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jjxsw.com--- 久久小说网 Queenfeifei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八方美人》 作者:吴桑   文案有二:   【现代版文案】   一个家世出身low穿地心的low妹成为人生赢家,   并成功撩到高冷男神的史上第一励志故事。   low妹奋斗的历程是坎坷心酸的,   和男神的对手戏是香艳搞笑的,   撩男神的过程是不可描述的,   所以本文是少儿不宜的,慎 入。   【古代版文案】   她乃小家碧玉,他是纨绔子弟,   他住城以南,她家小镇北,   她天真且无邪,他欺男又霸女。   两个人,此生本该无交集,   怨只怨,无意中那入魂的一眼,   自此后,他与她,一生只能纠缠到底。   排雷:   本文有古有今,   三观一会儿正,一会儿歪;   文风一会儿香艳,一会儿虐心;   内容一会儿甜蜜,一会儿苦逼。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幻想空间   主角:泽居晋,五月,温凤楼,月唤 金牌编辑: 一个出身家世low穿地心的女孩五月,在魔都讨生活,一份工作是服务员,两份工作还是服务员。白眼受尽,苦头吃够,本是一眼到头的人生,但她却凭着岩石下小草般的坚韧心志,从服务员奋斗到礼仪小姐、兼职翻译、高冷男神的专职翻译..奋斗的历程是坎坷心酸的,和男神的对手戏是搞笑的,野百合,也是有春天的。作品行文流畅,文笔细腻,言辞诙谐,角色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收获幸福,充满正能量。 ================ 第1章 钟月唤   她是爹娘的老来女,虽生在小门小户的人家,却也从小娇养到大。早在她十二三岁时,爹娘就已为她定下了人家,夫婿是嘉兴城中的教书先生罗秀才。这几年,家中已陆陆续续地为她备齐了嫁妆,只待到了明年秋天便可出嫁。   她虽然未见过那罗秀才,但听闻他常年收几个学童,收些束脩,还能画些画儿卖钱,家中境况也还过得去。最令人称心的是那罗秀才乃是独子,家中人口也简单,上头仅一个寡母,还是个聋了耳朵的,下头叔伯小姑子一概全无。瞧这情形,她嫁过去便可做罗家的当家主母,不必看公婆的脸色,也不用讨妯娌小姑子们的欢心。   阿娘对此很是高兴,时常与她笑道:“咱们月唤真是命好,不必像西院的六娘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伺候一家老小,末了还要被小姑子们寻不是。”   她嘴上不说,心内也怪得意的。便悄悄与阿娘咬耳朵:“等将来我一定把你接到我家里去,和我一起过活。”   阿娘嘴里笑说:“啊哟,又胡说八道,先不说我儿子孙子一堆;哪家有阿娘跟着孙女儿出门子、叫孙女儿养老的道理?你日后要是舍不得你阿娘我,多回娘家来看我也就是了。”   阿娘虽笑嗔了她一番,想想一手带大的孙女儿对自己如同贴身的小棉袄一样的贴心孝顺,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也是熨帖得不得了。   谁料这门一家子人都满意的亲事竟然出了了岔子。怪就怪她娘太爱管闲事。   话说那一天晌午,吃好午饭,洗刷好锅碗,她洗了头,摘了一捧樱桃,坐在豆角架下一面吃一面晾头发,花点子猫卧在她脚下打呼噜;哥哥与嫂嫂们田地里干活去了;两个侄儿在屋子里睡午觉;她娘手里纳着底,立在门口与六娘子闲话家常;她爹被人请去看风水;阿娘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天的天气也挺好,不冷不热,日头像阿娘和的白胖发面团子一样挂在天上。一阵风吹来,她嗅了嗅,晓得西院锅里的米饭又烧焦了。五斤老奶奶一口牙掉了大半,吃不动锅巴,只怕又要打骂儿媳六娘子。锅巴么,她倒是挺爱吃。嘎嘣脆,香。   等她面前吐了一小堆樱桃核儿时,打东头官道上跑来几匹马,前头的是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串擎着鹰赶着狗拎着兔子的家丁,这些人策马直直地跑到她家门口,下马讨水喝。   此地名为小灯镇,距嘉兴城不过三五十里路,属嘉兴城郊,也是入城必经之路。恰好她家就住在官道旁,三五不时地有过路人来问路讨水,她也并不奇怪。听得有男子的说话声,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待要端着樱桃进屋去时,不想她那常年吃斋念佛、爱管闲事的老娘已然将那群人让到院中来了。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身材修长,面皮白净,鼻梁高挺,剑眉斜飞,一双桃花眼带笑不笑的。她瞄了人家一眼,觉得挺养眼,便又瞄了一眼。那男子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边进了院门,一眼瞥见豆角架下伸着懒腰,嘴里叼着一颗樱桃的她,顿时愣怔了一瞬,随即眯起桃花眼,对她无声儿呲牙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知为甚,她微微慌了一慌,心里怪老娘多事,忙忙避入屋子里去了。   进了里屋,将樱桃搁下,拍了拍心口窝,吁出一口气,回头见两个侄儿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小的那个睡得香甜,手里还紧紧捏着大半个柿饼。她把柿饼从小侄子手里抠出来,看了看,捡没有牙印的那边撕下一块,塞到嘴里嚼了嚼。因为心中有些好奇,便伸头悄悄从窗缝里往外瞧。   那群人早已喝好了水,却还不走,都在等那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坐在院子里的条凳上,端了一碗水慢慢地喝,似是喝着什么琼浆玉液般。她歪着头,嚼着柿饼,盯着窗外那人,小侄子睡醒了,睁开眼睛便扯着哭腔找他的柿饼,她装作没有听见。   好半天,那年轻男子才放下水碗,水并未喝下多少,却郑重地向她娘亲道了谢,又留下几只兔子山鸡等野味,临走时扭头向她躲入的屋子深看了一眼。她无端端地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莫测有些吓人,以至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吃啥啥都不香,胸口还砰砰直跳。她娘白得了些野味,心里欢喜得紧,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快快活活地同阿娘将兔子和山鸡收拾了出来,晚间做了砂锅焖兔肉和红烧山鸡,一家人吃得高兴,都夸老娘好心有好报。   才不过第二日,便有人上门来提亲。媒人眉飞色舞,唾沫四溅:“钟家大哥哥大嫂子!你家这是是要时来运转喽!城中温家钱庄的少东看上了你家月唤,要聘为三姨娘呢!”又夸口说,“提起温家的名头,嘉兴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来不必我多说,大哥哥大嫂子,你两个也应当知道罢!”   可惜的是,她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她爹的风水先生做得不甚称职,口碑不太好,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生意;家中固然有薄田十数亩不错,但一家人从早忙到晚,也仅能维持温饱,堪堪够人情来往而已,更不用说还要接济大嫂的穷娘家,哪里还有余钱拿去钱庄存?因此她家无人知晓城中还有开钱庄的,更不知道钱庄的东家姓甚名谁;她家所来往的人,不过是小灯镇上的镇民罢了。诸如肉铺的猪肉荣,油坊的香油金,菜市的豆腐西施这一类的人物,至于温家这种在城中开钱庄绸缎铺的人是断断不会有的。   媒人也不管她家人脸色不好,自己拉了杌子堵在她家门口,将来温家的事情啰里吧嗦地演说了一通。说温家兄弟二人,长子名凤台,在京中做官;看上月唤的这个是温家次子,名凤楼,年纪不过二十四岁,生的一表人才。温家在城内有钱庄绸缎铺子许多处,银钱多得无处堆放,若是聘给他,她钟家一家子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云云。   但钟家两公婆却都是老实人,只说自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断无悔亲改聘的道理;再则,嫁给罗家是正妻,聘给温家是姨娘,当咱们傻么?当咱们是那一等见钱眼开、没有良心的人么?因此当场就将那媒人赶出了家门。谁料那媒人并不气馁,还是天天往她家跑,翻来覆去地跟她家人说那温家是多少多少的富贵,温家二少温凤楼是怎么怎么的风流倜傥、孝顺体贴,温家大少在京中是如何如何的吃得开。   她就纳了闷,心道这媒人脸皮厚成这个地步,这般的不怕羞耻,也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收了温家多少银子。   她爹娘哥哥都是死脑筋,总没有个好脸色对那媒人,媒人跑了许多趟后便渐渐地不来了,她一家就跟着渐渐地放下了心。   不想过两日罗秀才竟独自上了门。罗秀才他被人打了,脸肿得猪头一般,脸上的颜色倒像是开了颜料铺。他此番上门是来退亲的。   她爹娘还不知晓未过门的女婿的来意,正忙里忙外烧水泡茶上点心,对女婿的伤问东问西,恰好这时候她出门去东头的水塘洗衣裳,才洗好,碰着五斤老奶奶拄着拐杖出来遛弯。五斤老奶奶顺手塞给她几只桂圆,她一手圈着木盆,一手往嘴里塞桂圆,牙齿咬破桂圆壳,勾出桂圆肉,“呸”地一声把壳吐掉,一面吃一面慢慢地往家走。   罗秀才整张脸都肿了,在胡同里被人套了布口袋按在地上毒打时,一时痛极,舌头也被自己的牙齿给咬破了,现在嘴都张不大开,一口热茶喝得煎熬无比。钟家他本来是不用亲自来的,但赵媒婆前两天摔断了腿,被女儿女婿接去养伤去了,他实在忍不得这口气,没办法,只好亲自来了。   正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钟家人,思索着怎样说话才不至于伤了钟家两公婆的脸面时,忽地瞧见一个端着木盆,吃着零嘴儿的女孩儿从院门外跨进来。她大概是发觉家中突然多了个面生的男子出来,初初吓了一跳,几乎要被嘴里的果核给呛到,转眼又看到这男子的脸,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女孩儿并没有娇美艳丽得惊天动地,然而她脸颊上的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却使得罗秀才心中重重地跳了一跳。看这女孩儿的年纪,再略一思索,便晓得这个女孩儿必定就是自己定了五六年的亲、即将要退亲的、还未过门的媳妇儿月唤了。   罗秀才也是头一回才见着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月唤,这个媳妇儿怎么形容呢?他搜肠刮肚,口水咽了好几口,读了一肚子的诗书,存了二十年的诗句却突然都想不起来了。   “又走神了?”表姐碾灭烟头,从包里掏出一瓶依云,往嘴里倒一口,慢慢在嘴里打了个转,再用胳膊肘碰了碰五月,“马上到你了,等会面试时可要打起精神。” 第2章 五月   五月忙敛了心神,轻轻点头答应。   表姐又交代:“要是面试成功了,好好在这里干。这家居酒屋的待遇在上海来说已经算是很好了。”   五月一阵惭愧,忙说:“当然。”请表姐给找工作,给人家添了麻烦不说,那两次去找表姐时,头一次撞到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躺在表姐家的客厅里;第二次在表姐客厅的沙发靠垫下发现一盒冈本,她本想装作看不懂来着,但脸却悄悄红了。表姐自然也察觉到她脸色变红,等她进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后,那一盒冈本果然就不见了。   表姐虽然嘴上从不对她说什么,但想来对于帮她找工作一事,心里应该不会很愉快。本来也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两家父母也谈不上多亲近;更何况因为早年和她家一样贫困的表姐家近些年来忽然暴富,买房买车买股票,表姑妈夫妇两个举止言谈间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使得一众亲戚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背地里就难免议论纷纷,说表姐在上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赚了正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大钱的。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表姐心知肚明,即使不愿意与她们这些穷亲戚打交道也属理所当然。   今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去找表姐给人家再添麻烦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日式包房的门拉开,一个身着日式大襟交领衣服的年轻女孩向五月招招手,又对表姐点点头,甜甜笑说:“刚才美代桑在吃饭来着,不好意思,叫你们等了好一会。”   表姐起身,亲热地叫了一声那女孩的名字:“有希子。”又说,“没关系,反正我今天休息。”   刚才说话的有希子用托盘从包房里端了碗筷出来,一个小巧的日式饭碗里还剩着半碗黏糊糊的酱豆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纳豆。五月虽然至今没有吃过,但好歹看过几个日剧,认得这玩意儿。   临进去之前,表姐拽住她,悄声说:“美代桑不喜欢人家称呼她为老板娘,直接叫她美代桑就行了。”想了想,又说,“她这个是日式名字,不是真名,桑只是名字后面的……”   五月也小声说:“我懂我懂,上学时看过几本日本小说,日剧也看过几个。”   美代独自跪坐在一张餐桌前补妆。五月进门前说了声“你好”,不无拘谨地脱了鞋子,在美代面前的日式矮桌前别别扭扭地学样坐下。   美代一身简便藏青色西装衣裙,面料一望便知是高档货,年纪大约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一头足可以去做任何洗发水广告的长发包在蝴蝶结发网里,皮肤雪白,未语先笑。笑容固然多多少少有些职业,但总的来说却是不多见的美女。所谓的不多见,就是五月在前一家中餐馆里做了半年多迎来送往的服务员,却也只见过一两次、让人惊鸿一瞥后便眼前一亮、久久不忘、然后开始幻想要是自己也这么漂亮就好了的程度。   五月多少有些吃惊,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就是这家听说业界闻名的赤羽居酒屋的老板娘。想想自己也已经二十岁了,连找一份服务员这样的工作还要求人介绍,心里未免有些自相形秽。   美代不过略略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五月上下打量了一几眼,便又忙着往脸上扫腮红,等到脸上收拾好了,才笑眯眯地问了五月几个固定的、类似于面试的套餐问题,无非是家乡哪里,今年几岁,会不会日语,有无在日本料理店工作的经验,有没有信心从头开始学习日语等等。   五月自高中毕业以后做过两份正式的工作,但时间都不长,加起来也才一年挂零。英语固然看得懂,也会说两句日常用语,但对于日语却一句也不会,电视里看来的“八格牙路,开路马斯”自然不算,至于将来能不能学好也是不知道的;而且她还有个一紧张就要脸红的毛病,未免给人一种太过腼腆的印象。   然而面试还是通过了,五月被通知办好健康证就可以来上班了。   五月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要先起一个日文名字。西餐厅的侍应生们都有诸如玛丽、露西、弗兰克、杰克之类的名字,如此一来,可以方便客人以及同事之间的称呼,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洋气,使人觉得此间餐厅较为正宗的感觉。   自诩正宗的居酒屋自然也是如此。   给女孩子们起名字一向是美代的工作,美代笑说:“巧的很,日本女孩子的名字也有叫五月的,只是发音不同而已。你要是愿意,就还叫五月,用日语来念就是satsuki,自然,你要是不愿意用自己的真名,那就另外起个名字也可以。”   五月想了想,说:“那就还是五月好了,省的别人喊我反应不过来。”   居酒屋女孩子们的日语水平不论,名字却都是以日语相互称呼的,诸如:“maki,快来帮我接一下手里的酒,哎呦喂,重死我了!”之类的。   而五月胸前别着的名牌上还是五月这两个汉字,只是被人喊作satsuki时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人人都有日文名字。吧台里负责果汁、甜品以及补给生啤的两个男侍应生一个叫做翔太,一个叫做直树,名字起得很日本很偶像,人却土得掉渣,懒得可以。   就连打扫厕所的河南大妈都有一个颇具日本风味的名字:百惠。美中不足的是,百惠大妈没有山口这个姓。百惠大妈说一口流利的河南普通话,每每拖过地板,就会提醒来往客人:“地板又湿又滑,请小心撅下安全——”河南口音配上她的面相再加上她的日式名字,格外的销魂。每每有生客在洗手间门口看到百惠大妈胸口上别的名牌时,差不多都会嘿嘿笑上两声,一不小心摔倒在又湿又滑的地板上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五月因为日本客人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眼下只能跟着资历老的女孩子们后面端端盘子跑跑腿,闲暇时则背背菜名饮料,开市之初还不太忙的时候站在门口迎宾小姐的后面,日语的“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有无订位?里面请”还不熟练,但是充充门面却还是可以的。   客人们进来后,五月跟在一众前辈女孩子们的后头滥竽充数,高喊欢迎光临。守在各自区域的女孩子们便也在里面呼应,欢迎光临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使得居酒屋的气氛热烈,劳作的女孩子们与客人们则热情高涨,跑上跑下,端盘子撤碗似乎就不那么累了。   赤羽居酒屋位于古北一带,紧邻日本大使馆,这里又是日本韩国人的聚集地,来就餐的客人九成以上是日本人,因此赤羽的女孩子们大都会说些日语,至于说得好不好,是否标准,五月反正也听不出。   副店长久美子每天开市之前会给女孩子们开个十分钟的学习会,教一些日语。说是学习会,但不教单词也不教语法,只教一些点餐应对时用得到的句子,句子上只管标上假名或是注上相同发音的汉字照背即可。学习方法与初学英语的学生在teacher上标“提起儿”相同。若想从基础的五十音图学起,自学就是。毕竟居酒屋不是培训学校更不是慈善机构;店长领班等人也是从前辈那里学来速成日语,未必就有教人语法的能力。   五月上班第一天就从店长有希子那里领到一本七八成新的《标准日本语》,又用了一周时间学会了“欢迎光临、谢谢光临”、“请问有几位客人?这边请”等几句基础日语。   赤羽居酒屋有店长及副店长各一名,另有领班若干。店长就是那天五月面试时见到的,名叫有希子,副店长则是久美子。两个人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年轻女孩子,就日语及业务水平来说有希子更好一些,容貌也更胜一筹,因此做到了店长这一位置。至于老板娘美代桑,她只管花蝴蝶一样在店里盘旋往来,与生熟客人打招呼,来店的客人都称她为妈妈桑。   妈妈桑美代委实是个了不得的人,凡是来店的客人,她一律叫得出名字,客人不论生熟,她都亲亲热热却又恰到好处地与之寒暄。风流客人的话,她可以坐到客人的腿上去,与客人嘻嘻哈哈,说些荤腥笑话;一本正经的客人,她也能与他们讨论半天经济形势环境污染,罗生门源氏物语手冢治虫等更不在话下,哄得客人只管拼命开酒,梅酒烧酒威士忌,什么贵开什么。客人一次喝不完的酒就写上名字日期,存在居酒屋内的酒架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酒架从门厅一直延伸到大厅深处,凡是进门的客人,无不被那成千上百瓶的存酒震撼到。   然而美代的热情仅仅针对日本客人。国内客人来店,她都是选择性地无视,顶多对面熟的点个头充作招呼。五月起初还以为是她崇洋媚外得厉害,心里暗暗有些不齿,不过才半月有余,便知道美代桑这样做的缘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一一回复,在此一并谢过。感谢各位小伙伴的厚爱和支持,鞠躬~~~dasiyha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7 07:12:38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21:52:10木峡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21:47:06龙猫201221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21:32:49天上地下无敌好吃香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21:27:24蓁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4:38:19尾戒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01 15:59:08另,9月之内会2天/更,争取到进入10月后能够更勤快些。最近要搬家,公司同事待产,某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但是会努力更新,请小伙伴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求收藏,求评论,爱你们~~ 第3章 赤羽居酒屋   赤羽居酒屋有单点也有放题,所谓的放题即自助餐。放题比单点要合算的多,189元一人,随意吃喝,只要不浪费即可。国内客人的话,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扶着墙进来,又都吃的扶着墙出去。点菜不管喜欢不喜欢,总之拣贵的点,不贵不开心,浪费食物更是家常便饭;年轻人还好,碰上更年期的老爷叔老阿姨,说不得吵不过。这些人花了钱,是必定要吃回本的,在他们身上是赚不到多少钱的,只能跑个量,薄利多销,使店里看着热闹。   而那些日本老男人就不同了,这些人大都是派往中国的管理层,来赤羽喝喝酒,与客户或是同僚谈谈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他们也大都不喝包含在自助餐内的廉价清酒与各式花哨饮料,而是会开些另外收费的烧酒等;而点的菜则更要让人吃惊,花了同样的189元的自助餐的钱,可能只点一些盐水煮毛豆、纳豆、凉拌裙带菜、蔬菜色拉等下酒小菜,一桌人喝喝酒,说说话,当中吃点生鱼片、天妇罗,最后再来碗拉面或炒饭垫底,作为一个经营餐馆、追逐利益的商人来说,怎么会不喜欢不奉承这样的客人?   居酒屋的客人成百上千,其中以中老年的男客居多,每一个老男人穿戴得大同小异,西装笔挺,深色领带,头发多少不论,都梳得一丝不乱,谈吐彬彬有礼。美代见着客人,连一秒也不用犹豫就能叫出客人的名字,记起那人的饮食习惯,诸如山本吃天妇罗不要南瓜喽,岛田吃生鱼片要双份芥末喽之类的。   五月对此一直心存纳闷,不明白美代的记性为什么会这么好。