醒萧朗。   “他说他好像拉了一个带大行李箱的,行李箱很重,他们两个人一起把箱子抬到后备厢的。”萧朗朝聂之轩使了个眼色,说道,“这算不算共犯?”   “我冤枉啊!我哪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老王跳起来喊冤。   “那我哪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共犯,你干吗帮他隐瞒?”萧朗摸出一副手铐,扔在万斤顶的小桌板上。   “没有隐瞒,你问嘛,我记得就告诉你们!”老王被这砰的一声吓得一哆嗦。   “是他吗?”萧望把阮风的照片给老王看。   老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不确定,有点像。”   “你从三元小区附近拉了他,去了什么地方?”萧望问。   “安桥县境内的一个地方,荒郊野外的,我不认识,他指路的,我还是导航回来的。”老王说。   “手机。”萧望伸手,老王乖乖地把手机递给了萧望,萧望查看了一下,把手机递还给老王,说:“感谢您的配合,配合警方办案,惩恶扬善,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   老王畏惧地看了看萧望、萧朗哥俩,接过手机点了点头,灰溜溜地下车走了。   “厉害了,哥。”萧朗笑着看老王离开,说,“我这是用体力逼他,你是用气势啊。”   萧望没理萧朗,展开一张安桥县地图,用红笔在地图上标注出一个红点,说:“确实,这里在两座村庄之间,都是田野,嫌疑人去这里做什么?”   “那还用说,埋尸呗。”萧朗说。   萧望摇摇头,说:“嫌疑人应该没有随身携带工具,即便携带了工具,最近天气干燥,土很难挖,想埋尸是很难的。电视上轻轻松松就挖个坑,其实并不符合实际。”   凌漠点头认可,说:“从地图看,红点附近的区域都是田野,而不是荒地。没道理选择有主的田野,而不选择无主的荒地。”   “附近又没有公交车、出租车,他家也不在附近,这个举动还是挺蹊跷的。”聂之轩点头说。   在出租车公司外面讨论来讨论去也得不出什么想法,几个人驾驶万斤顶又回到了守夜者组织。   不甘心的萧望打开卫星地图,想从卫星地图上寻找一些端倪。随着地图逐渐放大,虽然像素也在下降,但还是似乎看见红点附近,有一个大顶棚的场所,顶棚是红颜色的标识,看上去像是一个加油站。   “不对啊,电子地图上,这里没有加油站啊。”萧朗打开手机导航,在地图上寻找着。   “那就对了!嫌疑人要去的,就是这里。”萧望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加油站。   “焚尸?”凌漠迅速领会到了萧望的意思。   萧望点点头,说:“处理尸体,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既然不能碎,不能抛,不能埋,那么焚尸就是最大可能了。去加油站,是为了买助燃剂。而正规的加油站,没有派出所证明,是不可能打出散装汽油的,所以,他要去的,是这种乡村自营的加油站。”   “明白。”萧朗说,“去加油站调查。”   “加油站不会配合的。”萧望沉吟着摇头。   “怎么就不会配合?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不配合吗,还不是被我教育老实了?”萧朗不服气地说。   “第一,出租车司机是局外人,不过是因为怕麻烦,才不去惹事情。既然你找了他麻烦,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第二,你那是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吗?”萧望又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   “私自贩卖散装汽油是违法的。”凌漠说,“所以加油站死活也不会承认。”   “你们说,他买了汽油,倒在箱子上烧?”聂之轩低头沉思。   “不好说,毕竟嫌疑人整个行动都是有预谋的。”萧望说,“说不定这附近有什么场所或者可以用作焚尸的工具,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过,一定是在附近。这里的环境,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徒步行走,拖着那么大的行李箱,又拎着汽油,不会离开多远。”   “明天白天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有发现。”萧朗说。   “聂哥,还有个问题。”凌漠此时突然发言,“汽油燃烧后,能把人全部烧成骨灰吗?”   “嗯,难说。”聂之轩补充道,“殡仪馆的火化炉,都是近千摄氏度,而且因为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燃烧,所以热的利用率非常高。即便是这样,火化一具尸体,也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是在敞开的环境下,不使用外焰燃烧尸体,一桶汽油怕是很难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   “虽然燃烧尸体会有灯芯效应,自燃时间会很长,但是因为温度达不到,热利用率很低,确实难以把尸体全部烧成骨灰。”萧望说,“而且嫌疑人最多也就能拎动二十公升汽油,又能燃烧多长时间呢?”【注:灯芯效应,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   “阮风是什么学历?”凌漠问。   程子墨一边咬着一根棒棒糖,一边翻着卷宗,说:“初中没毕业。”   “这样的文化程度,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想到燃烧的结果?”凌漠转脸看着萧望。   萧望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说:“那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利好消息。”   “可惜现在还是不够立案条件。”凌漠说,“毕竟现实不是写小说,写小说的话,这情况就该抓人了吧。”   “程序正义是前提。”萧望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依据。”   “孩子们,刚才我在外面听你们说,烧成骨灰很难对吗?”傅元曼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笑容地说,“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睹物思人啊,我来和你们说一说。”   3   1983年,守夜者组织成立34周年,也是守夜者组织战功累累、最受到部领导青睐的一年。这一年,准备接任守夜者组织负责人职位的傅元曼三十九岁,而他最得力的助手——董连和,三十七岁。   这一年,因为傅元曼忙于投身配合警方的大型打击犯罪的行动,所以这一起案件的主角是董连和。一直作为组织成员里“和事佬”的老好人董连和也正是因为此案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傅元曼巨大的背影里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在警方忙忙碌碌处理各种刑事案件的时候,《南安晚报》的一则报道引起了南安市的轩然大波。在那个年代,没有新媒体,没有自媒体,电视机更是奢侈品,所以人们获取社会资讯的方式几乎全部都依靠报纸,那也是纸媒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时代。受警方严厉打击犯罪的影响,当时社会几乎可以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所以,南安市最大的纸媒报道出的一则吸引人眼球的资讯,迅速成为整个南安市街头巷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情恰巧发生在《南安晚报》的一名社会资讯版记者的身上。   记者叫何老三,虽然名字很有乡土气息,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学究,也是《南安晚报》的资深记者。时值清明,何老三带着一家老小到殡仪馆去祭拜已经过世数年的父亲,可是在骨灰盒寄存墙处发现了异常。   虽然从1956年开始,国家就已经进行殡葬改革,希望能变土葬为火葬,但是,直到1985年,国务院才颁布规定,首次规定在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推行火葬,并有强制性条款。不过在1983年,火葬的意识已经在南安市落地生根了。因为还没有现在的集中公墓管理模式,所以一些不拥有自留地的城市人口在火葬后,会将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中国人虽然对骨灰盒很讲究,但是在当时的经济条件约束下,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骨灰盒也不过就是个木头盒子。盒子不值钱、骨灰更让人避之不及,所以既然不是什么宝贝疙瘩,殡仪馆也不可能去安排保险柜来寄存骨灰。   实际情况是,殡仪馆筑了水泥墙,墙上密集排列着数十、数百个用于安放骨灰盒的龛。寄存骨灰盒的家属可以花钱租用一个龛,并且在龛顶刻上逝者的名字,把骨灰盒摆放在龛上,这样既显得严肃庄重,也方便逢节祭拜。   寄存墙本身就被打扮得阴森恐怖,再加上数千年来的封建迷信,自然不会有谁闲得发慌,去找寄存墙的麻烦。   然而细心的何老三就在寄存墙上自己父亲的骨灰盒里发现了异常。   最初引起何老三注意的是,自己父亲骨灰盒所在的龛周围,有明显的灰尘被擦掉的痕迹,骨灰盒似乎也放歪了。其实这倒没什么,何老三也不会迷信到以为自己的老父亲在天之灵不安分,因为在其他人安放骨灰的时候,确实有可能碰到何父的骨灰盒。但因为这个不正常的现象,何老三就踮起脚尖多看了老父亲的骨灰盒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何老三吓了一跳,因为骨灰盒的密封盖似乎已经被打开了,盖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血红色。   当然,何老三毕竟是知识分子,不可能会认为老父亲的骨灰流血了。他很清醒地意识到,那一丝红色,应该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露出了盖缝,可是,谁会用塑料袋装骨灰?那岂不是大不敬吗?显然,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异常现象。   大惊之下的何老三也顾不上自己老父亲的在天之灵生不生气了,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骨灰盒。果不其然,盒子里灰白色的骨灰之上,真的放置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而袋子里也不是空的,装的是满满一袋白色的碎片,似乎也是骨灰。   谁家买不起骨灰盒,就干脆利用了一下何家骨灰盒的空余空间?这显然无法合理解释这一不合理的现象。   毕竟是清明节,来殡仪馆祭拜先人的肯定不止何老三一家。在何老三发现这一异常现象之后,很多人害怕自己家的先人也被冒犯,纷纷开盒检验。确实,本来盒子就不大,要是挤上两个人,实在太委屈先人了,说不定先人犯怒,就要来找后人的麻烦了。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思维。   这一验,还真是验出了麻烦,有五家都发现了自家先人的骨灰盒里,多出了装满疑似骨灰的塑料袋。   这人还真是敢干,把自家人的骨灰分袋安置在五家,这是要在阴曹地府里抢地盘、收保护费吗?   何老三立即报了警。可是,在当年技术手段匮乏的情况下,这些塑料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无法通过检验来确定。既然不能确定,那也就不知道用什么名头来进行调查。于是,何老三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在《南安晚报》次版刊发了一条社会新闻。这一发不要紧,人们纷纷去殡仪馆验视自家的骨灰盒,于是殡仪馆内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数百人排着队,在寄存墙前,一个一个地去验视自家的骨灰盒。   “阿弥陀佛,我家的是好的。”   “哎?我记得当年没装这么满啊。”   “爹,您安息吧,没人挤您。”   “我去,谁这么缺德!真有塑料袋!”   ……   就这样,又有两家人发现了塑料袋。   警方没工夫投入大量警力去调查此事,但是对有巨大社会影响的案子,专办难案、奇案的守夜者组织则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在傅元曼的授意下,捕风者董连和他的调查小组投入了本案的调查。   当时没有破案利器——监控,殡仪馆又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山中央,想要获取直接的影像或言辞证据,似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调查小组的工作突破口,是这七袋可疑的粉末、碎片。   如果说拼尸块很难的话,拼灰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面对眼前的七个塑料袋,老董也是没辙。于是,老董叫来了精通于法医学的寻迹者朱力山帮忙。当年的朱力山不像现在患了帕金森症,无法深入研究案件,那时候的朱力山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   朱力山接了任务,和老董一起,把七个塑料袋里的灰和碎片都平铺在实验室的台子上。然后由大块的碎片开始进行寻找、辨别,希望能从这些碎片里找到一些线索。在翻找的过程中,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难免被老董和朱力山吸进肺里,想到这说不定还真是人的骨灰,老董甚至有一些犯呕。   “黑色的,是烟熏痕迹,白色的才是过火。”朱力山一边找着碎片,一边和老董解说。【注:过火,就是经过火焰直接灼烧。】   “从这两大片碎片的断面来看,这一块焚烧得并不彻底。”老董举起了两块碎片,从碎片的边缘来看,这本来是一块,“中间可以看到骨质的结构,说不定还真是人骨。”   “有没烧透的?”朱力山接过两块碎片仔细端详,果然,断端截面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细梁状的骨质结构,“用我们法医学的术语说,这是颅骨的板障啊!”   “是不是只有人的颅骨才有板障?”老董紧接着问道。   朱力山摇了摇头。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有人焚烧了动物尸体而做出的一个恶作剧。   “但至少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灰烬就是骨灰。”老董若有所思,“而且,这两块碎片至少还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朱力山似乎也找到了一块有价值的骨骼碎片,捏在手里左看右看。   “骨质过火之后会脆化,折断也就很容易了。”老董说,“但是这一大块颅骨,既然没有过火,就没有脆化,那么它是怎么折断的?”   “对啊,颅骨是骨骼中比较坚硬的骨骼,怕是没那么容易折断。”朱力山放下自己手中的碎片,拿起那块板障,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其中一块碎片掰断,可是没有能够做到。   “这就说明,有人在焚烧完尸体后,对大块的骨灰进行了第二步处理。”老董说,“把大块变小块,如果不是徒手能做到的话,就肯定使用了工具。那么,寻找工具,则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   “对了,你这两块骨头是在哪里找到的?”朱力山又问。   “这里。”老董指了指一堆灰烬。   “颅骨附近的骨骼是最具特异性的。”朱力山仍捏着那一块碎片说,“再仔细找一找这一个区域,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你那个是什么?”老董拿着一个小铁耙,继续清理那个区域的灰烬。   “这块也应该是骨头。”朱力山说,“有弧度,很坚硬。如果是人骨的话,就是尺骨鹰嘴的部位。可是有些动物也有这个尺骨鹰嘴。”   “那还是没用。”老董耸了耸肩。   “不过这个挺有意思,鹰嘴的地方有骨痂形成,说明这里骨折过,然后又愈合了。”朱力山说,“如果是人的话,骨折了会进行治疗,才会愈合得比较好。如果是动物,不可能进行复位、制动治疗,那么肯定会畸形愈合。这块骨头,显然是愈合得比较好的。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人类的骨头。”   那个年代,不可能有人花上很多钱带着自己的宠物去打石膏,所以这个推断是成立的。   “我内心早就确认是人骨了。”老董说,“老朱,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老董从灰烬中,找到一块鸡蛋大小的碎片。这一团物质看起来像是过火后被烧挛缩的组织,但却比想象中的重量要轻。朱力山接过碎片,轻轻一掰,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蜂窝状的?”老董看了看这一团物事,又抬眼看了看朱力山,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毕竟人体骨骼再怎么烧,也难以烧出一团蜂窝状的样子。   “鼻窦腔。”这个对于朱力山来说,算是一道送分题。   “哦。”老董恍然大悟,从身边拿出镊子,在窦腔里刮了一刮,“可是这腔里似乎被不少东西给填满了,总不能是鼻窦炎吧。”   “当然不会。”朱力山接过碎片和粉末,放在显微镜下看了起来,“哟,这些从窦腔里刮出来的粉末,颜色也比骨灰要白。”   “窦腔是一个密闭空间吧?为什么里面会有东西?”老董不解。   这个问题朱力山也不明白,于是拿着窦腔的碎片和充斥窦腔的粉末到隔壁去进行成分检验。最基本的化学成分检验技术,在那个年代已经具备,并且能够被熟练掌握了。   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朱力山就从实验室里带回来了检验结果:都是钙的化合物。   “人的骨骼,也都是钙的化合物吧,这个结果有意义吗?”老董问。   “有。”朱力山说,“窦腔是密闭的,刚才是被我掰开的,那么说明燃烧并没有充分摧毁窦腔,窦腔里面的钙化合物,显然不是骨骼燃烧后剩余的成分。”   “那是什么?”   “石灰。”   “石灰?”老董坐在转椅上想了想,说,“石灰池?这会是致死方式吗?”   “在石灰池里溺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朱力山说。   “那我明白了。”老董胸有成竹,带上手枪,重新向殡仪馆赶去。   对于寻找的范围,早已在老董胸中成熟。在那个没有私家车、没有出租车的年代,殡仪馆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市民想去殡仪馆的话,必须要搭乘公交车。如果是其他郊区的村民要去殡仪馆的话,就会比较麻烦了,先是要搭农用三轮车到城市边缘,然后再步行到公交车站,辗转几路公交车后,才能抵达。   既然想到去殡仪馆藏骨灰,而不是简单地把骨灰抛洒,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凶手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对凶手还存留有感情,所以不愿意随意抛洒骨灰,而是选择了分装在殡仪馆的寄存墙。二是不管凶手和死者是哪里人,杀人焚尸的地点距离殡仪馆一定不远。殡仪馆白天是有人值班的,凶手要选择晚上藏骨灰,晚上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如果胆大点分析,徒步的范围就那么大,锁定在殡仪馆方圆十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凶手为什么要用七个塑料袋装骨灰?拎着一大把塑料袋,显然比用一个大包装复杂得多,也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既然凶手选择这样,也说明了两点:一是凶手不怕有路人发现,说明是在晚上走夜路的可能性比较大。二是凶手对殡仪馆的寄存墙很了解,知道一个骨灰盒装不下所有骨灰,如果现场倾倒骨灰的话,会撒出来而被很快发现。所以,他选择了这种分装的方法,既方便拎,又方便放置。只是没想到一个骨灰盒没有盖好,导致被人发现了。既然对殡仪馆了解,说明他住的地方一定不远,且有生活常识。   如果只是锁定方圆十公里,毕竟不知道死者的任何信息,所以也根本无从寻找,但是现在知道了有石灰池这一关键的线索,那么寻找起来的范围就要小很多。   以殡仪馆为中心点,老董对周边的村庄进行了逐一走访。老董是一个优秀的捕风者,除了对地形过目不忘以外,他伪装成一个收破烂的遍访周边,也没有引起别人一丝怀疑。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老董就在西门村找到了一个石灰池。   那个年代,如果哪里要建筑房屋,一定会在周围挖一个石灰池,把生石灰变成熟石灰而方便建筑装修使用,但使用完后,石灰池会被填补,还能留下来的不多。毕竟老董遍访了周边,都没有发现石灰池,那么这个时候找到的石灰池,其可疑程度就非常高了。更何况这个废弃的石灰池里还有不少黏稠状的石灰,周边还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唯一让老董还不能确定的是,石灰池的深度不够,说白了也就三十公分。这里想溺死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老董还是坚持认为,假如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石灰池里,还是可以溺死的。   既然找到了石灰池,作为捕风者的老董就开始在村里活动了起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老董使用各种机会和村民搭腔,以期待发现线索。概率大的推理,其印证的结果成功率也高,老董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在离石灰池不远的一个破旧院落门口,老董发现了滴落状的石灰干涸痕迹,痕迹黏附的石灰不少,一直延伸到院内,而这个院落,似乎并无人在内。装作收废品的老董没有敲开院落的大门,而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自己的开锁技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门锁,进入了院内。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回去再补手续吧。   和想象中一样,这里不是闲置的房屋,但是主人并不在家。从门锁上落的灰的厚度判断,至少有半个月没人回家了。   院子里有三间房屋,正对院落大门的,是一排平房,上了门锁。左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右边是仓库。虽然仓库也上了锁,但是这对老董来说,形同虚设。   打开仓库大门的老董呆立在了门口,这间仓库里并没有货物,在一面墙角,摞着几叠砖头,砖头之间,有大量的草木灰烬,而整个一面墙和屋顶,都已经被严重烟熏,乌黑乌黑的。   老董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灰烬,发现这里除了依旧可见少量的石灰痕迹以外,灰烬里夹杂了很多和塑料袋里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骨灰。   最关键的,砖头旁边还有一把锤子,锤头上,一样黏附了骨灰。   至此,杀人、焚尸的现场就展现在了老董的面前。   4   “我明白姥爷的意思了。”萧朗说,“您是说,别说有汽油,就是那个根本打不到散装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尸体焚烧成灰烬。”   “那你明白错我的意思了。”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据罪犯后来的交代,其实他们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那个年代,使用煤油灯还是很正常的。”   “组长的意思是,燃烧结果如何,要看燃烧的状态,助燃物只是一个辅助。”萧望说,“煤油燃烧的温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窍门是在那几摞砖头。”凌漠说。   “在一个房屋内,算是较为密闭的空间,把尸体架在砖头上,尸体下方点火、助燃,”萧望说,“这样可以保证特定空间里的热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烧,所以可以达到较好的燃烧效果。和砖头贴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烧,所以要用锤头砸碎。”   “确实。”傅元曼说,“就是你们说的,热利用率的问题。这个案子破案后,罪犯交代,一共燃烧了两天一夜,才基本把尸体全部烧成灰烬。包括小望刚才说的‘灯芯效应’,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证。据罪犯说,使用煤油助燃后,尸体开始燃烧,并且燃烧长达五个小时都没有添补煤油。这是因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说的‘灯芯效应’。”   “我首先得说一下地形。”凌漠指着屏幕上的卫星图,说,“加油站方圆十几公里都是耕地。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户、有名有主的。也就是说,不论在这个徒步范围内的什么角落里燃烧,都不可能有两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给他,因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劳作的。”   “凶手晚上杀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说,其实他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去处理尸体。”萧望点头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证非常高的热利用率,否则,尸体是焚烧不尽的。”   “说不定也有锤子。”萧望插嘴道。   “不论是燃烧得干净说明附近有封闭空间,还是燃烧不干净说明还存在尸骨残骸,这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萧望说,“这案子从一开始,我们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基于我们的推理;实打实摆在面前的证据,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   “是啊,我们一切执法行为,都必须要在看到证据之后。否则,之前都只能是在法律约束条件下的调查行为。”傅元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说,“‘亡者归来’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训啊!即便是我刚才说的1983年的那个案件,差一点也出现了‘亡者归来’的故事。”   “亡者归来”的故事多发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那个年代,DNA技术还没有在国内公安部门推广,而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在公安部门留下指纹档案的,所以对于死者的身份识别,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当公安部门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尸体又高度腐败,不具备辨认条件的时候,家属有可能会错误识别尸体,最后导致办案方向完全错误。在这个时候,所谓的“死者”突然又出现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之前说到,老董认定了凶手把被害人的头部按进了石灰池,导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老董认为,这就需要具备一个条件,那就是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体力存在悬殊的差距。在自己家中焚尸,骨灰还要送去殡仪馆而不是直接藏匿,那么这显然是自产自销的家庭内部凶案。既然是杀亲案件,体力若有悬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杀死了妻子。   随后的调查,也给老董坚定了信心。在对周边邻居进行了走访之后,老董得知,这是一户姓杜的一家三口。主人杜强,无业,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加赌鬼,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赌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约束,他的赌博可以说是十赌九输。醒了就赌博,输了就喝酒,成为杜强每天生活的内容。而他赌博、喝酒的资金来源,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叶凤媛。这是一个勤劳踏实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务农工作以外,还在镇子里接各种杂活,用以补贴家里。其实也补贴不了多少,因为在杜强的殴打之下,这些血汗钱很快就被杜强拿走,然后在赌桌上被输掉了。   老董走访的所有邻居几乎都反映出,叶凤媛经常脸上带伤,却不吭一声地继续打工赚钱。从杜强的独子杜舍的小学班主任那里,老董还了解到,杜舍也会经常被父亲殴打得满身是伤地去上学。而这个八岁的小孩异常地坚强,从来不会主动说出家丑,这一点,更让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就在老董准备向上级汇报,申请对杜强的通缉令的时候,一条突然得来的线索,让老董着实吓了一跳。   在走访过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资请几个村民下了几回馆子。在那个年代,下馆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间建立了浓厚的情谊。这一天,老董接到一个村民的报告,说是他昨天晚上,看见叶凤媛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了。   而在老董的意识当中,叶凤媛是一个“亡者”,前些天他细细寻找的,就是叶凤媛的骨灰,然而此时,叶凤媛这堆骨灰,居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刑侦战线上历经风雨、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董很快就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他知道,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妻子杀了丈夫。虽然还不能确定妻子是通过什么手段来溺死丈夫的,但是在老董的心中,案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死者由叶凤媛变成了杜强,而嫌疑人却由杜强变成了叶凤媛,这为之后的寻找抓捕工作,奠定了最为必要的基础。   “这么看起来,DNA检验对我们刑侦工作,真是里程碑一般的贡献啊。”萧朗叹道,“又能知道性别,又能确认身份。”   “也不绝对。”凌漠摆摆手。他指的是之前“嵌合体”的案件,当时聂之轩就提出,现在很多人迷信DNA,其实DNA并不能作为某一起案件的唯一证据。   “组长,那后来呢?”唐铛铛托着下巴,听得入神,“我们怎么都不认识这个董爷爷啊?”   傅元曼脸上划过一丝悲伤的神色,摸了摸唐铛铛的头,说:“孩子们,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睡觉。期待你们明天的搜查能够发现线索。”   第二天一早,成员们坐着万斤顶先赶到了嫌疑加油站。这里不仅是一个村民经营的私营加油站,而且还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生活超市。据说周边两个村里的小卖铺销售的产品种类有限,所以这里虽然距离两个村庄都有四里路,但村民们也经常会来这个生活超市购买物品。   萧望在超市里东张西望地逛了一圈,拿着一把铁铲,递给老板。   “买把铲子。”萧望说。   “二十。”痞里痞气的老板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专心地打着英雄联盟。   “嘿,哥们儿,你这电脑是自己配的?这游戏怎么感觉这么流畅?”萧望付了钱,俯身在柜台上,看着屏幕。   老板打量了一下萧望,心想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年轻人,怎么这么老土?   “嗯。”老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能卖给我不?我也想打英雄联盟。”萧望说。   “不卖。”老板漂亮地完成了一次三杀。   “厉害厉害,这电脑真快。”萧望把手伸进自己的西服内口袋,掏出一沓钱,说,“一万块,卖不卖?”   这句话让老板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激烈的团战,转头看着萧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虽然配置不错,但是装配这台组装机器的时候,他也就花了三千多。   “说真的说假的?”老板讶异道。   “你先点点钱。”萧望知道老板已经同意了,于是开始拆卸显示屏,“就要你的主机,显示器不要了。”   老板用颤抖的手把钞票放进了点钞机,点完一百张钞票后,还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状态。   “谢谢了,说不定以后能当队友。”萧望心满意足地抱着电脑主机,走出门外,剩下仍然目瞪口呆的老板,默默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   “一万块,值。”凌漠从萧望手中接过电脑,递给唐铛铛,“找阮风吧。”   “啊,原来你是在买监控!”一样目瞪口呆的萧朗此时恍然大悟。   “三个监控,全部连接在这台电脑上。”萧望微笑着说。   “为什么不找警方带着手续来调取?”聂之轩问。   “既然他在做违法的事情,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把真实的监控交出来。”萧望说,“到时候他交出两个超市里的监控,不交超市外面对着加油站的监控,我们又不能现场观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再找他要,怕是就已经被他毁了。”   “明白了。”聂之轩点头说,“先调取,再补手续。”   “现在铛铛的任务是看监控,而我们的任务,是去寻找焚烧痕迹。”萧望挥了挥手,让大家下车,“出发!”   成员们最先进行排查的,就是附近的两座村庄。参考1983年的焚尸案,如果想保证热的利用率,广袤无垠的田野肯定是不行的,最有可能就是选择房屋。可是前期对这两座村庄所有住户的调查情况显示,阮风和这两个村庄的人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亲戚朋友关系。而且,即便是有铁哥们儿住在这里,谁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给别人焚尸。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村庄里荒废的,或者暂时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然而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两组成员就把两座村庄所有的房屋都给排除了个遍。毕竟是需要长时间焚烧才能达到效果,所以若在屋内,墙壁屋顶一定会有非常明显的烟熏痕迹。萧望的指示是,简单观察房屋,一旦没有明显烟熏痕迹,就立即排除。   排除了所有的房屋,剩下的,只有广袤无垠的田野了。   萧望拿着铲子,用铲头碰撞了几下地面,把铲子递给萧朗,说:“小子,你来试着挖挖看。”   “这我强项啊!”萧朗接过铲子,在手上吐上两口唾沫,狠狠地挖了下去。   砰的一声,铲头和地面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可是这连续干旱加之被冻硬的土地,丝毫没有变化。   “我的天,这完全铲不动啊!”萧朗又尝试着在铲子上跺了两脚,土地也就出现了一个一厘米深的小坑。   “是吧,在这种天气下想挖坑是不可能的。”萧望笑了笑,说,“这块区域这么大,怕是要让大家受累了。不能埋,就一定会想办法藏,大家发动自己的智慧和体力,分头找吧。有什么发现的话,在对讲机里面喊。”   一望无尽的田野里,种满了油菜的庄稼苗。在不能毁坏农民的庄稼的前提下,要寻找一块可能并不大的烧灼痕迹,进展势必缓慢。去年秋天的时候,很多农民在地里燃烧秸秆,也同样留下了烧灼痕迹,这些痕迹甚至有上千处之多。所以,成员们不仅要寻找,还要分辨烧灼痕迹是陈旧的烧秸秆的痕迹,还是新鲜的烧尸体的痕迹。   临近年关,气候十分寒冷,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当所有人都进展缓慢、瑟瑟发抖时,萧朗却是一个例外。对萧朗来说,这个季节是个好季节。因为庄稼长得都不高,所以他视力超群的优势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左奔右跑,进度奇快。   说巧也巧,线索还果真在萧朗搜索的范围里出现了。   大约下午时分,对讲机里传来了萧朗的声音。   “我在微信里给你们发了位置。”萧朗说,“来吧,来吧,这次我头功!”   显然,萧朗发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这让所有人慢慢失去的信心,又被重新点燃,大家从四面八方向萧朗所在的位置靠拢。   远远的,成员们都看见萧朗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在一棵大树边用毛巾擦身。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程子墨大吃一惊。   “看什么看,没看过肌肉?”萧朗见程子墨最先赶到,而且还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抓起裤子穿了起来。   “哎哟喂,抱歉,我对您的身体还真是没多大兴趣。”程子墨一脸鄙视。   萧望随后赶到,看了看萧朗身后的一大片池塘,说:“你下水了?现在是隆冬腊月!”   “正好冬泳了。”萧朗不以为意,“喏,我从池塘底下捞上来的一个大铁盆。我当时就奇怪了,你们看到这一块烧灼痕迹了吧?地面上灰烬感觉是陈旧的,但树干上的烟熏痕迹又很新鲜。我就觉得奇怪了,但我转念一想,这是池塘啊,是最好的抛尸场所,于是就下水看看,果真捞上来一个盆,你们看这个盆啊,明明是崭新的,可里面却有严重的焚烧痕迹,谁这么奢侈?”   这是一个不锈钢澡盆,盆沿的商标都还很新,但盆底已经全部被烧黑了,还黏附有很多黄白色的黏稠物体。   “在盆里烧,然后再扔水里?”聂之轩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微型显微镜。   “抛尸会浮上来的,烧成灰,嘿,哪怕没烧成灰,烧成骨头块、肉块,也浮不上来了呀。”萧朗解释道。   “萧朗分析得不错。”聂之轩从显微镜的目镜上移开眼神,说,“这里的东西,确实是人体脂肪!”   “而且这个盆也是从刚才的超市买的。”凌漠最后赶到,一眼就看见了盆沿的商标。   “嚯,你总不会记得刚才超市里所有物件的商标吧?”程子墨惊讶地看着凌漠。   “差不多吧。”凌漠答。   萧望刚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唐铛铛打来的。唐铛铛破译了超市的监控储存硬盘的密码后,获取了这几天超市的所有监控。虽然监控只能保留五天的量,但也绰绰有余了。唐铛铛很快从特定的时间点里,找到了阮风的图像。根据唐铛铛的叙述,阮风不仅在加油站私自打了一桶汽油,而且还在超市里买了一个大铁盆和一把榔头。   “他也做好了砸碎骨头碎片的准备。”萧望微微一笑,“在盆里燃烧,更是不可能充分燃烧了,热利用率非常低,加之时间有限,我觉得,尸体的大部分残骸都没有烧尽。所以,小子,委屈你了,还得再下水一趟。”   “明白了,残骸,还有榔头。那个,你,转身。”萧朗指着程子墨说。 第八章 他的左耳   人的本能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却逃避追逐他的东西。   ——(法国)伏尔泰   1   很显然,阮风是先用力将尸体残骸扔进池塘,害怕铁盆会漂浮在水面上,所以慢慢地将铁盆反扣过来沉入池塘。这样,才能形成尸体距离岸边较远,而铁盆距离岸边较近的沉物状态。   站在岸边的萧望又一次开始羡慕弟弟超人的体格,弟弟不仅能在全年最寒冷的时刻轻松下水,而且能在寒冷的水里活动自如。   如果不是活动自如,很难寻找得到这几坨黑乎乎的尸体残骸,毕竟,它们的颜色和塘底的淤泥高度相似。   萧望不知道萧朗在水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是实际结果是,萧朗用一大块塑料膜,包裹着尸体残骸,爬上岸来,他的裤衩上还别着一把榔头。   守夜者组织成员胜利班师回城。   不论是警方的评价,还是导师们的赞许,基本都认可了一点。这一帮年轻的孩子,经过数个月的集中训练,加之实战,现在已经成长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队伍了。   这一起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失踪案件,在守夜者的追查之下水落石出。警方接手了守夜者组织掌握的全部证据,并且申请了拘留证,正式对阮风采取了刑事拘留措施。案件的下一步侦办工作也交由警方进行。   萧望代表成员们,把案件的侦办经过以及证据链掌握的情况,向导师们进行汇报。   守夜者成员们认为,这一起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从案件动机上来看,赵金花的不羁行为,让阮风饱受村里人的讥讽,现在赵金花又提出离婚,阮风很容易滋生“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情绪。从案件的现场勘查情况来看,作案人选择了恰当的时机进入现场,并且有潜伏的动作,趁其不备作案而不敢直接作案,说明作案人相对于被害人存在心理劣势,这和警方对阮、赵的家庭关系调查吻合。现场锁芯无损,而链条被截断,说明作案人拥有被害人家中钥匙,根据调查和后期的搜查,阮风确实拥有钥匙。   在作案时间上,阮风的身影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现场附近,虽然不能通过身影确定身份,但是可以根据后来拉着的大箱子进行认定同一。所以,作案时间上也是完全吻合的。   在逃离路径上,虽然出租车司机无法辨认阮风的样貌,但是实际证明,阮风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超市出现,并且购买了盆、榔头和汽油。而在焚烧尸体后抛弃的池塘里,均找到了这些物证。后来经过DNA检验,尸体残骸以及盆、榔头上黏附的人体组织,和阮风及其孩子的亲子鉴定认定同一,证明死者确实是赵金花。   “这案子我认为已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了。”萧望说,“即便阮风拒不交代,我们依然拥有足够的证据起诉他。”   傅元曼看着讲台上身材瘦长的外孙,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他微笑着说:“很庆幸,你们能从当年老董的案件中得到一些启发,这个难能可贵。你们觉得,这两起案件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点吗?”   “从案件的总体情况来看,还是非常类似的。”萧望说,“之前姥爷说过,老董可以通过作案手法判断那是一起杀亲案件。而这一起案件,没有财物的丢失、没有性侵的迹象,而死者的社会矛盾关系集中在情色上,所以最后的结果也验证了这是一起杀亲案件。两起案件从种类和动机上看,类似。”   “而且都是焚尸。”萧朗在台下,插嘴道。   “既然是杀亲案件,犯罪分子都害怕尸体被发现,所以都必须进行毁尸灭迹的行为。从事实上看,两起案件都有用助燃物焚尸的过程,所以,两起案件都存在尸体被损坏的困难问题。”萧望说,“不同的是,老董的案子,凶手因为有很隐蔽的场所,所以拥有较好的焚尸条件,所以尸体焚毁程度比我们这一起案件要严重。虽然我们这起案件的凶手有隐藏尸体残骸的过程,但是只要不是让尸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留下的,必然是证据。还有一个不同点,随着刑事科学技术的发展,别说咱们这起案件还有残骸,即便是和老董的案子一样,全部烧成骨灰了,我们也可以寻找到那些没有过火的骨质残片进行DNA检验,确证死者的身份。”   “技术发展,指导破案,这个是重点。”傅元曼微笑着说,“那么,你们对老董的案子是否能够结案,有什么疑惑吗?”   “您的故事不是没有讲完吗?”萧朗问。   “是,姥爷的意思是,我们这个案子,可以确定死者,所以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但是,在三十多年前,还没有DNA技术的时候,不能确定死者,又怎么去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呢?”萧望说,“即便是ABO血型的鉴定,也是只能排除,不能认定。”   “我说的就是萧望的这句——证据链。”傅元曼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多人认为,那个年代,是不需要证据链的,只要有口供,就可以定罪。我不否认,那个年代有冤案的发生,但是我们守夜者组织办过的案件,都是扎实的、确凿的。现在我来和你们说一说,那个案子的破获。”   如果说在这个年代追捕一个人全靠高科技手段的话,在1983年,追捕一个人却全要靠警方的调查。在那个没有监控、乘车也无须登记身份证明的年代,在茫茫人海中追捕犯罪分子毫无捷径可走。   问题是,一起并没有立案的案件,只依靠守夜者组织的微薄力量,是无法铺开了进行调查的。因为缺乏关键证据,更不可能发布通缉令。   孤立无援的老董,必须要自己想出一个捷径。   这一天,已经是1983年4月11日了,距离媒体曝光骨灰事件已经接近一周。老董知道,犯罪分子在作案、焚尸后,肯定第一时间对骨灰进行了藏匿。根据之前对杜舍班主任的调查,杜舍在4月2日星期六就没有来班级上课了。杜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逃课等行为,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可以由此推断,叶凤媛是在4月1日左右作案的,但无法知道叶凤媛焚尸的两天一夜,杜舍有没有坚持上课。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在叶凤媛作案后的数天内,她和杜舍依旧潜伏在南安市。只是老董化妆侦查的结果显示,他们母子没有继续住在家里。【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制度。】   可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突然回家呢?她还会不会回来呢?她回来究竟是做什么呢?这一切都不得而知,除非,能从她的家里再次发现一些线索。   拿定了主意,老董申请了特别搜查令,在11日晚间再次潜入叶凤媛的家里。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老董口叼着手电筒,再次用技术开锁的方法打开了叶凤媛家的院子大门。和上次进屋的状态不同,焚尸的房间似乎被打扫过,燃尽的草木灰和周围的疑似骨灰的物质都被清理干净了,只有屋顶墙壁的烟熏痕迹无法去除。   老董心里一惊,很显然,他打草惊蛇了,好在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并且提取了几块类似骨灰的物质、部分草木灰还有那把黏附有骨灰的锤子作为证据。   虽然仓库被打扫过,但是还是能看得出叶凤媛回家后的慌乱,甚至,她在离开的时候,都忘记把正屋大门的挂锁锁上。这算是老董的一个契机,因为一个优质的挂锁,比门上的暗锁要难开得多。   老董推门进入了正屋。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居民房,没有明显的翻动迹象。但是老董走入卧室的时候,发现卧室还是有轻微翻动的,衣橱的门开着,从剩余衣物的状态来看,叶凤媛应该是从衣橱里拿了不少衣服后离开的。   “难道,她真的潜逃了吗?”老董在问自己。   虽然老董的心里有些惊讶,但是他还是很镇定地继续对卧室进行了搜寻。果真,除了衣服被拿走之外,叶凤媛还真是留下了很多的线索。   在卧室的床头,有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似乎没有被翻动,但是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展开了的笔记本,而翻开的那页被撕去了。很显然,这是叶凤媛回家来做的另外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比拿衣服更重要。她撕去的,究竟是什么呢?   老董拿起了笔记本,细细地端详着,突然,他发现撕去那页的后一页白纸上,似乎有着一些并不清楚的笔迹压痕,这些压痕,显然是老董的救命稻草了。老董赶紧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在压痕附近涂抹着。   事实证明,写字的力道太足,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在铅笔的涂抹下,压痕慢慢地显现出它的模样——那是一串电话号码。而从区号来看,是距离南安市三百公里的北安市的电话号码。   叶凤媛冒着被抓住的危险,重新回家,打扫现场,并且拿了一个外地的电话号码后潜逃。不用说,叶凤媛显然发觉了公安正在对她进行调查,于是畏罪潜逃。   老董庆幸自己抓住了一条抓捕线索的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疑惑,而这些疑惑在最终破案的时候也没有能够被破解。因为案件未立案,警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死者和叶凤媛进行大规模的调查,只有老董一人,还是化妆侦查的。除了对班主任进行询问的时候,出于对学校保安部门的尊重,老董不得已亮明身份以外,其他所有被调查的人,并不知道老董是警察,只以为他不过是个大方的收废品的人。而在老董调查班主任的时候,杜舍已经不再上学了,这个信息也不可能是班主任透露出去的。那么,叶凤媛是怎么察觉的呢?   如果叶凤媛还潜藏在南安,抓捕难度比现在确实要小得多。但是现在去探寻消息走漏的途径,似乎毫无意义,老董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那一串电话号码,找到叶凤媛的痕迹。   老董不愧是一名优秀的守夜者组织成员,他见叶凤媛闻风而动,预料到她即便被捕,依旧会负隅顽抗。毕竟,叶凤媛有数天的时间对自己的供词进行包装,也有充分的时间教会她八岁的孩子如何应对警察。于是,老董安排朱力山做了三件事情,这三件事情,对后期的审讯起到决定性作用。   “哪三件?”萧朗急着问。   “别急,待我慢慢说来。”傅元曼继续他的故事。   老董并没有冒失地去拨打这个号码。要知道在1983年,虽然短途电话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但是打外市电话还是非常不便的。而且,很少有人家里安装电话,都是在街头巷口有一部电话,通过电话来呼唤街坊里的邻居。因此,通过已知的电话号码,并不可能定位到个人。   为慎重起见,老董亲自赶赴到了北安市,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之下,找到了一台黑色的转盘电话机,而那个被用铅笔复原出来的电话号码,就属于这台电话机。这台电话机位于一个胡同口,而这个胡同里,居住了二十一户人家。   既然叶凤媛会把电话号码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那么她的联系人应该就在这二十一户人家之内。而她的联系人,要么是亲戚,要么是朋友。   老董找到了当地辖区派出所,对这二十一户人家进行了研究。可惜,研究的结果实在不尽如人意:这二十一户城乡接合部的人家,没有任何人和南安市有所联系,更没有人有什么亲戚在南安市。   既然没有捷径可走,无奈之下,老董选择了在巷口蹲守。不过,这一守,就守了七天。好在这几天气候宜人,守株待兔的老董,也不觉得无聊。在那个年代,派出所的户籍档案里,是没有当事人的照片的,而叶凤媛的家里,也一样没有照片。所以叶凤媛和杜舍的模样,只存在于老董依据调查证词而衍生出的想象中。   于是,摆在老董的面前的一个问题就是,每天在这个街头巷口进出的人们,谁是叶凤媛?作为捕风者的老董,对自己能否认出叶凤媛,充满了信心。一个杀人后落荒而逃、寄人篱下的人,一旦出门,一定会表现出高度警戒的状态。可是在这七天中,并未出现这样的人。因此老董可以断定,叶凤媛在这个躲避风头的关键时刻,决定足不出户了。   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时代,物资还不富裕,想像凌漠那样跟随外卖小哥找到目标是不可能的。但是,老董选择了和凌漠类似的办法。   老董利用派出所的关系,找到了一台小手推车,然后把手推车装饰成了一个装满儿童玩具的小车。像是一个圣诞老人,老董一边叫卖,一边在胡同里穿梭,引来十几个孩子追逐戏耍。在那样的年代,孩子们哪见到过如此琳琅满目的玩具车啊!   只有一个孩子,在一个院落口,犹豫不决。无疑,车里的玩具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但是心里的某件事情阻碍了他的脚步。这个孩子,不是杜舍,还能是谁?   叶凤媛发现门口的杜舍时,已经来不及了。老董一个箭步向前,挡住了叶凤媛回院落的脚步,并出示了传唤证。叶凤媛并没有乖乖就范,而是突然袭击了老董。不过,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又怎么可能是守夜者组织精英的对手?即便在抓捕过程中,老董被八岁的杜舍用青砖拍了一下脑袋,血流满面,老董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叶凤媛控制住了。   用现在的流行语说,老董是一个佛系的刑警。虽然老董很纳闷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是如何举起一块重达三公斤的砖头,然后狠狠地砸在他头上的,但他还是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在老董看来,母亲杀死父亲,这就意味着杜舍很快就是一个孤儿了。   为了不让老董变成组织内部的笑柄,傅元曼后来仔细询问了老董脑袋开花的原因。若不是傅元曼的敏锐,这个细节恐怕就是永远的秘密了。说出了这个细节之后,老董顺水推舟向傅元曼申请,将杜舍安置在南安市福利院,由他本人资助,继续生活下去。老董希望,杜舍可以在他的帮助之下,走出人生阴霾,走上正确的道路。   除此之外,老董还把这一户窝藏叶凤媛母子的家庭给隐瞒了下来。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年轻夫妻,他们曾经因为介绍打工的原因彼此认识了,此时可能也只是因为可怜他们母子,才会不问原因包庇他们。   接下来的审讯,还是按照老董预料的方向在发展。叶凤媛经过多天的思考,已经想好了多种说辞。只不过,想在前面的老董,把她狡辩之路全部堵死了。   最开始,叶凤媛狡辩说她只是在自己家仓库里焚烧了一些杂物。在老董的嘱咐下,朱力山对仓库里寻找到的碎片进行了磨片,在显微镜下看,明确了磨片里可见哈佛氏管,而且还有明确的人类特征,也就是说,从仓库的灰烬里,找到了人类的骨灰。这是朱力山按照老董的安排做的第一件事情。   “姥爷,等会儿,什么是哈佛氏管啊?”萧朗再次打断了故事的讲述。   “每一个骨单位都是圆筒状,与骨干的长轴呈平行排列,中央有一个细管,就是哈佛氏管。哈佛氏管的形态是通过显微镜辨别是否是骨、是否是人骨种属鉴定的关键指标。当然,这是那个年代的鉴定方式,现在一般都通过做DNA来鉴定了。”聂之轩简短地解释完,点头向傅元曼表示故事可以继续。   可是,这个发现已经被叶凤媛预料到了,所以她就开始狡辩说不知道仓库里曾经焚尸,她的丈夫也没有死,不过是去外地打工了。老董没有听信她的狡辩去寻找杜强,因为在老董蹲守叶凤媛的时候,朱力山率队对叶凤媛家进行了第三次搜查,这也是老董安排的第二件事情。朱力山找到了一张X光片。X光检查技术在七十年代开始被我国的医院投入使用,1983年的时候,各市级医院都已经配备了X光检查设备。那时候拍一个X光片不便宜,拍摄者通常会把X光片这个稀罕玩意儿“收藏”起来。杜强的这次收藏,对案件起到了关键作用,因为X光片上的尺骨鹰嘴骨折线的形态,和朱力山在灰烬堆里找出来的鹰嘴骨折线愈合形态完全一致。这种一致,是可以进行同一认定的一致。也就是说,这次杜强的胳膊骨折,去医院进行了摄片,并且把片子保存了下来。   X片上有人名,死者就是杜强,毫无疑问。   叶凤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杜强并不是她杀害并焚尸的,是有其他人来他家作案的。根据常理推断,外人是不可能在杀人后,把尸体拉进死者家里进行焚烧的;更不可能跋山涉水地要把骨灰寄存起来。但是,常理推断毕竟是推断,而不是证据。好在,老董已经安排朱力山对现场遗留的锤子进行了勘查。   在没有DNA的那个年代,指纹比对技术却已经很成熟了,老董安排朱力山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从锤子把上找到了叶凤媛的指纹,而且是黏附有石灰的指纹。   至此,叶凤媛无路可走。   在短暂的抗拒之后,叶凤媛把自己整个作案过程和盘托出,而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希望老董可以把杜舍安置好。   杜强是一个渣男,除了喝酒赌博,就只会打老婆孩子。每次喝多了酒,他总是会找茬打老婆孩子。这一天,杜强又喝多了,走在石灰池的附近时,摔了一跤,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石灰。而在他昏昏沉沉地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正出门接他的妻子。于是,他把这一跤的怒火,全部撒在了叶凤媛的身上。可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没有能够击打到叶凤媛就又摔倒在石灰池边,昏迷了过去。叶凤媛知道,待他醒来,自己和孩子可能会被狠狠揍上一顿。恐惧加上积怨,叶凤媛顺势把杜强按在了石灰池里。   在叶凤媛看来,她很后悔没有把骨灰干脆就撒在石灰池里,那么,案件永远也不会被揭露。她的后悔并不来自于怕死,而是来自于对八岁儿子的担忧。   但是不管怎么说,案件就此破获。   2   “很漂亮的一个同一认定。”程子墨感叹道。   “确实精彩。”凌漠说,“看起来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但是我们破案,又何尝不是利用各种巧合和运气呢?如果我们细心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各种线索,即便是由巧合和运气组成的各种证据和线索,但如果不是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放过,那么自然也就没有巧合和运气的存在了。说白了,看似巧合,实则必然。”   “姥爷的重点是,以现在的办案程序和证据要求,这起案件并不是铁案。”萧望说。   “不会啊,挺扎实啊。”萧朗奇怪地说。   “如果叶凤媛狡辩说他是自己在石灰池里淹死的,顶多也就是个侮辱尸体罪。”凌漠说。   “可是自己淹死的,为什么要焚尸啊?”萧朗说。   “你那是常理推断,组长之前就说了,推断不是证据。”凌漠反驳。   傅元曼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们,没有说话。   萧望低头沉思,在他的脑海里,把自己办的案件过程重新又走了一遍,同时,他把自己代入成犯罪嫌疑人,想尽办法去狡辩。因为这种臆想出来的狡辩之辞,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之后犯罪嫌疑人的“合理怀疑”。   想着想着,还真是让萧望给想出了一个“合理怀疑”。   “明白了,咱们的案件,也有缺陷。”萧望说。   傅元曼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在他的心里,已经对这个优秀的外孙彻底放心和信任了。   “死因?”萧朗问。   “对,死因如果不确定,就不能确定是阮风杀死了赵金花。这是最基础、最根本的证据,我们却忽略了。”萧望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萧朗说,“阮风带着箱子去赵金花家,不是去杀人,难道是去拉废品?”   “如果他就说自己是去拉废品,是不是合理怀疑呢?”凌漠反问萧朗,“你又被常理推断塞进了牛角尖。”   萧朗一时语塞。   “为了防止阮风狡辩,就必须要确定赵金花的死因,还要根据赵金花的死因来确定死亡性质。”萧望说,“这样,才算是证据链的彻底闭合。”   “说得好。”傅元曼说,“无论是可以看得到的客观证据,还是我们推导出的主观证据,任何一个单一的项目,都不能给犯罪行为定罪。我们要做的,是把客观证据和主观证据全部串联起来,一环扣一环,没有漏洞。只有具备完善的证据链,我们探寻出的真相,才是真正的真相;法律体现出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   “明白了,是聂哥出马的时候了。”萧望用目光寻找聂之轩的身影。   “在你们来汇报的时候,我就已经让聂之轩去做这件事情了。”傅元曼又是微笑着说道,“虽然案件很快就要破案了,但是我们还是要争分夺秒地把所有的事情做在前面。犯罪嫌疑人有好几天的时间去思考如何躲避法律的制裁,自然他也会想得到我们找到尸体残骸后他该怎么办。所以,在审讯前,如果我们掌握了完善的证据体系,即便犯罪分子会抵赖,也是没有用的。我们有证据,审讯人员有信心,侦破工作才能顺利进展。”   “一定会顺利进展的。”聂之轩推门走进了会议室,“死者舌骨大角骨折,骨折断端有生活反应。虽然尸表已经完全炭化了,但是我们通过开颅,还是看见了死者颞骨岩部出血的窒息征象。由此可以判断,死者是被嫌疑人扼压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注:生活反应,是指人体活着的时候才能出现的反应,如出血、充血、吞咽、栓塞等,是判断生前伤、死后伤的重要指标。】   “之前朱老师教过我们,所有的死亡,只有扼死是自己不能形成的。一旦看见扼死,就一定是他杀。”凌漠补充道。   “至此,这个案子就顺利破获了。祝贺你们。”傅元曼站起身来为孩子们鼓掌。   “对了,组长。”聂之轩说,“解剖之后,阮风就低头认罪了。我也参与了审讯,并且问到他是如何弄断门上的金属安全链的。”   “哎呀,这茬我都差点儿忘了。”萧朗坐直了身体。   “他说,从换完乳牙之后,他就可以随意用牙齿磨断金属。”聂之轩说,“这显然是人类不该具备的能力。”   “牙齿异常坚固。”傅元曼沉吟道,“可能是基因决定的吧。”   听到“基因”二字,萧朗和凌漠对视了一眼。   “可惜,我们是不可能去研究一个活人的牙齿为什么这么坚固的。”傅元曼说,“而且,这对于他作案,并不是最关键的证据。我们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很多科学暂时不能完美解释的个体差异现象,但我不认为那是超能力。”   “对,那不是超能力。”凌漠低声说,“那是‘演化者’。”   会议是散了,但是萧望却对凌漠最后的那一句耳语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于是邀请他们去附近的饭店庆功。   说是“庆功”,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进一步地交流。从饭局的气氛上看,比平常的聚会要严肃多了,大家的话题基本都是在围绕“演化者”来展开的。   凌漠详细介绍了他们的推断过程:从“幽灵骑士”开始,他的催眠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经常理解的催眠,而导致这一切的,就是聂之轩在他大脑里发现的异样蛋白质——基因突变的结果。无独有偶,除了“幽灵骑士”,山魈似乎也有着某种用常理科学不能解释的“超能力”。如果一个人是巧合,那么两个人就是必然了。受到了“基因嵌合体”的启发,凌漠和萧朗弄明白了基因、基因突变、基因进化、基因演化的关系。他们分析,这两个人,或者说,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或者不能确定的人,都是因为基因演化而产生了一些异于常人的变化,而利用这些变化去作案,将多多少少会为警方带来一些麻烦。   不可否认,在茫茫的人群之中,总是有一些异于常人正常能力的人,虽然不会像X战警那样过于夸张,但是其表现出来的能力还是能让人瞠目结舌的。电视台就有那么一档节目,节目嘉宾都是正常人,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虽说这些能力有的是与生俱来,有的是后天训练,但归根结底,都是有上限的,都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这些人为什么会具备这样的能力?自然是因为基因的原因,不过这些能力可能对他们正常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有的或者可以帮助他们在某种领域优于常人,仅此而已。   萧望大致明白了萧朗和凌漠的解释,他问:“究竟是不是有人利用某种方法来促进人类的‘进化’呢?”   萧朗直接抢答:“显然是不可能的。”   凌漠说:“对,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演化永远都不会是进化。”   萧朗见凌漠插话,赶紧抢着解释:“随着基因技术的日新月异,确实可能有人会去研究针对性进化基因的药物。但是,确保基因进化、定制‘超能力’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即便是有针对性地催化基因突变,也不可能保证突变的方向,‘进化’可以,那么‘退化’‘变化’都可以。哎呀呀,反正通俗地说,本意是想弄出一个超级能力,却很有可能弄出一个癌症。更何况,人们还不能准确地搞清楚基因的变化如何影响每个人不同的功能。”   萧望认真地盯着萧朗。   “我解释得这么透彻,你还听不明白?”萧朗惊讶道。   萧望微微一笑,总结道:“所以,定制超能力,并组织超能力犯罪团伙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嗯。”萧朗和凌漠同时狠狠地点了点头。   不管凌漠和萧朗把这个过程描述得有多复杂,但是萧望还是听明白了。很快,他陷入了沉思。在凌漠和萧朗怀疑到基因突变之前,他也曾经设想过因为“基因”而产生的作案动机——基因选择。   萧望在对系列婴儿盗窃案进行调查的时候,分析认为丢失婴儿的父母,似乎都有着那么一点点长项。比如,最近丢失孩子的家庭是一个体育世家;之前还有科学家的家庭也丢失了孩子。所以,萧望对于这一现象,曾经有过猜想,是不是有人在基因选择,寻找那些优秀家庭的孩子进行盗窃,并且训练成人,成为这个犯罪集团的“打手”。   萧望的这个考虑不无道理。如果不是利用某种手段来促进人类“演化”,而是通过基因选择的方式来寻找那些可能的“演化者”,从而组织犯罪集团,从事犯罪活动,这个倒是有可能会实现。   “那不如去那档节目里直接绑人好了。”萧朗用这样一句话,也减少了这种猜测的可能性。   可是,毕竟上过节目的人目标很大,而且都是成人,很难控制,自然不可能采用这种方式。不过,选取两岁以下的婴儿,这个风险太大了。毕竟,并不是说长跑冠军的儿子一定是长跑冠军,狙击手的女儿一定是狙击手,所以这种基因选择,并没有一定的医学理论基础可以支持。   总之,猜来猜去,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一定是和“基因突变”导致人体“演化”,表现为某种功能有质的飞跃等一系列关键词有着紧密联系。但是,究竟是用哪种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大家还是没有能够得出一个可靠的说法。   凌漠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犯罪组织,那么他们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幽灵骑士”策划越狱,然后杀人,看起来像是在“替天行道”,但和“幽灵骑士”应该属同一组织的山魈的行为则令人费解。   如果说山魈杀害“幽灵骑士”是为了杀人灭口,防止组织信息被透露的话,那么山魈在三年前谋杀旅馆老板赵元一家以及几名住客的行为则完全无法理解。毕竟,那起案件开始侦办的时候,警方就对赵元一家及几名住客的身份背景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别说这几个人并不可能是“逃脱法律制裁的犯罪嫌疑人”了,这几个人的人生平淡得似乎没有一点点波澜。既然和“幽灵骑士”作案目标的背景不符,那么山魈的行为就令人费解了。   而且,如果相信山魈就是杀害“幽灵骑士”的人,那么她在“幽灵骑士”的手心里塞进一个“守夜者”的字条又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诅咒?   近几年来,国内治安形势稳定。虽说各地每年都有个别没有能够被侦破的命案,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机缘巧合在现场未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又或是明确了犯罪嫌疑人而未能抓获。像“幽灵骑士”和山魈犯下的这几起案件这样,存在明显异于常理现象的案件,还真是没有发现。那么,这个神秘的组织,其目的和作案目标究竟是什么,现在没有充分的依据去支撑。而且,守夜者组织成员也仅仅发现了“幽灵骑士”和山魈两个人的踪迹而已。   当然,凌漠在席间说出了他的担忧,就是那几起和疫苗有关系的案件。凌漠这几天抽空翻看了很多关于疫苗的文献,确实,并没有案件中所述的副作用。更重要的是,疫苗问题导致的通常都是大规模的问题,因为疫苗是批量生产的,小孩子也都是需要强制注射的。从这一点来看,那三个所谓的“受疫苗影响”的孩子确定是疫苗作用的依据不足,而且,理化部门确实没有在微量物证中提取到确定性的依据。很有可能,这就是巧合,也很有可能,大家都是受了第一则报道的影响。   既然凌漠自己都对这一线索没有了信心,大家的话题就又回到了“幽灵骑士”和山魈的身份上。   虽然两个犯罪嫌疑人的DNA都已经被守夜者组织寻找到,但是经过录入前科人员DNA数据库系统,并未发现两个人曾经有前科劣迹。而且,似乎也没有和失踪人口比对上。两个人的面貌后来也经过人像识别,但显然在系统里,并没有他们确信的身份信息。   那么,这两个人是从何而来呢?   萧望坚定地表示,婴儿失窃案一定和这个神秘的犯罪组织有着某种联系。可是所有丢失的婴儿和其父母的DNA都已经录入了系统,如果这两个人就是曾经被盗窃的婴儿,一定早已比对上了。既然没有比对上,大家认为肯定是萧望的推测存在某种漏洞。   可是,萧望的坚定又从何而来呢?   因此,话题就重新回到了萧望还没有回答的问题上。   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萧望去哪儿了。   3   故事还要从守夜者组织集结一周后,萧望因比赛规则选择“主动淘汰”开始说起。   当时萧望毅然决然地要替弟弟妹妹们承担责任,主动退出守夜者组织,而根据“游戏规则”,导师们并不能做些什么挽留下萧望。其实“老谋深算”的导师组有着自己的打算,傅元曼知道萧望一直在怀疑嫌疑人V(也就是后来的“幽灵骑士”),而且萧望的思路很有说服力,与其淘汰他,不如给他一个机会,暗中行事。于是,导师组给萧望派了一个“秘密任务”。   在首周的案情研究中,萧望根据案犯V总是关注时间的这一细微举动,判断整个越狱大案的策划者正是这个V。虽然后来事实印证了萧望的推测,但是在当时看起来,还是显得依据不足。当时的萧闻天对小儿子萧朗不抱太大希望,而对大儿子萧望充满期许,希望他能成为守夜者的栋梁。派他出去做任务,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和萧望一个台阶,一个可以用来回归的台阶。   不管导师组以及警方当时对这个V的真实重视程度如何,抓住V成为萧望独自一人唯一的一项任务。而对于萧望来说,能否重归守夜者组织,就要看他的工作成果如何了。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即便是“幽灵骑士”已经伏法,萧望依旧没有归来,所以成员们都知道,萧望看似空手而归,实则带回来很多重要的线索。   现实情况也是这样。对于傅元曼来说,这个之前丢出去的棋子,获取了很多意外的收获。   “幽灵骑士”在看守所羁押期间,除了经常关注时间这个特点以外,并没有暴露出更多的心理特征。而且,从被抓获一直到越狱这么久,他一直对自己的所有信息闭口不谈,公安机关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当然,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盗窃犯,也没有人花大力气去查清他的身份。   可是,这对于萧望来说,可以利用的信息实在少之又少,唯一掌握的,就是“幽灵骑士”在被抓获的时候拍摄的正面标准照,而利用这个照片在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南安市寻找一个故意逃避警方的失踪的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幽灵骑士”在逃脱之后,完全有可能远离南安市。   而萧望初次抓住“幽灵骑士”的尾巴,是一次偶然的契机。   在未获取任何有效信息的情况下,萧望想到了去了解“幽灵骑士”盗窃案的细节。   其实,这只是一起非常简单、非常常见的盗窃案件。之所以没有拘留、罚款了事,是因为涉案金额逾越了治安处罚的上限,并且他到案后,对抗侦查,拒不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没有查清真实身份,依旧是可以追究刑事责任的,所以“幽灵骑士”就在侦查办结后,被扔进了南安市看守所候审。   而盗窃案件本身的经过是这样的:“幽灵骑士”在一天上班早高峰的时候,挤上了一辆满载的公交车。在公交车上,他用裁纸刀割裂了一名中年妇女的背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后来经过民警的清点,总金额超过了一万元。从后来的案件证词里看,现场应该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幽灵骑士”的作案过程,但这些围观群众,却集体选择了沉默。“幽灵骑士”在得手后,手持着女子的手机,并把她的钱包夹在腋下,挤到了公交车的后门处,可能是准备在下一站下车。可是,后门处恰恰就在被盗女子的视线范围内。被盗女子发现了“幽灵骑士”夹着自己的钱包,于是大呼“小偷”,并死死拖住了他。后来公交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公交派出所,“幽灵骑士”束手就擒。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盗窃过程。看似是一个蠢贼被抓现行的过程,但在萧望的眼中却并不是这样。他认为,“幽灵骑士”的举动,恰恰就是为了暴露自己,而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就是入狱。   了解完盗窃案的全部过程,不仅令萧望增加了“幽灵骑士”就是始作俑者这一判断的信心,更是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发现,让萧望抓住了“幽灵骑士”的尾巴。   根据办案民警说明的办案经过,在民警打开公交车门,把“幽灵骑士”按倒在地的时候,他突然开始猛烈抽搐,并且口吐白沫。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民警在日常打击盗窃犯罪的时候,别说是遇到装作癫痫发作了,就是利用事先藏在身上的刀片进行自残的案例也是非常常见的。犯罪分子的目的,就是使用苦肉计来逃避打击。   在普通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陈述,但却引起了萧望的重视。一个故意暴露自己,为了入狱的贼,为什么突然要装癫痫来逃避打击?他的行为实在是太过矛盾了,除非,他这个癫痫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聂之轩插话了:“这就不谋而合了。后来我又对‘幽灵骑士’的尸体进行了尸检,并且发现了他的大脑皮层有部分软化灶,而这里的软化灶很有可能会导致大脑异常放电而产生癫痫。如果说他的大脑过度放电是他完成集体催眠的主要机理,那么经常性的癫痫应该就是他的并发症了。虽然在看守所的一小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他有癫痫病史,但这种疾病的发作很有可能和外界应激因素有关,属于不定时、间歇发作。”   萧望当然非常赞成聂之轩的看法,因为这个线索确实十分关键。   当时,越狱案正是发案伊始,南安市几乎是全警动员。当然,绝大多数警力被安放在了各大高速公路、国道、县道的路口。数百个卡点严防死守,生怕那二十多个越狱犯逃离南安市。整个南安市就像是一个被扎紧了口的口袋,密不透风。更有其他警力在汽车站、租车点进行寻访调查,而需要身份证才能购票的机场、火车站,警力则不那么充沛了。不过,除了“幽灵骑士”以外的其他越狱犯的身份信息都已经被录入了协查系统,只要人一出现,110指挥中心会立即报警。   可是,“幽灵骑士”恰恰是那个没有被警方获取身份信息的人。   萧望自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警方对一个小盗窃犯的追查不会花大力气。所以,他去了火车站和机场,亲自寻访。   这一寻访不要紧,线索就此浮出水面。一名火车站的售票人员提供了一条关键的线索:在一周前,一个男人来购票,在拿到火车票的时候,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后来在几个好心人的帮助下,这个男人慢慢复苏,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拿着火车票走了。   这是天赐的线索啊,萧望兴奋地调取了一周前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那个倒地抽搐的人,不是“幽灵骑士”又是谁?   “幽灵骑士”购买火车票的身份信息是一个叫作“吕成才”的人的,可惜,真正的吕成才在“幽灵骑士”购买车票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证丢了。“幽灵骑士”依旧是一个没有被获知身份的人,他拿着盗窃得来的身份证购买了去往沈阳北站的火车票。   他去沈阳做什么不重要,因为萧望的调查之路,突然就这样出现了曙光。   时间不等人,此时距离越狱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萧望当即购买了飞往沈阳的机票,并于当天夜里,抵达了沈阳。   沈阳警方给予了萧望充分的配合。   既然不知道“幽灵骑士”的真实身份,而且此时吕成才已经挂失了身份证,“幽灵骑士”不能再使用这张身份证,所以在沈阳市的调查,还得从零开始。沈阳警方建议,调取沈阳北站的高清广角监控照片,寻找“幽灵骑士”的动向。   沈阳北站站前广场的高塔之上,安装了一个延时拍摄的高清广角监控摄像探头,每隔一分钟,就会拍摄一张可以覆盖整个广场的高清大图。因为图像清晰,萧望可以从放大的照片中寻找到任何一张清晰的人脸。   根据在南安火车站获取的“幽灵骑士”的购票信息,萧望很轻易地算出了“幽灵骑士”抵达沈阳北站后出站的时间,并调取了数十张由高清广角镜头拍摄的、每张超过10G的照片。   说起来简单,可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找一个嫌疑目标谈何容易?   萧望一个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差点儿把眼睛都看瞎了,好在真的找出了“幽灵骑士”的行踪。在发现“幽灵骑士”的那一刻,萧望的成就感爆棚了,之前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有了收获。   照片显示,“幽灵骑士”在下车后,并没有去出租车打车点和公交车站,也没有搭乘地铁二号线,却是在北站南广场上转悠。不久,一个女人和“幽灵骑士”进行了交谈,并且带着他走进了距离北站不远的一家足浴城。   萧望二话没说,申请沈阳警方的配合,对这所足浴城进行了包围、搜索,并找到了那天和“幽灵骑士”接头的女子。   然而,接下来的调查让追捕工作再次陷入僵局。很遗憾,这名女子并不是萧望之前考虑的幕后策划人,而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足浴技师。经过对照片的反复辨认,这名女子始终想不起来和“幽灵骑士”接触的经过,因为她每天都要按照店老板的要求到广场上拉客,然后领回店里进行足浴服务,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客人,她完全有理由毫无印象。   期盼落空了,萧望没有放弃。在他看来,一下车就先奔足浴城,说明这个“幽灵骑士”对足浴这项活动情有独钟。虽然第一次行动以毫无收获的结果收场,但基于东北人热心的性格,沈阳警方并没有对萧望置之不理。在沈阳警方的积极配合下,萧望遍访城内各家足浴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再次找到了线索。   距离沈阳北站不远处的一家足浴城的一名技师供述称,这个“幽灵骑士”曾在他抵达沈阳的第三天,来进行足浴。在足浴的过程中,他总是催促说自己要赶火车,让技师动作加快。之所以给技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因为这个人是“六趾”。   这就是后来萧望给萧朗等人打电话通报信息的源头。当然,之所以第一时间把这个信息传递回去,是因为萧望很了解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的“标准化采集”的流程以及羁押至看守所之前的体检工作流程。这两项工作的规定要求,都没有涉及脚趾。毕竟手指不管是五根还是六根,都要捺印指纹,而脚趾的特征就显得没用了。萧望知道,看守所的记录,绝对不会察觉“六趾”,巩膜异色没被发现也是一样的道理。   “幽灵骑士”居然依旧是乘坐火车离开沈阳的,而且他来到沈阳,也就待了两天时间。他来沈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离开沈阳去了哪里?吕成才的身份证在那个时候已经挂失,不可能再次使用了,“幽灵骑士”是不是又通过偷盗的方式获取身份证买票?   只有可能是这样!萧望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仅有此判断,萧望更是想出了别出心裁的办法:沈阳北站有个派出所的办事点,专门为遗失身份证的人员办理身份核实手续。如果有人遗失了身份证,可以去这个办事点办理一个临时证件,并可以凭此买票上车。于是,萧望就去了这个办事点,并查询了那个特定时间点去办证的人员信息。丢身份证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个。而通过购票系统查询这三个人的信息,萧望立即发现了端倪。其中一个叫韦士的人,在相临近的时间段内,连续购买了两张火车票,一张是去韦士老家天津的,另一张,是去南安的。   结论很简单,“幽灵骑士”返回了南安。   他回南安的原因暂时不得而知,那个时候也没人能想到在南安处决人犯的那个人就是“幽灵骑士”。但萧望立即乘飞机返回了南安,并报经萧闻天同意,占用部分视频侦查警力,寻找“幽灵骑士”在南安的踪迹。可惜,南安火车站没有高清摄像探头,视频侦查部门也没能从周围的摄像探头里找到“幽灵骑士”的影像。   再次丢失线索的萧望,重新把调查重点转移到了“足浴城”上。在萧望看来,这个一有空就要去泡脚的人,不仅仅会在沈阳泡,在南安也会泡。事实证明,这真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根据“六趾”这一线索,萧望从四家足浴城里都问出了“幽灵骑士”光顾过的线索。   于是,在萧望的“追捕地图”上,四个红点圈出了一个“幽灵骑士”的活动区域。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萧望就成天在这个区域里游弋,在附近的足浴城里寻访,期待发现“幽灵骑士”的线索。   这一找,还真的找到了。   萧望和“幽灵骑士”的正面交锋有三次。   第一次。   在指定区域的批发市场闲逛的时候,敏锐的萧望看见了远处有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天天研究“幽灵骑士”的萧望恨不得把他的照片放在枕侧,所以至少在印象上,萧望对“幽灵骑士”已经很熟悉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那个身影就是他!   萧望三步并成两步,挤过人群,向“幽灵骑士”消失的方向追去。很快,“幽灵骑士”的背影再次出现在萧望的视野当中。生性谨慎的萧望自知仅凭一己之力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于是一边紧随而去,一边电话通知萧闻天,请求派出特警前来支援。然而,正在市场里闲逛的“幽灵骑士”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所察觉,突然开始转向狂奔。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萧望猝不及防,他一面打开手机的实时定位,一面撒开步子追了过去。批发市场人流量非常大,所以“幽灵骑士”也一样发挥不出速度优势。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艰难地向前挪动。“幽灵骑士”像是提前有准备似的转过了几个弯,不是在向人少的地方移动,而是向人多的地方移动。   在经过一片服装摊点的大棚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大棚顶部用于固定顶棚的数十条钢筋居然巧合似的全部断裂,顶棚的大幅帆布应声坠落,把棚内的数百人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布底。顿时,熙熙攘攘的批发市场服装大棚内,呼救声和谩骂声此起彼伏,人们越是想挣脱出来,越是互相影响甚至站不起身。于是,及时赶到的特警小分队的任务立即从抓人变成了救人。可毕竟帆布的重量不轻,而当时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也不知道人员伤亡的情况。   一番努力后,包括萧望在内的被压群众被全部救出,所幸除了两人轻伤外,其他人都没有大碍。可惜的是,在混乱中,早已不见了“幽灵骑士”的身影。   第二次。   对这场意外的事故,萧望百思不得其解,更是担心自己打草惊蛇,把“幽灵骑士”赶出了这片被自己锁定的区域。无奈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心怀不安的萧望继续在区域内追寻“幽灵骑士”的身影。   为了提高寻访的效率,萧望找萧闻天要了一辆侦查用车。好在没过多久,正在开车兜圈的萧望发现了远处路口“幽灵骑士”正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前驶去。这一瞥让萧望心口的热血再次沸腾,他果真再次抓住了“幽灵骑士”的尾巴。萧望一边直接打开了手机定位,一边向萧闻天汇报位置,并请萧闻天通知出租车公司,让公司联系出租车司机,让司机择机停车。   萧望开着车的同时,脑海里想出了无数种抓捕“幽灵骑士”的办法,然而这些预想瞬间又落空了。前方的出租车突然调头,加速朝萧望的方向开来。萧望再一次不知所措了。在两车交汇的时候,萧望清楚地看见,坐在后座的“幽灵骑士”挑衅地朝他咧嘴笑着。   显然,萧望又暴露了。   既然暴露了,也等不了特警赶到了,萧望急打方向,来了一个漂亮的漂移,紧跟着出租车追去。距离还没有缩短的时候,萧望看见出租车突然右转下坡,向一座写字楼的地下车库驶去。   从开阔地向室内开,这显然更容易被人瓮中捉鳖,“幽灵骑士”是犯了一个战术错误吗?萧望此时已经顾不上多想,一边打电话通知萧闻天指派特警直接包围写字楼周围,一边驾车向地库入口驶去。   地库的入口是一道无人控制的门闸,摄像探头可以直接扫描车牌并开闸。萧望见出租车入闸进入地库,于是加速下坡。可是,在门闸口,他不得不急踩了刹车。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液晶显示屏上显示出了他的车牌,门闸却没有打开。   萧望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挡在了门闸之外。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萧望选择开车冲撞门闸。门闸还挺结实,萧望三次倒车,撞击了四次,才把门闸撞开。几乎是在把门闸撞飞的同时,萧望的车子已经拐进了地库。   地库的中央,停着那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一手拿着崭新的一百元纸币,另一手拿着手机,一脸蒙地待在原地,看着疾驰而下的萧望,更是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萧望知道,钱是“幽灵骑士”给的,而出租车公司要求司机择机停车的电话刚刚打到。   萧望来不及多想,直接调头重新向地面冲去。可是他刚到地库口,就被写字楼内闻声赶来的保安拦了下来。萧望也顾不上解释,直接弃车向写字楼一楼跑去。   特警刚刚赶到,正在部署包围,萧望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写字楼一楼是通透大厅样式的设计,周围四通八达,即便是特警提前一步赶到,也不一定能守得面面俱到。“幽灵骑士”选择这一处逃生之地,算是最佳选择了。   特警获知情况后,立即对写字楼内以及写字楼周边进行了搜索,可是一无所获。萧望分析“幽灵骑士”可能在从一楼逃出后,乘坐其他交通工具离开了。   狼狈不堪的萧望再次让“幽灵骑士”从天罗地网中逃脱,而且他还得去赔偿门闸的损失。当然,损失也不是白赔的,萧望要求保安对自己的车过不了门闸进行解释。经过保安的反复排查,认定门闸控制系统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损坏或者被人为操纵的迹象,而之所以门闸未开,是因为门闸机关的机械出现了故障。   这还真是够巧的,十秒钟之前,出租车还可以顺利进入门闸,十秒之后,轮到萧望的车了,门闸就出现了机械故障。虽然萧望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第三次,萧望醒悟了。   4   被“幽灵骑士”两次逃脱抓捕之后,萧望意识到,自己真的暴露了。事实情况也是这样,无论萧望如何寻访,再也找不到“幽灵骑士”的任何踪迹。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改变了自己的活动区域,以逃避萧望的追踪。   既然得出了这个结论,萧望决定重新回到原点,从足浴城开始调查。因为他知道,这个已经形成了的习惯,会一直伴随在“幽灵骑士”接下来的生活中。   于是,萧望每天的工作从逛街变成了逛足浴城。事实证明,萧望的判断还是正确的,而且,这一次的发现,让萧望的肾上腺素再次迸发。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走进足浴城的萧望出示证件、询问是否见过“六趾”的时候,技师指了指楼上,说:“他刚刚接受完服务,在楼上包间里睡着了。”   听到这句话,萧望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恨不得立马就冲上楼去,但过去两次的经验,让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做了判断。他觉得自己是可以冲进去抓捕“幽灵骑士”的,但是那样的风险太大。一来萧望没有弟弟那样的体格,单打独斗能有多少胜算还不好说。二来对对方的情况了解甚少,他会不会伤人、有没有带武器这都不好说。毕竟这里是公共场所,为了公众的安全,萧望还是决定通知特警前来抓捕。还有一个促使萧望下决心的条件是,他隔着包间的门,听见了屋内的鼾声。   当特警包围了整个足浴城后,一队特警破门而入。   这算是萧望最接近“幽灵骑士”的一次,所以也是他最为失落的一次。包间里除了一个长得奇奇怪怪的物件之外,什么人都没有。而之前一直没有停歇过的鼾声,正是从这个奇奇怪怪的物件里发出的。   “幽灵骑士”再一次在特警到来之前,逃出生天。   在越狱大案进入决胜阶段的时间点,萧闻天能够反复派出特警支持萧望,也算是对自己大儿子的充分信任了。可是,在特警们看来,他们连“幽灵骑士”的影子都没见到。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萧闻天表示,“事不过三”,特警是不会再次支持萧望了。   沮丧但不气馁的萧望紧接着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对现场的窗户进行了勘查。刑警学院的刑事技术课程那可不是吹出来的,学刑侦的萧望对刑事技术一点也不陌生,他还在足浴城外墙上,发现了一枚新鲜的、大约41码大小的看不清鞋底花纹的足迹轮廓。   鞋印有没有鉴定价值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幽灵骑士”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幽灵骑士”从二楼窗户逃出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在外墙上踩上一个足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从窗口进入,放置那个奇怪的物件之后,带走了“幽灵骑士”。   萧望醒悟了,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行动很保密,未曾想,他的所有行动,都在另一个人的掌控当中。而这个人,是“幽灵骑士”的同伙。“幽灵骑士”并没有主动察觉他的存在,每次都是在接受这个人的提醒和帮助后逃出的。果然,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而非一个单打独斗的人。   萧望立即把调查情况汇报给了傅元曼。此时,守夜者组织内部的信息不断外泄,傅元曼对此也忧心忡忡。这个躲在萧望身后的人,一直只是为了救出“幽灵骑士”,而并没有对萧望造成伤害,所以傅元曼判断这个组织只是为了做自己的事情,并不愿意公开和警方对抗,那么萧望暂时就没有危险。基于此,傅元曼向萧望下达命令,停止和警方以及守夜者组织成员的联系,把工作完全转入地下,只和傅元曼单线联系。这就是后来萧望突然失踪的原因。   萧望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研究这个奇奇怪怪、可以发出鼾声的物件。   显然,它的作用不过就是为他们的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虽然萧望对机械原理并不精通,但他也能看明白,它的机械原理其实很简单,通过一个发条,带动两条杠杆,杠杆的末端有粗糙接触面,接触面摩擦而发出类似鼾声的声音。机械的组件都很山寨,像是用随手获取的东西组装成的,唯独这个发条,还是有一点研究的价值的。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电气化的时代了,闹钟都是电子钟了,小孩的玩具都是充电能上天的无人机了,相信很少有家长会去买八十年代的那种上了发条就可以蹦蹦跳跳的玩具青蛙给孩子玩。这种古老的发条似乎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然而在这个机械中却出现了。   萧望的思路是研究发条的来源,看是否能获取一些信息。很快,他的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因为,在这枚发条的底座上,印着一个显眼的logo(商标),还有几个小字:“南安卷簧”。   不用惊动警方,萧望自己用百度就找出了这家企业的资料。南安市卷簧厂,成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国有企业。因为效益不好,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出现了大量员工“停薪留职”的情况;九十年代中期,大批员工下岗,可以看出这个厂子那时候就已经是病入膏肓了。1998年,南安市卷簧厂正式关门大吉。虽然关门了,但是厂子是国家的,位置又不好,所以历经二十年,厂子还在原址,并没有被夷为平地。   这个暗中帮忙的人,一定和这个“南安卷簧”有着某种关系。究竟是自己保存了老产品,还是去废弃的厂子里现取的残货呢?萧望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决定孤身一人前往“南安卷簧”的厂址探一个究竟。当然,他不想孤身也没有办法,警方是不可能再配合他进行活动了。   在南安土生土长的萧望居然不知道南安的西北郊区还有这么一块贫瘠的地方。成片的红砖结构房屋,基本都废弃了,有几栋房屋甚至因为年久失修而垮塌。因为交通不便、人员稀少,开发商还没有把开发的目光投到这里。就在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地区中央,有一座废弃的厂房,那就是南安市卷簧厂了。   这一栋由红砖堆砌起来的厂房,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几年没人进来过了,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和随处可见的蛛网。   萧望小心翼翼地通过垮塌的厂门走进厂房,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哪还有什么丢弃的旧产品?   如果不是来这里现取的旧货,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帮凶曾经在这个厂子里干过,自己身边保留有一些老发条,在那种关键的时候就用上了。范围进一步缩小,萧望知道,只要调出南安市卷簧厂曾经的职工名单,黑暗里就出现了曙光。   准备撤离的萧望无意中一瞥,竟然看见厂房的角落里除了他的足迹外,还有一趟新鲜的足迹——居然有人不久前来过!可是,从厂房拐角的灰尘可以看出,这里并不可能堆积过旧货,这趟足迹也只是单纯地在厂房角落里走过。这个人来做什么?和案件有没有关系?萧望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一切看起来的巧合都不会那么简单,这个足迹必须要研究清楚。   萧望取出随身携带的比例尺和照相机,把鞋印完完整整地照了下来。经过他的测量,这是一枚37码的胶底鞋鞋印,而萧望记得,在“幽灵骑士”逃脱的足浴城外墙上,提取到的帮凶鞋印是41码的。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和案件没关系?无数个疑问在萧望的脑海里翻滚。可是,刑警学院刑事侦查系毕业的萧望,对足迹的进一步研究也没有那么多办法。现在指望警方协助也不现实,不过好在,他有个在刑事技术部门工作的母亲。   在傅如熙的安排下,下午,萧望就坐在了南安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痕迹检验实验室里。   帮助萧望研究足迹的,是有数十年痕迹检验工作经验的老民警赵欢。   “赵叔叔,能看出什么不?”   赵欢是个谨慎而仔细的痕检专家,既然仔细,动作也要慢一些,慢得连极富耐心的萧望都有些坐不住了。   “看起来身高只有一米六不到。”赵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微胖,像是个男人。”   通过一枚足迹和一趟足迹分析人的身高、体态、性别甚至性格,早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技术了,不过并不一定准确,只是统计学意义上概率大小的问题。   范围进一步缩小了。在等待赵欢研究足迹的时候,萧望已经通过南安市公安局拿到了南安市卷簧厂在宣布破产之前的所有人员名单。名单上有三百多人,通过赵欢的这一系列推断,范围估计最少缩小到了四分之三。   这已经超出了萧望的预期,他高兴得面颊通红,准备告辞离开,却被赵欢一把拉住。   “我还没有说完。”赵欢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鞋印很新,没有什么磨损。还有,我把鞋印录入‘全国鞋印样本数据库’比对,比对出来一个结果。”   显示屏一分为二,一边显示的是萧望照回来的足迹,另一边是一双鞋子的照片,并有详细的文字叙述:该鞋印为南安市第二监狱特制胶底鞋,入狱犯人均会发放穿着,为犯人私人所有,出狱不回收。   萧望知道这个比对结果意味着什么,现在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不仅仅是四分之三了,很有可能,犯罪嫌疑人已经浮出了水面。   以下,是傅元曼通过公安协同办案系统给萧望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的情报:   裘俊杰,男,1965年出生,身高一米五九,南安建筑大学毕业,学的是建筑工程设计。1990年大学毕业后,分配至南安市卷簧厂做技术工人。1993年在南安市卷簧厂“停薪留职”,并于同年犯“流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流氓罪是我国1979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设立的一个“罪名”,包含甚广,量刑甚高,最高是可以判处死刑的。1997年刑法修改后,废除了“流氓罪”。而纵观这个裘俊杰的“犯罪事实”,以现在的法治眼光来看,顶多也就是个寻衅滋事罪。但在当时,因为他身上带了刀,伤了人,虽然对方伤得并不重,但裘俊杰还是被判了十五年。   裘俊杰在南安市第二监狱被关了三年,后来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而被减刑六年,2002年出狱后,行踪不明。   身高对上了,工作单位对上了,连鞋印的来源都对上了。不管给谁看,帮凶定是这个裘俊杰无疑了。   另外,还有一条线索更是加重了裘俊杰的嫌疑。   作为建筑工程设计专业的早期设计师之一,裘俊杰可谓是生不逢时,被分配去了一个和专业毫不相干的厂子。但在狱中,他灵感大发,把自己的毕生所学运用得淋漓尽致,设计了南安很多著名的建筑。而重大立功表现就是,他设计了很多密不透风的司法监管场所——看守所和监狱,其中,南安市看守所就是他的杰作。如果是他协助“幽灵骑士”策划越狱的话,首先在建筑结构上,他们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   虽然裘俊杰已经杳无音信了十几年,但是公安部门如果花点心思去找他的话,也不是一件难事情。可是,萧望并没有向傅元曼提出这一要求。   萧闻天并没有看错他的这个儿子,萧望对一个案件的宏观把控性,可能连萧闻天本人都难以望其项背。在这个节骨眼上,萧望没有盲目去找人,因为他的心里还是有很多疑惑的。   第一个疑惑就是,帮凶策划了好几次逃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留下了重要线索?其次,救出“幽灵骑士”的帮凶和这个裘俊杰的鞋印并不相符,难道是因为组织成员有很多人?再次,这个关键的鞋印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厂子里,裘俊杰并没有在案后返回旧工厂留下重要线索的必要。最后,也是最无法解释的疑惑:胶底鞋的花纹确实是南安第二监狱的特制花纹,但裘俊杰出狱十几年了,为什么会保留有崭新的胶底鞋?而且还是在这个关键的地方留下这双崭新胶底鞋的鞋印?   萧望做出了很多假设,而最让他惶恐的一种假设就是:假如有人了解裘俊杰的资料,但找不到他,利用萧望运用公安特种技术,是最容易找到裘俊杰的。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发条、鞋印都是被有目的地伪造的话,上面的疑惑就都可以解答了。而在此之前的一环扣一环,都是一名刑警常规的“顺藤摸瓜”的方法,如果真是有人很了解刑警的办案模式的话,萧望就成了别人的棋子。   不管这是事实,还是萧望的臆测,萧望决定试他一试。   第二天,萧望开始大张旗鼓地“查询裘俊杰的动向”,反复出入于特警支队。虽然此时特警们都被派出去执行追捕任务,但是萧望还是装作一副案件很有进展的样子,忙忙碌碌的。   非常不巧的是,在萧望决定设下圈套的那一天,特警队突然都走空了,毫无征兆。当然,萧望后来也知道,这一天晚上,恰巧就是越狱大案的决战之夜,特警们都去抓捕逃犯A和B了,后来又去支援了萧朗和凌漠。萧望和萧朗这一对亲兄弟,同一天晚上,在进行着不同的任务。虽然他们互不知道对方的计划,但却无意中帮了对方一把:“幽灵骑士”和帮凶两人分别去做不同的事情,失去了策应,才使得“幽灵骑士”落网。   萧望的计划是,把自己家在郊区的老宅伪装成裘俊杰的藏身之处,然后大张旗鼓地率队去抓。因为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即便没了特警,这件事情萧望也要去做。但萧望不能亲自去做,因为如果他的猜测都是事实,他正被身后的那双眼睛牢牢盯紧。   无人帮忙,责任就落在了母亲身上。   在萧朗回家偷车,并给母亲留下深情一瞥而离开后,其实傅如熙也随即出发了,带领着刑科所的技术民警。他们伪装成特警,在萧望的带领下,对萧氏老宅进行了“突袭”,结果当然还是失望而归。不过,真实情况是,在萧望命令收队的时候,老宅里留下了刑科所的两名年轻民警,他俩的职责是和萧望里应外合,抓捕尾随而来的“帮凶”。   后来的进展,一切都符合萧望的推测。夜幕降临的时候,身高和裘俊杰相仿的傅如熙穿着厚重的棉袄,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地回了家。深夜之时,有人触动了萧氏老宅的大门,意图侵入。   相信这个人就是设计利用萧望找到裘俊杰的人,而他的目的是抓住或者杀死裘俊杰。可惜的是,毕竟不是侦查部门的民警,缺乏实战训练,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年轻民警贸然出击,导致那个黑影没有进门就夺路而逃。   而早已守在门外的萧望想里外夹击都没有能够实现,只能拼命追逐黑影。可是,萧望不是萧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萧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在巷道尽头“跨”墙而出。   确实,黑影不是翻墙,而是“跨”!他是用一记惊人的跨栏动作,跨过了两米多高的院墙逃离了。   这个弹跳力,怕是到奥运会上也是无人能匹敌的。不过即便是在高速追逐之中,萧望也很清醒地端详了那个黑影。黑影并不是拥有惊人的跳跃力,而是在自己的脚底安装了某种高跟鞋状的机械,这个机械帮助他获得了高速奔跑力和跳跃力。   这一幕,让萧望不自觉地想到了南安师范大学老师赵健、李晓红之子被盗案,那几乎是一模一样啊。【注:《守夜者》第一部中,这对夫妇的孩子在夜晚被盗,偷盗者轻松翻过了一人多高的围墙,躲过了身为体育老师的夫妻俩的追击。】   相仿到什么程度呢?   萧望追丢嫌疑人之后,立即返回老宅进行勘查。现场留下的足迹,是41码普通运动鞋的足迹。而嫌疑人打开大门的方式,是破坏大门的猫眼玻璃,然后伸进来个什么物件,打开了大门。萧望记得,在那一起婴儿被盗案的现场勘查中,也发现了少量碎玻璃。虽然当时不知道这些碎玻璃的来源是哪里,但现在想起来,和眼前的景象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这人就是婴儿盗窃案的主犯,但这个人为什么要来找裘俊杰呢?据了解,裘俊杰的户籍上,一直处于未婚状态,又没有可以偷走的孩子。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绕着弯子去利用萧望找裘俊杰,说明裘俊杰一定有关键作用。而且,这一切,这个组织,和婴儿被盗又有着什么关系呢?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一切印证了萧望的推测,他被别人一直盯着,而毫无所觉。下一步,萧望决定就从这里查起。   如果反省一下,萧望是什么时候被人紧盯的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调动沈阳警方,第一次对足浴城进行搜查、调查开始的。以此为起点,萧望整理了自己的行动路线,并且通过傅元曼的关系调取了大量的监控视频,期待从中寻找到一些线索。   最先发现线索的,还是沈阳北站广场上广角镜头拍摄到的高清图片。   在萧望去沈阳北站派出所临时证件办理处调查的时候,身后一直跟随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子。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是萧望确定,“帮凶”就是他。   因为这个人的左耳萎缩到只有三分之一大小,形成了一个U形的肉疙瘩。而对跨越数十年的盗婴案了如指掌的萧望清晰地记得,在二十年前,曾经有个被盗的婴儿,其外表的描述和这个人出奇地相似:他的左耳是“豁耳朵”。   一个二十年前被偷盗的孩子,如今开始偷盗别人的孩子了? 第九章 校长的沉默   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   ——(日本)太宰治   1   “机械!特殊的机械!”在萧望漫长的讲述之后,凌漠抓住了重点,“利用机械逃跑、利用机械开门,甚至利用机械伪装鼾声。”   “还有那个掉落的顶棚和出现故障的门闸,说不定都是这家伙动的手脚。”萧朗补充道。   “是的。”萧望点了点头,说,“这个豁耳朵应该精通机械,而且精通我们警察的办案思路,所以才会唱这么一出。我怀疑,那个鞋印,应该是他伪造了鞋底,并用机械伪装了成趟足迹。毕竟,那么多灰尘的厂房,如果有人在一旁伪造足迹,也必然会留下他自己的足迹。”   “太可怕了!”萧朗惊呼道,“可是这个偷盗婴儿的犯罪组织,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而且还没有前科劣迹,查不到身份。”聂之轩说。   “等等,”萧望突然说,“既然豁耳朵就是当年被盗的婴儿,为什么‘幽灵骑士’和山魈都不是?他们可能都是一个组织的。”   “我觉得还是问问妈。”萧朗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电话。   这一问不要紧,还真是问出了症结所在。因为公安部的前科人员DNA信息库和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居然不是数据共享的,也就是说,这两个数据库并不相连。“幽灵骑士”和山魈的DNA被获取后,都被录入了前科人员DNA信息库,却没有被录入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当然不会比对成功。   发现症结之后,进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经过比对,“幽灵骑士”和山魈居然都是二十多年前在南安市及周边被偷盗的婴儿。   “幽灵骑士”名叫方然,出生于1995年2月7日,于1997年7月12日,在江南市长江区被盗。他的父母都是高科技研究人员。   山魈姓李,被盗的时候还没有落户口,所以没名字,出生于1993年12月17日,于1995年7月5日,在南安市安桥县被盗。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当时没有报警,是后来补录的DNA信息。   虽然山魈被盗案没有在萧望的那本“盗婴案”卷宗里出现,但是恰巧,山魈被盗的农历日期,居然也是六月初八。要知道,萧望归纳出的连环偷盗婴儿案的一个重要规律,就是每逢六月初八,作案人就会去偷盗婴儿。【注:在《守夜者》第一部中,萧望调查到的三十一起婴儿被盗案,都发生在农历六月初八这一天。】   继而,萧望还提出,从他这几个月对盗婴案的研究来看,之前以为的基因选择什么的,似乎不正确。因为确实有的被盗婴的家庭只是普通家庭,并不存在优秀基因,而且有的被盗婴的优秀家庭,也是通过后天努力而成功的,和基因并无关系。   可是,既然不是选择优秀基因,那么这个组织偷盗婴儿的标准是什么呢?为什么被偷盗的婴儿长大后,似乎都有一些科学不能解释的能力呢?“幽灵骑士”可以集体催眠,山魈似乎可以易容,而“豁耳朵”也有着掌控机械的能力和超强的大脑。   即便是和基因有关系,那犯罪组织的操纵者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守夜者组织似乎抓住了这个犯罪组织的一点点尾巴,而整件事情的轮廓似乎也开始慢慢暴露出来。但是,关于下一步如何找到“幽灵骑士”和山魈,甚至挖出犯罪组织,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萧望让凌漠去暗中调查裘俊杰的资料。调查完才知道,裘俊杰出狱后一直隐藏在山区中当农民,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没有做出不寻常的事件,最近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   既然这样,萧望敏锐地感觉到,问题出在裘俊杰的那一大堆“杰出设计”上。毕竟,被“幽灵骑士”策划越狱的南安市看守所,就是裘俊杰设计的。   可是,即便知道这一点,下一步又该怎么去查呢?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虽然守夜者成员们看到了曙光,但并不知道光明何时才能到来。继续熬夜也没有作用,只有各自回寝室睡觉。   萧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可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并不是被那个神秘的犯罪组织所占领,相反,姥爷的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让他的心里总是在打鼓。在他二十年的人生当中,从没有见过姥爷出现这样的表情。   在调查阮风故意杀人案的时候,姥爷列举的类似的案件,是发生在1983年的一起案件。当时的调查者,是守夜者组织里的捕风者老董,董连和。在列举完案件之后,唐铛铛提出,为什么他们这些从小就听爷爷、爸爸辈讲破案故事的孩子们,都不认识这个曾经在守夜者组织里叱咤风云的老董。就在这个时候,傅元曼出现了那个让萧朗心里很不踏实的表情,敏感的萧朗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如果不惹事,那就不是萧朗了。   见哥哥已经熟睡,萧朗悄声爬起。他的目的地,是位于训练场后方、大沙盘一侧的小红楼。因为他曾经听姥爷说过,这一栋小红楼,是原来守夜者组织的“仓库”。用现在的话说,它承担了存放档案和物证的双重功能。   既然姥爷不说、爸爸不说,这里面存放的档案总不会骗人吧。   经过一片漆黑的操场,萧朗蹑手蹑脚地向小红楼靠近。突然,小红楼二楼的窗户,闪过了一丝光亮。   萧朗的心中一紧,居然有人比他先进去了!难不成,是那个一直困扰他们的“内奸”?好嘛,本想偷偷摸摸地了解点情况而已,没想到天大的功劳摆在了他的面前。守夜者组织里这些人的身手,除了司徒霸,谁还是他萧朗的对手?   走近小红楼,萧朗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小红楼一直被一条银色的大铁链紧锁,因为一般用不上以前的档案和物证,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萧朗还从来没见这条铁链被打开过。然而,此时的铁链已经被技术开锁打开,并放在了一旁。   萧朗弓着身子,直接上了二楼,直奔那个露出亮光的房间。房间的门虚掩着,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正伏在案前,背对着房门,用便携式手电取亮,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卷宗。萧朗闭住呼吸,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黑影的背后,在黑影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就用一个过肩摔把黑影牢牢按在了地上。   “内鬼,我逮到你了吧。”萧朗骑在黑影的身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是,是我。”黑影在萧朗身下艰难地喘息道。   不论是谁,有多熟悉,此时的萧朗都不会轻易被骗开。但是听见这个声音,萧朗还是挪开了屁股,让黑影翻身坐了过来。   “我的天,你是有多重!”是凌漠的声音。   毕竟凌漠是和他一起共同冒着生命危险抓住“幽灵骑士”的人,换作别人,萧朗才不会轻易相信他。正是因为在那一起惊心动魄的战斗中,二人建立了战斗情谊,才使得他俩互相充分信任,虽然表面上并不友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萧朗厉声问道。   “你不也来了?”凌漠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我……我是看见这里有亮光!来抓内鬼的!”萧朗掩饰内心所想。   “你言语结巴,眼神闪烁,你在撒谎。”凌漠说,“你是来找董连和的资料的。”   这么私密的内心活动都被凌漠看破了,萧朗只有用沉默来回应了。   “我也是,老师也不愿提起他。”凌漠重新坐到案前,快速地翻阅着卷宗。   萧朗知道,这里的“老师”指的是凌漠的导师唐骏,而凌漠的内心和他一样,对这个老董充满了好奇。看起来他俩还真是一对活宝,总是能想到一块。不过,被揭穿还是挺尴尬的,于是萧朗只能旁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阅读速度也太快了吧!能记得住吗?”   “记得每一个字。”凌漠简短地回答。   “这老董咋这么神秘啊?”萧朗随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本卷宗翻看,感觉和老董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你没必要再看了。”凌漠把萧朗手上的卷宗抽回来,和案上其他的卷宗一起抱起,放回了档案架。   “那你有什么发现没?”萧朗急着问。   “没有,我想想吧,明天和望哥一起讨论一下。”凌漠站起身,把萧朗推出房间,小心地关上了大门。   老董,全名董连和,1946年11月生人,在他20岁的时候,从部队直接被选调进入守夜者组织,任捕风者。当时22岁的傅元曼是和老董同一年、同一批进入守夜者组织的,成为守夜者组织的第二代核心成员,两人关系很好。   十几年间,傅元曼用自己超出常人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担任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破获的大案、疑案、奇案不计其数。如果不是守夜者组织在成立伊始就被当时的组长老郑明确规定,组织成员不参与案件破获后的论功行赏,那么傅元曼能获得的功勋章恐怕多得都没地方挂。月朗星稀,在傅元曼的光芒下,老董显得有些跑龙套。   不过,老董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工作的积极性。他依旧十分努力地工作,并利用自己的特长,在不同的领域发挥着作用。比如之前说的那一起发生在1983年的杀人焚尸案,几乎可以说是老董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从1983年开始,到老董去世的1994年之间的九年间,老董开始慢慢发挥出自己捕风者的特长,和傅元曼遥相呼应、相得益彰,成为守夜者首屈一指的“双煞”。只是可惜了这个一代神探,仅仅活到了48岁,就英年早逝了,而且还不得善终。   他的悲剧也恰恰源自当年这一起杀人焚尸案。   当年叶凤媛在被老董追寻的证据锁链完全锁死退路之后,和盘托出了她的犯罪过程。如果放在现在,法庭要考虑到整体案件的前情,虽然叶凤媛满足故意杀人的全部要件,而且还有毁尸灭迹的加重情节,但是其动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不受家暴。因为杜强有长期家暴的行为,且在石灰池摔倒的时候,还有家暴的可能,法庭会考虑对叶凤媛从轻判决。可是,那个年代的法律,要求从重、从快处置严重暴力犯罪。叶凤媛很快被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注:现在已经没有死刑立即执行之说了,所有的死刑必须由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才能执行。】   换句话说,“立即执行”意味着叶凤媛被从快剥夺了生命,连再看一眼儿子杜舍的机会都没有。老董抓捕叶凤媛,并被杜舍用青砖开瓢的那一刻,也成了杜舍母子永别的时刻。   而作为侦查机关一员的老董,并没有顾忌到叶凤媛的审判和执行情况。但是有点法律知识的人都知道,叶凤媛不判死刑,最起码也是个死缓或无期。对他来说,那个失去父母、没有亲戚的杜舍,实在是太可怜了。老董早年离异,自己独自拉扯儿子董乐长大,可以说是用心良苦。而且,1974年出生的董乐,仅比杜舍大一岁。老董看着和儿子年龄相仿的杜舍纯净的眼神,自然会产生共情。   此时的老董,正忙着安排杜舍。在那个年代,社会保障体系不如现在完善,老董自己又不符合收养杜舍的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南安市福利院了。老董动用了很多自己的关系,终于把杜舍安排进了福利院。   即使是这样,老董还是不能安心。从他自己的育儿经验来看,单亲家庭的儿童都有可能出现各种心理问题,更不用说失去父母的孩子了。福利院可以保障好杜舍的衣食住行,却不可能关注到他的心理问题。   无奈,对于心理学,老董也是知之甚少的。没有别的办法,老董只有在繁重的工作、照顾儿子的生活之余,抽出时间去探望杜舍,关注其心理问题,并渴望用陪伴的方式缓解其可能存在的心理症结。与此同时,细心的老董把每次探望、陪伴杜舍的过程都简要地记录了下来。看起来,除了工作、董乐之外,杜舍已经成为老董人生中另一个组成部分了。老董去世之后,日记被同事们找到,经过统计,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当中,老董去探望杜舍超过600次,平均每周都去过一次以上。   在三年后的1986年,21岁的唐骏被招录进入守夜者组织。这个学习心理学的天才,一进入组织,就展现出他惊人的心理学功底,释放出了令人钦佩的能量。老董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随后的探望中,老董有时会邀唐骏一起参与,一起对杜舍进行心理辅导。   然而,事实证明,效果是不佳的。仇恨的种子一旦萌芽,想要覆灭可以说是难比登天。   1994年2月,还在过年的假期里。在家里安顿好刚刚考上警校、寒假归来的儿子董乐之后,老董独自一人再次赶去福利院。当时杜舍已经19岁了,按理说应该成人独自走上社会了,但是在福利院里,杜舍学习成绩很差,并没有考上大学,又无处可去;他自己平时也是沉默寡言,不愿离开福利院。在老董的游说之下,福利院暂时给杜舍提供了一个职位,帮助福利院做一些图书管理的工作。在老董的前几次记录当中,反映出杜舍的精神状况像是出现了问题,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即便是在静止的时候,也会出现肢体的轻微抖动。这一切都让老董非常担心。   根据唐骏的叙述,老董失踪的这一天,给他打了个呼机。要知道,在1994年,拥有一台寻呼机已经算是非常时髦的一件事情了。可惜,当时的唐骏带着老婆正在农村老家拜年,找不到电话机回电话。现在分析,老董应该是邀唐骏一起前往福利院的。唐骏没能和老董一起去,老董也就没有能够再回来。   最先发现老董失踪的是董乐,在初一晚间老董还没回家的时候,董乐就去找了傅元曼。傅元曼动用了所有朋友、同事的关系,都没有能够找到老董,还是在正月初二的中午,返回南安的唐骏提出了老董可能去的地方——福利院。守夜者成员们当即赶往了福利院,发现果不其然,杜舍也失踪了。   当时,大多数人认为老董可能带着杜舍去某个地方散心了,毕竟当时还是春节假期,但唐骏敏感地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在唐骏的坚持下,警方在南安市进行了大规模的寻找,依旧找不到老董和杜舍的行踪。此时,唐骏又提出了新的设想。   正月初四,唐骏在董乐的帮助下,找到了老董记录杜舍成长情况的记录。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点。   当年在叶凤媛被枪决后,她的安葬问题也引发了很多麻烦。没有亲戚、朋友帮助处理叶凤媛的身后事,而当时杜舍只有八岁,也处理不了这些。最后还是在老董的帮助下,叶凤媛被安葬在距离福利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之所以这么安排,老董主要是希望杜舍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祭拜母亲,可以把自己内心的愁绪在这里发泄,算是给杜舍安排了一个树洞吧。记录也证明,老董偶尔也会带杜舍到坟墓边去。   在唐骏的带领下,警方对小山进行了包围,并进行地毯式搜山。   虽然没有找到老董,但是却发现了关键线索——在距离杜舍母亲坟墓不远处,有一处小山洞。引起警方注意的是小山洞里居然有几根麻绳,而且麻绳之上,还有红色的斑迹。   技术人员对麻绳进行了勘查,提取到的是人类的血迹,血型是O型。而老董,是O型血,杜舍是AB型的。   一直在守夜者组织坐镇指挥寻找老董行动的傅元曼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找来了女儿傅如熙。   我国DNA技术运用于侦查破案是从1996年开始全面推开的,但是在国外学习了数年生物遗传学的傅如熙早已知晓此方法。所以,在被分配至南安市公安局后,傅如熙就带领科研团队研究DNA检测技术在侦查破案中的作用。当时的局长敏锐地感觉到这项技术可能会给刑侦破案工作带来颠覆性的成果,所以打报告斥重金购买了DNA扩增仪。【注:DNA扩增仪,主要用于科研及临床、检案的基因扩增等功能。】   当时大部分警察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当傅如熙负责任地表示,麻绳上的血迹就是老董的血迹的时候,守夜者组织内震惊了。   长达半个多月时间的悬赏开始了,一方面悬赏寻找老董,一方面悬赏捉拿杜舍。   在那座小山的背后,流经着一条河,统称三水河,流经南安的这部分,称之为南安河。这条河的水因为蓝藻污染变得污秽不堪。当时,唐骏曾表示要对这条河进行打捞,可是打捞难度实在太大,而且大部分人对老董的个人能力很相信,认为老董还不至于被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害死,所以并没有进行打捞。   可是,在半个月后,这条河下游的岸边,有人发现了一条断胳膊和一条断腿。又过了三天,另一条断胳膊和断腿在下游被发现。   经过傅如熙的检验,这四条断肢,都是老董的。   整个守夜者组织顿时沉浸在极度悲伤和极度愤慨的气氛当中。显然,老董被杜舍杀害后残忍分尸,然后被弃尸到肮脏的南安河中。一个十一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帮扶杜舍的人,就这样不得善终,而且因为最终没有找到老董的躯干和头颅,他都没有能够被全尸安葬。   愤怒变成了力量,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疯了似的查找杜舍,终于在一周后,在南京郊区的一座大山里,把杜舍抓获。   显然,这个十一年前曾经有着纯净眼神的儿童,已经在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这种子经过十一年的萌芽,终于破土而出。他承认自己杀害了老董,然后将他抛入了南安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悔意。   虽然他一直没有交代自己的分尸行为,但是守夜者组织分析可能是老董被抛入河中,被那些在河面上运行的运沙船的螺旋桨给“分尸”了,所以这并不能成为矛盾之处。案件就这样被移交检察机关起诉。   事情在这里再次发生了转机。   检察机关依法对杜舍的精神情况提请了鉴定,经过南安市精神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杜舍属于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这个鉴定无异于给了杜舍一块免死金牌,因为根据法律,限制刑事责任能力意味着减轻处罚。最终,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限制减刑、送金宁监狱执行并强制治疗。   守夜者组织内部一片哗然。   当然,哗然也是正常的。精神病鉴定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性的鉴定,其结果取决于鉴定人本身的能力。而精神病鉴定的进行是要求在有精神病鉴定资质的精神病医院进行,鉴定人并不是公安机关的法医,所以,在很多时候,精神病鉴定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免死金牌”。其实,精神病鉴定是需要把握一个主旨的,就是“社会功利性”。所谓的社会功利性,就是指杀人的行为,如果有目的、有利益,就不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的行列。比如,这起案件,杀人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个就是有社会功利性的,即便杜舍真的存在精神病史,也不应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注:当然,这只是包括笔者在内的一部分人的想法,并未获得业内共识。】   总之,杜舍是不用死了,而且事实也证明,他好好地活到了现在,43岁,目前仍在金宁监狱里接受精神病的强制治疗。   当然,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1995年,在老董死后一年,杜舍被判决结束后不久,老董的儿子董乐,由于一起“飞机杀人案”,被判处死刑。   凌漠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出董乐杀人案的卷宗,对这一起案件的信息没有丝毫掌握。但是,凌漠坚信,这一起案件和杜舍杀害老董的案件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随后守夜者组织出现了二十多年的蛰伏期,也是和这起案件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一个与人为善的老董,就因为这样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而失去了生命,还搭上了儿子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说,老董是被灭门了。   这也许就是守夜者组织导师们对此事闭口不谈的原因吧。   2   “忘恩负义!”萧朗恨得咬牙切齿。   “等会儿,凌漠,你刚才说,那个杜舍是被关押在哪里?”萧望则从沉思中醒来。   “金宁监狱,卷宗里是这样写的。”凌漠说。   萧望立即打开了公安办案协同系统,查询金宁监狱。   金宁监狱,位于沈阳市郊,1993年设计完成,1994年投入使用,被称为最密不透风的监狱。因为该监狱具有精神病强制治疗的资质,所以当年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有精神病疾患的重刑犯都被关押在此。   “金宁,是金子的金,安宁的宁吧。”萧望说,“这所监狱,是裘俊杰设计的。”   “获取图纸,为了复仇。”短暂的沉默后,凌漠最先做出了反应。   “可是,老董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判死刑而且执行了,妻子也是早年离异,守夜者组织的老成员们一个个都有据可查,谁还有动机策划了这么大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阴谋呢?”萧望说。   “也是。”凌漠低头思考。   “南岸看守所和金宁监狱都是裘俊杰设计的。”萧望说,“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有所联系?”   此时,在守夜者成员们的心里,似乎都已经亮起了一盏明灯,他们知道,他们距离最后的答案已经不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还找不到头绪。   “你们在干什么?”唐骏推门走了进来。   这毕竟是守夜者组织年轻成员们的一次小范围秘密会议,导师们并不知道。所以在唐骏突然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甚至还有些慌乱。好在唐骏并不是来揭穿他们的,而是来布置一项新的任务,而且看起来,唐骏并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个闹人的网络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是要想方设法保持热度,这不,又闹出事了。”唐骏把一沓材料扔在桌子上。   虽然此时的成员们都还沉浸在老董案的思考当中,但是现实任务是第一要务,所以他们不得不把自己从思考中解脱出来,处理新的案件。   唐骏开始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毕竟,他已经离职很多年了,连警察都不是,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来当当老师,往大了说也就算是个编外顾问。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任务交给唐骏协调负责,是傅元曼对他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是不能被辜负的。   任务是接下来了,但毕竟一个心理学教授是没有执法权的,真正的调查工作还是要由守夜者组织的年轻成员们去完成。   事情始于一个爆料帖。   这个帖子的撰写人是一名十二岁女孩的单亲母亲,在网络上本来并没有多少影响力,但帖子发出后,迅速成为红爆一时的热点。帖子写得并没有多煽情,但可能是内容很容易博眼球,所以不知道怎么就火了。   帖子上称,自己的女儿今年十二周岁,初一,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所以选择了一所私立封闭式中学——南安国栋中学,让女儿就读。所谓封闭式,是指孩子们周一入校后,学校便处于一种封闭式状态,孩子住校,学校有专人负责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外人,包括家长,除特殊情况外,也不允许入校。这样不仅仅省去了家长的麻烦,也培养了孩子的自理能力。因为有超高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和极低的事故率,这算是一所管理模式优秀的中学,每年都会被教育局颁发各种奖项,家长们也很放心。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周末,那也是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学习周。周五是期末考试日,在下午考完试后,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这个化名花花的十二岁女孩在坐上母亲驾驶的轿车后,就被母亲发现有明显的不对劲。   用专业术语说,孩子出现了共济失调,甚至连自己走路都很勉强,像是严重醉酒了一样。因为当时天降大雪,气候恶劣,粗心的母亲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是担心,所以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开车回家后,孩子似乎恢复了一点,然后母亲就询问她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学坏,考完试喝酒了吧?   花花窝在沙发里想来想去,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这样,还是没有引起母亲的注意。一直到花花意识渐渐清楚,去卫生间洗澡,母亲准备帮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花花的内裤裆部有大片血迹。这一发现,让母亲差点儿没晕了过去,花花才十二岁!   难道是月经初潮?难道是男同学?无数个猜想在母亲的脑海里翻滚,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平静的世界里,会有不堪入目、禽兽不如的事情出现。可是,非常了解花花的母亲知道,她的浑浑噩噩并不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在被反复盘问后,作为班长的花花回忆起自己在考试后曾去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南安国栋中学校长的办公室里,把期末考试的试卷统一封存在校长那里。她隐约记得,校长给她倒了杯水喝。   母亲一下子就炸锅了。   当天晚上,义愤填膺的母亲居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自己的微博里写下了这场遭遇,并且要求学校给个说法。经过一夜的发酵,第二天清晨,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这条微博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在第二天一早,母亲到学校去讨说法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在学校的教职员工之中传遍了。   急性子的校长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并且赌咒发誓,差点儿给当事学生的母亲跪下来博取信任。在争执不下中,学校迎来了几名刑警。原来,因为网络的炒作,网警早就发现了此舆情,并且通过指挥中心指派辖区刑警队主动介入了此案。   经过询问,双方各执一词。   花花一口咬死,自己去了校长办公室,喝了杯水,然后意识全无,等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校长则辩解说,自己确实在收取试卷之后,给花花倒了杯水,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班级同学的情况。整个对话过程都很正常,直到花花离开办公室,什么也没有发生。   既然这样,重任就交给刑事技术了。   南安市江北区公安分局派出女法医带着花花到了南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妇科进行了检查,经过检查,确认花花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未见明显损伤。   不放心的刑警们,又提取了花花的会阴部擦拭物和带血的内裤送区公安分局DNA室进行了检验,经过检验,确认这两处检材里的DNA分型和花花认定同一,并未发现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男人的DNA。如果说花花当天洗了澡,可能遗失证据的话,那么内裤上的证据还是很可靠的。   证据是不支持花花母亲的推测的。   当然,警方也考虑过两个问题。第一,既然会阴部没有损伤,那么为什么内裤上有血?既然不放心医生的检查结果,警察又带花花去了市里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的时候,女法医全程在场,甚至拍摄了隐私部位的照片,并对检查过程进行了全程录像。确实,没有任何损伤。那么,这里的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月经初潮来了。   第二,花花既然当天下午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很有可能是受某种药物的影响。可是警方提取了花花的血液和尿液进行理化分析后,未发现任何药物。当然这个也很好解释,毕竟报警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一个十二岁的青少年,代谢能力是很强的,一天的时间是可以把药物代谢殆尽的。   虽然没有证据,调查工作却不能放下。经过调查,校长名叫韦氏忠,今年五十八岁,投入教育事业也有三十六年了。这三十六年来,韦校长一直兢兢业业,从乡镇的民办教师开始做起,慢慢地成了全区、全市的优秀教师,再成为公办小学、中学的校长,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五十五岁的时候,韦氏忠受雇于国栋中学的校董事会,成为该中学的校长,并承担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工作。经过三年工作,他送出的第一批初中毕业生,升入省重点高中率为百分之九十八,也就是说全班五十个同学,只有一个上了市重点,其他全部上了省重点。花花这个班是他带的第二个初中班。   警方选取了一些他的同事、老领导、学生和家长进行询问,大家对韦校长的为人可以说是纷纷点赞,韦校长有着极好的口碑。评价中除了说他有一个容易着急上火的脾气之外,并没有任何不良评价。   那么,仅仅凭当事人的一句话、一条带血的内裤,是不可能立案的。于是,刑警队向花花的母亲出具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并且在微博上发布了调查通报。   讨说法没能讨着,听警察这意思,还是报假案?花花的母亲,还有大批看热闹的网民不乐意了,纷纷质疑。   即便有几个警察大V在微博上拼了命地辟谣、科普,但是效果还是不佳。   “如果没有用药,为什么会浑浑噩噩?”   “如果没有被性侵,为什么内裤上有血?”   “如果只是猥亵,而不是强奸,会不会查不出损伤?”   “如果洗了澡是不是就查不出他的DNA了?”   这只是问问题,还有一些“共情”的。   “如果不是真的被性侵,谁会拿自己的女儿出来说事?”   “听说花花妈去学校的时候,校长都差点儿跪下了,没干缺德事干吗要跪?”   “女孩才十二岁,怎么会说谎?我十二岁的时候从不说谎。”   “那杯水里肯定有问题,要求调查校长办公室里所有的水!”   更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肉那个人渣!”   “这个学校学费超高,超有钱,为了息事宁人买通警察也不是不可能啊。”   “警方进行了妇科检查,要求公布检查的照片!”   “要求公布校长办公室的视频!”   “要求警方公布调查的名单,我们也要去调查!”   “现实版《熔炉》啊!”   甚至还有一些满口胡诌的。   “我大姨的邻居的儿子的高中同桌就是这学校毕业的,她也被性侵过。”   “这校长以前是镇里的,镇小学的女生有一半他都玩过。”   ……   总之,整个网络上可以说是群情激愤,对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丝毫不信。遇到这种事情,警方还是很头疼的。所谓的公布女孩的隐私部位照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作为证据使用的涉及隐私的照片,别说无关人等了,非办案人员都是不能看的。公布调查名单,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作为警方侧面了解情况的证人,也是需要被警方保护身份的,不然得被电话骚扰到疯。至于监控,警方该调取的都调取了,但校长还不至于未卜先知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装个监控。   涉及办案细节和个人隐私,警方都是会积极保护的。如果为了不被网民骂,就可以牺牲掉当事人的尊严和隐私的话,那警方也就太没有担当了。   可是,除了这些,剩下的就是警方的客观证据了。可是这些证据对网民来说是没用的,因为他们既然不相信警方,那怎么会相信警方的鉴定结论?   这就是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了:证有容易,证无难。   正当区公安分局宣传部门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二波网络攻击到来了。   最先被爆出的,是韦氏忠的个人资料。这份资料可以说是非常详尽,从韦校长个人的信息资料到家庭情况,从他的个人履历到获奖情况,再到他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几乎面面俱到。若不是在网络上传播,给人感觉这就是一份个人履历表。   显然,这些资料一爆出来,韦校长瞬间倒了霉。警方知道他倒霉,是在他的信息资料被爆出来后的第二天。韦校长来派出所报了案。这时候的韦校长精神已经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的电话根本不敢开机,一开机就是各种污言秽语的短信、微信,甚至电话会一直不停地响,接通了就是一顿对他祖宗的问候。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有家不能回,家门口总有几个人游荡,在他家门口用油漆写上“色狼”“禽兽”“败类”等词。甚至连韦校长的老婆和孩子也不堪其扰,躲去了外地找清静。   本来认为韦校长是个大好人的亲朋好友和邻居们,此时也禁不住“众口铄金”,开始对韦校长戴起了有色眼镜,觉得网民的意见还是要信一点的;对这个人,还是要离得远一点的。最让韦校长受不了的,平时和他走动最多的一个朋友,带着孙女在街上看到了他,一把把孙女就搂怀里了,生怕韦校长会对他孙女怎么样似的。   派出所也受案了,到韦校长家附近抓了两个写大字的人,拘留了几天。警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其次,是两段视频。一段是事发当天下午,花花冒雪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校长办公楼的大门。另一段是二十七分钟后,花花跌跌撞撞地离开校长办公楼。   这两段视频不是监控视频,而是有人拿手机拍摄的。警方查了一下,查不到拍摄者是谁。但是这视频更是给了网民一些说辞:警察你说,如果不是校长动了手脚,这两段前后状态完全不一致的视频怎么解释?   再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市领导和包括韦氏忠在内的校董成员们握手的照片,气氛显得格外亲热。这只是一张放在学校网站上的照片,题为“市领导亲切慰问我校教职员工,并表彰优秀教师”,照片上注明了市领导、韦氏忠,用以说明两者之间的亲密关系。网民们都确信韦氏忠的“背景”不一般,却并没有人去看看这张照片的出处。   最后,也是最具杀伤力的一波。一个圆脸的中年女人,在镜头前哭诉,说自己的女儿在小学的时候,曾经被时任某小学校长的韦氏忠长期性侵和威胁。   这段视频基本上是坐实了韦校长性侵女学生的“事实”。网民们都觉得韦校长长期利用自己坚实的“背景”做一些令人不齿的勾当,政府、公安都成了他的保护伞,受害者家属为了孩子考虑也不敢发声,以致他现在还逍遥法外。   虽然警方尽全力去寻找这个哭诉的母亲,但始终找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一方面鉴于后来这些所谓的“证据”的蹊跷,另一方面也确实是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在省公安厅的介入下,南安市公安局正式受理,并复核此案。   未曾想,这一复核,还真就复核出了问题。   3   这里所说的问题,并不是韦校长有什么问题。   在经过了两天的复核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侦查部门,几乎找到了原来所有可以做证的人,甚至找到了更多可以证实韦校长品行的人。但其实这是没有用的,因为网民可以说他是“道貌岸然”。   刑警们也尝试去找那些故意放出所谓证据的人、拍摄花花当天视频的人和那个在镜头前哭诉的母亲,也一样丝毫没有头绪。   这就有意思了,既然可以在镜头前哭诉自己女儿的遭遇、可以公布自己拍摄的证据,为什么就不选择去报警呢?甚至连警方去寻找,都找不到。这是一个挺矛盾的问题。   而真正发现确实有问题的,是萧望、萧朗的妈妈——萧闻天的老婆傅如熙。   显然,复核案件不可能仅仅是重新调查。为了防止下级公安机关有舞弊现象,或者因为能力有限而出现鉴定错误,所有的鉴定还是要重新做一遍的。   花花会阴部没有损伤这一点,倒是没有争议,毕竟区公安分局的女法医在妇科医生对花花进行妇科检查的时候,进行了拍照,并且录像。如果真的有隐瞒下来的损伤,视频里也就完全暴露了。   有争议的,是内裤上的血。   区公安分局DNA检验师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拿到嫌疑内裤,对内裤上的血迹剪取了三小块,直接进行前期处理,并放进了机器,得出的结果是,未见男性DNA基因型,DNA基因型和花花本人一致。   在傅如熙的眼里,这样的操作,是不完善的。   1996年DNA技术开始在全国推广以后,迅速取代了血型鉴定技术。因为血型鉴定只能排除、不能认定,所以在可以直接进行同一认定的DNA检验技术面前瞬间失去了它的功效。可是,这不能说它是无用的。   以前,在血型鉴定之前,要先进行预实验,考虑是血之后,再进行确认实验,确定这个斑迹就是血,然后进行种属实验,确定是人血,最终才进行ABO血型的鉴定。而现在,DNA实验室把前面的步骤几乎全部省略掉了。因为很简单,如果不是血,就做不出DNA,如果不是人血,就做不出仅仅属于人类的DNA图谱。所以,看起来,那些费事的步骤是没有用的。   对可疑斑迹进行预实验、确认实验的,基本都是法医在现场发现了斑迹,做一下实验,这样可以保证送检的检材是有效的。   而在这个案子中,这个环节就被忽略掉了。   送检的办案人员认为,这条内裤上不是血还能是什么?所以并没有进行前期实验。而DNA检验师们,直接把检材放进了机器做DNA,也确实做出了DNA,那么这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他们忽略了一点,内裤上的分泌物,也是可以做出DNA的。   严谨的傅如熙,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习惯。虽然送到她这里来的检材100%都是没问题的,但这并没有让她轻易省略掉工作步骤。傅如熙按照操作规程,剪取了小块内裤,进行了血迹的预实验,结果是,阴性。傅如熙很是惊讶,于是又剪了一块,还是阴性。确证试验,依旧是阴性。   通俗点说,内裤上没血。   DNA的结果,是内裤上黏附的分泌物的DNA。   既然不是血,那这一大片红色又会是什么呢?傅如熙连夜叫来了理化部门,对内裤上的红色斑迹进行了理化成分的分析。   结果是:甘油、酒精、甲醛、树胶、抗氧化剂、酸性大红等。   通俗点说,这和红墨水的成分一致。   所以,没有损伤,没有流血,更没有之前推测的月经初潮。   看似这对案件的办理并没有多少帮助,这个红墨水并不能帮助警方证明花花没有被性侵。   但随后出现的问题是比较大的。红墨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写作业不小心滴进内裤里的吧?而且从对韦校长办公室的勘查记录来看,也没有红墨水,都是中性笔,现在哪还有人用红墨水?   难道,这是一起“碰瓷”案?   难道,是花花的母亲为了讹学校?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对花花母亲的调查来看,她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女企业家,有自己的企业,挣钱也不少。能上得起这种私立中学的家庭,显然也不差碰瓷能骗来的那点钱。   或者,是花花自己动的坏心眼,想达到某种目的?   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即便是使用了化名“花花”,但还是有很多人可以对号入座的。这对于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来说,得不到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那就是,这个校长得罪了谁?   显然这同样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说了,调查了那么多人,都说韦氏忠是好人,并没有发现有社会矛盾的存在。   这就解释不通了。   解释不通也就罢了,事情并没有停止恶化。在傅如熙和理化部门民警通宵检验的时候,韦氏忠居住地辖区派出所在半夜里接到了报警:韦校长跳楼自杀了。   傅如熙接到消息后,立即电话告知出勘现场的同事,希望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有隐藏命案的发生,毕竟,韦氏忠有一个想陷害他的仇家的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那么用自杀的方式隐藏杀人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傅如熙多虑了。经过现场勘查,韦氏忠是在自家阳台上坠楼的,现场是个封闭的现场,排除了其他人侵入的可能性;起跳点痕迹物证证明韦氏忠是自己搬了凳子,踩着凳子越过阳台栏杆而坠楼的;尸体上也没有可疑的附加伤;甚至,现场还有一封遗书和一部警方抵达时显示屏仍亮着的手机。   显示屏上显示的是关于此事的一条微博,在微博的热门评论里,尽是之前说的那些暴露韦氏忠身份的信息以及所谓的证据,而最新进入热门评论的,是暴露韦氏忠妻子、孩子详细信息的跟帖。这就意味着,从明天天亮开始,韦氏忠躲去外地的妻子、孩子将会面临大批网民的言语攻击。攻击自己还可以忍,但连累家人,这让本身就是个急性子的韦氏忠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遗书经过文件检验,确认是韦氏忠在自然状态下书写的,遗书的内容很多,总结成一句就是:“只有以死证清白。”   然而,校长的死并没有证明清白,因为第二天一早,他的妻子、孩子果然“如约”遭受到了攻击。好在网警早已发现这个苗头,不得已地开始了删帖活动,同时政府也安排工作人员对韦氏忠的妻子、孩子进行心理疏导,确认他们信任韦氏忠是清白的决心。不过网警、政府的工作量并不大,因为这个热点舆情可能是因为韦氏忠的死亡而迅速自动平息了。   不过,毕竟有一条人命丧在了网络暴力的手里,而且,这个事件、这一场网络暴力,又是谁策划的,还未可知。   究竟是不是花花和她的母亲策划了这次事件,是最先需要被确认的。要查清这个问题,除了对花花母亲的经济条件、社会矛盾进行调查之外,还要搞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当时浑浑噩噩的状态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毕竟没有通过理化检验进行确认。   因为有当时花花离开校长楼的视频,视频上的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的,所以傅如熙所在的法医部门,又对当时妇科检查的录像进行了研究。   这一研究不要紧,还真是发现了问题。在妇科医生对花花进行检查的视频中,傅如熙出于一名DNA检验师敏锐的观察力,发现花花的臀部似乎有个黑点。她对其会阴部的特写照片进行观察,果然确定花花的臀部上,有一个类似针眼结痂的痕迹。   这个发现,不仅仅是确认了花花可能被注射了致幻剂而导致意识模糊。而且,细心的傅如熙发现,这个针眼是三角形的!   丈夫和儿子们都在守夜者组织里工作,傅如熙不可能不知道有个行踪诡异的、被守夜者追捕的嫌疑人喜欢用三角形的注射器针头。   所以,在傅如熙的建议下,案件交到了守夜者的手里。   “原来网络暴力是真的可以要命的!”萧朗唏嘘道,“一帮看热闹的人,逼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可怜,可悲。”   而萧望则冷静许多,他一直在埋头看卷,最后总结一句:“山魈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就不好说了。”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和山魈有关的案子,看起来互相完全没有关联性啊。她总不会今天杀个人、明天害个人,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吧?”   因为案件缺乏关联性,所以这个看起来类似三角形的针眼疤痕并不能说明什么。   萧望也不深究,接着说:“花花的口供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凌漠好奇道。   “前后几次口供出奇地一致。”萧望说,“甚至一字不差,就像是背下来的一样。而且,你们想想,既然这事是真的,她当时处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还能记得那么多事情吗?甚至连校长倒水、倒水的杯子是什么样子都记得?”   “按照常理来说,导致花花这种状态最可能的药物,是致幻剂。”聂之轩说,“这种药物是有可能导致她在服药之后,对服药前后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出现缺失。”   “你的意思是去调查花花和她妈?”萧朗说,“之前不是说她们有经济实力,一般不会去碰瓷么?而且真的被致幻了的话,就可以排除她娘俩的嫌疑了。”   “我是这样想的。”萧望说,“如果花花母亲一开始只是想讨个公道、查个事实,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那么,为了面子,尤其是现在韦氏忠居然自杀了,她为了避责,必然会要求花花把证词咬死的。”   “明白了,所以需要我们去‘忽悠’花花,毕竟是个孩子嘛,要从她嘴里‘忽悠’出实话。”萧朗点头道。   “解铃仍需系铃人,从她入手是唯一的办法。”萧望合上了案卷。   “我去。”萧朗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随后又想了想,指着凌漠说,“我和凌漠一起去。”   “要去你一个人去。”凌漠头也不抬。   “你们去的话,怎么开口呢?直接问她有没有被性侵?”萧望呵呵一笑。   萧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去自然是不合适的。既然他去不合适,那么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守夜者组织的两名女成员——程子墨和唐铛铛的身上。   叛逆的程子墨和害羞的唐铛铛,显然都不是询问当事人的最佳人选,可惜,除了她们,其他人都不合适。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一试的。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去两个人是必须的;而且,不能当着花花母亲的面去询问,因为那样做,就丝毫没有用处了。   萧望提出了一点,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询问未成年人,需要有监护人在场。所以,依照法律,程子墨和唐铛铛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去获取口供,而是从孩子的嘴里问出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然而,这两个不是最佳人选的人选,却完成了这个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完成的方式,也是不可思议的。   守夜者组织牢牢抓住了花花母亲的作息时间,基本是早出晚归。而此时的花花,已经放了寒假在家,这无疑给二人提供了询问的最佳时机。   花花是一个漂亮而且精明的女孩,在程子墨和唐铛铛亮明身份后,她邀请二人在家里的客厅坐了下来。不过也就是坐了下来,肯定是有过准备的花花,在母亲不在场的时候,一言不发。就算程子墨使出浑身解数,花花还是不说半个字,爱理不理地专心玩电脑游戏。   越是有所防备,越是有问题。   程子墨和唐铛铛都是这样想的,但却拿她没有办法。   “你玩的这是什么游戏啊?”唐铛铛注意到花花正在玩的电脑游戏,总是在一个关卡无法通过,反反复复的已经十几次了。   “网游,瞎玩。”花花又失败了一次。   “要不,让我试试?”唐铛铛试探道。   花花疑惑地看了唐铛铛一眼,让开了电脑前的座位。唐铛铛坐在了电脑前,立即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双手灵活地在键盘上舞蹈着,十几分钟后,唐铛铛对女孩说:“其实,我不会玩这个游戏,不过现在,我打赌你能玩通关。”   失望中带着疑惑的花花重新启动了游戏,果不其然,她顺利地通过了那个关卡,又顺利地通关了整个游戏。一直在身边拽着即将暴走的程子墨的唐铛铛,默默地等到了她通关的那一刻。   “姐姐你真厉害。”花花应该是比程子墨更早看透了门道,“你们真的想知道吗?你们知道以后,不会和我妈妈说吗?”   希望之门打开了。   真相一旦决堤,很快就在花花的口中如洪水一般泛滥而出。   和萧望推断的情况差不多,花花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当天,花花把卷子送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校长确实倒了杯水给她喝,并且和她聊了一会儿,这些供词都是真实的。被隐瞒的,是后半部分。根据花花讲述,她后来想起,聊完之后,她似乎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并且在走廊里遇见了一个阿姨,似乎是初二的年级主任,不过这一点她不能确认,因为那一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个阿姨的额头上有一个圆形的小凹陷。   这一段隐瞒下来的证词,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因为这至少可以证明,花花顺利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而且遇到了比校长更可疑的人,距离失忆点越近的人,就越可疑。而且从这一段证词来看,校长真的可能是无辜的。   走出了花花家,程子墨第一时间向萧望进行了报告,并且向唐铛铛问了个问题:“她玩通关了游戏,就信任你了,你是怎么做到让她通关的?”   唐铛铛则害羞一笑:“你知道什么是外挂吗?”   一个临时做出来的外挂,征服了一个小女孩的心,获取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值得了。   可是,在她们返回守夜者组织的时候,希望似乎落空了。因为根据第一时间的调查显示,初二年级的主任胡春丽当天并不在学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胡春丽和山魈,一个胖,一个瘦;一个方脸,一个瓜子脸;一个高颧骨,一个平颧骨;一个双下巴,一个尖下巴。从花花的供述来看,这不像是山魈的本来面目。   “这就奇怪了,所谓的年级主任不在学校,而学校又是封闭式的,外人进不去,什么情况?”萧朗打着哈哈,“不过山魈会易容啊。”   “有针对性的仿造容貌我是不信的。”聂之轩说,“如果说她有可能可以改变容貌的话,那么有针对性地仿造容貌是科学不能解释的。不然的话,人脸识别还有什么用?”   “花花说的是‘似乎’,她也不能确定。”程子墨耸耸肩,说,“毕竟你说过,用药前后会有记忆缺失。”   “她还说了,那人额头有个小凹陷,那个年级主任有吗?”唐铛铛补充道。   凌漠摇了摇头。   “凹陷?酒窝吗?”萧朗问。   这一问让聂之轩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你的酒窝长额头上啊?这种特征用法医学术语说,是‘骨质凹陷’。有的人天生会有小灶性的颅骨外板凹陷,有的人头部受过伤,也会留下凹陷的痕迹。这种凹陷是骨骼决定的,不是酒窝那种软组织决定的。”   “你们记得美发店的视频吗?”凌漠突然说。   4   凌漠的记忆力真的不是吹的,即便是再不起眼的特征,也能够印在脑海里。   在当时发现山魈打工生存地点的时候,守夜者组织曾经调取了那个美发店的监控录像。根据守夜者成员们分析,那个山魈,才是山魈的真实面目。然而,因为她可以改变自己的面目,所以这个所谓的“真实面孔”似乎并没有多大用。而成员们更多的注意力是集中在萧朗提取回来的那个鱼丸拉面盒子上的DNA,毕竟,DNA是一个不可变的要素。   因为没有引起重视,所以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山魈究竟有什么面部特征,在大家看来,因为可变,所以无用。   而凌漠却依稀记得,那张山魈本来的面目上,似乎是有个“骨质凹陷”的。   毕竟美容店的视频量很大,记录了很多镜头,也有山魈经过摄像头前的镜头,所以在唐铛铛调取出近距离视频,并进行单帧截图后,大家都恍然大悟。   那个花花口中像是年级主任的“阿姨”,应该就是山魈!山魈又出来作案了!   这个发现大大激发了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的积极性,一个普通的网络热点案件,居然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案件扯上了关系,看似已经断掉的线索,居然鬼使神差地又接上了!   而且很多不可思议的点也都解释通了:为什么花花会误认为是年级主任,为什么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妇女出来在视频前哭诉自己的遭遇。这一切都拜山魈的易容技术所赐。   可是,山魈为什么蛰伏三年多又要出来逼死韦氏忠呢?韦氏忠不是号称与人为善、没有仇人吗?那么山魈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看起来,这应该是案件的突破点。可是萧望却没有选择把守夜者的兵力铺在调查动机上,这项工作他通过萧闻天布置给了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去做。   接下来,萧朗提议对年级主任进行调查,毕竟山魈可能是在模仿她。为什么会模仿她,会不会是和她很熟呢?但这个想法被萧望否决了,萧望觉得,如果是有针对性的模仿,一定会彻底栽赃,那就会找个当天在学校的人,这样就可以隐藏她的易容线索了。而且,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并不在校长楼里,这样也容易暴露现场。加之聂之轩确认,有针对性地易容,是不科学的。所以,萧望觉得,让花花觉得山魈像是年级主任,只是一个巧合。   最好的切入点,还是学校。   成员们最先来到了学校,对学校的周边环境进行了考察。说老实话,这个封闭式的学校建得有点像牢房。四周都有两米多高的高墙,为了防止学生夜间翻墙出校而造成安全问题,围墙上还架起了铁丝网,另外,四周都有完善的监控摄像探头直通保卫科的实时显示屏。学校唯一的出口,就是带有保安室的校大门。   校长楼位于学校的角落,是一栋三层小楼。这栋楼里,除了校长、副校长、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以外,还有校档案室和校史馆。毕竟是校长室,所以这栋楼内外的监控是最少的。看来看去,仅有的三台监控,都不能完全覆盖校长楼的出入口和走廊。   在对学校进行考察的时候,唐铛铛调取了校长楼附近的三台监控记录。可惜,完全找不到任何可疑人员的影子。当然,只要稍微瞄着一点,进入校长楼可以完全避开监控。   而从拍摄到花花进、出校长楼的角度看,正是一个没有监控的角落。既然是一起蓄意诽谤的案件,那么嫌疑人山魈躲在这个角落里拍摄她进门,再跟进去迷晕花花,再先一步出门拍摄她出来就可以了,并没有操作难度,也不会被监控记录。   这条捷径行不通。不过,好在学校真的封闭得很好。   如果说花花当时意识不清,会把易容了的山魈当成年级主任,那大门口看起来猴精的保安小哥,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既然学校是封闭式的,那么任何一个进入学校的陌生人,都必须经过保安小哥这一关。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但群众都不知道有“蓄意作案”这一情节。大多数人,包括保安小哥都为校长被舆论逼死而唏嘘不已。突然有警察来问事发当天有没有其他人进入,他顿时就精神了起来。   经过仔细回忆,保安小哥反映,当天确实进来过陌生人。按照学校的条例,是不准陌生人进入的,可是这个陌生人说自己是来送文具的,而且她确实背着一个装满了文具的双肩包。这很好理解,虽然是封闭式的学校,但是学校里的教职员工还是需要生活的。学生们的日常生活用品、文具等,也都是依靠外界送进来的。所以来送菜、送文具、收垃圾的人进出校也都是每天会发生的事。而且,老师们电话订购这些用品,显然也不会事先通知保安。不管有多封闭,这毕竟只是个学校,而不是监狱。   这一线索让成员们欣喜万分,他们立即调出了当时的校门口监控。果真,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和暗绿色长羽绒服的女人,在保安室门口和保安说着什么。   唐铛铛现场对视频进行了处理,把女人的面部图像放大。显然,她又进行了易容,并不是美发店拍摄到的本来的样子,而且,乍一看去,确实很像花花口中的年级主任。   “胡春丽主任?”保安小哥一听,立即否认道,“不不不,怎么会是胡主任?我确定不是她。”   这就是熟人和生人的区别,即便面容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是身型、步态、声音、举止都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保安小哥可以一口否认,而花花只能含糊其辞。   山魈在特定的时间点进入,又在特定的时间点离开。成员们基本已经确定了她的作案过程:随意易容,并以送文具的借口进入学校;在校长办公室附近蛰伏,直至花花独自一人进入;等花花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在走廊的隐蔽处对花花进行搭讪,趁其不备对其进行肌肉内注射致幻剂,导致花花暂时昏迷;昏迷后,山魈在花花内裤上滴上了红墨水,并潜伏在楼外,拍摄花花离开时的状态。   如果山魈真的对花花进行猥亵行为的话,恐怕校长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为什么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动作,守夜者成员们的分析是,这个山魈还是有良知的,她的目标是韦氏忠,不想殃及其他人。或者,她能体会到作为一个女性,真的被侵害后的感觉。   而且,在旅社老板被杀的现场,即便是房子已经被拆迁,她还会定期去烧纸祭祀。这个动作,就说明了在她的内心里,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   可是,分析出山魈是嫌疑人、分析出她的作案过程,似乎对案件的破获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勘察完学校里的环境,并没有给成员们带来惊喜,案件的侦破工作仍处于僵局。   关键时候,唐铛铛又提出了意见。   唐铛铛说,有一种生意,叫作网络水军。一个网络话题出现,即便非常吸引人眼球,如果没有大号转发或者幕后推手操纵,也是很难成为网络热点的。有一种人,就是做这种生意的。他们操纵了大批水军账号,对某一个话题进行转发和评论,操纵这个话题成为热门话题。而一旦上了热门榜,就会被更多的人看到,包括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所谓正义的键盘侠。   从接手这个案子开始,唐铛铛就注意到了这个舆论热点的不正常。大批量水军账号在话题初期进行推进,连转发评论的话都差不多。然后在韦氏忠死亡后,热点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这说明这个话题一直被网络水军所操纵,达到目的后,话题就结束了。   于是,唐铛铛对初期进行推进的网络水军账号进行了分析,很多账号虽然使用了IP代理,但是依旧能够指向一家叫作南安市热潮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网络公司。   在这个年代,网络水军之所以会在网络上横行霸道、操纵舆论,就是因为其隐蔽性。因为很难获取犯罪证据,在疑罪从无的原则之下,难以对他们进行打击。   不过,网络水军推进一个事件,那是需要收钱的。如果一切都像守夜者组织成员们推测的那样,那么在这个案子里,花钱买水军的,只有可能是山魈。   不管有没有结果,这是现在唯一还能被守夜者抓住的线索,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去这家公司看看。   热潮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办公地点是在南安市财富广场写字楼里,这里是南安市最大的写字楼群,每栋写字楼的占地面积都很大。但是这家公司的门脸倒是不大,只有三十多平方米,三四个人在里面办公。   萧望亮明了身份,对公司的情况进行了了解。   公司的工作时间似乎说明了他们并不是干多么正当的活。他们每天午后开始上班,一直工作到午夜,而上午竟然不是工作时间。干什么活,需要大晚上偷偷摸摸的?   萧望也不掩饰,直接向公司老板说明了来意。   “这怎么可能的啦?我们是合法公司,做合法生意的啦。什么网络水军?我听都没有听过的啦。”操着广东话的老板辩解道,“不信我可以公开我们的数据库给你看。我的微博、微信都可以给你看啦,你看有没有人给我们打钱买水军啦。”   不出所料,这个公司老板自信有着隐蔽的手段,所以并不会承认。尤其这是一个导致人死亡的案件,一旦承认,就等于把自己弄进牢里去了。   唐铛铛也是不客气,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对这家公司的服务器和账户进行了检查。   一无所获。   很显然,他们赚钱的手段藏得很深。   不过,这在萧望的眼里并不算是坏事。萧望认为,很多人购买热门话题,或者购买水军的行为,会在网络上进行,因为他们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这个网络公司老板如此自信没有留下网络痕迹,正是因为他们的交易根本就不会留下网络痕迹。   一个可以易容的人,与其在网上邀约,不如亲自前往。   萧望推断,在花花母亲周五晚上七点半发布微博之后,山魈就应该前往该公司,进行了交易。   写字楼里是有监控的,但是悬挂点太高,根本看不清进出的人的容貌,而且山魈还会易容。虽然是晚间,但是一栋楼里几十家公司,加班的职员也是不少,如何判断谁才是山魈呢?   好在发帖距离事件发生的时间间隔不长,现在又是冬天,萧望判断,山魈既然敢来,自然是对这里并不设防,更不会更换衣物。守夜者组织成员们,只需要在视频里等待那个穿着灰色卫衣和暗绿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出现就可以了。   在财富广场保安部的监控数据库办公室里,几名成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视频影像。时间跳到了周五晚上八点十分,萧朗突然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看到了!”萧朗大声叫道。   萧望做了个“嘘”的手势:“看她进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她出去。”   成员们纷纷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山魈的离开。   半个多小时过去,山魈重新出现在了视频里。她显得很轻松,在大门口四周看了看,然后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快,切换这个时间大门口的视频。”萧望指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写字楼的外墙上装着一个监控摄像探头,可以覆盖楼前广场的全部范围。   山魈悠闲自得地穿过广场,来到广场边缘,在一排摆放整齐的共享单车旁站了一会儿,然后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向东北方向离开了。   “走,我们去皮卡丘里。”萧望兴奋得面颊通红。   皮卡丘里是守夜者组织专用的操作室,在那里,用守夜者组织的专享账号,可以调取南安市任何一个监控摄像探头的视频影像。既然成员们已经知道了山魈的逃离方向,那么根据这条路线上的高清交警摄像探头,就可以找出山魈的逃离路线。   唐铛铛操纵着电脑,萧朗开着皮卡丘,引着万斤顶按照山魈逃离的路线一直前进,七弯八拐地开进了一条胡同。   视频显示,山魈就是在这里停下了共享单车,徒步走了进去。   可是,这是一大片居民区,山魈又是住在哪一间房呢?   萧望的脑子紧张地转动着,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通知特警包围这个区域?看起来这个办法并不好。一来这片区域实在太大了,不来个几百人根本就无法包围,即便是包围了,又怎么找出山魈?二来守夜者组织内部,不能排除有泄密的可能,如果特警被调来之前消息走漏,山魈就会轻易逃离。三来是萧望追捕“幽灵骑士”的前车之鉴,如果“豁耳朵”也在暗中保护山魈的话,那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真的可能打草惊蛇了。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凌漠打破了沉默,“共享单车是需要手机扫描二维码才能开锁的。”   “对啊!她和‘幽灵骑士’一样,是用诺基亚的。”萧朗说,“按键机怎么扫描二维码?”   “诺基亚肯定是他们组织内部之间联络的专用手机。”萧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而扫码用车的,肯定是山魈的另一部私自置办的智能机。如果说诺基亚手机的号码和信号被他们进行了加密处理,避免被我们发现的话,那山魈的这部私自置办的智能机,一定是不设防的!”   说话间,唐铛铛已经调取了一路走来最清晰的一个视频截图。截图里,穿着深绿色羽绒服的山魈骑着一辆编码为“019764”的黄色共享单车。   “查找当天使用这辆车的手机号码,我们就可以把山魈给定位出来了!”看着越来越接近的谜底,萧朗的声音都发抖了。 第十章 最后的照片   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   ——(阿根廷)博尔赫斯   1   “你不是能分析出人藏在哪儿吗?”看着唐铛铛正在紧张地处理着定位,萧朗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凌漠。   和抓曹允的现场不同,现在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大片繁华的居住小区,一眼望去,至少能有千余户居民。在一个废弃的小区里找到曹允的藏身之地,准确率是可以达到很高的,但是在这里想找到山魈,显然没有那么容易了。   唐铛铛面前的显示屏上,定位点正在不停地闪烁,周围的地图在慢慢放大。这个小红点,在一块正方形的中心停止了闪烁。   “哎?这里怎么和周围的楼房不一样啊?”萧朗指着正方形的图形说。   “嗯,居民楼的卫星图都是长方形的,这里显然不是居民楼。”萧望让唐铛铛把地图再次缩小,“你们看,这里位于居民小区的中央。”   “开发商为了保证周边居民生活方便,将原本位于小区中央的水塘重填,并加盖了每层高五米、使用面积共10000平方米的两层高的生活超市。”凌漠一边翻着百度一边说,“哪是什么为了居民方便,就是为了赚钱吧。”   “她在超市买菜!”萧朗跳起来说道。   “我们需要赶紧出发。”萧望说,“这不是一般的嫌疑人,她会易容,一旦进了居民区,连摸排都摸不出来。超市说不定是最好的抓捕现场。”   “真不等特警?”凌漠问。   “怕是来不及了。”萧望说,“我们徒步进去。行动!”   萧望和萧朗冲在最前面,凌漠、聂之轩和程子墨紧随其后,唐铛铛手持随身定位仪殿后。抓捕工作肯定比想象中要复杂,因为现有的移动定位装置并不能定位精确位置,有个几十米的误差是很正常的。几十米的误差范围,也就只能确定山魈是在超市里头罢了,具体在超市的什么位置,就要靠人眼定位了。   可是,山魈会易容,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她额头那个小小的骨质凹陷也很难被发现。此时的萧望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能一边快步行走,一边思考着如何实行抓捕。   走了五六分钟,和周围居民楼间距显得有些拥挤的生活超市出现在眼前。和大家的想象有点不一样,这个建筑的面积也太大了。   “这么挤的小区还弄个这么大的超市?”凌漠说。   “这,这也太大了!”萧朗说,“两层,每层都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我们怎么找?”   “我们的目标有不确定性,所以不能疏散群众,只有秘密侦查、抓捕。寄希望于她出来的时候不设防,没有易容。”萧望简单地答道,一边把耳麦塞进耳朵里,一边说,“准备行动。唐铛铛直接赶去监控室,程子墨去办公室亮明身份并获取超市图纸,我和聂哥把住门口,凌漠你负责搜索一楼,萧朗你负责搜索二楼。行动要求:一、未经允许不得使用武器;二、现在是超市人流高峰,首先保证群众安全;三、全程保持通信联络,随时报告情况。”   “明白。”大家纷纷戴上了隐藏式的耳麦。   “凌漠就位。”   “萧朗就位。”   “程子墨就位,对方正在找图纸。我需要五分钟时间熟悉图纸。”   “唐铛铛就位,监控是实时的,清晰度一般。不过,监控摄像探头太多,操控室的屏幕最多只能显示九宫格,现在只有不停地切换镜头来寻找。”   萧望给聂之轩使了个眼色,示意一人把守一个大门。   五分钟后,耳麦里传来程子墨的声音,语速极快:“搞明白了。超市框架结构是这样的:靠东的绝大部分面积都是营业面积。一楼靠西是货物通道,我已经让他们封闭了。二楼靠西的是办公区域,就是我和铛铛所在的位置,和营业区域之间不连通。二楼全封闭,没有出口。一楼南侧是你们把守的两个大门,北侧是一排窗户,但窗户外面有大幅广告牌遮挡,不能出入。一楼收银闸机内是营业区域,闸机外面有一些小的店铺,西侧的楼梯就是通往办公区域的通道。所有顾客都只能从大门和一楼的出入闸机进出。营业区域内有扶梯连通一、二楼。”   “这超市密闭不透气啊?”耳麦里传来萧朗的声音。   “安装了新风系统,利用机械换气。”凌漠说,“封闭对我们是好事。”   萧望放下一点悬着的心,但还是有所顾虑。其实守门口的难度,一点都不亚于搜索和看监控。毕竟是一个川流不息的生活超市,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虽然进超市的人无须关注,但是每一个通过超市大门走出去的人,都必须要仔细观察,防止目标漏网。虽然他们掌握了山魈日常的模样,但是保不准她在出门的时候进行了易容。从之前的案例监控来看,山魈的易容技术那不是一般的厉害,如果不是有针对性地去看,还真的很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山魈的踪迹。把守大门的责任确实是很大的。   “搜索难度大吗?”萧望问。   “全是货架啊,还那么高,难找啊。”萧朗说。   “注意隐蔽身份。”萧望说。   “好咧。”萧朗答了一声,随后耳麦里传来他推起一辆购物车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萧望有一些焦急。如果山魈离开了超市,等唐铛铛再次定位的时候,想抓她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来不及了,你们没有发现吗?”萧望说。   没有回应,说明大家都还没有发现目标。   “试试打电话吧。”凌漠压低了声音说。   凌漠的这个主意让萧望直拍大腿,是啊,既然这个山魈私自使用了手机,他们也掌握手机号码,这个时候打她的电话,如果能听到电话铃声的话,不就能找到她了吗?不过,在这么大,又人声鼎沸的超市里,这个方法真能行得通吗?   “我正在打,萧朗注意听。”凌漠说,“我一会儿会冒充电话推销。”   是啊,萧朗的听觉辨别能力超强,在这个时候能用得上吗?   “电话通了,一直没接,你听见了吗?”凌漠的声音。   少顷,萧朗低声说:“听见了,你接着打,在零食区。”   一边说着,萧朗一边向零食区靠近,路上,他顺便摸了一根擀面杖攥在手里。萧望已经指示过,在人群密度这么大的地方,腰间的手枪是发挥不出作用的。   “零食区没人啊。”在萧朗接近零食区的时候,唐铛铛说。   萧朗沿着手机铃声,猛地一下闪现在两排货架中间。果真没人。不过,萧朗的“狗耳朵”是不会犯错的,因为他一眼就看见货架上两袋锅巴之间,放着一个正在响铃的智能手机。   “不好,她把手机扔在这儿跑了!”萧朗叫道,“她察觉了!”   “铛铛,能看到萧朗吗?”萧望急切地问。   “看到了。”   “立即回放这个摄像探头的录像,看看刚才是谁把手机丢在这里的。”   不一会儿,唐铛铛说:“看到了,一个黄衣服女人,穿的是羽绒服、黑裤子、白鞋子。她掏出手机放到这里,直接就朝东北方向去了。”   “立即找。”萧望放弃了他把守的大门,来到了闸机跟前。   毕竟嫌疑人在二楼,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死守着大门没什么意义。这个任务交给聂之轩一个人应该就没问题了。   就在萧望越过闸机的一瞬间,他的眼神一闪。   一条黑影正从一楼沿着扶梯向二楼跑去。那个身影对于萧望来说,是多么熟悉啊。   “看到了,看到了!”唐铛铛突然发出兴奋的声音,“她在东北角饮料区最后一排货架后面。她手上有个手机!是诺基亚!诺基亚!”   大家都知道,那个样子貌似诺基亚8310的手机意味着什么。   “大家小心,她不是一个人!”萧望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退回了闸机外面,重新回到了大门口,“你们要注意一个左耳有残疾的人!”   “是‘豁耳朵’?”凌漠问道。   “可能山魈通知了在一楼的豁耳朵。凌漠,速去二楼支援。”   “收到。”   萧望走到聂之轩的身边,说:“不能排除‘豁耳朵’会混杂在人群中回到一楼的可能性。我去一楼补漏,大门就交给你了。必要的时候,请保安封闭大门。”   聂之轩点头。   “子墨立即到大门,协助聂哥。”萧望对着耳麦说道。   “我正在接近饮料区,她在做什么?”萧朗低声说。   “正在,正在搓脸。”唐铛铛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山魈现在的动作。   话音刚落,突然轰的一声,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噼里啪啦声,一座货架轰然倾倒。这一座货架在倒到一半的时候,就砸在了相邻的货架之上。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这一片的货架一个跟着一个地倾倒了。货架上无数饮料瓶、食用油、面粉袋什么的砸落了下来。其他的还好,这面粉从货架顶端一砸落,瞬间像是在超市二楼东北角放了一颗烟雾弹,这个区域顿时一片狼藉。   唐铛铛一声惊呼:“萧朗,萧朗被砸了。”   “别慌。”萧望急忙说,“视频跟住山魈,随时报告她的踪迹。另外确定有没有其他群众受伤。”   “看不清了,现在看不清了。”唐铛铛惊恐地喊道。   “我正在靠近。”凌漠的声音,“货架是往东倒的,说明不是山魈做的。‘豁耳朵’动手了,但我现在看不到他。”   “咳咳咳,我没事。”突然传出的萧朗的声音,让大家顿时放下心来,“哎哎哎,这怎么和溜冰一样?地上都是油。我去,我的鞋底抹油了。有两个群众受伤了,我检查一下。”   萧望很欣慰,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抓捕行动中,萧朗能够按照他的意志第一时间抢救群众,说明他成长了不只是一点点。   二楼的群众见货架突然倒了,第一反应并不是逃离,而是纷纷向东北方向靠拢过来围观。这种稀罕事,一辈子还真是碰不到第二回。不过,人越聚越多,生生把凌漠给挤在了围观圈之外。   “还好,人没事。”萧朗检查完伤者,重新站起身来,手里还攥着那根擀面杖。   “我看到她了,她在沿着最东边的墙壁往南边走。”唐铛铛说,“我调下一个监控摄像探头。”   “好咧。”萧朗说,“我正朝南边过去。哎呀呀,我这鞋真是滑。那家伙是黄衣服对吧?”   “我也在往那边去。”凌漠说。   还没走出十步,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本来停留在超市正东角落里的一排手推购物车突然自己开动了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稀罕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对于群众来说更是难得,于是大家伙又来围观远处的那一大排手推车是怎么自己跑起来的。   不过,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么长一排的手推车队伍的重量,加上越来越快的速度,万一撞到了人身上,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豁耳朵’这是又弄了个什么新奇玩意儿了?”萧朗说。   “不好,手推车要撞上人了!”凌漠突然大叫了一声,“让开,都让开!”   驱动手推车的机械明显不会像导弹一样能够定位,但是正是因为毫无准头,所以这鬼魅一般的手推车猛地向人群中冲了过去。这个时候,大家才开始反应过来,四散逃窜。   折回去疏散人群的凌漠眼看着手推车猛地撞了过来,扑过去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但自己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摔了出去。   “我好像,肋骨断了。”凌漠艰难地吐字。   手推车被这一撞,也改变了方向,径直朝扶梯冲了过去。扶梯上正准备上来看热闹的群众一见这景象,转头就往回跑。无奈,在电扶梯上逆向奔跑,速度实在是慢得可怜。   好在手推车一冲上电扶梯,轮子立即被电扶梯的磁铁吸住了。巨大的惯性让手推车队伍先是剧烈扭曲,然后哗啦啦倒了一片,把扶梯的上下口都给堵了起来。扶梯也因为有外力作用而启动了紧急停止的模式。   这么一来,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通道就被堵住了。惊吓过度的群众开始纷纷想办法往一楼逃走,有的从扶梯旁边的围栏上翻了过去,跳上扶梯下楼,也有的踩着东倒西歪的手推车,连滚带爬地越过障碍下楼。   手推车的附近顿时混乱不堪。   “她在洗漱用品那边!”唐铛铛叫道。   “别慌,凌漠你不要移动了,萧朗去逼近。”萧望指挥着。   这个时候的萧望已经站在了扶梯一楼的出口。他一方面叫喊着让大家注意安全,小心别发生踩踏,另一方面则留心观察“豁耳朵”会不会也跑了下来。   突然,扶梯侧面夹角的黑暗角落里,啪啦一声响,是玻璃碎裂了。   萧望顿时很警觉:“子墨,看图纸,电梯后侧的窗户能不能跑掉人。”   不一会儿,程子墨回答:“窗户后面是广告牌,但我不知道广告牌的质地,如果能割裂就能跑掉人。”   萧望二话不说,向破碎玻璃处跑去。可是他还没跑到,哗啦一声,整个超市暗了下来。   断电了。   “子墨,配电室在哪儿?”萧望紧接着问道。   “在扶梯下来径直方向的墙角。”   “我中调虎离山之计了,窗户根本出不去!”萧望恍然大悟,他回头看了看远处墙角的配电室,铁门大开。‘豁耳朵’应该是混在人群中逃到了一楼,但过不了萧望这一关。于是他躲在扶梯后,打破了玻璃,等萧望让开扶梯口的时候,又从扶梯上蹿到了配电室,断了电。不过此时他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好在断电十秒之后,整个超市内的应急灯全部亮了起来。虽然没有之前那样犹如白昼,但此时的超市内部还是清晰可见的。   “想摸黑跑啊?”萧朗还在二楼,轻蔑地说,“不知道有应急灯这种东西吗?”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唐铛铛喊:“我这边全部黑屏了!”   “是的。断电是为了断监控。”萧望说,“‘豁耳朵’发现我们用视频锁定了山魈。”   “怎么办?没视频我们就像瞎了一样。”把守大门的程子墨说,“要不要封锁大门?”   “封锁!”萧望下达了命令,和保安一起,给群众解释。   “我去,这里没有山魈的影子,她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萧朗失望地说道。   此时整个超市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大家已经放下了看热闹的心情,都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闸机处拥挤不堪。   然而,火上浇油的是,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滚过来一个铁球,滚到了萧望的脚边。萧望低头一看,着实吓了一跳,这家伙,看这样子就是一颗手雷啊!他大喊一声:“卧倒!”然后一个侧扑,把身边的一个正在逃命的女子扑倒在地。   众多群众当然来不及反应,纷纷回头看着这个帅帅的“神经病”。   不过,这颗“手雷”并没有爆炸,而是从一端猛烈地往外冒烟。用后来萧朗的话来说,这就是一颗山寨版的催泪瓦斯。   不过,没有杀伤力的催泪瓦斯此时却非常具备恐怖性。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着火啦!快跑啊!”   人群开始猛烈地向闸机方向移动。   “封锁大门!告诉大家没有着火!是安全的!不能引发踩踏!”萧望躺在地上大喊。   而此时的二楼,比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的萧朗来说,凌漠要冷静多了。他肋骨受伤,依靠在扶梯的旁边,默默地看着无数条奔跑着的双腿。   然后,他大喊了一声:“萧望,她在你的后面,穿着62号超市服务员红马甲!”   在断电的那一刻,凌漠和萧望一样意识到,监控没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凌漠选择了看腿。毕竟他瘫在地上,看腿的视角是最方便的。他记得“黑裤子,白鞋子”这个特征。一双接着一双的腿从他身边经过,他默默地记录着。在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后,剩下的,即便是最不可能的,也就是真相。   这是动画片里柯南说的,关键时候还挺好使。   山魈已经在短暂的时间里完成了易容。她变成了一个苍老的大妈,邋遢的头发,蹒跚的脚步,还有佝偻的脊梁。她穿着一件超市导购员的红马甲,黄色羽绒服不知所终。但是唯一没变的,就是黑裤子和白鞋子。   她经过凌漠的时候,凌漠牢牢记住了。在排除了其他人之后,他认定,那个已经跑到闸机附近,准备从萧望身边越过的大妈,就是山魈。   萧望从耳麦里收到了信息,抬眼望去,和眼前这个大妈撞了眼神。大妈脸上的表情,从急促变成了绝望。   “撒!路寡!撒!”大妈的背不驼了、脚也不跛了,她突然转头往扶梯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歇斯底里般地喊着。   谁不知道这是暗语?谁不知道山魈现在的目的,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然后让“豁耳朵”逃出生天?萧望可不会再跌倒一次了。   “聂哥,去二楼支援萧朗。”萧望发现在程子墨和保安的呼吁下,人群的骚动平静了许多,他突然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子墨在大门口稳住人群,持武器,亮明身份,女人放行,男人凭身份证离开,注意看耳朵。我去恢复供电,马上来支援子墨。萧朗,拔枪,他们有催泪瓦斯,不排除有武器。”   几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纷纷拔出腰间的手枪,除了凌漠。   山魈从扶梯重新返回了二楼,看见倚靠在扶梯口、捂着季肋部的凌漠,此时的凌漠,正准备拔枪。她跑了过去,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凌漠的伤处。汹涌的疼痛涌了上来,凌漠一声闷哼,差点儿昏死过去。他放弃了拔枪,因为他知道,此时自己根本没这个能力,如果被她抢去了手枪,那可就糟糕了。好在山魈踹了这一脚之后,就往南边跑了去。【注:将腹腔进行九分法划分后,左右上腹部为季肋部。】   “南……南边。”凌漠忍住痛苦,喊道。   另一头的萧朗立即持枪冲了过去。此时,聂之轩也冲了上来,简单看了看凌漠的伤势,持枪向南逼近。   超市恢复了供电,一片大亮。   “铛铛,立即恢复监控摄像探头工作,配合二楼抓捕。我已经在大门口和子墨一起排查了。”萧望胸有成竹。   在搜捕的路上,萧朗看见了两排货架之间,似乎有黑烟冒出。萧朗用标准的查缉战术姿势确认了两排货架之间只有一个火堆,而没有人,这才走进了货架之间。   火堆不大,但却在熊熊燃烧,眼尖的萧朗顿时在火光之间,看到了一个按键手机的影子。萧朗连忙走上前去,踩灭了火焰。虽然手机的商标已经被焚毁了,但从烧毁的手机残骸来看,正是古老的按键机的样式。可惜晚了一点,没有能拿到这个关键证物。不过,残骸的旁边,还有一份像是文件夹之类的东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萧朗顾不上那么多了,把灰烬残渣全部装进一个塑料袋,绑在自己的裤带上,继续持枪前进。   超市的南边,货架最为密集,要命的是,这个跨度超过百米的区域,还有一排锁着的小屋。   “子墨,超市南边墙壁怎么有一排小房子?”   “是仓库。”程子墨在核查身份证,有些忙不过来,“图纸上写了仓库,但没写清楚是锁着的小房子。”   “明白。”萧朗给聂之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沿南边从东往西搜,聂之轩从西往东。   其实此时的聂之轩,心里是很不踏实的。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法医,又有残疾,如果真的遭遇山魈,不知道能不能制伏她。好在萧朗离自己并不远。   作为一名现场勘查员,抵达现场后,最先让他们感兴趣的,当然是现场的出入口,而现场的出入口,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锁。   所以,聂之轩下意识地在搜查货架之间的同时,细心观察小屋的锁眼。这一观察,还真的就被他发现了端倪。   大约走出了二十多米,聂之轩还是职业病似的瞥了一眼身侧小屋上的暗锁。天花板上已经恢复供电的强光灯,照在银白色的暗锁上闪了一下。   聂之轩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暗锁上的划痕。   为了确认发现,他蹲在小屋暗锁的旁边,用假臂遮挡光线,从侧面看了过去。在现场勘查中,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载体,有的时候就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锁盘上,果真有几条纤细的新鲜划痕。   出于一名法医的职业敏锐性,聂之轩推测:第一,这些划痕是新鲜的,是刚刚形成不久的。第二,一般使用钥匙开锁,即便没有一次性把钥匙插进锁眼,钥匙圆钝的头部也不可能形成这么纤细的划痕。这样的痕迹,一定是类似钢针之类的尖锐物体,在技术开锁的时候留下的。而且,因为操作人心情紧张,钢针戳了几次都戳在了锁盘上,而没有插进锁眼里。   那么……   就在这时,沉思着的聂之轩面前的铁质推拉门突然被哗啦一声拉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唐铛铛的一声惊呼:“谁!”   2   蹲着的聂之轩体位较低,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时,就感到有个黑影朝他面部呼啸而来。聂之轩下意识地举起右臂,挡住头部。   “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金属相撞声随之而来。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向聂之轩的左侧袭来,他躲无可躲,只感觉一阵刺痛从左侧下颌处汹涌而来。   疼痛使得聂之轩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柔弱的聂之轩此时脑海里尽是查缉战术课堂上,司徒霸教给他们的各种自卫战术。   聂之轩就势向后翻滚,一骨碌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手枪,对准了黑洞洞的小门里面。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聂之轩这才定睛看清眼前的状况。   一个女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罩着一件红色的超市服务员马甲,举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和他对峙着。毕竟因为受到手枪的威胁,她暂时停止了攻击。   “幸亏我有枪。”聂之轩暗自庆幸。   聂之轩摸了摸左侧颈部,黏糊糊的,有一些血,还有一根冰凉的钢刺。他忍痛把钢刺从颈部拔了出来,亮闪闪的不锈钢三角形注射器针头上还黏着血滴。   “你好,山魈。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它。”聂之轩扬了扬手中三角形的注射器针头,说,“差一厘米到颈动脉,我命不该绝。”   此时,被金属碰撞声引来的萧朗已经抵达了现场,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山魈。   “放下武器吧。”萧朗轻蔑地笑着。   山魈背靠着小屋内的墙壁,举着菜刀。   “放下武器吧,没路可走了。”聂之轩说。   山魈挥动了两下菜刀,保护着自己。   “我不打女人,是你逼我的。”萧朗收起手枪,准备上前制伏山魈。   聂之轩怕眼前这个亡命之徒会伤到萧朗,于是伸手拦住萧朗,对山魈说:“你往上面跑,是为了保护那个人吧?”   山魈愣了一下,握住菜刀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跑不掉的。”聂之轩说。   “啊!”看着一前一后的两支枪口,山魈的表情变得绝望起来。她忽然朝着两人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似乎要拼力做出最后一搏。   “小心。”萧朗快速拨开聂之轩的假臂,手指绷紧在扳机上,整个身体也随之弓紧。   意外的是,那一声喊叫后,当啷一声,山魈手中的菜刀掉落在地上,她一翻白眼,竟然向地上倒了下去。   “哎?哎?哎?怎么着?碰瓷啊?”萧朗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去拽山魈的衣襟。   “小心有诈!”聂之轩大声地提醒着,同时举起手枪。   “是真晕了。”萧朗拉住了山魈,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真的都已经松弛了。她并没有使诈,而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这咋就没气了?特工啊?自杀啊?”萧朗探了探山魈的鼻息,开始掐她的人中,“铛铛,监控录下来了吧?我可没动手。”   唐铛铛没有回答。   “掐人中有什么用?”聂之轩推开萧朗,开始对山魈进行心肺复苏。   不一会,山魈像是叹了一口气,虽然意识还没有恢复,但总算重新有了呼吸心跳。   “看来,咱们组织要加上一门急救课了。”聂之轩在奚落萧朗。   “嘿,我们中医博大精深……”萧朗不服气地说。   “你那不是中医。”聂之轩打断了萧朗,对着耳麦说,“萧望,人抓到了,昏迷,要不要送去医院?”   “特警和120都到了。”萧望说,身边人声很杂。   “这回跑不掉了吧?”萧朗掏出手铐,一边铐住山魈的右手,一边铐住自己的左手,“咱们守夜者的手铐,那是特制的,谁也别想弄开。”   说到“守夜者”三个字的时候,山魈似乎抖动了一下。   “铛铛,看好监控,改找‘豁耳朵’。”萧望说。   唐铛铛还是没有回应。   “铛铛,收到没有?”萧朗急着喊。   ……   “糟糕!”聂之轩说,“刚才山魈突然出现的时候,铛铛叫了一声,我们都以为她是看到了这里的监控。但是现在想想,她喊的是‘谁’!怎么会这么喊?她又不是在身边!”   萧朗的脸在这一秒钟就涨红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可是因为自己和山魈铐在了一起,所以被手铐拉着,直接摔到了地上,不过山魈摔得更惨。   “糟了!‘豁耳朵’从唐铛铛那里跑了!”凌漠咬牙切齿地喊道,“快去救铛铛!”   大家在这个时候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直被大家忽视的问题。程子墨在介绍地形的时候就说了,从一楼出了闸机后,是需要走大门离开超市的。但也可以有另一条路。   那就是从西侧小楼梯上到办公区,然后从二楼办公区的窗户跳出去逃离。   而唐铛铛此时,一个人在办公区。   萧望转头就向办公区跑去,一步三个台阶地上了二楼办公区。监控室里,唐铛铛伏在案上,正在流血,她身后的窗户大开着。   “铛铛,铛铛。”萧望的声音在颤抖。他跑过去一把把唐铛铛抱在了怀里,按住了她额头上的创口。   “我,我没抓住他……他的动作太快了。”唐铛铛居然睁开了眼睛,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万斤顶载着组织成员们和几辆救护车一起,直接抵达了南安市公安医院。这一所公安机关的下属医院,在对嫌疑人逃脱的防范上,做得要比其他医院好得多。   萧朗确认了唐铛铛只是皮外伤以后,又恢复了活蹦乱跳。他陪着山魈做完了全部身体检查,然后在留院观察室里,坐在山魈身边,等她醒来。   “豁耳朵”已经跑了,所以除了防止山魈逃跑,萧朗这样做更是防止有人来灭口。在萧朗的心中,他发誓,绝对不会让“幽灵骑士”的状况再次发生!   唐铛铛、凌漠和聂之轩当中,聂之轩是要害部位受伤,但的确是受伤最轻的,因为没有刺伤血管,他只能算是做了一次颈部软组织穿刺。唐铛铛头部被砸了个小口子,好在是在发际线以内,不至于毁容,简单包扎就好了。凌漠比较惨,追捕“幽灵骑士”的时候就受伤不轻,这次又断了三根肋骨,在简单处理后,绑着胸带立即开始工作,还因为绑带的位置被萧朗笑话了一番。   “这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一个病人!”公安医院的院长、萧闻天的老友,骆嘉伟医生坐在主任办公室的桌子前面,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山魈的检查报告,自言自语道。   聂之轩坐在骆院长的对面,其他几人站在聂之轩的身后。在这种场合下,骆主任说的专业术语,也只有聂之轩能听得懂了。   “不奇怪也不会在我们手上。”萧望知道骆院长和父亲深交多年,了解守夜者组织的情况,所以也没有必要瞒他,“您是说她晕倒得很奇怪?会不会是装的?”   “啊?晕倒?”骆院长被萧望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抬头看看萧望,说,“不不不,她这可不是晕倒,用我们医学术语,她这是心跳骤停。如果不是聂之轩及时进行CPR,可能人就没了。”   “CPR就是心肺复苏的意思。”聂之轩向身边不懂医学的战友们解释,接着问骆院长,“她的心跳骤停,找到病因了吗?其实在现场,我们没有人碰到她,她就这么自己倒了。”   “哦,这个倒是简单。”骆院长拿出一张彩超报告给聂之轩,说,“你看,这病人的病因在这里,颈动脉粥样硬化。”   “啊?这个人最多也就二十五岁,粥样硬化的程度就这么严重了?”聂之轩一边质疑,一边继续向其他人解释,“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长期高血压、高血脂的病人才会有的体征。”   “她没有高血压,也没有高血脂。”骆院长耸了耸肩膀,说,“但我们在她的两臂正中静脉附近,看到了很多注射针眼。一般这是吸毒患者的征象,但是从尿检里,也没有发现毒品的代谢物。所以我分析,她因为长期依赖、注射某种不明药物,导致了颈动脉粥样硬化。你们从她随身物品里搜出什么没有?”   萧望摇了摇头,说:“东西都被她烧了。”   “是三角形针眼?”凌漠问。   骆院长点了点头,说:“开始我没注意,就知道是针眼,现在你这么一说,我一想,还真的是。”   “那三角形的注射器针头,一般有什么用?”萧望接着问。   “没见过。”骆院长和聂之轩同时说道。   “她心跳骤停的原因是什么?”聂之轩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彩超上可以看到,她的颈部粥样硬化斑块裂了。”骆院长说,“裂开的地方,在颈动脉窦的位置。所以,你懂的。”   “其实,不太懂。”萧望挠挠头。   “是这样的。”聂之轩转过身来,“山魈的颈动脉内膜上附着了粥样硬化的斑块,刚才可能是因为在抓捕过程中,她情绪激动、血压升高,加之一直龇牙咧嘴地叫唤,导致了她颈动脉斑块裂开了。因为裂开的位置正好在颈动脉窦,而这里有人体很重要的压力感受器,感受器受到刺激,导致了心跳反射性地停止了。”   凌漠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那就是说,这个人很容易心跳骤停?”   “这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恰巧刺激到压力感受器,又恰巧能导致感受器做出反射,是小概率事件。”聂之轩说,“不过,粥样硬化的地方不仅仅是颈动脉,肯定是全身性的,包括随时可以致命的冠状动脉。”   “也就是说,您推测山魈因为长期注射某种药物,导致有严重的心血管疾病,对吧?”萧望总结道。   聂之轩看萧望完全听明白了,顿感欣慰。   “副作用?”凌漠沉吟道。   “什么副作用?”萧望敏锐地问。   “啊,没什么。”凌漠说,“我只是联想到,‘幽灵骑士’有癫痫的毛病,既然这两个人都有所谓的‘演化能力’,那会不会也有对应的‘副作用’呢?”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萧望也陷入了沉思。   “您说的奇怪,就是指她的粥样硬化?”聂之轩接着问骆院长。   “不不不,粥样硬化有什么好奇怪的。”骆院长笑着说,“我说的是,她的皮肤。”   “皮肤?”几个人异口同声。   “你们知道吗?送她进来的时候,她的上唇肿得很高。”骆院长说。   “哦,那是萧朗掐人中掐的。”聂之轩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孩子,下手还真狠。”   “不,我说的肿,不是你说的肿。”骆院长说,“发炎或外伤导致的红肿,那都会有红、肿、热、痛的征象。可是,这个人的肿,不红、不热,就是单纯的肿。”   “那就是水肿?”聂之轩问。   骆院长摇摇头,说:“也不是水肿。水肿指压会凹陷,然后很快复原。但这个人,指压下去,就塌一块,不复原。而且,在整个检查、诊治的过程中,我们的医护人员发现,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力量去按压或揉搓她的皮肤,皮下立即会发生变化,然后肿起来一块,肿了的部分,可以随意改变坡度和造型,嗯,简单说吧,就是可以塑形。”   “橡皮泥?”程子墨因为好奇,停下了咀嚼。   “橡皮泥也不至于。”骆院长说,“如果贴切一点说,就像是我们整容科给人面部注射透明质酸美容、塑形一样。”   “就是玻尿酸。”聂之轩说,“正常人皮肤都有这个,就是少而已。”   “你是说,她的皮肤会因为外界刺激,而自己产生过量的玻尿酸,然后塑形?”萧望惊讶地说,“这就是她的易容能力的产生原因吧!”   “自产玻尿酸?”唐铛铛说,“哇哦,这技能太炫酷了。”   “你说得对。”凌漠说,“这就是她易容的原因,所以也只能改变脸型样貌,而不能根据别人的样子仿制样貌。”   “既然有这么独特的皮肤,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特殊的皮肤才专门使用三角形针头注射呢?因为普通针头打不进去?”萧望猜测道。   “嗯,这个可能性还真是不能排除。”骆院长若有所思。   “嘿,这家伙醒了,要不要押回去审?我手好酸。”对讲机里突然响起了萧朗的声音。   “可不是吗?一直这样举着胳膊,谁不酸?”骆院长一直很喜欢萧朗,听见他的诉苦,哈哈地笑着说道。   坐在守夜者组织地下一层审讯室里的山魈,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和美容美发店里监控录像上的山魈面貌终于一致了。   守夜者成员们此时终于搞清楚了山魈易容的诀窍。反复揉搓、指压面部,导致面部特定部位皮肤下生成过量类似透明质酸的物质,从而使面部轮廓可以塑形。因为整个面部皮下都会产生大量透明质酸,所以可以通过自行塑形,改变面部轮廓和五官周围软组织的形态,达到易容的效果。等数个小时之后,这些多生成出来的透明质酸,会因为微循环而代谢殆尽,恢复原来的状态。   可是,搞清楚她易容的原理,对整个案件的办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山魈从哪儿来,怎么长大的,受过什么训练,受什么人指使,作案动机是什么,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组织……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个谜。   毕竟是法治社会了,刑讯逼供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如何才能从她的口里撬出线索呢?   坐在审讯室山魈对面的,是唐骏。虽然唐骏已经不是警察了,但是受到傅元曼的重托,他还是以专家辅助人的身份担任审讯的主力队员。而身边的萧望,看似是主审讯警官,实际却是唐骏的助手。除了这二位,其他的成员们,都在审讯室外面,通过单面玻璃和扬声器,同步观看着对山魈的审讯。   山魈不漂亮,但是还算端庄,一眼看上去,是受过教育的样子,和大家想象中无恶不作的山鬼形象很是不符。她静静地坐在审讯室的审讯椅上,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一条约束带把她约束在椅背上,防止她自残。其实她完全没有去自残的意思,静若处子。   唐骏面色冷峻地坐在对面,用手中的钢笔轻轻敲打着桌子,吸引山魈的注意。山魈抬起头来,看着唐骏。唐骏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盯着山魈。两人对视了很久,山魈还是败下阵来,低头垂眉。   “你作的恶够多了,该消停了。”唐骏终于发话了,语气冷峻。   唐铛铛吃了一惊,这是平时温文尔雅的父亲的另一面,她像是不认识他了。   “心理压迫。”凌漠自言自语道,“实施足够的心理压迫,可以让对手暴露出更多的心理痕迹和谎言线索。毕竟,杀完人每年去烧香,没有真的侵害小女孩,都说明她良心未泯。私自使用智能机,也说明她相对于‘幽灵骑士’还是有很多心理漏洞可以探寻的。”   凌漠知道,这场审讯,也算是唐骏老师给自己在现场教学。   山魈抬起头看着唐骏,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字未说,垂下头去。   “她被洗脑了,她对‘作恶’两字存在明显的心理对抗。看来,她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犯罪。”凌漠还是在自言自语。   “山魈,昨晚去超市买什么了?”唐骏话锋一转。   “泡面。”山魈咬了咬嘴唇,轻声回答道。   “突然减压。喊名字是潜意识思维,问问题是激发记忆。”凌漠艰难地挪动身子,拿出一个笔记本,写着,“探寻诚实底线,和已经承受的心理压迫程度,为后来的心理分析提供参照物。”   “有那么玄乎吗?”萧朗看了看凌漠写的专业术语,觉得难以置信。   “她年龄小,社会经验也不充足,即便她不愿意配合调查,也能从她身上找出一点线索。”凌漠看了萧朗一眼。   “嘿,可别立flag啊,小心打脸。”萧朗嬉笑道。【注:立flag,网络用语,指的是说了某句话之后,结果发生的事却与期望相反。】   “你胳膊上的针眼,是吸毒吗?”唐骏问。   “我不吸毒!”山魈抬起头,直视唐骏的双眼。   “没有谎言线索,有疑惑线索。”凌漠继续写道,“一、能确定山魈对她自己注射的东西是什么一无所知;二、能确定她对吸毒很反感。”   所谓的谎言线索,就是根据之前探测到的诚实底线,对比现在的表情、动作和反应,分析对方心理是否存在说谎时的防备、试探等情绪。而疑惑线索,就是根据对方的反应,分析对方对自己疑惑的事物是否真实存在疑惑。   “一次就杀了这么多人,年纪轻轻的,你还真的下得去手。”唐骏沉默了一会儿,回避了这个话题,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探过身去,把两张照片推到了山魈的面前,放在她的眼帘之下,让她避无可避。唐骏厉声道:“看看这两张照片吧。”   “什么照片?”萧朗站起身来,想通过角度的变换看到镜面那一侧的照片。   “旅社杀人案,和被烧焦的曹允的尸体。”凌漠说,“旅社杀人案有直接证据,可以直接给她施压,曹允的尸体状态,她是始料未及的,所以这算是老师对她的试探。”   整个过程,唐骏紧盯着山魈的表情,目不转睛。   山魈慢慢抬起眼帘,先看了眼杀人案血腥的现场,又转脸去看那一堆黑乎乎烧焦的尸体,似乎想抬头询问。   唐骏说:“曹允。”   山魈重新低头不语。   “她认了。”凌漠松了口气,说,“似乎很轻松的感觉,就像是解脱了一样。”   “还有韦氏忠校长,你硬是逼他自杀,手法很娴熟啊,一击即中。”唐骏靠回椅背,盯着山魈。   山魈叹了口气,把脸转向一边。   “无奈情绪的表达。”凌漠继续唰唰地记录着,“为逼死校长,费尽心思,尝试过不少办法。”   “你的兄弟,你也亲手处死。”唐骏说,“计划周详,不是你一个人能做成的。”   山魈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   “眼球震颤,等于厌恶点,害怕别人提此事。”凌漠在笔记本上写到,“刺激厌恶点,击破心理防线,并引出下一个问题。”   3   “除了法律,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唐骏说,“你背后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承担他的罪责?”   山魈吸了一口气,向后靠了靠。因为双手被铐在审讯椅的桌面上,她动弹不得,但是双肘部夹紧了一些。与此同时,眼尖的萧朗看见她垂在审讯椅下面的双腿在颤抖。   “她在抖。”萧朗指了指单面玻璃。   “嗯。”凌漠点了点头,说,“对于她的幕后黑手的问题,她不仅仅是有明确的抵抗,而且吸气和颤抖都是害怕的表现。她很害怕。如果有抵抗咱无所谓,但是如此惧怕的话,就很难问出线索了。害怕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心理感受。”   “那怎么办?”萧朗跳了起来,“她全扛下来,看起来是案子破了,其实是没破啊。她被执刑了,我们去哪儿找真正的坏蛋?”   “别急,别急。”聂之轩把萧朗按回座位,安抚道。   “你们枪毙我吧,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山魈缓缓地说道。   “她心情平静了,抱了必死之心。”凌漠无奈地说。   聂之轩一用劲,把又想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萧朗给按住了。   “那你不仅会变换样貌,还有一个超强大脑啊。”唐骏淡淡地说,“你说是你一个人做的,可以,但是‘幽灵骑士’、曹允、韦氏忠校长,还有赵元旅社赵老板的死,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不叫什么‘幽灵骑士’!”山魈强硬地抬起头来。   “这个不重要。”唐骏不想纠缠。   “反驳,等于感情深厚。”凌漠写着。   “我要的是一个理由。”唐骏依旧开门见山。   “没有理由。”山魈刚刚松弛一些的双肘重新夹紧了。这次不用凌漠解释,大家也都能理解,山魈重新开始心理抵抗了。   “这种情况下,是无法攻克的。”凌漠抱起双臂,无奈地说。   “你说他不叫‘幽灵骑士’,那他跟你一样,其实也只有一个外号,而没有真实姓名吧。”唐骏说,“即便有所谓的真实姓名,其实也是假的。”   “老师把话题拉回来了,这是在另辟蹊径。”凌漠微笑着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山魈微微地摇头。   “她不认可这个推断。”凌漠说。   “哦,对了,那个山魈自己私办的手机,用的名字叫‘房佳’。”唐铛铛拍了一下脑袋,说,“我在人口系统里查了,还真是有这么个身份。但身份信息很少,而且很多年没有更新了,应该是当年户籍管理比较混乱的时候登记的,或者是冒用别人的身份。”   凌漠二话不说,用对讲机把这一条信息通过对讲机传到了唐骏携带的耳机里。   “你不是房佳。”唐骏盯着山魈,“至少,你不姓房。”   山魈纹丝不动,毫无破绽。   唐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山魈的面前。   山魈看了一眼,说:“看不懂。”   “那我解释给你听。”唐骏说,“‘幽灵骑士’和你的DNA都被录入了我们的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并且都有了比对结果。‘幽灵骑士’的真名叫方然,1995年出生,你比他大两岁,但你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被盗的婴儿。你不姓房,姓李。”   这一次,山魈不仅出现了眼球的震颤,更是整个肩膀都在抖动。也就是说,她对这一点毫不知情,而这一条信息给了她巨大的打击。之所以山魈会相信唐骏,是因为在此之前,山魈应该早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了。   “右上角的两张照片,是你的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勤勤恳恳,也因为你的丢失内疚一生。”唐骏说,“他们都还健在,我想,你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和他们相认吧?”   “你们枪毙我吧!枪毙我!”山魈突然吼了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放心,我不会通知他们。”唐骏立即安抚道。   有了之前心跳骤停的经验,唐骏不敢太刺激她。   山魈喘着粗气,闭着眼,瑟瑟发抖。   “恐惧心理。”凌漠继续写着。   唐骏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山魈的背后,用双手搭在山魈的肩膀上。两人接触的时候,山魈微微抖动了一下。   “不需要紧张。”唐骏安抚道,“一切的一切,你都是具体实施者,你是逃不脱法律的制裁的。至于你要不要扛下所有的罪责,那是你的选择;而对于我们,抓到你,证据确凿,也就尽到我们的职责了。”   “唐叔这话说得可不对。”萧朗说。   凌漠做了个“嘘”的手势,说:“这是在麻痹她,让她放松。现在老师是在感受她肌肉的紧张程度。无论是心虚、撒谎还是刻意对抗,都会在她肌肉收缩的强度上反映出不同的状态。这是潜意识的行为,是意识不可以操控的。”   沉默了良久,唐骏终于开口了:“除去你的兄弟,方然,啊,就是‘幽灵骑士’不说,其他几个死者,毫无关系,却为什么成为你的目标?”   山魈没有说话。   单面玻璃的这边,几个人纷纷扭头看向凌漠,希望他能继续解说。   凌漠耸耸肩膀,说:“我不能感受到山魈的肌肉状态,所以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于是大家只有齐刷刷继续扭过头去“看热闹”。   “好吧,也许,曹允只是一个替罪羊。”唐骏接着说,“但赵元和韦氏忠,总是有联系的。”   山魈一直低头垂眉坐在那里,毫无表情,从外人看来,她处变不惊。守夜者成员们知道,她现在是抱以必死之心,选择扛下所有的罪名了。所以,她不愿意再配合唐骏说任何一句话。   “他们的这种联系,居然让你跨越三年去作案。”唐骏说,“不会是因为财,也不会是因为某件事。他们的联系是基于一个人,对吧?”   “财”“事”“人”之间,都有短暂的停顿。   山魈依旧缄口不言。   “这种交集发生的时间,不远吧?”唐骏像是在猜测。   “这个人是两个死者的仇家?”   “这个人是两个死者的亲戚?”   “这个人帮助过两个死者?呃,又或者是,被他们帮助过?”   唐骏一句一句地问下去,山魈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丝毫不动。但是,守夜者成员们分明从唐骏的脸上,看见了胜利的喜悦。   这种喜悦,表现在唐骏的脸上,并不是放松和兴奋,而是沉思。   唐骏移开了双手,重新回到审讯桌旁,一边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着什么,一边蹙眉沉思。   而此时的山魈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刚才压力很大,现在瞬间放松。”凌漠说,“越是压力大,就越容易表现出身体肌肉的收缩程度和状态。这是好事。”   “同时,也说明这家伙真的很怕她的老板。”萧朗说,“‘幽灵骑士’被抓,就让她去杀。我想,她现在也要考虑谁会来杀她吧?”   “我倒不觉得她会考虑这个问题,她不怕死,反而只求速死。”聂之轩说。   凌漠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她还真是挺可怜的。”   唐骏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不早了,我也知道你的选择了。既然身体刚刚恢复,就去看守所里好好休息吧。那个曾经被方然策动越狱的看守所,如今是连一只苍蝇也难以进出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线索。”   在听前半段话的时候,山魈明显放松下来。但是听见最后一句,山魈立即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唐骏。   “这是通过观察她的心理担忧表现特征,对刚才的问题做的最后确认。”凌漠说,“老师已经有答案了。”   唐骏的沉思似乎没有给他带来欢愉,以至于他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对几个学生汹涌而来的提问置若罔闻。他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守夜者组织的大厅,发动汽车驶离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审讯室门口傻愣着。   “别往心里去。”凌漠说,“任何心理痕迹的分析,都不是即时可以得出结论的,这需要和案件的具体情况相结合。老师肯定是要回家去分析山魈的心理痕迹,然后结合案情得出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大家都别急,等一夜,明天会有好消息。”   “哼!都不理我!我要回家找他。”唐铛铛见父亲少有地对她毫不留神,心里十分难受。她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纱布,想回去问个究竟。   倒是萧朗拉住了她,说:“给唐叔一点儿自己的空间嘛,他肯定需要静心分析。”   这一夜,大家过得都很纠结。从案件的办理来看,他们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活捉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也低头认罪了。但是这看似完美的结局背后,依旧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这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大家都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个早,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跑步、遛弯、慢腾腾地吃早饭等,掩饰了内心的焦急之后,他们还是来到了审讯室,看唐骏是否会二次提审山魈。   但是没有。   山魈并没有被唐骏提来守夜者组织进行第二次审讯。这样看起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过了十点钟,导师们一个个都不见人影,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来等去,临近午饭的时间,傅元曼走进了守夜者组织的大门。   即便是在刑侦战线上工作了数十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傅元曼,还是表现出了与往常不同的神色。他脸上的神色让守夜者成员们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姥爷,你去哪儿了?一上午都不见人!”萧朗最先冲了出去,挽住傅元曼的胳膊,说,“您这是咋啦?不高兴啊?”   “先别啰唆。”傅元曼严肃地说,“开上你们的车,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傅元曼坐在万斤顶的副驾驶上,引着皮卡丘一路向南安市西郊方向驶去。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沿着大路一直跑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再七弯八拐地抵达了一处大院,万斤顶没有减速,直接开进了大院。大家的余光,瞥见了大门上的几个大字。   南安市殡仪馆。   不祥的情绪进一步笼罩着大家,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两辆车停在了殡仪馆冷冻间的门口。门口,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正在把守。   “不会吧?山魈不会也被灭口了吧?”萧朗拉好手刹,十分担心地缠着傅元曼询问。   傅元曼没有回答萧朗,带着大家走到门口,拍了拍唐铛铛的肩,说:“你在门口等。”   还没等唐铛铛反应过来,傅元曼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冷冻间。大家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唐铛铛,估计是场面血腥,怕唐铛铛不适吧。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陆续跟着傅元曼走了进去。   冷冻间有几排低温冰柜,两排低温冰柜之间,放着一张运尸床,床上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   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殡仪馆的冷冻间,但是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惊恐所覆盖。   如果真的是山魈,那岂不是这么久的努力又白费了?是什么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策划杀人?   大家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也都没有注意到运尸床的周围站着的一圈导师们。   大家都在屏息等候着傅元曼的下一步指示。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傅元曼慢慢地拉开了眼前的白布。   其实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他们看见那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时,所有人都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鬓角已经斑白,不过在惨白的皮肤上,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短短的胡茬儿上似乎还黏附着一丝泥土,唇角已经松弛,微微地张开。从他半闭的眼睑之中,已经完全看不到有一丝生气;眼睑的周围有两处小小的裂口,那是被他碎裂的眼镜片刺破的。然而,刺破口中并没有血液流淌出来。   这具冷冰冰的遗体,大家是多么熟悉。   他昨天的音容笑貌还都在大家的脑海里徘徊。   “老师!”凌漠的低吼,带着颤抖,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唐……唐叔叔!这……这是怎么回事?”萧望强忍着哭腔,问道。   显然,在大门口的唐铛铛,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她不顾一切,冲破了门口特警的拦截,冲了进来。只是远远地看了运尸床一眼,唐铛铛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成员们虽然年轻,但却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可是,面对亲人、导师的逝去,他们还是承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几个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元曼料想到了这一幕。   其实在早晨事发的时候,傅元曼还准备向孩子们隐瞒这一噩耗。但是萧闻天告诉他,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们了,他们都是光荣的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之所以光荣,是因为他们在面对危难的时候不能退缩,面对黑暗的时候要充满阳光,面对牺牲的时候要懂得怎么化悲痛为力量。   所以,导师们选择让唐骏为孩子们再上人生历程、警察历程中的最后一节课。   唐骏冰冷的尸体告诉孩子们,即便是和平年代,人民警察的队伍里,依旧有着牺牲,而如何面对这种牺牲,是孩子们需要自己去领悟、去探寻的。   大家震撼的情绪因为唐铛铛的哭声迅速转化为悲痛。   唐铛铛,这个被唐骏从小到大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面前,此时却已天人永隔。昨日一别,竟然成了永别,而永别之前,父亲都没有好好地看她一眼。   唐铛铛完全顾不上额头上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哭成了泪人,她跪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只能一点一点地向运尸床挪去。萧朗也一样的撕心裂肺,他哭着去搀扶起唐铛铛。   “都怪你!都怪你!你不让我回去,我回去了我爸就不会死!”唐铛铛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萧朗。   萧朗一个踉跄,蹲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这是萧朗记事以来,第一次哭泣。   “爸爸,别走,爸爸,你再看看我,爸爸,你听得见吗?你不要走,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唐铛铛泣不成声地去拽白布之下唐骏的右手。   傅元曼想阻拦,却已来不及。唐铛铛拉出的,是唐骏血肉模糊的右手。   血浸染到唐铛铛白色的上衣上,这让唐铛铛肝肠寸断。她举起唐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任凭父亲的血滴随着自己的泪水,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   “铛铛,保重你自己。”傅元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慢慢地把她扶起,揽入怀中。唐铛铛扑在傅元曼的怀里,痛哭不止。   唐骏血肉模糊的手掌上方,戴着那只大家都眼熟的运动手环。手环因为唐铛铛的触碰,亮了一下。   五千一百六十四步。   大家同样悲痛,不一样的,是凌漠记住了这个让他觉得奇怪的数字。   “这是唐老师的遗物。”南安市公安局办案民警给傅元曼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手机、手表、钱包、眼镜、钥匙等一干物品。   “还有这个。”凌漠强作镇定,伸手取下唐骏右手的手环,放进了物证袋里。   4   悲痛有可能让人心灰意懒,但也有可能让人愈发清醒。而凌漠就是后一种。   在殡仪馆冷冻间最先看到苍白的唐骏的面孔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噩耗惊呆了,与唐骏朝夕相处,一直把唐骏视为己父的凌漠更是悲痛万分。但是,也只有凌漠在那种极端情绪中,发现了蹊跷之处。   毕竟上了年纪,唐骏也开始注意养生了。也不知道是几年前,唐骏开始戴着这只运动手环,每天计步。时间久了,凌漠和唐铛铛也都已经熟悉了他的这只手环。这个并不蹊跷,蹊跷的是,大家都知道,手环是每天零点自动归零的,而唐骏出事的时候是凌晨,况且唐骏晚上一直在家,到案发现场也是开着自己的汽车去的。   刚才说了,就在唐骏的手环亮了一下的时候,凌漠敏锐地注意到,上面的数字居然达到了五千多,这和平时唐骏一整天的运动量差不了多少了!   这太可疑了。   细心的萧望在凌漠取下唐骏的手环时,就知道凌漠发现了异常,在成员们坐上万斤顶准备赶往唐骏出事的现场时,萧望询问了凌漠。   凌漠毫无隐瞒,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这个好办。”萧望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说,“这种手环是独立计步的,并不需要通过APP连接手机。而手机上,会有独立的健康系数记录系统。”   萧望戴好手套,从物证袋里拿出唐骏生前使用的手机。   “铛铛知道密码吗?”萧望扭头柔声询问唐铛铛。   此时的唐铛铛比刚才要清醒了一些,但是她仍没能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靠在萧望的肩膀上。   “铛铛,你是大人了,要坚强。”萧望看着唐铛铛的样子,很是心疼,用手轻轻抚慰她的肩膀。   “我是孤儿了。”唐铛铛带着哭腔说。   “不,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萧望指了一圈。大家纷纷点头,给予唐铛铛安慰和鼓励。   “密码,密码好像是7674。”唐铛铛抽泣着说。   “7674?”萧望说,“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唐铛铛无力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数字的含义。   萧望没有继续追问,用密码打开了手机,打开健康系统。   凌漠的推测完全正确,从一个月前到现在,唐骏每天的活动量都是很稳定的,每天大约六七千步。但是,今天凌晨以后,手机上的步数是一千多步。   也就是说,唐骏的手环和手机,出现了计步的巨大偏差。   在事发现场,唐骏不仅戴了手环,也带了手机,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偏差呢?成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在沉默中,汽车抵达了事发现场。   现场是在郊区的一个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个大沙堆,大沙堆的一侧停着一辆铲斗放在地上的装载机。几名武装整齐的特警在周围警戒,而装载机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围着,忙忙碌碌的。   十几个人中,有一位穿着二级警监制服的高级警官在场指挥,正是萧闻天。   守夜者成员们,除了唐铛铛全身无力仍在车上休息,其他几个人纷纷走到萧闻天的背后。   “爸。”萧望叫了一声。   萧闻天回头看了看孩子们,满眼的愤慨。   “老唐就是在这里出事的。”萧闻天指了指装载机,说,“装载机的铲斗,把他压在了下面,整个胸腹部和双手都被压住了。尤其是胸部和双手的损伤最重,有开放性损伤。法医通过尸表检验,分析老唐是挤压导致胸腹部多器官破裂,出血死亡的。”   说到“死亡”二字时,萧闻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成员们走到装载机的旁边,铲斗已经被到场施救的消防人员锯断了液压杆,但还可以看得见铲斗下方的殷殷血迹。   “实际上,消防和120抵达的时候,老唐已经去世多时了。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萧闻天说。   “谋杀吗?”萧朗咬牙切齿地问。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想抓住凶手。   “前期调查发现,老唐是今天凌晨一点多一个人驾车到附近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可惜,附近是郊区,只能确定他是到了附近,但是不能确定他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过来赴约。”萧闻天说,“现场附近地面不具备现场勘查的条件,所以也看不出什么。”   “那开装载机的人呢?”聂之轩问。   “这台装载机的钥匙,只有驾驶员林某一个人有。民警到达的时候,发现装载机是锁着的,但他们还是控制了林某。不过这个人说从昨天天黑开始就没有干活了,他就锁了装载机,去打麻将了。”萧闻天说。   “别听他胡扯,我来揍一顿他就交代了!”萧朗把拳头捏得很紧。   萧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有不在场证明吗?”   萧闻天默默点了点头,说:“确实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林某不在场,而且他有干完活锁好车的习惯,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够操纵装载机去压人。我不放心,安排了技术部门对控制室内进行了勘查,除了林某的相关物证,确实找不到其他人的物证。”   “那会是怎么回事?”萧望问,“难道是意外?”   “技术部门确实怀疑是意外。”萧闻天说,“据林某说,他离开的时候,装载机的铲斗是举起来的。所以技术部门分析,如果老唐正好站在铲斗之下,而那个时候正好机器发生了故障,有可能会导致铲斗下降而压住老唐。”   “不可能。”凌漠说。   萧闻天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相信,所以找了装载机的机械工程师来检验。”   “确实是机械故障啊。”一名戴眼镜的工程师从装载机的机腹之下钻了出来,对萧闻天说,“领导,我们看了,确定是机器的液压装置出现了故障,可能是因为昨晚大风,或者有重型车辆途径附近导致地面震动,引发故障,导致液压杆失效,从而出现这一场意外。”   “意外”二字格外刺耳。   “说,你是不是被收买了?”萧朗一步冲上前去,揪住工程师的衣领,差点儿把他拎了起来。   “你冷静点。”萧闻天强压着情绪,低吼道。   萧望拉开萧朗,连声向工程师道歉。   “如果有一个和你一样懂行的人钻入机腹,是不是可以摧毁液压系统?”凌漠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这,这……”工程师顿时语塞,“这不太可能吧?这个很专业。”   “我问的是,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凌漠问。   “这,这,这……”工程师翻着眼珠回忆着,“好像没有吧。”   凌漠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钻进了机腹。过了许久,他才满脸灰尘地又钻了出来,说:“机腹不上锁,什么人都能进。液压装置被拆得七零八落,即便有破坏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很显然,工程师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保护物证。   “我记得没看出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没有,一定没有。”工程师说。   凌漠心里很清楚,这是他掩饰自己的行为,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过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也不算失职。   “机械”二字在凌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头,对萧望说:“机械!”   萧望已经意识到这一点,默默地点头,思考着如何去做。   “如果是这样,我们警方就有点骑虎难下了。”萧闻天说,“立案的依据显然不足,毕竟有懂行的人谋财害命,实在是极小概率事件。但不立案的话,对不起老唐。我也知道你们掌握了一些疑点,虽然还不能说明一些什么,但疑点终究是无法解释的疑点。”   凌漠点点头,说:“我们在中心现场再搜索一下,还得麻烦工程师把液压系统复原,我们也看看原始状态是什么样的。”   工程师刚才被萧朗一吓唬,现在啥也不敢说,重新钻进了机腹。   而成员们,围着铲头和那一摊殷红色的血迹,细细寻找土地上的线索。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工程师从机腹里重新钻了出来,说:“复原了,但是看不出什么啊。自己坏的、别人弄坏的,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工程师都这么说了,萧望也只能钻进去看了一眼,并不能得出什么线索。毕竟,这么专业的知识,守夜者是完全不掌握的。既然工程师认为液压系统的故障,可以是自然损坏,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摧毁,那么再纠缠下去也毫无意义。   倒是在这个时候,凌漠用一把小铲子,从干涸的土地裂缝中挖出了一个小物件。   “这是什么?电子元件?要问问铛铛。”凌漠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   “不用,这个我知道。上次铛铛重建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告诉过我。”程子墨说,“这个是三轴加速度传感器的一个部件。”   “什么东西?”凌漠转头问。   “手环里的。”程子墨随口答道,“不对啊,唐老师的手环明明是好的啊。如果这个东西都掉出来了,手环肯定已经稀烂了啊!”   “手环?步数不一?”凌漠陷入了沉思。   大家也都陷入了沉思,却被萧朗的一个电话给打断了。   “你们快来唐老师家里,这里有线索。”萧朗急吼吼地说。   “啊?”萧望左右看看,之前没有注意到,萧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你什么时候跑掉的?”   “刚才我到车里看看铛铛怎么样,她让我开皮卡丘带她回家的。”萧朗说,“结果唐老师这里还真有线索。”   “什么线索?”萧望问。   “哎呀,我一句两句说不清,你们快来。”萧朗在电话那头跺着脚说。   既然现场已经没有什么嚼头了,凌漠也赶紧把电子元件装进物证袋里,几个人坐着万斤顶向唐骏家飞驰而去。   唐骏的书房里,台灯还亮着,平静如常,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朗和唐铛铛并肩坐在唐骏的写字台前,面对着写字台上的诸多物件。唐铛铛抱着唐骏的一件西服,坐在萧朗的一侧,呆呆地看着写字台上的电脑屏幕。那件西服上,似乎有唐铛铛刚刚留下来的泪渍。可能,现在的唐铛铛只能通过西服上的气味,来追忆自己挚爱的父亲吧。唐铛铛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坚强得多,她正在看着的,是唐骏电脑里的某个文件夹。因为加了密,所以文件夹是闭锁状态。   而萧朗坐在唐骏的写字台前,认真地看着什么。   唐骏书房的顶灯和台灯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开着的。如果没有猜错,唐骏是在研究桌子上的一堆材料之时,突然离开的。既然是唐骏临终之前的最后动作,那么这一定就是唐骏最想告诉他们的线索。   现阶段,相对于电脑上那个还没有破解的文件夹来说,更有价值的,是唐骏的写字台上的那三份材料。   第一份,是昨天下午审讯山魈时的笔记。   笔记本的中央,寥寥地记了几笔,虽然字迹潦草,但依旧清晰可辨。   曹允,替罪羊。(√)   赵元、韦氏忠有联系。(√)   因财。(×)   因事。(×)   因人。(√)   近期事件。(×)   此人与二人有仇。(×)   亲属。(×)   帮助。(√)   结论:赵元、韦氏忠帮助过同一人,故此二人要死。   第二份,是两张复印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本被翻开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一页纸张被撕去了,而在被撕去的后面一页纸上,被人用铅笔涂满。在铅笔涂满的黑色痕迹里,可以隐约看见一串颜色较淡的数字。   这张照片虽然大家都没有看过,但是似乎在印象里,又都认识这个笔记本以及这一串数字。   而看到第二张照片,大家的记忆都被完完全全地激发出来了。   第二张照片是卷宗纸的一页,是被翻拍的照片的复印件。卷宗纸最上方的中央写着:号码归属;第二行是:北安市东江区东林路7号东四胡同口;两行字的下面,写着二十一个人的名字,而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是新鲜的笔迹,肯定是唐骏昨晚圈出来的。   这个名字是:方克霞。   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印象不深。但是凌漠这个记忆力超强的人,却牢牢地记着这个并不起眼的名字。   所以,他因为激动,或者因为急切,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第三份材料。   第三份材料,是一张被冲洗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一群小孩子和几个老师,从衣着和背景来看,有不少年的历史了。看上去,像是几名老师带着一个班的小学生去春游的时候拍摄的。因为在那个年代照相机并不多见,所以大家看上去都是奇奇怪怪的表情。   什么表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骏同样用红色的水笔在照片上画了一个圈。   圈里,是一名男性的老师,手搭在一名个子不高的小学男生肩膀之上,显得非常亲密。如果不是因为这二人的亲密动作,放在一堆人像之间,还真的不容易发现他们有什么特征。   守夜者成员们逐个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红圈里的这两个人。可是,毕竟照片年代久远、清晰度有限,而且那个年代的人,谁能认识?看来看去,只觉得二人确实有点面熟,但究竟是谁,还是认不出。   照片在传递的过程中,凌漠突然一把抢过照片,又看了一眼,满脸的惊讶。   “谁?”萧望知道凌漠认出了二人。   “年轻的韦氏忠和小时候的杜舍。” 尾声   爱与死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日本)渡边淳一   唐骏坐在案头,手上握着一支红笔。摆在他眼前的,是今天的审讯心理记录,以及其他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案件档案。   唐骏紧皱眉头,细细地看着一张写有二十多个人名字的名单的照片。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跳跃,他拿起身边的卷宗,不停地翻着。果然,这确实是一个他曾经看到过的名字,于是顺手用红笔把名字圈了下来。   “杜舍,老董。”唐骏的嘴里默默地念着。   无数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可是都被他自己一一排除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时钟正在嘀嘀嗒嗒地响着。唐骏靠在电脑椅上,摘下了眼镜,疲惫地按摩着鼻梁。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头绪。   他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把卷宗里夹着的一张老旧的照片拽了出来,然后顺手拿起案头的放大镜,细细地看着。   “韦氏忠!”唐骏恍然大悟,“他怎么会……”   此时的唐骏,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房,他感到一阵心悸,紧接着又是一阵眩晕。   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唐骏的全身都在颤抖。   作为一个极富经验的守夜者组织老成员,此时的唐骏知道,他不能乱了阵脚,他必须要捋清楚自己的思路。不错,凶手的所有动作都已经串联起来了,凶手是有明确针对性的,目的也很明显了。会是她吗?不是她又会是谁?而且,这些看似平凡无奇的线索,都隐藏在警方保管的卷宗之内,凶手又是怎么获知这些信息的呢?   难道是自己……   他强作镇定地打开电脑加密硬盘,调出了四个文件夹,双击最后一个文件夹,弹出一个小程序,要求验证人脸、密码和加密手势。唐骏一一做了,文件夹打开了。   他一一地查看文件夹里的文件,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唐骏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连外套都没穿,就冲出门去。   夜间的工地上,万籁俱寂。   工棚的墙角处,有两个黑色的身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女人伸手去整理男人的衣领,却被男人侧身避开了。男人神色复杂地叹出一口气:“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女人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所以,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件事。所以,从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想好了,”男人在沉默中慢慢开口,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不是吗?”   女人也叹了一口气,她轻轻捉住了男人的手腕,这一次,他似乎没有力气再避开。女人露出一丝苦笑:“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跟我走吧。”男人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到今天这一步,我负主要责任。我陪你一起去做个了结,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女人挣开了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时,好像从工棚里传出了咔嗒一声,男人警觉了,他拉起女人的衣襟,把她拽到了不远处的沙堆旁。这里比较空旷,如果有人偷听,很容易被发现。   “事情总会败露的,就算今天不是我,也总会有别人发现这一切的关联。”男人摊开双手,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下去,更不能纵容罪恶、为虎作伥。如果你现在收手,还有机会去争取……”   “争取什么?”女人倔强的声音随即响起,“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你就应该知道,你要给我争取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   “即使让无辜的人枉死,你也无所谓吗?”男人的声音也变冷起来,“你心里的疙瘩,就不能通过别的方式解开吗?”   女人扭过头去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不知何时已经隔出了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我不会跟你走的。”女人重新昂起头,盯着男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跟你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所有的推断都只是巧合、偶然、一串随机的数字而已。你教过我,证据要确凿、证据链要完善!现实推理的精髓,是依据!否则一切推论也只是臆测罢了。”   男人沉默着,然后向着女人伸出了手:“我俩心里都清楚,这不是臆测。”   “你……”   女人的话音未落,毫无预兆地,身边的装载机铲斗轰的一声坠落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男人的身上。   巨大的重量加上坠落时的加速度,一下把男人砸倒在地,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几滴热血飞溅到了女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女人愣住了。   她像一具雕像矗立在那里。几秒钟之后,她才感觉自己浑身在抖。   装载机的机腹下钻出一个瘦弱的身影,走到女人的旁边,伸手要去扶她。   女人厌恶地将他推开了。   她的眼瞳里倒映着地上的那具躯体。那躯体静得出奇,胸膛一点起伏都没有。一只向她伸出的手腕,如今苍白而笔直地指向了天空。   “老大,我们走吧……这里,这里不能久留。”   扶她的人,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这么做的?”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女人的眼里噙着没有落下的泪水,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却感觉喉咙口涌动着血腥味。年轻人低着头,脸上浮动着困惑和躁动。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但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我遇到了天大的危险,你也不能暴露身份。我把你们培养到今天,不是让你们一个个去自寻死路的,犯一次错误,就需要用更多的错误去弥补。他们两个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羞惭的神色。   “在完成一号任务之前,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纰漏了。”   女人表情越来越冷峻。她没有再回头看那具冰冷的尸体,而是静静地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某样东西,递给了年轻人。“他的东西碎了,碎了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会被发现端倪;也不能简单地取走了事,他身上少了任何东西,都会引起怀疑。所以,用这个替换。”   年轻人仔细看了一眼,暗暗发出佩服的惊叹。   “去吧。手脚利索点,把现场收拾干净。”   女人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远处大路边走去。   天依然是阴沉沉的。   黑洞洞的房间,阴冷潮湿,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地下室里。   女人坐在写字台的前面,连灯都没有打开,大概是不想别人看见她面颊上的泪珠吧。   写字台上,平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昏暗的室内,看不清照片上的面孔。女人的手指在相框的中央游动着,微微颤抖。   写字台很整洁,和这个阴冷、破旧的房间不相适宜。写字台上,除了电脑和电话机,还有一本文件夹,封面是红色的,写着“研究报告”,右上角还有“绝密”二字。   文件夹的旁边放着两张报纸,报纸的头条标题分别是:   《婴儿注射疫苗后昏迷,掀全民关注疫苗安全热潮》   《南安再现幼儿“变异”事件!又是疫苗惹的祸?》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惊醒了黑暗中的女人。   她拿起话筒,心不在焉地静静地听着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她未出一言,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她愣了一会儿,默默地起身,把相框反扣,放进了写字台的抽屉,起身走出了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门的旁边,是一面有些发霉的白墙,墙上悬挂着三个黑色的大字。   “守”“夜”“者”   (未完待续) 致谢   在上一本书《守夜者:罪案终结者的觉醒》中,我曾诚挚邀请你,来参与#守夜者谁是卧底#秘密行动,寻找暗中泄露守夜者行动的人。   没想到,截止到今日,我收获了上万条回应。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贡献了精彩的推理和猜想,让我充满惊喜和意外,你们的认真和思考,也让我深受感动。   要从上万个分析里,挑选最有理有据的推理实在困难,最终,我们筛选出了以下这份名单,恭喜你们脱颖而出,成为了守夜者外援精英团,在此,向各位致谢! 守夜者外援精英团 端木紫璇 欧阳羽彦 顾星 曹允 十二郎 陈蛮子 陆七花 墨未浓 夏元熙 李静 凌云 小络 李爽 周洽 季小七 北异 顾流卿 Coco 邱义暄 雨墨 苏嬷嬷 王豪 阿蚊 泽雨轩 李莉 卢蒙恩 智秀 叶子颜 金淑 苍小厚 吴晶晶 叶芝蔓 罗伊 君贤 许诺 影子 天宇 寒晴 南易之 叶照坤 尹含熏 何芮 惠惠 长征火箭 万吉贤 清河 Jessie 守夜者3:生死盲点 作者:秦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内容简介: 法医秦明超级畅销品牌.守夜者系列第三季 击穿人性盲点,直面尘封几十年的真相! 刚破获二十二人越狱案、幽灵骑士被杀案的守夜者组织, 当凶手被缉拿后,负责审讯的组织导师唐骏却葬身工地! 诡异的是,现场遗留的手环步数与唐骏手机记录步数有着巨大的差距…… 原本以为胜利在望,却不曾想竟遭到这一记重大打击, 更艰难的是,守夜者组织的神秘对手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旷野路上,突然失控的校车冲入深湖,孩童们的尖叫声划破寂静; 广袤林场里,一具无名男尸上却检验出了女性的DNA; 精神病院会场中,一名背负六公斤炸药的老人、数十名无辜群众,随时灰飞烟灭…… 组织导师的死亡是意外还是人为?追逐到最后,他们是否能冲破人性的盲点?直面封存二十多年的真相? 序   背抵黑暗,守护光明。   守夜者系列的第三季《守夜者3:生死盲点》来了。   令人欣喜的是,《守夜者2:黑暗潜能》一上市,立即在销售榜单上冲到了前列,这让我十分感动。正是无数读者,对我鼓励、对我鞭策,及时指出我的不足,提出意见和建议,才让我一直走到了现在。而且,我自认为我正在进步。   记得当时出版《守夜者:罪案终结者的觉醒》的时候,我的不少老朋友还是很不适应的。因为整体故事架构、写作手法的变化,使得守夜者系列和法医秦明系列的风格迥异。所以,我收到了很多批评和建议。确实,我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写作缺点已然暴露了出来。说老实话,在那个时候,我打过退堂鼓。但我知道,如果真的不填坑了,那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那就不是老秦了。   为了让守夜者系列更加好看,在撰写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 (众生卷)第一季《天谴者》的同时,我也开始了对《守夜者3》整个世界观和系统故事的修改。   非常庆幸的是,有一个优秀的团队支持着我。那就是元气社的策划团队,还有法医秦明微信小站编辑团的同学们。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合理化的思路,也为守夜者系列后续作品的主线优化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历经半年时间,足足改了十三稿,《守夜者2:黑暗潜能》的主线才敲定下来。在这期间,我沮丧过、焦虑过、彷徨过,但坚持熬了下来,果真有了丰硕的果实。当《守夜者2》出版后,承蒙朋友们的支持,销量稳步攀升。更重要的是,读者们的评价有明显的提升。这对我是最大的安慰。   所以,我是以一种非常澎湃的心情来动笔写下这一篇序言的。当然,在此之前,我依旧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打磨《守夜者3》的主线。改了很多稿,费了很多脑子。我相信,这一版成形的《守夜者3》,能够让你们阅读到更精彩的故事。   除了充分的前期准备,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对写好这本书拥有了充分的信心和期待。   有一天,我和我的父亲喝酒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及了他年轻时候的警察状态和法治意识,让我大受启发。父亲耐心地述说了从“有罪推定”到“疑罪从无”的发展历程,甚至还有几个生动的案例,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观点:现在的我们,都知道“疑罪从无”是真理,可是,大家的内心,真的认同“疑罪从无”吗?即便“疑罪从无”真的那么深入人心,那么,这里说的“疑”,又该怎么定义呢?什么样的证据算“疑”,什么样的证据算“确凿”?有明显的界限可分吗?   听起来很简单的问题,这么一说,是不是该值得思考了呢?   我相信,在我动笔写下这本书的时候,也会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让这种拷问灌输到字里行间。如果这本书能够让读者去思考这些问题,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当然,如果大家能够通过阅读这本书而看见那些“负重前行”的人民警察的荣耀和担当,那我就更是心满意足了。   同样,我还是准备了很多“看似虚幻、实则真实”的破案故事嵌入在了主线里,相信喜欢悬疑推理的朋友一定可以通过阅读来过足瘾。   最后,有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告诉大家。在创作《守夜者3》大纲的时候,我发现我想表达的东西越来越多,原来设定的这一本“大结局”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多的故事和思想,于是,我只能将守夜者系列三本书的规划更改为四本书。   也就是说,这本书看完,故事还是没能结束。你们究竟是郁闷呢,还是期待?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压抑不住动笔开写的欲望了,啰啰唆唆的序言就到此为止吧。谢谢你们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谢谢你们为“背抵黑暗、守护光明”的人民警察们喝彩!   故事,开始了!   2018年8月4日 第一章   楼上的异响   鞭子的抽打声,夹杂着沉闷的哀号,从寂静的夜里传来,但当他走上楼梯时,那些声音却一起消失了。   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黎明之前。   ——保罗·戈埃罗   1   罗伊感觉自己要未老先衰了。   他合上眼前的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最近这种突击式的学习,也不知道在他的公务员考试上能不能发挥作用。这一次招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了,毕竟这个岗位的学历要求是大专,而不是本科。   当了好几年的辅警,罗伊对警察这个职业充满了向往。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总不能干一辈子辅警吧?好歹也是个正规大专的毕业生。在父母的要求之下,罗伊决定抓住这次机会,考上这个警察职位,把自己肩膀上的两拐(见习警员)变成两颗星(一级警员)。   罗伊躺在床上,揉着今天奔波一天而酸痛无比的大腿,开始打起了瞌睡。这又费脑力又费体力的日子,估计也过不了几十天了,等公务员考试一结束就解放了。   罗伊幻想着自己被授予警衔的那一刻。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对啊,这个房子的隔音,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呀,以前就算是邻居吵架,似乎也听不见啊,怎么这个从楼上传下来的嘈杂声会这么清晰?   罗伊翻身坐起,坐在自己的床上,侧耳倾听。   他听到的是含含糊糊的声音,有男声,也有女声,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虽然能听见男声、女声嗡嗡地讨论着什么、训斥着什么,但是具体的谈话内容却是一点儿也听不见的。   罗伊尽可能地安静下来,想去听明白这些嘈杂的争吵声,究竟会不会引发一些社会矛盾,从而转化为治安案件。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辅警,他有责任去将这些可能转化为社会危害的矛盾及时化解。   罗伊甚至想暂时压抑住自己的心跳声。   “裘俊杰……嗡嗡嗡嗡……”一个女声似乎非常尖锐。   裘俊杰?为什么这个名字,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嗡嗡嗡嗡……图纸……嗡……哪里?”另一个男声虽然低沉,但是很粗犷。   啪啪啪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几记刺耳的声音之后,似乎是一个人的哀号和求饶。   这个啪啪啪的声音,罗伊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用鞭子抽打地面上旋转的陀螺,鞭子和地面接触,就是这样的声音!   我去!这还真是一起虐待案件?怎么能在我一个堂堂辅警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人?罗伊暗暗地攥了攥拳头。   “图纸……嗡嗡嗡嗡……”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行,我要仗义出手了。”罗伊穿好了自己的辅警制服,从床上跳了下来。   附近的邻居,我都是认识的。隔壁的是吴阿姨家,就老两口,不可能。楼下两家都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很是和睦,也不太可能。楼上倒是有一套房子之前一直空着,是赵伯伯的房子。声音来的方向也像是那里,如果有治安案件的话,一定就是刚刚租出去的这套房。唉,赵伯伯也是,挑租客挑成那样,居然挑了这种人。   罗伊整理好制服,戴上大盖帽,深深吐了一口气,打开自家大门,向楼上走去。走到两层楼梯拐弯的地方时,嘈杂声突然停止了,就像是房间里的人听见有人靠近了一样。不过,这时候的罗伊,可以确定嘈杂声是从赵伯伯家的出租屋里发出来的。   罗伊壮了壮胆子,心想在如今法治社会,应该没人敢对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下手吧?于是,他举手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   没有任何反应。   罗伊把耳朵贴在房门之上,细细聆听。不只是那些嘈杂声,就连刚才能明确听见的哀号声和求饶声,都一并消失了。   我去,不会灭口了吧?   罗伊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加大了力度。   还是一片死寂。   “喂,我是警察,开门。”罗伊对着大门叫了一嗓子。声音不大,因为他害怕吵醒其他的邻居。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罗伊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究竟是该一脚把门踹开呢,还是把邻居都叫起来?似乎都不太妥当。万一是自己最近神经紧绷而引发的幻觉怎么办?   罗伊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这是所长的号码。今晚所长值班,按照派出所的惯例,值班就不可能睡得着觉。希望这个时候所长没有出警,这样的话,他很快就能帮自己拿一个更稳妥的主意了。   电话还没拨出去,房门突然开了。   房门突然打开倒是吓了罗伊一跳。他收起手机,示意屋内的人,把深色的纱门也打开。因为现在这样隔着一道纱门,灯光昏暗,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看不见。   这一次,屋内的人倒是很听话地配合,她慢慢地打开了纱门。   面前是一个短发的女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不过,因为屋内有光、楼道无光,所以处于背光状态的女人的眉目,罗伊却看不清楚。   罗伊摘下大盖帽,说:“我是警——”   话还没说完,罗伊就看见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突然从女人的身后出现,随着女人一个抡起的动作,木棍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向他的头顶砸了过来。   这可不能怪我学艺不精,这种情况下,是避无可避的。罗伊这样想着,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随着一股剧痛袭来,罗伊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咔嗒”一声,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有一束夕阳的余晖顺着打开的门缝射进了房间之内。瞬间,聂之轩的眼前一片模糊。   “把门关上。”聂之轩没有转身,依旧站在空荡荡的大房间内,朝背后的身影说道。   随着清脆的关门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奔跑到聂之轩的身后,说:“聂哥,你快去看看吧,组织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聂之轩举起了他的右手,机械手指因为惯性微微抖动了几下。   “你还在这里看什么?”程子墨跳着脚说道。   “戴上。”聂之轩把左手拿着的另一副VR眼镜递给了程子墨。   “哪还有心思看这个!”程子墨没接。   “丫头,作为一名寻迹者,就应该冷静、客观。”聂之轩转过身,帮程子墨佩戴上VR眼镜,说,“越是混乱的情况,咱们就越要冷静。”   “我是捕风者。”程子墨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自己动手正了正头上的VR眼镜。   一戴上VR眼镜,程子墨的眼前瞬间出现了预设好的画面。这是守夜者组织使用的VR模拟大沙盘,只要穿戴上专业的设备,他们俩就像是瞬移到了唐骏死亡时的案发现场——一个空旷的沙土场地,中央停着一辆铲斗已经被锯断的装载机。   程子墨的思绪被眼前的幻境迅速带了回去。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荒凉的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个大沙堆,大沙堆的一侧停着一辆铲斗放在地上的装载机。几名武装整齐的特警在周围警戒,而装载机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围着,忙忙碌碌的。   同时浮现在程子墨脑海里的,还有唐骏那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庞,以及血肉模糊的双手。   “领导,我们看了,确定是机器的液压装置出现了故障,可能是因为昨晚大风,或者有重型车辆途经附近导致地面震动,引发故障,导致液压杆失效,从而出现这一场意外。”那名戴眼镜的工程师的判断也回响在程子墨的耳边。   程子墨突然感觉有些心悸,她皱着眉头,半弯下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我们为什么还要看现场?市局不都已经勘查完了吗?现场什么痕迹物证都没有,也没有依据能证明唐老师是死于他杀。”   “可是凌漠发现了疑点。”聂之轩说,“手环和手机上计步数量的偏差;以及那个留在现场的,本不该从完整手环上脱落的三轴加速度传感器的一个部件。而且,唐老师凌晨突然出门的行动,也是很可疑的。如果这一切,都用意外来解释,无法说服我,也无法说服组织里的任何人。”   “可是,你现在这时候来看现场有用吗?”程子墨向四周看了看,和自己中午去到的真实现场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作为寻迹者,我们能够突破本案的唯一线索,就是现场。”聂之轩说,“而且刚才在这里待着的一个小时,让我知道了大沙盘的好处。”   “嗯?”程子墨心想,不就是看现场方便了吗?还能有什么其他好处?   “你也做过现场勘查员,也应该知道,现场破坏最大的因素还是自己人。”聂之轩说,“无论我们如何小心翼翼,无论我们是不是‘四套齐全’,无论有没有勘查踏板,其实一旦我们进入现场,就一定会对现场造成破坏。比如,我们即便是穿着鞋套,但踩踏进了现场,就会对现场原有的足迹造成破坏;即便我们戴了手套,但触摸过的地方,可能就会擦蹭掉原来的指纹。”   “所以,在大沙盘内,无论我们怎么走动,怎么活动,都不会破坏原有的影像。”程子墨说。   聂之轩点点头,说:“因为这是技术民警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后,全景录制的画面,也是我们力所能及能保留的最早画面,我们也不会对其造成任何破坏。这比我们后期抵达现场后,再行勘查要更有意义。”   “那么,你待了一个多小时了,看出什么了没有?”程子墨问。   聂之轩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线索说有也有,但要说关键的线索,目前还没有发现。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你什么?”程子墨接着问。   “你看,我们面前的这一大片空场地,是沙土地。”聂之轩说,“之前萧局长说过,这里的地面载体不具备检验价值,其实这是不对的。虽然沙土地在大风等因素的影响下,很难保留下完整的足迹,但是模糊或者局部完整的足迹应该是可以保留下来的。”   “这个我知道,但是看初次现场勘查笔录,他们没发现疑点。”程子墨耸了耸肩。   “我来说一下顺序。”聂之轩掰起自己的假肢手指,说,“最先是报案人路过现场发现唐老师被压在铲斗之下,大概就站在我们的位置,没有进去,然后报了警。派出所和消防最先抵达,进去三个战士和一个民警,锯断了铲斗,把唐老师抬了出来。这时候120也到了,大概在我们站的位置对唐老师的生命体征进行了确认,医生护士并没有进入现场。紧接着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技术民警就到了现场,并对现场进行了全景录制。也就是说,除了那三个战士和一个民警,没有其他人进入过现场。”   “只不过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很杂乱了,进去的人很多。”程子墨说,“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不止这样。”聂之轩说,“即便是最初的技术民警进入现场,也是对现场的一种破坏。法医、照相、痕迹检验、工程师等都进去了。所以,杂乱而广阔的现场,看起来就是不具备检验条件了。”   “所以最初的实地勘查,还不如我们在大沙盘里勘查最原始的照片?”程子墨说。   “是啊,科技改变生活。”聂之轩感叹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程子墨接着问,“聂哥,你的效率呢?”   “走,去中心现场看看。”聂之轩伸出他的右臂,拉了一下程子墨的手。机械臂的冰凉感,让程子墨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人并肩走到装载机旁,蹲在了地上。照片的像素很高,所以能隐约看到地面上的足迹印记。   聂之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说:“我之前还不知道,咱们大沙盘还有标记的功能。今天试了试,很好用。”   说完,聂之轩按了一下遥控器上的键。两个人的眼前,突然亮起了几十个红色的圆圈。   “红色标记的是消防战士A的足迹。”聂之轩说。   “逐个足迹分析,当初凌漠就是通过这个技术来分析出旅馆杀人案其实是一个人作案的吧。”程子墨眼前一亮,有些兴奋地说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继续摁下手中的键,说:“所有的足迹,我都进行了样本比对和标记。现场一共有五种足迹,其中四种是消防战士和民警的,剩下来用绿色标记的足迹,是唐老师的。”   “也就是说,只有唐老师一个人到了现场?”程子墨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越是这样,越是可疑。大半夜的,唐老师一个人来装载机铲斗底下站着?等着被砸?这说不过去。而且,你看绿色的足迹,仅在事发现场有个几枚而已,周围都没有,难道唐老师是飞进来的?”   “中心现场沙子深,容易留下足迹,周围土地不容易留下足迹,再加上昨夜大风,有可能就看不出了而已。”程子墨说。   “这个论断我信服,但如果是你说的那样,足迹应该随着沙子厚度逐渐变薄而逐渐消失。而现在,周围是一点也没有,中央却很清晰地有好几枚。不是逐渐消失,就应该不是大风导致的足迹掩埋。”   “你是说,有人刻意有针对性地打扫现场?”程子墨说,“黑灯瞎火的,能打扫成这样,可不容易啊。”   “我有确凿的依据,你把眼镜拿下来。”聂之轩直起身来,取下头上的VR眼镜,指向右侧墙壁上的巨大幕布,摁了一下遥控器,说,“现在我把唐老师的尸检照片投影给你看。”   程子墨心存疑虑缓缓摘下眼镜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幕残忍的景象。熟悉的面孔、血腥的场面强烈冲击着程子墨的心脏。她握紧了手中的VR眼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些拍摄好的照片,是对唐骏进行尸检的过程。聂之轩操纵着遥控器一张一张地往下翻,翻到了解剖照片时,程子墨终于忍不住了,闷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聂之轩问。   程子墨强压情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的心理承受力真强。”   “我也是强忍痛苦才完成了解剖。”聂之轩说,“我的师弟秦明说过,法医经过几年的磨炼,就要放下所有的情绪、杂念,以淡然的态度投入工作。说得不假,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其他情绪都可以放下。”   “尸检有什么发现吗?”程子墨暗自咬了咬嘴唇。   “你看,我刚才放的都是重点照片。”聂之轩说,“唐老师主要的损伤都在胸腹部。胸部多根肋骨骨折、胸骨骨折、锁骨骨折,肺脏被肋骨断端刺破导致多处破裂出血,肝脏也有破裂口。他的致命伤是心脏,心脏在没有心包破裂的情况下,发生了破裂。”   “死因是心脏破裂。”程子墨说,“没有其他疑点吗?”   “这样的损伤,确实也只有重物突然挤压才能形成,是典型的挤压伤,非人力可以形成。”聂之轩说,“而且,唐老师身上没有约束伤、威逼伤和抵抗伤。”   “那不就是没有疑点?”程子墨说,“这样的尸检情况和现场情况是相符的啊。”   “对,我们说的,就是是不是真的和现场情况相符。”聂之轩重新戴上VR眼镜,并操纵手中的控制器,在大沙盘内形成了一个3D影像。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性人形躯体被摆放在了铲斗的下方。   程子墨也重新戴上VR眼镜,她知道,这是聂之轩在还原现场的情况。聂之轩说:“首先有个前提,唐老师胸口的损伤。多处、复合型的骨折,有的肋骨断端刺破了肺脏,也有的骨骼断端刺破了皮肤,导致开放性创口而出血。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咱们暂且不说。那么,锁骨骨折刺破颈部皮肤的创口、双手腕骨折断端刺破腕部皮肤的创口,还有眼镜破碎后导致眼睑部皮肤的创口,都是没有衣服覆盖的。”   说完,3D模拟的人体躯干在刚才被聂之轩圈定的部位处,都显现出红色的裂口。然后在铲斗下降的过程中,这些红色的裂口内有红色的液体向外喷溅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子墨说,“骨折、皮肤破口、出血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既然确定了唐老师是挤压死,而且挤压作用力是非常大的,那么只要出现皮肤创口,巨大的挤压力会把血液从小血管里挤压出来而形成剧烈的喷溅状血迹。即便是创口不大,也没有破裂大血管,依旧可以形成明显的喷溅状血迹。如果皮肤破口有衣物遮盖,则喷溅状血迹形态不会出现,但如果没有衣物遮盖,则现场地面上必定会留下喷溅状血迹。”   程子墨低头思索,感觉一滴眼泪正要从眼角滑出。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突然变化刺激的,还是模拟过程中再现唐骏的惨死场面剧烈地震撼着她的泪点。她赶紧将手指伸进VR眼镜内侧,抹了抹眼睛。   两人似乎重新回到了中心现场。聂之轩蹲在地上,指着地面说:“唐老师被铲斗压倒之后,是不可能再有体位变动的,对吧?”   “是,铲斗非常重,压住了就很难挣扎。而且唐老师死于心脏破裂,所以他也没有能力去挣扎。”程子墨声音有点低沉。   “唐老师的原始体位是这样的。”聂之轩摁了一下遥控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白色圆圈,就像是现场勘查时,民警用粉笔沿着尸体周围画下的白圈一样。科技发展了,但有些习惯还是改不了的。   “那么,这样的体位,颈部、头部和手部的位置周围,都应该有喷溅状血迹。”聂之轩接着说。   “可是没有。”程子墨心头燃起一阵火花,接着说,“唐老师的身体下面,只有成摊的血泊。”   “说明什么?”聂之轩提示。   “有人打扫了现场。”程子墨笃定地说。   “所以,我就在这些重点部位的周围进行了勘查,还真发现了一些东西。”聂之轩说,“得益于录制现场情况的画面像素极高,我甚至可以看清楚地面的细节情况。你看,这些小条纹,是不是不应该在沙土地上存在的?”   程子墨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聂之轩指着的那一块痕迹。果真,似乎是有无数条细线在地面平行排列的痕迹。   “有戏。”程子墨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她用简洁的口头禅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她蹲在地上移动,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时不时还用聂之轩手中的遥控器,把地面的情况给放大观察。   “不是自然形成的。”程子墨观察了好一会儿,起身坚定地说道,“如果是自然风形成的,地面沙土应该是均匀的,或者呈现粗片状,而地面的这种细线状,是自然风没有掩埋的人为痕迹。”   “是什么东西呢?”聂之轩问。   “这个就不好说了。”程子墨说,“如果要猜的话,我就猜是毛刷。不过,如果是人为造成的,比如用毛刷刷地面,很难做到这么规律。”   “对,问题就在这里,之前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人为的,就是因为它太规律了。如果是人为去刷,怎么会刷到所有线条的方向都一致?”聂之轩说,“而且刷地的本人也不留下痕迹?这个太蹊跷了。”   程子墨沉默了一会儿,说:“除非是类似那种扫地机器人,可以遥控,或编程按照一个方向进行清理。”   “机械?又是机械?”聂之轩若有所悟。   “而且,地面上的痕迹,也不仅仅就是中心现场才有。”程子墨指了指远方的工棚,说,“至少有一条很明显的路径,是从中心现场通向那边工棚的。也有一条路径是从中心现场通向西边的马路的。”   “那会不会是犯罪分子逃离的路线,于是也打扫了?”聂之轩问,“中心现场经过市局同事的反复勘查,已经没有什么嚼头了,现在能够另辟蹊径的话,发现线索的希望是最大的。”   程子墨点点头,说:“不过,两条路径是反方向的。所以,我猜啊,西边马路是他们逃离的路径,但是去工棚这个就不知道有什么意图了。”   “工棚?”聂之轩说,“之前我问过,工棚是锁着的,也很久没人住了。会不会是唐老师从工棚那边走过来留下足迹了?”   “有可能,但是如果是唐老师一个人走过来的话,为什么要打扫掉呢?”   “两个人?”聂之轩说,“如果是唐老师和犯罪分子在工棚那边说话,为什么要走到装载机这边?而且和唐老师对话的这个人,一定不可能再钻入机腹作案。”   “说话的是一个人,作案的是另一个人。”聂之轩沉默少顷,接着说道。   对地形敏锐的程子墨接着说:“还有个问题。工程师说了,装载机机腹下面的液压装置,只要一破坏,铲斗就会立即因为重力作用而掉下。这个是不能延时的。而如果唐老师站在铲斗下面说话,有人潜入装载机机腹,他一定会发现。一来这周围很空旷,没有掩体。二来唐老师在守夜者培训这么多年,这么点敏感性是有的。”   “也就是说,只有可能是有人提前潜伏在装载机下面,等唐老师走了过来,再作案。”聂之轩说,“不过,这个很难把控,因为凶手怎么知道唐老师会站到这里?”   “这是赌博。”程子墨说,“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唐老师一开始在工棚附近说话,为什么?因为工棚就是掩体,不容易被人发现,说明他们的谈话内容很隐秘。如果工棚这个地方显得不太安全了,就只有往中心现场这里走。而这个中心现场太开阔了,唯一的掩体,就是这个装载机。”   “也就是说,唐老师凭借对地形的敏锐性,如果要从工棚那里换个谈话地点,装载机下面是最好的选择。”聂之轩总结道。   “正是因为犯罪分子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可以提前在机腹潜伏。”程子墨胸有成竹道。   “分析得很有道理。”聂之轩赞许道,“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唐老师会从工棚转移到装载机下面?”   2   黄昏之时,天下起了蒙蒙小雨。   “不错,工棚被拉到警戒带内了。”聂之轩跳下车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残疾人。   唐骏死亡的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带隔离了。不过,此处地处偏僻,基本无人经过,所以南安市公安局也只留下两个民警、一辆警车在现场看护。聂之轩和程子墨给民警出示了警官证后,开始穿着现场勘查装备。   “在不在警戒带内没什么影响,我倒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小雨会破坏现场。”程子墨伸出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接了几滴雨滴。   想提取检材,在大沙盘里就做不到了,只有赴实地进行勘验。两人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找出唐骏从工棚移动到装载机下方的原因,如果可能,最好在工棚附近提取到一些相关的痕迹物证。   工棚距离装载机有三百米的距离,比较孤立。说是工棚,其实就是住人用的集装箱。根据调查,这个工棚很久没有住人了。   两人走近工棚,发现这个集装箱的下缘都已经杂草丛生了。工棚只有一扇小窗户和一扇小门。   “窗户是带栅栏的,而且锁死了,打不开。”程子墨看了看窗户缘的灰尘痕迹,又用手推了推玻璃窗,说,“而且没有灰尘减层,应该没人动过。”   “嗯,门也是这样。”在集装箱另一面的聂之轩说,“门锁是从外面锁住的,没有打开的痕迹。”   “肯定没人能够进去。”程子墨用手遮光,朝窗户里看去,地面上尽是灰尘,陈旧而完整。   “那唐老师从工棚离开,和这个工棚本身没有关系?”聂之轩蹲在地上,看集装箱周围的杂草。细雨已经给杂草挂上了水滴。   “装载机位于工棚的南边,而扫地机器人的痕迹延续到工棚的南边,那我们是不是该看看工棚的北边?”聂之轩位于工棚的西边,朝东边勘查窗户的程子墨隔空喊话。   两人意见统一,从东西两侧,沿着集装箱的北边观察着。   “聂哥,聂哥,这儿还真有问题!”程子墨手持着一个放大镜,喊道。   聂之轩绕过集装箱旁边的杂草,走到程子墨的身边,蹲下来看她的发现。   放大镜中,几株碧绿的杂草茎部折断了。   “这,是有什么折断了杂草?”聂之轩问道。   程子墨指了指自己的前方,说:“你看,不仅仅是这两株啊,前面也还有不少被折断的杂草。”   “这不会是被你刚才踩断的吧?”聂之轩质疑道。   “怎么会!我是从东往西走的,这些折断迹象都在我的前面,要是踩断的,也是你踩断的。”程子墨反驳道。   聂之轩哈哈一笑,说:“这个回去看看大沙盘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是别人踩断的,而且折断痕迹这么新鲜,现场勘查的时候,警方又没有注意到这个工棚,那么这个工棚的北面,在案发当时可能就还真的藏着一个人呢。”   “这人在干吗?”程子墨问。   聂之轩摇摇头,拿着放大镜,几乎是俯卧在地上,沿着草茎折断的路径一路往前摸索着,边摸索边说:“你还别说,这人潜伏在工棚的北边,一直在移动。”   “等会儿等会儿,聂哥,你鞋子上有东西。”跟在后面的程子墨,看见了俯卧在地上的聂之轩的鞋跟上黏附了个什么。因为黏附在聂之轩假肢的鞋跟上,所以聂之轩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什么?”聂之轩跪起身来,扭头朝自己的鞋跟看。   “好像是黏附了一块口香糖。”程子墨伸手去抠。   “别动!”聂之轩制止了程子墨的动作,转身把鞋套拿了下来,“这是现场勘查鞋套,刚刚穿上的,怎么会黏附口香糖?”   “那只有在工棚旁边黏上的。”程子墨扳着手指说,“民警是不可能犯在警戒带内吐口香糖的低级错误的,唐老师从来不吃口香糖,那只有可能是犯罪分子吐的?不过,这个犯罪分子这么细心地打扫了现场,怎么还会边打扫现场边吐口香糖?不合逻辑啊。”   “哎哟,这玩意儿还真是挺黏的。”聂之轩拿出一个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把鞋套底部的口香糖抠下来,放进物证袋,说,“管他呢,这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发现的物证。还有,这个东西只要不是你吐的就行。”   “我?我怎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程子墨轻蔑一笑,张开嘴,说,“你看你看,我的还在我嘴里呢。”   “萧朗说得不错,你距离一个精致女孩,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聂之轩笑着,把物证袋放进了物证箱,又继续研究被折断的杂草。   程子墨的口香糖嚼得更起劲了,她挑挑眉,继续跟着俯卧着的聂之轩观察地面。   两人沿着折断的草茎,慢慢地移动到了集装箱的西北角,折断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这人应该只在这一小段距离移动了。”聂之轩恢复了蹲姿,说,“这一片都是杂草,我摸了地面,因为之前好久没有下过雨,土地太硬了,所以并没有在地面上形成立体足迹。踩在草上,又不可能留下鞋底花纹,所以,我们找不到足迹的。”   听聂之轩这样说,程子墨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杂草覆盖下的土地。   “谁说没有立体足迹,我怎么摸到一个凹陷。”程子墨说。   “你摸的地方不对。”聂之轩说,“这个地方都没有杂草折断,怎么可能有凹陷?”   “但是真有。”程子墨跪到地面上,用手扒开杂草,说,“你看你看,新鲜凹痕。”   “真的假的?”聂之轩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看,果真,在还没有被细雨浸润的土地上,有一处半圆形的凹痕。凹痕的周围,有深层泥土翻出的痕迹,很新鲜。   “这不是足迹。”程子墨说,“这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的。”   “砸的?”聂之轩看了看凹痕的位置,是在集装箱西北角紧贴集装箱的地面上,“是个重物?”   “没多重吧。”程子墨说,“坑的痕迹浅,接触面积小,应该就是冲击力形成的吧。”   “冲击力……”聂之轩沉吟着,顺着集装箱的棱边往上查探。   “哈哈,果真是这样!”聂之轩的心里突然揭晓了答案,高兴得像个孩子。   “果真是哪样?”程子墨好奇道。   聂之轩伸出左手,把掌心放在了程子墨的下颌下,说:“吐出来。”   “什么?”程子墨惊着了。   “你嘴里的口香糖。”聂之轩微笑着说。   “不。”   “快点。”   “不,我是精致女孩。”   程子墨话音刚落,口香糖却不小心脱口而出,正好落在聂之轩的手掌心里。程子墨的面颊一红。   聂之轩微微一笑,把掉出来的口香糖按在了集装箱壁上,过了一会儿,又拿了下来。   “你看看,这是我刚才粘贴口香糖的痕迹。你再看看集装箱边缘的这一处陈旧痕迹,是不是一模一样?”聂之轩指着集装箱壁说。   两处痕迹都是不规则椭圆形的痕迹,黏附掉了集装箱壁上原有的灰尘,因为唾液斑的作用,残留的印痕在警用电筒的照射下反着光。   夜幕已经降临了,聂之轩和程子墨并肩坐在南安市公安局DNA检验室门口的等候区长椅之上。   “这能检出的概率有多少啊?”程子墨有些担心地搓搓手。   “百分之百。”聂之轩自信地说,“被咀嚼过的口香糖,里面有大量的口腔上皮细胞。你想想,一个口腔擦拭物就能检出DNA,更何况一块口香糖?而且,咱们傅姐可是全国第一批从事DNA检验的技术人员之一,技术能力没问题。”   “希望有好的结果吧。”程子墨说,“这样看起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中要可怕。”   “是啊。”聂之轩说,“若不是犯罪分子的一时疏忽,我们确实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了。”   根据现场勘查后的分析判断,聂之轩认定,事发当时,唐骏和另一人正在工棚的南面谈话。而在此时,另一名犯罪分子潜伏到工棚的北边,利用工棚的掩护,窃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另一名犯罪分子随手使用口内的口香糖,把一个重量不重的物体黏附在了集装箱壁上。利用该物体自身的发声能力,或者是该物体坠落地面时的声音,引起唐骏的警惕。   其目的就是让唐骏误认为工棚附近不安全,从而要走到现场唯一可能作为掩体的装载机附近继续进行谈话。这样,这个犯罪分子就可以对唐骏进行加害了。   程子墨也质疑过,为什么另一名犯罪分子不直接制造声音,引起唐骏怀疑?其实很简单,因为装载机周围空旷,如果等唐骏就位后,再潜伏到装载机机腹,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犯罪分子需要一个延时的装置。也就是说,在布置好发声装置后,犯罪分子需要时间先行绕过唐骏的视线范围,潜伏到装载机下方。而这个时间,利用这个被口香糖黏附到集装箱壁上的延时发声装置就可以争取到了。   在作完案后,犯罪分子对现场进行了精心的打扫,包括清扫足迹、整理装载机机腹,同时,也没忘记回到工棚附近,拿走了那个延时发声的装置。可是犯罪分子唯一的疏忽,就是他没想到装置在掉落的时候,上面的口香糖脱落了下来。所以,他只拿走了装置,而忘记寻找或没找到口香糖,最终把口香糖留在了现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块口香糖却被聂之轩无意中踩在了脚下。   “那为什么犯罪分子不预先埋伏好,然后另一人直接把唐老师引去装载机下面谈话呢?”程子墨打了个哈欠,瘫在长椅上问道。   “因为犯罪分子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杀死唐老师,也是临时起意的。”聂之轩说,“再结合唐老师家里摊放在写字台上的材料,结合唐老师从家里匆匆离开的行为,你能想到什么?”   “你是说,唐老师他……”程子墨猛地坐直身体,惊讶地看着聂之轩。   聂之轩知道程子墨是什么意思,他默默地耸耸肩膀,说:“我相信唐老师的人品,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有一种解释。你想一想,凌漠发现的手环线索,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不,不会吧。”程子墨说,“唐老师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然后被人灭口了。”   “他发现了什么线索,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而是半夜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聂之轩问。   “那是不是有什么巧合,或者,难言之隐?”程子墨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的脑海里闪过和唐老师交集的往事:当她深夜独自在阶梯教室里琢磨题目时,偶尔路过的唐老师走到她的身边,装作不经意地给了她几个重要的提示,让她茅塞顿开,解决了两个小时都没想明白的疑点。那个和蔼可亲的唐老师,那个专心致志培养着自己的唐老师,一定是一名好的守夜者成员。   聂之轩知道再说下去,气氛会变得很奇怪,于是转移了话题:“之前在大沙盘,你说组织乱成一锅粥了,是什么意思?”   沉浸在回忆中的程子墨听聂之轩这么一提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这是大事儿!组长脑出血了!”   “什么?”聂之轩从长椅上弹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程子墨莫名其妙地看着聂之轩说:“你倒是给我说的机会了吗?”   “现在人怎么样?”聂之轩追问。   “我不知道啊,我来通知你,就被你拖着干活儿了。”程子墨想了想,随即说,“不过,刚才看傅阿姨的表情,虽然疲惫,但是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了。”   “唉,早知道这样,真的不该请傅姐来加班的。”聂之轩自责地抱着脑袋。   “说这些没用,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检验时间,我们去医院看看组长吧。”程子墨看了看手表。   “好,走,你开车。”聂之轩急匆匆地下楼。   市立医院离市公安局不远,驾车十分钟不到就抵达了。作为法医的聂之轩,以前在法医岗位的时候,就和医院各部门非常熟悉了。所以,他们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傅元曼所在的病房。   此时,仍是一副特警执勤装束的司徒霸正在病房外徘徊。   “司徒老师?您怎么在这儿?组长没事吧?”聂之轩抢了两步上前,问道。   “你们可来了,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司徒霸五六十岁的人了,但还是三十岁的身板,“可急死我了。”   “但比你在组织里天天捣鼓那些枪、装备和查缉战术要有意义。”程子墨挤对了老师一下。   “你这丫头,是不是我不收你当徒弟,你吃醋?”司徒霸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哎呀,司徒老师,组长究竟怎么样了?”聂之轩急着问道。   “没事儿,医生说没生命危险了,刚才还醒了一下。”司徒霸说。   聂之轩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跑到护士站拿出大病历翻着看。那一头,程子墨和司徒霸还在斗嘴。   程子墨说:“我吃什么醋?你除了会打架还会干吗?照顾病人会吗?”   “我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精通此道。这不是如熙被人叫走加班去了吗?让我来顶班。”司徒霸说,“这也就是咱们组长,换作别人,我可不伺候。要不,我还是去办案吧。你来照顾组长,你是小姑娘,比我强。”   “我要去勘查现场,找证据,你会吗?”   “我……好吧,那还是我来吧。”司徒霸一脸绝望,“唉,我老了,也只有干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儿了。”   “可不是无关紧要的活儿啊。”聂之轩抱着病历走过来,说,“组长这是脑出血,虽然钻孔引流术做得很成功,但是后期愈后效果,决定了咱们组长以后能不能流利地说话,能不能站得起来,能不能生活自理。”   “没这么严重啊!刚才组长还醒了。”司徒霸说。   “有这么严重。颅内出血后,可能会出现‘中间清醒期’,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聂之轩说,“他能不能彻底恢复,就看这段时间老师们的照顾了。”   司徒霸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坚决地点点头,说:“你们年轻人放手去干,这些事儿,交给我和如熙。”   “组长清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聂之轩问。   司徒霸连忙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我记了,他说话还不清楚,但大概能明白意思。说了三点:一是给铛铛放假,让她自己调解情绪;二是让萧望、萧朗专心投入工作,不要担心他;三是要求组织齐心协力尽快破案,还唐骏一个……一个……清白。”   “知道了,组长的指示,我们会带到组织里。”聂之轩说,“来看一眼,我们就放心了,现在我们还要回市局。这里交给老师了。”   3   守夜者组织会议室。   几名成员围坐在会议桌的周围,虽面色疲惫,但斗志昂扬。   “司徒老师那边传来消息,组长没有生命危险了。”萧望坐在傅元曼之前的座位上,神色比往常还要严肃一些,他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和自己一般的年轻面孔,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看向弟弟,问道:“铛铛回去休息了吗?组长晕倒之前,还在担心她。”   “回去了。”萧朗压抑着胸中的各种不快,握着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意识到哥哥和往常的些许不同,但知道姥爷没事,他的内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现在,值得研究的线索,仅仅是这一条。”萧望说,“就是唐老师写字台上的诸多材料。凌漠,你的意见,可以和大家说一下。”   大家此时心里都有一些数了,萧望让凌漠重新总结这些材料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刺激大家继续沿着线索找出下一步突破的方向。   凌漠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根,有点疲惫地站起来。   随后,他把会议桌上的几份材料一一展开,这是在唐骏写字台上留下的三份材料,应该是唐骏生命的最后时刻正在研究的材料。   第一份材料是唐骏审讯山魈时留下的心理痕迹记录。第二份是两张复印的照片。第三份是一张被冲洗放大,并有唐骏笔迹的黑白照片。   “首先,我们还是回到这一张照片。”凌漠拿着第三份材料的照片,端详着照片上红圈内的两张模糊的面孔,“虽然面貌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们还是通过调取当年董连和老师破获叶凤媛杀人案的卷宗,证实了我最初的判断。这张照片红圈内圈定的,确实就是韦氏忠和杜舍。从卷宗里的表现来看,董老师曾经在案发后对案件外围进行调查,当时的工作就有一项是调查杜舍的小学班主任。而这个班主任就是韦氏忠。”   “南安西市大通路小学。”萧望翻着卷宗,默默地说,“这个名字还真是挺有年代感的。韦氏忠是当年的小学班主任,后来一步步当了大通路小学的副校长、校长、西市区教育局副局长,最后被调到南安市国栋中学当校长。”   “咱们办的校长案,死者就是这个韦氏忠。”萧望继续说,“根据翻阅当时的卷宗,韦氏忠的供词对杜舍是爱护有加的。不过,从卷宗的供词来看,也就是爱护有加罢了,并没有对杜舍进行过实质性的保护。那么,山魈对韦氏忠的谋害为什么会有非常明确的针对性呢?”   “对啊,总不能因为是小学班主任就杀了吧?”萧朗说,“那杜舍的左邻右舍是不是都该杀?”   “我研究了一下卷宗。”凌漠冷静地说道,“发现了诀窍。当时董老师在寻找叶凤媛的时候,叶凤媛和杜舍失踪了,不知去哪里藏身了。但是后来,叶凤媛突然又回来了,对现场进行了打扫,并带走了自己写在纸上的一串电话号码。后来因为董老师和附近村民混熟了,才获取了这个最终破案的情报。叶凤媛显然发觉了公安正在对她进行调查,于是畏罪潜逃。那么问题就来了,叶凤媛和杜舍失踪的这段时间,他们住在哪里?又如何得知警方已经怀疑并在追查他们的下落呢?”   “这个我记得。”萧朗抢话说。   “那你说。”凌漠看着他说。   “啊?”萧朗有些蒙,“我是说我记得这个情节,当时姥爷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还说案子里存在这个疑惑,最终破案后都没有解决。”   “因为这个疑惑不是破案的关键点,所以没有人去研究。”萧望帮着弟弟补充说,“其实现在拿出来研究,答案还是能找得出来的。”   “韦氏忠。”凌漠说。   “是啊。”萧望说,“其实当时有一个细节可以指向这一点。董老师对附近进行侦查的时候,是用其捕风者的身份,伪装成收废品的进行侦查的,并没有人知道他是警察。唯一知道的,就是韦氏忠了。因为董老师要去调查班主任,出于对学校安保人员的尊重,亮明了身份。”   “哦,是这样。叶凤媛杀人后,带着杜舍躲藏在韦氏忠的家里。在韦氏忠受到调查以后,他知道自己家里可能也不安全了,于是告知了叶凤媛有警察正在找她,她必须回去毁灭证据,并另寻藏身之地。”萧朗恍然大悟。   “这就是韦氏忠最终被人利用舆论逼死的原因。杀人手段是何等高明。”凌漠说,“第二份材料的两张照片,就比较明显了。这两张照片,都是来源于叶凤媛杀人案卷宗。第一张照片是叶凤媛当年从家里拿走的电话号码的现场提取拓本,因为当年不是每家都有电话,这个号码指向了一个胡同的二十一户人家。第二张照片,就是这二十一户人家户主的姓名。当年,也没人去研究,因为董老师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犯罪分子。但现在看来,唐老师还是从这份名单中发现了异样,并把她圈了出来。”   “方克霞。”萧朗抢着说,“刚才我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很熟悉。”   “是的,还是凌漠的记忆力好,记得方克霞就是赵元旅社灭门案中,旅社的老板娘,赵元的妻子。”萧望说,“唐老师也真是厉害,旅社灭门案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其中一个死者的名字,所以才从名单里发现了端倪。”   “老师是因为受到讯问笔录的启发,所以才有针对性地寻找联系。”凌漠说。   大家的视线跟随着凌漠的话语,最终定格在第一份材料上。   唐骏亲笔书写的,对山魈的讯问结论:   赵元、韦氏忠帮助过同一人,故此二人要死。   而方克霞恰恰就是赵元的老婆。从傅元曼曾经的叙述来看,老董当年对一对年轻夫妇包庇叶凤媛、杜舍的行为进行了隐瞒。现在看来,当年这对年轻的夫妻,就是赵元夫妇。唐骏顺着对山魈的审讯结论,对赵元和韦氏忠进行了研究,并且从当年叶凤媛被杀案的卷宗当中找到了二人的联系。   萧朗皱了皱眉头,说道:“但是这些线索都是咱们从唐老师留下的卷宗里才推出来的,对手是怎么知道的呢?咱们的卷宗应该是保密的吧?”   凌漠拿着材料的手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萧朗继续往下说:“我觉得凶手获取卷宗信息的方式应该有两种:一是他们直接潜入了卷宗保管的档案中心进行偷盗,但档案中心被盗的事,如果发生了,肯定会有案底,一会儿阿布可以找找看究竟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通过某种方式经过某个拥有卷宗备份的人获取了信息,如果是那样的话——”   萧朗说话间,小组里的另一成员阿布已经噼里啪啦开始在电脑上进行搜索了,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布就抬起头来:“没有找到失窃的记录。”   “如果是那样的话?”凌漠看着萧朗,重复了他的话。   “那样的话,就不能排除他们通过唐老师获得卷宗的可能,毕竟咱们现在看到的完整卷宗就是在唐老师的电脑里发现的备份,所以才有第二份材料的那张来自卷宗的照片,那应该就是唐老师从电脑备份上提取后打印出来的,对吧?”萧朗大大咧咧地分析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到了什么敏感的地方。凌漠不再看向萧朗,而是环顾了一下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最后把目光定在萧望身上。   凌漠说:“卷宗的备份一共有多少份,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唐老师也有可能是因为调查案子才获得这份卷宗的,我们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萧望感受到了凌漠的注视,颔首道:“对,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那么我们先来解决另一个疑问。”   萧朗看了看阿布的屏幕,然后说:“嗯,啥疑问?”   萧望说:“其实在此之前,我们还是有一个疑问的。就是之前的幽灵骑士越狱案代表了什么?毕竟那些被杀的犯人,和董老师或者杜舍是没有任何瓜葛的。然后,根据我这一路追捕豁耳朵,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标不是越狱,而是在拿南安市看守所做越狱实验。因为南安市看守所和杜舍被关押的金宁监狱都是裘俊杰设计的。”   萧望顿了顿,接着说:“在此之前,我差不多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是我一直认为是杜舍的亲朋来设法营救他。现在看来并不是,既然救过杜舍的都被杀,那说明他们的目的是救出杜舍,然后杀掉。”   “为什么不派人进金宁监狱动手?”萧朗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是犯罪分子的某种期待,或者说,进了监狱即便能分在一个号房,也很难有机会动手。”萧望摇摇头,说,“现在我们的方向就应该是研究什么人要杀杜舍。”   “这个我们刚才调查了。”萧朗说,“杜舍在孩童的年代,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叶凤媛被判处死刑后,杜舍就被董老师送去福利院生活了,直到他长大到了十九岁,董老师还帮他在福利院里安排了个工作岗位。然后就发生了杜舍杀害董老师的案件,随后杜舍就被关押在金宁监狱至今。也就是说,杜舍的成长经历极为简单,如果说矛盾关系,那么就只有董老师这么一桩了。”   “简而言之,我们的对手是要杀掉杜舍,为董老师报仇。”萧望总结道,“那么,我们调查的范围就很小了。可是,就是这么小的范围,也没有任何头绪。董老师只有一个儿子董乐,当年也是被判处了极刑,早就尸骨已寒。董老师的夫妻关系也很不好,因为是父母指婚,加之婚后董老师一心投入工作,夫妻感情完全破裂。在董老师儿女很小的时候,他们夫妻就离异了。他的妻子肖蔷带着只有几岁的女儿董君早年就出国了。我还专门去出入境部门调取了记录,这两人从出国之后就没有再回国的记录。除了家庭,董老师的全部心血都投入了工作,社会交往几乎为零。用排除法看,家人不可能、其他亲戚朋友不可能,唯一有可能为董老师报仇的,要么就是他单位的同事,要么就是对董老师的情况非常了解的、想要‘替天行道’的人。”   萧朗立即点头认可,说道:“如果要调查为董老师复仇的人的话,我觉得还是应该把优先级放到他的朋友上,尤其是知道董老师在守夜者工作的朋友或者老同事身上,毕竟幽灵骑士死之前,手里还拿着一张写了‘守夜者’的字条,说明对方至少知道咱们的组织。”   凌漠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沉静如石。   萧朗说得兴起,偏偏转头问向了他:“对了,凌漠,之前追捕幽灵骑士,我和你合作的时候,总是感觉幽灵骑士在获取信息的速度上比我们料想的要快,对吧?这说明——”   眼看萧朗的矛头越来越明晰,萧望赶紧先提醒了一句:“没错,董老师的社会关系我们已经在查了。另外,咱们的天眼小组也在重新调查现场,说不定可以找到更多的关联点,之前我已经收到聂之轩和程子墨的信息,他们有新的发现,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迟到了迟到了,不好意思啊。”程子墨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聂之轩,“遇到堵车了,我本来打算骑摩托过来的,但就一个头盔,聂哥打死都不让我载他,要不然我们肯定就赶上了,真是守法好公民。”   聂之轩在她身后耸耸肩。   凌漠却直接截断了程子墨的话头:“怎么样,唐老师的现场有什么新发现?”   “应该可以立案了,我们找到了现场的杀人装置。”聂之轩肯定地说。   会议室里的人的神情都为之一振,确认是凶案,就意味着唐骏的死不是意外。   他也是一个受害者。   “总体来说,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勘查,最后发现了端倪。”聂之轩自豪地说,“应该有两名犯罪分子,临时起意要杀害唐老师。”   “哦?有依据吗?”萧朗好奇地问道。   “这个回头再细说。”聂之轩说,“总之,他们其中的一人,利用延时机械制造声音,让唐老师从工棚移动到装载机下面。而这个延时的时间,就让犯罪分子提前潜伏到了装载机机腹。他们破坏液压装置杀人,并恢复机腹状态,打扫了现场。”   “嗯,这个过程除了能说明他们不是预谋犯罪,还能说明什么?”萧望接着问。   “说明不了什么了。”聂之轩微笑着说,“不过,他们还是大意了,用口香糖粘贴装置,不小心把口香糖给遗失了。而就是那么巧,口香糖被我踩到脚上了。”   “DNA?”萧望有些兴奋。   聂之轩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根据傅姐,啊不,是傅老师的加班检验,在我们现场提取的口香糖上,检出了一名男子的DNA。这个DNA数据应我的要求录入了全国失踪人口DNA信息库之后,比中一名失踪婴儿。”   “等等,延时机械?果然如此。”萧望继续兴奋道,“聂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一直追查的机械师豁耳朵,他的信息是什么?是不是也是农历六月初八丢失的?”   “农历我倒是没查。”聂之轩说,“不过,他是1996年9月出生在江南市,1998年7月30日在江南市被盗,父母是军人。”   “这天就是农历六月初八。我否定了最先的推断是正确的,偷孩子确实不是基因选择。”萧望说,“军人的孩子做了机械师。”   “我们的对手模样,已经浮出水面了。”凌漠说道。   “接下去怎么查?”萧朗站起身来,看着萧望。   “查矛盾点的路是走不下去的。”萧望说,“《心理罪》里曾经说过,如果想知道凶手接下来会做些什么,那么就把自己当成凶手。”   “既然凶手已经完成了狙杀仇人的目的,剩下来的唯一的目标又很明确,那么他们下一步肯定要想办法去金宁监狱。”萧朗果断地判断道。   萧望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金宁监狱是出了名的防守严密的监狱,凭几个有演化能力的演化者也不可能找到漏洞。除非……”   “除非他们找到裘俊杰,拿到金宁监狱的设计图纸。”凌漠说。   “那他们杀了唐老师,狗急跳墙了,会不会派人潜入金宁监狱伺机作案?”萧朗说,“狗急跳墙了,不救了,直接杀?”   “我刚才说了,不可能。”萧望说,“而且在之前,我们发现两所监管场所都是裘俊杰设计的以后,我就让萧局长通知金宁监狱加大对入监犯人的审核了。而且,那里不是看守所,是监狱。犯人是需要经过法院审判过后才会关进去的,即便他们想这么做,时间也来不及。”   “那就只剩下找裘俊杰这一条路喽?”萧朗重新坐了下来,“那他们是找不到的吧。”   “应该找不到。”萧望说,“之前发现了裘俊杰这一条线索,我就让萧局长安排人找了。竭尽我们公安的资源,都没能找到隐姓埋名、隐居的裘俊杰。那么,我们的对手更没有这么多资源去找到他了。”   4   “那我们还是没有抓手啊。”萧朗说。   “虽然没有抓手,但是刚才凌漠说得对,对手的雏形已经慢慢浮现了。”萧望说,“我们的对手,就是由一群被盗抢的婴儿长大后组成的。他们由于某种原因导致基因突变,有着不同的演化能力。看上去他们是在‘替天行道’,其实他们有着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救出并杀死杜舍。”   “他们是一个组织?”萧朗问道,“和我们一样?”   “有人偷盗婴儿,有人指挥他们内部的自相残杀,说明肯定是有牵头人、指挥者的。”萧望说,“步调一致、协同合作、目标明确,说明肯定是有方针路线的——这就是一个组织。”   “擒贼先擒王。”凌漠说道。   “谁知道王在哪里。”萧朗说,“要不,我们还是从山魈那里下手吧。”   “怎么下手?”凌漠反问道,“直接去问她?你们老大是谁?她会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就……”萧朗虚挥了一下手臂。   “怎么着?还想刑讯逼供?”萧望看着弟弟。   “没啊,我的意思是说,凌漠不是会读心吗?”萧朗挥出去的手变成了前平举,他指了指凌漠。   “读心?读心是要有前提条件的。”凌漠拿起唐骏摆放在写字台上的第一份材料,指着说,“你看,连老师也不过是在做判断题,而不是问答题。我们对对手组织的情况一无所知,怎么去读?”   “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萧朗摊开手臂。   “山魈确实不能动。”萧望说,“审讯是很讲究技巧的,当你手上一张王牌都没有的时候,是不能贸然进攻的。唐老师昨天对山魈审讯,山魈昨天回去也会自己去想,这已经让她加强防备了。本来就是一只刺猬,现在成了一只背着甲壳的刺猬,我们没有突破她的任何可能。”   说完,萧望抬眼看了眼聂之轩,像是在向他征询着什么。聂之轩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头。   萧望略显失望,说:“其实我们之前也布置了相关的工作,就是从山魈的社交关系入手。可惜,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经过调查,基本没有什么社交面。更可惜的,就是她摧毁的那台像是诺基亚手机的通信工具,似乎内部有自爆装置,我们无法复原。本来我对这个机器的复原还是抱有希望的,看来,又落空了。”   “那我们真是有全身力气使不出来啊!”萧朗捶了一下桌子,“我们总不能等着他们继续作案吧?太被动了。”   “不要着急,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点动作都没有。”萧望说,“虽然我们掌握了农历六月初八那天被盗婴儿的基本概貌,比如年龄、特征、性别等,但依旧没法进行大数据分析的原因,是这些人现在都有了假身份,被我们抓获的山魈,就是有假身份的。我和萧局长说了,安排大数据部门的同事,对她的假身份进行研判。”   “假身份怎么研判?”萧朗问。   “假身份买车票、假身份开房间,等等,我们需要知道有没有人和她伴行。”萧望说,“还有,我们会根据所有假身份出现的点来连线,通过对她的路径分析来发现线索。”   “独来独往,有点难。”凌漠说。   萧望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凌漠说得对,但毕竟这个山魈私自办理了自己的手机,留下了破绽,那么就不能保证她一定不会在其他地方留下破绽。而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于守夜者组织来说,这是唯一一条可以行得通的路了。   “这活儿市局在办,那我们做什么?”萧朗问道。   “等一等,等山魈冷静下来,我们再审讯看看。”萧望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下一步工作,只能这样答复。   “对了,”萧朗应道,“另外,刚才我还没说完呢,关于董老师的关系人的事儿,你们怎么看?如果要排查董老师的老同事和老朋友的话,咱们守夜者的所有老成员都可以列入这个调查的范围,尤其是跟董老师关系比较密切的老成员。”   “那就是要调查守夜者所有的导师。”凌漠接着他的话说。   “是这样没错,虽然他们都是咱们的导师,但必要的人际关系调查也是需要的,看看是否可能跟隐藏的组织有什么联系之类的。尤其是唐老师这边的人际关系,他的手环的问题,还有他凌晨出门的目的……你想想看,唐老师既然是深夜突然主动出门,然后被对方组织所害。那他出门,是去见谁呢?”   萧朗还在滔滔不绝,没注意到萧望看向自己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自然。   “请问,调查唐老师的人际关系,是按照受害者的来查,还是按照嫌疑人的来查?”凌漠抛出一句。   “……什么意思?”萧朗愣了一下。   “唐老师说过,办案不能先入为主。”凌漠冷冷地说,“我想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先入为主?”萧朗这才明白过来哥哥的脸色是怎么回事,他一下子急了,“凌漠,别人怎么说都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唐老师是铛铛的父亲,也是我的导师,我怎么可能上来就把他当成默认的嫌疑人?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冷静地看待这个案子不是吗?难道忽视那些疑点,就能帮助破案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凌漠无视了萧朗的这番剖白,“如果我们完全被对方牵着走,那唐老师就可能是下一个曹允。”   “我哪有被对方牵着走了?”萧朗叫着,“凌漠,你才是先入为主,你——”   这时,会议室的电话响了。   萧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萧朗顿时偃旗息鼓,凌漠也看向了那部电话机。这里是守夜者组织会议室,本来知道这里电话的人就没几个,而且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在场。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电话铃声响起,要么就是喜报,要么就是有新的严重的警情。   所以,每个人的神经都瞬间绷紧了。   “萧望,你带人马上到经济开发区长鹏派出所来,马上!”是萧闻天的声音,声音不仅是紧急命令的语气,更是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爸?什么事?”萧望的心瞬间被拉紧了。   “裘俊杰出事了。”萧闻天简短地说道。   听到电话里的指令,萧望二话不说,挥手让大家即刻做好准备,下楼乘车。   在离开会议室之前,聂之轩一把拉住了萧望和萧朗。   “对了,”聂之轩说,“刚才我去医院看了组长,病情基本稳定。他还清醒过来一次,说了三点意见:一是给铛铛放假,让她自己调解情绪;二是让你们专心投入工作,不要担心他;三是要求组织齐心协力尽快破案。”   聂之轩故意把最后半句“还唐骏一个清白”给省去了。   “我就知道姥爷不会让我去照顾他。”萧朗偷偷抹了抹眼角快要滚下来的泪珠,“他刚刚发病的时候还有意识,在我手心里写着字,是一个‘国’字。”   “他的意思是,国事为重。”萧望感叹道。   聂之轩拍了拍萧望的肩膀,说:“别担心,老爷子身体硬朗得很,已经挺过最艰难的坎儿了,一定会没事的。”   萧望点点头:“希望如此。”   南安市公安局经济开发区分局长鹏派出所,因为管辖面积不大,所以办公楼也就是一座普通的二层小楼,会议室也只能容纳十来个人。而此时,会议室里挤满了人,有的从别的办公室里拖了凳子来坐,有的干脆就站着。   除了南安市公安局在萧闻天麾下直接负责配合守夜者组织办案的民警、守夜者组织成员以外,萧闻天还叫来了市局监管支队的相关领导参会。   萧闻天正襟危坐在会议室中央,见萧望等人赶到,转头对派出所所长说:“开始说吧,报案人在哪儿?”   派出所所长指了指身边一名穿着辅警制服、头上打了一圈白色绷带的年轻人,说:“这是罗伊,是他发现的。”   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这个腼腆的年轻人身上,罗伊瞬间有些紧张:“是、是我听到的。”   “具体说说。”萧闻天说。   罗伊清了清嗓子,把晚上发生的一切,细细地向在座的各位领导汇报了一遍。   “砸晕了?”萧朗跳了起来,“你被一个女人砸晕了?你没看清她的样子?”   罗伊低下头,颇为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你穿着制服啊!她怎么敢打你!”萧朗气得跳脚。   “如果没穿制服,还不一定打他呢。”凌漠在一旁说。   萧朗疑惑地看着凌漠,但是自己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后来,我醒过来了,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就给所长打了电话。”罗伊说。   派出所所长还穿戴着一身单警装备,他从肩膀上摘下执法记录仪,把内存卡插进电脑,打开投影仪,说:“这是我们接报后到现场的视频。”   视频是以派出所所长为视角的,从大门口看见受伤的辅警,再持枪走进屋内,挨个房间搜查。房屋的客厅和其他卧室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异样,一副刚刚被租出去、住户还没有搬进来的陈旧模样。唯独主卧室里是不一样的。   主卧室只有一张宽一米五的床,床上没有被褥,是光秃秃的床板。床板上面散落了一些麻绳,还有一根皮鞭。   “这个现场,应该是一个绑架、逼问的现场。在询问我们的辅警之后,得知受害人很有可能是裘俊杰,因为这个人萧局长以前就下发通知让我们去找了,所以印象很深。”派出所所长说,“所以,我就第一时间直接越级上报给萧局长了。”   “现场勘查了吗?”萧闻天问道。   “勘查了。”一名穿着刑事案件现场勘查服的民警打开手中的笔录,说,“现场是水泥地面,找不到任何可用的线索。现场所有可以留下指纹的载体,我们都看了,在电灯开关上发现了疑似指纹的纹线,但没有鉴定价值。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了。”   “麻绳和皮鞭送检了吗?”聂之轩插话道。   勘查员点了点头。   “那个名字,你确定吗?”萧朗走到罗伊旁边,看着他的眼睛。   辅警被看得不好意思,但语气很坚定:“裘俊杰,图纸,我听得真真切切的,绝对不会错。”   “这可不妙啊。”萧朗急得搓手。   “周围监控看了吗?”萧闻天问道。   “看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会是徒步离开的。”视频侦查组的组长说,“极有可能是驾车离开。现在未掌握嫌疑车辆的具体情况,只有根据时间点在周边监控排查。这个排查的范围就会牵扯得比较大了,无法确定、无法甄别,所以,我们视频侦查组的工作难度很大,需要时间。”   “那我们守夜者要不要——”萧朗刚要说话,被萧闻天挥手制止了。   萧闻天指了指萧望等几个人,说:“除了监管支队的同志,还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等到其他民警陆续离开会议室后,萧闻天严厉地批评萧朗:“案件保密,你性格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萧朗自知理亏,但还是倔强地抬着下巴:“你怎么知道我要问案件情况?”   萧闻天没理他,对监管支队的领导说:“王支,我早就让你们研究金宁监狱的情况,你们研究了没有?”   “研究了。”王支队长说,“据我们研究,金宁监狱是关押重刑犯的监狱,按理说是最高级别的戒备等级。可是,因为这个监狱里还有不少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精神病人被关押,所以还有让精神病人康复的工作职责。这样的监狱,难免会存在设计上的漏洞。我们通过监管内部的系统查到了金宁监狱的漏洞,但是根据相关规定,我即便是在这里,也一样不能透露。总而言之,如果对方拿到了金宁监狱当初的设计图纸,再加上如果有精于建筑学的高手指点,是存在危险的。”   “别人都拿到图纸啦,你还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萧朗咬着牙说道。   “现在图纸给你,你能知道怎么补漏?”萧闻天瞪了一眼萧朗,随即下令,“现在协调司法监管部门,通知金宁监狱那边加强防范,能不能守住,第一要务是要看他们。”   王支队长点头应了下来。   “老萧!我们呢?我们呢?我们做些什么?”萧朗说。   “萧望是守夜者组织的在岗策划者,我这么多事情,没法操心你们。所以,你不要问我。”萧闻天丢下一句话,带着监管支队的同志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哥,那我们要不要赶过去?”萧朗又转头问萧望。   “现在是深夜一点半。”萧望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从南安到沈阳没有直达的高铁,火车早晨六点才有,抵达沈阳要七个小时,再转车去金宁监狱还有两个小时,是下午三点到。如果坐飞机,上午十点才有航班,十二点到沈阳桃仙国际机场,要三个小时才能到金宁监狱,也是下午三点到。”   “那不一定来得及了啊!”萧朗跳脚说道,“我记得,公安局不是有警用直升机吗?”   “那也不是你想飞就能飞的。”萧望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飞行是要申请的,而且这么远,警用直升机飞不到。”   “飞到哪儿是哪儿啊,然后再打车。”萧朗说。   “幼稚。”萧望说,“现在切合实际的,只有开车去。不计算超速的情况,我们连续驾车十个小时能到金宁监狱。”   “对方即便是现在拿到了图纸,他们也只有开车去。不一定谁快呢。”聂之轩说。   “那大家准备准备,两点钟,准时在组织集合出发。”萧望说,“不过,我暂时不能去。”   “你又咋了?”萧朗问。   “我还有事情要办。”萧望神秘一笑,说,“凌漠暂时负责。”   “我呢,我是伏击者,怎么能让他负责?”萧朗不服气地拽着哥哥的袖口。   “大家都辛苦一天了,现在要熬夜开车,只能轮换着开。如果是你负责,你肯定一个人要包圆了,我不放心。”萧望说,“凌漠,时间未必那么紧急,所以不要超速。本来就疲劳驾驶,超速就更危险了。”   凌漠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放心了?我现在精神得很!”萧朗还是不依不饶,“还是我负责吧,凌漠磨磨叽叽的。”   “不要废话了,服从命令。”萧望瞪了一眼弟弟。   凌漠还是没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派出所的会议室。   聂之轩拉着萧朗说:“快点吧,刚才急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怎么不急了?”   “万斤顶跑不快,能不能找老萧换辆好车啊?哎哎哎,你别拉我啊。”萧朗一边说着,一边被聂之轩拉了出去。   “萧望都说了,不准超速。”聂之轩的声音落在他的身影之后。   萧望看着胡搅蛮缠的弟弟被“拖”出了会议室,无奈地微笑着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凝重。他坐在会议室的中央,反复观看着派出所所长执法记录仪拍摄的视频,一抹微笑慢慢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章   梦魇深湖   那辆校车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猛打方向盘,带着孩子们刺耳的尖叫声,冲入了深邃的湖水……   你我真的无法掌控所发生的事,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如何回应。   ——力克·胡哲   1   天边泛着鱼肚白,在昏暗的旷野之中,模模糊糊地亮起了两个亮点,像是鬼火一样在微弱的晨曦里若隐若现。亮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逐渐变大。慢慢看得清了,那应该是一对车灯。   车匀速驶来,在几乎看得清楚车辆轮廓的时候,有几个像流星一样的亮点飞速向车辆飞去,在接触到车体的时候,溅起几星火花。越来越近的车灯突然颤抖了几下,方向似乎发生了些微变化,但并未停止它前进的步伐,也没有对它的速度产生任何影响。那逐渐清晰的车辆轮廓就这样,在越来越密集的“亮星”的包裹下,撞上了墙壁,震得画面都颤抖了几下。   三分钟后,恢复平静的画面里,出现了两辆闪着警灯的面包车。两辆面包车从左右包抄,把事发车辆围在了围墙边。面包车的车灯照亮了车体,是一辆别克GL8商务车,浑身布满了枪眼。   面包车上跳下两队武警,以查缉战术的姿势向事发别克车靠近。   画面定格了。   “这就是今早事发的全过程。”一名穿着二级警监警服的司法监管民警指着屏幕说,“这是围墙上缘对外监控拍摄的画面。”   “没了这就?”萧朗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边,说,“那个,那个……您贵姓来着?”   “庄监狱长。”凌漠提示道。   “啊,对,庄监狱长,这监控也太短了吧?”萧朗说,“我们进到监狱里面走的手续都比这监控长十几倍。”   “本来监狱守备就很严格,现在接上级通知,非常时期,特级戒备,自然会麻烦点。”庄监狱长对萧朗的随意有些不满,语气生硬地说道。   “后来呢?后来咋样了?”萧朗不以为忤,追问道。   庄监狱长指了指一名武警少尉,少尉站起身来说:“我们的哨兵最先发现了这辆车,在喊话、高音喇叭喊话、鸣枪示警无效后,接指挥中心的命令对嫌疑车辆开枪。但我们并没有对车辆前侧开枪,而是对车侧和轮胎开枪。后来车辆停止后,经过我们警卫连的侦查,这辆汽车里没人。”   “没人?没人怎么开?自动驾驶啊?”萧朗坐直了身子。   “南安看守所的事情也是这样,不过看守所那里有个斜坡,这里是平地。”凌漠说。   少尉从桌下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不锈钢“拐杖”,说:“是由这个东西顶住方向盘和油门,让车子自动开过来的。”   “难道和南安那事情一样?都是靠无人驾驶的汽车来吸引注意力,声东击西?”凌漠说,“人现在怎么样?”   “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这次事发针对的目标是不是你们说的杜舍,所以我们全监狱都加强了守备,目前没问题。”一名戴着二级警督警衔的司法警官说道。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对象肯定是杜舍啊!”萧朗说,“我们都查了好久了,绝对不会错。”   “公安的同事接报以后,也在附近进行了搜索,但没有发现。”二级警督说道。   “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萧朗咬了咬牙。   “是‘煮熟的鸭子’。”程子墨嚼着口香糖嘲笑萧朗。   “监狱的结构图,我们能看一下吗?”凌漠问。   二级警督抬眼看了看庄监狱长,后者微微点头,二级警督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二级警督返回了会议室,在会议桌上铺开了一张图纸。   “按照要求,图纸不能电子化。”二级警督说,“只有看实体的。”   这是一张巨大的、发黄的厚质图纸,是当年金宁监狱筹建时最后定稿的建筑设计图。图上除了有整个监狱的尺寸、功能区域划分、建筑材料要求等基本参数以外,还有很多附加的图纸。   “这个解说起来会比较麻烦。”二级警督说,“虽然我们监狱是在几十年前设计的,但是设计理念超前、设计思维缜密,所以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事件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件。今早的这个是第一起,也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后果。”   “我们就是想知道,金宁监狱和其他监狱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凌漠说。   “不同点就是我们的守备是最严密的。”二级警督自信地说,“还有,因为我们也收押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精神病患者,所以我们需要有日常诊治和急救的通道和机制。啊,这些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有自残迹象是很正常的。但因为有急救机制,还没有出现罪犯死亡的事件。”   “急救通道在哪儿呢?”萧朗被这么大一张图纸绕得有些晕。   “在这儿。”凌漠指了指其中一张附加图纸。   “因为不可能让医护人员在监狱里常驻,所以我们安排了定期诊疗的机制。每周都会有半天的时间,让心理医生和护士进监狱,对精神病患者进行心理治疗。其余时间,是由管教遵医嘱监督罪犯服药。”二级警督说,“所以,很多罪犯是有病进来,但治好了出去的。这也是充分体现出我们司法监管工作的人道主义精神。”   “这里有救护车绿色通道,可以从监狱西侧门直达精神病诊控中心。这里是诊室,这里是犯人从监区被押解出来后的等候区。”凌漠用手指顺着监狱图纸上的过道空间比画着,“就诊的时候,有管教监督吗?”   “心理治疗不同于普通疾病治疗,旁侧有人效果是不好的。”二级警督说,“但全程监控是没问题的。”   凌漠点了点头,指着等候区、诊室里的红色标记点,问:“这是什么?”   “污水处理系统。”二级警督说,“哦,连接的就是全监狱的下水系统。”   “下水道?”萧朗眼睛亮了起来。   “南安看守所事件,逃犯的逃离路线就是下水道。”凌漠说,“既然对手作案手段如出一辙,他们拿到了图纸,自然也会注意到这里的下水道。”   “监区和等候区有隔离,等候区和诊室有隔离,这里如果被突破,大批增援想从监区赶到这里,都要花时间。”程子墨说。   “如果是你?”凌漠转头看着程子墨。   程子墨坚定地点头,说道:“我看完了地形,这里是唯一的突破口。”   “医生那边,审查得严格吗?”凌漠问。   二级警督点点头,说:“这个自然,我们几十年来都是和省精神病医院合作,对医生的身份审查过后,才发放入监证明。”   “这个下水道,也是内外出入口都有锁对吧?”程子墨问。   “这个当然,入口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辖区管教手里,一把在监区长手里。出口的钥匙只有监狱长能接触到。”   “果真都是裘俊杰设计的,这设计风格就是一模一样啊。”萧朗说。   “看起来,即便是有了图纸,发现了这个突破口,但这么严密的设计和严格的守备,正常人依旧是没有办法可以突破的。”凌漠咬着手中的笔杆说道。   二级警督见守夜者成员们对金宁监狱的守备评价很高,满足地笑了笑。   “可是问题来了,他们驱车撞墙的目的是什么?”凌漠说道,“南安看守所的事件,之所以驱车撞墙,是因为他们可能掌握了所长是个刚愎自用的新手,而且他们有人混入了看守所。这样,撞墙的行为就是声东击西,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后招是在监区内。难道,他们也有人潜入了监狱?”   “这个不可能,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对监区内一千多名罪犯都进行了审核,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问题。”二级警督说。   “正常情况下,是没问题,但是他们也介绍了,我们的对手,可能不是正常人啊。”庄监狱长说。   “不过,我看了你们图纸,下水道的位置安排比南安看守所要更合理。唯一的漏洞就是等候区和诊室的下水道。”凌漠说,“而今天早上等候区和诊室没有开放,不可能有人,那么他们撞墙又是为了什么?”   “完全不懂。”萧朗摊了摊手。   “如果能分析出对手的动机,一切都好办。如果不能,就很可怕了。”庄监狱长顿了顿,接着说,“既然对手已经掌握了我们的‘漏洞’,我们就要设想一切可能性。我记得,你们抓住的一个嫌疑人会‘易容’?”   “易容也不至于,就是可以微调容貌,微调。”萧朗说。   “所以,一切我们觉得常理解释不了的事件,都有可能发生。”庄监狱长说,“既然图纸已经泄露,对手已经开始动手,我建议尽早转移杜舍。”   “啥?转移?”萧朗吃了一惊,“往哪里转移?”   “别的监狱。”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监狱是守备最好的吗?”萧朗怼了一句。   “那是肯定的。杜舍目前还是安全的状态,就是因为我们的守备滴水不漏,所以不管对手想了什么办法,也没有能够成行。”二级警督依旧是一脸自信。   “那不就得了,继续严守就好了啊。”萧朗说。   “严守是可以,但是危险因素太多了。”庄监狱长说,“对手可能有各种无法预知的超能力,又获知了我们的图纸。那么,接下来我们的收监、常例诊治等工作可能都有危险。”   “不是超能力,顶多是个演化能力。”凌漠纠正道。   “这有什么关系?”萧朗不以为然,“从现在开始停止收监、诊治,不就完了吗?”   “从现在开始?那到什么时候结束?”庄监狱长冷笑了一声,问道。   “当然是我们抓住他们的时候。”萧朗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一天抓不到,我们监狱的正常秩序就要被破坏一天。如果一年抓不到,就要被破坏一年。十年抓不到,我们的监狱关门大吉?”庄监狱长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我们很快就能破案的。”萧朗说,“我们都抓住他们的尾巴了。”   “很快是多久?”   “很快就是……反正就是很快啦。”萧朗摇摇头,说,“反正不能转移,这个时候转移去哪儿都不安全。你敢保证转移的过程不会出纰漏吗?转移去的监狱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吗?”   “我们转移的目的地绝对也会是很安全的监狱。”庄监狱长说,“不管怎么说,至少对手不会获得目的地的图纸。转移的路程是有风险,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肯定要选择风险概率小的方案。”   “对啊,风险概率最小的方案,就是敌不动我不动。”萧朗坚持自己的观点。   “可是万一敌人再次动了起来,我们再动就来不及了。”   “你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尽快破案不就好了吗?”萧朗说,“又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这怎么说?”庄监狱长说,“一所这么大的监狱,不能收监;里面上百名精神病患者得不到诊治;上千名民警和武警天天提心吊胆、如临大敌,这还叫没有多大的影响?我是监狱长,我是绝对不能容许一个个案影响到整个监狱的安全,更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影响到金宁监狱几十年的声誉。”   “你看你看,你说实话了吧。”萧朗轻蔑道,“你这就是怕担责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的乌纱帽不保吧?你转移去了别人家监狱,有责任都是别人家的对吧?你当领导的,就不能有点担当吗?”   “你!”庄监狱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气得脸都绿了。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我们这么多人都在配合你们,你们还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二级警督也生气了,说,“一旦监管场所不再安全,转移罪犯就是最合理的手段。这是我们监管工作的原则,你懂不懂啊你。”   “不懂,我是守夜者组织的伏击者,我只管抓,我还管监管干什么?”萧朗说,“你说得是没错,但你有什么依据说你们的监狱不再安全了?这么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只要我们注意一点,对手翻不起什么浪。”   “你说得倒是简单。”庄监狱长说,“注意一点?暂停监狱日常工作,就仅仅是注意一点?”   “从宏观上讲,当然是加强守备最简单。”萧朗说,“对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可能都看在眼里。我们所有的动作,他们可能都能找出破绽。只有我们不动,他们才最束手无策。”   “刚才监狱长都说了,我们不动,他们也不会束手无策。”二级警督说,“他们为什么费尽心思搞到监狱图纸?说明他们拿到了图纸,就有信心突破我们的防线。马奇诺防线坚固吧?当年还不是被人绕了过去?”   “什么和什么啊,反正你们不能转移人。”萧朗说,“我现在就让姥爷——唉,姥爷还在病床上。我现在就让我哥向公安部请示。”   “请便。”庄监狱长哼了一声,说,“金宁监狱是司法部的直属监狱,不归你们公安部管。我是这所监狱的主官,我有权对监狱事务做决断,也有义务对监狱的所有事务担责。所以,我命令,各部门积极准备,今天下午下班前完成向司法部请示、选择目标监狱、组织转移行动的全部准备工作。明天一早,行动。”   “嗨嗨嗨,你这老头真是倔!”萧朗跳了起来,“你不听忠告,擅自行动,肯定要为你的行为埋单的。”   “我当然会承担所有的责任。”庄监狱长瞪了萧朗一眼。   “嗨,你不是我哥任命的行动指挥吗?你哑巴啦?”萧朗推搡了一下身边的凌漠。   此时的凌漠正陷入沉思状态,被萧朗推了一下,也没有从冥想状态里回过神来。他继续皱着眉头、咬着笔杆,盯着桌面上的图纸。   “你说话啊你!”萧朗急了,“这破图纸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图纸看什么?”一个声音从会议室门外传了进来,是萧望的声音。   “监狱长好,我是公安部刑侦局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萧望。”萧望进门后,站在庄监狱长的面前立正,敬了个礼。   庄监狱长余怒未消,勉强回了个礼,又和萧望握了握手。   “小兔崽子咋咋呼呼的干吗?”萧望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又转脸趴在会议桌上看着图纸。   此时凌漠已经回过神来,他指着图纸上的一部分,小声和萧望说着什么。   “监狱长非要把杜舍给转移走,你说对手不就拿到个图纸吗?有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加强守备不就行了?非要冒那个险。”萧朗不依不饶地摸着后脑勺嘀咕着。   “为了全监狱秩序的维持,这是唯一的办法。”庄监狱长说,“萧望你转告你们领导,这个事情没有商量。我不可能用一个监狱的身家性命来帮你们钓鱼执法。”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是钓鱼执法了?”萧朗又像公鸡一样梗直了脖子。   萧望对弟弟挥了挥手,满脸的笑容,说:“按照监狱长指示办!守夜者组织全员配合。”   2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他明明是错的!这就是一个愚蠢的命令!”躺在行军床上的萧朗使劲拍打着上铺的床板。   坐在一旁写字台边的凌漠摇着头微笑。   “你笑什么笑?”萧朗叫嚣道。   “我笑你没有你哥哥聪明。”凌漠一边翻着手中的资料,一边淡淡地说。   “我没他聪明?”萧朗不服气地说,“你看着吧你就!等明天过了,再说谁聪明,再说谁的决策是正确的!”   “我当了十几年警察,住监狱,还真是头一回。”聂之轩摸了摸整洁的行军床,说。   “这不叫住监狱,这明明住的是武警休息室。”萧朗说。   “萧望哥发来了一条信息,你们看一下。”程子墨在电脑面前捣鼓着。   按照傅元曼老爷子的安排以及萧闻天的决定,唐铛铛已经被安排在家里休息,这样也让她能更好地调节自己的情绪。唐铛铛一休假,电脑就成了程子墨的伙伴。   “什么呀?”萧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跑到程子墨的电脑前看着。   “经过对撞击车辆的检测,虽然没有号牌,但是通过车架号查询到,这辆车是被盗车辆。”程子墨说,“车主还不知道自己的车被偷了。”   “不仅被偷了,现在已经成筛子了。”萧朗说。   “和幽灵骑士案如出一辙啊。”聂之轩说,“看来,那名辅警没说错,裘俊杰真的被他们抓了。”   凌漠没有动弹,还是微微一笑,说:“他们逃离南安市的路径查到了吗?”   “视频侦查支队的同事查了。”程子墨说,“沿途一直走高速来的金宁监狱,全程超速。可惜,是在半夜行驶的,不然这么严重的超速,在下高速口的时候就被交警拦了。”   “这帮亡命之徒连命都不要了,何况只是个超速。”萧朗说。   “那摄像头能看得清车内人的脸吗?”凌漠放下手中的资料,抬头问道。   “不行,几张截图我都看了,就是铛铛在,也还原不出来。”程子墨把电脑屏幕转向凌漠。   图片里,一张模糊的车辆前脸的截图,因为驾驶座、副驾驶座的遮阳板被翻了下来,挡住了驾驶者和副驾驶大部分的面孔,所以前排的人根本看不到脸,更不用说后排的了。   “有所准备啊。”凌漠说,“大半夜的,翻下遮阳板这种怪异行为,高速收费员没有警惕吗?”   “会有警惕的,但他们走的是ETC(电子不停车收费系统)。”程子墨摊了摊手,接着说道,“有趣的不是这个。望哥发现了这个怪异行为,于是请南安视频侦查的同事继续寻找在大半夜里翻下遮阳板的车辆。结果,还真找到了一辆。”   电脑屏幕里出现了另一张图片,是一辆平头货车。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也是一模一样地翻下了遮阳板,遮住了前排人员的大部分面孔,而且走的也是ETC。   “如果是一伙的,那我们的对手人还真不少。”萧朗扳着手指头算,“如果坐满的话,十一个人呢。”   “这两辆车轨迹一致吗?”凌漠问。   程子墨没回答,等了好一会儿,萧望那边又传来了信息:“经查,两辆车没有伴行,一前一后行驶,但是在同一高速口下高速,下高速后便失去可追踪的轨迹。”   “那还说啥。”萧朗打了个响指,“没那么巧的事情,一起从南安上高速,一起走了一千公里,一起到了这里,一起翻着遮阳板,显然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萧望再次传来消息:“货车有牌照,查了,是被盗车辆。”   “看来,咱们还真的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啊。”聂之轩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就说了不能转移,不能转移,固守是最好的办法!”萧朗喊道。   凌漠摇摇头,说:“我考虑的问题是,既然他们有两辆车,为什么选择用小车来骚扰?而不是用货车?”   “对啊,幽灵骑士案,明明用的就是货车。”聂之轩说。   “除非,他们的货车还有别的用处。”萧朗说。   大家立即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凌漠喃喃道:“怎么用这辆货车呢?”   “现在说啥都没用,还得等我哥把明天转移的路线图纸拿回来看看。”萧朗重新躺回了床上,拍打着床板说,“都不听我的呀,唉!”   “你就消停会儿吧,过会儿萧望就开完会回来了。”聂之轩说。   “开个会还不带我们,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萧朗停止了拍打床板,抱着胳膊、跷着二郎腿躺在行军床上,“阿布呢?阿布去哪儿了?”   “会议记录。”凌漠看着资料,随口答应着。   过了一会儿,萧望拿着一张图纸推门走了进来。废话不多说,他直接把图纸摊在写字台上,开门见山:“目前决议是将杜舍转移到距离最近的金宁第二看守所。”   “看守所?”萧朗又一次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就说这帮司法老油条是在推卸责任吧?要转移也是转移去监狱啊,凭什么烫手的山芋都塞给公安?”   萧望瞪了弟弟一眼,说:“这个看守所是新建成的,守备设施也是最完善的,更是没有可钻的漏洞,所以是最安全的。虽然关押在看守所不是长久之计,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从监狱到看守所之间的路程是五十公里,全程国道,车辆也不多,路线比较好走。监狱已经派出车辆对沿途进行进一步勘测和校正地图,达到全程无死角。”   “什么?”萧朗瞪圆了眼睛,“派出车辆勘测?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有双眼睛盯着我们的话,我们等于预先告诉了他们我们的行走路线?开玩笑呢吧?来来来,凌漠你刚才不是说我哥比我聪明吗?你来评价一下他的这个举动。”   凌漠依旧低头翻看着案卷资料,对萧朗的问题不理不睬。   倒是萧望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萧朗,不知是嫌弃还是赞许,他微笑着说:“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犯人,所以司法系统拨出一个班的武警护送。”   “胡闹啊!简直胡闹!”萧朗摇着头说,“什么叫普通犯人?这可牵扯了我们的对手组织的行动!一个班?七个人?”   “这不是还有我们这些人吗?”萧望指了指大家。   “警方没人吗?”聂之轩问。   “押运犯人本来就不是警方的职责,管辖权在司法。”萧望说,“不过考虑到交通因素,警方派出三名铁骑(2)开道。”   “说那么多没用,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凌漠放下资料走到图纸旁边,皱着眉头看着。   “地形其实还不错。”程子墨用她纤细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道路慢慢滑动,“全程都是国道,两侧都是开阔地。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能预先知道。而且,即便他们劫持成功,也都在武警的火力范围之内,避无可避。”   “除了这一处。”凌漠指了指地图。   这是在距离金宁监狱二十多公里的一处地方,大路的南侧是一大片湖泊,而北侧是几座小山。根据卫星影像反映的绿化程度来看,这里的绿植很丰富。   “这一段大概也就两公里,两分钟就通过,应该问题不大。”程子墨说。   “南侧路旁就是湖面,只有北侧才有可能进出,要想作妖,难度也会变大。”聂之轩说。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萧朗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引得大家都看着他。   “《碟中谍6》你们看了没?那里面就是用一辆平头卡车藏在隐蔽处,等车队一来,就把卡车猛地开出来,把目标车辆撞击到路旁的水里,然后在水下进行劫持。”萧朗说,“刚才不还说他们也偷了辆平头货车吗?而且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用货车去撞墙,而用小车!现在知道了吧!”   “他们开始也不知道我们的转移计划,不可能未卜先知。”程子墨说。   “关键是现在你们一勘测路线,他们就知道了呀,我说的办法是最有可能被他们使用的!”萧朗自信地说道。   “学电影里的办法,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凌漠点头说,“而且,这两分钟的路段确实是最危险的,也是我们最该防范的。”   “这个好解决。程子墨,你负责在我开来的皮卡丘(3)里操纵无人机,在我们接近目标路段的时候,先将无人机升空侦察,如果有车藏在树林里,我们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发现的。”萧望说。   大家点头应允。   “今晚都早点休息,明天精神点。”萧望说,“现在我来介绍一下我们的行动计划,进行分工。”   早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几辆警车的警灯闪烁,把金宁监狱的大门口照射得通明。   车队的开道车,是由三名铁骑组成的三角方阵,皮卡丘和万斤顶紧随其后。萧望驾驶皮卡丘,带着抱着无人机的程子墨;萧朗驾驶万斤顶。后面就是关押杜舍的囚车,为了以防万一,萧望让凌漠乘坐在囚车的副驾驶的位置,陪同司法部门的驾驶员,而聂之轩则在囚笼里紧挨着杜舍落座。最后压阵的,是一辆武警的装甲车,装载着一个班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   不一会儿,厚重的监狱大门打开了一条缝。聂之轩和一名武警战士一起押解着一个瘦弱男人走了出来。男人穿着监狱的马甲,用黑色布袋套着头部,戴着手铐和脚镣,一步一步地向囚车挪动。   男人唯一暴露的皮肤,就是那一双像是枯枝一般的手。黑褐色的腕部,干枯而粗糙,紫色的青筋凸显,手腕上牢牢地铐着手铐,手铐的下方是七个暗褐色的圆形伤疤,因为疤痕组织增生而凸起于皮面,中间有条形疤痕相连,像是蜈蚣一样趴在手背上,触目惊心。   老董被杀案的卷宗显示,警方在抓获杜舍的时候,他正在用香烟自残,在自己的手背上烫伤了七处。后来据说在看守所里还感染过一次,多亏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全身感染。   “我靠,那烟疤……”耳机里传来萧朗的声音,但很快被萧望打断了。   “行动开始!”   杜舍被押上囚车后,随着囚车车门啪的一声关上,几辆警车同时打火,在开头三辆铁骑呼啸着的警笛声中,车队启程了。   “怎么办?我看这架势,越看越像是《碟中谍6》里的情景。”驾驶着万斤顶的萧朗通过耳机向外传话。   “别那么多废话,专心。”坐在囚车副驾驶位上的凌漠回应道。   “没到目标路段呢,那么紧张干什么?”萧朗不以为意。   前半个小时的路程果然很顺利,路面上车辆很少,就连让大家警惕的对象都没有。直到车辆和目标路段越来越近了,大家才重新握紧了方向盘。   车队已经驶到了金宁湖边,左边仍是一片旷野,但左前方的连绵小山已经慢慢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子墨调试无人机,大约三分钟后升空。”萧望的声音。   “前面有辆校车哈,你们开慢点,让校车先过去。”坐在万斤顶上的萧朗视野比皮卡丘和铁骑都高,他看见了远处的黄点,害怕在目标路段发生状况后,连累到校车。   在得到萧望的认可后,前排的铁骑开始放慢了速度,等着和校车在目标路段之前会车。可是,就在校车即将和车队擦肩而过的时候,校车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突然猛打方向盘,一个侧翻,就在车队前倾覆了,而且顺着路面的横截面自北向南直接冲进了湖里。   “糟糕!出事故了!快救人!”萧朗猛地踩住了刹车,从万斤顶上跳了下来。   “会不会有圈套?”紧跟在后面的凌漠因为急刹而差点撞上了挡风玻璃。   “不会!我听见好多小孩在叫喊!”萧朗一边往湖边跑,一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孩子的命等不得!”   “绝对不是录音。”萧朗跑着补充道。   “萧朗的听力不会错。”萧望一时也有点慌张,“这帮孙子不会拿孩子的命换杜舍吧?!”   “肯定是的!有好几个小孩的叫喊声!”萧朗此时卸下了对讲设备和防弹衣,直接猛地钻进了水里。   “武警同事马上下车到囚车周围保护,全部子弹上膛。”萧望命令道,“凌漠和我一起下水救人,程子墨无人机升空,聂哥持械在车内保护杜舍!”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几名武警拿着95式突击步枪跑到了囚车的侧面,囚车驾驶员也拉紧了手刹,下车持枪戒备。一架侦察无人机也迅速飞了起来。   随着萧望和凌漠跳入湖中,耳机里立即传来了程子墨的声音:“注意,注意,我们后面有一辆平头货车正在靠近!全员戒备!全员戒备!”   可是此时的萧望没有佩戴对讲设备,没有人继续部署下一步行动。   “如果继续靠近,我们就射击!”武警班长蹲在了车侧,举枪瞄准。   “它变道了,它变道了,没撞我们,是想超车。”一名武警战士说道。   在武警们看来,这辆车就是正常行驶遇见了停下来的车队,所以变道超车,属于正常反应。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南安丢失的两辆车里,有一辆就是平头货车。   货车超越了装甲车,在车头驶过囚车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货车的车斗里蹲着一个非常高大强壮的男人,他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咧着嘴朝武警们笑。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就转瞬之间,那个人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向囚车投掷了过去。   啪的一声巨响,黑乎乎的东西牢牢地粘贴到了囚车的侧面车厢。同时,武警们的钢枪也迅速被吸到了黑乎乎的东西上面。   “磁铁!是磁铁!”一名被强大吸力吸引却坚持不丢弃手中枪的武警被吸力拖倒。   “让开,让开!”武警班长发现大磁铁的后面还拖着一根钢缆,立即意识到了危险。被这辆装甲囚车碾轧,后果可不堪设想。   货车加速行驶,立即把钢缆拉直。囚车就像是一只不愿意回家的小狗,即便四轮不动,也被货车拖拉着转向,侧着向前驶去。囚车撞击到了万斤顶、皮卡丘和三辆铁骑,但速度丝毫不减,向前扬长而去。   三名铁骑员都被车尾扫到而受伤,唯一还有反抗能力的程子墨掏出随身携带的转轮手枪射击,却因为火力远远不够而没有丝毫用处,急得她直跳脚。   好在很快,萧望、萧朗和凌漠就从水里爬了出来。   原来,当三个人游到校车附近的时候,知道自己上了当。车内空无一人。既然萧朗听见了孩子的喊叫,说明这是故意让他们听见的一个圈套。萧朗不仅仅是郁闷,更是纳闷,他确定自己听见的绝对不是录音机的声音,而是实打实的人声,可为什么这会是个圈套呢?   湖水之下看不真切,但萧朗能感觉到,校车内钻出了一个人影,像是鱼一样在水里穿梭,速度很快。萧朗尝试着游泳追了一下,但对方似乎不仅是速度快,而且还越游越深,像是不需要换气一样。   萧朗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追上他了,而且岸上的巨大碰撞声让他知道出了大事,于是和萧望、凌漠一起上了岸。   “怎么办?怎么办?”程子墨此时抱着无人机和遥控器,拿着转轮手枪不知所措。   “追!”萧朗看见货车在远处正沿着国道继续行驶,于是跑到铁骑身边,扶起摩托车就开追。凌漠也载着程子墨,和萧望一人一辆摩托疾驰而去。   3   三辆铁骑闪着警灯,在尘土飞扬中疾驰。可是因为道路有弯道,在他们驶出一公里多之后,就看不见被劫持的囚车的影子了。   打头的萧望一个刹车停了下来,说:“不能漫无目的地追,子墨上无人机。”   话音刚落,无人机立即升空了。   没有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萧朗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侧耳倾听着。   无人机向空中飞去,却在前方不远处一片小山密林的上空突然失控,直挺挺地掉了下来,嘭的一声落入了草丛。   “怎么回事?”萧望警觉道。   “不知道啊!”程子墨用力地按着遥控器上的每一个按钮,“明明还在遥控范围之内的。”   “会不会是没电了?”萧望问。   “不会,刚才显示屏上还显示有两格!”   “嘘!”萧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了一会儿,说,“走,左前方,我听见聂哥的声音了!”   这句话像是一针强心剂,大家重新抖擞精神,跟着萧朗的摩托径直开进了路边的密林之中。不一会儿,一辆平头货车和它拖拽着的车头已经被碰撞变形的囚车就出现在了密林当中。同时出现的,还有聂之轩隐约的呻吟声。   摩托车刚刚停稳,萧望就一个箭步冲到了装甲囚车之上。   聂之轩正坐在囚车的座椅上,侧身靠着车厢壁,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滴下来。走近一看才知道,因为磁铁的巨大吸引力,聂之轩的假肢被牢牢地吸附在车壁上,动弹不得。可能是因为吸引力出现得太迅猛,又或是聂之轩的挣扎,导致他假肢和躯体连接的部分发生了撕裂。血已经染红了聂之轩的衣衫,剧烈的疼痛也让他的意识逐渐不再清晰。   “聂哥,聂哥,你还好吗?”萧望凑上前去检查聂之轩的生命体征,好在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   “我没事,没事,快,快去救人。”聂之轩用手指着北方,说,“豁耳朵,我看到豁耳朵了,他上来开了杜舍脚镣的锁,把人给……给掳走了。往……往那个方向。”   “子墨,子墨,快叫救护车,同时叫支援!”萧望命令道。此时,只有程子墨还戴着对讲机,其他人的对讲机都在下湖救人之前摘掉了。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程子墨对着耳麦喊道,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   程子墨不甘心,切换了无线电通路,接着喊道:“武警护卫班,武警护卫班,收到回话。”   可是那几个被“缴了械”的武警似乎也没有任何回应。程子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110,依旧是无法拨通。   “我们被屏蔽了无线电信号,之前无人机的坠落也是因为这个。”萧望给聂之轩简单检查完伤情,说道,“看来为了应急,只有靠我们几个人了。子墨,你赶紧骑车出去呼叫支援。”   “来……来得及吗?人已经……已经被掳走了。”聂之轩的声音里夹杂了痛苦和自责。   “没事,和你没关系。”萧望安慰道,“看起来,他们并不想伤害警察,所以,没事。而且,武警的枪还全部在这里,他们并没有拿走。”   说完,萧望指了指车窗外露出的枪柄。车窗外除了枪柄,还有一个脑袋,是萧朗的。萧朗此时一只脚撑地,另一只脚踏着车厢壁,想把磁铁掰下来,可是磁铁纹丝不动。他又想着从磁铁上拽下一支枪,可是钢铁附在磁铁上也是纹丝不动。   “哪是他们没有拿走枪!这明明就是拿不走。”萧朗掰得满头大汗。   “别费劲了,等程子墨找来救援,再找一块磁铁的另一极才能将它排斥掉。又或者是给磁铁通电或加热,消除或减弱它的磁性。总之,硬掰是没希望的。”萧望说,“走,我们进去看看,再往北就是一片旷野,我猜他们不会轻易到北边去。”   安抚好聂之轩,萧望、萧朗和凌漠骑着两辆摩托车在密林里穿行,希望能够发现一些痕迹或者线索。   不一会儿,眼尖的萧朗就发现一座小山的边缘有一个山洞洞口。   “山洞!那里有山洞!”萧朗说,“我说呢,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藏哪儿呢。”   萧朗停下摩托车,拿着从程子墨那里留下来的换过子弹的转轮手枪,以标准的持枪搜查姿势向洞口挺近。   萧望则考虑得更加周到,他一个急刹,摩托车转了九十度,车头大灯正好指向山洞内部。一束光线直接照进了洞内,弥补了他们没有携带手电筒的缺憾。可惜,山洞太深了,又或是有弯道,所以并不能照得太远。   “出来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萧朗的声音在山洞里回旋。   萧望和凌漠没有枪,一人捡了块砖头,一人捡了根棍子拿在手里防身。他俩走近了萧朗,萧朗小声对他们说:“为什么你们把车停在山洞外面,我还能闻得见摩托车尾气的气味?”   凌漠听萧朗这么一说,低头一看。借助着洞口摩托车的灯光,凌漠发现地面上似乎有两行整齐的压痕。   他俯下身去,观察着地面上的压痕,说:“糟糕,这山洞的地面上有轮胎印痕,看宽度,是摩托车的。”   萧望和萧朗低头一看,还真的是这么回事,两条很明显的轮胎印痕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向山洞的深处延伸。   “事先在山洞里准备了摩托,从另一个洞口逃窜了?”凌漠很是担心。   “可是,这洞里感觉二氧化碳超标呀,两头通风的山洞,不会这样。”萧朗缩了缩鼻子,鬼头鬼脑小声说道。   “二氧化碳是无色无味的,你怎么知道?”萧望也小声说道。   “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就是气味不对。”萧朗说。   “嗯,通风的山洞确实不会这么潮湿。”凌漠摸了摸洞壁,手掌都是潮湿的。   萧望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一笑,大声说道:“山洞里的情况我们不熟悉,不能贸然追赶,我们驾车包抄到后洞口!”   萧朗和凌漠会意,三人一同退出了山洞。到了洞口,萧望驾驶着摩托车绕过山边,向北方驶去。萧朗和凌漠守在山洞外十米远的大树后面,持枪以待。   不一会儿,山洞的洞口果真冒出一个脑袋,探头探脑。   萧朗瞬间举起转轮手枪,却被凌漠一把拦了下来:“别急,人还在他们手上。”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壮汉率先从山洞里走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长得黝黑的瘦高个儿挟持着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最后还有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衣服宽大而封闭,几乎都看不清男女。   而恰恰就在此时,萧朗听见自己的南边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显然是有一辆汽车正在从远方向他们靠近,如果汽车驶进密林,虽然要在树林里绕行,但不出十分钟也就可以出现在眼前。很简单,这帮人果真是想利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萧朗他们,而接应这帮人的车辆已经越来越近了。   现在顾不上敌我的悬殊了,萧朗举起手枪就是一发精准射击。   随着啪的一声枪响,这帮人训练有素地向四方散去,瞬间隐藏在了密林深处的灌木丛里。而萧朗的目标——那个黝黑的瘦高个儿却应声而倒,他所挟持的杜舍也随之倒地。看起来,杜舍应该是被击晕了。   “爆头了!救人!”萧朗一声令下,和凌漠从两个方向朝杜舍的方向冲了过去。   “其他人从四个方向包抄,一个人都不能给我放跑了!”凌漠边跑还边咋呼,声音里一点儿也听不出来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带来的心虚。   来到了杜舍身边,几乎来不及看那个被爆头的黝黑瘦高个儿,萧朗赶紧去搭了一下杜舍的颈动脉,面色瞬间放松了下来。他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晕倒的杜舍就往囚车的方向撤离。凌漠从他手里接过转轮手枪,在身边警戒。   还没走出五步,那个被爆头的黝黑瘦高个儿像是一条泥鳅一样蹿了起来,直接把凌漠顶了个倒栽葱,凌漠连话都没喊出来,手中的手枪就飞了出去。   “我靠!诈尸!”萧朗吓了一跳,加快脚步拖动杜舍,但很费劲,“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真会藏肉啊你,平时吃那么多干吗?”   倒地的凌漠从小腿上拔出军用匕首,向追击过去的黝黑瘦高个儿刺了过去。未承想,这个瘦高个儿根本不理睬凌漠,径直向萧朗追去,凌漠的匕首硬生生地刺在了黝黑瘦高个儿的后背,却像是刺在了牛皮之上,刀刃丝毫无法进入他的体内。不仅没有伤着对方,凌漠还被什么拖住了右腿,再次摔在了地上。   从声音来看,接应他们的汽车越来越近了,而萧朗又无法摆脱那个瘦高个儿。雪上加霜的是,对方已经看出了萧朗和凌漠并没有援军,于是最先出现的,是那个高大壮汉,而且出现的地方是在萧朗的背后。   萧朗成了前后被夹击之势。   “来啊,来啊,我是守夜者组织的伏击者,你们俩也打不过我。”萧朗干脆放下了杜舍,脱掉身上湿漉漉的作训服,露出健壮的肌肉。   两个对手愣了一下,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向萧朗袭来。   因为要守在杜舍的身边,萧朗知道自己不能一味地后退,于是护住自己的胸腹,准备硬生生接下这两拳。可是,他是真的轻视了自己的对手。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拳的力量有这么大,尤其是那个壮汉击出的一拳,若不是萧朗早有防备,真的可以直接击碎他的五脏六腑。硬生生的两拳把萧朗击飞,好在萧朗用脚尖钩住了杜舍的手铐链条,在飞出去的同时把杜舍也带了出去。   两个人伸手去抓杜舍的脚,却没有抓住,壮汉的手指钩住了杜舍的头套,倒是把头套给摘了下来。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对壮汉和瘦高个儿陌生,但对萧朗来说非常熟悉。头套之下,根本不是什么杜舍的脸,而是阿布的,被击晕了的阿布的脸。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壮汉和瘦高个儿显然是大吃了一惊,他俩似乎恼羞成怒,面露凶相。壮汉从背后掏出了匕首,而瘦高个儿捡起了之前凌漠抛飞后掉在他脚边的转轮手枪。   痛得死去活来的萧朗,无论平时有多能打,此时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持着匕首和手枪一步一步走来。   “靠!我俩的小命到此为止了吗?”萧朗笑着对同样受伤倒伏在对面的凌漠说,“是不是我俩在一起,就比较倒霉?”   凌漠则不停地向萧朗使着眼色,要他在关键的时候,最后奋起一搏。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以及子弹击打到铁皮上的碰撞之声。   “我的05式微冲,哈哈,还有我的79式微冲。”萧朗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他知道腹部的剧烈震荡,让他的胃出血了。不过这都不打紧,这一阵枪声,他听出是几把微型冲锋枪发出的声响。这说明武警班的战士们从万斤顶上取到了枪,并及时地赶来支援了。   “收队。”远处的三个黑衣人中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啸。   远处的车声突然发生了转向,听声音,似乎有一侧轮胎被打爆了,吱吱呀呀地越行越远。而正准备袭击萧朗和阿布的两个人咬了咬牙,收起了手枪和匕首,和三个黑衣人会合,踏着灌木丛向北方逃离。   “不能让他们跑了!快,快追!”萧朗看着几名持枪武警战士正在向他们移动,使劲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朝北追去。   凌漠连忙喊道:“留两个人照顾阿布!”   武警战士还没追出去两步,刚刚逃脱的那几个身影又缩了回来,还是如鬼魅一般,瞬间再次钻进了山洞。在钻进山洞的一刹那,突然噗的一声响,一颗绿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他们又撤回来了?怎么回事?”武警班长问道。   “放信号弹?找帮手?”凌漠问道。   萧朗也是纳闷,抬头看了看。不知道有多远,透过密林,信号弹映射的天空北边,他似乎看到了半空当中有彩虹在闪烁。他知道,北边已经被大量警察包围了。   “看来是我哥和子墨搬来了救兵,从北边形成包围圈了。今天这帮人,一个也跑不了了。”萧朗挣扎着站了起来,抢过一名战士手中的05式微冲,就准备往山洞里冲。   “你干什么?”凌漠从背后拽住了萧朗。   “进去抓人啊。”萧朗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依旧在忍耐着疼痛。   “别去,他们拿了你的转轮枪。”凌漠说,“危险。”   “危险啥?”萧朗指了指身后的武警战士,说,“我们有七八个人,他们就五个人。我们这么多条枪,他们就一把没威力的破转轮,还只有六颗子弹。”   “那也危险!”凌漠的语气不容商量,“你们进去,就在明处,山洞里没光线,他们在暗处。即便穿着防弹衣,也依旧危险,更何况你没穿防弹衣。”   “那怎么办?耗着?他们一会儿估计还有救兵!”萧朗有些心急。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缴械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此时武警班长已经拿了扩音喇叭在喊。   萧朗的听觉灵敏,被扩音喇叭吵得吓了一跳,心烦的他一把夺下喇叭,说:“行了行了,喊有用的话,我们早就把他们抓了。”   僵持了大约二十分钟,山洞的洞口有了动静。地面上的草丛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就像是有小动物正在移动。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萧朗重新集中了精神。他看见一只金属蜘蛛一样的东西,正在迅速地向他们袭来。   “什么?铁蜘蛛?玩红警吗?大家卧倒!”萧朗眼看着铁蜘蛛越来越近,二话没说,举枪射击。   多枚子弹打中了铁蜘蛛,但并没有像萧朗想象的那样发生剧烈的爆炸,而是扑哧一声,以铁蜘蛛为中心,向周围散发出了大量的烟雾。   “催泪瓦斯!催泪瓦斯!有防毒面具吗?”大家都开始了剧烈的咳嗽,而且眼前的视线已经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有!没有!”武警班长不知道在哪里勉强回答着。   “咳咳!快,快,呼叫对面,让对面做好防范!他们要是也被‘烟雾’了就麻烦了!”萧朗喊道。   “不行,不行,电台不通,电台不通!”武警班长回应着。   事已至此,萧朗别无选择。他屏住气、眯着眼,向烟雾最浓重的地方挺近。隐约之中,他似乎看见了一行人影。   管不了那么多,萧朗又是一梭子子弹打了过去。可是,子弹像是击中了什么金属物件。原来,壮汉在洞口拎起了铁骑的摩托车,当作掩体,掩护着几个人向北逃窜。   4   “我就不信你们五个人能坐一辆摩托车。不对,好像印度人一辆摩托车能坐十个人。”萧朗一边想着,一边艰难地越过被催泪瓦斯污染的区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越过了山洞旁边山坡的反斜面,终于看见了即将接近北边包围圈的几个人影。而且,那个操控铁蜘蛛的黑衣人正蹲在地上准备放出第二只铁蜘蛛。   “还来?”萧朗举枪瞄准。   可是,在他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另几只铁蜘蛛已经嘎吱嘎吱地迅速向北方包围圈挺进。虽然黑衣人已经被击倒,但是萧朗知道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果然,不一会儿,随着几声枪响,北边已经变成了一片迷雾。   “Maxwell!”还是那声尖啸,充满了幽怨和哀伤。   剩下的四个人只留下了这声尖啸,两人坐在摩托车坐垫,两人站立在摩托车两侧脚踏板上,保持着这个姿势,驾驶着摩托车向北边迷雾区域驶去。   也就十秒钟的时间,摩托车就绝尘于迷雾之中。而这么短的时间,纵使萧朗对枪械极为熟悉,也还是没能及时换好弹夹再次射击。为了不伤到迷雾中的自己人,他只有作罢,焦急地跳着脚。   突然,萧朗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向被击倒的黑衣人处跑去。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他谨慎地靠近躺在草地中央的黑衣人。这一次,黑衣人不会再“诈尸”了,因为他的身下一大片草地都被鲜血染红。   萧朗把枪倒背到后背上,走上前去探测黑衣人的颈动脉,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眼前这个黑衣人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萧朗一把扯掉黑衣人的兜帽,又扯开了他的口罩,一张陌生的面容展露在萧朗的面前。虽然面孔陌生,但是萧朗知道自己对他还是很熟悉的。因为,他看见了黑衣人那一只畸形的左耳。这个被萧朗当场击毙的人,居然就是萧望一直找寻不到的豁耳朵。   “豁耳朵?”此时凌漠已经赶到了萧朗的身边,他也上前探了探黑衣人的颈动脉,说,“死了,可惜了。”   “不死也跑了,反正抓不到活的。”萧朗悻悻地说。   “行动失败了。”凌漠垂头丧气,“刚才电台通了,望哥说那边一团糟,对方几个人驾驶摩托车时,趁乱换了一辆来接应他们的商务车,向北边逃窜了。他们尝试射击,但无果。”   “预料到了。”萧朗也是垂头丧气,“收队吧——嘿,我们才叫收队好不好!”   金宁监狱招待所会议室里,守夜者组织几名成员围坐在会议桌前。   聂之轩肢体断端已经包扎好了,并重新安装了假肢。虽然活动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阿布因为脑震荡,还在住院,不过医生说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哥,你真贼。”萧朗被催泪瓦斯熏得到现在还两眼通红,但还不忘贫嘴,“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对我们还保密!”   “只有连你们都保密,才能做到以假乱真。”萧望微微一笑,说,“只有我和庄监狱长知道这个事情。”   “说到以假乱真,阿布手臂上的烟疤做得是真像。”程子墨说,“不过包括我们和对手,可能都不知道杜舍的烟疤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一看阿布做的烟疤,都会相信那就是杜舍。”   “阿布的模拟画像其实比特效化装术更厉害。”凌漠看着那张从阿布手臂上撕下来的特效化装乳胶,“不过这个确实很逼真了,至少一看就是个四十多岁、营养不良男子的手臂皮肤。”   阿布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卷发男孩,平时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皮肤白皙,身材瘦弱。遇见生人的时候,阿布很容易害羞。但是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小男孩,却是守夜者组织里模拟画像和特效化装的高手。之前一直没有看到过阿布大显身手,这一次还真是一鸣惊人了。   “开始没看到阿布,我还以为他小子又是躲在后台协助呢。没想到,他那么文文弱弱的,也是可以横刀立马的。看来,守夜者没人啊。”萧朗赞赏道。   “横刀立马啥啊,我俩都无法反抗。”聂之轩自嘲道。   “聂哥你那是特殊原因。”萧朗安慰道,“不然他们也没那么顺。”   “总之任务还是失败了。”聂之轩还是自责。   “不。”萧望说,“我们只付出了三名交警和两名组员轻微受伤的代价,就换取了击毙一名犯罪嫌疑人、摸清部分对手特征的战果。这不是失败,而是成功。”   “至少,是不完美的行动。”聂之轩说。   “因为我们给他们准备的时间有限,所以他们的计划也不是完美的。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总觉得我们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萧望也有些自责地说道。   “我觉得还是要找他们司法部门的麻烦。”萧朗说,“不是说好了勘测地形吗?结果那么大个山洞都没勘出来。”   “这个怪不了他们。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勘查路面、车流以及周边的环境。”萧望说,“就几个小时的时间,让他们把连绵五十几公里的地形以及周围设施全部搞清楚,不现实。那个山洞挺隐蔽的,不进山是不知道的,甚至周围的居民都不知道。而且山洞又不可能在卫星图上显现出来,所以没有发现也没什么好苛责的。”   “查到了山洞,说不定他们又躲水底了。”凌漠耸了耸肩。   “不过站在他们的角度,也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了。”萧望指着面前的一块白板,解说对方的计策,“刚刚当地警方对他们有可能使用的车辆进行了分析,应该都是被盗车辆,摘了号牌,而且他们几乎不出现在人口密集、有视频监控的地方,所以无法追踪。”   “那可不,阿布被锁在车上的脚镣都能瞬间打开,那车锁对他们来说算个啥?”萧朗插话说。   萧望点点头,接着说:“通过对山洞的勘查,山洞内的地形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而且,这帮人还对山洞里面进行了改造,有陷阱、铁质的绊马索、尖刺地钉等等。总之,山洞的深处就是一处机关重重的危险之地。”   “你看,我让你别进去是对的吧?”萧朗捅了捅凌漠。   凌漠一脸无奈:“明明是我不让你进去吧?”   “你肯定记错了。”萧朗嘴硬。   “我们的对手是这样设计的,待车队行驶到金宁湖边的时候,有一个人驾驶一辆校车故意侧翻入湖,同时设计了假的呼救声。我们毕竟是警察,不可能对意外事故不理不睬,所以他们这一步棋是逼我们停车,最好的效果是能分散几个人入水救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萧望指着白板上的图形说,“紧接着,他们使用盗用的经过车厢磁化处理的小货车超过我们的车队。之所以用货车,一是从正面看不到货车车厢内的情况,二是他们投掷完磁铁后,我们射击他们,他们也可以把车厢板当掩体。磁铁吸附上囚车后,不仅可以把我们缴械,还可以当成拖车,直接把囚车拖出车队,甚至囚车在他们的车辆后面,形成一个自然的挡箭牌。”   “其实这是一记险招,路上要是有其他车辆会车,也被磁铁吸上了,他们就拉不动了。”凌漠说。   萧望点头认可,接着说:“所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沿着右侧路边行驶,到密林之时,一个大急转,钻进了树林。在这里面他们就安全了。本来,也许他们还打算和车内的守卫对抗一下的,毕竟囚车空间有限,不可能有多个守卫,他们自恃人多,也就不怕。可没想到,聂哥也因为磁铁的作用直接丧失了抵抗能力。”   “也可能他们对我们很了解,知道我们会集中优势兵力在周围守备,而车内守备的一定会是兼懂公安业务和医学的聂哥,所以他们选择了磁铁的方法,一举多得。”凌漠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萧望说,“他们把阿布击晕后,劫持到山洞内。山洞已经预先准备好了各种机关,以及假的摩托车轮胎印痕。目的很简单,我们要是骑着摩托进洞追赶,会中机关被困。要是绕道追赶,也同样是把洞口重新留给他们。等到我们走后,他们重新出洞,由之前开校车的人驾驶其他车辆来接他们从公路离开。这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可是他们没想到我们看穿了他们调虎离山的计谋,而且我们的后援部队到得那么快。”萧朗说,“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错了。”   “武警赶到的时候,把那辆接应车辆给逼走了。他们想往北逃窜,再寻接应地,却碰上了我和我带来的特警。”萧望说,“所以,他们重新退守精心设置过的山洞,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同时,他们发射信号弹,召唤另一辆接应车辆,就是那辆从北边驶来的商务车。其实,他们发现杜舍是假的,又折损一人,这才刚刚好可以挤上一辆摩托逃窜,不然他们也是跑不了的。”   “催泪瓦斯铁蜘蛛还是很厉害的。”萧朗说,“比一枚烟幕弹造成的迷雾面积大。”   “而且信号屏蔽,我们无法联络。”凌漠说,“这些时间节点他们算得是非常精准的。”   “对了,为什么信号会屏蔽?他们带了屏蔽仪器吗?”聂之轩问道。   “这么大的屏蔽面积,如果是使用仪器,那仪器个头可不小。”凌漠说,“我怀疑这是他们其中一人的演化能力!”   “对了,我击毙豁耳朵的时候,他们中间有人喊什么麦克斯韦。我记得麦克斯韦不是无线电之父吗?”萧朗说,“会不会豁耳朵就是那个可以屏蔽信号的人啊?”   “演化能力依赖于个体的生命体征。在你击毙了他之后,我们依旧是被屏蔽的。在他们逃离到很远的地方的时候,我们才恢复。”萧望说,“所以我认为能够形成电磁干扰的人,应该不是豁耳朵。豁耳朵可能外号就是麦克斯韦,他应该是机械师。但只是制造无线电装置、机械装置的人,而不是干扰信号的人。”   “嗯,差不多。铁蜘蛛就是他放出去的,我看得真真切切。”萧朗赞同。   “所以,我们几乎可以看得出这一次出现的几个人的特性。”萧望说,“在水下,萧朗你看得见对方的身影吗?”   “看不见。但是可以确定车内出去的就一个人,游泳很快,不用换气。”萧朗说。   “嗯,这个人可能是声门部位有演化能力,可以水下闭气,可以发出各种模拟声音。”萧望说,“之前萧朗听见车内有很多小孩子的声音,而且不是录音。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模拟发声。”   “这个演化能力好,可以去表演B-box(4)。”萧朗说。   “山洞这边的五个人,一个是精通机械的豁耳朵;一个是力大无穷,可以举得动成吨的铁块和摩托车,还可以一拳把萧朗打飞的大力士。”萧望说。   萧朗立即打断了哥哥的话,说:“哎,别乱说。我当时是为了保护杜舍,不不不,是阿布。不然我能闪过那一招的。躲过了那一下,被我反击了,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萧望没有理睬弟弟,接着说:“另一个,被萧朗击中了头部,却没大事。结合你们对他外形的描述,我分析他有可能是皮肤组织有‘演化’,比如演化成皮革样,变硬变厚,导致威力不大的转轮手枪子弹无法穿透皮肤。”   “金钟罩、铁布衫啊!”萧朗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武功吗?看来武侠小说并不都是无稽之谈啊。不过你说得对,后来我用微冲扫射的时候,是大力士举着摩托挡子弹,而不是让皮革人直接断后挡子弹。这说明对于微冲的子弹,他也是怕的。”   “嗯,你这一句有道理。”萧望点头沉思。   “什么叫这一句有道理?我哪句没道理了?”萧朗自豪地说。   “还有一个似乎就是可以屏蔽所有无线电信号的人。最后,剩下的一个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做。”萧望说,“我们看不出他的演化能力,我分析他有可能是行动的负责人,那几声尖啸声,就是由他发出来的。”   “对了,他们的第一声命令,听起来,像是‘收队’?”凌漠说。   “是的,我听得清楚,就是收队。”萧朗说,“他们把自己想象成警察了吗?”   “萧朗这样说的话,还真是提醒了我。”萧望说,“你们看,他们全程有机会,却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一个穿警服的。一是在囚车内,聂哥没有反抗能力了,他们明明随身携带匕首,但是宁可让聂哥把信息透露给我们,也没有去灭口。二是阿布的面罩被揭开之后,他们恼羞成怒,却没有上前去伤害他。三是萧朗和凌漠已经被击倒,他们甚至拿到了转轮手枪,却也没有去伤害两人。说明,他们并不想去伤害警察。之前也是,使用了校车,却仿造声音,并没有找一帮小朋友去冒险,如果真的有小朋友,我们救人都来不及,怎么追他们?”   “我那不是被击倒,是后仰动作,为了缓冲力量,保护自己。”萧朗辩解道。   “说明他们还不算穷凶极恶?”凌漠问道,“对了,我记得萧朗在提到‘守夜者’三个字的时候,那两个家伙还愣了一下。”   “这你也看得出来?”萧朗诧异道。   “凌漠的特长就是察言观色。”萧望说,“凌漠,你有什么看法?”   “结合幽灵骑士手中的字条,我在想,对方组织会不会……也叫‘守夜者’?”凌漠猜测道。   “那也是假冒的守夜者,我们才是正宗的!”萧朗挥舞着拳头说道。   凌漠的猜测让大家陷入了沉思,确实,幽灵骑士手中的字条,直到现在也没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凌漠此时的猜测,还真是有那么一番道理。但令人沉思的,并不仅仅是这个,而是,为什么对方也叫“守夜者”?难道,守夜者组织之内,真的有个两面人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已经窥豹一斑了。”萧望说,“大力士、皮革人、人形干扰器、声优、老大。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对方五个人的特征,而且,后面还有车辆来接应他们,萧朗之前也说了,他们可能有十个人左右,所以我们后面的路还是很难走。我们暂且把对手组织称为‘黑暗守夜者’,简称‘黑守’,作为代号,便于后续工作。下一步,聂哥配合当地警方对豁耳朵,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麦克斯韦进行尸检,寻找线索。我们其他人,以丢失车辆的特征和轨迹、这些演化者的演化能力为抓手,继续寻找这些人的下落。既然我们一击不中,他们究竟会迅速逃离、另作打算,还是会继续策划第二轮行动,还不可知。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务必集中精力,争取尽快抓住他们的尾巴。”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这一击还是不错的。”萧朗边收拾桌上的笔记本边说,“哥,你这次钓鱼执法,是怎么确定对手目的的?”   “这不叫钓鱼执法。”萧望瞪了弟弟一眼。 第三章   血腥的四分之一   机舱灯光忽明忽暗,让人莫名心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卫生间传来。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让·波德里亚   1   “我给你解释一下吧。”萧望看了一眼萧朗,说,“我们说的钓鱼执法,也就是英美法系中所说的执法圈套。从法理上分析,当事人原本没有违法意图,在执法人员的引诱之下,才从事了违法活动。钓鱼执法是执法者严重的错误行为,是政德摧毁道德的必然表现。当然,咱们大陆法系对此也有严格限制。为了取证,诱惑当事人产生违法意图,这是国家公权侵犯了当事人的人格自律权。所以,钓鱼执法获取的证据是不能作为证据的;钓鱼执法引诱当事人犯罪,当事人应该是免责的。”   “不是只有正当防卫才免责吗?”萧朗说,“这个我就不理解了,不管谁引诱,只要他犯了罪,还能免责?”   “必须免责。”萧望说,“这是法治的表现。”   “法治是要法治,但也不能纵容违法吧。”萧朗有些不满。   “法治就是绝不容许勾引和陷害。”聂之轩说,“执法部门假装乘客抓黑车、警察串通妓女招嫖,为了罚款,这样的行为才是违法。国内也有这样的案例,警察被判了刑。”   “黑车本就是违法,执法人员勾不勾他,他都会拉客啊。”萧朗说,“这些人是有违法意图啊。”   “既然你设了局,就没法确定你没有设局时别人有没有违法意图。”凌漠说,“不能有罪推定。”   “那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钓鱼执法?”萧朗不服气。   “我们不是钓鱼执法。”萧望接着说道,“对方采取了一系列行动,为的就是逼我们转移杜舍。所以,我们只是为了安全起见,用阿布替换了杜舍,意在保护杜舍。对方的行为不是我们引诱的,对方原本就有犯罪的意图,全部行动都是由我们警方完成的。充其量,我们设计的,不过就是一个局中局罢了。”   “也就是说,对方一直是在刺激我们,逼我们转移杜舍?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识破了对方的计谋?”萧朗看着哥哥。   萧望笑了笑,点了点头。   “因为之前寻找裘俊杰是我的任务,所以对于此事,我比你们有更加准确的直觉。”萧望说,“从接到辅警的报警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那个辅警有问题?”萧朗问。   萧望摇摇头,说:“我也曾怀疑这个辅警有问题,但后来对他的调查报告显示,他并没有问题。我开始的怀疑,还是缘于裘俊杰‘被掳’的时机问题。”   “嗯,山魈刚刚被捕,裘俊杰就被抓了。”凌漠简短地回应着。   “是啊,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花了多少心思去找这个裘俊杰。”萧望说,“现在已经是信息化时代了,警察要找一个人,还真不是一件难事。可是,我几乎动用了所有公安的资源,都没能找得到他。所以我认为,黑守也是不可能轻易找得到他的。可偏偏在山魈被捕、唐老师发现某些端倪、黑守组织面临暴露的危险、唐老师遭到杀害这一系列事件之后,裘俊杰突然就被找到了。这个时机,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有点儿狗急跳墙的意思。”凌漠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找到了裘俊杰,还被我们知道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萧望微微一笑,说,“但毕竟只是推测,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裘俊杰,中国这么大,这么多人,还真是有可能被人看到,然后报警,然后被我们知道。所以,我需要进一步求证。”   “查辅警吗?”萧朗问道。   “不,还没到那时候。”萧望说,“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派出所,了解了案件的情况。我又发现了几个没法解释的情况。首先,发现的地点是辅警家楼上一间之前一直没有人租住的空房子。这就非常有意思了。你想想,南安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空场地,这么多隐蔽的地方。哪儿不能拷问?非要花钱租一个空房子来拷问?就不说别的,考虑到他们撤离得这么快,监控也没有发现异常的行人,大家分析他们有车辆。好吧,为什么不能在车子里审?而要大费周折地租个房子?”   “说不准他们做好了长期工作的准备呢?总需要个地方休息,或者轮班吧?”萧朗猜测道。   “好,这一点算是可以牵强地解释过去。”萧望说,“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比较难解释了。你们看,根据辅警的描述,他似乎听见了‘裘俊杰’‘图纸’的声音,以及拷打的声音。这显得也太刻意了,难道整个拷问的过程就只说这两个词吗?”   “其他的没听清吧,那个辅警说的。”萧朗说。   萧望笑了笑,说:“其他的都没听清,这么关键的、可以让整个警方包括整个守夜者组织都警觉的两个关键词却听清了?还有,这里有个逻辑,你们看看。在整个拷问的过程中,‘图纸’这个关键词肯定会出现,这不稀奇。但是‘裘俊杰’这三个字也出现,就不好解释了。黑守的人拷问的时候应该直接问‘图纸在哪里’什么的,总不会说‘裘俊杰,你告诉我图纸在哪里’,这个没有必要吧,毕竟只有一个‘犯人’。裘俊杰在被拷问的过程中,就更不会称呼自己的名字了。那么,‘裘俊杰’这个关键词是怎么传到辅警耳朵里的呢?”   “所以我说是不是辅警有问题啊?”萧朗接话道。   “是啊,这也是我一开始怀疑辅警的原因。”萧望说,“所以我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请求萧局长派人调查辅警。这个辅警的背景吧,很简单、很单纯,查过了,没有问题。所以,我决定要到现场去看一看。”   “现场我们都看过了,没什么异常。感觉就是租了房子拷问人,工具都还在。”凌漠说。   “是,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萧望说,“但有个关键问题是,这栋楼的隔音怎么样。”   萧朗和凌漠都沉吟了起来,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正好当时也是夜深人静了,我就让人到了辅警家楼上那个房间的现场,而我去了辅警家的卧室,做了一次侦查实验。”萧望说,“侦查实验的结果不出所料,无论那个同事在现场如何叫喊,在楼下的我,也仅仅能听见一点点动静而已。无论什么关键词,都是不可能传递下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萧朗诧异道,“就算是黑守组织的人想作假,也一样没办法传递下来吧?”   “当然,如果对方改变声音频率,让声音频率超出正常人发出的频率,倒是有可能做到。”萧望说,“那个时候,因为怀疑到演化能力,所以我猜测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可是,我还是没想到更深一层。我只想到了有人可能会改变声音频率,但没有考虑到这个人可能会模仿声音。所以,在萧朗听见校车里有孩子的呼救声之时,紧急情况下,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想到了也没用。