直到有一次,她捡到了美代那个忘在更衣室的迷你笔记本才明了。   她起初不知道笔记本是谁的,随手翻开看了看,认出是美代的字,上面每一张都写着些日本人的姓名,诸如:山口,五十岁左右,住友商社取缔役,矮胖,双下巴,下巴上有粒黑痣,痣上有根红色毛发。这行文字的旁边画着一张人脸,画像拙劣,犹如出自幼儿园小朋友之手,但是面庞上的特点却都罗列得一清二楚;还有就是:佐久间英昭,四十二岁,秃顶,四眼,眼球微微凸出,说话有点结巴,不能吃辣,色拉不要千岛酱。自然,旁边也有一副同样令人不敢恭维的画像。   五月恍然悟之,心中叹之服之,于是也找了个小本子,每天把问来的客人的名字特征都悄悄地记下来。一段时间下来,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叫出许多客人的名字来了,哪怕客人同她并不熟悉,但既然她能叫得出名字,客人也就报之以微笑,亲切之感也就在顾客与小服务员之间油然而生,这样一来,即便上错了菜,犯了一点点的小错,客人也不好意思为难她。偶尔听她日语说错,还有人会要来纸笔,给她耐心讲解错在何处,又该如何纠正等。   她发现不但她自己,所有的女孩子们几乎都有这样专门用来记客人信息的工作手册。对于来到赤羽的客人们来说,一进店家的大门,每一个女孩子都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饮食习惯,心里自然也就生出宾至如归之感了,再加上美艳的妈妈桑美代,这样的一家店,想不红火都难。   赤羽居酒屋会根据当天来店消费的人数发放奖金,十五元至五十元不等。客人越多,奖金越多。奖金不是月结,而是日结。对此五月深感满意,这是在在上一家中餐馆上班时想也不敢想的。   每天打烊之前,有希子和久美子会到收银台与收银员统计当天来店人数。每每还差两三个人才到最高一级五十元的奖金时,她们两个就会招呼几个长得漂亮的,在客人中比较有人气的服务员纷纷给自己相熟的客人打电话:“喂,是杉本桑吗?能否方便来咱们店里一下?好几天没看见你了,最近怎么不露面了?不方便,不要嘛,大家都很想你呢!快点来吧,快来快来!多晚也等你——”后面拖着长长的、娇声娇气的尾音。   “喂,是柏树桑吗?方不方便来?美代桑说想你了,问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哈哈不好意思,的确还差几个人就能发奖金了,方不方便来?等我发了奖金请你吃冰淇淋哦!快来嘛——”都是妈妈桑美代教出来的,后面拖着的长长的、娇声娇气的尾音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给服务员女孩子们留电话的日本客人大都是单身赴任的中年孤独寂寞老大叔,被年轻女孩子惦记着,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哪里还能拒绝女孩子们的邀请?即便已经吃过晚饭,爬上床了,真的不想再动了,但这些人还是会勉为其难地、甚至有些喜滋滋地爬起来,为了别人能够多领十几二十元的奖金而赶到赤羽居酒屋来。   于是杉本来了,柏树也来了。喝上两杯酒,点个盐水煮毛豆,和一帮子闲下来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付个自助餐的价钱,再被一群女孩子们簇拥着送到门外,被她们叮嘱一声“出门小心哦,做个好梦哦——”   女孩子们的奖金到了手,山本与柏树们心满意足,皆大欢喜。   妈妈桑美代从不阻拦服务员们与客人们说笑,反而鼓励大家去与客人喝酒,喝完了再怂恿客人开,这一点的作风倒与日式酒吧很相似。   而若是客人过生日时更不得了,服务员们与美代都齐聚到寿星这一桌,簇拥着寿星唱生日快乐歌,其后共同饮酒庆祝。若是美代中意的客人,还有可能得以与美代喝上一杯交杯酒。而女孩子们很少有喜欢喝烧酒威士忌的,于是为了她们,得再开一两瓶梅酒。客人们有了面子,居酒屋得了里子。又是皆大欢喜。   比起蹭客人的酒喝以及怂恿客人开酒,五月更愿意与他们聊天说话。她现在刚凭着那一本标准日本语学会五十音图以及读写假名,现下也只能几句简单的日常对话,会几句“你从哪里来?做什么工作”这种程度的简单日语。   她上学时喜欢看些言情武侠小说,加上家里那些使人烦心的事情,因此总无法把全部心思放在读书学习上,还因为讨厌英语老师,和老师说过“我才不喜欢学英语呢”这种话,老师当时也回了她一句“你不喜欢英语,英语也不喜欢你”。此时再想想,她说的话未免太傻,而那老师说的话也有些赌气似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工作了,反而觉得学习外语竟然很有趣。   大体而言,不管是西餐中餐日料,只要是餐厅,一般包吃包住,周休一天是标配。她现在就住在居酒屋为女孩子们提供的宿舍内,每晚夜市结束,深夜回到住处时,迎来送往,端了一天盘碗的女孩子们都已累得筋疲力尽,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她却会打开夹在床柱上的迷你小台灯,从枕头下摸出那本《标准日本语》来翻一翻。她觉得其实真有兴趣学的话,日语也并不难,再加上日语与中文有许多共通的汉字,使人觉得亲切,从心理上就不会太排斥。   领班洋子前两天和她感慨过:英语是越学越简单,日语却是越学越难;英语是哭着进去,笑着出来;日语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她听了这话后,附和着作出吃惊状,但其实洋子的这些心得,她这个阶段还并不能够体会到。   她在居酒屋的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一领了工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银行往家中打钱,自己一分钱也没有藏私,连奖金也都全都打了回去。前面因为失业了一段时间,被爸爸没有少抱怨唠叨,这次往家中打钱后,爸爸对她曾经失业而没能持续往家里汇钱一事也就绝口不提了,看得出他对这个月的金额非常满意。   她现在每天凭着兴趣背几个日语单词,虽然不知道会了日语以后又能怎么样,不知道自己的服务员生涯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不知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但心底却会因为学习到一些东西而生出一些简单的、纯粹的快乐。   因为她比同期招进来的女孩子日语学习的快,因此就比别人多出一份从容来。每天开市前,同期的女孩子们还在嘀嘀咕咕地临阵磨枪,想着怎么应付学习会上久美子和有希子的考查时,她却可以轻松自如和前辈女孩子们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而美代也对她似乎颇为中意,早早地就叫久美子分给她两张台子叫她负责。总之这一段时间,家人对她满意,她也觉得目前的状态着实不赖。   而表姐,她自那次面试之后,电话倒是时不时会打,面,却是没有再见到过了,直到她在赤羽工作了近两个月的时候,才在楼上的酒吧里与表姐偶遇。 第4章 泽居晋   赤羽所在的这一条街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日本料理店与日式酒吧,料理店做午市与晚市,而酒吧要等天黑透了才营业。因为客人们先要酒足饭饱,才会再移步前往酒吧。日本男人爱去酒吧乃是世界闻名的,招待客人、与三五好友聚会不去酒吧怎么成?   他们拿着先进国家的工资,外加一份海外工作补贴,工作在海外,高级公寓、专车是必然会配给的;医疗费自不必说,甚至连洗衣费都由公司支付;这且不算,还摆脱了已快要进入或已经身处更年期的黄脸婆,不必再听她们神经质的、毫无意义的唠叨,在上海这个城市真正是活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赤羽居酒屋楼上就有一家日式酒吧,名字叫做蒲公英。有时熟客们会打电话来赤羽叫些饭菜送去,五月有一次也被久美子支使过去送了一次饭菜。酒吧内灯光昏暗,衣着装扮或妖娆或清纯的小姐们散坐在各处,打着领结,身穿衬衫马甲的男侍应生们端着托盘穿梭来往,耳边尽是女人男人们愉悦的说笑声,猜拳声,亦或是冰块浮在烧酒杯中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   饭菜送到指定的台子上,一抬眼,赫然发现表姐也在座。表姐身上一袭露香肩、现□□的姿色小礼服,脸上妆画得极浓,正笑吟吟地陪坐在一名谢了顶的日本男人的身侧。这一桌小姐的衣襟上都别着个名牌,唯独表姐没有,想来是作为某一个客人的同伴从别家酒吧被带过来的。   表姐在酒吧工作一事并没有瞒她,在电话里,表姐什么话都和她说。但即便不说,五月也能猜出表姐大约是做这一行的,而且工作场所就在这一带,从前还经常去赤羽用餐,否则和有希子也不会那么熟。她也知道表姐必定是为了不使自己尴尬,最近才不再进赤羽用餐,对于此,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此刻在这种场合与表姐的目光一对上,五月还是觉得尴尬不已,于是忙忙低下头,屏住呼吸,等着日本人摸出皮夹子付款。表姐倒是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端起面前的烧酒杯,漫不经心却又风情万种地轻轻呷了一口。   更让五月尴尬的是,付完钱的日本男人见她伸手从围裙的口袋里翻出一堆零钱来找零,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熟练的汉语说:“小费,小费。”   表姐便也一笑,对她眨了眨眼,又呷了一口烧酒。   而在她进赤羽工作近三个月时,遇见了那个名为泽居晋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存在。   那一天是周一,本来就是一周当中生意最为冷清的日子,又因为一场大雨,客人更是寥寥。她负责的台子来了一桌韩国客人,这群韩国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吃能喝。她不停地被叫去追加菜品,上酒上饮料。海胆明明是限量的,每人两份,再多没有。这伙人却偏偏要讨价还价,一小哥说:“我们是老客人了,你去和美代桑说说,再送一份吧?不送我们下次不来了,我们就去隔壁的九州男儿啦。”说完,脸上露出“你怕不怕?你害怕了吧?”的神色出来。   九州男儿是居酒屋的隔壁的日本料理店,可惜他家没有美代这样年轻美貌又会做人的老板娘,因此生意惨淡,都不够格做赤羽居酒屋的竞争对手。   五月就耐着性子赔着笑向他们重申海胆限量的规定,再三表明自己没有随意赠送客人海胆的权利,小哥就指着旁边一桌日本客人嚷嚷:“凭什么他们有一整条鲷鱼?凭什么我们没有?凭什么?把你们美代桑叫来!”   五月苦笑。邻桌日本客人都是常来的熟客,其中一个据说是从美代开店伊始就光顾到现在的老客人,而且他们一顿饭才吃到一半,就已经开了两瓶另外收费的iichiko烧酒了。邻桌的日本人但见旁边的韩国人叫嚷抗议,却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有一个大约是懂中文的人歪着嘴角笑了一笑,笑容里的优越感与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韩国客人嘴里说出来这种话时常能听到,五月既不是老板,也不是老板娘,对于他还愿不愿意来并不以为意。赤羽的生意这么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要命的却是客人里面的韩国妹子,妹子拉着她的手笑眯眯撒着娇:“拜托你啦小妹妹,海胆再来一份吧?行不行?行不行?小妹妹你最好啦!”这妹子普通话说得极好,嗓音甜甜糯糯,温温柔柔,还带着些上海口音。   五月对付这样的女孩子毫无办法,只得为难地去和管生鲜的厨师小刘商量。小刘盯着她的脸,颇为不耐烦地训斥她说:“都像你这样没有原则,咱们居酒屋要倒闭啦。遇到这种客人别人都能应付,怎么就你不行?烦!”她左右为难,垂头丧气地准备走时,小刘却又手脚麻利地往盘子里码萝卜丝,摆海胆,摆好,把盘子往她手上一塞,说,“下不为例!”   等这桌韩国人吃饱喝足结完账后,她才得空去上个洗手间。才一进洗手间的门,迎面就碰见美代,美代刚补好妆,脸上有红似白,容光焕发,但不知为什么,神色间却显得有些怅然。因为她走得急,差点儿和五月撞上,五月慌忙侧身避开。   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得美代急忙双手扶住五月的手臂,还没看清五月是谁,就已经堆了一脸的笑意出来:“不要紧吧?没有哪里撞着吧?”这句话也脱口而出,神色急切又温柔。要不是五月多少知道她的为人做派,只怕真就要以为这是她发自内心的关切了。   五月摇头,美代这才笑笑离去。旁边,百惠大妈目光闪烁着那一块抹布擦擦台盆,抹抹镜子。五月瞅了瞅百惠大妈的神色,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问:“怎么了,百惠?”   百惠大妈把手拢在嘴唇上,鬼鬼祟祟地低声说:“躲在里面抽了两支烟。”   五月问:“怎么不去她的办公室?”   百惠大妈挤眉弄眼:“办公室里一堆人。”   从洗手间出来后,瞧见久美子等几个人正凑在名为松竹梅的包房门口笑嘻嘻地往包房里张望,大约是有什么热闹事,她就也悄悄地凑了过去看热闹。   包房里仅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再一个就是美代了。男客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以下,单眼皮,上身白衬衫,一件浅灰色西装外套则随意地叠放在身侧的榻榻米上,简练又低调的一身打扮。他伸出手接过美代双手捧过去的一杯朝日生啤时,五月着意看了看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且干净。   女客人年纪顶多也就二十四五岁,与男客人一身公司会社的商务精英穿戴不同,她是酒红色爆炸头,脸上的妆不浓,但口红颜色却过分红了些,嘴唇也稍为厚了些,耳朵上挂着的一对耳环的式样也浮夸了些,一件缀以亮片的短身裙被两只日式纸灯笼的映照下波光粼粼,亮光闪闪,像是刚出水的一只银色水妖。   以五月的眼光看来,固然这个女客人穿戴得伤风败俗,完全不对场合,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穿戴,这个女孩子也自有一种独特的妖媚俏丽。且她神态间与男客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与随意,没有一般酒吧里小姐们身上的殷勤劲儿、风尘味儿,所以五月一眼便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子不是酒吧里的小姐。小姐们的私服反而得体端庄得很。 第5章 泽居晋   包房里的年轻男女相对而坐,女客亲昵地与男客商量点什么菜,又拉过对面男客的生啤,喝了一大口,舒了一口气,说了声:“好冰。”再把杯子推回到男人的面前去。   美代则低着头为那名女客倒梅酒,面上依旧是平常众人见惯的职业微笑。梅酒注入圆口玻璃酒杯中,约有两厘米高时收住瓶口,夹了两块冰块放进去后,拿调酒棒搅了搅,这才双手端起,轻轻放到那名女客人的面前,脸上是体贴又客气的笑:“女孩子加一块冰就好,太冰了对肠胃不好。”年轻女客微微偏过头,冲她笑了一笑,以示谢意。   在餐厅里上班,每天最不少的就是看到俊男美女的机会,老的少的,各国风情的。就是明星,也看到过几个,签名也要到过一两张。五月跟随着一帮子同事往里瞅了好几眼,固然这一对比一般人养眼的多,但五月却看不出什么花头来,就问久美子:“哪里来的明星?还是美代桑的亲戚?”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店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有女伴或是携家带口领着老婆孩子来用餐的客人,店里的女孩子们就不会再往前凑,为的是不使客人难堪。再说,和家人亦或女朋友前来用餐的客人也不会猛灌酒,继而猛开酒;二来,比起年轻的客人,美代较为喜欢年老的客人,原因无他,年纪越老,有可能职位就越高,自然收入就高,开起酒买起单来也就更大方。   但今天这客人不仅年轻,而且还带了女伴来,美代跪坐在包房里殷勤招待,门口也挤了一堆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五月就有点看不懂了。   久美子神秘兮兮地把耳朵伸到她耳朵边上,说:“那个男客人,姓泽居,咱们美代桑暗恋的人……以前来过几次,都是和一群老头子来的,这一次把女朋友带来了,漂亮吧?咱们美代桑要失恋了,可惜了。嘻嘻嘻。”   五月吸气,表示不敢相信。她见多了那些老男人对美代的示好与巴结,当着美代的面故作豪气地要酒开酒的样子,连她都觉得幼稚好笑。以美代的名气与魅力与财气,看中哪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久美子多少有些得意洋洋地卖弄着笑道:“你不懂,美代桑对他一见钟情,是真爱。他从前哪怕一个人来,美代桑也会送他一条活鲷鱼,去和他说几句话。而且,也从不向他推销酒,有时他应酬喝酒时,她就会悄悄往他的酒里多加乌龙茶或矿泉水……不信你等一会儿看。”其余的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以示久美子的话千真万确。   五月不由得咋舌,谁料到竟然还有叫美代为之倾心、且求而不得的男人,一时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追着久美子问:“真的?真的?哪里人?做什么的?”   久美子面有得色,把五月往角落里拉了拉:“你小声一点,别被美代桑听见了,她心里肯定正难过着哪。”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迷你工作手册来,蘸了唾沫翻找了好一会,停下来,念道,“姓名:姓泽居,名晋。老家福井,庆应大学出身。年龄:不是二十七就是二十八……目前在东京工作,来上海是因为出差,会中文,中文好像点有台湾腔……上个月和上上个月共来过两次,一次是和白井来的,一次是和长谷川来的。”   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几个手下女孩子,带着些考问的意味,问:“白井认识吗?爱给人发日币小费的那个,秃头的,总把脑后的几根花白头发梳到额头来、风一吹就惨不忍睹的那个……朝子,你上次不也从他那里拿到一千日元的小费吗?”   朝子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嗯是的是的,我第二天就拿去银行兑换了,从来没拿过那么多小费……长谷川我也记得,那老头子简直了,人老心不老。上回来坐在真纪那边的台子,我不过是路过,屁股竟然也被摸了一下,简直气死我。”   久美子吃吃笑了一声:“都怪你自己不长眼,那个人,咱们谁见到不是躲着走?”伸头往包房里看了看,又叹道,“啧啧啧,女友好像是上海人,美女一个,比咱们美代还漂亮……职场情场可说是一帆风顺,人生赢家哪!前几次他和咱们美代桑说说笑笑,听说还一起去酒吧喝过酒,我还以为他和咱们美代桑看对了眼,同咱们美代桑情投意合呢!”   久美子的这一通唠叨里信息含量不少,五月怕忘记,赶紧把自己的工作手册给掏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往上写:泽居晋,福井出身,二十七八岁,单眼皮,帅。   再伸头看他脸上是否有易记的特征,打量了一通后,没有发现,就加了一句:美代桑的暗恋对象。想了想,怕哪一天被别人偷看到不太好,划掉了。再想一想,把那个帅字也划掉了。   旁边的一个女孩子撇撇嘴,叹口气:“唉,人比人气死人!”   久美子拿工作手册往她头上一敲,鄙夷道:“小样,你和咱们比还差不多!去和他比?一个天,一个地!你估计只有气死一条路了。”   几个女孩子闲极无聊,就弯腰从包房门口专门存放鞋子的地方拉出一双黑色皮鞋来,伸长了头仔细辨认鞋垫上的英文字母,研究了半天,负责隔壁包房的凉子说:“这是个小众牌子,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啧啧啧,就你这个层次,天天去研究名牌,我说你累不累啊。”久美子撇嘴一笑,也伸头看了一眼,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拼出:“jimmy choo……”   又回头问众女孩子:“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牌子?”   众人摇头,没有人一个人认得。   说起皮鞋,朝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也从旁边拖出一双漆皮女士皮鞋,招呼众人来看,皮鞋亮得足可以照出人影子来。朝子说:“昨天才买的,看了很久,终于叫我等到打三折的这一天,一狠心,我就拿下了,你们猜猜多少钱?”言语间得意洋洋,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的一样。   久美子就伸头去看:“是达芙妮的?三折下来只怕也要上百吧!”   凉子摇头,一边笑一边叹气。   包房内,泽居晋已经点了菜,美代却没有退出来,仍旧留在日式矮桌旁,拿纸巾把生啤杯上滴落下的水珠都仔细擦拭干净,再把泽居晋原本就叠放好的西装外套取过来,放在膝上重新理了理,泽居晋微微颔首,对她说了声谢谢。   美代因为多年的职业关系,惯会殷勤小意,如递热手巾,拎包挂衣服,倒酒点烟等。这些事情在她做来,自然又从容,亲切如主人对待远方而来的客人,不会令人感到一丝一毫的做作。泽居晋既然与她相熟,自然知道她的做派,也不以为意。但门外的五月等人却从她手上的动作中看出一种缠绵的情致来。众人心中暗自唏嘘。   几个前菜上来,果然有活鲷鱼刺身一盘。负责这间包房的朝子极为识趣,挥手叫传菜员径直进了包房,她却不跟进去。传菜员脱了鞋子,举着托盘,到包房里后,在美代身旁半跪下,美代把韩国泡菜、冷豆腐、醋浸八爪鱼、蔬菜色拉及鲷鱼刺身一一摆放到桌上后,这才微微躬身,笑说了一声:“请慢用。”   泽居晋亲切又极其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喝一口生啤,从筷套里抽出木筷,“啪”地一声掰开。美代这才缓缓退出包房。守在门口嘀咕的一堆女孩子纷纷转身低头作鸟兽散。   这一天生意不太好,五月负责的两个台子平时都要翻两三轮,今天却只做了两单生意。客人走后,收拾好桌子,又凑到松竹梅门口去和人家八卦,随着久美子等人假借上茶上酒上菜的机会偷偷欣赏了一阵子松竹梅里面的一对恋人。等到泽居晋和他的女友也用完餐出去时,美代亲自送到一楼的店门口去,身后还呼啦啦跟着一群因为生意清淡而四处闲逛,无聊看热闹的女孩子。   泽居晋与女友被送到门口,雨还没停,美代亲手撑开一把印有赤羽二字的雨伞递给他,他把女友往伞下拉了拉,女孩子就顺势往他身上靠去。在赤羽门口躲雨的卖花的小女孩今天生意不好,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赶紧挤过来,拉住他的衣角,带着些祈求的意味笑嘻嘻地用日语请他买一朵手中蔫搭搭、脏兮兮的玫瑰花。   他微微一愣,把手中的雨伞交给女友,取出钱包,取出一张纸币递给小女孩,再从她的花束中挑出一朵,送给身旁的女友。小女孩慢吞吞地作势要找钱,他早已携了女友往雨中大踏步地走了。   众人纷纷调侃卖花的小女孩:“你今天运气真好,一单生意就把一天的任务都完成了。”   卖花的小女孩得意地把那张粉红色的钞票拿出来验看了几眼后,又仔仔细细地收回到腰包里去了。   美代对众人的话恍若未闻,独自站在雨帘后面,目送着泽居晋渐渐远去的背影。五月看看美代,看看雨中的泽居晋的背影,然后心中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惆怅的情绪。她的惆怅,不为别人,只为美代。她对美代喜爱又敬仰,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应该辜负美代。 第6章 温凤楼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五月在赤羽的更衣室换好工作服,正往身上系围裙时,忽然接到大唐盛世的领班刘幺妹打来的电话,叫她去取丢在那里的几件衣服。这个电话来的突然,五月倒有些莫名其妙。   大唐盛世是五月上一家打工的中餐厅。餐厅和唐朝那个朝代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同唐明皇杨贵妃李太白等人也浑身不搭界。名字起得莫名所以,听着比较高端大气,实际就是一家开在一片居民小区里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上海菜中餐厅,来就餐的都是附近老居民区的居民。餐厅不大不小,客人不多不少,素质有好有坏,生意不差也不赖。   五月时隔很久再回到这里来时,觉得餐厅里到处都油腻腻、脏乎乎的,服务员的脸上个个都是麻麻木木的,端再多的盘子,跑再多的腿,每个月总是拿一样多的钱;来得不论早晚,资历不论深浅,工资都是一样的金额,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只能是这个表情了。五月坐在大厅里等刘幺妹时,不由得心里奇怪,自己为何当初竟然还会舍不得离开这里。   其实她本来也不需要这些衣服了,只是不想和大唐盛世的人再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于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过来取。衣服在领班刘幺妹手里,本来是她打电话非要叫五月来取的,等五月来了,她却又故意拿起了架子,半天不露面,叫五月坐在午休时空无一人的餐厅里干等着。   有两个值班的女孩子,一个和她从前比较要好,看得出来很想过来打听她现在哪里上班,工资多少,但最后却只是和她打了一声招呼,没有敢和她多说一句话。毕竟,谁得罪了领班刘幺妹,谁就要收拾铺盖走人。这里工资不高,但好在能够准时发放,也从不拖欠。重新找工作,也还是只能做做服务员,或是路边发放小广告,要么就是去城郊的工厂当生产工人,若是迫不得已,最后只好去做住家小保姆了。   一时闲极无聊,五月仰首看墙上挂着的一面17英寸的电视机,什么频道不认得。广告放了十一二个,时间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五月看的昏昏欲睡。   嘉兴城郊,小灯镇,钟家。   罗秀才心头砰砰直跳,一眼一眼地盯着月唤看,连热水烫着受伤的舌头也顾不上了,喉咙悄悄地滚了几滚,口水偷偷地咽了几下后,心中暗道,这赵媒婆果真算得上是古今往来数一数二的实诚人一个,待从钟家回去后,得好生向她道谢一番才成。   罗秀才忍着伤痛,生生地将退亲的话又咽了下去。   罗秀才把自己受伤的缘由以及听来的风言风语与她爹娘及两个哥哥说了一番,又与一家子人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地商量了大半天,最后定于本月十八日成亲,且要简便行事,不可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了姓温的毒蛇。这亲事整整提早了一年,她这一年不过才十七岁出头而已。   成亲的前几日,她娘叫她去门口菜园地里摘些莴苣叶子回来做香莴苣叶菜饭。她挎着小篮子去了菜园地里左挑右选,专门拣嫩叶子下手,不一时,就挑了半篮子。转眼瞧见邻家菜园地里的一株桃树枝伸到自家的地头,枝头上果实累累,却也遮住了一片日头,使得晒不到太阳的一片小鸡毛菜生的瘦弱不堪。她便踮着脚尖,把人家半边桃树上熟透的桃子都摘了个七七八八。   挑了一颗又大又红的,得意洋洋地剥掉果皮,咬了一大口,满口的香甜汁水。翘着小指头正剥余下的果皮,忽听得身后有人嗤嗤笑问:“好吃么?”   她一惊,慌忙回头,额头险些儿撞上一个人的下巴。前一阵子在她家里讨水喝的那个男子——风流倜傥、孝顺体贴、富贵无双的温家二少温凤楼此刻站在她的身后,正眯着一双桃花眼带笑看着她。   钟家门口菜园地里,凤楼不知何时站到了月唤的身后。他的后面还跟着几辆车马及一串挑着担子的家丁,担子上是什么却不晓得。   月唤一惊,手中的桃子差些儿落地,凤楼伸手替她接住,拿到面前仔细相了相,然后还给了她,笑问道:“怎么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吃东西?”   月唤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桃子:“我,我……”   凤楼回身向一串家丁打了个手势,那串人得令,将车马拉到她家院门口,堵住大门,随后一窝蜂地往她家院中搬运东西。她爹和她两个哥哥都不在家,也没人出来阻拦。   她差些儿栽倒在地,只觉得心慌无比, 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嗫嚅着:“你,你……”   凤楼呲牙一笑:“这些是聘礼。”又上下看她几眼,沉吟一番,才说道,“至于成亲的日子……待日子选定后我自会来知会钟家一声,你只管安心待嫁便是。那个罗秀才,你不必理会。”   这话说的,好像她家人一不留神,她就要偷着摸着急着赶着往他温家飞奔而去似的。   她冒了一身的汗:“他,他……”   凤楼脸上现出些微微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来,冲她一嘿嘿笑,斥道:“他,你不要再管了。你,我是娶定了。”忽地又是一笑,忽然伸手来捉她的小手,压着嗓子低声道:“小月唤,我若……”   她看出他的意图,将手里的桃子往地上一掷,以此来表明自己心中是气愤异常的,其后把手往身后一背,涨红着脸,气哄哄地答说:“你若敢……我便……”   她便要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哟,看不出来,竟是个小辣椒。”凤楼嘿嘿一笑,脸伸到她面前来,看着她的眼睛,又浪荡非常地连连唤道,“小辣椒,小辣椒。”   “你,你,你!”她气得都要哭出来了,他却笑得更欢。她愈气,他愈唤,于是她就更气,他偏偏就更要唤。正“小辣椒小辣椒”地唤着,忽然间他却又住了嘴,凝望她一眼,偏头往她嘴唇上“啪”地一声亲了一口,随即转身上马,打了个唿哨,率领搬运完聘礼的家丁们打马扬长而去。   她一时呆住,站在菜园地里使劲地擦嘴唇,心里想起五斤老奶奶从前讲的那些贞烈女子的古来。古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死了丈夫,那家人家的叔伯亲戚等人为了分她家的家产,就逼这年轻女子改嫁,那女子坚决不从,躲到房中以针刺面,再拿墨汁浇上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个丑八怪,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坚决不愿再嫁的。   不对不对,这个好像和她目前的情形毫无相同之处。她还没嫁人哪,提再嫁做什么。不去想它。   五斤老奶奶好像还说过一个,说古时候一个年轻女子被无赖登徒子给摸了手,于是回家就操刀把自己的手给砍掉了。   而如今,她竟然也被一个无赖流氓给亲了嘴巴,这可比摸手还要可怕。苍天老爷呀!皇天大地呀!各路神仙呀!她会不会被这一口亲出一个姓温的小娃娃来?要是亲出了一个小娃娃,别说嫁给罗秀才了,只怕连她爹娘都要把她赶出钟家门哪!   她是不是要在酿出大错以前投井自尽以证明自己的贞烈?可是,她现在肚子还饿着呢!她娘做的香莴苣叶菜饭天下第一,为了吃晚上这一顿菜饭,她中饭故意吃得很少,肚子正饿着哪。人家不是说么?就算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被砍头的犯人行刑前不是还要饱餐一顿么。再说了,若是死了,今后吃不到向香莴苣叶菜饭怎么办?这不是叫人两难吗?   她看了看脚下竹篮子里的莴苣叶子,又瞅了瞅四周无人,决定先回去先擦一擦嘴,漱一漱口,等吃完晚上的一顿菜饭后再做决定。   拎了竹篮子正要走,忽听得身后的黄瓜架子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藏在那里。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急忙丢下篮子,三两步转到黄瓜架子后面一看,但见阿娘正缩在几片黄瓜叶子后面躲着,两只老眼眨巴眨巴,目光闪烁,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她全身的血刷地涌上脸,拖着哭腔,跺脚凶霸霸地问:“你看到啦?!你看到啦?!”   阿娘连忙摆手:“阿娘没看到,阿娘眼睛花了,什么都看不到。昨天做针线,不还是叫你给穿的针么?”   她热辣辣的脸皮似乎凉下少许,忽然觉得不应该和阿娘发脾气,当时没有一个耳光甩到姓温的脸上去,过后却对阿娘这般凶算什么呢?但心里头还是不敢全信阿娘的话,便又追着阿娘问了几回:“真的没看见?也没听见?”   阿娘点头:“阿娘真没看见,也没听见,你放心!”言罢,从黄瓜架子上扯下一条细细的小黄瓜,在衣襟上蹭了两把,再给她递过去。她气恨恨地接了黄瓜,张嘴就把黄瓜给咬下小半截。又脆又甜,真好吃。   唉,这人世间,真叫人留恋。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间歇性抽风,更的忽多忽少~~求收藏求评论,爱你们~~ 第7章 抢亲   凤楼率人走了。她爹和哥哥傍晚从各处回来,一家子人对着院子里满坑满谷、堆成小山似的聘礼呲牙咧嘴,唉声叹气。   她大哥二哥想去告官,物证人证俱在,一告一个准。但她爹是官府老爷们口中的良民,良民们一般都老实胆小,顶顶听话,最怕的就是惹上麻烦事。   她爹劝说两个儿子:“穷不和富斗,民不与官争!”又说去年邻镇两家人家打官司,官司报上衙门,县令大人先不问案情,却把原告被告都拘押起来,关到大牢里头去。两族里的人都被传去当证人,却又不审不判,一拘就是许多天,两家人家牢饭都吃得吐了,却不得回家,只能给那官老爷送银子,送得官老爷满意了,这才升堂审理。   其实说起来,这两家的官司也没什么难打的,就是被告家的大黄狗咬死了原告家的芦花鸡,原告去找被告赔,被告起先不承认,后在邻居的调停下赔了一只掉毛的老公鸡。原告自然不满意,两家便又吵闹了起来,末了,原告给被告放狗咬伤了腿。原告一怒之下,这才去县衙打官司的。这下好了,一场官司打下来,非但原告与被告倾家荡产,便是连族里的人也都无端端地遭了秧。   她爹给她两个哥哥讲这番大道理的时候,她娘与两个嫂子摸着箱笼里亮瞎人眼的绫罗绸缎,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至于她,她顾不得听她爹那番的道理,也无暇去看院中堆放的那些东西啦。她跑到后院,从井里打了新鲜冰凉的井水上来,把脸浸进去,洗了又洗,泡了又泡。   她家人着实愁了好几天,后见温家二少没有来作怪,竟然又都渐渐地放了心。她一家子人胆儿小,心却大。你一句“不打紧,皇天菩萨在上,姓温的敢大白天日的来抢人?咱家两个儿子是白养的?”我一句“咱们这小灯镇是个没王法的地儿么?怕他怎地?”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最后她爹又总结说:好在女儿即将要与罗秀才成亲,等神不知鬼不觉地嫁到了罗家,待那凤楼察觉时,只怕女儿与罗秀才连小娃娃都抱上了,姓温的也就只好撒手撂开了。至于这些聘礼,到时一文不少地还给他便是。   如此相互宽慰着开解着,后来竟渐渐地不将温家二少强下聘礼这档子事放在眼里了。   几日过后,到了成亲的日子,罗秀才率了迎亲队伍来了。虽说迎亲的队伍,但稀稀拉拉的也没几个人,大红花轿却是崭崭新的,五大三粗的喜娘也跟来了一个。   那一天,天还不亮,她就被拽起了床。天边还挂着一轮残月,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倒有点像是渗着红油的咸鸭蛋。咸鸭蛋她也爱吃,但她更爱吃水铺蛋,多放点糖,要是再加点酒酿,那就更好了。   她昨夜和大嫂的娘家妹妹小满说了半夜的话,没睡够,这时脑子里便有些迷糊,只得由着她娘和嫂子们一通折腾,等收拾穿戴完毕,阿娘又亲手煮了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给她吃下去,絮絮叨叨交代了好些话,拉着她的手淌了好些泪,说:“我的儿,咱们钟家好不容易嫁一回女,大喜的事情,本想风风光光操办上一回……如今却不敢张扬,亲戚们都没敢请全,镇上人也不知道咱们家要办喜事……妹妹呀,我的儿,真是委屈你了!”   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些排场上面。一碗汤圆只有六只,个头又不大,仅吃了个半饱,正琢磨着是否能够跟阿娘要些点心揣在怀里以备万一时,她养的花点子猫也不知从哪里窜过来,猛地扑到她身上去,像是知道她要远离一般。她心里舍不得花点子猫,眼泪也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阿娘才啰嗦完,轮到她娘说话了,她娘说这婚事办得马虎,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也没有办法。又交代她晚上就寝前,一定要仔细看床下窗外有没有闹洞房的人藏着,以防被人看了笑话去。还说:“我当年和你爹成亲都过了半个月,半夜里都还有促狭鬼蹲在咱家窗下偷听,这且不算,听完,临走时,还要往咱家房顶上丢石子儿,往窗纸上糊泥巴,气得我……我呸!”   小满和两个嫂子一面点头附和,一面捂着嘴偷笑。   她和花点子猫抱在一起难分难舍,她娘忍无可忍,把猫给抢下来,赶跑了,好笑又好气地嗔怪她:“你对你娘老子都没有对这猫好。这家里我看你舍不得的就这只猫!你舍不得也没用,天底下没有抱着猫上花轿的新娘子!”   吉时到,她被大哥背上了轿子。这才刚刚坐稳,外头却忽然喧哗起来,再过了一时,喧哗声变成了打斗声,打斗声里还夹杂着女人们的尖叫喧嚷,轿夫们本已抬起了花轿,此时竟“砰”地一声,把花轿往地上一丢,嘴里嚷着叫着,四散跑了。   她心砰砰直跳,在花轿内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新娘子应有的矜持,掀起蒙住头脸的盖头一角,伸头才要从轿窗往外看,一只男子的胳膊却已伸了进来,一把捞起她的手腕,生生将她从花轿内拉扯了出去。   这男子正是凤楼。他也是一身大红吉服,胸前扎着一朵鲜艳饱满的红绸做就的红花,只是袖子卷起了老高,像是才和人家打过架的样子。他身后还停着一队家奴组编而成的迎亲队伍,迎亲队伍规模甚是浩大。迎亲的家奴们个个摩拳擦掌,偏又面带喜色。她的原配新郎官罗秀才正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家奴按着,面上又是青紫一片,神情说不上是欲哭无泪,还是悲痛欲绝,他带来的迎亲队伍也不知道被打到哪里去了。   凤楼将她拉出花轿,不愧是娶过大小两个老婆的人,晓得新娘子脚不可落地,等她被扯出花轿后,一把就把她给抄了起来,不过转眼间,就把她给塞到另一顶更为宽敞舒适的轿子里头去了。她腿颤身软,惊叫一声,扑通一声就歪倒在花轿里,正伸头试图往外挣扎,头上的红盖头忽地被掀起一角,她抬眼,就对上凤楼的一双桃花眼。   凤楼看着她的脸半响,口中不可自抑地微微吸了一口气,随即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面上半笑不笑,语调不阴不阳:“小辣椒,不是说好了等我来迎娶的么?竟敢背着我另嫁他人?可是欠收拾?”   五月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被噼噼啪啪的一阵掌声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是电视里有人鼓掌。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的面孔不认得,被采访的那个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强人。女强人上身是一件开襟羊毛衫,下面则是一条亚麻布料的阔脚裤,一身装扮干练大方,谈吐也极其清晰有条理。   女强人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我家在陕西农村,在我读书求学的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是你们所想象不出来的穷。所幸的是,我的爸爸并不像邻居那样重男轻女,他供我上了学,初中毕业,又供我上了高中,最后上到了大学。我在高中时,邻桌是一个男孩子,他的父母在我们当地的政府机关工作,家里条件可以说极其优越,他本身个子高高,成绩优异,长得极其……”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掩嘴笑了一笑:“总之他那时是个老师喜爱、同学爱慕的对象。每个学校里几乎都有这样的存在,你能明白吗?”得到主持人肯定的答复后,又接着说道,“我那时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了:以我这样的条件,也只有读书才能和他坐在一起。除此以外,别无捷径。   “为了能和他坐在一起,我每一天从睁开眼睛就是学习,一旦某一次考得不好,不用父母说,我自己都会狠狠地惩罚自己,罚自己饿肚子……”大约是动了感情,她的眼圈有点发红,嗓音哽了一哽,“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也上了和他同一所大学,选了和他一样的专业。然而,我即便这样努力,他却从未注意到我。我明白,他这样受瞩目的男孩子是不会轻易将目光停留在我这样的丑小鸭的身上的。   “我从始至终都明白:以我的条件,要想走他走过的路,和他看一样的风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我只有一件武器,那就是学习。大学里,我还是拼了命的读书学习,从早到晚,从白到黑。四年过后,他出国留学,而我,也提交了申请,和他依然是同一所大学。他有奖学金,我自然也有,全额。   “到了国外以后,他这一次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终于,我能够和他走同样的路,和他看一样的风景。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们最后走到了一起,而这个时候,我的优秀已足以弥补我出身的不足并打消他父母所有的顾虑。”   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现在,他在华尔街工作,而我自己经营一家公司。有时,我因为工作忙,晚上回去的晚了,他则会为我在门前留一盏灯……你能明白吗?每天我晚归时,看到门口亮起的那盏灯,我有时会忍不住想要掉泪,要不是我当初那样努力……我们都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但是他对我,还是像初恋那会一样爱护。所以,”女强人按了按眼角,哽咽着总结道,“所以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你若想争取到什么想要争取的东西,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只要你有梦想,并为之努力,你将来必定能够达成自己的梦想。”   摄像机后面的观众团似乎深受感动,拼了命似的鼓掌,五月两行眼泪也滚落下来。与之同时,心口涌上一阵热浪,随即升起一个模糊却热切的念头:钟五月,这样可不行,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第8章 钟五月其人   刘幺妹终于姗姗来迟,手里是五月的几件打包好的衣服。五月说声谢谢,伸手去接,刘幺妹却装作没有看见五月伸出去的手,手一松,包裹落地,然后,她脸上浮现笑意。同样是假笑,大概是因为眼界和格局的不同,和美代之间就差了十八个段位:“哟,五月你来啦?好一段时间没看到你,工作找到了没有?”两个值班的女孩子忙忙凑过来看热闹。   五月踏出校门也有一年多,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人情冷暖,心里再是气愤,但脸上却并不显露出来,默不作声地弯腰拎起包裹,笑着说:“多谢你的关心,工作找到了,今天休息。”   “哦?在哪里工作?”   五月实话实说:“古北那一带的日式餐厅。”   跟她要好的女孩子忙说:“对的,我二哥就在古北那边做事,说那边日本人多,遍地是日式餐厅。但是人家要求要会说日语的呀,你会吗?”   五月已经转身往外走了,闻言转身笑笑:“有人教我们。”   那女孩听了,摇头叹息,笑道:“做个服务员罢了,上班时还要学习,累脑子哦。”又追着问,“难不难呢?”   五月告诉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走出大唐盛世的大门,正想着怎么处置这几件衣服,刘幺妹竟脚跟脚地追了出来。五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刘幺妹张了张口,还是满面和气地说出这句话来:“我这里还缺一个人,你要是那边做不下去,或是不开心,还是回到我这里来做吧。”   这下轮到五月惊愕了,拎着包裹愣了两秒,才要张口回答她说不用了,刘幺妹却以为她在犹豫动心,就又趁热打铁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晃荡,我是真不放心。咱们这个行当,做生不如做熟……”亲切一笑,又补了一句,“还有,我二哥还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和你再处处看哦。”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其实真正想说的,就是最后这一句。   刘幺妹,苏北人,家中幺女,上面有两个哥哥。兄妹三人初中都没毕业时都来了上海发财。两个哥哥虽然长得一个比一个寒碜,却各有一技之长,赚钱养家不在话下。刘大哥在龙华殡仪馆附近租个门面制作花圈;二哥则在大唐盛世后面借了间人家违章搭建的私房做咸鸡,外号咸鸡王。   刘大哥早年在乡下时就已经结了婚,咸鸡王刘二哥年过三十却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刘幺妹手底下管着十来个女孩子,哪能对光棍二哥坐视不管?于是就专门挑拣手下可爱温顺的女孩子介绍给刘二哥。在五月的前面,就已经介绍了好几个给刘二哥了,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那些没成为刘二嫂的女孩子们的下场几乎无一例外:收拾铺盖走人。   按理说,一个领班是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能随心所欲地开除员工的,但刘幺妹却可以。原因无他,就是和老板兼大堂经理关系好而已。用厨房洗碗阿姨的话来说,就是她和老板轧姘头,而且一轧就是多年。这事,大唐盛世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板娘知道,刘幺妹的老公兼厨师长也知道。   总之因为妹妹刘幺妹的关系,大唐盛世成了咸鸡王最大的客户,他每周要来送个几次咸鸡,大唐盛世的服务员没有不认识他的。餐厅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阴盛阳衰之地,服务员几乎都是女孩子。虽然后厨是男人的天下,但就数量而言,厨师远远比不上服务员,所以在餐厅里工作的男人,上至厨师下至配菜小工都吃香得很,找老婆是不必发愁的。