我们是警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一旦有人存在生命危险,我们也不可能不救人。”凌漠淡淡地说。   萧望朝凌漠点点头,算是感谢他的安慰。萧望接着说:“既然声音有异常,这事儿就有蹊跷了,所以我接下来的时间,是去找了我妈。”   “做DNA吗?这个现场哪里可以做DNA啊?”萧朗说,“老妈不是说过嘛,在一个较大的空间里,不可能把所有的地方都擦拭一遍去寻找DNA。载体大了,就很难寻找到DNA。”   “不需要满房子找。”萧望说,“现场不是留了一根皮鞭吗?”   “你要找拿皮鞭人的DNA?”凌漠问。   萧望摇摇头,说:“不,皮鞭柄上连指纹都没有,更不用说DNA了。不过,即使是他们刻意不留下痕迹物证,也只会注意抹去自己人的痕迹物证。抹去被拷问人的痕迹物证就没必要了吧?”   “啊,对啊,皮鞭是抽人的。抽人会导致损伤,损伤了就会有DNA黏附在皮鞭上!”萧朗说。   萧望笑着点头,说:“问题就在这里,皮鞭上什么也没有。”   “原来这也是假的。”萧朗靠在了椅背上,调整出一副让自己很舒服的姿势。   “黑暗守夜者的人调查到一个辅警家楼上有空房子,于是租了下来,然后在这个租的房子里唱了一出戏,目的就是让我们确信裘俊杰被抓了。”凌漠总结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这样的。”萧望说,“万事有巧合,但不可能事事都巧合。所以我当时认定了凌漠刚才的观点。现在问题来了,这帮人费尽心思唱了这么一出,目的何在?至少在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这么做,只会让我们更加警惕、增强守备,对他们的行动又有什么好处?”   “他们的心思也真够缜密的。”凌漠说。   萧朗摆摆手,说:“与其说他们有远见,不如说他们对司法系统比较了解。了解那帮司法老爷一遇见事情就往外推,自己怕担责任的特质。”   “这话说得不对。”萧望纠正道,“根据监狱管理的规程,如果遇见极有可能造成越狱事件,或者犯人可能遭遇生命危险的情况,转移到安全的监管区域是最好的选择。”   “隔行如隔山,不要污蔑别人。”凌漠说。   萧朗瞪了凌漠一眼,没有说话。   “当然,不怪萧朗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会这样。至少在当时,我根本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萧望说,“所以,我对这帮‘高深莫测’的人,充满了好奇。当时我觉得最快能找到他们的,是视频侦查。我去了视频侦查支队,想看看他们的进展如何。结果发现我真的很天真,满屏的车辆,需要一一排查。”   “嗯,没有特征可以甄别。”凌漠说。   “是啊,困难就在这里。”萧望说,“本来我以为大晚上的车不会多,结果发现车子还真不少。而且,我们只能根据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去排查,其他丝毫没有抓手。视频侦查支队的同事采取的办法是两步走,第一步是逐个车辆进行截图放大观察,看可有可疑之处。第二步是电话联系可疑车辆的车主,看可有异常情况。当然,如果有人丢了车、报了案,会第一时间在视频侦查系统里有反映的。可惜,这些都没有。”   “特征很明显啊,两辆车都是拉下了遮阳板。”萧朗说。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当时因为车辆数量巨大,根本就是凭运气来筛查。”萧望说,“可是我们运气不好,没有在他们上下高速之前截获影像。”   “那视频侦查就没用了吗?可是当时曹允就是这么被我们找到的啊。”萧朗疑惑道。   “是的,你没有去视频侦查支队看,所以不能理解。”萧望说,“我去看了,就非常理解了。因为我知道,即便是铛铛这个时候能归队,再加上请来龙番的图侦技术专家程子砚,运气差一点的话,没有两天的时间也是找不出线索的。所以,我当时也觉得很失望,根本没有多大希望可以通过视频侦查找到他们。”   “然后,我又把希望放到了房东身上。既然对方租了房子,肯定要约见房东,那么房东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关于他们的线索。”萧望接着说,“于是,即便是大半夜,我还是硬着头皮联系了房东。房东是个老太太,对半夜打扰,她是很抵触的。所以,问来问去,除了知道找她租房子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当天白天刚刚租的房子这两点信息以外,其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女人!袭击辅警的那个也是个女人。”凌漠说,“看来我们的对手组织里至少还有一个女人。”   “在我听说金宁监狱遇袭的消息以后,我非常非常担心。虽然当时杜舍无恙,但我不能保证他一直无恙,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对手想干些什么,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萧望说,“于是,我用了最快的办法赶来金宁监狱。疑团就在那一刹那解开了,我听见了萧朗和庄监狱长的争论,我瞬间猜到了对手的目的。”   “是因为你看了图纸。”凌漠说。   萧望点点头,说:“对,我看了图纸,问了子墨一些问题。我知道,监狱最薄弱的地方并不是他们袭击的那里。而且,如果他们具备相应的演化能力,那么就有可能设计出绑架杜舍越狱的可能性。可是,他们选择了与幽灵骑士案相同的办法,显然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所以你知道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监狱产生警觉,然后按照规程转移杜舍。”凌漠赞许地点评道。   “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就很好办了。”萧望说,“萧朗其实也意识到了转移的风险,但是我想,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引蛇出洞呢?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路上动手,他们要先救人再杀人的目的很明确,可能是为了某种‘仪式’吧。所以,在你们走后,我说服了庄监狱长,用阿布替换杜舍,引对方现身,然后一网打尽。这算是一招将计就计吧。”   “阿布精通特效化装和模拟画像,对人体的了解程度仅次于聂哥了吧。”凌漠微微一笑。   “所以,我让阿布用一晚上的时间‘变’成杜舍。”萧望说,“另外,勘查转移路线也是有两个目的。一是故意把转移路线暴露给对方,二是换位思考,如果我们是对方,那么我们会选择在这条路线上的什么地方动手。结果和子墨的结论是一样的,就是那一片连绵的小山。所以我预先布置了一队特警在山脉北边守备。”   “哦,怪不得你能那么快搬来救兵。”萧朗恍然大悟,“你都能调得动当地警方,那为什么不多要些人?”   “人多了会被发现,效果就没了。”凌漠说。   “其实,水下也有我们的蛙人。”萧望说,“可惜,我们潜伏蛙人的地点不对,是在山脉的正对面,距离校车落水还有不少距离。”   “那蛙人看到那条‘泥鳅’了没?”萧朗问道。   “没有,距离太远了。”萧望失望地摇摇头,说,“而且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附近的无线电都被屏蔽了,所有小队之间的联系被硬生生地切断了。”   “本来这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的,可惜因为知己却不知彼,所以才失败了。”凌漠叹道。   “对手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所以,我们任重而道远。”萧望说,“线索虽然再次断了,但对手也没有讨得什么好,现在我们需要休息,后面还会有硬仗要打。”   2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有谁去召集会议,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看起来,每个人都有黑眼圈。显然,因为行动的失败,大家都没能睡好。   “昨天一夜,找了附近的监控。”萧望的语气很沮丧,所以大家也能猜得出结果,“毕竟是在郊区,监控探头太少,又或是他们掌握了附近的天眼探头的位置,刻意避开了,也可能是后面他们换了车,或换步行离开了。”   “找到他们的黄金时间已经过了。”凌漠说。   “是啊,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萧望摇了摇头,说,“哦,聂哥申请到了解剖命令,和当地警方一起,刚刚去了解剖室,去看看豁耳朵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哪有线索,尸体上哪有线索?”萧朗有些着急,“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闲着吧。”   “其实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杜舍身上找一点线索呢?”萧望沉吟道,“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我去问。”凌漠说。   “问啥?问一个精神病人啊?”萧朗说,“他没被判死刑,就是因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吧?”   “他是间歇性精神病。”凌漠说,“所以判无期的。”   “那也是精神病啊,怎么问?”萧朗说,“而且管教都说了,这人被关了二十几年,没说过几句话。你怎么问?”   “我,想办法。”凌漠显得也有些信心不足。   “再说了,你问出了结果,也没啥用吧。”萧朗说。   “只能试一试,而且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凌漠直视萧朗的眼睛,说道。   “那只是浪费时间。”萧朗双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萧望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轻快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几个人几乎同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大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电话都可能会提供一条关键的线索。   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大字——“铛铛”。   萧朗的反应最快,他一把拽过手机,接通了:“喂,喂,大小姐,你还好吗?”   唐铛铛并没有惊讶,她说:“望哥呢?”   此时传来唐铛铛的声音,让萧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虽然唐铛铛直接找的是哥哥,但自己也不以为忤,他顺从地把电话递给了萧望。   萧望很懂弟弟,他微笑着把手机打开了免提。   此时的唐铛铛似乎已经从丧父之痛中缓和了一些,虽然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但是叙事却格外清晰。除此之外,她的声音里更是多了一些坚强。   “望哥,这两天我在家里没事,就在研究爸爸电脑的备份。”唐铛铛说,“我记得他有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有四个子文件夹。其中有三个我之前都已经破解了,是关于凌漠的。”   凌漠并不惊讶,看起来他似乎知道唐骏曾经对他的深入调查。   “但是当时我准备打开第四个文件夹的时候,被爸爸发现了。而且我当时也注意到,这个文件夹的加密等级更高。”唐铛铛说,“所以我最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破解了这个文件夹。”   “是吗?有些什么内容?”萧朗大声询问道,同时还不忘记关心几句,“别光顾着工作,身体要紧。”   唐铛铛听见萧朗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叙述,她接着说:“望哥你用你的警务通手机上一下内网,我用内网加密频道给你传过去,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大小姐记得保重身体啊。”萧朗临挂断电话,还不忘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你们也注意安全。”唐铛铛认真地回答道。   两分钟后,萧望的手机接收到了唐铛铛传输过来的文件。听到了唐铛铛的声音,萧朗显得格外兴奋,他张罗着连接了蓝牙投影仪,帮助哥哥把手机里的文件投影到了屏幕上。   “全是照片。”萧望简短地说道。   “看日期是1994年2月到5月之间的各种笔记的翻拍件,那个时候网络通信技术还没有普及。”程子墨说,“那个时候都是靠手写笔记的,这些照片也应该是后来为了存档,用数码相机翻拍之后的文件了,那个时候一台数码相机都是个稀罕货。”   “铛铛传过来的文件里面有三个文件夹,第一个文件夹名是‘DLPA’,第二个文件夹名是‘DLNB’,第三个文件夹名是‘file’。”萧望一边说,一边逐个打开了文件夹,浏览了一遍各个JPG(2)文件的缩略图。   “第一个文件夹里,都是老师的字迹。”凌漠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太淡然,“第二个文件夹里的笔记字迹不是老师的。”   两份文件夹里的字迹不同,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可是,笔记里面都是圈圈点点、条条框框,加上一些不知所云的词组和句子,这让大家摸不着头脑。笔记往往是一个人脑内活动的速写,别人要想看得懂,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怪不得大小姐要传给我们呢,这我们也看不懂画的是什么啊。”萧朗抓了抓脑袋,瞪大眼睛,搜肠刮肚。   在凌漠的要求下,萧望把第一个文件夹里的图片逐个播放,让凌漠去分析判断。有十几张图片,凌漠看了半个多小时,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也行?”同样看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的萧朗有些佩服凌漠了。   “先看文件夹名。心理评估的英文是:Psychological Assessment。所以我认为第一个文件夹里是对‘DL’的心理评估笔记。”凌漠坚定地说。   “DL是谁?”萧朗问。   “董乐,董连和的儿子。”凌漠说。   “哦?”听到和老董有关,萧朗重新坐直了身子。   “这十几页纸,是老师从1994年2月到5月之间陆陆续续记录的笔记内容,全部是心理评估的专业术语和老师习惯使用的一些简称。”凌漠说,“虽然没有写明被评估人的姓名,但是从时间点、文件夹名和内容综合判断,这就是对董乐的心理评估。”   “嗯,董老师是1994年2月被杜舍杀害的,而董乐是1994年11月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萧望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说道。   “也就是说,唐老师可能知道董乐要杀人?”萧朗扳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不,应该说老师可能对董乐的心理状态存在疑虑。”凌漠说,“所以为了防止他报仇,事先对他进行了心理评估,从而可以提前预防。”   “可还不是没有预防得了?”萧朗说。   凌漠欲言又止,像是在压抑内心的不忿。   “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凌漠你能分析一下吗?”萧望说。   凌漠点了点头,把几张图片并排放在了屏幕中央,说:“这几张图片,是对董乐的基本人格进行了分析。第一张图,是说董乐有正常的学习能力和与人交流的能力,各种动作都有目标性,且还有隐匿性,这个确定了董乐精神方面是正常的。”   “这不是废话嘛。”萧朗有些心急。   “怎么是废话?所有的人格分析之前,都必须对一些危险人格进行排除,即便再简单,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不能先入为主!”凌漠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   “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不懂。”萧朗服了软。   萧望朝凌漠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凌漠接着说:“第二张图,老师整理了董乐从小到大的生活成长资料,认定了董乐不存在犯罪人格的先决条件。哦,犯罪人格是指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由于遗传和社会环境影响而形成的与主流社会规范不相符、可能促使个体实施反社会犯罪行为的认识偏差、需求偏差和情绪偏差等心理特征。第三张图,通过董乐对父亲的眷顾和自责、对某次交通摩擦中董乐表现出的对对方的关心等各种表现,老师认定他肯定不是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都知道吧,就是那些个人行为中普遍存在的无视和侵犯他人权益的人格特征。第四张图,是根据老师和董乐几次相处、交流过程中,董乐的对话、行为有明确的道德判断和知错能力,判断董乐不是缺陷人格。缺陷人格一般都是家长溺爱而导致的‘唯我独尊’的人格障碍。董乐很早就没母亲陪伴,父亲忙于工作,缺陷人格其实从基础上就不可能形成。”   “唐老师写了这么多,分析了这么多,就是证明董乐的人格是正常的,除了激情状态下,是不会预谋犯罪的吗?”萧朗问道。   “不。”凌漠说,“上面的这些,都是我们所谓的‘天生犯罪人’‘后天养成的必然犯罪人’‘高风险犯罪人’的人格特征,也就是危险人格。但即便是正常人格,有的时候也会预谋犯罪,这就是老师原来经常和我强调的‘危险心结’。”   “凌漠说的这些,我都在李玫瑾(3)教授的课上听过。”萧望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所谓的危险心结,是指心理历程中经历了某种外部刺激而形成了心理创伤和由此发生的执着于心理创伤的扣结现象。”   “哦,董老师被杀,就是心结!”萧朗说。   “是这个意思。”凌漠说,“危险心结的形成有两个必备条件:一是巨大的心理创伤,董乐是有的;二是个人经历,董乐从小是由父亲带大,父亲暴毙,尸骨无存,这个个人经历也是有的,所以董乐很有可能形成危险心结。但危险心结也包括很多种。因为董老师的这起案件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对董乐的刺激也很明确,不存在‘意识抑结(4)’或‘情感纠结’的问题。后面几张图,老师通过董乐平时的言谈举止认定,董乐是有存在‘认知偏结’的可能的。”   见大家仍然是一脸茫然,凌漠解释说:“所谓的‘认知偏结’,就是指因为感觉狭窄和思维偏差而出现的认识扭曲和偏执的现象。李玫瑾老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伤害,就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是认知偏结。”   “男人有好东西吗?”程子墨嚼着口香糖随口说道。   凌漠瞥了她一眼,重新打开了几张图片,接着说:“一般存在认知偏结的人有几个特征,就是智力很正常,或者优于常人,感觉灵敏,思维固执,缺乏幽默,不懂退让。针对这些特点,老师对董乐也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有一些研究,从这些复杂的图片上,我也看不出所以然,但是有一些研究还是很明确的。比如老师记录的这个关于董乐有一次在警校和他人发生纠纷的经历,对小事情不罢休,一直强调自己有理;还有一次警务比赛经历,显示出他自我感觉良好,过分自尊,对于输掉的比赛归咎于比赛规则。这都证明了董乐的人格内存在偏执性,对社会和人的认识有一定的狭窄性。也就是说,通过董老师被杀这件事情,是极有可能形成董乐的危险心结的。”   “唐老师意料到了董乐有犯罪的危险。”萧望点头说道。   “在老师做出这些结论之后,他采取了哪些动作预防董乐犯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凌漠说,“但是,在此之后,一直到董乐犯罪之前,老师都是一直在观察着董乐的。从最后几张图上可以看出,他对董乐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关注。”   “反复进出图书馆。”萧朗念着图片上的字。   “是,老师见董乐总是进出图书馆,就去图书馆调取了董乐借阅的图书。”凌漠说,“还专门记录了书单,可以看出,全部是研究精神病学、法医精神病学的各种辅导书。”   “从日期上看,这个时候杜舍的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已经出了,但还没有宣判。”萧望说。   “董乐对这个鉴定不服啊。”萧朗总结道。   “这里还有一些关于微反应的记录。这些是在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之后,老师不放心董乐,专门找董乐谈了一次话,然后记录下的微反应。”凌漠说,“老师用杜舍鉴定的情况来刺激董乐,对方明显出现了脖子变粗、呼吸加快、面部僵硬的‘战斗反应’,这说明董乐对于此鉴定和判决结果是异常愤怒的。但说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董乐又出现了头和身体后仰、深吸气等‘逃离反应’,说明他对下一步自己的行动并没有计划和把握。在老师透露出自己知道董乐在研究精神病学,并猜测他可能有研究记录的时候,董乐出现了屏息、睁大眼等‘冻结反应’,说明他对于老师的调查很惊讶,也证明了老师的猜测。尤其是在老师劝导他的时候,他出现了视线转移、频繁眨眼、摸脸等‘安慰反应’。这说明他心里很不适和压抑。”   “结论是什么?”萧朗急不可耐,打断了凌漠的解读。   “从这一系列的分析来看,董乐对此事是存在危险心结的。因为他不认可鉴定结论和判决结果,偏执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凌漠说,“但是,即便是不认可判决结果,也还是有很多解决的方法,或者说董乐有很多条路可以走。通过这次谈话,老师认定董乐并没有对接下来选哪一条路而有所准备和策划,对于老师的劝导,虽然有抵触,但是并不反对。”   “所以说,危险程度并不高。”萧望总结道。   “是的。”凌漠说,“老师的研究结果是,董乐仅仅是存在危险心结,还不足以犯罪。为了以防万一,老师还促成董乐作为自己的培养对象,在他大三的那一年进入守夜者组织实习。为的就是将董乐放在身边,进一步进行心理疏导。”   “唐老师的研究不会错,那为什么会出现最后的结果?”程子墨问道,“是因为二十几年前的唐老师,还不够厉害吗?”   “唐老师可以研究他,但是不能控制他。”萧望摊了摊手,可惜地说。   “其实,从笔记内容看,应该还是很清晰的。”凌漠说,“但是老师也不能确定董乐的种种表现是不是装出来的。抑或是某种因素刺激了董乐,导致他突然确定了犯罪企图。危险心结确实有可能导致出乎意料的犯罪,这个是谁也无法防范的。”   “但从这些笔记中可以看出,唐老师已经主动干预董乐的心理了,对吗?”萧望问。   “是的。”凌漠放大了最后一张图片,说,“这里面有很多专业术语,其实都是对董乐危险心结的心理干预方案。比如协调警校老师加强对董乐学习、生活上的关心和指导;再比如带董乐出游,或者时常约他交流,调节他的心绪;还有,老师买了一些关于健康心理学的书籍送给董乐。这些其实都是在防控危险心结的爆发。但可惜,还是爆发了。只是,我们对于爆发的导火索,已经不得而知了。”   3   会场内冷场了几分钟。大家都在思考,可能是在想,如果当年唐老师真的对董乐的危险心结防控成功了,现在可能会是另一种景象吧。大家都听傅元曼组长说过,守夜者组织后期的种种问题,都是从老董案开始的。准确来说,是从董乐被判处死刑案开始的。   “我们再来看看第二个文件夹吧。”萧望在大屏幕上播放出第二个名为“DLNB”的文件夹。   “这是啥意思?”萧朗皱着眉头说,“董乐牛掰?”   程子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口香糖喷出老远:“你能不能严肃点?”   “我很严肃的呀。”萧朗委屈道。   “NB应该是notebook(笔记本)的简称。”凌漠说,“这里面是陌生的笔迹,但是记录的内容全部和杜舍有关,所以我分析应该是董乐对杜舍的一些调查记录。从老师的笔记中可以看出,老师似乎完全不掌握董乐私自调查杜舍这一情况。”   “嗯,翻拍时间是1995年2月。这时候董乐已经被宣判死刑了。看来很有可能是唐老师后期整理董家父子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并且拍照保存了。”萧望说。   “难道这个是董乐对杜舍的心理学评估?”萧朗问道。   “看起来不排除这种情况。”凌漠看着笔记上杂乱无章的词组说,“我们不是笔记的主人,就很难完整地理解笔记的内容,只能通过一些只言片语去猜测当时的情况。”   “能猜出什么呢?”萧朗对屏幕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专业术语只能望洋兴叹。   在这本董乐的笔记里,有几页用曲别针别着几张照片。那时候的照片清晰度有限,加之再次翻拍,看得更加不真切,但是反映出的大概问题还是明白的。有几张照片,是杜舍的司法精神病学鉴定书,照片上被董乐圈圈点点地框出不少内容,可以看出他对这份鉴定书的鉴定意见是有明显异议的。还有几张照片像是一个封闭的室内照片,杂乱无章,但是却有几张特写是关于“精神病学”的书籍照片。凌漠大胆地判断,这是董乐去了杜舍之前居住的福利院住处内,对他的住处进行了“勘查”,根据这些书籍,董乐认为杜舍有为伪装成精神病人而进行了相应准备。   被别在最后一页的照片是一个信封和公文——一封由南安市人民检察院寄来的“退信函”。这说明董乐在搜集了一些“证据”之后,向人民检察院提请了自己的意见,希望人民检察院能够抗诉,对杜舍的精神状况进行复核。可是检察官们认为董乐的所谓“证据”有明显的偏向性,不具备证据效力,而且他的搜证手段也是违法的,所以并不予以采信。   “很有可能,这封退信函,就是诱发董乐危险心结爆发的原因。”凌漠默默地说,“既然法律不能解决问题,他就自己去解决问题了。我猜,这就是董乐当年的内心想法吧。”   “那和幽灵骑士有什么区别?”萧朗说。   凌漠摇摇头,说:“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董乐的研究结果还是有说明能力的,我觉得如果当时的检察官要是真的很重视这份举报信件,可能有所挽回。”   “你是说,你赞许董乐的结论?”萧望说。   凌漠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这么说。你们看,董乐为了此事确实研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所以他的笔记也是非常专业的。杜舍在被捕的时候,确实出现过胡言乱语的妄想状态,但是在一些关键的节点,比如被抓的一瞬间、要求吃饭或上厕所的时候,他的对答是正常的。这说明杜舍的感知和反应是正常的。虽然他一开始乱说整个作案过程和作案动机,但是在办案人员的引导之下,把他的十几份口供拼起来看,还是比较清楚地说明白了案件的全部过程,虽然作案理由他一直在回避,但是在说到1983年杜舍母亲被捕的过程中,杜舍还是出现了情绪失控的状况。这就说明杜舍的记忆是正常的,作案动机也是可以分析得出的,他的推理思维也是正常的。”   凌漠说了一上午,有些口干舌燥,他喝了口桌上的矿泉水,接着说:“再看董乐的这份笔记整理,他对董老师被杀案的全部过程进行了回顾,杜舍有准备绳子、携带刀子的情节,说明杜舍作案是有目的和思维的,是有预谋的、有意识的。案发后他虽然在郊区的一座大山里束手就擒,像是不具备自我保护的思维,但是他抛尸河中,这本就是反侦查的思维。从案情上来看,杜舍也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之所以会进行精神病鉴定,是因为检察院在审核卷宗材料的时候,发现福利院诸多员工都有表述,从一两年前开始,杜舍就有了一些反常的举动,比如裸身出现在公共场合、好几天不吃饭、自言自语、半夜在广场狂奔、记忆力严重减退等等。但是,这些举动其实都是可以装出来的。虽然这些举动要比发案时间提前很久存在,但是不能排除他早有准备、早有预谋的可能性。而司法精神病鉴定的时候,也仅仅是利用面晤的方法问话。毕竟面晤已是案发之后,而且显然,在面对鉴定人员时,杜舍有可能有能力伪装成一个间歇性精神病人。从面晤材料来看,面对鉴定人员,杜舍对作案过程似乎是没有意识的。但是考虑到杜舍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鉴定人员认为杜舍作案的时候,精神状况处于正常与异常的临界点,所以下达了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结论。”   “这几页,是董乐对杜舍的心理状态进行评估的结论。”凌漠接着说,“他从小家庭突变,在杀人后、接受审讯之时,丝毫没有悔意。即便是面对董老师尸块的照片,也可以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一切都说明杜舍是一个因为后天生存环境突变导致演化的犯罪人格。”   “你一会儿说他正常,一会儿说他不正常,到底正常不正常啊?”萧朗被凌漠说晕了。   “精神正常、心理不正常。”凌漠说,“精神和心理是两码事,心理不正常导致的犯罪,是有意识的、主动的,是应该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   “通过这些资料,可以判断杜舍是在一两年前就有准备地伪装成一个精神病人吗?”萧望说。   “证据效力确实弱了一点,但是这份精神病鉴定也不够完善。”凌漠说,“很多疑点没有排除,就做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结论,有失公允。”   “你看,你看,刚还说我不讲法治,你现在也不讲法治。”萧朗说,“你说,一个非法采集来的‘证据’怎么能和有法律效力的‘精神病学鉴定’比啊?”   “确实,鉴定意见是法定的证据类型,而董乐搜集、整理的这些都不能算。”凌漠说,“但是,即便是法定的证据类型,它也毕竟只是‘意见’,而不是‘结论’。对于‘意见’,一旦受到质疑,就应该争取做到‘释疑’,这是执法人员应该做的。如果没有做到,那才是不讲法治。就拿这一份精神病学鉴定来说,杜舍作案可以为母‘报仇’,这就是有明确的社会功利性,这本就是最大的疑点。我说过,精神病人作案的最大特征应该是没有社会功利性,而有社会功利性的作案就不应该认为是精神病人作案。李玫瑾教授也曾说过,我们的刑法里,‘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应该改为‘刑事责任能力鉴定’,因为司法鉴定的关键不在于这个人是不是有病,而是他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现在我们的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就存在很大的问题,鉴定人一般都是‘有鉴定资质’的精神科医生,鉴定的手段一般就是面晤。他们可能更关注于‘病’,而不去考虑社会功利性。如果有人精心伪装,完全是有可能逃脱法网的。还有,当鉴定人面对资料的矛盾之时,比如面晤的结果是还比较正常,但是送检的资料显示他有病,很多鉴定人甚至会选择用‘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折中方法来下达意见。这就无法体现法律的公正了。”   “那你也只是质疑啊,你也没有依据证明杜舍是完全刑事责任能力。”萧朗道。   “是,我的意思是说,对于影响判决的关键证据,是必须反复论证的。”凌漠说,“然而这个案子并没有。有些检察官和法官认为,自己要对案件负责,所以能不杀就不杀,即便错了,也不至于牵涉人命,责任就没有那么大。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充分论证的后果,不仅仅是正义没有得到伸张,反而刺激有危险心结的人犯了更多的案子,连累了更多无辜的群众。”   “所以唐老师也和你是一样的意见吗?”萧望看着凌漠的眼睛,问道。   凌漠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说:“我在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总是听他强调精神病学鉴定、心理分析的一些理论。现在想起来,才知道老师之所以强调我刚才说的那些,可能都是源于此案。”   “哦,这第三个文件夹里,都是案件卷宗呢。”程子墨打开了第三个名为“file”的文件夹,说,“有杜舍他妈杀人的案件卷宗,还有董乐杀人的案件卷宗。”   “叶凤媛故意杀人案,我们之前已经听姥爷详细地说过了,所以我们还是来看看董乐故意杀人案的卷宗吧。”凌漠说。   随着一张张卷宗页翻拍照片呈现在大屏幕上,董乐故意杀人案的具体情节、调查经过和审判结果逐渐清晰了起来。   1994年8月,杜舍因故意杀人罪,但因限制刑事责任能力而被南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减轻判处无期徒刑,并强制精神病治疗。当时因为南安市监狱关于强制精神病治疗的条件有限,省司法厅决定协调押解杜舍赴东北的金宁监狱进行服刑并强制治疗。   毕竟此案涉及守夜者组织,在公安部的协调之下,省司法厅将此次押解任务以机密件的形式抄送给守夜者组织一份。当然,这种级别的机密件,也仅仅在守夜者组织高层——傅元曼和萧闻天之间可以传阅。   虽然仅仅押送一名犯人转移,不足以兴师动众,但是傅元曼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在傅元曼的争取下,萧闻天和朱力山作为守夜者组织的派员,协助司法部门完成此次押送任务。   因为路途遥远,为防不测,司法部门决定选用三名精干力量,乘坐飞机押解杜舍。确实,飞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应该是最安全的押解方式了。为了防止引起恐慌,或者给杜舍制造混乱逃脱的机会,本次押运属秘密押解。   虽然此次行动全程保密,又有五名押解人员,整个押解过程也就几个小时,看起来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事实证明,最终还是出现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押解行动开始是很顺利的。虽然在当时飞机安检不如现在这么严格,但是想带什么危险物品上飞机还是很难的,而且是高空飞行,所以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下了飞机,就有司法系统的接应人员。可是,偏偏在这飞行的两个小时中却出现了问题。   当时,为了进一步保证安全,选择的是一班晚班飞机。晚班飞机乘客人少,只有一百人不到。飞机滑行、起飞、进入预定航道,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和自然。一直绷紧了神经的萧闻天在此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了。毕竟是晚上,飞行一个多小时后,他在身边的朱力山的鼾声中也感受到了困意,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先生,请问喝点什么?”模模糊糊中,空姐的小声询问在萧闻天前排附近传了过来。   “热橙汁。”是杜舍的声音。   一切都还是显得那么正常,萧闻天这样对自己说。   “啊!”突然之间,杜舍尖叫了一声,让萧闻天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受到座位间空间狭小的影响,他还不能站直身子。   原来,不知道为什么,空姐的一杯热橙汁直接洒在了杜舍的手上和身上,还能看得见从杜舍手臂上、腿上升起的水汽。   “啊!”杜舍哀号了起来。   确实,一杯热橙汁不算什么。但是,这个时候的杜舍,因为作案后用烟头烫伤了手臂,而且后来还感染了,所以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一杯热橙汁直接浇到了手臂上,那种痛觉可想而知。   空姐已经慌了,不仅连声道歉,而且还找来了湿巾给他擦拭。正常皮肤擦一下也没事,但是杜舍手臂上那未愈的旧伤被这么一擦,又掉了一块新长出来的皮肤。杜舍加重了他的哀号。此时,前舱的乘务长也闻声赶来,不停地道歉。   “要清洗伤口,防止再次感染。你们带他去清洗,我来找药。”细心的寻迹者朱力山说。毕竟是医学生出身,他还随身带了药。   “我去吧。”萧闻天说。   “不,按规矩,得我去。”司法部门的押解员说道。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请各位坐回座位,并系好安全带。”乘务长说道。   此时,恰好遇到了气流颠簸,乘务长挥手让其他看热闹的人坐好。   萧闻天想了想,这事情虽然是意外,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他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座位。   可是,意外却接二连三地发生。   当押解员带着杜舍刚刚离开座位,整个机舱内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萧闻天又想腾的一下站起身,但却被安全带勒得腰疼。他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毕竟是晚班航班,所以照明全部熄灭后,机舱内就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所以,随着萧闻天的喊声,整个机舱内开始鼓噪起来。而且,飞机正在颠簸,这让飞机里的人们觉得更加恐怖。   “不要慌张,不要慌张,机长说了我们的飞机是正常飞行的。”乘务长的声音还在中舱,显然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回到前舱,“请大家坐回自己的位置,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就开始检查我们的照明系统,请不要担心。”   “杨茜,快去看一下FAP(5)。”乘务长小声地对刚才惹祸的乘务员说,“然后让机长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萧闻天探头去看前舱,但经济舱和头等舱之间的帘子拉上了,而且机舱内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人影绰绰。   “先生,请您坐好,并系好安全带。我们来检查就可以了,您不用担心。”乘务长阻挡住萧闻天要走出座位的想法,然后转身向前舱走去。   飞机又剧烈颠簸了几下,朱力山拉了拉萧闻天,说:“没事,别急。”   果然,没过两分钟,机舱内的照明恢复了一下,但又瞬间熄灭了。   “各位乘客您好,请您不用担心,飞机的照明系统出现了小故障,我们正在尝试修复。”广播里出现了乘务长镇定的声音,“照明故障并不会影响我们的飞行,但飞机遇到气流正在颠簸,请您坐回座位,并系好安全带,卫生间的乘客请您抓好扶手。”   飞机的照明一会儿亮,一会儿灭,正在闪烁着。   “这么多意外都集合在一起,我有点心慌。”萧闻天坐立不安地对身边的朱力山说。   突然间,那个名叫杨茜的空姐尖叫了一声:“啊!血!血!”   4   这一回,就是安全带也拴不住萧闻天了。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机前舱。可是,由于这一突发变故,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乘客们已经纷纷起身,围在了前舱。萧闻天费劲地拨开人群,挤到了前舱。   前舱里,飞机FAP面板后面的一根电线似乎断了,副机长正蹲在地上,试图修复这一根断裂的电线,但此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因为接触不良,飞机里的灯光闪烁着。   在闪烁的灯光中,萧闻天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卫生间门口的地面上。原来,从卫生间门的下缝里向外溢出了殷红的血液。   无论是空姐,还是乘客,在这种灯光闪烁、飞机颠簸的环境下,都已经忘记了危险,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地板上逐渐增多的血迹。   杜舍自杀了!   这是萧闻天大脑里浮现出的唯一可能性。   “开门!开门!”萧闻天使劲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他歇斯底里似的捶着门,“杜舍,开门,开门!”   “萧警官,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说要陪同杜舍去卫生间的司法押解员此时也挤进了前舱,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杜舍人呢?人呢?”萧闻天乍一看见这个押解员,气不打一处来,疯狂地推搡着他。   “你这是干吗啊?你干吗啊?!”押解员一把把萧闻天推开,指着中舱,说,“他不是在那儿吗?!”   此时头等舱的隔离帘已经被乘客拉开了,伴随着灯光的闪烁,萧闻天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坐在中舱自己座位上的杜舍。他垂着头,一脸镇定,根本就不关心前舱发生了什么事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萧闻天此时需要一个脑筋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所以有点蒙。   “他刚才在哪儿?”萧闻天似乎又要怀疑杜舍继续杀人了。   “一直在后舱卫生间,没有离开我的视线。”押解员说。   萧闻天更蒙了。   而此时,被血迹吓蒙了的杨茜已经回过神来,她哆哆嗦嗦地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前舱卫生间的门。开门的那一刻,她立刻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啊!”几乎是同时,所有前舱的乘务员和乘客都尖声惊叫了起来。   萧闻天回头一看,卫生间里一片血腥。仅仅是一瞥,机舱内再次黑暗了下来。   但就是那么一瞥,萧闻天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晕倒在了血泊之中,整个卫生间遍地血腥。   “用手电筒。”萧闻天对空姐喊道,然后对中舱喊道,“老朱,老朱快来。”   在乘务长手电筒的照射下,萧闻天和朱力山蹲在卫生间门口检查孕妇的伤势,背后都是挤过来围观的乘客。   一把刀斜斜地刺进了孕妇的左胸,此时她已经没有了意识。   “还有生命体征。”朱力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但看刀的位置,应该正好刺进了胸腔伤到了主动脉。这失血量,难了。”   “有办法止血吗?还有二十分钟才能降落。”萧闻天看着血腥的惨状,“能不能争取一点时间,这是两条人命啊!”   “没办法啊,刀不能拔,伤口在深处,没法止血啊。”朱力山说,“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要动她。”   “自杀吗?”萧闻天问朱力山。   “这……这看不出来啊。但……但应该是吧,不然在封闭的卫生间里,怎么行凶杀人啊?”朱力山说,“凶器是一块锋利的铁片,不知道是怎么带上飞机的。”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萧闻天推了一把挤在自己身后的人,恼火地说,“机长在哪里?”   “机长在驾驶舱,准备降落了。”乘务长说。   萧闻天暗骂了一句,押解个犯人,结果还碰上一个命案。他把乘务长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你告诉机长,让他通知地面,警方需要第一时间勘查现场,120救护车也必须在停机位等候。还有,这几十个乘客,需要全部扣留。”   “这……”乘务长有些迟疑。   “听我的,我是公安部的。”萧闻天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看着乘务长的眼睛点了点头,像是给她信心。   飞机安全降落了。公安和司法的几辆警车闪着蓝红相间的警灯,救护车闪着蓝色的警灯,摆渡车闪着黄色的警灯,都已经全部到位。   很快,在照明车的辅助之下,警察对客机前舱开始进行现场勘查。但是,也是很快,就传来了悲惨的消息:受伤的孕妇,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去世。她肚子里只有五个月大的胎儿,也随之殒命。   在接听电话的时候,萧闻天还能听见等在机场准备迎接自己妻子的丈夫的痛哭声:“为什么啊!这都是为什么啊!是谁杀了她!是谁不让我们团聚?我还特地买了头等舱,你们头等舱就是这样对待乘客的吗?”   丈夫虽然语无伦次,但是也提供了有效的信息:一是孕妇就座的位置是头等舱;二是孕妇是坐飞机来和丈夫团聚的,并不存在自杀的动机。   当然,朱力山现场勘查的结果也能反映出这是一起凶杀案件。飞机照明控制面板的电线,是被人为破坏的,而不是老化破损。现场卫生间内壁上,有胶的痕迹,还有棉线线头。朱力山分析,是有人破坏了照明系统,让人对卫生间内的情况看不清楚。而卫生间内,隐藏了一个可以射出铁片的装置,触发机关是用棉线连接在卫生间门锁的旋钮上。一旦有人进入卫生间后,在里面转动旋钮锁门,铁片就会被射出去。   不过,在事情发生后,凶手在没有光线、现场混乱的时候,在卫生间门打开后,趁乱拿走了装置。   萧闻天想起,在他蹲在卫生间门口的时候,确实有人在挤他,可是他并没有回头去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就是蓄意杀人了,而且凶手就在这架飞机上。”萧闻天笃定地说,“调查情况呢?”   “没有情况,死者是一个人坐飞机来沈阳的。”当地的民警说,“不认识飞机上的任何一个人。”   萧闻天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杜舍被热橙汁烫到,准备去卫生间清洗的景象。   “难道是那个叫作杨茜的空姐有问题?”萧闻天猜测道。   “不要紧,我发现断掉的电线上,有血。”朱力山扬了扬手中的物证袋,说,“我们可以用DNA技术,如熙是国内一流的检验师,让她去检验一下就好了。”   “可是,现场那么多血,这会不会是污染的?”萧闻天问道。   “这是现场提取的唯一物证了。”朱力山说,“我们就祈祷那不是死者的血,而是凶手破坏电线时,被铜丝刺伤而留下的吧!”   可是,在DNA被送往南安进行检验的同时,萧闻天这边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经过机场的清点,乘务组人员和乘客总数少了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乘客们被摆渡车送到机场的时候,有个人趁乱逃离了。   还好,飞机不是那个时候的火车,通过身份核对,这个不打自跑的人叫李启乐。他的身份信息被输入那个时候还不完善的身份系统查询后,是真实的身份,但是没有任何资料,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虽然没有确定的身份信息,但萧闻天依旧有办法。他调来了南安机场的监控视频以及安检仪的录像资料,进行逐个比对。果然,这个李启乐的行李是有问题的。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行李箱拉杆里,有几个异物,仔细来看,是弹簧和刀片。   如果放在现在,安检过程中就可以发现异常了。但是当时受设备所限,如果不是有针对性地观察,还真的发现不了这些藏在拉杆里的小异物。看上去,就像是拉杆箱的组件而已。   再看李启乐的监控视频。还是因为当时的设备所限,并不能看到这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的脸。可是,从他的身形上,一直怀疑有问题的萧闻天确定,那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老董的儿子——董乐。   既然有了针对性的怀疑对象,萧闻天让傅如熙在做出DNA结果后,立即和老董的DNA进行比对。虽然那个时候的DNA技术还不成熟,但是这么有针对性的亲子比对,还是可以实现的。   所以在一天后,专案组确定了犯罪嫌疑人——董乐。而那个一直被控制的空姐杨茜也被证明是清白的。   但是此时,董乐已经不知所终。   那段时间,应该是萧闻天备受煎熬的时间。孕妇惨死的模样、血腥的卫生间,还有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以及群众的指责,让萧闻天每天都无法入睡。每当他躺在床上,那个满身是血的孕妇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即便是老朋友的儿子,他也一定要追查到底。就算董乐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捉拿归案!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萧闻天全身心扑在了抓捕董乐的工作上。他也知道他的老同事们,尤其是那些和老董关系很好的同事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但是一想到死者的表情,他就干劲十足。   后来,萧闻天发现董乐以前会不定期给一个不明账号打钱。虽然钱不多,但这是一个线索。果然,通过对这个账号的监控,萧闻天发现了董乐的下落。   因此,在南安和沈阳两地警方的努力之下,董乐于1994年11月被抓捕归案。   经过审讯,董乐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在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后,董乐是满心不服。根据他的判断,杜舍的精神病是伪装的,精神病鉴定是有问题的。但是,检察机关并没有采信他的意见。他觉得,这个世界的法律是不公正的,若想让凶手有个应得的报应,只有他自己动手了。   虽然对获取方法保持缄默,但是董乐还是交代了自己最终获得了这次机密押运任务的情报以及具体航班号。于是,他开始策划自己的刺杀事件了。   董乐利用自己职务之便,盗取傅元曼的数字身份认证,进入了身份管理系统,并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假身份,而且制作了假身份证。因为当时的第一代身份证是没有芯片的,所以并不担心会露馅儿。   然后他利用这个假身份购买了押解航班的头等舱。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趁着萧闻天和朱力山暂时离开,董乐瞅准机会塞给杜舍一张字条,上面的提示是让杜舍在空姐送餐的时候,故意打翻水杯,找借口去前舱卫生间里。在那里,会有教杜舍逃脱方法的资料,写字条的“好心人”会在救出他后安排他接下来的人生。   显然,董乐的目的就是引诱杜舍去卫生间,然后锁门,利用发射设备处死杜舍。   在空姐送餐的时候,董乐就去了前舱卫生间,并安置好了发射设备。在听见杜舍的惨叫之时,董乐出了卫生间,并趁着乘务长不在,扯断了照明控制面板后面的电线,导致机舱照明断电。因为如果有光线,很容易发现卫生间里的发射设备。   本来想着一切都天衣无缝了,但是未承想,坐在董乐后排头等舱座位的孕妇,本身因为飞机的颠簸而感觉不适。此时,突然失去了光线,她顿时感到极端不适,需要呕吐。   于是,这个孕妇就成了替死鬼。   而坐在经济舱的杜舍是想去前舱,但是被陪同的押解人员及时制止,告诉他那边是头等舱的卫生间,于是不得已只能去了后舱卫生间,从而躲过一劫。   在事情发生后,董乐同样极端内疚,但是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为了不引起怀疑,他趁乱趁黑拿走了卫生间墙壁上的发射装置。   可没有想到,飞机在落地后,机场保卫人员通知说飞机上的所有人员都必须暂时扣留。董乐非常清楚,如果只知道一个假身份,是没有人会发现他的。除非所有人都被扣留。他的模样,萧闻天和朱力山都是认识的。   不得已之下,董乐只有在下摆渡车的时候,趁乱逃离了机场。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住了尾巴。   确实,如果不是萧闻天一直心存怀疑,及时发现了怀疑对象,那么他也猜想不到董乐之前给杜舍传过字条。如果不是杜舍主动去卫生间,那么这次谋杀根本就不能凑巧成功。而让杜舍在规定时间内去卫生间的唯一手段,就是空姐的失误。而且飞机照明面板也都是空姐操控的,那么这个名为杨茜的空姐才是第一嫌疑人。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董乐身上。董乐一直这样给自己信心。   案件就这样顺利侦破了。董乐于1995年1月,过年之前,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董乐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的辩解。但是他即便是到行刑前,还一直强调:自己给了杜舍字条,杜舍却会按照他的指示去办。这都说明了杜舍是有逃离的愿望的,是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精神病!   董乐认为,自己死了不要紧,杜舍这个杀父仇人,也应该去死。   可是,杜舍的判决已经生效,法庭也没有根据董乐的推理而去提起再审。法院和检察院都一致认为,杜舍本就是间歇性精神病,在精神病间歇期,其神志本就是正常的。所以董乐的推理显然是不正确的。   换句话说,董乐精心准备、缜密策划的一场复仇大戏,以无辜群众一尸两命的死亡告终,以董乐白白送死而告终。   看完了这一份厚厚的卷宗,守夜者成员们纷纷感慨不已。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这个老掉牙的问题,再次在大家脑海里浮现。   如果不是萧朗眼睛尖,大家都会在这种无法描述的心情中结束今天的工作。可是萧朗却发现,在卷宗的最后,还隐藏着几个半透明的JPG文件。   本来文件夹就加密了,为什么这几个文件还要设置隐藏?如果不是萧望的手机设置了“隐藏文件可见”,那这几个文件还真就逃过了大家的视线。   满满的好奇心让萧朗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几个文件。所有的文件,都有一个统一的文头(6)——“会议纪要”。 第四章   精神病人   三个大活人坐在铁笼子里,一言不发。他下意识地搓着手背上的疤痕,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人类心灵中一切罪恶作为一种倾向被包含在潜意识中。   ——弗洛伊德   1   会议纪要有很多份,记载了不少当年守夜者组织内部会议的内容。这些会议纪要都是手写的,字体俊逸,和唐骏之前笔记的字体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担任这么多次会议记录者的,正是唐骏。唐骏在记录完毕之后,并没有及时归档,而是把纪要都通过翻拍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大部分会议纪要,是围绕着叶凤媛杀人案、杜舍杀人案和董乐杀人案这三起看起来关系不大,实则是“冤冤相报”的系列案件展开的。三起案件跨度十一年,不同年代的法治思维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每次会议,大家的发言都很踊跃,意见分歧也是很大的。   虽然当年的守夜者组织成员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发言,有的人发言态度还很激烈,但是所有的会议纪要中,都没有找到唐骏发言的痕迹。也就是说,无论当年争论有多厉害,唐骏始终保持了缄默。   如果说从这些会议纪要中可以清晰看出当年守夜者组织内部的两种意见的话,那么唐骏就是第三种——没有意见,或者有意见却放在了心里。   萧望快速浏览了一下会议纪要的主要内容,说:“其实,在那个对法治精神还存在分歧的年代,能坚持‘权力约束’确实还是挺不容易的。即便是现在,在网络上,还是有很多人内心里笃定了‘有罪推定’,在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某种自认为正确的结论后,就会提出各自的‘质疑’,千方百计地寻找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来自证结论。这就像是当年的‘处决派’,一旦自我认定,就希望能代表‘正义’来处决‘罪恶’。”   “在那个年代,持真正意义上的‘疑罪从无’意见的,确实不容易。”凌漠说,“不知道这些争论对于1996年《刑事诉讼法》修正案确立‘疑罪从无’的原则是不是有一点推进作用。”   “大家对‘疑罪从无’的原则是认可的,但是对具体的‘疑罪’的概念还是不太清楚。”萧望说。   关于杜舍杀人案,争议点主要是在精神病鉴定上。以萧闻天、朱力山为首的一部分人主张的“约束派”认为既然有资质的精神病鉴定机构做出了明确的结论,那么这就应该作为一条重要的依据来影响判决,这是保障人权的一种表现。而持“处决”意见的其他人认为,董乐做了大量的调查,尤其是最后的字条约定可以反映出杜舍并不存在精神障碍。既然“疑罪从无”,那么就应该“疑病”也“从无”。有依据证明杜舍的精神病可能是伪装的,那么就不应该认定其精神病的存在,直接予以处决。“约束派”认为,“疑罪从无”的内核精神目的是保障人权,那么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精神病是伪装的,不然“疑病”就应该按有病处理。“处决派”认为,如果这样处理,那么就不是“疑罪从无”原则了,而是“保护犯罪分子”原则。“约束派”认为,公权力必须慎用,对于存在疑点的犯罪嫌疑人,人权当然要保护。保护犯罪嫌疑人的人权,是一个社会法治进步的表现。   各持各的意见,争论点很快又从杜舍杀人案转移到了董乐杀人案。   “处决派”认为,既然主张“疑罪从无”,那么董乐杀人的案件证据也是“疑”的。整个案件的证据只有被破坏的电线上的DNA。那么,假设董乐只是个看热闹的,不小心被破裂的电线戳破了手指,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其无罪了?“约束派”认为,“疑罪从无”里的“疑”是指合理的怀疑,而不是狡辩。董乐存在杀人的动机,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了特定的航班上,有监控显示其携带装置零件,而且只有主动破坏电线才会接触到位置隐蔽的电线。更重要的,是董乐有自己的供词,并且合理解释了连警方都没有想到的作案过程。这已经形成了完备的证据链条,之前的说辞都是狡辩,不能作为合理怀疑,所以并不是“疑”罪。“疑”是站在公正、常规的立场之上,如果先前就带有感情色彩,那就不是“疑罪从无”的法治理念了。   对于当年杜舍母亲叶凤媛的杀人案,组织内部也有争议。   “处决派”认为,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年叶凤媛杀人案的细节,也有很多站不住脚,当年都处决了犯罪分子,为什么现在不可以?而“约束派”认为,那起案件发生在1983年,十多年前的技术手段,能够达到的也就是当时的水准。所以,以当时的眼光来看,证据链条同样是完善的,所以并没有问题。随着科技的发展,对警方的要求就越来越高,越来越希望社会法治上到一个新的台阶。   争议发生了很多次,但是谁也没有能够说服谁。   当然这几份会议纪要也不全都是两种意见的交锋,还有一些内部调查会议的纪要。   按照公安部的要求,在董乐被宣判死刑之前,守夜者组织的职权就已经被停止了。因为根据董乐的供述,他不仅盗用了傅元曼的数字身份证书侵入了组织内部系统,并制造了自己的假身份,而且还清楚地知道杜舍被押解的时间、航班号和目的地,甚至知道他们乘坐在飞机上的大致位置。   这个问题就严重了,因为这些信息是部里下发的机密文件,而作为董乐这样的组织内部实习生,是完全不可能接触到的。   一个保密的组织连它的内部信息都不能做到保密,那么要这个保密组织做什么?此事牵涉甚广,所以公安部决定,要求守夜者组织停职检查。   寥寥几份文件,也看不出当年守夜者组织经过了多少次检查和内部调查,但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调查结果。   而结合去年傅元曼、萧闻天和唐骏的那次谈话,萧望和萧朗大概知道了几位长辈心存憧憬的原因,那就是一种壮志未酬而又恰逢时机的感受啊。他们瞬间也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压力陡增。   显而易见,从当年守夜者组织被停职开始,虽然没有撤销该组织的命令,但是一直也没有恢复行使职权的命令,直到前不久的大沙盘演习。而在这漫漫二十几年的时光里,守夜者的老成员们几乎全部离开了组织。   尤其是到1996年《刑诉法》修正案颁布实施后,那些持有“处决派”意见的成员更是纷纷辞职,有的下海经商,有的自谋职业。   唐骏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辞职,并应聘到大学去担任心理学副教授的。而另一些守夜者组织成员,不愿意离开警察队伍,也不可能在这个名存实亡的组织内部闲着,所以通过组织程序,调离当时的岗位,到公安机关其他岗位上,继续做着“背抵黑暗、守护光明”的活儿。萧闻天就是如此,虽然当年因为押解过失受到组织上的严重警告处分后,他离开守夜者组织,去南安市公安局当了一名刑警,但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他破案无数、功勋累累,也最终成为南安市公安局的局长。   不论寻找了什么样的出路,在1996年3月份左右,守夜者组织就处于完全解散的状态了。而五十二岁的守夜者组织组长傅元曼,在受到记大过处分、降职降级处分之后,也办了病退的手续,成了一个空壳组织唯一坚守的光杆司令。   这些材料,把大家拉回了那个法制还不健全的时代,让大家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当年法治精神争议过程中的硝烟,更是让大家回顾了守夜者组织衰败的历史原因。现在年轻的他们需要重拾组织荣耀,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沿着先辈们的足迹,继往开来。   “我总觉得,当年董乐的调查还是有科学依据的。”凌漠说,“以现在的心理学理论看,确实只能证明杜舍有着明显的人格缺陷,心理是很有问题的。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的精神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你的意见正确与否,我们还是得考虑法律时限的。”萧望说。   “我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可以通过询问杜舍来获取哪怕一丁点儿的信息?这也比毫无抓手要强得多。”凌漠说。   “对对对,问一下总比不问强。”萧朗此时已经忘了之前也反对过凌漠这个建议的事情了。   “问一个精神病人几十年前的故事?我担心会误导侦查。”萧望迟疑道。   “我刚才说了,他可能精神上正常。”凌漠反驳道。   “看那笔记,就是没病。”萧朗说。   “还有就是我之前一直强调的‘社会功利性’。”凌漠说,“如果是意识不自知的人,很难做出有明确社会功利性的行为举动。你还记得组长和我们说的故事吗?当年在那个山洞里,有麻绳。你说,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带麻绳?”   萧望摸着下巴,说:“既然有专业的精神病鉴定部门,那就应该以法律文书为主,合不合理就不是我们该考量的事情。”   “如果没有互相监督、环环相扣,仅仅是自己干自己的事情,那还有真正的正义吗?”萧朗抢着说道,“无论有多么专业的鉴定文书,那也要办案机关予以采信,才能有法律效力。”   “可是法律采信了。”萧望说,“法官的判决依据就是这份鉴定书。”   萧望继续说:“我们与其质疑精神病鉴定,不如继续固定我们现在的线索。”   “这倒也是。”萧朗说。   “我还是需要争取一下去询问杜舍的机会。”凌漠再次转头对萧望说。   萧望想了想,说:“凌漠,当年守夜者涣散的核心问题,那就是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的问题。杜舍该不该进行精神病鉴定而获得免死金牌,当年是有争论的。现在的守夜者当然知道程序正义一样重要,精神病鉴定是当事人权利,当然要保证。”   “是,这个我不否认!”凌漠辩驳道,“但是精神病鉴定之后呢,应该反复考证鉴定的合理性,而不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别人比自己专业,就轻信专业人士。反复考证才是真正的正义。”   “可是,作为外行人,我们去‘考证’内行人的鉴定意见,这个似乎不妥。”萧望说,“尊重专业,才是真正的正义。”   “准确来说,我和老师都不算是外行人。”凌漠说,“试一试,并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我哥是怕你误导侦查!”萧朗说。   “并不全是这样。侦查不怕误导,就怕没的可查。”萧望说,“凌漠和萧朗的观点都没错。毕竟,多管齐下,才能获取有用的线索。”   “那……”凌漠期盼地看着萧望。   “你们在说什么呢?”聂之轩的声音传进了会议室里。   大家扭头看去,聂之轩推门走了进来,说:“豁耳朵的尸检已经完成了。”   “有线索没?”萧望问道。   聂之轩失望地摇摇头,说:“和之前的幽灵骑士、山魈不一样,豁耳朵的被捕有突然性,而且他是直接被击毙,没有任何销毁线索的时机,所以我对从他尸体上找到线索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可是,非常可惜,这个豁耳朵身上,你要说有线索吧,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说一点线索也没有吧,也不客观。”   听聂之轩说完,所有人的表情都稍微黯淡了一些,但还是充满了希望。他们不希望自己可以抓住的线索,又断掉了一条。   “豁耳朵是被萧朗击毙的。”聂之轩说,“几枚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心脏、肺脏、肝脏和脾脏都破裂了。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致命伤后行为能力,是直接死亡了。死因是多器官破裂、失血死亡。”   “对了,我击毙他的时候,他的同伙好像喊着什么麦克斯韦?”萧朗回想着自己击毙豁耳朵的那一幕。   “对,麦克斯韦,电磁学的鼻祖。”萧望说,“我分析,麦克斯韦就是他的外号,他很有可能就是黑暗守夜者组织里面的机械专家和通信专家。”   “幽灵骑士有癫痫,山魈有颈动脉粥样硬化,那豁耳朵是不是也有什么毛病?”凌漠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哦,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提醒了我。”聂之轩说,“尸体解剖完了以后,除了豁耳朵,其他和正常人无异。但他的大脑还真的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萧望问道。   “这人吧,大脑的沟回很浅。”聂之轩说,“当然,我觉得也应该是在正常范围内吧,只是以我的经验来看,大脑的外形还是有一点异样的。”   “脑沟回路浅?”萧朗问,“那说明什么问题?可以说明他智商超群吗?”   “这个,现代医学还没有定论。”聂之轩微笑道,“但不能排除你的推论。”   “还有办法让人的智商提高?”萧朗嘀咕着。   聂之轩接着说:“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就对他的大脑基底动脉进行了注水实验,实验发现,这个人的基底动脉上,有好几处动脉瘤。”   “动脉瘤?”萧朗问道。   “对啊,有的人啊,是先天脑动脉畸形,血管壁有缺陷,所以在反复的血液冲击的过程中,血管壁慢慢地变薄、突出,形成一个瘤状的凸起。这个凸起的动脉壁是非常薄的,很容易破裂。一旦破裂,就是弥漫性蛛网膜下腔出血,很难救得回来了。”   “也就是说,即便我不击毙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萧朗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看来,这些人在获得演化能力的同时,也患上了致命的疾病。”凌漠说,“确实,自然界本来就应该有着平衡,这种平衡一旦打破,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哦,DNA结果也出来了。”聂之轩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因为咱们是有针对性的比对嘛,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个豁耳朵是1996年9月出生在江南市,1998年7月30日在江南市被盗,父母是军人。当时南安军区还很重视此事,花了很多精力配合警方寻找,但是无果。值得一提的是,豁耳朵的DNA和之前我们在唐老师遇害案现场提取的口香糖上的DNA认定同一!”   “果真是同一个人。”凌漠沉吟道。   “所以,唐老师极有可能是被豁耳朵杀害的,”聂之轩说,“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是在意料之外的。”   说完,聂之轩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物证袋里,装着一枚烧焦了的手环。   2   “手环!”萧朗说。   “手环?”凌漠说。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但一个是感叹句,一个是疑问句。   “这是豁耳朵戴在脚踝上的‘手环’。”聂之轩说,“藏在裤腿里,所以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会把手环戴在脚踝上,我分析是豁耳朵在进行机械操作的时候,需要足够的灵活性,怕手环影响了自己的动作。”   聂之轩继续说道:“这个手环,从外形上看,确实和普通手环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知道,有些手环同时也是蓝牙耳机,可以当手表、计步器,从环带上把环体拿下来,就可以连接手机作为手机的蓝牙耳机。这个手环也是这个原理。”   “所以,它不仅仅是个手环,还是个通信工具?”萧望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普通的手环,最多就是个蓝牙耳机,自己是没有通信功能的。但是,豁耳朵这个装置,我们分析,是有独立通信能力的。”   “你们分析?什么叫你们分析?”萧朗不解道。   “这个,我们没有意料到,这么个小小的手环,有自毁功能。”聂之轩耸了耸肩膀,说,“我们是先用X光机透视了,它的内部结构虽然细小,但非常复杂,即便是当地警方的通信专家,也看不透内部的结构布置。所以,我们决定打开手环外壳,直接观察内部。没想到,它的内部居然有自毁装置,一旦打开后盖,里面的一部分就直接烧焦了。”   “那你们是根据什么判断它是个通信工具呢?”萧望拿起物证袋,左右看看。   “有收集声音信号并将其转化为电信号的装置,就是麦克风,同时也有声音输出的扬声器。”聂之轩说,“所以别看它很小,但这就是一台小电话的内部组件啊。”   “你这样说,让我想起了一个东西。”萧望说,“之前姥爷喜欢一个人出去溜达,看人家下棋什么的,一看就忘了回家。姥姥一直害怕姥爷得了老年痴呆,走丢了,说要买个什么定位器给他。有一次,我还真的去通信商城看了看,真的有类似这个手环的东西,叫作‘GPS定位器’,还有的叫‘老年痴呆防丢神器’。大概一个U盘的大小,插一张SIM卡,就可以实现通话了。而且,如果在手机上下载了App,还可以直接定位这个东西现在的具体位置。也就是说,从科技上,这个功能的实现并不难。”   “儿童安全手表不就是这个意思嘛。”程子墨说。   “确实,已经有成形的产品了。”聂之轩说,“但这个还真的有点不一样,因为这里面并没有SIM卡。”   “那它是通过什么实现通信的?如果是对讲机的功能,那通话范围是有限的吧?而且保密性也会很差。”程子墨说。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了。”聂之轩微微一笑,说,“我们找了不少通信专家来分析这个已经自毁了的功能手环,他们一致认为,这里的装置,是通过卫星连接的。”   “啊?卫星能随便给他连接?”萧朗问。   “这里面就有比较高深的通信技术含量了。”聂之轩说,“总之,这个装置可以连接卫星,并窃取卫星信号,实现通信。而且,这应该是他们自己组建的一个‘局域通信网络’,具有很高的保密性和通信能力。”   “看来这个家伙被称作麦克斯韦,一点也不夸张啊。”萧朗感叹道。   “还记得幽灵骑士和山魈这两个人使用的工具吧?”聂之轩说,“诺基亚?不,那仅仅是个诺基亚的外壳罢了,它们的核心,是一个加密的、可以实现局域网通信的卫星电话!”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诺基亚,还是手环,它们的功能是一样的。”萧望说,“只是根据个人的爱好,而选定的不同外壳罢了。”   聂之轩点了点头。   “我记得在超市里,山魈被捕之前,摧毁了诺基亚手机。”萧朗说,“显然,他们对这个通信工具非常在乎。甚至说,可能有严明的纪律,在不得已的时候摧毁它。”   “幽灵骑士被捕后,我们也一直不知道他的那台诺基亚哪里去了,看来是被山魈处理掉了。”程子墨说。   “当然,如果这个通信功能落在了我们手上,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知他们利用这个局域网络所说的每一句话,那么黑暗守夜者在我们面前,就没有任何秘密了。”聂之轩说,“所以,在被捕前摧毁掉通信工具是必须的。”   “可是,你说的是自毁!”萧朗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确定是自毁。在通信专家打开它后盖的时候,我就在场,我眼睁睁地看见了火花一闪,紧接着就闻到一股焦煳气味了。”   “可是,如果它有自毁功能的话,为什么幽灵骑士和山魈还要主动销毁它?”萧望问道。   “这个问题,我和大家一样,是第一时间进入脑海的。”聂之轩说,“当我知道它的自毁功能后,就向通信专家提出来了。专家们对自毁功能进行了研究,认为增加这个功能并不难,只要设定一个打开后盖就会引发短路的小装置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自毁功能是后加的?”萧望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萧望想了想,说:“因为山魈的被捕,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性。加之,他们昨天要进行更加危险的任务,有人被捕或者现场被击毙都是有可能的。我推测,为了延续他们组织的内部通信能力,他们为每个人的通信工具都安装了自毁功能,以防不测。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个自毁功能,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是这么回事。”聂之轩点头认可萧望的推断。   此时,萧望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是市局。他凝神听完了电话,脸色略显郑重地跟大家说道:   “市局对唐老师手环的检测出来了,的确被动过手脚,主板上有几个细密的螺丝孔,还有一块空白区。市局认为这块区域原来是有一个模块的,被人为取掉了。”   萧望将市局发来的照片投影到会议室的幕布上,现场顿时安静了起来。   尽管唐骏的手环内部有块空白区,但对比看了后就会发现,它与豁耳朵的手环有一致的地方。   “这两个手环,内部改造的手法很像啊!”萧朗脱口而出。   “所以呢?”凌漠看着萧朗。   萧朗站起身来,把袖子撸到肘部,一鼓作气地说:“我这么说大家不要不高兴啊。事到如今,咱们不得不把唐老师是黑守成员的可能性放到台面上了。当然,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来进行这样的推测——”   他还没等大家做出反应,便继续说道:   “第一,唐老师被害那天,是自己半夜出门去见黑守的人,说明,唐老师有途径联系到他们;第二,唐老师手上的手环与豁耳朵是同款,但唐老师的手环里面少了一块物件,这很有可能就是黑守怕泄露手环的事情,将里面的相关通信部件给取走了,之所以没有采取像豁耳朵那样的自毁模式,是因为那时候还来不及设置这样的程序;第三,之前大家分析动机的时候说到过,黑守的首领很有可能就是为董家父子报仇的人,那么什么人能帮他们报仇?董老师感情破裂的妻子?几十年前就出国的女儿?还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既然会帮董老师报仇,又要给犯罪团伙起名叫‘守夜者’,那不是守夜者内部的人,又会是谁?我们守夜者组织里的人,包括学员和导师,除了唐老师,其他人都没有手环、没有诺基亚了吧?”   “关于你说的第一点,我先保留意见。因为我们现在只知道,老师半夜出门和老师最终被黑守所杀这两个事实,但这不一定意味着老师出门去见的人是黑守,或者说,他不一定知道自己所见的人就是黑守。”虽然萧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做笔记,但凌漠还是冷静地开始逐条回应,“至于你说的第二点,乍看上去是这样,但是聂哥之前的物证分析报告里提到,老师的手环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这说明,手环是被特意擦拭过的,再加上老师被害现场除了这个有问题的手环,还有属于另一个手环的三轴加速度传感器部件,现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部件?这是不是可以猜测,现场还曾经存在另一个手环,而且那个手环被打碎了,考虑到老师是被砸伤致死的,被打碎的手环很有可能就是老师自己佩戴的手环,而完好无损的这个被擦拭过的手环才是后来被替换上去的。”   “手环手环手环,我听着怎么那么晕呢。”萧朗感觉头有点大,“所以你就是想说唐老师的手环被人换过?”   “这种可能性很大。”凌漠说,“至于你说的第三点就更容易反驳了,你怎么知道黑暗守夜者的通信工具只有手环和诺基亚两种形态呢?”   “好,这点的确还有待确认。”萧朗说,“但之前抓捕幽灵骑士的时候,我们就说过有内鬼对不对?当时我们还在说,后期守夜者组织内部的手机、网络信号都已经给屏蔽了,消息还是能被传播出去。现在知道了吧,都是卫星信号啊!屏蔽不了啊!你说说,除了唐骏老师,谁还掌握着所有的抓捕信息?而且还都是我们组的信息?那是因为,因为我们组有铛铛!”   “如果透露的是我们组的信息,那你又该说我们组有我了。”凌漠说。   “可是事实情况是,每次抓捕,唐骏老师都是知情的!”萧朗说,“只有第一次,误以为是去那个什么学院的曹刚,是我们突然发现了详细地点,才转变了抓捕信息。可是,这一次铛铛也是事先找她爸爸电话询问了情况!这一次其他导师不知道吧?可是幽灵骑士还是在我们之前动手了!”   “按你的话说,其他导师不知道,但你们组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你们组所有人都有嫌疑?”凌漠说。   “行,那我们再从守夜者组织的历史上来看看。”萧朗说,“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么多会议记录里,唐骏老师居然一言不发?他真的对此事没有意见?”   “我们听过故事,董老师遇害的那天,还给老师打了呼机,但老师没有及时收到。从一开始,老师就有内疚,而且一直就很担心董乐的状况,还想办法给他做心理疏导,把他调来身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法治理念的争执上,他当然不会说什么!”   “你看你看,你都说了,他有内疚!”萧朗说,“你是学心理学的,你说说,内疚有没有可能转化为仇恨?他调来董乐是为了心理疏导,还是为了给他机会获取机密?这个从这些资料上能看得出来吗?”   “内疚有可能转化为仇恨,但是老师不会的,我了解他。”凌漠笃定地说。   “喂喂喂,之前不是还说法治精神就是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萧朗有些急了。   凌漠不发一语。   “你刚才说唐骏老师给你灌输正确的法治理念,好,这没问题。”萧朗又在大屏幕上展示出其中一张资料,说,“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教政治的老师,都是不满社会现状的愤青?很多人说一套,心里又有一套的好不好?你们看看唐骏老师离开守夜者组织的时间,1996年!那一年,《刑诉法》修正案颁布了,‘约束派’的观点成了正道,而‘处决派’被法律证明是错误的!而且,从现有的资料看,盗婴案就是从1996年开始的!”   “不是从1995年就开始了吗?”凌漠打断了他。   “后来跟踪了解,1995年丢失的孩子后来找到了,和本案没有关系。”萧望补充了一句。   “可山魈不是1995年被盗的吗?”凌漠追问。   “经查实,当时反馈过来的信息有误,山魈实际是在1996年7月23日被盗的。”萧望接着补充。   萧朗像是得到了肯定,忍不住扬了扬头。   “那一年很多人都离职了,你爸爸也是那一年离职的。这不能说明什么。”凌漠反驳道。   “把这么多事情从前到后捋顺了,逻辑也就清楚了。”萧朗说,“因为和董老师的深厚情谊以及对董家父子的巨大内疚,唐骏老师变节了,他表面上是在大学里当教授,其实私下里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守夜者组织’,表面上他是利用幽灵骑士等人‘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做着‘处决派’的事情,实际上他是在利用这些无辜的孩子报私仇!他利用手环窃取卫星信号指挥黑暗守夜者作案,给他们提供信息和情报。”   萧朗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会场顿时沉默了。   “说句老实话,萧朗说的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分析得不无道理。”聂之轩说。   凌漠此时抬头看着聂之轩说:“聂哥,他的逻辑看上去很通顺,其实每一个关键环节都是在想当然,这不是法治精神!聂哥,我一直很相信你,但是如果按照萧朗的逻辑方式,我也可以怀疑你。幽灵骑士被杀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代表守夜者组织在看守;阿布被掳走的时候,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看守。那么,是不是你就应该被怀疑呢?”   “我……”聂之轩顿时语塞。   “但我不怀疑你。”凌漠说,“因为山魈是你发现蛛丝马迹后被捕的。这就是证据的排他性原则,只要有一项证据反向印证,我们就不能怀疑这个结果。这才是真正的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   “对。”萧望说。   “所以,我不怀疑老师。”凌漠说,“我不怀疑老师,是因为有两个问题解释不过去:一、既然老师组织了黑暗守夜者,那他为什么被黑暗守夜者所杀?他在审讯出一个结论的时候,如果他是知情者,就应该很坦然,但为什么要急忙赶出去?二、如果老师是黑暗守夜者,为什么不把我直接培养进黑暗守夜者,而让我一直生活在阳光下?最终还让我加入了守夜者组织?难道你们也怀疑我是黑暗守夜者的成员,是派来的卧底?”   “凌漠是没问题的,幽灵骑士就是你和凌漠一起抓的,如果他是那边的人,幽灵骑士肯定就逃脱了。”萧望对萧朗说,“而且凌漠被唐老师培养了十几年,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守夜者组织会重新搭建。”   “所以,这就是反向印证。”凌漠说。   “那我说的那么多疑点怎么去解释?”萧朗问。   “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相信真相一定会到来。”凌漠说,“老师可能确实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但他一定不是内鬼,更不会是黑暗守夜者组织的首领。因为在老师死后,黑暗守夜者依旧可以组织起非常完善的行动。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如果我能和杜舍聊聊,说不定能从这个‘精神病患者’口里问出一点什么。”   “这个程序不难,我去找司法部门申请。”萧望说道,“难就难在,这个人很少开口,对你这个陌生人,会开口吗?”   3   “望哥说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把握。”   凌漠低着头,和聂之轩并排走在金宁监狱的走廊里,穿过一道道的铁栅门。   “确实很难。”聂之轩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大褂的领口,说,“不过,你让我冒充医生去给他看病,是啥意思?”   “你只需要说一些专用名词来表示你已经知道他精神状况良好就可以了。”凌漠说。   “忽悠?”   “对,我们这次的战略就是忽悠。”凌漠浅浅一笑,“杜舍早年表现优异,但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辍学,寄人篱下,存在犯罪人格形成的生存环境基础。在福利院的时候,经常欺负其他人,成年后还有虐童的行为。对待他的恩人董老师,也是手段极其残忍地将他杀害。这都反映出,杜舍是一个明确的犯罪人格。犯罪人格的人,情感淡漠、自私、狂妄、残忍、冷酷。所以,想用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不可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忽悠。”   “所以,你不去提审室讯问。”聂之轩说。   “我本来就不是讯问他。”凌漠说,“这种人,你越是压迫他,他越不会开口。所以,在他熟悉的地方,才是最有可能让他开口的环境。”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想从杜舍口中知道一些什么。”   凌漠皱起眉头,说:“我也不知道能从他的口里得到一些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一是可以获取一些破案的线索,二是能为老师做点什么。不管怎么样,你就一直坐在旁边看手机就可以,做出一副对我们的谈话漠不关心的样子。”   说话间,管教已经带着二人走进了监区最后一道铁栅门,再穿过一道走廊,就走到了129号监房。之前管教已经安排同房犯人离开,此时监房里只有杜舍一人坐在床铺上,他正默默地低着头,抚摸着左手背上的疤痕。   按照既定的方案,穿着白大褂的聂之轩先进入了监房,并且装模作样地给杜舍“检查”了一番,说了一大堆连凌漠也听不懂的医学专有名词,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嗯,恢复得不错,不需要进一步强制治疗了。”然后,独自坐到了监房的角落,开始捣鼓他的手机了。   凌漠见杜舍果真是一脸莫名其妙,于是也走进了监房里,坐在杜舍身边,一言不发,开始捣鼓手机。   三个大活人坐在铁笼子里,一言不发,两个人低着头玩着手机,这让杜舍很是不安。但是,受到长年累月的影响,即便是再不安,他也闷着不说话,不停地搓着手背上的疤痕,越搓越烦躁。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半个多小时,凌漠用眼睛的余光瞥见杜舍已经烦躁不安、不能自已了,觉得时机已到。他叹了口气,说:“唉,现在的人啊,真是不懂。”   他的这句话倒是说到杜舍心里了,现在的杜舍才真的想喊出这句话,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谁能懂他俩想干啥?   “成天关在铁笼子里,连个手机都没的玩,不知道有什么好。”凌漠把手机递给杜舍,说,“喏,给你玩会儿。”   杜舍没给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搓着手背。   “哦,忘了,你不会。”凌漠收回手机,说,“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你是20世纪90年代的人,怕是连这个小机器叫什么都不知道。”   “手机。”杜舍的牙缝里居然挤出了两个字。凌漠心中一喜,自己的连续刺激,终于激得杜舍开口了。   “嘿,你还真知道啊。”凌漠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说,“哦,忘了,你们这里面的人,是可以看电视的,能看到电视剧里的人用手机,不过,自己没用过对吧。”   杜舍恢复了沉默。   “现在的手机啊,都能上网了。”凌漠说,“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恐怕连上网这种事情都没概念吧。”   杜舍“嘁”了一声,扭过头去。   “怎么说呢,除了想知道什么消息就知道什么消息以外,现在的手机还会推送消息,能自动识别出你对什么消息感兴趣,一旦这个领域有了新闻,就会自动告诉你。”凌漠炫耀般地划动着手机屏幕,说,“任何东西,只要你动动手指,就可以在手机上购买了,然后自然有人给你送到手上,吃的也是这样。现在的人啊,都不用带现金了,带着个手机,走天下。”   “你什么意思?”杜舍低声问道。   “没什么意思啊。”凌漠一副不屑的样子,说,“我就不懂你赖在这里不出去,是什么意思?是害怕出去以后在外面世界里活不下去?”   杜舍哼哼地冷笑了一声,停止了对话,意思像是在说:你说得轻巧,我怎么出去?   “你的精神病强制治疗效果很好,现在的医疗科技也很发达了,连我们的专家都说你恢复正常了。”凌漠朝聂之轩努了努嘴,说,“我就不懂你为什么不去申请减刑。你不知道吧,精神病治疗康复成功后,就可以申请减刑了。你都坐了二十几年牢了,这一减,估计就直接出去了吧。”   杜舍眉毛挑了挑,欲言又止。凌漠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知道这是惊讶反应,看来他是信了。   凌漠趁热打铁,说:“你还是害怕出去了就活不下去对吧?那你就想多了,现在的社会和你那时候可不一样了,工作到处都是,送个快递啊,打个零工啊,都可以收入不菲的,也没人会在乎你的历史。你看看我,想知道我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   杜舍斜眼看了凌漠一眼。   凌漠一笑,说:“我和你一样,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双亡了。而且是在一场浩劫中身亡的,我也在场。我留下了个疤,我爸妈命都没了。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孤儿,被送到亲戚家抚养,有了新爸新妈。嗯,准确地说,那不是抚养,我就是他们的出气筒啊,各种被虐待。后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从亲戚家逃了出来,开始了流浪生涯。我比你可牛多了,我当时就是一帮小混混的王,想干吗就干吗,干了无数坏事,也进了无数次局子。不过,现在我倒是成了警察,你说这个命运是不是作弄人?不过,你看看我,违法记录比你多吧,但是依旧能活着,你为什么不能?”   说完,凌漠从口袋里掏出守夜者组织的徽章,在杜舍的面前亮了一亮,说:“哦,对了,你现在确实不能出去,不然会被人杀了。”   “杀我?”杜舍有一些意外。   凌漠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扔给杜舍看,说:“这两个人你还记得吗?”   杜舍摇了摇头。   “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凌漠说,“现在都被人杀了。可想而知,外面有人是多么恨你啊!”   “我谁也不认识。”杜舍这么一说,让凌漠的心一沉。   “前两天,我们派人来当了你的替身,差点没命,这个你知道吧?”凌漠说。   “就是那个给我画像的年轻人?”杜舍冷笑了一声,“那他命大。”   这让凌漠吓了一跳,这个人面对死亡威胁,也面不改色。对于那些曾经帮助过他、替他挡刀的人,也丝毫没有谢意或是歉意。   “所以,你在这里面也是有危险的。假如哪一天他们有人混了进来,我们可就保不了你了。”凌漠说。   没想到这么一说,杜舍有了一些动容。看起来,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死离自己很远,别人的死和他无关而已。   “所以说,你最好和我多聊聊,如果我能抓住他们,那么,你就可以出去了,他们就进来了,你也就安全了。”凌漠继续心理攻势。   显然,这一波攻势很有效。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杜舍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努力思考。   “会不会是老董的亲人?”凌漠问道。   “他没有亲人,他儿子已经死了。那个小混蛋还想设计陷害我。”杜舍的嘴角又浮现出一丝冷笑。   “陷害你?”凌漠接着话题说。   杜舍却立即转移了话题,说:“我想不出有谁可能会来杀我,但是肯定和老董有关吧,我这辈子活了几十年,一大半都在牢里,别人我也不认识。”   “我想也是。”凌漠说,“和我相比,你要幸运多了吧?虽然没了父母,但在福利院里享福,还有老董对你那么好,真是羡慕你。”   “他对我好?”杜舍冷笑了一声,说,“你来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想帮你。”凌漠说,“当然,公平交易,我也要从你这儿知道一些事情。”   “我这儿没你想知道的事情。”杜舍说。   “这个不重要,总之,我给你指了一条活得更好的明路,你陪我聊聊总是可以的吧?”凌漠急切地把话题拉回来,说,“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老董对你那么好,你还杀了他。”   “对我好什么?我还不如那福利院里的小混蛋。”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杜舍依旧狠狠地咬着牙说,“我揍了那小混蛋,这老董居然还来教训我?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妈的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他是警察,完成他的职责罢了。”凌漠说。   “完成职责?我和我妈天天被那个老混蛋虐待,我们只是自卫罢了!”杜舍说,“他怎么不考虑谁错在先?本来都没人抓我们了,就他装成一个小贩来骗我,害得我妈就这么死了。居然判我妈死刑,死之前我想再见她一面都没见着。什么完成职责,我看就是为了加官晋爵吧?多判一个死刑,他的乌纱帽就能更高一些!”   说这段话的时候,杜舍其实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几乎全是怨恨。   “1983年,特殊情况。”凌漠说,“这个怪不得老董吧。”   “事后再来和我献殷勤,不是有古话说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杜舍说,“我看他接近我不是什么对我好,他就是有所图罢了。或者说,他为了升官,用我妈的命做筹码,他愧疚了,对他恶劣的行为愧疚了而已。”   “图你什么?你是有财呢,还是有色?”凌漠讥笑道。   “你还别笑。”杜舍今天真是打开了话匣子,他辩解说,“老董的孩子都不听他话,他恐怕就是想养一个听话的孩子吧。”   “你说,老董的孩子都不听他话,你怎么知道的?”凌漠连忙问道。   “不记得了。”杜舍说,“但我就是知道,他拿他的孩子毫无办法,经常在我这里唉声叹气的,说他活得失败。活得失败,就要来我这里找安慰?还是希望我能做他听话的儿子,让他活得成功?真是笑话!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据我所知,他在那十一年时间里,每周都去福利院,只是为了收你当儿子?他和你提过?”凌漠问。   “没有。”杜舍说,“他每次去,要么就和我聊天,要么就是教训我,说我在福利院犯了错误,他费了多少力气帮我摆平。我需要他帮我摆平?他是什么东西?”   “聊什么呢?”   “就是问我这一周在福利院做了些什么,让我不要犯错误什么的。”杜舍说,“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现在想起来都很恶心。”   “也不是吧,他总要带你开个小灶,带点吃的穿的吧?”凌漠问。   “拉倒吧,这事儿还有人提?”杜舍说,“哦,是那个叫什么唐什么的警察说的吧?老董的那个跟屁虫?他给我带的都是些垃圾,没什么好东西。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他给我带来几袋麦丽素,还搞得给我多大的人情一样。这种破玩意儿还拿来做人情?哪有大男人喜欢吃这种破玩意儿的?”   “唐骏,对吧?他也常去福利院?”凌漠强作镇定。   “对,就是他。”杜舍说,“到后来吧,没来过几次。还拿个笔记本,我说一句他记一笔,搞得像是在研究我似的。”   “你和他也很熟?”凌漠问。   “不熟。”杜舍说,“当年就是他最先把我抓到、审讯的,不过他什么也没得到。后来,我被送到这里来,送来之前他还跑来找我,和我说什么要注意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在路上老实点,听从押解员的话什么的。我就没听……”   话说到一半,杜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打住了。即便是凌漠追问,也不再说飞机上发生的事件的细节。   “后来你见过唐骏吗?”凌漠见追问无果,转移了话题。   “见过,他来这里找我聊。还把守卫都支走了,但我没再和他说过一个字。”   凌漠若有所悟,接着说:“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个瘦子,是怎么把一个警察给杀掉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杜舍的眼睛开始闪光了,像是炫耀一般,滔滔不绝:“只能怪那个老董太笨了。我记得那是过年之前,他又跑来和我说什么新年快乐。快乐个屁啊!我妈给他害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快乐不起来了。所以我就说,我想去给我妈上坟。当时他就答应了。”   “是因为福利院不好动手吗?”凌漠问。   杜舍点点头,说:“福利院那么多人,也没什么隐蔽的地方。我妈坟前就不一样了,那个地方偏僻,一般没人来。我用背包带了麻绳和皮鞭什么的,就和老董上了山。到了坟前,老董还装模作样地给我妈磕头,我越看越气,就用砖头一下子给他呼倒了。对那一片山区,我是很熟悉的,无聊的时候我就会自己爬山,所以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山洞,于是把老董拖了进去,捆了起来。”   “要杀就杀,捆起来做什么?”凌漠问道。   杜舍冷笑了一声,说:“说老实话,那个时候我还真的不想杀他。他有事没事把自己当成爸爸来教训我,就让我很生气了,所以这一次我也要当一次爸爸。而且是我爸那样的爸爸,我要让老董尝一尝有这样一个爸爸,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所以你从小被人虐待,就也去虐待别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杀母仇人。”杜舍说,“我觉得只有让他被虐待虐待,才能知道我和我妈为什么要自卫。所以,我就饿着他,用皮鞭抽打他,用打火机烧他的衣服,烧伤他,还用鹅卵石砸他。”   “所以他就死了?”   “没有,我哪能就这么让他死了?那不是便宜他了?”杜舍一脸炫耀地说,“就这样,我玩了他两天。等我一觉醒来,他不动弹了,也不呻吟了,我觉得可能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死了?”在一旁的聂之轩最终还是没绷住,恶狠狠地问了一句。   “那样了还不死?”杜舍笑着说,“流了不少血,身上没什么好地方了,都是伤。死了就死了吧,我觉得还是不太解气。所以,我就想了几个小时,我觉得他这种人,死也要臭烘烘的才好。我想到山下有一条河,那条河污染得比较厉害,很臭,我就决定把他扔到河里去,臭着变成白骨。于是,我就把他卷起来,装进了蛇皮袋,拖到河边扔进了河里。”   “你是连蛇皮袋一起扔进去的?”凌漠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聂之轩,接着问道。   “没有,我又不傻。”杜舍说,“那样一看不就是被人杀的吗?我觉得吧,等尸体变成了白骨,得让人觉得是自杀跳河什么的才好。所以,到了河边,我不仅取下了蛇皮袋,我还发现老董的两只手被我捆着,勒得通红。你想啊,要是尸体被人发现还捆着手,那不就肯定是被人杀的了?”   “那也不一定,有的人跳河自杀之前,也捆着自己的手。”凌漠说。   “是吗?有那样的傻子吗?”杜舍笑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那根捆着他手的绳子给取下来了。当然,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尸体。我开始还以为是路过的船只发现的,没想到是他们有目的地打捞的。”   “是尸块。”凌漠说。   “所以说,那都是天意!我都没想到给他碎尸万段。”杜舍满足地说,“老天都会惩罚他,让他死了以后,还被船的螺旋桨给碎尸万段,这个真是解恨啊!都是天意啊!”   “我们走吧。”聂之轩站起身来,让凌漠一起离开。看起来,他是听不下去了。   “好的。”凌漠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杜舍抬头看看他俩,一脸猥琐地笑着,补充道:“对了,刚才和你们说的,是我精神病治好了以后回忆起来的啊。当时,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妄想。”   4   走出监房的大门,聂之轩恨得牙痒痒,说:“真是越听越气,我差点没发作!这个混蛋,杀了人还这么得意扬扬的。”   凌漠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犯罪人格就是这样,情感淡漠,冷酷残忍。我也是利用他的人格,刺激他,然后让他彻底卸掉了防备,他才会说这么多。”   “你真的教他怎么去减刑?”聂之轩说,“这种人回到社会,依旧会危害社会的。”   “当然是忽悠他的。”凌漠狡猾地说,“他的判决书上是有括号的,括号里写着‘限制减刑’。”   聂之轩像是心里受到了一些安慰,接着又问:“那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是真的?”   凌漠低着头走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聂之轩说:“你猜?”   说话间,两个人回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   萧朗一见两人,立即问道:“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了没有?”   “你指的是什么?”凌漠没有正面回应萧朗。   不过萧朗倒是大大咧咧地不以为忤,说:“就是谁会作案啊?”   萧望知道凌漠的心里对萧朗怀疑唐骏还是心存芥蒂的,明显听出了语气的不对,所以上前委婉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凌漠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沉思,倒是聂之轩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说:“这人真是个王八蛋,要我说,直接放他出去,让他被制裁了也算是除害了。”   “那不是法治。”萧望微笑着看聂之轩。   聂之轩自知有些偏激了,转换话题说道:“凌漠对他的心理分析和精神分析是正确的,这人根本就没有精神病,在回忆当年作案情节的时候,那真是思维条理清晰啊!而且这人经过二十几年的改造,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悔过之意,甚至还得意扬扬。”   “也就是说,他开口了?”萧望还是有些意外的。   “是啊,凌漠还是很有两下子的,给了他一些刺激和诱惑,他就开口了,而且滔滔不绝的。”聂之轩说。   “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对我们有价值的线索。”凌漠略有些沮丧。   “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谁会杀死他?”萧望问道。   凌漠点点头。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不会有别人啦。”萧朗没心没肺地插话道。   “那你说是谁?”凌漠皱了皱眉头。   “唐老师啊。”萧朗还是坚持己见,“我之前说的那么多疑点,虽然你有反向印证,但我觉得还是不能算疑点。”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可以说,不可能是老师。”凌漠说,“刚才我在和杜舍的聊天中发现,杜舍当年被捕就是老师亲自动的手,在押解之前,老师还去警告过他要小心,可能是老师发现了董乐的异常,已经开始防范了。最重要的是,在董家父子双双去世过后,老师可能是为了研究杜舍的心理状况或者搞清楚事实情况,还专门去金宁监狱探过几次监,而且都是单独相处。换句话说,老师如果想要杀死杜舍有很多机会。”   “也许是他不想暴露自己呢?”萧朗说。   “他完全有机会不暴露自己。”凌漠说,“我们都说疑罪从无,那么我们对老师也应该这样,这么多合理怀疑,我们就不该再怀疑他。”   “合理怀疑?”萧朗说,“我给你说个聂哥之前跟我说过的案子。曾经有个人,因为明确的仇恨杀了人,把自己的血衣和刀藏在了自己家的田地里。后来警方找到了血衣和刀,在衣服内侧和刀柄上做出了嫌疑人的DNA,衣服外面和刀刃上都有死者的血,你说这是不是铁案了?结果律师看完卷宗以后,教犯罪嫌疑人狡辩,说有人溜进了他的家里,偷了他的衣服和刀,穿在衣服外面,并用戴手套的手拿着刀去杀了人,然后把物证埋在了他的家里。你说,这种铁案算不算合理怀疑?”   “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支持,我觉得这也算是合理怀疑。”凌漠说,“毕竟,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都是很重要的。”   “有明确的作案动机,有明确的物证,这都算合理怀疑?我觉得,‘疑罪从无’中的‘疑’也是要有度的,不合常理就是狡辩。”萧朗说,“照你这样说,以后没有铁案了,所有的案件即便物证再扎实,我都能找出狡辩的方法。合理怀疑重点是‘合理’二字,顺着证据来编故事,就会有明显不合理的地方。我举的例子,找不出第二个人有杀人栽赃的动机,就是不合理的狡辩!”   “我们不扯别的,至少老师不会参与犯罪的证据很多,而且你都解释不了。你总不能说那些疑点都是狡辩吧?”凌漠说。   “可是能够证明唐老师参与犯罪的证据也很多,而且你也解释不了。所以,你也不能说你所说的疑点都是合理怀疑吧?”萧朗毫不示弱。   “我能解释。”凌漠思忖了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说,“假如,有那么一个人,和老师关系非同一般,可以利用老师的信任,送给他通信的手环作为礼物,而这个人就是黑暗守夜者的首脑,老师对于一切都是不知情的,直到审讯完山魈后才恍然大悟,然后……然后他就被灭口了,这样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萧朗此时却愣住了,如果真的是凌漠说的这样,还确实能解释案件中所有证据指向的矛盾之处。所以,他哑了半天,梗着脖子说:“其实,如果从私心的角度,我也不想怀疑唐老师,毕竟我和铛铛从小一起长大,如果铛铛的爸爸成了坏人,受到打击最大的肯定是铛铛——但是,你以为我不说出对唐老师的怀疑,大家就真的能跳过这种可能性吗?与其藏着掖着,我更不希望让铛铛永远活在对她爸爸的怀疑里,所以我才一定要把真相挖掘到底。你说的可能性的确有,但这么多年来,铛铛从来都没有提过她爸爸有什么来往亲密的人。你总不能根据你的猜测,就臆想出这么一个人吧?”   凌漠还是第一次听见萧朗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顿了顿,直接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你要彻查老师的嫌疑,我也愿意奉陪。”   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让整个会场都陷入有些尴尬的氛围中。   萧望整理了下嗓子,说道:“我知道大家对于执法的某些细节还是有争议的,但是我们的大方向都是相同的。这个时候,不应该为这个并不会影响下一步工作的事情去争执。”   “怎么不会影响?”萧朗说,“擒贼先擒王,确定了王,就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了。”   “我们还是得知道对方下一步究竟是会‘休眠’,还是会再一次进攻,比如派人潜入监狱。”程子墨说。   “而且偷孩子这事儿实在是太可怕了,再过个几个月,又该六月初八了。”聂之轩说,“哦,对了,在对话当中,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萧望从无奈和沮丧的情绪里重新抖擞精神。   “关于董老师的。”聂之轩说,“根据杜舍的描述,他并没有对董老师进行致命性的攻击,都是在用皮鞭、石块殴打,用火烧伤局部。这样的话,即便董老师最后伤重不治,其死亡原因也很有可能是创伤性休克。这种死因,根据个体差异而不同,也就是说,同样的损伤,有些人不死,有些人会死。”   “你是在怀疑董老师没死?”萧望意识到聂之轩所指。   “是的。”聂之轩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在对话中,我注意到两个细节。第一个细节是,杜舍称自己虐待完董老师之后,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发现他不动了,也没声音了,所以思考了几个小时,然后把他卷起来装进蛇皮袋。这里是有问题的,我们知道,人死后三小时就会开始出现尸僵,七八个小时就会在大关节形成僵直,这个时候,尸体是不可能完成‘卷’这个动作的。根据这个尸体现象看,董老师这个时候可能没死。”   “那如果是卷的时候没有死,后来运输途中死了呢?或者说卷的时候也只是刚刚死去呢?”萧望半信半疑。   “嗯,所以还有第二个细节的印证。”聂之轩说,“根据杜舍的描述,他为了伪装董老师是自己入河死亡的,所以把蛇皮袋拿掉了,而且把捆绑董老师的绳索给解开了。在说这个细节的时候,他说董老师的手指都被勒得通红。我们知道,末梢循环只有活人才有。有的时候,为了避免老人的假死不被发现,家属识别老人有没有死去的方法,就是用丝线扎紧老人的手指。如果手指末端充血,就说明还有末梢循环,没有死去;如果没有变化,才能判断老人没有了末梢循环。”   “这法子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萧望说。   “不管这方法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从医学上讲,是有科学依据的。”聂之轩说,“咱们这个案子,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既然董老师在入水前,手指还能被勒得通红,那么说明他入水的时候还是存在生命体征的。”   “可是,最终尸块还是被发现了,说这些有意义吗?”程子墨问。   “问题就在这里。”聂之轩说,“警方发现的,是董老师被卸掉的四肢。我们学医的都知道,只要方法得当,去除四肢,机体还是可以存活的。古代不是还有人彘(2)吗?”   “可是警方得出的结论,是被螺旋桨打碎的。”萧朗说。   “可是我看过照片,断口似乎比较整齐。可惜那个时候连个数码照片都难得,像素更是有限,并不能得到确凿的证明。而且,关键是,警方并没有寻找到董老师的躯干。”聂之轩说,“如果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我觉得董老师也应该被我们怀疑。”   “你的意思是说,董老师不仅没死,而且还组建了黑暗守夜者组织,为的就是给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报仇?”萧朗问,“那说不通啊,如果他活过来了,首先得告诉董乐啊,那董乐也不至于死去啊。”   “如果董老师活过来的时候,董乐已经死了呢?”聂之轩反问道。   “可是,伤成那样,被扔进污染严重的河水里,还能自救吗?”萧望说,“而且为何还要自断四肢?”   “假如他的四肢严重感染,为了活下去,‘丢车保帅’呢?”聂之轩说。   “那真的自救了,为什么不报警啊?”萧朗说,“他是受害者,又没有必要躲着警察。”   “这是我唯一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聂之轩说,“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只能留这个心眼。我说的这种可能,确实概率太小太小了。但如果存在着某种我们没有意料到的意外或动机,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嗯。”萧望叹了口气,说,“我们确实不知道,在遭遇了‘农夫与蛇’故事之后的董老师,会不会还能虚怀若谷地包容杜舍。或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选择了复仇。”   “一切都不能草率排除。”聂之轩说。   话音刚落,萧望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傅如熙打来的。   “妈,家里有事儿吗?”萧朗又一次抢过了手机,接通了问,“姥爷怎么样?”   “家里没事,你姥爷也在恢复过程中。但是,南安发案子了,需要你们回来。”傅如熙镇定地说道,“还有,以后别老抢接你哥的手机。”   “快说啊,你快说啊,发什么案子了?”萧朗着急地问道。   “电话里说不清楚。”傅如熙说,“我和你爸说了,他让你们现在把手头上的工作移交给司法部门,然后你们全体撤回来。” 第五章   林场无名尸   杳无人烟的广袤林场里,经常会有流浪汉因为迷路而送命。但这具男尸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在我们人生旅途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暗的森林,因为笔直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   ——但丁   1   雾霾笼罩之下的南安市,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安静祥和。   然而全市公安民警已经有两天无眠无休了,因为南安市公安局在萧闻天的命令下,进入了一级勤务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所有警察停止休假,工作时间的各个公安岗位,全员在岗;非工作时间,一半警力在岗。   为了彻底排查黑暗守夜者组织的踪迹,公安全员两班倒,在全市各个路口设点排查可疑车辆和行人,对各个社区划片排查流动人口,对宾馆、浴室等地点进行重点管控排查。总之,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连非当值的法医、DNA检验员都被派出去执行巡逻排查任务了,可是在幕后实验室负责的傅如熙倒是因为需要执行实验室的“首长负责制”,而没有被派出去执行外勤。只是一级勤务的命令挂在那里,她不能回家睡觉,全天候在实验室和值班室待着。想想也是,身为局长的萧闻天不可能回家,父亲在医院被母亲照顾着,两个儿子都在外执行任务,对于傅如熙来说,确实不如直接待在值班室里更充实一些。当然,大半夜在办公室加班的傅如熙也不会在那儿闲着。反正都是在加班,不如把那些排着队等待进行DNA检验鉴定的案件一一拿出来做了。一是让办案单位早点结案,二也算是充分利用了加班时间,不至于无事可干。   取样、提取纯化、扩增、测序、数据分析,这一套流程对于傅如熙来说再熟悉不过,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傅如熙知道如何最合理地运用时间,在扩增仪和测序仪运行的时候,她会利用时间提取纯化下一批样本。扩增仪每个小时扩增完毕96个检材样本,测序仪每半个小时测序24个检材样本。这些先进仪器何时开始运行、何时结束工作,傅如熙一切都心中有数。   忙活到了半夜,随着测序仪“嘀嘀嘀”的提醒声,积压在傅如熙手上的所有案件的检材样本数据已经全部出来了。   傅如熙把打印机吐出来的图谱整理了一下,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心想再忙活两个小时,差不多可以去值班室小睡一下了。虽然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忙活了这么几个小时后,腰酸背痛的,但是想想积压的排队的案件已经全部检完,想想明天办案人员感激惊喜的表情,还是成就感爆棚的。   一台电脑、一杯清茶,清静的实验室里,傅如熙做完了前期检验工作,可以全身心投入数据分析了。这是她最喜欢的环境和心境。   她一手拿着委托登记资料,一手拿着图谱,认真地核对着。核对完毕后,她会按照电脑上的鉴定书模板逐一把委托事项、送检检材写下来,再在后面的数据表格中填入相应的检验数据,最终完成检验报告的结论。   每完成一份检验报告,傅如熙的心里都会轻松许多。   完成了十几份检验报告,眼看着胜利在望了,傅如熙的工作停滞了。停滞的原因是她发现了问题。   这是今天下午下班前南安森林公安的小张法医送来的检材,一块带血的布片。委托表格上,写着今天下午在南安北林场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男性,年龄不详,尸表检验完毕,无明显致命性外伤。做DNA检验是为了把数据录入未知名尸体DNA信息库,履行完警方的程序而已。   对于森林公安来说,这样的未知名尸体非常常见。那么大一片林场,几乎覆盖了整个南安市的北郊,经常会有流浪汉误入林场而迷路,最终因为饥寒交迫而死亡。对于这样的未知名尸体,森林公安的法医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尸表检验没有明显外伤痕迹,基本就是取个血,送检,完事儿。   可是这个案件不一样,因为傅如熙提取纯化的血痕检材,经过DNA仪器的检测显示,这是一名女性。   其实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警力缺乏,警察工作量巨大,在送检委托表格上写错个名字、写错个性别或者写错个身份证号码,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只要在确认信息后,来DNA实验室办理纠错程序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说不定一个疏忽,就会漏过一条线索,错失一个良机,让丈夫和儿子多走弯路。所以,傅如熙对这一处错误,还是很在意的。   心思缜密的傅如熙首先重现了自己的检验过程,确认不是自己在检验过程中导致的检材污染。然后,她又把这则数据录入了数据库进行数据比对,看是否可能比对上失踪人员、案件检材或者是她们实验室以前做过的检材数据。毕竟DNA实验室每天要承担那么大的检验量,难保不会有过去的检材污染容器仪器,导致数据偏差。   在完成了剩余的检验报告之后,傅如熙来到了数据库电脑前。比对工作已经完成,没有比对上任何数据。也就是说,这滴血的主人、这个女人,她的DNA没有被录入过系统。为防万一,傅如熙还特意将这个数据和盗婴案的诸多数据进行了比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丈夫和儿子的傅如熙,早把全国失踪人员DNA信息库里所有农历六月初八丢失的婴儿DNA数据都整理了,在南安市公安局的局域网里,建了一个“小库”,以便效率最高地发现线索。   可是,依旧没有比上。   傅如熙总算是放了点心,但她思忖再三,还是给小张法医打了个电话。   “你下午送来的检材做完了。”傅如熙说,“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因为你的委托表有个错误,你明天要过来走一下纠错的程序。”   “傅姐太厉害了,这么快就做完了!”小张的声音带着疲惫,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毕竟森林公安不属于地方公安管辖,萧闻天的一级勤务命令对他们森林公安并无效力。   “我是说,你的委托表格有问题。”傅如熙强调了一下重点。   “啊?有什么问题?”小张法医像是翻了个身,说,“估计又是个‘路倒’而已。”   “你的这个委托,性别写错了,你写的是男性,我做出来的数据是女性。”傅如熙一边看着图谱一边说。   “啊?不可能,不可能。”小张法医似乎清醒了点,“现场是我去的,真真切切是男性。”   “可是你送来的检材,是女人的血。”傅如熙说。   电话那边沉静了好半天,小张法医才嗫嚅道:“傅姐,会不会是你那边的问题啊?我这边确定是个男性,我一个法医,总不可能一具新鲜尸体的性别都搞不清啊。”   傅如熙的脑海中又快速地把检验过程捋了一遍,觉得自己并不会在哪个环节上出现失误,于是说:“你们怎么取的检材?器械也没问题吗?”   小张法医似乎想起了什么,再度嗫嚅道:“哦……我知道了,我取的是他衣服上的血。”   “取DNA进行个体识别,怎么能取衣服上的血!”傅如熙似乎有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哦,啊,是这样的。”小张法医说,“我试着用注射器了,但是最近可能季节问题空气太干了,所以皮肤都皮革样化了,我的针戳不进去。我看他的前襟有喷溅状血迹,估计是呼吸道出血,于是就剪了一块。”   “你真是开玩笑啊!你这样的操作是严重违规的!”傅如熙柳眉倒竖。   平时温文尔雅的傅如熙,在遇到工作中的原则问题的时候,绝对是寸步不让的。法医现场取材违规操作,会导致整个案件的走向发生失误,所以傅如熙对年轻人这样的行为,批评起来毫不留情。   “可是——”   “不要可是!”傅如熙说,“这样的操作有可能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如果出现了危害结果,你负得起责任吗?这是一条人命!你还是一个法医!你在学校,老师没教过你怎么尊重逝者吗?”   “替逝者说话,是尊重逝者的最好方式。”小张法医像是背书一样说道。   “你的行为呢?”傅如熙这次是真生气了。   小张法医不知道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愧疚,半晌没有答话。   “先不说那么多了,怎么补救?”傅如熙问道。   “可是现场没有其他的血迹和尸体了,也不太可能是他杀了别人以后死的,所以我以为是他自己出的血。”小张还是为他的错误做了解释,然后说,“我错了,这次幸亏傅姐发现了问题,不然我真的负不起责任了。我错了,我马上补救。”   电话那边传来穿衣服起床的声音。   傅如熙看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心想这个时候跑去殡仪馆重新取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是,如果不给这个年轻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以后还会犯错。   感到后怕和愧疚的小张法医还是连夜赶去了殡仪馆,叫醒了熟睡的殡仪馆值班员后,在全程录音录像的情况下,提取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还不放心,又提取了几根带毛囊的头发。然后连夜送到了南安市公安局DNA实验室。   当然,傅如熙此时也没有休息的意思。敏感的她,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路倒”。所以,她丝毫没有困意,等待着小张法医提取检材送来。在收到检材后,她立即开始对检材进行提取纯化。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小张法医支撑着一直在打架的眼皮,陪着傅如熙参与整个检验过程。虽然傅如熙几次让他先回去休息、等结果,但他怎么也不好意思自己溜号。   结果出来了,傅如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通宵真是没有白熬,自己的这一次“苛责”也是应该的。因为,这名死者,是一名被盗婴儿。   “死者叫文千禧,1998年3月7日出生。”在市局合成作战室讲台上的傅如熙指着大屏幕上的数据向守夜者成员们说道,“2000年7月9日,农历六月初八,在南安市南郊河河边失踪。哦,他的父母是渔民,一年一半的时间是带着他住在河边的船上的。”   “千禧,千禧,恰恰就是千禧年丢了。”萧朗靠在椅背上,说道。   傅如熙瞪了萧朗一眼,说:“以上就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我做的工作,还有就是发现的线索。根据老萧的指令,将你们召回,然后把情况第一时间通报给你们,因为有证据显示,黑暗守夜者组织成员可能重回南安了。”   “老妈好厉害,老妈最厉害,要是老妈也是守夜者,老萧的位子肯定是老妈的。”萧朗一边拍着手,一边拍马屁道。   “训练半年了,还是这么没正形儿!”傅如熙佯装嗔怒道。   对于这个她最爱的小儿子,即便知道他不该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不严肃,也实在无法板下脸来训斥。   “怎么就没正形儿了?我说的是实话啊!线索全断了,在老妈您这儿接起来了。”萧朗说,“这人显然就是被我一枪爆头的那个皮革人啊!”   “一枪爆头?”傅如熙显然没有获得儿子们的这次战斗结果报告。   “对啊,一枪爆头,没死。”萧朗不以为意地说。   面对傅如熙疑惑的表情,聂之轩微笑着解释:“我们分析这个演化者可能因为皮肤组织异常,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层,用武侠小说的话说,就是‘金钟罩铁布衫’。”   “怪不得小张说取血的时候,针头扎不进去呢。”傅如熙恍然大悟。   “问题在于,他没有明显外伤就死了,总不能是心源性猝死吧?”聂之轩说。   “而且,他的衣服上还有一个女性的血。”萧望沉吟道,“会不会是他们又杀了人?”   “对于这个事情,今天清早我们的协查就发出去了。”傅如熙说,“周边城市会对未知名尸体或者现发案件(2)进行数据比对,如果有结果,现在也应该到了。”   “没有尸体,没有案件,血从哪里来?”聂之轩说,“可惜这个女人的DNA不在我们的数据库里。”   “虽然现在线索又出现了,但还是摸不到头脑啊,未知的事项太多了。”萧望摇了摇头,连日的奔波,让他有些精疲力竭。   傅如熙心疼地看着儿子们。   “至少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场里,还是能找得到原因的。”程子墨说。   在傅如熙向他们介绍案发的具体情况的时候,程子墨坐在会议桌的拐角,一个人抱着一张南安市地图研究。如果凌漠在场,他应该会很快对地图上的信息做出判断,但今天他的座位空着。程子墨默不作声地盯着地图上的线条和图案,平时嚼个不停的口香糖也没顾上吃,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研究出了结果。   “你们看,从这张地图上可以看出我们南安市的交通线路。”程子墨说,“刚才我获取的资料是我们设卡的点,我都用红笔标明了。显然,黑守的人,获知我们对所有交通要道都进行了设卡堵截,所以他们要是回到南安,则要费一点劲儿了。”   乍一看地图,大家都被各种颜色的道路图形绕得有些头晕。还没等其他人回过神来,程子墨总结道:“简单点说吧,如果想回到南安,又不被卡点发现,从地形上看,最好的路线就是坐车到北安南站,然后沿南站一直往南,就到了林场北边。自北向南穿过林场,就可以到达南安市境内了。只要入了境,那么我们的交通卡点就没啥用了。”   “徒步?”萧朗惊讶道。   “只有徒步。”程子墨说。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的就是皮革人一个人潜回的话,就是坐大巴,我们的卡点也未必可以发现,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掌握他们的面容等特征。设卡就是想方设法发现疑点,并没有明确的甄别指标。”萧望说。   “对,同意萧望的观点。”聂之轩说,“正是因为他们是集体回城的,所以目标很大。为了不再损兵折将,他们宁可集体徒步进南安,也不愿意分开冒险闯卡。”   “可他们还是损兵折将了,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发生折损的原因。”萧望说。   “要想知道原因,最直接的,还是从尸体入手。”聂之轩说。   “你想亲自检验尸体?”傅如熙问道。   “萧局长可以帮忙协调吗?”聂之轩抬头问道。   “这肯定没问题,不管是地方公安,还是森林公安,目标都是一样的。”傅如熙说。   “那好,如果能协调妥当,我们明天一早检验尸体。”聂之轩说。   “‘我们’?我们也要去啊?”萧朗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兴奋地问道。   2   作为一名警察,和尸体打交道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对于萧朗来说,解剖尸体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可能对某件事情并不了解,仅凭自己的想象,也可以确定爱好。就像当年选报考古学那样。   第二天一早,出人意料地,萧朗成了守夜者组织里起床最早的那一个。聂之轩说,在他的印象里,这是萧朗的第一个“最早”。   在萧闻天的协调下,森林公安将本案的尸体解剖检验工作,依法委托南安市公安局进行,南安市公安局再依法邀请守夜者组织参与会诊。这样,聂之轩成为主刀的程序就捋顺了。   皮革人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除了皮肤黝黑以外,和正常人并无二样。   “这人才十几二十岁吧?”萧朗惊讶道,“这长得也太着急了吧?你看看,和我比一下,可以当我叔叔了。”   聂之轩微笑了一下,没有搭话,拿起尸体的手臂掰了一下,说:“尸僵完全形成,大关节全部僵直至最硬状态,估计死亡二十四小时左右。”   “昨天上午的事情了。”聂之轩对面站着的,是南安市公安局的法医董其兵。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也行?”同样穿着解剖装备的萧朗伸手也掰了一下尸体的关节。   聂之轩和董其兵合力将尸体上肢关节的尸僵破坏,并开始给尸体脱衣服。   “法医还要会脱衣服呢?这也是技术活。”萧朗看着两人熟练地将尸体上肢举起,把衣服的袖子脱下来,说道。   “尸体检验主要分为衣着检验、尸表检验、尸体解剖检验和组织病理学检验。”聂之轩一边给死者脱衣服,一边说,“每一步都很重要,都能发现不同的线索。”   “那我今天要见识一下了。”萧朗抱着手臂在一边旁观,“衣着检验就是看这个人是不是扛冻吗?不过这人真挺扛冻的,比我还行,这么冷的天,就穿个卫衣,里面居然都是空的。秋衣秋裤都不穿,真厉害。”   聂之轩用假肢的手指熟练地操作止血钳,用钳头按了按尸体的皮肤,说:“这人的皮肤真是异常,和我们常见的皮革样化一样。估计是因为皮肤硬化、神经不敏感,所以并不怕冷。衣服前襟可见点状喷溅状血迹,衣物无损伤。”   听聂之轩这么说,在一旁负责记录的南安市公安局法医李飞连忙在记录本上唰唰地记着。   “这是啥?这货傻吗?穿运动裤系皮带?”萧朗从尸体的裤子上抽出一条皮带。   “皮带?”聂之轩问。   “等会儿等会儿,它刚才嘀嘀地响了一声!”萧朗说。   “哪有响声?”董其兵对萧朗的敏感有些莫名其妙。   聂之轩则是比较相信萧朗的敏锐感官,他接过皮带,发现皮带扣果真有些造型独特,而且比一般皮带扣厚实。   “哦,这会不会是通信工——”萧朗恍然大悟地说道。话还没说完,皮带扣发出了哧的一声响,一股青烟从接头处冒了出来。   “哎呀我去,这就自毁了,你不是说只有打开后盖才自毁吗?”萧朗说道。   “挺有意思的,他们的通信工具根据个人的喜好不同,存在的形式也不同。”聂之轩把依旧冒着烟的皮带扣装进了一个透明物证袋,说,“因此,各自的自毁程序也不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到没,衣着检验不仅仅是看死者扛不扛冻。”董其兵冷冷地说道,显然他对萧朗之前的“厥词”有些不满。   脱完了尸体的衣服,聂之轩开始按照尸检程序进行尸表检验。   “小张法医还是经验欠缺了啊,这显然不是口鼻腔喷溅出来的血迹。”检查完尸体的眼睑结膜后,聂之轩检查了尸体的口鼻腔,用棉签探查后,棉签上并没有黏附血迹。也就是说,尸体的口鼻腔里并没有血迹,那么小张法医关于自发性出血的结论就是错误的。   “这,看来看去,他的尸表算不算没伤?”萧朗问道。原来他以为,这有伤还是没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后来才知道,尸体上的各种斑迹,究竟哪一种是伤,哪一种不是伤,如果不具备法医学知识,还真是很难判断。   聂之轩没有说话,因为具备法医学知识的他,也是第一次检验这种皮肤的尸体。职业的严谨性告诉他,没有确切结论之前,是不能随意发表言论的。   聂之轩用左手持握放大镜,右假肢拿着止血钳夹着一块酒精棉球,一边擦拭,一边观察,把尸体上尚在的那些看起来很轻微的印痕都擦拭了一遍,观察了一遍,才说:“损伤其实是有的,但都是一些轻微的损伤。”   “在哪儿?在哪儿?”萧朗凑过头来看。   “这个是你的子弹形成的。”聂之轩指了指死者头皮上一个圆形的凹坑。   “是我打死的?”萧朗问道。   “显然不是。”聂之轩说,“他没有颅脑损伤的征象。关键的损伤,应该在这里。”   “哪里?”   “你看,这一些小小的斑迹,密集、平行排列在他的上腹部,能看出什么吗?”聂之轩用放大镜照着,指给萧朗看。   萧朗迷茫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痕迹,只能说是痕迹吧,因为并没有穿透皮肤层。”聂之轩说,“它们都是新月形的。”   “然后呢?”萧朗还是不懂。   “新月形的痕迹,一般都认为是指甲印。”董法医说。   “指甲好尖啊。”萧朗感叹道。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聂之轩什么,他愣了一会儿,接着又说:“所有的痕迹,弧度、长度都相仿,所以应该是同一根指头,或者是两只手各一根指头的指甲形成的。因为形成的痕迹非常密集、平行,所以考虑是固定体位下形成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萧朗被聂之轩越绕越晕。   聂之轩并没有回答,又拿起了尸体的右手,指着虎口,说:“这里也有印痕,但是和上腹部的印痕不太一样。应该是非常锋利的利器划伤的。不过同样,皮肤层没有被穿透,所以没有出现开放性损伤,没有流血。”   “这都能说明什么呢?死因是什么啊?”萧朗又着急了,问道。   “不知道。”聂之轩实打实地回答道。   “那快点解剖吧。”心急火燎的萧朗从器械盘里拿出手术刀,递给了聂之轩,示意他赶紧开始。在萧朗看来,这些没用的前序工作也太多了。   聂之轩无奈地笑着,接过解剖刀开始解剖工作。   可是,当闪着寒光的手术刀片接触到皮肤,并在聂之轩手指的压力下向皮肤施加压力的时候,嘭的一声,刀片断了。   手术刀片虽然锋利,但也非常薄,所以法医在切开肋骨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手术刀片崩裂的情况。可是,切开皮肤的时候出现崩裂,这就是没见过的事情了。   聂之轩又愣了一愣,转眼再看了看刚才手术刀切过的痕迹,准确说是,没有痕迹。   “这就麻烦了,这切不开,怎么检验啊?”萧朗也看出了困难所在,有些着急。   “别急,法医工作本身就是细活儿。”聂之轩说,“火场中的尸体,皮肤肌肉因为丢失水分而硬化,也同样是很难动刀的,但我们依旧需要仔细检验。因为我们还有这个。”   说完,聂之轩拿出一个拖着电线、像大棒槌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电动开颅锯。”聂之轩微笑着说,“对待软组织,这个锯子是毫无办法的,只能锯骨骼。但是,对待皮革样化的皮肤,还是可以奏效的。”   电动开颅锯的构造原理,是在一个摆动马达的前方,装有锋利的扇形锯片,利用摆动马达的力量,带动锯片不停地来回切割。因为软组织是软的,所以来回地摩擦并不会对软组织造成撕裂。但眼前这具尸体的皮肤是硬的,就可以起到切割开的作用了。   随着开颅锯的轰鸣,以及锯片和皮革摩擦的刺耳声音,皮革人的胸腹腔被打开了。胸腔倒是没有什么,腹腔全是黄油油的一片。   “我的天,这腹腔里都是什么?脂肪?”李飞法医惊诧道,“可是颜色又偏淡粉色,不像是纯黄色的脂肪啊。”   萧朗被李法医说得一阵犯恶心。   聂之轩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着止血钳翻动了一下尸体腹腔里的各种物件,说:“不,不是脂肪,而是胃肠道里的食糜。”   “吃太多了吗?”萧朗也是一脸惊讶。   “显然不是。”聂之轩说,“食糜涌出这么多,肯定不是单纯性的胃肠穿孔,而是多发性的。”   “能不能说通俗点。”萧朗更着急了。   聂之轩笑了笑,说:“死因找到了。多发性胃肠穿孔,导致食糜溢出,弥漫性腹膜炎导致的休克死亡。”   萧朗吐出舌头做出一副晕倒的模样。   聂之轩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的腹腔,把杂七杂八的食糜慢慢地清理出腹腔,露出重新恢复光滑的肠壁,一边解释道:“通俗点说,就是胃肠道破了,里面的东西出来了,腹膜发炎了,剧烈疼痛,然后疼死了。”   “这需要很长的过程吗?”萧朗问道。   “有的人可能非常快,有的人可能慢一点。”聂之轩说,“个人体质不同,死亡过程也不尽相同。但是这种多发性穿孔的,估计再强悍也熬不过两个小时。那可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啊!没有抢救措施,估计很快就会玩完儿。”   “死因是找到了,但是胃肠穿孔的原因还没找到。”董法医板着脸说道。   “确实,多发性胃肠穿孔对于法医来说,都是极少见的。”聂之轩翻动尸体的肠管,说,“也没看出来有明显的疾病,更是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难道是自发的?”   “不是被杀的?意外事件?”萧朗一路惊讶到现在。   “这个我真是想不好。”聂之轩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摸着死者腹壁皮肤上的印痕,像是想起了点什么,“刚才萧朗说的有道理。”   “我说什么了?”萧朗问。   聂之轩没回答,聚精会神地一边看看胃肠穿孔的位置,一边看看腹壁上的印痕,少顷,说道:“这样,我们提取一些组织病理学检材,回去进行检验,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这又是啥?”萧朗急了,“时间长吗?”   “组织病理学检验就是将提取的组织块进行前期处理,并在显微镜下观察其细胞结构。”李法医解释道,“正常嘛,需要一个月。”   “一个月!”萧朗差点没跳起来,“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没事。”聂之轩安抚道,“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是因为我们必须把检材保存,作为法庭证据。这样,前期固定处理就会很长时间了。但是,我们可以取两份检材,一份慢慢处理,用于保存;另一份利用冰冻切片技术立即处理,虽然不能保存,但可以迅速出结果。大概傍晚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那还差不多,快取吧。”萧朗催促道。   聂之轩找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取了一些胃壁组织和肠壁组织,这倒是很容易。但是到取皮肤的时候,就有点费劲了。聂之轩的假肢几乎施加了最大的压力,才从原来锯开的锯口处剪下了一块带有新月形印痕的皮肤。   “好了。”聂之轩对董法医说,“我们的针不可能穿透他的皮肤,缝合工作也就无法完成了,用强力胶粘上吧。辛苦你了,我们先回市局病理实验室,对检材进行处理。”   冰冻切片的前期处理过程很快,而且聂之轩之前的担心——怕切片机无法切开皮肤——也是多余了。切片机的刀刃是特制的,虽然有一些困难,但还是把提取的皮肤块切成了切片。   在实验室外已经等到快暴躁的萧朗,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等到了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聂之轩。   “怎么样,怎么样?”萧朗急着问道。   “是你提醒了我啊。”聂之轩一脸的满足感,看起来应该是有结果了。   “我啥也没说啊。”萧朗一头雾水。   “不,你的一句话很重要。”聂之轩赞许地看着萧朗,说,“手术刀都很难在皮革人的身体上留下痕迹,手指甲又怎么可能留下刮痕呢?”   “对啊,可是事实上它确实留下刮痕了呀。”萧朗说。   “这个不重要。现在我看完切片,终于知道,那个手指甲的印痕,不是刮痕。我对他的皮肤进行了切片,发现这个人的皮肤层构造非常致密,比正常人致密几十倍,角质层也很厚,这是他的特征。不过,凡是皮肤有指甲印地方的皮肤角质层坏死,表皮细胞出现极化的现象,胞体和核变长,呈栅栏状改变。”聂之轩有意解密,只是现场的大家都听不明白。   聂之轩笑了笑,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些印记,是电流斑。”   “电流斑?怎么会有电流斑?”程子墨绷不住了,首先问道。   “如果更准确地描述,应该叫作电流印记。也就是带电的导体接触到皮肤以后,因为焦耳热的作用,烧灼皮肤,在皮肤上留下和接触面一模一样痕迹的印记。”聂之轩说,“也就是说,接触的指甲,是带电的。”   “我好像明白了。”萧朗恍然大悟道,“有一个我们不掌握的黑暗守夜者成员,他的演化能力就是身体带电。”   “这是唯一的解释。”聂之轩笑着说,“我对皮革人的胃肠壁组织也进行了切片,发现这个人虽然皮很厚,但是消化道壁组织却薄得惊人。”   “也就是说,有长处必有短处。”萧望沉吟道,“似乎他们每个人都有致命的疾病。幽灵骑士有癫痫,山魈有颈动脉硬化和血栓,豁耳朵有脑动脉瘤。”   “是。不发作没事,一发作都是危及生命的。”聂之轩说,“皮革人之所以被电击后死亡,我分析电流倒不是很大,原因是他的消化道太脆弱,被电击后,一痉挛,就破了。食糜进入了腹腔,导致他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死亡。”   “换句话说,他们自己人电死了自己人!”萧朗抓住了事情的本质,说,“会不会是误伤?”   “这个我们法医可就看不出来了。”聂之轩摘下手套,耸了耸肩膀。   “需要现场勘查。”程子墨说,“可是,小张法医说了,现场没有血迹,正常得很。”   聂之轩则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正常不正常,还是要眼见为实的。”   “你要去林场勘查吗?”萧望看了看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   “是,我们连夜勘查。”聂之轩说,“利用生物检材发现仪去寻找一些潜血痕迹,晚上比白天的条件更好。”   3   在小张法医的带领下,一行人窸窸窣窣地在林场里穿行。天气本就已经很寒冷了,林场里的温度更是比城市里低上2摄氏度。偶尔远处传来的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声,更是让众人都有一些毛骨悚然。   小张法医一脸的不情愿,毕竟作为一个森林警察,他也很少大半夜的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穿行。不过,毕竟是他犯错在先,所以守夜者提出要求以后,他也不好拒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水杉树之间。小张法医用警用强光手电照射了一下四周,确认道:“喏,就是这里了,尸体就这样,头朝北,脚朝南,仰卧在地面上。周围都被落叶和落枝覆盖,我仔细看了,没有任何血迹或者搏斗痕迹。”   聂之轩点点头,戴上紫色的眼镜,然后用手中的生物检材发现仪照射着地面。如果地面上有人体脱落的细胞,会在照射光之下发出荧光,然后通过眼镜折射而被人发现。   “这也行?东南西北你还分得清?”萧朗看了看四周,感慨道。   “这是北。”程子墨也戴上了眼镜,顺便伸手指了个方向。   “真行。”萧朗摇了摇头,向周围走去。在他看来,中心现场已经有人勘查了,他就显得有些多余。朱力山在讲课的时候说过,外围现场有的时候比中心现场甚至还有价值,所以他准备走到周围碰碰运气。   “嗨,萧朗你别跑丢了,这里连个手机信号都没有。”聂之轩提醒道。   “怕什么,丢了就丢了,大不了睡一觉。”萧朗不以为意地向东边走去。   萧朗从地上捡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树枝,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扫开地面上的落枝或灌木,希望可以发现一点什么。虽然他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能找到线索的概率很低,但他还是希望试一试。   走出了大概五百米,具有敏锐听觉的萧朗似乎听见了一点什么声音。他立即关闭了手电,举起了树枝,躬下身子跃了出去,藏在了一棵粗壮水杉的后面。这一连串的动作,用了不到一秒钟,都是司徒霸平时魔鬼训练磨炼出来的。   声音似乎消失了一分钟,接着重新响了起来,在萧朗的东南方向。他眯起了眼睛,向声源的方向看去。此时,四周一片漆黑,但是借着月光,萧朗还是看到在几十米开外,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蠕动。   本想找点物证,没想到还找到个活的。萧朗心里乐开了花,他蹑手蹑脚地向黑影移动,每一步下去,几乎都不发出任何声音。自己这么敏锐的听力都听不见声音,更不用说几十米开外的普通人了。   可是,在萧朗离黑影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个黑影警觉了,突然一个扭头,唰唰唰地就消失在灌木之中。不过就是这么一瞬间,萧朗看到,那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个四足的动物,要么是狗,要么是狼。这也算给了萧朗一些心理安慰,以他的能力,人是绝对不可能警觉的,既然是匹狼,那也就算了。   看到了野兽,萧朗也没有一丝惧意,他仍然向刚才黑影所在的地方前进,他想知道,为什么这只动物会在这儿停留。可是,当他靠近的时候,很是失望,因为那里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会有一具尸体。眼前的,仅仅是一棵拦腰折断的两条手臂粗细的水杉树。   萧朗耸了耸肩膀,用手电照射这株断树,一眼就看见了已经脱落了树皮的树干上的点点血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近了再看。那不是血迹,还能是什么?   “原来那狼是被血腥味引过来的。”萧朗自嘲似的自言自语,“看来它和我一样比较失望。”   萧朗掏出手机,发现果真没有信号,于是只好原路折回去寻找其他人。因为方向发生了变化,他在回去的路上,又发现了一棵折断的水杉。   找到了众人,他们按照萧朗指示的路线,去勘查发现的血迹。   很快,他们走到了距离较近的那棵断树的旁边。   “断端很新鲜啊。”程子墨用强光手电照着断端,说道。   “不仅仅是新鲜,这种折断,是树干受力导致的,而不是正常砍伐所致。”聂之轩说,“十有八九和咱们的案子有关系。”   说完,聂之轩沿着树干寻找痕迹。   “哎?你们看这是什么?”闲着无聊的萧朗用脚尖拨动着地面上的落叶和落枝,没想到拨动之后,他看到了几片树叶上有新鲜的滴落状血迹。   “血迹?你不用发现仪都能看见?”聂之轩转身观察地面。   “用什么发现仪?这不很明显吗?”萧朗笑着说。确实,在强光手电的作用下,明显的血迹形态呈现在眼前。   发现仪是用来发现一些不明显的潜血痕迹,或者那些本身没有颜色的精斑和尿液的。对于明显的血迹,则只需要肉眼就可以看见。   “血滴到这里,树叶被风吹后,层次发生了变化,所以被隐藏到了深层?”萧望推断道。   “不会的,被风吹,只会把树叶本身的位置移动。从浅层变到深层就很难了。”聂之轩一边说,一边拨动周围其他的落叶枯枝。果不其然,他又发现深层有几处滴落状血迹。   “周围有不少这样的痕迹?我怎么没看到?”小张法医有些惊讶。   “因为有人伪装过现场。”聂之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这棵树上看不出痕迹,我们去下一处。”   虽然在这处断树干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但是另一处断树干上,则有很多痕迹。除了萧朗一开始就发现的那一小片喷溅状血迹以外,还有一些树干的刮擦性损伤。   “你们看,这些喷溅状血迹是从下往上喷溅的,这个方向,倒是很蹊跷。”聂之轩说,“喷溅的路径上,有空白区。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这一片空白区是皮革人遮挡形成的,因为他衣服前襟上的喷溅状血迹和这个空白区完全吻合,喷溅方向也一致。”   “从下往上?”萧望沉吟道。   “看看这个痕迹差不多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聂之轩指着树干离地面两米处的一处刮擦痕迹,说,“这是有棱边的硬物和树干刮擦而形成的,这时候水杉没有树皮,所以就清晰地留下了痕迹。方向是从上而下。不考验你们了,我直接公布答案吧。这个形态,和皮革人的皮带扣是吻合的。”   这么一说,大家似乎更糊涂了,都尽力在脑子里还原现场的状态。   聂之轩笑了笑,说:“萧朗的这个发现太关键了,结合这里的痕迹和皮革人衣服上的血迹,以及他的损伤,说明了一个问题。皮革人头下脚上,倒栽葱的姿势从树干上方坠落,用手持的刀,从上而下地刺伤了一个女人。”   “从上而下怎么刺?刺头?”萧朗问,“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持刀?”   “肯定不会是刺头,因为颅骨坚硬,头皮下也没有大血管,很难形成现场这样大面积的喷溅状的血迹。所以,我判断,这一刀有可能从伤者的锁骨窝刺入胸腔。因为胸腔有不少大血管,所以会发生血液的喷溅。因为是衣领部位,所以没有衣服遮盖或者遮盖的衣服较少,喷溅状血迹才会喷溅出来。喷溅出来的血迹向上飞行,沾在了皮革人的前襟和树干上,呈现出这种奇怪的喷溅方向。”聂之轩说,“至于持刀,很简单,你还记得吗,皮革人的虎口上,有细微的刀痕。这个位置的损伤,我们称之为‘攻击性损伤’。如果是夺刀的话,应该是小鱼际(3)伤更重。”   “皮革人在这里杀人?”萧望问。   “是的,我们法医学通常认为,有喷溅状血迹的地方,就是第一现场。”聂之轩说,“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杀的是什么人?什么人还会同样出现在这片林子里?森林警察不可能,因为他们并没有少人。而且女性警察也不会有巡山的任务。这个女性也没有前科劣迹,也不是被盗婴儿,在数据库里没有她的数据。”   “那会是怎么回事呢?”萧朗感觉眼前一片迷茫。   聂之轩没有说话,依旧在检查树干。除了剐蹭的痕迹,在树干离地面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地方,有一个半圆形的缺损。聂之轩把自己的手放在这一块缺损里,居然形似。   “看到了吗?这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一掌击断了这么粗的一棵树。”聂之轩说。   “什么?是大力士吗?那个扔磁铁的?”程子墨问道。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更加理不清情况了。   “可是刚才那棵断树没有掌印。”小张法医说道。   “可能是有东西衬垫。”聂之轩说,“如果皮革人就是这个衬垫物,由于他的皮肤是特殊构造,是有可能在尸体上不留表面损伤,在树上不留掌印的。”   “通过这个现场重建,你有什么推论呢?”萧望问道。   “皮革人在这里从上至下地发动了突然袭击,刺伤了一名女性。”聂之轩说,“随之,大力士对他进行了攻击,但是一击未中。这个时候,受伤的人向西北方向移动。皮革人很有可能在追击。但在第二处断树的位置被大力士击倒。然后,他被多人约束,其中一人用电击的方式导致他死亡。”   “被多人约束?没有约束伤啊。”程子墨说。   “是的,没有约束伤。但是没有约束伤的原因,是皮革人的特殊构造导致任何外力作用在他的手脚,都不会留下瘀青。”聂之轩说,“但是咱们别忘了,皮革人的腹部有多处平行排列、密集的指甲印,或者说是指甲电流斑。试想,如果不是手脚都被约束住了,他怎么会不反抗?在我们法医学中,平行、密集的损伤,要么就是自己形成的,要么就是在约束的情况下形成的。”   “也就是说,皮革人一个人对一帮人?”萧望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对手反应非常迅速,在这里,也就是第一现场,就实施了打击。而且对手也很团结,同时,对手是黑暗守夜者的人。因为他们具有常人不具备的力量,还有常人不具备的身体带电能力。”   “内讧啊!”萧朗感叹道,“不对啊,伤者不是黑守的人啊。”   “这个不能断定。”聂之轩说,“伤者不是被盗婴儿,并不代表她不是黑守的成员。反而我觉得,她很可能是黑守的首领。”   众人吃了一惊,想起那个辅警罗伊曾经说过,击晕他的,就是个女人。   “有依据吗?”萧望最沉着,问道。   聂之轩说:“有。第一,我刚才说了,伤者受伤后,其他人反应极其迅速,这说明他们非常在意这件事情。第二,从滴落状血迹来看,伤者受伤后,被皮革人追了二百米。受这么重的伤,还能跑得和他一样快?我觉得肯定是有人在背负伤者。这说明事情发生后,有人狙杀,有人协助逃跑。这个伤者的身份自然就很受他们尊崇。第三,幽灵骑士杀人后,可以伪装现场,山魈杀人后,可以伪装现场,豁耳朵杀人后,可以伪装现场,而且伪装得一个比一个好。可是这里呢,虽然也把表面有血的树叶给覆盖了,但是尸体没处理,断树没处理。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怎么处理现场这么不完善?显然,是因为他们产生了慌乱的心理,是失去了指挥者的慌乱。”   “这事儿就有意思了。”萧朗抱着胳膊思考。   “从整个处理现场和逃离的过程来看,这是一起非常偶发的事件,伤者损伤可能很重,可能当时没有了意识,无法指挥。其他人也很惊讶,很慌乱。”聂之轩说,“这就是我对这个现场的整体直觉。”   “这人还能活吗?”程子墨指了指树干上的血迹,显然是问它的主人。   “不好说,要看损伤到哪些大血管了。”聂之轩说,“而且,从锁骨窝刺入胸腔,还不好止血,毕竟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具备私人开胸的医疗条件的。不仅需要止血,胸腔负压被破坏以后,即便这人体格很好,自行止了血,也会出现气胸、血气胸,最后会因为肺压缩导致呼吸困难而死亡。”   “凶多吉少?”萧望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   “把这些血迹带回去进行检验。”萧望说,“然后我会让我爸部署调查南安市所有的医院、诊所。今天的勘查发现了很多线索,我们需要回去捋一捋。”   4   前两天接到傅如熙的案件通知时,凌漠主动向萧望申请兵分两路,独自先对山魈发起审讯。萧望批准后,凌漠连夜赶回南安,为了做好这次审讯的准备,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整整关了一天一夜。   这个小屋子是他以前的住处。自从加入了守夜者组织,凌漠就没回来过,算起来也有小半年了。赶回来的凌漠,没有心思去打扫卫生,他从自己的书桌里翻出来一大堆笔记,就这样坐在一堆灰尘之中,把自己投入了进去。   凌漠这样做,就只有一个目的。他希望依靠自己超凡的记忆力,在笔记本的帮助下,回忆出每年农历六月初八,唐老师都在做什么。虽然他和老师认识只有几年的时间,而盗婴案似乎从90年代后期就出现了。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直到今年为止,盗婴案都依旧准时在每年农历六月初八发生。如果可以证明这几年来,每年老师都不具备作案时间,就可以证明他没有直接参与盗婴案了。   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11年7月8日,星期五,晴。上午犯罪心理学课程,主要讲解反社会人格的特征以及防控措施。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老师又对反社会人格的几个典型案例进行了评析。下午体能测试。”   在这样概括的文字中,凌漠需要回忆起多年之前的各种画面,依据一些依旧留在他记忆中的画面,勾勒出那一天里唐骏的生活轨迹。   凌漠找出了每一年农历六月初八当天的笔记,以及前后两天的笔记,就这样全部摊在桌面上。而他自己,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面,在一盏台灯的灯光之中,陷入漫长的沉思。   以往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光,汇聚成一幅幅的画面,慢慢地涌现在凌漠的脑海之中。它们刺激着凌漠的神经,让他倍感悲痛。而这种悲痛似乎又反过来促进凌漠的思索,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凌漠努力推动着自己的思考,他的眉头紧锁,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他像是一尊石像,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渐渐地,第一个农历六月初八的全天影像,在凌漠的脑海里还原了。   2011年7月8日,农历六月初八。这一天,唐骏承担了一整天的课程,甚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和凌漠交流具体的案例。虽然中午饭后唐骏出了学校一趟,但是很快就赶回来了。当天晚饭也是一起吃的,然后因为唐骏当天值学院的行政班,所以他就在这间小屋的隔壁就寝了。凌漠清楚地记得,在晚上12点之前,唐骏一直因为一起地方来咨询的案件,和凌漠在讨论。而2011年的两起盗婴案件,是晚上10点和11点半发生的。唐骏没有作案时间!   有了这一次发现的鼓舞,凌漠更加激奋了,他似乎看到了曙光。毕竟口说无凭,如果单单是他自己的回忆,肯定会被质疑,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他希望能找到更多可以证明老师不具备作案时间的文字材料。   于是,凌漠废寝忘食地坐在那里,一天一夜。   终于,在下晚时分,凌漠写满了整整一张纸,由自己回忆还原的唐骏时间线表格。每一年的农历六月初八,凌漠算是全部回忆起来了。   其中,两年的作案时间是深夜,而这两天深夜,唐骏因为值学院行政班,是和凌漠在一起度过的。两年的作案时间是晚饭时间,而这两年的相应时间,唐骏带着凌漠在参与应酬。甚至还有一年,有一张应酬后的合影作为印证。还有三年的作案时间是下午,时间正好是唐骏带课的时间,这有当年的课程表作为佐证。剩下的几年都是凌晨两三点时作案,凌漠无法确定这个时间唐骏有没有可能出门,但是他还是通过回忆,确定了其中一年的凌晨,唐铛铛生病入院,第二天一早唐骏拿着唐铛铛的住院病历来学院请求调课。   也就是说,凌漠十分确定唐骏没有作案时间。这是一个很有参考价值的线索了。   凌漠看着手中的这张整理出来的表格,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八,唐骏确实都有那么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是凌漠不能确定的。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时过境迁。但两三个小时依然可以做很多事。凌漠知道,这张表格,只能有一点参考的价值,却不能成为为唐骏脱罪的确凿实证,自己还是任重而道远。   于是,凌漠连夜提审了山魈。   山魈歪坐在审讯室的审讯椅上,旁边还挂着吊水。仅仅过了几天,她就像是老了十岁,面容蜡黄枯瘦。因为她有严重的颈动脉粥样硬化,所以医生断定她的寿命不会太长,随时都有血栓脱落从而引发猝死的危险。看守所也是战战兢兢地看护着她。   经过了几天的思考,山魈像是更加镇定了,对待凌漠的讯问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僵持了很久,凌漠发话了:“今天换一个人审讯你,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有什么区别吗?”山魈耸了耸肩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仅仅是一句对话,让凌漠的心里踏实了很多。如果唐骏真的是他们的头领,那么第一次审讯就是在演戏,他们双方应该认识。而在此时换人,山魈就一定会心里打鼓,猜测各种可能性。可是从微表情来看,山魈显然处于一种非常自然和放松的状态,这一切都说明山魈和唐骏并不认识。这为凌漠的判断,以及他对老师的信任又增添了很多信心。   “你们的作案动机,我们都搞清楚了,我们距离破案也就不远了。”凌漠说,“因为要为董连和报仇,你们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内心没有一点愧疚吗?”   说完,凌漠把几个死者的照片平摊在山魈所坐的审讯椅上,想刺激她的反应。山魈慢慢地抬起眼帘,看了看几张照片,嘴角似乎泛起一些微笑。同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凌漠的脑袋里转得飞快,在他说的这句话里,哪些因素可以引起山魈的疑惑?案件是她亲自参与的,不可能对现场尸体产生疑惑,那么,这份疑惑很有可能就来自董老师。   “董连和和你们什么关系?犯得着铤而走险?”凌漠追问了一句。   果然,山魈眼神中的疑惑明显增加了。她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这些人都该死,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这个回答,印证了凌漠心中的猜测,这个山魈连董老师都不认识。看来她作为一个黑暗守夜者组织的执行者,被深度洗脑,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作案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漠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是可怜,他灵机一动,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守夜者组织的徽章,摆在了山魈的面前,说:“替天行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有这个,而你没有吗?”   这是一招险招。   在此之前,凌漠推断对方组织也叫“守夜者”,通过现在的举动,可以刺激山魈做出反应,来印证这一推断。但是如果他们的推断错误,可能会适得其反。   在看到徽章的那一刹那,山魈出现了明显的微反应。她盯着那枚徽章,足足半分钟没有任何表情。凌漠知道,这是在突然接受非常意外的事实之后出现的“冻结反应”,这说明她非常惊讶。   显然,这个反应告诉凌漠,山魈他们的组织,真的是叫“守夜者”。   “我回答这个问题吧。”凌漠说,“我们行事,是在法律框架内进行的。所以,我们才是合法的守夜者组织。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背抵黑暗,守护光明。而你们呢,在法律框架外行事,号称替天行道,其实就是在践踏法律、违背公正。你们是在制造黑暗,抹杀光明。所以,你们顶多是个冒名顶替的守夜者。”   山魈猛地抬起头,咬着嘴唇,下巴在微微地抖动,瞳孔也随之放大。她注视着凌漠,眉头紧锁。凌漠知道,这一次的刺激,让她产生了“战斗反应”,她虽然很愤怒,但是因为缺乏自信,而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言语或者肢体上的反击。   凌漠微微一笑,用稍微夸张的动作收起了徽章,昂着头,微笑着。他希望用自己的这种“傲慢、嘲讽”的表情来刺激山魈,让她在愤怒的情绪下,失去心理防线。   “所以,你是来羞辱我的?”山魈咬着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这次并不是希望从你嘴里知道一些什么。”凌漠保持着他傲慢的表情,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们的老大很快就会服法,等到他被关进去以后,你们其他人也就嘚瑟不起来了。”   听到“老大”二字,山魈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而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就没点什么要告诉我吗?立功可以减刑哦。”凌漠试探着问道。当然,他很清楚,无论怎么刺激,山魈都不会轻易交代出她的老大。   山魈想了想,说:“你真是太幼稚了,你以为我那么傻吗?我杀了这么多人,肯定是死刑了,我不会再说些什么。”   这句话没有出乎凌漠的意料,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在那一刹那,发现山魈的面容变得煞白,嘴唇在剧烈颤抖,双手也在颤抖。这是内心出现剧烈恐惧而出现的微反应。   “她在害怕?她在害怕什么?”凌漠深思着。   看到山魈的表现不太正常,看守员建议凌漠终止审讯,以防出现意外。凌漠点头同意了,因为今天需要从山魈嘴里知道的信息,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还得到了一些意外的信息。   山魈的剧烈反应,显然不是在害怕她的老大会被抓住,而是在害怕与她老大再次见面。因为她私自办手机,而让守夜者组织找到了破案的突破口,她无论如何是难辞其咎的。可是,要知道,被抓住的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里关押,是要分性别的。男性和女性是不可能被关在一个号房里的。那么,这就说明,他们的老大,也是个女性?   和萧朗他们一样,凌漠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那个辅警罗伊的话:“一个女人,一见面就把我打晕了!”   对手组织真的叫守夜者,黑暗守夜者的首领是个女人,山魈不认识唐骏,不认识董连和,再加上自己整理的唐骏活动时间线表格的印证,凌漠更加确信自己内心的判断。唐骏绝对不是黑暗守夜者组织的首领。可是,他会不会是“被动”内鬼呢?   一切信息,都重新回归到了唐骏那个被调换的手环上。   这个手环,是让唐骏最具疑点的一个物证,同时,也很有可能是为唐骏洗清嫌疑的最好物证。想到这里,又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的凌漠决定,去找唐铛铛!   可是让凌漠意外的是,在他找唐铛铛之前,唐铛铛先找了他。电话里,唐铛铛的声音充满了坚定,似乎和之前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太一样了。   很快,两人在守夜者组织的教官办公室里见面了。   “铛铛,想来想去,我还是有些问题需要问你。”凌漠盯着唐铛铛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关于老师的,手环。”   唐铛铛抬眼看了看凌漠,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心想,这个时候凌漠来问这个问题,很显然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手环的步数不统一,最直接的解释,自然就是被替换了。   凌漠问道:“铛铛,我想问你,你对老师的这个手环有什么印象吗?”   “他戴了好几年。”唐铛铛说道,“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戴着,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摘下来。”   “从哪儿来的呢?”凌漠接着问道。   “我印象中,他有一天拿回来这个盒子,包装好的。但是我看到包装盒外面有透明胶粘着一小片礼品纸。”唐铛铛说,“我觉得应该是有人用送礼物的方式给他的。”   绝对不是送礼物这么简单。凌漠这样想着。毕竟这个年龄的朋友之间送礼,不会送这么“轻”的礼物,更不会用礼品纸去包装。老师在把手环拿回来之前,把外包装的礼品纸撕掉,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那你注意过吗?”凌漠追问道。   “有一次爸爸在洗澡,手环放在客厅。我在客厅看书看累了,就顺手拿起来把玩。”唐铛铛说,“除了感觉做工精细,比其他手环重一点,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老师看到你在把玩手环吗?”凌漠的关注点并不是在手环本身。   “洗完澡就看到了。”唐铛铛回答道。   “然后呢?”   “没然后啊。”   “他没阻止你?”凌漠急忙问道。   唐铛铛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凌漠的意思,于是坚决地说:“没有。”   “那平时,有没有和老师交往甚密的人?”凌漠追问道。   “没有。”唐铛铛依旧斩钉截铁。   此时,唐铛铛的脑海里,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凌漠的这几个问题结合了起来。   既然父亲的手环被人刻意地替换过,而且凌漠刚才询问的意图,明明就是在看父亲对这个手环有没有保护、警惕的意识,这说明父亲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环。这个莫名其妙的手环,很有可能就是对方窃取资料的通信设备?   凌漠既然询问父亲经常交往的人有哪些,而且父亲在审讯完山魈之后深夜独自出门,似乎是急着要去见某人。关键是父亲被杀案立案之后,来询问信息的都是组织内部的人员,那是不是说明父亲被杀案是涉及某组织的重大案件?是不是和山魈背后那个神秘的组织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铛铛对父亲产生了疑惑:原来,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父亲也有她不了解的一面。   “凌漠。”唐铛铛咬了咬嘴唇,说,“对于究竟是谁杀了我爸爸,你们现在有头绪了吗?”   凌漠避开唐铛铛的眼神,说:“你放心,我们正在竭尽全力调查。你休假的这些天,自己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去哪里散散心?”   唐铛铛注意到了凌漠回避的眼神,于是不再追问,说:“昨天,我去妈妈的坟上看了看,不知道此时爸爸妈妈是不是在一起了,希望他们在天上都能幸福。”   凌漠猛地抬起头,看了看唐铛铛。虽然她的眼角闪着泪花,但脸上却有一种坚毅。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唐铛铛说,“每年清明、冬至,爸爸在带我祭拜完妈妈之后,都会独自去祭拜一个人,那个人是……董叔叔。”   “董……”凌漠说,“每次都是老师一个人去,还是有人和他一起去?”   “爸爸说距离太远,没有带我去过。”唐铛铛说,“所以,有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清楚。”   “凌漠!可算找到你了!”   人未到,声先到,萧朗气喘吁吁地推门跑了进来。能让萧朗都气喘吁吁,看来他是真的跑了不少路。   萧朗一进门,看见唐铛铛也在,顿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毕竟,自从自己说出对唐骏的怀疑后,他还没和唐铛铛见过面。   “萧朗,怎么了?”唐铛铛主动打招呼。   这一声招呼让萧朗回过神来,他看到铛铛落落大方的神态,像是已经从悲痛中恢复了过来,不免有些心疼,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说明下。   “大小姐,等会儿和你说啊。”萧朗抱歉地跟唐铛铛打了个招呼,然后着急地把凌漠拉到会议室外,说,“凌漠,你别生我气哈,我这两天想了想,觉得我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虽然现在意见还有分歧,但是有劲必须还得往一处使,你说对吧?”   “你想说什么?”凌漠问道。   “我们现在发现,黑守组织的首领,应该是个女人!而且现在生命垂危!”萧朗故作神秘地说道。   因为之前的推断,凌漠对这前半句话并不感到吃惊,但是对后半句话却充满了好奇,于是问:“你怎么知道?”   “说来话长了。”萧朗说,“你这边也有所发现吧。”   “嗯。”凌漠简短地回应道。   “你们在说什么?”唐铛铛也走了出来,问道。   “没、没什么——对了,大小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萧朗说道。   “就那样,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尽快归队。”唐铛铛说道。   “那我开车带你俩一起。”萧朗说道,“让我给大小姐当一次驾驶员。”   “你又不是没当过。”凌漠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   萧朗意识到凌漠说的是上次自己悄悄地送铛铛的时候,知道自己的行踪原来都被凌漠掌握了,不由得脸红奓毛,说:“你小子居然跟踪我!说!你有什么企图!”   “你想得美。”凌漠笑着说,“我只是不放心铛铛罢了。” 第六章   下水道的残骸   残缺不全的尸块孤零零地放在解剖台上,腋下隐约藏着一些淤泥般的黑色物质。   人性是多面的,每一张平凡的脸孔背后可能都隐藏着一片郁郁生长、独一无二的原野。   ——J.K.罗琳   1   “按你们的调查、检验结果,对方的首领果真是个女人。”凌漠抱着胳膊,摸着下巴,坐在副驾驶位上垂眉思考。   一路上,萧朗和凌漠互通有无,把各自的调查结果分别讲述了一遍。跟萧望通了电话后,组织同意了让唐铛铛归队参与调查的决定,于是他们也就没了顾虑,坦率地跟唐铛铛同步了一遍至今为止的有效信息。   “你那个表格,靠谱吗?”萧朗压低了声音,问凌漠。   凌漠耸了耸肩膀,说:“是我主观的记忆,并没有太强的证明效力。”   萧朗看了看后排的唐铛铛,她依旧面无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开你的车吧。”凌漠知道萧朗的内心所想,把话题给转移了。   “哎,你说,唐老师的手环如果是别人送的话,那肯定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送的。”萧朗又抬头看了看后视镜,放大声音,说,“铛铛,你爸有哪些关系亲密的人,你能想起来几个不?”   唐铛铛悠悠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除了我,我爸没有亲人了。现在,我没有亲人了。”   她说到后面几个字,三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嘿,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萧朗试图安慰唐铛铛,“从小你爸一值班你就住我们家,以后你还住我们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哥就是你哥,我姥爷就是你姥爷,你怎么就没亲人了呢?有的是啊!”   不过萧朗翻着眼睛想了想,自己安慰的话听起来好像有歧义,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咱们都是你的亲人,逝者不可复生,别想太多了。我想唐老师在天之灵也想看见你好好的,对吧?”   见唐铛铛并不答话,萧朗继续骚扰凌漠道:“我说啊,你和你老师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和谁关系好一点,你不知道吗?”   “君子之交淡如水。”凌漠简短地回答,“老师是儒将,他和谁都好,也不至于那么好。”   “问了也是白问。”萧朗沮丧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   “爸爸对妈妈一往情深,妈妈去世后,他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深交过。”唐铛铛get到了萧朗的疑问点,回答道。   依旧是一句没有答案的答案,但是在萧朗看来,唐铛铛的心态已经恢复到了那种剧痛后的坚定,倒是放心了不少,于是微笑着继续开车,不再说话。   没有沉默多久,万斤顶就开进了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大院。萧朗带着凌漠和唐铛铛急匆匆地上到三楼,一下子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噔噔噔噔,大小姐驾到!”还没进门的萧朗就高声“通报”着。他知道,多天未见的大家,都在心底担心着唐铛铛的情绪,这个时候见到她,一定都会非常开心。   可是,偌大的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的文件都还杂乱无章地摆在那里,茶杯里的热茶还升腾着雾气。   萧朗用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没跑远,追!”   “追谁啊?去哪儿追?”凌漠对萧朗的第一反应感到很无奈。   萧朗摸了摸后脑勺,说:“哎呀我去!这就散伙了?事儿还没说明白呢。”   “不会,肯定是有紧急任务。”凌漠分析道。   话音还没有落,萧朗那边的电话都已经接通了:“哥,你们去哪儿了?”   “又发了个案子。”萧望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来南安河八号码头。”   “铛铛。”萧望远远地看见唐铛铛,从河堤上快步走了下来。   “望哥。”唐铛铛看到萧望,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她看着这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终却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走到唐铛铛的身边,萧望才意识到这个邻家的妹妹已经不再是开始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从她的笑容里,他看到了一丝被隐藏的悲伤,但更多的是那种对战斗的渴望。萧望拍了拍唐铛铛的肩膀,算是对她重新归队的欢迎。   “又发生啥案子啦?”萧朗插话道,“他们又杀人了?”   萧望从欣喜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黑暗守夜者的首领,死了。”   “失血过多吗?”萧朗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担心,连忙问道,“就是那个在树林里受伤的女人?”   萧望肯定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还被碎尸了。”   萧朗迅速确定下来,自己的心绪是担心。看起来,虽然那个女首领死了,但他们还是有很多未竟的工作要去完成。   “来,看看现场。”萧望带着三个人走上了河堤,指着脚下河水拍打着的石头,说,“不久之前,有人发现这块石头旁边,有一具女性尸体的躯干部。”   “DNA确定了?”凌漠问道。   “确定了。”萧望说,“我妈做完了DNA,就输入了专案数据库进行了比对,确定死者的DNA和林场里发现的血迹DNA一致。”   “这条河水污染很重啊,真挺臭的。”萧朗说。   “还记得董连和董老师吧,董老师就是被抛到了这条河的上游,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聂之轩说,“现在治理得好多了,只是你鼻子灵,所以觉得很臭而已。”   “是啊,现在的南安河比那个时代要好很多了,里面也有很多鱼了。”萧望说,“据说,这个尸块上,有不少鱼啃尸体留下的死后伤,大半个胸壁的皮肤都没有了。”   “时间很久了?”萧朗问道。   聂之轩摇摇头,说:“尸体我还没有看到,不能确定。殡仪馆离这里不远,我们想着先来看看现场,再去看尸体。”   “又要看解剖?”萧朗耸了耸肩膀,说,“最近的工作也真够密集的。”   “我不去了,我来负责南安河两侧的监控录像吧。”唐铛铛说道。   完全可以理解,刚刚经历过丧父之痛的唐铛铛,此时肯定看不了尸体,更不用说是那种残缺不全的尸体了。   善解人意的萧望会意,说:“好,我、凌漠、子墨协助铛铛看监控,这附近没有专门的天眼监控,需要寻找很多交通、治安和民间的监控,工作量可不小。”   “你回来真好。”听完萧望的任务分配,程子墨笑着拍了拍唐铛铛的胳膊,“你不在的时候,我看监控看得眼睛都快瞎了,你以前都是怎么搞定的?”   唐铛铛看了看程子墨,微笑着拉了拉她的手。   “那我呢?我又要去协助尸检?”萧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又不是寻迹者。”   “你学考古的,差不多。”程子墨打趣地说道。   “我们需要你及时和检验、调查方互通消息。”聂之轩说,“别浪费时间了,抓紧吧。”   残缺不全的尸块孤零零地放在解剖台上,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这是一块身体的躯干部,四肢都已经从肩关节、髋关节处被卸掉,头颅连同颈部也都被切割掉了。   萧朗很快发现了疑点,说:“哎,聂哥,你不是当时推断说,皮革人一刀从锁骨上面刺入了胸腔吗?这人的锁骨是好的呀。”   聂之轩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说:“对,当时根据现场喷溅血迹的情况以及树木剐蹭的情况得出的结论是如此。”   “那是怎么回事?”萧朗问,“这人是失血死亡的吗?”   “应该是的,你看,尸斑几乎都看不到,皮肤也是苍白的。”聂之轩说,“那这么说,这人难道是被划破了颈动脉?”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破了颈动脉,而是刀刺入锁骨窝?”萧朗沉吟道。   “因为锁骨窝这里可能有不大不小的动脉破裂,出血量才和现场相符。”聂之轩说,“如果是颈动脉破了,那出血量远远不止现场那么点,而且人死得也很快。先不想那么多,毕竟这只是推论,现在有尸体了,还是要以尸体上反映的情况来做论断。”   说话间,聂之轩和南安市公安局的董法医开始了尸表检验。   “女性躯干,身高估计160厘米左右,体重估计50千克左右。尸斑非常浅淡,应该是有大动脉破裂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的。”聂之轩一边翻动着尸体,一边说。   “这、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萧朗惊讶道,“这就一个身子!”   “看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聂之轩笑了笑,说,“当然,这些都是根据经验预估的,会有很大的误差。”   “那年龄呢?”萧朗问道。   “死者的下肢是从髋关节直接离断的,所以她的耻骨联合面没有被破坏,一会儿锯下耻骨联合,就能够大概判断了。”聂之轩说,“萧望说得对,死者的胸部皮肤缺失,应该是动物形成的——啊,就是鱼啃的。”   “就这些大块状黄色的?”萧朗指了指尸块的胸口。   “是啊,这些皮肤缺失都没有生活反应(2),而且周围圆钝,呈撕裂状,很明显是死后由动物形成的损伤。”聂之轩说,“黄色的都是皮下脂肪和乳腺。没有了皮肤,她的胸口是不是有细微损伤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不是刀刺的,因为那么大的创口,皮肤再缺失,也可以从皮下组织中看出端倪。”   “那看起来,就真的是割颈了?”萧朗问。   “那可不一定,大动脉又不是只有颈部有。股动脉也行啊。”董法医指了指躯干空空如也的下面,然后对聂之轩说,“动刀?”   还没等聂之轩回答,萧朗倒是先喊了起来:“等会儿,等会儿,你看她腋下夹的是什么?”   萧朗左找右找,拿起一把止血钳,笨拙地从尸体腋下夹出一块像是淤泥一样的黑色物质,夹杂着白色的颗粒,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皱起了眉头:“哎呀,什么味儿?苯的味儿?”   这个发现倒是很有价值,聂之轩连忙又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五处分离切面。虽然切面很整齐,但是软组织被切开后,总是有囊腔的,于是他又从不同切面的囊腔里提取出三块样子差不多的异物,闻了闻,说:“这应该是苯系中间体。”   “什么东西?”萧朗问道。   “化工产品吧。”聂之轩说,“一般用于染料厂制造环节中,是化工业的废弃物。”   “哦,南安河底的吧?”萧朗不以为意道。   “不会。”聂之轩说,“第一,南安河边的工业企业现在都有管控,不经过处理的工业废料是不允许直接排污进南安河的。第二,这些中间体要么有水溶性,即便不溶于水的,一旦排进那么大的河面,也就不可能这样成块地出现了。”   “那是怎么回事?”董法医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   “依我看啊,这具尸体应该是被藏匿在某染料厂的污水处理管道里。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躯干部进入了南安河。”聂之轩说,“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其他肢体和头颅都还在管道里呢!”   “哇,这个牛!”萧朗说,“染料厂对吧?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找一下。”   “你看,你参加尸检的作用突显出来了吧!”聂之轩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董法医说,“动刀吧。”   随着手术刀在尸体上移动,尸体躯干部中央,被划出一道裂口,除去肋骨后,胸腹腔的脏器就完全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心包上有注射孔?”聂之轩侧了侧身,让阳光照进尸体的胸腔,透过光线,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的心包上有三个小孔。因为心包很薄,所以看不出小孔周围有没有出血的征象,无法判断是不是生前形成。不过,因为董法医在发现尸体躯干部后,就采用刺心取血的方式,先对死者的DNA进行检验,所以这似乎并不奇怪。但是,取血没必要刺三针啊。聂之轩没好直接问,连忙用剪刀剪开了心包,暴露出整个心脏。   “不对啊,我就刺了一针,取了一点血!怎么会有三个孔?难道是额外的损伤?”董法医一边说,一边拍照固定。   “难不成真的是心脏破裂死的?”萧朗问道。   聂之轩摇摇头,说:“不会。你可能不知道,有一种注射方式,叫作‘心内注射’。只不过现在不用了。以前,静脉通道没有打开之前,就心脏停搏的患者,会采用心内注射的方式进行抢救。换句话说,这样的针孔,并不能让她死亡。不仅如此,而且从这两处心脏上的针眼可以看出,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形成的。”   “死后抽血啊?”萧朗说,“不过董法医不是说只有一针吗?一针可以扎三个孔?”   “对于不会发生皱褶的心肌来说,在一侧心壁上有三个孔,就一定是三针。”聂之轩肯定地看向董法医说,“除了你,还有别人扎针了。”   “别人也取血?”萧朗问。   聂之轩若有所思:“假如是心内注射呢?只是人已经死透了,没有抢救过来,所以没有生活反应。”   “那也只有可能是这样了。”萧朗说,“这个女首领有手下的嘛,他们肯定不能让她那么容易就死了,肯定要抢救的。不过没什么好技术,就只有用你说的那种陈年旧术了。”   “目前只能这样解释了。”聂之轩看了看其他的脏器,说,“其他就没什么了,脏器缺血貌,心腔内,嗯,除了左心室,其他心腔都空虚,左心室还是有一点血的。”   “我下针的位置也是左心室。”董法医说,“下针了,就抽出来了,大概五毫升。”   “锯下耻骨联合看看年龄,然后缝吧。”聂之轩给董法医安排着工作,自己却在尸体的四肢、头部离断处的切面仔细看着。   “下刀游刃有余,像是动手术一样。”聂之轩自言自语道,“颈部也是沿着颈胸椎间盘离断的。”   “能看出什么呢?”萧朗被董法医用开颅锯锯耻骨的声音吵得心烦,堵着耳朵来看聂之轩的动作。   “用的刀很薄,像是手术刀,手法娴熟,应该是学过医的。”聂之轩说,“而且你看肩袖的位置,切口全部是顺着关节开的,刀片都在关节腔内游走的,不过也有小的失误,你看这一处骨质切痕,就可以看出是手术刀形成的。”   “看不出,看不出。”萧朗堵着耳朵也能听见聂之轩的自言自语,“他们那么多人,肯定有人和你一样会玩刀,这个没什么用啦。”   话音刚落,萧朗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哥,咋啦?什么?找到头和四肢了?是不是污水处理站里?怎么样,我牛不牛?”萧朗一蹦三尺高,“行了行了,我马上和聂哥就赶来。”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听萧朗这么一说,聂之轩也开始脱自己的解剖服,然后对董法医说:“老董,我们现在赶去现场,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发现。你这边把耻骨锯下来之后,煮了,然后看看多大年龄。哦,还有,按照规程,取死者的肋软骨再次进行DNA检验。”   “好的,交给我吧,你们去吧。”董其兵头也不抬,拿着开颅锯继续锯着耻骨。   2   南安市花墙染料厂地下污水处理站。   “这污水处理就是糊弄事吧?”萧朗趴在下水道口,朝里面窥探着。   下水道口的下方,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温度比外界要高出数摄氏度,空间的地面沉积着过膝的淤泥。这就是染料厂为了应付环保检查而专门建造的地下污水处理站。所有的污水都会先排进这个空间,经过化学处理,再通过处理站的外流管道排入南安河。   “那是环保监管部门的事情,不是我们的职责和专业,我们也不懂。总之,凶手就是从这里把尸块扔了下去。”程子墨说。   “怎么就你一个人?”萧朗左顾右盼,也没有看见唐铛铛的影子,于是问道,“我哥他们呢?”   “望哥最先来的,发现了这里,远远地也能看见下面的一撮长发和几只手指。”程子墨指了指下面的污水处理站,说,“他基本确定了这里是抛尸的原始现场,所以,和铛铛一起调取这附近的监控去了。毕竟,这一家伙,把搜索范围缩小到原来的百分之一。凌漠嘛,我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至于我,被派来附近看地形、看监控头,进一步缩小搜索范围。”   “那你有发现吗?”萧朗一边关切地看着在污水处理站里忙碌的聂之轩,一边问。   程子墨摊了摊手,把一块彩色的口香糖扔进嘴里,说:“没办法,这里地形太复杂,又偏僻,至少有十几条路可以绕过所有摄像头来到这里抛尸。不过,必经之路中,经过厂房的地方,倒是有个摄像头,可惜摄像头的朝向是往厂房里面照的,照不到路上。”   “总之就是监控不能指望了,对不?”萧朗总结道。   “也不是,铛铛说她想想办法,所以和望哥去市局视频侦查室了。”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蹲在下水道口看着聂之轩在下面忙活。   “聂哥,感觉怎么样?”萧朗朝污水处理站里喊了一句,发出了几声回声。   “正在看,就是太热了,而且很难闻,这里面酸性很强,我怕我穿的这个胶皮衣扛不住啊。”聂之轩蒙着防毒面具,发出嗡嗡的声音,要不是萧朗的听觉灵敏,根本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要不我来?”萧朗跃跃欲试。   “没事,快好了,马上捞上去再看。”聂之轩回答道。   “凶手挺牛啊,想得挺好。”程子墨坐在下水道口边,跷起二郎腿,说,“他知道,不论把尸体扔去哪里,在这个人口聚集的城市,都很容易被发现,也很容易被监控拍到。只有送到这里,不仅监控很少,而且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样的污水处理站,十年还不知道会不会清淤一次,看看下面沉积的淤泥就知道了。而且,淤泥呈强酸性,尸体腐败会加快,剩下来的骨质也会很快软化。这样的话,即便是清淤,也依旧发现不了尸骨。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啊!”   “可是我们还不是发现了?”萧朗说。   “我们的发现,还真是有巧合的成分在里面。”程子墨说,“本来扔进去可以天衣无缝的,现在是冬天,枯水季节,也不担心南安河的水会从排污管倒灌进来冲走尸体。等到涨水的时候,尸体早已白骨化了,冲也冲不走了。但是谁知道这么巧呢,昨天晚上,上游开闸放水,这南安河的水还真的就倒灌进来了。躯干部位内的空腔脏器多,因此比重小,就被冲走了。头颅和四肢被留了下来。”   “你说他们干吗要这么费尽心思地藏尸体啊?”萧朗一边问,一边担心地看着聂之轩。   “怕我们追查呗。”程子墨说,“你想想啊,我们现在的唯一线索,就是这个女首领和董老师之间的联系。既然这个女首领已经死了,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就把我们和黑暗守夜者的唯一线索联系给割断了吗?我们还怎么去找他们?一点线索也没有啊。不过,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这个女首领既然已经死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结案了?你想想看,杀犯人、组织越狱的幽灵骑士已经死了;杀幽灵骑士、旅馆老板和校长的山魈已经抓了;杀唐老师的豁耳朵已经死了;伤女首领的皮革人已经死了;现在组织犯罪的女首领也死了。所有实施犯罪行为的人都已经死的死、抓的抓,我们是不是任务完成了?”   “你别想绕晕我啊。”萧朗晃了晃手指,说,“黑暗守夜者如果存在,有潜在的隐患不说,他们企图劫囚车这个责任还没追究呢!这可是大罪!不比杀人轻!”   “你说,他们的首领都死了。他们会选择继续作案,还是就此散伙了?”程子墨歪着头问萧朗。   萧朗想了想,说:“这帮人都是有异于常人能力的演化者,而且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违背法理的所谓‘正义’。虽然他们都有致命疾病,可能随时死亡,但我觉得只要他们活着,无论有没有人组织犯罪,他们都会为害人间。所以,我们得把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程子墨抬眼看了看萧朗,笑着说:“如果不是确定眼前说这话的是你这张脸,我还真以为这是望哥说的一番话呢。”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萧朗问。   “好了,拉我上来吧。”聂之轩说,“快一点。”   听着聂之轩有点着急的声音,萧朗赶紧开始拽身边的绳索。不一会儿,聂之轩被萧朗从污水处理站给拽了出来,随之而被拽出来的,还有聂之轩手中用尸体袋包裹的头颅和肢体。   聂之轩重新回到地面,大家才发现他假肢外面套着的胶皮衣已经被腐蚀破裂了,甚至已经有腐蚀液体黏附到了他的裤子上。   萧朗最先看到这一幕,他赶紧用手上拿着的矿泉水给聂之轩清洗,说道:“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聂之轩坦然一笑,他撩起裤腿,露出假肢,说,“幸亏是假的。所以吧,祸兮福所倚,要是你们下去,酸性液体沾染到了皮肤上,还得去医院处理。我这个可就方便多了,擦一擦,完事儿。”   聂之轩说得很轻松,但是却让人听起来很悲壮。萧朗心里有一丝难过,但是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振奋。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萧朗帮聂之轩把尸体袋拉开。   聂之轩说:“确定了,颈部有创口,是颈动脉完全离断导致的失血死亡。还有,因为这些组织块在酸性淤泥里的时间比躯干部长,所以腐蚀的程度也要严重很多。面部皮肤已经完全腐蚀完了,手部也腐蚀得很厉害。”   “换句话说,长相和指纹都看不出了对吗?你确定这不是凶手刻意为之的?”萧朗问道。   萧朗的这个想法,显然聂之轩没有想到,他重新检查了一下死者的面部和手部的皮肤,摇着头说:“这个就真的不好判断了,化学物品腐蚀导致的皮肤损伤,这个可以确定。但是在抛尸前毁尸,还是抛尸后自然腐蚀,这个,真不好判断。”   “有随身物品吗?”萧朗见尸体全身赤裸,没有任何衣物和随身物品,于是问道。   “下面我都看过了,还用金属探测仪试过了,没有了。”聂之轩说。   “不会那么巧,正好把相貌和指纹给毁掉了吧?”萧朗质疑道。   “如果是凶手所为,也是可以理解的。”程子墨插话道,“刚才我说了,如果这个女首领的身份我们都查不清楚,就更不可能重新建立线索去寻找其他成员了。”   “哥,你看看这个。”萧朗指着死者的胳膊,说,“这女的属于那种特别容易晒黑,但是不容易恢复肤色的那种。她胳膊上有色差,就像是穿了一件T恤一样,显然是夏天穿T恤晒的。”   “对,这个有意义吗?”聂之轩问道。   “可是她双侧手腕都没有色差。”萧朗说,“说明这个人不戴手表,不戴手环。”   聂之轩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这个头和手,会不会不是那个女首领的?”萧朗接着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从切口上看,应该和躯干部位是吻合的。不要紧,虽然没了相貌和指纹,这不是还有DNA嘛。”   萧朗没有回答聂之轩,而是继续提他的问题:“黑暗守夜者组织每个人虽然在某方面能力上有演化,但是也会同时拥有致命性的潜在疾病。这个女首领的疾病,是不是你们还没发现?”   “头颅还没解剖,需要解剖后才能知道。”聂之轩把尸体袋重新拉好,说,“我马上就去看。不过,根据傅姐的对比,这个首领并不是被盗婴儿,那么她有可能并不是演化者,而只是个普通人。”   “那聂哥你再检查一下她的头颅吧,我把你提取的这些肢体、头颅的DNA送去市局检验。”萧朗总觉得自己的疑惑没有完全被解释,说,“我去市局视频侦查室找我哥聊聊去。”   “如果真的通过DNA检验,头颅和四肢是同一人,就没有什么疑点。”萧望听完萧朗对事情的复述,说,“现在咱们的唯一线索,还是这个视频。”   “望哥,有发现。”背朝着兄弟二人的唐铛铛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眼前的屏幕里。   完全地投入了工作,似乎让唐铛铛的悲痛也减轻不少。在发现了一些线索之后,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些惊喜和兴奋。这样的情绪,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在唐铛铛的脸上看到了。   “什么?”萧家兄弟来到唐铛铛的背后,看着她把一小段视频给截了出来。   “其他各路径的视频都差不多看完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咱们没有甄别依据,而且有太多的路径可以绕过监控来到现场。”唐铛铛说,“所以我的重点,就是在这个朝向厂房内的摄像头里找。根据调查,这几天应该是没有员工会来这个厂房的,而且厂房地处偏僻,来这里的人,有很大的犯罪嫌疑。刚才我看到,昨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厂房的玻璃窗上,有光影的变化,截下来看,你们看能看到什么?”   三秒的视频重复播放了三次,萧朗说:“是有个人经过窗户,在玻璃上有倒影。”   “对!”唐铛铛把画面定格,视频里的玻璃上,似乎有一个人形的倒影。   “可是,这是透明的玻璃,又不是镜子,这种倒影,有什么用吗?”萧望问道。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做了一个小程序玩,就是把水中、玻璃中的倒影给清晰化的。”唐铛铛说,“可以试试看。”   “哇,大小姐厉害,还会做程序。”萧朗见唐铛铛心情平复,很是高兴,连忙拍马屁道。   “这个,靠谱吗?”萧望有些不太放心。   “望哥你想想,阿布的长处是什么?是模拟画像。模拟画像就是将目击者脑中的镜像用语言复述出来,然后画师再根据这些信息重组。这都是科学的,更不用说咱们这种直接将不清楚的镜像不经转述直接复原了。”唐铛铛说,“人的相貌是由脸型、发型和五官组成的,而无论是脸型、发型还是五官,都是有规律可循的。简单说,单一五官的模型,是有类别的,而且差距不大。这些组件排列组合,才形成了各不相同的人脸。”   “有道理有道理,你赶紧的。”萧朗催促道。   唐铛铛在电脑前紧张地工作,手指灵活得就像是十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视频里被截取下来的一帧画面,在唐铛铛不停地敲打键盘中,慢慢地开始清晰。同时,因为唐铛铛连接了阿布所拥有的模拟画像数据库,电脑自动将镜像里不清楚的五官放在人体五官数据库里比对,然后比对出最为相像的模样,粘贴在一张人脸上。   就这样,不知不觉之中,天都快黑了,唐铛铛连续地工作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一张人脸终于呈现在了电脑屏幕的正中央。   “好啦!”唐铛铛很是兴奋,指着人脸说,“虽然不能通过这张组合图片来进行人像的数据库查询,但是一旦有了犯罪嫌疑人,就完全具备条件进行人像甄别了!”   “太棒了!大小姐太厉害了!”萧朗拍着巴掌说。   “为什么,这人长得怪怪的?”萧望抱着胳膊,盯着照片说,“总感觉这种面容特征似曾相识啊。”   “唐氏综合征面容。”聂之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是唐氏综合征的患儿所拥有的一种特殊面容,眼距宽、鼻根平、眼裂小并呈倒八字形、外耳小、舌胖并常伸出口。这人是一个唐氏综合征患者。”   “唐氏综合征?”萧朗问道。   聂之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视频侦查室,站在大家的身后。他一脸凝重,点头,说:“对,是一种染色体异常而导致的疾病,先天性的,会有智力低下、生长发育障碍。”   “被盗婴儿中,似乎没有唐氏综合征的。”萧望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正常,有些家庭会认为唐氏综合征的患儿是家庭的累赘和负担。”聂之轩说,“有可能这就是个弃婴,或者被盗后,家里并没有报案。”   “有道理。”萧望点头认可。   “智力低下,那怎么当黑暗守夜者成员?”萧朗说,“他们不是在某方面都有演化能力的吗?而且,智力低下的人,会碎尸抛尸?”   “这个不好说,毕竟我们的对手不同于常人。即便是有唐氏综合征的患者,也不能确定他和普通的唐氏综合征病人一样。”聂之轩说,“只能说,这种特殊面容,会是一个很好的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不过,整个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萧朗此时看出了聂之轩情绪里的异常,问,“是不是我猜对了?那头颅和肢体都不是女首领的?”   聂之轩果真点了点头,说:“确实,不仅头颅和肢体都不是女首领的,而且连那个躯干都不是。”   3   “什么?”萧朗几乎是从自己的座椅上弹射了起来,“我妈DNA做错了?”   “不,没错。”聂之轩说,“只是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怎么回事。”   “别急,聂哥,你说说经过。”萧望拉过聂之轩,让他坐在椅子上。   “是这样的。”聂之轩喝了口水,慢慢道来,“刚才我在殡仪馆把碎尸块拼接了一下,确定了切口是完全吻合的,躯干、头颅和四肢都是同一人的。解剖检验也都完成了,确定了死者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其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发现。所以,我就收拾家伙回来了。可是在DNA室看到了傅姐,她正满头是汗地工作,我看情况不对,就问她怎么了,她说DNA吻合不上。刚刚发现躯干的时候,董法医提取了死者的心血,做出来是之前林场提取到的女首领的DNA。但是,后来我送的死者肋软骨,还有之后你送的头颅、四肢的肌肉组织,做出来都是另一个女性的DNA。”   “什么?又是那个什么什么人人嵌合体?”萧朗问道。   “不会。人人嵌合体是不同的胚胎发育成不同的系统。也就是说,可以是生殖系统属于一个人,而循环系统属于另一个人。”聂之轩说,“但是这个死者不同。除了董法医提取回来的血痕以外,其他所有的检材,都是另一个人的。”   “那是怎么回事?”萧朗感觉自己汗毛倒立。   “会不会是输血?”萧望说,“我听说输血也可以导致血液的DNA和其他组织的DNA不同。”   “是啊,无论是输血还是骨髓移植,都有可能导致血液DNA不同。”聂之轩说,“但是我们检查了死者的手腕、脚腕、正中静脉等位置,都没有打开静脉通道的迹象。也就是说,输血没有通道是不可能的。死者也没有骨髓移植的手术疤痕。所以,她并不存在输血或骨髓移植的情况。而且,女首领本身就应该有大失血的经历了,怎么还会输血给别人?”   “聂哥,什么通道?会不会是心内注射?”萧朗说,“你还记得吗,死者的心脏上有三个针眼!而只有一个针眼是我们法医形成的!”   这一说,聂之轩又重新陷入了思考,良久,他抬起头,说:“心内注射的目的是除颤(3),打进去的是药物,而不是血。通过心内注射打进去一点血液有什么用?”   “而且,如果把血液打进心腔,是不是做出来的应该是混合DNA?”萧望问道。   “这个倒是不一定。”聂之轩说,“出混合DNA结果的前提是,两种DNA载体的量差距不大。比如有两滴血混合在一起,做出来的就是混合DNA。但是,如果在一个血泊内吐一口痰,那么就只能做出血的DNA,而痰的DNA就被污染覆盖了,是做不出来的。不过,你们说得对。死者的死因是颈动脉完全离断后的急性大失血,心腔内应该是极度空虚的。如果这时候打进去几十毫升血液,那么我们法医提取出来的血液DNA应该就覆盖了死者本身的DNA。”   “对啊!你那心内注射的说法解释不过去,只有这样才能把DNA不符的情况一并给解释了。”萧朗说,“有人在这名死者死后,往她心脏内注射了女首领的血。你看你看,我就感觉那个死者不是女首领嘛,我猜对了吧?”   “是啊,在尸体解剖工作中,其实就有很多疑点和指向了。我们判断女首领并没有伤到颈动脉等大动脉,而死者的锁骨窝没伤。女首领应该常年戴着手环或者其他通信工具,而死者的肤色可以看出并不戴。”聂之轩问道,“可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种。”萧望说,“凶手非常了解我们法医的工作流程,知道我们会提取死者的心血进行身份确认。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误导我们认为女首领已经死亡了,那么我们可能就不会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了,或者说,我们就失去了继续追查的线索和依据。他们,是在给我们放烟幕弹呢。”   “杀了个人,就为了放烟幕弹!太可恶了!”萧朗说。   “不对啊。”聂之轩说,“如果他们真的很精通我们的办案流程,就应该知道,我们法医不仅仅会提取心血做DNA,而且会提取肋软骨做DNA啊。那不就露馅了吗?”   “或许,他们对我们的流程一知半解?”萧望解释道。   “不对,不对,还有个逻辑问题。”萧朗说,“既然他们杀人是为了让我们误认为女首领死了,那他们就应该想办法尽可能让我们早一点发现尸体。可是,又是碎尸,又是藏尸的,显然是不想让我们发现尸体。这两个行为是不是很矛盾?”   “对啊,解释不通啊。”聂之轩皱起了眉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萧朗一边用笔帽敲着桌面,一边说:“我就在想啊,为什么心脏上会有三个针眼呢?一个是我们法医形成的,一个是为了往里面注射女首领的血的,那还有一个是干吗的?”   “干吗的?”聂之轩抬头看着萧朗。   萧朗说:“你说,会不会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个人会关注女首领是不是死了?而且这个人也会和我们一样,抽血进行DNA检验?”   “第三个针眼是第三方形成的?”萧望对萧朗的猜测很感兴趣,说,“你接着说。”   “你看哈,我们在狙击他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唐氏面容人的存在,对吧。”萧朗说。   “唐氏综合征会导致一些肢体运动障碍,可能不太适合参与体力活动。”聂之轩解释道。   “当然,你说的也是一种解释。”萧朗接着说,“但是,如果我们假设唐氏面容人和皮革人是一伙的呢?为了躲避唐氏面容人,女首领这边杀了个人,作为女首领的替身,并且想办法让唐氏面容人知道。唐氏面容人发现尸体以后,因为面容和指纹被销毁了,不能确定是不是女首领的尸体。那么,他就只有可能抽血进行检验了。而这一切都是女首领事先想到,并安排好的。”   “便携式DNA检验仪?”聂之轩说,“唐氏面容人随身带着的?”   “我不懂哈,我就看《碟中谍》里,就有立即进行基因检测的便携式仪器。”萧朗说。   “这个技术确实可以实现。”聂之轩说,“有针对性地进行比对是可以的,但是要做出我们要求的十六个位点(4)还很难。”   “对啊,只要经过大致的比对认可就可以了呀。”萧朗说,“女首领这边清楚唐氏面容人的行为方式,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样的话,可能女首领这边乐于暴露,但是唐氏面容人发现尸体后,是不是存在另一种想法或动机,所以他要碎尸,并且抛尸?”   “萧朗的猜测,怕是唯一可以解释所有疑点的推断了。”萧望说。   “可是,皮革人应该是黑暗守夜者里的人吧?这样说的话,他伤害女首领的行为就不是个人行为了,而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行为。”聂之轩说,“皮革人失手后,又有新人顶上追杀。这就有点复杂了。”   “那也是他们内部的问题。”萧朗说。   “这个内部问题,是不是可以提示我们,女首领的背后,还有别人呢?”萧望说。   “也就是说,黑暗守夜者的力量,绝对不仅仅是我们发现的这几个有演化能力的人,还有其他的人。而且,其他的人力量也很强大。”聂之轩忧心忡忡。   “看到没有,发现了这个碎尸案,并没有让我们的工作量减少,反而是增多了。”萧朗对讲话间进入视频侦查室的程子墨说道。   程子墨听到了大概的过程,也表示很无奈,耸了耸肩膀。   “不管有多复杂,我们的侦破点还是要回归。”萧望经过简单思考,果断地说,“第一,我们要立即找到死者的身份,看有没有可能在她住处发现些线索。第二,这个唐氏面容人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是连接黑暗守夜者组织两个派别的人,找到他,可以同时获取两条线索,从而进行追查。这帮人血腥残暴、杀人不眨眼。留着他们多一天,就可能会多一条无辜生命被残害,我们要抓紧了!”   “就知道你们在这里,死者的身份查清了。”傅如熙此时走进了视频侦查室,拿着一份检验报告说,“我在库里比对了一下,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你们看一下吧。”   经过连续几天的工作,已经五十岁的傅如熙此时憔悴不堪。萧朗看见妈妈几天之内就熬成了这样,心痛无比。二话不说,他走上前去,把妈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干什么呢,傻孩子。”傅如熙最疼惜自己的小儿子,此时他温暖的举动,让傅如熙心头无比感动。   萧望微笑看着弟弟,从母亲手里接过了报告单,朗声说道:“现已查明死者身份,朱翠,女,四十一岁,离异,无子女,在某批发市场打工。2013年的时候,因为坐公交车过站,让司机停车遭拒,和司机发生了激烈争执。朱翠抢夺司机的方向盘,导致行驶中的公交车失控,发生侧翻,所幸司机及十余名乘客仅受轻微伤。朱翠因犯危害公共安全罪,后来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也就是说,这人刚刚刑满释放不久。”   “这事儿我知道,当时网上就在热炒。后来不是还有人殴打公交车司机导致公交车坠江死亡十几个人的事情嘛,这事儿也被翻出来又炒热了。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朱翠也该判死刑。”程子墨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   “太可怕了,这种影响大巴司机开车的人,一定要严惩。”唐铛铛心有余悸地说。   “好在死者的身份清楚了,住址也知道了。”萧望看了看窗外降临的夜幕,说,“走,我们去她家里看一看。”   此时的萧朗还紧紧地抱着妈妈不肯撒手,傅如熙笑着说:“赶紧的,和你哥一起去,早点破案。”   萧朗松开怀抱,点了点头,说:“妈你注意休息。”   “好啦,知道啦!”傅如熙满足地笑着。   一行人按照警方掌握的信息,直接把万斤顶开到了朱翠生前所居住的小区。还没进单元门,萧朗就着月光,看到了一个记号。   “看看看,这人是不是住307?”萧朗说道。   萧望点了点头,顺着萧朗的指尖看去,单元门口竖立的信箱之中,在307室的信箱边,有一个黑色碳素笔画出的六角形。   “这,不是我们守夜者的标志吗?”聂之轩说。   “对啊,这是‘赤果果’的剽窃啊!”程子墨说道。   “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断都没错,这拨人,也称呼自己为守夜者。”萧望冷笑了一下,说,“而且,那个唐氏面容人就是被这个标志吸引来的。可能,他以为这里就是他们黑暗守夜者的一个据点。”   大家都认可萧望的推断,于是纷纷健步上楼,来到了307室的门前。程子墨二话不说,掏出开锁工具,开始开锁。不一会儿,咔嗒一声响,门锁被打开了。可是,大门却依旧无法推开。   在一旁的萧朗早就不耐烦了,于是伸脚一踹,直接把大门踢开了。   房间里似乎没人。   程子墨转到门口,看了看门锁,说:“门锁是从里面反锁的,房间里应该有人。”   确实,这是一个四周窗户都被防盗窗封死的房屋,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大门,而大门是反锁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有人在室内。   萧朗很快就理解了程子墨的分析,他闪电似的拔出了手枪,开始搜索房间。可是,程子墨分析错了,在萧朗搜查了一遍之后,确定这个房子里空无一人。   “封闭现场,没人?”聂之轩很是疑惑,戴上眼镜,开始用生物检材发现仪检查房间。   封闭现场,就是指从外面无法封闭,只有从内部封闭的现场。“对于普通情况下来说,肯定是屋内有人。”萧朗说,“可是咱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啊!”   “有道理。”程子墨一边说,一边也戴上了眼镜,到各个房间窗外的不锈钢防盗窗栏上检查。   “虽然房间里没有死者的血衣,但我还是确定凶手是在这里分尸的。”聂之轩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可惜这个房间打扫过,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物证了。”   “怎么能确定?”萧朗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门框上问道。   “浴缸出水口周围虽然被打扫过,但是我做了联苯胺实验(5),是阳性。也就是说,这里有血。”聂之轩指了指浴缸,说,“而且,浴缸的旁边,有个血水留下来的印记。是沾着血水的手术刀,放在浴缸的旁边,血水沉积下来而把手术刀的轮廓保留了下来。”   “是用手术刀在浴缸里分尸的,对吧?”萧朗解读到。   聂之轩点了点头。   程子墨的声音很快也从次卧室里传出来:“是从这个窗户把尸体块扔出去的。你们看,这个不锈钢窗栏上有潜血的痕迹,是尸体块被塞出窗栏夹缝,擦蹭留下来的。窗下是一片灌木丛,不容易被发现。”   “真是用手术刀分尸啊?和你推断的一样。”萧朗说,“随身携带手术刀,这是医生啊。”   “对,不仅仅是随身携带手术刀。”聂之轩说,“尸检的时候,我也说了,分尸手法游刃有余,是一个熟知人体结构的人。懂不懂医,通过手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说完,聂之轩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开始低头思考。   “现在问题就来了。”萧朗说,“凶手分完尸,把尸体块扔出去,然后,他怎么出去抛尸?会穿墙吗?”   萧望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卷尺,量了量每个窗户外面防盗窗栏之间的距离,说:“每个窗户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被拆卸后重新安装的痕迹。窗栏之间的距离是二十厘米,最高的空间,也只有四十厘米。正常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从窗栏之间钻出去的。”   “哦,我知道,你觉得这人会缩骨术?”萧朗说道。   “我觉得,这人分尸的目的并不一定是藏匿。因为目的是藏匿的话,可以把尸体块分开抛弃。所以,有可能是因为尸体无法运出这个屋子,而采取了化整为零的手段。”萧望说,“之所以要把这个房间做成封闭现场,就是为了阻止死者的亲朋进门,延缓发案时间。”   “所以,尸块也只是刚刚好能出去。那一个完整的人要出去,就只有缩骨了。”萧朗说,“挺好奇的,真想抓住他,让他表演一下。”   “这个说法我赞同。”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聂之轩说,“缩骨不仅仅要学习技能,更是需要练习者有着关节间隙异常的天赋。而且,当缩骨到一定程度时,还想进一步加深功力,就必须懂得医学。因为只有懂了医学,才能知道关节的构造,才能更好地练习。”   “说不定,这个人,就是黑暗守夜者的聂之轩了。”萧朗打趣道。   “这个‘医生’会不会就是那个唐氏面容人啊?”程子墨问。   “十有八九。”萧朗答道,“你想想啊,唐氏综合征,本身就活动功能障碍了,如果有帮手,犯不着让他一个人去抛尸啊。”   “可是,满城寻找一个没有其他特征的唐氏综合征患者,谈何容易。”萧望说,“今晚大家必须休息了,也都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天气好,复勘现场。”   “好找好找,不要低估了咱们南安市公安局巡特警的厉害。”萧朗自信地说。   “好的,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明天可能要先去办一下。”聂之轩若有所思地说道。   4   冬季的上午十点多钟,整个天空都雾蒙蒙的,就连城市里都显得静悄悄的,更不用说这种偏远的小山村了。除了这一行人以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人烟。   两座孤零零的坟堆,在半山腰矗立。从墓碑上可以看出,这两座坟堆有些年头了,墓碑上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细细的裂纹。不过,坟堆周围并没有杂草丛生,墓碑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显然,虽是孤坟,但并不缺维护。   其中的一个坟堆之前,升起了袅袅青烟,青烟盘旋着上升,在半空中的冬雾里慢慢消失。墓碑的前面站着三个人,都在双手合十、鞠着躬。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董老师,这事儿可不怪我,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所以你要是怪罪,就怪罪他。”萧朗鞠完躬,指着身边的聂之轩说。   “你……”聂之轩哭笑不得地把萧朗的手打开。   “你没事你没事,他们都说,你们仵作的身上煞气重,一般鬼魂都不敢靠近。”萧朗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和你说了多少遍,法医不是仵作。仵作只是搬运、清洗尸体,并把尸体上的伤喊出来的人。填写尸格(6)并对损伤、案情进行分析的人,是县官。所以法医是仵作和县官的结合体。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要讲科学!”   “看尸体解剖我都没事儿,就是……就是这种开棺验尸的活儿,实在是有点心里毛毛的。”萧朗傻笑着说,“陈年老尸,多吓人。”   “有什么好吓人的?”聂之轩惊讶地说,“你别忘了,来守夜者之前,你是学考古的!考古的!那才是陈年老尸!”   “哦,对啊。”萧朗说,“这不还没学专业课呢嘛,看来我果断转行是英明之举啊!”   “你是在说谁英明?”萧望笑着盯着弟弟,毕竟弟弟的转行并不是他自己所愿。   萧朗挠了挠后脑勺,不接话了。   “对了,这份开棺验尸的申请开得这么不容易,值吗?究竟是有什么疑惑啊,聂哥。”萧望从土地里拔出原先插在地里的工兵铲,问道。   “我也不知道。”聂之轩说,“只是我在看这个碎尸案件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董老师被杀的案件了。你们还记得吧,我们在看唐老师电脑里的卷宗的时候,还有董老师那些被打捞起来的断肢的照片。”   “是啊,有的,没问题。”萧朗赶紧接过话茬,化解尴尬。   “可是,当年连数码相机都没有。所以,我们看到的断肢的照片,就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根本就没有断端、切面的细目照片,所以也无法判断出什么。”聂之轩说。   “所以你要开棺验尸啊?”萧朗说,“要是没有疑点,这个申请根本就通不过好不好?你呈请报告上明明写着有明确的疑点!”   “这几天,我确实发现了一个疑点。”聂之轩说,“主要的依据,就是朱翠的躯干部的腐败程度。你们想想,董老师被害的季节,和现在差不多。朱翠的躯干部从南安河里被打捞出来的时间,大约是一天,可是腐败程度已经比较严重了。腹部有尸绿,胸口有腐败静脉网。胸口的皮肤被鱼吃得差不多了。”   “可是,不是说董老师被害的那个年代,南安河污染严重,基本没鱼吗?”萧望问。   “是没什么鱼,但是据我所知,那时候污染严重的主要原因是蓝藻。”聂之轩说,“大量的蓝藻在河水里繁殖,会导致河水里有更多的可以加速腐败的细菌微生物。也就是说,在污染越严重的河水里,尸体的腐败越严重。”   “我们看到的照片里的肢体,基本没有腐败的迹象。”萧望肯定地说。   “问题就在这里。”聂之轩说,“根据杜舍的交代,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他劫持了董老师,并在山洞里折磨他到初一的晚上,然后他以为董老师死了,就抛尸了。可是,警方是过了半个月后才发现了董老师的肢体。那么,半个月的时间,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不敢说手足表皮脱离,腐败静脉网也必然出现了。可是,并没有,肢体看上去还是比较新鲜的。”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发现的是朱翠的躯干,而董老师当年被发现的是肢体。”萧望说,“躯干比肢体腐败得快。”   “这个我考虑过,但把这个腐败程度和死亡时间之间的矛盾作为疑点,从而申请开棺验尸,是没问题的。”聂之轩说,“而开棺验尸以后,差不多就能知道个端倪了。”   “董老师,若有冒犯,你找这个姓聂的哈。”萧朗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工兵铲开挖了。   坟堆堆在那里二十多年了,土都已经实了,所以挖起来并不容易。聂之轩和萧望挖得非常艰难,但是两个人加起来的进度还不如萧朗一个人。看来,萧朗还真是学考古的料。   不一会儿,坟堆就被挖平了。再一会儿,朱红色的棺材一角,就露了出来。   “这……这怎么弄开啊?”萧朗蹲在坟坑旁边,说,“我们三个人,可没法把它抬出来。”   萧望把工兵铲伸进了坟坑里,卡在棺材盖缝里,一使劲,咔嚓一声响,棺材盖挪动了一点。   “当时没有把棺材盖钉上。”聂之轩说,“毕竟董老师的头颅和躯干没有找到,当时在安葬的时候,肯定是考虑找到剩下的残肢,方便葬在一起。”   一席话说得非常悲壮,大家瞬间进入了一种悲痛的情绪当中。   “来,我们把盖子掀开。”聂之轩也把铲尖插进缝里,三个人一起把棺材盖撬开了。   棺材里灰蒙蒙的,里面的白骨已被尘土覆盖了。   聂之轩穿上一次性的解剖装备,穿上胶靴,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棺材里,用一把毛刷把灰尘慢慢地扫开。   随着灰尘被打扫到一边,棺材里最先露出的是一套折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边的绿色警服,以及一顶已经有些变形的大盖帽。   那种悲痛的情绪,随着警服的逐渐呈现,而加重了。萧望和萧朗不自觉地在坟坑的旁边立正,并敬了个礼。   虽然董连和最终也没有能够被认定为烈士,没有能够算作因公殉职,但当年在安葬他的时候,唐骏还是把他一生挚爱的警服放在了他的尸骨之侧,也算是对生者聊以安慰吧。   聂之轩向后移动了一点,像是生怕把警服踩皱了一样,然后转身继续处理尸骨上附着的灰尘。   当年,唐骏安葬的是老董的两侧上肢和下肢,随着尸体的腐败,软组织此时已经消失殆尽,剩下来的骨骼失去了软组织的连接,也就散开了。无论是手部的指骨、掌骨和手骨,还是足部的趾骨、跖骨,它们虽然还在原位,但都已经失去了连接。   但是聂之轩所关心的,是四肢和躯干连接的部分。他很快就搞清楚四肢的摆放位置,然后熟练地把老董的两侧肱骨和股骨四根长骨从棺材里取了出来,递给萧朗,放在坟坑旁边事先铺垫好的解剖巾上,并打开了便携式的强光灯。   聂之轩翻出坟坑,拿着一个放大镜,逐一观察着每根骨头。   “怎么样,怎么样?”萧朗等了一会儿,实在是耐不住性子,问道。   “你看,肱骨头的位置,很光滑,这是肩关节的组成部分,是弧形的,但并没有损伤。”聂之轩说,“如果是螺旋桨打碎的尸体,不可能正好沿着弧形的肱骨头打碎,那太巧了。两个上肢都是这样,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股骨头,是连接在髋臼里的,组成髋关节。”聂之轩接着说,“髋臼更是隐蔽的位置,说是螺旋桨打碎的,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呢?”萧朗听不太明白。   “所以,董老师是被人为碎尸的。”聂之轩说,“你看股骨头上的这一处浅浅的划痕,是刀刃形成的,很薄的刀刃,像是手术刀!”   “啊?和朱翠的那个一样?”萧朗跳起来问。   聂之轩点点头,说:“确实非常相似,都像是一个深谙医学的专业人士,使用手术刀分尸的。”   “那个‘医生’干的?”萧朗连忙问道。   “这个可不好说。”萧望说,“那个‘医生’多大岁数,我们都不知道。如果和被盗婴儿们差不多大岁数,那么董老师死的时候,他还不一定出生了呢。”   大家沉默了。   聂之轩顿了顿,接着说:“我说得可能太绝对了,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萧朗和萧望异口同声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并不是碎尸,而是截肢。”聂之轩幽幽地说道。   “截肢?”萧望很快分辨出聂之轩这两种可能性的不同之处,说,“你的意思是说,董老师可能没死?”   “那怎么可能?”萧朗插话道,“杜舍可是亲手把董老师扔进了河里,而且那时候南安河污染严重,全是蓝藻。即便是枯水季节,也有十几米深。一个几乎没有生命体征的人,落到那样的河里,怎么可能生还?”   “是啊。”萧望说,“即便是很快被人发现,救上来了,不可能不报警,而自己找个什么医生给他截肢嘛,这说不过去。”   “确实不好解释。”聂之轩说,“我也仅仅是分析一种可能性。我刚才说了,他的肢体是失踪后好几天才发现的。如果人当时就死了,不管在不在水里,肢体都会发生腐败。既然腐败程度有疑点,那么我们就有理由去怀疑失踪的董老师当时并没有死,甚至在肢体被截后,依旧没死。仅仅是怀疑而已,虽然有很多逻辑还说不通,但我们不能把眼前的案子当成普通案子来分析。所以,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我们就要心里有个数,对吧?人死了,就只能碎尸。而如果真的是活着截肢,那么截肢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萧朗一边重复着这个词,一边在自己的身上比画着,“从这里截断,然后从这里截断,我的天哪!这不是古代制造人彘的手法吗?”   “这不算人彘。”聂之轩说,“如果是为了防止感染什么的,不得已而进行的截肢手术,就不叫制造人彘了。”   “这个不重要。”萧望说,“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工作,又给了我们一些新的启示。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当年董老师究竟有没有死还是两说,聂哥说得对,董老师现在究竟在不在人世,我们也要多个心眼儿。”   “你们总不能说,黑暗守夜者的头儿,是董老师吧?”萧朗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望看了看萧朗,没有说话。毕竟,现在只是一个端倪,究竟这二十多年,董老师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还没有什么依据可以进行确认。   “对了,这个分析我们只要心里有个数就行了。”聂之轩说,“现在有个问题,就是当年董老师的残肢被发现以后,我们究竟有多少把握确定这个残肢就是董老师的?”   “这个我记得。”萧朗说,“当时说因为这个案子,南安市才花了不少钱买了国内公安机关第一台DNA检验的设备。我妈经过检测,确定山洞里麻绳上的血和这些残肢,都是董老师的。”   “DNA一般都不会错。如果是血型,就不靠谱了。”聂之轩说,“不过,董老师失踪之前,咱们还没有DNA技术,那么,有了检材以后,是怎么确定那是董老师的检材呢?”   “这个问题,我专门问过我妈。”萧望说,“董老师当年家里的烟灰缸里,有不少他的烟头。烟头里的DNA和残肢是吻合的。我妈说了,当时做的位点少,但足以确定是董老师的。”   “那就没问题了。”聂之轩说,“傅姐的技术没问题。”   “叫阿姨。”萧朗说。   “对了,当时的DNA数据不知道有没有保存?”萧望问道。   “肯定不会保存。”聂之轩回答道,“那个时候DNA检验还是一门新鲜的技术,结果在法庭上都不能采信的。更不用说有建立DNA数据库的意识了。”   “也就是说,当时我妈做出结果之后,也肯定不会保存的。”萧望说。   “肯定不会。”聂之轩说,“而且当时最原始的DNA检验方法和现在也不一样了,即便是保存了,也无法和别的检材做比对。”   “没法比对。”萧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现在的数据库里,不可能有当年的董老师的DNA数据?”   “绝对没有。”聂之轩斩钉截铁。   “那,现在这些骨骼有可能用现在的方法做出DNA吗?”萧望接着问道。   “有可能。”聂之轩说,“强调一下,也只能是‘有可能’。毕竟二十多年了,而且骨骼的DNA检验本来就有难度。不过也就是有难度而已,并不是做不出来。当年那些考古工作者研究曹操家族的时候,就提取到了千年之前的检材,并且确定了曹操家族的Y-STR染色体,从而确定了哪些人是曹操的后人。千年之前的都可以,更不用说咱们这个二十几年前的了。”   “那很好啊!我的意思是说,让我妈试试,看能不能把董老师的DNA再做出来。”萧望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那只能试一试。”聂之轩拿起一根肱骨,准备往物证袋里放。结果,啪的一声,肱骨折成了两段。   “哎呀,我的天,董老师,你要怪罪就找他,和我没关系。”萧朗又在念叨。   “这里距离南安河太近了,整个土壤都呈现出酸性。”聂之轩没理萧朗,说,“我之前说了,酸性的土壤会让骨骼软化,加快骨质的降解。”   “也就是说,这样的骨骼,DNA就更难做了?”萧望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萧望说,“董老师当年的烟头,就更没指望找得到了。这些骨骼,是唯一可以重现董老师DNA的检材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试一试。”萧望帮助聂之轩把折断的骨骼放进了物证袋,说,“要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侦破案件的一条捷径。”   “捷径?什么捷径?”聂之轩还没有考虑到萧望想到的那一层,于是问道。   “只能说是可能。”萧望微微一笑,说,“先去我妈那儿,等做出结果了,你就知道了。” 第七章   盲点   所有的数字都连在了一起。原来,那个人早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鹖冠子·天则》   1   “哎呀,你不要这样走来走去的,绕得我都头晕了。”程子墨坐在南安市公安局DNA实验室的门口,看着萧朗说道。   “这、这都天黑了!”萧朗急不可耐,“聂哥都进去帮忙了,怎么半天也没个动静?能不能做出来总要先告诉我一下吧。”   “嘿,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啊?”程子墨笑着说,“你那急性子,就不能改一改?”   “他从小就这样。”唐铛铛表示无奈。   “别着急,骨骼的DNA检验本身就很难。”程子墨说,“DNA检验的扩增、测序时间都是恒定的,但是前期的检材处理可就差距大了。简单的,几十分钟就处理好,难的,得几天。骨骼就是难的。”   “还得等几天?”萧朗炸了。   “傅姐水平高,还有聂哥帮忙,肯定不需要那么久。”程子墨嚼着口香糖,玩着手机,并不着急。   “你们这都什么毛病?叫阿姨!阿姨!”萧朗强调了一下。   “哎。”程子墨随口答道。   萧朗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DNA实验室的大门就打开了。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萧朗急着问聂之轩。   聂之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什么鬼?”萧朗没理解聂之轩说的是什么梗,问道,“难不成没做出来?”   “做出来啦!”聂之轩笑着把手上的DNA检验报告递给萧朗说,“傅姐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处理出来了,做出了完整的基因型。”   “那比对了吗?比对了吗?”萧朗反正也看不懂DNA报告,于是直接问了结果。   原来,在挖掘出老董的尸骨时,萧望想起来一个方法。老董的社交面并不广,能为他报仇的,要么就是亲属,要么就是同事。而如果是亲属的话,那么DNA检验就应该可以发现亲缘关系。毕竟,黑暗守夜者首领的血痕已经被守夜者组织拿到了。所以,做出老董的DNA分型之后,萧望要求聂之轩第一时间将这个DNA分型和林场里提取到的喷溅状血迹的DNA分型进行亲缘关系比对。   “比了,有亲缘关系。”聂之轩凝重地说道。   “那就是他女儿对不对?”萧朗问道。   “这个,不能确认啊。”聂之轩说,“只能说是一名和董老师有亲缘关系的女性。因为所有的亲子鉴定,都是我们所说的三联体,也就是说有三名血亲的,才能确定亲子关系。比如,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受理的亲子鉴定一般检材一定要是一家三口的检材,如果是一个大人两个孩子的,费用都会高一些。而如果只是二联体,当然,是可以看出亲缘关系的,但是并不能确定,也不能说就是女儿、儿子。”   “哦,也就是说,董老师的姐妹、侄女什么的都可以对吗?”萧朗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可是,不是说董老师没什么亲朋吗?”萧朗皱起了眉头,“难不成有私生女什么的?”   “从证据的角度来看,不能排除很多种情况。毕竟,调查是不能作为百分之百的证据的。”聂之轩顿了顿,接着说,“即便说是他女儿,从调查情况看,也是有出入的。凌漠早就调阅了出入境的记录,董老师的唯一女儿董君,早在三十几年前就出国了,也没有归国记录。”   “是啊,要是董老师有个什么隐私的情况,那可就麻烦了。”萧朗急得直搓手。   “没事,过一会儿,萧望就会回来了。”聂之轩说。   话音未落,萧望推门进来了,灰头土脸的,连头发上都是灰尘。他扬了扬手中的物证袋,说:“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萧朗帮哥哥把头发肩膀上的灰尘掸掉,问道。   “还记得吧,当年董乐在飞机上杀人的时候,在扯断照明控制面板后面的电线时,被铜丝扎破了手,留下了一滴血。”萧望兴奋地说,“虽然那个时候的DNA检验技术还不成熟,但是我去南安市公安局物证保管室里,找到了当年的物证。”   “董乐的血?”萧朗看了看物证袋。   萧望点点头,说:“是当年的铜丝。”   “太好了。”聂之轩接过物证袋,说,“我们还需要三个小时的时间就能搞定了。三联体,是可以明确得出结论的。”   “什么?还要三个小时?”萧朗跳着脚说,“那怎么等得及?”   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萧朗并没有急不可耐,因为他已经靠在联排椅上睡着了,还被程子墨嘲笑说打呼声音有点响。   不过,在聂之轩推开实验室大门的那一刹那,萧朗就像是屁股上长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   “你可以啊,睡梦模式秒变催问模式啊。”程子墨笑着说道。   “之前的怀疑没有错,这个女首领,就是董老师的女儿。”聂之轩笑着说道。   “真的是?不是出国了吗?会不会是私生女什么的?”萧朗问道。   “我们做的三联体是董老师、董乐和女首领的,既然做出了亲缘关系,那说明这个女首领和董乐同父且同母,父亲就是董连和。”聂之轩耐心地解释道,“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调查意外,那可以肯定,这个女首领就是董君!”   “好呀,可以抓人了。”萧朗摩拳擦掌。   “抓人?去哪里抓啊?”凌漠推门走了进来,“我又重新确定了一下,董君确定在1983年就移民去泰国了,没有再次归国的出入境记录。而且,那个时候出国不需要录入DNA信息,也没有DNA技术,所以没法甄别。”   “你小子又玩失踪。”萧朗说道。   “没有,我在和其他同事一起配合重新调查董老师的所有关系人的情况,经过核查,已经排除了其他人的嫌疑,只剩下董君的下落没有办法确认了。”凌漠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有种预感,女首领很可能就是董君。”   “你查出下落了,对不对?”萧望连忙问道。   凌漠没有回答,盯着萧朗。   萧朗和他对视着,从莫名其妙的眼神,慢慢开始理解了凌漠的意思。萧朗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对了,但是我也没错啊,对不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真相,我们尊重的只有事实与真相。”   “这就是你说的法治精神吗?”凌漠问道。   “对啊,所谓的法治精神,就是要有严格的精神,所有的执法行为都在法律的框架内进行;要有鞭策的精神,执法者收集的所有证据必须组成完整的证据链指向犯罪;还要有公正的精神,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要一视同仁,坚持保障人权;更要有客观的精神,只相信客观的证据,而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所左右。”萧朗连珠炮一样地说了一大堆。   “所以,一开始,你先入为主,并且被自己的想法约束住了手脚。”凌漠很赞同萧朗的说法,于是说。   萧朗挠了挠后脑勺,说:“是,我承认。我开始认为并不是所有的‘疑’都能算作‘疑罪从无’中的‘疑’。其实,只要能合理解释所有的证据指向,那么这种‘疑’就可以算作‘疑’。而对于狡辩,执法者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收集证据,破解这些所谓的‘疑’。所以,对于我们锁定的事实,我们应该不断求索,而不是埋怨别人的狡辩。”   “说得真好。”萧望非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所以,我现在赞同凌漠的观点,因为他和我们找到的诸多证据,都指向了凌漠之前的推断。”萧朗说。   凌漠也微笑着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唐铛铛一直坐在联排椅上沉默,此时开口问了一句。   “没说什么。”萧朗和凌漠同时紧张地回答道。   程子墨把腿跷在联排椅上,嚼着口香糖,冷笑着。   “咳咳。”萧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我就是在说,不知道凌漠找到董君的下落了没有?”   “啊,其实挺复杂。”凌漠也赶紧接过话头,说,“当年董老师的妻子带着女儿出国,是因为嫁了一个泰国人,然后就直接入了泰国国籍,移民了。时过境迁,现在要找到董君和她母亲的下落,需要国际刑警联络泰国警方,进行调查。”   “其实没必要调查了吧?这明显就是董君作案啊。”萧朗说。   “你看,你看,刚才还在说。”凌漠纠正道,“聂哥说了,是董乐同父同母的姐妹,但是假如董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大家都不知道,这情况没调查出来,怎么办?我们不就全弄错了吗?”   “那时候还没计划生育,有女儿藏起来干吗?”萧朗不以为然。   “1980年就开始计划生育了,你敢保证,1980年到1983年之间,董老师没有再偷偷生个女儿?”聂之轩插话道。   “哦,也对。”萧朗挠了挠后脑勺。   “而且,即便女首领就是董君,我们搞清楚董君出国后的动向,也更加有利于帮助我们查清她现在的身份,从而破案。”凌漠补充道。   “对啊,如果董君真的偷偷回国了,肯定也不会再用董君的身份在南安市生活了,肯定是要重新创建身份,改名换姓的。”萧朗说,“即便确定就是董君,也还有很多路要走。那国际刑警那边,怎么答复?”   凌漠苦笑着摇摇头,说:“说是让我们等,需要很复杂的手续和流程,才可以。你知道的,国外的警察可不像咱们中国警察效率这么高。据说,至少一个月。”   “那黄花菜都凉了!”萧朗叫道。   “不过,出入境的同事正在尝试帮我们调取当年的出入境资料。”凌漠说,“至少会有一些有关董君的身份特征资料。那个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更没有电脑和内网,所以需要我们去档案室慢慢查。”   “你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来求援,对不对?”萧朗坏笑着说。   “你们去不去?”凌漠淡淡地问道。   “当然!”几乎所有人都回答道。   南安市公安局的档案室位于市局大楼一侧的副楼里,因为楼面朝向的问题,常年晒不着太阳,所以一进楼就能感受到潮湿和阴冷。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感觉尤甚。   因为档案室搬迁的问题,南安市公安局档案室对1990年以后的卷宗档案都进行了整理,但是,1983年改革开放初期,所有的档案都还没来得及整理,成捆地堆放在档案室里。因为没有年代的区分,所以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到1990年这几十年之间的卷宗全部都堆放在一起,给查找特定年份、特定警种的卷宗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凌漠之前已经来过档案室一趟,知道仅凭他个人的力量,找到当年的出入境卷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才来寻求大家的帮助。   为了大家可持续性地工作,前一天晚上,萧望要求大家都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萧望站在偌大的档案存放间里,看着成捆的卷宗,也有点犯愁。虽然很难,但总比国际刑警过一个月再给他们调查资料要靠谱得多。如果动作快、运气好,估计天黑之前是可以完成的。   萧望将房间里的档案分成三个区域,每两个人一个区域,一人拆包,一人翻阅。毕竟大家要找的仅仅是出入境管理的卷宗,所以一旦翻到其他长期保存的刑事案件卷宗或者行政卷宗,就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了。   守夜者组织的年轻人们,并不是天资超人,他们的成功之道,就是想法可以很快落实行动,并且效率极高。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能够坚持,没有搬不走的大山。所以,即便是面对整整一屋子卷宗,大家也并没有畏难情绪。在萧望分组完毕后,大家就开始了工作。   整个房间里,除了用美工刀拆包的刺刺声,就只剩下翻阅卷宗的唰唰声。大家都铆足了劲,想尽快知道真相。虽然这项繁重的工作,仅仅是为查清真相掀开幕布的一角。   本来应该是男生拆包、女生翻阅的,但在凌漠和程子墨这一组刚好反了过来。程子墨说自己从小就不爱读书,阅读速度有限,所以主动申请了拆包这一项力气活。别看她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小女生,但干起力气活一点也没落下。凌漠超快的阅读速度,似乎也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喂喂喂,你那边已经堆两大摞了,你怎么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你是找到了吗?”程子墨满头是汗,腰酸背痛。她看见凌漠似乎坐在一堆卷宗上,半天没动窝,于是直起身子,捶了捶自己的腰,说:“唉,老啦,腰不行了。”   少顷,程子墨见凌漠还像一尊石像一样动也不动,好奇心起,偷偷摸摸地走到了凌漠的背后。   “嘿!”程子墨突然跺脚,叫了一声。   凌漠并没有像程子墨想象的那样,吓了一跳,而是继续翻着手上的卷宗,淡淡地说:“你才几岁吗?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嘁,你老,你成熟,行了吧?看什么呢?找到了吗?”程子墨伸头去看凌漠手上的卷宗。   这是一本陈旧得发黄的卷宗,硬质封面上的标志也和现代的卷宗不同。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一排标准的楷书“南安市九头命案”。   卷宗里有一些陈旧的笔录纸,还有几张黑白照片。照片非常模糊,甚至乍一看都看不清照片上是些什么图案。   “九头命案?”程子墨好奇道。   “我记得组长曾经提到过。”凌漠指了指卷宗的立卷时间,说,“这个卷宗非常不完整,只有一些笔录纸而已,没什么信息。不过,这是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一个著名的大案,我在我们守夜者档……啊,我曾经看到过这个案件的相关卷宗。”   “和我们这案子有关系吗?”程子墨问。   凌漠摇摇头,若有所思,说:“你说得对,现在不是研究老案件的时候,我们继续吧。”   说完,凌漠把这本卷宗找了个显眼的档案架放好,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翻阅起其他卷宗来。   除了简单的快餐午饭,其余的时间,大家都在卖力地干活。虽然是在室内,但工作量着实不小。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突破口被萧朗找到了。   萧朗和聂之轩分在一组,他身手矫健,每当聂之轩看完半捆卷宗,他就已经拆了三捆。因此,当他把身边的卷宗全部拆开后,发现聂之轩已经被拆开的卷宗差不多埋上了。于是,萧朗也只有停下来,帮聂之轩看。不过,这一看不要紧,还真给他看出了端倪。   可能就是因为运气好吧,萧朗没看几摞呢,就看到一本附有英文的卷宗,他立即就紧张了起来。再一看,是1979年的出入境管理卷宗,这年份就很近了。于是,萧朗立即扑到了这一堆卷宗之间,寻找封面颜色相似的卷宗。果不其然,给他三两下就找到了1983年的出入境管理卷宗。   没翻出几页,董君两个大字就呈现在了眼前。   2   萧朗坐在会议桌旁,跷着二郎腿得意扬扬。他一边把手中的卷宗材料给大家传阅,一边说:“哥,这回我功劳大不大?要不要请我吃顿烧烤?”   萧望低头看着那一张出入境登记表,说:“是凌漠的主意,让我们翻档案的好不好?”   “那就一人一顿?”萧朗说道。   卷宗传到凌漠的手上,他眼前一亮。   面前的这张登记表上,贴着一张黑白色的一寸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的脸。小女孩扎着一对羊角辫,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她的年龄非常不符。   “董君,女,1976年7月4日出生于南安市。”凌漠默念道,“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情,都串上了。”   “串上了?什么串上了?”萧朗放下腿,把表格扯回来重新看,“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凌漠说。   “嘁,不认识你串个啥?”萧朗恢复了他的姿势。   “1976年7月4日,”凌漠拿回表格,盯着照片上的小女孩,说,“是农历六月初八。”   萧朗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真的假的?我得拿手机查查。”   “不用查。”凌漠说,“前两天我在做老师的活动轨迹的时候,顺便翻阅了盗婴案发生之前每一年的农历六月初八的日期,所以我都记得。”   唐铛铛抬头看了看凌漠,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而是又重新低下头去。   萧朗担心地看着唐铛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安慰,于是干脆接上凌漠的话头,说:“也就是说,董君是每逢自己的生日,就去偷孩子?这也太变态了吧!”   “而且,据我调查,最早在农历六月初八丢孩子的,是1996年,而那个时候,董君才二十周岁。”萧望皱着眉头说,“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居然有这么缜密的思维,有这么强大的能力?不仅抓孩子,而且还有宏伟的目标去组建黑暗守夜者组织继承父亲的遗志?”   大家都不吭声了,在座各位都差不多年龄,可是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本事做这么大的工程。   “时间倒是可以吻合上的。”聂之轩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董乐是1995年1月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而董老师被害的时间更早一些。那么时隔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之后,董君开始自己的复仇计划,也不是不可能。”   “说是这样说。”萧望接着说,“可是,偷孩子本身只是一个行为,而其本质,却没那么简单。她如何选择那些孩子?如何对他们的基因进行改造?二十岁的她,有这么强大的盗窃能力、身体素质和科研能力吗?”   “你是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萧朗问道。   “显然不是。”萧望斩钉截铁地说,“虽然从林场案的现场重建来看,她确实是黑暗守夜者的首领。但是,咱们不要忘记了,林场案为什么会发生?是因为他们组织的内部,出现了哗变,有人叛变了。为什么会叛变?会不会是有其他人的指示?包括皮革人,包括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医生’,会不会都是他们组织内部另一派别的人?”   “这是后话了。”凌漠说,“现在找到董君,才是最重要的。”   “都已经确定是她了,还不好找吗?”萧朗说,“对了,她为什么没有归国记录啊?她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我们都不知道啊。”   “泰国离我们太近了,如果想回来,偷渡就可以。”聂之轩说,“不过,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还真是不好说。”   “1993年7月。”凌漠淡淡地说道。   “我去,这你都知道?你咋啥都知道?”萧朗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董乐是怎么被萧局长抓到的?”凌漠抬起眼神,看着大家。   董乐故意杀人案的卷宗,是大家一起看的,大家也都知道整个案件的经过。可是,对于萧闻天追捕董乐的细节,倒是没有过多的注意。只是知道萧闻天从飞机上找到了董乐的DNA,所以才锁定了是他。   “当时卷宗记载,锁定董乐以后,并不是很快将他抓获的。因为董乐已经藏起来了。不过,根据调查,董乐会给一个账户定期打钱,通过对汇款时间和汇款地点的锁定,才抓住了董乐。”凌漠说,“这个听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是当时我看到以后,心里就一直有疑问。董乐为什么要打钱?打钱给谁?于是,前两天我也针对这一条线索,进行了调查。”   “啊,原来他一直在给董君打钱啊!”萧朗恍然大悟。   “是的。”凌漠说,“我找到了办理董乐案的侦查卷宗,那里面对汇款这件事情有更加详细的描述。第一次汇款,是1993年7月。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时年十七周岁的董君,在那个时候偷渡回国了。董乐可能帮助她偷渡并制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毕竟那个时候的户籍管理还是有很多漏洞的,而董乐又算是半个内部的人。既然回国了,有新身份了,在她还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之前,作为亲哥哥,董乐一直支持妹妹,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否则,董乐没有女友,没有其他亲人,莫名其妙汇钱,这一点解释不过去,而现在一切都捋顺了。”   “那董乐是怎么汇款的?”萧朗说,“汇款总要有个收款人吧?名字叫啥?现在一查不就查出来了?”   “非常可惜,那个时候采用的都是邮局汇款,而汇款存根上,只有汇款人的姓名和地址。”凌漠说,“毕竟是个互联网没有普及的时代,都是靠着那一纸汇款单据。所以,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那岂不是还是不知道董君的新身份?”萧朗问。   “是。”凌漠简短地回答道,“不过,有一张存根上,写了董君当时的居住地址。我也去看了,那一片现在早就拆迁了,变成市民广场了。”   “哦,在20世纪90年代,那一片应该叫南市区鸿港路,对吧?”聂之轩体现出他年长一些的优势了。   “是的,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凌漠说。   “还是白搭。”萧朗摊了摊手,失望地说道。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搞清楚,说不定会有启发。”凌漠转头看着唐铛铛,说,“铛铛,我们俩还是要回忆一下,老师生前和哪个女性走得比较近。”   唐铛铛抬脸看看凌漠,摇了摇头。   “我知道,表面上看,老师在师母去世之后,就没有感情生活了。”凌漠说,“但那只是表面,我现在高度怀疑,老师和这个董君有很深的接触,甚至是感情接触。”   “不会的,爸爸没有再爱过别人。”唐铛铛坚定地说道。   “表面上没有,但不表示实际上没有。”凌漠盯着唐铛铛的眼睛,鼓励地说道。   “你是说送那个手环是吧?”萧朗说,“那不能说明什么好不好?就是普通朋友,送个礼物也很正常啊。啊,你说的是唐老师时刻戴着它对吧?那也很正常啊,有用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随身戴着呢?”   “不,一定是感情接触。”凌漠依旧盯着唐铛铛,说,“虽然我和你一样,印象里一点也没有,但是这不表示这段地下恋情就不存在。”   “你说得也太绝对了,依据不足,依据不足。”萧朗连忙帮着唐铛铛说话。   “铛铛,你还记得老师的手机密码吗?”凌漠说,“当时我们能够打开老师的手机,就是因为你知道他的密码。”   “7674。”唐铛铛立即说了出来。   “1976年7月4日。”凌漠说,“董君的生日。”   “这,会不会是巧合?”萧朗傻了眼,说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全部都串起来了的原因,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了水面,由不得我们不相信。”凌漠转头看了看愣住的萧朗,接着说,“也由不得我们用‘巧合’来解释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董老师和董君的父女关系,会不会在董君回国的时候,董老师就告诉唐老师了?”萧望问道。   凌漠摇摇头,说:“这个就不好考证了。毕竟老师在生前,也很少会说到董老师的事情。所以,他们的关系有没有近到那个地步,真不好说。”   萧朗插话道:“而且,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一直给董君汇钱的,是董乐。我在想,以董老师那种老古董的脾气,是不太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违法给女儿办假身份的。所以,连董老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回来了,更不用说唐老师了。”   “是啊,现在没有依据证明董老师知道董君回国了。”凌漠说,“所以,我觉得是董老师和董乐相继出事之后,老师才认识董君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他们有可能接触到的概率大增。”   萧望沉吟道:“那个时候,唐老师三十岁,铛铛还没有出生。可能那个时候老师和董君仅仅是认识,在杜老师去世之后,董君趁机安抚唐老师,才促成了这一段恋情。唐老师为了铛铛,也为了避免董君的身份暴露,才将这份恋情一直放在地下。哦,杜老师,杜晓茵就是铛铛的母亲。”   “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不到五岁。爸爸跟董君,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唐铛铛一脸震惊。   萧朗心痛无比,赶紧挪步到唐铛铛的身后,轻拍她的后背。   “所以,我和铛铛还是得仔细想一想。想一想一些蛛丝马迹,想一想一些不容易注意到的暧昧。”凌漠被唐铛铛一席话说得也有些思绪恍惚,他努力定了定神,说道。   “我觉得……我觉得还是得在我家里找一找线索。”唐铛铛沉默了一会儿后,努力把话说完。   “大家累了一天,现在回去休息。”萧望说,“铛铛,我送你回家,你在家里找一找,看有没有可能找出一点线索。”   “我也去学校宿舍和老师办公室找一找。”凌漠说。   虽然唐铛铛现在已经是一个孤儿了,但是一个女孩子的家,别人还是不好随便去翻找的。于是,萧望、萧朗两兄弟,沉默着坐在唐铛铛家的客厅里,等待着唐铛铛在父亲房间翻箱倒柜找线索。   唐骏是一个儒雅斯文的人,凡事都很讲究,房间里的杂物堆放,都是井井有条的。不好的是,一旦有一些废品,唐骏是不会保留着占用空间的,统统扔掉。这样的话,别说二十多年前的废弃资料了,就是一年前的旧资料,几乎都找不到一点儿。   唐铛铛找来找去,也丝毫找不到能够帮助他们锁定线索的依据。最后,唐铛铛抱出一个纸盒,一个装满了废纸、废文件的纸盒。   “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唐铛铛说,“爸爸生前坦荡荡的,也没有什么涉密的工作。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装满一废纸盒,就一起去销毁。我看了一下,这里面的文件,最早是去年三四月份的。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了。”   萧朗接过纸盒,在里面随便拿出一份文件,看了看,说:“《法学院第一季度工作总结》?《关于法学院开展‘帮扶’工作的情况汇报》?这,这都是些废文件啊,怎么去找关系密切的人?私人物品没有什么吗?”   唐铛铛摇了摇头。   “不知道凌漠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萧朗有些失望。   “爸爸在学校的宿舍和办公室都不是单人的。”唐铛铛说,“有什么隐私的物品,不放家里就更不会放学校里了。”   “这是什么?”萧望拿起一块方形纸片,说,“此联客户留存?”   “发票什么的吧。”唐铛铛说。   “哪有发票上面只有这一行字的?”萧朗继续翻了翻纸箱的底部,说,“哟,你看,这种客户留存什么的纸片,还有十几张呢。”   萧朗拿着的白色纸片大约名片大小,上面有一个条形码和一个二维码,再就是“此联客户留存”的字样,没有其他。   “不懂就问网络。”萧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描了一下二维码。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两排大字和一个logo。上面一排是“南风速运”及公司的logo,下面一排是“您无权查看具体信息”。   “这是快递单啊!”萧朗说,“说不定快递单里,能发现个什么端倪呢?这种密码你能破译不,大小姐?”   唐铛铛伸头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哎?能是不能啊?”萧朗不明就里。   不一会儿,唐铛铛拿出一台手机,大家都认识,那是唐骏生前遗留下的手机。   “有寄件人手机,要破译干吗?笨。”唐铛铛打开手机,扫描二维码。   果然,手机上出现了寄件的信息。这条寄件信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就是给南安理工大学某个教授寄出的文件。   “估计都是一些正常的寄件信息,很难发现问题。”唐铛铛摇了摇头。   萧朗却不愿放弃,他接过手机,开始一张一张扫描了起来。   在扫描到第十张左右的时候,萧朗发现了一些不同,说:“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寄件单上,寄出的不是文件了,是食品。”   “食品?”萧望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寄食品给谁?”   “嘿嘿嘿,有问题有问题!”萧朗兴奋地大声叫道,“这个寄件日期是7月4日!是董君的生日!”   “对方叫什么名字?地址电话有吗?”开始有点犯困的萧望此时精神了起来。   “这个绝对有问题,收件人的名字居然是空的!只有手机号码和地址,这个地址看起来也是挺笼统的。”萧朗略微失望,说,“南安市经济开发区北苑路37号?铛铛你认识这是哪里吗?”   唐铛铛略加思索,茫然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萧朗打开门一看,凌漠满头是汗地站在门口。   “发现问题了!”凌漠扬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说,“在老师宿舍里,我找到一张购物小票,是去年7月4日,老师在学校超市买了一大袋麦丽素!铛铛,你是不是从来不吃这个东西?”   “我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唐铛铛说道。   “麦丽素?”萧朗莫名其妙,“什么鬼?”   “你们不知道,我在审讯杜舍的时候,他不经意提起过一句,说董老师买过不少麦丽素给他吃,他还觉得很纳闷,哪有给一个大男人买麦丽素的道理?”凌漠说,“现在看起来,董君很有可能喜欢吃这个东西,董老师也知道她回国了,想买给她吃,但她因为叛逆期,所以拒绝了董老师。于是,董老师就把这些带给了杜舍。那是个物资还不丰富的年代,一袋麦丽素不少钱呢。”   “符合叛逆期的状态——对和母亲离婚的父亲心存不满,但是对哥哥却很好。”萧望说。   “老师买这个东西,肯定不会自己吃,又不是给铛铛买的,那是给谁买的?”凌漠兴奋地说,“而且,是7月4日!”   萧望沉吟道:“那个时候,越狱案、盗婴案都还没发案。”   “那个时候看起来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老师买了这个,然后送给董君当生日礼物!”凌漠说。   “唐老师一直对农历六月初八不敏感的原因,是他一直在给董君过阳历的生日,对于农历生日,他并没在意。”萧望接着说,“不过,他不是送过去的,而是寄过去的。”   3   “这个快递单更加证实了我们的全部推论。”凌漠很兴奋,说,“没名字不要紧,铛铛,你把这个手机号码输进老师的手机,可能就知道了。”   唐铛铛觉得是个好办法,把电话号码输进了唐骏的手机,手机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两个大字“崔振”。   “崔振?怎么听起来是男人的名字?”萧朗一脸蒙地说。但唐铛铛和凌漠的眼神此刻已经被这个名字给瞬间点亮了。   “崔振就是崔阿姨!”唐铛铛飞快地说,“凌漠你还记得当时向她咨询过有关预防医学的事情吗?”   凌漠点头,难掩兴奋地说出心中的推论:“没错,崔振就是董君!”   “这就确定了?根据一个电话号码?”萧朗还有一丝顾虑。   凌漠没说话,把“南安市经济开发区北苑路37号”输入了手机,显示出一个公司的名称“南安市鸿港生物制剂有限公司”。然后,凌漠又把公司的名称输入了手机,显示出一条信息,称该公司成立于1987年,原地址为南市区鸿港路。   “还记得董乐的汇款地址吗?”凌漠说,“就是这里!而且,我一直对黑暗守夜者筛选婴儿的手法表示不解,对前不久爆发出的疫苗事件也很关注!现在看,董君就是利用崔振这个身份在生物制剂公司潜伏,然后在疫苗里投放某种物质,作为诱导婴儿出现演化能力的诱导剂,然后再根据观察情况,筛选需要偷盗的婴儿!偷回去再进行基因改造。”   “疫苗?”萧望问道。   “对!前不久出现了两起舆论热点,都是有关有孩子注射疫苗后出现不同状况的。”凌漠说,“而且,我们在办银针女婴案件的时候,凶手也是因为小时候注射疫苗之后出现暂时性瘫痪,然后突然就具备很强的跳跃能力。这不都能说明问题了吗?”   “所有的线索,全部接上了。”萧朗挺了挺胸,说,“我去找老爸,马上派人包围这家公司吧!”   “别急,这家生物制剂有限公司好像在疫苗事件发生后,接受了有关部门的抽样调查。”萧望查了查手机,说,“当时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我觉得,查不出是正常的。”凌漠说,“其一,崔振投放诱导剂,仅仅是在有限的批次里投放的,不可能全部都投。其二,我估计,这种诱导剂,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害处,只是可以诱导基因发生演化的蛋白质。而抽样调查,主要是查有毒有害成分,作为本身就是蛋白质的疫苗和有特殊蛋白质的诱导剂,很难区分。”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凭什么去包围搜查人家合法经营的公司?”萧望问。   “我们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在他们公司啊!”萧朗扬了扬手中的警务通,说,“崔振的户籍资料登记也是公司的地址。”   “长得挺年轻啊。”凌漠凑过头,看了一眼崔振的户籍照片。照片上,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短发,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他发现唐铛铛也同样注视着这张照片,崔振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人,但她却从未察觉到父亲和崔阿姨竟然会有如此深的羁绊……这么多年来,父亲瞒着自己都做了什么?   感受到了凌漠的注视,唐铛铛抬起头来,仿佛没事人一样,继续投入萧家兄弟的讨论当中。   “可是,你想想。山魈被捕都十多天了。这十多天里,崔振亲自组织了劫囚的活动,然后就是逃离,再是受重伤。那么,她肯定已经不在公司上班了。”萧望说,“既然不在公司里上班,你凭什么因为一个无关的人去搜查一家公司?”   “我们要想办法查。”凌漠说,“虽然她不在公司,但从林场案的情况看起来,她极有可能回到了南安,并且现在在养伤。我们目前能找到她的唯一途径,就是这家公司。在公司里调查,寻找到崔振在南安的住处,说不准就有所发现了。”   “可是,凡事都要依法。”萧望说,“我们必须在法律的框架内行事。”   “是,我知道,程序合法比什么都重要。”凌漠点头认可。   “提取证据的话,程序必须合法。但是,我们只是找一些蛛丝马迹,寻找线索,就没那么多框框架架了吧。”萧朗坏笑着说。   萧望看了看弟弟,笑了笑,说:“明天我们休整一天,你们要去做什么,我就不管了。”   萧朗和凌漠对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萧朗开着万斤顶带着凌漠向南安市鸿港生物制剂有限公司开去。路上,凌漠问道:“你有什么计划,总要先说说吧。”   萧朗惊讶地看了一眼凌漠,说:“喂,你是读心者,这些事儿不应该是你来考虑的吗?”   “你没想好办法?”凌漠说,“没想好办法你昨天朝我笑什么?”   “我啥时候朝你笑了?”萧朗说。   “真是服了你了,没个计划就直接闯门啊?”凌漠说,“这个公司上次被清查过以后,对行政部门肯定非常抵触。作为生物制剂企业,既然没被查出问题,肯定更加理直气壮。咱们要是亮明身份,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指引和帮助。装成记者采访也不行,毕竟上次的舆论导向让这家公司亏损不少,他们对记者也是很抵触的。”   “行了行了,逗你呢,昨晚我就把道具给准备了。”萧朗指了指后排。   后排放着一卷白色的布,看不清上面画着什么。   不一会儿,万斤顶开到了生物制剂公司的大门口,萧朗把车藏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然后拿着白布和凌漠一起走到了门口。   此时,正是上班的时间,工厂门口总有三三两两的职工上班经过。白布的两边各有一根竹竿,萧朗递给凌漠一根,然后自己用力拉另一根竹竿。一条白色的条幅就被两人拉开了。   “黑心企业剥削员工,还我血汗钱!”   凌漠看了看条幅,一脸黑线,吐槽道:“我以为你出了个什么点子呢,搞半天拉我来当医闹!”   “面部表情悲伤点。”萧朗小声提醒,“我跟你说,这种法子最好使了,他们公司经历过一轮舆论风波了,对这种事情肯定重视得很。不信你看,一会儿董事长就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男人走出了厂门。   “你们这两个年轻人是谁啊?”男人虽然强做绅士状,但是眉间掩饰不住厌恶之情,“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又没在我们公司做过,我怎么就剥削你们了?”   “你是不认识我,但你认识崔振吧。”凌漠声音中充满了悲痛,“她是你们几十年的老员工了。”   凌漠从一脸黑线,到进入角色,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这样的表演,让萧朗差点笑喷了出来。   “崔振?你们是崔总什么人?”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萧朗强忍笑意的尴尬表情,而是警惕地说道。   “我妈。”凌漠说。   萧朗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然后连忙用咳嗽、呕吐状来掩饰。   “你看,我表弟都染上病了,这都吐了。”凌漠一脸悲伤地说道。   “你妈?”男人一脸狐疑地说,“不可能吧。崔总在我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我怎么不知道她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   “你当然不知道。”凌漠说,“我没有爸爸,而且我妈来上班的时候还小,当时我刚出生。你说,这样的事情,怎么和你们说?唉,可怜我妈辛劳一辈子,都是为了我啊。”   “哦,是这样。”男人很是震惊,只是感叹了一句,思绪却半天都没有恢复过来。   突然冷场了,让凌漠略微有一些不知所措。毕竟大家还不知道崔振是以什么借口离开了公司,所以不好贸然去套话。   许久,男人回过神来,说:“你妈得了什么病?”   “职业病。”萧朗插话道。   “什么职业病?职业病这是要鉴定的。”男人说。   “你看你看,我说吧,无商不奸啊。”凌漠提高了音量,“大家都来看看啊,这黑心企业家啊!为他打工二十多年的老员工生病了都不想管啊。”   “有话好好说,别激动。”男人安抚着凌漠。   “你就说吧,你是不是不想认账?”萧朗说,“我姨妈病了这么久,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我看你就是想甩手不管!”   “孩子,我是真不知道咋回事啊!”男人连忙解释道,“崔总是我们的部门主管,我作为领导,绝对不会不管的。你们别激动,进去喝杯茶,好好说。”   “不喝茶,就在这里说。”凌漠很蛮横。   “你妈生病我是真不知道,她只是来找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当时看起来也不像是病着啊。”男人解释道,“你妈为人你应该知道,她不爱和别人过多接触,自己的私生活也不和别人说,所以我们真是不知道啊。”   “好,我相信你。”凌漠想了想,说,“那你总要去家里探望一下她吧?”   男人面露难色,少顷,像是做了决定,说:“好,可以,你们稍等,我上去穿件衣服,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别和我们一起,你们去看病人,空手去吗?”凌漠说,“你们去买东西,我们在家里等你。省得你们说我们绑架你们的意愿。”   说完,凌漠一挥手,和萧朗一起把条幅收了起来。   “哎,你们家住哪儿啊?”男人追问道。   “啥?为你打工二十多年了,你都不知道人家住哪儿?”凌漠回头挑衅,又作势要重新打开条幅,道,“就你这样还说自己不黑心?”   “别别别,我去问,我去问,肯定知道!”男人赶紧伸手来拦。   “快点啊。”凌漠威胁说,“今天要是不到,明天我就没这么文明了。”   “这样好吗?”看着男人一边擦汗,一边回到公司里,萧朗和凌漠回到了万斤顶,萧朗笑着问凌漠,“你真是天生的好演员,佩服佩服。”   “小时候就这么装过来的,为了生存,你也可以。”凌漠不以为然,透过窗户,盯着厂门,“看紧了,一会儿要跟上。”   “你小时候怎么了?说说看?”萧朗好奇心顿起。   凌漠没答话,只是专心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一辆奔驰轿车缓缓地驶出了厂门。凌漠拿起怀中的望远镜,对着奔驰车看了眼,说:“是了,就是刚才那人,开车跟着他。车里还有一男一女,估计是知道崔振住处的人。”   萧朗二话不说,发动汽车紧紧跟着奔驰。   凌漠一边时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前方车内的情况,一边打电话通知萧闻天,让萧局长立即派出特警在前方路口准备跟随。   奔驰七绕八拐地到了市郊的一处平房区,停在了这片区域的路边。车上的男人和女人下车,互相比画着。   “看起来,他们也不清楚崔振的具体住址,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凌漠说。   “我们幸亏用了这种激将法,不然亮明身份,他们更不会和我们透露出一丝一毫了。”萧朗拿出手枪检查了一下,插在了腰间的枪套里。   “走,他们去摸门了。”凌漠说完,开门下车。   前面,两男一女拎着一大袋东西,在平房间的小巷里穿行,不时地看看门牌,像是在寻找着目的地。萧朗和凌漠带着一队特警,远远地跟在后面,依靠平房间的空隙,隐藏着。   在复杂的巷子里绕了两圈,三个带路人终于在一座二层平房的院门前面停了下来,反复核对着位置和门牌后,领头的男人准备伸手敲门。   萧朗一挥手,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把生物制剂公司的老板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他看着萧朗,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朗微笑了一下,亮了亮自己的徽章,低声快速说:“接下来,你们准备配合警方调查吧。谁认识崔振家的?”   一名白领模样的女孩怯怯地举了举手。   “你确定是这里吗?”萧朗问道。   “查一下这个地址。”凌漠对身后的特警说道。   “是个无证自建房,归属权查不到。”特警用警务通查完,说道。   “我不是很确定。”女白领小声说,“我当崔总助理好几年了,她从来没说过她家里的情况,我们也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昨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把她放在公司的笔记本电脑送到这个巷口,说是她要用。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她住在这么破的巷子里。”   “昨天?你昨天见她了?”萧朗问。   “没有,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出来拿的,说是崔总的表弟,我看到他就是从这个院门走出来的。”女白领说。   “原来你们利用我们找崔振的住处。”董事长反应过来,说道。   “啊?好巧啊,今天我上班路上,还有个人在问我崔总的住处,说是她远房侄子,要找她拿公司内部的药。”女白领说。   “什么人问你的?”凌漠顿时警觉。   “一个看起来像是智障一样的人。”女白领说道,“我刚才还在纳闷呢,本来从不暴露家事的崔总,最近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亲戚。”   “是‘医生’!”萧朗和凌漠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   “你说了?”凌漠问道。   “我就说在这个巷口,没说这一户,因为没有门牌嘛,我也不好表述。”女白领说道。   “糟糕!”萧朗说,“大家立即把四周的路口都封锁起来,重点查找唐氏综合征面容的人。跟两个人和我一起上。”   说完,他一脚踹开了院门,带着凌漠和两名特警持枪冲进了小楼。   小楼里看起来很整洁,不像是久无人居的模样,里面的摆设也是很正常的家居摆设,看不出什么疑点。萧朗和凌漠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把楼上楼下都搜了一遍,确定屋内无人。   “是不是他们找错了?”萧朗收起手枪,有些失望。   凌漠想了想,说:“不,这一户绝对有问题。”   凌漠拽着萧朗来到了位于一楼的厨房里,说:“我们看了楼上楼下,只有两个房间,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但是你看厨房的碗橱里,这么大的锅,还有十几个碗都是湿的。这说明,这里有不少人吃饭,而且是长期吃饭,不然没必要用大锅。”   萧朗点点头,看了看厨房的环境,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跑上楼,又看了看相对应的房间,大声喊道:“不对!这房子结构不对!二楼的面积大于一楼,说明一楼厨房旁边有暗室。”   凌漠一回忆,确实是萧朗说的这样,于是开始在厨房的瓷砖上敲敲打打。   “这里,这里,看起来是个瓷砖缝,其实是门缝。”萧朗很快发现了墙壁敲击声音的不同,找到了机关所在。可是并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门。   “应该就在附近有机关。”凌漠挨个打开橱柜寻找。   “你真磨叽,费那么多劲。”萧朗还没等话说完,抬腿就朝瓷砖踹了过去。随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碎裂的瓷砖和木屑迸溅得满地都是。   不过,一道破碎的入口呈现在了眼前。   凌漠无奈地摇摇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凌漠一直心存怀疑,因为这一间暗室的面积,从上下房屋结构来看,也不过就两平方米,这么小的一处暗室,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不过,在萧朗打开墙壁之后,凌漠知道怎么回事了。这里并不是一处暗室,而是一处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4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地下空间,看历史,已经有些年头了。从入口进去,直接面对的就是向下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个走廊,靠顶部的LED灯照亮。走廊的右侧,有三扇房门,分别对应了三间暗室。第一扇房门的门口,是一面发霉的墙壁,墙壁上,悬挂着三个黑色的大字,“守夜者”。   萧朗一马当先,持枪在走廊里穿行,率先踹开了第一扇房门,可是迎面看到的是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萧朗一个箭步蹿出房门,踹开了第二扇房门。   第二间暗室里,摆放着几张床铺。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异样。但是一进门,立即可以闻见浓烈的胶皮烧焦的味道。   与此同时,凌漠持枪冲入了第三个房间。里面依旧是几张床铺和一些生活用品,并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这帮人意识到我们来了,提前跑了?可是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其他通道啊。”凌漠沉思着,又转念一想,“不对,崔振这种突然暴露自己住处的行为,为什么这么奇怪呢?”   “什么声音?”只听隔壁的萧朗一声大喝。   凌漠连忙赶了过来,看到萧朗正在拼命地挪开其中一张床铺。   原来,床铺的下方,又是一个地面的开口。不过,这显然不是又一条秘密通道,而是这个地下室的一个换气管道。因为这个开口,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大小,无法供一个成人穿越。显然,这一处人工开凿的地窖之中,有一些预设的换气口,保障地窖内二氧化碳的排出以及氧气的供给。   不过,萧朗以敏锐的听觉确认这个换气管内有莫名的摩擦声。   “里面有人?”一刹那,萧朗想到了那个封闭现场的防盗窗。是啊,有那么一个“医生”,是会缩骨的!   萧朗匍匐着钻到了床下,用强光手电对准换气管照射了一下,果然,他看见了一团黑影,像是一只大蜘蛛,正在顺着管子向前爬去。萧朗一时着急,也想钻进去。可是,这一个连三岁小孩钻进去都困难的管道,他这个彪形大汉是不可能进入的。   “站住!再动我就开枪了!”萧朗大声朝管道里喊着。   可是,管道里的黑影似乎并没有理睬萧朗的意思,而是一味向前爬去。再往前五米,管道就是一个九十度的转角朝上方走向了。一旦过了这个转角,萧朗连看也看不到他了。   此时不动手,何时动手?虽然中国警察慎用枪支,但在这种时候已经考虑不到那么多了。萧朗抬手对准黑影就连开了两枪。   砰砰!   啪啪!   随着两声枪响之后,发出了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显然,这个从换气管道里逃跑的“大蜘蛛”早就有了防备,用金属物体挡住了自己的后面。   “我去!还带着平底锅?你以为这是在打游戏吗?”萧朗正准备举枪再射,突然感觉到一个小小的黑影直接奔着他的瞳孔就来了。萧朗反应极快,一个遮挡,就用手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手掌中间,插着一根小小的飞镖。显然,是那只“大蜘蛛”的反击。   “雕虫小技。”萧朗迅速拔掉了飞镖,准备重新持枪,但是瞬间觉得自己的胳膊无力抬起来,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他心里知道,不好了,这是中毒了,这玩意儿怎么和武侠小说里一样?于是,他拼尽自己的力气,转头对着凌漠喊道:“快,查管道……查管道出口……”   话音未落,萧朗两眼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萧朗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周围一片洁白,显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之上。床边坐着满脸泪痕的母亲,担忧地看着他。当看到他睁开了双眼,母亲顿时转忧为喜,转身出门去找医生。而萧朗第一反应是按亮了身边的手机,手机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整。   看起来,他已经躺在这里快二十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们抓住“大蜘蛛”没有。萧朗试了试自己的胳膊和腿,虽然还有一些乏力,但是似乎并无大碍了。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径直向病房出口奔了出去。   “萧朗!萧朗你给我回来!”傅如熙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响起。   “妈,我没事,我好得很,你车钥匙我拿了。”萧朗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从医院的绿色通道疾驰而去。   回到了组织里,萧朗发现大家刚聚在一起准备开会。   “你怎么来了?”萧望最先看到萧朗,连忙走到弟弟的身边检查他受伤的针眼。   “没事,没事。”萧朗挣脱了哥哥的手,不以为意道。   “你就是喜欢逞强,那么危险,你也不怕。”唐铛铛也走到萧朗的身边,端详着他的脸色。   “哎呀,大小姐,我多厉害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萧朗心里很温暖,使劲拍了拍胸膛,倒是把自己拍得连咳几声。   “对了,怎么样了?”萧朗有点尴尬,对凌漠问道。   凌漠耸耸肩,说:“情况很复杂,你问什么怎么样了?”   “那只大蜘蛛逮到没?”萧朗问。   “蜘蛛?”凌漠想了想,知道萧朗指的就是从换气管逃跑的“医生”,于是说,“没办法,没有房屋的结构图,所以当我们找到换气管道的出口时,那家伙早已无影无踪了。”   “唉,亏大了。我要是多打几枪估计能给他打下来。”萧朗失望之余,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可别这样说。我们都担心得要死。”聂之轩说,“医生说如果你今天醒不过来就有危险了。”   “我怎么会醒不过来呢?”萧朗不以为然,“中个小毒而已。”   “小毒?”聂之轩苦笑道,“那可是医院弃用的肌肉松弛剂,作为手术麻醉剂是很好,但是剂量很不好控制。略微多一点,就会死人。他用的毒镖是利用镖尾的惯性把镖体里的肌肉松弛剂通过镖头的小眼压进组织里,药物量更大!你是手掌中招,因为手掌软组织致密,所以压进来的药物不多,再加上你拔出得快,这才没让镖里的大部分药物进入体内。即便是这样,你也昏迷了一天一夜啊!多危险!”   “那董君跑哪儿去啦?”萧朗的关注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无从查起。”程子墨说,“附近能有的监控,都是坏的,估计是被人为破坏的。”   “现在开会吧,把大家昨天的工作情况碰一下,不要这样零散地说。”萧望打开桌上的投影仪,对着大家说道,“凌漠你先来。”   凌漠点点头,说:“送走萧朗之后,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全面的清查,没有再发现其他人了。现场地下室的四个换气管道也都清查了,只有中心现场的那个管壁有刮痕,有过人的痕迹。”   “白折腾,一个也没抓住。”萧朗摊了摊手。   凌漠叹了口气说:“根据我们对现场陈设的判断,这个屋子最近住过一些人。如果地下室加上地面上房间所有的床铺都算上,是可以住十人。不过,无法判断究竟有多少人住在这里。对于这一点,我们提取了现场很多可以留下DNA的物证,正在进行检验。因为工程量巨大,需要一段时间。”   “我妈在医院呢。”萧朗说。   萧望点点头,说:“你当时半死不活的,妈妈很担心,工作都交给下属去做了。爸爸也算是找个借口,让妈妈休息。她最近太累了。”   萧朗不服气地说:“怎么会半死不活?我也会半死不活?”   凌漠没理萧朗,接着说道:“不过,我分析,这拨人也是临时住在这里的。现场没有发现其他被盗婴儿的痕迹,没有抚养婴儿的必备设施,没有训练场地。从现场陈设来看,也没有大量人长居的迹象。我判断,这只是黑暗守夜者的一个临时窝点。但并不是藏匿被盗婴儿进行基因改造的大本营,大本营应该另有其地。”   “那为什么这帮人不去大本营,而是来这个窝点?我们也没有掌握大本营的线索啊。”萧朗说。   “这确实是个问题。”凌漠说,“在大本营还没有暴露的情况下,来这里藏匿,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某项任务。或者,大本营里的人和他们不是一个阵营,所以不能回去。”   “对啊,作为黑暗守夜者成员的‘医生’是通过询问崔振的助理得知这个临时窝点的,说明他以前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医生’此时出现在现场,显然是来杀崔振的。”萧朗说。   “既然崔振不在,‘医生’就做了其他的事情。”聂之轩说。   “对了,现场勘查怎么样?”凌漠问道。   “现场勘查,有几个方面的发现。”聂之轩说,“一、现场有被毁坏的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是刚刚毁坏的,应该是‘医生’所为。关于电脑里有什么数据,能不能恢复,还要看铛铛的。二、现场发现了沾血的医用纱布,经过检验分析,这是崔振换药使用的纱布。从出血量来看,这个崔振估计是死不了了。那么严重的损伤,还没有经过正规治疗,都能治好,有些不可思议。”   “有自愈能力……这难道是她的演化能力?”凌漠猜测道。   “既然她是首领,那就有可能是最早出现演化能力的人,从而将自己的‘成功经验’复制到其他被盗婴儿的身上。”萧望肯定地说道。   “第三,”聂之轩说,“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些杂物,比如麦丽素的包装袋,比如需要长期服药,缓解骨赘痛苦的药物的包装盒。”   “麦丽素?”萧朗说,“妥了,证据都连上了,她有吃零食麦丽素的习惯。”   “那药物怎么说?”凌漠问道。   “我有一个推断,不知道准确不准确。”聂之轩说,“黑守成员除了演化能力外,似乎都有一些严重的疾病。假如崔振的疾病就是骨赘特别多,可想而知,她的生活是很痛苦的,剧烈的全身疼痛会让她生不如死。”   “这可能是演化者的副作用吧。”凌漠说。   “对,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聂之轩说,“我在猜想,‘医生’对朱翠的尸体进行碎尸,除了方便抛弃之外,会不会还有‘验证’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医生’知道她的副作用,因为那具尸体面部、指纹都被毁了,即便是心血DNA确认了,‘医生’还不放心,用肢解后看骨关节骨赘的形态来判断死者是不是崔振?”凌漠有些惊讶。   “非常有道理。”萧望说,“不然‘医生’为什么会在碎尸以后还要继续寻找崔振的下落?而且‘医生’并不想和警方硬扛,所以他判断死者不是崔振以后,还是耐心处理隐藏了尸体。”   “他们果真有两个派系啊,这就比较麻烦了,崔振这边还有好多人抓不住呢,那边又来了。”萧朗有些心急。   “子墨、铛铛,你们那边情况如何?”萧望转头问道。   “我这边是去市局研究手环。”程子墨说,“现场的柜子里,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破碎的手环。经过检验,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不过,它的摧毁不是自爆,而是机械摧毁。所以,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就是唐老师的手环。”   “留作纪念?”萧朗沉吟道,“说明我们对唐老师和崔振之间的关系判断,有可能是正确的。不过,既然留作纪念,她为什么不带走它?”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萧望说,“一种是崔振下一步可能要鱼死网破了,带着它也没用。第二种可能,她故意把这个留给我们,是因为既然她的身份暴露了,她就没有藏着手环的必要,不如让我们来证实唐老师的清白。”   说完,萧望关心地看了一眼唐铛铛,铛铛低垂着眼帘,没有反应。   “也有可能是两种因素皆有。”凌漠淡淡地说道。   程子墨点头说:“经过检验,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手环所有的内控部件,都是被动的。也就是说,不能主动操控,而是受到远程操纵的。”   “不能主动联络别人,而只能受制于人,这充分说明了老师是被利用的,老师对此是不知情的!”凌漠提高了音量,说明他的内心充满了激动之情。   “看来你的观点是正确的。”萧朗说,“这个证据很有力。”   “所以,爸爸不是卧底,至少,他不是有意背叛组织的……”唐铛铛终于说话了,她抑制着哭泣的心情,长久以来的压力终于可以稍微放下一些了。   萧朗拍拍唐铛铛的背,试图安慰。   唐铛铛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于是推开萧朗,坚定地站起来继续说道:“我这边主要是对现场的电脑进行复原。可是,现场的电脑主机箱内以及笔记本上应该是被安装了一个小型爆炸装置,所以,两个电脑主机都被炸毁了,还有很严重的焚毁迹象。我尝试了一下,很难,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恢复电脑硬盘的数据。”   “我们到了现场,还能闻见烧焦的胶皮味道,说明这个电脑是‘医生’在离开的时候炸毁的。”萧朗说,“这更加说明,‘医生’所代表的一派,是一直想掩盖罪行的,而不是挑衅警方。这和聂哥推断的碎尸动机,异曲同工。”   “这个崔振,真是煞费苦心啊。”萧望此时突然说道,“她知道我们即将明确她的身份,同时也知道自己的李代桃僵的计划被‘医生’识破。所以,她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住处。这种暴露,真是一石多鸟啊。让我们和‘医生’打遭遇战,她可以借我们的手除掉她的潜在威胁。同时,可以成功转移警方的视线,牵制警方的精力,给他们腾出时间。如果我们赢了,还能获取她的电脑资料。说不定,她这就是想通过电脑暴露另一派别的信息,让我们花更多的精力去清除她的敌对派。她则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他们,应该是在争取时间,为自己减轻来自警方的压力,策划另一场行动。”萧朗神神秘秘地说。 第八章   骨与尘的倒计时   十二公斤的炸药,可以让多少人灰飞烟灭?程子墨没有想到,她离死亡只剩下最后五分钟的时间。   时间的维度被打破了,我们只能在时间的碎片中爱和思考,每一个时间的碎片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在瞬间消失。   ——伊塔洛·卡尔维诺   1   “这个光头画得真像,要是两边的三角肌再发达一点就更像了,不过不影响判断啦。”萧朗惊讶地说道,“这个光头画得像可以理解,那是我记得清。可是,其他这么多人,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会议室的桌子上,放着数十张画纸,每张纸上,都有一幅素描,是一张张人脸。萧朗的手上,拿着一个光头的人脸肖像,是大力士的模拟画像。   “我们目前掌握的,黑暗守夜者至少还有声优、大力士、放电人和人形干扰器等成员。但显然,这些人,不是黑暗守夜者仅有的成员。”萧望根据特征,一一给之前交手的黑守成员标记了代号,接着说道,“如果说2000年之前出生的被盗婴儿都已经参与行动的话,那么剩余的也就是有十来个人,要是加上我们没掌握的被盗婴儿,那就更多了。从黑暗守夜者的窝点来看,有十个人左右。而这么多人,我们只掌握了大力士的样貌。”   “对啊,阿布昨天就是根据我的描述画出来的,我觉得,很像。”萧朗说。   “那其他人的画像怎么来的?”凌漠问道。   “这个,我也只是尝试,反正我们手上什么都没有,也不担心画得不像而误导侦查。所以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一下。”阿布说。   “那总不能乱画啊。”萧朗一张一张地翻阅着素描。   “是这样的,傅姐不是建了一个疑似涉案被盗婴儿的DNA数据小库吗?我就想了,如果有画像,是不是有更大的作用?”阿布说,“所以我就找了所有这些丢失孩子当时登记失踪时的照片,有的是艺术照,有的是家庭照。毕竟90年代都流行去照相馆拍照了嘛,所以大部分是有照片的。然后我就比对了一下,从抓获的山魈以及死了的幽灵骑士、豁耳朵、皮革人来看,他们小时候的照片虽然不清晰,但是还是能看出长大后的影子的。所以,我觉得虽然婴儿到成人会有很大的面貌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于是,我就根据其他被盗婴儿的样子,画了他们长大以后的画像。”   “这也行?”萧朗半信半疑。   “除了大力士是你见过的,你描述的以外,其他的都是我根据他们小时候的照片画出来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分别有什么演化能力,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个参考。”阿布说,“反正画像不是照片,是要结合绘画者画出的这个人的突出特征,加上识别者自己的脑内想象,才能做比对认定,所以,我觉得有这个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强。”   “那这些都张贴出去了吗?”萧朗问道。   “还没有。这是我们手上的一张牌,这么早就打出去,怕给对方更多的心理戒备。”萧望说,“目前只张贴了大力士的画像,正在悬赏。”   “这些人行动诡秘,被别人发现还是挺难的。所以,我们还是得想别的办法。这些人下一步会去做什么?”凌漠说。   “他们的行为目的,都是围绕找杜舍报仇来的,是不是还是要从杜舍身上下手?”聂之轩说。   萧望摇摇头,说:“如果继续围绕杜舍的话,那么他们回南安来做什么?显然,报复杜舍就要从金宁监狱想办法,但是他们却回来了。”   “会不会又来找裘俊杰啊?”萧朗咬着笔帽问道。   “不太可能。”萧望沉思道,“一来裘俊杰还在南安的可能性不大,二来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应该知道金宁监狱会针对设计漏洞进行改造,即便是他们再得到图纸,也用处不大了。”   “那他们所作所为,又是为何?”聂之轩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对于杜舍案件的了解,应该都源于唐老师的那本卷宗的电子版。”萧朗说,“那份卷宗里,还有他们没去报复的人吗?”   “这两天我一直在回忆这件事情。”凌漠说,“可是想来想去,卷宗里提及的人,不应该有他们继续报复的目标了。”   “这就奇了怪了,那他们回来,不是要和我们正面刚吧?”萧朗问道。   “这个可能性倒是不能排除。”萧望说,“之前他们有藏匿自己行踪的动作,但是从林场案来看,他们已经不去藏匿行踪了。后来那个朱翠,他们也没有把尸体藏匿的意思,而是想误导我们,只不过被第三股力量干预了罢了。”   “好啊,来刚啊!谁怕谁!”萧朗咬着牙说道。   “如果真的是要来正面交锋,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再有无辜群众受伤害了。”萧望若有所思。   正在此时,程子墨推门进来了。在此之前,程子墨作为守夜者组织的捕风者,被萧望派出去执行调查任务。而调查的目的,就是在人口众多的南安市,找出见过大力士的群众,从而获取黑暗守夜者的行踪,抓住他们的尾巴。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一张铅笔素描居然能这么快就得到了反馈。   程子墨说:“发布出去的悬赏通告有消息了,有人见过大力士!”   “谁?在哪儿?”萧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程子墨没有回答,风风火火地走到电脑前面,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了南安地图,然后又迅速地将其中的一块区域放大。   “这是我们南安北郊和安桥县接壤的区域,是南安河边,在这一片居住的村民常年在水上生活。”程子墨说,“报警的人叫何大龙,平时帮助人走水路拉货,接一点散活儿为生。据他说,昨天晚上,他的船,被大力士租走了。”   “租?”萧朗问。   “是的。”程子墨说,“说是画像中的这个人,昨天傍晚的时候,给了他两万块钱,把船租走了。说两万块是押金,过几天还船的时候退回来,租金是一天两千元。这可是相当高的价格了,而且,何大龙的小船价值也不超过两万,所以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确定是大力士吗?”萧望问道。   “是的,他很确定。”程子墨说。   萧望走到幕布前方,背着手看着眼前的巨幅地图,皱着眉头思考着。   “租船做什么?”萧朗问道,“这南安河面上有好几座桥,没必要坐船渡河啊。难道是,拉货?那也没必要啊,他们不是会偷车吗?偷一辆卡车比那小船能装多了,而且跑得也快。”   “船现在在哪里?能找到吗?”萧望问道。   “何大龙的船就是最简单的机动铁皮船,没有GPS定位。”程子墨说,“我已经通知了南安市局,他们会派出水上分局的侦察艇和无人机沿着南安河寻找。不过,不好找哦。毕竟河两边都是两人高的芦苇荡,这个季节,芦苇虽然枯了但是还是能起到遮掩的作用。而且,这几天河面上雾也很大。”   “为什么会是船,这个肯定是有原因的。”凌漠沉吟着看地图,指着一片区域说,“子墨,你看看这一块地图空白区,是不是应该是一个高地?”   “是的,地图显示,这里应该是沿河的一座小山,看起来有二十米高。沿河的那一面,是陡崖。”程子墨调整了一下3D地图的视角,说道。   “为什么是空白的?没有地址单位的标注?”凌漠问道。   程子墨摇了摇头。   唐铛铛插话道:“我查了,这个地方,应该是安桥县矿业集团的属地。”   “安桥矿业?那不就是高速上闹鬼的那个案子中的当事人的产业?”萧朗问道。   “是。”唐铛铛一边熟练地在键盘上敲击,一边说,“当时涉事的几个煤老板虽然保了命,但是因为其企业违规,都被追究了刑事责任。所以,这块地方被收归国有了,现在的安桥矿业是国有企业。”   “矿业,地图上不标注。”凌漠沉吟了一会儿,惊讶地说,“可能这里是炸药库!”   作为一个矿产集团,势必是要使用大量炸药的。而炸药是国家严格管控的,所以国有企业的炸药库一般都是看守非常严密的。地图上的这座小山,依河而立、地处偏僻、地势险要,是设立炸药库的绝佳场所。因为不用担心小山背后,所以只要把守住前门,就可以安全地守住炸药库了。这样既增加了保险度,又降低了看守炸药库的成本。   当然,一个炸药库是不可能在电子地图上显示出地址库名的。所以当凌漠做出推断之后,大家都十分认可。   “能找出这附近的照片吗?”萧望转头问唐铛铛。   唐铛铛抿着嘴,在网络上搜寻着。不一会儿,幕布上呈现出南安河的一幅夕阳景象,照片的一角就是这座疑似炸药库的小山。   “你们看,山顶是有一座建筑物的,而且建筑物是水泥高墙,墙顶有向外展开弧度的铁丝网。”萧望用激光笔指着照片,说,“弧度外展,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攀登。拉铁丝网的建筑物,除了监狱,恐怕就是一些特殊用品的仓库了。”   “凌漠推断得没错。”聂之轩说。   “你们看,如果前门把守严密的话,想进入这个十米高墙之内,就只有从南安河到悬崖脚下,然后攀登上二十米高凹凸不平的山崖,再攀登十米光滑的水泥墙,最后到达墙顶,剪断铁丝网进入。”萧望说。   “这不可能。”萧朗说,“我也喜欢攀岩,这个悬崖攀登上去就非常人能完成的事情了,更不用说那么高的水泥墙了,根本没地方搭手落脚啊。”   “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别忘记了,我们的对手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断。”萧望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队伍里会不会有一个异于常人的攀登高手。”   “总之,如果是想进入炸药库偷炸药,那就只有从炸药库后方进入。”凌漠说,“如果不是泅渡、耐寒能力极强的人,就只有用船到山后。”   “这恐怕是解释他们为什么租船的最好理由了。”萧望把激光笔放在了桌上,说,“我们的对手恐怕要从一个复仇者,转变成恐怖分子了。这就是他们需要牵制我们,获取时间去做第二计划的原因。事不宜迟,为了不让炸药在南安炸响,我们现在得赶紧去炸药库寻找蛛丝马迹了。”   万斤顶和皮卡丘绕了很多路,才找到了通往炸药库的小路。路的旁边指示牌都有“警戒地带、非请勿入”的字样,这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沿着小路,来到了半山腰处,就看见水泥路面上有画着的黄色网格线和电动推拉门。万斤顶和皮卡丘刚刚停下,路边小树林上挂着的一个大喇叭就喊道:“停车,此处为警戒区,不得入内。”   原来,推拉门的两侧都有实时监控和红外线感应。山上的保安室监测到了万斤顶,于是对他们发出了指令。   萧朗跳下车,左看右看,看到了喇叭上的监控头,于是掏出了由南安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民爆管理大队开出的介绍信,对着监控录像亮着。不一会儿,两名持枪的保安开着一辆小巧的电瓶厂车来到了推拉门后。   “什么事?”保安说。   “我们不进库,就了解点情况。”聂之轩从车窗探出头说。   两名保安对视了一眼,按了按手中的遥控器。   推拉门打开了。   万斤顶和皮卡丘继续沿着小路穿越树林,来到了山顶的炸药库。山顶的植被都已经被清除了,所有的山顶空间都被这一座不小的炸药库所占用。炸药库三面都是悬崖,并且在悬崖之上还修建了十米高墙,墙顶还有一米高的铁丝网,可谓戒备森严。   炸药库的另一面是进出的大门,门前有一片空地,可以防止有人藏匿在附近。大门是由铁质的高门组成的,此时大门已经打开,两名持枪的保卫人员开着电瓶厂车跟着两辆车回到了炸药库门口。   “就两个保安啊?他们就这样下去了?这里门就开着?”萧朗说。   “没事,你看,打开的大门只是院门,里面还有个门。”程子墨指着炸药库说道。   通过大门,可以看见大门内侧是一个小院落,小院落的一半面积都是保安室,而院落的后面就是完全封闭的炸药库了。炸药库还有一层大门,牢牢地锁着,看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保安室只是两层大门中间的“馅儿”。   看到这么严密的戒备,大家稍微放了一些心。   守夜者几个成员从万斤顶上下来,来到了大门门口,萧望说:“据我们警方的线报,可能有人想到炸药库图谋不轨,所以来问问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这两天,都是你们两位值班吗?”   保安点点头,说:“我们这边是轮班制,一班两人,每个班一周时间,都是吃住在这里。”   “这两天,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萧朗问。   保安摇摇头,说:“除了正常手续来取炸药的熟人,没什么异常情况了。”   “你们吃饭,是有人送吗?”凌漠问道。   保安摇摇头,说:“不,我们自己带食材,都是自己做。别人送,不安全。呵呵。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危险不比你们小。”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萧望指了指院子。   保安想了想,说:“库里是绝对不能进的,顶多看看院子和我们的保安室。”   萧望点头认可,和几个人走了进去,四处看看。   “我们这里防守是非常科学的。”保安说,“这里四周都是一览无余的,几乎没有遮挡物,所以无法藏人。两道大门,中间是我们保安室,即便能进第一道门,也进不了第二道。四周都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山路路口有红外线感受器,过路一定会触发。四周都是悬崖,不可能从悬崖上上来。我们俩身上都有报警器,一旦有危险,按了报警器就会有增援。”   “那如果不走大路,走路边的树林,是不是就不会触发红外线了?”凌漠问。   “这个没办法,不可能把整座山都装上红外线。不过,树林很难走,而且走上来,还不是要经过我这两道门吗?”保安得意地说。   “炸药数目,你们是掌握的吧?”凌漠问。   “那是肯定的,我们这里都有手续,而且每天早晨七点整清查。”保安说,“清查的时候,我们是要保证第一道大门关闭、院内无人的情况下,打开第二道大门。当然,有人来取炸药也是这样,他们只能在第一道大门外面等。所以我们的措施是非常科学的。哦,今早已经清查过了,没有问题。”   “清查,是个什么程序呢?”凌漠问。   “哦,这第二道大门打开,大门两侧是两排货架一直通到最内侧。”保安说,“货架上都有编号。我们会一人左边、一人右边,从门口开始,一个编号一个编号地核对,一直核对到最内侧,确认无误后,就出来锁门。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外面的大门都是关闭的,没人能够进来。”   凌漠点点头,走进了保安室。   保安室面积不小,除了两张行军床、一个灶台、一台液晶电视、一台电脑和一台启动了的冰柜之外,没有任何摆设了。可以说,一进保安室,里面就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犄角旮旯的隐蔽之处。   凌漠在保安室里逛了一圈,确认了没有可以藏人之地后,来到冰柜旁边。   “我们带食材来,就冻在这里,每天晚上做饭,带第二天早饭和中饭一起做了。”保安指着冰柜说,“为了免去送饭的麻烦,集团刚买的冰柜,零下十八摄氏度保鲜保存,你们要看看吗?”   凌漠没说话,屏住气猛地把冰柜盖子掀开。里面空间不小,放着一些蔬菜和冻肉,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于是凌漠礼貌地挥挥手,见保安室里也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就退了出来。   而在院落里检查的萧朗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抬着头对着院落高墙和炸药库墙壁接合的地方,说:“那里的铁丝网为什么弧度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2   “有吗?”聂之轩半信半疑地看着铁丝网。因为有阳光照射,有些刺眼,所以看不真切。   “绝对有。”萧朗咬了咬牙,四处看看,想找个什么东西攀爬上去细看。可是,这个院子真是除了墙壁就没有什么了,想攀登上十米高墙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来吧。”程子墨从包里拿出无人机,控制它升空到铁丝网附近。无人机上的摄像头把铁丝网的细目情况拍摄了下来。   “真的,这一截铁丝网是断的。”萧朗跳着脚叫道,“有人进来了!”   保安先是一阵惊恐,随即就平静下来,笑着说:“不会的,从这里进来,也就是进院子,不可能进炸药库,进了院子我们就看见了。而且,今早的清查也没有任何问题。”   “对,别紧张,这就是一截铁丝断了而已。”萧望仔细看了细目照片,说,“铁丝网的结构还是没有被破坏的,即便是能缩骨,也进不来。”   “这,可能真是人为的。”聂之轩指着照片说,“铁丝网断口上,有蓝色的油漆,说明是被蓝色的工具近期刚刚剪断的。虽然剪断的意义不大,但是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真的有人能从悬崖攀登,还能徒手攀登上高墙?”凌漠低眉沉思。   “有人费这么大劲剪我们铁丝网干吗?又进不去炸药库。”保安一脸不解。   “你们再回忆一下,这两天真的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吗?”萧朗问。   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有所思地说:“一定要说有的话,那……那就是昨天晚上了。”   “昨天晚上怎么了?”萧朗被保安的磨叽逼得快疯了。   “昨晚九点半左右吧,红外线触发后,我们也是和今天一样,下到半山腰去看了。”保安说,“那里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轿车。”   “有人?几个人?”萧朗问。   “不知道车里几个人,不过只有一个驾驶员站在车外面。我们到了以后,他就用特别难懂的方言问着我们什么。”保安说。   “是问路,他拿着一张地图。”另一名保安补充道。   “然后呢?”萧朗问。   “然后我们就花了很长时间,搞明白了他说什么,就给他指了路。”保安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也算异常情况吗?有人在这里迷路了很正常的,毕竟这里在手机地图上都没路。”   阿布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沓素描,铺在地上,说:“那你们看看,这里面有问路的人吗?”   两名保安蹲在院子里的地上,看了好半天,其中一名保安从画像里拿出一张,说:“这个,有点像,不过发型不对,问路的那个人是个分头。”   “发型没关系。”阿布兴奋地说,“我画中了。”   “吸引注意,然后从围墙进入。”凌漠说,“可是,为什么没有剪开就离开了?”   “他们既然是问路,问的是去哪里?”萧望问道。   “沟通了半天才明白,是去建筑大学。”一名保安说,“要从这里北面过桥的。”   “建筑?”凌漠皱着眉头说,“难道是找裘俊杰?”   “你们这里的监控录像给我们看看。”萧望说,“现在我们怀疑有一伙犯罪分子盯上了你们炸药库,你们要万般小心。”   “我们这里的电脑是实时监控,没有存盘的,因为不是服务器嘛,而且数据保存这种大事,矿里也不放心我们两个中专毕业生。”保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数据都是在我们矿的一个办公地点里保存的。从这里下山,向北走一公里就到。”   “好,你们的线索很重要,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联系我们。”萧望朝保安点点头,说,“我建议你们再清查一遍炸药库,以防万一。”   “这个可以,不过——”保安看了看萧望,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我们得按规章办事。”   “好,我们退出去以后你们再查。”萧望会意,转头看着自己的队员们,说,“我们终于又抓住了对方的尾巴,现在分头行动。铛铛你和子墨负责去矿办公地点看监控,我负责带队去建筑大学附近搜查。”   “我陪大小姐去。”萧朗自告奋勇。   “好,有可能有危险,有萧朗陪你们也好。”萧望同意了萧朗的提议。   守夜者兵分两路,萧朗开着皮卡丘带着唐铛铛和程子墨以最快的速度驶向不远处的矿业集团办事处查看监控。   办事处里,只有一名值班人员,正在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玩手机。在查看了萧朗的警察证后,值班人员也没有过多询问,就带着三人来到了位于小楼二楼的监控室里。唐铛铛立即坐在电脑前,熟练地敲打着键盘,调出了昨天晚上的监控录像。   从视频的画面来看,整个炸药库确实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都在监控的控制范围之内。萧朗见到监控如此严密,更加放心了。唐铛铛很快把炸药库周围几个重点位置的监控调了出来,并从昨晚七点开始,快速播放。   从晚上七点整,到夜里十一点,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几个监控录像都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人啊,甚至连那个问路的人也没见到。”唐铛铛很奇怪地说道。   “怎么可能?”在二楼房间和阳台闲逛的萧朗跑到了唐铛铛的身边,说,“你看看九点半附近时间。”   夜视监控里拍摄着静谧的山路和炸药库,确实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你看时间。”萧朗最先发现了问题。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从九点十七分直接跳到了九点三十二分。   “时间跳了?”程子墨说,“这中间十五分钟的时间,没有画面!呀,今天上午的监控也跳了好几次,每次都有几分钟。”   “对手黑进了系统?删除了关键时间段的录像?”萧朗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不,没有。”唐铛铛操控电脑进入了监控程序的后台,说,“没有黑客侵入的痕迹。”   “那是怎么回事?”萧朗一把拽过在一旁玩着手机的值班员,问道。   值班员被猛地一拽,吃痛了,说:“哟哟哟,怎么这么粗鲁,轻一点不行吗?”   “快点说!”   “我们这里的监控都是通过4G传输的,这里位置偏僻,基站少,有的时候信号不太好,就会有画面卡顿或者缺失,正常,正常。”值班员不以为意。   “正常个屁啊!”萧朗急了,“早不缺、晚不缺,就在关键的时候缺?你骗鬼呢?说!这个系统的密码是不是只有你有?你是不是和犯罪分子串通了?”   “喂喂喂,警官,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的!小心我投诉你诽谤!”值班员瞪着眼睛回应道。   “是的,是无线传输。”唐铛铛检查了服务器的设备,说,“应该是无线传输信号的问题。”   话音刚落,萧朗像是听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到了二楼阳台上,往下看去。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沿着马路飞驰而过,向东北方向开去。   “走走走,不管这里了。”萧朗急匆匆地拉着唐铛铛和程子墨下楼,开着皮卡丘就向前追去。   “你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程子墨被拉上了车,一脸惊魂未定、莫名其妙。   “前面的车有问题。”萧朗简短地说着。   “有什么问题?”程子墨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口香糖,缓和一下急速跳动的心脏。   “说来话长,当时在劫囚案中对抗的时候,我就听见一个人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尖啸。刚才,我又听见了,虽然不知道尖啸了什么。”萧朗说。   “就这个啊?你不会听错了吧?”唐铛铛问道。   “当时你们分析山洞里有五个人,发出尖啸的应该是首领。”程子墨说,“难道是崔振在车里?”   萧朗有点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们别忘了,那两个保安说,问路的,就是一辆银白色小轿车!”   萧朗一边控制着车速,一边远远地跟在小轿车的后面。   萧朗说:“不信啊?不信你们查一下这个车牌,肯定有问题。”   唐铛铛打开笔记本,准备进入内部系统查车牌,可是,网页一直显示“无网络连接”。   “没信号。”唐铛铛说。   “我来打电话。”程子墨掏出了手机,可是手机显示无信号。   “这基本就确定了我的判断。”萧朗说,“在上次对抗中,我们所有的手机信号都被屏蔽了。还有,为什么监控录像在关键的时刻就断了?就是因为人形干扰器发挥了作用,破坏了4G传输,才让关键的监控录像都缺失了!”   “是的,这个人形干扰器能力强大,上次对抗中,我们的无人机都没法控制。”程子墨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萧朗说,“只能跟着了,看他们究竟是要去干吗。”   “他们有炸药。”唐铛铛说。   “那也得跟着它。”萧朗用力踩了油门,跟上了银白色的轿车。   开了大约一个小时,轿车又重新绕回了市郊,在市郊的一处四层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拎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径直走进了建筑物里。   “大力士!”萧朗说道。   “那个拎袋子的吗?”程子墨探头去看,“看来你分析得没错啊。”   “这是什么地方?”萧朗带着两个姑娘也跟着下了车,从建筑物的侧门进入后,直接躲在了楼梯的拐角里。   “不知道啊,以前没来过,外面好像也没牌子。”唐铛铛显得很紧张。   正在此时,大楼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紧接着便是接连的“哐当、哐当”的声音。   “怎么了?”萧朗似乎听见了尖叫声,但是毕竟这座不小的建筑物里并没有什么人,所以也无法询问怎么回事。   程子墨四处看看,说:“糟糕,建筑物的防火门全部关上了,我们被困住了。”   “手机还是没信号。”萧朗掏出手机看看,说,“那个人形干扰器一直在发挥作用。我去把他揪出来!”   这一次,唐铛铛没能拉得住萧朗。不过,刚刚走出去没多久的萧朗又重新溜了回来,尴尬地说:“糟糕了,外面的人有枪。而且,我还没带枪。”   “我总觉得有问题。”凌漠坐在万斤顶的副驾驶位上,思索片刻转头对正在开车的萧望说道。   “什么问题?”   “对手的行踪太过诡异了,让人莫名其妙。”凌漠说,“而且,我想来想去,觉得炸药库的规程设计,一样是有bug的。”   “这个世界上啊,没有哪种规程是没bug的。”聂之轩说,“但是监控是硬核啊。如果监控发现问题,萧朗他们早就联系我们了。”   “抛开监控不说,你们设想一下。”凌漠说,“假如有一种情况,银白色轿车去吸引保安的注意,而有一个人从山路边树林里摸上去。这时候第一道大门是打开的,他能顺利地进入保安室藏匿。当今天早晨保安清点炸药的时候,因为是从外向内清点的,所以这个人就可以等保安清理内侧炸药的时候,溜进去取到外侧已经被清点过的炸药,然后再返回保安室藏匿。等我们今天赶到的时候,保安下到半山腰接我们,这个人就可以从树林里逃离。以保安室作为中转站,就可以完美解决两道大门错落打开的麻烦了。”   “一是有监控,二是保安室你不都查了吗?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聂之轩说。   凌漠忧心忡忡,说:“其一,监控是实时监控,也就是说要有人才能看得见异常。而我刚才说的几个节点,都没有保安看监控。其二,保安室里并不是没有地方藏人,虽然一目了然,但还是有隐蔽的地方,比如那个冰柜里面。”   “零下十八摄氏度的冰柜?躲里面一整夜?”聂之轩不信,“当机体散热远远超过产热,很快就会发生代谢紊乱和细胞内物理学变化,迅速冻死。”   “别忘了,我们的对手不能用常人的能力去解释。我们不能排除有耐寒的演化能力。”凌漠说,“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保安只是晚饭前开冰柜取菜,所以整夜和整个上午都不会发现冰柜里有人。等我们上去了,我也检查了冰柜,但这个时候人应该已经逃了。”   “可是,如果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多事情攀登上去剪铁丝网?”聂之轩问道。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凌漠说,“说不定这是他们的保险计划,比如正常计划是剪铁丝网进去,失败了以后换第二套方案。又或者攀登上去就是为了侦察地形?”   “不管怎么说,还是绕不过监控。”萧望说,“现在铛铛他们应该有结果了,你们打个电话问一下。”   凌漠掏出手机,连拨了三个电话号码,都显示“此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都打不通?”萧望很是担心,说,“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不会的,萧朗不仅聪明而且很能打。”聂之轩说是这样说,但也和大家一样有些担心。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萧望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股不祥之兆顿时涌上了萧望的心头。他把车靠到路边停好,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萧警官吗?”一个不太陌生的声音焦急地说道,“我是刚才炸药库的保管员。我……我现在报案。”   “怎么了?”萧望心头一紧。   “这真是奇了怪了。”保管员说,“今早明明清点无误的炸药,刚才我们又看了一下,少了十二公斤乳胶硝铵炸药。”   “什么?”萧望看了一眼凌漠。他知道,凌漠发现的这个漏洞,很有可能已经被黑暗守夜者利用了。凌漠推断的作案过程,很有可能真的实现了。   “除了炸药,”保管员用绝望的声音补充道,“还少了两支下一班值班员的配枪。”   3   “这是什么鬼地方?和监狱一样,四周的窗户都是被铁栅栏封锁着的。”萧朗偷偷摸摸地探头出去看了看,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们走动走动,就能发现我们了。”   唐铛铛显得有些紧张,连忙点了点头。程子墨倒是镇定一些,嚼着口香糖把楼梯间里晾着的一套类似医院病号服的衣服抓在手上,说:“直接上楼,二楼应该是房间,不会像一楼这样是大厅。”   三个人相互给了个眼色,憋足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果然和程子墨说的一样,二楼都是一个一个的房间。   “那儿有个牌子,你眼睛好,看得见是什么吗?”程子墨指着走廊另一端的尽头,说。   萧朗抬眼望去,走廊的尽头确实挂着一个金属招牌,上面有一枚党徽,党徽的下方是一排小字。   “南安市残疾人联合会心矫托中心党支部。”萧朗小声地念道,“心矫托?什么鬼?”   “没听过。”程子墨摇摇头,说,“怎么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有铁栅栏拦着?这个地方真是怪异得很。”   “铁栅栏没锁上,咱们是上去,还是就在下面找一间躲着?”萧朗向上走了几个台阶,看了看铁栅栏的锁扣说道。   “下面。”程子墨肯定地说,“下面看起来是办公区,那都是正常区域。上面既然锁着,肯定是不正常的区域。走,往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三个人走到二楼的走廊,发现一楼大厅里正有一个瘦高个拿着一把霰弹枪来回走动着,像是在巡逻,于是更加蹑手蹑脚地弯腰向前挪动着。   “办公室门都开着的,但没人。”萧朗小声地说着,“鉴定科?这里怎么会有鉴定科?”   “你以为鉴定只有法医鉴定啊?还有很多鉴定种类的。”程子墨说,“这里的办公室不行,一开门就暴露了,连个遮挡都没有。”   “这里,这里。”萧朗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标牌旁的一间屋子,小声说,“这个屋子上面写的是机房,不知道是什么机房,不过门是锁着的。下面有人,也不能踹开。”   “你总是那么简单粗暴。”程子墨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用一分钟的时间就把门锁给打开了。   “我去,你幸亏没当小偷。”萧朗佩服地说。   三个人打开门,发现房间里面摆着两排正在运行的服务器。因为房间过于密闭,且有服务器发热,唯一的窗户也就是个五十厘米宽的排气窗,房间里没有开空调,所以温度还是很高的。   “就这儿吧,没人、不冷还能藏人。”萧朗护送两名姑娘进入房间,然后自己进房间并悄悄地关上了门。   “这里好啊。”唐铛铛走在服务器中间,左右看看,说,“网络、通信和监控什么的线路都是要从这里走的。”   “啊!太好了,你快连一下网,让他们给我送枪来。不然我这也太憋屈了。”萧朗说。   唐铛铛在一大堆电线中挨个寻找,然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用鳄鱼夹(2)尝试连接了几根电线后,说:“这里的网线和电话线都是不通的,应该是从外面切断了。”   “切断了?那怎么办?有线的不通,无线的也不通。凌漠他们就是长出九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我们啊!”萧朗懊恼地说道。   唐铛铛没有回答,依旧用灵巧的双手在众多电线中寻找着什么。   萧朗左顾右盼,看见一台服务器上有一支记号笔,于是拿了起来,把上半身探出窗外,说:“这么小的窗子也要装一个防盗窗,还是钢筋的,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里有全称。”唐铛铛不知道连接上了一根什么电线,用电脑打开了一个页面,说,“南安市残疾人联合会心理智力精神疾病矫治与托养中心。好长的名字啊。”   “我说这个怎么看起来像是病号服呢,原来这里住着精神病人。”程子墨把手中的病号服穿在了身上,说,“怎么样,我看起来像不像个精神病人?”   “哪有这么漂亮的精神病人?”唐铛铛捂嘴笑道。   程子墨见萧朗费劲地把胳膊伸出防盗窗外,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问道:“你这是在干吗?”   萧朗得意扬扬地说:“我在外面的墙上写了一个SOS(3),还写了个110,看到的人应该会报警吧。”   “嘿,精神病人在墙上写个SOS,要是你你会不会报警?”程子墨摇着头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哈。”萧朗听此一言,又探出身子不知道在写什么。   “你不会在下面写上‘我不是精神病人吧’?你说有精神病人会说自己是精神病人吗?”程子墨说。   “那你说你是不是精神病人?”萧朗反驳道。   “你……”程子墨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可没那么傻,而且你试试,这么困难怎么写字啊?我在画一个咱们守夜者的六角星标志,凌漠他们来了,就知道我们在这扇窗户里。”萧朗费劲地咬着牙说道。   “我接通了他们的监控数据库。”唐铛铛兴奋地说道,“好了,整座楼的十三个监控我们都能看到了!”   萧朗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唐铛铛身边看着说:“这不就是我们刚才藏身的楼梯间?原来监控都看得见。”   “说明他们没有专人负责看监控,不然我们早就暴露了。”程子墨一身冷汗。   “这是……这是二楼走廊,不对不对,他们在逐个房间清查!”唐铛铛惊讶地说道。   视频里,两名持枪、戴口罩的年轻人正在二楼逐个房间检查,距离他们的房间只剩下两间了。   “不行就拼了!”萧朗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不行!你不能去!他们有枪!”唐铛铛拉住萧朗的衣角。   “我去。记得上课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如何读唇语吧。”程子墨微微一笑,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她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便开门出去了。   “干什么的?”   “找……找厕所,没……没有人。”   “厕所在楼上,走,上去。”   “枪……枪。”   “别碰,走,上去。”   “那边是机房了,没人了,估计那人也快到了。”   萧朗和唐铛铛躲在机房里看着二楼走廊的监控。伪装成智障者的程子墨被两名持枪人押解着,走上了三楼。   萧朗把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拳头捏得紧紧的,却又无能为力。他知道,程子墨此举,不仅保护了他俩,而且还成功打入了敌人后方探听消息。   从监控上看,心矫托中心内的二楼和三楼都被清空了,无论是病人还是工作人员,被全部集中到了四楼的一个会场里。   会场的东北角有个监控,从监控里看,总人数在四十名左右。程子墨也被押进了会场,她装作不经意地四下环顾,然后径直来到东北角的监控摄像头下坐下。   “他们在等人。”萧朗见程子墨面对摄像头做了几个口型,连忙读出来,“还有人在做装置。”   “什么意思?”萧朗转头问唐铛铛,唐铛铛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萧望已经掉头往南安市公安局开去。在接到保安员的报警之后,萧闻天已经派出一拨刑警封锁了炸药库,并进行相应的现场勘查工作。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发现提取证据,而是搞清楚炸药的去向。   然而,根据视频部门的报告,炸药库附近的几个监控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就是说,偷盗炸药的人或车很有可能是预先分析了监控头的位置,并且刻意躲避。   拿到了报告,萧望认定想知道炸药的去向,一定要找到萧朗他们。毕竟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踪,一定是有失踪的原因。幸亏让萧朗跟着两个姑娘,毕竟以萧朗的能力,让萧望放心不少。   他们没有去炸药库,而是直接赶到了矿业集团的办事处。办事处的值班员倒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   萧望费了半天的劲,才弄明白萧朗等人刚才在监控室的经过。炸药库监控在特定的时间点出现了缺失的现象,萧望很快就明白过来很有可能是人形干扰器发挥了作用。但是萧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拉着两个姑娘驾车离开,萧望就想不明白他们是发现了什么了。   据值班员所叙述,他们开着皮卡丘向东北方向驶去了。只可惜现在通过技术手段都无法获取萧朗等三人的手机信号,也无法获取皮卡丘的定位。   就在此时,南安市公安局的视频侦查部门给出了一条线索,一名唐氏综合征面容的男人在南安市西区加油站出现了。于是萧望二话不说,驾车赶往南安市公安局视频侦查室。   “不久之前,我们的视频系统发现了一个唐氏综合征面容的人,在加油站里鬼鬼祟祟的。”萧闻天指示操作员打开了视频录像,“你们看。”   视频里的人似乎有些瘸腿,在摄像头前晃动了两次,并露出了一次清晰的正脸。随后,这个人来到油库后侧蹲在地上,似乎往下水道里扔了个什么,然后起身离开。   “扔了什么?”萧望紧张地问道。   “我们派了人去查,没有找出什么。”萧闻天说,“不过,这里是油库的下水道,炸药随水流移动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油库的下水道里一般都充斥着沼气,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那将会是连环式的爆炸,殃及地面上的人民群众。所以,我们已经派出拆弹专家在下水道里清查了。”   “这个加油站在什么位置?”凌漠打开了一张南安市地图,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萧闻天额头上都是汗珠,他用激光笔指着南安市西南角的一处红点,说,“事发加油站在这里,周边有十几所加油站的地下道都是相连的,一旦一点或多点爆炸,这一片居民区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所有机动警力都已经铺撒到这一片区域,以抓捕这个犯罪嫌疑人。”   “西南?”凌漠盯着地图四处看着。   “而且这个唐氏综合征面容的人在这处加油站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加油站附近的路面监控都没有拍下任何一个关于他的影子。”萧闻天说。   “现在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吗?”凌漠问道。   萧闻天点点头,说:“几乎能出去的人,都在这个区域了。”   “我很担心。”凌漠说,“出于三个方面。一是萧朗他们追踪的路线是往南安市东北市郊。二是这个唐氏综合征面容的人,其实就是‘医生’,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和这拨可能偷取炸药的黑暗守夜者敌对的一方。他怎么又和他们联合起来了?他们偷的炸药怎么会给‘医生’?三是既然‘医生’可以躲避所有的路面监控,说明他非常了解附近的监控设置。既然了解监控设置,那他不可能不知道加油站里都是有多个监控头的。那他为什么不避开?毕竟连通十几个加油站的地下管道在非加油站区域也有出入口,完全没有必要去一个监控头多的地方暴露自己。”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招声东击西?”萧闻天皱着眉头说,“我也想到了这一节。但是我这边也是有两个方面考虑。一是既然嫌疑人出现,我不出动全部警力,真的在这个区域发生了爆炸,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问题我们是要负全责的。所以,政府要求我们全力而出。二是既然你说了‘医生’和他们是敌对的,为什么要帮其他人掩盖?为什么要帮其他人吸引警力?”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对手,黑暗守夜者组织,他们只是复仇者。”萧望说,“而不是恐怖分子。”   “是啊。如果我们没有分析错,这帮人从小就被‘替天行道’的想法洗脑,要是去进行恐怖活动,是替哪门子天,行哪门子道?”凌漠盯着萧闻天,说道。   “这种大事,调动警力已经上升到市委、市政府层面了,我已经没有职权了。”萧闻天说,“但如果我们有明确的地点,我可以向党委政府汇报调动一部分警力增援。”   “爸,您对南安市了如指掌,您觉得萧朗他们驰向东北方向,是为了什么?”萧望有些着急。   “镇定点。”萧闻天发现萧望有些紧张,说道。   “主要是,萧朗、铛铛和子墨现在还下落不明。”萧望解释道。   “这一处是什么地方?”萧闻天指着南安市东北市郊的一处建筑物,问道。   操作员简短地回答道:“地图上显示是市残联的二级机构,没有具体的机构名称。”   “我似乎对这个地方有一点印象。”萧闻天说,“你知道吗,聂之轩?”   聂之轩摇摇头,说:“我原来一直跑现场,和残联没有联系。”   “叫法医来,快。”萧闻天说。   不一会儿,法医董其兵一路小跑来到了视频侦查室。萧闻天指着建筑物问他,董其兵看了看,立即回答道:“这是残联的精神病矫治托养中心,啊,官方名称是残联心理智力精神矫治托养中心。哦,我们南安市的精神病鉴定中心设立在这里。”   凌漠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精神病鉴定?”   萧闻天默默地转头看了看凌漠,冷静地说:“对,我也想起来了,杜舍的精神病鉴定结论就是这里出具的。我之所以对这里有一点印象,是因为二十几年前,是我押着杜舍去这里做鉴定的。你们先赶过去,我马上去市委汇报,给你们增援。”   4   “右侧三个,左侧拐角一个,门口两个。会场中央坐着几个医生,旁边有三个人。”萧朗和唐铛铛关闭了其他监控探头,把会场监控放大到最大,仔细地读着程子墨悄悄传递的唇语和手语。   会场的监控头覆盖面有限,甚至有一大半会场面积是看不见的,只能指望程子墨来解读会场的情况。   “对手有九个人,两条枪。而且这些还都是战术站位,恐怕我打不过呀。”萧朗说,“还有,这枪和炸药库保安员的枪是一样的,你发现没有?”   唐铛铛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偷成炸药了?”萧朗盯着画面。   “子墨又说了两个字。”唐铛铛回想着程子墨的口型,自己模拟着。   “奸情?”萧朗说,“谁和谁有奸情啊?”   “什么奸情啊!是鉴定!”唐铛铛纠正道。   萧朗恍然大悟,就连说话时都保持着醍醐灌顶的表情:“我说这里怎么有什么鉴定科呢!这里就是精神鉴定的地方啊!他们是来报复当年给杜舍做精神病鉴定的医生!”   “他们会怎么做?”唐铛铛有些害怕。   “不管,反正盯紧了。”萧朗说,“要是他们敢杀人,我就冲上去了。我现在脑子里已经有破除他们战术站位的办法了。”   “他们九个人!两把枪!你呢?”唐铛铛说。   “我有这个。”萧朗从背后掏出一把扳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   “胡闹!”唐铛铛说。   “看看看,又说话了,又说话了。”萧朗连忙重新盯着屏幕,说,“下去了三个人?”   萧朗看看唐铛铛,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举起了扳手。   然而,这几个黑暗守夜者的人并没有来机房,而是径直下到了一楼。还没等唐铛铛切换监控画面,就听见一楼的一扇防火门哗啦啦地打开了,随即又哗啦啦地重新关闭。   “应该是鉴定人被他们‘钓鱼’了。”萧朗咬着牙说,“胁迫这里的工作人员把当初的鉴定人给骗来,然后实施报复。”   唐铛铛把画面重新切换到会场,盯着程子墨。程子墨的身边,出现了一个老人的画面,他看起来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他和另外两个戴着口罩的人拉扯了几下,最终寡不敌众,被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被两个人用绳子捆扎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等到老人不再挣扎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的人给老人套上了一件马甲。   “放大,放大!”萧朗让唐铛铛把画面放大。   不用程子墨的“现场解说”,萧朗也能看出,画面中,马甲上捆绑着层层的电线,马甲的腰部有一卷一卷黑色的东西。那不是硝铵炸药是什么?   萧朗二话不说,把扳手揣在腰间就要出门,却被唐铛铛一把拽住。   “你别急啊,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唐铛铛说。   果然,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拿着一台摄像机对着老人拍摄着,然后又把摄像机连接在一台电脑上。   “他们这是在采集图像?”萧朗不解地问,“可是没有信号,传输不出去啊。”   “你别忘了,他们有卫星通道。”唐铛铛说,“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看子墨。”萧朗说。   程子墨在此时又开始了唇语和手语,大概的意思是他们拍摄了老人背负炸药的画面,并发送给媒体,要求金宁监狱在半个小时之内处决杜舍,并传输处决视频,不然就会引爆炸药。在视频中,这帮人还声称现在在场的人员都是“罪有应得”或是“社会垃圾”,一并处决,死不足惜。   “他们孤注一掷了。”萧朗说,“在利用社会舆论施压。”   “是要同归于尽吗?”唐铛铛问道。   “他们没有暴露我们的位置,也不担心警方在半小时之内就能发现地点。”萧朗说,“我觉得无论满足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都会引爆炸药。而且,在引爆之前,他们都会撤离。不然为什么要在炸药上设置一个10分钟的定时装置?”   萧朗指着被放大的画面中炸药背心的中央,一个小小的显示屏上,有“00:10:00”的字样。   “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吗?”唐铛铛的眼睛有点发红。   “哼。”萧朗冷笑了一声,“他们也太小看我们的法律了。”   视频中的程子墨一直坐在监控的下方,她的两边都有和她并排坐着的人。此时,程子墨左手边的一个短发女人抬了抬头,似乎在观察程子墨,同时她的面孔正暴露在监控头下。   “啊!那是崔阿姨!”唐铛铛突然叫了起来,指着屏幕说道。   虽然大家都看过崔振的照片,但是毕竟不认识,印象不深。而唐铛铛是从小就认识崔振的,自然可以一眼认出来。   “她坐在子墨旁边,是不是发现子墨了?”萧朗急得直跺脚,“她确实有可能掌握我们组织的情况。”   “她一直在盯着子墨,观察她,但估计她还不知道子墨在用什么办法来给我们传输信息。”唐铛铛说。   “子墨有危险。”萧朗说。   “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通知警方事发地点在这里呢?或者,我们怎么通知子墨她身处危险?”唐铛铛急得小脸通红。   “我也不知道。”萧朗思考了片刻,来到了小窗子前。他用双手抓住钢筋防盗窗的两根栏杆,用力往两侧掰。他这一掰,掰得面红耳赤,屏气凝神了好久,钢筋才似乎被掰开了一点,露出一个扭曲的豁口。   “大小姐,你看看你能不能出去。”萧朗松开双手喘着粗气。   唐铛铛盯着萧朗说:“你什么意思?”   “你得跳下去,然后开着我们的皮卡丘去求援。我相信,离开了人形干扰器的作用范围,手机就打得通了。”萧朗说。   “我不走。”唐铛铛说,“你和子墨都在这里,太危险了,我知道因为有炸药,所以你想让我走。”   “你苗条,这个豁口只有你能钻得出去!我看了,下面有遮阳棚,你跳下去肯定摔不坏。”萧朗被揭穿了心思,脸微红地说道。   唐铛铛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出去求援是唯一的希望,但谁也不知道炸弹什么时候会引爆,这一去,或许就是永诀。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萧朗话还没有说完,但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立即探头向窗外看去。   一辆黑色的大面包车疾驰而来,在他们所在的窗户下面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停下。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萧朗兴奋得差点要跳起来,使劲朝窗外挥手示意。   万斤顶刚一停下,萧望和凌漠就从车上蹦了下来。   “怎么样,有人受伤吗?”萧望朝着窗口问道。   “没有。里面九个犯罪嫌疑人,包括崔振,还有好多无辜的人。炸药是鉴定人背在身上。而且,现在子墨有危险。”萧朗简短地介绍完,对凌漠喊道,“你把我的枪扔给我,我去解决他们。”   “别急!南安警力都被调虎离山到西南边了。”凌漠说,“刚才有很多媒体向警方求证人肉炸弹的真实性,有了这个视频,萧局长已经说服了市委,现在警力都在往这边赶过来,估计十分钟之内就能包围这里。等特警和拆弹专家来了,我们再里应外合。”   “我就说嘛,他们太小看我们的法律了。还处决杜舍?真当法律是儿戏?”萧朗自豪地说道,“你们是不是看着我画的守夜者徽章赶过来的?”   “是啊,虽然画得真的很难看。”聂之轩笑着说道。   “嘿!你来试试!你看这钢筋有多结实!”萧朗指着防盗窗说,“房子是砖混的结构,不牢固,窗子倒是牢固得很啊!”   “不对,不对,情况有变化!”刚松下一口气,却听到唐铛铛在电脑前面大声叫道。   萧朗一个转身,看屏幕,眼神的焦点迅速被老人背心上跳动的数字给吸引了。程子墨也面色紧张地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炸弹启动”。   这似乎也不在黑暗守夜者成员的预料之中。面对这忽然被启动的倒计时,他们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混乱之中,崔振很快冷静下来,监控器中,萧朗看到她似乎对着成员们下达了某些指令,然后,所有成员飞快行动起来,他们用枪支强行胁迫病人和工作人员待在屋里,反锁了房间,然后纷纷撤退。   “炸弹不知道怎么启动了!”萧朗对着窗外喊道,“炸药丢了多少?”   “十二公斤!”凌漠喊道。   “靠!一旦爆炸,整个老房子都有可能塌!一个也活不了!”萧朗说,“你们快想办法打开一楼的防火门,我去试试能不能拆弹。把车里的枪和拆弹包给我扔上来!”   就在此时,二楼走廊里发出了一些响声。萧朗一个箭步蹿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   是一阵铁门关闭和上锁的声音。   “不好,他们把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铁门给锁上了,这是要炸死所有人!”萧朗一边听,一边赶紧对唐铛铛说道,让唐铛铛把信息同步传给楼下的同伴。   隔着一扇门,萧朗努力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怎么莫名其妙启动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知道,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一个男人的声音。   “肯定是‘医生’!”女人说,“快去操纵室打开大门,我们先撤。处决了这个鉴定人,也不算白来。”   “可是,还有很多无辜的人。”男人说。   “都是些社会渣滓,浪费粮食。”女人说,“死不足惜。”   “不好!不好!操纵室的控制台被破坏了!”另一个男人高声喊道,“我们也出不去了!”   “肯定是‘医生’!肯定是‘医生’!这个狗日的要连我们一起困住,一起炸死。”男人说,“他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接下来,是有人猛撞防火门的声音。可是防火门很结实,而且是上下开动的,所以这样的碰撞丝毫伤不到门的结构。   “不行,撞不开。”一个女声说道,“来,这边。”   黑暗守夜者的一行人可能走到了一楼走廊的另一头,萧朗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于是他重新来到窗口,接过凌漠丢上来的黑色皮包,然后转头对唐铛铛说:“万斤顶顶部的升降梯打开了,你先下去,配合他们弄开防火门。只要弄开了防火门,绝大多数人就能幸免于难。”   “你确定你能成功弄开其他铁门吗?”唐铛铛盯着萧朗。   “别小看我呀大小姐,等会儿你就知道我的能耐了!凌漠,你先爬上来,把她给我拽下去!”萧朗急得满脸通红。   “你们都下来!”萧望说,“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我钻不出去这么小的口。”萧朗说。   “我要和你一起!我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唐铛铛拉着萧朗的衣袖,坚定地说道。   萧朗愣了下,对凌漠说:“赶紧想办法打开防火门。”   说完,萧朗和唐铛铛一起,向二楼楼梯铁门处跑去。   果然,铁门被一个链条锁锁上了。萧朗来不及考虑,直接用扳手卡住链条锁,用力旋转。随着萧朗竭尽全力的一声嘶吼,链条锁咔嗒一声被扭断了,铁门随即打开了。   来到了位于四楼的会场,会场大门也是从外面被反锁上了,从门缝里透出的人影、屋内传出的夹杂着哭喊和求救的声音中可以看出,会场里的人们因为求生欲的驱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其中还能听见程子墨尖声叫喊、试图安抚人们情绪的声音。   “都让开!不要站在门后!我要踹门了!”萧朗高声喊道。   萧朗等了一会儿,见门后的人影散开了,直接一脚就将大门踹开了,里面的病人和工作人员蜂拥而出,纷纷向楼下跑去。只剩下那个被捆绑在椅子上、背负炸弹的老人在瑟瑟发抖,还有在一旁轻声安慰的程子墨。   炸弹已经摆放在了眼前,萧朗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蹲在老人的身前,观察着炸弹上线路的走向。   “年轻人,我已经六十五了,当年和我一起做鉴定的鉴定人都没了,我也活够了。”老人泪流满面地说,“既然他们要报复,就让我一个人赴死吧。你们还年轻,你们走吧。”   萧朗一边整理着电线,一边说:“怕死不是共产党!什么叫活够了,您还能继续活!而且,法律是什么?法律是需要敬畏的!鉴定人负责的鉴定,都是法律体系的组成部分,敬畏鉴定人、敬畏鉴定,就是对法律的敬畏!这帮人不懂得敬畏法律,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保护住鉴定人的生命安全,就是对法律的维护,就是守住了法律的底线!这是我的职责。”   一席话说得程子墨和唐铛铛热血沸腾。   “还有五分多钟,来得及。”萧朗说,“子墨去看看凌漠那边进展如何。”   “凌漠他们正在用万斤顶上的牵引绳尝试拉开防火门。”程子墨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说,“人们都聚在门口,出不去。”   “那帮人呢?”萧朗问。   “没有见到。”程子墨说,“可能用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办法逃离了吧。”   萧朗咬着牙,清点着手中的电线,说:“四个诡雷(4),三十七条线,两个触发装置。还好,还好,司徒老师教过我类似的。我想想,我想想。”   排爆属于特警警种技能,所以在守夜者组织中,掌握排爆技能最强的,就数司徒霸了。而作为司徒霸的嫡传徒弟,萧朗也应该是排爆的高手。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只喜欢体能、格斗训练的萧朗,在这方面学得并不精。   “这次要是能回去我得让司徒老师重新教我一次。”萧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又清理了一会儿电线,萧朗说:“差不多了,我要开始剪线了。最好能等人都撤出去,我再剪。拆弹专家还有多久能到?”   “刚才说五分钟之内。”程子墨说。   萧朗看了看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的倒计时只剩下五分零七秒,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下面全是人,子墨和大小姐你赶紧下去维持一下。等门一拉开,估计场面会比较乱。哦,还有,门一拉开你就喊我。”   “我不走。”唐铛铛冷静地说,“这个炸弹有芯片,肯定不是你想象中剪开电线那么简单。”   萧朗显然拿唐铛铛没有办法,对程子墨说:“快,你快下去,时间不多了。”   程子墨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萧朗看着屏幕上倒计时只剩两分钟了,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对唐铛铛说:“大小姐,你说你在这里也顶不上什么用,我求你了,你下去等我好不好?还有,门到现在还没拉开吗?子墨没声音,你去看看,好不好?”   “别说了。”唐铛铛低下头,说,“我体会过一个人在家的感觉,很可怕。如果,如果你真的剪错了,好歹有我陪你。”   萧朗心里一股暖流涌过,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充满感激地看着唐铛铛。他心里倒是想着,都以为好好学习没用,其实好好学习是可以保命的啊。   “是这根线了。”萧朗看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一分十五秒,说,“就是这根线连着芯片,是不是要剪断?”   “不对。”唐铛铛从包里拿出电脑,用鳄鱼夹夹住萧朗捋出的电线,说,“是这根电线引爆,不过这是设密码的,不是普通电路。交给我吧。”   “妥妥的,我们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萧朗并无惧色地说道。   “嘀嘀嘀嘀嘀嘀。”不一会儿,随着一阵急促的声音,显示屏上的数字突然急速下降。   萧朗心里一沉,心想这下完了,小命到此为止了,不过有铛铛陪着,也不算太糟糕。他下意识地鱼跃而出,把唐铛铛扑倒在地上,用臂弯把唐铛铛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唐铛铛。   过了五秒,十秒,二十秒。   并没有爆炸。   萧朗睁开眼睛扭头看去,已经被吓傻了的鉴定人喘着粗气,而他身上的定时器显示在“00:00:01”的位置停止了。   唐铛铛从来没有和萧朗挨得这么近,她满脸通红地看着萧朗说:“你快勒死我了。”   萧朗尴尬地一跃而起,说:“大小姐,我要怎么夸你呢?前辈,您再忍一下,一会儿有拆弹专家来给您彻底解除炸弹。”   “子墨呢?”唐铛铛也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灰尘,红着脸说。   “走,去看看。”萧朗甚至不敢去看唐铛铛的眼睛。   萧朗和唐铛铛下到了一楼大厅,见防火门已经被拉开了一个小角,大厅里空无一人。一楼的天花板正在往下喷着水,地面上都是水渍。刚刚抵达的特警已经从防火门的一角钻进了大厅,拆弹专家戴着头盔正准备上楼。显然增援部队稍微来晚了一点。   眼尖的萧朗看见楼梯间有两名特警正支起瘫软的程子墨,用凉水拍打着她的脸颊。   “炸弹在四楼。”萧朗给拆弹专家指了路,然后跑到程子墨的身边,说,“她……她怎么了?”   “没事,晕过去了。”一名特警显然已经检查了程子墨的生命体征。   就在此时,程子墨醒转了过来,她看着萧朗定了定神,释然道:“……我们没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萧朗连忙问道,“凌漠他们呢?”   程子墨说:“我刚下来,就看见门被打开了小口。可是太多人急着逃生,现场太混乱了,然后我就看见黑暗守夜者有几个人从那个房间跑了出来。我知道他们是想要夹在人群中逃生,正准备提醒外面的望哥和凌漠他们注意。没想到我身后有个短发女的,一枪打爆了一楼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然后用枪托把我砸晕了。”   “为什么每次被打晕的都是你?不过这次不怪你,崔振早就盯上你了。”萧朗嬉笑道。   “你说,那就是崔振?”程子墨说道。   唐铛铛点了点头,说:“枪响和突然喷水,会引发更加严重的骚乱,他们就更容易混出去了。不过凌漠他们不见了,应该是发现了踪迹才追出去的。”   “没有爆炸,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程子墨揉着后脑勺坐直了身子。   “这个是大小姐的功劳,大小姐救了我一命,以后做牛做马。”萧朗笑着说完,又指着走廊尽头说,“他们是从那个房间出来的吗?几个人啊?”   程子墨点头说:“就是那一间,几个人我还真是没注意。”   萧朗走进了一楼大厅最末端的房间,是一楼唯一的一间房间,标识是“操控室”。打开门,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台遭到破坏的主控台,想必这些主控台就是控制监控、防火门等设施的设备了。房间的一端有和刚才萧朗待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小窗户和防盗窗,窗户是打开的,而防盗窗已经被掰变了形。不过虽然变形程度比萧朗的“成果”更严重,但依旧不可能供那些人高马大的人逃离。   “他们一部分人从窗户逃离,那部分不减肥的,混在大门人群中逃离了。”萧朗断言道,“我们是救了这么多无辜群众,但也同时救了这一帮犯罪分子。” 第九章   血刺猬   碎玻璃、钢钉、美工刀片、来源不明的乳白色液体……无论是谁,只要踏入一步,就会成为死神的祭品。   人生布满了荆棘。   ——伏尔泰   1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太阳,这似乎就是一个晴天。天空很亮,虽然不能说是蓝色,但至少看起来像是清澈的。虽然寒冷但不刺骨的空气却没有一丝流动,就连午间开始逐渐飘洒起来的小雪花,都没有了风的约束,自由自在地随意飘舞。   即便是在喧嚣的菜市场门口,这样的天气,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恬静。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地面上,开始是迅速融化,随后慢慢地积攒出了薄薄的一层“地毯”。   可是,受到车内空调和引擎温度的影响,万斤顶周身火热,车上却是存留不住一片雪花,就像是车内的几个小伙子的心情,心急火燎的。   “这是唯一出口,应该就要从这里出来了。”萧望指着菜市场大棚的唯一一个出口说道。说出来的虽然是安慰的话,但语气里却充满了担忧。   凌漠知道,萧望曾经在东北追捕幽灵骑士的时候也经历过大棚追逐,那一次因为豁耳朵的本事,萧望败了,还险些殃及无辜群众。这时候,萧望的担忧也是正常的,他不敢贸然冲进市场也是正确的。   毕竟,对手的手上还有六公斤硝铵炸药。   在万斤顶拉开心矫托中心防火门的那一刹那,萧望和凌漠就蒙了。他们知道,在求生欲面前,他们是根本控制不住局面的,即便眼前大部分是精神病人或心理障碍患者,也是一样。当人群冲出了防火门,和周围的围观群众掺杂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意识到了刚才程子墨的那一声提示的意思。   可是,四处都是意识到危险并疯狂逃命的群众,黑暗守夜者的人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而且,此时的萧朗和唐铛铛正身处险境,让人揪心不已。   作为策划者的萧望此时必须做出决策,是上楼拉出萧朗和唐铛铛,还是赶去追逐几名夹杂在群众中的黑暗守夜者成员。短暂思考之后,他选择了后者。   萧望知道,此时即便是上楼,也拉不回犟得像头牛一样的萧朗。而且,萧朗跟随司徒霸学习的业务之中,也有拆弹一科,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子用心了没有。这个用心还是不用心,牵扯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他可不想一时间就没有了弟弟,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人群之中,似乎能看得到几个隐约和阿布的画像有所相似的面孔,但又不能确定。不过,那个光头大块头的扎眼外表,却瞒不过萧望的眼睛。他们很明确,大力士就在人群之中,穿着蓝色的心矫托中心工作服外褂,外褂的里面显然是揣了什么物件,看起来凸凸棱棱的。他用手拽着胸前的衣襟,护着褂内的物件,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萧望咬着牙,掉转了万斤顶的车头,向人群消失之处,驱车追去。   因为对萧朗和唐铛铛的极度担心,让萧望的意识有一些恍惚。这一恍惚,导致万斤顶在追逐的路上,错过了一个路口。而正是这一个小小的失误,给了大力士喘息之机。浪费的这十几秒的时间里,大力士钻进了一个胡同。   这个时候,距离万斤顶离开心矫托中心已经十分钟了。而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不论是黑暗守夜者的爆炸装置是假的,又或是萧朗成功地拆除了炸弹,至少萧朗和唐铛铛是安全了,特警和拆弹专家都已经抵达了,无辜的司法鉴定人也安全了。既然是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萧望的心神也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萧望驾驶着万斤顶,朝大力士逃窜的胡同里追去。还没到胡同口,就感觉到一个黑影扑面而来。萧望来不及急打方向,却一脚踩住了刹车。一辆Polo汽车从天而降,横在了万斤顶的前面。   “我的天哪!他举得动一辆汽车!”聂之轩难以置信。   而凌漠还来不及讶异,转瞬全副心神便已贯注在眼前的状况上,毕竟这一条窄窄的胡同,被一辆轿车完全堵住,任凭他们再有本事,也无法驾驶万斤顶冲出重围。   “大力士意识到我们只追他,而不掌握其他成员的资料。所以他这一举其实是在吸引我们,给他的同伴,尤其是崔振更多逃离的时间。因为他自信自己一个人很容易就能够逃脱。”萧望一边倒车一边说,“这附近几条胡同都是平行贯通的,他堵住这一条,并没有什么用,我们完全可以绕道而行。”   “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不能根据画像来判断每一名黑暗守夜者成员的行踪。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大力士,不管他是不是在设计引开我们,我们也只有被引开。”凌漠手持着电子地图,说,“你左拐绕过这个胡同,上大路更近。”   当万斤顶绕过胡同,通往大路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在前方骑着一辆摩托车的大力士。此时他已经脱掉了外褂,露出里面的一件棉马甲,赤裸着双臂。他背后背着两把97式霰弹枪,那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破旧摩托,在平坦的公路上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这造型,看上去就像是《虎胆龙威》里的约翰·麦卡伦。这样的景象,刺激了萧望,他深踩油门,驱车追赶了上去。   万斤顶不是靠速度制胜的车辆,超重的车身严重影响了它的动力,所以即便追出了十几公里,依旧没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也就是在这十分钟的时间里,萧望已经通过车载电台联络了后方指挥部,百名特警已经分出十几路出发,在他们前方的各个路口都设置了卡点。想是这家伙已经插翅难飞了。   又行驶过五公里,萧望从万斤顶上清晰地看到远处有警灯在闪烁,数名特警持枪据于车后,用障碍带和破胎器把这条大路封死了。他们前方的车辆,也纷纷被特警召至路边临时停靠。   而前面的这个“山寨版约翰”却一点也没有惊慌的表情,他驾车行驶到大路的一个小路口,一个急刹,摩托车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嘶吼,尾部一个旋转,车头掉转了九十度。大力士朝疾驰而来的万斤顶诡异一笑,从背上取下两把霰弹枪,扔在了路中间,然后重新转动摩托车把手,朝小路疾驰而去。   好嘛,这是一招“丢枪保帅”啊。   其实大力士的这个举动很好解释。这两支霰弹枪远距离几乎没有作战能力,从之前萧望了解到的情况,每支枪里只有两发子弹,还已经打掉了一发,几乎只能算作“纸老虎”。而且,这两支枪很长、很重,不仅携带困难,而且目标太大。背着它们走到人群当中,如果不是装酷,那就是真傻了。   可是,把它们丢在车来车往的路中央,不把万斤顶停下来把它们拾起来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为了保存证据,还不能简单地“拾起来”。这就需要耗费时间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追逐战中,这样的举动,足以让大力士获得足够的逃跑时间。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萧望只能急刹住万斤顶,等着聂之轩下车拍照固定,并用物证袋把两支霰弹枪给提取了。   再看小路的路口,早已没有了大力士的影子。不过萧望并不气馁,毕竟这附近所有的路口都已经完成了设卡堵截,大力士这么一个外形“出众”的人,不可能逃得出天罗地网。   果真,两名闻讯跟上的骑警,在聂之轩提取枪支的时候赶了上来,并且在萧望的指引下驶上了崎岖的小路。   通过对讲机,骑警向萧望报告,大力士的摩托车在一个集贸市场附近被发现,通过现场访问得知,大力士进入了集贸市场。分析认为大力士此举是为了躲避追踪,越过附近的关卡。不过,这个集贸市场只有一个出入口,所以扎住了这个口袋,他无处可逃。骑警同时向特警部门申请了支援。   就在万斤顶绕过崎岖小路来到集贸市场门前的时候,萧望再次接到了守夜者组织内的通报:现场爆炸险情已经全部解除,除程子墨受轻微外伤,其他无人受伤,不过,要命的是,现场拆除的炸弹,只用了六公斤硝铵炸药。   换句话说,大力士离开心矫托中心的时候手里拎着的那个黑色袋子里,还装有六公斤硝铵炸药。   这就麻烦了,毕竟他现在在一个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手中又有大量炸药。显然,刚刚在萧望脑海中成形的强行抓捕方案是要泡汤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萧望决定让特警在周边潜伏,他们将万斤顶开进一个车库,并且在车内观察集贸市场出入口的状况。同时,几名民警在集贸市场里假装排查,并离开。   这是一个诱捕的方案。   所以,当民警们假意结束搜查,从集贸市场里撤出之时,就轮到万斤顶上的这三个小伙子发挥自己的眼力了。   此时的萧望已经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了,毕竟现场那边传回来的好消息让他彻底放心了。而且,活蹦乱跳的萧朗肯定是闲不住的,此时,他正从现场往这边赶。面对大力士,如果论单打独斗,恐怕只有萧朗有胜算了。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萧望发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件黄色的外套,戴着兜帽,看不清眉目。唯一的疑点就是这件外套似乎和他的体形并不搭配,紧紧地裹在身上,袖子似乎也短了一截。   “凌漠,你看看那个人。”萧望指着前方说道。   “是他!步态很相似。”凌漠肯定地说。   “看来他乔装打扮了。”聂之轩说,“鞋子也换了,刚才是皮鞋,现在穿着一双红边的耐克运动鞋。”   说完,聂之轩拿出了自己的警务通,在看着什么。   “就是炸弹不知道哪里去了。”萧望担忧地看着那个男人慢慢地离开集贸市场,说道。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要去跟上他。”凌漠说。   萧望点点头,对着对讲机说:“目标现在离开集贸市场,但没有看到炸药,我们跟上人,特警部门和拆弹专家秘密封锁集贸市场,秘密疏散群众,找炸弹。记住,动静要小,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萧望等三人套上自己的便服,下了车,默默地跟着大力士向一片居民区走去。   “萧朗,你过来的时候从安居小区的北门进来,我们跟着他从南门进了,他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伺机就可以动手。”萧望一边低头跟踪,一边用对讲机指挥着,“特警分出一个小队,把小区周围守好了,等我信号就进攻。”   大力士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竟然感觉到了自己被跟踪。他越走越快,到后来竟小跑了起来。看路线,他是想穿过安居小区。可是,距离小区北门越来越近的时候,他迎头撞上了骑着骑警的摩托就冲进小区的萧朗。   两人已经交过一次手了,都知道对方并不那么好对付,所以默默地对峙了几秒钟。空气凝结了几秒钟时间后,大力士就先发制人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靠近的危险,大力士突然扯掉了外套,露出了他的那件马甲和健硕的臂膀。同时露出来的,还有他捆在自己腰间的六公斤硝铵炸药。   “好吧,算你狠。”已经迅速拔枪并瞄准的萧朗又把手枪插回了枪套,“今天看来是和炸药杠上了。”   “特警进场,进攻。”萧望一见这样的情况,下令道,“嫌疑人身上有炸药,不要开枪!”   大力士见萧朗重新收起了手枪,于是突然发力,向前急冲了几步,举起拳头就朝萧朗挥舞了过去。他这是想冲过由萧朗形成的屏障,而逃离这个封闭的小区。   以大力士的力量,加之这几步的助跑作用力,这一拳的威力实在可怕。已经尝过大力士厉害的萧朗倒是毫不慌张,但显然也来不及拔枪,他双臂抱于胸前,做出一副准备接下这一招的架势。这可急坏了另一边的萧望,萧望很清楚,即便萧朗是钢筋铁骨,也是挡不住这一下子的。   在那只铁拳就要击打到萧朗身体的一刹那,萧朗一个侧身闪过,紧接着一个扫堂腿朝大力士的下盘攻去。大力士没想到这个和自己一样强壮的小伙子还这么灵活,一个不注意,就被绊了个踉跄。萧朗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转身一个后摆腿,把他那个坚硬的脚后跟朝大力士的面门摆了过去。   这一连串的散打招式,萧朗完完全全地从司徒霸那里汲取到了精髓。大力士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么一下。纵使他力量超人,但脆弱的鼻骨也顶不住这一下重击。大力士重重地摔倒在地,鼻孔里呼呼地往外冒着血。   大力士倒也不是软蛋,他倒地后,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重新站起来准备再战,可是看见了北门口正有特警持枪进入,他稍一权衡,便转头向小区的深处跑去。因为小区结构复杂,他瞬间就消失在了一座居民楼楼角。   “没事,封闭小区,他出不去。”萧朗说。   “快,别让他跑去了群众家里,威胁到群众的生命安全!”萧望指挥道,“所有人按楼排查!”   “不用了。”聂之轩刚刚才收起了手机,说,“我跟着足迹找就可以了。”   “足迹?”萧望看了看地面,惊讶地说道。   确实,因为下了几个小时的小雪,地面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积雪了。可是,这种公共场所,足迹杂乱到了分不清鞋底花纹的地步,而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大力士的鞋底花纹是什么样的。   聂之轩看出了萧望的疑惑,微微一笑,说:“刚才我看到了他换的鞋子,还是蛮有特征的,就去我们‘全国足迹数据库’里找了一下,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鞋子的鞋底花纹。虽然这里鞋印杂乱,但是我们只需要找几个特征点,就可以追踪他了。”   聂之轩也来不及详细解释,就按照自己脑中的形状,在雪地里寻找了起来。   雪是天然的足迹模型,在雪地里寻找固定的鞋底花纹,比平时要容易许多倍。聂之轩并没有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一趟鞋印的方向,并且带着大家伙直接追到了一栋楼的单元门下。   “雪就是好。”聂之轩微笑着说道,“直接踩在雪地里,就是立体足迹,等进入水泥地面了,脚上黏附的雪又形成了水渍足迹,所以,他跑不了。”   一行人沿着楼道里的水渍足迹,直接追到了301室。显然,大力士进入了这个房间。而且,极大的可能是敲门入室的,里面有被挟持的无辜群众。   对待顽固的犯罪嫌疑人,喊话谈判是没用的,所以特警队长直接选择了破门硬攻。可是,还没等特警队长下令破门,这扇木门突然嘭的一声爆裂了,门后的特警直接被震倒了,几名警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堆积在楼道里,若不是最后的萧朗稳稳抓住了楼梯扶手,那画面就比较尴尬了。等大家反应过来,才发现是大力士破门而出,腋下夹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向楼上奔去。   “他挟持了一个小孩!”萧朗眼尖,说,“这孩子,家长没教他,陌生人敲门是不能开门的吗?”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孩子放学了,但家长都还在上班。居民楼里有人的住户不多,但大力士还是敲开了一扇门,并挟持了小孩。   既然孩子被劫持,那就是大事了。一行警察不由分说,直接向楼顶追去。   楼顶的一角,大力士抓着小男孩的颈项部,蹲在楼顶护栏的后面,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炸药。小男孩因为恐惧和寒冷,瑟瑟发抖。   “狙击手上六号楼楼顶。”特警队长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冷静地在对讲机里悄悄布置着。   “换我当人质好不好?这还是个孩子。”凌漠这个读心者此时直接转换成了谈判专家。   “换人质?你别是电视剧看多了吧?真是搞笑!你当我傻啊?”大力士嘶哑地回答道。   “你们不也自称‘守夜者’吗?‘守夜者’是为群众守护光明的人,难道拿一个小孩子挡子弹,是‘守夜者’干出的事情?”凌漠直接攻心。   “你们不逼我,我当然不会。”   “不管什么理由,你终究是做了。至少,你违背了你们组织的原则。”   凌漠看着大力士涨红的面孔和额头上迸出的青筋,心里越来越有把握了。   然而,就在此时,似乎楼下有几声车喇叭响。大力士微微偏了偏头,继续和十米开外的警察们僵持着。   而大力士脸上的微表情却引起了凌漠极度不安,他小声问特警队长:“小区是不是还封锁着?”   “小区各处全部都有人,小区门口都设置了关卡。”特警队长说,“跑不掉的。”   话音刚落,大力士猛地把小男孩推开,翻身就从楼顶跳了下去。   大家都被惊呆了,毕竟这是六楼楼顶,不管大力士有多抗摔,这种高度跌下去想毫发无损那也是不可能的。   凌漠和萧朗最先冲到了楼边,向下望去。   楼下停着一辆貌不惊人的垃圾车。这种带斗的垃圾车在小区里非常常见,以至于它刚才是不是就在小区里都没人注意到。它什么时候悄悄来到了楼下,也没人知道。但是,垃圾车的斗里,堆满了垃圾袋,这就成了一个天然的缓冲垫。而此时,大力士正仰面躺在垃圾车的垃圾堆中。不过,他的表情并不是得意扬扬,而是似乎有些痛苦。   “快!快!封锁!狙击手找机会射击!”萧望大声地叫道。在他的想象中,一旦感受到人掉进了车里,这个来接应大力士的同伙就会加足油门,冲卡逃离。   然而,垃圾车并没有开走。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直到楼下的持枪特警把它团团围住。   2   冲下楼的萧朗敏捷得像一只猴子,他三步并成两步蹦上了垃圾车的车帮,也顾不上垃圾车里翻涌而出的腐臭味,拿枪指着仰面朝天躺在垃圾中央的大力士。这时候看得清楚,那就是大力士,腰间绑着剩下六卷硝铵炸药的大力士。   与此同时,凌漠带着几名特警用枪逼住了垃圾车的驾驶室,可是驾驶室里并没有人。   “傻眼了吧,跑不了吧?”萧朗站在车斗侧,轻蔑地说,“天罗地网你钻得出去吗你?你以为你是那个医生会缩骨啊?”   在心矫托中心的机房里偷听到几个黑暗守夜者成员说话的萧朗,此时知道那个会缩骨、会用毒、会分尸、会DNA检验的唐氏综合征患者,在他们的组织里,也被称为“医生”。可是,和萧朗想象中不一样,车斗里的大力士丝毫没有动弹,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可憎的嘴脸,朝萧朗瞪着眼。   “哎哟我去,你还敢瞪我!没看到我拿枪指着你吗?”萧朗生气地说,“就算是你们那个皮革人,也挡不住我这92式的子弹吧?你还以为是转轮枪呢?这么近,我就打你头,可不怕引爆炸药了。”   大力士依旧一动不动。   “嘿,你小子装死呢吧?”萧朗接着说,“你是不是看谍战剧看多了?嗑了氰化钾自杀了吗?我才不信呢!你要想死早就死了。”   大力士静静地躺着。   萧朗看出了异常,他伸出自己的右脚,小心翼翼地准备跨进车斗里,却听见了“咔咔嚓嚓”的碎裂声,就像是玻璃的碎裂声一样。   “不对,这垃圾袋底下有问题。”萧朗又收回了自己的右脚。   聂之轩显然也听见了破碎的玻璃声,知道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立即翻上垃圾车的一边,将自己的假腿探了进去。果真,一样发出了一阵破碎的声音。聂之轩用假肢把周围的垃圾袋拨开,露出了下方密密麻麻的破碎玻璃,破碎的玻璃上还有乳白色的浆液。   “糟糕。”聂之轩叹了一声,以假腿为支撑点,探过身子去摸大力士的颈动脉。   “哎,小心点。”萧朗警惕地握了握枪柄。   “不用小心了,他死了。”聂之轩沮丧地说道。   “死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摔死的?”萧望问道。   聂之轩未置可否,但在他的心中已经确认,并不会是摔死的。毕竟六层楼的高度,摔在有厚厚垃圾袋衬垫的车斗里,至少不会当场死亡。无论是失血还是颅脑损伤,死亡都会有个过程。   为了安全起见,聂之轩用自己的假手翻动了一下大力士的尸体。尸僵还没有形成,所以翻动起来并没有那么费力。一翻过大力士的背面,聂之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力士的后背血肉模糊,他马甲的背后已经被碎玻璃扎成了碎布条,不少碎玻璃都插入了他的后背,横七竖八的创口交织在一起,随着尸体的翻动,还有血液汩汩流动。尸体已经被聂之轩翻身侧卧,还有数不清的碎玻璃扎在或者黏附在他的后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血刺猬。即便是刚刚死亡,大力士尸体皮肤较薄的地方,以及口唇、指甲都有紫绀的迹象。   这样的尸体征象引起了聂之轩的警觉,他突然想到了玻璃上乳白色的液体,于是小心地把身边的垃圾袋挪开,用假肢沾了一点乳白色的液体,放在鼻下闻了闻。   可是,他没有萧朗那么敏锐的嗅觉,在这种垃圾腐臭味之中,很难分辨出这种乳白色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但是,看着车斗里铺得满满的碎玻璃和上面沾染的可疑液体,结合尸体的征象,聂之轩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有人设了个计,在车斗里设置了涂满毒药的碎玻璃。一旦他跳上车,弄破了皮肤,就会中毒。”聂之轩说,“所以,他是中毒死亡。”   听聂之轩这么一说,在场的警察们又开始紧张起来。萧望开始布置对小区进行封锁,另一队人挨家挨户进行排查,还有一队人以垃圾车为中心,向周边进行搜索。   “可是,他被逼上楼顶到跳楼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凶手又是怎么预料到这一幕,然后提前做准备的?”萧朗不解道。   “没人说要跳楼才会死。”凌漠说,“只要能骗得他们的人跳上垃圾车,这么尖锐的碎玻璃总会擦破皮。那么,凶手杀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刚才在楼顶听见的下面的几声喇叭响,是他们的暗号?”萧朗说,“凶手用暗号骗得大力士跳楼了?”   “肯定是这样。”凌漠沉吟道,“可是我们的动作那么快,并没有看见有人从车内离开啊。”   “看不见也知道,肯定是那个什么‘医生’干的,他在心矫托中心的时候就想炸死我们和他们。”萧朗说。   这话一说完,萧朗和凌漠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两个人同时趴在地上,朝车底盘下方望去。   底盘下虽然没有藏着人,但是车底盘挡住的一个小小的窨井盖却被掀开了。   “缩骨。”凌漠说道。   “又是走下水道跑的,他是属老鼠的吗?”萧朗说。   “利用车体的掩护,按过喇叭后,就钻到车下,打开窨井,然后利用缩骨的能力,从下水道逃离。”萧望失望地说道,“收队吧,抓不到了。”   “是抓不到了,但是这辆车子,我们得拉回去检验。”聂之轩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微光,那是一种自信的微光。   除了聂之轩之外的所有守夜者组织成员都围坐在会议桌旁,看着大屏幕上播放出的监控录像。   唐铛铛从心矫托中心提取回来的监控硬盘里,找到了很多视频片段,并且按照时间轴完成了拼接,基本搞清楚了在心矫托中心发生的一切。   “在我们进入监控室后,我们基本放弃了对其他监控的观察,而是只观察四楼的会场里的情况。”唐铛铛说,“毕竟当时子墨在会场里,我们必须把窗口放大,从而观察子墨的一言一行。”   “这就导致楼下发生的事情,你们没有及时掌握。”凌漠说,“‘医生’此举,也是险招。”   “这人似乎就喜欢走险招。”萧朗耸了耸肩膀。   视频里,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瘸的人,从一楼的操控间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医生’,错不了。”凌漠说,“他可能是预先知道了黑暗守夜者的下一步计划。为了防止在爆炸前被我们剿灭,用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战术。看时间轴,他是先到西南面的加油站里故意露了一下脸,然后立即避过监控赶到了位于东北的心矫托中心。也就这一举,他成功地吸引了我们的所有警力。”   接着,“医生”走出操控室,向二楼走去。因为二楼到四楼之间有很多监控盲点,唐铛铛干脆就直接把有“医生”的影像接在了一起。从视频上看,“医生”直接从一楼上到了四楼。此时的时间点,正好是那个被诱饵引诱来的鉴定人抵达的时间。黑暗守夜者的几名成员都在整装警戒,其中几人去楼下“迎接、护送”鉴定人上楼。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鉴定人吸引的时候,一个黑影混进了会场,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做着什么。而在此时,最有可能发现“医生”的崔振,正坐在程子墨的身边盯着她。   “原来‘医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会场,然后在爆炸装置上做了手脚。”凌漠恍然大悟。   “这连我们都没注意到。”萧朗摇头叹息,“子墨的伪装救了我们,但是也牵制住了崔振。”   就是鉴定人被挟持进入会场的这个时间差,“医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并且重新回到了楼下。对于正常人来说,那扇被黑暗守夜者成员锁闭的楼梯间的铁栅栏门是无法进出的。但是对于会缩骨的“医生”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事儿。所以在鉴定人就位后,“医生”又轻而易举地走到一楼每一个已经关闭的防火门后,像是在做什么。然后回到了操控室。操控室里没有监控,但是从操控台的破坏情况来看,是“医生”彻底摧毁了防火门的解除装置,让整个心矫托中心成为一个地牢。   “他用缩骨能力进出自如,但是其他人就不行了。”萧望说,“按照常理,这十二公斤硝铵炸药,足以让这座地牢里的人完蛋。”   接下来,就看见几名戴着口罩的黑暗守夜者成员慌张地跑到一楼,尝试打开防火门。在大力士撞击防火门未果之后,他们一起向位于一楼角落的操控室转移。再然后,就看见数十名工作人员和病人如潮水一样涌向大门,直到万斤顶拉开了防火门。   “‘医生’的行为很明确,就是要让他们死。”凌漠说。   “而且他肯定也是黑暗守夜者的人,不然不会知道他们的暗号。”萧朗说,“他能用暗号引导大力士跳楼。”   “还有,就是为什么他仅仅有自己一个人,却能随时掌握黑暗守夜者的行踪?”萧望说,“如果他们是敌对方,为什么‘医生’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在关键的位置?”   “会不会是有什么信号追踪的设备?”凌漠问,“别忘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通信设备,而且即便那个人形干扰器发挥作用,他们的卫星信号设备也能正常使用。如果有设备能追踪这些通信设备,不就能掌控他们的行踪了?”   “说得有道理。”萧朗点头认可,“那赶紧把‘医生’抓了,然后所有人就全部得归案。”   “‘医生’是必须抓的,也是唯一的线索。”萧望说,“对了,之前在崔振家地下室发现的电脑检验的结果怎么样?”   “哦,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可是,电脑烧毁得太严重了,硬盘已经无法进行数据恢复了。”唐铛铛低头沮丧地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萧朗安慰着。   “不过,至少从一些痕迹可以证实,硬盘在被摧毁之前,处于开机状态。而且,有数据拷贝的迹象。”唐铛铛说。   “你看,那还是有发现的嘛!我们大小姐最棒了!”萧朗说。   “当时现场里,只有‘医生’。那么,拷贝走数据的,只有‘医生’。”凌漠说。   “说明现在‘医生’的手上有黑暗守夜者的资料,我们更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了。”萧望说,“其他成员应该暂时成不了气候,他们的枪和炸药都被我们缴了,至少短期内不能去危及无辜群众了。”   “要抓住‘医生’,还是得分析他的动机。”凌漠说,“他分尸、藏尸的行为说明什么?寻找崔振、摧毁电脑的行为说明什么?锁闭爆炸现场的行为说明什么?”   “不想给警察线索?不想让黑暗守夜者被警察抓活的?”萧朗被凌漠这么一梳理思路,似乎瞬间通透了。   凌漠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他尽可能切断我们追查黑暗守夜者的线索,在我们接二连三重新接上线索之后,他试图杀人灭口和毁灭证据。面对诸多黑暗守夜者成员,他不自信能单打独斗取胜,于是将计就计,在爆炸物上做手脚,把设置好爆炸物的黑暗守夜者成员们,干脆都锁到了房子里。这样,一切证据线索都全部毁灭了。警察也会结案。”   “他是在想隐藏什么?”萧望若有所思。   “为了隐藏这些,可以不惜葬送所有黑暗守夜者成员的生命。”凌漠补充道。   “这家伙,看来不好抓啊。”萧朗感叹道,“要不,我们欲擒故纵,让他把黑暗守夜者都灭完了,再去抓他。”   “胡扯。犯罪分子的生命也是生命。”萧望训斥道,“杀害犯罪分子的行为也是犯罪。”   “这我知道,我就开个玩笑。”萧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3   “开什么玩笑呢?”聂之轩推门走了进来,从他汗渍还未干的发梢可以看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紧张而又繁重的尸体检验工作。   “怎么样?”萧望站了起来,算是迎接聂之轩,也算是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急切。   聂之轩一笑,说:“首先,大力士的DNA在傅姐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他的大名叫金刚,是1999年农历六月初八丢失的婴儿。父亲是个挑山工,母亲在家里做农活。”   “挑山工?嗨,你说他们这些演化能力究竟和他们原本的基因有没有关系啊?”萧朗问道,“而且这个名字还真是巧,金刚不就是那个力大无穷的大猩猩嘛。”   “可能会有一点儿关系。”凌漠沉吟道。   “他身上也有通信设备。”聂之轩说,“是他的一个项链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金属牌子,但其实是通信设备。我们直接封存了,不然怕一动又自毁了。”   “封存也没用吧。”萧朗说。   “现在萧局长正在寻找无线电装置方面的专家,要是找到合适的,再试试检验。”聂之轩说。   凌漠的眉毛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更关心,他是怎么死的。”萧望问道。   “毒死的,和我判断的一样。”聂之轩说。   “真是毒死的?是什么毒啊?”萧朗问道。   “是植物毒素,叫见血封喉。”聂之轩说,“这种植物叫作箭毒木,生长在雨林之中。”   “雨林?我们这里也不是雨林啊。”萧朗打岔道。   萧望挥挥手,让萧朗不要插话,听聂之轩把话说完。   “箭毒木是剧毒之物,它的汁液呈乳白色,含有剧毒。但是这种毒即便是涂抹在人的皮肤上,也不会直接毒死人。不过,如果一旦接触到人畜的伤口,就可以毒死人畜了。”聂之轩接着科普道,“所以它才有了‘见血封喉’这个别名。古代人就经常说到见血封喉毒,说的就是这种毒。这种毒药会被古代人涂抹在弓箭之上制成毒箭。这种毒药入血之后,可以直接作用于人畜的心脏,导致心律失常而迅速死亡。”   “这和大力士,啊不,是金刚的死亡过程也吻合了。”程子墨说。   “那这确实是一起处心积虑的杀人案件了。”萧望说。   “当然,这种毒素不好搞,但是车斗里的量可真不少。”聂之轩说,“而且,车斗的垃圾袋下方,都堆积了大量的碎玻璃。有啥用啊?就是为了人为地将目标皮肤给割裂开。啊,对了,不仅仅是碎玻璃,还有很多钢钉和美工刀片。不管是玻璃、钉子还是刀片,上面几乎都可以看到喷洒有乳白色的液体,经过检验,也都可以检出箭毒木的毒素成分。”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了车斗,就很难不造成伤口。而一旦造成伤口,就不得不死。”萧望说道。   “我的天哪,这个‘医生’果真善于用毒,幸亏我精明,不然给他毒两次,太没面子!”萧朗回忆起自己差一点就一脚踩进了车斗,心有余悸,“感觉最近我是在水逆期啊。”   “人家水逆是不顺,你的水逆是要命啊。”程子墨掩嘴笑道。   “所以说,‘医生’做了准备,不管是从楼上跳进车斗,还是从平地上翻入车斗,只要进去了,难免一死。”凌漠已经确定了这个“医生”就是行凶者。   “不仅是准备,而且是精心准备。”聂之轩说,“把垃圾车清空,然后在车斗里均匀布置好各种玻璃、刀片和钉子,保证进入车斗一定受伤。然后在这些物件上喷洒上毒药,再找来一大堆垃圾物品把这些物件严严实实地给遮盖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小工作量,没有一定的时间和秘密的场所是做不到的。”   “也就是说,‘医生’并不是在锁定心矫托中心之后去制造了毒药车?”萧朗问道。   “显然不是。”凌漠说,“他提前就准备好了。不过有了炸药这一节,他就干脆用更简单的办法灭口了。只是他发现我们‘救’了黑守成员,于是又拿出了之前的方案。”   “我关心的是,既然要有充分的时间和秘密的场所,就说明这个‘医生’在南安市应该有一个隐秘的居所。”萧望说,“如果找到这个隐秘的居所,就可以抓到他了。”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聂之轩说,“所以我在尸检的时候,就让南安市局技术室的同僚们,对垃圾车的垃圾进行了全面的清理。”   “真是难为你们了。”萧朗想起那刺鼻的腐臭味,说道。   “清理的结果是,我们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一些能够提供线索的垃圾袋和购物小票。”聂之轩说,“总的来说,重点怀疑区域是西市区和南厂区两个区域。”   “垃圾确实能够给警察提供很多的线索。”萧望说,“可是,为什么是两个区域呢?而且这两个区域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中间还隔了两个区,距离现场也都不近。”   “现场的垃圾车,首先我们明确了车源。”聂之轩说,“这是一辆从经济开发区某街道市政部门偷来的车。确实,我们在诸多垃圾袋中,也找到了有这个街道特色的垃圾。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在西市区西市超市的购物小票和塑料袋。同时,也有南厂区某集贸市场特色的垃圾袋。就说明这么多垃圾里,除了垃圾车被盗的时候自带的垃圾以外,还被凶手加入了两个区两个街道的垃圾。”   “这是他伪装的一个手段吗?”萧望问道。   “我觉得不会。”聂之轩说,“如果他想伪装,直接在垃圾车里加入一些没有地域标识的工业垃圾就可以了,何必跑两个区找来这么多有地域标识的生活垃圾?无标识总比有标识更可靠吧?”   “有道理。”萧望点头认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凶手藏身的地点,极有可能就在这两个区域里。”   “不仅如此,我们还能知道,如果藏在西市区,那么就在西市超市附近的三个街道里。如果是在南厂区,那么就肯定在南厂区集贸市场附近。”   “我们完全可以兵分两路,同时调查这两个区域。”萧望说。   话音刚落,萧闻天走进了会议室,面色冷峻地说:“等等再兵分两路,现在水上分局发现了黑暗守夜者租的小船,还有一具未知名尸体,你们现在就去现场!”   已经是晚上了,小雪已经慢慢停息。忙碌了一整天、冒了无数次险情的守夜者成员们似乎丝毫没有倦意。水上分局的小艇载着守夜者成员在夜幕下的芦苇荡中穿行。很快,看到南安河西北岸有一片芦苇遮盖的区域周围闪烁着警灯,水上分局派出的多艘冲锋艇已经把这个区域包围了起来。   进入这个区域不久,守夜者们就看见在芦苇荡的深处,漂着一艘小船。看船体的特征,确实是金刚在某船民处租的小船。即便仍在十米开外,因为有冲锋艇上探照灯的强力照射,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船舱内殷红的血迹和一具苍白的尸体。   等船靠近,聂之轩戴好了手套,小心翼翼地跨进了船舱。   “这人赤足,手掌和脚掌中央有环形的肉垫。”聂之轩已经很有经验,最先寻找尸体与常人有异的地方,“我觉得,有这种特征性的改变,可能会让他的手掌、脚掌具备吸附能力,从而获得攀爬能力。”   “攀爬?壁虎吗?”萧朗突然想起了炸药库上方那处被剪开的铁丝网,说,“那个不可能的高度,只有攀爬能力超强的人才有可能上得去!”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掉下来?这个船舱应该就是死亡的第一现场。船舱周围有明显的喷溅状血迹,他的损伤位于头部的后肋骨,后肋骨粉碎性骨折,头部也基本是全颅崩裂了。人力难以形成,出血没有想象中多,是高坠损伤。”   “喷溅状血迹表示了第一现场的位置。”凌漠沉吟道,“他是从围墙上直接跌落到三四十米下的船里而导致了高坠死亡。”   “为啥会掉下来啊?”萧朗问道。   “注意保护好他的通信设备。”萧望提醒聂之轩。   凌漠眉头稍动。   聂之轩点点头,从他的勘查箱里取出一台便携式X光机,沿着尸体和船从上向下扫描着,说:“现在我们在疑似黑暗守夜者成员的尸体检验之前,都先扫描一遍,看看有没有疑似通信设备的东西。金刚的项链就是这么发现的。”   话音未落,聂之轩找到了通信设备所在。他小心翼翼地把放在船上的皮鞋放进一个防震动的物证盒中。   “在鞋子里?”萧朗哈哈大笑,“这人要打电话的时候,是脱下鞋子放在耳边吗?那给别人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傻?”   “在鞋跟里,也许可以从鞋跟取出,然后再通信。他应该是将鞋脱在这里后去攀爬的。”聂之轩把物证盒递给凌漠,又开始转头检验尸体。   “死者有个手表,摔坏了。这个真好,法医最喜欢的就是死者身上可以表明时间的物体毁坏,因为那一般都是死亡时间。这比法医估计的时间要准多了。”聂之轩把尸体手腕上的一只机械手表取了下来,说,“手表上显示是七点整。”   “七点?他七点钟就上墙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坠落死亡了,这时候才会派另一个可以藏在冰箱里的成员混进炸药库?看来我们之前分析对了。”萧望在之前凌漠分析的可能性基础上推测道。   “不不不。”聂之轩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说,“根据尸斑、尸僵和尸体混浊等尸体现象来分析,死者的死亡时间也就在12小时左右。”   说完,聂之轩抬腕看看手上的手表,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整。   “你看现在是晚上八点,也就说明,这人是今天早晨七点整死亡的。”聂之轩说。   “那,顺序就要重新捋一捋了。”凌漠说,“是一拨人把那个耐寒的家伙掩护进了保安室冰柜躲藏,然后等待炸药库早晨七点钟清点数目的时候盗取。然后在保安员仍在库内清点的时候逃离到墙下,等待‘壁虎’剪开铁丝网,用绳索把他拉上墙头,再在‘壁虎’的帮助下从悬崖下到船里逃离。全部过程因为有树林里躲藏的人形干扰器帮助,在关键的几个时间点干扰监控。”   “这个设计,就和炸药库运营的bug紧紧贴合了。”萧望说,“他们非常了解炸药库的具体情况,也是经过了深谋远虑而实施的计划。只是因为意外情况,‘壁虎’坠落,导致耐寒者无法出炸药库,只能再次藏身于冰柜。”   “也就是说,如果第一道大门一直不开,等到晚饭时间的话,保安员一打开冰柜,就发现他了。”萧朗模拟着保安员打开冰柜后的场景,说,“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可是,我们的到访,让保安员打开了第一道大门并到半山腰迎我们,给了耐寒者逃离的机会。”萧望说,“看来我们不只在心矫托中心救过他们,之前就救了他们。”   “对,就是这样的情况了。”萧朗说,“耐寒者未能逃离,他们接应的车辆其实一直在山下等待。就是后来我发现的那一辆银白色轿车了。”   “可是如果人形干扰器一直在等待,不应该一直信号屏蔽吗?”程子墨问,“监控好像不是一直都没有。”   “说明人形干扰器是可以‘收放自如’的。”萧望肯定地回答道。   “现在的问题是,‘壁虎’的坠崖,是意外还是谋杀?”凌漠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工作的聂之轩,说。   “是需要进一步检验,但是这个损伤很有可能就是他坠崖的原因。”聂之轩指着死者后背的一处黑色小圆点,说,“这是一支毒镖留下来的损伤。”   “毒镖?”萧朗最先做出了反应,毕竟他曾经是毒镖的受害者。   “如何确定?”萧望问道。   “你看,这一处黑色的小点,其实是一个针孔。”聂之轩用假肢持着一把止血钳,小心翼翼地从黑点处夹出了一个什么。   在冲锋艇灯光的照射下,聂之轩的止血钳钳头上有一根细针闪闪发亮。聂之轩接着说:“这是断在针眼里的针头,而且,尸体的背后针眼附近还有一小块挫伤,对应的船舱里,有碎裂的塑料片。”   说完,聂之轩又用镊子夹起一块小小的塑料片,说:“尸体后背针眼有明确的生活反应,说明是生前扎入的,在其坠落后,后背的毒镖被撞碎了,但是仍在后背留下了挫伤。针眼附近软组织有发黑的迹象,说明镖内有毒。”   “是‘医生’,他发射了毒镖,把‘壁虎’给打下来了。”萧朗肯定地说。   “看起来是这样的。”萧望沉吟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可还有个问题。从我们掌握的‘医生’活动轨迹来看,他一直想隐瞒什么,生怕我们抓住黑暗守夜者的线索,甚至不惜牺牲掉黑暗守夜者的成员。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不等‘壁虎’把耐寒者救上了墙头再动手?要知道,把耐寒者留在冰柜里,直到被保安发现、被警察逮捕,黑暗守夜者真的就暴露了。”   “我觉得,这是因为黑暗守夜者分了两次行动,而‘医生’并不掌握第一次行动。”萧朗说,“他都不知道有个人藏在了炸药库的冰柜里,那肯定就不会等了呀。我们都知道‘医生’可能有监控其他黑守成员通信器的设备,如果他们第一次行动没开通信器,‘医生’当然就不知道有个耐寒者藏在冰柜里了。”   “不,我觉得,是因为现实情况所迫。”凌漠在冲锋艇的船帮上展开了一张地图,说,“你们看,南安河的走向是从西北到东南。而非常巧合的是,西北的南安河码头,距离西市区的集贸市场不远;而东南的码头,又离南厂区的工业园很近。”   “垃圾车内的线索指向?”萧望说。   “对。这样我们就可以捋顺了。”凌漠说,“‘医生’从经济开发区偷了垃圾车,开回了他平时的窝点——位于西市区的集贸市场附近,制造了一辆毒物车,并且找了一些垃圾补充进去。今天早晨,他监控到了黑暗守夜者的行动,于是驾驶垃圾车上了南安河上的某艘货船,在货船经过炸药库的时候,射飞镖打死了‘壁虎’,然后在南厂区下船。下船后,他觉得垃圾车内的垃圾不能完全遮盖碎玻璃,于是又找了一些垃圾填充。这样,两个相隔甚远的区域的生活垃圾在一辆垃圾车里,这一点就解释通了。这个时候,他还顺便在西南边的加油站附近露了个脸,把警力都吸引走,然后再驾车去心矫托中心实施作案。”   “也就是说,从这条路线上看,是唯一可以解释‘医生’全部活动轨迹的方法。”萧望点头认可。   “从地形上也基本可以确定,想用飞镖打下几十米高墙头上的人,只有可能在河中心,在任何地方都不行。现在问题来了,‘医生’只有可能是在货船上射镖。”凌漠说,“射镖的时机他是掌握不了的。船在移动,如果他不发射,就错过了发射位置,那么他一个也打不掉。那个时间点,耐寒者没有能够上墙,‘医生’干脆打掉一个是一个。总之,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防止他们偷出炸药惹出更大的动静。”   “可是我们无意中救出了耐寒者。”萧朗补充道,“‘医生’从监视器上发现这帮黑暗守夜者成员从上午九十点钟就开始向心矫托中心移动了,就知道他们得手了,于是干脆引开警力,然后去心矫托中心冒险把那里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在全部解释通了的同时,我们还知道了‘医生’平时的生存据点大概位置。”萧望激动地说,“我真为你们骄傲!”   4   “告诉我,你已经侦查到线索了!”凌漠用炙热的眼神看着风尘仆仆刚钻进万斤顶的程子墨,说。   “嘿,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吗?”程子墨坐了下来,第一件事是往嘴里丢了个口香糖,然后含糊不清地说,“你让我喘口气。”   “喘什么气,你不是一直在喘气吗?”萧朗急着问,“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万斤顶停在南安市西市区集贸市场的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已经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的天空已经放晴了,空气虽然依旧寒冷,但是异常干净。所以,一大早天还没全亮,就已经有很多小商贩来到了市场,买菜的、卖菜的,还有那些起来晨练的人群,让市场很快熙熙攘攘起来。   守候了一晚上,万斤顶和十几辆公安侦查车内的警察们,也没有发现“医生”的踪迹。而且在他们悄悄布控这个区域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根本无法开展走访调查工作。毕竟大半夜的去敲门调查,弄不好就会打草惊蛇。   按照之前的分析,这个“医生”很有可能是隐藏在崔振背后的更大的boss,而且他行踪诡异、刁滑奸诈、心狠手辣。一旦让他知道警方已经掌握了他的活动区域,很有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如果再想找到他的线索,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所以,这是一次无法重来的行动。   “嘿,说老实话,按照捕风者的标准来看,我是不如你的。”程子墨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凌漠的肩膀,说,“可是你非要当读心者。”   凌漠没说话,依旧盯着程子墨的眼睛。他已经从这个短发女孩的眼神中读到了骄傲和自信,虽然程子墨的开场白很谦虚。   “不过,你们都已经根据垃圾车的勘查和炸药库附近的地形推断出‘医生’就生活于此,而且他又是一个唐氏综合征患者,那我这个捕风者再侦查不到一点什么,就真的算是失职了。”程子墨甩了甩耷拉到面颊的发梢。   既然市场附近已经热闹了起来,而且单纯地守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萧望决定,让捕风者程子墨化装成附近居民,混入市场进行侦查,通过访问来确定“医生”的日常居住地。   “你真是磨叽,快点说。”萧朗急得直跺脚。   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打开手机地图,说:“喏,就是西三胡同里中间的这一家。这一家两间平房一个院子,就是因为有院子,他才有隐秘的场所来改造垃圾车嘛。”   “那还说个啥!”萧朗从万斤顶枪库里拿出自己的92式手枪。   “别急!”程子墨说,“我去打探过了,‘医生’不在家里。”   “你怎么知道?”凌漠问道。   “我找附近几个晨练的阿姨套了一下话。”程子墨说,“具体过程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大家都隐约知道西三胡同的盲女有一个相好,这个相好就是个‘孬子’。她们所谓的‘孬子’,其实就是指唐氏综合征患者。”   “她们知道不知道‘孬子’住不住这里?”萧朗问。   “她们都不确定,说是这个‘孬子’不和邻居多沟通。但是,大家都能经常看到他。他经常会买一些生活用品来找盲女,看起来,两个人感情非常好。”程子墨说,“然后,我就和那些阿姨聊这个盲女的事情。这个盲女就是出生在这里的,从小在这里长大,没上过学,但是人很好。盲女十五六岁的时候,她父母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从此,盲女就一个人生活,靠政府低保和帮邻居做一点针线活儿生活。两年前吧,就和这个‘孬子’有来往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唐氏综合征的患者了?”萧望说。   “反正我一形容‘医生’的模样,有一点瘸什么的,她们就想到这个所谓的‘孬子’了。”程子墨说,“不过从调查上来看,这个盲女的背景是没有问题的,可能对‘医生’的事情不知情。我刚才也冒险去她家后院趴了一会儿,听见盲女在打电话,应该是在和‘医生’通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的,那一头应该说最近都不回来,然后盲女在哭,就这样。”   “那先把盲女控制起来再说。”萧朗刚准备下车,被萧望一把抓住。   萧望说:“又犯老毛病,沉稳点儿。”   “我们之前说了,这是一次不能重来的行动。”凌漠说,“如果他的房子有监控、盲女有途径向‘医生’报警或者周围有人盯梢,我们控制盲女的行动就直接暴露了,就打草惊蛇了。”   “那怎么办?你没听见说最近都不回来吗?我们就这样傻等?还是坐等他再杀一个黑守成员?”萧朗说。   “我在想,不知道萧朗之前的提议,可不可行。”凌漠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提议吗?哪一条?”萧朗莫名其妙。   “你说过。”凌漠说,“我们欲擒故纵,让他把黑暗守夜者都灭完了,再去抓他。”   “不行。”萧望斩钉截铁。   “我那是玩笑话,你怎么又当真呢。”萧朗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这个玩笑,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凌漠说,“‘医生’为了掩盖什么,不是要追杀其他黑守成员吗?他不是有仪器设备可以定位其他黑守成员的通信设备吗?那么,假如有一个黑守成员的通信设备突然出现在了他相好的盲女家附近,他会怎么想?”   萧朗恍然大悟,说:“对啊!我们有金刚和‘壁虎’的没有自毁的设备!如果他们来了盲女家,敌对的‘医生’一定会以为他们来报复自己的媳妇了!如果像群众说的那样,两个人感情很好的话,‘医生’一定会来救的!”   “金刚的不行,因为‘医生’已经知道金刚死了。”凌漠说,“但是‘壁虎’死没死,‘医生’是不能确定的。”   “你确定‘壁虎’的通信设备是开启状态吗?”程子墨问。   凌漠点点头,说:“‘医生’之所以可以发现‘壁虎’爬上了围墙,一定是因为‘壁虎’的设备是开启的。毕竟,‘壁虎’要和耐寒者交流营救。‘壁虎’遭遇不测,从墙头跌落,也是没有时间去关闭通信设备的,所以现在一定是开着的。”   “那只鞋子在哪儿?”萧望问凌漠。   “一直在我们万斤顶上。”凌漠说,“这个时候,‘医生’会以为‘壁虎’在集贸市场附近逗留,可能不以为意。但是我们把鞋子放到盲女家里去的话,他一定就绷不住了。”   “刚才我偷听到的电话,很有可能就是‘医生’觉得危险,才打电话确认盲女的安全。”程子墨说。   “这是个好主意啊。”萧望由衷赞叹,随即发出了指令,“把‘壁虎’的鞋子扔到盲女的院子里去,然后在胡同周围设伏。两边的楼房上都安排上狙击手和瞭望手。”   “对了,在丢入鞋子之前,请信号屏蔽车过来,把这里的手机信号屏蔽了。并且摸清楚盲女家的固定电话,也让电信给处理一下。”凌漠微微一笑,说,“防止他打电话给盲女求证。”   一切准备就绪后,所有的警察又陷入了默默的等待。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这几个小时内会发生些什么,但每个人都期盼着发生点什么。   自愿当瞭望手的萧朗,此时已经登上了胡同附近唯一的高楼——一栋四层楼房的房顶,并且在房顶架设的一台电视锅(2)背后藏身。他一手持枪,一手拿着对讲机,摩拳擦掌等待着异常情况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站在楼顶的萧朗,即便是身强体健之人,也感觉到寒冷空气的厉害。这个时候的萧朗,哆哆嗦嗦地、小心地挪动着即将冻僵了的双脚,基本就是靠意志力在支撑。   然而,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寒冷几乎都被自己体内飙升的肾上腺素驱赶殆尽,他看见了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   虽然骑车的人戴着头盔,看不到面容,但是萧朗清晰地记得,在心矫托中心监控中的“医生”就穿着一件带着斜杠的夹克衫。而眼前这个人,正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且,在这种小路崎岖的人口聚集区,如此高速行驶的摩托车,还会是谁骑着的呢?   “各组注意,‘医生’进入视野,‘医生’进入视野。”萧朗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说道,“听我指令,一旦进入包围圈,立即合围。”   为了不让周围无辜群众受到伤害,将抓捕行动的影响降到最小,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区域,特警们设置了一个不大的包围圈。对于怎么合围抓捕,这就是特警们的必修课了。   眼看着摩托车离包围圈越来越近,萧朗握着枪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了。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时间定格了。   在摩托车行驶到距离包围圈还有四五十米距离的一个胡同口的时候,突然警笛声大作。   “呜呜呜呜……”刺耳的警笛声引得周围群众都侧目寻找,可是却找不到一盏闪烁着的警灯。   “谁开了警笛!谁特么傻?”萧朗从电视锅后面跳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高楼之上,直接朝楼下的遮阳棚就跳了下去。   摩托车上的人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一脚撑地,猛捏刹车,摩托车在原地旋转了两圈,掉转了车头。“医生”猛加油门,向这个胡同口驾车冲去。   “糟糕!胡同口有铁丝!”萧朗凭着敏锐的视觉,最先发现“医生”冲向的胡同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布置了一根横着的非常细的铁丝。   这一招够狠啊,用警笛声逼得“医生”不得不向这个胡同口转移,然后在胡同口设置铁丝。以“医生”这么快的速度,一旦撞上铁丝,必然会被铁丝立即“分尸”。   “子墨!铁丝!”萧朗急得哇哇大叫,用手远远地指着胡同口奔跑着。   此时的程子墨相对于目标胡同较近,听见了萧朗的叫喊,向胡同口看去,铁丝太细,看不真切,但是胡同两侧墙壁上固定铁丝的螺丝,她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程子墨由不得多想,抽出手枪,迅速瞄准,嘭的一声开了枪。   随着枪声响起,固定铁丝的螺丝应声爆裂,铁丝就像是一条眼镜蛇一般,摆着尾巴掉落。恰巧在此时,“医生”的摩托车抵达了胡同口。他虽然没有撞上铁丝,但是被脱落的铁丝尾巴狠狠地抽打在头盔上,竟然直挺挺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摩托车倒是没有停歇,由于惯性,它向前滑倒摔出几十米,闪着和地面摩擦而形成的火花,撞到了胡同一侧的墙壁上,嘭的一声,引发了爆燃。   经过遮阳棚的缓冲,跳下地面的萧朗也没有受伤,一个骨碌爬起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几十米开外的胡同里跑去,和程子墨一起接近“医生”。   此时的“医生”显然也因为剧烈的摔跌而受伤,他费劲地靠在了胡同墙壁上,艰难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   “不要!”眼尖的萧朗明白了“医生”的意图,一边加速奔跑,一边喊道。   “医生”微微一笑,狠狠地将注射器插入了自己的肩膀。   只有几秒钟的工夫,萧朗狂奔到了“医生”身边。而也就这几秒钟的工夫,“医生”已经完全瘫软。   萧朗一把拔掉了插在“医生”肩膀上的注射器,忍不住痛心地喊道:“为什么啊?干吗要自杀?”   随后赶来的萧望也同样沮丧,他知道一定是有黑暗守夜者成员早就设伏于此,等到“医生”靠近之后,发出了警笛的声音,逼得“医生”只能掉头逃跑。而在之前,黑守的成员们悄悄地在这个胡同口设置了铁丝,在极高的相对速度产生的作用力下,一根细铁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让人无法躲避的刀。虽然萧朗和程子墨的机敏并没有让黑守直接得逞,可是“医生”在摔伤后无法逃脱,却果断选择了自杀。   正在此时,萧朗感觉到身后一个身影闪动,于是想都没想,矫健的身躯就像是被弹簧弹了出去一样,直接追了过去。   随后赶到的凌漠一行人,把“医生”扶起,摘掉了他的头盔,果真就是这个处心积虑的唐氏综合征患者。   “没法救了,生命体征停止了。”聂之轩熟练地检查了“医生”的状况,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在看哪儿?”凌漠却注意到了“医生”的表情。   “医生”是一副唐氏综合征的面容,不大的眼睛一直瞪着远处地面,嘴角像是浮现出一丝笑容,或者说,是一丝欣慰的微笑。   作为读心者的凌漠,顺着“医生”的眼神,看向远方,那是一团火球,一台正在燃烧着的摩托车。凌漠很快明白了问题所在,他一边冲向摩托车,一边大声喊叫着周围的特警找水、找灭火器。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摩托车的火灭掉的时候,摩托车已经几乎烧得只剩下架子。   “我去,我实在没勇气往水里跳,都快结冰了。”萧朗此时从远处跑了回来,说,“设置铁丝的那个彪货,我眼看就要抓住他了,他直接跳南安河里去了。”   “他不一定是设置铁丝的,但一定是伪造警笛的。”凌漠一边在摩托车残骸里找着什么,一边说,“就是那个冒充孩子喊叫声的声优,既可以模仿声音,又可以在水下潜行。所以啊,你没跳下河是对的,跳下去也追不上。”   “要不是天气太冷,我还真跳下去追了,你怎么知道我追不上?我游泳速度也不一般!”萧朗辩驳道。   “组织有序、策划缜密、因材施用。”萧望说,“这个崔振比我们想象中要狡猾得多啊。”   “好了,找到了。”凌漠把手探进了摩托车已经烧毁的储物盒内,拿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皮袋。 第十章   亡灵教室   福利院里空无一人,每一座被弃置的孤坟,每一个器械压出的凹坑,都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绝不是童话。   我悄悄进了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站了一段时间,既不敢动,也不敢开灯。我只是站在那里,感觉眼中的旋涡。   ——丹尼尔·凯斯   1   “煤渣?这么多煤渣说明什么?”萧朗在南安市公安局物证实验室的靠椅上坐着,左右晃动着转椅,举着一个透明物证袋,看着里面黑黝黝的东西,说道。   “摩托车轮胎里抠出来的,你说能说明什么。”聂之轩坐在实验台前,面前有个通风橱,他双手插在通风橱内工作着。   “说明从矿上赶过来的呗。”萧朗晃着物证袋,说,“在我们南安,说到矿,就想到安桥县了。从那儿赶过来,最快估计一个小时差不多。”   聂之轩知道萧朗指的是,他们设下诱饵后,“医生”花了一个小时赶过来。   “摩托车,就找出这么点东西?”萧朗挥了挥手中的物证袋,又指了指聂之轩正在工作的对象——黑色的皮袋。   “摩托车大体已经烧毁了,好在还有部分轮胎在。”聂之轩说,“再有,就是位于油箱后侧的储物盒也都烧毁了,要不是凌漠反应快,这些物证都找不到。”   “凌漠这小子就是鬼机灵,他说从‘医生’临终的眼神中,看到了欣慰。”萧朗说,“欣慰的是,这个包烧毁了。可没想到,没烧毁。对了,尸体那边,就一点发现也没有?”   “没有,死亡过程我们都在场见证了,还有什么好鉴定的。”聂之轩一直没停下手中的活计,“他的身上没有找到疑似的通信设备。”   “因为他们内部有分派别吧。”萧朗说,“你说黑守的大boss究竟是崔振,还是‘医生’?”   “背后大boss的问题还是有待商榷的。”聂之轩摇了摇头,说,“我看了‘医生’的牙齿,判断他的年龄,也就二十出头。”   “啊?‘医生’不是背后boss啊?那难道是叛乱的人?不应该是他设计了疫苗、制造了基因改造物吗?”萧朗坐直了身子。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聂之轩说。   “那得赶紧和凌漠那小子说一下,他还在和盲女聊呢,按照‘医生’是背后boss的路子在聊。”萧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尸检完,我就和他说了。”聂之轩说,“没什么影响,因为凌漠说这个盲女对黑暗守夜者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对‘医生’本人也所知甚少。”   “原来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啊?”萧朗耸了耸肩膀,重新拿起装有煤渣的物证袋看着,“这煤渣,有细有粗,是没有经过筛选的,看来离煤矿的坑口不远。”   “铛铛,我觉得接下来,还是要看你的本事了。”聂之轩对萧朗身边的唐铛铛说道。   从进了实验室,唐铛铛一直在低着头,像是思考着什么,听见聂之轩唤她,便直起身子去看通风橱里的情况。   因为高温,皮袋几乎熔化了,熔化了的皮革和皮袋之内的种种物件纷纷粘连在一起。聂之轩这么小心翼翼地工作了个把小时,就是为了把熔化了的皮袋和里面的东西彻底分离。   因为高温的作用,皮袋里的一些易燃品已经消失殆尽了,但是分离出来的一块平板电脑和一张厚卡片还算是保存了外形。   唐铛铛按照聂之轩的要求戴上了手套,检查这两件仅存的物件。   “平板电脑现在是开机的状态,但屏幕好像坏了,我可以尝试破解里面的内容。”唐铛铛低声说。   “你看这两个红点,闪啊闪的。”萧朗说,“我猜啊,这就是‘医生’接收其他黑暗守夜者成员通信信号的设备。这两个红点就是金刚和‘壁虎’的设备,现在在我们守夜者物证室里。”   “有道理!”聂之轩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是这样,说明其他所有的黑暗守夜者成员都已经关闭了他们的通信设备。”   “那是肯定的呀。”萧朗说,“从‘医生’分尸,再到跟踪到炸药库、心矫托中心,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医生’能够追踪他们啊?我觉得他们反应已经够慢了。”   “可是如果‘医生’能实时追踪,为什么还会去崔振的住处?崔振明明不在住处啊。”聂之轩问道。   “这就是崔振把唐老师的手环留在那个基地的原因?”萧朗说,“当作诱饵?”   “不,唐老师的手环已经完全坏了,不能追踪。而且如果那个时候崔振就知道‘医生’能追踪通信器,那么他们后面的行动就不会打开通信器了。”聂之轩说道。   “那就只能说明……”萧朗说,“一、‘医生’知道崔振的住处有重要证据,所以在去找崔振之前,先去她住处毁了证据。二、崔振他们不行动的时候,是不会打开通信器的。”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既然黑守组织成员需要在行动时打开、行动完关闭通信器,而唐老师的手环是完全被动、不能主动操纵的,这一点更加证明了唐老师是无辜的。”   说完,聂之轩注意到唐铛铛的表情微变,于是把卡片递给唐铛铛,说道:“这个卡片,会不会是什么宾馆的房卡啊?”   唐铛铛左右摆弄了一下卡片,推了一下卡片一侧的芯片,居然推出一个小“门”。原来,这个芯片并不是卡片芯片,而是一个隐形的U盘。   “U盘!U盘的价值可就大了!”萧朗跳了起来。   唐铛铛默不作声地把U盘插进了电脑,丝毫没有反应。她说:“毕竟是在很高的温度下受热过的,可能功能上有损坏,也需要我尽可能去还原一下,看能不能恢复读取。哦,对了。这个很有可能是‘医生’从崔振的电脑上拷贝走的资料。”   “是了,你之前说了,崔振的电脑炸毁了,但可以从硬盘数据上看出有过拷贝的迹象。”萧朗补充道。   唐铛铛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把这两个东西带回守夜者组织,需要一点时间去破解。”   “我陪你去!”萧朗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车钥匙说。   “等会儿,萧朗你看看这是什么。”聂之轩指着通风橱里说道。   通风橱里,散落着很多被聂之轩剥离下来的皮革碎片。有的碎片已经完全炭化,有的碎片还粘连着之前在皮袋内存放的已经烧毁了的物体。   聂之轩发现的,是一块熔化了的皮革黏附的淡黄色的类似纸片状的东西。这个纸片中间受热变成了淡黄色,四周已经烤焦发黑卷缩。聂之轩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尝试把纸片从皮革上分离下来。   试了好几次,最终聂之轩还是放弃了。因为皮革熔化程度严重,这种粘连已经不是简单的机械力量可以予以分离的了。   “这是二维码吗?”萧朗眯着眼睛看着聂之轩用镊子掀起的纸片的一角。   “看形状,好像是的。”聂之轩点头认可。   “这种大小,还有二维码的,多半是快递单啦。”萧朗受到之前调查唐骏遗物时的启发,说道。   唐铛铛听闻这句话,消瘦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两下。这些天,唐铛铛把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似乎已经忘却了丧父之痛。可是,这种痛又是何等的深刻,所谓的忘却,只是暂时的忘却罢了。   “包里有个快递回执?”聂之轩沉吟道,“那他是最近寄走了什么,这个很重要啊。”   “重要有啥用!你又分离不下来。”萧朗转着圈看着这个被皮革黏附的纸片,急得直打转。   “你等等。”聂之轩丢下三个字,跑出了实验室。过了大约十分钟,他拎着一个箱子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我把物证拿回市局来检验,就是因为市局比咱守夜者的实验室设备要齐全啊。这种特制的多波段光源,有更多的波段。既然纸片上的字是印刷上去的,我相信总有一种光是可以显现出来的。”   萧朗看着聂之轩一个波段一个波段地调节光源,脸上戴着的红色眼镜在光源的反射下闪着光芒。   “纸。”聂之轩说。   “啊?”萧朗说,“哦,让我拿纸记录是吧?你看到什么了?”   “677732。”聂之轩说,“这应该是运单号了吧。”   “运单号哪有这么短的?”萧朗说。   “这是后六位。”聂之轩说,“前面的实在是看不见了,这就需要你去排查了。”   “这个容易。”萧朗说,“上次通过运单找到快件的时候,老萧意识到了快递的重要性,所以申请对本地的几个快递公司的运单系统对接了接口,现在通过公安网就可以查询。不过,只有后六位怎么查,我还真不知道。”   “我来吧。”唐铛铛放下手中的平板和U盘说。   接通了快递运单系统,唐铛铛开始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似乎是进入了数据库的后台,然后设置了搜寻后六位对比的一个编程命令。只用了二十分钟,电脑上就开始疯狂地滚动着数据,并有运单信息一条一条地出现在对话框里。   “哎哟,知道了后六位,还有这么多啊?”萧朗看着一条一条出现的运单信息,说。   “是啊,现在快递就是多。你想想啊,你一个人每个月就有多少快递了,更何况我们两千万人口的城市。”聂之轩笑着说。   “哎哎哎,停停停,你看这个。”萧朗指着其中一条信息说。   这条信息很明显比别的信息要短得多,因为寄件人的地址只有南安市西市区六个字,而寄件人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写。收件人信息倒是很详细,但是电话号码是十一个零,很明显是假号码。收件地址是距离南安市三百公里的一个二线城市——文疆市。   不好的消息是,这件快递是四天前发出的。按照常理,收件人应该已经收到了快递。可惜,数据库里并不能显示签收状态。   “假号码也不能这么假吧。”萧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而且,快递不是必须有收件人手机号才收的吗?四天,万一四天还没签收呢?南安安通快递是吧,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   “去吧。”聂之轩微笑着说,“我要去药监局,看一看上次对崔振他们公司疫苗的抽检情况,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   “我也要去恢复U盘了。”唐铛铛说。   “怎么这么多事,连个陪我的人都没有。”萧朗在一座硕大无比的物流园中穿行,也不知是诸多的快递公司招牌,还是复杂的园区小路把他弄得有些头晕。本身方向感就不出众,又从来不爱逛街的萧朗,这次算是惹上了个大麻烦。   找了整整四十分钟,萧朗终于看见园区的角落里,有一张歪歪斜斜的照片,上面写着:南安安通。这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萧朗一蹦三尺高,然后一溜烟地就钻进了大棚里。   相对于其他的快递公司,这家快递公司的货物明显要少很多,站点的工作人员也懒懒散散地喝着下午茶。   萧朗带着风走进了管理室,出示了警察证,说:“我需要紧急查一个快递,单号给你。”   “警察同志,这是有什么大事儿吗?我们公司可经不起折腾啊。”管理员一脸惊恐,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调取运单记录。   “大事儿倒也没有,不必担心。不过,这个快递连收件人电话都不写,你们也收?”萧朗问。   管理员没说话,静静地看了看电脑上的信息,接着说:“咋不能收?门牌很详细,能收到不就得了?咱们这儿萧条的,还挑活儿吗?”   “这个快递签收了吗?”萧朗问。   “没有,在文疆主站点,还没分件呢。”管理员说,“最近我们的快递运送车队整体保养,所以耽误了两天。”   萧朗心里想,只有三百公里,四天时间都还没到,找的理由居然是运输车保养?这也真够搞笑的!但是萧朗心里还是一阵狂喜,毕竟这个快件肯定不会落到对方手里,而是会被警方查扣了。   “哦,寄到文疆的是吧?”一名快递员估计是中午没有吃饭,此时正坐在管理室里大快朵颐,含糊不清地说,“不就是那个‘孬子’,哦不,就是那个残疾人嘛,他经常会来寄快递,每次都是寄去文疆的。”   “对啊,人家都是残疾人了,多不容易啊。不知道对方手机号码有什么关系嘛,只要能收到不就好了?”管理员警惕地为自己做着解释。   此时,萧朗的内心已经确认,这个黑暗守夜者成员“医生”只不过是幕后大boss的一个瞭望手,他负责在南安的某处做着某些事情,时刻向文疆市的大boss汇报着工作。   出了快递公司的大门,萧朗就电话联系了萧闻天:“老萧,我微信发给你了一个地址,是‘医生’经常会邮寄邮件去的地址,也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组织大老板的地址。你赶紧联系文疆警方去抓人。哦对了,‘医生’四天前又邮寄了一个邮件过去,现在在文疆市快递中转总站点,我一并发过去的还有一个快递单号,你赶紧联系文疆警方去把这个快递给我找回来。”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萧朗挂断了电话,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享受着并不算太冷的空气在脸颊拍打,心想,给一个公安局长下命令,真他妈痛快。   2   和萧朗想象中并不一样,到晚上时分,他并没有启程赶去文疆市收获战果,而是心情郁郁地坐在守夜者会议室里,在萧望的组织下开碰头会。   此时聂之轩带了一摞材料回到了守夜者组织,一边整理材料,一边介绍药监局组织的联合调查组对疫苗抽样检查的结果:“联合调查组对疫苗公司的每批次、每个渠道的供销疫苗进行了抽样检测,均未检出有毒有害物质。”   “这和之前的结果是一样的。”萧朗耸了耸肩膀。   “不过,在我的要求下,他们对疫苗进行了免疫组化的进一步检验。”聂之轩说,“对某些特定批次、特定渠道的疫苗检验,发现了多种结构复杂的未知蛋白质结构。”   “我觉得,你还是说一些我们能听得懂的吧。”萧朗瞪大了眼睛。   “呃,简单来说,就是经过了一些特殊的检验手段,发现了正常疫苗里不该有的物质。”聂之轩尽可能地用通俗的语言去解读,“我们拿这些蛋白成分去咨询了一些医学专家,他们也搞不清楚。后来我又联系了我母校的一个基因学专家,他看完之后,分析这可能是一种基因突变的诱导剂。”   “诱导剂?”萧望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如果想改造人的基因,必须从胚胎的时候就开始介入。如果是对婴儿进行基因改造,是有很多方面行不通的。虽然我们知道了很多基因位置所决定的功能,即便我们能靶向修改基因,但依旧很难从功能上改造一个人。”聂之轩说,“但我说的,是目前我们了解到的基因科技的状况。但如果有人有办法对婴儿的基因进行改造,并让其获得演化能力也未可知。不过,我们也曾经说过,即便是修改基因,也未必能形成基因的‘进化’,势必也会有‘退化’和‘变化’。因此,这样的基因修改,应该说是一种代价非常大的医学实验。代价可能是很多孩子的生命。”   “那诱导剂是什么意思?”萧望问。   “我和基因专家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事情的可能性应该是这样的。”聂之轩说,“崔振通过在成品疫苗中投放这种诱导剂,观察疫苗受体的状态,一旦有可以发生基因改造的生物体条件,他们就会去把孩子偷来,进一步持续用药,来改造基因,从而在孩子发育的过程中,获得某些能力的‘演化’。我们看到的是‘演化’成功的,失败的,或者是‘退化’的,就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置了。”   “也就是说,疫苗的投放,是一种试探。”萧望说,“但即便是这种试探,还是有用疫苗后出现严重副作用的报道。”   “这是肯定的。”聂之轩说,“现在是新媒体时代了,群众的维权意识也强,所以最近就有很多打过疫苗出问题的案例出现了。但在以前,可能大家信息不通畅,也不会想到是和疫苗有什么关系。从我整理的材料来看,媒体报道出问题的疫苗,以及那些抽样检查出问题的疫苗,都来自崔振负责的渠道。”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不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复仇,崔振暴露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了。”萧望说。   “对。”聂之轩说,“从调查报告来看,崔振是从1996年就入职这家疫苗公司的。当时,这家公司还是国企,后来是在国有企业改革的大潮之中,改成私企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整理的盗婴案,最早的一次就是1996年农历六月初八作案的。”萧望说。   “是的,那个时候崔振刚刚二十周岁,她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在疫苗公司里做技术辅助人员。”聂之轩说,“既然是技术辅助人员,自然就有机会在疫苗成品里投放物质。二十多年来,崔振从技术辅助人员,一直做到技术部副主管,然后转到销售部门。出事的时候,是销售部的总经理。”   “也就是说,之前她在技术部的时候,可以在所有的疫苗中投放物质;但现在转了销售,就只能在她自己掌控的渠道内投放物质。”萧朗说,“这就是以前她一直没有暴露,而现在被我们轻而易举找出狐狸尾巴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萧望说,“1996年就开始作案,那么,年仅二十岁,没有经过高等教育的崔振,有能力研制出当时科技最前沿的基因产品吗?我们现在掌握的十来个黑暗守夜者成员,基本都被证实为被盗婴儿,可是,仅仅是我整理出的被盗婴儿就有三十余人,还有我们未知的其他人,那么其他人哪儿去了呢?尤其是近些年被盗的孩子,现在还只是孩子,他们去哪里了?比如,那个体育老师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有,杀害崔振的行为显然是杀人灭口。‘医生’一直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他究竟在隐瞒着什么?”   “对啊,想起当时的案子,体育老师的叙述,偷孩子的人,轻轻一跃就过了墙头。”萧朗说,“这和你追捕豁耳朵,哦不,麦克斯韦的情景是一样的。”   萧望点点头,说:“崔振只是这个组织的关键人物,她可能现在已经不负责偷孩子了,而是由那些已经‘出师’了的黑暗守夜者去作案。这些孩子应该有一个孤立的安置点,接受基因实验。而组织的总负责,一定不是崔振。而且,这个组织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替天行道’,也不是为了帮崔振报仇。负责人一定另有动机。因为负责人看出了崔振的报仇心切,而且崔振暴露的风险越来越大,则做出了‘清理门户’的决定。不过,一些崔振的死忠粉,只听崔振的。”   “对啊,这些早年间被盗的孩子,应该都是崔振负责训练的吧,感情自然不一样。”萧朗说。   “基本上是捋顺了。”萧望叹了口气说,“既然黑暗守夜者的炸弹和枪支都被缴获了,那么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去解救那些孩子。”   萧望的脑海里,浮现出教师夫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绝望的眼神,更是能想象出身处水深火热、步步惊心的环境中的孩子们。在启动守夜者组织之前,萧望就发现了盗婴案的线索,所以此时,尽快解救孩子,是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一件事情。   “你说,那个‘医生’的居所,会不会就是孩子们的藏身之地?”萧朗大胆地推断道。   “不排除。”萧望沉吟道,“如果我们的判断都正确的话,崔振并不能实际掌控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而是另有势力在控制。而孩子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们的大本营里。”   “看‘医生’赶来的速度,估计这个大本营距离西市区集贸市场有骑摩托车一个小时的车程。”萧朗说,“而且大本营附近有煤矿。”   “对了,会不会是‘医生’寄快递的文疆市?”聂之轩问。   “不会,不会。”萧朗说,“文疆市三百多公里呢!除非他能把摩托骑得像高铁一样快!如果‘医生’是在从南安到文疆的路上,也说不过去,因为他骑摩托车的过程中,应该无法观察藏在储物盒里的平板,从而发现信号移动到了他相好的家里。”   “文疆警方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萧望想起萧朗之前一直在关注快递的问题。   “快件倒是截了下来,可是对邮箱的监控,迟迟没有动态。”萧朗郁闷地说道。   在萧朗看来,快件被截下来是必然的事情,而根据邮箱去抓到幕后大boss也一样易如反掌。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敏感性。   文疆警方在接到萧闻天的联络后,立即派出精干力量,兵分两路予以协查。一路直奔快递中转中心,并根据运单号,找到了那个文件袋,并立即派人驱车赶往南安,将快递送过来进行检验。另一路,则对邮箱地址进行了调查。   经过调查,这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并没有异常。警方对户主进行了调查,发现户主居然还是文疆市公安局的民警。又绕了很多圈子,才知道民警的这户住宅一直是长年出租的。再去找民警调查,发现租户一直是通过某中介公司来租这个房子,而中介公司则声称这个租户一直是从网上交易并提交租金的。   也就是说,租房子的,似乎是一个虚拟人。   这还不算夸张,夸张的是,民警秘密对这处住宅进行了勘查,发现这个住宅是长年无人居住的状态。住房子的,也是一个虚拟人。   事情至此,基本已经有了定论。租房子的人,不过是使用这间住宅的邮箱传递信息而已。而想通过邮箱来找到租房子的人,所有的线索都是断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派民警长期守候这个邮箱,抓住来取件的人。   因此,萧闻天决定,临时伪造出一份邮件,并于明天早晨投递到邮箱,然后派人守候,看能不能发现和抓住来取件的人。   这个结果听起来并不那么差,不过,在萧朗看来,没有直接抓到幕后大boss,已经是很差的结果了。   “邮件送到的话,会直接送去南安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聂之轩说,“到时候会有专家负责拆封邮件,并检验查看里面的内容。唐铛铛留在市局进行平板电脑和U盘的检验,如果有什么消息,会赶回来和我们会合。”   “凌漠和子墨那边呢?”萧望看着窗外的夜色,问道,“天都黑了,他们还没结束吗?”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是和盲女进行谈话,如果效果不好,就会就地等待搜查令,对盲女家里进行搜查。”聂之轩说,“看能不能从‘医生’在盲女家居住的时候遗留下来的生活用品中找到线索。”   “嗯,那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萧望说。   “来来来,我们来赌一下,是铛铛先回来,还是凌漠先回来。”萧朗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说,“我做庄,各位押大还是押小?我押凌漠先回来,大小姐从小就最磨叽。”   话音还没落,唐铛铛就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夹着一台粉红色带有Hello Kitty图案的笔记本电脑。怎么看,这台萌萌的电脑,都不像是能破解诸多密码,能攻入任何一个网站的电脑。   “你是在说我吗?”唐铛铛柳眉倒竖。   “没,没有啊。”萧朗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激光笔,其实面颊已经涨得通红。   “怎么样?铛铛,有发现吗?”萧望起身迎接唐铛铛。   唐铛铛淡定地点了点头,说:“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发现。”   “嗯,你慢慢说。”萧望给唐铛铛倒了杯茶。   “第一个,就是刚刚送到南安市局的快递。”唐铛铛说,“我们用X光机检验了,里面没有金属物,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拆封之后,看到里面是一张纸和一根透明的、小小的、锥形的管子,带盖子的那种。感觉是高中生物实验课会用到的东西。”   “嗯,那是离心管,DNA实验室最常用的容器了。”聂之轩解答道。   “哦,是,离心管。”唐铛铛说,“傅阿姨看到管子里有半管血一样的液体,就直接拿去进行DNA检验了。然后,那一张纸上,写着一串数字,他们不知道怎么破解,就给我了。”   “然后你破译出来了?”萧朗瞪大了眼睛期待好的结果。   唐铛铛看了看他,还有些嗔怒地说道:“我最磨叽,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萧望见两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生气,知道唐铛铛大致已经从悲痛中走出了大半,还是略感欣慰的。   唐铛铛接着说:“没有其他的参照物,其实我也没本事破译一段专有的密码的。不过,这个巧了,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黑客常用的13变位密码转变过来的一种数字代码。我以前感兴趣,还专门研究过。所以,我就尝试着翻译了一下。翻译出来以后,就知道我的翻译是对的。”   “翻译出什么了?”萧朗问。   “应该是一句话:故地灭迹正在扫尾,蚁王已可不靠药物存活,已从临时点向你处转移。”唐铛铛对着一张白纸念道。   “这是啥意思啊?”萧朗跳了起来,说,“故地是哪里?临时点又是哪里?还有蚁王?在做动物实验吗?”   “故地和临时点似乎是两个地方,而且他们似乎正在所谓的故地里灭迹?”聂之轩皱起眉头思考着。   萧望说:“没有甄别依据,我们查不了。”   “又是没办法,唉。”萧朗叹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唐铛铛,“你刚才说,有两件事情,那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就是平板和U盘。”唐铛铛说,“平板我进入了存储器,看了一下,系统基本是破坏了,但是里面安装的软件,只有地图。”   “对呀,只要在硬件里改装信号接收装置,配合地图软件,就可以定位了!”萧朗说,“那我们是不是还能定位到黑暗守夜者的信号?”   “这个是需要他们开机才能实现的。”唐铛铛说,“除了我们缴获的两枚设备,其他设备都没信号。不过,我已经把平板和南安市公安局的一台机器连通了。如果这台平板能接收到新开机的设备信号,南安市公安局的报警系统就会响。”   “这个希望不大。”聂之轩说,“我之前说过,他们已经有戒备了,不会再开机了。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都已经启动了设备的自毁功能了。”   “那U盘呢?U盘总有发现吧?”萧朗问。   “U盘里是两个文件夹和一个隐藏文件夹。”唐铛铛打开自己的电脑,投影在幕布之上,说,“第一个文件夹的标识是一个六角星,也就是咱们守夜者的标志。第二个文件夹的标识是一个书包。而隐藏文件夹我没有发现被打开过的痕迹。”   “这就是他们的资料啊!”萧朗说,“前面的肯定是‘出师’了的成员,后面的,肯定是学员,也就是还没有‘演化’好的成员。那个隐藏文件夹没被打开?难道是‘医生’没有发现这个文件夹?”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只可惜,U盘损坏很严重,第二个文件夹打不开了。而隐藏文件夹我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解开第一层,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子文件夹,一个写着‘一号任务’,另一个写着‘二号任务’。这两个子文件夹被多重加密,非常难以破解,我需要再多一些时间才能打开。”唐铛铛就像已经忘记了生气,略微沮丧地朝萧朗看了一眼。   “没关系,第一个文件夹能打开也行啊。”萧朗摩拳擦掌。   “第一个文件夹里,也有问题。”唐铛铛说,“明明可以看到十七个文件,但只能打开三个。第一个,是一个EXE文件。这个我分析了,是他们自己制作的一个执行程序,能打开其他资料的执行程序。其他的资料,都有特定的文件格式,用普通软件是打不开的。可能就是这个EXE文件有问题,我安装上之后,只能打开两个文件。”   说完,唐铛铛在幕布上投影出两张并排的图纸。   两张图纸上,都是一个五边形,而在五边形之内,似乎分成了五个象限,每个象限有不同位置的标点,五个标点又被直线连接起来,形成不同的形状。   “这是什么?”聂之轩看得一脸茫然。   “这,这不就是‘吃鸡’的图谱吗?”萧朗说,“我们打游戏的时候,经常会有统计。比如‘吃鸡’的时候,就会在个人战绩里,根据你的游戏记录画一个五边形象限的数据图。根据生存、吃鸡率、积分、支援、战斗五个项目指标,画一个五边形。总之,就是对每个人的具体属性进行一个直观的描绘吧。”   “不管‘吃鸡’还是‘杀鸡’,看起来这些图纸,正是对每一名黑暗守夜者成员能力的描绘。不过,你发现没有,他们顶多是一两项指数会很高,但其他的都很低。”萧望说,“这说明,他们也很关注每个人的属性变化,更加印证了他们进行的,是医学实验。这种违背伦理和法律的医学实验,是要坚决遏制的!”   “而且,你们看,”唐铛铛用软件操作了一下,说,“这个软件应该是可以编辑这些图形的,只要能输入管理员密码,就可以对里面的指标进行调整。”   “是了,他们在随时监控孩子们的变化,所以使用的并不是简单的只读文件。”萧望说,“那具体每个象限代表了什么,能从软件后台看出来吗?”   “这个软件很复杂,我没敢随便就分析。”唐铛铛说,“我找了几个网络信息界的朋友,准备一起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破解这些图形背后的密码。还有,因为U盘受损,我恢复得并不好,我也想进一步恢复,看能不能把这些资料都打开。”   “这个很重要。”萧望点头说,“黑守的运行模式以及内部成员的评估体系可能都在这些资料里面了。”   “整个恢复程序,还是挺复杂的,那我去张罗了。”唐铛铛合起了笔记本,站起身说道。   “晚上了,回去睡一觉,明早再张罗。”萧朗嚷嚷道。   “嘁。”唐铛铛似笑非笑地瞪了萧朗一眼,转身离开。   萧望也默默地笑了,这么多天过来,唐铛铛开始慢慢恢复成过去的唐铛铛了,也算是其中的一个牵挂可以慢慢放下了,不然他的脑子里,实在是有太多事情了。   他的心情也就欣慰了一小会儿,电话又响了。电话里,是程子墨慌张的声音。   “我发定位给你们,凌漠出事了!这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个……福利院吧。”   3   “这个急救常识,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在人晕倒之后,首先要检查患者的意识是否存在,呼吸、心跳是否存在。只有毫无意识、无呼吸、无心跳的时候,才可以做CPR!”聂之轩指教着程子墨,“凌漠明明有呼吸、有心跳,这说明他只是晕厥,你慌什么?”   “我主要是太紧张了,这鬼地方看起来就挺恐怖的,他再一倒,我有点……”程子墨辩解道。   “害怕吗?”萧朗打趣地问道。   “没,我怕什么?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我就是有点紧张。”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   “乱做CPR,不仅起不到急救的效果,关键还有可能造成患者的二次伤害,比如肋骨骨折。最严重的结果,还会让原本正常跳动的心脏出现抑制,导致死亡。”聂之轩把气氛拉回了严肃。   “我做了几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没继续了。”程子墨低头认错。在她的心目中,聂之轩像是大哥哥,更像是严厉的老师。   “CPR是什么?”萧朗问道。   “心肺复苏,呃,简单说就是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聂之轩说。   “人工呼吸?”萧朗不怀好意地重复道。   “不要乱想,没有!”程子墨飞快地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望一边看着聂之轩和萧朗把凌漠抬去车上,一边问程子墨。   凌漠和程子墨负责在西市区盲女的住处做工作。凌漠运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辅助程子墨对盲女进行了询问。虽然盲女是盲人,但是她眉眼清秀,而且智商还是很正常的。和程子墨交流起来,也丝毫没有障碍。   凌漠和程子墨冒充“医生”的朋友,来给她带话说“医生”真的很忙,不能来看她,所以嘱咐带来了很多生活用品。盲女就默默地流眼泪,说“医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上次回来,他开了自己的车回来。虽然那车感觉很吵,而且盲女在屋内都能闻见车上似乎有异味,但是至少是自己的车。那次回来,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医生”在院子里忙活到很晚,可能是在洗车吧,然后就睡觉了。在盲女没有起床之前,“医生”就离开了。给盲女的感觉,他是心事重重。   可能因为是年龄相仿的女人,所以,盲女和程子墨聊了大约两个小时,把自己和“医生”相识、相知、相爱的全部过程和盘托出。从盲女对“医生”的认知来看,她并不知道“医生”患有唐氏综合征,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信息。盲女只知道他姓田,别人都喊他田医生。在市里某个大医院上班,工作非常繁忙,经常要当住院总医师,所以不能回来和她团聚。但是田医生一旦有时间,就会赶回来,带来很多生活用品和零食。总之,田医生对她相当好。对于一个父母早逝,从不和邻居多交流的内向女子来说,田医生就像是一股暖流,让她欲罢不能。   问来问去,都是一些感情上的、生活上的细节。而凌漠清晰地判断,盲女是真的对“医生”一无所知。因为她的微表情、微动作和微反应都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既然是这样,聊天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在搜查令获准后,凌漠向盲女提出,“医生”要他们来帮助寻找一些东西。盲女也毫无遮掩地指了指内间,非常配合地引导凌漠对“医生”住在这里的时候所在的房间进行搜查。   房间里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日常用品,凌漠和程子墨耐心地寻找着线索。衣服、鞋子、牙刷、毛巾,这些物品似乎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常。找了十分钟,他们都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盲女像是感受到了房间里沮丧而又尴尬的气氛,说:“你们要找的,是不是田医生藏起来的东西?”   “对啊,这次他让我们给他带回去,但没说是什么。”凌漠赶紧应声。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个谎有多拙劣。   不过盲女似乎通过聊天,对他们已经充分信任了,于是摸摸索索地来到了一张双人床,探身到床下,拖出了一个小方盒。   “那天他回来,藏在这里的,他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你们也别说。”盲女微笑着说道。   凌漠看着那个有些年代的木质小方盒,左右端详着,甚至凑近了用鼻尖嗅了嗅。   “这是什么啊?”程子墨小声嘀咕着,还没等凌漠说话,就一下打开了方盒。   若不是程子墨见多识广,这一打开,就得把盒子扔出去。盒子里,是一堆发黄的白骨,人类的白骨。   “骨灰盒啊,这是。”程子墨此时已经避开盲女,小声地和凌漠说着,“啊,不是骨灰,是尸骨盒啊。”   凌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皱着眉头看着这一盒白骨。尸骨显然已经完全白骨化很多年了,早已没有腐臭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常年在阴湿潮冷的环境中而出现的霉变气味。   “这是孩子的尸骨!”程子墨戴上手套,从盒子里捧出放在最上面的颅骨,左看右看,说,“看起来,也就十岁。这个‘医生’为什么要藏一个很多年前的孩子的尸骨?是为了做实验吗?”   凌漠摇了摇头。   因为颅骨被程子墨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狭小的盒子瞬间显得宽敞了许多。就是这么一宽敞,凌漠发现尸骨的下面,似乎垫着一张纸,而这张纸并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画有地形的地图。   凌漠连手套都没戴,直接伸手进盒子,把地图拽了出来。   “地形图?”程子墨对地形也是极为敏感的,她站在凌漠的身边,观察着地形图。   地形图上标着一些小路的路线,在小路的尽头,画着一个红圈,红圈里有十几个红色的十字架,而其中的一个十字架被另外标明了蓝颜色。   “这,这画的都是什么?”程子墨说,“这么多加号。”   凌漠默不作声,皱起了眉头,认真地盯着地形图,像是石化了一般。   “摩托车,煤渣,安桥县,桥南镇。”凌漠皱着眉头左右看着。   “啥意思?”程子墨问。   “还记得我们办过的高速闹鬼的案子吧?”凌漠说。   “记得啊,然后呢?”   “中间我们去探查的时候,到矿业局看过安桥县所有国有煤矿的地形图。”凌漠说。   “然后呢?”程子墨歪着头说。   “这个地形有特点,三座山,凹地是池塘,我记得。”凌漠简短地解释道。   “别开玩笑了!所有煤矿的地形图!那么久了!你还记得?”程子墨完全不信。   凌漠没有辩解,不由分说,拽着程子墨的衣袖就往外走。   “哎,你真记得啊?你是魔鬼吗?还有,你不通知他们吗?”程子墨问。   “我们先去看看,如果我判断得正确再说。”凌漠简短地回答着,把程子墨拖到了车边,驾驶皮卡丘向安桥县驶去。   “说真的,这手画的地形图,你能和几个月前看过一眼的真实地图比对上?”程子墨问。   “我觉得应该不会错。”凌漠摇了摇头,似乎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脸好白啊,没事吧?”程子墨伸手探了探凌漠的额头,并不热。   凌漠侧身避过,说:“坐好。”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皮卡丘来到了安桥县桥南镇的一个煤矿上。煤矿一般都属于矿业局的地盘,不属于地方政府管辖。为了不打草惊蛇,凌漠并没有去矿上求证地图的真实性。凌漠拿出尸骨盒内的地形图认真地看着,然后左顾右盼地辨明方位。   少顷,凌漠指了指一条小路,说:“来,从这边走。”   “这条路好深啊,天都要黑了,你看是不是要通知他们?”程子墨说。   “你是警察,你怕吗?”凌漠反问。   “这有什么好怕的。”程子墨硬撑着,和凌漠一起沿着小路向看不清的小山里走去。   越走,凌漠越是沉默,他的表情越凝重,或者说是越痛苦。在穿越了两条小溪,翻过一座小山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树林里。而这个小树林,分明就是一个野坟场。树林里凌乱地堆着十几座土堆,虽然没有墓碑,但也可以猜到那是一座座的孤坟。   凌漠的表情更加痛苦,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其中一个被挖开的土堆前,蹲下来,轻轻地用手抚摸了土堆上的泥土,说:“错不了,这应该是黑守大本营掩埋尸体的地方。‘医生’从这里偷走了一具埋葬很多年的尸骨。”   “他们要掩埋什么尸体?”程子墨莫名其妙。   “不远了。”凌漠没有回答程子墨的问题,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站起身来,领着程子墨穿越树林,沿着小路走上一座小山坡。这里是高点,视野很好。   虽然处在夜色当中,但他们似乎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座小院,院内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但是因为建筑物和院子内没有任何灯光,所以也看不真切。   凌漠抬起胳膊指了指远处的小院,摇晃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才发生了之前的一幕。   “凌漠那小子没事吧?”萧朗趴在草堆里,注视着不远处的小院落,“他可不能出什么事。”   聂之轩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还不清楚,你哥会照顾好他的,在医院全面检查后,才能知道他突然晕厥的原因。”   不一会儿,程子墨从身后弯腰走了过来,说:“我去调查了,有附近的工人说,这是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矿上为什么有福利院?”聂之轩惊讶地问道,随即想了想,又说,“煤矿的地盘不属于地方政府管理,在这里如果真的设置了一个福利院,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矿上没工夫管、地方没权力管的两不管状态。”   “福利院里有小孩,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程子墨补充道。   “嗯,没错了,这里就是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萧朗肯定地说,“就是那个什么故地,或者是临时点?我们是不是要赶紧进去看看?看看里面究竟是已经被灭迹扫尾的故地,还是藏匿‘蚁王’的临时点?”   “有道理,这也是‘医生’要挖出尸骨的原因,可能是要‘带走’某个人。”聂之轩恍然大悟,“不知道他们灭迹完成了没有。”   “特警到位了没有?”萧朗问。   程子墨点了点头。   萧朗一手拔出手枪,一手拿着对讲机,说:“行动!”   夜色之中,安静的小院附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端着微型冲锋枪的特警。他们以查缉战术的队形,迅速朝小院靠近。不一会儿,整个小院就被完全包围了。   萧朗持着手枪,带领一队特警从小院的大门破门而入,迅速对小院的各个角落和三层楼房进行了搜查。   可是,这座孤零零的建筑,早就已经人去楼空。除了还残留着一些生活用品之外,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小院不大,但是从地面上残留的痕迹来看,院落里曾经安置了不少器械,因为此时器械都已经消失不见,所以也无法判断这些器械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器械。但是从泥土上的深坑可以看出,一定不是类似幼儿园里的滑梯玩具。   小院的一端,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通电都是正常的。萧朗和特警们打开电灯,对三层小楼进行了逐层的排查。而打开电灯之后,最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墙壁上的三个大字:“守”“夜”“者”。这三个字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材质,此时已经被卸下带走,留下了墙壁上的三个字的空心痕迹。   三层楼的一层和二层,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房间,房间的一面墙壁上,还有黑板。看起来,就像是教室。教室里并没有课桌椅,但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地面上应该曾经有海绵垫,只是现在都已经被撤走了。从灰尘的痕迹可以判断,这些海绵垫撤去的时间并不长。   三楼的各个房间,应该是寝室,所有房间里面的双层木床都没有撤走,但是所有的被褥都已经消失不见。木床也有区别,一半的房间是小床,应该是未成年的孩子睡的,而另一半房间则是大床,是成人睡的。   成人睡的房间里,有一些联排的文件柜,文件都已经撤走。但是从地面散落的一些纸张来看,这次撤离是非常仓促的。   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两个房间与众不同,因为都安装着铁质的防盗门。不过这种老式铁质防盗门的门锁对程子墨来说,实在是小儿科。   虽然程子墨很快打开了两个房间的防盗门,但大家还是有些失望。因为和其他房间一样,这两间房间不仅没有人藏身在内,而且里面的物品也都已经转移了。   不过,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两间房间很不简单。其中一间,不像是寝室,而像是一间办公室。虽然办公桌和文件柜已经被挪走,但是在墙壁上和地面上依旧留下了清晰的轮廓。而另一间,则只有一张床。   这张床没有被挪走,但是看起来已经锈迹斑斑。以聂之轩的经验来看,这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医院才会使用的病床。床面是铁丝网的,上半截是活动的,可以通过手摇柄控制掀起一个不大的角度。   床的周围应该曾放置过各种各样的仪器,留下一圈灰尘的印记,当然,此时仪器也都已经被移走了。   聂之轩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生物检材发现仪照射着陈旧的铁丝网床面,然后从物证箱里拿出棉签,在几个地方仔细地擦拭提取。   “走吧,他们太狡猾了,不管他们的灭迹行动完成了没有,至少这里是没有人了。”萧朗收起了手枪,失望地说道,“我们回去连夜检验一下从这里找到的线索,然后碰头。”   4   深夜两点半,守夜者组织会议室里。   程子墨最先发言:“这个福利院位于三个矿区的正中间,所以不仅仅是矿业局、政府两不管地带,更是三个矿区三不管地带。因为地处非常偏僻,所以即便是周边的矿工,都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从我的调查来看,有几个年纪大的矿工反映,这个福利院存在于这个地方至少二十年了,虽然一直都不太和外界有什么接触。”   “和黑暗守夜者的成立时间吻合了。”萧望点头认可道,“所以,这就是信中所说的‘故地’,也就是黑守存在于世间二十多年的大本营。可是,临时点又是哪里呢?‘蚁王’又是什么?”   “完全不和外界接触,是不太可能的吧?”萧朗问道。   程子墨点点头,说:“是啊,比如到矿上去交水电费什么的,都是由一个大妈去。从描述来看,就是普通到没有任何特征点的人。但和外界的接触,也就仅限于此。我趁着睡觉时间之前,对周围矿上二十多人进行了调查访问,基本得到的结论就这些了。哦,有一个矿工反映,这两天总有卡车和垃圾车停在福利院门前,我想,应该是搬家吧。可惜,矿上的卡车太多了,矿工根本就回忆不起卡车的特征是什么,更不用说车牌号了。”   “不管外界对他们的了解是什么,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萧望说,“黑暗守夜者以福利院为掩护,秘密培养那些因基因诱导剂出现症状并被他们偷盗而来的孩子。不仅对他们的基因进行改造和演化,而且对他们的演化能力进行训练和加强。他们从小对孩子进行洗脑,以至于孩子们对‘替天行道’的理念坚信不疑。在基因改造的过程中,有十几个孩子殒命,并被埋葬于不远处的偏僻树林里。黑暗守夜者有专人在福利院对孩子进行训练、观测、考核,并根据他们的指标变化调整演化技术。他们虽然是以崔振或者‘医生’为黑暗守夜者大本营的首领,但是他们的技术能力,应该取决于背后的大boss,这个人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有可能在文疆市藏身。这个,从‘医生’往文疆市邮寄检测血液可以判断。”   “没错。”聂之轩说,“我们从福利院残留的一些文件中,可以印证这些推断。你们看。”   聂之轩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纸。这几张纸,都是在福利院遗留下的众多纸张中挑出来的。   其中一张纸,是用手画的五边形,这和唐铛铛破译出来的资料非常相似。另一张纸,写着各式各样的名词,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进行记忆测试的道具。第三张纸,是复杂的工业器械设计结构图,虽然看不出是在做些什么,但应该是黑守成员设计的某种机械。第四张纸则最有价值,看上去应该是类似于呈请报告审批的纸。拟报人的姓名部分有磨损,并不清晰,但几个审批人的签名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审批的人一共有三个,按照顺序,先是“医生”,再是“涡虫”,最后是个阿拉伯数字“8”。   “‘涡虫’肯定就是崔振了。”聂之轩说,“这种动物就是自愈能力强,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崔振的自愈能力强吧?”   如果聂之轩的推断不错,“医生”是崔振的下属,而崔振上面,还有一位“领导”。这个领导的签名更像是圈阅,仅仅画了两个罗列在一起的圆圈。   “还有,从挖出来的十几具尸骸来看,都是六岁至十一岁的孩子尸骨。被埋葬的时间,也从十几年到一年左右不等。”聂之轩悲痛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应该是实验失败而死亡的孩子。从十几具尸骸中,我们发现有四个孩子的身上存在多处骨折愈合的痕迹。我分析,这和黑暗守夜者严酷的训练有关。”   “孩子们的死因可知道?”萧望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悲痛,说道。   “没有办法知道。”聂之轩说。   “我们要把这个‘老八’给赶紧抓住。”萧朗狠狠地说道,“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解救出剩下的那些孩子。”   话音刚落,傅如熙推门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来了?”萧朗站了起来。   傅如熙两只眼睛通红,甚至有一些浮肿。从她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来看,应该是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   “送检DNA结果出来了。”傅如熙说,“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来当面和你们说比较好。”   “有发现吗?”萧朗拉过椅子让母亲坐下,给母亲轻轻捶着后腰。   “大发现。”傅如熙说,“你们从现场床面上提取到的检材DNA和快递中离心管里的血液DNA,比对一致。”   “是哪个丢失了的孩子的DNA吗?”萧朗急着问。   傅如熙看着小儿子,摇了摇头,说:“是老董的。”   萧朗一惊之下,用力过猛,捶得傅如熙眉头一皱。萧朗赶紧帮母亲揉着后腰,说:“这……这怎么可能?董老师真的没死?”   “看来,真的没死。”聂之轩低头沉思。   “难道,‘老八’就是董老师?”萧朗说,“董老师才是黑暗守夜者的幕后大boss?”   “不可能,董老师四肢都没了,怎么签字?”聂之轩说。   “那,有可能是假肢。”萧朗看着聂之轩的假肢说道。   “不,我们推断过,是幕后大boss指示‘医生’杀掉崔振的。如果董老师是幕后大boss,怎么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过不去?虎毒不食子!而且,崔振是为了给董老师和董乐报仇才会逐渐暴露,而黑暗守夜者内讧的原因,就是崔振的逐渐暴露!这个在逻辑上实在说不通。”萧望分析道。   “这可不好说。”萧朗说,“既然是坏人,就有可能坏到我们无法想象!”   “可是,董老师并不懂得基因学,他不可能掌握基因改造的技术。”聂之轩说。   “不管他是雇用了懂得基因学的人,还是自学了基因学,都是可以解释的。”萧朗说,“毕竟对方也给自己的组织起名为‘守夜者’,如果不是对守夜者组织怀有感情的人,怎么会这么做?”   “老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傅如熙说,“即便是你姥爷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会坚信老董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会场顿时陷入了死寂。   “妈,你快回去睡觉!你看你,这都老了十岁,看起来就像四十岁了!”萧朗贫嘴道。   “你都二十多了,你妈才三十啊?”傅如熙笑着轻轻地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   凝重的气氛,因为萧朗的贫嘴,稍微缓解了一些。   “你们回去睡觉吧,保存体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萧望说,“看起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我们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有很多路要走。”   “我们去睡觉?那你呢?”聂之轩抬腕看了看手表。   “我要去医院,凌漠还在进行全面的检查。”萧望说,“医生说,他可能脑子里有一些问题,所以在进行很多检查。我估计,现在差不多结果也出来了。我放心不下,得去看看。”   “那我也去。”程子墨、聂之轩和萧朗异口同声道。   凌晨三点,南安市市立医院门诊大楼里,已经没有了平时的熙熙攘攘。除了急诊部以外,其他的门诊部门都已经停诊,所以整个楼道里都黑洞洞的。   在萧闻天的协调下,市立医院的院长亲自加班,叫来了神经外科、放射科的负责人,共同对凌漠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此时,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出来了,门诊大楼会议室里,围坐着几个人。面色疲惫的市立医院院长、神经外科和放射科主任坐在萧望等人的对面,把一大堆检查资料平铺在会议桌上。   聂之轩手持着一摞检查报告,一张一张地看着。   “CT、MRI、DSA,我的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当个医生真累。”萧朗说,“要是我,就只知道一个CT是什么。院长叔叔,你先告诉我,凌漠那小子还活着没?”   院长虽然面色凝重,但是依旧很轻松地说:“不至于,不至于,少量的颅内出血,导致暂时性昏迷。估计明天就能苏醒了。”   “颅内出血还不严重啊?”萧朗张大了嘴巴。   “如果量少,确实是没有问题的。”聂之轩说,“如果是外伤导致的颅内出血,也就是个轻伤一级。”   “呃,他这个不是外伤所致的。”院长说,“他这个是,自发性的脑出血。”   “可是他才二十多岁。”聂之轩一脸惊讶地说,“难道是,血管畸形?”   “这个病人,情况还是比较奇怪的。”院长还是面色凝重,“你不要着急,我们得慢慢说。”   “我们还是想最先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肯定没有生命危险,会不会有后遗症?”萧望打断了院长的话。   “嗯,怎么说呢。”神经外科的主任看见了院长的眼神,接话道,“病人晕倒的原因,是他的大脑海马区、杏仁核附近,有一个范围较大的海绵状血管瘤。这个血管瘤的某个部分出现了小的破裂,出血了,压迫了脑组织,造成了一系列的神经系统症状体征。这种血管瘤造成颅内出血的情况比较少见,而且即便是出血,通常程度也不严重。一般情况下,只要破裂的区域距离大脑重要功能区域较远的话,是不会危及生命的。这次,他的出血也不多,都不需要手术治疗,只需要保守治疗一些日子,颅内出血就会自己吸收。但是,你们知道的,只要是脑血管畸形,那就等于是在脑袋里装了个定时炸弹,而且他这个比较特殊,谁也没有把握敢说他下次破裂不会在危险的大脑功能区域,从而危及生命。”   “所以说,这次治好了,不代表下次不会把小命丢了?”萧朗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   “那就不能根治吗?你刚才不是说这种病不严重吗?”萧朗着急地问道。   “我们也在商讨一些治疗方案,正常情况下,这确实是一种良性疾病,是不需要治疗的。但是他这个血管瘤的位置……呃,以及这个病人个体的特殊情况,所以,会比较麻烦。”神经外科主任解释道,“我想想怎么和你们解释这个问题。”   “可是,我们和他共事这么久,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情况啊。”萧朗忧心忡忡,“他天天活蹦乱跳的,不像有肿瘤啊。”   “这个,血管瘤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肿瘤。血管瘤是由众多薄壁血管组成的海绵状异常血管团,是一种缺乏动脉成分的血管畸形。畸形,不是肿瘤。这种血管瘤吧,有百分之四十的患者是没有任何症状的。”神经外科的主任说,“即便是有症状,也是头痛、头晕等一些并不严重的神经系统症状,引不起什么注意。更严重的,也就是偶发一些幻觉什么的。最严重的,才会有颅内出血。”   “偶发幻觉?”萧朗瞬间想起了他们刚刚进入守夜者组织进行培训的时候,那场劫持演习里,凌漠的失态表现。是啊,一个演习而已,那么假、那么夸张的演习,他突然就失去了自控力,这不是幻觉是什么?   “这些医学专业的问题,没必要细说。回头我会联系一场专家会诊,想办法对他的情况进行治疗。魏主任,你挑重要的说。”院长挥了挥手。   神经外科魏主任点点头,说:“我们现在关注的,也比较纠结的,是这个病人的大脑结构比较奇怪。”   “怎么奇怪?”程子墨问。   “呃,怎么说呢?他是不是平时记忆力非常好?”医生问。   “那是!他那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程子墨说,“不说过去的事情,就说刚才啊,我和他去办案,他仅仅是根据一张手绘的并不准确的地图,就能联想出很久之前他看过的一大张地图中的一个小区域,然后还能比对认定,还能到实地去找出路来。你知道吗,地形图多复杂啊,就是放在你眼前比对,你也未必能比对正确!”   “是啊,这个真是必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超强的地形敏感度才能做到。而且这种记忆力,不仅仅是记住,而是任凭时间经久,还能对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记忆犹新。”聂之轩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说,“所以说,他的记忆力超群,是和他海马区的海绵状血管瘤有关系?”   “不是。”放射科主任摇头说,“是他的海马区、杏仁核附近的脑组织异常发达,所以我们看这张磁共振的片子都觉得很奇怪。反正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发达的局部脑组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对他的疾病进行根治的治疗方案就会显得很冒险,不手术,有血管畸形破裂的危险,手术了,怕损害其对应的脑组织。就连伽马刀(2),也似乎有很大的风险。”神经外科的主任补充道。   “治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因为海马区、杏仁核附近的脑组织发达,所以他的记忆力好?”聂之轩顺手抄起了桌面上平铺的MRI片子,在阅片灯下观察。   “我推测是这样的。”神经外科的主任说,“你是学医的,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记忆力,和很多大脑区域有关,但是最关键的,就是海马区和杏仁核了。”   沉默了一会儿,聂之轩用手指划着桌面,用低沉的声音,如数家珍般地说道:“幽灵骑士脑电波异常,却伴有大脑软化灶而引发的癫痫;山魈面部软组织可以滋生超量的玻尿酸,但颈动脉却有严重的硬化斑块;皮革人皮肤硬,内脏黏膜却薄。其他几个人,我们也有相对应的怀疑,但是不能确证,于是没有和你们通报。‘麦克斯韦’擅长制造各种机械,却有肺动脉瓣狭窄;金刚体质超群,但经过切片检验,我们发现他肾功能不全,是个尿毒症患者;‘壁虎’虽然善攀爬,但从解剖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是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患者;就连那个‘医生’也是会缩骨、善医学,可却是个唐氏综合征患者。”   “嚯,你说的这些毛病,个个致命啊。”院长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插话道。   “啥意思?”萧朗瞪圆了眼睛。   “每一个经过基因改造的孩子,虽然可以获得一部分功能上的进步,但随之而来的,是致命的疾病。这些疾病多是遗传病、先天性疾病,但只要是遗传病,就与基因有关。”聂之轩说,“所以,我怀疑这些看似遗传病的病,并不是先天带来的,而是改造的副作用。比如,‘医生’的唐氏综合征,看起来就有并不典型的面容和不应该那么好的脑部发育情况,我们怀疑他的唐氏综合征并不是像普通的唐氏综合征那样与生俱来,而是后天演变的。”   “我们不是在说凌漠的病情吗?”萧朗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聂之轩转头问神经外科的主任,说:“魏主任,您知道这种海绵状血管瘤的病因主要是什么吗?”   “这种疾病的病因,也是有先天学说和后天学说之争的。”神经外科的魏主任说,“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先天学说。因为我们接触的该病的婴儿患者通常有家族史,这就支持先天性来源的假说。近年来研究证明海绵状血管瘤为不完全外显性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性疾病,基因位于染色体7q长臂的q11q22上。”   “也就是说,这疾病和基因有着紧密的关系,并且被基因学印证了。”聂之轩沉吟道。   魏主任茫然地点了点头。   “有演化能力就有相对的副作用,使用演化能力越卖力,其副作用的表现就越激烈,以至于海绵状血管瘤并不常见的颅内出血的症状,都出现了。”程子墨也一脸悲伤地沉吟道。   “嗨!不要说鸟语了!能不能说一点我们听得懂的?”萧朗拍着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嚷嚷道,“有话明说!”   聂之轩慢慢地抬起头,和萧朗对视着,少顷,低声说道:“凌漠,他,很可能是演化者。”   尾声   是的,像他这样扎满管子的怪物,也还能活着。只是,世界上永远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嘶吼。   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没看清的一切又滑回黑暗里。   ——钱锺书   一间斑驳的房间。   老式的红漆铁质窗户栅栏和对开式的窗户。   阳光透过窗户,又钻过窗帘的夹缝,投进屋内,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水磨石地面上,画出了笔直的一条光线。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住院病床。可是它又是极其不普通的,因为在病床的外面,罩着一个半球形的有机玻璃外罩。看上去,那像是一张被施了法、套上了保护结界的病床,又像是一艘星际飞船的密封舱。   病床之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面色蜡黄、满脸皱纹的老人。一张薄薄的被单,从颈部开始,将老人的全身盖住。不过,从那被单上隆起的形状来看,老人只有一个孤立的躯干。四肢位置的被单,都软软地垂在床面之上。   有十几根软管从被单的一角垂了出来,连接着各式各样、形状奇怪的仪器,仪器的屏幕上,跳动着不同的数字。   老人的鼻孔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软管,被一个医用铁夹夹在密封舱壁上的一个小门旁边。不仅如此,老人的头皮上,还插着一根静脉留置针,体外的部分,同样被夹在了小门旁边。是啊,一个没有了四肢的躯体,如果要接受静脉输液,不通过头皮针,又该如何呢?   老人微闭着双眼,从他不停闪动的眼睑来看,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时不时地深深吞咽一下,用以缓解从鼻孔里插入的胃管给咽部带来的灼热感。其实,二十多年来,他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进食的,早该习惯。不过,这一段时间连续两次“转院”,为了运输方便,他那插了很多年、插拔无数次的胃管被拔除了,又换上了新的胃管,这让他很不适应。   咔咔两声响,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魁梧但也苍老的身影走进了房间之内。身影走到了密封舱的一侧,恰好把地面上的那一条光线遮蔽。   “你居然越来越厉害了,不仅连续两次转移都能活下来,而且还不需要我的药养活了。”那人侧过脸,看着密封舱内的十几台模样奇怪的仪器,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老人微闭的眼睑开始了剧烈的振动,双侧的鼻翼夸张地张开,他喘着粗气,扭动着脖子。可是,这种扭动只是微微的振动,甚至都做不到将自己的头颅侧倾。更不用说可以控制自己那个失去了四肢的躯干了。   随着老人鼻翼的张开,胃管稍稍移动了一下。在咽部的胃管和老人的声门一起振动,配合着发出了“吼……吼……吼……”的嘶吼声。然而也只是低低的嘶吼声罢了,隔着那层有机玻璃的密封舱,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不要每次看到我,都是这副德行。”那人挪了挪步子,来到了密封舱侧的小门旁,一边戴着无菌手套,一边说,“这么多年了,是我养活了你。即便你现在不需要我的药物养活了,你难道能走得出这个玻璃罩?难道你不知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不管你有多痛苦,至少你还活着嘛。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那人戴好了手套,将手伸进了密封舱的小门,拽过胃管,用一个特大号的注射器,向里面注射糊状的物质。因为感受到大量食糜猛然间充斥入胃,老人并没有什么饱食的满足感,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老人瞬间皱起了眉头,嘶吼声似乎都变成了哀求声。   “是有一些刺激性,不过你可以换换口味嘛。”那人冷漠地说着。   在注射完食糜之后,他又拉过连接在老人头皮上的静脉留置针,将另一头,插进了一个特大号的真空管中,血液立即自头皮开始向外移动。   老人微闭的眼睛慢慢地眯开一条小缝,黑色的瞳孔透过那条小缝,跟随着软管内正在移动的血液前沿而移动着。   忽然,老人喉部发出的嘶吼声加重了,他扭动着脖子,似乎想要挣脱插在自己头皮上的留置针。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别动!”虽然这种微位移状的振动,并不可能真的挣脱留置针,但是那人还是用沙哑而又冷酷的声音威胁道,“你还长本事了是不?你别忘了,你的小君还在我手上!”   话音未落,老人瞬间静止了,那喉间发出的声音也随之停止。老人微闭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用毫无神采的目光,目送着自己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   “配合我,帮助人类完成蜕变,这是会被历史永远铭记的壮举。”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这比你二十多年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伟大多了。”   老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厌恶之情。   取完了血,伸在密封舱内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并没有撤回。它们掀开了盖在老人身上的被单的一角,露出了老人已经断裂了的肩关节。   那是一个巨大的没有愈合的创面,表面是黄色和红色夹杂的软组织。创面上渗出的组织液体甚至已经浸湿了床单。   那人将一根手指伸出,轻轻地戳了戳创面的中央。老人立即瞪大了双眼,用那无法放大的声音拼命地哀号着。   像是成功地完成了一个恶作剧,那人扬起了头,夸张地哈哈大笑。   “即便你不需要我的药物了,你没了我一样会死!不要和我作对,我能让你稍微好过一点。”那人得意地说完,将密封舱的小门重新关上。留下密封舱内的老人,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转身走到房间的门后,那里放着一台透明的玻璃冷藏柜。柜内,大大小小全是各种对照的样本。有血液,有皮肤,有不知名的组织……   他弯下腰,仔细端详着里面各种各样的对照样本,面容从邪恶到狰狞,又从狰狞变回了平静。他直起身,推门走出了房间。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阳光重新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窄窄的光线,似乎比刚才的那条长了一些。   吱呀一声。   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完全听不见。   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小缝里,一只眼睛,正在向里窥探着什么…… 书名:守夜者4:天演 作者:法医秦明   【内容简介】   法医秦明守夜者系列大结局   宿命已难回头,生死唯有一战!   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女孩,忽然出现在闹市街头。母亲闻讯赶来,却见女儿双目无神,宛如行尸走肉。未等细问,母亲便被扑倒在地,惨遭骇人撕咬。那柔弱女孩嗜血的模样,竟迅如猛兽。刑警遇袭倒地,观者一片惊恐,众人落荒而逃。专门破获奇诡案件的守夜者组织临危受命,潜入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掌控危局。但他们发现,那个失控的女孩,只是“天演计划”的一个小小开始。   风雨欲来,浩劫将至,一桩桩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正在上演:   投出纸牌的瘦弱少年,竟让别人的手臂血肉模糊;   被天降广告牌砸中的男子,居然毫发无伤;   在火场中挣扎的小孩,熄火后却尸骨无踪……   黑暗中潜伏了二十多年的恶意,早已蠢蠢欲动。   面对看不见的对手,守夜者要如何阻止这场疯狂浩劫,保护你我的生命?   前情提要   最初,那只是一桩不为人知的家暴。   直到血与泪的风沙席卷了一切,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有人笑着入狱,戴上了无法摘下的假面;   有人失去四肢,沦为黑暗中沉默的困兽;   有人心怀恨意,夺走父母怀里无辜的婴儿;   有人癫狂成魔,将众生当成自己的试炼场……   为了追捕穷凶极恶的罪犯,尘封多年的守夜者组织得到重启。   但他们追逐的真相,竟藏在一桩桩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案之中。   以无数人命为代价的“天演计划”到底是什么?   如果用一条命去换一百条命、一千条命,这样的交换值不值得?   二十多年前埋下的悲剧,真的还有重写的机会吗?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守护光明的人 序   背抵黑暗,守护光明。   从2015年我开始构思、策划守夜者系列以来,已经五个年头了。对于我来说,写法医秦明系列是得心应手,但写守夜者系列是困难重重。   五年来,缺乏写作能力和想象能力的我,遇见了无数的困难,在元气社各位小伙伴的帮助下,克服了无数的困难。守夜者系列第一季出版后,批评声很多,但到了第三季,每天都有朋友在微博、微信留言或私信我催更,我也是相当欣慰的。   在写守夜者系列的时候,我既希望在故事中多体现一些关于法治的思考,为法治中国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也想通过设置各种悬念来创作一个精彩的故事,同时还要保持自己“现实推理”的写作风格。这一切对我来说,确实很难。   不过,故事这个东西,就是越写越有精神。原本守夜者系列的主体故事只设计了三本书的体量,可是在策划故事的时候,越构思越复杂,最后成了四本书。不过看到这里,请大家放心,这本《守夜者4:天演》真的是守夜者系列主体故事的大结局了。   在前三本书中,我们用了很多的篇幅来探讨法治精神。在第四本书中,则有所不同。我希望用更多的推理内容来提高整个故事的精彩程度,同时,也想挖掘更多角色的心理状态,探讨更多人性方面的内容。   曾经有朋友问我:“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凝视着你,那么,作为守夜者系列的作者,你如何看待身处黑暗的人们的心理状态呢?”   我说:“当你的心中充满阳光,不仅不会被黑暗侵蚀,反而会把身边的黑暗照亮。”   这就是守夜者系列想要表达的另一层意思:我希望祖国的青少年都可以心中充满阳光。梁启超说过“少年强则国家强”,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寄托在你们少年的身上。当你们的心中都是阳光,祖国便没有黑夜。   举个例子。   安徽省蚌埠市特警张劼,在极端分子点燃煤气罐准备炸毁居民楼的一瞬间,他纵身一跃,将犯罪分子制伏。他这一跃,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挽救了国家很多财产,自己却全身大面积烧伤,面容几乎被毁。他,不就是守夜者吗?   扫雷英雄杜富国,他和战友一起去扫雷的时候,发现一个危险性极高的手榴弹。杜富国主动上前按照作业规程,小心地清除手榴弹时,意外还是发生了。弹体发生爆炸的一瞬间,杜富国下意识地扑向战友,为他抵挡,可惜自己却失去了双眼和双手。当他举起残缺的手臂向总书记敬礼的那一刻,很多人潸然泪下。他,不就是守夜者吗?   广西边防民警骆春伟,在码头一条渔船着火、无数船舶即将被焚毁的危险之际,在消防水枪无法触及失火渔船的情况下,他二话不说,拿着一根绳索第一个跳入了水中。在他的带领下,陆续有其他人员跳入海中帮忙,将绳索成功拴在了失火船舶上,船也被拉到消防水枪能触碰到的位置,最终大火得以熄灭。但是围观的群众再也没有看见第一个跳入海中的骆春伟的身影。他,不就是守夜者吗?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但他们都在用心中的阳光,抵挡着黑暗。你们,也同样可以做到。   当然,《守夜者4:天演》最大的任务,还是要将前三季挖的坑都填上,这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我一定不负众望,给大家呈现出好的故事。   虽然《守夜者4:天演》是守夜者系列主体故事的完结篇,但是大家也不要失落。我相信,只要大家喜欢,守夜者的世界一定还会有新的篇章。“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如果守夜者里的主角们,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新故事,你们会期待吗?   守夜者组织的原型,是我们公安部刑侦局成立的诸多专家工作室。但是守夜者系列的故事,却是完完全全虚构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受到守夜者系列故事的鼓舞,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创作更多的系列故事。感谢大家对我的鼓励、包容。   有你们真好。   2019年9月1日   前情提要   一桩离奇越狱案,22个逃犯流入街头,成为南安市居民的噩梦。重重压力之下,尘封已久的神秘组织守夜者获得重启。机敏顽劣的萧朗、冷峻寡言的凌漠和其他同伴一起,成了新一代守夜者的年轻主力。   几经波折,萧朗和凌漠终于联手生擒了专门捕杀越狱犯的幽灵骑士,然而就在把守严密的医院里,幽灵骑士遭到了暗杀。历经严峻的考验,他们抓到了凶手山魈,发现山魈背后居然存在一个同样也叫“守夜者”的黑暗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大部分是在这些年里失踪、被盗的婴儿,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某种因素所刺激,产生了异于常人的演化能力,也被称为“演化者”。演化者和传统罪犯的犯罪方式不同,也更难以被抓获。   为了找到黑暗守夜者的更多线索,擅长读心的守夜者导师唐骏,对山魈进行了审讯。但就在审讯结束的那个晚上,唐骏便被神秘人邀约到一片空旷工地,并葬身在起重机之下。   唐骏死前留下的线索,引向了多年前的一桩旧案。   当年,守夜者组织的成员董连和负责侦破一起因家暴引起的凶杀案,最终死者的妻子被判死刑,只留下年幼的独子杜舍。老董同情杜舍的境遇,将他送入福利院后,仍时常去探望。没想到,杜舍始终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对老董暗怀杀机。   老董某日探望杜舍之后便人间蒸发,直到从水中打捞出老董的残肢,杜舍的罪行才被发现。杜舍处心积虑,靠一纸精神病证明逃过死刑,老董的儿子董乐想在押解杜舍的途中复仇,却失手杀死了飞机上无辜的孕妇。董乐被判死刑,杜舍却在金宁监狱之中安然无恙地度日。   黑暗守夜者之前一一杀死的对象,都是帮助过杜舍的人,看上去他们像是在践行董乐未完成的使命—为董连和复仇。但开棺验尸,重新检验老董的残肢遗骸后,守夜者组织却有了意外发现,失去四肢的老董,还有存活的可能。那么,黑暗守夜者的首领,会是“死亡”多年的老董吗?   经过层层排查,他们发现老董当年和妻子还有过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孩化名崔振,这些年里一直待在唐骏的身边。抓住崔振,是否就可以解答这一切?   守夜者组织的猎网越收越紧。眼看就要生擒崔振,却没想到以“医生”为首的一部分演化者忽然倒戈,反要将崔振置于死地。恶斗中,崔振脱逃,“医生”丧命,只留下一个没来得及销毁的U盘和一封尚未寄到的奇怪邮件。U盘里隐藏着标有“一号任务”和“二号任务”的两个文件夹;邮件则指向了文疆市。邮件里有一张密文纸,还有一支装有董连和DNA的离心管。破译之后,他们确认老董尚在人间,甚至还成了黑暗守夜者中的“蚁王”,如果他们赶得上转移“蚁王”的行动,就能将黑暗守夜者一网打尽。   沿着宝贵的线索,他们终于找到了黑暗守夜者组织的基地—一家隐匿在矿山中的福利院。可是,这座孤零零的建筑,早已人去楼空。   福利院外,荒坟遍野,白骨森森。   这场景,让追踪到此的凌漠产生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他一头栽倒在地。 引子   我是谁?   这个问题,就算是生命到了尽头,也不一定会有答案。   ——唐骏   1   黑暗之中,凌漠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用衣袖狠狠地擦拭了一把眼睛。   强光过后,他几乎睁不开双眼,眯缝着的眼睛视物模糊,只能看到远处的轮廓。不仅仅是视觉失效,他的双耳鼓膜像针扎一般地疼痛,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远处的叫喊声、呼救声、呻吟声变得模糊不清。此时的凌漠,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喘息和心跳。   在那一刻发生前十几秒,凌漠就预感到自己又犯病了。   那种汹涌而来的翻天覆地的感觉,是他最近心头的噩梦,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再次发作。如果不是又犯病了,他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即便不能阻止这场危难的发生。   可是,犯病的凌漠,几乎迈不动自己的腿,更不用说要冲到几十米开外了。   那一刻发生时,他只能感觉到,有人猛然将他推开,然后像风一般席卷而去。   再然后,就是那声巨响,以及那束强光,还有将他掀翻到几米开外的热浪。   现在,他的眼前只有黑黝黝的一片。   凌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凌漠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脑中的出血直接影响着他的前庭功能,他感觉,地面是在不断摇晃着的,所以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努力了数次,跌跌撞撞,最后都以重新跌进泥里为结局。   可是,这一次,他必须自己站起来。   “啊!”   凌漠摸到了手边有半块砖头,他怒吼一声,将砖头向自己的脑侧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砖头碎了,一阵剧痛袭来,却让凌漠清醒了一些。强烈的眩晕感,在一些黏稠的血液滴落的同时,缓解了一些。   凌漠喘着粗气,四肢并用,向前方爬了一段距离。   眼前黑黝黝的景象,似乎可以看清楚一些了。   有人躺在地上,或许是一个他熟悉的人。这样的距离,根本无法看清楚细节,但那人胸腹部豁开的黑色大洞,却在月色的映射下格外显眼。鲜血就像泉水一样,从大洞里汩汩而出。   即便是刚才那块砖头的猛击,也比不上眼前这个景象给凌漠带来的震惊来得猛烈。就像是被雷击一样,凌漠再次匍匐到了地上。地面上的泥巴狠狠地嵌进了凌漠的口鼻。   耳鸣,似乎停止了,但是凌漠依旧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除了流血的声音。   呼呼的流血声,格外刺耳。那个人,显然不可能再生还。   凌漠将自己的脸庞重新从泥巴里拔了出来,他再次用衣袖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泥水,又狠狠地将齿间的沙石吐了出去。可是,他感觉自己的脸庞仍是湿润的。那不是泥水,而是泪水。   凌漠的后磨牙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咬碎。   终于,凌漠知道了那一种感觉叫撕心裂肺。虽然他知道他不应该有这种感受,但是这种感受还是随着之前那些若有若无、似真亦假的记忆涌上了心头。现在的凌漠,就是撕心裂肺,撕得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裂得他忘记了眩晕的感觉。   他想呼喊,可是嗓子眼不知道是不是被泥水堵住了,怎么也叫不出声音。他只能拿出腰间的警用强光手电(1),向那一具黑黝黝的身躯照去。   熟悉而苍白的脸庞,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阴森恐怖。更加恐怖的,是身躯胸腹的巨大裂口。大量血液从裂口处涌出,腹部甚至可以看到膨出的肠子。可能,这只是凌漠的幻觉,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看不清几十米外的景象。受到强光的刺激,就算是近在咫尺的灌木,他也无法看清楚。   不过,随着强光手电光束的移动,凌漠看见,身躯旁那双四十几码的耐克鞋已经被染成鲜红的颜色,在光束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清晰了。   凌漠知道,这或许是他和这个人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了。   他有那么多话想问对方,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凌漠的靠近,用尽这垂死之躯的力气,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指向了东方。   东边,是一片三米高的铁丝网。   铁丝网的下方,被剪开了一个裂口。   凌漠重重地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向铁丝网的裂口走去,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第一天来到守夜者组织时的情景,那时候,大家都那么天真无畏,从未想过这一趟征程的终点竟是九死一生。他似乎还听到了背后传来唐铛铛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呼救,还是在哭喊,浑浑噩噩,听不真切。凌漠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现在他必须冲出去,必须。   铁丝网的后面,是片片农田,而且是丘陵地带的农田,高低起伏。如果不是凌漠及时冲了出来,即使援兵赶到,警车也根本无法进入这片区域,直升机的探照灯也根本照不透这幽深的山野,对方肯定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冲出了铁丝网,凌漠自觉清醒了一些。地面上有一串凹陷进泥地的足迹,向远处延伸。   凌漠蹲在地上,观察着地面上的成趟足迹。幸亏有这一阵一阵的雷雨,和这松软的泥土地,对手根本无法隐藏自己的痕迹。   但时间是最大的敌人。泥水会慢慢地回位,让足迹逐渐消失。也就是说,如果不抓紧时间,仅有的线索也会在他眼皮底下消失。   凌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把那些不良的情绪暂时抛诸脑后,然后重新站起身,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沿着足迹向前方追去。   追出了两三公里路,眼前豁然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而芦苇荡的背后,是一条不宽的小渠。重新恢复理智的凌漠,敏锐地发现了足迹的变化。   在芦苇荡外围,这一趟成趟的足迹突然加深。凌漠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足迹,并没有显著的深浅变化。这种加深,证明了对手的心理痕迹。   凌漠不着急,蹲在地上,用手电观察四周。这一趟足迹直接插入了深深的芦苇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对手是跨过芦苇荡,然后渡河离开了。   同时,这趟加深的足迹旁,有大量自然倒伏的芦苇,沿着小渠向两旁延伸覆盖。有芦苇覆盖的泥土地,是不可能留下足迹的。   “心理痕迹,刻意加深,就是伪装。”凌漠低声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这种突然加深的足迹,是对手故意做给凌漠看的。怕他看不真切,才会故意加重。既然对手伪装成渡河,说明对手并没有渡河,而是隐藏在附近。如果对手用故意加深的足迹走到小渠的岸边,然后踩踏着倒伏的芦苇向一侧隐藏,确实只会留下通向渠岸的足迹,造成渡河的假象。   凌漠看透了这种心理痕迹,微微一笑,脸上的伤疤微微颤抖着。   凌漠左右看了看,自然倒伏的芦苇向东侧延伸的那一边,有一个陡然下降的山坡。如果有人藏在坡底,从凌漠这个视角确实是看不见的。   那么,九成的可能,对手就藏在那里。   凌漠从腰间拔出了手枪,上膛,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拿手电,然后蹑手蹑脚地用韦佛式持枪姿势(2)踩着芦苇,向陡坡走去。对手一个人,没有武器,是无法与他抗衡的。   离坡底越来越近,凌漠似乎已经能够听见对手移动的沙沙声,于是他大喝一声:“警察!蹲下!”   几乎是在他喊出声的同时,一个黑影在坡底突然站起,离凌漠大约十米的距离。这一刹那,凌漠放下心来。一是他根据心理痕迹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二是对方距离自己较远,且没有武器。凌漠此时已经铁了心,对方若老实最好,如果不老实,他就开枪击毙。毕竟,对方真的该死。   这种庆幸,维持了不到三秒,凌漠就知道自己轻敌了。   黑影明明依旧距离自己十米,是安全距离,可是凌漠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人存在。另一个黑影从凌漠身旁的灌木丛中突然蹿了出来,凌漠根本来不及转过枪口,手腕就被黑影牢牢地抓住。黑影娴熟的一招过肩摔,把凌漠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缴获了凌漠手中的手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凌漠绝望。根据他跟过来的足迹,明明只有一个人,可是,这里为什么还有其他人?显然,对手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预案,在这里早早地就安排了一个接应的人,在这种危急时刻,就达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效果很明显,凌漠被制伏了。   “哈哈哈哈。”坡底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那张脸狰狞可怖,“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要怕,也只是怕这把手枪。”   对手从那个训练有素的手下手里接过凌漠的92式手枪,说:“老虎没有了牙齿,还怎么发威呢?现在我有牙齿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用你唯一的‘牙齿’,杀了我吧。”凌漠缓了半天劲儿,才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他举起手中的弹夹,说,“枪膛里只有一发子弹,你可以用它杀了我,然后把这块废铁扔了。”   原来,凌漠在被夺枪的一刹那,将手枪的弹夹卸了下来。毕竟,一把有12发子弹的手枪落在对手的手里,势必造成警方或民众更大的损失。凌漠说完,右手用力,将手中的弹夹向小渠扔去。随着啪的一声,弹夹落水。这一招,显然是司徒霸教的。   “我从来就不是个魔头,我的目的也不是杀人。”对手不以为意,从地上捡起凌漠的手电,照射着他的脸庞,“你们这些凡人,压根儿就不懂。”   “啊!”凌漠突然一声暴喝,从地上弹射了起来,向对手扑去。在他刚刚接触到对手的同时,小腹就遭到了对手下属的一脚,然后他狠狠地向后跌去,痛苦万分。   “我不和你废话了,我的计划会继续进行,你在天上看着吧。”对手举起了手枪。   凌漠疼得满头大汗,但依旧倔强地抬起了头颅,恶狠狠地看着眼前那黑洞洞的枪口。   这一瞬间,凌漠的脑海里出现了困扰他很多年的梦境,那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的噩梦。   乓。   2   梦境。   凌漠很清楚这是一场梦境,因为最近这么多天以来,他几乎天天深陷梦境中无法自拔。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自己脑袋里的血块的影响,也不知道这梦境究竟是纯属虚构,还是真实记忆的折射。   天很蓝,有几朵白云懒散地飘浮着。这和地面上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格格不入。凌漠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条手臂环抱着,一条并不粗壮但十分有力的手臂。因为这条手臂把自己的肋骨勒得生疼。   凌漠下意识地推了推环抱着他的手臂,想挣脱一些,缓解缓解肋骨的疼痛,他的手臂却被另一条手臂按住了。与此同时,凌漠能感受到紧贴着他头部的胸脯正在剧烈地起伏着。   凌漠有些难受,低头看了看,看见自己的双脚是悬空的。而且,那是一双婴儿的脚。   “退后,都给我退后!”一个男子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实把凌漠吓了一跳。   凌漠费劲地让上半身的约束松了一些,然后竭力抬起下巴,向头顶上方看去。他看见了一张年轻女性的脸,下巴的下方,白皙的脖颈上,架着一把匕首。   凌漠努力地仰着头,想看清楚女人的脸。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   看不见女人的脸,却能看见女人头部的一侧,有半张男人的脸。之所以知道是一个男人的脸,是因为他胡子拉碴的,看不清面目。刚才的大叫声,就是从这个男子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因为离凌漠的耳朵非常近,所以声音异常大。   “这就是我的妈妈吗?”凌漠在蒙眬之间,这样想着。   这么多年来,凌漠一直揪心于自己的身世,因为这件事就连收养他的养父养母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奇怪的是,无论凌漠怎么回忆,都无法回忆出九岁之前的任何事情。   这个梦境,就是记忆的碎片吗?这个女人,就是存在脑海最深处妈妈的样子吗?可是,妈妈又是什么样子呢?   当初在守夜者组织接受查缉战术培训的时候,凌漠看到了类似的一幕。(3)那个时候,凌漠还没有做过最近的这种梦,但当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是有千万根钢针插进去一样,疼痛得几乎无法睁开眼睛。难道这是因为,自己小时候真的有过类似的遭遇吗?   凌漠不能确定。   迷迷糊糊之间,凌漠重新回到了梦境当中。他抬眼向对面看去,果然,对面有几名持枪的警察,将自己包围在了中间。看警察穿着的制服,估计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   “放下人质,你有什么诉求,直接说。”警察高声叫道。   要是妈妈和警察之间有守夜者组织的暗号就好了,就可以利用短暂的躲避,来给警察制造击毙歹徒的机会。可是,梦里只是婴儿的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你后面就是防洪坝,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缴械投降,放开人质,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警察说。   “我不需要和你们商量什么。”男人说,“我知道我逃不开了,我知道现在有很多枪正在对着我,可是我不在乎,我不怕死。”   估计是女人脖子上的刀更加贴近了她的皮肤,女人胸口的起伏变得更加剧烈。环抱着凌漠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同时,一只手正在抠凌漠的右手前臂,越抠越用力。   凌漠动弹不得,只能低头看看那只女人的手正在做什么。原来,凌漠的右侧前臂中段,有一个像甲壳虫一般的暗红色胎记。女人似乎是习惯性的,又或是因为紧张,正在不断地用食指抠着那块胎记。   凌漠能感受到女人的动作,但是似乎没有痛觉。   这么熟悉他的这块胎记,那一定就是妈妈了,绝不会错。   “那你总要说一说你的诉求吧?”警察说。   “没有诉求,我就是要杀人,哈哈哈哈。”男人似乎更加歇斯底里了。   警察很无奈,凌漠确实觉得莫名其妙,要是能多梦一些前情就好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处于现在的这种境地,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警察有没有狙击手。   “把孩子扔过去。”男人突然低声对女人说道。   “不!不!不!”女人大声喊叫着。   “那就别怪我了!”男人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   这句话刚落音,几大滴黏稠的鲜血滴到了凌漠的脸上,伴随着这种感受,凌漠听见了一声惊呼,然后那双紧紧环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松开。   凌漠来不及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甚至来不及掉落到地上,他就感觉到背心被一只大手抓住,然后他的整个身体被狠狠地抛了出去。   像是飞的感觉,凌漠看见下方有一条长长的防洪坝,伴随着数声枪响,一个人形霍然倒地。   飞了一会儿,凌漠开始下坠,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啪!   凌漠感觉自己已经落水了,并且向水深处下沉。就像是,沉入了一个万丈深渊。   严重的失重感,引发了强烈的眩晕感,迫使凌漠摆脱了梦境,猛然醒了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守夜者组织宿舍里,并没有穿越回去成为一个溺水的婴儿。他大口喘着气,想让自己从噩梦中尽快解脱出来。在眩晕中,凌漠努力回忆梦中母亲的样子。   在梦中,凌漠似乎看见了母亲的样子,她亲切、温暖、真实。可是,当他醒了过来,才发现,那种半梦半醒的“清晰”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他完全想不起梦中母亲的容貌。要是能想起来该多好啊,至少能在找卷宗的时候,有一些依据可言。   慢慢地,凌漠的眩晕缓解了。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臂,慢慢地将睡衣衣袖捋了起来。借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他仔细地看着。   其实,这是他自己的手臂,又何必去看呢?   手臂上,皮肤很正常,没有胎记,没有疤痕,甚至连一颗痣都没有。手臂上只有一小片红斑,不知道是床上有什么东西硌的,还是自己挠的。   凌漠用掌根(4)拍了拍太阳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最近的连续工作,让他感到精疲力竭,他实在是清醒不过来。   困意就像是滔滔江水,席卷着他的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凌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重新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起了床。萧朗不知道是去执行任务了,还是去做什么了,宿舍里只有凌漠一人。凌漠在宿舍里翻找,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面镜子。他明明记得自己的衣柜门内侧有面穿衣镜,可是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有办法,他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宿舍的大门,在月光的照射下,向楼梯转角处的警容镜走去。   凌漠记得,那面大镜子,一直在那里。就像任何军营、警营一样,都会有一面那样的大镜子。这面镜子让人觉得安心。   很快,凌漠来到了警容镜前面,可是,镜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镜子里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   凌漠有些着急了,他揪起自己的衣袖又使劲儿地擦拭着镜面,期待着镜子能照出他自己的样子。   渐渐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渐渐地,那人的衣着变得隐约可见。   渐渐地,那人的体态和容貌也越来越清晰。   凌漠眨了眨眼,定睛一看,猛地向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一下,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镜子里,不是脸上有疤痕的清瘦年轻人,而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男孩的脸上没有刀疤,头发稀疏,塌鼻梁、小眼睛,向前豁出的门牙因为男孩咧嘴的笑容而异常显眼。这个孩子的容貌和凌漠幼时迥异,凌漠根本不豁牙啊。   更可怕的是,当凌漠向后跌倒的时候,男孩依旧站在那里笑着,笑着。   不,那不是我。凌漠吓得浑身发抖,脑子里非常凌乱。可是,镜子对面的,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哐当一声门响。   凌漠一口气缓了过来。   原来,又是一场梦。   萧朗在卫生间里洗漱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   凌漠慢慢地坐起身来,天气阴沉沉的,但是可以看出已经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会有新的任务,要去查毒贩的线索。凌漠斜靠在床背上,继续用掌根拍打着太阳穴。最近这些频繁的、莫名其妙的梦境,让凌漠陷入了痛苦中。不过,在痛苦中,凌漠似乎还能看见一些期待。他说不好这种期待是什么,可能和他遗失的记忆有关。   凌漠打开台灯,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把刚才的梦境记录了下来。他相信,把这些似有若无的梦境记录下来,一定会找寻到更多的记忆碎片。   他一定要搞清楚,他,是谁。   ***   (1)警用强光手电,指的是一种单警装备,它前端带有攻击性棘槽,可起到攻击致痛歹徒的作用;爆闪功能也可让歹徒暂时失明眩晕,起到一定的防身作用。   (2)韦佛式持枪姿势,指的是现代常用的手枪射姿之一,这种射姿兼具了有效控制后坐力和能快速攫取目标的双重优点。   (3)见《守夜者:罪案终结者的觉醒》“致命偏差”一章。   (4)掌根,指的是手腕远端的掌部。 第一章 驼山小学   喂,老萧!   以前你不是老想让我当警察吗?   我真豁出命冲上去的时候,你,你可别哭啊。   ——萧朗   1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这个潮湿闷热的清晨,眼看就要下起大雨来。   守夜者组织成员带着一小队特警,匍匐在灌木当中。萧朗手持着一个军用望远镜,向半山腰处望去。   这里崇山峻岭,一座山峰连着一座,山峦之间夹杂着一些单车道的村村通公路。   眼前的这两座山峰被合称为驼山,顾名思义,两座半椭圆形的山峰连在一起,就像骆驼的驼峰一般。这只巨大的“骆驼”背上植被茂密,是文疆市山区最高的山峰。   “我还真不知道咱们省有这么大的一片山区。”萧朗用望远镜观察着,低声说道。   一整夜未合眼,聂之轩此时困意上涌,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哈欠。他看了看依旧精神抖擞的萧望、萧朗两兄弟,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两座“驼峰”之间的山腰处,有一座斑驳的建筑物。从建筑物内远远传来难以辨清的琅琅读书声。不错,这里就是文疆市山区的山村小学—驼山小学。   “为什么小学要建在这个地方?”萧望转头问身后的镇政府官员。   官员也一样匍匐在灌木之中,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被蚊虫叮咬,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听见萧望问话,还吓了一跳。   “啊?哦!这小学兴建的时候,我还没工作呢。但我听说过,这是一个影视明星捐赠的小学,当时因为选址问题还闹过不少不愉快。我们这个镇子都是山区,二十几个村落彼此都离得很远,最远的两个村落之间横跨了十几公里。每个村子都希望小学能离自己近一些。”官员说,“后来,镇政府为了照顾到每个村子里的孩子,就决定把各个村子连线,然后找了正中间的位置。”   小学设立的位置号称是在山区各个村落集中点的正中间,可是这个“正中间”恰恰是非常偏远、人迹罕至的地方。小学背后的大山,仍是没有开发的大山。   “所以,正中间,就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萧朗笑着问道。   “没办法,一碗水要端平。”官员说。   “嗯,一碗水端平,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真不容易。”聂之轩说。   “好歹视线好,空气好,环境好。”唐铛铛也手持着一个望远镜,说道,“三好小学。”   “学校还有多少学生?”萧望顿了顿,听了听学校里传出的读书声,问道。   “这个,得问问赵主任,我也不清楚。”官员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个农民打扮的老人家。   “七八十个孩子。”赵主任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说道,“山里的人都去市里打工了,留在山里的不多。混得好的,就在城里买了房子,把孩子的户籍、学籍转走了。剩下的,大多是一些留守儿童。”   赵主任是附近年龄最大、最有资历的老村主任,于是官员来配合警方的时候,把他也叫了过来。   “七八十个孩子,用得着两栋楼?住校吗?另一侧的,是宿舍楼?”萧望追问道。   远处的学校,由高高的围墙圈出一块区域。围墙内的情况,因为角度问题,守夜者们无法看到。但是从面积来看,应该有一个四百米的标准操场。操场的两侧,又被围墙隔出了两个教学区域。每个教学区域由一座三层小楼组成,小楼每层有三四个房间。这样算起来,即便是每个年级各有一个十来个人的班,加上教师办公室、活动区间,也只需要占用一座小楼的两层房间。另一座小楼,就有些多余了。   “以前咱这学校孩子多,不过从四五年前起,就只用一座楼了。”赵主任说,“后面的那座楼,一直都是被围墙封住的,也没人进去过。嗯,就是废弃了。住校那是不可能的,本来离各个村子也不算特别远,哪个家长愿意花那么多钱让孩子住校啊!”   “废弃的楼,最近有什么变化没?”萧望问道。   “这个不知道。”赵主任说,“一般没人关注,就算有人关注,也得去问问学校里的老师们。不过,两座楼位于操场两端,距离挺远,废弃楼又有围墙阻隔。如果不是刻意进去看,肯定啥也不知道。”   “我过去看看就是。”萧朗说完,准备起身,被萧望一把按住。   萧望说:“我们的地势低,没有什么遮挡物。学校的地势高,如果有人站在废弃楼的顶楼,看我们这里一览无余。如果嫌疑人真的在那里面,你只要一起身,立即就会被发现。”   “早知道我穿吉利服(1)来。”萧朗笑哈哈地重新趴好。   “我认识一个老师,要不,我打电话问问?”赵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廉价的智能手机,问道。   萧望摇摇头,说:“老师也不代表就没有嫌疑,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有什么不能打草惊蛇的?”萧朗有些不耐烦,说,“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支枪,冲进去干就是。他们想跑还来不及呢。”   “不行。”萧望瞪了弟弟一眼,说,“如果只是个废弃的学校,随便怎么行动都行。但现在还有孩子在里面上学,我们要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啊?山村学校的孩子中午不回家,”镇政府官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说,“现在才早上九点多,要到下午四点才放学。我们就一直……一直趴在这里?”   萧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身后的草丛发出唰唰的声音,他知道凌漠和程子墨回来了。   “怎么样?”萧望问凌漠。   凌漠和程子墨按照萧望的要求,绕到学校的侧面,暗中观察那一座疑似废弃的小楼。此时既然他们已经观察结束回来了,说明他们获取了有用的信息。   “借你的电脑一用。”凌漠匍匐在灌木中,顺手拿过了唐铛铛那台装饰得粉嫩可爱的笔记本电脑。   凌漠把一张相机卡插入电脑,打开里面的照片,说:“这一张,是我刚才用变焦相机拍的,还算清楚吧。”   照片是仰拍的,受到角度的影响,看不到围墙内的情况。但是可以看到,废弃小楼所有的窗户,都是黑乎乎的。显然,是被人贴上了窗纸。   “废弃楼,为什么要贴窗纸?”萧望问赵主任。   赵主任被这么一问,显得格外紧张,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这我也不知道,不行,我还是问问吧,毕竟那里面有好几十个孩子呢,我孙子也在里面。”   萧望摆手制止,又安慰似的拍了拍老村主任的肩膀,转头对凌漠说:“除了窗纸,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凌漠点了点头,将电脑中的图片放大,指着围墙的顶端,说:“你看,这是什么?”   “课桌。”萧朗抢答。   “对,废弃教学楼里的课桌应该都被搬了出来,架在一起。”凌漠说,“高度都超过两米多高的围墙了。”   “这个不能说明啥吧,也许当年废弃的时候就搬出来了呢?”萧朗说。   “不,你看,这张课桌上确实有不少灰尘。”凌漠说,“但是课桌的铁质框架却没有一点生锈的痕迹。如果放在露天的地方日晒雨淋好几年,铁质框架势必生锈。”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课桌是刚刚被搬出来的?”萧朗立即意识到了凌漠的推论。   凌漠点了点头。   “这么说,咱们分析的地点,可能性有九成了。”萧望说,“可是,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们最好还是等放学后再动手。”   还没等镇政府的官员提出抗议,萧朗在一旁叫了起来,说:“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远处,一个蓝点正沿着村村通公路向驼山小学慢慢靠近。要不是萧朗的视力超群,还真没人注意得到。   萧望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是一辆警用电动两轮车,上面坐着两个民警。”   “我们没有要求文疆警方再增派人员啊。”凌漠看了看身边的特警队长。   队长耸了耸肩膀,说:“这种警用电动两轮车,应该是派出所配发的,他们肯定是派出所的治安警,我们不是一个部门,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你认识吗?”萧望灵机一动,把望远镜递给赵主任。   赵主任对着镜筒看了半天,说:“哦,是我们派出所的户籍警,还有个辅警。我估计,他们是来做访问的,现在不是‘一村一警’嘛,他们经常下乡来做访问。”   “能不能联系上他们,让他们马上离开?”萧望说,“这样骑车过去,肯定会打草惊蛇的。”   赵主任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半天,说:“好像……没信号?”   凌漠看了看赵主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发现也没有信号。   “联系不上,怎么办?”萧朗急得跳脚,“啥时候不选,非要选这时候来!”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有搏一搏了。”萧望沉吟了一下,说,“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我分析应该没有什么武器。我们这几个人有可能以少胜多吗?”   “你说呢?”萧朗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又拿了一把微型冲锋枪。   “因为文疆最近发生的由医闹引起的群体性事件,他们无法给我们更多的警力支持。”萧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特警,说,“你们有一个小队,十个人,负责对教学楼附近进行警戒,不需要参与我们的行动。你们的任务就是保证每个孩子的安全。”   “是。”特警队长领令。   不能参与核心行动,特警们心有不甘,但他们知道这也是萧望的无奈之举。任何行动都要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是人民警察的宗旨,更何况眼前有几十个孩子。   只是,对方究竟有多少人,还没有侦查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守夜者被迫提前行动,而且少了特警的辅助,相当于自断臂膀。行动的成功率能有几成,谁也说不清楚。   迫不得已,他们也只能开始了。   在特警队长的指挥下,十名特警以最快的速度向小学冲刺,并立即以六名特警的警力把守住教学楼的三个门。另外四名特警则上楼,在每层楼的走廊两侧警戒。很快,这座小教学楼就被保护了起来,万无一失。   紧随其后的守夜者成员,看见教学楼已经被保护,则立即向操场的另一端挺进。   “里面果真是有人的!我听见动静了!”萧朗跑在队伍之首,边跑边说道,“小样儿,想跑,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萧朗加快了速度,立即将身后的队员们甩开了一截。   “我们人少,不能完成包围,进去后直接攻击中心点!”萧望赶不上弟弟的速度,于是喊道。   萧朗此时已经跑到了废弃小院的大门前,他二话不说,飞踹过去。能感觉到门后的铁链在受到了巨大的暴力后瞬间断裂,嘣地飞了出去,大铁门也随即打开。   一进到院内,萧朗立即就笑了。一方面是开心自己和凌漠的分析是正确的,这里就是黑暗守夜者的临时巢穴所在;另一方面是觉得对面两个家伙实在很搞笑。   废弃的小院里,杂草丛生,但是大部分杂草倒伏,可以看出最近一段时间这个院落里还是有很频繁的行走行为的。小院里主要是以那一座三层小楼为主,左、右各有一间四五十平方米大小的平房,可能是废弃之前的食堂或卫生间。   两名穿着黑衣的人,正把守在进门东侧的平房门口。看起来,平房的铁门已经上了锁,还用木条将门洞钉了起来。黑衣人一人拿着一把铁锹,站在门口。   “喂,兄弟,铁锹顶什么事儿?”萧朗笑着把手枪收了起来。   两名黑衣人“啊”的一声,举起手中的铁锹,就向萧朗冲了过来。看这个架势,显然是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的人。萧朗微微一笑,飞起一脚,就将一名黑衣人踹倒,同时一个低身,躲过扫过来的一锹,一个扫堂腿,又将另一名黑衣人放倒,并且直接骑了上去。   一招,解决了两个人。那个经受萧朗第一脚的黑衣人,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趴在地上根本就起不了身。   当萧望带着其他人赶过来的时候,萧朗已经给两名黑衣人戴上了手铐。   “凌漠,你看着人,我来破拆。”萧朗拿起黑衣人的铁锹,朝东侧的房屋大门走去,“刚才这俩草包就在看守这间屋子,线索肯定在这里。”   凌漠和程子墨上前一步,分别用膝盖顶住匍匐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萧望则持枪观察四周。   凌漠低头看着两个黑衣人,这两人几乎动作统一地侧头,盯着正在用铁锹破拆封门木条的萧朗,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意味。   凌漠低下头去,看了一眼两名黑衣人的眼神,心里一惊,大声喊道:“萧朗,别进去,情况不对!”   萧朗此时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吸了吸鼻子,突然转头对正准备持枪进入主楼搜索的萧望喊道:“快!不好!这里有汽油!”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爆燃声响起,一楼有一间房屋突然起火,里面传来了尖锐的喊叫声。   虽然窗户上贴了黑色的窗纸,但是在屋内火焰的照射下,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比成人瘦弱矮小很多的身影正在火焰里挣扎。   “怎么会有孩子在里面?”萧望来不及缓解因为爆燃刺激而产生的眼睛的疼痛,连忙大喊,“快救孩子!快救孩子!”   唐铛铛驾驶着皮卡丘(2)刚好来到了小院的门口,萧朗一个箭步蹿到车边,从后备厢里拿出两个灭火器。   萧望、萧朗两兄弟拿着灭火器向起火的屋内进发,浓烟滚滚,熏得二人几乎睁不开眼。可是,因为尖锐的喊叫声此时已经消失,两兄弟心里着急到了极点,他们最害怕的不是火烧掉了重要资料,而是大火过后,这里会留下一具孩子的尸体。   因为动作迅速,大火很快被两人扑灭了,但是浓烟还是一直在往屋外翻滚。萧望也顾不上什么浓烟熏眼、一氧化碳中毒了,他从聂之轩口袋里掏出一个无纺布口罩,沾水戴上,就冲了进去。萧朗一见哥哥冲了进去,自己也冲了进去。   过了大约十分钟,两兄弟灰头土脸地从房屋里钻了出来。   萧朗挠着头说:“真是奇了怪了,居然没有人。”   “是好事。”萧望也是一脸不解,但好歹这个结果还是令人安慰的。   “不对!问题应该在西边的房子里!”凌漠略一思忖,用手指向了西边的平房,那同样是用黑色窗纸贴得严严实实的一间房屋。这间房屋的背后是一面围墙,围墙后方就是大山了。   萧朗反应最快,立即重新进入战斗状态,冲到西边的房屋,一脚踢开了大门。   大门的后面是一个空洞洞的房间,背侧的墙壁已经被打通,露出一个一人高、一米宽的洞,后面的围墙也同样被开了洞,直接通向山里。山里绿油油的颜色透过墙洞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糟糕,跑了。”萧朗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子墨和铛铛,你们看住这两个人,其他人,我们走。”萧望命令道,“子墨你打电话通知特警派人过来帮你。”   “不是没信号吗?”程子墨掏出手机,说,“咦,有信号?有信号了!好了,你们赶紧过去吧!”   “逃进山里的话,这可怎么找?”萧朗看着眼前一片绿色,说道。   “不可能逃进山里的!”凌漠说,“如果董老师也藏在这里,他是需要医学仪器维持生命的;如果逃进山里,缺乏生存条件就是死路一条。”   通过之前的检验和分析,他们知道,此时的董连和已经四肢全无,必须靠着医学仪器才能活下来,而医学仪器要用电。山里没有电,他们怎么会把董连和带进山里送死呢?   凌漠说完,向远处看去。确实,看起来院子后面是没有路的,但是对地形敏锐的凌漠,一眼就看出密集的植被之间,有一米宽的空隙,弯弯曲曲的,似乎是一条小径。他蹲在地上,用手按了按地面,然后将地面上的枯枝落叶用手掌扫开,居然露出了一片水泥。   “看见没,这里有被伪装的水泥路。”凌漠说,“有一米宽,至少可以通行一辆三轮车。”   “走,沿着小路追!”萧朗边说,边用脚掌探了探地面,“沿着这水泥路,就一定能找到踪迹—哥你看,我的鞋子刚才踹门都踹坏了!”   “放心,回去我给你买。”萧望苦笑道,“买你最喜欢的那种款式。”   “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记住了,45码的,耐克的那种。”萧朗笑着一边沿着小路往前追,一边转头问,“对了,凌漠,你怎么会知道东边那间不起眼的小平房里有问题?”   “我在控制那两个黑衣人的时候,看到他们俩看你拆门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凌漠一边努力跟上萧朗的步伐,一边说,“这是期盼心理折射出来的眼神,说明他们的任务就是让咱们进东边的房子。计划落空以后,主楼立即就有异样。而灭火之后又没有人或尸体。显然,这两个行为的目的,其实都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吸引注意力就可以拖延时间,让他们获取足够的撤离时间。既然需要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去主楼和东侧房,那问题肯定就是在西侧房了。这是最简单的心理推论。”   “嗯,有道理。”萧朗点头说。   “你们看,这里的树枝有新鲜的断裂痕迹。”聂之轩指着小路一旁断裂的树枝说。   “是新鲜的?”凌漠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凌漠陷入了沉思。   “铛铛把卫星图传过来了。”萧朗拿出手机,展示一张照片,说,“按照我们现在的行走方向,最大的可能就是,小路通往这一条村村通公路。”   “他们的准备时间不长,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他们一定会选择直接通往公路的路线。”凌漠说,“让特警直接去这条公路找我们吧。”   又奔走了十多分钟,萧望一行人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他们从山中的植被里钻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条可以供两辆汽车交错行走的村村通水泥公路。   “往南走还是往北走?”萧朗看了看横在面前的公路,问道。   “看看这条村村通公路的两头。”萧望拿出手机,看着唐铛铛传过来的卫星图。   “看不出什么。”萧朗说,“路两边到大路的距离都不近,离村庄的距离也都差不多。”   一只流浪狗在路口北侧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引起了凌漠的注意。   凌漠走到离流浪狗不远的地方,蹲在地上盯了它半天,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向北侧逃离的。”   “你可别逗了。”萧朗哈哈大笑,说,“你是读心者(3)不错,那也不能读狗的心啊。”   “这个你还真别笑话。”凌漠严肃地说,“只要是动物,就有心理,只是我们缺乏这方面的研究罢了。唐老师在世的时候,曾经有过想法去研究动物的心理,还做过一个月的动物实验。只不过守夜者组织的重启,把他的这个想法给终止了。”   “你认为对手过去多久了?”萧望问道。   “从狗的吠声和眼神里能看出,这只狗刚刚有过惊厥,所谓的惊厥,就类似于人被吓坏了之后,那种余惧未消的感觉。这就说明,对方刚过去不久。”凌漠指了指北侧,说道,“狗看到陌生人或车,就会去追,既然它刚刚追过人,那肯定是往北去,因为狗在路口的北侧。”   “对方肯定不是徒步!”萧朗说,“如果徒步可以实现逃离,他们就不会费尽心思用水泥砌一条小路通向学校了。”   萧望赞许地点了点头。   “也不会是汽车,因为一米宽的路,汽车也进不去。”凌漠说,“现场条件所限,他们不能把路砌宽,就只能选择用摩托车或者三轮车了。”   随着一声雷响,天空下起雨来。   “如果是摩托车,路就没必要一米宽了。”萧朗用手遮住眼睛,肯定地说道,“来了一辆自行车,我过去。”   果真,从路南边骑行过来一辆自行车。萧朗跑到农民的身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看来是打算把人家的自行车给征用了。   虽然农民有诸多不愿和担忧,但不一会儿,萧朗还是骑着车过来了,说:“后面只能坐一个人,咋办?”   “望哥说我不能和你分开,我和你一起。”凌漠二话不说,跳上了自行车后架。   萧望看着农民站在原地淋雨,心有不忍,说道:“你们把手机定位打开,我和聂哥在这里等到特警车过来,就去和你们会合。”   说完,萧望跑到农民身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塞了几百块钱给农民。   萧朗可不管那么多,他直接把自行车蹬得飞了起来,吓得凌漠赶紧让他减速。萧朗根本不听,他认为假如对方是个电动三轮,如果没有这样的速度,根本就追不上。   “这个肯定不是,你看他腿上都是泥巴,刚刚下地插秧的。”   “这个也不是,表情悠闲,毫无压力。”   “这个不是,看我们的眼神里面都是好奇的心理痕迹。”   ……   骑了大约五公里,两人也超越了不少骑摩托车、三轮车或是行走的人,但是凌漠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萧朗没有丝毫减速。直到远处出现了一辆行驶速度不是很快的电动三轮车,凌漠才让萧朗减速,注意观察。   这辆三轮车是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男人骑着,速度不快,看起来不像是逃命的。但是,他的三轮车车斗内,拉着一台大冰柜,上面还写着“冷饮批发”。   “对方选择三轮车进出学校,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凌漠说,“一定是因为有无法用摩托车或者其他车辆运输的东西。如果是这一台冰柜,三轮车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三轮车拉着冰柜批发冷饮的,我还真是见过。”萧朗说,“只是现在还不到喝冷饮的季节吧?”   “而且这种冷饮车不能跑太远,里面的冰块会化掉的。”凌漠说,“这里的村落之间的距离都很远,在这里贩卖冷饮,工作效率太低下了。”   “微表情呢?能看出什么不?”   “警戒表情,他要加速了。”   “好嘞,知道了。”萧朗噌噌噌几下,自行车的速度又起来了,向冷饮车直冲过去。   黄T恤男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加大了电门,提起速来。   一辆三轮车和一辆自行车在村村通公路上飙起车来,像是低配版的《生死时速》(4)。绕过了好几个行人,超越了好几辆摩托车,萧朗脚蹬的自行车虽然还是很难超越电动三轮车,但两车之间的距离已经在慢慢缩短。   三轮车一看情形不妙,一个急转弯,转进了一条通往村庄的小路。萧朗也是一个急转弯,差点儿把凌漠甩下车去。两车一前一后来到了村庄里,凌漠左右一看,立即明白了小路的走向,说:“这是绕村的小路,你在这里放我下来,然后去追他,最终他还是要回到这里,我们前后夹击。”   说完,凌漠跳下车去,持枪在路中央守候。   萧朗的车子突然减重,速度也提升了不少,他看着自己与电动三轮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心想不需要凌漠帮忙了,自己就可以轻松搞定。于是萧朗猛地一转方向,将电动三轮车的车头别出了小路路面。小路外都是十分泥泞的土壤,三轮车颠簸了几下,黄T恤男子从三轮车上跌落,车子也停了下来。萧朗刹住车,从车上跳下,拔出了手枪。   黄T恤男人此时趴在三轮车旁的地面上,几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摔伤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萧朗不敢大意,他持枪慢慢靠近,高声喊道:“不许动,警察,双手举起来趴在地上!”   男人似乎挣扎了一下,将双手举过了头顶,可是依旧俯卧在地面上。   萧朗放心了一些,慢慢靠近。等走到男人的身边,萧朗蹲在地上,一把按住男人的手腕,然后从腰间掏出手铐。   就在此时,男人臀部的裤子突然像是被鼓风机吹着一般,隆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恶臭的气味。   “哎呀我去,这是臭鼬吗?”萧朗大叫道。   可萧朗话音未落,他立即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头晕。   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可能是有各种演化能力的演化者。不过就算萧朗没忘记,他也完全想象不到,演化能力还有“放毒屁”这一招。   男人趁此机会,一跃而起,一脚踢开萧朗手中的手枪,试图将三轮车车头重新扶回公路上。   萧朗此时已经站立不稳,但是他似乎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他知道,自己的听力好,虽然听得见警笛声,但警察离他至少也有一公里的距离,这个时候如果让男人扶正了车辆逃跑,他完全是有可能再次逃脱的。   所以萧朗不顾自己有多眩晕,攒足了力气,猛地向三轮车车头扑去。   中毒的萧朗,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力气,很快,扑在三轮车车头的萧朗就被男人一把掀翻。可是,这时候男人也知道自己无法将三轮车骑走。因为萧朗也意识到自己的一扑根本无法阻止男人,于是他直接拔走了三轮车的钥匙,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男人急得大叫了一声,想去争抢钥匙,可是此时他显然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于是狠狠地跺了萧朗一脚,向村庄后面的山林里跑去。   萧朗艰难地翻身,把攥着车钥匙的手压在自己的身下,面带微笑地昏睡了过去。昏睡之前,他似乎听见凌漠正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2   驼山小学突袭行动一天前。   清晨,南安市市立医院神经外科普通病房。   凌漠渐渐苏醒,看了看趴在病床一旁酣睡的程子墨,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系着的住院牌。   “啊!你醒啦?”程子墨擦了擦口角,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海绵状血管瘤。”凌漠起身下床,拿起床头的病床牌,读道。   “啊,没事的,医生说这个血管瘤不是肿瘤,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危及生命的。”程子墨赶忙解释道,“就是偶尔会有少量的出血,你才会晕倒。但这种出血都是可以被自己吸收的。”   “是演化者的副作用吧。”凌漠默默地说。   “这,啊?你都知道啊?”程子墨吃了一惊,来不及反应,直接答道。   “我果真是演化者。”凌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啊?你不知道啊?”程子墨瞬间自责起来。按照萧望的指示,“凌漠是演化者”的推测是要对凌漠保密的,结果凌漠一醒来就直接识破了。   在上一次行动中,凌漠和程子墨最先发现了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那座看似废弃的福利院。可是在进入大本营之前,凌漠不知道怎的就晕倒了。后来经过医生的诊断,凌漠的脑部有一处病变,虽然不会立即夺取他的性命,但也是个定时炸弹。这种疾病,一般人不容易得,所以大家分析,这是演化者的副作用。   “福利院里有收获吗?”凌漠问道。   “人都撤没了,只有一些散落的资料,大概能明白他们是在用人体进行基因实验。”程子墨说,“对方应该有不少具备演化能力的人。崔振在黑暗守夜者里的代号,叫涡虫,她的上级,我们暂时叫他老八。”   “老八是谁?对了……蚁王又是谁?”凌漠拍了拍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谁是董连和?”   “你连董老师都忘了?”程子墨惊讶道。   “哦,不,我想起来了。”凌漠说,“脑袋有点痛,正在慢慢恢复。”   “其他人嘛,我们还真不知道。”程子墨说,“傅阿姨那边的DNA检验发现,在福利院找到了和‘医生’邮件里一模一样的DNA样本,都和董老师的骨头DNA对上了。”   “福利院还得好好勘查一下吧。”凌漠一边解开病号服的扣子,一边说。   “这个,聂哥昨晚就连夜组织在做,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养病。”程子墨说。   “养什么病,既然是副作用,养也没有用。”凌漠冷笑了一下,说,“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要脱衣服了。”   程子墨顿时有些尴尬,他刚醒,让他回去办案当然不行,但凌漠要是真的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换起了衣服,自己总不能上去硬生生使一套擒拿按住他吧?就在这个时候,萧望走进了病房:“脱什么脱?换衣服去哪儿?”   程子墨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她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拜了拜萧望,离开了病房。   “望哥,我要去福利院现场看看,聂哥少了我和子墨不行。”凌漠诚恳地说道。   “不行,你现在颅内还有出血,是需要时间来吸收的,不然会频发头痛、头晕,甚至还会昏迷。”萧望说,“这是医生说的,你需要休息。”   “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休息。”凌漠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萧望拍了拍凌漠的肩膀,说,“把身体养好,才能更好地做后面的工作,咱们的工作还很复杂,还需要很长时间,肯定有你贡献力量的时候。”   “不需要!”凌漠的情绪有一些激动,“老师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老师的仇还没有报,你让我躺在这里?如果你考虑我的身体,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你因我是演化者而怀疑我,我可以放弃重新归队的申请!”   “演化者”三个字从凌漠口中说了出来,萧望顿时一惊。他知道子墨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凌漠,一定是凌漠自己猜到的。事已至此,萧望也不可能再去驳回凌漠归队的申请。   “不,不管你是不是演化者,我们都信任你。”萧望诚恳地盯着凌漠的眼睛,说,“如果我们这支队伍,连自己的战友都不信任,那还如何保持战斗力?”   凌漠的喉结动了动,但是没有说出话来。   “那好吧,如果队员中有人愿意和你时刻在一起行动,保证不分开的话,我就同意你的归队申请。”萧望说,“医生说你随时有可能昏厥,我需要有人时刻在你身边,保证你的安全。”   这种有条件的同意,总比不同意强。凌漠低头思考片刻,毅然决然地换掉了病号服,说:“好的,我这就去找他们。”   萧望驾车带着凌漠,刚回到守夜者基地,就看见万斤顶(5)正准备开出去。凌漠从萧望的车上跳了下来,拦在了万斤顶的前面。   “咦?凌漠?”萧朗从车的驾驶座上跳了下来,重重地拍了两下凌漠的肩膀,说,“你这就好了?归队了?”   凌漠吃痛,揉了揉肩膀,说:“还不行,没有好全,所以只能当马仔。”   “马仔?”萧朗惊讶道,“什么意思啊?”   “望哥说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可以参与行动,但是必须和我们队中一人时刻在一起。”凌漠耸了耸肩膀,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换句话说,我只能作为某人的助手,时刻听从某人的号令。”   说完,凌漠用眼角瞥了一下萧朗。   萧朗面部的肌肉骤然紧张了起来,他在强行抑制着无法压抑的内心情感,凌漠一眼就识破了。   “其实吧,我也只是迫切地想参加行动。”凌漠说,“不然,我是谁也不服,我凭什么给人家当马仔?非要找一个让我觉得不错的‘领导’的话,我觉得也就是你了。”   “对啊,大局为重啊。”萧朗几乎要跳起来,说,“行,你就跟着我呗,我罩着你!”   凌漠内心一乐,转身回到车边的萧望面前,说:“望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望摇了摇头,心想你这小子真是把我弟弟的性子摸得透透的,比我这当哥哥的还要了解他。无奈,萧望只能朝凌漠点了点头,说:“严守纪律,否则就按组织规定处罚。”   凌漠朝程子墨招招手,坐上了万斤顶,对萧望说:“望哥,我知道你还要去看傅组长,我和我的‘领导’先去福利院了。”   萧朗心里像开了花似的,对萧望说:“哥,代我向姥爷问好,我们这次肯定找得到线索。”   “聂哥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萧朗一边开车,一边问程子墨。   程子墨昨夜在照顾凌漠,也不在现场,但是她和聂之轩一组,所以一直和聂之轩保持通信。   那个一直给崔振派黑守成员造成困扰的、似乎有唐氏综合征的“医生”,因为关心他的爱人—盲女,而陷入了守夜者组织的重围。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崔振这边设了陷阱,“医生”因此身亡。“医生”在崔振的藏身处偷走的装有黑暗守夜者资料的U盘,也就落入了守夜者组织的手中。   “聂哥说,现场收集了很多资料,但都只是图形,没有什么文字类的东西。”程子墨说,“他判断,对方就是在偷孩子进行基因实验,之前望哥发现的那么多丢失婴儿,也只是他们‘实验品’中的一部分,还有其他‘实验品’,是我们还没有掌握情况的。现在聂哥准备根据现场搜集到的资料,建一个数据库,和傅阿姨那边被盗婴儿DNA的数据库结合一下。”   “为什么会有我们没掌握的情况?”萧朗问道。   “望哥之前收集的,应该都是崔振盗窃的婴儿,因为都是同一个农历日期六月初八被盗的嘛。”程子墨说,“但可能还有其他人盗窃婴儿,或者找那些弃婴、孤儿什么的。”   “那估计,现在活着的‘实验品’有多少人?”萧朗背后一凉。   “倒也不是很多,但有三四十个吧。”程子墨说。   “铛铛这边对‘医生’的U盘进行了破解。”萧朗说,“这些都是崔振的数据,还没有被‘医生’打开过。”   “破解出来了?”凌漠问道。   “只是一号任务、二号任务的文件夹被铛铛破了。”萧朗说,“里面都是一些黑话,看不太明白,老萧找了密码专家破译,大概知道一号任务就是爆破心矫托(6),二号任务是在八号寝室对接小艾,明确新地址,待小艾释放信号,开始营救。”   “小艾?”凌漠沉吟道。   “我们也分析了这段话的意思,估计崔振在现在的黑守老八派里有卧底。”萧朗说,“崔振也不知道现在黑守大本营的地址在哪儿,所以需要卧底给她提供线索。然后她应该是要去营救某个人,很显然,这个某人一定就是崔振行为动机的核心—董连和董老师。”   “对,董老师没死。”凌漠记得之前程子墨和他说的内容。   “可惜,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对接方式,也就跟踪不到。”萧朗握着方向盘,耸了耸肩膀。   说话间,他们已经驾车来到了福利院的门口,在门口遇见了一脸疲惫的聂之轩。   “怎么样,聂哥,有什么发现吗?”萧朗问道。   聂之轩想了想,说:“我和市局的十几个技术员一起干了一宿,要说发现也是有的,无数的足迹、指纹、DNA,哪些有价值,哪些没价值,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我们回去要对所有物证和资料进行梳理,然后建一个数据库,看以后能不能用上吧。”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推测,他们转移去了哪里?”萧朗问。   聂之轩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们是真没找到。毕竟是有计划的转移,肯定不会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线索。”   “这个需要我来解决吧。”萧朗故意一脸神秘地说,“八号寝室,你们仔细勘查了吗?”   “八号寝室?”聂之轩摇摇头,说,“你们搞错了吧?这里一共七间寝室,都有编号,并没有什么八号寝室。”   “啊?”萧朗大吃一惊,“那怎么可能!难道是密码专家破译错了?明明说是在八号寝室对接什么的。”   “‘寝’有很多意思。”凌漠略加思考,随即说,“我记得,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墓地?”   “啊,对。”程子墨说,“你说‘医生’就是从那里偷出尸骨的。(7)”   “你是说,活人住一到七号寝室,死人住八号寝室?”聂之轩说。   “九成可能。”凌漠一马当先,向墓地走去。   其实凌漠也知道此举对自己是一个挑战,因为上一次他突然昏厥,就是从墓地开始有强烈不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演化者和这块墓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只知道现在无论如何,必须找出黑暗守夜者内部的互动线索。   等抓住了黑暗守夜者的首领,他那遗失的记忆、他那神秘的身世,也许就会水落石出了。   墓地已经被警方用警戒带隔离,墓地内被挖了很多个坑。可想而知,警方从这里获取了多少具孩童的尸骨。   凌漠又有一些头晕,但是当他看见墓地里凌乱的足迹和已经被挖掘过的土壤,失望的情绪瞬间就掩盖了身体的不适。现场已经被破坏,即便是想去找些什么线索,也非常困难了。   可惜,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谁也不会在挖掘坟墓的时候,想到这个地方会是接头地点。   凌漠走到墓地里,在坑的中间穿行。他看见有一块木板倒伏在地上,看起来,应该是在挖掘墓地的时候,警方将这个类似于无字碑的东西拔出了土壤。   凌漠蹲了下来,戴上手套,拿起木板左右端详,突然,他发现木板的中央有一个裂缝,而裂缝里,夹着一小片碎纸屑。凌漠小心翼翼地将碎纸屑从裂缝中抠了出来,放在手掌上观察。   此时萧朗也来到了凌漠的身边,说:“马仔,你在看什么?”   凌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萧朗一口气就把碎纸屑给吹跑了。   萧朗蹲到凌漠身边,看了看他的手掌心,说:“这……是报纸的一角啊。”   “而且,时间不久。”凌漠说,“不然这小纸片很快就会被浸湿,然后消失殆尽。”   “你说这帮糊涂蛋,现场勘查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萧朗说。   “如果不是仔细去看,不太可能发现这么微小的东西。而且,当时也并不觉得这里会是卧底和崔振的沟通地。”凌漠说,“新鲜的报纸,会不会就是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在我们警方勘查之前,报纸已经被取走了。”   “那怎么办?”萧朗问道。   “走,我们在附近找找。”凌漠说完,转头对聂之轩说,“聂哥,麻烦你再仔细看看墓地里的足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聂之轩点头,和程子墨一起蹲在地上用放大镜寻找起来。凌漠也知道他们现在做的是一项很难的工作,毕竟这里已经被破坏。   凌漠和萧朗在墓地的周围搜索起来,因为目标明确,所以他们的搜索速度也很快。搜索了半个多小时,凌漠突然在一处松软的土壤上,发现了一个凹坑。以他在守夜者组织里学到的知识,他知道这个凹坑,很有可能是一枚足迹。   在这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一枚人的足迹,意义重大。   凌漠小心地用相机拍照,然后绕过足迹,来到了松软土壤后侧的草丛里。扒开草丛,里面果真有一沓完全湿透了的报纸。   “萧朗!”凌漠很是兴奋,他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捧了出来,放在可以晒到阳光的石头上晾晒。   “怎么着啊?这是八戒在晒经呢?”萧朗赶了过来。   凌漠没空理会他,认真地看着报纸的内容,说:“这是前天的《文疆日报》,既然是报纸,我们就得看看有什么线索。”   “还能是什么意思?《文疆日报》啊,‘医生’寄去的邮件也是到文疆的,说明董老师和其他黑守成员藏在文疆呗。”萧朗满不在乎地说,“这有啥用,文疆几百万人口,一万平方公里,怎么找?”   “只是给崔振透露所在城市吗?”凌漠不认同萧朗的观点,摇了摇头,说,“如果崔振那边拿到了小艾给的线索,应该带走才是,为什么要扔在这里?”   “木板里夹杂着碎报纸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有这么一沓报纸,这沓报纸肯定是有信息的。不过,我们得看看,报纸上会有什么情报呢?”萧朗问。   “你看,这一沓报纸,看起来应该有4张,但这里只有3张。”凌漠整理着报纸,说,“第1、2、7、8版是一张,第3、4、5、6版是一张,然后第9、10、15、16版是一张,唯独少了第11、12、13、14版的那一张。”   “哦,我知道了。”萧朗说,“你的意思是说,丢在这里的报纸,并不是崔振应该拿走的报纸。小艾买了一沓报纸,把其中一张塞到了木板里,其他没有用的就直接扔这儿了。”   凌漠赞许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小艾没有在那一张上面写字?”萧朗说。   “如果写字,直接塞字条就好了,就不用买报纸那么麻烦了,而且还专门挑一张中间的报纸。”凌漠说,“正是因为这一张中间的报纸可以传递信息,就不用写字了,因为写字容易暴露,一张报纸则有较强的隐蔽性。这是正常的心理痕迹。”   “也就是说,我们要找一下丢失的报纸上是什么内容。”萧朗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找《文疆日报》的电子版本。   《持续数日,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被患者封堵》   “啊?你说会不会是这个?”萧朗把手机给凌漠看。   “医闹?”凌漠沉吟道,“这一版中,除了文学作品,就是广告了,只有这一则是新闻。如果要传递具有时效性的信息,一定是用这一则新闻的内容。”   “逾百名患者家属连续数日封堵医院大门?”萧朗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藏在医院里?”   “如果医闹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那起的作用是吸引警方的警力,所以医院一定不会是藏身地。”凌漠说,“而且黑守这个规模庞大的组织,藏在一个医院里也藏不下啊。”   “医闹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萧朗重复着。   “医闹如果是别有用心,就一定是有人组织策划。”凌漠说,“这个人一定是黑守成员。假如崔振获取了这个信息,就会赶去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只有一百个所谓的‘患者家属’,里面藏了一个黑守成员,崔振肯定是认得出来的,毕竟他们之前都是一伙的。”   “跟踪这个黑守成员,就可以找到藏身之地了!”萧朗恍然大悟。   “如果这样说,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凌漠问道。   “完美。”萧朗说。   恰在此时,聂之轩和程子墨赶了过来。   聂之轩说:“我们有发现。在墓地里繁杂的足迹当中,我们找到了一枚类似赤足迹的痕迹。从目前来看,进入墓地的只有警方,而咱们警方也不太可能光着脚进去,所以……”   “那你看看这个。”凌漠指着凹坑说。   聂之轩低头一看,然后就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赶紧趴在了地上,拿起放大镜观察。   “别看了,一模一样。”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胸有成竹道。   “是,这种足迹,在福利院、墓地和这里都可以看到,意义重大。”聂之轩说,“在福利院我们就看到了这种赤足迹,但毕竟福利院也是住人的地方嘛,有赤足迹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赤足迹上是看不到任何脚底皮肤纹线的,没有鉴定的价值。在墓地里,我们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赤足迹,同样没有任何脚底皮肤纹线,这就值得我们怀疑了。你发现的这枚赤足迹则更加清晰,让我确信了一点。”   “确信什么?”凌漠问。   “确信足迹的主人常年不穿鞋袜,赤足行走。”聂之轩说,“为什么没有皮肤纹线?因为这个人的足底生成了厚厚的一层老茧。为什么会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是由于常年摩擦损伤、皮肤修复所致。”   “赤足者,会不会就是小艾?”凌漠把发现报纸的经过和聂之轩又说了一遍。   “从福利院到墓地,然后把剩余的报纸扔在这里,不出意外,这人就是小艾!”聂之轩说,“事不宜迟,我们要赶紧赶去文疆了。”   “我打电话让老萧联系当地警方配合。”萧朗说,“我们马上出发!”   3   文疆市公安局党委会议室。   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杨强是萧闻天的老朋友了,此时亲自接见了萧望等一行人。守夜者组织几个人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赶了三百公里的路,此时杨局长热情地端着几份盒饭到了会议室里,让大家边吃边说。   “从上次接到通知配合你们盯住那个邮箱,我就知道很有可能是犯罪团伙转移来我们文疆了。”杨局长说,“所以,最近我也在安排全市各个派出所重点清查外来人口、暂住人口。包括农村,我们的‘一村一警’制度也深入落实,要确保每一家、每一个地点都能访问到。这么做,也是看能不能帮助你们找到一些线索。只是很可惜,时间上还是紧张了一些,工作还没有做完。”   “感谢杨局长!”萧望感激地说道,“毕竟这也是一个大工程,文疆这么大,辖区里又有这么大一片山区,难度很大。”   “那盯邮件的,总有发现吧?既然他们寄了邮件过来,肯定是有人按时来取的呀。”萧朗说。   “是啊,而且邮件里有类似血液的人体组织液体。”聂之轩补充道,“这个放置时间长了,就会腐败,腐败了就没有任何检测价值了,就没用了。”   “所以,这几天一定有人去过邮箱那里。”凌漠说。   杨局长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些歉意地说:“不过,盯梢的民警,确实没有发现异常。”   “会不会是他们暴露了?”萧朗是直肠子,直接问道。   杨局长摇摇头,说:“这几个人都是刑警支队的资深刑警了,按理说,不应该连盯梢这种小活儿都干不好。”   萧朗又想问些什么,被萧望伸手制止。萧望说:“杨局长,不知道几位民警盯梢的地方有监控吗?”   “没有。”杨局长说,“那个地方没有监控,但是我当时安排两名民警带了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了。换班的时候也不间断拍摄,所以是全部的影像。记录仪的画面,我们的系统服务器里都有保存,我现在就可以放给你们看。”   “嗯,好的。”凌漠说,“反正也没几天的时间,全部快进播放,很快就能看完的。”   杨局长打了个电话,办公室主任来到党委会议室里一番操作,几个人面前分别升起一个电脑显示屏,开始从头播放监控画面。   “几天的监控,有上百个小时的影像,我们还是需要拷贝回去看的。”萧望说。   “这两人是藏车里的?”萧朗看了看画面,问道。   “是,刑警支队的侦查车。”杨局长说,“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好的隐蔽点,藏车里是唯一的办法。”   “恕我直言啊,”萧朗说,“一辆车停那儿几天不动,里面还有人,这谁都知道是警察蹲点好不好?”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杨局长的脸色有点难看,“我倒不认为对方拿个邮件都能有那么强的反侦查意识。”   “大哥……”萧朗说。   “叫局长!”萧望打断了他。   “局长!咱们的对手都是从小被崔振一手训练出来的。”萧朗说,“崔振是唐骏唐老师的学生!你说这帮人什么基本警务技能不掌握?说不定他们比咱们的民警掌握得还熟练些。”   “是啊,别有用心的人,确实很容易识破咱们的盯梢点。”凌漠摊了摊手,“不过不要紧,我们仔细看看视频,看看能不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说话间,凌漠已经开始用八倍速度快进播放眼前的视频了。   “这个,没事,我们先看看视频。”萧望为弟弟的唐突感到有些抱歉,说道,“我们这次来,是掌握了一条信息,犯罪团伙可能和最近你们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闹有关。”   “啊?”杨局长从尴尬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说,“这个,不太可能吧?我们对医闹的参与人员都进行了分析,除了医疗纠纷中的死者家属,还有一个职业医闹团伙。领头的是一个叫李孟尧的家伙,是个职业医闹,我们盯他很久了,苦于只能将他治安拘留,不能进一步惩罚。剩下的,都是这个李孟尧花钱雇的马仔。”   萧朗看了凌漠一眼。   “哦?你们还做了这么多功课呢?”萧望说。   “实在是没办法。”杨局长说,“第一人民医院是我们这里的第一大医院,每天的病患流量是非常大的,这帮人阻碍了医疗工作,牵扯了我们大量警力。毕竟有一百多号人,辖区派出所根本就管不过来,所以我们的特警可以调配的机动力量全部压上去了,还抽调了剩余的可以调配的交警力量。”   “牵扯警力,就是为了让他们的转移工作更顺当。”凌漠说。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李孟尧和犯罪团伙没有关系?”萧朗问。   “这个我是有信心的。”杨局长说,“毕竟我们已经把这个李孟尧的老底都查得清清楚楚了,就连今年他嫖娼的记录我们都掌握,也依法处理了。要说他和什么犯罪团伙有关联,顶多是收钱帮人家办事。办的也顶多就是医闹,像你们说的那样,牵扯警力。所以,即便是把他抓回来,也问不出什么。而且,这个李孟尧已经不知道被拘留过多少次了,老油条了,很难对付。”   凌漠低头不语,小艾留下的信息,就指向这个医闹团伙,那么通过这个医闹团伙,一定是可以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的。   “文明执法了,就是对老油条的纵容,就是对合法公民的不公。”萧朗说。   “那也得文明执法。”萧望瞪了萧朗一眼,又转向杨局长说,“对于医闹,现在中央都是严打严控的,为什么对他不好处理,还牵扯了那么多警力?”   “这些职业医闹,对相关法律学习得比我们还透。”杨局长无奈地说,“他们是专钻法律的空子,打擦边球。拘他是可以的,但是拘留完了,放回去,他还是继续闹。甚至,他还会去上级公安机关投诉我们,又或是发起行政诉讼。所以,我们也很慎重。”   “可是,现在关于医闹的相关法律法规也逐渐在完善啊。”萧望说,“我记得,中央四部委联合下文了,要求严厉打击伤医闹医的违法行为。”   “确实,现在对于医闹,我们有法可依。”杨局长说,“不过这帮医闹一不动手,二不摆设灵堂。虽然是职业医闹,但也是打着家中有人被治死的幌子。在中国,‘人死为大’的惯性思维根深蒂固,虽然很不好,但大多数人信奉。主要原因是他们毕竟没有过激行为,我们只能维持现场秩序,无法强行带离。”   “这个理解,公安机关处理违法行为,是需要依法的。”萧望说,“有些人钻法律空子,我们还真是不好办。”   “可是很多医生不能理解我们。其实我们打击违法、维护秩序的心比医生们更迫切。”杨局长无奈地摇头,手中也不闲着,他打开了一张照片,继续说道,“喏,这就是现场拍摄的职业医闹李孟尧的照片。”   众人伸过头来看,照片中一个面容猥琐的瘦小男人,穿着一件黑黄相间的宽大外套,正在现场指挥,给医闹们面授机宜。   “这人在监控视频里出现过!”凌漠突然说道,“这衣服辨识度很高!”   “真的假的?”萧朗探头过去看凌漠的屏幕,屏幕上正在快速播放着。   “不会错的。”凌漠低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来想想具体时间。”   “真的假的?”萧朗重复了一遍,但意思不同,他说,“放这么快,你都能记住时间?”   “八九不离十吧。”凌漠一边说着,一边拖动着视频的进度条。   “你别过度透支你的记忆力,伤神。”萧朗关心地说道,“毕竟你现在是我的马仔,我要对你负责。”   凌漠没理萧朗,他拖动了几次进度条,然后如释重负般说道:“找到了。”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萧朗看了一眼凌漠的屏幕,由衷地说道。   每个人面前的屏幕都切换成和凌漠的屏幕同步播放,屏幕中,李孟尧依旧是穿着这一件黑黄相间的衣服,在视频的一角出现,他似乎是拉住了一个人,正在和这个人说着什么。   “你们看和李孟尧交流的这个男人。”凌漠指着视频说,“大概能看清他的眉目,他好几次向汽车这边瞟,说明他很关注这边的动静。”   “事情没有那么巧!”萧朗说,“李孟尧和黑守有关系,这个男人就是黑守的人!而且,他果真是发现了盯梢的民警!”   杨局长再次尴尬。   “杨局长。”萧望轻咳了两声,说,“你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把这个李孟尧拘几天?”   “那肯定没问题,毕竟他一直在做违法的事情。”杨局长说,“可是这个人是老油条啊,拘了,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有我在,他什么都会说。”萧朗跳了起来,说道。   文疆市城东区派出所的办案区里,李孟尧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叼着一根烟,抖着腿斜眼看着凌漠。   “你这是什么态度?”凌漠看上去有些恼火。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孟尧冷笑着反击道,“我是纳税人,是你们这些公务员的衣食父母,你对父母什么态度?”   “你是违法嫌疑人。”凌漠说。   “笑话!违法?我违什么法了?”李孟尧随意掸掉烟灰,说,“我二叔被无良医生弄死了,给了红包还给弄死了,你们不去抓无良医生,来抓我们这些受害者!你们还有良心吗?”   “对医院诊疗行为有异议,可以申请医疗事故鉴定。”凌漠说,“有正规的法律程序你不去维权,却纠集一大堆人堵医院门,就是违法。”   “你是警察不?你是警察怎么素质这么差?”李孟尧说,“你们警察说话要有依据,我什么时候纠集人了?你有证据吗?我什么时候堵门了?我的其他亲戚情绪激动堵门,我还上去劝呢。你们这是在颠倒黑白!”   果真是老油条,上来几句话就让凌漠无话可说。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似乎可以听见“医院”“死人”什么的词语。可能是因为和自己的“业务”有关,李孟尧下意识地侧耳倾听着。   过了一会儿,李孟尧试探地问道:“看来你们这是真的执法犯法啊,不仅违法抓了我,还抓了我的其他亲戚?”   “哦,那倒不是。”凌漠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人也是二叔死了。”   “啊?哦!和我一样啊,可惜可惜,我就说这个医院的无良医生多嘛。”李孟尧哈哈笑着说,“你看别人这不是和我有一样的遭遇?你们赶紧把我给放了。”   “这人也不是我们请回来的。”凌漠说,“这人的二叔因为救护车被堵,没来得及抢救,不然也死不了。后来他听说是你组织的堵路,所以来我们派出所寻仇来了。”   李孟尧面部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   “所以,我们拘留你,也就等于是在保护你。”凌漠依旧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说,“拘留你三天,这是拘留证,你签字就好了。”   李孟尧有一些犹豫。   突然,办案区询问室的大门猛地被拉开,隔着铝合金栏杆内门,露出了萧朗狰狞的脸。   萧朗双眼通红,龇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李孟尧,双手握住了铝合金内门,一用力,整个门就被拆了下来。   萧朗将铁门扔到一旁,发出了一声低吼,向李孟尧扑了过来。   这一下,着实把李孟尧给吓破了胆,他砰的一声就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对面办公桌边凌漠的身后,一边躲还一边叫喊着:“警察保护我!保护我!保护不到我,我就告你们不作为!”   在萧朗还差一尺的距离就抓到李孟尧的时候,三名膀大腰圆的警察才从后面摁住了萧朗。还没等李孟尧喘口气,萧朗居然一下就将三名警察掀翻,再次扑向李孟尧。   瘦弱的李孟尧算是亲眼见识了眼前这个大个子的战斗力,自己恐怕连他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扳不过。   一见这个情形,李孟尧手脚并用,钻过了凌漠的裤裆,爬到了办公桌的底下,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还在大叫着:“警察保护我!保护我!”   凌漠强忍住笑意,喊道:“摁住他!摁住他!”   又有两名警察扑了上来,才把萧朗摁住,在萧朗奋力的挣扎声中,将萧朗拖出了询问室。   李孟尧在桌子底下观察了一分钟,确认了安全,这才爬了出来。   “这还不错,要是连一个小子都控制不住,你们警察怎么保护人民?”李孟尧恢复了那种颐指气使的口气。   “那你签字还是不签字?”凌漠拿着拘留证问道。   “签,当然签。”李孟尧第一次这么配合地说道,“作为一名守法公民,我是非常配合你们警方的。”   凌漠暗暗笑了一下,拿回拘留证,又看看外面即将降临的夜色,说:“现在有规定,你是不能在派出所过夜的。所以,我们马上要送你去拘留所。”   “拘留所好啊!”李孟尧说,“吃得好,睡得好,还有全程监控,安全,安全。”   一名民警带着李孟尧离开派出所,坐上了警车。然后警车拉着一路吹着口哨的李孟尧,来到了拘留所。进行了必要的体检之后,办理了相关手续,拘留所的民警带着李孟尧来到了一间监室,将他送了进去,反手锁好了大门。   李孟尧伸了伸懒腰,此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到了他平时睡觉的点儿,可是今晚没喝上两杯,李孟尧觉得实在有些不太尽兴。   同一个监室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李孟尧,坐在桌前。   “哥们儿,啥事儿进来的啊?”李孟尧走了过去,重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搭话道。   男人慢慢站起了身,同时回过了头。   这个比李孟尧高出两个头的男人,他的面容再熟悉不过了。熟悉,是因为足够狰狞。   “是你!是你!”李孟尧连续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门边,对着萧朗喊道,“怎么会是你?警察!警察呢!警察来救我!不然我投诉你们!”   无人回应。   李孟尧又哭喊了几声,声音从愤懑到期盼,然后到绝望。   “嘿,你看那个闪着的红灯,是监控!监控你知道吗?你不能伤害我!”李孟尧瘦小的身躯被萧朗的身影完全遮盖。   “监控怎么了?”萧朗用较为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有监控正好,监控已经拍下了你刚才挑衅我的镜头。现在我要故意伤害你,打残废,我判七年;打死,我判无期。我倒是要看看谁划算。”   李孟尧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全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大哥,大哥,你别冲动。”李孟尧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听说你二叔也是不幸去世,我二叔也死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   “你这是在套近乎,还是在火上浇油?”萧朗强忍着笑意,继续用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凑近了李孟尧。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是无辜的呀,我的二叔被那些医生害死了!”李孟尧半倒在地上,用胳膊支撑着,看着萧朗越来越近的身体,尽可能地让萧朗那张狰狞的脸距离自己远一点,无力地说道。   “我的二叔被你害死了。”萧朗咬着牙说道。   “大哥,你别急,你听我说,冤有头,债有主……”   “对,就是冤有头,债有主,我现在来寻头找主。”   “不是不是,我说大哥,你别离我这么近。”李孟尧说,“我也是受人之托,真的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萧朗把自己的脸撤回来一些,说,“我现在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   说完,萧朗拿过监室里一个不锈钢茶杯,用力一捏,杯口变形了。   这一下把李孟尧吓得不轻,他连忙说道:“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算是雇主吧。”   “你二叔的什么亲戚?”   “不不不,那个死的不是我二叔,是我忽悠那帮警察的。”李孟尧说,“我的雇主也不是什么亲戚,他们就是让我帮这个死者家里闹一闹,我就有钱拿。”   “多少钱?”   “五、五千。”李孟尧说。   萧朗眼睛一瞪,李孟尧马上改口说:“五、五万。但我分给我那帮手下不少。”   “这个雇主为什么要干这事?”   “这、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可能、可能是替天行道吧?至于我,有钱赚,我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这个人吗?”萧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那段李孟尧和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在邮箱附近说话的视频。   其实这是一个破绽,毕竟手机是不可以被带进监室的。只是李孟尧此时已经被吓傻了,没有发现这个破绽。   “不,这人是雇主的马仔。”李孟尧说,“雇主一看就是个大款。”   “你和这个人在说什么?”   “我想想啊。”李孟尧翻着白眼,说道。   萧朗又用力捏了捏杯子,杯子咔嚓一声响,吓得李孟尧一哆嗦,连忙说:“事情是这样的,他们让我去医闹的同时,问我能不能做中介,说是要租一个离第一人民医院远一点、大一点的场地,他们要开办厂房。”   “接着说。”   “我想来想去,我老家那边有个小学,荒废了一大半。”李孟尧说,“然后我就让他们去那里,直接进去用就行。如果有人问的话,我和镇长关系也很熟,付钱就是了。”   “你老家是哪儿的?”萧朗问,“小学名字叫什么?”   “驼山小学。”李孟尧立即回答道,“不过后来他们不愿意付我中介费了,我那天就是在路上碰见了这个马仔,所以问他什么时候付中介费。”   “确定他们是用了这个小学的场地?”   “这个我不知道。”李孟尧说,“我是准备抽空回去看看,如果他们真在用的话,我就去派出所举报的。不过这不是没时间吗?我老家在山区,离这里三四个小时的盘山道呢。”   萧朗看了看表,又算了算时间,即便是现在赶回去,说明情况,再赶去现场,也得是明天清晨了。所以,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行了,先饶过你。”萧朗直起了身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监室的大门,昂首走了出去。   留下李孟尧呆呆地坐在监室的地板上,目送萧朗离开,一脸的问号。   拘留所的门口,万斤顶里,萧望看着弟弟自信的表情,问道:“靠谱吗?”   “靠不靠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萧朗说,“反正这家伙要被关在这里三天,没法离开,也不会走漏消息。走吧!”   ***   (1)吉利服,指的是猎人或士兵在野外环境埋伏时,用来伪装,使自己不被发现的服装。后来因为经常在某些热门游戏中被提及,也成了一个常见的游戏用语。   (2)皮卡丘,指的是专门为守夜者组织的天眼小组配备的特种车辆。   (3)读心者,指的是守夜者组织里负责心理分析、行为分析和审讯谈判的人。   (4)《生死时速》,指的是一部美国动作电影。   (5)万斤顶,指的是刑侦局为守夜者组织专门配备的特种用车之一。   (6)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骨与尘的倒计时”一章。   (7)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亡灵教室”一章。 第二章 杀人广告牌   再奇诡恐怖的事,对法医来说,也只是日常罢了。   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也会有心乱如麻的时候。   ——聂之轩   1   驼山小学突袭行动结束后。   文疆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留置观察室。   萧朗猛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跳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张病床上。他站在床上,尴尬地发现,两边病床上的病人正像看怪兽一般看着他,他讪讪地下了病床,发现病床一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沓图纸。   萧朗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图纸,发现上面标着各种圆圈、箭头和坐标,旁边还有各种注释,看起来是凌漠的字迹。这似乎是一沓看起来非常复杂的手绘山地图。   “东偏南十五度,暗哨两人,伏地。北偏西十五度,暗哨一人,树梢?这啥意思?”萧朗从站姿变成了坐姿,仔细看了看山地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左看右看,发现了病床边的指示牌,忍不住挠了挠脑袋。“这不就是李孟尧他们堵的那个医院吗?看来他们‘群龙无首’就退散了?可是,我为什么会被留置观察?”   萧朗脑海里都是问号,他拿起山地图,不顾四周好奇的目光,起身就向门口跑去。刚到门口,就和凌漠撞了个满怀,凌漠手上端着的一杯凉白开全部洒在了萧朗的前襟。此时正值春天,气温不高,这一杯水浇得萧朗龇牙咧嘴。   “你不长眼睛啊?”萧朗冻得直嚷嚷。   “这怎么能怪我?”凌漠拿着杯子说,“你冒冒失失地往外冲,把门都堵上了,谁避得开?”   “怎么说话呢?你是马仔!”萧朗自知理亏,转移了话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中毒昏迷了,我在这里照顾你。”凌漠如实回答。   “我不需要你照顾。”   “这是望哥招呼的,他说我们刚才分开行动,违背了我们之前说好的规则。”凌漠耸了耸肩膀,说,“所以,我已经被批评了,一会儿你也会被批评。”   萧朗站在原地翻着白眼想了会儿,可算是把暂时遗失的记忆都找了回来,自己刚经历了一场低配版《生死时速》的战斗,于是说:“我怎么记得我把电动三轮车车钥匙攥手里了呢?没钥匙车能开走吗?”   “你确实攥手里了。”凌漠说,“而且车和冰柜都被缴获了,冰柜里的董老师也正在被抢救。”   “董老师居然在冰柜里啊!”萧朗打了个哆嗦,心想在这个季节里自己被一杯凉水泼湿了都很难受,更不用说董老师在冰柜里待那么久了。   “那我们明明就是成功了,我哥为什么要批评我?”萧朗说,“他们在哪里?”   “在ICU(重症监护室)。”凌漠说。   “啊,对了,这是什么?”萧朗把手中的一沓山地图递给了凌漠。   “哦,你晕过去之后,被送到这里来抢救,我们就在驼山附近进行了勘查。”凌漠说,“我们大致看了一眼,他们撤离得蛮彻底的。看起来,他们在驻扎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撤离的方案,并且进行了多次的演练。因为‘一村一警’的民警惊动了他们,所以他们用空置的房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在我们攻进去之前,从事先准备好的屋后通道撤离了。”   “这我也能猜到。”萧朗说。   “不过,我就在想,两个民警还没靠近呢,他们为什么能立即发现并完成撤离?”凌漠说,“他们肯定有能够瞭望远方的暗哨。所以,在对废弃教学楼进行警戒封锁之后,我和子墨就对小学附近的山地进行了勘查,找到了很多痕迹。比如有聚集的烟头,有反复踩踏导致的植被缺损,有攀登树梢导致的树皮脱落等。相关的痕迹物证已经提取进行检验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暗哨布置的手法,很眼熟。”   “暗哨布置还有学问?”萧朗问。   凌漠点点头,说:“现在已经是信息化时代了,这门学问已经过时了。可是,对于藏身于暗处的黑暗守夜者来说,还是用得上的。我刚才根据记忆,把我们勘查发现的暗哨位置,都在方位图上标记了一下,更加清晰明了,看上去,特别眼熟。我觉得,是我曾经在守夜者资料库里看过的模式。比如,你看。”   “不看了,不看了,人都抓了。”萧朗挥了挥手,说,“我们还是去ICU看看咱们救下来的董老师吧。”   凌漠收起山地图,点了点头,和萧朗一起按照医院的指示牌向位于三楼的ICU特护病房走去。   这是一间只有一张病床的病房,病床的一侧放着很多台不知名的医学仪器。病床正对着的那面墙是一面玻璃,玻璃墙后是一个小房间。因为住到这间病房的病人通常需要无菌环境,所以这个小房间是供家属探视和医生观察使用的。   病床上没有人,但是小房间里挤满了人。   “哟,你们都在这儿呢?”萧朗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这是在看啥呢?”   “董老师还在楼上手术台上,如果下得了手术台,就会来到这间病房,所以我们在等。”萧望的面色有点难看,并不是对弟弟责怪的神情,而是源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感受。   “那我也等着。”萧朗说,“哎,对了,聂哥,我为什么会躺在一楼?”   “你中毒了,短暂昏迷而已,醒了就没事了。”聂之轩笑着回答道。   “什么中毒?”   “硫化氢,一种神经系统抑制剂。”聂之轩说,“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的硫化氢,会让人立即中毒昏迷。不过,因为是在一个开放环境,所以硫化氢浓度迅速降低,也没有对你造成什么神经损害,放心吧。”   “可是我怎么记得……”萧朗欲言又止。   “对,你没记错。”聂之轩笑着说,“就是屁。”   “真的是只臭鼬啊!”萧朗皱着眉头厌恶地说道。   “我让你们俩在行动中不准分开,你们却当成耳旁风。”萧望有些责备地说道。   “我们行动都成功了,分不分开的有什么关系?”萧朗说。   “如果你们当时没有分开,按照查缉战术,一人持枪保持距离戒备,一人上去上铐,即便他能释放毒气,也不可能把你们两个人都放倒。”萧望说,“只要能控制到我们赶到,‘臭鼬’也被捕了。当然,我不是在责备你们,如果你骑车追不上,一人在路口设卡会增加抓捕的成功概率。我只是希望你们在行动中不要分开,要说到做到。”   “哎呀,哥你越来越像姥姥了。”萧朗学着姥姥的声音,说,“你们哥儿俩上学路上不要分开,过马路要牵着手过,记住没有?”   “我不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我是在为你们的安全考虑。”萧望严肃地说。   “我不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萧朗继续用姥姥的声音模仿着萧望。   萧望显然没有嬉笑的心情,他转头看了看门口,发现几名护士推着一张病床,从无菌通道走进了ICU病房。   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萧朗也无法再嬉笑下去,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判断董连和没有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大家就在猜想着“人彘”究竟是什么模样。虽然小时候好像在某部宫斗剧中看到过所谓的“人彘”,但毕竟都是被后期特效做出来的,真实程度不够。所以当守夜者成员们真正地面对一个“人彘”的时候,更多的感受是震撼和恻隐。   无菌ICU病房内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只有躯体和头颅的人。他的四肢都是被连根截断的,出于种种原因,截断的断面不能进行包扎。裸露出来的皮下组织也并不像是新鲜创口的模样,而是黄中发绿的颜色,肌肉组织还随着“人彘”的呼吸而轻微收缩着。创面似乎有粘连(1)的迹象,但并不是在愈合,创面不断有透明清亮的组织液体滴落下来,将下方的床单浸湿。   董连和仰卧在床上,似乎完全没有意识。但即便是没有意识,他的呼吸也并不平稳。他似乎是经受着阵发性的剧烈刺激痛,每呼吸几次,就会猛然吸一口气,把插在他鼻孔的胃管吸得翘起来一些。   因为没有了手脚,静脉输液只能寻找头皮上的静脉来打开通道。就像是新生儿吊水一样,黄色的液体顺着透明软管从董连和的头皮上进入他的体内。   董连和四肢残端的皮肤变成了淡黄色,看起来很坚硬,但是随着他猛烈地吸气,残端的皮肤会向内翻卷,看起来就像是被切断了触角的八爪鱼一样。   “这也太残忍了。”萧朗低声道,“而且还被放在冰柜里。”   这时候一名五十多岁的医生从病室外走了进来,说:“你们,谁是萧望?”   “我是。”萧望应声道。   “我和你爸很熟悉。”医生笑了笑,说,“刚和你爸通了电话,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叔叔好。”萧朗插嘴道,“那董老师能活不?”   “你们送过来的时候,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濒临呼吸衰竭(2)。”医生说,“我们也是费尽心思,总算让他肺部的感染情况稳定了下来。目前他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是意识还没有恢复。”   “感染?用抗生素可以吗?”聂之轩问道,“是和他四肢断端皮肤不能愈合有关吗?”   医生点了点头,说:“是啊,可能是损伤之初有人为干预,导致了病人的四肢断端长年不能愈合。创面较大,不断地感染。但是,我们发现病人体内会滋生一种特殊的抗体,拮抗(3)病菌的作用。”   “那就是能活了?”萧朗急着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说:“虽然他体内生成的抗体可以防止他因为感染性休克而死亡,但是这种特殊的抗体会对他的肝、肾功能产生巨大的危害。按照现在这种不断感染、不断生成抗体的情况继续下去,不出一个月,他一定会因为肝肾衰竭而死亡。”   “一个月?”萧朗跳了起来,说,“可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活了二十多年!”   “我刚才也是听他爸这么说了。”医生指了指萧望。   萧朗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说:“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萧望瞪了萧朗一眼。   医生不以为意,说:“我们文疆的医疗条件有限,不过我将病人的具体资料发给了南安、上海以及北京的专家,他们的观点和我一样,病人熬不过一个月。”   “可是他既然能活二十多年,那一定是你们没有找到办法!”萧朗说。   “你说得不错,是我们都没有找到办法。”医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刚才萧局长已经跟我说了,他马上出发去北京,寻访在这方面有成就的专家,希望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找到可以继续维持病人生命的办法。”   “找不到的话,就看着他死?”萧朗又侧脸看了看床上的董连和,心有不忍,“你们这不是无菌病房吗?为什么还会感染?”   “所谓的无菌病房就和手术室一样,只是相对无菌,而不是绝对无菌。”医生说,“相对无菌的病房,可以让他感染情况减轻,滋生抗体减少,生命会延长一点而已。南安市立医院有全省最好的无菌病房,所以萧局长刚才嘱咐了,会请卫生部门派出专门的救护车来把病人拉去南安,尽可能让他延长生命。”   “回南安也好。”萧望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不回去?”萧朗转头问哥哥。   萧望还没来得及回答,程子墨冲进了病房的观察间,说:“不好了,驼山小学的那座教学楼,自己烧起来了。”   当大家赶到驼山小学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几名民警和几名联防队员站在一辆小型灭火车的旁边,不知所措。   “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烧起来了。”一名民警说道。   “确定没有人靠近这里吗?”萧望看了看还在翻滚着浓烟的小楼,有些惋惜地说道。按照他们的安排,他们准备在确定董连和幸存之后,对这座小楼进行全面的勘查。虽然黑暗守夜者组织只在这里逗留了几天,但一定会留下很多有用的信息。   只可惜,一场大火,就毁了一切。   “之前我们确定了这里是没有人的,然后就派出了这么多人手把守小楼四周。”民警说,“这里前后院都很敞亮,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有人进出,要么走院门,要么翻围墙,我们都是可以看到的。”   “那……起火之后呢?”萧朗突然问道。   “起、起火之后?”民警想了想,说,“起火之后,我们就招呼大家端水来灭火,这里消防车是进不来的,好在我们所里有小型灭火车,我打电话让所里来人支援的。”   “我是说,起火之后,这里会不会有人出去?”萧朗指了指楼后面的围墙,问道。   “这、这我就不确定了。”民警比画着说,“不过,我觉得是不可能有人的。你不知道,那大火是爆燃的,同一时间,所有房间都爆燃了,有人的话,根本就无处藏身,肯定会葬身火海。”   萧朗没有说话,招呼聂之轩一起走进了小楼。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萧朗看着萧望询问的眼神,说道:“和我料想的一样,每个房间都和之前吸引我们注意的那个房间一样,墙壁上装了汽油桶,通过机关可以引爆。”   “这手法,和曹允死亡的现场(4)很是相似啊。”程子墨沉吟道。   “是的,通过机关引爆汽油,只是少了重力感应机关。”萧朗说。   “不,不少。”凌漠从院落一侧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说,“这个房间的地板上就有铁板,和曹允死亡的现场一模一样,一定也是重力感应机关。”   “这个房间,是之前那两个黑衣人把守的房间。”萧朗说。   “是的,之前我赶来的时候,你正准备进去,我就发现那两个黑衣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凌漠说,“这是他们的一个陷阱。”   “所以呢,这是遥控爆破的?”萧望问聂之轩。   “还真不是遥控。”聂之轩说,“这些汽油桶都是安装在床边的,遥控这种方式太危险了,我认为是手动控制的。因为每个汽油桶的起爆装置都有明线连接在一起。”   “可是并没有人进出。”萧望说。   “起火前没有人进出,不代表起火后也没有人进出,毕竟起火后大家忙乱成一团,不一定会注意有没有人从屋后翻墙逃离。”萧朗说,“哥,你还记得吗,之前那个起火吸引我们注意的房间里,似乎有个小孩,但是灭火后,我们进去并没有找到任何尸骸。”   萧望若有所悟。   “如果这个人一直潜藏在屋内,先是引爆了一个房间,打算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后逃离,但他的企图失败了,之后,他藏匿了起来,躲过了我们民警的检查。毕竟,现场要保护,民警也不能进屋仔细检查。”萧朗说,“所以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个人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手动引爆了汽油桶。趁乱,他逃离了。他的目的,就是毁灭痕迹物证。”   “不可能,不可能。”民警说,“突然起来那么大的火,只要在房子里,肯定没有生还的机会。”   “正常人是这样。”萧朗说,“可是我们面对的,不是正常人。”   “耐火者。”萧望低声说道。   “现场有各种高低床的残骸,还有小孩子睡的小床。”聂之轩说,“说明这里住了不少大人和小孩。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了,其他什么痕迹物证都没了。”   “有大人,有小孩。”萧望沉吟道。   “现在现场已经毁了,不如就让我去审问一下那两个黑衣人吧。”萧朗看了眼凌漠说,“我就想知道,这俩家伙为什么那么想我死。”   “不要冲动。”萧望嘱咐了一句,说,“萧朗和凌漠,你们去审讯黑衣人,聂之轩、程子墨,你们对外围进行进一步勘查。我和铛铛护送董老师回南安,回头我们再联系。”   萧朗一路领头,气鼓鼓地来到了驼山镇卫生院。两名被萧朗打骨折的黑衣人正是在这里进行住院治疗。派出所派出了四名民警和四名辅警对两名黑衣人进行看守。   当萧朗看到这两名黑衣人的时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正躺在一间病室里,谈笑风生。   萧朗猛地推开病房大门,把两个黑衣人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这尊阎罗王!两个黑衣人差点儿就被吓尿了。他们也不管胳膊上、腿上的石膏和已经被铐在床栏上的手,连滚带爬地跌落在地上,对着萧朗磕头。   “你们黑暗守夜者,都是这么软骨头的吗?”萧朗被两个人的滑稽动作给逗乐了。   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似乎不知道萧朗在说什么。   “我就想知道,你俩为什么那么想我死?”萧朗坐在病床上,跷着二郎腿问道。   “爷爷啊!你搞错啦!我们怎么会想你死?我们想你长命百岁啊!”其中一人连忙说道。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知道他是谁吗?”萧朗指了指靠在门边的凌漠,说,“他是读心专家,他知道你俩想让我进那个小房子!”   两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说:“这确实是啊,有个老板让我们守在那里,说有强盗会来抢房间里面的东西,让我们尽全力拦住,给我们一人五百块钱。但如果拦不住,强盗还是进门了,给我们一人一千块。”   “胡扯什么?!那傻子都知道干脆不拦。”萧朗吼道。   “我也觉得这不合理啊,但老板确实是这样说的。”黑衣人吓得一哆嗦,说,“所以你也看出来了,我俩也没怎么尽力拦你啊。”   “你拦得住吗?”萧朗眼睛一瞪,说,“少给我贫,给我说实话!”   凌漠走了进来,拦住萧朗,问道:“你说的老板,长什么样子?”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认识,也没什么特征,你让我怎么给你描述呢?哎,一米七五左右,瘦瘦的,说话还结巴。”黑衣人说道。   “你扯什么?”萧朗说道。   凌漠拉起萧朗就走,萧朗喊着:“你干吗你?你是我马仔,你拉我干什么?”   走出了病房,凌漠说:“这两个人说的是实话。”   “微表情吗?”萧朗说,“说不定他们会伪装呢?”   “再会伪装也逃不脱心理分析。”凌漠叫来一个民警,问,“这两个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就是驼山镇的村民。”民警说,“没什么劣迹。”   “你看,他们只是受人指使,什么都不知道,问也问不出来。”凌漠说,“而且这个所谓的老板,是年轻人,肯定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即便他们能描绘出样貌,作用也不大。”   “你是说……”萧朗猜测道。   “对。”凌漠打断萧朗,说,“他们知道信息暴露,所以已经做好了撤退的计划。他们安排了村民守卫重力炸弹,就是在设定陷阱。我们识破陷阱后,他们引爆的那个房间,也是利用我们必须先救人的心态在拖延我们的时间,为的就是给运输董老师的人充分的时间逃离。其他人、其他资料容易撤离,但是董老师很难,所以他们来不及。”   “最后再来个自毁装置,彻底让我们查无所查。”萧朗恍然大悟,“确实,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完善的撤离计划,自然不会留下两个人让我们抓住。”   “所以,我们还是要指望聂哥和子墨能发现点什么。”凌漠说。   “可是现场都被大火给毁了。”萧朗有些垂头丧气。   “去看看吧。”凌漠说,“既然黑暗守夜者要再次转移,那么小艾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崔振,对不对?”   萧朗眼前一亮,说:“对!那个赤足者!”   车开在路上,凌漠就接到了聂之轩的电话。聂之轩和程子墨虽然在现场没有发现没被烧毁的资料,但是在对外围进行搜索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端倪。   萧朗加足油门,直接开到了驼山小学的门口。   “我们在小学远处观察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聂之轩带着萧朗和凌漠走到了小学背后山上的一棵大树的旁边,指着树顶,说,“之前我们对周围分布的暗哨留下的痕迹进行了勘查,却没有注意到更外围的情况。你们看看,这棵树有什么奇怪的?”   这是一棵高大的白杨树,站在树下,透过树叶,能看见树顶有一根正在随风摇曳的拇指粗的竹枝。   显然,白杨树上不会长竹子,这是有人刻意放上去的。萧朗二话不说,脱了他那双刚买的45码白色球鞋,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树顶,将竹枝取了下来。   “果然是个信号!”萧朗拿着长长的竹枝,说,“这是用竹子编了一个六角形!”   “六角形,不正是守夜者的标志吗?”凌漠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指了指地面上用粉笔画的一个白圈,说:“你们看,这是赤足印!我正是跟踪这一串赤足印,走到了这棵树边,才发现树顶的信号的。在暗哨包围圈里,赤足印几乎找不到,可能是为了绕过暗哨。一出了暗哨包围圈,他似乎就肆无忌惮了。”   “哎,我的注意力都被学校的建筑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后面的大树。”萧朗拍了拍脑袋,说,“其实站在远处,用望远镜还是很容易发现这个标志的。”   “大树树干被刀削开了一个小口,应该是用来夹住传递的信息的地方。”聂之轩指了指树干上一个刀口,说,“刀口还在流着树汁,很新鲜,而且也很明显。这和赤足者谨慎的性格不符,应该是仓促之间留下的。不过,里面的信息应该是被拿走了。”   “竹枝的设置很烦琐,说明是之前有充分时间准备而留下的信号。”萧朗说,“可是撤离很仓促,于是只能到绑信号的树下面仓促留下信息。”   “这个足迹,新鲜吗?”凌漠问聂之轩。   聂之轩点点头,说:“很新鲜,估计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留的。不过,有很多燃烧的灰烬覆盖在足迹上,说明是在起火之前留下的。”   “赤足者在他们撤离的时候,仓促留下了信息。只可惜这个信息我们掌握不了,崔振那边先我们一步拿到了。”凌漠惋惜地说道。   “看起来,崔振他们确实到过这里了。”聂之轩说,“可是,李孟尧似乎并没有把驼山小学这个信息透露给别人啊。”   “这个不好说。”凌漠说,“崔振那边说不定有办法在不惊动李孟尧的情况下,得知驼山小学这一信息。只要到了这一片,一定可以看到树顶的六角形。”   “那他们是来救董老师的吗?可是并没有救走啊!”萧朗说。   “肯定是来救了,只是营救行动失败了。”凌漠肯定地说,“我们没有打草惊蛇,而黑暗守夜者显然之前就开始了撤离行动。既然赤足者没有被老八发现,那么黑暗守夜者为什么费尽心思把这个小楼打造成基地后,没几天就要撤离?而且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行动的时候,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你想想,如果山里总是没有手机信号的话,老村主任为什么还会习惯性地使用手机呢?”   “干扰器(5)来了!”萧朗说。   “而且我们在沿途追赶的时候,发现小路的一侧有新鲜的树枝断裂的痕迹。”聂之轩说,“双方应该是在小路附近进行了打斗,但是老八这一边获胜了。”   “也就是说,崔振是在我们之前动手的,但是失败了。同时,老八也被惊动,于是开始实施之前就制订好的撤离计划。”萧朗恍然大悟,“可能我们在观察的时候,崔振他们还不死心,还在附近。但是我们动手的时候,崔振也彻底放弃了她的计划。所以我们进入现场院落的时候,手机信号又恢复了。”   “这根竹枝,不仅给崔振指了路,还给他们留下了下一个转移地点的信息,只是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凌漠耸了耸肩膀。   “不要灰心,马仔!”萧朗拍了拍凌漠的肩膀,说,“董老师现在在我们手里。既然老八这么困难也要转移董老师,崔振无论如何也要营救董老师,那就说明董老师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人现在在我们这里,怕什么?”   “怕崔振就此逃离。”凌漠说,“因为董老师在警方手里,是最安全的。她没有了顾虑,可能我们就抓不住她了。”   “不,一定可以!有我们绝代双探在,怕啥?”萧朗又重重地拍了拍凌漠的肩膀,安慰似的说道。   萧朗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凌漠注意到了萧朗的神色变化。   “我哥到南安了。”萧朗说,“不过杜舍也回南安了。”   2   “杜舍会在哪里呢?”萧朗坐在守夜者组织的会议室里,抱着脑袋,愁眉苦脸的。   两天来,萧闻天为了让董连和苏醒,一直在各地寻访名医,但收效不大,董连和仍昏睡不醒;守夜者的其他成员当然也没闲着,一直在南安寻找杜舍,可也迟迟没有结果。   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现在各个辖区派出所的排查还没结束。”程子墨说。   “等排查结束,估计杜舍的小命也就结束了。”萧朗说,“这监狱也真是会添乱!”   “不是监狱的问题。”萧望说,“老爸这么忙,还抽出时间去找监狱长了,估计很快就会发现更多的线索。”   “来了。”凌漠打开了守夜者内部的OA(办公自动化)系统,看到刚刚收到的来自萧闻天的电子邮件。   “法律援助律师—陈方园。”萧朗读了一遍,说,“没啦?就这么一句啊,这老萧也太草率了吧!”   “这信息足够了。”凌漠说,“萧局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他。”   “陈方园,是我们南安,乃至全省最出名的刑辩律师。”唐铛铛已经打开了资料库,说,“当之无愧的南安首席大律师了。”   “大律师怎么能干这种事?走!会会他。”萧朗拽了拽凌漠的衣服,说道。   “我也去?”凌漠征询似的看着萧望。   