刘二哥又有领班妹妹加持,这么多年,却愣是没有混到个老婆。没办法,长相实在是太磕碜了。   五月也认识咸鸡王,乍一听领班刘幺妹要给自己介绍刘二哥做男朋友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害怕,但因为才在大唐盛世稳定下来,自己重新出去找工作根本没有门路;二来初入社会,脸皮还嫩,加上她一直是软绵绵的性格,不敢得罪人,也不懂得拒绝人,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出去和咸鸡王见面了。   她一答应下来,刘幺妹立刻对她关照得无微不至,当天就把她给调到楼上专管一间包房。那一阵子,恰好洗碗工去乡下探亲去了,厨房间人手不够,服务员们就得轮流去厨房帮忙洗碗,但是唯独五月不用进厨房;别的人犯了错,马上要被领班训斥加嘲讽,诸如:“就你这猪脑子,只管着三张小台子,还能叫客人逃单?你辛辛苦苦工作一天,还要给别人吃饭买单,一天的工资都赔上了也不够!赔了钱还要被别人当成傻瓜!”之类的。   但五月偶尔犯了错,等待她的却是刘幺妹如三月春风般的关怀:“这个地方的客人大都是滚地龙出身,素质普遍不高,有些简直是十三点神经病,你姿态放高一点,别放心上,和他们生气不值得。”   又悄悄和她咬耳朵说:“等过一阵子我找个机会把收银员小李炒了,叫你去做收银员。”   对女孩子来说,同是餐厅的员工,但收银员却比服务员要舒服多了。工资高个几百元不说,工作轻松,又相对体面,不必被呼来喝去,看客人脸色。   五月明知道这都是因为刘二哥的缘故,心中十分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第一次正式和刘二哥在外见面,有刘幺妹全程作陪,因为刘二哥不大会说话,一直低着头,任刘幺妹掐他暗示他,愣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其实说起来,他也就是一个老实本分人,不懂得那些花女孩子的手段,再则也没有那个本钱。   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唐盛世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里,一杯饮料喝完后,刘幺妹借故离去,叫刘二哥带她轧马路谈心。五月和他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着。刘二哥也老实得过了头,竟领着她一路走到了他的咸鸡作坊。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口一地的鸡毛,三五滩的污水,从作坊里迎面而来的一股令人作呕欲吐的腥臭气味更令人难以忍耐。   咸鸡作坊的环境这样污糟,却没有人投诉,因为隔壁就是做卤肉的,环境不比咸鸡作坊更好。隔壁的隔壁则是修鞋子收兼收报纸废品的小店面。收废品的老板自从五月一走来,就鼓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连转也不晓得转。   刘二哥招呼她入内去看一看,坐一坐,喝上一杯水。五月不愿意挪步,站在咸鸡作坊的门口问了自己两个问题:“你将来愿意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吗?你愿意和这个人做咸鸡卖咸鸡、被人称作咸鸡婆吗?”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固然没有学历资历能力,对未来却还是充满希望的,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她幻想过许多种活法,但没有一种是在咸鸡作坊里拔鸡毛,给鸡们开肠破肚的。而且这刘二哥,更是和自己幻想中的那个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因此,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然后,可想而知,刘幺妹翻脸也是必然的。五月那时候还不知道得罪刘幺妹的后果有多严重,还想着自己工作努力,不卖奸不耍滑,自己的勤奋,别人必然都是看在眼里的。然而,事实证明她太幼稚了。   五月拒绝刘二哥后的第二天,就被叫去厨房洗了整整一天的碗。第三天,被从比较清闲的区域调到嘈杂的大厅里,工作量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倍。   然后再过几天,来了一个熟客,这人因为每次都是一个人用餐,遇到量多的菜,为避免浪费,都会要求只要一半的份量,价钱自然也只收他一半的。五月知道这人的习惯和要求,因此没有询问,就把这熟客点的一份碧绿狮子头改成了半份。等菜上来,这客人却发了飙:“一份狮子头只有两只?服务员!你怎么自说自话地把我菜扣掉一半?你还没培训好就上岗了?叫你领班过来!”于是刘幺妹就过来给客人赔礼道歉,然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当众把她给训了一顿。   其实这个时候她就该提出辞职,重新出去找工作的,然后心里总是存了几分侥幸,以至于发生后面的事情。 第9章 钟五月其人   那一天午市时,店内来了一群客人,这些人言语粗俗,满口的生殖器,也就是上海话里所说的垃圾瘪三。全店当中,也只有刘幺妹有本事能摆平这些客人,因此每次来都是刘幺妹招呼,若是换成别的服务员,十有八九要被欺负哭。   那一天,这伙人就坐到了五月负责的区域,五月小心翼翼地上茶上水递菜单。这一桌人点了几个菜单上几个价廉量大的家常菜,诸如鱼香肉丝、青椒土豆丝、番茄炒蛋、酸辣汤之类的,却叫五月送几瓶免费的酒水饮料上来。五月一个新服务员而已,哪里有这个权利?她就赶紧去找刘幺妹汇报,但巧的很,老板兼大堂经理外出,刘幺妹也不知去了哪里。找几个老服务员商量,这些老服务员躲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商量出什么好办法?   那边客人催着上酒,五月不敢不应,却又怕人家不买单,到时里外不是人。用刘幺妹的话来说,自己要赔钱不说,到时还会被人家当成傻瓜。僵持到菜都陆续上了几个,酒水饮料还没上,客人开始骂骂咧咧,摔筷子砸碗。   五月硬着头皮送上了酒水饮料,客人却并没有消停,一会儿菜里边吃出根头发,一会儿啤酒不够冰。五月奔前忙后,被呼来喝去,忙到一身都是汗。还有一个老男人老是喜欢趁她上菜时蹭蹭她的手背,摸摸她的腰身,她又害怕又腻歪。   终于忙到这伙人叫结账,五月胆战心惊地把账单递上去,为首的头儿一看到账单上列出来的酒水价钱,一拳就砸到了转盘上,转盘上的盆碗跳起老高,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也都纷纷表示义愤填膺。说好白送的酒水竟然要收费,简直岂有此理。   厨师们都挤在厨房门口看热闹,一众老服务员也都惧怕这桌客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插话。只有收银员小李跑过来悄悄劝她:“你先把菜钱收回来……不要鸡飞蛋打,连菜钱都收不回来就完了……等晚上老板回来我替你和他说,他即使叫你赔钱,也总得给你打个折扣,不能叫你赔全款。”   那边,客人把账单撕了个粉碎,一把扔到五月的脸上去,五月本来还在强撑,被这一下子扔得再也撑不住了,只觉得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当着一群人的面就嚎啕大哭了出来:“大不了我来买好了!我来买好了!”   等她说出这句话后,刘幺妹就笑吟吟地端着一盘水果拼盘上场了。为首的那个客人点着五月,唾沫星子四溅地对刘幺妹投诉:“这小姑娘不会做人,拎勿清,勿识相。她这个服务水平,根本对不起她的这份工资!她这样下去,老客人都要被她气跑光了!你得好好教教她,让她知道什么是职业道德。我要是老板,我今天当场就把她给开除喽,我要是招人,也不要招她这样的员工。”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着一群看热闹的同伴说的,他的同伴自然还是纷纷点头赞同。   刘幺妹放下果盘,转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末了一声冷笑。五月热血上头,气愤得身体簌簌发着抖,抬手胡乱擦抹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说道:“帮帮忙,等你不吃低保、不再骗吃骗喝,做了老板之后再来说这话!”   她虽然是软绵绵的性格,但是不代表她能够无原则无底线地由着人家欺负。恶心人的话谁不会说?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也就无所顾忌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嘴脸,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能够做老板,我也不会去你家打工!你挑人,就知道人不挑你!?”   吃低保且成天骗吃骗喝的客人被她揭了老底,戳中痛处,当着一桌的兄弟下不来台,抬手就把桌上半盆酸菜鱼的拎起来,猛地往她身上一泼。这个盆酸菜鱼用酒精炉烧了半天,刚刚才熄火,而且汤里的一半都是油,比普通的汤水更加烫。   一盆汤飞来的瞬间,五月急忙转身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半盆汤大半都浇到她右腿小腿上了,刘幺妹身上也溅到些油星子,却顾不得擦,急忙上前去拉住客人,口中不住地赔不是:“哎呀!干哥哥,你今天看在小妹的面子上,不要发火,可别气坏了自己!这小姑娘拎勿清勿识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幺妹能搞得定这桌客人,自然是认了人家当干哥哥的缘故。   五月小腿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严重的地方已经破了皮,皮肉和布料黏在一起,动一下就火辣辣地疼。人被送到医院后,医生看见也倒吸一口凉气,最后还是拿剪刀剪开的。她躺在医院上药时,几个同事女孩子趁午休来看望她,带话给她说:“你这是自己犯的错导致的,又得罪了店里的客人,本来该扣你工资的,你现在伤着,那些酒水钱就先记着,你的工资暂时也不扣了……”   大唐盛世的工作辞了,宿舍顶多只能住到月底。这还是管理宿舍的阿姨看她腿伤,特意去老板那里求情的,否则辞职当天就要搬出去。   因为失了业,腿上的烫伤还没好,每隔三五日就要去医院换药,汇款因此断了一个月。她爸爸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诉苦,说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弟弟交不起学费马上要辍学了云云。   她怕爸爸说她无用,失业一事只字未提,只说生了病,要开销。在电话那头的爸爸听她声音如常,以为她是装的,对她的病并没有问一个字,而是对她讲了半个小时的大道理,说穷人家的孩子就必须要能吃苦,出去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吃不起苦,赚不到钱,不是叫人笑话吗?说教了一通,最后听她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出来,终于还是允许她晚一阵子再汇钱回家。   挂了电话后,她不得不拖着伤腿出去找工作。找工作的那一段时间里,她不敢多花一分钱,出去时喝的水都是用矿泉水瓶子灌的凉开水,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两个实心白馒头,连榨菜都舍不得买;三站两站路的距离,是坚决不坐车的。她从前在书上看到过“钱是赚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这句话,当时深以为然。但是一旦沦落到无钱可赚的时候,也就只能省了。   总之那一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最为难熬的日子,难熬到她不愿意再想起,更不愿意和任何一个人提起。   本来是一旦想起来就气得浑身发抖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随着她不断地开解自己“没有经历深刻的痛苦,也就体会不到酣畅淋漓的快乐”而渐渐地看开了。到了今天,就更没有去和刘幺妹针锋相对的必要了。   五月听完刘幺妹的话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把手上拎着的铺盖随手扔到路旁的一个垃圾桶内,再拍了拍手,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刘幺妹看她似嘲似讽的笑容便知道没戏了,但是终究不甘心,忍不住又冷笑两声,在她身后问:“哟,看不出,你还是喜欢人家小郑?”   小郑,河南驻马店人,大唐盛世的厨师。其人爱说爱笑,爱看武侠小说,怕热,只要在厨房里,一年四季都光着膀子。因为常年拎铁锅抄菜勺,练出一身鼓鼓的肌肉出来。   五月还在大唐盛世时,某一次,客人的菜上得太快,来不及吃就凉了。客人光火,五月进厨房去喊停,光着膀子的小郑管着两个火势极旺的灶头,一会儿咣当咣当地晃晃这口锅,一时热火朝天地抄抄那口锅,一边扭头对她喊:“你看看我这里!你看看我这里!一旦开动就停不下啦!”   因为他说话的样子太过滑稽,五月忍不住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通。又因为小郑爱看书,两个人会互借小说看看,交流交流感想,结果不知怎么就被人家传成她暗恋厨房小郑了。   可惜她辞了大唐盛世前,那个小郑就出了事。说起他的下场,也颇令人唏嘘感慨。   厨师小郑有一天出去和老乡喝酒,因酒后闹事,被警察带走拘留。厨师长为人热心,就从店里拿了他宿舍的备用钥匙开门取衣服,准备给他送去派出所替换。谁料一打开宿舍门,就看到他房间满坑满谷的油盐调料、酒水饮料,香菇木耳,面粉大米,粉丝大枣,总之凡是饭店里用得到的,他宿舍里都找得到。   厨师长一看不对劲,就把老板喊了来。老板又惊又怒,立即把他舍友叫来问话,他舍友胆小,才问两句就全招了。这些东西都是两个人合伙从饭店的厨房偷来的,得了空再拿去低价卖给路旁那些快餐店。因为是无本的生意,每月获利颇丰。饭店的管理一团糟,两个人已经偷了小半年也没有人察觉。   老板自然也不是善人,当机立断地报了警,顺利地立了案,小郑和他的同伙自然也就进了监狱,以偷窃罪获刑两年整。   于是众人就又说,可惜了五月,一个桃花骨朵还没开放就凋零了。 第10章 表姐其人   “小郑?”五月嗤一声,抬眼看看刘幺妹,留给她一个不屑冷笑,连句再见都懒得说,转身往公交车站的方向扬长而去。   看看天色还早,就买了表姐喜欢吃的水果去找表姐,本来早就该去的,但心里却不大想去表姐的住处,怕又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也怕自己过不了两个月的试用期,叫表姐脸上不大好看,所以一拖再拖,一直到现在。   表姐今天似乎没有约会,五月拎着果篮才按了一下门铃,她就穿着睡衣出来开门,见是五月,没说什么,把她让进了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到处散落着布料极少却很有设计感的衣服,有旗袍、小礼服,各式各样的裙子。无一不是上班时的衣装。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艾叶焚烧的气味,有些呛人,却不难闻。再一看,发现表姐两条腿的膝盖处各绑了一只艾灸盒。五月把果篮放在茶几上,问表姐腿怎么了。表姐先叹一口气,才说:“我这算是职业病,一年四季穿裙子,两条腿露在外面,从今年开始,膝盖开始往外冒寒气,冷飕飕的。”   她哦了一声,把果篮放下,想告辞离去,回自己的宿舍看看书,却怕给表姐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客气笑笑,在沙发上落了座。电话里聊过很多,一旦面对面,还是有些莫名尴尬。转头看到旁边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时,忽然想起来一个亲戚间流传的笑话来。   一个远房亲戚说去年来上海的时候,曾到表姐的住处小坐片刻,看到桌上一台电脑,一时手痒,就想打开来斗斗地主。打开后,发现有一个已登录的账号,随手点进去,发现这个账户的头像是一个衣着暴露的绝世美女,而账户名称则叫做“空姐水多求一夜情”。   那亲戚说话时眉飞色舞,听者或惊叹唏嘘或作痛心状。她奶奶当时也在场,开始还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经亲戚讲解后,也是鄙夷得不得了,作出来的痛心之态自然也不落人后。然而,她来上海找工作时,奶奶却悄悄交代她:“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到时找你表姐去,不用怕给她添麻烦,她有的是钱。”   天底下相互扶持的好亲戚固然有,但更多的恐怕就是见不得人好的亲戚了。对着穷亲戚,优越感掩都掩不住;见到比自家过得好的,则忍不住要往外冒酸水,心里也必然是不服气的。要是能沾到人家光,倒也罢了。沾不到光时,更是咬牙切齿,想方设法地去编排人家,个中不堪,甚至于连路人都不如。   五月随口问道:“表姐休息的时候一般干什么?在家斗地主还是出去玩儿?”   “斗地主?”表姐倒有些惊诧,“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我有时间一般都是出去玩儿,四处跑。有时和客人,有时是和店里的小姐妹,前两天才从朱家角摘草莓回来。你以前和我上一所中学的,还不知道我?我读书时就爱在外面疯跑玩儿的,哪里能坐得住?”又招呼她,“你自己去冰箱里拿草莓出来吃,我正在艾灸,不能碰冷气。”   说了几句闲话,吃了几颗草莓,向表姐道了谢,她这才站起来告辞,表姐也并未过分热络地挽留她,把她送到门口时,忽然笑道:“你妹妹七月也来上海了。”   第二天去上班,吃完饭,化完妆,打扫好卫生,摆放好餐具,做好开市的准备工作后,女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开始说闲话。说某某休息天又和客人约会去了,明明是个服务员,生就是端盘子端碗的料,却勾三搭四,活脱脱像个酒吧里的小姐,真是不要脸;又说某某勾搭上了某个公司的课长,过阵子要辞职去人家公司里任职,真是好本事。无论说者还是听者,无不艳羡,继而心内默默地盼望着自己将来要是能时来运转、能得某个客人的垂青,招自己去公司里做个光鲜的小白领就好了。哪怕是前台接电话的接待小姐,也比服务员有出息多了。   五月却不再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她围裙口袋里装着一个迷你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单词,过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一看,嘴里叽里咕噜地背诵。站着时念,走路时也念,吃饭时念,上厕所时也念。   才不过两天,就有人发觉了,笑话她:“你要是上学时这么认真,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咱们上班已经很辛苦了,还要这样费心费力?”   也有人和有希子聊天时笑着说起她:“咱们店里的五月是不是将来想做店长?还是想跳槽去哪家公司做白领?我看她连无时无刻不在嘀嘀咕咕。”话里话外透露出她占用上班时间学习日语的意思。占用上班时间就算了,一个服务员而已,这么拼命学日语干什么?脸蛋儿长得不错,学成后为了搭上客人跳槽,还是为了超越并顶替领班和店长?   有希子虽然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五月却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妙,每天开市前,就主动去电梯里做电梯小姐。   赤羽居酒屋位于三楼,一楼和二楼是卖家用电器的商铺,居酒屋的门面狭窄,商铺有活动时,时常把促销的招牌及电器摆在大门口,这样就导致生客找不到上楼的电梯入口,于是美代就派人在一楼电梯口引路。   客人来了,把客人引入电梯,带到三楼,交给两排守在居酒屋门口的迎宾的女孩子,再乘电梯下去守在一楼电梯口。上去,下来,如是反复。直到用餐高峰过后,来客渐渐稀少时才能回到三楼来。因为工作枯燥无聊,夏天电梯里能把人热到发晕,冬天穿着厚重大衣也还是清水鼻涕照流,而且一直要孤零零地呆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没有女孩子愿意常驻一楼电梯口,于是大家就轮流去做电梯小姐。   五月主动做了两天后,受到了居酒屋上下的一致好评,学习会上被有希子和久美子分别表扬了一次。跟她要好的朝子说她傻,她笑笑,却没有把真实的原因告诉任何人。她不是雷锋,也并不傻,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学习而已。守在电梯门口等候客人到来的那一段时间里用来背单词,简直再合适不过。   她本来日语比同期的女孩子学得快,客人名字也记得住,加上工作勤奋,从不叫苦累,所以颇得领班及店长们的欢心,工资也比同期的女孩子略微高了那么一些。安心在这里做下去,将来混个领班什么的不是问题。对于此,本来她不是不满足、不是不得意的。   但是自从在大唐盛世无意中听了电视里女强人的那一番话后,她就像发了烧一样,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久久不退:钟五月,你这样可不行,你这样混下去可不妙。   说是学习,具体方法却不得而知,没有人可以商谈,没有任何人的帮忙和建议,没有捷径可走。目前能想得到的,就是把手头的《标准日本语》上的单词全背下来。语法目前一概不会,只能先背单词,至于今后能不能派上用场,自然也不知道。   但她心里却明白,多学些东西,总是不会错的。 第11章 七月   下一个休息天时,她去看妹妹七月。七月现在在一家咖啡馆上班,地点就在长风公园附近,这一带人流量大,咖啡馆的生意不错。   五月找到咖啡馆里面时,七月正忙着收一张空台子上的咖啡杯。不过才一年没有看到,她个头竟然长高了很多。五月默默看着妹妹,一脸紧张,不敢开口叫人。七月察觉到有人,一句“欢迎光临”脱口而出,抬头一见是五月,不由得一愣,正想装作没看到她,端着托盘疾步往里面走,五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   七月扭头跟同事交代了一声,闷不吭声地引五月到咖啡馆门口站定,这才问:“怎么是你?你也在上海?”   五月心跳加快,紧张的不行,干脆闭嘴不语,只是含笑看着她。   七月又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打工?”   五月把手里的一袋零食水果塞到她手里,觑着妹妹的脸色,陪着小心说:“我来看看你也不行?”   七月本来不想接,但看店里的同事眼巴巴地看着她,怕被人家看笑话,只得拎着,说:“你也看到了,我正忙着呢,你回去吧。”口气之不耐烦,像是打发要饭的叫花子。   五月问:“书不念了?”   “不念了。”   “你还没满十八岁……你要是想继续读书,你……家里肯定愿意供你继续念的,为什么不念了?”   “我是读书不好才不念的,不像你,要做圣母玛利亚,给家里节省学费,自己再出来赚钱给家人花。”   五月苦笑,试图为自己辩解:“其实只是我没读书的头脑,既然读不好,不是那块材料,就干脆辍学,把寄望放在家润的身上……”   见七月一脸的不耐烦,根本没兴趣听,忙又换个话题,问她周几休息。七月说咖啡馆每周一歇业一天,就那一天休息。五月心里算了一算,喜笑颜开说:“真巧!正好那一天是你生日,我那一天请假过来。”   七月皱眉说:“我已经约好同事那一天去吃火锅了,你不用过来了。”   “哦,好的,你生日那天不来就是。”五月面上淡淡,极力作出并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七月的手臂,说,“等我有空时再来看你好了。”   七月一侧身,避开五月的手,却又跟着五月到门口,把手中的袋子往她怀里一塞,说了一句:“下次你也不用来了。”五月没接住,袋子里的水果巧克力等零食滚了满地。   五月呆呆看着一地的零食,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她的话,一下子还是受不了,只能强忍着泪意,轻轻说了声好,又说:“我走了,你好好工作。”   她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独自跑到附近的长风公园里坐了坐,吹了好大一会儿风。独坐了许久,习惯使然,不知不觉间又摸出记单词的小本子出来背诵,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觉得再坐下去太浪费时间,于是强打了精神返身出去等公交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上去投了币,坐了一站路,发现方向竟然反了。   下来,再到马路对面去等车。车至,跳上去,又发现身上没了硬币,无法,投进去一张十元纸币,张口问司机有无找零。司机木然地看了看她,又转过脸去发动了车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她本想作罢,但却不甘心,就厚着脸皮守在车门处,有乘客上来,便伸手跟人家解释说自己投了一张整钱下去,叫别人把钱给她即可。找零要足了,找到一个空座位,急忙过去坐下。一站路没坐完,被一个嗓门极大,一望便知战斗力不弱的老阿姨吆喝着起来让座。   今天诸事不顺。   五月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吊环,把头伏在臂弯里,然后就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旁边的乘客无不侧目而视,看她的热闹,她却不管不顾地哭了个够,直到昏昏沉沉时才止了哭声。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大门口。凤楼强抢钟家月唤得了手,一声令下,带领众家丁扬长而去。月唤扯下盖头,头伸到轿窗外,挥动着她的小手帕,拖着哭腔喊:“大哥二哥!阿娘!爹——你们别忘了去报官——”   钟家两兄弟适才与罗秀才一同被制住,这才被放开,眼下一家子呆若木鸡,站在院门口动弹不得,只有小满一个人追着花轿跑,口中喊:“月唤姐——月唤姐——”   她就使劲伸着头和小满呼应:“小满——小满——”看猫也跟在后面跑,又流着泪唤,“花点子——花点子——”正喊着,凤楼勒住马,俯下身子对她呲牙瞪了一眼。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就急忙住了口,缩了回去。   钟家人醒了神,纷纷操起家伙跟在花轿后头追杀上来,凤楼的马跑得飞快,轿夫们得了不少赏银,个个劲头十足,怕被新娘子家人砍到,不待人催,便都迈开两条腿跟在后头飞赶。如此一来,这轿子便抬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自然也没人顾得上轿子里哭哭啼啼的新娘子了。   新娘子月唤被摇晃得七荤八素,虽然早上起来吃的不多,但心口处翻江倒海,呕却又呕不出,身上直冒虚汗,几乎要晕死在轿中。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应是到了温家。温家家丁人多势众,钟家两兄弟在半路上就被打退,终究没能把她给救出去。   她扒着轿窗,勉强伸头往外看,花轿外都是温家的家丁,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看来有两个哥哥也没用,谁救她不了了。   温府大门洞开,有一群使女婆子出来搀住她,口中唤着三姨娘,将她往府内生拉硬拽。她晕轿晕得站也站不住,那群人就趁机把她给撮弄进了府内,再搀入内室,其后扶她到新床上坐定。她额上刘海都被虚汗打湿,人也发慌,身上没什么力气,眼泪也挤不出来了,索性止了哭,默默坐在床沿上闭目养神。   凤楼见她两手绞着她的小手帕,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心下大为高兴,拉起她的小手,头慢慢钻到她的大红盖头下面,鼻子对着她的鼻子,嘴唇对着她的嘴唇,喉间溢出一声极为满意的轻笑,往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复又重重啄了一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无不面红脸热,掩嘴吃吃发笑。   她本想吵闹来着,不知怎么身子竟然发软,头一晕,就歪倒到床上叠放着的一堆锦被上去了。凤楼还要往她身上凑,恰好外头有人来催,说是花厅里客人正在起哄,他便松开她,转身出去招呼他的狐朋狗友去了。临走前还交代新房里的丫环婆子:“好生看着,不许吓着她。”   她人不舒服,脑子里却还清醒,一面擦着嘴唇,心里还在想:怎么没有阿娘说的跨火盆拜天拜地拜父母那些个规矩?进了大门就被径直带到这新房里坐着,天底下有这么轻松的新娘子么?再一想,是了,这个人早已娶了正妻,人家家里有了大老婆了,天地父母么,人家早已经拜过啦,自己原是被抢来做小老婆的,所以那些繁文缛礼一应全无。   又想:这样也好,省的当众出丑,被人强扭着恐吓着拜天拜地,自己哭哭啼啼的,还要被人指点着笑话“快来看快来看哪!这是少东打从外头抢来的姨娘——”   她呢,必定会晕晕乎乎地呕几口清水出来,那滋味,光想想就觉得难受。心里胡思乱想着,伸手把头上的盖头揭了下来,丢到一旁去了。竟然也没有人来说她。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爱你们,么么哒~~   小伙伴们的支持是某桑写下去的动力,爱你们~~ 第12章 温家人   此番虽是仓促抢的亲,凤楼的狐朋狗友却来了无数,这些人一见新郎官出去,纷纷上前来拍肩搭背,嬉笑个不住,歪缠着要请新姨娘出来与诸人厮见,让诸人见识见识此女的容貌有多美,致使温家少东出去抢人。凤楼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便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人说话放肆,正在嬉闹着相互灌酒,说着荤话混话,忽见小厮岳鸣从人群外挤进来,口中急急唤道:“五爷,五爷,不好了!”   便有人起哄:“不好了,温五爷后院起火了!”一时引得诸狐朋狗友哄然大笑。   凤楼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顿,微微歪着头,睨着他问:“哦,你话说半截,是要叫五爷我猜谜语么?”   岳鸣顾不得他脸色不好,三两步窜过来,伸长了头,拢住嘴唇低声道:“老爷回府了!一进门,看见府内张灯结彩,吃了一惊,便问是什么事情,门口那几个该死的,吃醉了酒,回说五爷才抢了个姨娘回来……老爷当即大发雷霆,但被我爹给再四劝回去了,只说给你留点面子,等宾客回去后再与你算账。谁料一回到书房,好好的,不知怎么又动了怒,立时叫人拿了绳索棍子来捆五爷你……”   凤楼一个激灵,酒霎时醒了一半,惊道:“老爷不是说钱塘江观潮后还要去雁荡山拜访旧友么?原说要今年中秋前后才能归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提早回来也便罢了,为何偏偏是今晚?”   他背着父亲纳妾也就罢了,此番却是强抢良家女子,阵仗还闹得这么大,父亲不生气倒怪了,见了面少不得又是一通打。被打早晚是逃不脱的,只是当着许多宾客,面子却有些挂不住。正思索待会儿怎么回话,温家老爷派来拿他的人已然到了。   来的人是岳鸣的亲爹老岳。老岳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手里拿着条绳索,一个手里拎着根棍子。那些个狐朋狗友一看不妙,瞧这架势,晓得今天温老爷又要教训儿子了,连客套话也顾不得说,纷纷讪笑,口中含糊说着:“改日再来向世伯请安问好罢,温兄你千万保重。”一个两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老岳上前来,先微一躬身,给凤楼行了个礼,再起身满面堆笑道:“五爷,老岳今儿要得罪了。”言罢,一扬手,招呼身后两个人道,“请五爷书房去。”   那两个人围上前来,欲要来绑新郎官的手,老岳见凤楼皱眉吸气,忙喝道:“糊涂东西,你们是怕五爷跑了还是怎地?怎么恁地没眼色?松开来松开来!”那二人便依言将绳索松了开来。   老岳押着凤楼正要往书房去,转眼瞅见儿子岳鸣抬脚往一旁溜,正要喝住他,凤楼却先瞧见了,一声断喝,将他叫了回来,交代道:“不许去老太太那里报信,你只要去新房那里交代一声,说我要晚些过去即可。”   岳鸣又慌又急,鬼鬼祟祟地问:“为什么不能去报信?老爷下手向来没有轻重,若是……”   凤楼此番抢亲原是瞒着温家老太太的,老太太只当人家女孩儿和她家孙儿情投意合,这才将人迎进温家门的,若是此刻去报信,自己强抢民女一事便要露馅了。岳鸣情急之下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正在跺脚,听得他爹老岳骂道:“老夫人有心疾,眼下只怕已经歇下了,若是惊到了老夫人,使得老夫人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岳鸣忙说:“我知道了。”也不多话,转身跑去新房知会那里的人去了。   上房内,温家老爷正在长吁短叹,面上依稀有两道泪痕,两个姨娘则在他身后温言相劝,叫他千万要保重身子云云。温老爷怒火正盛,如何听得进去。   今天他一进家门,便听说那风流混账儿子抢亲,当时便要把人绑来毒打一顿,但为了温家体面,少不得要强压了怒气,郁郁不乐地带人径直回了上房。   两个姨娘早已得知了消息,生恐被另一个抢了先,也不顾年纪大了,跟飞毛腿一样地飞跑来候着。温老爷心绪不佳,嫌她们烦,不愿和她们兜搭,转身又径直去了书房。两个姨娘哪里肯放过这个倾诉别后离情的机会,便一左一右地也跟了过来。   书房里伺候的人一见老爷进门,忙忙地泡上一壶茶来,温老爷才品一口,便觉出味道不对,再一看,见自己从前惯用的那把宜兴紫砂茶壶竟然给洗刷得干干净净,茶壶内聚积多年的茶山却不见了踪影。他出门前交代过多少回,这茶壶万万不能碰,谁料竟不知被哪个手快的拿去洗刷了。   离了那几十年的茶山,这茶就再也不是那个味了。这下把他给气得七窍生烟,把书柜上的书一扫而落,连连追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把他老茶壶给刷了,一时半会儿的问不出来,一腔怒气无处发散,便一连迭声地叫人把儿子捆来问话,一面叫人去取棍棒板子在外候着。   两个姨娘虽然晓得他最爱那把茶壶,但见他暴跳如雷,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就是几十年的陈年老茶垢么?至于么?   少顷,凤楼被带到书房,温老爷举袖轻轻擦了擦脸颊,再猛地一拳砸到桌子上,震得满屋子的人俱是一哆嗦,两个姨娘低着头忙忙退到内间去了。   凤楼一进门便扑通往父亲脚下一跪,叩首道:“儿子恭请父亲安,父亲安好?”又温言问道,“父亲回家,怎么不着人提早说一声,叫儿子亲去城外迎接?父亲此去数月,儿子在家中好生挂念。”   温老爷冷笑道:“哦,我倒不知道,你竟是孝子一个!”拎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端起来倒一口到嘴里,在嘴里品了一品,哗地一口又都吐了,转而冲跪地的凤楼喝道,“孽子!你做的好事!今日不将你打死,万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温老爷向来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一个不顺心,便将这个混账儿子绑过来一顿毒打,打起来不像是教训儿子,倒像是打杀仇人一般。每每气到极处时,曾想过将他打死了事,但家中还指望这个孽障在老母膝下承欢,怕为此伤了老母的心。便是夫人,若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怪罪自己,以至于忍到现在。   又想: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句话的确有理。长子凤台从小就没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操过心,唯有这个老二凤楼,他打从生下来,头顶就有清晰可见的两个旋。天生就是个刺儿头,从没叫人省心过。   因为长子凤台远在京中,他在夫人过世后,一直心伤难平,自此常年寄情于山水。一年当中倒有大半年出门在外,于儿子的管教上头未免就有些疏忽了;家中老母亲对这个孙儿更是百般纵容娇惯,每回他难得管教儿子,老母亲都不免要和他置一回气;至于凤楼,这些年他父亲长兄都不在眼前,府中无人能够管束他,又仗着家中钱财无数,渐渐地就养成了个欺男霸女、飞扬跋扈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收评太少   天气不好   有点blue   ……   何以解忧   唯有退休 第13章 钟家人   且说跪在地下的凤楼一看父亲脸色,晓得今日一顿毒打是少不了了,但心中却还存有一丝侥幸,因作出一脸的恐惶之色出来,道:“儿子知错了,请父亲息怒!父亲才从钱塘归来,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劳累不堪了,有什么话明天再教训儿子不迟。儿子明早再过来跪听父亲的训。”   温老爷骂他:“孽子!听你说话倒像个人!我温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可是上天要灭我温家,才派你来气死我!”一句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便气喘吁吁地命老岳,“你代我问他话!”   凤楼忙转向老岳,跪直了身子听。老岳道:“老爷问你:你今日是否去城郊小灯镇强抢钟姓民女,并打伤前去迎亲的罗秀才?”   凤楼强词夺理道:“此女一早便钟情于儿子,奈何她父母为人死板,不肯悔亲……儿子身为男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落到他人之手?因此,儿子此番也是无奈之举——”   公交车到站,五月险些坐过了头,跳下去后,揉了揉眼皮,才想起忘了一件事情,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摸出手机打到咖啡馆找七月。过了大约半分钟,七月终于过来拿起话筒,说了一声:“你好,请讲。”声音甜美又可亲,但一听是她,立马变得冷冰冰,“什么事?我现在上班时间,你不知道?”   五月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来刚才忘记跟你说生日快乐啦。”听电话那头七月没有声音,以为即便没有融化她心中的冰山,也至少使她感动了那么一瞬,便又忙接着说,“不管你怎么说,我下次肯定还会去找你的。”   七月鼻子里笑了一声:“下次?你永远都不用来了。”   五月怔了一瞬,颤着嗓子说:“今天能听你说话,真好。”用手背把汹涌而至的眼泪抹掉,“只是,我以为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姐妹,我永远是你姐姐,而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   那头有人叫七月,七月扭头说了一声“马上来”,再对着话筒低声道:“钟五月,你少自作多情了。谁是你妹妹?我姓费,不姓钟,你搞搞清楚。我和你们钟家早就没有关系了,要说多少遍你才懂!?”说完,“啪”的一声,摔下话筒。   其实费七月六岁以前还姓钟。因为生在七月,所以名字就叫七月。她姐姐五月是五月份出生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月。姐妹两个的名字都起得随便,生在几月就叫几月,即便如此,全家也只有钟妈妈才记得住姐妹二人到底出生在哪一月的哪一天。   钟家姐弟三人中,只有弟弟的名字是大人们仔细推敲,用心起的。弟弟曾用名家川,后更名为家润。   其实,家川这个名字也是钟爸爸翻了好久的字典后才得出来的,后来又不知听谁说川这个字不太好,因为这个字像极了人愁苦烦闷时紧皱着眉头的样子。钟爸爸一听,慌忙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算,说家润这个名字最好,于是就花钱托关系去派出所给儿子更了名。   七月在六岁以前和姐姐五月形影不离,像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后来妈妈离家出走的那两年里,姐妹二人可说是相依为命,五月对妹妹亦是如母如姐。那时,姐妹二人的感情哪里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   因为是山东德州乡下人,家里人即便有些重男轻女,在五月看来也很正常,因为从小就见得多了,习惯了。亲戚邻居们,家家都是如此,钟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于是她就认为被区别对待也是理所当然。钟家在重男轻女的观念和见识上和其他人家一样,但是家中境况之破落之凄凉,只怕全德州也找不出几家来。   其实早在五月刚记事时,那时家中的日子倒还好。钟爸爸早年在德州一家机械厂里做工人,后来下了岗,但因为头脑活,并没有在家里怨天尤人,而是凑了些本钱出来,租了一间门面,开了一家小饭店。钟爸爸是饭店厨师,钟妈妈则收银兼管采购。   钟妈妈是个慢性子,做事走路永远都慢腾腾,不急不慌的。晚上,大家都已经上床睡觉了,或是搬了藤椅在门口聊天打牌说笑话,钟妈妈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对账,这里擦抹,那里收拾。大家都已经睡醒一觉了,钟妈妈手里的活儿往往还没有忙完。   钟家奶奶很是看不上儿媳妇的慢性子,再加上头一胎没生出男丁来,于是就常常甩脸子给儿媳妇看,钟妈妈也不计较,不论婆婆说什么,都一律嬉笑应对。因为钟妈妈的好脾气,婆媳间从无争吵,钟家也评上过几年五好家庭。   钟爸爸的手艺好,扒鸡做得尤为地道,生意自然红火,因此日子比四邻要富足多了。坏就坏在那一年钟妈妈怀了孕,休息了大半年在家里养胎,店里太忙,就招了一家穷亲戚家的女孩子来顶替钟妈妈做收银员。因为跟钱打交道的工作,陌生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心的。   一段时间过后,钟爸爸开始晚归,再后来,晚归的时候越来越多,即便偶尔关门歇业,也都要往外跑,家里几乎呆不住。钟妈妈孕中容易胡思乱想,追问之下,钟爸爸都说是生意太好,店里太忙。生意好归好,但是钱却并没有拿到家里来,家用还是和以往一样。   五月那时才上幼儿园,放学去自家饭店里玩儿时,也看到过爸爸和那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拉拉扯扯,亦或是两个人挤在收银台内嘀嘀咕咕地说话,但那时毕竟人太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个收银的小阿姨对自己和颜悦色,总是笑眯眯的。自己一过去,小阿姨就会领着她去冷菜间,给她找些好吃的东西吃,所以五月那时打从心眼里喜欢那个小阿姨。   钟妈妈生下七月,做好月子,想要再回到饭店里时,钟爸爸却不许,说七月还要吃奶,也不能没人带,交给老人不放心。钟妈妈性子温顺,也就答应了。再后来,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厉害,钟妈妈也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而这个时候,爸爸已经发展到夜不归宿了。   钟妈妈性子温吞,于这件事上却是眼里却容不得沙子,当即就抱着七月去和老公吵闹。吵闹了一场,非但没能当场开销那个女孩子,却被老公当场打了两个耳光,于是又哭哭啼啼的铩羽而归。   从此,钟家就过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钟妈妈骂人骂成了行家,钟爸爸也打人也打成了熟手。有时钟妈妈被打得怕了,就把七月一丢,一个人跑到外面去躲起来,一跑就是多天。那个时候,在德州乡下那种地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钟爸爸迫于压力,于是就出去找人,找回来赔礼道歉,好话说尽,过两天再开打,钟妈妈再跑。如此反反复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年,钟七月四岁,上幼儿园小班,钟五月七岁,上小学二年级。这四年里,五月所喜欢的那个小阿姨最初还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后来竟渐渐地发展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钟家了。钟爸爸的出轨能够到这个地步,除了他自己的自大、正房老婆的懦弱以外,还少不了钟奶奶的一份功劳。钟奶奶觉得儿子有本事,加上瞧不上儿媳妇的慢性子,更气她生不出一个男丁来,所以愿意对儿子的情人殷勤相待,看儿媳妇苦着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在幻言版块中,八方美人混在一堆《我的××不是人》   《人鱼××称霸宇宙》   《重生之××》   《穿越之××》中,   感觉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神经·桑·吴觉得好心酸。 第14章 五月,七月   五月继承了妈妈的温顺性子,其时已经七岁的她除了不理不睬那个阿姨以示抗议以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七月就不同,七月从小就是个厉害的性子。才四岁的小人儿,话还没说利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妈妈生那个阿姨和爸爸的气,也已经知道维护妈妈了。每次那个阿姨来的时候,七月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赶也赶不走,她还要故意问人家:“阿姨,你又来我家干什么啊?你来看我爸爸我妈妈吵架打架吗?”又问,“阿姨,你老是来我家干嘛?我不喜欢你,我妈妈也不喜欢你,我姐姐也不喜欢你,你还来干嘛呀?我家这么好啊?”   小阿姨也看出这个小孩子所说出来的话并不像是大人教出来的,乃是源自骨头里的一种恶意与无畏无惧。钟家人谁她都不怕,唯独顾忌这个小小的、才四岁的七月。也悄悄向钟爸爸吹过几次枕头风,但钟爸爸却有点不太相信她,以为她是厌恶自己的孩子,所以想法设法地挑拨离间自己和女儿的感情。枕头风没吹成,那以后,七月的那张小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恶毒、令人更难堪。   又有一次,那个阿姨过来找钟爸爸,钟爸爸恰巧不在家,阿姨不走,就坐在爸爸的房间里等着。钟家两夫妻已分居了很久,钟妈妈带着五月和七月一个房间,钟爸爸独居。   