萧望点点头,用期许的目光盯着凌漠,说:“对,你们俩行动的时候不能分开。”   凌漠自然也读得懂萧望目光中的意思,这位律师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交了底,所以需要凌漠这个读心者来解读谈话,找到杜舍,或者找到他帮助杜舍的原因。   萧朗开着万斤顶,带着凌漠来到了南安市中心区一处湖景写字楼。写字楼的楼顶矗立着几个大字—“方园律师事务所”。不用去翻阅这位律师的简历,看这排场,就知道他还真不是一般人。   事务所在写字楼的顶楼,萧朗二人坐在会客室里等了四十多分钟,一名西装笔挺、相貌堂堂的中年人才神色匆匆地出现在会客室。   “两位警官好,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毕竟,吃律师这碗饭也不容易,要养活这么大的家业,我们都是按小时收费的。”陈方园礼貌地和二人握手,言语之间却不那么友好。   看着萧朗疑惑的眼神,陈方园笑了笑,说:“当然,对二位警官,我们的咨询服务是免费的。”   听着这开场白,萧朗有些生气,说:“那你要是被拘留了,在拘留所的时间收不收费?”   凌漠见萧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忙踩了他的脚,让他打住。   陈方园似乎并不生气,哈哈一笑,说:“我是守法公民,社会主义的法治制度就是保护我们这些人的利益的。”   “要是按小时收费,那你把杜舍搞出来,收了多少钱?”萧朗不依不饶。   “抱歉,我的当事人太多了,你说的是谁,我不太清楚。”陈方园开始对萧朗有点不耐烦,露出一脸抗拒的表情。   凌漠当然知道陈方园是一种什么心理,也知道不能让萧朗就这样把谈话搞砸了,于是和颜悦色地对陈方园说:“陈律,抱歉,这个是我们队里的刺儿头,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请见谅。”   萧朗刚要辩驳,凌漠猛一抬肘,撞在萧朗的肋部,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凌漠接着说:“我们最近在办理的案件,和金宁监狱的一个精神病罪犯有关,他叫杜舍。我听闻您前几天去金宁监狱,专门为他办理了减刑出狱的相关法律流程,所以想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这个家伙脸上有刀疤,但说起话来还是让人很舒服的。陈方园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于是打了个哈哈,说:“啊,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想起来了。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可怜家伙。”   “那是谁委托的你?”萧朗问。   陈方园跷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盯着萧朗,但就是不回答。   僵持了一会儿,依旧是凌漠打破僵局,说:“我们是想请教您,他当年被判决的时候,是限制减刑,为什么还能减刑出狱?”   “我觉得,你们公安机关的民警,应该多学学法律,这对于你们日后的依法办案是有好处的。”陈方园嘲讽似的微笑了一下,说,“首先你得知道什么叫作‘限制减刑’。《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八)》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死刑缓期执行限制减刑案件审理程序若干问题的规定》中规定:对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累犯以及因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绑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或者有组织的暴力性犯罪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犯罪分子,人民法院根据犯罪情节、人身危险性等情况,可以在作出裁判的同时决定对其限制减刑。根据《刑法修正案(八)》对被限制减刑的死缓犯罪分子实际执行的刑期的规定:最低服刑时间,如缓期执行期满后被依法减为无期徒刑的,将不能少于二十五年;如缓期执行期满后被依法减为二十五年有期徒刑的,将不能少于二十年。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被限制减刑的死缓犯罪分子都要服满至少二十年的徒刑。看到条件了吧?不是什么犯罪、什么刑罚都可以加一句‘限制减刑’的。”   陈方园口若悬河地说下来,口齿伶俐,没有一个停顿。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但是这个《刑法修正案(八)》是2011年5月1日开始实施的。”凌漠的记忆力当然对这些概念性的问题也不含糊,说,“可是杜舍被判决的时间是1994年8月。”   “所以,这个判决是有问题的,那个时候的《刑法》并没有所谓的限制减刑的规定。”陈方园耸了耸肩膀,说,“我们法律的精神,有一个叫作‘从旧兼从轻’的原则,你听说过没?”   萧朗一脸茫然,但凌漠点了点头。   “那就是陈年旧案,法律程序没有走完的,新的法律判决较轻的,就适用新的法律。”陈方园依旧是语速极快,“比如2014年,法医的伤情鉴定标准发生变更,那么还没有审判的案件,就会重新进行鉴定。假如老标准中,伤者鉴定为重伤,而到了新标准,是轻伤了,就要依据新标准来进行鉴定。由此可以看出,既然当时没有规定,而现在有明确规定,那么这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的犯人,适用‘限制减刑’,从法律条文上来说,是明显错误的,应该予以更正。当然,我们不能说法官不懂法,我认为当时法官的这条‘限制减刑’是针对其精神病来说的。简单地说,还有精神病,就要强制治疗,精神病好了,就可以按照法律规定予以减刑。”   凌漠知道陈方园的这段话是有道理的,所以也没有辩驳,默默地听着。   “根据我的调查材料,杜舍在狱中表现良好,没有任何不良行为。按照监狱管理的相关法律,他早已多次减刑。”陈方园说,“他已经坐了超过二十年的牢,理应释放。”   “那您刚才说了一个前提。”凌漠提示道。   陈方园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我请了全国最知名的精神病鉴定专家,确定杜舍目前精神状态良好。专家对他的危险程度评级,是0级。”   凌漠低下头来,有些沮丧。他非常清楚,自己和杜舍的一次对话(6),虽然套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对于杜舍的触动也肯定是存在的。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杜舍也一定不例外。恰恰在这个时候,有个大律师来对他进行“法律援助”,他当然会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可能不是稻草,而是一棵大树。他本来就是伪装的精神病,现在来做精神病危险程度评级,他自然会被鉴定成是无危险的人。   凌漠的内心非常确定,这是一次刺杀行动的引子。   对方一定是进行了精心的研究,分析出守夜者一定和杜舍进行过谈话,一定会对杜舍有所触动,触动的是杜舍那颗逃避法律制裁的心。而在幕后帮助杜舍的人非常了解守夜者的行动模式,更了解杜舍的内心,所以,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这样的行动。这个多年潜心研究守夜者和杜舍的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崔振。   “你知道吗,你把他弄出来,无异于害死了他。”萧朗的一句话打断了凌漠的思索。   陈方园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我有这么多委托人,难道我帮他们打官司之后,还要照顾他们的生老病死吗?哈哈哈!这真是好笑!”   看着陈方园讥讽的表情,萧朗把拳头握得更紧。凌漠安抚似的悄悄拍了拍他,对陈方园说:“陈律说得对,您给他提供完援助之后,和他一起回来的吗?”   “是啊,我给他买的机票。”陈方园说。   “看来你还真是收了不少钱啊,服务这么到位。”萧朗说。   “一定要收钱吗?”陈方园瞥了萧朗一眼,说,“我看他可怜,不仅送他回南安,还准备租房子让他开始新生活呢。我有钱,我帮助弱者,不可以?”   “所以,衣食住行您都给他安排好了?”凌漠问道。   “我当然可以给他安排,但是他没有让我安排。”陈方园笑了笑说,“我想,他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谋生之道吧。”   “您都说了,他没有亲戚朋友,怎么生活呢?”凌漠问。   陈方园又笑了笑,说:“坐了二十多年牢,表现良好,那一定有不少积蓄,你说呢?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也许这个抠门的人并不会舍得花他的辛苦钱。抱歉,两位警官,我已经耽误了半个多小时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让前台转达给我,我抽空用电子邮件回复你们吧。”   说完陈方园站起身来,稍一颔首,转身离开了会客间。   “哎,哎,哎!这什么态度啊这是?!”萧朗急了,说道。   “没办法,找不到他有哪里做得不对。”凌漠笑着耸了耸肩膀,靠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说,“这个律师虽然傲慢,但是从微表情来看,他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我现在至少能得出几个推论:一是根据他听到你那一句‘无异于害死了他’时的惊愕反应,说明他并不知道雇主让他捞出杜舍的真实目的,所以他不是黑暗守夜者成员,或者说不是崔振的人。二是他努力回避雇主,而强调‘法律援助’,说明雇主有明确的指示要保密身份。所以,无论我们用什么手段,律师都不会透露雇主的。当然,以我们的角度来看,很容易判断雇主就是崔振。三是他一直对于‘收钱’这个词有所回避,可以推出是崔振给了他一大笔钱来捞人。既然我们知道崔振的终极目标就是复仇,那么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展开这个举动。四是陈律师透露出杜舍‘抠门’的时候,微表情是轻蔑,这显然就是实话。杜舍不舍得花自己的辛苦钱,那么自然不会租房子或者开宾馆住。所以,派出所的排查是无效的。”   “厉害啊!”萧朗瞪着眼睛,说,“能捋出这么多线索,不愧是我的马仔!”   凌漠哭笑不得,说:“是啊老板,你冒失的问题和话语引出他的微表情,才是关键之所在。”   凌漠一句话让萧朗转忧为喜,他吹着口哨开着万斤顶回到了组织基地。   “对,凌漠分析得有道理。”萧望听完二人的汇报,说道,“杜舍应该是自寻住处。一来可以省钱,二来也可以躲避崔振。”   “有人去找他寻仇,这是我在狱里就和他说过的。从杜舍的人格分析来看,他对于这种事情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他一定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凌漠说。   “南安这么大。”程子墨有些垂头丧气。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唐铛铛说,“既然他们是坐飞机回来的,咱们又能查到机票信息,我可以试试从机场开始进行视频追踪。”   “需要我姐来帮忙吗?”程子墨突然想起了自己家里有个图侦技术专家—程子砚(7)。   唐铛铛微笑着摇摇头,说:“子砚姐姐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可以自己试试看。”   “那这件事就交给铛铛了。”萧望鼓励似的朝唐铛铛微笑了一下,又正色道,“最近微博上传着一个热门视频,舆情监察的同事转给了我爸,他又转给了我们,我觉得大家有必要分析一下,视频发生地是不是在南安,和黑暗守夜者有没有关系。”   视频是夜间拍摄的,但是没有拍摄摄像头的识别号,也没有具体日期。画面的左上角有个“星座云”的字样,右下角是发生的时间,凌晨一点半左右。   画面显示的区域,是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是整齐的绿化带和人行道,画面的一角还能看到灰色的墙砖。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商场或者写字楼的楼外摄像头照射的区域。红外监控摄像头照射下的画面非常昏暗,呈现出轻微荧光的颜色。   半夜三更的路口,连一辆车都没有,更别提行人了。几棵法国梧桐在路灯的照射下,在路面上投射出诡异的影子。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向摄像头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不正常的步态,像是喝醉了一样。男人是个瘦高个儿,看不清眉目,穿着黑色的衣裤,戴着一顶棒球帽,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他穿过马路,扶着路边的梧桐树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用那蹒跚的步履往前走。越来越接近摄像头的时候,他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猛地向自己的头顶上方看去。很快,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从天而降,将他瞬间覆盖。大体积的坠落物落地的时候,激起了地面大量的灰尘,在这不清楚的监控画面中都能看到,让人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冲击力。   正常情况下,被这种高空坠物砸到,肯定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不过,在广告牌坠落一分钟后,它开始微微颤抖,然后猛然被掀开。当然,这个广告牌显然不是什么人工智能或者精怪,它是被压在下方的瘦高个儿男人猛然推开的。即便无法感受这块巨大广告牌究竟有多重,但男人不仅奇迹般生还,还能一把将广告牌推开,实在是让人咋舌。   男人坐在广告牌的旁边,似乎是受伤了,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猛然站起,小跑到了摄像头的一侧。出于角度的原因,看不清这个男人是在爬墙,还是攀登排水管什么的,只能看到男人的衣角噌噌噌地上升,然后消失在监控之外。   “壁虎?”萧朗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爬炸药库的壁虎(8),他说,“可壁虎不是死了吗?(9)”   “是死了,我还尸检了,尸体都火化了。”聂之轩说。   “这段视频最近在网络上到处传播,很多人都说这是个超级英雄什么的。”萧望说,“也有一半的网友认为这是做的特效,吸引人眼球的造谣视频。”   “因为视频没有来源、没有日期,所以感觉还真挺像制作的特效。”唐铛铛说,“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视频没有一丝特效的痕迹。”   “是啊,很多专家看过,都认为这不是后期特效的结果。”萧望说,“毕竟引起了舆情,很多人也在寻找这个视频的发生地,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写字楼或者商场自己装的监控。这个‘星座云’就是星座智能公司推出的家庭监控系统,任何人都可以买到。”   “肯定是因为广告牌跌落,怕受惩罚,所以这幢写字楼或商场刻意要隐瞒此事,没有报警,所以警方不掌握情况。”程子墨说,“可能是事发单位的视频管理者为了吸引眼球、博取关注,偷偷把这诡异的视频给放出来,却隐瞒了上传信息。这种事在网上比比皆是。”   “那个什么‘星座云’的公司,找不到来源吗?”萧朗问。   “因为视频量太大,所以即便能找到,也是需要时间的。”萧望说。   “是不是南安呢?”萧朗说,“看这法国梧桐树,倒有点像,我们南安到处都是梧桐树。”   “很多城市到处都是梧桐树。”萧望笑着说,“只可惜这种十字路口实在是毫无辨识度,无法直接判断是不是我们南安。我在想,这个男人掀起广告牌从下面钻出来的时候,广告牌的正面露出了一点。不知道铛铛能不能把图像处理清楚一点,看广告牌的正面大概是个什么模样,从而能不能推理出是什么广告。然后,我们再找广告商,看他们在哪里投放广告……”   程子墨突然打断了萧望,说:“凌漠,你这脸色白得吓人,你是不是又要晕?”   凌漠眉头紧锁,一脸痛苦地盯着电脑显示屏,挥手打断了程子墨的话,过了一会儿,说:“不用望哥说的那么麻烦了,这确实是我们南安,广告牌是国际大厦顶部的招牌。”   萧朗愣了一下,说:“别开玩笑了,你记忆力就算是再好,也不至于把南安整个市区的十字路口都记住吧?还有,别过度用脑啊马仔,不要透支身体,后面还有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凌漠看了眼萧朗,差点被他那种故作老成的样子逗乐,说,“你们还记得‘高速鬼影’(10)的案子吧?当时那辆中巴车开到了南安国际大酒店,并且在酒店大院等候那一车人。”   “记得。”萧朗抢先说道。   “当时我们反复观看了汽车里的监控,对吧?”凌漠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车头就是面向国际大厦的。虽然看不到国际大厦楼顶的招牌是什么样的,但是我非常清楚这几棵法国梧桐的位置,还有红绿灯的样式,还有这灰色的墙砖。最有辨识度的,是这种小方块似的地砖,还缺了几块,这几个月过去了也没修。不会错的,这栋大楼就是国际大厦!”   萧朗听得瞠目结舌。   萧望想了想,说:“我相信凌漠的记忆力,你们现在就去那里勘查!我和铛铛留下,希望可以尽快研判出杜舍的住处。”   3   南安国际大酒店和国际大厦同属一家公司,两座建筑呈现出双子楼的姿态矗立在南安市区。因为修建的年代久远,所以双子楼也不算太高,每幢十五层。   国际大厦的门前,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一块巨大的薄铁广告牌竖立在屋顶边缘,上面有四个大字—“国际大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祥和,完全不像是刚刚发生过意外事件的地点。   但是那灰色的墙砖、翠绿的法国梧桐、小方块形的地砖和特殊形状的红绿灯,分明就是视频中的地方。   萧朗横屏拿着手机,站在国际大厦的楼边,看看手机,再看看眼前的景象,说:“嗯,确实是这里,没错了,我的马仔就是牛。”   “到底是马还是牛?”聂之轩笑着指了指萧朗头顶的摄像头,说,“就是这个摄像头拍的了。”   说完,聂之轩也伸头看了看萧朗的手机,数了数人行道上的地砖,蹲到视频中相应的地点,看了看,说:“子墨你看,这里的地砖果真有金属物体刮擦的痕迹,这里应该就是事故现场了。”   聂之轩和程子墨蹲在地上勘查了半个小时,时不时地拿出勘查箱里的棉签提取一些物证。站在一旁的萧朗百无聊赖,突然拿起手机看了看,兴奋地说:“凌漠,你们在这里继续勘查,我有事先走,回头我们组织里见。”   说完,他直接开着万斤顶离开了,留下了凌漠等三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急躁的性子。”聂之轩哭笑不得,指着一块地砖上的痕迹,对凌漠说,“你看看,这是什么颜色的斑迹?”   “血?”正在大楼一侧观察楼体外侧排水管的凌漠转头问道。   “是的,四甲基联苯胺(11)反应是阳性,肯定是血。”聂之轩说,“虽然大马路上的血迹证明效力不是很强,但毕竟是在特殊的地点,还有不少血迹,我认为这就是视频里的人在被广告牌砸到后,受伤流的血。”   “看颜色不像血啊。”凌漠蹲到聂之轩身边,仔细观察了一番,说。   “血流出体外后,会变色呢。”   “你是说,时间长了?”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血液流出后,血液内的亚铁离子氧化成正铁离子,颜色就会加深。你看这一小摊血泊,边缘现在已经不清楚了,而且呈现出深褐色,说明有两三天的时间了。”   “那还能提取到有用的物证吗?”凌漠沉吟道,“这个受伤的人本来就没有可以作为视频追踪甄别依据的特征,现在看,时间都已经这么久了,肯定也无法进行追踪了,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办法。”   “既然是血痕,做出DNA肯定是没问题的,傅大姐那边可以比对一下是不是失踪婴儿。”聂之轩说,“至于指纹嘛,我估计你刚去看的水管上是很难找到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爬水管呢?”凌漠说,“十五层楼,从这里爬上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费这么大劲,要上楼做什么?”   “楼上有人把广告牌弄下来砸他,”聂之轩问道,“他被砸了以后,上去复仇?”   “这个我觉得是不可能的。”凌漠说,“那么大的广告牌,空气阻力大,在空中会翻转飘浮,用这个来砸人,准确度实在是难以保证。你们过来看看水管,这是鞋印吗?”   程子墨凑近管子一看,说:“是的,应该是鞋底沾有墨绿色的污渍,所以还能看到一点花纹,只是没有什么鉴定价值。”   “至少能说明一点。”凌漠说,“他和壁虎不一样。壁虎之所以能攀高,是因为手足都有吸盘肉垫,所以爬高的时候必须脱鞋、脱袜。他既然不用脱鞋子,自然原理也不一样。”   “壁虎那个难度高。”聂之轩说,“实际办案中,有很多入室盗窃的小偷都具备爬排水管的能力,只是因为身体灵巧罢了。”   “走,我们都去楼顶看看。”凌漠一挥手,和聂之轩、程子墨走进了国际大厦。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然后从楼梯走到了楼顶,聂之轩俯身看了看地面,说:“这里的新鲜足迹太多了,但是看不到墨绿色的痕迹。”   “正常,显然这个广告牌是重新装上去的,重装广告牌,肯定会上来不少人。”程子墨走到了广告牌旁边,看着两侧立柱上新鲜的螺丝钉,说道。   “这里又有墨绿色的污渍了。”聂之轩蹲在广告牌固定柱的旁边,用自己的机械手指刮擦着那锈迹斑斑的立柱,说,“还不少呢!”   “脚底的污渍会留在立柱上?怎么回事?”凌漠说,“是打斗痕迹吗?”   “打斗痕迹一般会在地面表现得比较明显,表现为明显的鞋底拖擦痕等。”聂之轩说,“现在看来,没有发现鞋底拖擦痕。而且,人足底的污渍必须是施加一定的刮擦力,才能在载体上留下的。如果是打斗痕迹的话,可能会在地面凸起的部位留下。可是,并没有。而且,顺着排水管攀登,也不可能爬到这个固定柱上。那么,在立柱上留下污渍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不断地踢立柱。”   “因为广告牌坠落,所以踢立柱?”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这个思维逻辑倒是新奇得很。”   “脑子不清醒?”聂之轩问,“结合他的步态,是不是酒喝多了呀?”   “不。”凌漠说,“这个人的步态和行为,反映出的是不正常的行为心理,尤其是报复柱子这种事情,肯定是意识错乱。喝完酒,确实容易大脑皮层兴奋,但是意识错乱的发生率还是不高的。我觉得,是精神病人或吸毒者的可能性会更大。”   “所以,究竟是不是演化者呢?”聂之轩敲了敲广告牌铁皮,道,“正常人被这么硬的高空坠物砸中,活不了吧?”   “是不是演化者,谁也不敢确定。毕竟,除了被盗的婴儿,还是有我这种潜在的演化者的存在。”凌漠站到楼顶边缘,眺望着没有被遮挡的十字路口,说道。   “我提取了这些墨绿色的污渍,回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看看是什么成分。”聂之轩怕凌漠想得太多,于是岔开话题说道。   萧朗开着车,思考着。   刚才他在守夜者成员们的微信群里,一直在看唐铛铛发的视频追踪信息。杜舍和陈方园从机场就分手了,陈方园有律所派的车来接,而杜舍则自己一路步行。因为机场位置较为偏僻,杜舍又不会沿着高速行进,所以杜舍多次在视频线路中消失。好在唐铛铛已经掌握了程子砚之前教她的多种视频侦查方法,几次都重新找到了杜舍的身影。可是,杜舍越走越偏僻,可用的摄像头也越来越少,最终她还是丢失了杜舍的行踪。   当唐铛铛在微信群里表达出沮丧情绪的同时,萧朗倒是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对地形天生敏感的捕风者(12)程子墨和绝顶聪明的读心者凌漠,此时还没来得及通过杜舍的行动轨迹来分析他可能去的目的地。这就给了萧朗发挥自己能力的机会。不用描画轨迹、分析心理,萧朗通过杜舍的消失地点,就可以猜到杜舍去哪里了。   杜舍最后的影像,是南安市殡仪馆门口的监控头拍到的。   殡仪馆,杜舍的父亲杜强被杀案(13),不正是在这个历史悠久的殡仪馆里发案的吗?杜舍的家,不正是离殡仪馆不远吗?   当时董连和分析杀人焚尸地点时,就是在以殡仪馆为中心十公里的范围之内去寻找的。而董连和通过乔装寻访,最后发现作案地点就是位于西门村的杜舍的家。难道,杜舍的藏身地点就是他以前的家?崔振他们既然翻阅过此案的卷宗,自然知道西门村这个地方,难道杜舍重新回家,就不怕崔振他们猜到吗?在掌握不了城市监控的情况下,崔振想要寻找杜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杜舍躲在哪里都比躲在自己家里安全吧。   难道,杜舍会觉得“灯下黑(14)”吗?   或者,有其他的原因?   萧朗此时已经驾车来到了殡仪馆附近,之所以没有直接导航去西门村,是因为萧朗换了几个导航软件,都没有找到名字叫西门村的地方。   毕竟杜强被杀案是在三十多年前,近三十年来南安市发展变化天翻地覆,西门村这个地方就此消失了也说不定。可能正是因为杜舍在坐牢期间获取了这样的信息,才大胆地回到家里。因为即便崔振知道西门村,也找不到了。可是,杜舍回到这个已经消失了的村子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找到西门村的原址看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殡仪馆方圆十公里,这个区域还真不小。萧朗曾经是学考古的,学过什么区域系统调查法。但是一来这个方法很复杂,二来萧朗也没有好好学习。不过尽管系统调查法较为复杂,但是萧朗记得里面的一些精髓,还是可以用来借鉴的。   萧朗把车停了下来,坐在车里摆弄着手机。他想,在网络上找到一张过去的南安地图,再和现在的地图进行比对,就能圈定出大概的位置了。可是找来找去,地图倒是找得到,可是都是图纸翻拍的,上传到网络的图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西门村,西门村,肯定就在西边啦。”萧朗把地图放大,拉到了殡仪馆的西边区域,然后聚精会神地想去看懂地图上像素极低的文字。   萧朗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斗鸡眼,一会儿眯缝着眼,把手机换了无数个角度,终于指着上面的一个黑点,自言自语道:“就是这儿了,相信我,没错的。”   有了大概的方位,萧朗又重新打开地图软件,对比现在的南安地图,说:“盛世华庭,我的天哪,还有这么土豪的小区名?”   萧朗判断的区域,现在是一个小区。萧朗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一个人行动又不需要面对别人的质疑,便驾车直奔盛世华庭而去。   即便已经划到了市区之内,还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但实际上这里依旧是经济发展较为落后的地段。八栋高层楼房组成的小区,在这个落后的区域里显得很突兀。虽然手机App显示这个小区的建设年代是七年前,但是站在小区外看着这几栋外墙斑驳的楼房,倒像是上世纪末建造的一样。   “要是盛世华庭是这个模样,那我还是不要华庭了。”萧朗暗笑着,开着车在小区周围兜了一圈。   小区的周围,三面都是厂房,每个工厂都有高高的围墙。萧朗在手机上找了找这个小区的资料,网上说,这一片在九十年代被一个地产商建造了很多工厂,准备建设成南安市的一个工业区域。后来发现很多所谓的工厂都不过是利用政策来圈地的。随着南安市区的扩大,这块区域也被归入了市区,市里的政策也变化了多次,最后决定将这一片的工厂搬迁到附近的县里,这一片地被规划成了居住区域。   盛世华庭就是第一个建起来的小区,可是由于房屋质量的问题,刚刚建成,就因为业主维权,地产商直接赔折了本。小区另一面原本也是这个地产商买下来的地,他们却没有实力去开发。二期工程一搁就是七年。这一块区域因为这一次影响很大的业主维权活动,而暂缓了开发计划。于是盛世华庭成了“鹤立鸡群”的奇特住宅区。   如果杜舍真的很关注自己的老家,很有可能在七年前就知道有这一次维权,因为监狱里可以看电视,而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电视节目报道过很多次。盛世华庭的业主因为生活起居极为不便,最近也在寻找媒体进行曝光。所以杜舍很有可能知道这个地块一直没有继续再开发。萧朗这样想着,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片没有被开发的地块上。   “肯定不会偷住厂房。既然杜舍到了这附近,一定是对家有着一份执念,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份执念是什么。既然他能从电视上关注报道,一定是确信自己的家还没被拆,那就一定会住回家里。”萧朗坚定自己的信念,想着,“看,我和凌漠待的时间长了,他的本事我也能学会。”   盛世华庭小区南边的地块大约有二十万平方米,里面因为有过挖掘活动,所以高低不平。四处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杂草的中间,还有一小片破旧不堪的房屋夹在其中。   萧朗挥了挥拳头,确定杜舍一定就在其中。   小区和荒地之间,有一条小路,路边停满了业主的车辆,听说这个小区的地下停车位经常进水,所以没有业主愿意把车停在地下,干脆停在路边,没有交警贴条,也不用交停车费。萧朗找了个空,刚刚将车侧方位停进去,就看见一个扫地的老大爷沿着围墙走了过来。   “大爷好!请问这里是以前的西门村吗?”萧朗下车后,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老大爷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显得很激动,下巴上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说:“你咋知道的,孩子?这个名字好久没人提过了。”   “您就是老西门村的人啊?”萧朗有些喜出望外,自己的运气似乎也太好了一些。   “是啊,是啊。”老大爷说,“西门村1993年就拆迁了,二十几年前就没有西门村了。”   “那是不是老西门村的人,您都认识呢?”萧朗没心情听西门村的历史,开门见山地问道。   “差不多都认识吧。”老人说,“不过,因为拆迁,他们都搬到全市各地去了,只有我留在这里做清洁工。”   “那……杜强,您认识吗?”萧朗眼珠一转,拐了个弯。   “那人谁不认识啊,多讨厌的家伙,不过,死了三十多年了。”老人家显然是没有什么心理戒备。   “他家原来在哪儿呢?”   老人想都没想,指着围墙内,说:“这一片没拆的地方,中间那几栋房子,有一栋房子是塌了一半的,那就是他家。”   萧朗心中暗喜。   “你找他家做什么?他家的人都没了。”老人旋即问道。   萧朗担心老人会产生怀疑,说:“哦,没事,我是个写小说的,准备写一写他家的案子。”   “那你可别问我。”老人家似乎有些害羞,“我不太了解他家的案子。”   “没事,没事,我就想去当年的现场看看。”萧朗连忙给老人减负。   老人说:“当年拆迁的时候,他的隔壁几家当了钉子户,所以建设工厂的时候,这一块地就一直没有拆。后来开发商进来了,那时候这些房子都已经不住人了,但鬼使神差的也没能拆成。可能是杜家人在天之灵不愿意自己的房子被毁吧。可毕竟是好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几年前就塌了。”   萧朗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了,他不再听老人唠叨,匆匆谢过老人,打了招呼后便离去。他走到空地围墙的一角,一翻身就跃进了围墙,踩在那高低不平的黄土地上。   天色也在这个时候逐渐暗了下来。萧朗趁着夜色,慢慢地向房子靠近。几栋房子并排藏在杂草之中,但是房子的前面是毫无遮挡的空地。如果有人向房屋靠近,房子里有人的话,一定是可以发现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萧朗快速移动了几步,躲在房前空地的一个小土坡后面,隐藏在杂草之中。他没有带望远镜,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也不需要望远镜。萧朗凭借着自己的视力,很快就发现那一幢塌了一半的房屋前面,有倒伏的杂草。   有人反复出入这个房子,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杜舍!   萧朗想了想,跑回了围墙墙角,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哥,我找到杜舍了!”   “真的假的?你不要轻举妄动!杜舍现在是合法公民,你接触他不仅不能把他怎么样,反而会让他对警方有逆反心理,从而再次逃离我们的视线。”电话那头的萧望连忙说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萧朗说,“这里太空旷了,要是有民警来保护,杜舍是肯定会发现的。你让程子墨带着她的无人机和基地里的热像仪过来,我马上把定位发给她。”   “你想怎么做?”萧望问道。   “你别问啦,我再说话,杜舍就听见了。”萧朗说,“你要相信你弟弟搞得定。”   挂了电话,萧朗蹲在围墙的一角,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程子墨的小脑袋从围墙上方出现:“萧朗,你拉我一把。”   “你真够磨叽的。”萧朗帮程子墨翻进了围墙。   “你这地方这么难找,怎么能怪我?”程子墨解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无人机和一个热像仪,说,“你说,怎么弄?”   “你看啊。”萧朗指着远处的房屋,说,“目标应该就在那栋塌了一半的房屋当中,但是房子前面的空地太多了,很容易暴露。前面都是杂草,如果露天在这里过夜,肯定要被虫子咬,车又开不进围墙里来。所以,我认为要想保护杜舍,就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程子墨问。   “我们俩在围墙外面的万斤顶里值守,然后把热像仪丢到目标房屋外面。”萧朗说,“无论是杜舍离开,还是有人靠近,我们都可以从接收装置上看到热反应,就可以及时救助了。”   “好办法!”   “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萧朗说,“用无人机携带热像仪,并准确投放,尽量不要有声音。”   “这个太简单了。”程子墨动作麻利地安装好热像仪,然后遥控无人机升空,说,“你看,在这个高度,地面就基本听不见无人机发动机的声音了,不过热像仪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不会摔坏吧?”   “你扔在草上。”萧朗看着程子墨手中遥控器上的显示屏,说道。   程子墨反复调整位置,一咬牙,按了按钮,无人机上的热像仪应声落下。很快,热像仪传感器屏幕上,出现了屋内一个坐着的人形。   这个人似乎听见了声音,站起身来走动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成功了,走,撤。”萧朗兴奋不已。   完成了设备安装,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盯防(15)”了。两人重新回到车里,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盯着热像仪呈现出来的人形信号。   杜舍似乎很安静,在自己曾经的家里一直坐到了晚上十点,才慢慢躺下,似乎进入了梦乡。   此时,萧朗才发现自己和程子墨大半夜单独坐在一辆车里,有些尴尬,于是问:“你说,这家伙吃啥?”   “估计是买了食物带进去的。”程子墨说。   “对了,你们白天的现场勘查,有结果吗?”萧朗继续找话题。   “有啊,那个被广告牌砸到的人的DNA找到了,不过傅大姐经过比对,确定这人不是被盗婴儿。”程子墨机械地回答。   “叫阿姨!”萧朗纠正道,“比对不上也正常,凌漠的DNA不也没比对上被盗婴儿吗?除了我们掌握的被盗婴儿资料,肯定还有其他人也是演化者。”   “是啊,可是这就无法追查了。”程子墨说,“而且凌漠说了,这人估计是精神病人。”   “除了DNA,就没其他线索了?”萧朗问道。   程子墨摇摇头,说:“还找到一处特征性污渍,不过微量物证的检验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的。但我觉得出了结果也没用,指向性不强。”   “那凌漠……”   “行了行了,你话怎么这么多?”程子墨打断了萧朗的问题,说,“我困了,我先睡,后半夜你叫我起来换你。”   ***   (1)粘连,指的是身体内的黏膜或浆膜,由于炎症病变而粘在一起。   (2)呼吸衰竭,指的是各种原因引起的肺通气和(或)换气功能严重障碍,以致不能进行有效的气体交换,导致缺氧伴(或不伴)二氧化碳潴留,从而引起一系列生理功能和代谢紊乱的临床综合征。   (3)拮抗,指的是抑制或杀死病菌的意思。   (4)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迷宫的死角”一章。   (5)干扰器,是黑暗守夜者崔振派的成员,他的演化能力是能将所有的手机信号都屏蔽。   (6)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精神病人”一章。   (7)程子砚,是龙番市的图侦技术专家,也是法医秦明系列小说中的勘查小组成员之一。   (8)壁虎,是黑暗守夜者成员之一,演化能力是攀爬,因为手脚有像壁虎一样的肉垫。   (9)见《守夜者3:生死盲点》一书。   (10)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高速鬼影”一章。   (11)四甲基联苯胺,指的是一种化学品,用于血痕检测时效果极佳。   (12)捕风者,指的是守夜者组织里负责前期调查、收集线索和潜伏任务的人。   (13)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血色骨灰”一章。   (14)灯下黑,指的是照明时由于被灯具自身遮挡,在灯下产生阴暗区域。本文此处引申为,杜舍觉得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15)盯防,指的是紧跟着不放松地防守。 第三章 『丧尸』   时代变了。   我认识的人都已经老了,没了。   我活着,却像是行尸走肉。   ——董连和   1   清晨的一缕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照射在董连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之上。董连和的意识慢慢恢复,却似乎无力睁开眼。   二十多年来,他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每天晚上,他都会因为创口感染产生的刺痛而惊醒,他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经久不息的疼痛感。可是今天,这种疼痛似乎消失了。   难道,我上了天堂?   强烈的好奇,支撑着董连和勉强睁开了双眼,窗外的阳光强烈但并不刺眼。他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和前几天的破落环境不同,现在自己所在的房间窗明几净,设施先进,怎么看都像是在医院里。   我睡了多久?发生了什么?   董连和晃了晃脑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四肢。   原来,我并没有上天堂,不然上帝一定会重新赐给我手足吧。   董连和腹部用力,让自己的头可以抬高一些。他的身上没有再插着那么多根软管,只有鼻子里的胃管似乎和以前一样,还在。董连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在来到新的地点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变故。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拆卸他身上的软管,然后把他放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那个空间里非常冷,周围都是冰,冰刺激着他四肢的断面,让他死去活来,可是他的挣扎无法改变什么。剧烈的疼痛很快就让他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   董连和的头侧,放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他侧头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自言自语道:“镇痛泵?现在还有这种东西?看来二十多年了,世界不一样了。怪不得,不疼了。”   董连和重新躺好,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以前暗黄色的天花板或者几根木头搭成的房梁,是完全不同的。此时的董连和,全身舒坦,和以前痛苦万分的感受也是完全不同的。   “哎!您醒啦?”一名穿着无菌隔离衣的医生走到病床边,翻看董连和的眼睑。   董连和对白大褂是极为厌恶的,虽然这个白大褂不太像以前接触的白大褂,白大褂的主人也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但是多年来对白大褂的抗拒已经根深蒂固。没有了手脚,董连和无法反抗,只能尽力摇晃着脑袋抗拒着。   医生有些吃惊,轻声问道:“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要和我说哦。”   董连和用力闭着眼睛拒绝配合。   医生又连问了几句,可是董连和依旧不言不语。医生看了看监护的仪器,一切正常。虽然生命指征是正常的,但是意识清醒不清醒只有董连和自己知道。医生明明看到他已经清醒,而现在似乎再次陷入昏迷,于是转身离开了病室,来到护士站打电话。   萧局长在离开医院之前特意嘱咐,一旦董连和清醒,请立即通知萧望。   二十分钟后,萧望和唐铛铛一起搀扶着傅元曼,行走在医院的走廊中,凌漠低头跟在后面。   住在楼上神经外科病区的傅元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行走还有些困难,言语也有些模糊,口角还有些歪斜,但是意识早就清醒了。得知董连和被守夜者的年轻孩子们营救归来,他百感交集。因为更换无菌服对于一个脑出血刚刚康复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在萧望的劝说下,傅元曼答应等到董连和意识清醒后再来探望。住在同一栋大楼里,却不能见面,傅元曼这两天真是心如刀割。   这一次听说董连和终于醒来,傅元曼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从病床上下来了。   “凌漠,你不能纵容萧朗这种喜欢单独行动的性子。”萧望搀扶着傅元曼,还在和身后的凌漠说,“而且我说过,你归队的条件就是不能和萧朗分开,可是你们再次分开行动了。”   凌漠低着头默默走路,说:“我在研究老八的……阵法。”   “阵法?”   “是啊,就是排兵布阵的习惯和方法。”凌漠说,“结合我们自己的资料可以看出,排布岗哨是一门学问。”   “那你也要盯着萧朗啊。每次说到这事儿,萧朗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萧望无奈地说,“你也要和他说说。”   “好。”凌漠漫不经心地回答。   几个人都换好了无菌隔离服,走进了ICU无菌病房。   为了防止接触性感染,董连和身上没有被子遮盖,四肢断端的断面暴露在外。傅元曼刚刚走进病室,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亏萧望牢牢扶住了他。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警察,傅元曼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饱含泪水,颤颤巍巍地向病床挪了过去。   萧望担心姥爷会旧疾复发,一直轻声安慰。   董连和似乎不关心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依旧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但是从他颤抖的花白睫毛上可以看出,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盒、盒子……”傅元曼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灌入声音,喊道。   这可能是老一辈守夜者私底下的绰号吧。   听见这许多年没有再听见过的称呼,董连和怔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两个人二十多年不见,容颜早已不同从前。四只眼睛对视了良久,董连和沙哑的声音似乎从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鳗、鳗鱼?”   两个名字一出口,时间线似乎被拉回了几十年前。   “‘鳗鱼’?这都是什么代号?”年轻的傅元曼,身材高挑,一脸英气,浓浓的眉毛在眉心处打了个结。   “我觉得比我的‘盒子’好!‘盒子’听起来就像个愣头青,‘鳗鱼’至少还很灵活呢!”董连和坐在床边,反复举起手中的哑铃,说,“怎么样,鳗鱼,你看看我这胳膊肌肉,是不是练得比你的粗了?”   现在,物是人非。两个双鬓斑白的老人,都在彼此沧桑的脸上寻找着熟悉感。   一时间,百感交集,董连和全身都在颤抖,泪水汹涌而出,却又无法擦拭。即便受了二十多年的罪,董连和都没有流下这么多泪水。   傅元曼挣脱了萧望和唐铛铛的搀扶,想去拥抱董连和,可是,对方没有双臂,双肩还流着脓,连拥抱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傅元曼奋力挪到了床边,想要接近病床,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挣扎着起来,用双手捧住了董连和的面颊。   “盒子,你受苦了。”傅元曼泣不成声。   萧望从来都没有见过姥爷这副模样,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唐铛铛也蹲下身去,搀扶着傅元曼的胳膊,生怕他又有什么闪失。   “我家乐乐……”董连和情绪稍稳,缓缓环视了一圈傅元曼身边的人,见到的都是陌生的年轻脸庞。这些人里,并没有他二十年来时时挂念的董乐。董乐知不知道他的父亲变成了这般模样?董连和面露苦涩,几乎有些心怀侥幸地问道:“乐乐他……进组织了吗?”   傅元曼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董现在的状态,如果再接受一次打击,肯定难以招架。   气氛僵硬了起来,董连和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他的眼角瞬间湿了一片,语气反倒平静了下来,缓缓问道:“是……殉职吗?”   傅元曼更是吃惊,原来董连和对儿子已经离世是有心理预期的。虽然董乐是被执行的死刑,但在这个时候,傅元曼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说实话的。于是,傅元曼悲伤地点了点头。   “死得其所。”董连和像是长吁了一口气,说,“我和小君交谈过多次,她每次都支支吾吾的,我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听到“小君”这两个字,在场众人的眼里都是一亮。他们追逐多时的崔振,原名董君,也就是董连和口中的“小君”。既然老董和崔振有过多次交谈,那他们离揭开黑暗守夜者的真实面目也就不远了。   “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傅元曼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在萧望的搀扶下,坐在了病床边,问道。   “唉,杜舍那孩子,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董连和叹了一口气,回忆这段久远的往事,让他的眼神都变得缥缈起来,“后来是一个教授救了我,给我做了截肢手术,救下一条命,但是我认为他不是好人。”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董连和思忖了半晌,说:“我说不好,但我觉得他在做不法的勾当。他和其他人交流时会刻意避开我,我也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没问小君吗?”傅元曼试探道。   “小君每次见我,都是在教授的监督下。”董连和说,“但是她说了很多意味深长的话,我后来回忆回忆,觉得她是故意在接近教授。”   “卧底?”萧望问道。   董连和看了看萧望,有些谨慎,又看了看自己的老战友傅元曼,回答道:“我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萧望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傅元曼。   傅元曼不动声色,说:“盒子,这么多年,你身处何地,他们为什么不送你去医院,为什么不报警,他们有多少人,动机是什么,你有过猜测没?”   这一连串提问,让董连和似乎有些疲惫。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少顷,缓缓睁开,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你再想想,也许任何你认为没用的消息,对我们都会有用。”傅元曼安慰道。   “和我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个教授。他岁数比我们小一些吧,现在看起来也五十多了。”董连和说,“没有什么个体特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经常见到的还有一男一女,也五十岁左右吧。他俩对我态度挺好的,但似乎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似乎也不允许和我多说话,我问他们的所有问题,他们都不知道。根据我的判断,他们是真不知道。”   “他们在做什么?”萧望问。   董连和摇摇头,不太肯定地说:“类似于化学实验吧。”   “这一男一女具体在做什么?”萧望追问道。   “我问过,可是他们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我也听不懂。”董连和说。   “你们没说过其他的吗?”萧望问。   “其他的,也没说过什么吧。”董连和似乎思考了一下,说,“他们好像是夫妻,好像和我一样,有一儿一女。当然,他们没和我说,这也是我推断的。”   说完,董连和的情绪瞬间低落,眼神也暗淡下去。   “那……他们和教授有过什么交流吗?”萧望继续问道。   萧望这种连珠炮似的询问,让董连和有些不快,但他还是认真地说道:“有交流,但大多是我听不懂的术语。根据我的推断,他们应该是在做有关人体实验的事情,而从我身上,似乎可以找到一种他们需要的东西。最近,我经常偷听到他们聊到‘戒指’这个词。他们似乎很困难地在找一枚戒指,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找的是什么戒指。”   “戒指?”萧望陷入了思考。从目前守夜者掌握的情况来看,完全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戒指,或是和戒指相关的物品。   “你为什么会觉得,小君是卧底?”傅元曼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告诉过我,她当了唐骏的学生,现在还和唐骏保持联系。”董连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扫视了一遍众人,“对了,怎么没有看到唐骏?”   傅元曼低下头去,悲伤地说:“他……殉职了。”   董连和的监护仪器突然嘀嘀嘀地叫了起来。短短几分钟里,这个与世隔绝的老人需要消化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他的心跳迅速加快,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两行老泪再次溢出了眼眶。   “你们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两名医生跑了进来,观察董连和的监护仪器和生命体征,说,“体征还能控制,但意识又丧失了。”   傅元曼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他害怕自己的唐突,会给董连和造成危害。   “姥爷,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吧。”萧望安慰道,“今天有太多的坏消息,董爷爷承受不了。董乐的死,他早有心理准备,可唐骏的死,他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他受了太多的苦,希望闻天可以找到救活他的办法。”傅元曼痛不欲生。   “姥爷,董爷爷在黑暗守夜者组织里待了二十多年,可是对他们一无所知,你觉得正常吗?”萧望问道。   傅元曼没有回答。   “可是他清醒后,最关注的是董乐是否殉职。”凌漠说,“从心理学上来说,他没有变节。”   “可是他对黑暗守夜者一无所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萧望也承认凌漠说得有道理。   此时傅元曼已经回到了病房,他疲惫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不用争论,看看事情的发展,就知道了。”   确实,老董缺席后,如果发现黑暗守夜者依旧有自主应变的行动,他的嫌疑自然会洗清。   斜躺在万斤顶座位上的萧朗被程子墨拍醒,他擦了擦口角的口水,睡眼蒙眬地说:“你以后叫人起床,能不能别那么用劲儿?能不能别拍脑袋?”   “你以后睡觉能不能不说梦话?”程子墨一脸鄙夷地说,“我要是铛铛,得尴尬死。”   “啊?”萧朗不好意思地说,“我叫铛铛名字了?那是因为我梦见她发现了案件线索好不好?”   “那你梦里还嚷嚷了凌漠的名字,也是因为发现案件线索了?”程子墨没等萧朗反应,紧接着说道,“望哥喊我们赶紧回去,说刚才发现了一个不太正常的事件。”   “可是这儿不能没人盯着啊。”萧朗挠挠头,说道。   程子墨指了指万斤顶前面的一辆小面包车,说:“南安特警派人来了,热像仪接收器我都交给他们了。”   “我就小眯了一会儿,你居然做了这么多事。”萧朗坐直了身子,发动汽车。   “小眯了一会儿?”程子墨嗤之以鼻,“你睡了四个小时好不好?”   按照萧望给的定位,萧朗直接将车开到了南安市东市区一处面积不大的市民广场边。萧望正和几个成员站在皮卡丘的一边,研究着什么,四周站了不少荷枪实弹的警察。   “怎么了这是?”萧朗跳到萧望身边,问道。   萧望抬眼看了看弟弟,说:“以后不要单独行动了!我都说了凌漠之所以可以归队,是因为必须有人跟随。”   “他啥事儿也没有,大惊小怪啥?”萧朗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凌漠的肩膀。   萧望叹了口气,说:“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回头再和你说这事儿,先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了。”   “啥事儿?”萧朗问道。   南安市一名十六岁的女高中生,叫赖晓霜,父母离异,随着母亲生活。昨天下午,赖晓霜和母亲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原本就处于叛逆期,偶尔任性一次也属于正常。但是到晚上十点多,赖晓霜仍未回家,母亲就心急如焚了。   这时候母亲才知道,父母和孩子的“战争”,父母永远是失败者。   母亲找来了十几个亲戚,在南安市各区不断寻找。可是南安市太大,寻找覆盖面实在局限得很。   今天早晨,筋疲力尽的母亲来到了赖晓霜幼时最喜欢来的市民广场,在无意中,看到了蜷缩在广场角落里的赖晓霜。   转忧为喜的母亲疯了一般地向赖晓霜跑去,可是在接近赖晓霜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赖晓霜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瞬间将她扑倒,并且在她肩膀上奋力撕咬。不一会儿,母亲的肩膀就鲜血淋漓。滚烫的鲜血沾染在赖晓霜的脸上,可是她全然不知,依旧在撕咬。而母亲居然没有任何反抗,一直安静地躺在地上。   其他的亲属顿时就吓蒙了,连忙拨打了110报警。   正在市民广场附近巡逻的一个特警小队,在接到指挥中心指令后,立即赶到了事发现场。因为不清楚情况,特警不敢贸然使用武器,为了及时抢救出似乎已经昏迷的母亲,四名特警持盾牌组成盾牌阵,从四个方向包夹,准备将赖晓霜压在盾牌阵里进行控制约束。   就在盾牌阵即将完成合围的一瞬间,赖晓霜突然抬头,一双毫无神色的眼睛在血染的长发中露了出来,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女鬼。在特警一愣神的当口,赖晓霜不知怎的就蹿到了盾牌阵的后面,对着其中一名特警的项部就是一口。   被咬一口,应该不会受太重的伤,但是几秒钟之后,特警居然直接倒地,人事不知。   看到这一幕,周围大量的围观群众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丧尸!丧尸来了!”   顿时,群众一哄而散,周末上午热闹的市民广场顿时变得杂乱不堪。哭喊声、呼救声、逃跑声、小贩的推车被打翻的嘈杂声、抱着婴儿的母亲被撞倒的惊叫声、维修警示牌被踢飞的闷响声、一连串共享单车翻倒的哗啦声……市民广场一连串的混响,将现场恐怖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看到战友突然倒地,剩下的三名特警一边追赶正在逃跑的赖晓霜,一边呼叫支援。三分钟之内,十辆特警巡逻车陆续赶到现场,对整个市民广场周边进行了封锁。   此时在市民广场中间的赖晓霜已经如同困兽,但是她并没有放弃抵抗。特警将赖晓霜逼到广场一角,但是不敢上前制伏。不知道赖晓霜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丧尸”,但是特警们相信,丧尸毕竟只是影视片中的虚构产物,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赖晓霜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虽然她刚才袭警了,但特警们相信她是个受害者,所以,也不可能对她使用枪械。别说是真枪了,无论是橡皮子弹,还是泰瑟枪(1),特警们都不愿意对她使用,因为那会对一个瘦小的高中生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不敢靠近,不能使用武器,而赖晓霜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也拒绝投降,现场成了僵局。   被抬上120救护车的特警虽然意识全无,可他的生命体征是正常的。唯一诡异的是,可以看到他皮肤颜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正常肤色慢慢变成了褐色,仿佛被什么东西感染了。   接到情况汇报的指挥中心,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及时向正在北京寻访医师的萧闻天进行了汇报。而萧闻天则立即意识到了这是个极其反常的事件,很可能和黑暗守夜者有一定的关系。   于是萧望接到了父亲的指令,带领守夜者成员们赶到了市民广场。   萧望看到受伤警员时,就确定接手此事件了。因为他看出了这名受伤警员的皮肤正在皮革样化,就和当初的皮革人(2)一样。   萧望带着几个人来到了特警的包围圈后面,试图和赖晓霜有所交流。可正在此时,赖晓霜发现自己身边有一个窨井没有盖子,一块维修警示牌被踢倒在一边。这是一个正在维修的窨井,工人着急逃离,没有将窨井进行封口。   赖晓霜似乎是一个瞬移,直接来到了窨井的旁边,然后跳了下去。   如果让赖晓霜逃跑,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窨井较为窄小,下面则是仅供一人爬行的下水管道。赖晓霜身材娇小,在管道内的活动空间就会相对较大。但任何一个特警钻入窨井,都会行动不便。这样双方实力就会出现差距,很容易受伤。所以这时候派人钻入窨井进行追捕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好在萧望很快下了命令:“所有特警立即四散,发现窨井盖后立即打开并插入障碍物。木板、警示牌,哪怕是你们手上的盾牌,能塞进去就行!”   特警们立即行动,萧望则继续指挥:“立即找人调阅市政工程下水管道图的电子版!铛铛去皮卡丘上拿热像仪,寻找赖晓霜在地面下的位置。”   确实,在窨井里爬行肯定比在地面上行动要慢,特警能赶在赖晓霜之前抵达附近的窨井口。窨井内空间狭小,特警在周围管道塞入障碍物后,只要赖晓霜不具备“医生”那样的缩骨能力,就无法通行。这样,赖晓霜在地面下,便如同困兽。   这是一次成功的指挥。   很快,周围的窨井口都被特警们用各种各样的物品堵塞住,根据市政工程的管道图,唐铛铛也很快就找到了赖晓霜在地面下的位置。虽然赖晓霜在地面下来回移动,但是始终无法逃离特警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是,堵截成功了,不代表抓捕就能成功。如何在避免特警受伤的情况下将这个毫无理智、行动诡异、凶猛无比的赖晓霜制伏,还不能让她受到过度的伤害,就成了一个难题。   看着已经昏迷不醒但是似乎没有发生体貌变化的赖晓霜母亲,看着赖晓霜其他亲戚焦急的眼神,萧望心急如焚。   现场情况再次陷入了僵局。   2   “你先看一下特警的执法记录仪,再一起想办法解决。”萧望对抵达现场的弟弟说。   萧朗和程子墨走到了皮卡丘里,唐铛铛打开执法记录仪的视频片段给他们看。视频中,一个穿着白衬衫和红蓝格子超短裙的长发少女,正趴在一动不动的中年妇女身上撕咬着。当警察靠近的时候,少女猛然抬头,那无神的双瞳和满是鲜血的下巴,加上眼影掺杂着汗水一起流淌在面颊,活脱儿就是一个“贞子”。看到这一幕,连程子墨都不禁叫了一声“我去”,唐铛铛更是忍不住遮住了眼睛。萧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视频中的少女,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居然在四块盾牌之间消失了。   “啊?人呢?倒回去,倒回去。”萧朗叫道。   唐铛铛重播了一遍,萧朗依旧没有看清盾牌阵之间的少女是如何消失的。在少女消失后不足五秒,特警就“哎呀”一声喊叫,然后回头,此时少女已经身处一丈之外。而特警的项部已经遭到了袭击。   “什么玩意儿?”萧朗挠了挠脑袋。   “我感觉是瞬移。”程子墨瞪大了眼睛,说道。   “瞬移?还闪现呢!玩‘王者’呢?”萧朗哈哈大笑,“几分钟CD(3)啊?”   “不是瞬移。”唐铛铛认真地对程子墨说,“视频是由一帧一帧的画面组成……”   “这个我们都知道啦,大小姐。”萧朗说,“速度够快,感觉是瞬移,对不对?”   唐铛铛点了点头,一帧一帧地播放着视频。这一次,似乎可以看到那红蓝超短裙的影子一闪,从两个盾牌之间穿了出去。   “在特警的抓捕过程中,这个小女孩的行为出现了好几次类似于‘瞬移’的现象。”唐铛铛说,“就在我和望哥赶到的时候,还亲眼看见她一个‘瞬移’就钻进了窨井。”   “所以,这是一个演化者。”萧朗也严肃了起来。   “是的,我们分析这所谓的‘瞬移’就是演化能力。”唐铛铛说,“可是,这个小女孩和之前的被盗婴儿不同,她有着正常的身份,在此事件之前,有着正常的生活。我们问了她的亲属,她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甚至连兆头都没有。”   “演化能力的出现,已经不仅限于婴儿了?在未成年人甚至是成年人身上也可以出现了?”萧朗皱起了眉头,说,“那个变成皮革人的特警,虽然还没醒,但显然就是出现演化能力了啊!”   “和丧尸一样。”程子墨说道。   “哪有什么丧尸,肯定是有科学道理的。”萧朗说。   “是啊,伤者都送去医院了,萧叔叔请了几个北京的专家,正在往南安赶。”唐铛铛说,“要是能研究出原理,说不定还能救伤者。”   “所以,你有办法把这女孩子弄出来吗?”程子墨问。   萧朗想了想,走出皮卡丘,走到萧望身边,问道:“哥,这不简单得很,往管道里灌烟,或者灌水,不就给她逼到这个出口来了吗?然后在出口布置个网,直接就抓了。”   “胡闹。”萧望瞪了弟弟一眼,说,“她可能是个受害者,我们不能伤害到她。”   “怎么会伤害?”萧朗不解道,“她受不了烟或水,自己不就上来了?”   “她现在处于一种非理智的状态,没有正常人的意识,所以不能保证她一定会上来。”萧望忧心地说,“万一造成了窒息,救都来不及。”   这句话说完,引来一阵应和声。萧朗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有十几个赖晓霜的家属,此时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萧朗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眼珠一转,说:“那我下去抓好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行。”萧望说,“下面很狭窄,你这么大块头,钻进去就活动困难了,怎么抓人?”   “差不多吧。”萧朗顺手拎起一个窨井盖,比画了一下大小。   “不行。”萧望继续看下水管道的图纸,思考着。   “保证不伤害她,我不带枪。”说完,萧朗把腰间的手枪交给萧望,说,“不仅不带枪,什么也不带。”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像是说给家属听。   “不行,这个行动太冒险了。”萧望有些急切,压低声音,看着自己的弟弟,“我不能让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们家人,都要好好的!”   萧朗扑哧一声笑了,说:“什么和什么啊!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到咱们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我和你一起下去。”凌漠说。   “你可拉倒吧,我还得花心思保护你。”萧朗说道。   萧望还没反应过来,萧朗已经一个箭步跑到了唯一没有被堵塞的窨井口,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整个过程一刹那就完成了,凌漠连阻拦的动作都还没来得及做。   “哥,你快叫他回来啊!他怎么越来越虎了?!”唐铛铛急得直跺脚。   萧望几步跑到窨井口,对着里面呼唤萧朗:“你赶紧给我上来!这是命令!”   “我都看到热像仪的定位了,没问题的,放心吧,哥。”萧朗的声音在管道中回响。   等候的这五分钟,用忐忑不安已经不能形容萧望的心情了。他不停地在路面上转悠,又俯身在窨井口探听,终于,他再次听见了弟弟的声音,面部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肌肉才松弛下来。   “放根消防绳下来,先把孩子弄上来。”萧朗在窨井里喊道。   萧望心中一喜,看来萧朗的任务还真是圆满完成了,自己真是低估了弟弟的能力。特警将消防绳扔了下去,不一会儿,在萧朗的吆喝下,几名特警合力将赖晓霜从井底拉了上来。   从井底上来的赖晓霜,娇小的身躯被萧朗宽大的外套包裹着。露在外套之外的面容依旧有些恐怖,眼神依旧毫无生气。但至少,她被消防绳绑住,想“瞬移”都没有了机会,目前已经是安全的了。经历了这场风波,赖晓霜的小嘴微张着,下颌还在瑟瑟发抖。   赖晓霜的家属正准备冲上前来,被几名特警拦住。看到赖晓霜奇怪的表情,家属们顿时呼天抢地。   一上到地面,几名特警就将她铐住,完全不敢撒手。程子墨上前对赖晓霜进行搜身,一方面防止她身上藏有危险物品,另一方面想要寻找一些线索。   “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她的裙子被剐烂了,我就用我的外套给她裹上了。这样裹着,她的手臂在衣服里面,活动不便,也安全一点。”萧朗一边念叨着,一边从窨井爬了上来。   赖晓霜的家属听见萧朗这么一说,情绪稳定了一些。   “小子,可以啊。”萧望很是欣慰,说,“她为什么不咬你?”   “她倒是挺想咬我的,但我也不能给她机会啊。”萧朗笑着说,“我把她颞巴给卸了。”   “什么颞巴?”一旁的聂之轩哈哈大笑,说,“那叫颞下颌关节。”   “意思差不多吧。”萧朗说,“司徒老大给我开小灶的时候教我的。”   萧望见赖晓霜的家属眼神里又有了不善的情绪,连忙打住了话题。他想,萧朗这小子还真是不简单,有勇有谋。既不能伤害女孩,又要防止被她咬到,最好的办法、最小的伤害,就是让她的下巴颏脱位。脱位是很容易用复位术修复的,也不会有多严重的后遗症,顶多疼上几天。最关键的是,下巴颏脱位了,就无法咬合了,自然也就安全了。   “去公安医院,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给她复位。”萧望看了看女孩的家属,对特警轻声吩咐道。   “你搜到什么东西了吗?”凌漠走到程子墨身边,问道。   “除了这个打火机,什么都没有,连手机都不在身上。”程子墨说,“这个打火机是在她短裙小口袋里发现的。”   一个未成年女孩子带着一个打火机,自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这个打火机,很有可能和案件有着直接的关系。   “写着什么呢?”凌漠戴上手套,接过打火机,翻转着看了看。   这是一个红色的、做工精致的一次性火机。打火机的一面上,写着“39度”的字样,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39度?发烧啊?”萧朗凑近看了一眼,说,“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试一试?”   萧望点头认可,说:“子墨,你来打,伪装成中国电信的客服。”   程子墨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可是响了很多声,都没有人接听。程子墨对萧望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   “要不要去电信局查一查机主的姓名?”聂之轩说道。   “查到机主,也找不到具体地址啊。”萧朗说,“定位就太费时间了。”   “应该是个黑酒吧。”凌漠说。   “咦?有道理啊!发烧友,音乐发烧友什么的。”萧朗说道。   “你们看,这个打火机的防风帽前面粘着一点东西。”凌漠把打火机举了起来,说,“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洋酒酒瓶的封口塑料纸。受热熔化后,黏附在防风帽上。”   “一个叛逆期的小女孩,和家人吵架后,被人骗去酒吧,以前也发生过。”萧望说,“不过,为什么是黑酒吧?”   “因为这附近有个1980街区,里面有很多酒吧。”凌漠拿出手机,说,“但是没有一家叫‘39度’这个名字的酒吧。既然是昨晚的事情,这个女孩也不可能离出事现场太远,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个街区里的民房,改造成了酒吧,没有正式的营业执照的黑酒吧。”   “开酒吧不需要多麻烦的行政审批手续吧?”萧望说,“为什么要开个黑酒吧?”   “当然是进行非法的活动。”凌漠说。   对于凌漠的判断,大家没有什么质疑,毕竟凌漠很小的时候就在街上混了,他对于这个社会极少数阴暗面的认知,是其他人不能了解的。   “所以,前往街区进行侦查,寻找‘39度’的招牌,才是最快的方法。”凌漠说。   几名守夜者成员躲在一栋居民楼的楼道内,用目光迎接程子墨的归来。   “探明了,就是那座违章建筑。”程子墨指了指远处的一间平房,说,“只有一个小窗户,位置还很高,没办法看到屋内的情况。”   这是一个破败的老小区,一共十来栋五层高的居民楼。但是因为这个小区位于灯红酒绿的街区之侧,所以传闻房价很高。   其中两栋居民楼间距很近,两栋楼的一楼都被店主买下,然后在中间搭了一间平房,将两栋楼的一楼连接了起来。平时白天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违章建筑,并不起眼。但此时,违章建筑上悬挂了一个“39度”的霓虹灯,还在闪烁。虽然在阳光下不是十分明亮,却很显眼。   “白天摘下招牌,派出所就没法管了。”萧望说,“毕竟派出所不管违章建筑。”   “具备了黑酒吧的所有要素。”凌漠说。   “走,冲进去抓人!”萧朗说道。   “不行。”萧望拦住弟弟,说,“这个点儿很快就会有居民下班回家午休了,这个时候采取抓捕行动,万一有人溜出来,会对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   “是啊,要是这里面的人都是‘丧尸’状,见人就咬,那可就麻烦了。”聂之轩赞同萧望的观点。   “那怎么办?”萧朗问。   “既然我们无法确定这个黑酒吧里的人员情况,那我们分组把守住小区的前后两个出口。”萧望说,“请特警派人来将小区内的闲杂人等疏散,之后我们再行动。”   “那行吧。”萧朗起身说,“马仔,走,我俩去后门。”   萧望让跟随他们来的特警和聂之轩、程子墨在小区大门两侧把守,防止小区外的人进入小区,也防止酒吧里的人出去。同时,他也和萧朗、凌漠反复嘱咐,让他们守好后门。而自己,则出了小区,请求更多的特警支援。   萧朗和凌漠在后门把守了半个多小时,除了能看见身着便服的特警把居民往小区外面送,就看不到任何异常了。萧朗在后门口踱着步,心情越来越焦急。   “能有多恐怖?我哥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萧朗问凌漠。   凌漠则是以沉默回应。   “我进去看看好不好?你在这儿守着。”萧朗对凌漠说。   “不行,望哥禁止你一个人行动。”凌漠冷淡地回答道。   “怎么就不行了?”萧朗自豪地说,“杜舍不是我一人行动找到的?赖晓霜不是我一人行动抓回来的?”   凌漠看了萧朗一眼,欲言又止。   萧朗又踱了两圈,实在是耐不住他的急性子,说:“我进去探一探,至少得知道酒吧里面是什么情况对不对?你就在这儿等着。别说不行,你是我的马仔,要听指挥!”   凌漠知道自己也拦不住他,于是没再说话。   萧朗隐藏好手枪,兴奋地快步向小区内跑去。很快,他来到了黑酒吧的外面。远处楼道的那个临时指挥点里也没有人,萧望应该是协调特警的工作去了。萧朗心里一喜,自己侦查一番再回到后门,不会出事,哥哥也不会发现,至少不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两栋楼房的一楼民房的大门都已经被砖块封了起来,两套房子的入口统一集中在自建的平房一面。这一面除了一扇大卷闸门,还有一个位置较高的小窗户。平房的墙面上被喷涂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很潮的样子。   窗户的位置高,程子墨无法侦查,但是萧朗一米八五的身高,踮起脚尖就可以看到里面。只不过这个小窗户里面挂着深色的窗帘,萧朗也无法看到屋内的情况。   也就是说,不进入现场,就无法得知现场的具体情况。   要么拉开卷闸门大摇大摆地进去,要么还是回去和凌漠一起把守住后门。萧朗此时面临这两个选择。不过,以萧朗的性格,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回去,那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不就是几个人吗?顶多变成“丧尸”状了,我一个个打掉他们的下巴,他们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而且我还有枪。虽然萧望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用武器,因为这些人很有可能也是受害者。但是枪支还是有威慑力的嘛,看到枪,对方也就不太会反抗了嘛。再说了,周围这么多特警正在疏散群众,即便有个万一,我一个人搞不定了,我拿出对讲机喊上一句,支援在十五秒之内就能到。   所以,这有什么好怕的呢?为什么不能进去一探究竟呢?   萧朗紧了紧裤腰带,把警用作训裤(4)的裤腿绑紧,活动好手腕脚踝,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拉开了卷闸大门。   出于紧张、期待、好奇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萧朗这个爆发式的用力,非同小可。拉开大门的同时,萧朗就感觉这扇卷闸门和其他卷闸门不太一样,打开的阻力要大很多。等拉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固定在地面上的卷闸门锁,居然被自己这一下子从地面拔了出来,晃悠悠地挂在门的下缘。原来,这个卷闸门之前是被人从里面锁住的。   来不及思考这是黑酒吧的营业方式,还是在出事后,责任人故意锁住大门,防止事态扩大,萧朗直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间小小的平房连接着两侧的居民房,整体面积大约有两百平方米。房子内被改造成酒吧的模样,有吧台,甚至还有表演的小舞台,四周的墙壁都明显是用隔音材料处理过的。房子内现在还在闪着不同颜色的灯光,但是音乐已经停止了。在旋转灯光的循环照射下,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二三十具“尸体”,足以震撼任何人。   这二三十个人,基本上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时尚且暴露,化着浓浓的妆容。能够想象出昨天晚上这个狭小的酒吧里“群魔乱舞”的景象。   然而,此时的景象就完全不同了,地面上全是躺着的年轻人,几个人一堆躺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打碎的酒瓶、翻倒的茶几、白花花的大腿、妆容花了之后的恐怖面容,把这里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魔窟。   要是唐铛铛进来,肯定会被吓得够呛。但是萧朗毕竟是萧朗,从小就被誉为“萧大胆”的他,可没有丝毫惧意。   萧朗几步并作一步,来到了一堆“尸体”的旁边,分别摸了摸几个人的颈动脉。这样,他才放下心来,因为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意识全无,但是都还活着。看来,只是昏迷,而不是群体性死亡的事件。那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萧朗放松了警惕,收回手枪,跨过那一堆堆的人,把酒吧内的各个角落都探查了一遍。很明显,这里没有意识清醒的人了。   酒吧除了那扇用于进出的卷闸门和旁边装了防盗窗的小窗户,还有几扇居民房的窗户,也都安装了防盗窗。萧朗估计是一方面用于防盗,另一方面防止有警察突袭临检。不过,两间居民房的厕所窗户,都没有安装防盗窗。可惜,这两扇窗户非常狭小,别说萧朗了,就算是一般的成年男性,都是不可能穿过窗户逃离现场的。   但不表示这里就出不去人。因为萧朗一抬眼,就看见了其中一扇厕所窗户的窗栏上,挂着一条红蓝相间的格子布片。那是从赖晓霜的超短裙上剐下来的。   “好了,她果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萧朗觉得事情很快就会明朗了。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会昏迷,但是这种事情对于饱读法医学的聂之轩来说,肯定很快就会搞清楚原委,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萧朗又巡视了房间一遍,看到门口房顶上安装了一个监控。既然有监控,他就要保障自己行动的合法性,于是他拿出守夜者警徽,别在胸前。   “警察,临检!”萧朗程序性地喊了一句。   可是并没有人搭理他,他们都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萧朗顺着监控线路找到了在一间居民房里摆放着的电脑。看起来,这个监控摄像头采集的数据全在这台电脑里。好了,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猜了,直接看监控就一目了然了。   萧朗心中暗喜,自己发起突击行动的决定,再一次被事实证明是成功的。最近他似乎是福神附体,不断立功。   监控电脑的旁边,躺着四五个人,他们身边,有散落的彩色小药丸。萧朗蹲在地上,捡起一颗药丸看了看,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毒了。   原来这里真的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些人哪是什么受害者,都是瘾君子啊!凌漠那小子说得还真是对。毒品害死人啊!这些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毒品只要沾上一点,就直接毁了一生?萧朗这样想着,惋惜地摇摇头,看了看地面上躺着的一个女孩的面孔,说:“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啊,可惜。”   萧朗重新站起来,掏出腰间的对讲机,正准备按住通话键向萧望进行汇报,让特警和120尽快进来清场救人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张扑克牌,直直地插在了萧朗的右手臂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手臂处传来,萧朗手中的对讲机直接就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突如其来且无声无息的袭击,让感官超灵敏的萧朗都防不胜防。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一张插在自己手臂上的红桃A,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朗穿的是守夜者专用的警用作训服,制作材料是厚实的类帆布。可以说,作训服的坚硬程度堪比防刺手套,用一般的水果刀都很难将衣服刺破,更不用说一张纸做的扑克牌了。可是,这张红桃A实实在在地穿透了作训服,并且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萧朗忍痛将扑克牌拔了出来,鲜血瞬间浸湿了衣服。最关键的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的整条右臂都麻木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萧朗向前望去,原来在距离自己十米之外的平房地面上,有一个年轻男人,他染着一头黄毛,此时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很显然,对于投掷扑克牌的结果,黄毛自己都非常惊讶。他瞪着眼睛看着远处的萧朗,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扑克牌,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萧朗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担心。萧朗知道自己剧痛的右手此时是无法持枪的,而且即便持枪,也顶多起个震慑作用,又不能真打。所以他索性不去拿枪,拔腿就向黄毛奔去,想迅速拉近距离,一招制敌。   可是,这次的“拔腿”还真成了拔腿,因为萧朗发现自己的右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根本就拔不动。他低头一看,原来刚才那个年轻的女孩此时抱住了他的脚踝,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刚才不都睡得好好的吗?被我喊醒的?”萧朗低声说了一句,猛然抬腿。   这一下力道可不小,女孩的上半身被萧朗这一抬腿直接给带离了地面,然后身体又随着萧朗落腿而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可即便是吃痛,女孩依旧没有放手,牢牢地将萧朗的右腿抱在怀里。   这一瞬间,第二张扑克牌飞了过来。因为有了心理准备,萧朗在那一瞬间听见了扑克牌的声音,下意识的一个躲闪,扑克牌在萧朗的面颊上留下了一条血印子,插到了房间的沙发上。   这真是个危险人物。   萧朗拼尽全力,一边拖着脚下的女孩向黄毛移动,一边又想尽快挣脱女孩的束缚,毕竟她也有可能咬人。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萧朗在提防黄毛的时候,他感觉到脚踝处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原来女孩已经一口咬在了他的脚踝上。   完了,刚才的特警被咬,直接就昏厥了。萧朗心情一阵紧张,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要昏厥的征兆。再低头看自己的脚踝,原来刚才在进来之前,他为了防止遭暗算,绑紧了自己的裤腿,女孩这一咬,并没有咬破作训裤,所以也自然没咬破萧朗的皮肤。   “原来和狂犬病一样啊,不破皮就没事儿!”萧朗心中想着,说道,“看我多有先见之明!会咬人了不起啊?”   萧朗一掌向女孩的下巴打去,准备如法炮制,卸了她的颞下颌关节。可是这一掌过去,就像是打在一块橡皮泥上,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好吧,你狠。”萧朗赶紧藏起双手,防止被咬伤。   萧朗知道不脱离这个女孩的纠缠,是根本无法去制伏远处的黄毛的,于是他低身抓住女孩的双臂,准备用司徒霸教授的擒拿术将女孩制伏。可没想到,这个女孩全身就像是没长骨头一样,反身像蛇一样纠缠了上来,不仅控制住了萧朗的双腿,还控制住了萧朗的双臂。   “怎么没骨头了?八爪鱼吗?”萧朗心中一惊,发现自己受伤的右臂此时暴露在女孩的面前,要是她对着伤口来一口可就麻烦了。   萧朗一使劲儿,将右臂挣脱了出来,可是自己剩下的三肢还是被这条美女蛇紧紧纠缠住,根本动弹不得。   萧朗跟着司徒霸不仅仅学会了散打和擒拿,各种武术、柔道、空手道什么的也都有涉猎。可是此时面对这无骨一般的柔道高手,萧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挣脱。他搜肠刮肚地想出了各种挣脱控制的手法动作,可是这条美女蛇总是能有应对的方法。翻来滚去好几个回合,萧朗终于解脱了自己的双手,可是双腿依旧被紧紧束缚。   黄毛似乎没有了继续进攻的意图,他看了看被萧朗拉开的卷闸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大门口走去。   一个危险人物马上就要走出现场,走到群众之中,威胁群众安全,而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这是萧朗始料未及的。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袭击无辜的人。   萧朗做了大胆的决定,他俯身,掏出腰间的手枪,尽可能无视美女蛇的纠缠,尽可能稳定枪口,对准黄毛的右手,就是一枪。   十米开外的高精度射击本就困难,更不用说萧朗还在和另一人搏斗。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没有打中,可能会激怒黄毛;打偏了一点,就可能要了黄毛的小命。不过,一旦打中了,就会打掉黄毛手中的扑克牌,让他失去武器,同时也是鸣枪报警,引来其他的同事。   这一次,萧朗赌赢了。   受伤的黄毛丢弃了扑克牌,加速向屋子外面逃窜。   萧朗知道自己必须出去追赶,毕竟小区内有其他群众,特警们听到枪声赶过来,也未必会知道黄毛是谁。可是,这条美女蛇就是不依不饶,缠绕着萧朗的身体不松手,让萧朗根本无法离开现场。   突然,萧朗看见了电脑旁边的电源插座,他灵机一动,猛地拔下电源线的电脑端,然后用力将线头扯断,暴露出铜线。   “阿弥陀佛,但愿我的作训服是绝缘的。”萧朗默念了一句,将铜线向美女蛇身上捅了过去。   美女蛇猛然间不再柔软,整个身体强直了起来,束缚萧朗的四肢也随即放开。   “果然是绝缘的!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吗?”萧朗一跃而起,说道,“这么一下,也电不死你,你等着被抓吧!”   3   守在后门的凌漠,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毕竟现在两双眼睛变成了一双眼睛,需要两倍的精神才能避免一切意外的发生。   不一会儿,一个母亲推着一辆婴儿车向小区走来。   凌漠知道,这时候他的职责是走上前去,出示警察证,告知其小区内目前警方在行动。为了她和孩子的安全,希望她可以在小区外等候至行动结束。   可是,凌漠居然移动不了步子。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就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刺入,头痛得睁不开眼睛,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了起来。无数回忆碎片再次涌入了凌漠的脑海中,梦境中的场景、记忆中的场景交叉在一起,毫无逻辑顺序可言。凌漠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那辆小小的婴儿车开始慢慢地变形,越变越大,甚至可以把凌漠笼罩在里面。凌漠踉踉跄跄,终于站不住脚步,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倒下来的那一刻,那辆在他眼里变大了的婴儿车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把他吞噬了进去。凌漠感觉自己仰卧在婴儿车内,透过纱制的车顶,看见了母亲模糊的面孔。和梦里一样,除了白皙的脖颈和尖尖的下巴,他根本看不清母亲的样子。他张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居然变成了婴儿的小手,他努力地想让母亲把他抱起。可是,母亲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种无助和渴望,让他一阵眩晕。刺眼的阳光,让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乓的一声,让把守在小区前门口的萧望心中一惊。作为刑警学院的毕业生,他对这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枪声。   萧望二话没说,嘱咐聂之轩等人继续把守好大门,自己则迅速向枪声响起的方向奔去。不错,和他想象的一样,枪声是从黑酒吧里发出来的。   萧望心中一沉,立即通过对讲机指挥周围特警向黑酒吧挺进。其实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最近的特警都已经在向黑酒吧靠近了,当萧望赶到的时候,黑酒吧附近已经被围了起来。   可是,毕竟是有个时间差的。   可能是当局者迷,现场最近的几名特警并没有注意到在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黄头发的人正在匆匆离开。当包围圈形成的时候,这个人其实已经在包围圈之外了。   不过旁观者清,远处的萧望一眼就看见了衣服上黏附着鲜血、捂着一只手匆匆行走的黄毛。   “黄头发那个,站住,警察!”萧望高声喊道。   黄毛一惊,准备拔腿就跑,却发现他的逃跑路线的远处,有两个便衣警察因为听见了萧望的喊声而做好了持枪准备。   逃无可逃,黄毛紧张地寻找着生机。他一扭头,看见小区的后门,那里走来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女人一边扭头看着突然昏厥躺倒在地的凌漠,一边小心地绕开凌漠,向小区内走来。   就在黄毛注意到这一对母子的同时,萧望也注意到了他们。   “凌漠!凌漠!”萧望急了,大声呼喊着凌漠,可是凌漠哪里能够听见。   萧望、黄毛和那对母子,这三方僵持住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位置呈现出一个等边三角形。短暂的僵持后,几乎是同时,萧望和黄毛同时向母子二人的方向跑去。女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变故,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守夜者成员,萧望即便面对亡命之徒也毫不示弱。萧望这时顾不上昏厥的凌漠,赶在黄毛之前,挡在了那对母子的面前。   “赶快离开这里!”萧望沉声对身后的母子喊道。   黄毛知道,想要逃离这重重包围,唯一的办法就是劫持人质。所以即便萧望已经先一步赶到,黄毛依旧穷凶极恶地向萧望扑了过去。   萧望也迎上两步,尽可能让黄毛距离母子二人远一些。   两人打在了一起,没有两个回合,右手受伤的黄毛明显处于下风。萧望瞅准机会,一个抱膝压伏,将黄毛扑倒在地上。萧望正准备用手臂对其进行锁喉控制,黄毛看自己马上要失去抵抗能力,张大嘴对准萧望的胳膊就咬了下去。对于这一招,萧望早有防备,他左手早已攥着一团纸巾,见黄毛张口,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可是,就是这一个动作,让黄毛的左手摆脱了控制。他的手伸进裤袋,居然掏出了一根吸毒用的注射器,狠狠地扎在了萧望的大腿上。   电光石火之间,萧望顿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脑子里像灌了铅一样。他骑在黄毛的腰上,摇摇欲坠。在失去意识之前,萧望喘着粗气,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从腰间掏出了手铐,把黄毛和自己铐在了一起。然后,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此时特警已经赶到,对黄毛进行了进一步的束缚。守夜者成员们,也都闻讯赶来,在远处目睹了萧望和黄毛搏斗到萧望昏厥的全部过程。   唐铛铛惊呼着跑到了萧望身边,不断摇晃着萧望,可是萧望毫无知觉。程子墨也奔了过来,触摸了一下凌漠的鼻息,发现他呼吸均匀,看来无生命危险,估计又是脑袋里的海绵状血管瘤作妖了。然后,程子墨又跑到萧望身边,翻着眼睑看他的角膜对光反射。   萧朗站在远处,同样目睹了全部的过程。倒在地上的萧望和凌漠一动不动,这让萧朗脑子嗡嗡作响,脑袋像挨了一记闷棍。他咬了咬牙,重新跑回了黑酒吧内。不一会儿,他扛着一台电脑跑了出来,高声叫道:“特警和120进现场,把所有人拉走治疗,每个人要有两名特警看守,到公安医院申请特种隔离病房。唐铛铛,你跟我来!”   唐铛铛没有注意到萧朗对她称呼的变化,只是对他喊道:“你别和我说话!每次都是你出风头才会惹祸!”   “唐铛铛!你跟我来!”萧朗的双眼通红,像是要溢出血来,他咬着牙沉声叫道。   “去吧,铛铛!”程子墨对唐铛铛既是提醒,也是安慰,“望哥生命体征还在,应该没事的,现在消除危险才是第一要务。”   唐铛铛咬了咬嘴唇,跟着萧朗奔跑到了皮卡丘旁边。   “这台电脑里,有昨天晚上黑酒吧的监控。我现在去给每个人的面部拍照,照片通过内网传输给你,你要把监控里所有人的面部影像还原出来。”萧朗命令似的一口气说道,“那些人闭着眼,无法进行人像识别,需要你人工识别。我们要确保昨晚在黑酒吧的所有人,现在都已经被警方控制,防止危险进一步扩散,毕竟他们是有传染可能性的。”   一边说着,萧朗一边拿出警务通,给唐铛铛看,说:“你看,比如这个人,闭着眼,并处于昏迷状态,人像系统比对不了,你就只能从他的衣着、脸型、发色、发长等特征来判断。”   唐铛铛不理睬萧朗,但还是接过了电脑,将电脑连接在自己的电脑上。   萧朗黑着脸,重新回到事发地,让聂之轩和程子墨帮忙给每一个吸毒人员的面部拍照,然后通过手机的内部网络传输给唐铛铛。   紧张的工作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唐铛铛的声音终于在程子墨的对讲机里响了起来:“除了黄毛和赖晓霜,其他吸毒人员共计二十五名,全都在警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危险消除。”萧朗说了一句,可是语气里没有丝毫轻松之意。   南安市公安医院。   萧朗坐在急救室外面的联排椅上,头发凌乱,双眼布满了血丝,两腮也都凹陷了下去。他十指紧扣放在膝上,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凌漠坐在萧朗的身边,抱着双臂,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们俩,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在这里熬着,没有丝毫意义。”程子墨从医院大门进来,拎着保温桶,说,“先吃点东西,都是傅大姐做的,让你们务必吃一点。尤其是凌漠,昏厥了一个小时,身体都虚了吧?这是傅大姐说的。”   萧朗和凌漠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们别这样了!都二十四个小时了,你们就这样坐在这儿不动?又帮不上医生什么忙!”程子墨有些急了,说,“你们要振作起来!傅大姐比你们更心焦吧?但是她依旧在工作岗位上!依旧记得要给你们做饭吃!你们两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废柴?”   “叫阿姨。”萧朗沙哑地说道。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没说出一句话,所以此时萧朗的喉咙里都是黏稠的,说出这三个字都很费劲。   萧朗说完,打开保温桶,拿出一个塑料碗递给凌漠,又给自己拿了一个,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桶里还有菜。”程子墨坐在他俩的身边,神色焦虑,“人是都控制住了,舆情却控制不住,赖晓霜那段瞬移咬人的视频,现在在到处传播。”   萧朗闷头吃饭,没有回答。   “现在到处传言是丧尸围城,整个南安市人心惶惶。”程子墨接着说,“关于这件事情的谣言也很多。对于谣言,真是百禁不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好事之人。”   萧朗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地说:“铛铛怎么样?”   “还行吧。”程子墨说,“把自己关起来了,在研究监控视频。”   正吃着,啪啦一声,急救室的大门打开了,十多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急救室内往外走,边走边讨论着什么。   事发后,萧闻天花了不少心思,请来了国内最知名的传染病学、遗传学、法医学、病理学等领域的尖端学者和专家,共同对这些伤者以及死者进行分析研判。他们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估计是商讨出了结果。   萧朗扔了手中的塑料碗,直接冲到了人群一角的聂之轩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我哥怎么样?”   聂之轩看了一眼萧朗,看不出喜忧之色,指了指会诊室,说:“别急,这事儿要慢慢说。”   十多个专家学者来到了会诊室,坐成了一排,对面则坐着萧闻天、司徒霸等导师,以及守夜者的成员们。   “经过我们的联合诊断,判断这种集中暴发并且有强烈传染性的状况,是由一种真菌引起的。”一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显然是最有学术地位的,他总结道,“我们在现场提取的冰毒以及海洛因中,发现了这种真菌的孢子。经过临床实验,这种孢子平时处于休眠状态,一旦进入人体消化系统或者循环系统,就会立即分裂繁殖。”   “真菌?”萧朗显然对医学不是很了解。   “是的,正常情况下,我们认为除了极少数真菌对人体有害,其他约10万种真菌对人体是无害的。目前已知的有害真菌,大约有200种。”老专家说,“可是,我们现在发现的这种孢子分裂出来的真菌,是以前所有文献都没有提及过的真菌,是一种新型的真菌形态,甚至连现有的真菌分类都无法将其归类。而且这种真菌对人体的危害非常大,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对呼吸系统、神经系统造成真菌感染。其传播力和繁殖能力,堪比厉害的病毒。我们尝试使用现有的抗真菌药物,都无法将其杀死,或者抑制其繁殖。”   “那、那怎么办?”萧朗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被这种真菌感染的人,各种体液中都可以检出这种真菌的孢子,也就是说这种真菌可以通过体液传播。”老专家似乎没有听见萧朗的问题,说,“一旦感染,真菌会立即侵蚀患者的神经系统,造成患者昏迷,似乎所有人的症状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在感染之后,恢复的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需要聂法医介绍一下免疫组化(5)的结果。”   “我们法医组和病理组、遗传学组重点研究了真菌所携带的蛋白形态。”聂之轩说,“我们之前查获了一家疫苗公司,在疫苗内发现了可以作为基因突变诱导剂的两种异体蛋白,这个我相信大家都还记得吧?同样,这次的真菌感染事件中,真菌也携带了这两种异体蛋白。换句话说,这次的事件,我们有理由相信,是由黑暗守夜者组织策划实施的。这是针对吸毒人员的一次人体实验。”   “这个什么蛋白也会传染?”萧朗急着问道。   “蛋白本身没有生命,不会发生传染。”另一名老专家说,“但是真菌能携带蛋白进入人体发生传染,由蛋白刺激机体演化。”   “那我哥呢?”萧朗越听越急。   “现在经过研究,我们发现患者被感染后,会出现三种情况。”之前戴眼镜的老专家说,“第一种,真菌感染后,发生昏迷,然后出于自身抵抗力的原因,抑制了真菌的繁殖,只要给予辅助抗真菌、提升免疫力的对症治疗,醒来后安然无恙,不发生任何变化。第二种,在感染昏迷后,机体针对真菌产生抗体,这种抗体反而会增强异体蛋白的基因演化诱导能力。同时抗体杀灭真菌,因此,等患者醒来,就会发生基因突变,呃……也就是你们说的,变成演化者。最后一种,患者立即出现昏迷,但是因为患者自身抵抗力差,无法克制自身体内的肺部和颅内感染情况,所以一直昏迷,即便给予辅助治疗,但有的还是会死亡,剩下的一直昏迷,也不知道能不能苏醒。”   “那我哥呢?”萧朗又问了一句。   “萧望,是最后一种。”聂之轩叹了口气,说道。   “那他现在—”萧朗全身都在颤抖。   “现在生命体征平稳,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聂之轩连忙安慰道。   “萧朗,这不是你哥哥一个人的事情。”萧闻天低声训斥道,然后说,“目前我们对涉事的二十多人的身份都进行了调查,并没有黑暗守夜者的成员。他们都是有着正常身份的人,不是被盗婴儿。另外,对黑酒吧内的二十七个人进行了检验,在头发和尿液里都查出不同的毒品代谢成分,其中十一个人都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也就是说,这二十七个人全都是吸毒人员。涉事黑酒吧,是潜在的吸毒窝点。本次事件里,包括特警,共有二十九人受害,目前有五个人处于昏迷状态,四个人发生了基因突变,另外两人死亡。”   “黑暗守夜者对这些吸毒人员投放了蛋白,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婴儿了,而是成人。”聂之轩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虽然多数人对这种真菌和蛋白是没有反应的,但毕竟还是有近四成的人会因此发生机体改变或者昏迷,甚至死亡。”   “一旦他们使用更广泛的传播手段,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加紧行动了,尽快剿灭黑暗守夜者,才能防止他们使用其他手段投毒。”萧闻天说道。   “我想问一下,那四个基因突变的人的情况。”凌漠淡淡地说道。   “这种基因突变,是我们遗传学上不太能解释的情况。”遗传学的教授说道,“一般基因突变会导致局部组织的结构变化,但是造成一个系统的整体变化,这个我们还真是没有见过。我相信,全世界还没有研究出,也不允许研究出此类的技术。依靠基因突变诱导剂,导致某个人的某个系统整体发生变化,产生所谓的演化能力,这种实验,是不被允许的。”   “那这四个人具体是什么情况?”凌漠追问道。   教授回答道:“根据我们的检查和观察,其中一个女性是运动系统发生变化,关节活动度大幅增加,整个人就可以极其柔软。”   “就是缠住你的那个女的,和当初的‘医生’类似。”程子墨低声对萧朗说。可是萧朗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第二个,是特警,目前他的皮肤出现皮革样化。我们使用了各种抗真菌的药物,情况暂时有所改善,但还是有往全身发展的趋势。不过他的生命指征是正常的,不会有性命之忧。”教授说道,“第三个,是你们抓到的黄毛,他的运动系统和神经系统都有所改变。据说他以前就喜欢投掷扑克牌,他自己也没想到现在投掷扑克牌的力度和精准度都获得了几十倍的提升。最后一个,就是那个十六岁女孩赖晓霜了。她同样是运动系统和神经系统发生了变化,可以短暂蓄力并有超出人类正常移动能力的爆发。”   “您说的都是他们的能力增长,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会咬人?”凌漠说,“我记得,就算是狂犬病患者,也不会咬人。”   “这个……是的,患有狂犬病的狗会咬人,但是患了狂犬病的人倒是不会咬人,只是会怕水,所以狂犬病又叫‘恐水症’。”传染病学的教授说道,“狂犬病患者之所以会怕水,是因为狂犬病毒是嗜神经病毒,病毒感染后,会损害患者神经,造成神经兴奋,饮水动作会导致患者喉痉挛,产生强烈痛苦。我们现在面对的这种新形态真菌也有类似的作用,它侵蚀人体神经,在人过度紧张的时候,会促使神经兴奋。当然,咬人不是特异性的症状,可能是因为患者没有武器,只能用咬人这种方式来表达神经兴奋。”   “在心理情绪比较极端的情况下,又没有反抗能力,咬人可能是一种别无选择的办法。比如当年拳王泰森就咬过霍利菲尔德的耳朵。”领头的老专家说,“不过,我说过,患者的体液里,都有真菌的孢子,所以可以通过咬人来传播真菌。”   “那赖晓霜的‘类丧尸’行为怎么解释呢?她似乎没有意识。”凌漠问道。   “是的,除了昏迷的人,其他中毒者其实都是意识正常的,只有赖晓霜处于无意识状态。”一名神经外科的教授说道,“不过她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甚至回忆起前天晚上路遇一个初中同学,带着她去黑酒吧吸毒的全部过程。所以我们认为当时赖晓霜的状态,应该是首次吸毒后出现的谵妄(6)状态,和毒品有关,和真菌、蛋白无关。”   “我哥能治好吗?”萧朗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个体差异,萧望对这种真菌的免疫能力低下。专家们正在用药,控制萧望的感染。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能不能控制住感染,还要看萧望自己的意志力。”聂之轩说,“当然,如果我们能找到控制这种真菌的特效药,那就可以马上治愈。”   “黑暗守夜者,会有这种特效药吗?”萧朗问道。   “既然能够培育出这种新类型的真菌,一定会有抑制它们的办法。”传染病学的教授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萧朗转身离开了会诊室。   ***   (1)泰瑟枪,也叫“电休克枪”。泰瑟枪没有子弹,它是靠发射带电“飞镖”来制伏目标的。   (2)皮革人,是黑暗守夜者成员之一,他的皮肤组织演化成皮革样,变硬变厚,导致连手枪子弹都无法穿透皮肤。   (3)CD,这里指《王者荣耀》这款游戏里角色的技能冷却时间,当冷却时间结束后角色才能再次释放技能。   (4)作训裤,不同于警服的西裤样式,它有多个口袋,裤脚有纽扣,可以将裤脚绑紧。   (5)免疫组化,指的是应用免疫学基本原理—抗原抗体反应,即抗原与抗体特异性结合的原理,通过化学反应使标记抗体的显色剂显色来确定组织细胞内抗原,对其进行定位、定性及相对定量的研究。   (6)谵妄,此处指赖晓霜由于吸毒而引起的意识模糊、短时间内精神错乱的症状。 第四章 失控   有时候,看着生龙活虎的弟弟,我会有一种羡慕的感觉。   但我知道,能够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好的安排。   我不能倒下。   为了所有人,我都不能。   ——萧望   1   静谧的月光洒在守夜者组织的操场上,安安静静的。   萧朗坐在警犬训练场最高的障碍平台上,将一摞材料拥在怀中。他直视着面前的训练场地,纹丝不动,月光洒在他的肩上,像是给他披了一件白银铠甲。   窸窸窣窣的,由远而近。这个脚步声对于萧朗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要在以往,萧朗一定会像弹簧一般蹦起来。不过今天,他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障碍平台上,即便思绪已经被这脚步声打断。   月光把来人婀娜的身影投射在操场上,似乎可以看出身影有些迟疑,却下定决心似的继续向萧朗走去。   她婀娜却不笨拙,几个动作就攀登到了障碍平台的顶部,坐在了萧朗的身边。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但萧朗依旧岿然不动。   “萧朗,对不起,昨天我不该那样吼你。”唐铛铛抱歉地说道。   “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心眼儿。”萧朗坦然,心里暖乎乎地说道,“再说了,你说得也对,这事儿都是因我而起。”   “不,聂哥说得对,这事儿是意外事件,而且我们都有责任。”唐铛铛低着头、红着脸,说道。   “你们哪有责任?凌漠那小子是我的马仔,也应该由我来负领导责任。”萧朗连忙说道。   “你做的未必是错的,而且事发后,我们都蒙了,只有你还在继续指挥,才保证了危险消除。”唐铛铛说。   “嘿,我说大小姐,你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啊?”萧朗哈哈一笑,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主动来和我道歉啊,也没见过你这样夸我啊。”   “你今天跑了,我们都担心得要死,我真怕你也出什么事儿。”唐铛铛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保证,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儿了。”萧朗仍眉头紧锁,但语气里充满了安慰,“这一天一夜,唉,我哥的话就一直在我耳边萦绕。在事发之前,他跟我说‘我们家人,都要好好的’,当时我还觉得他太过紧张,甚至有点迂腐,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心如刀割。他说得真对,家人都好好的,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铛铛,你也是我们的家人,你也要好好的。”   唐铛铛咬了咬嘴唇,使劲儿点了点头。   “当然,最幸福的事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情。”萧朗接着说道,“我现在越来越懂得‘守夜者’这几个字的分量了,夜晚很美好,但如果少了守夜的人,万家灯火平安夜就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所以,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很多时候,在家人的安全和更多人的安全之间,就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两者兼顾,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两全……唉,我真希望自己替我哥挨那一下。”   “能不能,你们俩都别挨那一下?”唐铛铛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心疼。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萧朗做了几次深呼吸,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脸庞,“我这体格,我这胆魄,谁也伤不了,对不对?我找算命先生算过,我能活到一百岁呢。”   唐铛铛也勉强笑了笑,说:“不知道望哥怎么样,医生说要全靠他自己的意志力。”   “我哥啊,虽然体格不咋样,但意志力那一定是惊人的。”萧朗攥了攥拳头,说,“他一定可以坚持到我们找到解药!”   “嗯!”唐铛铛使劲点了点头。   “你刚才是不是想哭?”萧朗说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只眼睛放大炮!”   “还以为你成熟了呢。前一句话老气横秋的,后一句就那么幼稚。”唐铛铛白了萧朗一眼。   “你还记得不,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萧朗仰望着星空,说道,“小时候我们两家去农村度假,我带着你去水塘抓龙虾。”   “结果我掉水里去了。”唐铛铛点着头说道。   “于是我就跳进水里救你,结果发现那水塘其实还不到一米深。”萧朗哈哈大笑,说道,“你落水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哭啊,我下水让你别挣扎,站直了,你这么一站直,发现水还没到你脖子,你就扑哧一下笑了。”   “确实很搞笑嘛。”   “后来我哥来找我们,发现我俩在偷偷烤火烘干衣服,就把我给狠狠骂了一顿。”萧朗的眼眶内似乎闪着泪花,说,“然后他自己跳到水里去,回家说是他贪玩落水了,我俩是为了救他,所以衣服没有他的衣服湿。然后,他就被老萧狠狠打了一顿。”   “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望哥给我们扛了多少事儿。”唐铛铛有些伤感。   “现在是时候让我们为他扛事儿了!”萧朗对着星空说道,像是在起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成人了。哎,对了,你还记得我们坐的这个地方吗?”   “什么?”   “当时我们刚到守夜者组织,我忽悠你在这个警犬赛道跑了一圈。(1)”萧朗回味着往事,说道。   “哼,你就知道欺负我。”唐铛铛忍俊不禁,“等这案子结了,我要养只警犬。”   “你想想,天气这就转暖了,转眼就快一年了。”萧朗说,“你说这时间该有多快啊。一年了,这案子也该有个结果了。对了,在案发之前,你是认识崔振的,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半晌,唐铛铛没有答话。   萧朗疑惑地转头看她,发现她秀眉紧锁,咬着嘴唇,一副恨恨的表情。大小姐连生气的表情都这么好看,萧朗不禁有些走神。   “以前对我很好吧,我以为她是个好人,结果只是在利用我们。”唐铛铛摇摇头,说,“我不想再提那个人了。”   “不提,不提。”萧朗连忙说道。   “嗯,你这一下午,跑哪儿去了?大家都很着急。”唐铛铛岔开了话题。   “还能去哪儿?查案呗。和凌漠一起。”萧朗说,“当时我就想啊,究竟从哪里才能揪住崔振或者黑暗守夜者的小辫子。崔振吧,现在到处藏匿,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不好找。老八那边的黑暗守夜者,应该还挟持着一些孩子,必须有一个大本营。可是他们转移时的线索,被崔振那边的人拿走了,我们是什么也没有。对驼山小学的现场勘查,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所以吧,这条线算是断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黑酒吧的这条线了。既然是黑暗守夜者的人在投毒,那应该会留下他们的线索。如果我们能抓住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应该可以找到黑暗守夜者的下落。”   “所以呢?”   “所以,我们就跑到现场去了。”萧朗说,“可是老萧在那儿,正在组织人员对现场进行无害化处理。毕竟毒品里有真菌的孢子,说白了就是真菌的卵,要是这些东西进入人体,还会导致中毒发病。所以,老萧找了卫生检疫的专业人员,对现场进行处理。”   “你没进去啊?”   “没进得去,所以我就去了南安市局的刑警支队,他们正在对现场所有人员进行调查嘛。”萧朗说,“我就想从这些调查结果中,找出一些问题来。”   “找到了吗?”   萧朗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和凌漠还在想一些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那你说说呗,我帮你想想。”唐铛铛屈起双腿,把膝盖抱在怀里。   “你看,首先啊,我对这二十多个人的身份,一个一个地分析了一遍。”萧朗说,“这些人中间,有些是学生,有些是公司职员,还有些虽然无业,但是也没有其他黑历史,身份信息、生活信息都清清楚楚的。总的来说,他们都不可能是黑暗守夜者的成员,也不可能为黑暗守夜者的人工作。警方对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人进行了询问,目前这些人大多数对自己吸毒的违法事实是供认不讳的。但是,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带着毒品进来的。几乎所有承认了吸毒的人,都称毒品是黑酒吧老板颜雪提供的。哦,颜雪就是黑酒吧老板的绰号。”   “那就审讯这个颜雪呗,他不承认啊?”   “他倒是想承认。”萧朗说,“所以说吧,无巧不成书啊,这个颜雪,就是那两个死者之一。”   “死啦?”唐铛铛眼珠一转,说,“那会不会是黑暗守夜者的人灭口啊?”   “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萧朗说,“所以,我就去了市局的刑事技术部门,调阅了尸检的情况。根据法医尸检的情况来判断,这两名死者,和其他的伤者一样,都是因为受到真菌感染,自身抵抗力有限,最终导致肺部、颅内重度感染而死亡的。”   “想一想这种传染病源真可怕。”唐铛铛打了个寒战,说,“法医也不容易,对待这种烈性传染病的尸体,万一没做好防护,自己就染上了。”   “是啊,法医不容易。”萧朗暗叹了一声,说道,“这个颜雪吧,也是个吸毒人员,曾经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但是打击处理的,都是他吸毒的违法行为,而不是贩毒。也就是说,并没有依据能证实他有贩毒的犯罪行为。”   “黑酒吧里的人,都被警方控制了,或伤,或死。但是每个人都不承认带毒品进来,一致反映是颜雪提供的毒品。”唐铛铛说,“如果没有对口供,没有形成攻守同盟的话,这么多一致的证词,应该还是比较真实的。”   “是啊。”萧朗说,“颜雪这个人,没有正经的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的这一家黑酒吧,通过我们的调查,确定是每周只有周五、周六、周日的晚间开放。而且,都是做一些熟人的生意。所谓的熟人,就是那些经常会来的瘾君子嘛。开放的时候,卷闸门都是从里面锁着的。熟人给了暗号,里面的人才会开门迎客。他行事谨慎,所以才一直没有被警方发现。对颜雪这个人的活动轨迹进行分析,可以确定他没有主动购买毒品的行为。”   “对了,他还在酒吧里装了监控,监控里看不出是谁提供的毒品吗?”唐铛铛问道。   “你还挺聪明嘛。”萧朗拍了拍唐铛铛的脑瓜,说道,“我后来就看视频,结果发现啊,这个颜雪平时是不打开监控的,只有在营业的时间里,才会打开监控。这样的话,监控作用就大幅减小了。而且从监控里来看,几乎看不出有人在吸毒,但是可以看到事发的全过程—有一桌人突然发病,然后造成酒吧里的混乱,似乎有撕扯、撕咬的过程,但不是很严重。因为很快所有人都昏迷、昏厥了。既然都看不出吸毒的动作,更别说看到毒品的来源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事发当晚,所有进了黑酒吧的人,都在我们的控制当中。”   “也就是说,视频监控和调查结果,都不能确定是谁提供的毒品。”唐铛铛说。   “是的。”萧朗说,“颜雪自己也是吸毒人员,不营业的时候,他也是需要‘过瘾’的。既然确定他没有出门购买毒品的行为,那么,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在非营业时间,来他的店里兜售毒品。因为不是营业时间,所以没有被监控录制。还有,最近来他店里的人,一定就是提供毒品的人。”   “那就找附近的监控?”   “我也试了,不行。”萧朗摇摇头,说,“附近所有路口的监控,都不能锁死进出黑酒吧的通道。也就是说,没有哪一个监控摄像头可以确定拍到的人一定是进入黑酒吧的。这可就麻烦了,毕竟这附近是繁华的商业区啊。就事发当天下午,半天的时间,经过监控的人至少上万,总不能挨个儿排查吧?”   “那就……通话记录?”   “我也调取了颜雪的手机、固话的通话记录。”萧朗说,“最近一个月,他都没打过什么电话。可想而知,这个人是该有多宅啊!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是有人来他店里兜售毒品,也没必要电话联系。电话联系也是给别人留把柄不是?”   “我知道了!买毒品,会不会是网上交易啊?或者是手机支付?”唐铛铛拍了一下大腿,问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萧朗说,“当然,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也专门请网监的同事查了他电脑上所有的网购交易记录,现场提取的颜雪的手机,也交给技术部门进行了检测。你猜怎么着?”   唐铛铛摇了摇头。   萧朗接着说:“这家伙的电脑除了打网络游戏,完全没有网络交易记录,手机也是。这人除了打网游花两个钱,基本不在电脑上、手机上买任何东西。当然,这可能和他作为吸毒人员的习惯有关。毕竟,他干吸毒这种挨千刀的事情,害怕被查出互相的关系,所以我猜啊,现场肯定有很多现金,这些瘾君子都是现金支付的,颜雪买毒品也是现金支付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有去现场勘查了?”唐铛铛问道。   萧朗耸了耸肩膀,说道:“现场勘查就更不切合实际了。毕竟那是个营业场所,进出的人太多了。人一多,寻找足迹、指纹、DNA就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你想想啊,足迹被踩来踩去、指纹被摸来擦去、DNA被不断污染,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痕迹物证?”   “照这样说,根本就没办法判断是谁在事发日期附近、又在非营业时间来到这黑酒吧里了?”唐铛铛问道。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了。”萧朗说,“除非是对周边居民进行彻底调查,不然恐怕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了。我还专门把他电脑里面的资料翻了一遍,根本就找不出任何可能提示出售毒品的人的信息。”   “那调查,能有希望吗?”   “没希望。”萧朗说,“警方一下午都在调查关于这个黑酒吧的事儿。住得近的人,应该是收了颜雪的好处,所以也不举报,其他的居民,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有黑酒吧。不管怎么样,所有人要么就是不知情,要么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关注过,反正都无法给警方提供有用的线索。既然现在是这样,再过几天,还会是这样,调查这条路,也没什么希望。”   “那怎么办?”   “真想去殡仪馆,把颜雪叫起来问问。”萧朗幽幽地说道。   唐铛铛一激灵,反应过来后气得捶了萧朗一下:“又吓唬我!”   “后来吧,我就想了一招。”萧朗说,“让民警对在周边曾有过贩毒活动的人进行调查,逐一排查,看能不能有什么结果。”   “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唐铛铛说道。   “感觉也是希望渺茫。”萧朗说,“贩毒的犯罪分子,本身就抵制警察,更不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往枪口上撞了。所以吧,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灵感。”   “你不用睡觉的吗?”唐铛铛看了看表,此时已经九点多了。   “不困。”萧朗站起身来,说,“趁着年轻,多干点事情。什么时候闭眼了,有的是时间睡觉。”   “呸呸呸,乌鸦嘴!”唐铛铛连忙皱着眉头说道。   “开玩笑的,我都说了我能活到一百岁!”萧朗看上去像是满血复活了一般,说,“我这就去看看。”   “好啊,我陪你去。”唐铛铛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等等,我得去把凌漠那家伙叫上。”萧朗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之色,说道,“我哥一直强调,让我不要和凌漠分开。我一直都认为他实在是太迂腐、太古板。现在想起来,他真是有先见之明的。他让我俩不要分开,是为了我和凌漠两个人的安全。如果不是我和凌漠擅自分开,也不会有昨天的事儿。”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唐铛铛安慰道。   “不过,在叫上凌漠之前,大小姐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萧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还没等唐铛铛询问是什么事情,她就被萧朗风风火火地拉到了守夜者组织的实验室里。萧朗指着物证保管柜里的手环、皮带扣等物证,说道:“我之前还抱希望,崔振或者黑暗守夜者会继续使用这些通信设备,但是经过检测发现,他们已经弃用了这些卫星通信装备,或者说,他们更换了通信装备,反正我们是追踪不到了。”   “他们具备这些技术,更换设备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除非咱们能再次获取他们的设备,不然肯定是无法追踪的。”唐铛铛说,“你就别打这些设备的主意了。”   “必须得打这些设备的主意。”萧朗说道,“这些手环,是可以监测一个人的生命体征的,对不对?”   “是啊,运动手环能监测很多生命体征,甚至可以监测人的睡眠状况。”唐铛铛说。   “而且这些手环可以无视信号屏蔽,通过卫星信号来定位、联络,对不对?”萧朗问道。   唐铛铛不解地点了点头。   “所以,能不能以这个手环为参考,你也做一个这样的通信设备?”萧朗试探道。   “可是,我们守夜者是有内部通信设备的呀。”唐铛铛说,“而且,经过几次被干扰器屏蔽之后,我们也改进了设备,不需要重新做吧?”   “我的意思是专门给凌漠做一个。”萧朗说,“就是那种可以监测他的意识状态,又可以随时和他联系,可以定他位置,还可以让他一键报警的那种。”   “你是怕他再次昏厥?”唐铛铛说,“可是凌漠那性子,能配合你吗?”   “这你不用管,就问你技术上能不能实现。”萧朗问道。   “其他的,倒是不难。”唐铛铛说,“可是监测他的意识状态这个,我又不是学医的,也不懂啊。”   “这么晚了,你打我电话什么事儿?”聂之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怎么样,能不能在天亮之前,给我弄出来?”萧朗微笑着看向唐铛铛。   “有了聂哥的帮助,我觉得没问题!”唐铛铛会心一笑。   2   “这是什么?”凌漠坐在万斤顶的副驾驶上,摆弄着手中的卡通手表,问道。   “这是铛铛和聂哥的心血。”萧朗嘿嘿一笑,说道。   “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凌漠问道。   “这是新型的联络器,你知道的,对手有干扰器,我们的通信能力就会下降。所以,给你配了一个更加抗干扰的联络器。”萧朗故作不以为意地说道。   “Hello Kitty?”凌漠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这没办法。”萧朗瞪了一眼坐在后排憋笑的唐铛铛说,“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手表外壳了。你看,我的不也是这么卡通吗?”   萧朗伸出胳膊,手腕上一块外壳是蜡笔小新的卡通手表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卡通的手表和他粗壮、黝黑的手腕十分不搭。   “你的呢?”凌漠转头问唐铛铛。   “他们不需要,现在咱们守夜者主要是我俩打前锋,所以我俩有这个就行了。”萧朗连忙打断了问话,岔开话题道,“反正现在还没到穿短袖的季节,藏在袖子里也看不见。等把案子结了,我们再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改进、美化这个联络器。”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凌漠说,“你是不信任我,要监测我?”   “没有,没有,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萧朗连忙说道,“就是个通信器而已,没别的意思。”   凌漠没再搭话,把手表放到作训服外面的口袋里。   “哎,你放那儿没用啊!”萧朗急道,“后面的金属片得接触皮肤,不然没用。”   “没用?没什么用?”凌漠斜着眼看萧朗,逼问道。   萧朗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解释道:“这个、这个……心心相印你懂不懂?你戴上这个,咱们就心心相印了。”   “你可别恶心我了。”凌漠“嘁”了一声,扭过头去,问道,“去现场,是找贩毒人的线索吗?”   “那块手表,你得按一下按钮才能打开,而且要贴皮肤……”萧朗一边开车,一边还是想劝凌漠戴上手表。   “知道了,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凌漠说,“我看了你昨天发给我的信息,去现场能有用吗?”   萧朗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的话,就显得太不信任凌漠了,于是没有再纠结手表的事情,说道:“现场刚刚做完无害化处理,还没进行勘查。所以,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指向毒贩身份的信息。即便找不到,激发一下灵感看看。毕竟,这是我们寻找黑暗守夜者的唯一线索了。”   凌漠点了点头,认可了萧朗的意见。   万斤顶再次开到了事发小区的门口,三个人出示了警察证,进入了围着警戒带的黑酒吧。   黑酒吧里,除了伤者、死者被移走,其他都还一如既往,凌乱不堪。   萧朗他们穿好了勘查装备,进入现场。   “除了东边房间内的保险柜,其他地方警方都没有动。”萧朗一边随手翻着警方提供的现场勘查笔录的复印件,一边说道。   “现场的物品都是正常经营场所应该具备的物件。”凌漠说,“这些能提取DNA的东西,也都没意义了对吧?毕竟有那么多人进来,还有监控。”   “那就看看保险柜。”萧朗来到了东边房间,蹲在保险柜一边,说,“警方高度怀疑保险柜里有剩余毒品,于是找技术人员把保险柜给开了。果然,里面有三十克海洛因、七十克冰毒,还有二十万现金。这些毒品里面都是有危险孢子的。”   “这么多毒品,肯定不会是存货。”凌漠说,“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种个体毒贩子是不会存这么多毒品的,风险太大了。”   “你以前干这事儿?”萧朗问道。   凌漠白了萧朗一眼,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你的意思是说,他刚刚进的毒品?”萧朗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失望了,“可是,监控里看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就没用。还是要找来兜售毒品的毒贩子的线索。”   “别急,慢慢找。”凌漠说,“我搜东边的房间,唐铛铛看中间的平房,萧朗你去西边的房间看看。”   “嘿!请尊重你的领导的指挥权!”萧朗挥着拳头说道。   “好好好,你指挥。”凌漠摊了摊双手,说道。   “凌漠搜东边的房间,唐铛铛看中间的平房,我去西边的房间看看。”萧朗说完,转身就走,还在嘀咕着,“西边房间好像就是监控房—我受伤的地方。”   “你们俩说的有什么区别吗?”唐铛铛莫名其妙地问道。   三个人在各自管辖的区域里进行着勘查,不过这个黑酒吧本身卫生条件就不好,加上发生了事件,更加显得乱七八糟。看来看去,除了那些打碎的玻璃杯、酒瓶、香烟盒、打火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物品,更不用说可以提示不同人员身份的物品了。   萧朗在西边的房间里查了一圈,同样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走到了电脑桌的旁边,坐了下来。   电脑的显示器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电脑主机已经被警方抱走。显示器的旁边,还有被萧朗扯断的电源线,以及一个路由器。   萧朗想着当时自己灵机一动,用电击的方式挣脱了美女蛇的纠缠,自信满满。他拿起路由器左右看看,突然脑瓜里灵光一闪。   “大小姐!快来!快来!”萧朗大声叫道。   唐铛铛应声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我在想,路由器里的数据,有可能恢复出来吗?”萧朗问道,“假如毒贩子和颜雪是老熟人,经常来这里,那么为了上网,就有可能会连接他家里的路由器。只要连接过一次,以后每次来不都会自动连接吗?对不对?那么最近登录这个路由器的手机,排除掉来他店里消费的瘾君子,其他人不就可疑了吗?毕竟这个颜雪没什么亲戚朋友。”   唐铛铛见路由器的电源灯还在闪烁,而萧朗正准备拔了电源,将路由器递给她,于是连忙说道:“别动!不能断电!”   萧朗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像是捧着佛像一般地捧着路由器说:“怎么了啊,大小姐?”   唐铛铛被萧朗的动作逗乐了,说:“没事,别断电就行。路由器如果不断电的话,里面的日志都可以拷贝出来,但是一旦断电,这种家用路由器就会自动清空日志了。”   说完,唐铛铛从车里取来了自己的电脑,连接上了路由器,不一会儿,路由器里面的登录日志逐条拷贝到了唐铛铛的电脑上。   唐铛铛看了看电脑屏幕,说:“嗯,不错,现场勘查的时候,没有把路由器断电。这个路由器至少有十天没有断电了,所以有十天的日志。”   “是吗?”萧朗心中一喜,说道,“那……能不能看出来啥?”   “这些数据,我需要分析一下。”唐铛铛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心无旁骛了,说,“你们在现场继续搜,我一会儿给你回复。”   萧朗和凌漠显然都没有心思再去仔细搜查现场了,于是在现场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酒吧里所有的物件似乎都被他们看了一遍,才听见唐铛铛在门口叫他们。   “怎么样,怎么样?”萧朗率先跑出了现场。   “有发现了。”唐铛铛一脸严肃地说道,“在日志中,我发现事发当天下午三点,有一个号码自动登录了路由器。然后用这个号码检索,居然发现在一周前的下午三点,它同样自动登录了路由器。”   “每个周五的下午三点,都有人来这里兜售毒品?”萧朗问道。   唐铛铛点了点头,说:“根据对路由器里面数据的分析,其他号码的可疑程度都不如这个号码。所以,我就把这个号码传给了萧局长,希望他可以通过市公安局的资料库进行调查。刚刚返回调查结果,这个号码的机主叫作沈伊宁,男,二十七岁,绰号‘猴子’,曾经因为贩毒被判过刑,两年前刑满释放,现在无业。”   “那还说啥,肯定是他!找他呗!”萧朗兴奋得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万斤顶引着皮卡丘和两辆特警巡逻车,风驰电掣一般地开到了南安市环城河公园的一个停车场。南安市的环城河相传是从三国时代就保留下来的,是连通南北两条大河的活水,只是地势高低不明显,所以水流也不明显。沿着环城河修建的环城路,也算是南安市的“一环”。整条环城河都是开放的,称之为“环城河公园”。即便位于城市的中心,但是河、路两侧树叶茂密,也是曲径通幽。   根据唐铛铛协调相关部门对猴子的手机号码的定位,确定猴子的手机关机点就在环城河公园附近,关机时间是周五的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猴子在兜售完毒品之后,就驾车来到了这里,随即关机。   “在路上的时候,我们要求市局给我们提供周边监控的情况。”唐铛铛跳下了皮卡丘,对站在环城河岸边大石头上眺望的萧朗说道,“我们能看到猴子名下的车辆‘南A74474’从附近大路开上了环城路,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车离开的影像。这里树叶太繁茂了,缺乏修剪,很多摄像头被遮挡,我也不确定这辆车会不会恰巧避过了摄像头离开。”   凌漠蹲在萧朗的身边,在面前的石头上铺开了一张南安市的交通图,用红笔在交通图上点点画画,说:“如果说一个人避过这附近的摄像头,是有可能的。但是一辆车很难,毕竟车是要在路上开的。”   “可是这里一览无余,没有车。”萧朗说道。   “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正蹲在河岸边勘查的聂之轩叫道。   几个人围了过去,见聂之轩正用镊子夹起一根折断的枯黄的草,说:“河岸边发现了大量折断的草。只是现在是春天,草的生长速度快,所以新草冒出来,折断的草倒是不那么显眼了。”   “河岸边折断的草。”程子墨沉吟道,“你是说……车子冲到河里了?”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一丝不祥之兆。   “萧朗,你人缘好,路子宽,能不能去市局申请蛙人协助?”聂之轩问道。   在“毒丧尸”事件发生时,指挥员萧望被感染昏迷后,现场状况险些失控。幸亏有了萧朗的冷静判断和决策,才防止了危机进一步扩散。在大家的心里,都已经默默认同了萧朗的领导才能。所以,聂之轩不自觉地征求萧朗的意见。   萧朗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不用。”   他弯腰捡起几块石头,向环城河里抛去。几块石头划出不同的曲线,随着啪啪啪的落水声,落在了距离折断小草不远处的河里。   “叫打捞车来吧,车在水里。”萧朗的眼神里尽是担忧,“现在就希望车在水里,但人不在。”   “你咋知道车在水里?”程子墨好奇地问道。   “环城河水不深,石头落水未来得及缓冲就坠落到车上。”萧朗说,“我听见了金属回音。”   “真的假的?你的耳朵真的比猫还灵啊?”程子墨难以置信。   “最好也请救援队的人来,防止车里的人爬到了车外,死在水里。”萧朗坐在河边的斜坡上,低着头说道。   不一会儿,两辆打捞车、两辆冲锋艇和数十个打捞救援人员赶到了现场。一直安静的环城河边,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萧朗一直坐在斜坡上,低着头等待着。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随着打捞车长臂的上摆,一辆黑色的吉利小轿车破水而出。   萧朗抬头看了看远处半空中的小轿车,说:“车里没人,但是玻璃全碎了,还得继续在河里捞人。”   打捞出来后,小轿车被平放在了河边的草地上。聂之轩、凌漠和几名痕迹检验员、汽车维修专业人员围着小轿车进行了勘查。   “车子是没问题,没被人破坏。”聂之轩走到萧朗的旁边,说,“应该是直接开进水里的,是驾驶事故。”   “驾驶事故?”萧朗问道。   “嗯!”聂之轩点点头,说,“是人为的,我分析啊,毒驾嘛,这种事故很容易发生。”   萧朗还想问点什么,只见河岸边几名蛙人出水了。   “周围都看了,三具尸体,都在水底。”蛙人队长一边指挥着岸边人员拉牵引绳,把尸体拉出水面,一边对走过来的萧朗说道。   “确定只有三个人?”萧朗问道。   队长点了点头,说:“环城河平时有人维护,所以水下条件很好。事发时间不长,尸体没腐败,都沉在水底。这里的水流速度还不至于将尸体移动到太远的位置。我们已经保守地对周边都进行了勘查,确定只有这三具尸体。”   “辛苦了。”萧朗和队长握了握手,对聂之轩说,“聂哥,死因很关键,就看你的了。”   三具尸体被打捞到岸边,并排躺在草地上。警方用打捞出的汽车和警戒带作为遮挡,给聂之轩围出了一块适合进行尸检的场地。三名死者都是男性,衣着完整,身上看不到明显的损伤,尸僵似乎已经开始缓解,三人的口鼻处都被蕈状泡沫(2)覆盖着。   聂之轩围着三具尸体走了一圈,对萧朗说:“确定了,这个,就是猴子。”   萧朗顺着聂之轩的手指,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面貌,确实,和户籍资料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沮丧地走开,回到了河边斜坡上坐下,低头思考着。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再一次断掉。这究竟是阴谋还是巧合?黑暗守夜者的尾巴,明明已经被自己攥在了手里,现在又落空了。   自己还有能力再抓住那条尾巴吗?他没有把握。   太阳慢慢地爬到了头顶,即便是春天,也依旧那么刺眼。   时近中午,聂之轩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脱掉了解剖服,仍戴着一副乳胶手套,走到萧朗身边,说:“尸表检验完成了。”   “怎么样?”萧朗抬起头来,似乎刚刚打了个盹儿。   “根据三个人口鼻部的蕈状泡沫、咽喉内的泥沙、手指间的水草,可以判断,他们三个的死因,都是溺死。”聂之轩说,“之所以逃离车辆但没能上岸,可能和吸过毒有关。吸毒后,行动能力下降,意识模糊,所以潜意识支配他们逃离车辆,但是他们没能力游到岸边。”   “溺死?”   “这个可以确定。”聂之轩说,“溺死的征象非常明显,三个人身上除交通事故损伤外,没有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应该是自然状态下入水的。”   “那……性质呢?”   “教材上都说了,溺死多见于自杀和意外,罕见于他杀。”聂之轩说,“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伤。”   “也就是说,一场意外交通事故,把我们的线索又给断掉了?”萧朗十分沮丧。他非常相信聂之轩的专业能力,既然聂之轩给了这样的结论,肯定是不会错的。   “只是还有一个疑点没能够解释。”聂之轩接着说,“如果这个疑点解释不了,那么罕见于他杀不代表不可能他杀。”   萧朗猛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问道:“什么疑点?”   聂之轩被吓了一跳,他无奈地微笑,然后朝萧朗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车祸中的死者受伤情况示意图   三具尸体此时已经被除去了衣服。聂之轩引着萧朗走到了猴子的尸体旁,指着猴子左腰部的圆形皮下出血和两个膝盖的皮下出血,问道:“交通事故损伤,是形态复杂的损伤。但是对于法医来说,研究交通事故损伤还是很有意思的。比如说猴子的尸体,你能看出什么吗?”   萧朗机械地摇摇头。   聂之轩说:“左侧腰部有圆形的皮下出血,提示是圆形横截面的物体撞击留下的。你说,车上什么东西的横截面是圆形的?”   萧朗想了想,马上说:“挡位操纵杆的头。”   聂之轩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朗。   萧朗看着聂之轩的眼神,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明白了!如果是猴子自己开着车,那么发生撞击之后,操纵杆的损伤应该在他的右侧腰部。既然这个损伤在左侧腰部,那么说明他是坐在副驾驶上的!”   聂之轩赞许地给萧朗竖了一个大拇指,说道:“另外能证实这个观点的,是他膝盖部位的皮下出血。这说明汽车碰撞的时候,他的双膝碰撞到了硬物。如果是坐在后排,前面的座椅后背是软的。所以只有坐在副驾驶,才能让膝盖和前储物盒撞击,形成这样的损伤。”   “那这两具尸体呢?”萧朗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连忙问道。   “这一具尸体的主要损伤,是腕骨。”聂之轩拿起尸体的右手,掰动了两下,说,“可以感受到明显的骨擦音(3),而且能感受到手骨的脱位。腕骨是指骨、掌骨下方的骨骼,由八块小骨骼组成。这个位置的撕脱性脱位骨折,一般的打击是形成不了的。”   “那是怎么形成的?”萧朗急着问道。   “必须是一个迅速、强烈的拉扯力量形成的。”聂之轩说。   “明白了,他是坐在副驾驶座后排的。”萧朗眼珠一转,说,“出事的时候,他的右手正拽着车顶拉环。”   “聪明!”聂之轩又赞了一句,说,“驾驶员,是不可能用右手拉拉环,左手开车的。”   “是啊,他的右手边应该是挡位操纵杆啊。”萧朗说道。   “另一具尸体,损伤就比较有意思了。”聂之轩接着说道。   说完,聂之轩从现场勘查箱内拿出一把手术刀,轻轻地将死者额部正中的皮肤切开。随着刀锋的行走,一团乌黑的血块从皮肤中鼓了出来。   “表面上看,他是没有伤的,但是其实在皮下有着一个大血肿。”聂之轩说,“皮肤没伤,皮下血肿,这说明他的额部撞上了一个表面光滑、质地柔软的东西。”   “那会不会他就是驾驶员?”萧朗心中一沉,说道,“他撞上了前挡风玻璃?”   聂之轩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玻璃的质地可不柔软。这是其一。其二是,既然车玻璃已经全碎了,那么肯定是在入水之前撞击树木、石头的时候震碎的,这时候车玻璃要是再接触死者头部,就会割裂出头皮裂创了。其三,最关键的是,如果额部都撞上了前挡风玻璃,那么即便没有系安全带,他的胸部怎么可能不和方向盘接触?”   聂之轩指了指尸体的前胸部,说:“死者的前胸部别说皮下出血了,就连一点点擦伤都没有,这可能吗?”   “所以,他的额部头皮血肿,是和驾驶座椅背部相撞而形成的。”萧朗沉吟道。   “同样能证明这一点的,是他臀部的一个条形擦伤。”聂之轩说,“后排座椅的安全带卡扣就在坐垫和靠背之间,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而如果他是驾驶员,则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损伤。”   “那就是说,这辆车出事的时候,并不是猴子在亲自驾车。”萧朗说,“当时驾驶这辆车的驾驶员,并不在这三人之中。”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蛙人说水下不可能有其他人,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给车上的人吸毒,在他们吸毒后,驾驶员开车冲入河里,然后自己上岸逃跑了。”萧朗一拳重重地捶在了地上,随即又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里?”   唐铛铛闻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跑了过来,说:“咋了?大呼小叫的。”   “之前,我记得你说从监控里能看到事发车辆从大路开上了环城路,对吧?”萧朗问道。   唐铛铛点了点头。   萧朗接着问:“那监控的截图,你有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给你截。”唐铛铛蹲在地上,把电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操作,一边说,“不过这个监控年代久远了,啥也看不清啊。”   说完,唐铛铛把一张十分模糊的截图给萧朗看。电脑屏幕上,看得出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车牌照,但是车内的情况什么也看不出来。   “既然知道时间点,那你能不能找一张在此之前的别的监控的清晰截图给我?”萧朗一口气说了很多定语,让唐铛铛有些蒙。   “就是顺着它的路径倒推,找清楚的截图。”萧朗又补充解释了一下。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这是南安的老城区,监控都是年久失修的。”唐铛铛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操作。   过了十几分钟,唐铛铛再次转过电脑屏幕,说:“这一张呢?这一张算是最清楚的了。”   萧朗眯着眼睛对着屏幕看了良久,说:“你再给处理清楚些。”   “这本身条件有限,我就是本事再大,也改变不了它像素极低的本质啊。”唐铛铛又嘟囔着操作了十几分钟,说,“喏,这次呢?”   “这个好,这个好,大小姐真厉害。”萧朗的脸凑得离屏幕很近,说,“你们看,开车的这个人,是不是戴着一顶蓝色的棒球帽?”   图片中,铛铛已经将车辆的前挡风玻璃部位放到了最大,玻璃后侧的两个人影模糊不清。尤其是在夜间路灯的照射下,更加无法判断形状和颜色。   “肯定是戴了帽子的。”唐铛铛看了看屏幕说,“这个以我看监控的经验来判断,是可以确定的。不过是不是蓝色可不好说,因为晚上的监控画面会有色差。”   “反正不会是绿色的,对吧?”萧朗继续盯着画面,说道,“衣服好像也是那种制式的衣服,感觉和帽子很搭。”   “你的意思是说,这人的衣着应该和他的职业有关?”程子墨在一边插话道。   “衣服上似乎还有什么字儿。”萧朗继续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第三个字是‘谷’,对不对?前两个实在看不清。”   “五谷丰登?哦,不对,那是四个字儿了。”聂之轩扶着脑袋说道。   “你们不觉得,这顶棒球帽很熟悉吗?”一直在一边没有说话的凌漠突然发声了。   “别卖关子了,你在哪里见过?”萧朗急忙问道。   凌漠拿出手机,找出一段影像,展示给大家看。   画面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一栋大楼的下方,突然,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坠落,将他覆盖在了广告牌下。   “啊!是他!”萧朗叫了起来。   “都是晚上的监控,色差也应该差不多。”凌漠说,“反正我是觉得,一模一样。”   聂之轩思考了一下,连忙又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一副白纱手套戴上,然后钻进了事发小轿车的驾驶室里。   不一会儿,聂之轩举起假肢上戴着的白纱手套,说:“你们看,这是什么痕迹?”   白纱手套上,有墨绿色的划痕。   “和天台上的一样!应该是这个人脚底黏附的痕迹!”程子墨抢先说道。   “这个污渍是我在刹车踏板上发现的。我一会儿再提取方向盘上的DNA,回头看傅姐能不能做出来,比对一下就行了。”聂之轩说。   “叫阿姨!”萧朗说,“对了,之前微量物证的鉴定结果,也不知道出来没有。我差点儿把那事儿给忘了。”   “我问问。”聂之轩拿出了手机。   “现在只需要寻找这个人平时出没较多的地区,有没有和‘谷’有关的地方。”凌漠重新摊开南安市的市政交通图,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说,“他既然出现在国际大厦附近,那么这个区域就是我们掌握的、他会出没的地区。嗯,这附近,还真有个‘谷’。”   “什么?”萧朗凑过来看。   “欢乐谷。”凌漠用手指重重地点了两下地图。   “我知道,我知道,我高中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萧朗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问到了。”聂之轩说,“DNA之前做出来了,确定这个人不是被盗婴儿,在DNA库里也找不到这个人的身份信息。不过这个墨绿色的污渍,倒是检验出了成分,是一种不太常用的机油,一般用于大型机械或车辆,比如火车。”   “比如,过山车!”凌漠的眼睛一亮。   3   “过山车?”一名胖乎乎的经理坐在欢乐谷的办公室里,说道,“我们这里有三辆过山车,还有几台大型机械,很多工作人员是什么活儿都干的,干活儿的时候也都用这种机油—所以你光告诉我这种机油,我可没法告诉你是哪一个人。”   “也就是说,并不是只有一两个人专门负责维修,才能接触到机油?”凌漠问道,“肯定是经常接触机油的人,鞋底才黏附了很多。”   “我们的欢乐谷是非常专业的,每个设备都有人维修的。”胖经理说,“不过,我们不可能让维修工只干维修、检修的工作,那样是劳动力浪费,对吧?所以,他们也会负责检票、清洁、维持秩序之类的工作。”   “广告牌现场,有血。”聂之轩低声提醒着萧朗。   “那也不能一个个做DNA啊。”萧朗的脑袋没转过来弯。   “最近这几天里,有没有职工因为受伤而请假?或者有没有谁身上有明显的损伤?”凌漠倒是先想到了。   “我查查。”胖经理拿出一个考勤本,看了看,说,“没有,最近没人缺勤。我们欢乐谷考勤严格得很,要是请假,扣的工资多。嗯,受伤嘛,也是没有的,我每天早晨都是要训话的,所以要是有明显的外伤,我肯定看得到。”   “现场那么多血,聂哥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萧朗低声问聂之轩。   “不是锐器切割伤,而是钝器的拍打伤。”聂之轩沉吟道,“身体非裸露部位的挫裂创,可能性也是不大的。当时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头皮损伤,他又戴着帽子,所以视频里看不出来罢了。现在看起来,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鼻骨骨折,导致大量流鼻血的情况。”   “哎,流鼻血这个,要是止住了也就看不出来了吧?”萧朗有些沮丧。   还没等聂之轩纠正,胖经理就连忙说:“你要说流鼻血,那我还真是有印象。我们这里的一个职工,叫白羽,他就是在工作的时候流鼻血,然后被同事们耻笑,说是看到美女起了色心呢。”   “看到美女流鼻血有科学道理吗?”萧朗一跳而起,哈哈笑道,“告诉我,这个人在哪儿?”   “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科学道理。”聂之轩按住萧朗,说,“现在只是怀疑这个白羽,如果等不及DNA,就需要其他办法来验证他的嫌疑。”   “有数的。”萧朗对聂之轩眨了眨眼。   “他今天是车班,嗯,就是今天他负责开厂车(4)。”胖经理说,“需要我帮你们把他给叫来吗?”   “不需要,您忙您的,这事儿您就当没发生过。”萧朗给聂之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要盯着经理,防止泄密,然后拉起凌漠离开了会议室。   “这人既然给了猴子毒品,肯定就不是第一次。而且,他也有可能是吸了感染真菌的毒品,才会有演化能力的。”萧朗说,“我来用毒品的话头刺激一下他,你看他的反应,不就知道了吗?”   “我以为你胸有成竹呢,弄了半天还是得靠我。”凌漠笑了笑,显然是认可了萧朗的计划。   “你是马仔,我这是在给你表现的机会!”萧朗一马当先,向胖经理给他们指出的厂车站点走去,寻找第23号游览车。   今天是星期一,所以欢乐谷的游客并不多,但也有大型设备正在轰隆隆地运行,欢乐谷里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有“欢乐谷”字样的工作服,戴着棒球帽,懒散地在欢乐谷各个区域等候着游客,在人群中比较显眼。   厂车站的23号游览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瘦小,和当时被广告牌砸中的身影极为相似。他的塌鼻梁上,似乎还有一些青紫,这和聂之轩分析的情况非常吻合。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不打草惊蛇,萧朗和凌漠还是决定不贸然行动,按照既定计划,先行试探。两个人径直走到游览车旁,萧朗对男人说:“走,去激流勇坠。”   萧朗事先看了各个游乐项目的名称,此时随便说了一个。   男人头也不抬,指了指前面的22号游览车,说:“那一辆。”   “那一辆有人。”萧朗说道。   “对啊,人坐满了走啊。”男人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看萧朗。   “我俩有事要说,你的车我包了。”萧朗说完,数了数游览车有13个座位,拿出130块钱递给男人。   男人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站点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他,于是接过钱,放进了口袋。   “我知道了,你们俩是那种关系。”男人坏笑着坐直了身子,发动游览车。   萧朗莫名其妙地坐到游览车的第二排,等车子开出去一小会儿后,对凌漠说:“我说的那批货,是蓝色的,纯度极高。”   开车的那男人似乎哆嗦了一下,挪动了几下肩膀。   “而且价格便宜。”萧朗一边说,一边盯着前排男人的后脑勺,“如果我们能进一批,转手至少是三倍的收益。”   男人的头皮似乎动了动,像是在竖起耳朵偷听,同时他的肩部微微一抖,扶着方向盘的左手还在不自觉地轻轻抖动。还没等萧朗给凌漠递过去询问的眼神,凌漠就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确定这个司机和毒品有关,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被广告牌砸到的演化者。   萧朗俯过身去,用两只铁钳一般的手抓住了男人的肩部,说:“靠边停车。”   没想到男人猛地一脚油门,游览车嗖的一声就蹿了出去。同时,男人一抖肩膀,挣脱了萧朗的束缚,萧朗也因为惯性的作用,向座位后仰倒了过去。萧朗完全没有想到,一辆游览车,也能有这么大的加速度。   男人将油门踩到了底,在萧朗和凌漠试图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差点儿将凌漠从敞篷的游览车上甩出去,幸亏萧朗手疾眼快,一把将凌漠抓了回来。   男人就这样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猛打着方向盘,后排的两人想要抓稳扶牢都困难,更不用说去控制男人了。路上的游客都惊叫着向两边躲避,但游览车的遮阳棚还是剐倒了一名游客。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游客,萧朗知道不能任由他这样继续发疯了似的开下去。可是,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根本不能拔枪,自己怎么也克服不了惯性和重力的作用,只能拼命维持自己不被甩下游览车。   好在,他们开出了欢乐谷的主路,此时路边已经没有游客了。又持续开了五百米的距离,男人不再打方向盘了,因为在他们的前方,就是一大块广告牌。眼看着游览车和广告牌越来越近,就要撞上了,男人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显然,这个男人知道自己防撞能力超强,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让后排的二人受伤,自己可以借机逃脱。   这种游览车上连安全带都没有,如果就这样一头撞上广告牌,两人肯定得从后排飞出去。于是萧朗尽力调整好自己的姿势,瞅准了机会,在撞击发生前五秒,抱着凌漠就从游览车的侧边跳了下去,然后顺势在地上滚了十几圈。利用滚来缓冲,这也是司徒霸教会他的。   等到冲击力被缓冲殆尽,萧朗和凌漠一骨碌爬了起来,见互相都没有受伤,就向那一大块被厂车冲倒的广告牌冲了过去。   厂车被压在广告牌下面,而白羽早已不知所终。   “在那里!”凌漠左右观察了地形,周围很空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他一定是钻进了前面的人造山洞。   进了山洞,眼前陡然一黑,但是可以看清楚前面有十几个人排成的队伍,可能是在排队等候进行娱乐项目。年轻的男女靠在栏杆上,一边等候,一边说笑着。   “明明跑进来了,怎么看不见了?”萧朗四顾,眯着眼睛寻找着。   “在那儿!”凌漠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指了指前方。   人群当中,有一个穿着破旧白色背心的瘦弱男人。虽然凌漠对视频研究过很多次,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是还不至于从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一个人。但是萧朗很快就明白了凌漠的意思,有谁会穿个破旧的背心来欢乐谷游玩呢?这明明就是一件贴身衣物。很显然,白羽此时已经脱掉了工作服,扔了棒球帽,想通过衣装的改变,来骗过他们的眼睛。   萧朗观察了一下,发现白羽手中没有武器,自认他没有机会空手挟持人质,于是站在人群后面高呼一声:“警察,都蹲下!”   然而,在这种其乐融融的环境之中,谁会关注到警察呢?排队的人们转头看了看萧朗,连一个惊愕的表情都没有,就开始继续聊天了。   尴尬的萧朗,只能看着白羽向人群中挤了过去,不得已和凌漠二人黑着脸,在众人的指责中,也跟着挤了过去。   白羽也知道他们追了过来,于是他一个跨栏动作,跳过了栏杆,从山洞洞壁侧面的一个小洞钻了进去。   萧朗和凌漠两人二话不说,飞奔到洞口,也钻了进去。   山洞之内,是一截向上的水泥楼梯,这应该是检修工人的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二人一口气爬了两百多阶楼梯,再钻出洞口,只见前面是一条小河。   这就是游览点“激流勇坠”了,是游客乘船从高处冲下,激起几米高的水浪的一种娱乐设备。   白羽此时已经在小河的里面,向坠落点旁边的小屋艰难地行走。   一艘船已经从瀑布上坠了下去,伴随着游客的惊呼声和巨大的水花。   “站住!再走我就要开枪了!”萧朗高声喊着。当然也只能这样喊喊,他并不会拔枪,谁知道会不会误伤游客。   一前一后追逐了一会儿,刚才已经完成了旅程的小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船新的游客,被机械铰链拉上了顶点,距离萧朗和凌漠不远。这里只有一条水路,要是被那艘满员的重船撞上,恐怕真的要粉身碎骨了。   白羽从小屋里拉出了一条船,回头朝萧朗和凌漠二人冷笑了一下后,跳进了船里。   “他要冲下去!”萧朗一边说着,一边寻找其他的小船,可是这个项目的两艘船,分别在他们的一前一后。前面的,追不上了,后面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他们身边,估计还没来得及跳上去就会被撞飞。萧朗左看右看,发现小屋的门口,摆放着两个大洗澡盆,他急中生智拿起洗澡盆,自己拿一个,另一个递给了凌漠。   随着轰鸣声,白羽的船冲了下去,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萧朗回头一看,满载游客的小船速度已经起来了,距离他们还有百米,不一会儿就会抵达身边。他知道自己的洗澡盆还存在一个初始加速度的问题,于是大喝一声:“凌漠快跑!”   两个人猛跑几步,把盆推到瀑布边,然后跳了上去。   坐盆当然比坐船要困难多了,在下坠的那几秒钟,萧朗努力保持着平衡,让盆的前沿略微翘起,还要把这个维持平衡的技巧高声喊给身后的凌漠听。   随着白羽的小船激起数米高的水浪,萧朗的盆因为速度更快,紧接着就坠入了水里,他也最终没能维持住平衡,扑进了小河。   当萧朗重新从小河里站直了身子,找到摔得眼角青紫的凌漠的时候,水浪已经平息,而白羽再次消失在水浪之中。   “快看看,去哪儿了?”萧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也顾不上春风吹拂他湿透的衣服而带来的寒意。   “这里地形就复杂了。”凌漠也是摔得有些蒙,在努力恢复着状态。   “在那儿!”萧朗向远处指了指,说道。   远处,是名为“龙翔九天”的设备,就是这个欢乐谷里最大的过山车了。在过山车轨道的一根支柱上,一个人影正在向上爬行。   过山车的轨道上,还有一辆二十几米长的巨大龙形过山车正在飞速行驶着。   “擅长攀登,就是他了。”萧朗从小河中脱身,向过山车跑去,“这疯子不要命了吗?”   “你爬不上去!”凌漠追在萧朗的身后,提醒道,“就算爬上去了,也太危险了!过山车的轨道蜿蜒崎岖,视觉死角太多了!就算真的站到轨道上,当你看到车的时候,就没有时间躲避了!”   过山车的支撑柱有三层楼高,萧朗一边跑,一边想着,以自己的能力,确实是很难顺着这根光滑的柱子爬上去。   “你快看看,这过山车轨道的走向。”萧朗说。   “他应该是想上轨道,然后到前面的假山顶,从假山跑到欢乐谷围墙上,跳出去后就可以逃跑。”凌漠说道,“围墙太高,我们翻不过去。”   “那能不能坐过山车和他相遇?”萧朗说完,转念一想,又说,“不行,已经有一辆过山车在运行了,虽然有两辆,但是同时运行,还要中途停车,太危险了,会撞车的!”   “对,不能拿游客的生命冒险。”凌漠气喘吁吁。   “那边的网状墙可以帮忙!”萧朗转换了奔跑的方向,一边看着正在攀爬的白羽,一边向假山和白羽攀爬点之间的一个紧挨着支撑点的网状墙跑去。   所谓的网状墙,其实就是一张巨大的网,然后网上可以点缀各种假花假草,作为装饰。这一面高大的网状墙,不仅仅有装饰的作用,还有固定射箭馆的背景幕布的作用。   萧朗、白羽追逐位置示意图   射箭馆位于过山车轨道下方,设置这个幕布,是为了阻挡来箭。幕布紧贴着网状墙,在网状墙上进行固定。整个射箭馆的四周都被幕布遮挡,幕布的外面是用来固定的网状墙,网状墙的上缘就固定在过山车轨道的下方。萧朗要攀爬的位置,是射箭馆外面,也就是幕布的背面。射箭馆里的人,并不会知道幕布后面有人在攀爬。   在守夜者组织里,爬网状墙是必训的项目,可是训练的网状墙都是双头固定的,不会特别摇晃,而且在训练的时候,也没有人向你射箭。   “不行!太危险了!”凌漠想拉住萧朗,但是速度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朗一个跳跃,跳上了网状墙,拼命向墙顶爬去。网状墙根本不能受力,萧朗一爬上去,就开始剧烈摇晃了起来。萧朗一时无法继续攀登,只能紧抓住网眼,防止自己掉下来。   啪!一支箭射了过来,重重地击打在网状墙上,幕布瞬间凸起了一块,就在萧朗的头边。   “小心点!”凌漠连忙全身趴到幕布上,想用自己的重量尽可能固定住网状墙的下缘,让萧朗更方便攀爬。   啪。又是一声。一支箭射在了凌漠趴着的位置,虽然尖锐的箭头不能穿透幕布,但是沉重的力量就像是一柄重锤击打在凌漠的胸口,让他一阵咳嗽。他咬着牙,继续压着网状墙。   “嘿!里面的人!射箭往靶子上射!”萧朗一边爬,一边喊道,“别往幕布上射啊!箭法那么臭,来射什么箭!”   “即便他们能听到,你也应该喊让他们别射了啊,笨蛋。”凌漠胸口剧痛,哑着声音说道。   “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到顶了。”萧朗说。   啪。又是一声,凌漠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你确定你爬上去有用吗?万一他从中途跳下去,你也没法追啊!”凌漠喊道。   “不会,这人虽然是演化者,但是他不敢从高处往下跳。”萧朗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敢跳,刚才就不用坐船下来了。”   啪!又是一声,这一下正好击中了凌漠的额头,他一个后仰,摔倒在地,萧朗立即感觉到他的蜡笔小新手表振动了起来。此时萧朗已经爬到了十几米的高空,好在固定点在上方,越往上爬,网状墙摇晃程度越小。他也不管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爬到网状墙的顶端,双手搭住过山车的轨道,一个翻身,跃上了过山车轨道。   这一上来,恰好遇见了沿着轨道向假山奔袭的白羽。白羽万万没想到萧朗可以从中途更高的支撑杆爬上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着实把白羽吓了一跳。   他左看右看,发现自己在半空当中,没有支撑杆可以下去,跳下去也必然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大眼瞪小眼,相距几十米,两人互相僵持着。   “没必要这么卖命吧?”白羽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别跑不就行了?”萧朗得意扬扬。   突然,萧朗感觉到了轨道的颤动,并且听到了过山车的轰鸣。他回头一看,龙形过山车伴随着游客的尖叫,正从更高的位置疾驰而下。萧朗一惊,按这个速度,三五秒钟的时间,自己就会被过山车撞飞。他连忙一个俯身,看准了轨道下方的栏杆,猛地跳了下去,双手牢牢抓住了栏杆,吊在半空。过山车疾驰而下,擦着萧朗跳出的身体而过。   “完了,白羽真的要飞了。”萧朗心想。   他稳定住身体,朝白羽的方向看去,没想到这家伙身手也很矫健,居然学着自己的样子,吊在几十米开外。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一个翻身回到了轨道之上。   白羽转过身,向距离他最近的支撑杆跑去,然后顺着支撑杆出溜下去了。   “你会爬树,我不如你,你会出溜,我还能不会吗?”萧朗一边念叨着,一边也从身边的支撑杆滑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转瞬便到了地面,继续追逐起来。   远处,是一个名为“心惊胆战”的娱乐设施,萧朗知道,这就是南安市曾经的网红景点—鬼屋。据说这里的道具制作得非常精细,毫无瑕疵,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加上声光效果好,所以是一个比较受大众欢迎的找刺激的场所。   当然,萧朗并不怕这些,拔出手枪,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鬼屋里似乎有女孩的尖叫声,萧朗没买票,但闸口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阻拦一个持枪的人。萧朗双手撑住闸门,轻松一跳就进了鬼屋,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警察办案!游客都蹲下!”萧朗在黑暗中喊着。当然,他觉得游客可能并不会听他的,说不定还以为是鬼屋设计的剧情呢。   没走几步,听觉灵敏的萧朗就听见不远处似乎有风声。刚刚进来的时候,萧朗就看了一眼鬼屋的游览图,知道这个鬼屋是一个循环通道,入口处也是出口处,并没有其他入口。一个不通风的建筑,也没有打开风声效果,那从哪里来的风声呢?   循着风声,萧朗走到了鬼屋的中间一段,原来是一扇通气的窗户被打开了。一男一女两名游客此时依偎在墙角,脸色发白。萧朗看了看他们,知道也来不及问出些什么了。他知道鬼屋这种环境,此时开窗通风肯定不正常,而且窗户外面的防盗窗被暴力撞开,这就是很大的疑点了。显然,白羽撞开防盗窗逃离了。   萧朗二话不说,跃上了窗台,正准备跳出屋外进行追捕的时候,他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就在那一刹那,萧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凡事不要冲动,先动脑子再动身子。”   蹲在窗台上的萧朗控制着自己体内正急剧分泌的激素,调匀了自己的呼吸,瞬间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他观察四周,发现这扇窗户的后面,是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护栏,防止有人逃票进入园区。从这种细密结构的铁丝网上攀登出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白羽是个演化者也一样。即便他能够攀登,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攀登出去,且消失于视野。最重要的是,窗户的下面,是松软的土地,而土地上,并没有凹陷进去的足迹。   “他还在里面。”萧朗坚信自己的判断,重新回到了鬼屋内。   那对年轻男女见这个人举着手枪,跳上窗台又跳了回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鬼屋还是在剧组,更是惶恐到不知所措。   “没人出去对不对?”萧朗问他们。   男女二人一脸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朗跺了跺脚,继续往前冲。很快,面前出现了大量的僵尸。这些做工细致的妖魔鬼怪,要么立于通道一侧,要么悬于房梁之上,要么躺在通道当中。在昏暗的环境里,根本就看不清僵尸们的表情神态。别说是逼真的僵尸模型了,就算是做工简陋的人体模特放在这个环境里,也无法分辨哪些是假人、哪些是真人。   “如果我是白羽,也会在这堆僵尸中一躺,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藏身之地啊。”萧朗在僵尸堆几米外停下脚步,默默地将手枪重新插回腰间。他知道,作为一名警察,总不能对着每个僵尸开枪,来逼白羽现形。   萧朗就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屏住呼吸想判断出哪个僵尸才是白羽。可是对方显然也是有所准备,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让萧朗发现。   僵持了一会儿,萧朗向前走了几步,悄悄地从身边的一个布景下方的花坛里抓出了一把沙子,慢慢地靠近僵尸堆,猛地将沙子向僵尸堆里投掷了过去。这种细密的击打感,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危害,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任何人对于突如其来的感觉,都会有下意识的反应,尤其是那些精神高度集中的人。   藏匿在僵尸堆中的白羽也不例外,他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就是这么个微小的变化,被萧朗一眼看到,他猛地向白羽扑去。   白羽也是反应够快,他一个低身的同时,将地上的一具僵尸向萧朗投掷了过去。这具僵尸不轻,正好和萧朗撞了个满怀,萧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刚才那一对小情侣正好走到这里,没看见有人投掷,只看见一具僵尸把萧朗扑倒,于是吓得哇哇直叫地掉头就跑。   白羽瞅准了机会,从萧朗身边掠过,向出口处逃去。萧朗推开僵尸,对白羽紧追不舍。一路上,白羽不断地将通道边的装饰物、幕布、灯架推倒,这才和萧朗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萧朗刚刚出了鬼屋,就看见园区大路上,有几个女中学生正嘻嘻哈哈地向这边走来。萧朗不再喊什么“我是警察”了,因为游客们根本就不觉得这里会是个抓捕现场。萧朗掏出手枪,对着天空就是两枪。   几名女生听见响声,吓得尖叫了起来,也互相缩着身子向一旁躲避。   “躲起来,别出来!”萧朗喊着,见白羽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奔跑的方向也终于是个无人区了,于是果断瞄准,对准白羽的大腿开了一枪。   萧朗很确定自己打中了他,可是,白羽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萧朗先是一愣,但很快知道了原因。这个白羽是个演化者,他的演化能力应该就是骨骼硬化加上失去痛觉。不过,这个人对自己的演化能力似乎不怎么熟悉,不仅不怎么熟悉,而且有些意外和恐惧。萧朗准备利用这个特征。   “嘿,你跑什么!你都流血了!”萧朗一边奔跑,一边叫喊着。   这一招似乎很灵验,白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浸湿的裤子,轰然倒在了“大摆锤”的下面。   萧朗这次学精了,他抬头看看“大摆锤”,发现里面并没有游客,机器也没有运行,这才跑几步追了上去,先给白羽反身上铐,然后又对他大腿受伤部位进行包扎,说:“你真不知道疼啊?”   白羽瑟瑟发抖,摇了摇头。   “没事,这点血,没伤到大血管,估计是打骨头上了,没穿透。”萧朗说道。   说得通透,让白羽的颤抖更加剧烈了。   “我在‘大摆锤’,你们先去看看凌漠怎么样。”萧朗对着对讲机说道。   话音刚落,萧朗突然闻见一股恶臭,是一股熟悉的恶臭。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臭鼬”。   萧朗连忙脱下依旧湿漉漉的衬衫,绑缚在脸上,遮住口鼻。还没来得及给白羽做防护,听觉灵敏的萧朗突然听见了一阵异响。他没多想,直接抱住白羽连续打了几个滚,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摆锤”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他们刚才的位置。   萧朗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来不及平复死里逃生的情绪,赶紧向身边“大摆锤”的控制室冲了过去。   又是一阵轰鸣,一辆藏在控制室后侧死角内的摩托车猛然冲出,掠过萧朗,向园区大门径直驶去。驾车的黑衣人穿着黑色皮衣,戴着头盔,看不到眉目,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朗回头看了看在地面上挣扎的白羽,又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大门外的摩托,擦了擦口角的泥土,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重新回到了白羽身边,说:“看到了吧,有人要灭你的口。要想活命,配合点,跟我走。”   白羽被送往公安医院进行治疗,守夜者成员们回到组织休息。毕竟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星光点点的操场上,萧朗的身影显得很孤独。   这几天他真是一个小时也没闭过眼,而且一直在进行着高强度的体力活动。他此时也是非常困倦,只是他知道暂时还不能睡觉。   刚才,他的蜡笔小新手表再次报警,提示凌漠的生命体征有所变化。只是,这一次的变化是红灯缓慢闪烁,并不是预示着凌漠要晕倒的信号。按聂之轩的说法,这种常规的报警,不需要过多关注。不过,这一次,萧朗必须关注。   因为,凌漠的定位并不是在宿舍区,而是在档案室。   萧朗越过了操场,来到了守夜者组织的档案室门口。和之前那次一样,档案室的门锁被打开了,可见,凌漠真的在里面。   萧朗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亮着灯光的档案室窗口,从窗口向内看去。   凌漠正坐在借阅桌的前面,背对着窗口,似乎正在认真阅读着什么。凌漠的手旁,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正是已经死亡了的犯罪嫌疑人“医生”的照片,而另一张,则是一个孩童的照片。虽然孩童并不像“医生”那样呈现出典型的唐氏综合征面容,但是他的眉目,总感觉和“医生”有些相似。   萧朗的心中很是笃定,那应该是“医生”小时候还没有被盗走时的照片。   萧朗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凌漠。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凌漠终于挪动了自己的身子。他站了起来,平举着“医生”小时候的照片,静静地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凌漠揉了揉眼睛,将桌上的档案整理好,放进了档案柜第三排第二列的中央,然后回到座位,整理着自己的笔记。   “这小子不是记性好吗?还要用笔记本?看来信息量是不小啊!”萧朗暗暗记住了档案柜的位置,先行一步。   即便萧朗依旧是蹑手蹑脚,但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里走出来的凌漠,似乎还是听见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听了听,又想了想,继续收拾起他的笔记。   操场的虫鸣声越发响了起来,让这个春天的夜晚似乎有些躁动。   ***   (1)见《守夜者:罪案终结者的觉醒》一书。   (2)蕈状泡沫,指的是在尸体口鼻腔周围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种菌类,这种泡沫因为貌似这种菌类而得名。蕈状泡沫的形成机制是,空气和气管内的黏液发生搅拌而产生大量的泡沫,泡沫会溢出口鼻,即便擦拭去除,一会儿也会再次形成。蕈状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现,也可能会在机械性窒息和电击死中出现。   (3)骨擦音,指的是法医按动尸体可能存在骨折的部位时,感受到内部有骨质断段相互摩擦产生的声音和感觉,称之为骨擦音(骨擦感),是初步诊断死者是否存在骨折的一个方法。   (4)厂车,指的是旅游景区里的车,挂厂车的牌照,只能在景区内行驶。 第五章 人形麻袋   我还记得,闯进那个即将爆炸的房间时,那女孩的表情。   那时候她想让我死。但现在,我真希望她还活着。   ——程子墨   1   萧朗和凌漠在公安医院的急诊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大门推开,医生和聂之轩一起走了出来。   “怎么样?”萧朗上前几步问道,转而又自己笑了,说,“怎么最近每次,我的角色搞得都像是在产房门口等消息的爸爸?”   “没事,轻微硫化氢中毒。”医生说,“昨晚病人的意识不清,我们一直认为是中毒的原因,其实啊,是毒瘾犯了。”   “他果真是吸毒者。”凌漠沉吟道。   “是啊,尿液和头发检测都提示他是一个长期吸食毒品的人。”医生说,“我们也请了戒毒所的医生过来,对他用了替代药物,估计很快就能恢复意识,接受审讯了。”   “那,这个人的身体全面检查了吗?”萧朗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聂之轩。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骨密度测定,这个人的骨量Z值超过了10,也就是说,这人的骨骼硬度,是正常人的十倍。他全身唯一可见的骨折,就是鼻骨骨折,因为鼻骨是我们人体最薄的骨骼之一。即便他的鼻骨也很硬,但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还是骨折了。”   “所以他没有被铁质的广告牌砸死。”萧朗若有所悟。   “至于攀爬能力,主要是和他的工作有关,我认为不一定是演化能力。”聂之轩说,“主要依据是,演化者一般都有一种演化能力,同时附带一种副作用。这是我们之前总结出来的规律。这个人经过检查,发现他不仅骨量激增,多个器官也都有纤维化的征象,这是他的副作用。既然只有一种副作用,那么他应该就只拥有一种演化能力。当然,器官的纤维化,也是他这次遭遇广告牌砸击后,却没有发生破裂出血的原因。”   “纤维化?严重吗?”凌漠问道。   “严重。”聂之轩盯着凌漠,说,“至少,比你的要严重多了。器官纤维化,器官功能就会退化,虽然医院现在在给他用药,但是顶多保他几年的生命。”   “这个人的背景资料,我们也都查了。”凌漠说,“白羽是有正常身份的,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神奇的经历,也没有秘密消失过,所以他肯定不是黑暗守夜者的成员。”   “由此可以看出,”聂之轩说,“黑暗守夜者的成员,都是从小开始用基因催化药物进行基因突变,虽然历时长,但是副作用倒不至于立即致命。而这种携带于真菌孢子里的催化剂,虽然可以很快造成人体的基因突变,但是带来的副作用也是直接危及生命的。”   “那我哥……”萧朗眼眶泛红。   “萧望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聂之轩说,“只要处于颅内感染的昏迷期,说明主要是真菌在起作用,而不是催化剂。事实也证明,很多昏迷后醒来的人,并没有发生基因突变。只要不变成演化者,就不会有副作用。所以我们现在寄希望于萧望并没有被催化。”   “药力加强,对生命的摧残也就加强。”凌漠在一边沉吟道。   “既然白羽不是黑暗守夜者成员,那么他和其他无辜的演化者一样,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聂之轩说。   “不,他是汽车的驾驶员,现场只有他逃离了。”萧朗沉吟着,“而且这一次,他也差点被灭口。既然有人要灭他口,他必然知道点什么。”   “说到灭口,被广告牌砸,会不会也是灭口的行动?”聂之轩问道。   凌漠摇摇头,说:“从时间轴来看,被广告牌砸,应该是之前的事情,是在猴子卖毒品之前几天的事情。即便猴子的毒品是从白羽这里来的,但那个时候,也不应该要灭白羽的口。而且聂哥你勘查了楼顶,只有白羽的痕迹,没有其他人的吧?”   “这个可不好说。”聂之轩说,“当时楼顶的广告牌被重新安装了,上面有很多不是白羽的新鲜足迹。但是没有意义,因为你也不知道哪些是安装广告牌的工人的足迹,哪些不是。”   “这个还是要搞清楚的。”萧朗说,“聂哥,你再去楼顶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也许当时勘查的时候,没有任何信息,所以有遗漏。”   “好的。”聂之轩脱下白大褂,径直走出了门。   “白羽醒了,但是不建议你们带回去审讯。”刚刚折返进急诊室的医生,又走了出来,对萧朗说,“他最好能留在这里观察几天,你们就在这里问吧。”   萧朗看着凌漠,凌漠点了点头,领头走进了病房。   白羽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已经换上了病号服,不至于像刚刚被送进来那样落魄。他的一个手腕被手铐铐在病床栏杆上,活动不得。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睫毛在微微颤抖,显然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眼而已。   “啧啧啧,这罪名可还真不少。”萧朗一进门,就翻着手上的笔记本,说,“贩毒,故意杀人,投放危险物质。我的天哪,哪一个罪名都是死刑。”   白羽的双肩剧烈抖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腕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带动着手铐不断碰撞着床栏,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更加加剧了他的恐惧情绪。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等证据确凿,审判完毕,真正执行,还需要一年的时间。”萧朗继续用那种轻慢的口气说道,“比起昨天你差点被‘大摆锤’给砸死,你算是捡了一年的活命时间。我不用你感谢我,只是你的运气不错,碰见我了。”   白羽的睫毛又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恐惧。   萧朗接着说:“当然,从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我觉得证据链已经完善了。你开猴子的车,在他的车上留下了你的痕迹物证,这是最关键的一个证据了。加上猴子之前所有的毒品源都没有异常,偏偏是和你接触之后,就变成了直接致命的毒品,那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哦,当然,这不仅仅是推理。我们从你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也找到了致命毒品的颗粒。你说,这个证据全不全?”   “那你们不查查,我为什么会有这毒品吗?”白羽终于绷不住了,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这句话。不过他依旧没有把眼睛睁开。   萧朗看了一眼凌漠,会心一笑。他的这一番台词,都是凌漠给他准备的,没想到还没说完,就奏效了。   “嘿,真有意思。”萧朗继续说道,“你又不告诉我,我干吗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查?只要能确定你是罪魁祸首,我这不也好交差了吗?”   “你们就是这样办案的吗?”白羽愤怒了。   “对一个瘾君子,我觉得我无须抱以任何同情之心。”萧朗轻蔑地说。   “我吸毒,我后悔,但你们也不能栽赃吧?”白羽的睫毛上,居然挂上了泪珠。他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栽赃?笑话!”萧朗说,“我们提取物证、检验鉴定工作都是按照法律规范来的,都有全程的录音录像!我怎么栽赃你了?”   “可我不是罪魁祸首!”白羽辩解道。   “那你就睁开眼睛说话!”萧朗突然收起了轻蔑的语气,硬声吼道。   这把白羽吓了一跳,他服从地睁开了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萧朗。   “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狡辩的,所以,现在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若有一句假话,我转身就走。”萧朗指了指病房大门,说道。   “如果我真的不是罪魁祸首,我能不被枪毙吗?”白羽问道。   “哦,这你放心,现在死刑都是注射。”萧朗说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罪魁祸首,我能不死吗?”白羽有些急了。   “如果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我会详细调查清楚,并将证据递交法庭。”萧朗说,“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主观意识去贩毒、去杀人、去投放危险物质,你就不会死了。”   “好,好,那我说。”白羽说,“其实事情都源于我一次毒瘾发作。前几天,具体是哪一天我不记得了,我感觉自己毒瘾就要发作了,于是去经常贩卖毒品的猴子那里买毒品。那是一个地下通道,平时很少有人去。可是那一次,他居然不在那里。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就瘫倒在了通道里,难受得很。突然就有一个穿着黑皮衣、戴着黑头盔、身后背着一个盒子的人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找猴子,我说是,他就问猴子在哪儿,我当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哪有什么心情搭理他!结果他打开随身背着的盒子,从里面拿了好多卷粉末给我,说要是我能把这五十卷粉末交给猴子,那么剩下的两卷就送给我了。”   “是毒品吗?一卷有多少?”萧朗问道。   “是毒品。”白羽说,“一卷大概三克吧。”   “你就接下了?”   “那我当然要接。”白羽说,“一方面我急需毒品,另一方面,我一直在猴子那里买毒品,如果不卖这个人情给他,以后他不给我毒品了,我去哪里买?”   “你接着说。”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然后我就在当场吸了半卷。”白羽说,“说老实话,这人给的毒品劲儿很大,我当时就晕了。也不知道晕了多久,就爬起来回家了。第二天,哦,不是第二天,我也不知道过了三天还是四天。那段时间我挺忙的,忙完了,我又去那里找了猴子,把毒品给他。就这样,所以我没有贩毒,更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投放什么危险物质。”   “猴子就接了?”萧朗懒得和他争辩,直接问道。   “我给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也问我给我毒品的是什么人。”白羽说,“可是,那人戴着头盔,穿着皮衣,你让我怎么形容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啊。后来猴子就说,反正欠他货的人很多,估计是有人来还货了。既然有人来还了就拿着,正好有需要,而最近货源又非常紧张。”   “我还以为你会贪污了呢。”萧朗说。   “别开玩笑了!”白羽瞪大了眼睛,说,“这些人是什么人,我要是敢贪了,估计早就没命了。”   “说开车的事情。”萧朗说。   “开车?哦。”白羽咽了口口水,说道,“我给了他毒品,他就直接开车带我去了一个黑酒吧,说是卖掉毒品的话,晚上请几个哥们儿耍。”   “黑酒吧,是叫39度吗?”凌漠插嘴问道。   白羽点点头,说:“差不多叫这个名儿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猴子顺利卖掉了毒品,回到车上,让我开车去接他的两个哥们儿。接到以后,我就听猴子说,那个酒吧老板看了一眼货,就说这货是极品,破天荒地全要了,价格给得也高。于是,猴子就留了两卷,让大家来试一试。”   “也就是说,猴子给了酒吧老板四十八卷,共一百四十四克。”凌漠沉吟道,“那些毒品,是什么毒品?”   “有白粉,有冰毒。”白羽说。   “除去那天晚上他们吸食掉的,现场还剩下两种毒品,加起来一百克左右,数量确实差不多。”凌漠说。   “他们就在车上吸了?”萧朗问道。   白羽点点头,说:“吸完了以后,他们就昏睡在那里。还剩一卷半毒品,就放在副驾驶储物盒里。我当时还在想,走到哪里停一下,我也想吸一点。可是,就在这个当口,我开着车,突然,车上的收音机就失效了,吱吱呀呀的,听起来很恐怖。我当时吓得毛都竖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调台,紧接着我就听见了警笛声。我心想完蛋了,和这些毒枭坐在一车,说自己没贩毒也没人信了。”   “你看到警车了?”萧朗问道。   “那倒没有。”白羽说,“但是当时那条路很黑,路况也复杂,我哪里知道警车藏在哪里?所以我当时彻底慌乱了,就一打方向盘,想开到环城河边上隐藏起来。可没想到那里是个大斜坡,我来不及刹车,车就直接冲到水里去了。警察先生,我真的没有理由杀他们啊!而且他们都是贩毒的坏人!我真是无意识的!这是一场意外!”   “这个先不急着定性(1)。”萧朗说,“入水以后呢?”   “因为当时我是车上唯一清醒的人,所以我就砸窗直接出来了。”白羽说,“我在水下的时候,感觉他们被凉水给激醒了,也在往外爬。不过他们吸了毒,估计爬出来也肯定游不上岸了。我就没管那么多了,赶紧跑回我的宿舍躲着。直到昨天你们过来。”   萧望侧头看了看凌漠,意思是征询他对审讯的意见。凌漠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从白羽的微表情看,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现在我还有两个问题。”萧朗把手机放到白羽面前,说,“第一,你看看这段视频,是你吗?”   白羽努力地抬起头,皱着眉头看了看,说:“是我。这就是那个陌生人给我毒品的那天晚上,我吸完毒品以后回宿舍的路上,碰见的事儿。”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广告牌砸到你,你都没死,你没觉得奇怪吗?”萧朗问。   “我当时刚吸完毒,昏昏沉沉的,各种幻觉,我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白羽说,“我当时还以为是在我们的欢乐谷里掉下来个东西,旁边还有过山车的支撑柱。我好像看见了上头有人,就很生气,于是我就顺着柱子爬上去了。平时我维修过山车的时候,要系安全绳才敢爬那么高,不过吸过毒的我也不怕了,就直接爬上去了,对着那人踢了几脚。”   “那不是人,是铁柱子。”凌漠说。   “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清楚。”白羽说,“第二天早晨起来,才觉得鼻子疼,老出血。想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了。”   “好,第二个问题。”萧朗说,“给你毒品的人,你形容一下他的外貌特征。”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猴子都问过我了,我也说不清啊。”白羽想了想,说,“昨天那个骑摩托车的人,好像就是他!”   “那我也没看清啊!”萧朗说,“你毕竟和他近距离接触过,那他的身材特点、携带物品、说话声音什么的呢?”   白羽翻着眼睛想了想,说:“就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也听不出啥。随身物品的话,他背着的那个盒子挺奇怪的,是一个木头盒子,里面有几十个圆柱形的空洞。用这种盒子装毒品,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盒子,我们去哪里找?”萧朗说,“还有没有其他的?”   白羽想了五分钟,苦着脸说:“真没有了。”   “行了,你好好恢复身体吧,你的合法权益,我们会帮你争取的。”萧朗说完,和凌漠一起在白羽的连声道谢中离开了病房。   回到了守夜者组织,正好聂之轩和程子墨也从国际大厦回来了。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商量着案情。   “看起来,这小子真的对黑暗守夜者组织一无所知。这个唯一的联系人,也没有任何特征。总不能把所有穿皮衣、戴头盔的摩托车骑手,都查一遍吧?”萧朗有些沮丧。   “视频我也查了,在欢乐谷附近,有很多没有监控的道路,也找不到你说的人。”唐铛铛说,“估计他绕开监控逃走了。”   “现场勘查,倒是有疑点的。”聂之轩说,“我们仔细看了广告牌,这面广告牌以前是焊接在柱子上的,而新的痕迹,是用螺丝钉固定的。既然是一个商家,为什么会找不同安装手法的人来安装广告牌?所以我产生了怀疑,找到了国际大厦负责广告牌管理的部门经理,他对广告牌跌落、重新安装一事表示不知情。”   “很有可能,重新安装广告牌这事不是公司的人做的。”凌漠说,“是黑暗守夜者做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灭口?”萧朗说,“不可能,不可能。之前我们就说了,广告牌风阻大,从那么高扔下来砸人的准确性有限。还有,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神秘人刚刚把毒品交给白羽。白羽并没有完成任务,那他为什么还要灭口?在投放成功之前,黑暗守夜者没有灭口的理由。”   “如果是崔振这边的人做的呢?”凌漠抬起头,看着萧朗。   萧朗顿时愣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黑暗守夜者要投放毒品,崔振这边获取了信息,想要阻止?”   “对。”凌漠说,“如果崔振这边有相关能力的演化者,可以从高处准确投掷广告牌砸中白羽,这就可以解释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白羽也有了演化能力,所以没有成功。后来白羽驾车入水时,出现了信号干扰、警笛,而我们刚才问了,那天晚上南安警方并没有行动。那就要怀疑,是不是干扰器、声优在作怪了!”   “是啊!”萧朗拍了一下大腿,说,“时间点太怪了,如果是崔振想阻止这次投放,就要除掉白羽和那一车人,因为她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把毒品卖掉了。”   “事发后,发现我们出现在欢乐谷,而来灭口的人,才是黑暗守夜者的。”凌漠说,“而之前的行动,没有确定能够事发就灭口,显然不合逻辑。”   “崔振,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萧朗苦笑道。   “她的动机,我们还无法得知。或许她良心发现,要阻止投放。或许她就是想从白羽身上拿到这批毒品,作为要挟黑暗守夜者获取自己利益的筹码。只是,她最终也没能拿到。咱们别忘了,根据白羽的供述,车里应该还有毒品,但是我们连包装袋都没能打捞到。会不会是,崔振这边已经打捞过一次了呢?”凌漠皱着眉头猜测道。   “这个确实。”聂之轩说,“车里勘查了多遍,水里也打捞了多遍,确实没有毒品包装的痕迹。按理说,除了那一卷半毒品,猴子这个贩毒者的身上,也应该有其他毒品。”   凌漠说:“既然分析不清楚,我们也不必勉强。只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线索再一次中断了。无论是崔振,还是黑暗守夜者,我们再次失去了追捕的线索。”   大家陷入了沉默。   2   “先不管那么多。”萧朗打破了沉默,说道,“杜舍那边怎么样了?”   “前一段时间,因为‘毒丧尸’的事情,南安警力不够,现在留一个人在盯着。”唐铛铛说,“杜舍有些钱,有的时候会到附近小超市买很多食品和饮品,够他吃上好几天,维持他的生活。他平时也不出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要不,我们再去看看?”萧朗说,“他在那里,随时都是个隐患,崔振一旦发现了他,他就必死了。”   大家点头认可。   一行人开着万斤顶向杜舍的藏身之处驶去。   “你说,杜舍会忏悔吗?”坐在后排的程子墨大概是想到了董连和的惨状,问道。   “我估计他要是被崔振抓了,有可能会忏悔吧。”萧朗开着车,说道。   “他在牢里服刑这么多年,在我们去找他谈话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悔恨啊。”凌漠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嘘,有古怪。”灵敏的萧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一辆面包车猛地从万斤顶后方蹿了出来。拐到了万斤顶的前面,别进了车道。萧朗猛地一脚刹车,车上所有人都猛地向前扑。   “大家小心!”萧朗拉紧手刹,准备下车一探究竟。   突然,面包车的车门拉开,随即一个大麻袋被推下了车。从麻袋的形状来看,里面分明是两个人!   萧朗被突然发生的这一切给弄蒙了,好在麻袋里的两个人显然还在挣扎,看来并不是尸体。面包车在丢下人后,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猛然加速离开了。   “大小姐,联系南安市局,查车牌!”萧朗一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一边说道,“还有,看看能不能调取附近监控追踪这辆车!”   唐铛铛点头,迅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萧朗一个箭步冲下车去,做好防备后,第一时间打开了麻袋。   麻袋里装着的,果真是两个人。这是两个两鬓斑白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被猛然一摔,摔得有点蒙。两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萧朗,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你们是谁?”