小阿姨等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七月的眼光,终于起身要走,站起来后,却发现椅垫被染红了一片,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来了例假,却又太过大意。正想偷偷溜走时,小七月眼尖,早已经看见了,她指着椅垫上的那块红色污迹,撇着小嘴,极尽鄙夷地和那个阿姨说:“你看,你脏死了,你把我妈妈织的椅垫都弄脏了。你这个人,恶心死了,下次别来我家了。”   那个阿姨虽然脸皮不薄,但却在那一天被一个四岁的孩子给羞辱到了。钟爸爸回家时,正好看到小情人拎着椅垫,哭着跑出钟家门,于是连忙去追她,问她怎么回事。他的小情人红着眼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钟爸爸就以为小情人受了老婆的气,于是哄劝情人:“你有什么委屈都和我说!我去叫她给你赔礼道歉,要是她再敢给你气受,我今晚拎刀子杀了她。”   五月出来找七月,正好就听见爸爸安抚情人所说的那句“今晚就拎刀子杀了她”的那句话,才七岁的孩子,已经敏感得不像话,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对于无意中听来的这句话,心里恐惧得无以复加,恐怕妈妈真的被杀,于是悄悄地和妈妈说:“爸爸在和阿姨说晚上要杀你。”说完了,心里却又有些隐隐的后悔。   她恐怕有一天妈妈要弃自己姐妹而去,于是得了机会就拐弯抹角地说爸爸的好话,希望妈妈能够多看到爸爸好的一面,并以为这样就能够留住妈妈。比如,她说:“妈妈,你有没有发现,隔壁三叔总是要骂人,咱们爸爸从来不爱骂人。”   妈妈就冷笑一声,说:“你爸爸不爱骂人不假,他只爱打人。我要是能打过他,我也不用骂人。”   她无言以对,嗫嚅着说:“我同学张小山的爸爸也打他妈妈的。”过几天,又对妈妈说,“爸爸是个很孝顺的人,对奶奶真好,奶奶生日时,他还给奶奶磕头了呢。”说完,心里却又想,爸爸打人明明是不对的,我说这些干什么呢?为了留下妈妈,让妈妈一辈子都逆来顺受吗?于是就恼恨自己,觉得自己无耻又可悲。   妈妈哪里晓得她心里千回百转的那些念头?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打老婆的愚孝男人,你长大后,可千万要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不能被他这样的男人给骗了。”结果就是,她越说爸爸的好话,妈妈就越是反感。   她和妹妹七月都在用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极力地维护着这个家,使这个家不致破裂。但命运对她们姐妹,却从没有过眷顾的时候。   在她告诉妈妈这句话后,妈妈冷笑复冷笑:“果然,我就知道早晚要死在他手里。他终于等不及了。”   然后,她就看见妈妈悄悄地理衣服,收拾包袱,心里害怕,就问妈妈:“妈妈,你在干什么?”   妈妈瞟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干什么。”   那一天,她心神不定地领着妹妹去上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妈妈还在,而且和颜悦色,没看出任何的变化,一切如常。她想:也许是我多心了,爸爸并不会杀掉妈妈,妈妈也并不会跑掉。   傍晚再放学回家后,家中空无一人,妈妈不在,爸爸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在门口找到钥匙,进了家门,叫七月自己去玩儿,她去做饭。晚饭做好,和七月坐在饭桌前等了很久,却只等来烂醉的爸爸。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半个月后,妈妈始终没有回来。爸爸去外婆家以及所有的亲戚家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五月和七月就明白了,这一次,妈妈大约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妈妈走后,小阿姨搬了过来,和爸爸明铺暗盖做起了半路夫妻。而这个时候,饭店的合约也到了期,饭店的房东早就眼红钟家饭店的生意,因此不愿意再和钟家续签,钟爸爸只好四处再找合适的地方重新开饭店。一时之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铺面,小阿姨就鼓动爸爸拿钱出去放贷吃利息。   钟爸爸对小情人的话言听计从,就把手中的存款通过小情人借了出去。因为利息比存在银行里高出很多,钟爸爸起初还沾沾自喜。但是利息还没拿到手,小情人就偷偷跑了,就像当初五月的妈妈那样。钟爸爸借出去的那笔钱,因为连被借给了谁都不知道,不用说,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钟爸爸人财两空,实在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背到这种地步。他自己名声坏透,亲戚们那里钱肯定是借不到了,没有本钱,店面也就不用去找了,找到也没钱开。他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开始在家里酗酒,醉了酒后就打人骂人。那个时候,家里的担子几乎都落到了七岁的五月的肩头上。   钟家奶奶原本看不上儿媳妇,即便儿子被骗后,她还以为凭自家儿子的手艺与本事,想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到时姑娘们还不排成队由着自己挑?谁知一等再等,却没人前来说媒,她坐不住了,就四处放话,托媒人留意。人家一听说她儿子这种条件,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过日子,都对她连连摇头;即便有介绍的,也大都是身有残疾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脑子不正常的,亦或是那种名扬千里的不正经女人。钟家奶奶这下才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新名《一眼入魂》   感觉很梦幻很撩人   不过过两天可能还会换回来,   换来换去,变来变去   大家习惯就好~~ 第15章 五月,七月   七月的幼儿园入园时间比小学要晚一个小时,因为无人接送,五月每天只能早早地把妹妹叫醒,给她穿衣吃饭,把她带到自己的教室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课桌旁或是教室的角落里等候。等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再领着妹妹一路小跑,把她送到幼儿园去。同样,幼儿园傍晚三点半左右就放学了,她再趁下课时的休息时间跑到幼儿园去把妹妹接到身边来,和自己一起呆到放学,好一同回家去。   刮风下雨天时,路滑不好走,即便幼儿园离她的小学不远,但一个来回也要花上一段时间,难免就有迟到的时候,好说话的老师也就算了,碰到性子火爆难说话的老师,就只有低着头挨训的份儿。挨过训斥,第二天,还是要照接照送。   因为是在乡下,几乎没有隐私而言,五月家的那点事情,学校的老师也都知道,因此对她带着妹妹来上学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同桌的张小山却坏得很,每次都要趁她不注意踢七月一脚,或是拧她一下。小七月却知道自己的立场,看见张小山就远远地躲开,不小心被他欺负了,也绝不哭泣。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姐姐为难,也怕自己哭了以后,就再也没办法来姐姐的教室了。   那两年里,姐妹二人走在路上,总会有人在背后说:“刚刚过去的那两个,看见了没?爸爸偷人,妈妈跑了。爸爸的钱被相好的骗光了,这两个可怜哪,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话必定是知情人说给不知情的人听的,嘴里说着可怜,却听不出对姐妹二人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掩都掩不住。   她们出去玩耍,大人们看到她们,赶紧就把小孩子赶回家去,以避免自己小孩子和她们接触。别的人也就罢了,连当初促成她爸妈婚事的媒人也都是这样。某一次,她带着妹妹经过这媒人门口,媒人大概又说成了一门婚事,正笑嘻嘻地在门口给一群小孩子发放糖果吃。   七月终究还小,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糖果的,于是也凑过去,等着人家发给她,那媒人发放了一圈,却独独漏了她姐妹二人,可说是无视姐妹二人的存在。但要说她没有看见眼前五月和七月,又怎么可能?   外人终究是外人,闲言碎语也只有由着他们去说了,毕竟,连自己家的人也都指望不上,又凭什么去指责不相干的外人呢?   五月至今都还记得一件事情,也还是她上二年级时的事。那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只是天气不大好。快放学前,她接了妹妹七月到自己的教室,没过多久,然后就雷声轰鸣,雨落如注。等到放学的时间,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别的同学们都被家人陆陆续续的接走了,她家自然是没有人来接的,她早上也没有想到带伞,只好和七月手挽手站在雨帘后面傻傻地等着雨停。   两姐妹正呆站着,忽然看见奶奶手里擎着一把伞从远处急急走来,五月一喜,张口就要叫唤自己和妹妹在这里时,忽然看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里面窜出堂弟的身影。堂弟是二叔家的儿子,因为是钟家唯一的孙子,所以最受钟奶奶的喜爱。   钟奶奶把孙子拉到伞下,仔细给他擦了头和脸,叮嘱他不要踩水坑,要他小心不要被雨水淋到,因为被一个经过的家长提醒,不好再装看不见两个孙女了,所以只能回头,向两个孙女挥了挥手,说:“你两个再等一等,等雨小了的时候再回去——”话说完,领着孙子,撑着一把伞又急急地远去了。   五月想着奶奶送完堂弟回去,也许会来接自己和妹妹,或者是叫人帮忙带把伞过来,但是一等再等,身边的同学都走光了,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咬了牙,把自己外套脱下,姐妹二人披在头上,一路淋雨跑回了家。   其实说起来,这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五月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妹妹不为奶奶所喜爱,所以也不敢对她有所期望,没有期望,也就不存在失望一说。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情竟然记得极深极牢,十几年过去了,都没能忘掉奶奶领着堂弟远去的背影。实在是想不通。   总之,姐妹二人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歧视”这二字的含义,但却从别人奇怪的眼光中察觉出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孩子。所幸,姐妹两个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洗衣做饭做作业,根本无暇玩耍,倒省的出去看别人的脸色,被别人当做笑话。   家里的做饭洗衣打扫都是姐妹两个人做,有时五月做作业来不及,七月就去厨房帮忙干活,她的个头不比灶头高,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她也成了熟手。淘米、洗菜,烧火,四岁的七月没有做不来的。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贪睡的时候,姐妹二人偶尔早晨起来晚了,哪怕上学要迟到了,也还是要先为爸爸煮好饭才能走,否则爸爸晚睡起来没饭吃要发火摔东西的。饭要是做多了,两姐妹来不及吃,就得盛两碗出来藏到爸爸看不见的地方去,爸爸要是看到她们没吃饭就去上学,回来又是一顿打。他倒不是心疼她们,而是怕别人说他让两个孩子饿肚子。   这个时候的爸爸身上可以称之为爱心的东西可说是没有,但是在外面却要面子的很,因为越是没有本事的人就越要面子,毕竟,他们一无所有,就只剩一张脸面了。如果他被人拐弯抹角地暗讽,说他对两个女儿不闻不问时,他回来必定要摔盘子砸碗,罚她两个的跪,最后喝问:“这个家里是谁养活你们的?!”   五月和七月就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说:“是爸爸。爸爸最好。”爸爸这才会满意。   爸爸有时醉得厉害,还要她两个说妈妈的坏话,她两个怕爸爸怕到骨头里,唯独在这一件事上不肯听爸爸的,哪怕被打死,也绝不说妈妈一句不是。   在外面看别人的白眼啦,遭受爸爸的打骂苛责啦,在家里吃的这些苦啦,其实这些对五月来说都不是最难熬的。对五月来说,最难熬的是每学期交学费的时候。   学校为了奖励学生们早点交学费,就会准备一些诸如笔记本啦圆珠笔啦之类的小奖品给前几名的积极学生发放。五月也想要,但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非但如此,她开头几天甚至都不敢和爸爸开口,直拖到最后几天,老师也忍不住说:“有的同学,你们是不是忘了交学费了?早交也要交,晚交也要交,我问你,拖下去就能免掉了吗?麻烦你们自觉一点,不要让老师工作难做。”   五月当然知道老师其实是在说自己,道理她都明白,可是想想提起学费二字时爸爸的怒火,七岁的五月的心里就愁得要命。   每次都是瞅准爸爸没有喝醉且脸上有一丝儿笑意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跟爸爸说:“爸爸,我要交学费了……”   刚刚脸上还有笑意的爸爸马上就换作一脸阴沉,好的时候就把门一摔,扬长而去,或是出去接着喝酒,或是进房间倒头睡下。不好的时候,就一脚踢到她身上去,大骂:“你两个讨债鬼!我怎么生了你这两个讨债鬼!我上辈子欠了你们!”连尚且懵懂的七月都要捎带上。   要不到学费时,她放学后不愿意回家,就和七月肩并肩地坐在学校附近的小路旁,看着夕阳渐渐西下,她叹息一声,七月也跟着叹息一声。那种无助又煎熬的感觉,即便许多年过去之后,她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多数人对于童年的回忆,大都是美好而甜蜜的,但对于五月而言,她的童年除了忧愁,还是忧愁。她那时想的最多的就是:要是能让我快点长大,要是妈妈能够回家,哪怕让我少活几年,早早死去也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四发。 第16章 五月,七月   那两年里,她从爸爸手里没有要到过一次学费,但最后也没有落到退学的地步。有时候是奶奶和叔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塞给她点私房钱。用奶奶的话来说:“虽然你是丫头,但是字要认得几个才行,否则将来出去打工,连工厂都不收你。”   有时候则是几个心善的老师们给她凑点,再找校长免去点。村里偶尔也会有扶贫帮困的活动,她家必定是榜上有名的。村里的干部带上面的人来,交给她或多或少的一些钱,拉着她们的手叮嘱说些你们要自强自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最后再站在她们家破房子门前拍照,照片以留作日后宣传之用。   这些场合,爸爸嫌丢人,怕被人家拍到照片而成了人家指指戳戳的名人,所以他总是远远地避开,等人家走后,他再踅回来跟五月要钱。村里的那些人知道她爸爸不靠谱,因此每次都是直接把钱交到她手上。钱虽然最终还是会被爸爸要去,但学费及生活费总是能留得下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年,在她以为直到自己长大成人之前都要这样煎熬下去时,事情却又出现了转机,因为爸爸打听到了妈妈的下落。   钟妈妈逃走后,没有回外婆家,也没有去任何亲戚家落脚,而是单身一人跑到外地一家食品加工厂做女工,后来听老乡说老父母身体不好,这才回到外婆家。她一露面就被人发现,然后就有好事的人跑来告诉爸爸了。   爸爸虽然不上道,但是却不傻,不愿意再带着两个女儿过这种孤家寡人的苦日子,于是带上两个女儿跑到外婆家,跪在妈妈面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说自己吃了一次亏,受了一次骗以后终于幡然醒悟;又说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后要是再敢对老婆动手,不用天打雷劈,他自己就一根绳子吊死了云云。   外婆外公都是老实人,虽然生女婿的气,却也都劝说女儿回家去。毕竟,乡下这种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打老婆的男人。他们作为老人的,又能怎么办?只能叹一声倒霉罢了。再说了,古人也都知道劝和不劝分呢;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那一天,钟奶奶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暗暗掐两个孙女,让她们上前去拖住妈妈的手。然而五月和七月到了这个时候却变得木讷讷的,不哭也不出声。   两个女儿的面庞并没有怎么变,个头都长高了许多,然而身上穿着的,却还是两年前所做的衣服,裤腿高高地吊在脚踝上方,样子可怜又可笑。钟妈妈终于心软落泪,跟着钟爸爸回了家。   那之后,钟爸爸酒戒了,烟不抽了,出来进去时,脸上也有笑模样儿。饭店是开不起了,他就出去给人家做短工,领到的钱,恨不能一分当做两分花。钟爸爸果然像他所保证的那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但同时,身上的斗志也消磨一空,那时他时常说的话就是:“往后该我享两个女儿的福了。”   妈妈能够回来,最高兴的就是五月和七月,那一段时间里,她们两个就像是做梦,走路都要蹦蹦跳跳的,出去和别人家小朋友玩耍,总是把“我妈妈”这几个字挂在嘴上,炫耀的意味太过明显,仿佛别人家都没有妈妈,世界上只有她们两个有似的。   只是命运这只翻云覆雨手,如何愿意放过她?在五月与七月两个以为苦尽甘来,每天都幸福到天上去的时候,命运再一次无情地给了她们狠狠一击。   钟妈妈回家后没多久就怀孕了,钟家要生第三胎了。二胎的指标已经被七月用掉,要是把老三生下来,到时面临的就是超生罚款。罚款,以现在钟家的境况,要是能交得出倒怪了。交不出,家里的房子十有八九要被扒掉,然后值钱的东西被拉走,至于给老三上户口,那更是做梦,罚款交完之前,就当黑户吧。   这个时候,钟家的智多星钟奶奶跳出来出主意了,她的主意就是把七月送人。五月已经□□岁了,这个年龄,铁定送不出去了,谁家肯要这么大的孩子?至于七月,她今年虚岁才六岁,现在赶紧送出去还来得及。   钟爸爸想要儿子想疯了,自然满口称好,钟妈妈虽然不舍,但她也想要儿子。在这种乡下地方,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说话都不硬气。为了博一个儿子,她也便点头应承了。   乡下人有个说法,当着猪的面千万不能说出把它送走或是卖掉的话,猪一旦听到后,马上就要绝食,把自己饿成一只瘦骨嶙峋的瘦猪或死猪。你卖去吧。   钟家商量把老二七月送人的事情当然也都是瞒着小孩子们的。可是他们却低估了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的孩子们的敏感与察言观色的本领。   五月在领养七月的人第一次到家中做客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来的人是钟妈妈的堂弟,五月的远房舅舅和舅妈。因为外婆家看不惯钟爸爸的为人作派,早就和钟家断绝了来往,这几年外婆家的人从未进过钟家门。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这远房的舅舅两口子竟然会满面笑容地出现在自家,不仅如此,还买了一堆糖果点心,另外给姐妹俩各买了一身新衣服。   五月在厨房里帮忙做饭,心里面暗暗嘀咕,不知道那两个人来干什么。舅妈把七月搂在怀里摸摸脸,拉拉手,不住嘴地夸她会说话,长得可人意儿,又当场给她换上一身新衣服,往她两只小手里都塞满了糖果点心。还笑说:“我家要是有你这样的小女孩儿就好了。你跟我回家过几天好不好?”又说,“咱们七月快过生日了吧?等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买蜂蜜蛋糕吃。”七月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得到大人们的关注和疼爱,直高兴得眼睛发亮,小脸发红。   不知为什么,五月却越听越害怕,瞅个空子,招手把七月叫过来,交代她说:“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跟在我后面。”   七月剥了一粒糖果塞到姐姐嘴里,笑嘻嘻地答说:“好。”   五月又说:“等你过生日,我给你煮两个鸡蛋,不要他们的蜂蜜蛋糕。”   七月说:“好。两个鸡蛋,姐姐一个,我一个。”   五月想想不放心:“要是他们说带你去他们家做客,你不准答应。”   要是别的孩子,未必能听出什么不对来,但是其时只有六岁的七月却吓了一跳,慢慢的,眼神就有些发直,眼内溢出两颗胖大的泪花来,拉住姐姐的手,说:“我不要他们的糖果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只和姐姐,和妈妈在一起!”说话时,就粘到姐姐的身上来,脑袋贴在姐姐的颈窝里,双手紧紧地环住姐姐的腰。   五月紧紧地抱住妹妹瘦小的身体,在她耳边保证说:“对,咱们两个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然而,第二天,五月放学回来就没再看到七月了。小七月穿过的小衣服用过的旧书包也统统不见了踪影,仿佛钟家从来就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九岁的五月失魂落魄,在家里东找西找,掀起床单看床下,把饭橱衣柜的门都一一拉开,伸头往里面看,生恐是七月恶作剧故意吓自己,爸爸妈妈拦都拦不住她。   结果当然是找不着人,她就站到院门口去喊:“七月——七月——”喊得哑了嗓子,见到人就拉住人家明知故问,“你看见我家七月了吗?你看见我妹妹了吗?”   因为她作天作地,哭闹不止,被爸爸拿鞋底狠打了两顿才消停下来。之后又用了几年时间,她终于慢慢接受了妹妹七月被送人这一事实。   而七月被送人的那一年,钟妈妈产下一子,取名家川,后更名家润。   但也是从七月被送人的那一年开始,五月一旦觉得开心的时候,马上就会疑神疑鬼:我这不是做梦吧?怎么像做梦似的?   然后就开始给自己泼冷水:你有什么好高兴的?说不定马上就要倒霉啦!你没有资格开心,也没有资格幸福,醒醒吧钟五月。   妹妹七月被送人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得了空就往外婆家跑,希望能看到七月一眼。外婆怕节外生枝,不愿意告诉她那个舅舅家的地址。当然,舅舅家恐怕领养的女儿养不熟,自然也不愿意和她外婆家再有来往。   某一次,她装作迷了路,从外婆家一路问到那个舅舅家门前,看见了妹妹七月。七月正在和一堆小孩子在门口丢沙包,许久没见,她又长高了,气色看着也还好,穿的衣服也比在钟家时整洁多了。   