萧朗问道。   两个人只是被麻袋装着,身上并没有其他束缚,萧朗看似无意地搜查了他们的服装,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后,帮他们把麻袋彻底褪掉。而这两人依旧是眼神木然,没有回答萧朗的问题。   “说话啊!你们是谁?刚才车上的是什么人?”萧朗有些着急了。   说话间,两名在附近巡逻的民警闻讯赶了过来,在十几名围观群众中挤了进来,问道:“什么情况?”   这对男女看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察,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恐惧。凌漠看到这一幕,感到有些奇怪。正准备跟萧朗说时,只见萧朗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向两位民警出示了一下,说:“刚才我们开车,正好一辆车停在我们前面,丢下了这两个人。”   话还没有说完,这一男一女趁着萧朗和警察说话之时,突然跳了起来,男人拉着女人,冲出了围观群众,向远处跑去。   “站住!快追!”萧朗一声大喊后,和凌漠以及两名警察追了过去。   两人见众人追了过来,直接横穿过马路,从地铁口向地铁站内跑了过去。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我们是警察!”萧朗一边追,一边呼喊着,希望地铁站的安检人员又或是有群众可以阻拦住那两人。   可是这个地铁站规模很小,空间不大,中年男女在萧朗等人冲下地铁站的时候,已经越过了安检,跳过了闸机,向站台奔去。   看到这一幕,萧朗不禁有些懊恼,看来这几天的连轴转,让自己的精神有点不够集中了。凌漠一定也意识到了这对中年人的问题,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只怪自己没控制住他们。   不行,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想到此,萧朗加快了脚步,他的速度明显优于警察及那一对中年男女,他见距离在不断缩小,便饿虎扑食般地向前扑去,直接拽住了速度较慢的女人。而男人则撒开手,直接跳下了站台,向轨道深处的隧道奔去。   “控制住她。”萧朗将女人交给随后赶到的警察,对凌漠叫道,“协调轨道交通部门,立即停运!立即停运!”   说完,萧朗也一个翻身,跳下了站台,向漆黑的隧道里奔了过去。   “站住,再跑我要开枪了!”萧朗在隧道内喊道,他的声音够大,在隧道里不断回响。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男人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站住!我是警察!”萧朗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影。   “你们不是警察!警察的制服是绿色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跑着。   萧朗一愣,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毕竟从1999年开始,警察的制服就已经变更为蓝色了。这人的说法倒是相当新奇。   “我们是警察!再跑我真开枪了!”萧朗故意使劲儿拉了一下枪栓,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隧道内格外清晰。   男人似乎是被这一声枪栓声吓到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萧朗。   男人猛然停下,让萧朗有些始料不及,他来不及刹住脚步,直接冲到了男人的两步开外。萧朗一只手举着枪,另一只手拿着警察证,盯着男人,看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   而男人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萧朗,说:“难道你们真是警察?”   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守夜者成员们坐在会议桌周围,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   那一对男女被关押在不同的审讯室里,接受审讯。   这两个人已经进行过身体健康检查,并提取耳垂血进行DNA鉴定,此时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傅如熙的DNA检验结果。   两人的身体都没有大碍,不过女人的声带粘连,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根据医生的诊断,女人应该是在十几年以前,因为声带受伤,没有接受正规治疗,导致了现在的失声。而男人,虽然可以说话,但是他拒绝配合,对警方提出的问题置若罔闻。   “他在地铁里似乎已经确认了我们真是警察,为啥现在又拒绝配合呢?”萧朗实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怀疑自己当时听到的一切,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振作精神问道,“对了,大小姐,查车查得怎么样了?”   “车辆是套牌。”唐铛铛说,“这个车牌是一辆市政府的公务用车的,应该是个伪造的车牌。这种车型,我也查了,在南安市有一百多辆,目前正在排查,但我猜,肯定也是被盗抢车辆。至于监控,实在是没法追。对方熟知我们警方监控的点,从现场离开一百米后,就直接消失了。”   “我猜也是这个结果。这一系列手法,很像黑暗守夜者的作风。”凌漠沮丧地说道。   萧朗接着问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被丢在我们的车前面?巧合吗?黑暗守夜者要是处置自己的成员,不应该是杀掉吗?丢给我们,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还有,这两个人一直不说话,凌漠你可有什么办法?”   “女人不说话,是病,我是没办法的。”凌漠耸了耸肩膀,说,“男人嘛,我倒是试过了。我可以读心,但是对坚决不说话的,我是没什么办法。除非我们手里有能刺激到他们的东西。现在对于他们,我们一无所知,无计可施啊!”   “这个男人非常奇怪,他非要说我们警察的制服是绿色的。”萧朗说道。   “1999年以前,是绿色的。”聂之轩说。   “好像是从过去穿越过来的一样,难道这两人十几年不见天日了?”萧朗转念一想,说,“也不是不可能,1999年那时候,南安没地铁,所以这人不知道地铁是什么,才会这么不要命地进隧道。”   “随身物品检查了吗?”凌漠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两人都没有手机,也没有现金。只有一些类似于药物试剂的东西,装在十几个锥形管里,锥形管装在一个塑料盒子里,男人带在自己的身上。”   “送去检验了吗?”萧朗问道。   “目前理化部门做出来的化学成分,是一种我们之前没见过的成分。”聂之轩回答道,又接着说,“我也要求做了免疫组化,并没有发现之前发现的基因催化蛋白。”   “不是基因催化剂,那会是什么?”   说话间,傅如熙推门走了进来,拿着两份报告,说:“DNA结果做出来了,两人是夫妻关系。”   “我的妈呀,您别逗了,DNA还能做出是不是夫妻关系?”萧朗搂着傅如熙的肩膀,说道。   “我把这两人的DNA送到各个数据库里进行了比对,虽然没有直接比对出结果,但是比对出了两则亲子关系。”傅如熙说,“他们俩,是曹允、曹刚的亲生父母。”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震在了原地。虽然曹允、曹刚的案子是他们亲手办的,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想过曹允、曹刚失踪多年的父母还在人世。一开始,他们觉得这一对男女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现在已经开始同情起他们了,毕竟,两个孩子都已经走上了绝路,而这对父母的境况目前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这么好的线索,一定是对他们最好的刺激。”凌漠说,“我可以试试让男人开口了。”   “哎。”萧朗拉住准备出门的凌漠,说,“要记住,曹允、曹刚,之前应该不姓曹。”   凌漠看了看萧朗,对他的提醒很是认可,说:“这个我知道,以前的卷宗我都看过,曹允、曹刚是因为父母失踪,才被自己的姑父、姑姑收养的。后来他们的姑父、姑姑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记得,他们的姑姑姓方,所以这个男人也应该姓方,曹允、曹刚,原来的名字应该是方允、方刚。”   说完,凌漠信心满满地走出了会议室。   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审讯室里,凌漠抱着两本卷宗走了进去,看了一眼男人。男人依旧是垂着头,什么也不说。   “方先生,你好啊。”凌漠开门见山。   男人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凌漠。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方?”男人终于开口,说了进警局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仅知道你姓方,我还知道方允和方刚。”凌漠说道。   男人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全身剧烈颤抖,不到一秒便老泪纵横:“他们、他们在哪里?他们都长大了吧?我肯定都不认识了。”   一股强烈的恻隐之感涌上了凌漠的心头,如果这个人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双双殒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难道要瞒着他吗?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或者应该瞒着他。   “非常抱歉,他们姐弟二人,都已经去世了。”凌漠垂下了头。   男人顿时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混着鼻涕、口水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审讯椅上。凌漠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坐在男人的对面,等待他情绪平复的那一刻。   过了二十分钟,男人才终于缓了过来,他自言自语道:“我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早就猜到了……好几年没有看到他们的照片了,我早就该猜到了……他们这么多年都在骗我!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姐弟二人就会活得很好……他们怎么敢这么骗我?!”   凌漠说:“你是说,你被某些人威胁了?”   男人的眼神里似乎充斥着两团火焰,他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审讯椅的桌面,喊道:“他们说让我为他们工作,就会保全允儿、刚儿的性命!他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我为什么会相信他们?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凌漠依旧没有阻止男人,而是默默地看着他发泄。   又过了好一阵,男人似乎抱着侥幸心理地看着凌漠,说:“不,不,你们才是骗子,你们是在骗我,对不对?”   凌漠把手上的两本卷宗递了过去,说:“这是方允、方刚死亡案件的调查卷宗。为了不刺激你,尸体照片我去除了。”   这是一份完整的调查笔录,里面记载了方刚是如何犯下滔天大罪,然后如何在幽灵骑士的帮助下越狱,又是如何在建筑园内被幽灵骑士杀死的。另一份卷宗则同样记录了方允被山魈利用,结果在自己的临时居住点被警方击毙的全部过程。另外,对于姐弟二人被收养,小时候的生存环境糟糕,之后又走上了违法道路的全部过程,也都有所记载。   男人细细地看着卷宗的内容,豆大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到卷宗上。   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被击晕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醒来,身边的妻子告诉他,自己把孩子们藏在衣柜里了,应该不会被劫持他们的人发现。   但这种侥幸心理很快就被现实浇灭了。那些人告诉夫妻俩,他们知道孩子长什么样,住在哪里,如果夫妻俩不配合,他们就会让“意外”发生在两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这些年来,为了让夫妻俩专心工作,那些人偶尔会把偷拍到的孩子们的照片发给他们看。年复一年,照片里的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也变得越来越陌生。但对父母来说,知道孩子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无法相见,也还有念想,但现在,连最后的希望也被夺走了……   凌漠可以想象到,他的内心就犹如被千根钢针刺伤,再撒上一把盐。   “事情的全部经过,你可以看到吧?”凌漠说道,“罪魁祸首,你心里也有数了吧?”   男人继续盯着卷宗封面,良久,突然抬头对凌漠说:“求求你了,行行好,这个消息能不能不告诉我老婆?十几年前因为和孩子分别,我老婆天天撕心裂肺,嗓子那时候哭坏了,后来就变哑巴了。如果你把这事儿告诉她,她一定活不了了。”   凌漠点点头,说:“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男人连忙点了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凌漠接着说:“那就从十几年前,你和孩子分别的时候说起吧。”   男人说:“十几年前吧,我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一年应该是刚儿出生后不久。那时候,我和我老婆都在医学科技研究所上班。当时我们两人牵头研究一个课题,就是人体不愈合创伤防止全身感染的基因治疗法。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找我谈,意思是要挖我们夫妻二人去继续研究这个课题,而且工资翻倍。其实我们做这些课题,是为了造福人类,并不是为了私利。当时我们都是有编制的人,所以我没多想就拒绝了。可没有想到,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跑到了我家里,把我打晕了,又把我老婆制伏了,把我们二人都劫持到了一栋破旧的老楼房里。”   “是这里吗?”凌漠拿出一张照片,是矿场福利院的照片。   男人看了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我们就和囚犯差不多,工作、研究、生活都不能离开房间。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里。”   “把你们抓过去,就是让你们继续研究?”   “其实当时我们的研究已经小有成果了。”男人说,“挟持我们的人转达他们首领的意思,让我们给一个被他们称为‘蚁王’的人治疗。那个人的四肢都被截断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四肢创面总是不能愈合。为了防止因全身感染而死亡,就需要我们调制药物来维持他的生命。”   “你们只研究这个?”凌漠有些诧异,说,“比如基因催化、疫苗什么的,你们都不研究?”   男人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说:“他们好像有不少研究人员,做着不同的研究。因为我们每次去给药的时候,都能看到其他研究人员在‘蚁王’的身边忙忙碌碌的,像是在提取他体内的什么物质。具体的,我真不知道,他们也不让问。”   “你说的他们是谁?”   “这个神秘的地方,除了有研究人员,还有很多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像是军队,或者说是雇佣兵,他们有的人有枪,对我们进行看守和管理。”   “你接着说。”   “一开始,我和我老婆是坚决不配合他们的。”男人说,“可是,那里面的人说我的一对儿女都在他们手上,如果我配合的话,就保我的儿女平安无事。我们一开始不相信,结果他们就拿来了刚儿、允儿的照片,用这个做要挟,实在是太狠了,我们不可能不配合。虽然那时候我老婆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我们要求他们时不时要拍摄刚儿、允儿的照片给我们看,确保他们还活着。我们就存着侥幸心理,这样一做,就是十几年。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我们是怎么度过的!我们天天就在小黑屋里,天天期盼着孩子们能平安!可是、可是……”   说完,男人又痛哭了起来。   凌漠递上一张纸巾,问:“既然只是给药就能维持蚁王的生命,为什么他们不让你传授他们制药方法,或者一次性制造足够的药物?”   “这个技术现在还是有很多缺陷的。”男人说,“制药手法非常讲究,一般人根本无法学会。即使我亲自动手,如果没有我老婆的帮助,也是无法制药的。他们也尝试着让我们传授,但是一方面我们想着不能教会他们,否则我们可能会被灭口;另一方面,他们也真是学不会啊!我们制造的药物,无法保存,无论是冷藏还是冷冻,都会在一个月内失效。而且,制药过程中的一种原料,也非常难找,我们自己不会做。是那里面的人找到其他的研究人员做出来给我们的。”   “你身上带着很多锥形管,是你说的药吗?”   “不,那是原料。”男人说,“昨天,我们按照规定,在指定时间出山洞晒太阳。山洞里又湿又冷,待的时间长了人会生病。所以,那里面的人,要求我们每天出来放风几个小时。我和我老婆出来的时候,会有一个雇佣兵守着。昨天天气特别好,我们就和雇佣兵商量,走远点。雇佣兵也同意了。可是我们走到接近山脚下的时候,突然就有人冲了出来,把雇佣兵打晕了,然后把我们蒙住头带了出来。接着今天就被装在麻袋里扔在路上了。劫持我们出来的人蒙着脸,和我们说,要给我们自由,还给了我们这些原料,说是我们用得着。”   “等等,你说,是山洞?”   “是啊,近几个月,我们搬了两次,哦不,三次,我也不记得几次了。”男人说,“每次都急匆匆的,把我和我老婆蒙着眼睛用车带走。最后带到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山洞。”   “你知道那个组织里,一共有多少人吗?”   “这我还真是不清楚。”男人说,“不过我知道,他们有很多人,有不同的分工。除了和我们接触比较多的雇佣兵,还有一些小孩,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培养什么。还有我和我老婆这样的研究人员。那些雇佣兵都很凶,对小孩、对我们这些研究人员都很凶。所以你们在追我的时候,我看见是蓝色制服,以为是他们来了,又来抓我。”   “你知道组织的首领是谁吗?”凌漠皱着眉头问道。   “这个,我不确定。”男人说,“对我们提要求时,要么是雇佣兵转达,要么就是一个跟我们类似的相关学科的专家教授,他懂很多非常专业的问题,有时候和我们直接交流。这个人不被雇佣兵监视,感觉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你觉得劫持你们从山洞出来的,是什么人?”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你刚才说的那个所谓的专家教授的人,是叫老八吗?”凌漠拿出手机,找到曾经在福利院里,提取到的黑暗守夜者文件上那个看似是个“8”的签名,拿给男人看。   男人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摇摇头,说:“没有什么老八啊。不过,我刚说的那个人,姓吕,我们都叫他吕教授。你看这个字儿,不像是‘8’,更像是个‘吕’啊。”   凌漠倒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震惊。   “你不是说他们不让你们研究人员互相认识吗?”   “那里有很多研究人员,但是我就认识这个吕教授。”男人说,“和我岁数差不多吧,但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   “这个吕教授,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凌漠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问男人:“吕教授最近是不是在和你讨论关于指环的什么问题?”   “指环?”男人一脸疑问。   “对,就是关于什么戒指。”凌漠竖起一根手指,问道。   男人果断地摇摇头,说:“不,没有,肯定没有。我只知道,有个什么天演计划。”   “天演计划?”凌漠开始大感失望,但听到这个名词,又振作了些。   “是啊,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男人说,“我是在无意中听见吕教授和另一个研究人员说了一句话。他们发现我听见了,还非常紧张,逼问过我。我当然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还有什么其他的吗?”凌漠说,“关于真菌,你有研究吗?”   男人摇了摇头。   “真菌孢子,导致颅内感染、昏迷,这个你懂吗?”凌漠追问道。   男人还是茫然地摇摇头,说:“要说一定有其他的,就是吕教授前几天给我看了他腿部的X片。他说,他的腿最近很疼。我看了,膝关节间隙变窄、股骨外侧髁和胫骨平台都有新鲜磨损。说明他最近一直在频繁进行类似于登山的活动。我们的山洞,我走过去感觉不用怎么登山的,但他一直在进行登山活动,这有点奇怪。”   凌漠再感失望,说:“好的,麻烦你了。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希望你和你爱人能够继续制造药物,维持那个被截肢的老人的生命。”   “‘蚁王’在你们手上?”男人瞪大了眼睛。   凌漠点点头,说:“是我们营救下来的。你们可以多交流,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关于吕教授和其他人的任何事情,都要及时和我们说。”   “你们真的是警察?”   “是的。”凌漠大义凛然地说,“我们还是背抵黑暗、守护光明的人,希望你可以帮助到我们。”   男人使劲儿点了点头。   凌漠面色凝重地回到了刑警支队会议室,站在会议桌前,说:“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多半是崔振救出了方氏夫妇,丢给我们,就是为了维持董老师的生命。但很可惜,这个男人也不会治疗方法。”   “希望我哥能撑住。”萧朗咬着牙说,“在驼山小学进行抓捕的时候,村主任的手机突然没信号,是因为崔振这边的人在设法营救董老师。后来他们知道我们救下了董老师,就又想办法抓来方氏夫妇,来帮助我们维持董老师的生命。”   凌漠说:“并且搞来了一部分原料。”   “按照老方说的,这些原料只能维持一个月的。”萧朗说,“看来我们真是要抓紧时间破案啊!不仅为了董老师的治病原料,更是为了我哥!”   “是啊,真菌不是他们研究的,我们还得继续努力,为了望哥。”凌漠叹了口气,说道。   “崔振的目标是复仇,那这个天演计划又是个什么东西?”聂之轩问道。   “和演化者有关吧。”凌漠说道,“崔振现在应该比我们更想获得药物原料,维持董老师的生命,可能会比复仇更重要。从这一点上,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一些什么线索?”   “崔振已经知道了黑暗守夜者现在的老巢,但显然她的实力还无法对抗老八,哦,不是,是吕教授。”萧朗说,“不过,我猜崔振为了原料,还会再去老巢。所以,只要我们抓住崔振的尾巴,就可以找到黑暗守夜者的老巢,就可以营救那些孩子、获取原料,以及找到救我哥的办法。”   “你说得对。”凌漠说,“可是崔振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既然我们知道一个姓吕的人,是不是可以花一点工夫呢?”   “南安至少有上万个姓吕的人。年龄符合的,也有好几千。”唐铛铛说,“排查身份信息,也许能获得一些资料,只是不确定这人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姓吕。”   “老方不是说他最近拍过X片?”萧朗说。   “X片不像CT,一般医院是没有存档的。”聂之轩说,“而且X片只要有台便携式的机器就能拍,不一定要去医院。所以,这一点肯定是没法查的。”   “所以,在寻找崔振的同时,我们还要找那些姓吕的、可能从事医学相关研究的、可能和文疆市有关联的人。”萧朗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   “呀!”唐铛铛突然叫了一声,其他几个人纷纷看向她。   “怎么了,大小姐?”萧朗问道。   “南安市局负责盯梢杜舍的同事发来消息说,杜舍已经保持一个姿势一个多小时没有动过了,问我们怎么办。”唐铛铛说道,“他也不敢贸然进去看。”   萧朗不以为意,说:“会不会是在睡觉?”   “不,他说,是一个别扭的姿势。”唐铛铛说道。   萧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不好!崔振行动了!他把方氏夫妇丢给我们,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为了救董老师,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和战斗力!别忘了,我们是在去看杜舍的路上发现方氏夫妇的!”   “不是有热反应仪吗?”程子墨说,“有人进入现场,或者杜舍离开现场,都是可以立即发现的呀。而且这个杜舍一般不出来,即便出来,也是在盯梢民警的眼皮子底下出来,去旁边的小超市。”   “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们赶紧过去!”萧朗转头离开了会议室。   3   在拆迁废墟围墙边的侦查车里,萧朗盯着热反应仪的接收屏幕。   那依旧是一个边缘模糊的人的形态,只是这人摆出的姿势,是一个全身蜷缩的状态,而且还并不是垂直于地面,而是有些倾斜。如果有人蜷缩身体,却整体倾斜的话,那这肯定是一个非常费力的姿势。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姿势?”萧朗问道。   民警歪头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他在出现这个姿势之前,是一个什么状态。”萧朗接着问道。   “好像、好像是突然出现了信号障碍,信号恢复的时候,就成这样了。”民警说。   “坏了!”萧朗脸涨得通红。   “不会啊,信号障碍了三五分钟后就好了,这么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民警连忙说道,“而且这个机器之前也出现过几次信号障碍,后来并没有异常啊。在今天障碍发生三个小时前,杜舍还去了一趟超市的。”   “干扰器。”萧朗和凌漠同时说道。   萧朗二话不说,翻过墙头,向杜舍家跑去。   破旧平房的木门,板条已经风化,门板上有多条裂纹。萧朗冲到门口,猛地推了一把门,直接把这扇破旧不堪的木门连同铰链一起推倒在地,暴露出室内的情况。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门边的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面小圆镜、一把梳子、一件已经残破了的女式绒大衣和一个生了锈的铁质饼干盒,还是打开的。看起来,都是女人的用品,不会是杜舍的用品。这几件物品,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桌面散落了不少香灰。看来,杜舍这是在祭奠母亲的衣冠冢。   小小的房间内,臭气熏天,可想而知,这个杜舍就连大小便都没有出过屋子。屋内的一张破旧木床上,铺垫了杜舍从监狱内带出来的棉被。木床的床头放着一架木工梯,算是床头柜。床头柜上摆放着各种食品的包装袋和饮品的塑料瓶,摆放得满满当当的。   整个房间除了木板床和床头柜,就没有其他摆设了。当然,剩下的房屋空间也不允许摆设其他物件。   床上确实蜷缩着一个人形物体,但那也就是个人形物体,而不是个人。   杜舍床上那床脏兮兮、臭烘烘的盖被,被卷成一卷。盖被的外面,用胶布缠绕粘贴了很多太阳能吸收板。这些吸收板被粘贴摆放的形状,恰好是一个有头、有手脚的蜷缩着的人的形状。   小小的房间内,摆放着数面镜子。这些都是普通的、从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小圆镜。这些镜子很新,有好几面,显然不会是杜舍买来的。   萧朗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从目前的情况可以看出,崔振的人抓走了杜舍,而且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杜舍生死未卜。   “利用多面镜子反射阳光,阳光被太阳能吸收板吸收,并汇聚热量,让热探测仪探测到这个人形,误导我们的盯梢。”凌漠蹲在地上,审视着几面镜子的摆放情况,说,“考虑到了太阳的西斜,估计再过四五个小时,太阳完全西斜了,才不会有阳光被反射进来。再加上太阳能板逐渐散热,若不是民警发现姿态有异,我们估计要七八个小时之后,才能发现这房间里面的不是杜舍。”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萧朗问道,“不知道杜舍现在还活着不。”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聂之轩用他的假肢轻轻碰了一下木工梯,这个临时床头柜立即开始摇晃了起来,上面摆放着的多个空的塑料瓶、塑料杯都摇摇欲坠。   “现场这么狭小,略有打斗,这个床头柜上的东西都会被打翻。”聂之轩说,“这就是我们现场勘查中可以确认的一个结论,狭小空间内物品整齐,即说明没有现场打斗。”   “现场没有打斗,说明他们把杜舍骗了出去。”凌漠开始分析过程,“干扰器先阻断热探测仪的信号,随即可能是声优或者是其他人发出什么声音,将杜舍引了出去。一拨人在外面控制住杜舍,另一拨人则进入现场布置了镜子和太阳能板。因为整个过程只有三五分钟,所以他们布置得也很草率,用胶带把太阳能板裹在被子上呈一个人形,没能考虑到姿态的问题。”   “他们会把杜舍引去哪里呢?”萧朗沉思道。   “这是一个封闭的院落,只要在这个院落里,我们都可以探测到热反应。”程子墨抱着热探测仪进来,说道,“哎呀,这里怎么这么臭!”   “从心理学分析,对方一定要确保有足够的时间控制住杜舍,并且要争取在最短的信号干扰时间内完成。”凌漠说,“那么,就不会在围墙内控制他,风险太大、时间太紧。”   “这个地方,是不是四面围墙?”萧朗说道。   程子墨操纵无人机升空,用摄像头俯拍,她指着屏幕,说:“你们看,这四面的围墙边,都是停着车的,这里的停车位很紧张啊。”   “看看他最有可能被引去哪边的围墙。”凌漠凑过来,看着屏幕。   “我们民警的车是停在东侧围墙的。”萧朗说道。   “对,西侧是隔壁小区的大门,大门口有摄像头,他们应该不会在摄像头下绑人。”凌漠指着画面,说道,“北侧是一条大路,来往车辆不少。那么,他们只有可能在南侧围墙下手,因为这边人迹罕至。”   “而且南边围墙离这破屋子最近。”萧朗打了个响指,说,“只可惜,不知道我们现在行动还来不来得及救他。”   “到南边看看。”凌漠说完,先走出了小屋。   几个人翻过了南边的围墙,发现这边果真是人迹罕至,而且围墙也较矮。围墙边,就和其他几面围墙一样,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地停了车辆。车辆的外侧,是一条只可供一辆车行驶的单行小路。   “之前就探测过,这里没有摄像头的线路铺设。”唐铛铛左右看看,说。   “我们早该料到,这里确实是绑人的好地方,肯定没人能够看见。”聂之轩说。   凌漠没有说话,他快步走到围墙边的每辆车边,挨个儿摸了摸车辆的引擎盖。在一辆红色宝马旁边,凌漠停了下来,说:“这辆车是刚刚停在这里的,其他车都停了很久。”   “说明什么?”萧朗问道。   “他们先丢下方氏夫妇,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就来到这里了,看时间,他们是来到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动手。这一个多小时可能都在做准备工作,或者说,他们是尝试了一个多小时才将杜舍引出来。那在这里潜伏一个多小时,如果车不停在车位里,就堵住了唯一的单行通道。”凌漠说,“这里经常有车经过寻找车位,他们很容易被发现。”   “说明,在这辆宝马停在这里之前,是他们的车停在车位里?”萧朗问道。   凌漠点了点头,说:“你看这辆宝马,本身这车就比较长,有五米。可是这辆车前后都很宽敞,各有快一米。说明原来停在这里的车很长,而丢下方氏夫妇的车,是一辆面包车,车身就很长。这一点,也说明在宝马停下来之前,面包车能停在这里。”   “我来看看这车位边上的痕迹。”聂之轩说完,蹲在地上,给地面打了侧光,寻找痕迹。程子墨也围着红色宝马,配合聂之轩开始了现场勘查。   不一会儿,聂之轩指着地面上的一块地砖,说:“你们看,这里果真有蹬踏的痕迹。是鞋跟印记,没有比对价值,但是可以提示线索。”   “能重建当时的情况吗?”凌漠问。   聂之轩点点头,说:“几条较为平行的蹬踏痕迹,都是鞋跟形成的。说明当时杜舍处于仰面的姿态。不过,蹬踏痕迹上端地面上没有灰尘减层痕迹(2),这说明他没有全身着地。”   “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拖行,有反抗和挣扎,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蹬踏痕迹。”这种痕迹的分析,对程子墨来说很简单。   程子墨在车位和围墙的几步距离之间走了两个来回,说:“根据这些蹬踏痕迹反向溯源,可以发现围墙墙根边上的杂草有折断现象,这说明他们就是在这里进行了短暂的打斗,随即杜舍被控制。”   “他们埋伏在墙根,杜舍一跳出来他们就动手了,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凌漠说道。   “好事情。”萧朗说,“说明他们是将活着的杜舍拖上了车。所以他们不急于杀死杜舍,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没有。”聂之轩说,“上次他们劫狱车,有机会直接进车杀人,但是没有。这一次,既然他们可以干扰热探测仪,也应该有时间直接进屋子杀人。但他们也没有这么做。”   “对!”凌漠说,“民警说探测仪信号曾经故障了好几次,说明对方很有可能过来踩过点(3)。要是动手,早就动手了。他们为什么要先踩点,搞清楚杜舍屋内的情况,甚至搞清楚了我们放置热探测仪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造一个人形热发射装置?为什么要放置那么多面镜子,从而保证在数个小时之内,都不会被我们发现?这些心理特征,都反映出他们需要一个时间段不被我们发现追踪,而不是简单地直接杀死杜舍。”   “果真是准备充分啊。”萧朗说,“而且是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慢慢引出杜舍,等杜舍准备离开小屋就立即干扰信号,这说明他们一直监控着杜舍,等他出来。为什么这么有耐心?”   “绝对不是怕我们围捕他们。”聂之轩说,“我们当时的注意力全在方氏夫妇身上。”   “还记得上次劫狱车吧,我们分析过他们的心理特征,抓活的杜舍应该是为了某种仪式!”萧朗说,“他们花了二十多年复仇,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地处死杜舍,因为他们觉得那样的话,太便宜他了。”   “仪式……会是祭奠吗?那样的话就应该去崔振她哥哥的墓前。”凌漠说,“这是最正常的一个心理行为了。”   “那就走吧。”聂之轩说,“既然他们在杀死杜舍前,一定会有个过程,那么我们就还来得及。”   “别急,我怎么闻到了汽油味?”萧朗蹲在红色宝马边,用鼻子嗅着。   “这里停了这么多车,有汽油味有什么奇怪?”程子墨说道。   “不,不是尾气的气味,是汽油的气味。”萧朗说,“正常车子旁边是不可能闻见密封油箱里的气味的。”   “面包车的油箱密封不好吧。”聂之轩解释道。   “那款面包车是烧柴油的,我说的是汽油味。”萧朗说。   “你真的是狗鼻子吗?”聂之轩笑道。   “要重视这个现象。”凌漠说,“如果是他们在车内准备了汽油,准备烧死杜舍呢?”   “那也有可能啊。”聂之轩说,“所以我们更要抓紧时间去墓地了。”   “不。”凌漠说,“我们去挖过董老师的‘坟’,董乐的坟就在旁边。你们不记得吗?那是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植被茂密。我们进去的时候,都挺费劲的。”   “记得啊。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人,所以他们怎么折磨杜舍都有可能,而且也有足够的时间啊。”程子墨说,“按照他们的计划,我们发现屋内的不是杜舍,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的祭奠肯定完成了。”   “可是,咱们别忘记了,在那个地方若是用汽油点火烧人,势必引起山火。”凌漠说,“一旦引起了山火,他们这一帮人都别想出来!他们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凌漠说得有道理。”萧朗说,“如果他们准备了汽油,就肯定不是去董乐的墓地实施烧杀。如果是去董乐的墓地杀人,肯定不会选择用烧这种方式。”   “不去墓地,祭奠什么?”聂之轩皱起了眉头。   “假如崔振早已把她哥哥的尸骨挖了出来,带走了呢?”凌漠猜测道。   “可是董老师被截肢的骨骼还在墓里啊。”聂之轩说,“我们挖出来的,DNA也没问题!”   “董老师没死,崔振是知道的,那她何必带走父亲四肢的骨骼?”凌漠抬头看着聂之轩。   聂之轩无言以对。   “这又是他们的一个套儿。”萧朗说,“正常情况下,我们会赶去郊区的墓地。如果真的那样,路途遥远,我们又耽误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如何找他们呢?”程子墨也开始犯愁了。   “只有试一试了。”凌漠对唐铛铛说,“你用系统查一下这辆红色宝马的车主信息,要电话号码。”   一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性站在自己的红色宝马前方,抱着胳膊,显得有些惶恐。   “没关系,你就想一想,把当时的经过说给我们听就好了。”萧朗尽可能把语气放得和缓,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急得冒火了。   女人不明就里,但态度十分配合。   “当时我开过来的时候,是为了找车位。恰好开到这里,看到一辆面包车在打倒车灯,应该是要开出来。这里的车位不好找,于是我就干脆开到了车位的前方道路上,等候他们开出来。不一会儿,面包车就开出来了。但是,这里是单行道,路太窄了,面包车开出来的时候,是在我车后面,所以,他们开不走。只能等我把车停进车位,才能开走。”   “我注意到,你刚才说的是‘他们’?你怎么知道车里有好几个人?你能看到车内的情况?”凌漠插话道。   “看不到,车窗的膜颜色很深。”女人解释道,“不过,后来他们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所以……”   “好,你接着说。”萧朗催促。   “我拿到驾照还没一个月呢,最怕的就是侧方位停车。”女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平时我总是能停进去的,但是后面有人在等,我心态就崩了。所以,我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停进车位里。”   “他们催你了吗?”   “没有,他们素质挺高的,连喇叭都没按。但是我知道后面有车等啊,所以是我自己着急。”   “他们当然不敢按喇叭。”程子墨嚼着口香糖,笑着说道。   “然后呢?”萧朗挥了挥手,禁止大家打断。   女人说:“后来可能是后面的车真的着急了,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下来两个人。两个帅哥,都挺年轻的,二十多岁吧,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   “说重点。”萧朗催促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对,于是连忙缓和语气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一辆车有没有什么你能记住的特征?”   女人摇摇头,说:“一个人就说,‘要不,我帮你停?’我就同意了。那人上了车,五秒之内就停进去了。嗯,大概我也夸张了吧,反正他开得快、倒得快、停得快。停下来,他们就回到车上,开走了。”   “没了?”   “没了。”   “那你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吗?”凌漠问道。   “有的。”女人上车,取下行车记录仪的SD卡,递给了凌漠。凌漠顺手就用一个读卡器,把记录卡插在了唐铛铛放在万斤顶引擎盖上的电脑里。   “什么都没有,能看到面包车开走的情况,但是看不到她说的那两个人。”唐铛铛快速浏览着视频,说道。   “这就是拦我们的那辆车。”萧朗俯身看着屏幕说,“既然是盗抢车辆,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哦,对了。”女人接着说道,“那男人下车后,我坐上了车,感觉车里有一股酒味。”   “酒驾?”程子墨说道。   “另一个男人呢?你感觉他们是酒驾吗?”凌漠追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说:“另一个人肯定没喝,因为他们帮我停车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另一个人身边的,没有酒味。”   “不,不是酒驾。”凌漠自言自语道,“崔振缜密谨慎,是个行事十分稳妥的人。而且,这次行动,他们来的肯定不止这两人,不然没人在后排控制杜舍。哪怕就是这两人,也不可能找一个喝过酒的人来开车。那明明是在增加被发现的风险,崔振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你见过大清早就喝酒的人吗?”萧朗说。   “对哦,谁会大清早就喝酒啊?”女人笑道。   “行了,谢谢您的配合。”凌漠说,“您行车记录仪里的影像,我们需要拷贝一份,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女人见自己的“任务”完成,轻松地挥了挥手,离开了。   “你这是……心里有数了?”萧朗问凌漠,“不再多问几句?”   “问得再多,不如直接看视频。”凌漠让唐铛铛把面包车的影像截图给放大。面包车的玻璃确实是漆黑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到车内的情况。不过凌漠也并没有要求唐铛铛把车窗的位置放大,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车轮胎上。   “嗯,不错,这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像素真不错。”唐铛铛一边放大图片,一边说道。   “你们看这车轮胎的凹槽里,嵌进去的黄色的东西,是什么?”凌漠皱着眉头,盯着屏幕,说道。   “泥巴呗,总不能是大便啊。”萧朗说道。   “最近没有下雨,这面包车车体都不脏,为什么轮胎这么脏?”凌漠问道。   “开进泥巴地了。”萧朗有些不耐烦,说,“别卖关子了,你看出了啥?”   “你不觉得这些黄色的物质,有颗粒感吗?那就不会是泥巴!”凌漠说,“我们去农村的话,经常看到农民把收回来的麦子铺在马路上晒。如果车开过,就会有麦粒嵌入轮胎缝。”   “这个季节,不收粮食吧?”聂之轩说道,“更不会晒粮食吧?”   “结合酒味,你觉得,他们的藏身之地,会不会是南安市啤酒厂?”凌漠说,“我们南安的啤酒厂规模很小,不可能进成袋的麦芽,极有可能是将收回来的散装麦芽堆放在仓库内。如果他们的车藏在仓库里,轮胎就会嵌入麦芽。如果这个开车的人提前在啤酒厂里准备处死杜舍的地方或设施,就会让自己的身上携带啤酒厂的气味。”   萧朗恍然大悟,他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一系列的分析,用了半个小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管它对不对,出发!”   ***   (1)定性,指的是确定错误或罪行的性质。   (2)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将原本覆盖在载体上的灰尘抹去后留下的痕迹。   (3)踩点,指的是警方提前熟悉现场环境的做法。 第六章 天灯   妈……   我还有机会吗?   ——杜舍   1   万斤顶风驰电掣般地开到了南安市啤酒厂,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开到了啤酒厂侧面的一座小山坡后面。   “如果是崔振的人在附近,很有可能会对信号进行屏蔽。”萧朗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蜡笔小新”,说,“凌漠你记得打开联络器,我们这个联络器使用卫星信号,可以最大限度避免电磁干扰。”   “你怎么不多做几个?”凌漠问道。   “这种联络器都是单线联系的,无法一对多联系。”唐铛铛说。   “大小姐你就留在车里,信号干扰后我们无法联络,你就在这里作为信息中转站吧,大不了我们跑回来告诉你信息。”萧朗检查完武器,挥了挥手,说,“聂哥你在这里陪着大小姐,子墨你在山顶,必要时操控无人机侦查。”   “我们俩突袭,可以吗?”凌漠把手枪插进枪套。   “按照现在的交通状况推断,特警部门的援兵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萧朗说,“我们只要搞清楚崔振他们在哪里,在援兵抵达前防止他们提前处死杜舍,就算任务完成了。”   凌漠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萧朗这个毛头小子,最近确实成长飞速。他将有限的兵力如此配置,算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了。   萧朗和凌漠翻过了小山,来到了啤酒厂南侧的围墙边。萧朗让凌漠踩着他的肩膀,探出头去观察。   “你小子能不能减减肥?”萧朗龇牙咧嘴地扶着墙,说道。   “我又不胖,是你最近力量训练放下了吧?”凌漠不屑一顾,说,“司徒老师都说了,让你办案不要忘记训练。”   萧朗瞬间无言以对,只能恨恨地说:“你快点儿,看着没有?”   “这个工厂没有废弃啊。”凌漠一边观察,一边在纸上画着,说,“现在是工作时间,里面有人走动。”   “会不会是他们的人?”   “不会,从穿着打扮上看肯定是啤酒厂的工人。”凌漠像是画素描一样,迅速地在纸上记录地形,说,“而且,工厂里面的机器都在运转。”   “是啊,是啊,这么重的酒味。”萧朗说,“不会喝酒的人,估计得被熏醉。”   “所以就很奇怪了。”凌漠完成了绘图,从萧朗的肩膀上跳下来,说,“他们要做这么大一件事,怎么会挑一个熙熙攘攘的工厂?似乎没有回避心理一样。”   说完,凌漠把纸铺在围墙上,指点着说:“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围墙下面,是一排仓库,院落的中央,是一个大厂房。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建筑物了。”   “然后呢?”   “厂房里面明显是处于生产状态,所以想要藏匿的话,肯定是躲在这一排仓库里。”凌漠说。   “行了,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萧朗说完,一跃攀住墙头,几个蹬踩就翻过了围墙,跳到了仓库的房顶。   “你小心点。”凌漠低声提醒道。   萧朗从房顶轻盈跃下,来到仓库后面,从腰间拔出手枪,躬身在仓库后侧的窗户下行走,每到一个窗户,他都会猛然起身,举枪瞄准。可是,这些仓库里要么堆着麦芽,要么堆着啤酒花(1),并没有一个人影。直到最后一个仓库,萧朗发现仓库里停着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的窗户上都贴着深色的车膜,隔着两层窗户,萧朗根本看不到车内的情况。萧朗记得之前跟踪的那辆套牌面包车的车牌号,和眼前的这辆并不一样。虽然牌照不一样,但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就是那辆运送方氏夫妇、劫持杜舍的面包车。此时车停在仓库内,不知道车上有没有人,而仓库的门开着。   萧朗心中一喜,知道凌漠这小子的一系列推断,全部应验了。他持着枪,悄悄绕进仓库的大门,潜到面包车前,用枪指着车辆的前挡风玻璃,猛然拉动车门把手。没想到,车门并没有上锁。哗啦啦一声,面包车的车门被拉开,暴露出车内的一切,空无一人。   “凌漠,发现可疑车辆,里面没人。”萧朗用对讲机说道。   “你小心啊。”对讲机里传来唐铛铛的声音,让萧朗心中一暖。   不一会儿,翻过墙头的凌漠也走了过来,钻进车内去检查。   “你小心点。”萧朗把唐铛铛的话转述了一下,说。   “他们处决杜舍的地点,以及他们藏身的窝点,应该不在这里。”凌漠从面包车里钻了出来,说道。   “怎么说?”萧朗收起了手枪。   “车里有很多麦芽和啤酒花,酒味很重。”凌漠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辆车应该就是啤酒厂的运输车。”   萧朗恍然大悟:“他们偷了啤酒厂的车去作案,为了防止被发现,拆换了号牌。”   “对。”凌漠说,“如果啤酒厂的人发现他们的车不见了,也会报警,所以崔振他们偷车办完了事情,就把车给停到了这里。”   “这么多辆车,为什么要偷啤酒厂的?”萧朗盯着凌漠的眼睛,说,“是因为他们的窝点,就在附近!”   凌漠点了点头。   凌漠和萧朗并肩向厂房方向走去,两张陌生的面孔,引起了工厂工人的警觉,他们纷纷驻足盯着两人。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穿过了厂房。厂房很大,一条酿酒生产线和一条包装生产线正在运行着。厂房内一览无余,不可能有藏身之地。因此,他们也确定了崔振等人并不在啤酒厂厂房内。   “这个啤酒厂除了仓库和厂房,就没有建筑物了,他们确实不在这个厂子里。”凌漠走到了啤酒厂北侧的围墙下,说,“让铛铛他们看看卫星地图,看这附近有什么其他可以藏身之地。”   萧朗点点头,拿出对讲机喊了几句,对讲机里传出沙沙的声音。   “怎么没信号?”萧朗晃了晃对讲机,说,“不对啊,刚才在南边仓库,我还收到大小姐的关心来着!”   凌漠抬起头,说:“那就说明,他们现在在围墙北侧,对不对?”   萧朗一拍脑袋,说:“他们的信号干扰覆盖到这里了,说明我们离他们不远了!”   话音刚落,萧朗看见远处位于啤酒厂正西侧大门门口的保安室里走出了两名保安,拎着橡皮棍,向他们这边看来。一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正和他们说着什么。   “不好!我们引起啤酒厂的怀疑了。”凌漠说,“他们要是拉警报什么的,我们就暴露了!”   “来不及通知大小姐他们了,希望他们和特警找得到我们吧!”萧朗扔了手中的对讲机,一个飞跃,跳上了围墙墙头,伸手把凌漠也拉了上来,跳出了啤酒厂。   啤酒厂外,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显然很久没有车辆经过了。路的对面,是一排斑驳的厂房,只是这些厂子的招牌都腐朽、掉落了,很显然,这些都是倒闭了十年以上的旧厂子,偶尔能看到一些锈迹斑斑的起重器械,不见人烟。   “南安还有这种地方。”萧朗藏身在一棵大树后面,说道。   “南安太大了,什么样的地方都有。”凌漠说,“你不记得我们抓曹允的时候,那个‘几不管’地带了吗?”   “这可怎么找?”萧朗向对面的厂房看去。   凌漠捏着对讲机听了听,说:“信号完全屏蔽了,肯定不远了。”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萧朗说完,一个“闪现”就穿过了破旧的马路,来到了对面厂房的围墙边。凌漠紧随其后,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第一家厂子。   厂子里十分破落,一台锈迹斑斑的起重机停放在厂子大院的正中间,厂房已经坍塌了一半,里面的灰尘厚到踩一脚都能出现一个立体足迹。   显然,这里面没有人,而且似乎也没有来过人。   凌漠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在厂房里溜达。   “这一片都是废弃的厂房,估计是政府为了环保,把地收回来了,但是还没有开发。”萧朗也在废墟中艰难地行走、勘查,说,“旁边不远就是南安河,建工厂、建住宅都会有污染。所以啊,政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一片目测可不小啊,等我们找到了,可能就晚了。”   凌漠走到了起重机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快走了几步,来到了起重机侧面的油箱盖处。这里,机器锈迹斑斑的表面上,黏附着一些油渍。凌漠用手指蹭了一些油渍,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有了。”   “什么?”萧朗奔跑过来,蹲在地上看油箱盖。   “这里的机器少说十年都没人用过了,为什么油箱盖外面还有没干涸的油?”凌漠说道。   “你是说,他们在给起重机里面加油?”萧朗说,“他们要用起重机?”   “难道,他们的面包车里装着的油,是给起重机加的?不是要烧死杜舍?”凌漠沉思道。   “不不不,我再强调一遍:我闻见的现场的味道,是汽油味,而这个油渍,明显是柴油的。”萧朗自信地说,“起重机一般都是烧柴油的。”   凌漠抬头看看萧朗,又低头看看油箱,说:“是了,这些油渍也不是今天才粘上去的,应该有两天了。”   萧朗想了想,一个翻身,踩着起重器的梯子上到了驾驶室,在驾驶室门口看了看,说:“没错,驾驶室门把手上,没有灰尘!”   “你进去看看!”凌漠在起重机下方喊道。   “好的,你也别站在机械臂下面,小心陷阱。”萧朗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然后拉开了起重机的驾驶室大门。   “里面的座位上和操纵杆上都没有灰!驾驶座前面的盖板被打开了,里面的电线被接起来了!”萧朗说,“他们就在这里!他们要用这台起重机!”   “不,别急,你试试这台起重机能不能用。”凌漠说道。   萧朗坐在驾驶座上,踩了踩油门,又拨动了几下操纵杆,起重机纹丝不动。萧朗又将电线重新接了一下,说:“是不是没电了?”   “他们总不至于临时发电吧?”凌漠说,“那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也太不好了!两天前就加油了,还要现在来发电?”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朗跳了下来,说,“他们使用过这台起重机是没错的。”   凌漠走到起重机的液压杆下面,看了看,说:“你看,液压杆没有收缩的迹象,说明他们并没有能够启动这台起重机,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台起重机是坏的。”   “坏的?”   “对。”凌漠说,“他们确实是在找起重机,但这一台是坏的!”   “他们找起重机干什么?”萧朗问道,“而且还有汽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凌漠说,“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刑罚,叫‘点天灯’?”   萧朗的头皮一麻,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把杜舍全身都浇上汽油,然后用起重机吊起来,再点燃?”   “是的。”凌漠说,“这是古时候的一种刑罚,将受害者倒着吊起来,从脚底板开始点燃。因为火的外焰温度高,所以上方受热的时候,下方还不够热。这样,头、躯干位于火焰下方的受害者,整个被烧死的过程会很长,是一种惨无人道的刑罚。这种刑罚,需要用到两个关键的工具,就是油和吊台。”   “所以,他们在两三天前,就应该在这里寻找可以使用的起重机!先加上柴油,再连接打火线、发电,看看起重机能不能使用。他们一定是已经找到了能够使用的起重机,然后再去抓人的。”萧朗沉吟道,“所以他们要抓活的杜舍,不是为了祭奠,而是为了残忍地折磨他。”   “被仇恨蒙住了眼。”凌漠说道。   “那接下来,我们就好办多了,只要在这一片厂房里,找起重机就行了,一定可以找到他们。”萧朗说道。   凌漠赞许地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阵感慨,没想到这女人这么狠毒。   “这就好找多了吧?”萧朗再次爬到了起重机的顶棚上,向远处眺望,说,“大一点的厂房,也就四五间,说明起重机顶多也就四五台,范围缩小得很多!”   “发现了线索是不错,”凌漠说,“我们运气也不错,没有直接撞上崔振他们。如果那样的话,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我们现在究竟是折回去通知唐铛铛,还是直接去找?”   “我去找,你去通知大小姐。”萧朗说完,转念一想,哥哥反复叮嘱两人不能分开,这样的安排似乎也会有很大的风险,于是又改口道,“我们俩一起去找,如果能找到,我在那里盯着他们,你再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后续援兵,这样的话,你的危险就小了。如果现在就这样回去,万一你碰上他们的人,就比较麻烦。”   凌漠感觉到萧朗对他似乎有一些不太信任,但是似乎又无法反驳萧朗的安排,于是点头认同。两个人手持手枪,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废墟,向有起重机的另一家厂子走去,生怕自己踩碎了朽木,引起了崔振的注意。   走进了第二家厂子,凌漠快步走到起重机的旁边,绕着起重机走了一圈,确定了之前的推断。因为这一台起重机的油箱旁边也有油渍,驾驶室也有人进入的痕迹,并且被拆了线路板,液压杆也没有丝毫收缩的痕迹。   “这一台也是坏的。”凌漠说道,“下一个。”   他们知道,自己离崔振越来越近了,心情也更加紧张了起来。抓住崔振,不仅能摧毁黑暗守夜者重要的一方势力,更能获取更多关于吕教授的线索,从而彻底摧毁整个黑暗守夜者组织。他们给自己暗暗鼓了鼓劲儿,快步向下一台起重机走去。   “运气不错,我们找到了。”在第三家工厂的围墙外,萧朗下了结论。   这是一家看起来比其他工厂要新一点的厂子,起重机也不是可移动的,而是在厂房顶端固定多条纵横交错的轨道,轨道上有一条可以沿着轨道移动的机械臂。从操纵室操纵机械臂,就可以让机械臂悬吊着货物,将货物移动到厂房任何一个角落。但是萧朗确定这里就是处决地,并不是因为这厂子新一些,而是他隔着围墙,听见了厂房里面轰隆隆的空调声。   “这里不都废弃了吗?怎么会有空调?”萧朗问道。   “如果这家厂子的发电装置没有搬走,加了柴油就能发电。”凌漠回答道。   萧朗扒在围墙边缘,一个引体向上,把自己的脑袋探出围墙,向里面观察,说:“起重机的操作室在院子里,刚才我还看见机械臂在移动,没错,是这里没错了!不过,看不到厂房里是什么情况。”   “你小点声。”凌漠提醒道,“万一他们中也有和你一样听觉灵敏的人,我们就被发现了。”   “他们身处轰隆隆响的厂房里,肯定听不到外面的情况,要是我,我也听不到。”萧朗说道。   “怎么进攻?”凌漠问道。   萧朗想了想,说:“这个厂房四面都是围墙,只有厂房南边有大门。如果特警赶来包围,他们就没法跑了。我们两人攻进去,风险太大,毕竟他们人肯定比我们多。而且,他们手上有人质。”   凌漠笑了笑,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这可真不是你的风格啊。好吧,我折回去通知唐铛铛,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几分钟后估计后援也就到了。”   话音还没落,只听见噗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个人被塞住嘴巴后发出的呜呜声。   “点火声?”萧朗突然脸色苍白地说,“他们点火了!”   “好像是的。”凌漠也皱起了眉头。   “走!”萧朗拿着枪,站起身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封住大门,不让他们出去。你用最快的速度找来后援!”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他们人太多!而且你一个人是封不住大门的,他们可以突破,也可以从其他地方翻墙出去。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演化者,他们不是正常人!记得望哥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沿着厂房墙壁绕到南边大门,凌漠沉声说:“我们一起进去,至少有个照应。尽可能救援,救不下也是天命。”   萧朗拗不过凌漠,只得跟着进入了厂子。   厂房内部虽然有四五层楼高的空间,但因为遮光效果好,一进入厂房,光线立即暗了下来,两人看不清四周,不得不提起一万分的小心。好在进门就堆着一排高高的木头箱子,是极好的掩体。他们屏住呼吸,贴着这堵“木箱墙”,背靠着背,举着手枪,缓慢前进,边保持警戒,边观察着四周。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可以看到厂房顶棚有四盏亮着的探照灯,齐齐向北侧照射,很是刺眼。厂房的四周堆着一些木头箱子,虽然像是空箱子,但毕竟是木质的,所以看起来依旧很笨重。厂房中央也有几堆箱子,最高的堆了三米多高,差不多是一层楼的高度。   起重机的移动轨道机械臂,此时正藏在厂房北侧那堆木头箱子的后面。因为木头箱子堆得很高,所以看不到箱子后面的情况。但是那闪烁的火光和呜呜的痛苦挣扎声是从箱子后面传出来的。而且厂房的探照灯也正齐齐地照向箱子后面。   “糟了!真点火了!”凌漠暗叹了一声,转头看向萧朗。   萧朗居然没有拔枪冲过去,而是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唐老师的教训,小心箱子后面有陷阱!”   萧朗和凌漠沉住气,靠近北侧的角落,经过门口的起重机操控室时,朝里看了一眼。只见起重机操纵室的旁边也堆着箱子,但是操纵室里没有人。   “你能听到什么吗?”凌漠悄声问道。   萧朗指了指顶棚上的空调通气孔,说:“空调声音太大了。”   “怎么办?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凌漠说,“可是我们冲过去也不一定救得了。”   萧朗眼珠一转,向起重器操控室跑了过去,一个鹞子翻身跳上了操纵台,开始操纵起起重机来。   “好主意!”凌漠一拍大腿,赞许道。同时,他也持枪走了出来,帮助萧朗进行警戒。   木箱子后面似乎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起重机的机械臂速度由慢到快,迅速将悬挂着的“物体”从木箱墙后面吊了出来,按照厂房顶端的机械臂轨道拐了两个弯,向萧朗和凌漠这端送了过来。   “物体”一出现在萧朗和凌漠的视野中,两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远地看去,那是一个被倒吊的人,全身赤裸。火焰从他的大腿中部开始,向上燃烧。因为红色的火焰覆盖,看不到他的腿已经被烧成了什么样,只知道他的上半身还没有被火焰包裹,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在不断地扭动着身体,充满痛苦的呜呜喊叫声透过空调声传了过来。   “快!快!”凌漠一边催促着萧朗加速,一边持枪警戒。   突然,眼尖的萧朗似乎看见北侧木箱后面露出了一点白色的圆形边缘。   “快!朝木箱开枪!”萧朗在操纵起重机,腾不开手,只能朝凌漠喊道。他知道,杜舍的身上并没有被浇满汽油,不然他整个身子早就烧没了。而且,子弹也并不会像电视上那样引燃汽油,除非和金属碰撞产生火花。所以凌漠这时候开枪,可以打到藏在木箱后面的人,也不会造成杜舍的危险。   凌漠没有萧朗眼睛那么尖,但萧朗这么一喊,凌漠二话不说,就瞄准开枪了。子弹打在木箱上,木屑溅了起来。   “他们狗急跳墙,拿着汽油桶要泼洒。”萧朗一边解释道,一边操纵起重机加速。   很快,起重机的机械臂被移了过来,脱离了木箱后面的人泼洒汽油的射程。火焰中的人离萧朗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杜舍那一张扭曲的脸了。萧朗二话不说,操纵机械臂把杜舍从半空放了下来,冲下操控室,用自己的外套扑灭杜舍身上的火焰。   “幸亏我们没分开,不然杜舍就死了!”凌漠仍持枪警戒着。   “别说得那么肉麻。”萧朗拼命扑火。   火焰不大,很快被扑灭,但是杜舍的双下肢已经呈现出了焦黑色,而杜舍痛得满头大汗,此时已经昏厥了过去。萧朗不敢随便移动他,从他的嘴里抠出塞得紧紧的破布,保障他呼吸顺畅,然后观察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征,似乎还可以维持生命。萧朗拔出枪,说:“大门我们封住了,我们有枪,现在他们人质都没了,等着束手就擒吧!”   “有人在对面木箱墙后面,想泼汽油,要不要冲过去?”凌漠低声说道。   “嘘。”萧朗一边让凌漠噤声,一边侧耳倾听,“你听见有人在哼唧没?”   凌漠也侧耳倾听,似乎可以听见类似女人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萧朗指了指厂房东面三米多高的木头箱子墙。   “崔振是在东面,而不是在我们对面?”凌漠捏了捏手中的枪柄。   一直性子急的萧朗,此时却没有贸然冲上去,而是躲在掩体后面观察了一会儿,低声对凌漠说:“不对劲啊。东面是侧面,侧面的木箱墙是探照灯侧光照射的,如果箱子后面有人的话,应该会有影子投射在墙上!可是你看,只有箱子的影子,看不到人的。”   凌漠一惊,定睛一看,确实是这样。   “可是声音确实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萧朗说。   “别忘了,他们有声优。”凌漠低声说,“如果在那里放个手机、开免提,开到最大音量,然后在任何地方低声模仿声音,都可以造成这个效果。问题是,他们想要把我们引过去做什么?”   “你是读心者,你分析。”萧朗左右张望着,还是没有看到东面木箱墙后面有人影。   “底部箱子有绳子!”凌漠说,“他们事先布置了机关,把我们引过去,想像抓麻雀那样,用箱子把我们埋了。”   说完,凌漠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面前当作掩体的木头箱子,说:“这种箱子可不轻。”   “绳子延伸到厂房西侧面!”萧朗说完,转头一看,西侧面的墙上似乎有一团黑影。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冲过去。”凌漠也侧眼看了看西侧的箱子堆,说,“一,二,三!”   两人一前一后,猛然向人影冲了过去。这让躲在西侧箱子堆后面的男人猝不及防。他发出了一声尖啸,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猛地拽动绳子。东侧的箱子哗啦一声倒了,甚至带倒了西侧的箱子堆。萧朗为了躲避突然倒塌的木箱,绕远了些。男人瞅准机会,把凌漠扑倒在地,然后迅速爬起身来,夺门而出。   萧朗对着天空乓乓开了两枪,紧跟其后追了出去。凌漠跟着萧朗跑到了工厂的门口,一个急刹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已经休克的杜舍,一咬牙,举着枪折回了厂房内,不管其他黑暗守夜者有没有逃离,他都必须拼尽全力守着杜舍。   “萧朗那边,希望他可以制伏那个男人……望哥,对不起了,这次我们真的是不得已要分开行动了。”   凌漠没有跟上来,萧朗很是欣慰。凌漠有枪,他既可以保护杜舍,又可以防止崔振那伙人从厂房的南门逃离。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将注意力全部聚集到在自己十米外拼命奔跑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的短跑冲刺速度还真是不错,就连萧朗都不能在短时间内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萧朗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唯一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自然不能击毙他,于是萧朗收起了手枪,摆出了标准的短跑摆臂姿势,专心提高自己的冲刺速度。   前面的男人头也不回、弯也不转,一股劲儿地向前奔去。奔了大概两百米后,萧朗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意图。   前面,就是南安河。   萧朗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演化能力!他是声优,他不仅可以模仿各种声音,更因为他喉部的奇特构造,可以让他在水下闭气超长的时间。萧朗和他已经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萧朗跳下水去,看见他像一条鱼一样,很快就消失在水下昏暗的光线内。第二次,在杀“医生”之后,他直接跳入冬天的河水,一样不冒头地就消失了。这是第三次,萧朗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顺利地扎进水里。进了水里,纵使萧朗的游泳训练强度再强一倍,训练时间再多一年,依旧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凌漠你个臭小子,说我最近疏于训练,你看我今天把声优给你抓回去!虽然我也知道,这个声优是为了调虎离山,但也绝不能放过他。希望增援可以及时赶到,帮助凌漠把崔振那伙人一网打尽吧。”萧朗一边暗自发力,一边顺手抄起了刚在厂房里拿的一卷麻绳,在绳头打了个活动结,像一个猎人一样,他一边奔跑着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边将绳头抛了出去。   萧朗毕竟不是猎人,没有那么精确的准头,这一抛,绳子砸到了声优,但是并没有套住他。萧朗并不放弃,他一边奔跑,一边收回绳头,第二次抛了出去。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终于,绳套套住了声优。绳子从声优的颈部滑过双臂,紧紧拴在了他的腰部,而绳子的另一头紧紧攥在萧朗的手中。萧朗心中一喜,但很快就担忧了起来,因为此时的声优,已经奔跑到了南安河边,他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入了水的声优,就像是一条拼命挣扎的大鱼,巨大的牵扯力直接把在岸上的萧朗拽倒,并向河边拖去。别说把声优像钓鱼一样拖上岸来了,萧朗就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眼看着自己即将被拖入河中,萧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麻绳拴在了自己的腰上。刚刚拴好,萧朗就感到一阵腾空的失重感,紧接着就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平时的萧朗,也算是个游泳健将。四岁就在夏天的泳池里“厮混”的他,水性比身边所有人都要好。但是此时,他根本就无力反抗。他扑腾着,用刚刚腾出来的双手拼命划水,希望能浮出水面,获取一口氧气。可是这个可恶的声优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一个劲儿地往水深之处扎去。强大的牵引力拉着萧朗在河里越陷越深,不管萧朗如何踩水,都不能让身体浮上去一点。两人沉得越来越深,水下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萧朗感到强烈的憋气感,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他知道,此时一定要坚持住,因为一旦憋不住,吸入了水,他很快就会溺水死亡。   萧朗咬着牙,一边坚持着,一边拽着绳索,不断收紧,向更深的地方潜去。无论声优游得有多快,萧朗收紧绳索的速度仍在他的速度之上。他知道,只要绳子仍在收紧,他距离声优也就越来越近了。   不一会儿,已经严重缺氧的萧朗终于贴到了声优的身体。在水下,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用自己的上臂锁住了声优的喉咙。很快,他感觉到声优的身体在猛烈挣扎。但此时已经逐渐意识不清的萧朗,只有一个信念:淹死我,你也别想活。   萧朗健壮的手臂勒紧了声优的喉咙,让他遇水便可以紧闭的声门发生了痉挛,声优一紧张,猛然吸了几口气,瞬间就灌进了大量的河水,这让他更加慌乱了。声优的四肢不断地乱挥乱蹬,却始终无法接触到身后的萧朗。不一会儿,声优停止了挣扎,显然是因为溺水而昏迷了。   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抵抗着身体全面缺氧的萧朗,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他松开了手,四肢并用,拼命向上划水。腰间的麻绳牵引着昏迷的声优,拖慢了他的动作,但求生的欲望让萧朗奋力一搏。终于,他们浮上了水面。萧朗就像是获得了新生,他踩着水,仰着头,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稳定了自己的呼吸,萧朗终于稳下心来,牵引着毫无知觉的声优游到了岸边。   萧朗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将声优一起拖上了岸,又对声优进行了心肺复苏的按压和人工呼吸。直到声优猛地吸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和心跳,萧朗才双眼一黑,压在了声优的身上。经历了这场让人窒息的搏斗,此刻他四肢瘫软,不得不大口喘着粗气。在力竭昏倒之前,萧朗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手铐将自己和声优的手腕铐在了一起。   2   萧朗追出去之后,凌漠持着手枪重新进入了厂房,挨个儿检查了木箱堆,却根本没有发现人迹。凌漠知道,这个厂房只有一个大门,虽然对方提前发现了他和萧朗的行踪,但是凌漠坚信,如果有一队人要挟持一个人质走出厂房,一定逃不过他和萧朗的眼睛。   那么,这一队人藏到哪里去了呢?   凌漠知道他现在心情很紧张,脑子也有些发蒙,但是这不影响他的行动。他敏捷地移动着脚步,在确保起重机操纵室附近没人的情况下,又持枪来到了已倒塌的东侧木头箱子后方。果不其然,倒塌的箱子缝中有亮光,不出意外,那是一台手机,屏幕还亮着。凌漠连忙跑过去,把手臂伸进缝隙,用两根手指把手机夹了出来。果然,那是一台普通的华为手机,似乎正处在通话免提状态。   凌漠知道,声优之前用另一部手机拨打电话给这部手机,意图就是制造声音陷阱,引诱凌漠和萧朗进入危险地带。如果声优此时挂断了电话,那眼前的这部手机就会黑屏,想要再打开手机,就要输入密码了。好在通话还没断,于是凌漠举起手机仔细聆听。   电话那头,是密集的脚步声、喘着粗气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扑通的落水声。凌漠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一方面是担忧萧朗是不是再次跟丢了声优,另一方面,他知道手机一旦入水,电话很快就会挂断了。   在电话挂断之前,凌漠将当前通话界面最小化,进入了手机的主屏幕。   简单地检视了一遍,手机里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线索的应用或通话记录。凌漠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手机里的图库了。他打开了手机图库,选中了相机拍摄的照片,里面有几十张用手机直接拍摄的照片,大多就是这个厂房里的景象。可想而知,他们为了准备这场处决活动,对场地进行了考察,对退路也提前进行了安排。   翻来翻去,突然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凌漠的注意。这也是一张拍摄厂房内场景的照片,但是照片一角的木箱堆旁边,靠着一扇泛黄的百叶窗。在第一次进入这个厂房的时候,凌漠就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他的记忆非常清晰,这扇百叶窗和厂房墙壁中部的空调出风口处的百叶窗,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拆卸百叶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凌漠再次环绕了一圈,确定他的记忆并没有偏差,这个厂房的任何一堆木箱旁边,都没有百叶窗,而且,厂房四周墙壁上的几十个出风口的百叶窗也都安装完好。也就是说,他们先行拆除了百叶窗,后来又给装上了。   显然,他们刚才隐藏在北侧的木箱堆后面,那么也只能从北侧墙壁上的空调出风口逃离。北侧的木箱堆比较高,将出风口都遮挡住了,所以刚才萧朗和凌漠在南侧厂门口的时候,是看不到木箱堆后面的情况的。可是北侧墙壁有几十米长,有十几扇百叶窗。如果有充分的时间,挨个儿利用木箱堆作为阶梯爬到墙壁中部检查出风口,一定可以找出那扇有问题的百叶窗。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去做,等凌漠找到了百叶窗,崔振他们早已从空调出风道撤离了。少了杜舍这条线,再去找崔振,那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凌漠调匀了呼吸,盯着那些看起来丝毫没有区别的泛黄的百叶窗。终于,凌漠发现了不同之处。   空调口的每一扇百叶窗上,都绑着一条红丝带,它们虽然已经褪色,但是随着空调风力不断飘舞的热情是丝毫不减。然而,在其中一个出风口处,淡红色的丝带却软绵绵地低垂着,显得那么颓废而不合群。   凌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这个空调出风口的下方,果然,他看到那里有一堆木箱,木箱上面因为反复踩踏而导致灰尘大量减少。凌漠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凌漠利用木箱作为楼梯,几个跳跃就来到了空调口的下方,他抓住百叶窗,轻轻一拉,这扇泛黄的百叶窗就和出风口分离了。   “果然是这里!”凌漠一个激灵,正准备扔下百叶窗,翻身进入通风口,却又停了下来。他用华为手机拨了程子墨的电话,信号屏蔽。   “刚才没屏蔽,现在屏蔽了,看来演化能力是可控的。”凌漠无奈,只能打开手机音乐,将音乐声放到最大的音量,看能不能吸引增援部队的注意,然后又用一块帆布盖住了已经休克的杜舍。   “他们应该是逃离了,因为从地形上来看,他们没有办法再折返回来,所以应该不会又是调虎离山了。”凌漠想了想,这才冲进了出风口里。   这个风道非常宽大,可以容一个成人男子弓着腰在里面行走,还能有不少富余的空间。因为风道是金属材质制造的,所以脚步落在风道里,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并随着风道放大、传播。所以,凌漠在进入风道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前方密集的脚步声。   已经落下了不少距离,凌漠心里清楚,于是他弓着腰快步向前冲去。风道虽然弯弯曲曲的,但可能是因为这一扇风机已经被拆除,所以并没有逆风而行,加之风道空间不小,所以凌漠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之后,看见了风道的尽头。   可是,凌漠刚刚转过转角,看到远处尽头透过来的光芒,就感觉一个小小的黑影扑面而来。凌漠猛地一个转身,又藏回了转角处。一支弩箭咚的一声插在了转角处的金属风道壁上,箭尾还在嗡嗡地颤动着。   这一下,换作别人都会觉得很惊险,可是凌漠的脸上更多的是震撼的表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愣住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忽然涌进了凌漠的脑海。凌漠再次出现了那种天昏地暗、天旋地转的感觉,身体一时居然感到有些不稳。但他知道,这一次他绝对不能昏厥。   凌漠扶着风道壁,想从转角处伸出手枪开上两枪。可是对方似乎是预料到了他的想法,一个女声从风道里传了过来,嗡嗡地发着回声:“别开枪,我们有汽油。”   虽然刚才萧朗说过,子弹不会引燃汽油,但这里是金属风道壁,子弹和金属碰撞,擦出了火花,可就不好说了。凌漠还没找到一切的真相,也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就这样和对方同归于尽实在太没有意义了。   豆大的汗珠从凌漠额头上滴落了下来,他拼命喘着气,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说:“董老很好,你可以放心。”   “不要和我来这一套!小儿科的攻心把戏,我二十年前就会了。”女人不屑地说道,“他好不好我比你清楚得多,你们根本救不了他!”   “所以,不如我们合作?”凌漠还是不敢从转角出去,默默地看着身旁正在颤动的弩箭,寻找着脑海中呼之欲出的记忆。   突然,凌漠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紧接着,从转角金属墙壁的反光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冲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凌漠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刚才的一问一答中,崔振的人已经尽数逃出了风道,还将汽油全部倾倒进了风口,然后从外面扔了一个点燃了的打火机进来。   这些人,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砰的一声巨响,管道内的汽油被引燃了。爆燃产生的巨大冲击波迎面而来。幸亏凌漠反应快,此时已经往回奔走了十米,而且有一个转角的缓冲,才没让火焰直接烧伤身体。但沿着风道运行的巨大冲击波还是把凌漠推出了好远。凌漠挣扎着、连滚带爬地返回了厂房内,跑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厂房中央的地面上。   一队特警已经抵达,正在检查杜舍的伤势。   “快!子墨!快!他们从风道尽头逃跑了!”凌漠呼喊着站在厂房大门口的程子墨。   程子墨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平板,操作了一番,恨恨地说道:“追不到了!”   空调出风口的尽头外,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山林,进入山林的人很少。关键的一点是,这一片山林的地貌特征和董连和、董乐的“坟冢”所在的小山非常相似。同样青山绿叶,同样蜿蜒起伏,同样有南安河从一边穿过。如果崔振把董乐的遗骸转移到了这里,确实像是给他换了一个环境一模一样的新家,而且不会被外人“打扰”。那么,为了不引起山火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和麻烦,崔振选择了在山林附近的厂房里处决杜舍,也就说得通了。   凌漠眩晕的感觉仍没有消散,他吃力地站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用手腕上的联络器呼喊着萧朗。   之前他被射箭馆的箭击中,萧朗都知道,那么自己刚才再次出现了眩晕的状况,按理说,萧朗也会通过联络器知道。即便是在执行抓捕行动,萧朗赶不回来,也会发来语音消息。可是那个联络器,就像是坏了一般,没有一丝反应。   “萧朗呢?”聂之轩见杜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跑过来扶住凌漠,问道。   “我听见了水声,对方是声优!快!去南安河里找!”凌漠一脸忧色,面色苍白地喊道。   杜舍被营救后,立即被送往公安医院进行了抢救。因为他的双下肢严重烧伤,已经出现了创伤性、感染性休克的症状,而且下肢已经没有保留功能的可能了。所以,医生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双下肢的截肢手术。幸亏杜舍髋骨以上的部位没有被火焰直接烧灼,而只是高温灼伤,所以胸腹部脏器并没有受累。手术后,杜舍的性命算是暂时给保住了。   凌漠因为意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于是被送往公安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当然,检查的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医生再次告知凌漠,第一要注意保护头部,不要轻易经受外伤;第二要注意控制情绪,尽可能地杜绝巨大的情绪波动;第三是要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用脑……都是老生常谈。   现在的凌漠,前面两点倒是可以轻易做到,但是第三点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   一整晚,凌漠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瞪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盯着盯着,凌漠就困了,在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弩箭破空的声音。   那个对于凌漠来说格外刺耳的声音,一直在凌漠的耳边聒噪着,每当凌漠困意来袭,都会被这声音逼出一身冷汗。   他试图想起什么,记忆的碎片就像是无数片雪花在脑袋里漫天飞舞,但总是无法联系到一起。凌漠抓不住线头,也理不清乱麻。   突然,凌漠感觉到手腕上的联络器振动了一下。他猛然从病床上坐起,脑部的瞬间供血不足,让他眼前有些发黑。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让意识清醒了一些,然后按了一下收听键。   “你住普通病房,我住ICU,你气不气?”萧朗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了出来,温暖而熟悉。   “这个也要比?”凌漠依旧用冷淡的语气回应着,但是他分明知道,自己正在微笑。   “不然比什么?”萧朗那种习惯性的傲慢语气再次传来,“我抓了声优,你保护了杜舍,算是个平手。幸亏你没抓住崔振,不然你二比一赢我了。”   “你怎么会在ICU?”凌漠知道萧朗这是在安慰他,也不点破,岔开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啊!我感觉好得很,但他们非说什么害怕我过度缺氧导致心肺功能受损,怕是有后续的什么窘迫什么综合征(2)的,所以要监控我的生命体征。你说这帮医生是不是一惊一乍的?”   “哦,我还以为你缺胳膊少腿了呢。”   “呸呸呸!能不能不要乌鸦嘴?我哥给我买的耐克鞋我还没穿几次,少了腿怎么穿?”   “关我什么事儿?”凌漠继续装冷漠。   “你总是这么冷血。”萧朗嗤之以鼻,说,“我知道声优其实已经醒了,但就是不睁眼,说白了,就是不想配合。”   “那怎么办?崔振不可能还藏身在现场附近,肯定又搬家了。”   “我听子墨说,聂哥现在正张罗着办一件事儿,可能会对审讯声优有利。不过这丫头就是喜欢卖关子,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今天,你的联络器为什么不能监控我了?”   “你说下午吗?”萧朗说,“嘿,我跳水里捉鱼了,也来不及把联络器摘下来啊!这不,大小姐刚刚把它修好送给我,我就给你打个电话试试信号了。”   “泡坏了?”   “谁说不是呢?等忙完这一阵,我得让大小姐给我们做个防水的。”   “忙完这一阵,你还要监控我?”   “嘿嘿嘿,你这话就说得难听了。”萧朗说,“你知道不?老萧之前说你需要休息,让我停止你的工作,准备把你关在医院里。”   “你总是喜欢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   “真是狗咬吕洞宾!是我保住了你,你才能继续工作啊!我用光了所有的词汇,才说服老萧继续让你工作。你居然就这样对我!”   “工作有什么好?休息有什么不好?躺在医院里落个清闲多好。”凌漠言不由衷。   “躺在医院里,你能去翻档案吗?”萧朗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在试探。   凌漠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你在跟踪我。而且,你还去档案室翻过我看过的档案。”   “又是跟踪,又是监控的,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狭隘?”萧朗见凌漠把话说开了,心中一喜,“我那是关心你好不好?你半天放不出一个闷屁,会把自己憋坏的。”   “其实没什么,私事而已。”   “你的身世是吧?那可不是私事。”   “不知道为什么,九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可能和你脑袋里的血管瘤有关系,那是演化的副作用吧?”   “我猜也是。”凌漠顿了顿,思忖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隔空对话过,凌漠感觉自己虽然离萧朗很远,但又似乎离他很近。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让人放松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对着这可爱的联络器,而是对着萧朗的那张脸,凌漠大概难以开口,但此刻,他竟不知不觉有了倾诉的冲动:“我经常会做梦,梦见自己和母亲被劫持的现场。这倒没什么,恐怖的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Who am I(《我是谁》)?完了,你是动作片看多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照镜子,但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自己。”   “完了,你是恐怖片看多了。”   “还能聊吗?”凌漠对萧朗的态度很是不满。   “能聊,能聊。”萧朗连忙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说,“那会不会只是个梦?”   “不,我觉得那应该是真实的记忆。”凌漠说,“其实我有无数记忆碎片,天天在脑袋里翻来滚去的,就是联系不到一起。”   “就像拼图一样,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一块,是吧?”萧朗说,“可是你这个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说不过去啊。”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不科学,但是我只要在梦里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就不是我自己。”   “你是说,你的记忆,其实是别人的记忆?”   凌漠点了点头,虽然没发出声音,但是联络器那头的萧朗似乎感受到了凌漠的动作,萧朗说:“你别急,不就是找个记忆拼图的连接点吗?我帮你!这几天,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喊我。”   “我现在在找我九岁之前,所有劫持母子案件的卷宗,希望能找出一点线索。”   “这是个好办法。等我能从ICU里出去,就帮你。”萧朗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凌漠微微笑了一下。   好像每次他跟萧朗单独相处时,都是两个人最狼狈的时候。追捕幽灵骑士的那一夜,他们就约定过,如果能够活着出去,就要一起喝酒,做朋友。但那顿酒没有喝完,他们就重新上了“战场”。   之后,一场战斗接着一场战斗,他们似乎一直都没有机会坐下来,重新把那一次的酒喝完。凌漠若有所思,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联络器那头出现了一些异响。   萧朗的声音很快变得急促:“凌漠,你去四楼看看,好像是我哥那边有什么事情。这里的医生不让我出去!”   凌漠立即起身,跑上了四楼。此时,几名医生已经从萧望的监护病室里走了出来。   “里面的病人怎么了?”凌漠慌张地问道,同时捕捉着医生的眼神。   “刚才病人的生命体征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是感染的情况在加重。”   从医生的眼神中,凌漠觉得情况并不是非常严重。   “目前我们仍没有好的办法去控制感染,还是需要针对这种真菌的特效药物。”医生接着说道,“现在去研发肯定来不及,还是需要你们尽快破案。”   凌漠愣住了,他从医生的描述中知道,留给萧望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联络器那头的萧朗似乎已经狂躁了,不断地询问着凌漠,声音都变了。凌漠按下说话键,说:“望哥目前没事,但是我们要抓紧时间,尽快破案了。”   3   聂之轩、唐铛铛和程子墨三人,似乎是去做审讯声优的准备工作了。所以守夜者组织只派出了凌漠一人,配合特警部门押送杜舍去特警临时征用的“安全屋”。   可以理解,从法律意义上说,杜舍现在是一个刑满释放的自由人,不是犯罪嫌疑人,也不是罪犯,将他关在特警支队里,显然是不妥的。可是,崔振已经逃离,以她的做事风格来说,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有可能复仇,那么警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经过萧闻天和傅元曼的商议,决定征用“安全屋”,派两名特警二十四小时保护杜舍,直到黑暗守夜者案件破获。另外,“安全屋”内还配备了一名医生,帮助杜舍度过术后恢复期。   在凌漠抵达特警支队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守夜者的万斤顶居然停在门口。不用说,萧朗那小子也来了。   “你不是在ICU吗?”凌漠在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萧朗在和特警支队的文职人员进行手续的交接。   “你见过这么健壮的ICU病人吗?”萧朗一边签字一边说,“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左看看、右看看,要么就是重度昏迷的病人,要么就是全身插满管子的病人。我觉得我若再多住一天,就会瘫痪了!”   “你应该遵医嘱的。”凌漠耸了耸肩膀。昨晚两人互相吐露了心声,今天见面似乎有一点尴尬。   “你还记得不,在金宁监狱,我们假装押运杜舍转移,中途遭到了劫狱?”萧朗凑过去,低声对凌漠说,“这次可是真的转移,除了信息保密,我们更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防止意外的发生。”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崔振现在更加倾向于自保,不会立即冒险行动。”凌漠歪了歪头,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谨慎一点也是不错的。”   “所以啊,马仔!这么重要的活儿,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扛着呢?”萧朗突然放大了声音,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凌漠的肩膀。这一拍,凌漠倒是没事,他自己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所以说,你就该遵医嘱。”凌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同情之色。   萧朗却不以为意,他挥挥手,一声令下:“转移行动,现在开始。”   回到了南安的地盘,加上之前的行动经验,这一次的转移行动比上次的押运行动更加兴师动众。   一辆特警装甲车和一辆特警防暴车在车队的最前方闪着警灯开道。在萧朗的坚持下,萧朗亲自开着万斤顶,在凌漠的陪同下,载着杜舍和医护人员,行驶在车队的中间。车队的后方还有一辆特警水炮车和一辆电子防干扰车压阵。车队的两侧,有六名南安铁骑驾驶摩托车护航。除此之外,南安市特警支队还增派了警用直升机在上空巡逻,排除危险隐患。两架无人机轮番升空,保障道路情况一目了然。行驶全程约十公里,中间的每个路口,都有交警执勤,在车队即将抵达的时候,进行交通管制,保障道路的通畅。   看到这个架势,萧朗知道崔振纵使有孙猴子的七十二变,也进不来了。消除了精神上的紧张,驾驶万斤顶的萧朗话也就多了起来。   “杜舍你看看,你这是国家元首的待遇啊。”萧朗说。   坐在后排,由凌漠和医生陪同的杜舍似乎回到了监狱时期的情绪状态。他坐在医生的身边,身上连着心电监护的电线,身后还放着一架轮椅,低着头,看着被纱布包裹的断肢,一声不吭,眼神呆滞,并没有回应萧朗的讥讽。   “据说,这么些年,南安市公安局出动这么大阵仗的场面,也就是在抓捕那些越狱逃犯的收尾阶段才有过。”萧朗说,“可惜啊,凌漠,咱俩那个时候正在和幽灵骑士斗着呢。”   凌漠也不接萧朗的话茬,而是侧头看了看杜舍,说:“你还不如不出来。”   杜舍依旧没有回话,眼神呆滞,盯着自己的断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萧朗问道。   杜舍仍不言不语。   “嘿,我叫萧朗,你可别不搭我话。”萧朗有些不满,说,“是我们找到了你的落脚之地。如果不是我机灵,别人连找都找不到你,何谈救下你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啊,对了,你这人喜欢恩将仇报,我可不想当你的救命恩人。”   坐在副驾驶的凌漠从后视镜里感觉到杜舍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但杜舍还是没有搭话。   既然杜舍不愿意聊,那么萧朗和凌漠也就失去了对话的意义。他们知道,杜舍是崔振准备处决的对象,崔振没有道理和他攀谈,所以他也不会有什么线索。于是三人一直沉默,度过了这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来到了位于南安市郊区的“安全屋”。   这间“安全屋”位于一个独立小区中央的一幢洋房的顶层。整栋洋房一共七层,其中六层和七层分别是一户复式楼。本身一栋洋房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是这个小区里的洋房与众不同。小区的周围有八幢高层楼房,而唯一的一幢洋房位于中心点,被高层楼房包围。这个够傻的设计,直接导致洋房的顶层因为缺乏阳光而没有售出,成了尾盘。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奇葩的设计,让这幢洋房有了被包围感,只需要有人在对面高层盯防,就可以保证这幢洋房不会被人侵入。即便对方有直升机,也无法在高层之间降落;即便对方有狙击手,也会很轻易地被住在高层的特警发现。看来萧闻天选择这个地点保护杜舍,也是下了功夫的。   一行人下了车,在特警的警戒之下,杜舍住进了洋房中间一户的复式楼。负责保护他的两名特警,一人与医生同住一户,另一人住在对面高层,负责观察附近的情况。   洋房的周围密密麻麻地安装了很多摄像头和红外线装置,算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安全之地了。   萧朗和两名特警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拉着凌漠准备离开。毕竟不知道聂之轩那边的工作布置得怎么样了。性子急躁的萧朗,此时就想迅速抓住对方的尾巴,来个一锅端。   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杜舍突然说话了:“萧朗,你等一下。”   萧朗有些意外,回头看着他。   “我听要杀我的人说,董连和没有死?”   “是啊,是没死,但是你也别觉得冤枉,你故意杀人的主观故意明显是存在的。虽然没有发生死亡的后果。”萧朗以为杜舍是要为自己脱罪,于是说道,“而且董老师现在生不如死,你坐了这么多年牢,也是罪有应得。”   “我想见见他。”杜舍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见啊?你去医院?那我们可不放心你。”萧朗看了看杜舍的断肢,说,“让他来,他也是没法来的了,他比你还惨。”   杜舍抬头看了看萧朗,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显然是不太明白萧朗的意思。少顷,杜舍舔了舔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说:“视频,可以吗?”   “嘿!你坐这么多年牢,外面的网络科技你还知道不少啊。”萧朗说,“不可以,人家可不想见你。”   凌漠拉住萧朗说:“你不是董老师,你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不如,我们请示一下吧。”   萧朗想了想,觉得凌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此时守夜者其他成员都在工作,老萧也在外地寻访可以医治董连和和哥哥的专家,那么这个决定应该谁去做呢?董连和现在的情况,萧朗也不了解,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处于昏迷状态。啊,唯一能知道的,可能就是同住在南安市立医院的姥爷,以及负责照顾他的司徒霸了吧。   萧朗想了想,不太情愿地拨通了司徒霸的手机。   从司徒霸那里,萧朗得知,方氏夫妇果真对董连和的病情十分了解,他们利用锥形管里的原料提炼出来的某种药物,对董连和的病情有明显的效果。目前,董连和已经意识清醒,可以和人交谈了。为了从董连和的口里得出更多的信息,傅元曼亲自出马,现在正在病房里和董连和促膝长谈。只是从司徒霸的角度来看,董连和真的对黑暗守夜者组织一无所知,就是他的女儿崔振,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几面。董连和坚信崔振是插在黑暗守夜者里的一根钉子,一定是可以帮助他们破案的最锋利的尖刀。   也就是说,董连和那里,恐怕难以再有什么突破了。   在得知杜舍的诉求之后,司徒霸将意思转达给了傅元曼,傅元曼又将意思转达给了董连和。万万没想到,完全不懂什么是视频聊天的董连和,坚定地要求,要和杜舍见上一面。   这确实出乎了萧朗的意料。不过鉴于双方当事人的意愿如此,且他们又不是犯罪分子或犯罪嫌疑人,萧朗自然不能对他们的诉求横加干涉,于是萧朗从万斤顶里找来了一个pad(平板电脑),做好了连线的准备。   不一会儿,视频接通了,屏幕被对面董连和的整张脸所占据。可想而知,对面的司徒霸把手机凑近了董连和的脸,好让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网络这一侧的杜舍。   和萧朗想象的不一样,董连和并没有暴跳如雷或嗤之以鼻,他的脸出奇地平静,甚至看不出任何心情。董连和从被解救下来到现在,除了痛苦的表情,就是昏迷,这是第一次出现一个正常人内心毫无波澜的表情。   萧朗有些惊讶,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杜舍。杜舍的脸上虽然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的齿间却蹦出了两个字:“董叔。”   这哪里是两个冤家对头见面的场景?这种“意外”对于凌漠来说,却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凌漠知道,对于一些人来说,时间是仇恨的解药,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时间是仇恨的磨刀石。他能理解崔振这样的偏执狂,也能理解杜舍开口前一刹那的犹豫。   可能是拿着手机的司徒霸觉得手机屏幕离董连和太近了,于是有意识地抬高了手机的位置。随着手机角度的变化,杜舍这边的屏幕上,出现了董连和断肢残端没有愈合的淡黄色组织的画面。   杜舍突然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问道:“您的身体?”   司徒霸心中有气,显然也有让杜舍了解情况的意愿,所以不顾董连和的反对,他继续调高了手机的位置。那苍老而瘦弱的、无胳膊无腿的躯干出现在了屏幕里,恐怖而可怜。   杜舍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屏幕,过了许久,他居然微笑了,说:“您这是?”   “过去的,都让它们过去吧。”董连和打断了杜舍的询问。   如果说杜舍的问题还存在着一丝侥幸的话,董连和的回答算是彻底地击碎了杜舍的侥幸。这个问答,在凌漠听来有其他的意思:   “您这是我弄的吗?”   “是你弄的,但过去了。”   杜舍颤抖了一会儿,居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天意啊!天意!”   杜舍推动轮椅后撤了一点,同样也暴露出了他的断肢。两个失去了肢体的人,此时在视频中对望着,说不出的诡异。   在视频连线之前,萧朗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形,但唯独不包括这种。萧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关闭连线?显得有些唐突。安慰杜舍?那不是萧朗内心所愿。可能包括傅元曼在内的所有守夜者组织成员都没有意料到这样一个场面,所以视频的两头,包括杜舍和董连和,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这是?”董连和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我这也是拜您所赐啊。”杜舍微笑着,语气里又有了一丝说不出的阴狠。   董连和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杜舍的表情他很熟悉,很多年前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董连和沉默了良久,忽然有些感慨,问道:“你以为我死了,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杀了我,失去母亲的痛苦和恨意减少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效,杜舍瞬间收敛了他的笑。他的阴狠僵在脸上,好似一条岁月留下的纹路。萧朗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出了老态。   “我也想问,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救助我吗?”杜舍问道。   现场再次恢复了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董连和才缓缓开口了。   “我还是会救助你的,我救助你,不是因为我愧对你,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好。”董连和说,“执法办案,我问心无愧。我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刚刚开始的人生,能有一个好的起点。我从来没有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杜舍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似乎在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的含义,然后低声承认道:“这么多年,我的痛苦没有减少,恨意也没有减少。”   “暴力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董连和缓缓说道。   “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杜舍喃喃重复道。他抬起头来,问道:“我妈被抓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知道吗?”   董连和摇了摇头。   杜舍的眼神里忽然有了一丝困惑。他不知道是在追问董连和,还是在追问自己:“我妈说,让我好好活下去,长大了可以去找你。我那时候知道她活不成了,满脑子都是乱的。我一直想,她为什么让我好好活着,让我长大了再去找你?肯定是怕我年纪小,没办法为她报仇。”   董连和的眼中忽然有了一种悲悯的情绪。   “她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你?”杜舍继续说着,“我这些年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我明明已经找过你了,我也报仇雪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一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一直想,我那时候是不是脑子一热,漏听了什么。我想亲口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妈为什么让我长大了去找你?”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渴望。这眼神不是成年杜舍的眼神,而是那个偏执又脆弱的孩子的。   “原来如此。”   听完杜舍的话,董连和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感叹这些年的所有波折。他说话的时候,笑容里满是苦涩。   “你母亲死刑前,我们聊过一次。她一直都很担心你。她说,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她怕自己死后,你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个世上被人欺负,会钻牛角尖,会活不下去。她想拜托我照顾你。”   董连和追忆着那一幕,泪光闪烁。“她就算不说那些话,我也打算照顾你的。我想看着你像其他孩子那样长大,像我的孩子那样长大。她说,等你长大了,和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的时候,一定让我再嘱咐你一句。”   “她让你嘱咐我什么?”   “不要成为你爸那样的人。”董连和不忍再直视镜头,闭上眼睛继续说道,“不要成为你爸那样只会用暴力的人,因为她这辈子就是这么被毁掉的。所以,你要放下所有痛苦,好好活下去,连她那份一起,一起好好活下去。”   这一番话,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杜舍,他眼中的渴望,转瞬变成了难以自抑的失落,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可惜,一切都晚了……我辜负了你妈的嘱托,没能让你走上结婚生子的人生道路。你妈妈没有机会看到你长大,我也没机会看到我的孩子长大……”董连和有些哽咽。   没等董连和把话说完,杜舍忽然伸出手,木然地推开了pad,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萧朗和凌漠对视了一眼,看到屏幕那边的董连和也是触动了情绪,需要缓和的时间,便默默和对面的司徒霸示意了一下,中断了视频。   杜舍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谢谢你们,再见。”   说完,杜舍便推着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   萧朗和凌漠有些发怔,也没法再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向门口的电梯走去。萧朗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感慨道:“所以,他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凌漠摇摇头:“他已经意识到,他母亲当时把对生活的希望都留给了他,他却因为恨而走上了邪路,人生最好的时间都在监狱中虚度了。不仅如此,恨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让他与善良的母亲越行越远,彻底成了他父亲那样的混账。如果他母亲天上有知,或许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两人走出了楼道,向停在不远处的万斤顶走去。毕竟,留给他们的任务还非常艰巨。如何将崔振和黑暗守夜者一网打尽,如何解救那些下落不明的孩子,还是一个巨大的谜题。   刚刚走出楼道不到二十米,突然一声巨响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萧朗吓了一跳,回首望去,身后的地面上,居然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没有双腿,明明就是杜舍。   萧朗几步蹿到了杜舍身边,将俯卧的杜舍翻过身来。可是,翻过身来也无济于事,杜舍头边殷红的血迹夹杂着乳白色的脑浆,他的一张面孔此时已经扭曲到无法识别。这一景象告诉萧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无法挽回生命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萧朗对着楼上嘶吼。   楼顶的窗边,探出了半个身子,是那名陪同的医生。特警也从隔壁的窗边伸出头来,不知所措。医生的声音都在发颤:“我没拉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萧朗低下头,继续喊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激动的情绪,以他的正义感来说,这种十恶不赦、恩将仇报的恶人,百死不足以谢罪。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地鲜血和脑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凌漠则镇定多了。   凌漠走到萧朗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至少,在最后一刻,他清醒过来了。对于杜舍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   (1)啤酒花,指的是使啤酒具有独特的苦味和香气的原料,该原料还有防腐和滤清麦芽汁的功能。   (2)作者注:法医秦明系列众生卷《玩偶》一书中会对这种特殊的病症有更多的介绍,敬请期待。 第七章 死猫   别走,别走,别走……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抓住过什么。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唐铛铛   1   “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残疾人吗?”萧闻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声色俱厉。   刚刚从外地归来的萧闻天,风尘仆仆。可是一回到南安就听到这个消息,让他原本就很抑郁的心情变得有些暴躁。抑郁的是,他寻访了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可是对董连和和萧望的病情,专家学者们都束手无策。除了一些抗炎、对症治疗的忠告,就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了。现在,杜舍一死,这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觉更是强烈。萧闻天这一发火,众人不知如何应答,都低下了头。办公桌前的凌漠也一声不吭,默默接受了批评。   可是坐在一边的萧朗不干了,他猛然站起,辩解道:“他要死,是他自己的事,看得住一时,还看得住一世吗?”   “你不要不服气。”萧闻天说,“我们兴师动众这么多人,所以你的思想意识上放松了。换句话说,你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自杀。”   凌漠抢在萧朗前面答道:“是,我该想到,但是我确实没想到。”   “你看出了他的自杀倾向?”萧闻天问。   “董老师带给他的那一句话,似乎就已经让他断绝了生的希望。”凌漠沉声说道。   “这是不可控的事件好不好?”萧朗愤愤地说,“就像你也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来救我哥。”   萧闻天被萧朗说得一时无言以对,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训斥下去。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僵硬了,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萧望的病情,而这才是大家内心焦躁的根源。萧朗现在一心等着声优清醒,希望可以从他的口里问出点什么。   “封锁杜舍死亡的消息。”萧闻天恢复了平静的声音,说,“如果崔振知道杜舍已死,会潜逃的,我们再想抓住她,就很难了。”   “我不这样认为。”凌漠说,“崔振熟知董老师的情况,她就是因为知道董老师的治疗离不开方氏夫妇,才将他们绑了过来。同样,她一定知道,方氏夫妇随身携带的药物原料只能维持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吕教授,拿到原料配方,或者获取更多的药物原料交给我们。”   萧闻天点点头,认为凌漠说得有道理:“姓吕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不好查吧?”萧朗也消了气,说,“如果他的姓名是伪造的咋办?”   “既然所有人都称呼这个人为吕教授,而且并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那么他完全可以使用其他的代号。他为什么让别人这样称呼他?为什么在签名的时候也会签‘吕’?只能说明这个姓氏对他来说很重要。”凌漠说,“我认为,他可能真的姓吕。”   话音还没有落,唐铛铛推门进来了,说:“姓吕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萧朗挠着头说:“大小姐,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打脸?”   唐铛铛不知道萧朗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神里有些疑惑,但并不追问,她看着手中的文件,说:“目前通过户籍对比,找到一个名叫吕星宇的人。1964年1月出生,男,南安市本地人。1994年2月,和单位失联,至今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因为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所以失踪了也就失踪了,至今没有人追究此事。”   “1994年2月,这个时间点就很可疑啊。”凌漠说,“1994年2月,正是杜舍伤害董老师,并将他弃‘尸’河中的时间。”   “没了?就这么点信息?他是什么单位的?”萧闻天追问道。   唐铛铛说:“他二十岁入学南安大学生物遗传学学院,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环保部门的研究院里工作。我刚才调取了该研究院的文件档案,发现当年吕星宇在该研究院里,一直在研究南安河蓝藻防治的相关课题。大量的研究数据表明,他的主攻方向,就是生物遗传,也就是基因。”   “太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凌漠沉吟道。   “这个人性格内向孤僻,不与人交往。大家都分析他是因年幼时父母双亡而导致的自闭型人格,所以也都没有在意。”唐铛铛接着说,“可惜,正是因为如此,除了这一张他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就得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了。”   说完,唐铛铛拿了一张黑白一寸照片放在萧闻天的桌上。   照片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年轻男人的脸,除了额头较为宽大,没有其他任何可以作为甄别依据的特征。   “那用视频识别的技术来寻找他,有可能找到吗?”萧朗问唐铛铛。   唐铛铛摇摇头,说:“我们甚至有崔振近期的照片,可是这帮人非常了解我们的技术手段,所以根本不给我们视频追踪的机会。这个吕星宇的照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了,更加没有意义。”   “那找到了身份和没找到,有啥区别啊?”萧朗耸了耸肩膀。   “走吧,我们去看守所看看,聂哥那边已经有动静了。”凌漠起身,向萧闻天道别,然后一把拉着莫名其妙的萧朗离开了萧闻天的办公室。   一路上,萧朗都在不停地追问凌漠,知不知道聂之轩和程子墨这两天在忙什么,他们忙得都没空来护送杜舍,肯定是有什么进展了。   凌漠则一直用沉默来回应萧朗,直到萧朗有些着急了,凌漠才说:“现在还不知道成不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把车直接开到了南安市女看(1)的院子外,办理完入所手续后,凌漠和萧朗来到了女犯会见室隔壁的小屋子里。聂之轩和程子墨早已等在这里。程子墨一见他们,便朝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器努了努嘴。   显示器里,是一名身着警服的女警,和两个农民打扮的男女。一男一女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坐在会见桌的一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是……”萧朗似乎意识到了聂之轩他们做的工作。   “山魈的父母,不在原籍,出去打工了,费了挺大劲才找到。”聂之轩说,“山魈进来就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同号(2)的嫌疑人说话。所以组织上就一直在寻找她的父母,准备攻心。”   萧朗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凌漠并不是不想告诉他这件事情,而是他自己并不想面对这件事情。凌漠的心情恐怕是挺复杂的吧,他对山魈能见到父母的事是期待,还是羡慕?萧朗盯着屏幕,直到山魈被一名女警从监号内带了出来,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站在了中年男女的对面。   “坐下。”女警命令道。   “是。”山魈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整个过程她没有抬头,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对面的男女一眼。   男人似乎还蛮淡定,但是从女人的行为举止上可以看出,她激动的心情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所以在山魈坐定的那一刻,女人下意识地半站了起来,探身向前。恐怕那一刻,女人都不清楚自己只是礼貌性地起身,还是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山魈瘦弱的脸庞。但是山魈的反应还是很强烈、敏捷和不留情面的,她坐在椅子上,双脚蹬地,吱呀一声,让椅子距离会议桌远了一些。这样,她和男女的距离就被拉开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被那个陌生的女人碰到。   女人的手僵硬在半空良久,才垂了下来。她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骨瘦如柴的女孩。看着看着,女人的眼睛越来越红,终于开始抽泣起来。   女人的抽泣,像是触动了凌漠的某根神经。他问:“山魈的身体怎么样了?”   聂之轩说:“一直在进行溶栓治疗,颈动脉粥样硬化的病情有所缓解。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了。”   凌漠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耳朵说:“宣读DNA鉴定书。”   屏幕里的女警立即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直接翻到篇末,读道:“南安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DNA检验报告书检验结论,李风、赵兰是17988号犯罪嫌疑人生物学父、母亲。亲权指数为1.68×10 19。”   萧朗的母亲就是从事DNA检验的,所以他对这个结论的意思了如指掌。在1.68×10 19人中,这一对男女就是山魈的生物学父母。当然,整个地球也没这么多人。他想,山魈即便不明白亲权指数的意思,也听得明白前面一句话。   “介绍。”凌漠说。   女警接着说道:“17988号犯罪嫌疑人,你面前的这两位,李风、赵兰,是你的亲生父母。”   萧朗这才知道凌漠戴着耳麦,直接指导在会见室里的女警引导这一场认亲活动。凌漠不去露面亲审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之前凌漠审过山魈,若是让凌漠再次审讯,难保不被山魈看出端倪,然后产生抗拒的情绪。   “说她的身份信息。”山魈依旧低着头,但显然面部表情僵硬,凌漠知道这一招可能对山魈很奏效,于是说道。   “17988号犯罪嫌疑人,你姓李,你的父母原本给你取名为李豆。你出生于1993年12月17日,南安市安桥县。在1996年7月23日,你被盗走。”女警盯着山魈低垂的脸庞,说道。   从山魈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情况来看,她的内心风起云涌,震惊、悲恸、懊悔之情溢于言表,无法压抑。但是,她还是一字不吐。   “豆豆,我和你爸都想死你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把你弄丢了!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辈子!”赵兰泣不成声。   “不要说了。”山魈阴沉沉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   这一句话问得对面两人一愣,他们盯着山魈看了半天,从她狐疑和警惕的表情中猜测,虽然她的内心已经相信,但是因为多年来的训练养成,她还在挣扎和警惕。   “豆豆,你的左脚底板有颗红色的痣,对不对?”赵兰盯着山魈,问道,泪痕挂在脸上,她都没有空去擦拭。   山魈浑身依旧在发抖,从她的表情来看,赵兰说的是对的。脚底板这个位置,连入看守所的体检中,都不会检查到,这个秘密除了生身父母,又有谁会知道?   山魈的眼眶内饱含泪水,但她依旧没有说话,她心底的防备依旧没有卸下。   李风一直愣在一边,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山魈,一刻也没有离开。此时,见山魈依旧满身是刺,于是摸索着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会议桌上。   李风话不多,但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心疼。   山魈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照片。这是一张不清楚的彩色照片,里面是一个可爱的、胖墩墩的小女孩。可想而知,这是山魈的一周岁照片,恐怕也是她被盗前唯一的照片。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在1994年去照相馆拍一张彩色照片,肯定花了不少钱,这也说明父母对孩子的宠爱之情。   山魈当然记不起自己一岁时候的样子,但是从那小女孩的眉眼间,依稀还可以看出山魈的模样。山魈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此时的她心底应该确信了眼前的男女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母。   “这些年,咱们家的地都包出去了。我和你妈在外面打工,挣的所有的钱都用来找你。”说完,李风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沓照片。照片里,虽然背景各不相同,但主角是一模一样的。李风手持印有山魈周岁照的布条,上面满满写着很多山魈的外貌特征。这是二十多年来,李风夫妇二人全国各地寻找自己女儿时留下的照片。   看到这里,山魈终于绷不住了,她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不断地抖动。   赵兰依旧是泣不成声,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桌面上山魈的双手,轻轻地爱抚着。四只手一接触,山魈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这一次,山魈并没有挣脱。   “晚了,都晚了。”山魈的声音从桌子下面飘了上来,不清不楚。   “政策开导。”凌漠对着耳麦说道。   女警走到山魈的身边坐下,一边轻拍她的肩部,一边说:“你看,不要轻易放弃生活的希望,至少你现在也有牵挂,对不对?依据《刑法》的有关规定,共同犯罪中,从犯应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我们都知道,你在整个犯罪组织中,属于从犯,受制于人、受命于人,所以对于法律判决,你一定要有信心。如果你可以检举、揭发犯罪组织的犯罪行为或主犯,对侦查破案有功并且可以出庭做证,依法还可以进一步减轻处罚。如果你积极配合警方、积极配合审判,你和你的父母都年轻,你出狱后还可以尽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顿开导,说到了山魈的心坎里,她瞬间放下了心里的防备,一心只求减刑。山魈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凌漠和萧朗几乎同时拍了一下大腿,走进了审讯室。   凌漠直奔话题,问:“那我们就聊一聊吧,你们的组织是叫‘守夜者’吧?你们的负责人是谁?”   山魈点了点头,说:“涡虫。”   “涡虫,是个四十岁的女人?”   山魈又点了点头。   “你们组织的犯罪动机和目的是什么?”凌漠接着问。   山魈摇了摇头,说:“涡虫负责发号施令,我们具体实施。我们都很怕她,也事事顺着她,她告诉我们,组织的目的就是惩恶扬善,处决那些恶贯满盈,但是法律又不能惩处的人。”   这个回答凌漠早已料到,他知道崔振给这帮孩子从小洗脑,所谓的“惩恶扬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   “那你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萧朗问道。   山魈先是一愣,然后说:“你是说黑瞳吗?我也不想,真的不想!在组织里,他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可是,涡虫的指令,我们不敢违抗。她说他膨胀了,又被警方抓了,所以为了我们的安危,他必须死。我当时就害怕涡虫会把处决黑瞳的任务给我,可是她偏偏真的给了我。我犹豫过,伤心过,可是我不敢违抗涡虫,真的不敢。”   凌漠知道她说的黑瞳是幽灵骑士,但是他也知道萧朗问的不是这个,于是追问道:“我是说后来,你们除了涡虫,有其他的领导吗?”   山魈愣了愣,说:“我们组织分为两组,还有一组的首领是吕教授。”   “吕星宇?”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所有的孩子进了组织,都会接受涡虫的地狱式训练,在我们看来,那些成绩好的孩子,最后都会去吕教授麾下。有些孩子对涡虫很是服从,被调走的时候,也很不舍,但是似乎吕教授那边的任务更高级。也有在吕教授那里训练一段时间后又回到我们这组的,比如皮带。”山魈说。   凌漠知道她说的是皮革人。看来崔振和吕星宇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表面上吕星宇拥有组织的最高领导权,但是他们各自的“部队”中,其实都被对方安插了卧底。   “那你说说除了惩恶扬善,你们还有别的任务吗?”   山魈又摇了摇头。   凌漠心里一凉,看来山魈是真的不知道黑暗守夜者其实是吕星宇做主,也不知道所谓的天演计划及其具体的内容。   “你经常要给自己注射什么?”凌漠问道。   “那是涡虫让我注射的,说持续注射,就可以改变容貌。这样做,也是任务所需。”山魈回答道。   “那关于吕教授,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山魈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我从小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到处找流浪猫带回来养。”   “那这么些年,他该养了多少猫啊?”凌漠说,“你们生活的地方又不大,还要养那么多大人、小孩,哪有地方养猫?”   山魈歪头想了想,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就看到他捉猫回来,但养在哪里真不知道。”   凌漠陷入了沉思。   萧朗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毫不感兴趣,他问:“你们那里一共有多少人?”   山魈掰着手指头,说:“每年都会有新人,啊,也就是小孩进来。不算小孩的话,能工作的守夜者成员一共十几个人吧。还有负责我们衣食住行的阿姨,以及负责安全的保安,也有十几个人,再加上研究人员,总共三四十吧。具体多少我真不知道。”   “保安?”萧朗问道,“是不是一般都穿着蓝色衣服?”   山魈点了点头。   “有没有天天穿着皮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背着一个蜂窝状木头箱子的人?”萧朗追问。   山魈一脸诧异地摇了摇头。   “那小孩有多少?”萧朗很失望,于是接着问道。   “在我进来之前,最小的两岁,最大的十四岁,有十几个吧。”山魈说,“涡虫和我们说,他们都是被人遗弃的婴儿,收进来养活、训练,以后替天行道。但有不少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萧朗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些可怜的孩子哪里是病死,明明就是因为人体实验而死亡的。   萧朗又问东问西问了不少问题,但是从山魈的回答来看,她也就是个办事的喽啰。对于黑暗守夜者组织的具体目的、动机以及组织结构,山魈都不甚了解。这帮孩子虽然从小养在一起,但都是分组生活,所以除了留在崔振这边的幽灵骑士、皮革人、壁虎、声优等人,山魈和其他的人并不熟悉,甚至不知道绰号和能力。所以无论是那些在战斗中死亡的黑暗守夜者成员,还是被活捉的山魈和声优,其实不过就是崔振的打手罢了。崔振和他们,从来就没有交过心。所以,除非是抓住两个头目,否则像抓了山魈和声优这样的人物,对于黑暗守夜者来说,只是折损力量而已,并不会伤筋动骨。   但后来一直都没有再问问题的凌漠并不悲观。他当然也知道山魈和声优只是黑暗守夜者的打手,但是他觉得这些黑暗守夜者成员的心理弱点都是共通的。既然找到亲生父母就能轻易攻破山魈的心理防线,那么对于声优,一样可以。而且声优的父母更好寻找,他们都在南安市,是南安市话剧团的演员。说不定,跟随崔振时间更长、经历了黑守组织内部反目全过程的声优,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果不其然,在萧朗和凌漠离开南安市的女看守所,赶往公安医院的时候,声优已经在会见自己的父母了。和凌漠预料的一样,见到亲生父母后不久,声优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因为他没有杀过人,所以很快就表达了自己的服从意愿,心甘情愿地配合调查。   可惜,声优也只不过是个喽啰。他的所见所闻和交代的内容,基本和山魈的一模一样。不一样的,也是山魈被捕后,他跟随崔振的逃生经历。这一系列的逃生经历,其实凌漠通过几个案件的推理还原,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声优说,他们在准备返回老巢的时候,遭到了皮革人的突然袭击,涡虫受伤。不过大家都知道,涡虫的自愈能力超群,所以并无大碍。后来他们一直受到曾经“同窗”的跟踪和追杀,也很多次化险为夷。从心矫托中心的行动,以及报复“医生”的行动,他们才开始反击。声优说,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组织里跟随吕教授的人,为了灭口,开始追杀他们。好在,涡虫在黑暗守夜者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即便是被吕教授挑走的优秀成员里,也有涡虫的内线。凌漠知道内线就是在墓地里留下报纸、在驼山小学附近留下信号的人。声优说,那是个不喜欢穿鞋的人,具体是什么人,他也不清楚。这一点,和聂之轩的勘查结果是吻合的。   对于那个穿着皮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背着一个蜂窝状木头箱子的人,声优也表示并不确定。他说,有些被要求穿制服,有些会根据自己的喜好穿皮衣。喜欢穿皮衣的,有好几个人,比如有一个放屁臭得能熏死人的演化者就喜欢。这一点,和萧朗提供的情况基本一致。但是声优又说,这人从来不会背什么蜂窝状的木头箱子。   无论凌漠和萧朗怎么引导,都无法再让声优回忆出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声优并没有被吕星宇选中,他对吕星宇也不过是半生不熟。在萧朗和凌漠失望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声优突然说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线索。   “在驼山小学的时候,他们租了小学的一栋教学楼。”声优说,“我们获取信息后,第一时间是由我去侦查的。我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在那个小院子里,搭建了一个黑色的管道,T形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是,我看见吕教授抓了几只猫塞进了管道。”   “然后呢?”凌漠两眼放光。   “没有然后了。”声优说,“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当时只有侦查任务。我知道,我们是要进去救一个残疾人的。只可惜,我们的行动好像惊动了他们,所以,最终并没有营救成功。”   这一点也和凌漠、萧朗他们推断的结果一致,在驼山小学是有过三方交锋的。如果不是崔振与吕星宇那一派发生了正面交锋,可能他们连董连和都来不及救。   问话结束后,凌漠一直心事重重。他让萧朗留在医院继续治疗,可是萧朗把胸口拍得嘭嘭响,表示自己早已无大碍了。于是二人回到了守夜者组织的会议室里。一下午,凌漠都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   2   在会议室白板即将被写满的时候,凌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用板擦默默地把白板正中央的“戒指”两个字擦去。凌漠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引起在一旁一直翻手机的萧朗的注意。直到凌漠说了一句“我大概知道了”,萧朗才从凳子上弹了起来,问道:“知道什么了?知道什么了?”   凌漠拿着笔,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说:“我该从何说起呢?”   “我们掌握了这么多线索,但看起来都没什么用,你就从如何把它们联系起来说起吧。”萧朗说道。   “天演计划的内容,应该是让更多人被这种基因催化剂影响,从而发生要么昏迷死亡、要么产生演化能力的群体性现象。这个观点,你可赞同?”凌漠问。   “赞同。”萧朗说。   “可是,基因催化剂不可能影响到每一个人,所以需要一种利于传播的方式。”凌漠说,“用毒品进行传播,只能影响到吸毒的人,这可能只是吕星宇的一次实验。”   “吸毒的人演化后,会咬人,咬人也会传播。”萧朗补充道。   “之前专家分析过,咬人,并不是必然的动作。”凌漠说,“是交感神经兴奋之后的影响,并不是所有演化者都会咬人,而且被咬感染的人,发生演化的概率小,昏迷的概率大。”   “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用毒品传播的方式,效果并不理想。”凌漠说。   萧朗点了点头。确实,从“毒丧尸”事件可以看出,通过毒品转载的真菌确实可以使得有些人发生演化,但是传播效果有限,变成演化者的概率非常小。   “你说吕星宇抓流浪猫是做什么?”凌漠话锋一转,问。   萧朗想了想,说:“做实验?”   “对!”凌漠说,“开始我就觉得他的这个行为很奇怪,但是声优说他把猫往管道里面塞,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在做动物实验。”   “我听过医学院用青蛙、兔子、老鼠和狗做实验的,还真没听说用猫做实验的。”萧朗觉得一丝寒意涌上心头。   “说不定从基因的角度,猫有什么优势吧。”凌漠说。   “这个优势可不好。”萧朗直了直身子,说,“别跑题,继续。”   “既然是在管道内,我觉得吕星宇是不是又在测试什么新的传播方式?”凌漠说。   “管道?毒品?”萧朗思索着。   “后来,我恍然大悟,就是这两个字。”凌漠用笔尖指着白板上刚刚被擦去,但还能看清痕迹的“戒指”二字,说,“是这两个字,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啥意思?”   “董老师和我们说,他听见吕星宇和方氏夫妇讨论过‘戒指’,而我们问方氏夫妇有没有什么‘指环’,他们并不知道。”凌漠说,“那是因为我们问错了,这个‘戒指’不是指环,应该是……”   凌漠在白板上写下了“介质”二字。   萧朗也“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所谓的介质,有可能是固体,也有可能是气体或者液体。”凌漠说,“如果吕星宇要增加传播的广度和成功率,毒品这个固体介质效果不好的话,他确实有可能试用气体或液体介质。”   “他们把猫塞在管道里,猫不会游泳,那么管道里应该不是水。如果是考虑气体介质的话,那就可怕了,空气中都飘浮着携带基因催化剂的真菌,这个真是防不胜防啊。”萧朗一脸焦急之色。   “不。”凌漠说,“他们不会直接投放在露天环境中。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认为直接投放在空气中,因为空气流动,真菌很快就会被吹散,或者会使基因催化剂的剂量大幅减少,肯定是无法传播的。这就是他们制作管道的原因了。管道里虽然有空气流动,但是总体上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利于真菌孢子的扩散。”   “可是,管道里面哪会有人啊。”萧朗说,“总不能把人都赶进管道里,然后投放感染吧?”   “我觉得,是因为我们的追捕步步紧逼,所以吕星宇不得不把他那个还在实验阶段的天演计划,从动物实验阶段提前到在人群中进行实验。但是,这还不是正式实施天演计划,仍旧只是实验。”凌漠说,“从上次的‘毒丧尸’事件可以看出,他们现在针对的,还并不是大众。如果他们想针对大众,直接投放在香烟里,或者食品里,岂不是更厉害?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吕星宇的观念,他可能觉得吸毒的人生命并不值钱,所以,实验先从他们开始实施。”   “嗯。”萧朗点点头,说,“那按照你这么分析,吕星宇应该是想测出一个效果好的传播介质,然后再大规模投放!那这样的话,我们还是有机会阻止他们的。”   “问题是,这样的管道,会是什么东西的模型?他们的这一次实验,又会是针对什么群体?哪些人群会让吕星宇觉得生命不值钱?”凌漠低头沉思。   “你要是这样说,我觉得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萧朗把手机递给凌漠,说,“我刚才一直在查这个蜂窝状的箱子,找来找去,不知道应该是哪一种。但经过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会不会是这个?”   手机里是一张照片,展示的就是和白羽描述的差不多的蜂窝状盒子。   “这个挺像的,是做什么用的?”凌漠问。   萧朗说:“这是爆破员背的雷管盒,里面的蜂窝,就是安放一枚一枚雷管的空间。需要使用的时候,就拿出一枚雷管,插在炸药上引爆。设计成这样,是防止雷管之间因为碰撞而引起意外。”   “哪里用得到爆破员?”凌漠恍然大悟。   “开采石头啊,挖煤啊什么的,矿产行业吧。”萧朗说。   “开采石头是在山上,不可能。但如果是煤矿,恰巧矿井就是管道结构啊!而且,矿工大多是普通农民,待遇低、工作环境恶劣,吕星宇很有可能觉得他们的生命不值钱。”凌漠说。   萧朗兴奋得跳了起来,引得自己一阵咳嗽。   “你说得有道理,他们确实有可能是去矿井里投放真菌。而且,臭鼬很有可能是跟随吕星宇在对矿井进行踩点的时候,捡到了或者偷到了雷管盒,他们觉得这个工具不错,于是背上了。只是里面装的不再是雷管,而是毒品。每袋毒品分隔存放,防止毒品内孢子的交叉感染。”萧朗说,“可是,南安、文疆附近有这么多矿井,咱们去哪里找?总不能通知矿务局,暂停所有的矿务作业吧?”   “别忘了,方氏夫妇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凌漠说,“他说,吕星宇给他们看了一张X片,这片子里面提示吕星宇近期有反复登山而引起的膝关节损伤。”   “在山里的矿井?”萧朗陷入了沉思,“看来他真是去踩点了。”   南安市郊区某山脚下,万斤顶和皮卡丘以及来增援的一辆特警运兵车停在了道路的尽头。唐铛铛跳下车来,说:“应该就是这儿了,离南安、文疆都很近,山的中间有两个矿井,而且还是正在生产的。因为道路受到几个月前山体滑坡的影响,这几个月车都开不上去了,人想上去只能爬上去。符合所有条件的,就是这里了。”   根据之前的推理分析,凌漠要求唐铛铛对全市及周边所有的矿井进行分析,并进行概率演算,要满足几个条件,一是在山中,二是不通汽车,三是还在生产的矿井,而不是废弃矿井。其实,这几个点都没什么问题,如果没在生产,那矿井里没人,就不存在拿人做实验了;如果通汽车,吕星宇就没必要天天爬山导致膝关节受损伤了。   不过,这几点又是相互矛盾的。既然在生产,那么挖出来的煤必然是要运走的。可如果不通汽车,煤又如何被运走?   所以,这个概率演算还没开始多久,唐铛铛就得出了现在的这个结论。还在生产的、山里的矿井,有路但是路被山体滑坡摧毁了,摧毁时间是几个月前,目前还没有修复,矿里挖出的煤暂时堆在坑口,等待路修好了再运走。   因此,在这个时候,条件上都完美吻合的地方,去哪里找第二个呢?凌漠说过,很多巧合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只是在他们刚准备去这两处矿井的时候,就得知矿工早已下井工作了。而井下又没有联络装置,守夜者成员们必须亲自下去找到每个矿工,并让他们迅速离开矿井,然后要求矿井近期停工。   等车越过了道路被摧毁的一段路,又翻过了一个小山头后,守夜者成员们便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堆成小山模样的煤堆,他们知道自己就快到了。   在一号矿井的坑口,一行人用帐篷搭建了一个指挥部。聂之轩、唐铛铛以及从矿务局请来的一个协助人员坐镇指挥部,另配两名特警保护。而萧朗、凌漠和程子墨以及剩下的四名特警不得不被分为两组,同时侦查两个矿井。虽然萧望说过,萧朗和凌漠在行动时是不能分开的,但是在如此情况下,萧朗觉得总不能让程子墨一个人一组吧,虽然程子墨觉得无所谓,但萧朗还是决定,自己带领两名特警侦查一号矿井,凌漠、程子墨和另外两名特警侦查在指挥部三公里外的二号矿井。   唐铛铛和聂之轩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们必须配合矿务局的同志,接入每个矿工的定位信号。因为井下没有手机信号,所以每名矿工都要携带定位装置,这是现在井下作业的必然要求了。萧朗和凌漠除自己的联络器外,也都携带了矿工们携带的定位装置,好被井上人员随时监控。而且,他们要确保每个矿工都被救出来,才能结束行动。   分工完毕,各组就分别出发了。虽然曾经学的是考古专业,但古墓都没有下去过一次的萧朗,对这深不见底的矿井十分好奇。据矿务局的同志说,这两处矿井,都是竖井结构,就是通过升降梯直接下到地下三百米的地方。地下三百米,相当于一百层楼的高度,坐升降梯单趟就要两分半钟。   今天清晨,两个矿井都各自下去了十一名矿工。萧朗听矿务局的同志大概介绍完情况后,就开始清点自己的设备。一支手枪、一个定位仪、一个接收其他矿工定位信息的接收器、一张井下示意图,还有就是凌漠非要每个人都背上的空气呼吸器。所谓的空气呼吸器,就是消防人员经常背入火场的类似氧气瓶的“空呼”,因为在火场中,普通的氧气瓶很容易爆炸,所以消防兵进入火场时,背的是压缩空气,简称“空呼”。空呼很笨重,凌漠却坚持要求每个人都背上一个,萧朗也不知道这到底有用没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背上了。   检查完设备之后,萧朗和两名特警兴奋地坐着升降梯下井,并开始按照定位仪寻找矿工的工作。   另一边,凌漠一行四人,正徒步向三公里外的二号矿井的坑口走去。虽然只有三公里路,但是小路崎岖,高低起伏,路上荆棘丛生,行走起来十分不便。走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走出了荆棘之路,来到了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大石头上,有一个小房间,里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程子墨看了看地图,说:“这是一号矿井的鼓风口。”   煤矿在很深的地下,如果井下没有空气流通的话,会有大量的瓦斯形成。瓦斯是可以燃烧的气体,浓度达到5%,就会有爆炸的危险,而且井下的人会有中毒的危险。所以,当井下瓦斯浓度高于1%的时候,就要停止产生火花的工作,高于1.5%就必须停工,并撤离人员了。而防止瓦斯浓度升高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鼓风机向井下鼓风,保持井下的空气流动速度。所以这个装置对于矿井来说,非常重要。   凌漠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小房间。在鼓风口的轰鸣声中,凌漠看见了在鼓风口一侧散落的瓶子。这是一个形状很奇特的瓶子,容积大约有三百毫升,里面空空如也。整个瓶子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喷壶。它的壶嘴处,有一个盖子,而盖子此时已经被揭掉,放在一边。   凌漠连忙跑了过去,戴上手套拿起了瓶子。瓶子就是普通的瓶子,平淡无奇。   “不好!这里不应该有新鲜的瓶子,连灰尘都没有黏附!吕星宇他们已经投放了!”凌漠紧张到破音了,说,“是从鼓风口投放的!”   “鼓风口里的气体,会随着鼓风机被吹到矿井的每一个角落!”程子墨说,“完了,快看看萧朗下去了没。”   “下去了。”凌漠心里一阵绞痛,但又随即清醒,他用手捏了捏壶嘴的部位。这个部位是硬塑料材质的,壶嘴的盖子也是,两者之间,却是溶胶状态的感觉,此时还没有干涸。也就是说,为了防止危险品外漏,这个壶的壶嘴部分是被溶胶封死的,用火烤过之后,溶胶液化,盖子就可以拿下来了。此时,壶嘴的溶胶还没有完全干涸硬化,这说明投放是在几分钟之前刚刚实施的。   凌漠眼珠一转,伸手就将鼓风机的电闸拉了下来,轰鸣声随即停止。   “你干什么?”程子墨一惊,“你会害死萧朗的!”   “鼓风机不运作,通风管里的有害物质就会被留在管道里而不进入井中。”凌漠说。   说完,凌漠按住了手腕上联络器的按钮,说:“萧朗,在半个小时之内,井下瓦斯浓度就会要了你的小命,所以你必须马上把所有矿工救上来。”   说完,联络器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回音。   “井下信号差,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楚。”凌漠皱着眉头,又对联络器喊了一句。这次传来了萧朗的声音,凌漠才放下心来。   凌漠走到门口,向远处眺望。按理说,这里进不来车,明明是刚刚投放的药物,嫌疑人并不会走太远。可是,凌漠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又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   “不是说这里进不来车吗?可这明明是新鲜的车轮胎印!”凌漠心中一紧,指着地面上一处水洼说道。   程子墨刚刚打完电话,回到现场,也蹲下来看,说:“不,没有车辆的轮胎这么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凌漠说,“我记得在欢乐谷的‘大摆锤’地面上,就有和这一模一样的车轮胎印。”   “对,这是摩托车的车轮胎印,而且是两辆摩托车,所以给我们的感觉像是一辆汽车开过。”程子墨说。   凌漠点点头,说:“巨大的鼓风机轰鸣声,掩盖了摩托车的声音,所以我们没有发现。如果是萧朗来这边,说不定能分辨出来。不管了,看这方向,他们是在朝二号矿井的鼓风口开过去,我们赶紧追过去!”   此时的萧朗正在矿道中悠然自得地行走着。   他坐了两分多钟升降梯来到了地下三百米处,这恐怕是他这辈子下得最深的地方了。矿道周围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全是煤炭,而是砌上了水泥,防止塌方。也是,现在国家对矿井的管理要严格、规范多了。矿道里有昏暗的灯光,加上萧朗头上的灯,眼前的景象看得还是比较清楚的。唐铛铛的数据已经接进了卫星接收器里,他对照着地图,可以轻松地找到所有矿工。这种简单的工作,让他觉得很不满足。甚至在寻找矿工的时候,他脑子里还在想如何利用这个矿井,设下天罗地网,把黑暗守夜者一网打尽。   十一个人中,萧朗已经找到了一个。他刚刚下到井底,就看见了一个背着雷管盒的男人。   “我是警察,这里有危险,你尽快出去。”萧朗说道。   男人似乎正在整理盒子,听到声音先是一惊,又是一怔,但始终低着头整理着盒子,说:“我是这个井的放炮员,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开展作业,所以我不能离开。”   “我们是警察!”萧朗又挥了挥手上的证件,说,“我们现在是在保护你!”   “那、那我也得等其他工友回来。”男人犹豫了一下,说,“按规定,我的雷管和其他工友的炸药是要分开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他们。”   既然这个男人心存戒备,萧朗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继续深入矿井寻找其他矿工。萧朗有些担心,并不是担心他找不到这些人,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和那个放炮员一样固执,劝不走,那可就丢脸了。   想着想着,突然,矿道里的轰鸣声停了下来。那个在萧朗坐升降梯的时候就习惯了的轰鸣声,突然停止了,整个矿道里十分安静,这让萧朗感到有些不安。   不一会儿,他的联络器响了起来。   “萧朗,在半个小时之内,井下瓦斯浓度就会要了你的小命,所以你必须马上把所有矿工救上来。”   “你才是小命!你是马仔!”萧朗回答道。   “萧朗,在半个小时之内,井下瓦斯浓度就会要了你的小命,所以你必须马上把所有矿工救上来。”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唆。”   “半小时,这倒是不难,可是这帮人似乎有点固执啊,警惕性很高。”萧朗想着,突然看见远处有一团影影绰绰的不明物体,抬起头用头灯一照,发现是各个巷道中的人在主通道里聚集,他心一宽,说:“好吧,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想法来代替别人的想法,他们都知道鼓风机停就要立即撤出,行了,任务反倒是简单了。”   萧朗一阵小跑,到了十名矿工中间,高声说道:“现在矿井有故障,我是警察,我带大家先回到地面,请跟着我有序撤离。”   这些矿工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跟着萧朗以及两名特警不慌不忙地来到了升降梯的旁边。那个放炮员也停止了整理雷管的工作,坐在地上休息。   “按照规定,炸药和雷管不能同时上去,而且升降梯一次也就只能坐八个人。”萧朗说,“背药的同志和我们两名特警先上去,其他人等下一批。”   说完,萧朗看了看墙上的瓦斯检测仪表,说:“时间绰绰有余,不要着急。”   众人按照指挥,上了八个人,启动升降梯的时候,突然听见噗呼啦啦的声音,升降梯抖动了一下,不再上升。   “哎?怎么了这是?”萧朗看了看矿工们,矿工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没遇见过此类情况。   萧朗二话不说,让矿工们从升降梯里出来,然后自己翻上了升降梯轿厢的顶端。一眼就可以看出,升降梯的钢索断了。   “这也是够倒霉的。”萧朗心里想着,不过随即想到如果升降梯的钢索是升了一半再断,那岂不是更惨?萧朗打起精神,用联络器呼叫凌漠:“马仔,现在我们的钢索断了,但是我看见旁边有条备用钢索。”   “我让一名特警火速赶回,把联络器带给唐铛铛,你和她直接交流。”凌漠的声音有些焦急和担心。   “没事的,来得及。”   等待的时候,萧朗用袖口将被淤泥覆盖的备用钢索标签擦干净了。   不一会儿,联络器送到了唐铛铛身边,于是萧朗说:“每次限载两人。大小姐,我现在要你启动备用钢索,拉升降梯上去,每次上去两人,如果顺利,我们的时间还是够的。”   因为突发的变故,唐铛铛吓得连声音都变了,她和聂之轩着急忙慌地找到了矿务局的同志,然后撬开了升降梯旁的操纵室,经过仔细分辨,找到了备用钢索的启动开关。   “好了,你们快点!”唐铛铛着急地对着联络器喊。   “行了,一次两人,背药工先走。”萧朗说,“上下五分钟,我们七趟就完成了,虽然超过半小时,但没关系,我最后走,我百毒不侵的,而且我还背了空呼。嘿,凌漠这小子还真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在萧朗的唠叨声中,一组一组的矿工坐着升降梯,利用备用钢索晃悠悠地上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瓦斯浓度检测表的指针也正在从黄色区域向红色区域移动。   “哎?那个放炮员呢?”萧朗指了指地上的木头箱子,说,“箱子还在这里。”   “他刚才说去解个手,吓得。”最后一名没上去的工人嬉笑着说道。   “好,你们先上,我等他。”萧朗说完,让最后一名特警和那名工人上了升降梯,然后喊道,“都是大老爷们儿,去哪儿解手?不要命啦?”   没有回音,萧朗好奇地打开了他的木头箱子,还没来得及定睛去看,远处的拐角传出来一个声音,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正好剩我们两个,我们最后上。”   萧朗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背上连接了压缩空气瓶的面罩罩在了脸上。等那人走到自己的身边,萧朗突然一个箭步向前,来了个过肩摔,把男人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扭住了胳膊,铐上了手铐。   “小样儿,化了装,光线不好,就想瞒天过海是吧?”萧朗恶狠狠地说,“现在你放屁臭不到我了吧!说!你去干什么了?”   男人侧头看了看萧朗脸上的面罩,哈哈大笑,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挺厉害的。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升降梯上面是我们的人,下面只有你一直在这里,不是你破坏的还能是谁?你不会认为用‘巧合’就能搪塞吧?我之前不抓你,是怕殃及其他人,现在就我们俩了,你还想跑吗?”萧朗说,“你的雷管箱里并没有雷管,但箱底有白色的粉末,你说你是谁?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挫败感,说,“我就是等他们都走了,然后臭晕你,让你独自在井下的爆炸中碎裂。砰!”   “你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当初从你手上抢走了蚁王?”萧朗大感不解。   “哈哈哈哈。”男人不再说话,只是侧头一直盯着墙上的瓦斯检测仪表。   “你不要抱什么幻想了,电梯马上就下来了,你就束手就擒吧!”萧朗站起身,拎着手铐,把被反铐着的男人也拽了起来,按在升降梯门的旁边,等待升降梯再次返回。   因为瓦斯浓度高,男人似乎有些中毒症状了,此时摇摇晃晃、全身发抖。萧朗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条线索,可不能就这样被毒死了。哗啦啦的升降梯的声音,让萧朗格外焦急。当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给这男人呼吸两口空气的时候,男人突然说:“5%了,可以爆炸了。”   “没火,傻子。”萧朗又用了点力气,将男人按在墙上,防止他耍花样。   “我的任务完成了,也就‘生无可恋’了。”男人哈哈大笑,说,“你只知道硫化氢能毒晕你,但是你不知道硫化氢可燃吗?”   一听这话,萧朗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男人被反铐着的双手,此时正握着一个微型打火机,而位置,正好是他可以发射硫化氢的地方。   电光石火之间,萧朗知道,一旦这个男人喷射出去的硫化氢被点燃,产生的火花就会像一条火龙,向矿道深处的瓦斯喷射而去,爆炸,也就难以避免了。   萧朗抬头看看升降梯,怕是和他们还有一百米的深度距离。于是萧朗二话不说,丢了男人,转头向刚才男人藏匿的转角处狂奔了过去。   唐铛铛的心情很是复杂,她明知萧朗一定会在所有的工人都上来之后,自己再上来。但是看到一梯一梯的人,都不是萧朗,她心中还是充满了失望和焦急。她知道萧朗此时正在井下指挥,她也不好用联络器去呼喊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计数。   对了,没错了,这是最后一批了,没问题了。这时候差不多,升降梯快要到底了吧?我就能见到他了。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强烈的气流将矿井口的唐铛铛推出去了十几步,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唐铛铛和聂之轩愣了半晌后,才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矿道口,向深不见底的矿井里看去。可是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萧朗!萧朗!”唐铛铛大哭着,对联络器喊着。   可是没有丝毫回音。   “矿井发生事故,请求直升机支援!请求直升机支援!”矿务局的同志在一边对着电话喊,“有两人在井里,爆炸了,估计没救了。”   3   “怎么样?能看到什么吗?”凌漠一边疾步前行,一边问身后捧着显示屏的程子墨。   “从无人机的视角来看,前面根本没有像样的路!步行还行,摩托车是没法横跨过去的!”程子墨操纵着无人机作为凌漠他们四人小队的指引。   听程子墨这么一说,凌漠抓紧跑了几步,沿着地面上断断续续的车轮胎印,向越来越窄的土路前方跑去,说:“再升高一点,最好能看见前面的二号矿井鼓风室。”   “能看见,但周围有很多灌木,所以看不清,但肯定没有摩托车。”程子墨跟着凌漠跑着,气喘吁吁的。   又跑了几分钟,凌漠眼睛一闪,拨开路边的灌木,果然发现了躺在灌木丛中的两辆摩托车。看来对方是将车骑到了这里,见无路可走,于是将摩托车弃在路边。   “果真是两辆摩托。”凌漠说,“说明他们至少两人,最多四人。”   “凌漠,凌漠,好像有人影闪进了二号矿井的鼓风室。”程子墨突然喊道。   “你们两个从近道包抄过去,我和程子墨从小路围过去,快!”凌漠拔出手枪,对两名特警说道。   四个人急速奔跑至鼓风室附近,从四个不同方向持枪向鼓风室移动。   “里面的人出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凌漠喊着。   “你是不是还要喊,缴枪不杀?”程子墨嚼着口香糖,笑着说道。   凌漠仍是一脸严肃,上前一脚踹开了鼓风室的门。里面空空如也,鼓风机发出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   “你不是说他们进来了?”   “是进来了啊。”程子墨也是一脸不解。   凌漠二话不说,上前检查鼓风口,说:“鼓风口脱落了,这帮人从风管钻进去了。”   “不会吧?”程子墨吓了一跳,说,“这下面几百米深啊!”   “看看图。”凌漠说。   “风管是S形的,他们坐上了一个几百米长的滑滑梯。”程子墨说。   “真是亡命之徒啊。”凌漠心中一惊。   “我们……也这样下去?”程子墨问。   “别开玩笑了。”凌漠说,“这里的管道,下得去,但是上不来。我们只要来得及堵死入口升降梯,他们就是瓮中之鳖了。”   四个人将鼓风管重新接好,转身向二号矿井的入口处奔去。入口处很安静,没有人,升降梯也停在入口处。按照时间推断,即便对方几个人是自由落体到了井底,也来不及跑到入口处坐升降梯上来。所以,对方的人还在井底。   凌漠几个人上了升降梯,在升降梯下降的过程中,戴好了头灯,给枪支上膛,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和萧朗的感受一样,矿井里总体来说是比较干净整洁的,和他们想象中那种不堪的环境大相径庭。从升降梯里走出来,程子墨就看见了远处有不少巷道,巷道口有三三两两的矿工,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   “警察办案!请配合工作,原地蹲下,不要动!”特警端着95式自动步枪,向前移动。   “矿下有炸药,不要轻易开枪。”凌漠提醒道。   远处巷道口的矿工听见喊声,立即靠墙蹲了下来,表示配合工作。凌漠快速移动到矿工的身边,问:“通风口的出口在哪里?你们见到可疑人员了没有?”   三名矿工蹲在地上,脸上尽是煤灰,看不清眉目,但是三个人都摇了摇头。其中一名矿工指了指矿井的最深处,说:“通风口在最里面。”   “你们其他工友在哪里?”凌漠问。   “都、都在干活儿,谁知道呢?”另一名矿工说。   “这个矿井里面巷道很多,四通八达,我们怎么找?”程子墨蹲在地上,铺开矿道图,看着地形。   凌漠站在一边,并没有看图,说:“靠我们四个,是没办法封锁矿道的各个相通的路口的。反正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刚才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聂哥叫人了,我们等过来支援的特警进来,分队推进,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可是他们手上有基因催化剂。”程子墨说。   “我不相信他们真的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凌漠冷笑一声,说,“反正我们有空气呼吸器,关键时刻,我们又死不掉。”   凌漠居然这样说话,让程子墨很是吃惊,她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看着凌漠。   “所以,我们守在这里,万无一失。”凌漠此时已经把手枪装进了枪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边,转头对一名矿工说,“哥们儿,借个火。”   这样的凌漠更是让程子墨吃惊不已,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程子墨的脑子飞速旋转,看来这小子又在用计了。   一名矿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站起身来准备给凌漠点烟。在打火机接近香烟的一瞬间,矿工猛然想将打火机收回。因为在靠近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凌漠嘴上叼着的,并不是一支香烟,而是一支在昏暗灯光下看上去像香烟的白色圆珠笔。   可是收回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凌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矿工按在地上。情况突变,另外两名矿工噌地站了起来,身后的两名持枪特警也是反应迅速,立即用枪指着两人,大声呼喊着让他俩蹲下。   “干什么?干什么?”被按倒的矿工挣扎着,说,“你们警察不能乱抓人。”   “别装了。”凌漠冷笑了一声,给矿工戴上手铐,说,“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三个不对。按理说,你们突然看到警察,微表情提示的心理活动应该是好奇或惊恐。可是你们三个居然都非常坦然,就像知道我们会出现一样。直到我说我们在这里看着你们,等后援,你们其中两个才表现出有些焦急的微表情。”   矿工听完,不再挣扎,算是认栽了。   程子墨这才知道,凌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是在试探他们,从而进一步确认他们的身份。而要打火机点烟,则是凌漠再使一计,彻底确认他们的身份,并且制造抓捕的机会。矿井下有炸药、瓦斯,对于明火,那是绝对严禁的。不会有矿工带着打火机下到矿井下面,因为这是纪律要求,也因为没有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黑暗守夜者的人,因为要用火来熔化基因催化剂容器的壶盖,所以必然会携带打火机。凌漠这一招,确实很奏效。   三名假矿工可能之前还在考虑如何脱身,没想到形势急转,来不及反应,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说!你们挟持的三名矿工在哪里?”凌漠用枪指着假矿工的头,大声问道。   凌漠知道,这三个假矿工肯定不会带着矿工的全套装备来进行投放,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们进入矿井后,挟持了三名矿工,并且剥下了他们的制服以及装备,伪装成矿工。等到警察从升降梯上下来之后,他们可以瞒天过海,然后趁机溜走。   凌漠的思维很清晰,在制伏假矿工后,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解救那些生死未卜的矿工。   三名假矿工被反铐住,并排蹲在墙壁边。可是,三个人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于凌漠和特警的逼问,置若罔闻。   凌漠也没办法,总不能上去把他们打一顿。突然,凌漠想起了一事,他拿出卫星信号的接收平板看着,对两名特警说:“你们看好剩余的矿工都在什么位置,现在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最近的矿工,发动他们就近寻找,看能不能找到被这三人侵害的矿工,同时,也要求他们尽快到我这里集合。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撤出矿工,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   两名特警点头应允,检查被铐三人的手铐之后,匆匆离开。凌漠和程子墨则持枪对三人进行控制。   凌漠在三人面前走来走去,这三个人为了伪装自己,都在脸上抹满了煤灰,根本就看不出年龄样貌。不过凌漠也不着急,反正这几个人也跑不了,等回去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现出原形。可是,其中一个假矿工蹲在那里,长相非常奇特,一张标准的鞋拔子脸,深深的抬头纹,上颌的龅牙龇到了唇外,眼角还有个蚕豆大的痦子。他头发花白,大约五十岁的样子。   这是一张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的,辨识度非常高的脸。而这张脸让凌漠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凌漠强忍头痛,恶狠狠地问道。   “我叫老虎甘,你听过我的大名吗?”假矿工轻蔑地说道。   “我就听说过牛肉干,还真没听过老虎干。”程子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凌漠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此时他的脑袋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了。不知道这个老虎甘究竟是有什么魔法,引得无数记忆碎片又开始不听话地在凌漠脑袋里飞转起来。碎片无情地击打凌漠敏感的神经,让他一阵阵发晕。   “你没事吧?”程子墨注意到了凌漠的异样,有些担心。   凌漠正准备追问些什么,主巷道里突然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了凌漠的注意。凌漠知道,这个时候必须专心,不去想那些乱心神的东西,否则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所以凌漠尽量抛开脑中的记忆碎片,定睛朝远处看去。   原来两名特警已经非常高效地找到了剩余的八名矿工,并且发动矿工寻找剩余的旷工。很快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他们就找到了昏厥在地、被剥光了制服装备的矿工。一行人在一起,抬着几名昏厥的矿工来到了主巷道。   “数目不对!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特警一边抬着昏厥矿工,一边朝凌漠这边喊道。   凌漠在远处仔细一看,原来被抬着的、昏厥的、没了制服的矿工居然有四个人。确实,多了一个人。   凌漠的大脑转得飞快,他们发现的是两辆摩托车,那么,黑暗守夜者确实有可能来了四个人。当然,矿务局提供的下矿人数,也是有可能出现偏差的,这个问题矿务局之前就做了说明。但是有一个关键的信息,凌漠对此是记忆犹新的。在观察卫星信号接收器的时候,凌漠确定携带卫星定位下矿的人,只有十一个。那么,大概率是仍有一名黑暗守夜者潜伏在眼前这帮人中间,如果让他靠近,可能大家都会有危险。   事不宜迟,凌漠必须做出判断。剩下的一个黑暗守夜者究竟是潜伏在八名穿制服的矿工中间,还是在这四个昏厥的矿工中间。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在这四个人下矿之后,有可能派出一个人伪装成矿工寻找投放点或突围藏匿点,也有可能派去看守昏厥的矿工。   那么,从哪里突破呢?   对!身材!   在远处奔跑过来的众人当中,一名特警和一名矿工抬着一个人奔跑得格外吃力。特警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即便是一个人抬着两百斤的假人跑,也不会显得如此吃力。那么,这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俩抬着的,是一个胖子。再看剩余那些穿着制服的矿工,他们的衣服都很贴身,并无宽大的样子。要知道,天天从事重体力劳动的矿工,应该很少有胖子。于是,根据三段推理法,分析出这个被抬着的胖子,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人,他装作昏厥,混在那三名真昏厥的矿工之间,没有被发现。   “警员024543!你抬着的人是嫌疑人,立即控制他!”凌漠不知道特警的名字,但是超强的记忆力帮助他叫出了警员的信息。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胖子是个灵活的胖子。在特警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昏厥”的胖子突然发力,直接将特警踹倒,然后一个翻身控制住了抬着他的那名矿工。   “不要过来!我手上有毒!我咬开瓶盖后你们都得死!”胖子拿出了一个特制的瓶子,和凌漠他们之前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不要停,你们都过来。”凌漠再次遇见了劫持的事件。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凌漠虽然没有克服自己的头痛,但是他学会了尽可能地分散心神,这样反倒让他镇定了很多。因为凌漠每次遇见可能刺激记忆的事件时,他的下意识行为就是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记忆碎片,并试图将碎片全部粘合起来。这样的极度用脑,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他忍受不了头部的剧痛,最终昏厥。现在,他掌握了这一规律,所以努力地克制自己的下意识行为,这样他的意识就还是清醒的。   其余的矿工和两名特警都来到了凌漠的身边,和胖子以及人质拉开了距离。可是胖子很聪明,他严严实实地躲在矿工的身后,即便是神枪手程子墨也不敢贸然开枪。更何况这里是有炸弹、瓦斯的井下。   “两名警员,你们带所有的工友和三名嫌疑人先上去,此地不宜久留。”凌漠知道,万一这个胖子真的咬开了瓶嘴,后果不堪设想。他和程子墨有空气呼吸器,好歹还能支撑,可是其他人就有生命危险了。   可是升降梯限载十人。   凌漠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补充道:“警员024543,你带着三名晕倒的工友和六名工友先上。上去之后,在井口等,所有人不准离开。”   这样安排的原因很简单,凌漠害怕在剩下的矿工里,还有潜伏着的黑暗守夜者成员。   升降梯开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而矿井下的气氛却似乎沉寂了。胖子带着矿工一直在向后退。为了防止因为矿道深处的光线太暗,胖子脱离他们的视野,凌漠和程子墨一直向前推进。僵硬的气氛使得时间变得异常缓慢,这五分钟升降梯折返的时间,在凌漠看来,像是度过了两个小时。   终于,升降梯折返了,凌漠听见身后远处警员正在呼喊着,让剩下的矿工和三名嫌疑人上升降梯。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砰的一声巨响,就像是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整个地面剧烈摇晃,天旋地转。矿井内的灯光同时熄灭,同样停息的,还有那轰轰作响的排风管。整个矿道里似乎都填满了灰尘,即便是戴上了空气呼吸器,即使努力调整头灯的光线角度,凌漠还是看不清远方的情况。   “我去,这是地震吗?”程子墨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问道。   “不,是爆炸!可是为什么没有冲击波?”凌漠很是疑惑,但是更加心焦,他对着身后喊,“快撤离!你们快撤离!升降梯能用吗?”   “能用!”特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凌漠稍感心安。   “快上去!”凌漠喊道。   “好!”特警刚刚回答完,又立刻喊道,“回来!再跑我就开枪了!”   凌漠知道,那三个嫌疑人显然是没有上升降梯,而是折返了回来。凌漠在烟尘之中往回奔跑了一截,躲进了身边的一个小山洞一样的小房间里。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三个被反铐着的嫌疑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剧烈地咳嗽。   凌漠猛地从小房间里冲了出来,向三个人撞了过去。三个人防不胜防,其中两个被凌漠同时撞倒在地。特警及时赶过来,和凌漠一起,用枪再次控制住了局面。   身后的升降梯轰隆隆地响了起来,那名矿工突然听见爆炸声,知道矿井随时有塌方的危险,所以也不再等待,直接溜了。井上还有特警把守,所以凌漠也不担心,他和特警把三个人押到程子墨身边,继续和远处那看不真切的两个身影对峙。   “投降吧,如果你不想死在井下。”凌漠摘下空气呼吸器,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些。   “放我们走!否则他就得死!”远处烟尘之中,传来胖子歇斯底里的叫声。   “放弃吧,你知道我们不会放你走的。”凌漠说道。   两个人隔空喊话,一人一句,但是谁也不愿意示弱。凌漠知道现在他们这么多人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于是,他示意程子墨摘下面罩,和她商量着进攻之法。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呼。   “怎么了?你不要伤害人质!否则你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凌漠重新举起了手枪。   远处静悄悄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和满天的烟尘里,现在甚至连身影都看不清了。凌漠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没过一会儿,令他又惊又喜的是,烟尘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只手扶着一名矿工,另一只手拖着一个伏地的胖子,正大步向凌漠走来。   这个身影,凌漠太熟悉了,是萧朗!   “萧朗?你、你怎么?”凌漠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萧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撤离这个危险的现场。   “萧朗,小心他手上有毒!”凌漠高声提醒道。   “没事,我把他砸晕了。”萧朗的声音透过他脸上的面罩,依旧清晰无比。   “萧朗!你会瞬移吗?你怎么在这里?这明明是两个矿井!”程子墨更加惊喜,跳着叫道。   在萧朗走到离凌漠他们不足五米的地方的时候,那个伏地的胖子突然再次苏醒。他一脚踢开萧朗拖着他的手,跳了起来。这次,他没法再劫持人质了,但是他在萧朗拔出手枪之前,将手中一直攥着的容器壶盖给咬开了。   “戴空呼!戴空呼!”萧朗一边喊着,一边猛地将胖子扑倒,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容器里的气体。   可是这个容器里,似乎装着液化气一样,瓶盖一开,一股乳白色的气流就哧哧地喷了出来,即便萧朗去堵,气体也丝毫不减速地喷射了出来。   凌漠、程子墨和特警倒是在第一时间戴上了空气呼吸器。可是那名矿工人质和四名嫌疑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随着气体的喷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晕了过去。   “我去!我刚刚砸那么重,这胖子没晕,现在反而晕了!”萧朗有些懊悔,喊道。   “他是演化者!”凌漠解释道,“快,立即离开现场,说不定他们还有得救。”   凌漠他们一人拖着一个嫌疑人向升降梯挪去。明明只有不足五百米的路程,却像是走了五公里。随时可能塌方的井下,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大家根本顾不上说一句话,只能拼足了力气向生的希望移动过去。   好在,升降梯及时地抵达了井下,打开了希望的梯门。   ***   (1)女看,是女子看守所的简称。   (2)同号,指的是同监室。 第八章 两具白骨   我一直知道她有事瞒我,但我选择瞒过自己的心。   ——秦兆国   1   南安市公安医院后院的篮球场边。   凌漠和聂之轩正在操场边的地面上,对着两件蓝色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着。唐铛铛和程子墨坐在球场旁边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萧朗蹲在唐铛铛的旁边,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觍着脸说:“大小姐,你这是哭过啊,眼睛都肿成这样了,你说说看,为啥要哭?”   唐铛铛扭过头去,不理萧朗。   “你还没和我们说,你是如何在大爆炸中逃生的。”程子墨看得出唐铛铛害臊,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这人啊,命是最大的,死不了!”萧朗拍着胸脯说道,“当时那个臭鼬说,硫化氢是可燃的。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想想啊,我们当时的位置是在升降梯旁边,瓦斯的浓度是最低的。但是若他真的能放屁放出一个大火球的话,引燃了我们身后浓度较高的瓦斯,那可不就爆炸了吗?我当时看他是真的要点火了,而且升降梯还远得很,所以拔腿就跑。”   “关键是你怎么可能跑得过冲击波?”唐铛铛哑着嗓子问道。   “我也知道跑不过。”萧朗故作神秘地说,“但之前臭鼬借口上厕所,跑去了一个巷道拐角处。其实我下井之前就做了功课,我知道那里不仅仅是个拐角,还是井下的硐室(1)。当时矿务局的人说,井下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巷道边会有这个硐室,运下井的炸药会保存在这个硐室内的铁皮柜里。所以我知道,那里有个铁皮柜嘛。说来也是惊险,我刚刚钻进那个大铁皮柜,外面就爆炸了。我就是命大,本来这个柜子是要上锁的,但是那天正好里面没有保存炸药,所以没锁。”   “所以,是铁皮柜子救了你一命?”程子墨问。   “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好吧,多亏我跑得快!”萧朗纠正道,“这爆炸也是真狠,那么重的柜子,都被掀翻了,我在里面滚了好几圈,耳膜感觉都震破了。过了一会儿,我看炸完了,就跑出去看,全是烟尘,啥也看不到。摸索着到了升降梯那里,才发现臭鼬都被炸碎了,脑袋还在那儿骨碌碌地转。”   唐铛铛打了个寒战,说:“所以你还捡了一块肉带在身上是吧?真受不了你。”   “这个叫作取证意识,回来要做DNA的,聂哥不是总给我们灌输这个意识吗?”萧朗对着操场边的聂之轩说,“对了,聂哥,DNA结果出了吗?”   “出了。”聂之轩说,“确实是失踪幼儿,说明这个臭鼬也是个从小就被培养的演化者。”   萧朗说:“你看,你看,我的取证意识有效果吧!取了证以后,我就去检查升降梯,结果这一炸,是彻底把这台升降梯给炸坏了。联络器吧,也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怎么着,反正喊半天也没人回。我在下面喊,上面也听不见。”   “三百米!当然听不见。”程子墨往嘴里扔了一颗口香糖。   “我当时就怪绝望的,没给炸死,要被活埋了。”萧朗说,“没办法了,我就往矿井深处走,想看看那根通风管能不能利用一下。可没想到,走到矿井最深处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煤炭层居然因为爆炸,而和另一个矿井直接连通了。”   “其实我们当时就应该知道,这两个矿井本就是同一深度,原来的开采计划,就是两井连通的。”凌漠一边看着眼前的衣服,一边说道。   “然后我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呗。”萧朗说,“钻过两井连通的那个洞,我就看到一个胖子正挟持着一个矿工,在那里咋咋呼呼的。所以我就随手拿了块石头,跑过去给了他一下,他就直接晕了。可没想到,他到最后居然醒了过来,还把毒气给放了。”   “所以,很危险啊,幸亏我们都有空呼。”凌漠说,“这四个人,当场死了俩。剩下的两个,一个还是重度昏迷。你看这四个人的衣服,除了那个胖子的是普通的长袖T恤,其他三个人都是穿着蓝色制服的。”   “制服上,能看出什么吗?”萧朗问道。   “我原本以为蓝色制服上,可能会有我们守夜者的徽章或者标志,结果并没有。”凌漠说,“没有任何字样,没有任何图形,就只是普通的工作服而已。不过,这三件工作服一模一样,也就说明问题了。这三个人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保安,或者叫雇佣兵。而那个胖子,是演化者。”   “怪不得我打不晕他。”萧朗说。   “胖子现在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感染情况非常严重。DNA还在做,估计也是对得上身份的。”凌漠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向萧朗他们走了过去,说,“现场地面上,经过后来的勘查,发现了第三辆摩托。说明他们是两个演化者、三个保安一起来的,按照第一个矿井的情况来看,他们之所以来两个演化者,是要每个演化者下一个井的。可是,投放毒气只需要在地面上的鼓风室就可以完成了,为什么演化者还要冒险下井?从胖子中毒昏迷的结果来看,他们也是顶不住这种感染能力很强的毒气的。”   萧朗迷茫地摇了摇头。   凌漠翻身一跳坐在栏杆上,说:“你想想看,你下去的时候,演化者在做什么。”   萧朗也跳到栏杆上,坐在凌漠和唐铛铛之间,说:“我下去的时候,臭鼬正在升降梯旁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当时他伪装成放炮员,我哪里知道他是臭鼬啊,我们就进去搜索了。出来的时候,升降梯的钢索就坏了,很显然,是臭鼬破坏的。但是后来我想想,他既然能破坏主钢索,当然也可以破坏备用钢索。之所以不破坏,是他也不想被活埋在井底啊。破坏主钢索的目的,就是延长我们上井的时间。本来一梯可以上一半人,如果想用屁来弄晕所有的矿工、特警和我,他没有把握。所以,他用这种办法,自己先躲了起来,直到井底就剩下我和他。从他当时的口气来看,是准备把我臭晕,然后自己上井。只要我真晕了,哪怕他不往下面点火,我也肯定中毒死了。总之,他的行动轨迹说明,他的目的,是让我死。”   凌漠听完,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说:“我们这边情况不一样,他们是被我们逼迫从通风管进入矿井。当时他们劫持了三个矿工,并且换了矿工的衣服。胖子则留下来看守那三个矿工,其他保安到巷口,可能是为了探查情况。不过,到最后,胖子还是准备同归于尽的,这让我感觉,他们的目的确实是让我们死。”   “如果仅仅是做个实验而已,他们直接在两个鼓风室放毒就完事儿了,何必那么麻烦。”萧朗说,“下井本身就很危险,而且还被我们堵在下面了。对了,在我们进去找人的时候,臭鼬是有机会坐升降梯逃离的,但是他没有。”   “他肯定知道井口有警察,上去可能被抓。”程子墨说。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跑,上去还是有可能糊弄过关的。”凌漠说。   “那他们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萧朗说,“可惜了,这胖子估计醒不过来了,臭鼬又成了一堆烂肉,剩下的一个保安,我猜他也不知道什么。”   “医生说,因为剩下的一个保安吸入毒气少,所以感染情况不严重。”凌漠说,“现在就寄希望于他可以在治疗后苏醒过来了。不管他知道些什么,我想总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可惜这个有希望苏醒的保安,不是老虎甘。凌漠发起了呆,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保安醒了,可以问了。”聂之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凌漠说,“你和萧朗去问吧,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凌漠和萧朗快步走到公安医院的急诊病房内,凌漠从护士手上接过了提前打招呼准备好的注射器,然后板着脸走进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枯瘦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在矿井现场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了胖子准备同归于尽的想法,所以虽然自己是被反铐着双手,但还是将头顶的矿帽甩到了面前,护住了自己的呼吸道。因此,他吸入的有毒气体较少,感染情况也不严重。经过一夜的休整,此时完全苏醒过来了。   男人原本就有些不安,此时看到了在矿井下智慧与狠辣并存的凌漠出现在自己的床头,男人的面部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凌漠完全不去理会男人有什么表情,也不听他啰唆,直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注射器插入了吊瓶的软塞,将注射器里的液体全部注入了吊瓶。紧接着,凌漠关闭了输液管的控速滑轮,说:“现在我把你的点滴停了,因为现在瓶子里注射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叫作血管痉挛剂,进入人体后,会导致全身血管痉挛,发生剧烈的疼痛。要知道,是全身血管哦。”   这个动作和这句话让男人惊恐不已,他想拔去自己的输液管,可是双手分别被两个手铐铐在了床栏上,他根本无法接触到左手手背的针头。   “大哥,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男人惊恐得语无伦次,“有话好好说,我又不是坏人,你是警察,你不能这样。”   “你不是坏人?你们滥用私刑,还不是坏人?”凌漠沉着声音说道,“既然你们那么喜欢用私刑,我今天也给你感受一下。”   “没有,没有,大哥,我真没有。”男人挣扎着,手铐和床栏碰撞出咔咔的声音,“我就是个保安,我啥坏事也没做过,真的没做过啊!”   “别动。”凌漠说,“老实回答问题,你还有救,不然的话,我就把控速滑轮打开,给你体验一下。”   “我不动,不动,大哥,你问啥我答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男人保证道。   凌漠见男人真的是被吓坏了,于是问道:“姓名,年龄,加入犯罪组织的时间?”   “我、我叫司马广,是文疆郊区的村民。”男人说。   “司马光?砸缸的那个?”萧朗憋着笑。   “广,广告的广。”男人说道,“今年三十三岁,在福利院工作了四五年吧。”   “福利院?”凌漠说,“你说的是,矿上的那个福利院?后来你们搬到了驼山小学,是吧?”   司马广点了点头,说:“你不都知道吗?”   “你认为,你供职的单位是个福利院?”凌漠追问道。   “不然呢?好多孩子,还有老师。”司马广说,“还有一些研究人员、老教授,他们做研究都是为了赚钱养活孩子们吧。”   “他们平时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有的时候会给孩子们上一些课,科学、格斗什么的。”司马广说,“我就是一个保安,平时也就负责维持维持秩序,出去买买菜什么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从驼山小学出来后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说不出来。”司马广说,“从驼山小学出来,福利院的领导似乎对我们产生了怀疑,不让我们和他们住一起了。然后,我们就住在一座大山脚下的一些废弃民宅里。他们则进山了,具体在山里的哪个位置,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定期会有一个年轻人下山,从我们这里拿我们购置好的生活物品。”   “你说的福利院的领导是谁?”凌漠追问。   “这个,不太知道啊!以前是一个叫涡虫的美少妇,后来听说她叛变干坏事去了,现在就是一个姓吕的教授在打理。”司马广说。   “你们都是一个组织的,难道你真不知道他们在山里的具体位置?”萧朗不甘心地问。   凌漠发现司马广有些犹豫,于是举起了拿着控速滑轮的手。   “别,别。”司马广连忙说道,“我想想,我想想。”   “快点想。”   “具体位置,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不让我们上去。”司马广说,“但最近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山上烧饭还是干什么的,烟雾挺大的。我估计,那有烟雾的地方,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烧东西?”   “就这两天吧。”司马广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坏事的。”   “不干坏事,需要藏着掖着吗?”萧朗厉声说道。   司马广一时语塞。   “说说你们这次的行动吧。”凌漠话锋一转。   “这次具体什么行动,我也不清楚。”司马广说,“我们三个保安就是负责骑车,带着两个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年轻人。到了第一个地方,两个年轻人就说让我们丢下一辆车,然后其中一个年轻人就和矿工们一起下井了。那个年轻人好像认识矿工们,或者是他本身就在矿上工作。”   “这个我们查过了,他冒用了一个人的身份,在矿上工作。现在矿务局正在组织调查组调查这一次的事件。”凌漠说,“你就说你们的过程。”   “他下井以后,我们就到那个轰隆响的房间去了。”司马广说,“胖子让我们三个在外面等,之后,他进去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后来我们仨里的一个人发现你们好多人、好多警察上山了,就通知了胖子。然后胖子就敦促我们去下一个轰隆响的房间。结果骑车骑到一半,没路了,只能步行。速度慢了,就被你们堵在小房间了。胖子说,他知道这里的管道就和滑梯一样,就带着我们从管道滑下去。我的天哪,现在都不敢想当时的景象。要不是胖子弹性好,在最下面给我们当肉垫,我们都得摔死。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还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干坏事,不干坏事,看到警察你们跑什么?”萧朗问。   司马广继续无语。   “你知道,第一个下井的年轻人,他为什么要下去吗?”凌漠说,“别随口答,仔细想想再回答我。”   司马广闭着眼,想了想,说:“他们好像在路上讨论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说什么浓度不好控制,要下去看看。然后胖子说下去危险,他就说没事,说排风管在最深处,他只在井口看。”   凌漠和萧朗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在投放毒气的时候,仍不确定计算的浓度成不成功。于是,他们派了一个人下井,观察中毒矿工的情况。因为害怕自己被感染,所以一直没有向矿井深处走去。在萧朗他们下井后,臭鼬临时改变了计划,他决心要把两次照面都在破坏他行动的萧朗杀死在井底。为了不被其他矿工和特警联合制伏,他就使用了破坏升降梯,只留下自己和萧朗的方法。   “这还不叫干坏事吗?”萧朗又逼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了,除了这次,我真的没有参加过他们任何一个活动!我说的都是实话!”司马广说道。   “知道了。”凌漠举起了控速滑轮,猛然把滑轮转开。吊瓶里的液体开始向软管中滴注。   司马广惨叫了一声,大声喊道:“我说!我说!还有一次!还有一次!”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凌漠饶有兴趣地又把滑轮关上。   “还有、还有就是大概一年前吧。”司马广喘着粗气,说道,“我、我帮他们埋了一次尸体。”   “埋尸?小孩的尸体?”萧朗问道。   “不是,不是。”司马广连忙说,“是一个老人家的,呃……也不算老人家吧,五六十岁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们保安队长的要求,去埋尸体。”   “什么人的尸体你都不知道?”凌漠厉声说。   “我、我就听说是姓裘。”司马广说。   萧朗和凌漠同时一惊。   司马广接着说:“他们说他是坏人,还说这人十恶不赦,坐过牢什么的。可是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真的没参与。”   “埋哪儿了?”凌漠说。   “就在安桥那个矿上的福利院附近,距离福利院不远。”司马广说,“可是具体位置,我不清楚。”   通过这次谈话,凌漠知道这个司马广是个路盲,连东南西北都不分。于是问道:“我现在给你一张地图,你能找出位置吗?”   司马广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们带你去呢?”   “可以试试。”司马广说,“只能说试试。”   说完,司马广居然哭了起来,说:“我真是倒霉,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份工作?开始还觉得挺轻松的,虽然工资不错,却不能回家。谁知道他们是干坏事的啊!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凌漠没理他,把控速滑轮再次打开。   “别啊,别啊!大哥!真的没有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司马广再次惨叫了起来。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刚才我注射进去的,是医生需要给你加的抗生素。”凌漠淡淡地说道,留下司马广一脸茫然地躺在病床上。   “走吧,我去找老萧,组织警力把他们老巢给围了。”萧朗摩拳擦掌。   “不,不能贸然行动。”凌漠说,“如果如司马广所说,他们现在藏身于深山老林之中,那可是易守难攻的。