五月心砰砰直跳,来时路上想着要是能够看到七月,就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拉着她跑,但真到了地方,却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藏在一棵梧桐树后,呆呆地看着妹妹玩耍。七月和伙伴们玩耍了很久,捡沙包时,一眼瞥见树后的五月的脑袋,随即愣了一愣,站在原地与姐姐对视良久。   她的玩伴催她:“七月,你沙包快点丢过来!”名字竟然没有改,五月多少有些激动和窃喜。   七月慢慢转身往回走。五月站在树后小声喊:“七月,七月——”不知道和妹妹说什么好,只敢小声地叫她的名字,先把她人留住再说。   七月恍若未闻,快步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去。玩伴问她:“七月,你不和我们玩啦?”   七月大声说:“外面有坏人!我要回家找我爸爸妈妈啦!”   同样只有六七岁大的玩伴看见树后长伸着脑袋的五月,说:“七月,可是你家亲戚来啦?”   七月梗着脖子说:“才不是!谁知道她是谁,不认识这个人!”   玩伴突然讶道:“你怎么哭啦?”   七月生气说:“谁哭了!我眼里进沙子了!”   五月对于七月的言行有些不明白,但似乎又有些明白。以妹妹的性格,恨钟家人是必然的。她很想当面告诉妹妹,对于她被送人一事,自己事先并不知情,如有可能,她宁愿代替她被送出去。   然而,她心里却也明白: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第17章 五月,七月   明知道于事无补,五月还是瞒着所有人,在放学后一次次的偷跑很远的路去那个舅舅家附近转悠,希望能够看到七月。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眼两眼,大多数的时候,半眼都看不到。七月有时能发现她,有时发现不了。但七月从来都不拿正眼看她,也从来不和她说一句话。   她不知道,七月已然把对钟家人的爱化作了满腔的恨意,这恨意太过强烈,就连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五月都不可饶恕。   五月有时候从大人那里也能听来关于妹妹的只言片语。说七月的养父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不错,本来已有了两个儿子,但人心不足,又想要个女儿,却怕再生个儿子出来,所以就领养了七月。人家既然喜欢女孩子,自然拿七月当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的。还说有一回七月和邻家的小孩子吵架,人家嘲笑她是捡来的弃婴,七月气哭了,她的养母一听气炸了肺,马上牵着七月的小手,堵到人家家门口去骂街,直骂到那一家人灰溜溜地赔礼道歉才作罢。从那以后,那一个村子的人都不敢在七月面前提起领养的事情来了。   钟家奶奶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翻来覆去说了很多次,以此来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英明无比的。钟妈妈听了很多次,心想给七月找了那样好的一家人家,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于是心里就渐渐地原谅了自己,觉得当初把女儿送人是正确的,而至于五月当时的那些小别扭,可忽略不计。   又过了两年,外公病重逝世,五月随着大人跪在外公的灵位前,眼睛却滴溜溜地在人群里寻找七月的身影,恐怕七月看见弟弟黏在自己身边会吃醋,弟弟一旦靠近她,她就赶紧摆手赶人:“一边去,一边去。”   然而,那个舅舅只露了个面就匆匆走了,七月,自然也是不会出现的。其实想一想也就知道了,为了避免养女和亲生父母藕断丝连,人家哪怕断六亲也是不愿意让养女再看见钟家人的。   时隔许多年后,没想到七月竟然也来了上海。养父母把她看得再紧,再是如何防着她与生父母见面,但成年后却不得不放她出去闯荡,而这么巧,她也来了上海,叫五月怎么能够不欣喜若狂。   明明答应她生日那天不露面的,但到了下一周,五月还是请了半天假,辗转乘车去久美子推荐的一家名为红宝石的蛋糕房买了一只蛋糕,再换乘了两辆公交车去找七月。七月看到她手中的蛋糕,不禁愕然:“你怎么……不是说了请你不要再来了吗?蛋糕你带走。我们店就有蛋糕卖,谁要你的。”说完就要来推她的蛋糕。   五月忙把蛋糕藏在身后,陪着笑脸:“我来喝咖啡不行?”径直进去挑了个空位子坐下,把蛋糕盒放在身旁的座椅上。   七月把菜单往她面前一甩,不无刻意地问:“钟小姐要些什么?”   五月对于咖啡一窍不通,只能装模作样地看菜单,从头看到尾,好像只有一种美式咖啡最便宜,就指着图片说:“我要一杯这个。”   七月忍不住说道:“这个是不加糖不加奶的。”   五月本来意不在咖啡,闻言就无所谓地说:“不要紧。”   七月又没好气地凶她:“跟你说了这是黑咖啡,苦的!你听不懂吗?你不是最怕这些苦的东西吗!”   五月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声说:“你不要凶我,我又不懂喽。要不你帮我点一杯吧,要甜一点的。”   七月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五月两手托腮,想等一会儿怎样才能说服七月收下蛋糕,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她收下即可。   邻桌已有了两个客人,看样子像是一对母女,因为母亲说话嗓门大了点,五月无聊,就转头去悄悄打量人家。母亲脖子上戴着一条颜色鲜艳的真丝丝巾,紧身皮裤,雪纺上衣,额头上架着一副金边墨镜,此刻正指着七月的背影教训女儿:“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学习,将来就要像这些服务员一样出来端盘子洗碗。你愿意做这样又脏又累活儿、从事这样低人一等的职业吗?”   咖啡馆这个时候没有几个客人,说话的中年妇女嗓门又大,这些话一出口,店员们无不侧目而视,五月也是哭笑不得。这本不关她的事,但是七月她必须要维护,于是脑子里酝酿着怎么样回嘴才能不伤和气、又能让那中年妇女认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时,七月早已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爆发了,她把托盘往吧台上一丢,涨红着脸过来和客人开吵了:“阿姨,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服务员怎么了?我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一双手吃饭,我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麻烦你说话注意点,哪来的优越感!”她从小就是火爆性子,吵架时能不骂脏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五月满脸崇拜地看着七月。她性格温顺如小绵羊,平常一点脾气也没有,和人家吵架时,满肚子都是反驳的话语,却又组织不成通顺的句子,只能事后躺在床上生自己的闷气。今天自然也是,酝酿了好一会儿,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气势:“阿姨,您说话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不懂得尊重别人,你,你……”   中年妇女看看四周走动的店员们,声音不得不放弱:“我在教育自己的女儿,说的是我自家屋里厢的人,关侬撒事体?”   五月不知不觉间声音也就拔高了一些:“反正阿姨您这样说话就是不对。”   女儿大约觉得丢人,就不住地拉着母亲的衣服。那中年妇女懂得审时度势,也就偃旗息鼓了,看七月气势汹汹,转而去乜五月,嘀咕一声:“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我又没说你,没有素质……”   五月被一句没有素质气得脸色通通红,鼓着腮帮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七月看看她,脸上现出“果然,又来了,真没出息”的神情,继而转脸和那个中年妇女说:“对,还是你们整天跳广场舞、跳累了就来咖啡馆蹭空调喝免费白开水的老阿姨素质高。”趁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去,不一时又端上一杯咖啡,往五月台子上“咚”地一放。   五月吓了一跳,忙说了声谢谢,伸头闻了闻味道,忽然惊问:“这么苦?不是说给我换成甜的吗!”   七月头一昂:“还是美式咖啡,我故意的。”   五月勉强喝了几口,又酸又苦,实在喝不下去,想叫七月过来说话,七月不理她。五月无奈苦笑,看客人越来越多,就准备买单走人,七月依旧是冷冰冰的语调:“不用了,你的咖啡免单。”   五月连忙摆手:“我带钱了,怎么能叫你给我买!”   七月说:“我们店长送你的,说你刚刚帮腔帮得好。”   五月把蛋糕留下,去吧台和店长打了个招呼,向他道了谢,然后独自出了咖啡馆的大门。七月自然是不会出来送她的。走了老远,再回头看,隔着落地玻璃墙,看到七月正在收她的咖啡被子,蛋糕好好地放着,并没有被拿去丢掉。虽然七月还是冷言冷语,但至少没有当着她的面丢掉蛋糕,这应该算是进步吧。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照旧到长风公园里坐了坐,背了几页单词。标准日本语上册早就学完了,现在开始背下册的语法和单词了。上一阵子和朝子出去逛街,在古北家乐福附近一家名为福九善的日系旧货店里逛了逛,朝子买了一个半旧的松下吹风机,她则以半价买到□□成新的标准日本语的下册,当晚下班后,熬到凌晨两三点,抄了满满一本单词和语法随身放着。   去街边等来公交车,车上照旧拥挤不堪,连个座位都找不到,从咖啡馆到赤羽居酒屋,足足有十几站。五月拉着吊环,把脸埋进胳膊肘里,轻轻笑了几声。辛苦是辛苦,但心情却和上一次已经大不相同了。   嘉兴城,温府上房内。温老爷听儿子还有脸为自己强抢民女一事狡辩,气得几乎要吐血,向老岳喝道:“给我啐他!”   老岳无奈,作为难状,终是“喀”地一声,蓄了一口唾沫,再一伸脖子,一口腥气得不行的唾沫便飞了过去。凤楼躲也不敢躲,只得闭了眼睛生受了。唾沫落到额头上,顺着脸颊淌下来,心里恶心得要死,却又不敢举袖擦掉,只能强忍着。   温老爷喝令:“你再给我问!”   老岳依言又道:“老爷问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算数?你为什么不能学学你的兄长们?你此番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若是传到了京城,叫你大哥那个官还做不做?”   凤楼心里腻味,只闭着眼睛不说话。 第18章 新郎官   老岳接着问:“老爷问你:你这孽障,心里眼里可还有天地君亲师?”   顿了顿,见他依旧跪着装聋作哑,于是再训:“老爷说你:孽子!你不要脸,也得想一想你大哥才是!你大哥才十三岁上便中了秀才,自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我不求你和你大哥一样出息,也不敢指望你光宗耀祖,但你也不能总拖你大哥的后腿!我温家也丢不起这个人!若是你此番闹出人命来,我叫你也活不成!”   凤楼自小到大,因为淘气被打骂也就罢了,还要时常被拿来与兄长们比较,心里早就腻味透了,加上老岳的这一口唾沫,就再也忍不得了,瞧这情形,横竖一顿打是逃不脱的,因嬉皮笑脸道:“当我稀罕么?前年他认了王阁老的八姨娘做义母,去年王阁老坏了事,又赶着投到李中堂的门下,和李中堂门下的奴才称兄道弟。这样的官,我却不稀罕。”   “你!你!你!”温老爷手指点了他几下,忽地顿住,只觉得眼冒金星,往前便是一栽,早已躲进内间的姨娘急急出来扶住,一个为他抚心口;一个慌里慌张地叫人去请大夫,又倒了热茶往他口中灌。   老岳劝凤楼道:“五爷少说几句罢!”又去搀住温老爷的臂膀,口中劝道道,“老爷早些安置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至于五爷抢人打人这事儿,在老奴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派人送去银钱好生安抚,银子多多的给他,叫他再张罗一门亲事便是……五爷自小便淘气,老爷还不知道他?若是为了这些许小事气坏了——”   温老爷顺了一口气,冷笑说:“给我打!给我把这孽障打死!”   老岳劝:“老爷也要想一想老太太才是……”   温老爷竖眉冷目:“将他打死了,我自会去老太太那里请罪,你只管给我打!”   老岳搓着手,还要再说几句软话替跪在眼前的凤楼描补描补,温老爷早已看出他的心思,当即冷笑道:“我晓得,你把你儿子塞到他跟前去当差,你也就一心一意地为你那儿子铺起路来了,只是我劝你莫要看走了眼!他连我这个父亲都没放在眼里,未必就晓得感激你父子两个!”   老岳唬得扑通一跪,口中辩称:“老爷言重了,老奴不敢当!”再一招手,唤来门外候着的几个家丁。这些人都是打人打熟了的,也不用教,三下五除二,就把凤楼紧紧绑好按倒在地,拎了板子来往他身上招呼。   打了几下,老岳悄悄给这些人使眼色,谁料今天温老爷的老眼格外灵光,恰巧就瞧见了,心下更是生气,大喝一声“滚开”,抢了板子亲自来打。   凤楼咬紧牙关,就是不吭一声,温老爷气极,一根板子上下翻飞,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他板子一下比一下重,不过一会儿工夫,凤楼身上的几重衣衫俱被血水浸透。他今天偏咬紧牙关,既不求饶,也不呻-吟示弱。   温老爷见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混账嘴脸,心中愈发来气,板子竟打得脱手,也不要人帮,自己捡起来,趁喘气的当儿,吩咐下面的人道:“把他小灯镇抢来的那女孩儿给人家送还回去!”又骂,“我温言醒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荒淫无耻、穷凶极恶的儿子来!”   凤楼已然半晕,闻言从地上慢慢抬头,勉力跪直身子,伏在父亲脚下,恭敬道:“……只恐为时已晚,儿子与她已有了夫妻之实……若是再送还回去,儿子的颜面何存?便是她,将来又如何立足做人?”喘了一喘,又冷笑,“父亲送儿子这八字考语……可见心是偏得太过了,儿子断不敢受。”   温老爷双目圆睁,不发一言,举起板子接着再打。老岳眼见着要闹出人命,也不怕吃挂落了,上前死死抱住温老爷的老腰,苦劝道:“老爷!老爷!不能再打了!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伤难养!早些年时常与咱们府有走动的孙家的事情,老爷不是也听说过的?那一年,孙家少爷为了和外地来的富绅争抢那间什么馆儿里的兔儿爷,失手打伤了人。回家后被孙家老爷一顿毒打,后来冒了一场风寒,就此一命呜呼了!这几年那孙老爷不是想儿子都想得半疯了?老爷呀,你听老奴一句劝!若失手打死了五爷,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禁得起?!”   苦劝了半日,见温老爷手上缓了一缓,似乎有所松动,忙又吩咐诸人:“快把五爷扶回去!”   温老爷把手中的棍棒一丢,长叹一声,落下两行老泪:“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我总有一日要死在这孽障手中!”   岳鸣等一众小厮早已聚在门口候着,见凤楼被架出去,个个唬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扶住,又忙着叫人去请大夫来。忙乱间,小厮水生问:“五爷今晚去哪里?”   凤楼咬牙哼哼道:“你娘的,这也要问!今天是爷的大好日子,自然是去新房!”   水生忙应了一个是,转眼看见岳鸣在幸灾乐祸地暗自撇嘴,眼珠子转了一转,嗤地就笑了一声出来,凤楼不悦,斜眼睨他,要不是浑身伤痛,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水生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笑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凤楼呻-吟着,有气无力地喝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水生便说道:“我觉着岳鸣的名字甚是有趣,和咱们三姨娘的闺名……”觑了觑凤楼的脸色,缩着脖子笑说,“一个月唤,一个岳鸣,听上去,竟像是……像是一家子人似的……”他本来想说像是一对儿似的,眼珠子又转了一转,改口说成像是一家子人。   果然,这话未说完,凤楼便已勃然发作,断喝道:“扯你娘的淡!她的名字岂是你能挂在嘴上的!”把水生喝骂的哑口无言后,转而吩咐岳鸣道,“你明天起把名字改了。”   岳鸣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那感情好,求五爷给我改个姓名,要是能让我做五爷的干儿子,从此改姓温,那就更好了。”   凤楼倒笑了,上下看了他一眼,道:“名字不必改了,鸣字挺好。至于姓氏,鸡或鸟你任选一个。”   岳鸣目瞪口呆,水生掩嘴吃吃偷笑,转眼被凤楼又喝了一声:“你娘的笑什么笑!给我滚蛋!”   月唤在新房内枯坐许久,歪在新床的锦被上打起了瞌睡,因为今天累得很了,竟然打起了呼噜。几个丫鬟婆子看她竟然还能睡得着,不由得小声偷笑。本来因为是抢回来的人,起初还担心她会咬舌上吊以头撞墙,又怕她哭喊咒骂满地打滚,谁料竟是这么个满不在乎的模样。   半响,猜测五爷差不多也快要回来了,便上前去将她唤醒,连倒了几杯淡茶给她。茶喝下肚,精神来了,心神也定下来了,肚子却饿得不行。茶喝得越多,肚子越是饿得厉害,实在受不了,就伸头看桌案上有无吃食。   桌上有酒有茶,也有四色精致点心,点心皮都染成了红色,看着喜庆,却令人倒胃口。从早到晚,只吃了六只汤圆,肚子早就饿瘪了,要是能吃上几口热食就好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看她伸着脑袋四处看,又听得她肚子里的咕咕声,便晓得她必是肚饿了,因问:“姨娘可要用些点心垫垫?”看看外头的天色,嘀咕道,“那帮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五爷回来。”   月唤郑重向那婆子说道:“我有名字,叫做月唤。你唤我名字,不要叫我姨娘。”   那婆子好笑:“姨娘既已嫁给了咱们五爷,便要以婆家的规矩来称呼了;再则,咱们伺候人的,哪里能够唤主人家的名字?叫人听见了,岂不要笑咱们家没有规矩?”到桌案上挑了一盘点心,捧过来道,“姨娘要不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月唤固执地摇头,说道:“我有名字,叫月唤。你不唤我名字,我便不睬你。”   那婆子拿她无法,也因为年纪大了,在温家颇有些体面,便笑道:“晓得了,三……月,新娘子……”看她皱眉,忙又改口,“月唤,来,先用些点心。”   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眼又摇头道:“我心里难过得很,不想吃这些又甜又干的东西,可有热饭菜?”   婆子和身旁的丫环对视了一眼:这月唤姨娘倒有趣,非但不哭天喊地,竟然还有心情吃喝,可见是个心大的。   丫环道:“今天咱们这里乱糟糟的,现做是来不及了,外院正在摆酒席,锅灶支了好几口,热饭菜必定有的,我去外头挑一些精细的端回来便是。”   婆子叮嘱道:“你快去快回。”   另一个小丫环插口道:“李大娘的屋子里不是用小火炉焖着一锅红焖凤爪么,来去也就几步路,岂不比去外院要更便宜?”   李大娘便笑道:“你个狗鼻子,连我焖的什么都能闻出来。我这两天上火牙疼,大锅饭我吃不大动,只得自己开小灶,正好又馋鸡爪子了,就叫儿媳妇给红焖了一锅。”回头吩咐那要出门的丫环,“静好,你跟倩惜去我屋子里,跟我家老三媳妇儿说,就说我说的,把那一锅红焖凤爪和鸭肫粥端来给咱们……咱们新娘子吃。”   新娘子饿了一天,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了,“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好多小伙伴们对俺无条件的支持和爱护~把明天的一章提早一天发啦~ 第19章 新娘子   小火炉上焖了好两个时辰的鸡爪子果然美味,软,烂,鲜,香。不消说,鸭肫粥也炖得恰到好处,不能再香,不能再美,不能再诱人。   新娘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得两眼放光,后来嫌筷子夹凤爪不方便啃骨头,干脆下手去抓。才啃了两个,人就活泛了起来,手里攥着鸡爪子,问李大娘:“你们说的五爷是谁?”   李大娘心里暗叹一声:天可怜见的,撞上咱们家那个魔星,糊里糊涂的就被掳了来。因含笑与新娘子慢慢道来:“这话说来话长……咱们老爷姓温,是安徽桐城人。温家分支繁,人口多,在桐城内也是数得着的大族。老爷早年是秀才出身,年轻时来嘉兴城内访友,恰巧遇见了咱们家夫人,第二天就急急返回桐城,着人上门来求亲,两家门当户对,这亲事一说就成。因老爷喜欢咱们嘉兴城的风土人情,也因着咱们夫人的关系,自成亲后就举家迁到了嘉兴城。   “可惜咱们家的夫人命薄,过世的早,府中虽有两房姨娘,儿子却统共只得了两个,都是咱们夫人所出……大少爷前些年中了进士,就留在京里做了官;你的新郎官便是咱们二少爷了。咱们家的少爷们都是按着族里的规矩排行的,在温氏一族里头,大少爷行二,便是二爷;二少爷行五,自然就是五爷了。”   李大娘啰里吧嗦说了这许多,新娘子只哦了一声,又接着去啃她的鸡爪子去了。   岳鸣过来报信的时候,她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的骨头,此时已有七分饱了,想着等啃好鸡爪子,鸭肫粥也差不多凉下来了,再喝个半碗粥才美妙。心里头想着吃的喝的,岳鸣说的话一句也未留意去听。倒是李大娘及静好等人心下暗暗焦急,老爷归家,看到五爷抢亲,只怕又免不了一顿打。若是老爷发怒,叫五爷把人送还回去,可真就成一场笑话了,人家新娘子的名声也要败坏在他手里了。   血人一般的新郎官凤楼额上流着冷汗,哼哼着被搀到新房里间时,新娘子正在埋头啃着鸡爪子,左手擎着一个,右手抓一个,啃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凤楼一看,倒忘了一身的伤痛,驻足,嘿嘿低笑了两声。这一笑,把新娘子吓得一哆嗦,却还舍不得丢下手中的鸡爪子,抬头望着新郎官,傻傻问道:“你,你回来啦?”   新郎官一脸的血与汗,面目狰狞道:“我回来了。”又笑,“我那里挨着毒打,你这里又吃又喝,嘿嘿嘿。”   新娘子举着手里的鸡爪子,还是一副傻模样,怯怯问道:“那,这……这我还能吃吗?”   新郎官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抹去额上冷汗,烦闷摆手道:“吃吧吃吧。”摆了一下手,牵动了手臂上的伤,痛得吸了一口冷气。   新娘子哦了一声,果然又低头啃她的鸡爪子去了。   公交车的站头太多,五月半路上被晃睡着了,坐过了一站,慌忙从车上跳下来时,发现正好在古北家乐福门前。看看时间还有一点,凭着记忆慢慢找到旧货店福九善门口。店面极小,门口也没有显眼的招牌,初看之下还以为是普通的住家户,直到看见有人从里面拎着购物袋出来才知道没走错。推门入内,店员收银员用日语一齐扬声打招呼:“いっらしゃいませ!”她脑子里还有点懵懵懂懂的,倒吓了一跳。   上次和朝子来时,她除了标准日本语以外还看中了一本日语词典,词典的注释词条都是日语,没有中文,正合心意。