万一打草惊蛇,就会再次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子墨带着两个特警,根据司马广的大概描述,先行侦查。根据侦查的情况,再进行部署。”   萧朗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   萧朗这么痛快地就赞同了自己的意见,这让凌漠很是惊讶,他准备了一肚子说服他的话,看来都不用说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带着司马广去挖尸体?”萧朗的口气居然变成了征询。   凌漠点了点头,说:“如果不出意外,这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大家都找不到的裘俊杰。如果真的是裘俊杰,这事儿就有意思了。你想想,一年前是在越狱大案之前,是在崔振寻找裘俊杰之前。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裘俊杰就死了?”   萧朗“嗯”了一声,陷入了思考。   “那就这样办,我让子墨先根据司马广的描述来找地方并进行侦查。子墨对地形的敏感,是我都难以企及的,我相信她能找到。”凌漠说,“我们呢,准备准备,晚上去挖尸体。”   “晚上?”   “是啊,兴师动众地去挖尸体,我怕打草惊蛇。”凌漠说,“现在,咱们所有的行动,能多保密,就要多保密!”   2   “这月黑风高的,你确定你能认清方向?”萧朗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问道,“你可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   “谁说我分不清了?”司马广戴着手铐,坐在万斤顶的后排,说道,“虽然我确实有点路痴,但这里我真忘不了。我帮你们找到了尸体,你们是不是可以帮我减刑?”   “我们会和法庭说明情况的。”凌漠安抚道,“你为什么忘不了埋尸的地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好不好?还要去埋尸!”司马广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说,“当时要不是想赚那2000块钱,我才不去!而且,还是晚上。”   “即便你是第一次见尸体,也不至于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记得路吧?”萧朗还是心存怀疑。   萧朗、凌漠和聂之轩三人押着司马广驾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开到了那座已经被封查的矿内福利院。然后再根据司马广的提示,向福利院后侧的一座大山里行进。虽然这座大山脚下是有错综复杂的小路的,但是司马广这个路痴似乎轻车熟路一般,一直指挥着车开进了山里好久,才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你确定在这里?”萧朗跳下了车,用手电筒照着周围。这是一片寂静的树林,周围有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植物也长得很是茂密,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更说不上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植物了。   “就是这里,没错了。”司马广也跟着下车,指着小路旁边已经长满了灌木的土地说。   “奇了怪了,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你现在让我把车开出去,再开过来,我都不一定找得到,何况你埋尸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萧朗说。   “哪有那么难?”司马广笑着说,“福利院不是在这座大山的南边吗?找到最高的那座山峰,然后从小路进山,在最高山峰的正南边下面的小路上,找一个三岔路口就行了。你一路开进来,只看到了四岔路口吧?没看到三岔的吧?第一个三岔路口的东南角就是埋尸的地方了。”   “三岔?东南?”萧朗一脸不解地问,“啥意思啊?”   “就是我们保安队长要求的,去最高的山峰正南边的一个三岔路口,把尸体埋在路口的东南角。”司马广说,“我们没车,都是徒步的,所以一看到三岔口,立即就埋了,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要这么埋?”凌漠问道。   “谁知道呢?说是领导让这样干的。”司马广说,“而且要我们严格保密,要是说出去就会没命。”   “保密可以理解,但是在一个看似固定又不固定的特定地点埋尸,代表了什么?”凌漠转头看了看聂之轩。   聂之轩正用假肢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猜,可能是一种风俗。据我所知,很多不同的地方,或者是不同的宗教甚至邪教,对埋尸都是有要求的。比如我听说过有人为了不让尸体的灵魂出窍,要在尸体上撒米。”   “恐怕也只能用风俗来解释了。”萧朗说完,挥舞手中的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风俗,保安队长说,这是领导研究《易经》的结果。”司马广说,“说这都有科学道理,只是现在科学技术有限,我们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你们是几个人过来埋尸的?”凌漠也拿起铁锹帮忙,一边挖,一边问。   “一共三个人,队长指挥,我和胖子两个人挖的。”司马广说。   “就是那个在矿里的胖子?”   司马广点了点头。   可能这帮人埋尸的时候比较仓促,所以两个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挖出了衣服的一角。   “果真在这里!真有你的。”萧朗说。   “这有什么,这里就是很好找啊。”司马广被表扬了,甚至有些开心。   萧朗快速挥动铁锹,不一会儿,就将尸体的表面全部暴露了出来。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一具已经白骨化的、穿着老式中山装的尸体仰面躺在土坑里,看起来有些恐怖。在尸体表面全部暴露的时候,聂之轩叫停了萧朗。因为尸体的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所以骨骼之间就失去了连接的纽带,这个时候触碰尸体,就有可能改变骨骼的原始位置。   “哎哟,怎么都变骨头了?”司马广说,“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可不关我的事啊!”   “嗯,他说得没错,这种白骨化程度,符合在这种气候下掩埋一年左右时间造成的情况。”聂之轩在土坑旁边支起两盏强光灯,用万斤顶上的发电机发电,把土坑照得犹如白昼。   聂之轩戴好了装备,开始检查尸体,说:“尸体衣着正常,衣裤均未见血迹。打开衣物后,可见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颅骨无骨折,全身骨骼无骨折。”   “这要是看不出伤,是不是就不能确定死因啊?”萧朗打断了聂之轩,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回答道:“不是所有的白骨化尸体都可以查明死因的,如果找不到可以判断死因的损伤,我们还要提取尸体下方的土壤回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是中毒死亡。但也有可能完全找不到死因。比如,凶手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脏,没有伤及肋骨,到尸体白骨化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可是如果那样,衣服上应该有破口,而且应该有血染。”凌漠说。   “不错。”聂之轩用自己的假肢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后,说,“但如果清理过尸体、换过衣服呢?”   “他们不过是杀个裘俊杰,没必要那么麻烦。”凌漠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死者所有的骨骼都是完整的,没有损伤,包括脊椎骨也是正常的。不过,呃……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他的死因。”   说完,聂之轩用镊子从死者的颈部夹出了一小节骨骼,说:“你们看,这就是舌骨,两侧舌骨大角都骨折了,骨折的地方颜色加深,说明不是死后形成的。”   “舌骨骨折?掐死的?”萧朗问道。   聂之轩没说话,又用手术刀和止血钳配合,把死者颈部的泥土清理掉,暴露出没有完全腐败的软组织,说:“舌骨下面的甲状软骨也有纵行的骨折线,这么大的受力面积,这种骨折线形态,勒死、缢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所以基本上可以判断,是扼死。”   “扼死就是掐死嘛,我说得对吧!”萧朗自豪地说。   “被人杀的,能确定吗?”凌漠问道。   “扼死是唯一不能是自杀的死亡方式。”聂之轩解释道。   “果真是个命案啊。”萧朗说道。   聂之轩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甲,再掰开死者的下颌,说:“当然,还需要窒息征象来印证。还可以看到死者的甲床(2)是青紫色的,我来看看有没有玫瑰齿。哎?你看他嘴里是什么?”   说完,聂之轩用止血钳伸进死者的口腔里,夹出了一枚一元硬币。   “你们在他嘴里塞硬币了?”凌漠问司马广。   司马广摇摇头,说:“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这样看起来,真的是风俗。”聂之轩说,“和选择埋尸地点一样。不过,这个姓吕的既然是搞科学的,为什么会迷信啊?”   “这个不矛盾。”萧朗说,“那些信邪教的,还有那些被电信诈骗的,有很多都是大学教授好不好?越钻研科学,说不定就会越迷信。”   “不是迷信,不是说是《易经》吗?”司马广说。   “《易经》里可没说这个。”凌漠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受害者死于扼死的征象是很明显的。”聂之轩从车里拿出一个裹尸袋,将土坑内的骨骼和衣物逐一捡进尸袋里,说,“回去用牙齿做个DNA,确定一下身份,就可以立案侦查了。”   萧朗见聂之轩已经将骨头捡完,拉上了尸袋的拉链,于是和他合力把骨头塞进了万斤顶的后备厢。   凌漠则是蹲在土坑旁,拿着一株刚刚被萧朗挖倒的灌木发呆。   “看什么呢?走了,小心山里有野猪。”萧朗喊凌漠上车。   凌漠蹲在原地,没动,说:“你看看,这灌木为什么只有这个坑上才有,周围都看不到一模一样的?”   聂之轩听凌漠这么一说,又从车上跳了下来,拿起挖倒的灌木看了看,说:“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的!这是海桐,常绿灌木。现在想起来,我们一路开过来,都没见到海桐。”   “土被挖的时候是一年前,野草是可以春风吹又生的,但是灌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周围没有海桐,哪儿来的海桐种子?”凌漠说。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保安队长在我们埋完了尸体以后,在上面撒了什么。”司马广坐在车里叫了起来,“他当时还说,有尸体在土壤下面养分好,春天一过,上面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都是一片绿。”   “你小子不早说,差一点儿错过了重要信息!”萧朗作势要打司马广,吓得他往后一躲。   “难道又是风俗?”凌漠沉思道。   “海桐皮可以药用,有很多种独特的药物成分。”聂之轩说,“你说,不管是风俗还是为了掩盖现场,既然有这么多海桐种子,是不是可以作为调查的线索?”   “查海桐种子的销售?”凌漠看了看聂之轩,后者点了点头。   一行人不再说话,又乘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南安市局。办好了司马广的羁押手续后,聂之轩带着尸骨去了DNA实验室,而萧朗和凌漠则回到了守夜者组织。   躺在宿舍的床上,萧朗和凌漠久久不能入睡,但一直没人开口说话。   “刚才在路上,我问了司马广,他说在埋尸之前,就再也没有见过崔振了。”凌漠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朗说,“在幽灵骑士越狱案之前,崔振应该在找裘俊杰拿图纸,自然不会杀他。他们没直接针对金宁监狱的缺点去帮杜舍越狱,说明他们也没有找到裘俊杰。裘俊杰却在那个时间点,被人杀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嗯,你说说,什么问题?”凌漠说。   “说明裘俊杰是吕星宇杀的,埋尸的人也是吕星宇的人,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萧朗说,“吕星宇杀裘俊杰的意图,似乎也明朗了起来。他不想让崔振找到裘俊杰,就是不想让崔振去劫狱。说明吕星宇和崔振所追求的目标,是不一致的。”   “崔振是为了给父亲和哥哥报仇,但吕星宇不是。”凌漠说。   “吕星宇不让她去报仇,肯定是害怕她做了大案子,吸引了警方的注意,露出了太多马脚,甚至被抓。”萧朗抢着说,“那样的话,就会牵连吕星宇,导致吕星宇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实验,从而无法完成自己的天演计划。”   “这个和后期吕星宇通过皮革人、‘医生’追杀崔振的分析是一致的。”凌漠说。   “最终,说明一个问题。”萧朗说,“吕星宇的目的,比几十个人越狱、杀害好几个人、为董老师报仇的事儿,要大得多!”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凌漠的沉默代表他和萧朗的分析结果完全一致。不过,只是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似乎对侦破整个案件没有任何帮助。程子墨和唐铛铛已经赶去了省公安厅,在厅里会有省测绘局的人,根据司马广的供述来分析吕星宇他们现在可能藏身的地点。这才是这个案子一举侦破的关键所在。但听说司马广给出的特征描述十分宽泛,即便是省测绘局的专家,也不可能立即得出结果。现在多个领域的专家正在协助程子墨他们分析、测算黑暗守夜者藏身地的概率,再由程子墨按照概率大小逐一侦查。这项工作看起来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萧朗也知道现在急也急不得,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这些天,你找卷宗找得怎么样了?”   凌漠在黑暗中摇了摇头,说:“如果我的被劫持、和警方对峙的梦境都来源于现实,那么我……嗯……那应该不是我,反正是有个孩子当时应该是被歹徒扔出去了。既然被扔了出去,即便歹徒被击毙,这案子也不能算破了吧?没破的疑难案件,咱们守夜者卷宗库里都应该有吧?可是,找不到。”   “没破的重点疑难案件才有!”萧朗纠正道,“而且,你说的那情况,算破案了。”   “所以,找卷宗就像是大海捞针。”凌漠有些沮丧。   “中国这么大,你又不知道案发地在哪里。”萧朗说,“而且,你也只是猜测一个大致的时间,这个大致,一大致就大致了前后好几年。再加上你猜测的那个年代,还没普及电脑呢,更没有公安内网。确实,说白了就是大海捞针。”   “可是,不大海捞针,也没有别的办法。”凌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发出来,是一种和他的年纪不相匹配的沧桑,他说,“这几次行动,算是真正和崔振以及那些黑暗守夜者成员打了照面了。他们中的有些人让我感觉似乎很面熟。”   “那也正常。”萧朗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抱歉地看了一眼凌漠,可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于是赶紧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现在只能指望抓到崔振和吕星宇以后,看能不能找到你的身世。”   “可是我每等待一天,都是煎熬。”凌漠叹了口气,他最近确实被这连续不断的噩梦折磨得够呛。   “说到崔振,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萧朗说,“上次我去市局翻阅他们侦查部门对崔振的社会关系的广泛调查内容,就是看她的联系人什么的,发现有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谁?”   “其实也不算是很熟悉、很经常的联系人。”萧朗说,“就是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的那种,叫秦兆国。你听过没?”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凌漠坐了起来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激动:“秦兆国?他是看守所的副所长,越狱大案发生后,他因为涉嫌玩忽职守罪,被检察院拘了。”   “啊?这样啊?”萧朗倒是没有那么激动,他说,“检察院调查案件,和我们不一样,都神神秘秘的,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会通报给我们。我估计这个调查记录已经给检察院了,说不好听的,既然裘俊杰都死了,崔振他们对看守所内部结构还那么熟悉,说不定这个秦兆国就是个内鬼。”   “你说是秦兆国把看守所图纸给崔振的?”凌漠问道。   “保不齐呢。”萧朗说,“要不然崔振他们怎么对看守所地下道了如指掌的?”   凌漠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要见秦兆国。”   “大哥,大半夜的,赶紧睡觉吧,明天再说。”萧朗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了头上。心想凌漠这个家伙又抽什么风,也怪自己闲得没事,提这个事情干什么?   “明天可以,但是我一定要见到他。”凌漠说。   “都说了,检察院办案,神秘兮兮的,又都是官老爷模样,不好说话,你见不到的。”萧朗说。   “你可以,你带我去见。”凌漠说。   “我?我不可以。”萧朗说,“我凭什么要带你去见?”   “你爸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可以协调检察院。我们是公事,又不是徇私枉法。”凌漠说。   “我不想去求老萧。”萧朗依旧背对着凌漠。   “也是,最近这么多次行动都没抓到关键人物,你恐怕是没脸见萧局长。萧局长见到你,估计也就是骂。”凌漠用起了激将法。   “我没脸?要不是我,案件能进展这么快吗?能严重挫败、打击对手的力量吗?”萧朗转过身来,反驳道。   “可你还是不敢见萧局长。”凌漠说。   “有什么不敢见的!我带你去就是!”萧朗气鼓鼓地说道。   3   萧朗带着凌漠,穿过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层层大门,来到会见室。   这一上午,他们俩可真是没有闲着。一大早,萧朗就被凌漠喊了起来,去找了萧闻天。当然,萧闻天并没有像凌漠说的那样指责萧朗,而是非常痛快地和检察机关的负责人进行了协调和沟通。因为秦兆国原本就是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副所长,所以他当然不能被羁押于南安看守所。于是,在获得检察机关负责人的许可之后,萧朗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秦兆国被羁押的地点—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在会见室里等候了一会儿,就看见秦兆国穿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戴着手铐,被两名监管民警带到了会见室里坐下。秦兆国近四十岁,但是看上去面色憔悴,双鬓斑白,双眼无神,就像是已经接近花甲一般。他坐在会见室的桌子旁,上身笔直,看上去仍不像是一名犯罪嫌疑人,而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公职人员。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很是陌生,所以秦兆国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是萧朗,他是凌漠,我们是……公安局的。”萧朗想了想,还是隐藏了守夜者组织的名号。   “我听过你,闻天局长的儿子。”秦兆国笑了,双眼两侧的鱼尾纹很深。   “呃……其实,我们就是想来向您了解一下,您和崔振之间的事情。”萧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犯罪嫌疑人用上了敬辞,可能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正气感染了萧朗吧。   “哦,你是说,图纸泄密的事情吗?”秦兆国说道,“之前检察院也调查过了,说是崔振策划了越狱大案,她对我们看守所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认为是我故意泄密。我当时也解释了,个人私情和组织纪律之间,我知道怎么选。保密的事项,绝对不可能从我的口里漏出,这我非常有信心。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信心不那么足了,所以我也和检察机关说了,虽然我不知情,但是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信心不足?你指的是……”凌漠问道。   “前两年,崔振总是提出要来我的办公室坐坐。我们是监管部门,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秦兆国说,“但是,我可能是被迷了眼吧,所以我就同意了,悄摸地带她来我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出去上厕所一次,接到管教汇报处理事务一次。这个时间,如果崔振在我的书柜里找一下,是有可能找到图纸并拍照的。而且,我们所来了一个毫无监管经验、毫无处置突发情况经验的所长,这一点也是我告诉崔振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完全想不到她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违反了纪律,造成了后果,我必须承担责任。”   萧朗看了看凌漠,凌漠微微点头,意思是从微表情来判断,这个秦兆国的心理活动非常自然,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注意到你今年快四十岁了,还没成家,是为了崔振吗?”凌漠很是直白。   秦兆国也不藏着掖着,他点了点头。   “那能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凌漠试探道。   秦兆国不愧是有多年公安经验的老民警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说道:“我和崔振,是我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秘密。不过为了你们能尽快破案,我愿意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全部事情。只是,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对她可以说是不甚了解,不然我也不会被她利用。所以,我和她的故事很少,很寡淡,未必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虽然秦兆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崔振的故事说了出来。   秦兆国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崔振。当时秦兆国是公安学院监管系大三的学生,因为在东北的金宁监狱有熟人,所以利用假期时间去金宁监狱见习。见习的过程中,毫无波澜,唯一遇到的算得上是个“事件”的,就是偶遇了崔振。崔振和秦兆国年龄相仿,当时的崔振年轻、漂亮、神秘,第一次见面就让秦兆国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至于她为什么会带着匕首来监狱,她要找什么人,秦兆国通通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就是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天意弄人,一年之后,大学毕业的秦兆国被分配到了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工作。在一个大雨天,他下班路过超市去买方便面的时候,看到了一把他非常熟悉的大黑伞。那把伞,是他大一的时候,老师送给他的。而之后他在金宁监狱门口,将大黑伞送给了崔振。他又遇到了崔振。这一次偶遇,改变了秦兆国的生活轨迹。他没有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可以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相遇。后来,他就没有再在乎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二十年,秦兆国用的那个形容词—若即若离,用来描述他和崔振的关系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于崔振的一切,秦兆国除了知道她是在某个不知名的生物制剂公司工作,其他一概不甚清楚。甚至对她的住处,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秦兆国的心里也清楚,崔振和那个大学教授唐骏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的,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来岁,但是肯定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么简单。尽管崔振说自己跟随唐骏,不过是为了学习,为了考心理咨询师,但秦兆国也私下调查过唐骏的情况,知道唐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可是崔振一直否认自己对唐骏的感情,他秦兆国又能说些什么呢?直到2002年,唐骏中年丧妻,当时秦兆国认为自己的这段感情肯定是要告一段落了。可是,又静静地等待了两年,唐骏并没有和崔振重组家庭的迹象。可能唐骏是为了孩子,也可能唐骏对崔振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但是秦兆国知道,崔振的眼神里,闪烁的明明就是对唐骏满满的爱意。于是,这种三角恋的关系就这样继续拖了下去。说白了,秦兆国很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就是个备胎。   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便知道自己是备胎,依旧会被荷尔蒙麻痹到失去理智。秦兆国说,只要唐骏和崔振一天没有结婚,他就有机会。所以,这么一等,就等了二十年。等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等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也不能说秦兆国的青春不美好,他全身心专注于监管工作,取得了很多不菲的成绩。崔振偶尔也会和他约会,让他感受着那种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似有似无的爱情。   单身多年,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代价。   “你和她相处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她有一点点异常?”萧朗问道。不过问完,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一个常年在崔振身边的心理学教授—唐骏,都没有发现崔振的异常,更何况一个普通的监管民警呢?   可是这个问题没有白问,因为秦兆国居然回答出来了。这说明秦兆国在看守所的日子里,并没有每天发呆,而是每天都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去。对于这个问题,秦兆国已经提前找出了答案。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异常的话呢,还是有一次的。”秦兆国说,“我记得,那是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后一个多礼拜,7月12日,崔振说她过生日,让我陪她。我当然陪了,不过不是在南安过的,而是去了……嗯……是来了北安市。”   “1997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初八。”凌漠自言自语道。   “可是到了1998年,还是7月12日,我买了花再去送给崔振的时候,她居然很冷漠无情地拒绝了我,说她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秦兆国说,“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但是这种冷漠的态度还真是不多见。你说,这算不算异常?”   “不算异常,她过的是农历生日。”萧朗说道。   秦兆国像是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在北安市,是怎么过生日的吗?”凌漠问道。   “对,这也是个异常点。”秦兆国说,“我们到了北安以后,她让我先去开个房间,然后她需要用我的车去办一点事情。我当时也是脑袋昏了,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个过。所以,我就答应了。后来我开好房间,等了她一个小时左右吧,她就回来了,我们在酒店吃了顿饭。整个过程中,她显得有些不耐烦、烦躁。吃完饭以后,她居然让我把房间退了,然后我们就开车回了南安。”   “你的车?那时候你有车了?”凌漠问道。   “不,那个时候公车私用的现象还是挺多的。”秦兆国有些愧疚地说,“我当时开的是我们看守所的警车。”   凌漠点了点头。   秦兆国接着说:“当时我是非常不能理解她的举动的,回到南安以后,我去交车的时候,发现后排座坐垫上有血。这就可以理解了,她应该正好是生理期,所以……”   “所以啥?”萧朗一脸莫名其妙。   凌漠用手肘杵了萧朗一下,对秦兆国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秦兆国低头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谢之后,萧朗和凌漠走出了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凌漠盯着萧朗,说:“还得麻烦你。”   “又怎么了?”萧朗惊讶道。   “还得麻烦你去协调一下北安市公安局,我要调阅1997年的案件卷宗。”凌漠说。   “麻烦倒是不麻烦,公安都是自己人。但是你有把握吗?”萧朗拿出了手机,准备给萧闻天打电话。   “我觉得把握还是挺大的。”凌漠说,“这个发案的时间,正好是崔振盗窃婴儿的日期,一天都不差。而且你想想,唐老师和我说,我大概是1995年出生的,那么,无论我梦中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是我的同龄人,1997年7月应该都是两岁多。这和我梦中的情景非常相似,一个可以被母亲单手抱起的孩子,而且已经有认知能力了,岁数大概也就是那么大。”   “我就是问你的梦靠不靠谱啊。”萧朗说,“你不是说,在梦中,你记得劫持你和你母亲的,是一个男人吗?”   “是的,但是崔振在那一天突然来北安,而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这个实在是非常可疑。”凌漠说,“根据我的梦境,我查询了守夜者和南安市所有大概时间范围内的卷宗,都没有找到相似的。现在想想,如果是发生在北安市,而且犯罪分子当场自杀或者被警方击毙,那案件都是会被销案的,不算什么疑难案件,那么确实有可能不被我发现。”   “这个简单。”萧朗拨通了电话,说,“去档案室翻一翻,有确凿的作案日期,找起来也就简单了。”   被萧朗说中了,在北安市公安局档案室里,萧朗和凌漠很快就在那一排排档案柜的中间,找到了一卷名为《1997.07.12北安市北山区晋茜被绑架案》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详细的案件调查报告、十余份询问笔录、二十余张现场照片以及相应的法律文书,看完这么多材料,凌漠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当时的画面。   晋茜,事发时二十七岁,北安市居民,父母去世得较早,没有兄弟姐妹。1994年,和南安市居民孔伟胜结婚,并随即移居至南安市。1997年3月,晋茜和孔伟胜感情破裂而离婚,晋茜独自一人带着刚满两岁的儿子孔华回到了北安市,住回了晋茜父母留下来的老宅。   1997年7月12日,星期六,中午。晋茜的一名邻居在午睡期间,突然听见楼下有一阵喧哗之声,于是起身看热闹。在这个破旧的小区门口,晋茜正哭喊着,和一个男人争抢那只有两岁的男孩。晋茜撕心裂肺地哭喊、呼救,旁边有很多围观群众,但无一人上前阻止。不是这些围观群众冷漠,而是那个男人声称自己是晋茜的前夫孔伟胜,自己对孩子有抚养的权利,现在是来讨回自己的这项权利的。这种家庭矛盾,其他人确实不好插手。   可是只有这一个邻居知道,晋茜哭喊着说不认识这个男人,是真的。因为她以前去晋茜家的时候,看到过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并不是眼前这个抢孩子的男人。   于是,邻居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北安市比南安市小得多,人口也少得多,像是绑架这种重大刑事案件更是极为稀少。所以,北安市公安局在接到报警后,仅用了五分钟,就来了十几辆警车,将劫持了晋茜母子二人的男子团团围在防洪坝的一侧。   男人虽然劫持了母子二人,但是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在僵持的过程中,男人突然发难,用匕首割开了晋茜的颈部,并且在她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抢下了怀中的孩子,抛过了防洪坝。一秒钟之内,连杀母子二人,警察当然不能再让他活着。为了尽快解救晋茜,并且腾出时间来搜救孔华,警方的现场指挥官下令开枪。随后,男人被当场击毙。可是,被割破了颈动脉的晋茜已命丧九泉。警方随后组织了大批力量在防洪坝另一侧的南安河里进行了搜救和打捞,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孔华或者孔华的尸体。   后期的调查,让警方也十分费解。这个劫持母子的男人的身份,一直没有被查明。在那个刚刚出现DNA技术的年代,这种高难度的身份识别确实是很难做到的。警方也怀疑过是孔伟胜雇凶去抢孩子,但是经过调查,当年离婚,是孔伟胜主动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而且在事发后一个月内,北安警方一直对孔伟胜进行盯梢和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劫持案件,也只能销案作罢。   在卷宗的末尾,还记载了一个神奇的事情。   这是一个办案警官把另一卷卷宗里的内容复印后,装订在这起案件卷宗后面的。卷宗里是一起尸体失窃案件。   凌漠看到这一沓复印卷宗的时候,手都是在颤抖着的,他认为,崔振在午后赶来北安的目的,可能就是偷走他们黑暗守夜者组织成员的尸体。可是,卷宗的内容,却并不是这样。被偷盗的,居然是晋茜的尸体。   事发后,晋茜的尸体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北安市殡仪馆保存。在法医们第二天上午赶来殡仪馆,准备对晋茜的尸体进行程序上的解剖检验的时候,却被告知,晋茜的尸体不见了。当时北安市公安局也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晋茜尸体被盗案进行了立案侦查。可是在当年,不仅仅是公共监控设施十分落后,这座经济落后的城市里,殡仪馆的管理措施也是差到了令人发指。不管警方怎么努力侦查,到最后依旧是搞不清楚晋茜的尸体是被人盗走了,还是被殡仪馆职工误烧了。同样查了一个多月,最后查不出任何头绪。这次对殡仪馆的调查,还查出这并不是北安市殡仪馆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情了,之前就发生过尸体被盗卖给医学院做标本的案例,出过尸体被家属偷回去土葬的案例,还出过误烧尸体的案例。殡仪馆的台账就是一笔烂账,这也让很多警察认为,晋茜尸体被盗案,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有人蓄意为之。   最后,这起案件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好在办案民警有心,把卷宗的复印件附在了绑架案卷宗的后面。不然现在肯定是没有人再能记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被盗的尸体不是无名男性犯罪分子的,而是女受害者的,这让凌漠更加充满了期待。他一方面打电话通知聂之轩赶紧赶到他提供的定位地址来,另一方面又打电话通知唐铛铛,希望她可以通过内部系统,找到孔伟胜,从孔伟胜那里拿到他和晋茜、孔华一家三口的合影。这张合影肯定是存在的,邻居的口供可以反映出来。而现在唯一可以找到这张合影的途径,就是孔伟胜了。   “我的梦境,不是梦境,是记忆。”凌漠说道。   虽然当时的照片像素有限,尸体被盗后又没能拍摄到正面照,所以凌漠不知道死者和自己梦境中的“母亲”是不是一个人,但是凌漠非常肯定的是自己在卷宗里看到的那一幕一幕,和自己的梦境一模一样。   “你现在……是要去找被盗的尸体?”萧朗说,“你怎么知道尸体在哪里?”   “猜一下。”凌漠说,“北安市只有一座高山,高山的正南边,三岔路口,你懂的。”   “啊?那不是吕星宇的伎俩吗?崔振怎么会这么做?”萧朗问道。   “吕星宇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大Boss,崔振不过是帮他海选成员的一个考官。”凌漠说。   “那我也觉得崔振的想法和吕星宇不一样,她至少不迷信吧。”萧朗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继续驾驶车辆往凌漠标记的地图点开去,“你想想,吕星宇搞那些伪科学,为什么后来山魈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去埋尸,而这个晋茜的尸体都放到殡仪馆了,她还要费尽周折去偷尸体,然后埋尸?”   “我猜,有可能在那个年代,崔振还小,并没有太多的主见,所以她还是听命于吕星宇的。”凌漠说,“秦兆国说她那天非常烦躁,可能就是对吕星宇的这个要求很是抵触,但她还是乖乖去做了。到了山魈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2014年,那时候的崔振已经有了主见和自己的判断力,而且和吕星宇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变,不再完全听命于他,所以才不会多此一举。”   “为什么你这么坚信崔振是来偷尸、埋尸的?”萧朗不解道。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这个结论,那么我相信这就是真相。”凌漠说,“崔振一直对秦兆国若即若离,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农历六月初八的午后提出要来这里过生日,肯定是和这个劫持案有关。崔振用开房间来让秦兆国疏忽,自己则开着警车离开。为啥要开警车?因为一般情况下,殡仪馆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开着警车到殡仪馆偷尸体是很方便的,成功概率很大。”   “原来崔振要的,是秦兆国的警车,而不是秦兆国。”萧朗说。   凌漠点点头,接着说:“还有,秦兆国说警车后座上有血,怀疑是崔振生理期,其实如果她是去偷尸体的,那么晋茜虽然死亡了,但尸体挪动,也会导致血管内的血液溢出。”   “你是说,车上的血,是晋茜的?”萧朗问道,“可惜那时候也没个DNA检测。这个秦兆国要是知道崔振用他的警车来运尸体,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凌漠又点了点头,说:“秦兆国说,崔振开车离开了只有一个小时左右。我看了地图,从宾馆到殡仪馆,再到这座大山的脚下埋尸,再回到宾馆,如果有帮手、挖坑快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如果去更远的地方,就来不及了。还有,农历六月初八,这个日子,咱们再熟悉不过了。至于崔振,她突然来北安,最后也并没有说带着被抢的幼儿离开,而是自己一个人跟着秦兆国回去了。那么她来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一定要她来做的,不是带孩子离开,就一定是让警方理解不了的事情。”   “你说得有道理,这帮人可真是,自己人的尸体不偷,去偷一个被害者尸体来搞伪科学。”萧朗摇了摇头。   “从裘俊杰的事情来看,吕星宇的伪科学,可真是几十年没变过。”凌漠笑了笑,说,“刚才我给聂哥打电话的时候,聂哥说,已经通过DNA确定死者就是曾经入狱的裘俊杰了。”   “不出意料。”萧朗说,“哎,这是个三岔路口,会不会是这里?”   凌漠没有说话。   “嘿,我问你呢,会不会是这里?”萧朗回头看了眼凌漠,发现凌漠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那个三岔路口。   萧朗顺着凌漠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好多丛海桐,十分茂密。   即便是在北安市局看到关于晋茜的卷宗,凌漠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可是在看见那一丛丛茂密的海桐的时候,凌漠全身都开始发抖。从一开始的微微颤抖,到全身都在颤抖。那个戴在凌漠手腕上的,已经被唐铛铛修复的联络器,敏锐地感觉到了凌漠身体的变化,通过卫星信号第一时间传到了萧朗的手腕,嘀嘀嘀地发出了报警声。   “你没事吧?”萧朗停下车,去到凌漠身边,轻轻地按住他颤抖不止的肩膀。   凌漠没有说话,他颤悠悠地下车,走到万斤顶的后面,打开后备厢,费劲地拿出一把现场勘查铲,然后又颤悠悠地走到了那一丛茂密的海桐树前。凌漠在海桐树前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默念着什么,突然,他停止了颤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歇斯底里地用手中的勘查铲向那一丛海桐砍去。一下、两下……那一丛海桐瞬间被铲倒了大半。   萧朗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凌漠此时的心情,但是有一点想法是和凌漠一致的,他也想尽快看到这一丛海桐的下面究竟有没有尸骨。于是,萧朗也从后备厢拿出一把勘查铲,和凌漠一起挥动了起来。   埋了一年的土地,挖起来都很费劲,更不用说这二十年都没有动过的土壤。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少雨,土壤非常坚硬。两个年轻小伙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挖了快一个小时,凌漠的铲尖终于接触到了不像是土壤的东西。   凌漠扔了勘查铲,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土。萧朗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的铲尖伤到尸骨,于是也跪在凌漠的身边,用双手十指帮他一起刨土。   慢慢地,一具尸骨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具尸骨呈现出灰黄色,有些部位已经发黑,甚至完全脆化了。全身的衣物早已消失殆尽,除了骨头,没有任何其他的随身物品。一看就知道,和裘俊杰的尸骨相比,这具尸骨的年代要久远很多。   凌漠一系列的推断,最后都因为这具尸骨的出现而被印证。他跪在尸骨的旁边,已经顾不上双手指甲破损而带来的钻心疼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了下来。他知道这具尸骨未必是自己的母亲,未必能揭示他的身世。但是,无论如何,这具尸骨都和他有着某种联系。答案揭晓的那一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带来了那无法克制的心酸。   恰在此时,一辆特警SUV疾驰而来,停稳后,聂之轩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在接到凌漠的电话后,就找萧闻天要了一辆车和一名驾驶员,马不停蹄地向凌漠发给他的定位点赶来。   来到了现场,却看见凌漠这副模样,聂之轩很是诧异。   “又发现一具尸骨?”聂之轩作为一名职业法医,在发现尸骨的时候,总是能摒弃所有的情绪,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前额部角度较陡,眶缘锐利,颧弓不发达,枕外隆突不突出。虽然盆骨腐蚀得很严重,但仍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女性尸骨。”聂之轩说,“还好,耻骨联合面还能勉强看清楚,沟脊明显,背侧缘未形成,腹侧斜面基本形成,她死的时候,应该不到三十岁。”   聂之轩每说一句,凌漠都颤抖得更剧烈。这让聂之轩回到了原来的诧异情绪,问道:“你们怎么挖出来的?这是谁啊?”   “这是他妈。”萧朗指了指凌漠。   凌漠摇摇头,喘息着说:“不,不一定。聂哥,能判断出她的死因吗?”   聂之轩又低头看了看尸骨,说:“全身骨骼没有损伤,目前无法判断她的死因。”   “好吧。”凌漠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说,“我现在需要她的DNA数据。”   “对啊,和凌漠的DNA比对一下,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亲缘关系了。”萧朗说道。   守夜者组织恢复职能快一年的时间了,凌漠从来没有当众说过自己的身世,也没有表露出对自己身世的疑惑。这是第一次。所以聂之轩非常知道这次的DNA检验结果对凌漠来说该有多重要。   陈年尸骨的DNA提取是一项非常复杂而困难的工作,聂之轩回到南安之后,就和傅如熙进了实验室,通宵达旦地工作,总算在黎明时分,提取到了尸骨长骨骨髓内的DNA成分。经过扩增、测序,一张图谱慢慢地从打印机的出纸口吐了出来。   当聂之轩急匆匆地从DNA实验室的大门奔跑出来的时候,萧朗正拿着嘀嘀嘀报警的联络器,关切地蹲在凌漠的旁边。唐铛铛也站在一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凌漠。   凌漠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条椅上,手中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双眼呆滞,呼吸剧烈。   “怎么了?凌漠,你还好吧?”聂之轩的手上拿着DNA图谱,只能用假肢轻抚凌漠微微颤抖的肩膀。   “怎、怎么样?”凌漠的声音很是虚弱,不知道是彻夜未眠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死者和你没有亲缘关系。”聂之轩说,“但是,和之前‘医生’藏在盲女床下的那盒骨骼有关系,他们是生物学母子关系。”   凌漠慢慢抬起头来,仰视了一眼聂之轩的嘴唇。凌漠脸上的刀疤微微颤动着,瞳孔正在急剧缩小。聂之轩的嘴唇还在开合着,但凌漠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聂之轩后面说了什么,凌漠已经听不见了。   ***   (1)硐室,指的是一种未直通地表出口的、横断面较大而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其作用是安装各种设备、机器,存放材料和工具,或作其他专门用途,如机修房、炸药库、休息室等。   (2)甲床,指的是指甲或趾甲深面的基底部分。 第九章 替身   追寻了十几年,痛苦了十几年。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是我。   ——凌漠   1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一幢破落的小楼,蜷缩在一座大山的脚下,就像在天桥涵洞里躲避大雨的流浪汉一样。   此时,空旷的周围除了昆虫的鸣叫声,就只有青蛙的聒噪,给这个夜晚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小楼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熄灯,有的屋子里还传出轻微的鼾声。   在其中的一个小房间里,三个幼小的身影面对面坐在一张床铺上。他们离得很近,但几乎都看不到彼此的面目。他们屏住呼吸,都在确认门外有没有异常的声音。   小野、六子和豆浆,是这三个八九岁的孩子的绰号,至于真实姓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是涡虫口中的弃婴。至于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父母丢弃,他们也不清楚。   他们被安排成为同一个寝室的室友,也就成了童年里最好的伙伴。当然,不是最好的伙伴又能怎么样呢?这家福利院,几乎每年都会来新人。每年来的新人,都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从两三岁开始。而且,福利院有规定,宿舍与宿舍之间,是不允许有过多交流的,也不允许他们走出福利院大门。于是,每一间宿舍里的人,自然就成为彼此童年时期的唯一玩伴。   他们太小了,不会去研究为什么这家福利院每年都会进来一两岁大的弃婴,只知道如果没有涡虫和那些穿蓝色制服的管理员,他们早就死了。他们甚至会经常感叹,这个社会真的太可怕了!生下来的孩子,只要父母不喜欢、不满意,就会被随意丢掉。如果真的是这样,与其被父母欺负,不如来福利院。福利院虽然让他们感到很累很累,每天要学习知识,还要进行体能训练,但是至少可以吃饱喝足。有时候他们还可以通过一台破旧的电视机看到外面世界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涡虫不是经常来福利院,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是由那些穿蓝衣的管理员叔叔阿姨负责的。但是他们都知道,管理员叔叔和阿姨都会听涡虫的号令。涡虫也是对他们要求最严格的人。   他们说不清自己对涡虫是什么样的心理感受,是恐惧?是敬畏?还是感恩?可能是多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所以也不清晰。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去做什么事情,但是作为孩子,总是不愿意劳累的,可是他们又不敢不劳累。因为如果不努力,被涡虫知道了,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涡虫对他们说,既然来到了福利院,就等于上天给他们赋予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所以他们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小野和六子,对涡虫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尤其是小野,他先天残疾,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看起来就不正常,走路也不正常。据说他三岁多了,吃饭还不能自己吃。所以小野认为自己被父母抛弃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快五岁的时候,突然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生活自理了。涡虫说,那是疫苗帮助他康复了。   从记事开始,他们就知道,每个月的一号,是注射疫苗的日子。据说疫苗不仅能防止他们得病,而且可以强身健体,给他们一个超凡的身体。孩子们总是崇拜英雄的,一听可以成为英雄,那么注射疫苗的一点点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豆浆比六子、小野个子要高一些,像个哥哥一样。事实上,豆浆的确对他们两个都是无微不至、照顾有加的。先天自卑的小野,在豆浆的关照下,很快就成了豆浆的跟屁虫,连睡觉都不愿意分床。六子的性格内向,半天说不了一句话,但是豆浆也一样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能帮助的,尽量帮助。不过,最近两年,六子的进步特别大,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体力训练,都超人一等,需要豆浆帮助的地方也不多了。   论学习成绩,整个福利院大大小小那么多孩子,都没有能够和六子比肩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课文,六子只需要看一遍,就可以倒背如流,这让其他孩子无比羡慕。论体能,六子也是首屈一指的,就连隔壁宿舍那个天生神力的孩子,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在跑步、跳远上胜六子一筹。   因为这两年的急速进步,涡虫对六子开始关注得多了。每次她来福利院,都会特地到他们宿舍来看六子。给他们带来一些特别的零食,尤其是麦丽素,他们都特别爱吃,还会说一些鼓励的话语。有时候,涡虫的有些话甚至是背着豆浆和小野,只对六子说的。比如,她会和六子说:“虽然你很优秀,但是你要懂得隐藏自己的实力。你也知道,我们每年都有考核,这个考核,你要尽可能考出差的成绩。难道你没有注意过,考得好的孩子,以后你们都见不到了吗?你只有隐藏自己的实力,以后你才能成为我最坚强的左膀右臂。否则,你很快就会离开我,离开你的两个好朋友。”   六子听着也就点点头,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但是大家对涡虫都是言听计从的,即便不能理解,也不会发问。至于左膀右臂这些鼓励的词语,对于六子来说,顶不上来一个鸡腿带劲。但是涡虫总是说、总是说,所以对于这句话,六子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涡虫对六子特殊的关爱,其他孩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在这些缺乏父爱、母爱的孩子们心中,肯定会出现嫉妒的情绪,因为他们也渴望被赞扬、被鼓励。比如小野,就有些眼红。他不理解为什么涡虫会对六子钟爱有加,自己明明是进步最明显的孩子,自己才是最有希望成为涡虫左膀右臂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他得不到这种关爱?对于这种情绪,幸亏有豆浆及时化解。他会经常开导小野,他们三个是亲兄弟,既然涡虫把六子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那么他们俩不也就是涡虫的左膀右臂了吗?小野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便不再多言。   这个晚上,对三个孩子来说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豆浆神秘兮兮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小野则耐心地等待着豆浆和他们一起“商量大事”。而六子则有些瞌睡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福利院每年都有新人来,但为什么总人数在变少?”豆浆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为什么每年考核最优秀的人,以后就不和我们住一起了?”   “有吗?”小野不解地问道。   “你没有注意过吗?”豆浆顿了顿,听听外面的动静,接着说,“住一楼的那个黑瘦子,昨天他说自己一个人睡觉,觉得害怕,然后被管理员骂了。可他原来明明是和另外两个人住一屋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小野说道。   “可能是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了吧。”六子有点困,听他这么一说,却清醒了,吓出了一身汗。涡虫让他隐藏实力的话语,萦绕到了耳边。   “那怎么可能?找到爸爸妈妈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豆浆说道。事实上,豆浆之前一直在背地里和他们说,自己并不是被父母丢弃的,而是因为一场事故。所以他很渴望找到自己的父母。   “那、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小野问道。   “我听说,成绩好的,会被调去另一组。去了另一组,训练更苦,还会加量打疫苗。”豆浆说,“而且,我今天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在打完疫苗以后,就死了!”   “真的假的?”六子清醒了些,他看了看自己左臂上刚刚留下的针眼。   “不会吧,我们今天也打了,没死。”小野说。   “说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了呢?”豆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声音也有些颤抖,“就算不死,万一我们的考核成绩好了,被调走了,怎么办?我们不就不能互相见面了?而且如果训练真的很苦的话,岂不是更受折磨?”   外面突然传来巡视管理员的脚步声,三个孩子连忙挤着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三个孩子又面对面坐了起来。   “不说被调走受折磨的事情。我今天亲眼看见他们把那死掉的小孩用床单裹了起来,朝后山去了。”豆浆有些害怕,说道,“你们不怕吗?”   六子和小野同时点了点头。   “你们不想不这么累了?你们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豆浆接着问道。   “涡虫说过,外面坏人多,而且我们出去了肯定给饿死。”小野说道。   “不出去怎么知道是不是这样呢?”豆浆的眼神闪烁着,那些残留的泪滴此时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前不久,我看了《西游记》,里面的人一路上化缘、吃果子,都走了十万八千里路,也没饿死啊!我们也可以化缘、吃果子!”   “你想走啊?可是管理员叔叔和阿姨让我们走吗?”小野有些犹豫。   “当然不让。”六子终于开口了。   “我有办法,不走的话,我们会死的。”豆浆说道。   “什么办法?”六子问道。   “我已经想过了,”豆浆直起了身子,口吻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其实只要我们趁晚上逃出这堵围墙,基本就算成功了。”   “大门有门卫啊。墙那么高,我们爬不过去。”小野皱着眉头说道。   “我也知道这一点。”豆浆说,“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的后墙,就是靠山的那一边,有一个狗洞。”   “钻狗洞?”六子问道。   “那个洞,被杂草挡着,所以这里的管理员都不知道。”豆浆说,“我上次踢球踢到那里,才发现了那个洞。我们只要钻出那个洞,再绕到前门旁边,就上大路了,顺着路走,肯定能到电视里的城市里去。”   “可是每天晚上,楼里都有管理员巡逻的呀!”小野满脸的不踏实。   豆浆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说:“你看,现在是十一点零九分,三分钟前,巡逻刚刚过去。这说明每天晚上单数点,会有巡逻,从楼下巡逻上来,要六分钟时间。我们只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偷偷出去,就可以了。”   “可是大院里也有巡逻啊,而且是不定时的。”六子说。   没想到六子居然也留意过这个,豆浆有些欣喜地看了看他,说:“可是如果下大雨,他们就不出来了。”   小野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这两个从小到大吃睡在一起的玩伴,一瞬间自己像是不认识他们一般。很显然,这两个人从很早以前就有逃跑的想法了,不然不会留意巡逻的规律。   “我今天看了电视,天气预报说,后天会有大雨。”豆浆神秘兮兮地说道,“怎么样,你们走不走?”   “走!”六子想到了涡虫的话,此时觉得很是害怕,于是掷地有声地说道。   “嘘!”豆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头看了看小野。   小野躲闪了几下豆浆咄咄逼人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躲闪开来。他有些犹豫地说:“那、那我听你们的。”   “那我们这两天把衣服偷偷装包里,其他东西都别带。”豆浆说完,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六子则彻夜未眠。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恐惧,有期待,有不知所措。确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想要离开了,却是第一次要付诸行动。他并不是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涡虫。涡虫和他说了很多话,现在看起来,那不过是想救他,不让他被调去另一组,然后死掉罢了。而且,豆浆总是念叨的往事,让他心存不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豆浆就经常对他和小野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因为那个时候的豆浆太小了,所以他自己都有点记忆模糊。但他还是可以复述事件的经过,被劫持的自己和妈妈,对面持枪的人穿着的绿色警服,妈妈习惯性地用力抠自己腕部的胎记,大滴的血液滴落在自己的脸上,自己被人扔飞、看得到下面的防洪墙,落水后的窒息感……   豆浆不是被捡回来的,而是源于一场事故。是有人抢他,还是有人在水里捡了他?不得而知。   这个故事,豆浆说了不下三十遍,而每次说完,六子都会在脑海里想象当时的画面。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   所以,他想逃离。   彻夜未眠带来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整天浑浑噩噩,毕竟,六子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六子头晕眼花,食欲全无,于是他请了假,准备在宿舍睡上一觉。如果不保持一个好的睡眠,明晚的潜逃就不一定成功。可是在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的时候,豆浆突然坐在了他的枕前,拼命地将他摇醒。   “不好了,我刚才看见小野鬼鬼祟祟的,钻到吕教授的办公室去了。”豆浆一脸惊慌。   吕教授和涡虫一样,都是福利院的负责人,他的话甚至连涡虫都不得不听。今天涡虫不在基地,小野遇事也应该向管理员反映,他去找吕教授做什么?   “你说他会告密吗?”豆浆问。   “不知道。”六子有点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和豆浆一样,能想到企图逃离被发现后的悲惨下场,估计也会和那个被床单裹着的小孩子一样。   豆浆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不行,我们马上就得逃。”   “可是,万一小野不是去告密呢?”六子说道。   “是啊,如果他不是去告密,我们逃了,他也活不了。”豆浆恨恨地说道,“可是,昨天晚上我问他的时候,他就很犹豫,他好像不太乐意和我们一起跑。”   “我们不能拿他的命去赌吧?”六子说。   “那这样,等会儿他回来,我们就说马上就要逃,看他什么反应。”豆浆说道。   话音还没落,小野推门进来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有些走音:“六子,你不舒服吗?”   “是啊。”豆浆站了起来,说,“趁着六子还走得动,我们现在就逃!”   小野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天空,说:“现、现在?”   这是深秋的傍晚,加上天气阴沉,虽然只有六点多,但是天已经基本黑了。   豆浆点了点头,将床上的六子拉了起来,各自背上自己的包。豆浆说:“现在管理员和老师都在吃饭,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你的东西呢?收拾好了吗?”   “好、好了。”小野的小脸涨得通红,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将藏在被褥里的包拿了出来,停顿了一下,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拉个屎。”   “快点。”豆浆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的是六子,眼神里有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豆浆躲在门口,亲眼看着小野拐进了厕所,又悄悄溜出,向楼下跑去。于是豆浆一挥手,和六子撒丫子向另一个楼梯跑去。   “这样硬跑,能跑掉吗?”六子担忧地说道。   “跑不掉也得跑,反正就是一死。”豆浆咬着牙,牵着六子的手狂奔。   六子的担忧是对的,当二人跑到后墙墙洞边的时候,几名蓝衣人已经赶了过来。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威吓。豆浆见此状,连忙用双手拨开杂草,把六子一把推到了洞外,自己也紧跟着向洞外爬去。   因为被背上的背包挡了一下,豆浆钻洞的速度受到阻碍,也就是这一两秒的时间,蓝衣人已经赶到。此时,豆浆的大半个身体已经钻进了洞里,只有一条腿还没进来。蓝衣人赶了过来,挥舞手中的大棒,狠狠地砸到了豆浆的腿上。   一声惨叫和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骨折声,让墙外的六子痛心不已。他不顾一切地抢在蓝衣人伸手之前,将豆浆拖了出来。   “我走不动了,你快走,快走!”豆浆在地上打滚,疼得满头大汗。   “不!要走一起走!”六子强作镇定,说,“这个洞他们大人钻不出来,只能从前门绕出来,我们有时间,有时间!”   说完,六子把豆浆背在肩上,向前方走去。雨点开始坠落,瞬间打湿了二人的外衣。   “前面是树林,我们钻进去,他们不好找。”六子一边说,一边费力地前进,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往前门方向去,那么就不可能走上大路。钻进树林,如果能躲过追击,他们就还有机会。涡虫总说六子的地形感非常强,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作地形感,但他有信心重新走出林子,找到大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后面的追兵也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一直没人追来。六子终于走不动了,瘫倒在一个小土丘的旁边,两个孩子在大雨里拼命地喘着气。   “六子,你看,这是什么地方?”豆浆可能是疼痛缓解了一些,他指着周围说道。   六子抬起头来,着实吓了一跳。他们背靠着的这个小土丘,不是唯一的小土丘。他们的周围有十几个小土丘。他们知道,这哪里是土丘,这分明和电视上的墓地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墓碑。   “我说吧,福利院里死了的孩子,都埋在这里。”豆浆心有余悸。   两个孩子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见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在语速极快地布置着什么。看来,涡虫听到消息,居然赶了过来。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有着自己的本领和长项,可是在涡虫面前都不足一提。比如说什么地形感,六子知道,自己的本事只是涡虫的一个小指头。所以不能再休息了,要赶紧逃!   豆浆还是不能行走,于是六子扶着他向前蹦着,蹦累了,六子就背着他再跑一阵。终于,他们在被一条汹涌的大河阻断了去路的时候,也被涡虫、吕教授带来的蓝衣人追上了。   童话毕竟是童话,结局不会那么美好。两个孩子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们也知道,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抵抗一下。   汹涌的大河边,有一棵歪脖子树,向河中央伸了过去。六子背着豆浆顺着树干爬到了树梢,在晃晃悠悠的树梢处停了下来。看着下面奔涌的河水,两个孩子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六子对着面前的蓝衣人大声喊道。   “跳呗!”一个蓝衣人并没有把二人的生命看得太重,依旧在向大树走去。   “别动。”涡虫喊了一声,让蓝衣人停下,然后对六子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们还是孩子,跑出去也会饿死!跟我回去,痛改前非的话,既往不咎。”   “别听她的,回去的话,只会被折磨致死,不如痛快地死。”豆浆咬着牙,低声对六子说道。   “六子,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涡虫说道。   说实在话,六子知道涡虫一直严格狠辣,他们从小到大对于涡虫的命令,就没敢说一个不字。所以就是这么一句没有任何狠词儿的话,让六子有些犹豫了。   可是,没有等他犹豫出结果,突然一个黑影闪了过来,六子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刺痛。他定睛一看,发现不知道是谁射出的一支弩箭,穿透了豆浆弱小的身躯,又划伤了六子的脸后,向河中坠落。   “你们急什么?”涡虫突然转头喊道。   “我让杀的。”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涡虫立即不再大声喊叫了。   此时的六子,已经顾不上去分辨那个低沉的声音的由来,他看见的是一片血红,大口的鲜血从豆浆的嘴里呕吐出来。豆浆终于无法再在树梢上坐稳,他身子一歪,跌落下去。在下坠的过程中,撞到了树枝,弹了开来。最终,豆浆没有掉入河里,而是跌落在了岸边。几名蓝衣人迅速向大树靠近。   “跳!”   这是六子听见豆浆说出的最后一个字。所以,他想都没想,向波涛汹涌的大河跳去。他听得见,涡虫的吼声。   六子没有死。他在落水的时候,居然意外地抱住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块木头。顺着汹涌的水流不知道流了多久,水势缓和了下来。他拼命地踩着水,抱着木头游到了岸边。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深秋的冷风夹杂着毫不停歇的雨滴侵袭着六子的身体。六子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不仅仅是疼痛,更多的感觉是酸麻。他猜测,箭头上有毒,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六子踉踉跄跄地前进着,他的眼前,很快出现了连成一片的建筑物。虽然他从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出去过福利院的小院子,但是从他看过的电视,他知道,自己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   他找了一个避风的涵洞,躲了进去,拿出包里的衣服,裹在自己的身上。强烈的困意让他还来不及去思考些什么,就沉沉睡去。他睡得迷迷糊糊,一会儿冻得瑟瑟发抖,一会儿热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要融化。   最后,六子是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的。他颤颤悠悠地坐起身来,靠在涵洞的洞壁上,全身酸软无力。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背包和散落在背包外面的衣服,感觉十分陌生。   “谁把衣服扔这儿了?”六子想着。   “这是哪儿啊?”六子接着想,“不对啊,我是谁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全身湿乎乎的衣服,是谁的?”   六子猛地站了起来,左看右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他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来自哪里。   眼前的这个涵洞,远处的高楼,甚至他的衣着,都是那么陌生。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黏附着什么,硬硬的,还有些痒。使劲儿抠了一下,居然抠下来一大块凝血块。   他因为害怕,全身开始瑟瑟发抖。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努力地想着。他隐约记得的,是被劫持的画面,对面的绿色警服,大滴的血液,还有腾空而起的感觉。虽然记得这一些碎片,但是也同样模糊。于是,他就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关切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蛋,用很难懂的方言说道:“伢,你是哪家的啊?你怎么有血啊?还在发烧!”   终于有人和自己说话了,六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妇女的手,说:“阿姨!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妇女的眼睛一转,随即露出了关切、心疼的眼神,说:“我知道你了!你是我们村子的孤儿,你看你这可怜的,你跟我过吧,叫我娘!你爹就想要个儿子,可是我给他生的是女儿,啊,也就是你姐姐。走吧走吧,快去诊所看看,别烧坏了身子。”   2   凌漠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的天哪,你这动不动就晕,醒了还一惊一乍的,可不是好习惯。”床边的萧朗被他吓了一跳,说道。   “我早就醒了,你刚才说我的坏话我都听见了。”凌漠说,“我只是不想中断我的回忆。”   “回忆?”萧朗惊讶道。   “是啊,我叫六子,‘医生’叫小野,我以前的梦,其实是豆浆的记忆。”凌漠淡淡地说道,“我们三个以前是最好的朋友。”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萧朗一脸莫名其妙。   “小野对我们内疚,所以才会偷藏豆浆的尸骨。”凌漠不理萧朗,依旧自言自语道。   “啥意思啊?你恢复记忆了?那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萧朗有些惊喜。   凌漠摇了摇头。   “没搞清你发什么疯呢?”萧朗有些失望。   “没搞清我的身世,是因为我从记事起,就在福利院生活了。”凌漠说,“对于福利院的一些行事风格和习惯,结合我之前研究的资料,我可能会知道一些。”   “那你说说,天演计划是什么?”唐铛铛在一边问道。   “我在福利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是不可能知道他们完整的计划的。甚至,我都怀疑,涡……啊,崔振都知道得不太全。不过,咱们之前也都研究过了,现在我再好好想一想,觉得他们最开始是用疫苗来检测小孩对基因催化剂是否敏感,如果有这样敏感体质的孩子,他们就会把孩子偷回去,并长期定时对其注射基因催化剂来让他获取演化能力。”凌漠说,“然后,他们会研究这些孩子体内的抗体,最后研究出可以适应大多数人,并且易于传播的基因催化剂的形态。他们是想让全社会的人,都获取演化能力!”   “真变态!”萧朗说,“聂哥说了,基因演化,有的时候就像是得癌症,他们想要全天下的人都得癌症啊?”   “不,以他们的观点,他们是想让不适应催化剂的人死去,让适应催化剂的人变得强大。”凌漠说,“从吕教授的伪科学来看,他一定是崇尚所谓的‘自然界优胜劣汰’的规则的,他们认为不适应演化的人应该去死,所以才不会关注副作用的严重性。”   “如果你猜得对的话,这个天演计划针对的是所有人!”萧朗说,“这可就可怕了!虽然子墨摸清了他们的大致位置,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个天演计划的具体实施措施啊!”   “知道位置就好!”凌漠跳下床,说,“我们现在就去一网打尽,哪还有什么天演计划?”   “那你的身世之谜……”萧朗问道。   “至少现在,不重要!”凌漠说。   突然,萧朗的电话响了起来。萧朗拿起电话,听着。不一会儿,他的脸色煞白,拿着手机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怎么了?”唐铛铛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问道。   “是我哥。”   “望哥怎么了?”唐铛铛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说是情况恶化。”萧朗咬着牙说道。他知道,这事儿不能对唐铛铛隐瞒,也不必对她隐瞒。唐铛铛也不是过去的唐铛铛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凌漠犹豫着。   “不,我们去了医院也帮不上任何忙。”萧朗说,“我相信医生会努力,也相信我哥的意志力能挺过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解药!”   凌漠有些意外萧朗的反应,但随即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萧朗开着爆闪警灯,驾驶万斤顶风驰电掣般地开了近两个小时,按照定位驶入了一个破旧的山区小村庄。村庄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村庄几个入口全都停满了警车,让这个村庄变得与众不同。   村庄的中间,有一幢二层小楼,看门口的警察人数就知道,这里应该是整个行动的指挥部。   萧朗、凌漠、唐铛铛和聂之轩跳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小屋。   小屋一楼的堂屋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萧闻天、两名穿着白衬衫的警官以及一名武警大校坐在桌子周围,程子墨则坐在萧闻天的背后。   “哟,老萧你也在啊?”萧朗走到萧闻天旁边,说道。   “说什么?”萧闻天皱着眉头瞪着萧朗。   “报告萧局长,守夜者组织成员前来报到。”萧朗做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说道。   萧闻天重新低下头,研究着面前的地图,说:“子墨,你把前期工作的情况告诉他们。”   程子墨知道萧望的病情恶化,最焦心的自然是萧局长,于是她连忙简短地介绍了她负责前期侦查时发现可疑地点的经过:按照被捕的司马广描述的情况,程子墨等人对安桥矿井周边有可能出现山洞的大山进行了排查。可是当他们来到实际地点的时候,发现这一带大山连绵,根本就无从查起。   虽然司马广说大山里有时会有烟雾腾空,但是这一片范围实在是太广了,即便是派出无人机,其侦查寻找的范围也是远远不够覆盖整个山区。于是程子墨要求特警支队派员把司马广押了过来,当面指路。可是走来走去,这个路痴司马广居然还是迷路了。   找来找去找不到目标地点,程子墨有些着急了。就在这个时候,唐铛铛在守夜者组织里一直进行的,摸排吕星宇失踪前行为轨迹的工作,总算是有了结果。唐铛铛想来想去,在那时候告诉躺在病床上的凌漠和照顾凌漠的萧朗其实没有多大意义,所以她第一时间联系了程子墨。对程子墨来说,这个信息就像是在沙漠之中拿到了一瓶甘露,她茅塞顿开,一切明朗了起来。   吕星宇,1964年出生于南安市郊区,他唯一的哥哥在自然灾害中死亡。他的父母生下他之后,为了能活下去,带着他来到了安桥县的一个小村庄,以游猎为生。吕星宇在村子上小学的时候,就展现出他超人的智商,平时放学就去山里玩,并不怎么苦学,考试从来不错一题。为了能够给吕星宇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他的父母攒了一笔钱,重新回到了南安市生活。虽然吕星宇的学习好,可是因为穷,他们一家不得不住在化工厂旁边,毫无污染处理措施的化工厂,让他的父母先后染上了重病。1982年,吕星宇上了大学,也成了孤儿。   唐铛铛通过网络研判,得知吕星宇小时候生活的村庄,其实就是司马广口中的废弃房屋所在地。因为进城务工潮的掀起,这座村庄在十五年前就已无人居住,渐渐废弃。而吕星宇小时候放学时间总是在山里玩耍,又或是帮助父母进山捕猎,所以他对村庄附近的大山地形会非常熟悉。   大山里没有供电,吕星宇当然不会把黑暗守夜者的基地放在山里。但是福利院、驼山小学先后暴露,在仓皇之间,他非常有可能来到儿时熟悉的山里,重新组建基地。虽然没有电,但是退而求其次,总比无处安身要强得多。因此,吕星宇的藏身之地,应该就在这座已经从地图上消失的村庄附近。   有了这条线索,唐铛铛继续运用网络研判技术,找出了几名曾经在那个村庄生活的老人。根据老人的描述,唐铛铛在南安市安桥县地图上找出了村庄的地址。后来经过了解,这座村庄周围的几座大山,植被茂密,很早就被作为南安市重点自然保护区保护起来,没有被开发,所以鲜有人知。   有了具体的位置信息,程子墨的侦查就顺利起来。她操纵无人机,对附近的大山进行了侦查,果真在其中一座名为“试璧山”的大山半山腰处,发现了有腾空升起的烟雾。准确地说,是水蒸气。结合司马广的证言,基本确定了黑暗守夜者目前大本营的位置,就在试璧山的某处。   可是,这座山太大了,植被又非常茂密,无人机想要在不被发现的高度侦查,根本就侦查不到山里的情况,视野会被植被完全遮盖。考虑到山里没电,夜间十分黑暗,有可能会使用明火来照明、取暖,所以程子墨还使用无人机携带热感应仪对大山进行了侦查。可还是因为可飞高度的问题,热感应仪并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明火热反应。所以,警方虽然掌握了黑暗守夜者的大体位置,但仍没有能够进行精确定位。   后来,程子墨又咨询了地质部门的专家,他们说这附近的大山,内部有大量的空洞。根据历史,古时候还曾经有将军藏兵于山洞之内。但毕竟这里没有被开发,所以他们也没有完全掌握大山内山洞的具体情况。   不过,这个信息足以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萧闻天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调动兵马,集合了近七百名特警、民警在附近待命,并且请求了武警部队的支援。近五百名武警官兵刚刚也抵达了集结地点,做好了随时围山、搜山的准备。   这个警力规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南安市处置的刑事案件中,尚属首例。   “山里有路吗?”萧朗问程子墨。   “可以说有路,也可以说没路。”程子墨说,“山里虽然植被茂密,但大多数地区都是可以行走的,只是没有固定的上山或者下山的小路。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包围圈出现了任何一处漏洞,他们都可以从这个漏洞处溜走。这也是我们这次行动中,最困难的地方。”   “这座大山还是挺高的。”凌漠走到八仙桌边,看着地形图,说。   “是啊。”萧朗也说道,“他们在山下的废弃村庄里有暗哨,就说明在其他的位置可能也有暗哨。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们在山上的高点设置了暗哨,那么我们这么多警力一靠近,就会立即被他们发现。等我们上山收网,他们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摧毁所有的犯罪证据。可是如果不用这么多警力,根本无法完成对大山的合围。”   “不仅仅是摧毁犯罪证据的问题。”萧闻天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是眼神里充满了欣慰的微笑,他说,“他们手上应该有救老董的药物生产线,也有救那些被感染后昏迷不醒的受害者的药物生产线。如果他们摧毁了这些生产线,可能老董和那些昏迷者都没救了。”   萧闻天不说,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仍在昏迷的儿子—萧望。   “如果真像司马广说的那样,他们是在山洞中建立基地的话,那还得考虑这座大山的山洞有暗道,可以突围出我们包围圈的可能性。”凌漠补充道。   “总而言之,我们必须清除暗哨,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对山洞的合围。”聂之轩说道,“可是山这么大,没有精确位置,即便清除了暗哨,也无法完成合围。警力是不是有点不够?”   萧闻天叹了口气,说:“我们南安警力很缺,只有不到万分之六的比例,也就是说,二十多个警种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人。这个城市总还要运转吧?我不能把人都拉来!”   “这也是我们能调配的最多的兵力了。”武警大校说道。   “现在不该纠结人多人少的问题。”一名文质彬彬的老者开口说道,“不管人多人少,进山都是需要时间的。时间要是把握不好,他们破坏了药物的生产线,我们就没有办法研究出相应的对策来救人了。”   萧朗这时候才注意到八仙桌后侧坐着四名儒雅的老人。   萧闻天点了点头,说:“这四位,是我从北京请回来的药理学、微生物学、遗传学和医学免疫学的著名专家学者,是来协助我们救人的。”   萧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把工作想在了前面。如果警方可以顺利控制住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他们制造基因催化剂和防真菌感染药物的生产线,就可以研究分析并发现制造解药的方法。吕星宇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独特的真菌来携带基因催化剂,那么一定有办法抑制这种真菌。如果找到了解药,那么萧望还是有救的。同时,根据方氏夫妇的供述,如果他们能找到制造维持董连和生命的药物原料的方法,也就有可能一次性解决董连和的生命危机。能同时请到国内相关领域的顶尖专家学者,萧闻天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说白了,基因催化剂倒是不至于致命,如果引上正途,说不准对以后的癌症或者基因缺陷疾病会有帮助。”另一名老人说道,“最要命的,是携带基因催化剂的真菌。目前国内没有有效的抗生素,所以必须从这里拿到药物配制的方法。”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摧毁?”聂之轩问道。   “对方能存在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反侦查能力。”凌漠说,“为了破坏证据,我觉得他们有可能会破坏方法或者原料。”   “我们可以把一千二百个警力分配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这四个点。”一直没说话,在一旁研究地图的萧朗,突然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这四个点都是有植被覆盖的,并且有公路可以直接抵达目标山脚下。我觉得只要指挥得当,看起来似乎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就可以完成包围。我们晚上进攻,可以减少被哨岗发现的可能性,还是有希望的。”   “和我们想的一样,目前各分组警力都是按照这个方法集结的。”萧闻天的眼神里仍是满满的欣慰,“可是,我们赌不起啊。”   “我前期查询了很多资料,我可以分析出他们安排哨岗的规律。”凌漠自信满满地说道。   房间里的人们听凌漠这么一说,都充满疑惑地看着凌漠。   “我相信凌漠。”萧朗拍了拍胸脯说,“我担保,他能搞清楚。”   萧闻天虽然不知道萧朗和凌漠的这股子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他还是问道:“可是,你又如何才能看到暗哨呢?总不能进山吧?这是一片未开发的地区,你一进去,立即就会被发现!”   “我不进去,但是我可以伪装成迷路的路人,从山脚下探一探。”凌漠看了看程子墨,说,“看完地形,我大概能推断出个所以然来。我得和捕风者程子墨一起。”   萧闻天很是担心凌漠会走漏风声,引起对方的警惕,但是目前看起来,似乎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凌漠和程子墨再次伪装成了一对情侣,不过这次,他们穿上了冲锋衣,背上了户外用的大行李包,拄着拐杖,俨然是一对驴友情侣。这两套装备,是萧闻天打电话让安桥县公安局的人临时找了一家户外用品店买的,然后火速送到了指挥部。   走进了山林,凌漠才发现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大自然的造化,让这里成为一片巨大的天然氧吧。似乎有些甘甜的空气,充斥了凌漠的鼻孔,甚至整个肺,让他心旷神怡。这是凌漠找回记忆、放下思想包袱后出的第一个任务。虽然他知道这次任务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但是置身于大自然当中,还是有一种放飞了自己灵魂的感觉。   顺着目标大山的脚下走了几公里,凌漠发现了一条从山里流出来的小溪。已经有些口干舌燥的凌漠,准备蹲在小溪边,试一试这一定非常甘甜的溪水。可是正当他撸起袖子,准备用手捧水的时候,他突然怔住了。   “这、这水里,怎么会有死苍蝇?”凌漠问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山里有苍蝇不是正常的吗?”程子墨嚼着口香糖,不以为意地说道。   凌漠没说话,用手挡住水流,不一会儿,手掌边缘就拦住了四五只死苍蝇。他抬头看了看程子墨,说:“山里有苍蝇很正常,但都在一个时间点集中死在这一条小溪里,就不正常了。”   程子墨也发现了这个异常,有些发愣,说:“那……会不会是有什么野兽死在了小溪边,所以……招苍蝇?”   “招苍蝇正常,但是苍蝇死了就不正常。”凌漠说,“一般会造成苍蝇大批死亡的,通常是有毒药物。这座没有开发的大山里,有毒的地方,只有黑暗守夜者的基地。”   “这个好办。”程子墨解下户外包,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无人机。   “你不是说无人机视野会被植被遮盖?”凌漠问。   “你不知道了吧!我之前把这台无人机重新组装了,可以适应不同的侦查需要,你看,现在就是一个潜水器。”程子墨说完,她手中的无人机也确实变成了双螺旋桨潜水器。   眼前的小溪有八十厘米宽,四十厘米深,足够让一个潜水器毫无声息地潜行移动了。   凌漠很是兴奋,说:“你能遥控它逆水而上,并用摄像头传回小溪周边的影像吗?”   “能啊。”程子墨把潜水器放进了水里,用遥控器操纵它潜水前行。   潜水器跑得还挺快,在路途中,通过摄像头,凌漠和程子墨又看见了几堆集中的死苍蝇。终于,他们看见了死苍蝇的源头—岸边有一堆腐烂的猫的尸体。   “猫!他们的实验品!”凌漠暗叫了一声。   程子墨操纵潜水器停了下来,然后悄悄地浮出了水面。显示屏上的画面更加清晰了,眼前的小溪岸边,堆放着几十只流浪猫的尸体,有的已经部分白骨化了,有的还没有开始腐败。猫的尸体上,黏附着密密麻麻的死苍蝇,但是没有一只蛆虫。随着水的流动,那些没有紧密黏附在尸体上的死苍蝇被冲进水里,顺水漂流了下去。这说明这些猫的尸体上,有能够致死苍蝇的药物成分。   潜水器完全浮出水面后,视野也宽广了许多。但是受到周围杂草的遮挡,除了能看到小溪边不远处有一个用木板搭的简易窝棚,窝棚里放着的三个“高压锅”,就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了。这三个“高压锅”具有高压锅的形状,却比普通高压锅大了数倍。它们似乎在工作状态,微微颤抖,有水蒸气从锅顶处喷射出来。因为窝棚的顶棚非常简易潦草,大量的蒸汽穿透棚顶,升腾到了半空。而窝棚内、锅顶的上空,有一个竹子制作的架子,上面用绳索捆绑着几只挣扎着的小猫。“高压锅”的旁边站着两个高挑的男人,戴着防毒面具,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能看到的,仅仅如此了。   “嘿,你们干什么的?”   一声大喝,吓得正看着潜水器画面的凌漠和程子墨一阵心悸,他们过分专心,完全没留意到后面有人。   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对着他们喊道。其实带着枪的凌漠并不惧怕这些穿着蓝色制服的人,但是他看见了其中一人手里握着一台卫星电话。也就是说,他们随时有可能通风报信。所以,凌漠和程子墨必须演。   “大哥,大哥你们好!你们是森林管理局的人吗?”凌漠一边作揖一边说道,“我们是驴友,迷路了。”   远处的男人一怔,随即眼珠一转,说:“这里是非开发区域,驴友也不准来!迅速离开。”   “我去,我的潜水器还没回来。”程子墨心疼地低声说道。   “没事,你把它潜下去,别被发现。先撤,回头总是能拿回来的。”凌漠低声说完,又对远处的男人喊道,“大哥,我们真迷路了,这有点茶水钱孝敬您,麻烦帮忙指个路吧!”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千块钱。   看着这一沓钞票,两个男人很是满意,快步向他们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收起了卫星电话。   “沿着山脚,一直往东走,就出去了。”男人接过钞票,笑眯眯地说道。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凌漠作揖道,“你们也辛苦,一直要住在这里啊?”   “喏。”男人指了指远处灌木丛中露出的破烂屋顶,说,“这都是我们森林局的哨卡,你们别乱走啊,只能沿着山脚往东走。其他方向都有哨卡,被抓住就不好了。更不能上山,山上有野兽!”   “太感谢了!”凌漠深深鞠了一躬,拉着程子墨向东边走去。   3   “你们居然知道基地在哪里了?”萧朗听完凌漠的报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说,“那还说啥?沿途清理暗哨,然后直接攻进去呗!”   “不!”凌漠挥手制止萧朗,说,“那里不是基地。”   “不是基地?”程子墨也是吃了一惊。   “你们想想,虽然我们不知道水蒸气里是啥,但是一来附近的人戴防毒面具,二来附近有大量死猫。这足以证明这几个‘高压锅’周围是有毒的。”凌漠说,“如果你是吕星宇,你会把基地安排在有毒的地方吗?”   萧朗重新坐下,说:“那不是白搭嘛。”   “根据刚才那两个保安的话,东边山脚下是没有第一道哨岗的,这说明基地肯定不在东边。”凌漠说,“南边是他们的实验地,不会是基地所在。所以,他们的基地应该在这座大山的西坡或者北坡。我觉得现在就可以调动兵力,将精锐调集到西边和北边,随时准备进攻。”   “可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既然不知道这两个坡面的暗哨情况,攻进去还是得要很长时间,而且有风险。”萧朗说。   “不要紧,在刚才的调查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凌漠示意程子墨把刚才接收到的画面投影到指挥部的墙上,画面定格在“高压锅”的特写镜头上。   “你们发现没有,这些容器的下方是没有点火的,但是它们又确实是在工作的。”凌漠说,“那……能源哪里来?”   “你是说,用电?可是山里哪有供电?”程子墨这才发现,凌漠发现了她没有发现的问题。   “是!一定是用电的,不然你的热感应仪不可能感受不到明火的热反应。”凌漠说,“既然山里不可能供电,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有发电机的!”   “而且基地和实验地不在一起,他们至少要有两台发电机。”萧朗补充道。   “接着说。”萧闻天知道凌漠的推论还没说完,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现场附近没有看到大片的太阳能板,说明他们的发电机也不是太阳能的。但发电机也是需要能源的,而通常我们知道的发电机,都是烧柴油的。”凌漠接着说,“山里不可能有柴油,也进不了车辆,所以他们不可能一次性搬运大量柴油进山。”   “所以,他们必须派人每天下山买油!人工搬运!少量、多次地买油!”萧朗提高了音量。   “现在的汽油、柴油都是有管控的,如果不是开车去加,想要拎着桶加油,是要派出所开证明的!”萧闻天补充道。   “所以,在正规的加油站他们是买不到油的。”萧朗说,“只有那些村野里的黑加油站,才会卖给他们。”   “如果他们的基地在山的西坡或者北坡,他们只会从最近的路下山,而不会绕路从别的坡面下山。”凌漠说,“我们只要在西坡和北坡设置侦查哨,发现有人下山,或者下山后给第一道保安哨岗交代事情,就可以确定他们是要买油了。”   “明白了,我们把附近的黑加油站控制起来,然后我们的人在给他们加油的时候,在买油人身上装上摄像头,就可以跟着这个人沿途搞清楚暗哨的位置了!”萧朗高兴地拍了拍桌子。   “根据司马广的描述,黑暗守夜者成员经常会安排他们山脚下的保安去买东西。所以我们不知道他们会自己去买油还是派保安去。保安不能上山,所以在他们身上装摄像头是没有意义的。”凌漠说,“但是不管是谁买,油桶是一定会跟着黑暗守夜者的人进去基地的,所以在油桶上安装摄像头最保险。”   “干得漂亮,我马上安排。”萧闻天赞许地点头,说道。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不过,也不是单纯地等待。在萧闻天的指挥下,精锐警力开始位移,将更多的警力铺在大山的西边和北边。同时,一组突击队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大山西边和北边十公里之外的小村庄里的黑加油站。经过突审,基本确定大山西边的一个黑加油站是黑暗守夜者经常会去买油的地方。另外,一组技术民警也经过研究,设计了一套将微型摄像头安装在油桶内壁、又可窥视外界的方法,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被对方发现微型摄像头的存在。   一阵忙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而就在天完全黑了的时候,大山西边的侦查员通过对讲机报告,有三四条光束在大山的林子里晃动,有可能有人下山。指挥部和各个警力集结点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凌漠的推断被证实了,而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攻防战。   事情在指挥部预计的轨道上顺利发展着,四名黑暗守夜者成员下山后,和山下第一道哨岗的四名保安简单交流。四名保安从废弃房屋中各推出一辆摩托车,载着四名拎着油桶的黑暗守夜者成员,向西边驶去。一路颠簸之后,他们来到了黑加油站。黑加油站老板为了获取被宽大处理的机会,充分发挥了他的演技,掩护警方技术人员在油桶上钻孔、安装摄像头后,给八个油桶全部装满了柴油。   顺利加完油后,保安又驾驶着摩托车将黑暗守夜者成员送到了山脚下,直到摩托车无法继续行驶了,才放四人下车徒步向山上攀登。保安则重新驾驶摩托车,回到了他们哨岗的住处。   因为这四名黑暗守夜者都佩戴着头灯,所以即便微型摄像头的夜视功能不太强大,也能让萧朗他们基本看清眼前的情况。四个人走出了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凌漠就看明白了他们在丛林之中不迷路的门道。原来黑暗守夜者在他们上、下山的路径沿途的大树上刻上了记号,所以这四个人每走出一段,都会在旁边的大树上寻找记号,以确认他们没有偏离这一条不存在路面的小路。   四个人的总行程大约是三公里,经历了三个暗哨,最后来到了一个山洞。可惜,四个人只是把油桶放在了山洞进门处的“杂物储藏间”里,这就导致微型摄像头无法探查洞内的具体情况了。   看完了全程,萧朗也是捏了一把汗,因为吕星宇对于暗哨的设置,还真是挺上心的。三个暗哨,有的在树上,有的潜伏在草丛里。如果不仔细寻找,肯定是无法发现的。但是有了这一趟行程的录像,他们心里有底多了。   “我以前在流浪的时候,看过一本书,是关于阵地明哨、暗哨布控方法的。还有,后来我在组织里找资料的时候,也看过一些资料,印证了这种方法。在我们端掉驼山小学后,我通过勘查暗哨位置,也印证了这种方法。后来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现在回味看看,以前在福利院,保安就有好多布哨方法,其中一种就是‘十’字排哨法。从目前侦查的情况来看,应该就是这种。”凌漠默默地说,“他们会以三个哨位中间的那个哨位为中轴线,大约每五百米再向南坡、北坡安排一个哨位。当然,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人,但我们必须保证每个可疑哨位都要派人排查。”   “以前的资料?靠谱吗?”萧闻天皱着眉头问道。   “我觉得,有八成把握。”凌漠说。   “八成,概率很高了。不管知不知道暗哨的布控方法,咱们都是要强攻的。”萧闻天站了起来,发布命令,“位于目标西侧的警力,抽调出五十精锐力量作为突击小组,由萧朗和凌漠带队,最先进入山林。按照刚才视频提示的方法沿路上山,并且清除暗哨,一旦你们控制了山洞洞口,就立即发回消息。其他各方向的警力,在接到消息后,以最快速度包围、收网,按照凌漠指出的暗哨位置清除暗哨。如果发现其他暗哨,一并抓获。所有警力,在接近洞口高度时,按照阶梯状留下守员,保证我们的这张大网密且不漏。记住,登山要保持横行排列,地毯式搜索!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准开枪,全部抓活的。”   “对了,清除暗哨的时候,要盾牌先行。”凌漠说,“既然我们不能开枪,就要注意安全。他们虽然应该没有枪支,但是他们有弩箭,而且是威力挺大的弩箭。”   说完,凌漠儿时的那一幕涌上心头。脑海中的场景,变成了慢动作。一支黑色的弩箭,微微地转动着,向自己和豆浆射了过来,毫不停顿地穿透了豆浆小小的身躯。沾着豆浆心头热血的箭头划过凌漠的脸,将他的面颊划得血肉模糊。热血扑面而来,喷溅在凌漠的脸上和身上。凌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那支弩箭势头稍减,划过一条弧线,坠入了大河。   凌漠的心,像是突然开始颤抖了一样,鼻头稍酸。凌漠知道,这支弩箭对他的心理影响巨大,因为那一次在通风管内,看到弩箭的时候,就激发了他剧烈的反应。   “领头警员戴夜视仪,不准使用灯光。”萧闻天直起身子,肃穆地站好,说,“行动开始!”   萧朗很喜欢自己的这身打扮。   他穿着防弹衣、收腿裤,脱去了自己的白色耐克鞋,蹬上了一双高帮防刺皮靴,头戴特警多功能头盔,一副夜视镜遮住他的双眼。他的腰间系着警用多功能腰带,腰带上别着手铐、辣椒水、警棍和装在快拔套里的92式手枪,手上则端着一支微型冲锋枪。   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这一身装备,虽然他不知道一年前自己拼死也不愿意当警察的时候,是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这么酷的装备,冲锋在和犯罪斗争的最前线。刺激、热血、正义是萧朗骨子里的东西,不管他嘴上愿不愿意承认。   萧朗和凌漠带着两列纵队在树林中穿行,树林和灌木很密,几乎没有太多下脚的地方,他们只能艰难向前行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很快,按照凌漠手中平板图示的标记,他们已经接近了第一处暗哨的位置。当然,萧朗看见了暗哨,暗哨也看见了萧朗。   萧朗疾步奔跑了一段,就看见了不远处树杈上靠着的暗哨。暗哨也很是诧异,在这个很平静的晚上,眼前怎么出现了这么多人?他拿出弩箭,对着人群就嗖嗖嗖地射出了几箭。幸亏凌漠早有预料,于是在萧朗疾奔的时候,就让盾牌警察也跟着冲了过去。此时,盾牌警察站到了萧朗的前面,立住盾牌,瞬间铛铛铛三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发了出来。   “哎呀我去,还是诸葛连弩。”萧朗说道。   “让你小心!”凌漠低声喊道。   “没事,我死不了!命大着呢!”萧朗说完,从盾牌后冲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向那棵大树下奔去。   不知道为什么,凌漠听到萧朗说死不了,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感。   萧朗的速度显然出乎了暗哨的意料,暗哨连忙扔了弩,从背后包裹里掏卫星电话。可能是他完全想不到警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来,所以没做好准备,也可能是越紧张动作就越僵硬,所以试了几次,卫星电话的天线都被包内的其他物品缠绕着,他半天没能把卫星电话掏出来。可是早有准备并且毫不紧张的萧朗,自然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萧朗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就爬到了大树中央的枝丫处,一个背摔就将对方摔到了树下,然后一个下跃,直接骑在了对方的身上。这名黑暗守夜者成员,几乎连呼救都没机会,就被戴上了手铐。   萧朗用胶带封住了对方的嘴巴,然后留下两名特警看押,自己则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第二名暗哨,几乎被萧朗用同样的办法给制伏了。这次,这名暗哨甚至都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弩箭都没来得及放出去,就被从树下“瞬移”到树上的萧朗按倒在了地上。   两次清理暗哨的任务都非常顺利,这让萧朗非常得意。在接近第三个暗哨的时候,凌漠告诉萧朗,这是一个钻在防虫睡袋里,躲在灌木中的黑暗守夜者成员。而且,这个暗哨点距离基地山洞的洞口只有百米的距离。所以在他们接近第三个暗哨的时候,萧朗用对讲机发出了信息,要求四周围山的警察迅速收网。同时,也催促他们这一组突击队后方的大批警力加快速度,赶来支援。   来到了图示中的暗哨地点,眼尖的萧朗一眼就看见了睡在绿色睡袋里的人,这个人似乎已经睡着了。这让萧朗更加自信,他疾跑了几步,一个鱼跃就扑在了睡袋上面,双手紧紧攥住了裹在睡袋里的黑暗守夜者成员的双臂,把这人死死压住。   可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一股少女的体香扑面而来,这时萧朗才注意到,原来这个暗哨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睡梦中的女孩突然被人控制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双颊绯红。   萧朗更是吓了一跳,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姿态实在是不好,而且他头盔上的摄像头会把眼前的画面实时传输给指挥部。要命的是,唐铛铛此时正坐在指挥部里。所以,只是几秒钟的工夫,萧朗就像是身上装了弹簧,本能地从女孩的睡袋上弹了起来。他弹开了,女孩的双手就恢复了自由。谁也没有想到,此时女孩藏在睡袋里的手上,正捏着那部用来通风报信的卫星电话。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女孩显然已经拨通了电话,她将脑袋钻进了睡袋里,喊道。   “不好!留两个人控制住她!”萧朗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带着突击队员们一路狂奔,向山洞跑去。   一行人进了山洞,顿时傻了眼,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天然溶洞居然如此之大。从洞口进洞,可以看到洞顶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而脚下也是有两层楼高的矮崖。崖下乱石嶙峋,无法走人。但从洞口开始,沿着洞壁,向洞内延伸了一条一米宽的小路。沿着小路向洞内看去,似乎有灯火。而且,摆放在洞口的柴油发电机此时正在工作,有一条很粗的线缆沿着洞壁向内延伸。显然,真正的基地还得往洞内探索。   萧朗一挥手,队伍由两列变成一列,沿着洞壁的小路向内快速行进。走了大约两百米,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洞内的一个大空间。大空间里没有人,但是有电灯照亮了四周。大空间的四周,是天然形成的上百个石窟,每个石窟的外面都拉上了布帘。显然,吕星宇是把这些天然的石窟,变成了孩子们平时就寝的房间,而中间的大空间,则是“上课”和“训练”的地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用每天去买油那么麻烦,作为一个黑暗守夜者的基地,这里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萧朗和凌漠身后的这四十多名特警,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警力,所以在进入大空间后,立即分为十几个小组,持枪对各个石窟进行了围剿。他们拉开所有的布帘,用枪控制住里面的人并上铐,然后继续围剿下一个石窟。因为帘子的后面,大多是半大的或者很小的孩子,所以这项工作进展得很快、很顺利。   萧朗和凌漠则穿过大空间,向山洞最深处探索,看看这个山洞会不会有其他的出口,关键人物会不会通过别的出口逃离。可是,他们越往前走,洞顶越低,最后大空间的最深处和地面相交,将空间封闭了起来。   萧朗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山洞是封闭的,并没有其他可以出洞的途径。即便黑暗守夜者的关键人物是在洞口听见了示警,赶在特警封锁洞口之前逃离了,也一样无法钻出已经由一千二百名警察和武警密密编织的大网。所以,虽然萧朗犯了错,但是并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吕星宇以及犯罪集团的其他人员都已经被捕,无辜的孩子们也都通通被解救了。   他们胜利了。   萧朗和凌漠掩饰住内心的喜悦,重新回到了大空间的腹地。后续支援的警力此时已经赶到了现场,大空间的地面上排着队蹲着三十多个人,有大人,有孩子,还有好几个学龄前的小孩被几名女特警带着。这些人都会被带回附近的派出所,分别进行讯问、甄别,从而分辨哪些是有罪之身,哪些是无辜之人。   上百个石窟的布帘都被拉开了,暴露出里面的情况。这些石窟一般都不太深,就像是一个个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有些是空着的,也有些里面摆了一些私人物品。还有一些较大的石窟,里面放着各种仪器设备和很多瓶瓶罐罐,周围还有一些生产原料之类的东西。不用说,这些石窟就是洞内的实验室了。凌漠走到一间实验室里,蹲在地上捡起了几粒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闻了闻。他知道,这是海桐的种子。他瞬间明白了,在埋人的时候撒海桐的种子,不仅仅是为了让那里生长植物,更好隐蔽,还很有可能是为了消除尸体内存在的毒物成分,防止被警方的毒化检验检出。那么,这一间实验室很有可能是研制真菌抗生素的实验室。凌漠把这间实验室仔细摄像,画面传回了指挥部,并且说明了海桐种子这一发现,希望他的发现,可以帮助那些专家学者尽快研究出救命的药物。拍完后,凌漠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除了地上撒落的海桐种子,并没有再看到大量的种子。他想了想,走出了实验室,绕着大空间,一个一个地数着石窟。   萧朗则走到蹲着的嫌疑人面前,手持着一张吕星宇年轻时候的照片,在几名年长者之间辨认。唐铛铛花了不少心思,从吕星宇的老档案里面找出来几张黑白照片。因为每一张照片的年代都非常久远了,显得斑驳破旧,大量的破损痕迹导致单单使用一张照片根本无法进行辨认。所以唐铛铛将几张照片完好的部分进行处理,最终合成了一张吕星宇年轻时候的一寸大头照。   萧朗和凌漠的耳机里,不断地传来外围收网成功的消息。   “第四十七小组抓捕暗哨一名。”   “第二十一小组抓捕暗哨一名。”   “第六小组抓捕暗哨一名。”   …………   “收网完毕。”耳机里传来了外围收网指挥员的声音。   “你就是吕星宇吧?”萧朗走到了一名穿着白大褂、被捕前还在石窟实验室工作的老者面前,问道。   老者“哼”了一声,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萧朗心中一阵狂喜,对凌漠说:“凌漠快来,吕星宇找到了。”   凌漠正站在蹲着的“队伍”后面,数着人数。直到数完了,他才皱着眉头,走到了萧朗的旁边,接过吕星宇年轻时候的照片,对比着眼前的这位老者。看了良久,凌漠说:“虽然从眉眼上来看非常像,但他不是吕星宇。”   老者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你咋知道?”萧朗又抢过了照片,不服气地问道。   “吕星宇的膝关节有问题,你还记得吧?”凌漠淡淡地说,“他不可能蹲这么久都纹丝不动。”   “那其他人……”萧朗有些慌了。   “其他人更不是了。”凌漠说,“吕星宇跑了。”   “这、这怎么可能?”萧朗下意识地把背在背后的微冲又端在了手上。   凌漠挥手让萧朗跟着他,两个人走到了石窟实验室前,凌漠说:“从痕迹上来看,这里原来放着不少生产原料,但现在看,明显是被人搬走了。因为慌乱,还撒了不少。”   说完,凌漠又带着萧朗走到了大空间的一侧,说:“我刚才数了,所有住人的石窟,哪怕是一个人住一间,也应该有五十一个人。而现在逮捕的,只有四十七个。”   “少了四个人?”萧朗瞪大了眼睛。   “至少少了四个人。”凌漠说,“如果有两人或两个孩子住一屋,那就少得更多了。”   “对了,还有外面的暗哨啊!”萧朗说。   “我说的四十七个,就是包括这里的人,还有外面报告来的抓捕到的暗哨。”   “那会不会还有别的暗哨没有抓到?”   “外围已经收网完毕了,我们这么大一张网,你觉得有可能少抓这么多人吗?山下的保安又是不能上山的。”凌漠说道,“这个老人既然想装成吕星宇,那么更说明真的吕星宇逃脱了。”   “可是,这个洞就一个出口啊!”萧朗还是不服气。   凌漠想了想,拽着萧朗的衣袖,重新回到了大空间最深处的洞壁边。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洞壁扔去。   石头砸中了洞壁的岩石,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坠落。在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发出了扑通一声。   萧朗吓了一跳,原来这个山洞的最深处,并不是封闭的洞壁,而是洞内水域。出于天气和水面上的暗绿色漂浮物的原因,之前他们没有注意到。既然有流动的水,就说明这水是和外界相通的。如果吕星宇带着亲信跳进了水里,泅渡过后,可能就可以离开山洞了。凌漠觉得,目前的这种情况,才是合理的。俗话说,狡兔三窟。吕星宇这么狡猾的人,不可能把自己封死在一个罐子里,他藏身之地一定会有逃离的通道,从驼山小学被改造的后围墙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所以,在接到门口女孩的报信之后,到萧朗、凌漠带队攻入之前,有十几分钟的时间给吕星宇准备。那个时候,他不可能带走所有的人,也不能让这些人暴露自己的逃生通道。于是,他挑选了精干力量、会游泳的手下,从这一处隐藏的水面泅渡离开。   为什么警察进洞的时候,所有的帘子都拉着,黑暗守夜者成员们没有一点惊慌的表现呢?恰恰是因为他们想故意装作没有收到门口暗哨的警报,而给泅渡逃离的吕星宇和手下制造逃离的时间,也想故意干扰视线,防止警方发现洞后的水路。   一股热血冲进了萧朗的脑子里,他跑了几步,想跳进水里,但被凌漠拉住了。   “别拦着我,我要去追!”萧朗说道。   “你不清楚水下情况,不要命了?”凌漠拦腰抱住了萧朗。   “我说过,我命大,死不了!”   “不要乱立flag(1)!”凌漠说,“你现在去,怎么可能追得上?他都跑了一个多小时了!”   萧朗停止了挣扎,沮丧地蹲在地上。   “我已经通知了萧局长,会有蛙人赶过来,探查水路的情况。”凌漠说,“几名老专家也会连夜研究分析他们的生产流程和原料,找出救望哥、救董老师的方法,那才是最着急的事情!”   “是我错了。”萧朗低着头嘟囔道。   “你没做错什么。”凌漠诚恳地说道,“你已经很优秀了!若不是你这样的能力,第一道哨岗我们就暴露了。不要紧,黑暗守夜者百分之八十的力量都被围剿了,他们已经掀不起大浪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出色表现救出了所有的孩子!你应该感到欣慰!”   被说服的萧朗跟着凌漠重新回到了大空间。   凌漠说:“马上会有技术人员赶来收集证据,我们现在把所有的嫌疑人、孩子带出这里,去安桥县公安局集中讯问。这个人,由我和萧朗带去最近的辖区派出所进行讯问。”   说完,凌漠走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旁边,抓住他的手铐一提,让他站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率先向洞口走去。   这个男孩没有穿鞋,一双脚底长着厚厚的老茧。   ***   (1)立flag,指的是一个人被他自己说的话打脸了。 第十章 天演   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后悔。   ——崔振   1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安桥县西矿派出所的狭小院落里,也开始慢慢明亮了起来。   破旧的办案区里,有一间年久失修的审讯室,审讯室里的软包墙体都已经裂开,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色的海绵。   伏在审讯室桌子上的萧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和萧望、唐铛铛在一起玩耍的事情,或是姥爷辅导他们兄弟俩学习的景象,一会儿又是他和凌漠几次深入虎穴进行抓捕行动的过程。总之,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醒了几次。   过了一会儿,萧朗总算是真的清醒了过来,他歪头看看旁边的座位,凌漠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抬起头来,准备伸个懒腰,却突然发现正对面审讯椅上正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正睁着两只眼睛看着萧朗。   萧朗吓了一跳,说:“嘿,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要吓死我啊?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清理完现场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萧朗和凌漠以及守夜者成员们带着这个赤足的男孩,回到了距离现场最近的西矿派出所里。因为派出所实在是太小了,不可能容下那么多人,所以其他嫌疑人和孩子,都被带到了安桥县公安局。   男孩被带回派出所之后,精神萎靡,所以凌漠并没有立即对他进行审讯,而是让他在审讯椅上睡一会儿。守夜者成员们见男孩趴在审讯椅上很快就鼾声大作,于是也都分别找了间办公室稍微睡一会儿。没想到这个稍微,就稍微到了天亮。也是,这段时间以来,守夜者成员们实在是太累了。   “睡好了?”萧朗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男孩说,“准备交代不?”   “交代。”男孩说道。   萧朗又是吓了一跳,这突如其来的“交代”二字,让他愣了一下。正在这时,凌漠推开了审讯室的门,走了进来。看了看男孩的脸,又看了看萧朗,他笑着说:“小艾你想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读心者,真的是可以读心的。凌漠从二人的脸上,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咋知道?”萧朗低声问凌漠。   “出去前,我让他好好想想。”凌漠简短地回答说。   “想啥?我怕他有诈。”萧朗说。   “我来试试。”凌漠小声说完,朗声对小艾说,“你在你们组织里,也有十几年了,我现在想知道你原来在福利院时的一些细节。”   “你问啥,我就答啥。”小艾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丝毫闪烁。   “你们一般几个人一间寝室?”   “两到三个人。”   “寝室间,互相熟悉吗?”   “不熟悉。”   “涡虫和吕教授是什么关系?”   小艾沉吟了一下,说:“两个组的负责人,本来是合作,现在是对抗。”   “为什么对抗?”   “吕教授说是因为涡虫叛变。”   “你是吕教授这边的?”   “涡虫让我被选上吕教授一组,我给她提供信息。”   “所以,你是卧底,那现在为什么要交代?”   “你刚才让我好好想想,我想了很久,我的忠心到底换来了什么?”小艾眼神有点暗淡,说,“从两组反目开始,我就一直按照以前约定的暗号,给涡虫传递消息。每传递一次,我就会多一分风险。吕教授当然知道我们这几十个人中间有涡虫的卧底,我也知道他一直在调查。每透露一次消息,我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吕教授的手段我知道,一旦暴露了,我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一次我求涡虫带我走,可是她让我继续寻找线索。是的,我就是颗棋子,我的忠心只会害死我,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想明白了就好。”凌漠说,“我们继续聊福利院的事。”   “行。”   “福利院是不是有禁地?”   “那个有防盗门的房间不准进。”   “是不是经常有孩子死?”   “吕教授他们不说,但是私底下大家有这样的传言,说埋在后山。”   “吕教授他们的惯用武器是什么?”   “弩。”   “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说是涡虫捡的弃婴。”   “你们信吗?”   小艾沉默了一下,说:“不太信,但也没办法。”   “为什么不跑?”   “跑不掉,抓回来了就是死。”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的事件吗?”   “我从记事起,就被提醒这一点。”小艾说,“豆浆和六子,这两个名字经常被管理和教授提及。他们想跑,结果都死了。”   凌漠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虽然以前他也基本能确认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但是毕竟失忆了那么久,幻想梦境那么久,他需要有个人再给他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凌漠一边听着,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把纸推给了萧朗。   萧朗一看,纸上写的是:“回答问题无卡顿,说明内心没有设防,他应该是真的要交代了。”   萧朗看完,立即直了直身子,问道:“你刚才说,你只是一颗棋子,何出此言啊?”   小艾垂下眼帘,说:“以前之所以能够传递信号,是因为涡虫一直在寻找基地搬迁的位置,但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寻找搬迁位置了。所以我想跟她走,不想再那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可是,她不允许,她要让我一直当卧底。哼,我就是她的弃子,被发现了,死了也就死了。”   “你是说,涡虫救出了蚁王,救出了维持蚁王生命的医生,就没必要再找基地的位置了?”凌漠问道,“那你知道,这段时间,吕教授都在做什么吗?”   “一知半解吧。”小艾说道,“到目前为止,吕教授还没有怀疑我,所以我也知道一些情况。”   说完,小艾双脚互相摩擦了一下。   “你冷吗?”萧朗指了指小艾的脚,问道。   小艾被突如其来地关心了一下,有些感动,说:“不冷,我的脚上全是角质层,不怕冷、不怕刺,所以不用穿鞋,这样可以保障我的奔跑和攀登的能力。吕教授需要很多中草药,都是我进山里帮他采的。”   小艾这样一说,凌漠和萧朗顿时就明白,这个小艾在黑暗守夜者组织中发挥作用的,应该是他的医术。从他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不仅精通西医,同样也精通中医。   “你先别急着说,把你经常采的中草药的名字给我写一下。”凌漠递过去一张纸,顺便把小艾的双手从审讯椅上的手铐中解放了出来。   看着小艾认真地写了十几种中草药的名字之后,凌漠悄悄把那张纸拍了照,传送给了萧闻天。此时的萧闻天正陪着四名专家学者对现场的药物生产线进行研究,以尽快寻找到抑制真菌繁殖感染的办法和维持董连和生命的办法。凌漠相信,这张药物名单,应该能帮助专家学者们尽快找到办法。   “那你就说一说,吕教授最近的活动,究竟是想做什么。”萧朗终究还是压不住自己的急性子,问道。   “天演计划啊。”小艾随口答道。   “我知道是天演计划,制造超级人类嘛。”凌漠连忙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可是他具体的实施计划,不是不太顺利吗?”   说完,凌漠悄悄拨通了萧闻天的电话,准备把接下来的谈话,及时传输给萧闻天和各位专家学者。   “他研究的真菌不行,一直找不到好的介质。”小艾摇摇头,说,“其实他的基因进化剂早就研究成功了,但是没有传播的方式。以前吧,他们是使用疫苗来传播。可是打进去的疫苗里的基因进化剂,只能作用人体一次,即便是有一点效果了,也需要长期注射,才能维持基因进化剂的作用。他总不能给所有的人都定期注射疫苗,对吧?所以,如果找到可以携带基因进化剂的微生物,利用微生物的繁殖来带动基因进化剂的复制,就可以一次投放,终身有效了。后来,吕教授就找到了真菌这条路,这种真菌,他研究了十几年,想要重新找到携带基因进化剂的微生物,肯定是来不及了。”   凌漠注意到,他们口中的“基因催化剂”到了小艾的口里,变成了“基因进化剂”。这也说明吕星宇向他们完全隐瞒了基因被催化后,有可能进化,但是更有可能退化或者变化的事实。也就是说,他一直在“报喜不报忧”,用“100%进化论”来给组织成员洗脑。所以掩埋那些实验失败的孩子的遗体,都是背着孩子们进行的,小艾他们都不太知道。当然,如果当年不是被聪明的豆浆发现,凌漠也不知道。   “嗯,是的,固体、气体的介质都不行,接下来要用液体的介质了吧?”凌漠大胆地推测,问道。   小艾只是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你知道,为什么固体、气体介质都不行吗?”凌漠试探地问道。   “这两个介质吧,出现问题的原因不一样,但是根源是一样的。”小艾毫无保留地说道,“吕教授的这种真菌,被他命名为天演星。天演星,不能被消化系统吸收,只能被呼吸和循环系统吸收。”   这一句话,就像是黑夜里的一道明光,瞬间让在审讯室外旁听的聂之轩茅塞顿开。聂之轩之前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此时全部明白了。   为什么吕星宇不把真菌直接投放在销量巨大的食品里,而是投放在受众极其有限的毒品里,并不是因为他只拿吸毒人员当实验品,而是因为吃下去的固体内的真菌不会进入人体各组织器官,不会繁殖。只有吸毒的人,将毒品吸入呼吸道,或者注射进血管,真菌孢子才会孵化,才会繁殖,才会随着血流到达各个器官。   为什么受害者被咬伤流血以后,会迅速被感染?就是因为真菌可以迅速通过创口,进入受害者的循环系统,然后随着血流到达各个器官。   也正是因为这个属性,吕星宇无法将真菌投放到各种食品、药品等被人吃入肚子里的物品里。但吕星宇又暂时找不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吸入呼吸道的介质。   “投放在空气里就更不可行了。”小艾补充道,“如果把天演星孢子投放在空气里,瞬间就会随风飘散。即便是周围有人,吸入极少量的孢子,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吕教授就想到了,在密闭的空间投放天演星孢子。”   “所以,他想到了矿道。”萧朗也恍然大悟。   “是啊。”小艾说,“可是矿道吧,也有问题。他们用流浪猫做了实验,距离投放点近的吧,都死了;距离远的吧,没效果。”   “你们为啥要用猫做实验?”凌漠问。   小艾摇摇头,说:“不知道,好像听吕教授说,猫的基因进化,和人的某个方面比较类似吧,而且流浪猫比较多,又好抓。”   “既然用猫做实验不行,为什么还要做矿道实验?”萧朗问道。   “矿道和我们的实验器械不太一样。”小艾说,“矿道里有鼓风设施,有可能让空气里集中投放的天演星孢子分散开来。可也有个问题啊,你总不能把天演计划的实施放在矿下啊,不能把所有人都赶去矿井下面啊。”   “哦,所以他们现在是想办法,看如何能让孢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均匀分散,然后怎么在密闭空间里让所有人都感染。”凌漠点头沉思道。   “但是后来吧,去执行矿道实验的人都没回来。”小艾说,“所以,吕教授又改变了主意。现在又在做什么实验,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去采集药物,给他配备一些防止自己人过度感染真菌的药物。”   “你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做?”萧朗问道。   小艾摇了摇头。   “我似乎……知道。”凌漠颦眉沉思。说完这一句后,任凭着急的萧朗怎么询问,凌漠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凌漠重新开口了,他说:“这次,他们的介质,真的是水。”   “什么水啊?矿泉水啊?不是说喝下去是不会作用到人体的吗?”萧朗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条小溪的旁边,搭了一个窝棚,里面有三个电高压锅。”凌漠说,“选址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取水方便。”   “我就是问,水怎么携带真菌,被吸进人体?或者被注射进人体?”萧朗问道。   “有一种气,叫作水蒸气!”凌漠说道,“所有人家,都会烧开水,如果水中的真菌可以跟随水蒸气飘浮到空气中,就可以在密闭空间里扩散开来。你别忘了,所有人的家里,都是密闭的空间!在屋外烧开水的,毕竟是少数。”   “这就是他们在高压锅附近搭建窝棚的道理,他们在仿造一户人家,然后用猫做实验,看随着水蒸气扩散到空气中的真菌,能不能均匀分布在空气中,导致猫吸入正常剂量。”萧朗说道。   “如果我是吕星宇,我会这样想:如果利用水蒸气的话,可以避免直接喝入人体而不起效果;可以避免在气体中无法均匀扩散;可以避免给所有人找密闭空间的麻烦。”凌漠说,“如果在饮用水的水源里计算好剂量投放,可以利用时间和距离来保证真菌孢子在水源里的均匀分布。等到水源通过管网输送到每家每户,真菌孢子也均匀地输送到了每家每户。洗菜、淘米用的水里的真菌并不会产生效果,也就是每个人都不会因为真菌过量而感染昏迷。只有那一壶一壶被烧开的开水,真菌随着水蒸气飘浮在每个密闭的人家,就可以对人造成污染。大多数人烧水的量和人口数量是成正比的,这就非常好计算投放的真菌孢子的量了。所以,这一招可真是够狡猾的,避免了他们实验中所有会出现问题的漏洞。”   在一旁听着的小艾突然说道:“你这么一说,很多我都不能理解的行为,现在也都理解了。从我的角度看,你分析得丝毫不差!”   “吕星宇的天演计划目标,范围有多大?”萧朗盯着小艾。   “那肯定不大。”小艾说,“他们繁殖真菌的能力有限,如今这样看起来,是要往水库里投,那需要的量就更大了。我估计啊,他们也就是想从南安市开始。你想想啊,一旦南安市的实验成功了,不就受到官方认可了吗?不就可以在全国推广了吗?”   “官方会认可你这破玩意儿?”萧朗按捺不住自己的惊讶和气愤,大声说道。   凌漠拉了拉萧朗,意思是黑暗守夜者成员是被洗过脑的,对于法治、社会、伦理上的问题没有意识。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分析出吕星宇下一步的作案方式和地点。   “涡虫对于这个计划,会怎么做?”凌漠蹲在小艾的身边,盯着他,问道。   小艾想了想,说:“我觉得涡虫还是会出现的。”   “为什么这么说?”凌漠问。   “因为我们搬到山洞以后,我见过涡虫一次。准确地说,是我给她传递了消息,她找过来了。”小艾如实回答道。   “这个我知道。”凌漠点点头,说,“涡虫是为了去救方氏夫妇,就是那一对研究员夫妇。”   小艾脸上有一些惊讶之色,但立即接着说:“当时涡虫带着人,是去硬抢人的,因为我传递信息的时候告诉他们,研究员每天都有固定的放风时间。他们抢到人后,我就在一旁看着,我告诉涡虫,吕教授现在正在调查卧底,我很快就会被怀疑,我要走。但是涡虫说,抓了人,任务还没完成,还需要配方,让我想办法调查。还有,吕教授下一步行动的地点,也要让我偷听到,及时传递给她。所以,我觉得她肯定会再出现的。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我再传递一次消息,肯定会被发现,必死无疑了。”   “他们都找到山洞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抢配方?”凌漠追问道。   “因为涡虫知道,自己不是吕教授的对手。吕教授那边的进化者本身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他还有雇佣兵部队。”小艾说,“就是趁放风抓个研究员,他们后来都被发现了。要不是提前准备得当,他们估计得在山里被吕教授的人弄死。”   “你说。”凌漠说,“涡虫劫人的时候,差点儿被反杀?但她还是会回来弄原料配方?”   小艾点了点头。   “你按照涡虫的指示,调查了吗?”凌漠问。   “调查了。”小艾说,“我不敢不调查,只能企盼这一次调查完毕后,涡虫能让我跟她走,别再让我担惊受怕了。”   “所以,你调查到了什么?”萧朗有些急切。   “在你们进攻我们之前两天,吕教授在布置任务,我就在门口偷听。”小艾说,“他说了四个字,赵铺水库。”   “这种机密的事情,想偷听就能偷听到?”凌漠怀疑地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他说得挺大声的,所以我听到了。”小艾说。   “那消息,你传递出去了?”   “在你们来之前,传递出去了。”小艾说,“虽然配方没偷到,但这个消息应该很重要吧。如果涡虫伏击成功,就能从吕教授身上拿到配方了。”   萧朗说:“所以,涡虫肯定会出现在赵铺水库,放手一搏。”   见已经获取了所有需要知道的消息,凌漠拉着萧朗走出了审讯室。   凌漠说:“我们端了吕星宇的老窝,吕星宇却跑了。他现在肯定是上墙的狗、咬人的兔子,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实施他的天演计划了!”   “我去调集警力。”萧朗说。   “等等。”凌漠说,“我们不能只盯着赵铺水库,你不觉得,小艾这时候获取这么关键的信息,有点可疑吗?假如,我是说假如,吕星宇为了查出自己组织内部的内鬼是谁,故意说给小艾听呢?既能调虎离山,又能查出内鬼!”   2   “没事,我们有办法。”萧朗说着,和凌漠走出审讯室,来到会议室。唐铛铛、程子墨以及聂之轩他们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一起商量对策。   萧朗在会议桌上铺开了一张南安市地图,他见凌漠若有所思,便先开口道:“我刚才问了老萧,在诸多嫌疑人被关押之后,我们还是有近千警力可以继续使用。实在不行,就派出所有警力,潜伏在水库周围,守株待兔,他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不管来水库的是谁,只要靠近水库,一律拘捕,你说他们能有什么机会?”   凌漠没有说话,坐在会议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咱们南安用水的这三个水库,实在是有点大,不知道千名警力够不够包围。也不能确定,他们的真实目标是不是赵铺水库。”萧朗皱着眉头说,“如果不能做到网格化的布防,对方只有一个人去投毒的话,很难正好被我们的人发现。如果用直升机、无人机以及机动巡逻力量来震慑的话,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冒险投毒,那也抓不到他们了。他们可以伺机而动,我们却不可能把大批警力一直压在水库周围。这还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南安市居民的饮用水全部源于赵铺水库、小屋水库和大屋水库,赵铺水库在南安市的正东,是离安桥县最远的一个水库。吕星宇的活动区域一直在南安市的西边,他确实有可能去一个最远的地方实施犯罪。大屋水库和小屋水库分别位于南安市的西南和西北,但是这两个水库的水量加起来还不足赵铺水库的三分之一。从覆盖人口上来说,赵铺水库也是最好的。   虽然凌漠猜测这可能是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但那也只是猜测。毕竟小艾认为自己还没有被吕星宇怀疑,他既然是得了指令去有意偷听,也不能排除真的就是得手了。   讨论到最后,萧朗还是采取了稳妥的方法,他建议萧闻天派出三分之二的警力包围赵铺水库,防止投毒,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再分成两拨,分别守卫大屋水库和小屋水库。这样,即便吕星宇是设了个声东击西的局,他也一样没有下手的机会。   调动警力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在获得萧闻天授权后(萧闻天此时正在忙着服务几名专家,希望能尽快研究出解药),萧朗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将警力基本部署到位。民警身上都携带了定位仪,这些坐标投射到南安市地图上,更加方便萧朗的部署和调配。萧朗对照着地图把警力更加均匀地分布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如果他们现在不动手,和我们熬着,我们可熬不起啊。”程子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么多警力调配出去,就意味着南安市的很多警务活动是无法开展的,而且这些警力已经一天一夜未曾睡觉了。守过今晚也许可以,但是明天还要坚守,肯定做不到。   萧朗点了点头,说:“这个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南安市看守所,提审那些被押的嫌疑人,看看有没有好的突破口能找出吕星宇,这样就可以顺藤摸瓜了,至于崔振,她记挂着治疗她父亲的原料配方,不愁她不现身。”   程子墨看了一眼凌漠,她对凌漠的读心技能非常有信心,而且萧朗提出的这个办法,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一行五人,由萧朗开着车,从安桥县出发,向南安市看守所进发。此时已经临近深夜,道路上已经没有了熙熙攘攘的样子,尤其是从县里进城的快速通道上,没有路灯,靠着万斤顶的氙气大灯照射着蚊虫乱舞的路面。大灯不仅让这些蚊虫在黑暗里现形,更是用光明和炙热让它们凌乱,最后,蚊虫狠狠撞在车头成为一摊黏液。   还没进市区,萧朗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正在开车的萧朗瞅了一眼,是萧闻天打来的。这个严肃的老爸,如果不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是不会这么晚给他打电话的。萧朗将手机放在支架上,打开了免提。   “怎么了,老萧?”   “两个消息。”萧闻天简短地说道,“第一,110刚才接到报警,说是有人今晚会在赵铺水库投毒,经查,是一个公用电话打来的,公用电话的位置在西市区的国家电网大楼下面的马路边。”   “你咋不早说,我们刚刚经过那里!”萧朗说道,“现在再折回去,也找不到报警人了啊。没事,赵铺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天罗地网!”   凌漠愣住了,一脸吃惊的表情。   “第二,经过几名专家的研究,发现了真菌感染的解决办法。”萧闻天接着说道,声音里尽是激动,“氯气可以有效杀灭真菌,而那些中草药则可以控制感染症状,萧望他们有救了。山洞的生产线里,也找到了维持老董生命的药物原料的制备方法,老董也应该可以转危为安了。”   “太好了!”萧朗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   确实,在彻底捣毁黑暗守夜者组织之前,得知这个消息,不仅让成员们没有了后顾之忧,还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可是凌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情。他一边制止萧朗挂断电话,一边做手势让萧朗靠边停车,同时抢着说道:“萧局长,能不能赶紧帮忙问问,这些真菌孢子在絮凝反应中,会不会沉淀?”   车上几个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凌漠,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萧闻天显然是去问了,过了一分钟,电话里重新响起萧闻天的声音,说:“专家说,当然会沉淀。”   “不好!”凌漠说,“萧朗,我发个定位给你,你往那里开!”   “你啥意思啊?掉头?”萧朗看了看手机定位。   “快!”凌漠的语气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意思。   萧朗乖乖地掉头,说:“你究竟啥意思啊?”   “别急,我还需要确认几个事情,铛铛,你从网上帮我查一些资料。”凌漠说,“一、为什么西市自来水厂在现在的这个位置?”   唐铛铛灵巧的手指在电脑上飞快敲击着,不一会儿,说:“因为这是大屋、小屋水库的连线中点,在这里建设自来水厂,可以同时从两个水库汲水,并缩短输送到市内的管网距离。”   “二、西市自来水厂的消毒方式是什么?”   “臭氧。”   “三、南安有几个自来水厂?”   “两个,还有一个赵铺自来水厂。”   “它的消毒方式呢?”   “氯气。”   “行了,不会错了,请萧局长立即抽调大屋、小屋附近布防的警力赶去西市自来水厂支援我们。”凌漠知道调动警力会比较麻烦,机动性远不如他们守夜者。所以,他们必须先去阻止犯罪,等候支援力量的到来。   “你是说,他们会在自来水厂投放?”萧朗似乎明白了什么。   凌漠说:“你说,什么人会去打110报警?如果是崔振良心发现,她直接投案就可以。如果是吕星宇打的电话,意图就非常明显了。吕星宇一直在西边活动,距离西边的两个水库和自来水厂近。他声东击西故意透露消息将崔振引去东边,就是为了调走警力,这一招和当年的‘医生’佯装在加油站安装炸弹的手法如出一辙,他们不愧是师徒!而且,吕星宇还留了后手,即便我们发现是调虎离山之计,重点也会在‘水库’上,我们的工作目标也是大屋和小屋水库,这两个水库距离西市自来水厂都比较远,这样警方就无法妨碍他们的天演计划了。”   “所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水库。”萧朗点了点头。   “自来水厂汲水之后,会消毒!”凌漠说,“大多数自来水厂是用氯气消毒,而从山洞里的生产线上,我们发现了真菌会被氯气杀灭,这说明吕星宇也明知这一点!如果他在赵铺水库投毒,水被吸入自来水厂,里面的真菌很快就会被氯气杀灭,还能有什么效果?但是,西市自来水厂的消毒方式不是氯气,而是臭氧。”   “前两年有人质疑西市自来水厂的氯气加入量过大,导致了一些人患癌症。”唐铛铛盯着电脑说,“当时还炒作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后来为了压住舆论,西市自来水厂宣布停用氯气消毒,而是改用成本高很多的臭氧消毒。”   “这就对了!操纵网络水军,也是黑暗守夜者作案的方式之一。”萧朗说道。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在水库那么大的水体里投放危险物质,那得需要多少真菌啊?”聂之轩说。   “是啊!我当时以为他们会在水库汲水口投放,就无须考虑水体体积了。但是,在自来水厂投放明明可以更加方便。”凌漠说,“说白了,我们都是被小艾的偷听内容给误导了,先入为主,没有跳出思维定式。”   “你说得对啊!”萧朗说,“可是你现在可以排除他们在大屋、小屋水库的汲水口附近投毒吗?如果他不去自来水厂,就在水库下手呢?”   “所以我刚才问了,絮凝反应的事情。”凌漠说,“自来水厂的生产流程是:从水库里汲取水,然后进行絮凝反应,再将水存入沉淀池进行沉淀。沉淀后,水会经过一个过滤处理。过滤后,再加入氯气或者臭氧进行消毒,最后进入管网,输送到各家各户。如果真菌孢子经过絮凝反应、沉淀、过滤后,会被作为杂质而去除的话,那么他们在水库里投放则是没有意义的。孢子要么被沉淀,要么被过滤,即便它们对臭氧没反应,也于事无补,因为它们根本到不了臭氧消毒的那一步,就会被剔除掉了。”   “所以,他们投毒的地方,必须是在过滤之后、管网之前。”萧朗恍然大悟。   说完,萧朗又狠踩了一下油门,万斤顶发动机的轰鸣声就像是在宣告要起飞了一样。   “安全第一,别着急。”聂之轩说,“他们刚刚打110报警,说明他们也还没有开始实施犯罪,我们来得及。”   “是啊,这样一想,还真都说得通了。”萧朗说,“吕星宇必须在他的那帮喽啰开口之前实施行动,如果警方没有追踪到崔振,即便崔振获得了消息,也不会吸引警力。他虽然知道小艾被我们抓了,但是他不确定小艾会不会开口。更何况,他也不确定小艾是不是就是内鬼。所以,他必须打这个电话,不然西边的警力不一定会被吸引到东边去。”   凌漠则坐在摇晃的万斤顶里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崔振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但归根结底,崔振也不过是吕星宇这一盘大棋里重要的一枚棋子、一枚背锅的棋子,也终将会是一枚弃子。吕星宇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他们相处再久,也不存在什么感情,该弃的时候,吕星宇会果断地抛弃。所有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远近亲疏,只有有利用价值或没有利用价值之分。   “精锐警力集结赶来,需要多长时间?”萧朗看了看手表。   “半个小时。”程子墨拿出手枪,插进了腰间的枪套。   “我们到了,先进去。”萧朗悄无声息地把万斤顶停在自来水厂大门附近的阴影里,熄了火。   自来水厂看起来还比较新,门口有两间门卫室,此时已经熄灯。厂子里除了水泵的轰鸣声,就听不出任何其他声音了。   此时唐铛铛已经从网络上下载了自来水厂的结构分布图,几个人挤在电脑面前研究着。   “真菌孢子怕沉淀、过滤,但是不怕臭氧,所以他们在消毒池附近和将水压进管网的泵房附近都是有可能作案的。”萧朗指着面前的地形图,用手指作为标尺,量了量,说,“消毒池和泵房之间有五百米的距离,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同时阻截。”   大家纷纷点头认可萧朗的指挥。   “不得已,为了行动力量的平均,这次我必须和凌漠分开行动了。子墨、聂哥,凌漠就交给你俩了。”萧朗说道。   “我不需要人照顾。”凌漠瞪了萧朗一眼。   “听指挥。”萧朗挺了挺胸膛,说,“子墨、凌漠和聂哥,你们负责消毒池周围的警戒。消毒池面积大,必须三个人行动,一旦发现了问题,立即通过对讲机联系。”   说完,萧朗又扬了扬手腕,露出那个卡通联络器,说:“虽然干扰器不在吕星宇这边,但是以防万一,我们的联络器也要开着。”   凌漠点点头,打开了联络器。   “我呢?”唐铛铛歪着头看着萧朗。   “你留在车上,等待后援力量。”萧朗说,“顺便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把我们的联络器改一改,不要这么卡通了。”   “不,你总不能一个人去泵房。”唐铛铛说道。   “泵房不大,我一个人可以。”萧朗说。   “这还不大?看图,这有上万平方米!”唐铛铛说道,“我和你去泵房,我在这里等毫无意义。我们把门卫叫起来等就行。”   萧朗看着唐铛铛,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犹豫。少顷,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唐铛铛的请缨。   “防弹衣。”唐铛铛拿出一件防弹衣递给了萧朗。   萧朗感激地点点头,说:“行动!”   3   自来水厂除了他们所在的大门口,南、北两侧还有两扇小门,但是都没有异状。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保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守夜者成员们从大门进入,立即分了组,分别向北边的泵房和东边的消毒池走去。   萧朗带着唐铛铛从自来水厂的大门沿着围墙直奔北侧泵房的大门,可是一进泵房大门,他就乐了。   泵房里面灯火通明,一览无余,地面上密布着各个方向的管道,水泵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它确实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可里面都是密闭的钢质管道,根本就没有水面。那么,黑暗守夜者想在这里投放真菌,根本就找不到投放的地方。   萧朗一见这个情况,立即拉起唐铛铛准备折回自来水厂东边的消毒池,支援凌漠他们。可是,细心的唐铛铛却发现了问题。在水泵房最东边有扇小门通往房外,房外种植了许多灌木,而小门的旁边,还有间“房中屋”。小屋的外面,有一个瘦小的人影,伏在管道的后面。若不是有灯光照射,将他的影子投射了出来,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唐铛铛指了指人影。   萧朗蹲了下来,以一根粗壮的管子作为掩体,仔细倾听,说:“有电钻的声音!这家伙想钻孔投毒!”   既然能从水泵的轰鸣声中分辨出电钻的声音,那么萧朗也一样能分辨出其他的声音。所以他躲在管道后观察了一番,确定了整个泵房内只有那一个人之后,萧朗端起了手中的微冲,慢慢向东边的小屋靠近。   “不许动!双手举起来!”萧朗在靠近人影的时候,大声喊道。他的声音穿透了轰鸣声,但是并未对人影产生什么效果。   走近的时候,萧朗和唐铛铛才注意到,这个人并没有在钢管上钻孔,而是似乎是在“房中屋”的铁门上钻孔。他和其他的电焊工不一样,大量的火花迸溅到他的脸上,他似乎连躲都不带躲一下的。一瞬间,萧朗突然想到了驼山小学,那个在大火中舞动着的人影,那个在灭火后不知所终的人影。   还没等萧朗捋清思路,人影回过头来,一脸坏笑,他手上的乙炔枪的枪口上还跳动着火焰。此时萧朗才看清,这个人的身后,有两个汽油桶。   砰的一声巨响,强劲的冲击波夹杂着大量的烟尘扑面而来。在那一瞬间,萧朗像是一块门板一样,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唐铛铛的前面,然后两个人同时被掀翻。   “萧朗!萧朗!”唐铛铛摇晃着倒地的萧朗,喊道。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油桶爆炸了,带起了大量的烟尘,以及剧烈的火焰,导致整个“房中屋”附近视线极为不清。看起来,“房中屋”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唐铛铛似乎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萧朗的脸,她摇晃着他,喊着。   “没事,没事,大小姐。”萧朗短暂昏迷了几秒,揉着后脑勺坐了起来,说,“我命大,死不了。”   萧朗重新端起微冲,他知道自己的对手虽然没有武器,但同样是极度危险的。他下定决心,只要对方再有危险动作,一定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可是,萧朗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更不用说瞄准射击了。但萧朗刚刚恢复的听力,依旧可以接收到电钻的响声。   是否需要对着火焰打一梭子呢?这个人不怕火焰灼烧,会不会也不怕子弹呢?就在萧朗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泵房东侧的小门冲了进来,直接闯入了火焰。   “难道是有人来支援了?”萧朗愣住了。   但是很快,他就听见火焰之内的电钻声停止了,然后便传来了厮打声和惨叫声。   萧朗犹豫地端起了枪,却被身边突然伸出来的一把消防斧吓了一跳。原来,唐铛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消防斧递给了萧朗。她的意思很简单,只要砍断这里的一根钢管,因为水泵的作用,大量的水会被喷射出来,那么眼前的火,也就自然被扑灭了。   但萧朗立即意识到这方法不行,跟唐铛铛说:“那是汽油引起的火,用水灭不掉的,你在哪里找的消防斧?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铲子。”   萧朗前往唐铛铛说的地方,找来了铲子,并跑去房外的灌木丛里开始使劲铲土,对准被火烧着的那两个人。   力气活儿是萧朗的强项,很快,眼前的火焰也逐渐被扑灭。   扑灭火焰后的泵房里一片狼藉,虽然烟尘依旧遮挡视线,但是随着萧朗和唐铛铛的靠近,他们发现在这之中,匍匐着两个人。他们都已经被烧得焦黑,显然没有了生命体征。这两个人都很瘦小,显然不是他们熟悉的体形。还好不是他们五人中的一个。不过萧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怕火焰的黑暗守夜者会被烧死,是不是有人有破解他防火能力的秘诀,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这时,水泵房外传来了几声爆炸声,吸引了萧朗和唐铛铛的注意。他们端起枪,向屋外冲了过去。萧朗边跑边呼叫支援,请人赶来灭掉“房中屋”周围的火。   凌漠等三人一进入自来水厂,就直接奔水厂东边的消毒池而去。在接近消毒池的时候,凌漠就发现了问题。消毒池作为自来水厂的生产重地,原本是被一圈铁丝网包围的,但此时水池外围最东侧和最北侧的铁丝网上,都被剪开了一个口子。这说明,黑暗守夜者的成员们,很有可能已经潜入了消毒池附近,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凌漠用保安给的钥匙,打开西边的铁网门,三人一同冲进了消毒池区域。可是,消毒池周围静悄悄的,被四周竖立起来的四盏强光灯照射,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凌漠知道,水池周围铁丝网内侧种植的灌木中,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   “有人。”聂之轩蹲在地上,看着水池周围长期处于湿润状态的泥土,说道,“每踩出一个足迹,泥水会慢慢地回位,让足迹逐渐消失。也就是说,是陈旧足迹,就会被泥水重新掩埋。但这里还有显眼的足迹,说明这里刚刚有人走过,方向是水池中央。”   话音刚落,东边的灌木丛中就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正在费力地拖动着一袋什么物体,向水池走来。凌漠一个激灵,知道这可能就是黑暗守夜者即将要实施投放工作了,于是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正准备上膛。突然,不远处,一个女性的影子从灌木上方掠过,一个跳跃,竟然直接跳过了这一片水池,自上而下向拖动东西的人影发起了攻击。   这真是把凌漠吓了一跳,他居然一直不知道不远处的灌木之中,还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是针对黑暗守夜者而去的,凌漠左看右看,程子墨在自己的身边,这人的跳跃力惊人,显然也不是唐铛铛,一时间,凌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对面拖动物体的男人愣了一下,居然瞬移一般躲过了女人的攻击,两个人瞬间打在了一起。一个跳跃力惊人,总是可以自上而下地实施攻击,另一个可以在瞬间变换自己的体位,总是可以躲过攻击。几招过后,两人居然分不出胜负。这时,从东边的灌木里,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人不知道投掷出一个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击打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一个错愕,没有躲过致命的一击,女人从上而下,将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了男人的胸口。   “4号位!”男人的脖子被击打,声音变得沙哑难听,但还是在身体倒伏之前喊出了这一句。   话音未落,嗖嗖嗖,几支弩箭向两名女人射了过去,擅长跳跃的女人一个跳跃,挡在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前,几支弩箭毫不留情地插在了她的胸口。   电光石火之间,又是几支弩箭射了过来,另一个女人已有防备,她连续打了几个滚,来到了水池旁边,可未曾想,水池里突然冒出四只人手,分别抓住了她的双足,狠狠一拉,随着扑通一声,女人被拉下了水面。   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凌漠彻底惊呆了。一直平静的水面下方,居然还有人!难道,他们已经开始在水下布置,并且开始实施让真菌孢子均匀分布在水内的计划了吗?   凌漠连忙掏出了腰间的对讲机,低声喊道:“萧朗!萧朗!在消毒池!消毒池!”   可是,对讲机里传出了沙沙的声音,说明信号已经被屏蔽。这时,凌漠确定了心中所想。很显然,崔振识破了吕星宇的诡计,她这是带着她的部下赶到了自来水厂,想要劫杀吕星宇,获取救助自己父亲的配方。之前跳跃女的突袭,是建立在干扰器阻碍吕星宇一方之间的通信之上,高点的弩箭手没有注意到瞬移男被围攻,所以之前一直没能攻击,直到瞬移男喊出了声音吸引了高点弩箭手的注意。   凌漠正准备使用联络器联络萧朗,却发现高点的弩箭手因为对讲机的杂声发现了他,好在他们有灌木作为掩护,几支弩箭没有目标地向他们这边射来。为了防止被伤害,凌漠不敢再发出声音,他招手让聂之轩和程子墨跟着他沿着灌木向北侧移动。因为北侧铁丝网的缺口距离泵房的侧门已经不远了。   刚刚移动到铁丝网西北侧拐角处的凌漠等人,正准备重新拿出联络器,却听见水泵房传来砰的一声爆炸声,隐约中,可以看到远处泵房的侧门内闪现出的火光。   “萧朗!铛铛!”聂之轩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心急如焚。   “怎么办?”程子墨端着手枪的手都有些瑟瑟发抖。   “别急,看清情况。”说完,凌漠开始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凌漠发现铁丝网外有人影闪动,原来是大门处的保安听见了异响,不顾守夜者们之前的嘱咐,赶过来查看情况了。   自来水厂地形示意图   “聂哥,你快去阻止他们,不能让无辜的人伤亡了!”凌漠喊道。   虽然聂之轩很担心萧朗他们,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让保安靠近的,于是他钻出铁丝网,向远处跑去。   “我看到了!”在黑暗阴影的高处,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然后紧接着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向消毒池南侧的灌木射去。随着一声重重的摔倒声,凌漠的对讲机咔咔响了两声后,恢复了正常状态。   “不好,干扰器废了,对方可以协调指挥了。”凌漠低声说,然后对着对讲机喊,“萧朗,萧朗你还好吗?”   没有回音。   此时,水里的那个女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摆脱了纠缠,居然从南侧岸边爬了上来。她站在水池边的那一刻,四周的强光灯就像聚光灯一样照清了她的面庞。那不是崔振还能是谁?   凌漠心中一惊。   崔振一声尖啸,向灌木奔去,看这架势,是在为干扰器抵挡后续而来的弩箭。瞬间,几支弩箭射中了她的后背和四肢,但由于她的自愈能力和意志力都非同凡人,崔振居然直接拔掉了身上的弩箭。虽然崔振行动变得迟缓,但是看起来并无大碍。不过,没有大碍只是暂时的,拥有指挥的弩箭手,发出的弩箭更加有节奏且准确。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个黑影,遮挡在崔振的身后。而这个硕大的且似乎刀枪不入的黑影的后背,居然挡掉了所有弩箭,就像是又一个皮革人出现了。   崔振钻入灌木丛,撕心裂肺地喊着,看起来,干扰器是活不了了。   嗒嗒嗒的几声,一个圆球形状的物体从铁丝网外被扔了进来,滚在了皮革人2号的身后,他还来不及反应,巨大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夹杂着耀眼的白光。皮革人2号被狠狠地抛开了,他的背后已经被炸得稀烂。   吕星宇为了防止崔振的劫杀,带了手雷。   趁着爆炸产生的混乱,水底的两个人此时悄悄钻出了水面,拖起那一袋不知名物体,猛地向水池里跃去。   “子墨,开枪!”凌漠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喊道。   啪!啪!两声枪响,程子墨的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两个水鬼,水鬼一声呜咽跌进了水里,顺带着把那一袋不知名物体给拖下了水。   “不好!水被污染了!”凌漠看见水池里泛出了白色和红色夹杂的颜色,而水泵依旧在轰鸣,在不断地将消毒池内的水吸走。   凌漠直起身子,左看右看,像是寻找着什么。   此时,另一颗手雷从铁丝网外扔了进来,方向直指崔振的位置。受伤且悲痛的崔振,并没有被直接击垮,她准确地跳跃,一个“临空抽射”,把还未落地的手雷一脚踹进了消毒池里。   砰!又一声巨大的轰鸣,大量水花从池子里涌了出来,把周围的泥巴地变成了一片稀泥。另外,已经中枪的两个水鬼,完全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双双浮尸水上。   吕星宇这边也是杀红了眼,又有三个黑影从铁丝网边钻了出来,和崔振扭打在了一起。   黑暗守夜者内部双方还在较量着,凌漠却坐不住了。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居民被感染的风险,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水泵停下来。现在,他开始后悔没有仔细去看一看自来水厂的电路分布图了,不然就能很容易入手。   “怎么了?”萧朗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凌漠知道萧朗和唐铛铛并无大碍,并且已经赶来支援了。他心中一喜,可是转念一想,高点还有弩箭手,他们就这样冲过来,非常危险。所以凌漠立即起身,从北侧铁丝网剪开的洞口处钻了出去,向萧朗打着手势,让他们赶紧找掩体。而自己,则一路绕着“S”形路线向他们靠近。   背后有破空的声音,一个黑影应声倒下,原来是一支弩箭穿过了一个人的身体。弩箭穿过那个人的身体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它发生了偏转,软软地砸在了凌漠的身上。这一下,对凌漠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对凌漠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切,他想起了为自己抵挡致命一箭的豆浆。悲痛没有让凌漠丧失理智,此时他已经奔跑出了一段距离,看清楚了四盏强光灯背后的树上,隐藏在阴影里的弩箭手。   “子墨,你的十一点、两点和四点半方向!灯柱后面两米半的高度!”凌漠以一根钢管为掩体,对着对讲机说道。   啪!啪!啪!三声枪响,三个物体坠落的声音响过之后,枪林弹雨般的弩箭停止了。   “你们知道水泵房的电源开关在哪里吗?”凌漠连忙对十米开外的萧朗和唐铛铛喊道。   这时候,萧朗和唐铛铛几乎同时意识到黑暗守夜者那个不怕火的人在做什么了。那间“房中屋”极有可能就是水泵房的电源开关,而那个不怕火的人正在“房中屋”的铁门上焊接链条,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切断电源,阻断水泵房的工作。好在他并没有成功焊接上链条。   “我知道!我去!”唐铛铛喊了一句,折了回去。   “萧朗,快去消毒池边支援崔振!”凌漠也喊了一句。他知道,那两个黑影,在萧朗的格斗技术面前,也就是两只三脚猫。   萧朗有些犹豫,他不放心唐铛铛独自回去执行任务,但是毕竟人手有限,而且他很确定那两个火焰之中的黑暗守夜者成员都已经死亡了,所以水泵房应该没有危险。于是,萧朗一咬牙,向消毒池边奔了过去,白色的耐克鞋溅起了许多泥浆。   凌漠跑到刚才中箭的年轻男孩身边,扶起了胸口汩汩流血的男孩,检查着他的上半身。看起来,这一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估计是活不了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留下的三颗雷,我造的,现在还有一颗。”男孩并不认识凌漠,但此时他只是瞪着眼睛,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说着,不知道是想告诉谁这个信息。   凌漠心中一动,他怀疑眼前这个男孩就是崔振手下擅长制造爆破物的成员,他曾经在曹允的藏身之地设置机关,想要置他们于死地(1),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却又提醒他们要继续警惕。凌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心里面的情感是怜悯还是憎恨。   远处,萧朗和一个黑影的格斗已经结束,他用手铐铐住了黑影的手腕,费力地往铁丝网方向拖着,想要将手铐的另一边铐在铁丝网上。而崔振和另外两个黑影的格斗,因为程子墨的加入,也逐渐出现了优势。看起来,萧朗的策略是联合崔振控制吕星宇这一方后,自己再控制崔振这一方。更好的消息是,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用直升机的轰鸣声和警笛的呼啸,他们的支援力量已经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包抄而来。从地形图上看,水池的东边是一片山林和农田,还有南安河,是没有大路的,所以警车无法从东边形成合围。   虽然没有形成合围,但凌漠知道,此时他进入战场,胜利就即将到来。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水泵的轰鸣停了下来,随之熄灭的,还有消毒池旁的四盏大灯。唐铛铛成功完成了任务,南安市居民的生命安全也得以保证。   凌漠总算放下心来,重新钻回了铁丝网,加入了战斗。   也就是两分钟的时间,凌漠、程子墨和崔振以及后来加入的萧朗把剩下的两名黑暗守夜者成员成功制伏,并且上了铐。   黑暗之中,凌漠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崔振的面容。但是她那熟悉的身影和气场,还是让凌漠有一些印象的,他对崔振说:“自首吧,我们带你一起去见你父亲!”   崔振却说:“配方在吕星宇身上,吕星宇不在这些人中间,要赶紧找到他!”   话音刚落,凌漠等三个人的对讲机就同时响了起来。他们三个都没说话,聂之轩又在保护保安,那么这声音肯定是从唐铛铛的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只是,传出来的,并不是唐铛铛的声音。   “叫一个人去重新打开水泵!快!不然我就把这丫头推进天演池里!”是吕星宇苍老的声音。   吕星宇居然给自来水厂的消毒池起了个新的名字!几个人向前看去,果真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挟持着唐铛铛,慢慢走到了池子边。   萧朗顿时就炸了,可是又不敢贸然行动,他血红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全身都在发抖。   凌漠要镇定许多,他给程子墨使了个眼色,假意让她去水泵房打开电源。凌漠知道,支援的警力最多五分钟就能抵达现场。只要能保证唐铛铛的安全,吕星宇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程子墨心领神会,一边向池子北侧快步走去,一边说:“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开,你别伤害她。”   唐铛铛的表现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并没有因为害怕而乱了方寸,倒是一直在向萧朗使着眼色。   “司徒老师在哪里?”唐铛铛问道。   司徒老师当然不会在这个现场,但是和唐铛铛从小玩到大的萧朗,瞬间理解了唐铛铛的意思。她是要按照司徒老师教的那样,摆脱挟持。   萧朗虽然有些信心不足,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啊!”唐铛铛按照司徒霸教的那样,发出了长啸,同时低下身子,露出了身后吕星宇的头部和上半身。   萧朗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但是毕竟眼前的人质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爱慕了十几年的大小姐,所以他的准星(2)还是偏了一些。   子弹穿透了吕星宇的肩膀。   唐铛铛心跳加速,虽然练习过很多次,但这毕竟不是一次演习,而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场景。在子弹破空而来的一刹那,她不自觉地想到了惨死的父亲。原来死亡离一个人很近的时候,不仅会让人产生恐惧,还会让人产生愤怒和不甘……唐铛铛低下身体的那一刻,使出了全身力气,对着吕星宇的胯下就是狠狠一记肘击!   这一击,加上子弹的冲击力,让吕星宇痛苦不堪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跌倒在灌木丛内。   萧朗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向唐铛铛跑去,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   萧朗没有发现,后仰跌倒的吕星宇的手上,抓着一根细长的白线。如果不留心观察,还真是不太容易注意到。白线的另一端,连接在唐铛铛背上的书包里,连唐铛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急于保护唐铛铛的萧朗没注意到白线,但是远处的凌漠注意到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留下的三颗雷,我造的,现在还有一颗。”   男孩的声音,在凌漠的耳边再次响起。   “小心手雷!”凌漠大喊了一声,向萧朗和唐铛铛扑了过去。   可是话音未落,凌漠被身边的人猛然一推,猝不及防地扑到了泥浆之内。而这个人影却像风一样,向唐铛铛奔了过去。一刹那的工夫,人影摘下了唐铛铛的书包,抱在自己的怀里并扑倒在了地上。   砰!   这一次的爆炸声,似乎比之前的两次要强烈太多,强光让凌漠刚刚抬起来的眼瞬间迷离,而那一股热浪把凌漠推出去好几米。   在强光之中,凌漠分明看到那个怀抱手雷的人影被气浪冲起了好几米高,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强光之后,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只有三个人影,却不见吕星宇的身影。   现在,凌漠的眼前只有黑黝黝的一片。   凌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凌漠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脑中的出血直接影响着他的前庭功能,他感觉,地面是在不断摇晃着的,所以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努力了数次,跌跌撞撞,最后都以重新跌进泥巴为结局。   可是,这一次,他必须自己站起来。   “啊!”   凌漠摸到了手边有半块砖块,他怒吼一声,将砖头向自己的脑侧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砖头碎了,一阵剧痛袭来,却让凌漠清醒了一些。强烈的眩晕感,在一些黏稠的血液滴落的同时,缓解了一些。   凌漠喘着粗气,四肢并用,向前方爬了一段距离。   眼前黑黝黝的景象,似乎可以看清楚一些了。   有人躺在地上,或许是一个他熟悉的人。这样的距离,根本无法看清楚细节,但那人胸腹部豁开的黑色大洞,却在月色的映射下格外显眼。鲜血就像泉水一样,从大洞里汩汩而出。   即便是刚才那块砖头的猛击,都比不上眼前这个景象给凌漠带来的震惊猛烈。就像是被雷击一样,凌漠再次匍匐到了地上。地面上的泥巴狠狠地嵌进了凌漠的口鼻。   耳鸣,似乎停止了,但是凌漠依旧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除了流血的声音。   呼呼的流血声,格外刺耳,那个人,显然不可能再生还。   那个人,竟然是崔振。   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这个被他们追捕了近一年的女人,居然就这样倒下了。   像是一口鲜血堵在了凌漠的嗓子眼儿,他居然说不出话来。崔振的眼睛很快就要失去神采,她拼尽最后的力气,竖起了指向东边的手指。凌漠用强光手电,向一团黑影照去,他看见崔振的身下压着萧朗,萧朗的身下压着唐铛铛。萧朗那双白色的耐克鞋此时已经被崔振的鲜血染红,他纹丝不动。但是,萧朗的身上并没有伤口,那些血,都是崔振的。在巨大的冲击波作用之下,萧朗应该是昏厥了。唐铛铛在这双重保护之下,应该没有大碍,因为她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萧朗的名字。   凌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从东边的铁丝网开口中钻了出去,一只手举着警用手电,另一只手举着手枪,追了出去。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崔振的脸。也许,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对于崔振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吧。不过,就连崔振都知道任务还没有结束,何况是他呢?   按照聂之轩之前教给他的方法,凌漠循着足迹追了出去。向那片警方无法合围的山林、水边追了出去。   在唐铛铛的哭声里,萧朗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看见远处程子墨带着一队特警向东边狂奔,眼前又是唐铛铛泪眼婆娑的小脸。   “没事,没事,我命大,死不了。”萧朗直起了上半身,把身侧的崔振扶在自己身上,想给她止血。但是崔振的腹部有明显的穿透伤,现在即便是神仙也无法救活她了。   “不行了。”已经赶过来的聂之轩查看了一下崔振腹部的创口,沮丧地摇了摇头,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崔振也知道自己的终点到了,她抿紧了嘴唇,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抚摩唐铛铛的脸颊,瞬间在唐铛铛的脸颊上留下了五个血指印。   唐铛铛先是一震,似乎对于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有些抗拒,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任由那沾满鲜血的手捧住了她的面颊。   崔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我……对不起你爸。”   唐铛铛咬了咬牙,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紧接着,她感到崔振触碰着自己面颊的手,猛然一垂。她咽气了。   萧朗百感交集。如果不是崔振这一下,现在没命的就是他和唐铛铛。虽然他们穿了防弹衣,但是这种巨大的冲击力足以撕裂他们的内脏。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默默看向了身旁的唐铛铛。   不知道是思念亡父,还是怜悯眼前这个女人,唐铛铛的眼角缓缓滑落一颗泪珠。萧朗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唐铛铛的肩上。   啪!   嗒嗒嗒!   远处响起了枪声,萧朗连忙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可是在漆黑的环境当中,还有层层山林遮挡,他什么也看不见。   “子墨,子墨,怎么了?”萧朗抓起快要散架的对讲机喊道。   “我打穿了一个黑暗守夜者,又击中了吕星宇,吕星宇被抓了!可是吕星宇有枪,他打中了凌漠!”对讲机那边响起了程子墨想哭的声音,“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萧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严重耳鸣的双耳和看不清前面的双眼,他举着对讲机喊道:“快救人啊!快救人啊!”   “他们在把凌漠往前面路边的救护车上送……”程子墨显然是帮不上那一队特警的忙,她难得一见的哭腔里,满是无奈和焦虑。   “凌漠,凌漠你小子不能死,你给我回话!”萧朗打开了联络器,一边喊着,一边看着上面提示的生命体征。   屏幕上显示的心率、血压瞬间变成了零。   “不要啊!你不要死啊浑小子!我不准你死!”萧朗对着联络器喊道。   一片死寂。   “你一天到晚不让我立flag,你自己呢?你自己呢?”萧朗的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   还是一片死寂。   “这帮救护人员都是猪吗?不能抢救一下吗?”萧朗开始迁怒于别人了。   “吵死了,睡一下都不行吗?”联络器里居然传出了声音。   萧朗不敢相信自己还在耳鸣的耳朵,他使劲儿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盯着联络器。   “勒得慌,我摘下来而已,谁死了?”凌漠说。   “臭小子!子墨说你中枪了!”萧朗转悲为喜。   “铛铛不是让我们穿了防弹衣吗?”凌漠有气无力地说道。   “铛铛是你叫的吗?臭小子!”   ***   (1)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迷宫的死角”一章。   (2)准星,指的是枪上瞄准装置的一部分,在枪口上端。 第十一章 尾声   我,会成为你们所有人的父亲。   ——吕星宇   1   我叫吕星宇。他们都叫我吕教授。   我的事业,起始于水,却又终结于水。   其实从十八岁开始,我就已经是一个孤儿了。后来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做一些医疗相关产业的生意,在改革开放之初捞了第一桶金。1987年,他在南安市创办了南安市鸿港生物制剂有限公司。这人和我一见如故,并且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弟弟或者是儿子来看待。这二十多年里,我人间蒸发,潜心研究天演计划,其实资金也都是他给我提供的。他就是这样,无私地给我提供资金,却从来不问我在做什么。   1993年,那一年,我二十九周岁,在公派出国留学并归国后,我已经是医学和分子遗传学的双料博士了。同年,中国中科院院士提出了“系统遗传学”的概念,我觉得自己的专业走上了时代潮流的顶端,所以干劲儿十足,希望能在基因研究上获得一些成就。   由于经济开发中的各种违规排放,南安市很早就已经有了环境污染的问题,常有人患癌症早逝,当年环境问题对癌症的影响还不明确,但我已经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却苦于无力制止。我的父母就是沉默的牺牲品。   人类是短视的,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未来的远景。   我越来越相信,要让人类在各种恶劣环境中存活下去,最终的发展方向就是变异和进化。于是,我开始在实验室里私下研究能够达成该目标的基因进化剂,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天演蛋白”。   说个笑话,我当时在研究部门的工作,是蓝藻的治理。我研究过《易经》,有的时候说出来你们不信,方位会影响很多因素。所谓的“运气”其实也是自然界存在的东西,甚至可以因为方位的不同而改变。要是想有好的“运气”,凡事都要讲究个方位。蓝藻的问题,很可能和湖面的方位有关,这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为了应付工作上的任务,我还不得不去南安市辖区内的水域进行取样研究。   1994年2月的某天,我去采集江水样本时,偶然发现了被江流冲刷而来的董连和。我第一反应是报警,却发现董连和居然还有存活的反应。在那种重度污染的河水之中,全身复合性损伤,还能活着,这就是奇迹!于是我想都没想,当即下水捞人,将他救上了岸。   我看了一下方位,提示这是我的一次机缘。   出于研究者的好奇心,我在岸边仔细观察了他。我发现被江水污染的蓝藻黏附在董连和的创口上,产生了奇异的融合现象。这么好的实验观测对象,如果报警、送医,那么我就会失去突破研究瓶颈的唯一机会了。我确信,这是上天特意给我安排的一次机缘。我是医学博士,我可以救他的命,而他说不定也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事实的确如此。   我将董连和带回了实验室抢救,可惜他的四肢因为损伤、感染、溃烂,是不可能保住了,于是我给他进行了截肢手术。在手术的过程中,我发现蓝藻与董连和自身体内免疫机能生成的一种抗体结合,居然出现了我梦寐以求的“天演蛋白”的属性。此时,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定把发现董连和的事情隐瞒下来,将董连和作为我永久的实验品:一号进化者—蚁王。   当时,董连和的寻人启事贴得到处都是,电视台也一直在轮番播放。我知道这个董连和不是一般的人,要想掩人耳目,必须有所行动。于是我将他被截断的肢体重新抛入了南安河中。河中常有轮船经过,尸体被螺旋桨打碎,这也很正常嘛。   后来,我在研究中发现,董连和截肢创口一旦愈合,他体内的免疫机能就不会再生产出那种可贵的抗体了,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让他的创口永远处于不愈合的状态,他的体内也就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抗体,供我使用了。这也是他会被我称为蚁王的原因。   受到蓝藻催化的提示,我实验了多种植物类型的实验品,最后发现,用海桐种子可以促使“天演蛋白”顺利成形,也可以在“天演蛋白”寄主死亡后,顺利清除掉痕迹。   我当时非常兴奋,想将我的研究成果报告给上级,希望能由官方推广,实施我给人类提供进化机会的计划。可没想到,我的领导,居然很认真地找我谈了一次话。说什么让我学习法律、伦理,让我去理解什么是人类,什么是社会。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群墨守成规的老夫子,他们就是社会的蛀虫。既然有人给我提供资金,我又何必在这种腐朽的单位里苟活?于是,我卷起铺盖就走人了,开始独自研究我的秘密计划。   总之,因为董连和的突然出现,我成功研制出了“天演蛋白”。这一切,不都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的吗?   当然,冥冥之中注定的,不止这一点。   大概是1995年年初吧,我的研究成果初具雏形,必须用人体来进行实验了。一开始,我想到了用社会边缘人群来做实验品,我尝试以金钱为诱导,以“新药实验”为名,给一部分小混混和流浪汉注射了天演蛋白。但在这些人的身上,董连和身上发生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我也做了科学的分析:人的机体一旦发育成熟,除非像董连和那样经历了生死的刺激,一般很难发生大的异变,天演蛋白会随着新陈代谢被人体吸收或者排出体外。   于是,我决定调整计划,将目标转为身体机能尚未发育成熟的儿童。为了保密,我让鸿港公司发起了公益疫苗活动,将天演蛋白掺入流感疫苗,投放在南安市的一家孤儿福利院中。   疫苗投放后,有孩子发了高烧。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详细的资料,尽管我可以以慈善活动的名义多次前往福利院,甚至最终让鸿港公司买下这家福利院以便观察,但亲力亲为的效率依然比较低下,也更容易引起怀疑。何况这样小的投放范围,样本的数量也始终不够充足。   这时候我意识到,我需要物色能帮我操作的人手了。   我重新观察了一下之前第一批成人实验的数据,从中挑选了一些体力较好、社会关系较简单、容易被控制的边缘人士,计划让他们渐渐替代福利院原有的员工,为我服务。   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参与实验的人的基因数据有些眼熟,对比之下,竟然正好与“蚁王”有亲缘关系。后来才知道,这个叫崔振的女孩,就是董连和的亲生女儿!虽然不清楚她的姓氏为何和她父亲不一样,但你说,这难道不是天赐机缘吗?   后来,我以“新药实验”发现了副作用为由,联系了那个叫崔振的女孩,进行第二次体检,对她进行了全方面的检查。   在这次检查中,我发现,在注射天演蛋白后,崔振的若干DNA片段都和董连和一样,出现了与常人不同的细微变异。限于当时的知识和技术,我还无法理解这些DNA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但我敏锐地意识到,崔振就是我最理想的“二号进化者”。   我找到崔振,前后试探几次后,与她进行了一次秘密长谈。在这次谈话中,我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抱负和秘密,也带崔振看到了她已成为人彘却依然活着的父亲。她应该知道,我就是她父亲的救命恩人!于是我继续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观测到的结果,希望崔振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带来更多的实验者。希望通过更多的实验,找出规律,将人类进化计划—天演计划实施下去。   我告诉崔振,我打算在南安市所有给幼童提供的疫苗里加入天演蛋白,如果观察到幼童中出现了产生反应的进化者,就想办法带他们来到福利院中单独培养。从之前的小范围实验来看,天演蛋白带来反应的可能性很小,所以需要年复一年持续操作,这将是一件风险极大且耗时不短的事。但没关系,因为我说过,人类是短视的,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未来的远景。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人类的自然演化提前发生,我,吕星宇会成为所有人类进化者的“父亲”。   崔振应该是被我的诚挚和坦白所打动。她也应该知道,如果她不打算与我合作,如果出去报警,我可以在警察来之前就毁灭掉所有的证据。以当时医学的水平,董连和必死无疑。所以,毫不意外地,崔振认同了我的计划,也提出了她的条件:第一,她可以帮助我,但她不能是我的手下,而要和我各负其责。第二,如果要让她带来进化者,那这些进化者的身体实验由我负责,日常培训则由她直接负责。我可以在她的队伍里挑选人员,但是她必须保留剩下的进化者。第三,时机成熟时,剩下的这些进化者要协助她完成她的复仇计划。   这几个条件,根本不算条件。只要能够给我足够的研究对象,就可以了。至于复仇计划,我根本就不关心,和我并没有多少关系。所以,她到后来给福利院起了个什么“守夜者”的名字时,我虽然不理解,但也没有阻止。   经过研究,崔振带来的这些孩子必须长期注射天演蛋白,不然不能维持基因进化的功效。这也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我不可能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持续注射天演蛋白。所以,我必须研制出一种能够携带天演蛋白的微生物,在人群中不断互相传播,才能达到最好的、最广泛的、最便捷的效果。   是的,我承认,在研究过程中,确实有不少孩子因为自己身体不好,而最终死去。但他们是为了人类进化而献出生命,他们死得其所。   我从病毒研究到细菌,再从细菌研究到真菌。这个痛苦的过程,折磨了我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我找到了一种新型的真菌,我称它们为“天演星”。   其实只要研究出“天演星”最好的传播方式,我的天演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崔振开始出幺蛾子了。她说现在剩下的进化者已经完成了训练的工作,吵着让我兑现承诺,要实施她的复仇计划。   最开始她去杀人越货,我都忍了,毕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后来,她居然要找什么裘俊杰,去获取监狱图纸,制造越狱事件!而且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竟然派一个进化者去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越狱!   干掉裘俊杰,去除后顾之忧,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毕竟优秀的进化者已经来到了我的麾下,而雇佣兵也都是我招来的,是听从于我的。可是她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越狱,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就会危及我的实验。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研究出天演计划的传播方式。   更何况,那个组织越狱的孩子,因为媒体的报道而膨胀了起来,居然要干什么替天行道的事情,杀掉那些罪犯!最后什么结果呢?被抓了吧。   因为这件事情,我和崔振翻脸了。我要求她必须派人除掉那个孩子,不然落在警方手里,必然会交代出她,交代出我。我苦心研究几十年的成果,不能被一个该死的熊孩子葬送。崔振和我争执了很久,但毕竟董连和在我手里,她还是屈服了。   可是,在除掉那个熊孩子以后,她居然毫不收敛,还要继续她的复仇计划,说是当年我答应她的。最后甚至公开劫狱,让警方死盯住不放。   那我就没办法了,只有派人连她一起除掉。只是没想到,她还是有那么些个“死忠粉”的。最后,我没能除掉她,还让你们找到了我。   对了,她死了吗?   2   “故事,就是这样的了。虽然她确实犯了不少罪,但是最后行了善。”傅元曼坐在董连和的床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说道,“这是她对自己灵魂的救赎,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好几个优秀的守夜者孩子的生命。”   “唉。”董连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对不起她。”   “她是个有良知的好孩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她没有遇见对的人,没能去做对的事。毕竟,那个时候,她太年轻了。”傅元曼惋惜地说道。   “我的两个孩子都因为要给我报仇而丢了性命,是我没教育好他们……”董连和有些激动,他强忍着泪水,下巴不停地颤抖。   看来傅元曼在董连和情绪稳定后,把董乐事件的真相告诉了他。   “不,这不是你的责任。”傅元曼说。   “可是,这是我的命运。”董连和说。   “不要想太多了。”傅元曼轻轻拍了拍董连和,说,“门口有好几个孩子,他们都是我们守夜者的未来,他们是守夜者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看,他们有多优秀。”   说完,傅元曼从身边的纸袋中,拿出了一沓档案,一本本地翻给董连和看:“这些都是他们的成绩,当然,他们最大的成绩,就是摧毁了黑暗守夜者组织,保障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董连和仰卧在床上,颦眉看着那一页一页熟悉的档案纸,百感交集。想当年,为了在档案里留下出色的成绩,曾经的他多么努力啊!   “背抵黑暗,守护光明,别忘了我们以前的誓词。现在的孩子们,都在为这句誓词而不懈努力。”傅元曼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看着他们成长,看着他们是如何守护光明的!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忙碌一辈子,最希望看到的景象吗?”   董连和热血澎湃,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傅元曼正好翻到了凌漠的档案,档案的封面上,有一个蓝色中性笔画出的问号。   “你看,这个孩子,叫凌漠。”傅元曼说,“当时在进行检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各项指标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而这些指标又让我感觉有些眼熟,所以给他的档案做了记号。后来,我终于想了起来,在20世纪90年代末,唐骏曾经找过我,打探过守夜者组织是否能够重新成立。当时他拿着一份检测报告给我看,说他找到了异常优秀的人,说不定会是守夜者组织的将来。可惜,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被停止职能,所谓的恢复遥遥无期。”   “你是说,那份报告,是小君的?”董连和问道。   傅元曼盯着董连和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份报告和凌漠的几乎一模一样。”   董连和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所以我说,这帮孩子,是守夜者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傅元曼鼓励地说道,“现在专家们已经得出了结论,他们有技术让你这二十多年没有愈合的截肢断面做手术愈合,一旦愈合,就没有反复感染的风险了,也就无须那些所谓的可以延续你生命的药物了。更重要的是,你不需要再承受那么多痛苦了,你应该好好地活着。我们年纪都大了,能看着他们努力几年,就要看着他们努力几年。”   “我会的!”董连和心潮澎湃,应允道。   站在门口的唐铛铛正在和萧朗、程子墨讲述自己的分析结果:“根据黑暗守夜者留下来的数据,经过分析,我认为,还有多名黑暗守夜者成员没有到案,或者尸体没有被发现。他们虽然不具备影响到多数市民安全的能力,但毕竟是有演化能力的人,可能会在局部对治安造成影响,这个我们需要留意。”   “而且凌漠还说了,民间还会有一些隐形的演化者。”程子墨说,“并不是所有的孩子在接受基因催化剂注射后,都需要持续注射才会出现演化能力的。比如‘银针女婴’案(1)的犯罪嫌疑人,她的跳跃能力极强,其实她只注射了一次基因催化剂,就直接获得了演化能力。这些潜藏在民间的演化者就连吕星宇和崔振都不知道,他们也同样会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姥爷说了,公安部已经同意,咱们的守夜者组织将继续行使职能,主要针对的目标,就是疑似演化者作案的刑事案件。”唐铛铛说道。   “挺好的。”萧朗双手交叉在脑后,靠在病房门口,懒洋洋地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回去学考古了,当警察还是挺刺激的。不过,姥爷说我们日常时间全部要在组织内进行学习、训练,这个我得让他改一改。要是整天被司徒霸折磨,不出一年我就得被他弄死。”   “朱力山老师的课,还是挺带劲的。”程子墨补充道。   “萧朗。”聂之轩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对萧朗挥了挥手,满面春风地说道,“你哥醒了。”   “真的吗?”唐铛铛最先跳了起来,用她从来都没有过的速度,向聂之轩奔去。   几个人先后赶到了董连和楼上的病房,自从专家们研制出杀灭真菌、控制感染的真菌抗生素之后,萧望的感染情况就立即得到了改善,这两天更是从ICU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是医生说过,他的苏醒是早晚的事情。终于,这一刻到来了。   病房里站着三个人,是一个三口之家,正在和萧望交谈着什么。   “望哥!”唐铛铛一头扎进萧望的怀抱,哭了起来。   “嘿嘿嘿,大小姐,你都是大姑娘了,注意点影响!”萧朗的眼眶红红的,声音也略微颤抖地说道,“再说了,这么好的事情,你哭啥啊。”   “我都听说了,萧朗你很棒,你们都很棒。”萧望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那是,你弟弟能差吗?”萧朗骄傲地说,“聂哥给你描述的,只是个大概,回头我再给你说一说惊心动魄的细节!”   “臭小子,讲大话的毛病还是没改。”萧望欣慰地笑着说,“啊,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赵老师,这位是李老师,这是他们的儿子。我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接触的第一起刑事案件,就是他们的儿子被人掳走的案件。”   “哦,我知道,我知道。”萧朗走了两步,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说,“不错,不错,大团圆结局。”   “是啊,昨天公安局安排了我儿子体检,他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是来感谢萧警官的。”赵健说道,“当然,也感谢你们,真的感谢。”   “是这个孩子一直在床边喊着萧望哥哥、萧望哥哥,然后你哥就醒了。”聂之轩说道。   “厉害!”唐铛铛对着小朋友竖了竖大拇指,然后递给他一根棒棒糖。   “凌漠怎么样了?”萧望环视一周,没看见凌漠,说道。   “没事,他还是那样,一张臭脸,不过干起活儿来,还可以。”萧朗拿出联络器,说,“我现在就叫他来。凌漠,到五楼来,我哥醒了。”   联络器显示对方处在关闭状态。   “这家伙,没事就关联络器,我和他说了多少次也没用。”说完,萧朗又拿出手机,拨打了凌漠的手机。可是,手机显示是关机状态。   “他早上不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吗?”萧朗皱起了眉头,问道。   “是啊,但是我感觉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程子墨说,“话更少了,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真不让人省心。”萧朗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去车里看看,说不定他又躲在车里睡大觉。”   萧朗一路小跑来到了万斤顶里,车门紧锁,凌漠并不在里面。正当萧朗准备去别处寻找的时候,他发现车里凌漠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放着一个信封。   萧朗连忙打开了车,拆了信,熟悉的笔迹映入了眼帘。   我要查清我的身世,我走了,勿念。   你们的事业,刚刚开始;我的人生,也刚刚开始。   六子   -全书完-   ***   (1)见《守夜者2:黑暗潜能》“银针女婴”一章。   致谢   《守夜者3:生死盲点》出版后,#守夜者大结局竞猜#活动也随之开启。如今,终于迎来了守夜者系列的大结局,不知道故事是否如你们所料地发展呢?   从守夜者系列第一部 到第四部,整整四年,三场竞猜活动,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你们的热情和机敏。微博、微信公众号或者豆瓣,你们在这些平台发表的推理文,每一篇都让我感到震惊。甚至一些非常细微的线索,都能被你们一眼捕获。你们的认真和思考,还有整整四年的陪伴,都让我深受感动。在此感谢所有支持和喜爱守夜者系列的你们。   和之前一样,我挑选了一些积极参与推理活动的小伙伴,将他们的名字潜藏在守夜者系列小说中,在这里也一并致谢!   特别感谢   守夜者外援精英团   (排名不分先后)   赖晓霜 李孟尧 沈伊宁 颜雪 白羽   无论黑暗中有什么   我都是你的守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