但是朝子是大嘴巴,怕被她四处去说,所以就没买,今天正好买下来。店内转了一转,词典还在。来都来了,又顺便挑了原版的《铁道员》、《寻羊冒险记》,另外还有几张日剧DVD碟片。   她在赤羽也差不多工作四五个月了,这个时候,标准日本语等教材对她来说已经太过简单,她有时间时,就开始一门心思地看起了日剧。背单词不论在宿舍还是在赤羽都得偷偷摸摸,但日剧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宿舍里的几个女孩子每天兴高采烈地和她一起看,看完再凑到一起热烈地探讨剧情,说哇这个好美,那个好帅。只有她,会一句一句地悄悄分析剧中人物的台词。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会中文的挑剔客人提出很多要求,面必须要煮到几分老,金枪鱼刺身必须要鱼腹部位,清酒要烫到几分热,烧酒中加的梅干要这个牌子不能用那个牌子。等等。要求可说是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五月都应付了下来,从头到尾都也没想到过要去找店长或领班求助。客人买单后,突然问她:“五月酱的一级过了?”   她没听懂,啊了一声,问:“什么一级?”日语竟然也有还有等级考试,她吃惊不小。   客人颇有些惋惜道:“你连一级都不知道?以你的水平,一级完全可以合格。”   五月半是开玩笑半是谦虚地摆手:“除了店里的菜单以外,我听不懂也看不懂,会的都是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而已。”   然后就悄悄去网吧查了一查,原来不止英语有四六级托福雅思,任何一个语种都是有考级测试的。而日语,除了等级考试以外,还有一种名为J.TEST的实用日本语鉴定考试。而就影响力来说,日语一级知名度最大,J.TEST资格证书次之。   在居酒屋做服务员除了健康证以外,什么资格证书都不再需要。日语一级证书有什么用处,将来是否能够用到也不得而知,但她还是决定去考级。却又听说每次考试名额有限,自己报名很难报上,稳妥点的做法就是报个培训学校的培训班,交了学费,学校自会安排代本校的学生报名。   古北那一带,日语学校也罢各种面向日本人的店铺诊所也好,应有尽有。五月下定决心的当天就找到一家培训学校。前台小姐问她:“日语学了多久了?”她答说大半年了,前台小姐头也不抬地说,“那你报三级的班。”   五月摇头,说:“我报一级。”   前台小姐这下终于抬头看她了:“学了大半年,顶多只能算有点基础,还是初学者的水平。报一级太冒进,你要是听不懂,上课时跟不上进度怎么办?不如先考个三级,再二级,再一级,什么事情都要循序渐进……”   她固执地摇头:“我要考一级,所以报一级。”   最后折中了一下,报了两个班。一个是常规一级培训,上完后再紧接着参加另一个一级考试强化班。两个班都是每周日下午一堂课,一堂课两个小时。学费价格不菲,两个班加起来正好抵她一个半月的工资。到了打钱回家的时候,把这一周领的十元二十元的零碎纸币都凑到一起,也只凑了几百元。   爸爸第二天果然打电话来问,她就老老实实说自己报名学日语了,爸爸在电话那头很是不悦地问:“你在日餐厅里就要学日语?那你要是去英国餐厅里就要学英语?去法国餐厅的话就学法语?”   五月想了想,如实回答:“对。”   钟爸爸以为她听不懂自己的暗讽,不由得发怒说:“你学日语干什么?将来好做二鬼子?你怎么不想上天?你本来那家中餐厅随便打打工不是很好?非要换到这家小日本餐厅来?我跟你说,你这里工资高我也不稀罕,我宁愿你还在原来的地方老老实实地打工!小日本要是敢来我开的饭店里吃饭,看我不拿扫帚把他赶出去!好好的中国人,非要去给小日本点头哈腰……上班时间也有猫腻,哪有下午三点多才开始上班的餐厅?你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开饭店,哪天不是天不亮就开门做早市?下午三点开门营业,什么正经事都耽误光了,笑话。在咱们乡下,你下午三点开门营业看看,不被人笑死!”   钟爸爸本来不是话多的人,因为这两天在街上听了两句闲话,人家说他:“你家五月跟着她表姐在上海,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家也能富起来了,哪天市里买了房子,或是家里盖起了别墅,到时别忘了叫咱们也去坐一坐。”一番话把钟爸爸说得无名火起,却无处发作,第二天又发现女儿的汇款比上月少,当下就打电话劈头盖脸地把五月骂了一通。   直到五月答应下个月把钱补上,钟爸爸那头才住了嘴,最后慢慢说了一句:“你在外头打工归打工,我是没办法跟在你后面看着你,但你给我记住:不能丢我钟家的脸,也不要把你自己的尊严都丢掉了。”义正词严地训完话,“啪”地一声撂下话筒。 第20章 老师   日语培训班的老师姓关,一头披肩长发烫成均匀的小卷卷,小卷卷的卷曲程度如不多不少正好泡了三分钟的方便面条,可爱又俏皮。关老师说话也风趣,嘴里荤段子不断,一班学生有三十多人,一水的女同学,男学生没有一个。关老师在三十多个女学生的包围下可说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说起荤段子来更是妙趣横生。   关老师第一次来上课,就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到教室内,便有泼辣女孩子问他:“老师是不是操劳过度了?”   关老师拍了拍脸颊,笑说:“这还用问,老师我最近刚结婚,人生苦短,老师当然要趁现在能操劳的时候多操劳操劳,否则以后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想操劳也操劳不动了。”   这话一出口,立时引来哄笑一片。女学生们学习热情高涨,课堂上踊跃发言,积极提问,每个人都希望引起老师的注意,五月终于明白报名时的前台小姐所说的话了。她交学费领教材时,前台小姐说:“你运气真好,正好可以把你排进关老师的班,关老师是咱们学校最受欢迎的金牌教师,带出来的学生一级通过率比别的老师高。”她那时还以为前台小姐是自卖自夸,对谁都要这样说,原来竟然是真的。   总之会说荤段子的关老师使整班的女学生们为之兴奋异常,下午一点开始上课,十二点就跑到教室里占位子的学生有之;课间休息时变着法子打听他电话号码者有之。然而五月的性格过于腼腆,笑是跟着同学一起笑,但唯恐被这个老师提问或是调侃,有了什么疑问,反而不太敢发问,宁愿跟邻桌的同学讨论,或是上班时悄悄问客人。   周日的这一堂课从下午一点上到三点,赤羽只做晚市,下午三点开门营业,因为她要赶去换工作服,吃饭化妆,做开市准备。所以两点半的时候就必须离开教室,否则上班就要迟到,这也意味着两个小时的课程无法上完,每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她就举手要求早退。一次两次,她举手说有事要早退,第三次过后,她发现关老师看着她的眼光就带上了些探究与玩味了。   关老师人不坏,下一次她去上课时,他必定会走过来,三言两语地提示她上次早退后所教的内容,她心中感激,却又带着些不安,恐怕自己一级通不过,扯了关老师这一班的后腿,拉低这一班的合格率。   又一次,她两点半举手提出早退,关老师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她自便。她收拾好书本,快步离开教室,谁知关老师也紧随着她跟到了外面,她便停下脚步,回身跟他说了声:“老师再见。”   关老师脸上笑眯眯的,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去饮水机旁取了纸杯,倒了半杯水,纸杯举到唇边,要喝不喝的,原地站了几秒,忽然三两步踱到正在等电梯的五月身旁,低声笑问:“哪家酒吧的?方便留张名片?下次带朋友去指你的名。”   所谓的指名,就是客人到酒吧去,指名叫某个中意的小姐作陪,指名费至少两百元起。这指名费就作为努力工作获得客人认同的奖励而全额付给被指名的小姐。而若是由妈妈桑随机分配小姐的话,则不会收取费用。小姐们为了指名费,不用人说,自然会施展十八般武艺以获取客人的欢心。   除了指名费,酒吧里另有其他各种另外收费的花头,比如开酒费。开一瓶酒,酒愈贵,酒吧赚头愈多,小姐的提成也就愈加丰厚;还有诸如同伴费,打包费之类的费用。同伴费,顾名思义,就是工作时间以外,陪吃陪喝陪游的费用。五月曾在蒲公英酒吧看到过表姐,表姐那一次就是作为客人的同伴到蒲公英喝酒的。   指名啦同伴啦,这些都是酒吧鼓励而且提倡的;而至于打包,就是喝完酒把小姐带回去过夜的意思。地道的酒吧是绝对不允许发生客人打包小姐这种事情的。   而五月之所以知道这些,一是因为表姐的科普,酒吧里的小姐们个个是竞争对手,表姐交不到真心的朋友是必然的,而她也似乎莫名地喜欢五月,有时会在半夜深更喝得烂醉时打电话给她,把一天下来酒吧里所发生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她听。诸如被客人占便宜啦,某个小姐同时和好几个客人交往啦,某个侍应生和小姐谈恋爱被客人发现并投诉,然后两个人同时丢掉饭碗啦之类的。   再一个就是从赤羽里的女孩子们那里听来的。酒吧里的侍应生们大都是女孩子们的老乡,或是老乡的老乡;也不乏容貌美丽却吃不了苦而改行去酒吧做小姐的服务员,她们即使做了小姐,多数仍会和从前的小姐妹们互通声气。所以于五月这样的服务员而言,想知道酒吧里的那些神秘的花头经并不困难。   而作为一名教师,关老师能够说出“指名”二字,可见是深谙酒吧规矩的内行了。或许是他是这一带酒吧的常客,或许是他从前在日本留学时也做过酒吧里的侍应生。鬼知道。   五月先是愕然不已,随后脸便红了红,知道自己是被他误会了。也难怪,她每次为了节省时间,上课之前就已经化好了淡妆;她每次都是简单的一件套头衫加牛仔裤,偶尔是白衬衫加半身裙,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孩子,穿得再随便,美得却毫不费力;另外,她的上班时间也容易使人浮想联翩:谁星期天还要上班?谁上班时间是下午开始而且有日语需求?想来想去,也只有酒吧小姐之流了。   五月红着脸愣了几秒钟,随后伸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赤羽居酒屋的订位卡和一支水笔,在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五月”二字,笑道:“不是酒吧,是酒屋,只有一字之差,却不能指名。老师订好位子以后,跟店长说叫一个五月的服务员去服务,店长也会酌情安排的。”淡淡一笑,挥一挥手,又说了一声,“关老师再见。”   下一次去上课,关老师还是笑眯眯的和一班的女同学们开玩笑,说着无伤大雅的男女笑话,照旧过来提示她上节课所拉下的内容,像是上次那些话从来都没有说过的那样。然而,二人一旦目光相接时,关老师就极快地转过脸去,脸上现出一丝不那么自然的神情出来。其实五月也只是尴尬了一阵子,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做服务行业的,要是连这点误会,这点气都受不了,那简直不要活了。   没过几天,关老师竟然带着女伴来赤羽酒屋用餐了,五月正好在电梯里背单词,看见他不由得微微惊愕,不过一瞬间也就镇定下来,打了个招呼说:“老师好。”把他与女伴带到自己负责的台子,随后递上菜单,倒了两杯茶水,从围裙兜里摸出纸笔,问,“老师要单点还是放题?”   关老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额前的几缕卷发,说:“放题合算,放题。老师来了,有优待吗?”   “要不,不收老师您的指名费?”   关老师哈哈大笑:“老师口无遮拦惯了,话不能当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五月一边在点菜单上写台号人数,一边答道:“放心吧。家常便饭,不会生气。”   邻桌一对老夫妇在用餐,大概点的菜太多了,铺了一桌面都是,吃不完,却还不停地点,服务员看不下去,故意漏单。老夫妇左等右等,菜总上不齐,于是扯着嗓子生气大喊:“服务员——服务员——”叫不来人,看见旁边的五月,怒道,“再不来人我就找你们妈妈桑投诉!”   五月两手一摊,向关老师说:“你瞧,天天都这样。”   关老师噗嗤一乐,仔细看了看她胸前的名牌,拍拍她的肩膀:“五月酱,总之骚里啦。”   日本人的英语口音他学得倒惟妙惟肖,五月不由得也是一乐,之前的那一点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顿饭,五月送了冰淇淋送了海胆送了两杯梅酒。小刘现在对她有求必应,海胆专门挑个大新鲜的给她,还要问她够不够,也是奇怪。   关老师结完账,因为没要餐饮发-票,她便又特别送了两瓶乌龙茶和赤羽的雨伞。关老师的女伴连吃带拿,对五月颇为满意。关老师也从包里摸出一本谷川俊太郎的诗集送她,又凑过来嬉皮笑脸说:“这里面有一首词老师喜欢得不得了,今天忍痛割爱送给你。等哪天有空,咱们俩去酒店开个房间或去咖啡厅叫杯咖啡,坐下来就这首词来个促膝长谈,交换一下感想和意见,对中日文化的发展和未来进行深入的探讨……”   五月双手捂住耳朵,苦笑说:“老师,你说话太库赖及一,请您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好吗?”   “你的日式英语水平都能和老师肩并肩了,哇哦,扛谷砸雷神寺。”关老师哈哈笑了一通,收了笑,正色说,“不开玩笑了。话说咱们以后还是模范师生?”   五月这才收下书,说:“放心,市级模范。”   “方便留个手机馕八?”   五月想了想,把手机号告诉他,看他女伴催他快走,忽然想促狭一把,指指楼上说,“老师,上面的酒吧不去坐一坐吗?蒲公英,听说过吧?”   关老师咧嘴笑了一笑,又伸手去理额前的小发卷,说:“老师要回家和师娘研究人类基因学去了,下次再说吧!”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挥手,“讽刺老师的话别再说了好伐,普利兹——”   作者有话要说:  库赖及一 (crazy 正宗日式英语) 第21章 21.9.10.19   就在五月决心把一本词典都通背下来并备考一级时,赤羽的小姐妹朝子决定改行去酒吧做小姐去了。朝子倒不是因为受不了苦,服务员都做了好几年了,从未抱怨过苦累,还时常和五月憧憬,等到了四十岁,再也做不动服务员了,就投身家政行业,考个证书出来去做月嫂云云。现在是她爸爸患了癌症,以她做服务员一个月的薪水,化疗一次都勉强,因此去酒吧做小姐也是无奈之举。总是好朋友一场,五月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凑了钱,去隔壁火锅店给她开了个送别会。   火锅店里有朝子的老乡,五月和朝子想点鸳鸯火锅,老乡连忙摆手阻止,跟朝子咬耳朵说:“荣荣姐,咱们店的这个锅底……”然后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出来。   最后在老乡的建议下要了一个清淡的骨头汤锅底,另点了几瓶啤酒。五月这也才知道原来好朋友的真名叫做荣荣。想想,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   几瓶啤酒喝下去,几个人女孩子动了感情,拉着手互相叮嘱要好好工作,保重身体,将来不要忘了彼此云云。朝子喝了个半醉,扑到五月怀里痛哭流涕,五月安慰她:“万事要往好处去想,做了小姐,指名费啦同伴费啦开酒费啦,月收入起码是服务员的三五倍,你要是嘴甜一点,把自己收拾捯饬得更有气质一点,以后固定客人的会越来越多,再以后——”   “再以后,我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唾弃,就嫁不出去啦!”   五月心里暗暗叹息:“你男朋友小阮他……”   “小阮他这个没良心的昨晚向我提出分手啦!说他丢不起这个脸,找个做鸡的女朋友……我还没嫌弃他工资没我高,还没嫌弃他家里兄弟姐们一堆,连结婚的楼房都盖不起呢!”   五月安慰她说:“你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小姐听上去有点那个,但只是陪酒陪聊,和鸡还是有不同的……唉,大概你们是有缘无分,放心,上帝关上了你的一扇门,必然会在其他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是吧,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和一群女孩子说了一箩筐的违心话,朝子才算好受一点,擤了一把鼻涕,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小刘前两天叫我传个话,问你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家里条件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他是厨师,好歹也算一门手艺,将来你们在赤羽也算互相有个照应。唉,服务员和厨师,天生是一对,可以说是绝配……”   五月赶紧把啤酒杯举起来,说:“喝酒喝酒。”   再不久,朝子带了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来赤羽吃饭,两个人态度亲昵,你给我夹菜,我为你倒酒,研究菜单时,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脸贴着脸,肩挨着肩,其暧昧之程度,叫人无法直视。   一群服务员女孩子们心里鄙夷着她的堕落,唾弃她和老男人的腻歪,心里都在暗暗揣摩:凭什么,也没有见她美到天上去,不就是身材好一点吗?不就是会打扮一点吗?怎么就这几天工夫就钓到个老男人?同时又想,再也没见过比这个女孩子更见钱眼开的人了,为了钱,这个年纪的人也能要……对着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怎么亲的下去嘴?   鄙夷着唾弃着,却又忍不住凑上前去和她说话,问东问西,问她收入比做服务员时多出多少啦,固定的客人有几个啦,找了男朋友以后是否还会继续在酒吧里做下去啦等等。   朝子十分享受旧同事们的艳羡的目光,也不嫌弃旧她们的啰唣,亲亲热热地向大家问了好,含糊地带过那些令人尴尬的问题,略有些忸怩介绍身边的男人给大家认识,说:“他姓青山,是我的男朋友。”她说完,她的老男友青山就向一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憨厚地笑。   一众女孩子心想:果然。   朝子又问面前的老男人,“咱们开一瓶梅酒给她们喝?”   她的老男友点头应承,她面上大为有光,手一挥,说:“梅酒来一瓶!”   五月也过来和她打招呼,见状心里有些好笑。朝子拉着她的手悄悄问:“我找这样一个男朋友……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   五月说:“傻话,他对你好就行了,我看不起什么?”   朝子说:“他人老,也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但是他对我好……这一段时间我爸爸的治疗费都是他给我的,要不是他,我爸爸早死了。我妈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年底就要回去领证啦……明年他任期满了,就要带我回国啦,听说他家在一个好像叫伊豆的小地方,听也没听说过,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   五月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哪天有空去图书馆找本川端康成的小说看看?”   朝子摇头:“不看那玩意儿。看不下去,一看就想睡,等我哪天失眠了,说不定会找本书来治疗看看。”说完,黯然神伤了片刻,忽然问五月,“你和小刘到底怎么样了?”   小刘,东北人,家中长子,赤羽的厨师。收入不详,大抵在三、四千元左右,学历在初中高中之间。和五月一样,住赤羽提供的宿舍,周休一天。朝子从赤羽辞职后,他约过五月几次,五月没有理睬。朝子说厨师和服务员是绝配,五月也承认。大唐盛世也罢,赤羽居酒屋也好,服务员的男友大都是厨师,厨师的女友大都是服务员,鲜少有例外。例外就是朝子这种有容有貌、拿得起放得下也看得开的女孩子。   小刘这人看着不错,但五月却极其厌恶厨师,至于厌恶的原因,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反正厌恶就是了。那个小刘被拒绝几次后竟然痴心不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找到副店长久美子帮忙说话。久美子最是个爱管闲事的女孩子,自然乐意做这样的事情,就半开玩笑地劝五月说:“两个人先出去喝个茶,看个电影嘛。万一能说到一块去呢?”   五月至今也没有掌握在合适的时候向人说“不”的本领,所以又应下了。虽然心里是满心的不开心不情愿。   两个人头一次去附近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刚散场,五月就去旁边买果汁。电影是小刘请的,她就负责买饮料,因为不想占人家一分钱的便宜。果汁到手,一回身,就看见小刘在电影院门口和一群女人在说话,那群女人一边和小刘说话,一边探头探脑地望着她这个方向笑。   一问,才知道都是他家人。有在肯德基做收银员的妹妹、工厂做保洁员的婶子、私人小超市里做营业员的妈妈。小刘说:“我在上海的家人亲戚你今天都看见了,哪天带我去看你的家人。”又说,“等年底我带你回我家去过年。”   五月捧着一杯果汁,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有些哭笑不得,见过自说自话的,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然后心里对厨师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小刘说话风趣,无不良嗜好,并不是混混沌沌混日子的那种人,他和五月见面第二次的时候就憧憬开了:“将来咱们结婚后,我租个小店面,开个小饭店。”又说,“你管店堂,我掌勺,凭咱们俩的本事,开一家沙县小吃和千里香小馄饨那种规模的店绰绰有余。等赚到了一些钱,再把我爸妈、你爸妈都接来……只是我现在手里还没有多少存款,当务之急是要多存钱。”   他规划未来生活的时候,五月不说话,只是冷眼看他,心想: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做了厨师。   第二次和他单独见面是周日,五月那一天上午去找七月,在七月那里又听了一些冷言冷语,挨了几个白眼,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来,却看到小刘等在她宿舍门口,一问,竟然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五月心里过意不去,觉得浪费人家不少时间,作为补偿,就陪他去附近商场逛了一逛,又在路边小店挑了几张盗版的日剧碟片。等想起来看时间时,吓了一大跳,叫道:“哎呀,快到一点了!我上课要来不及了!”急忙就往公交车站奔。   小刘莫名所以,追上她,问:“上什么课?哪里上?”   五月迟疑了一瞬,含糊说:“日语。”忙又辩解似的说,“闲着没事做,随便学着玩的。”   小刘陪着她一起等公交车,左等右等不来,路上连过几辆出租车,招手却不停。五月这下急得跳脚,口中“哎呀哎呀”地抱怨自己大意,竟然忘了时间。   小刘本来和她一起拦车,见状一笑,转身往旁边一个自行车棚走去。五月心中疑惑,开始还以为他有自行车停在那里,谁料仔细一看,见他变魔术似的从牛仔裤后袋里摸出一根铁丝,四周瞅瞅,一个闲人也没有,就把铁丝慢慢捋直,弯下腰,用手里的铁丝试探着去开自行车锁。   五月吓得不轻,傻站着不敢动。小刘三两下把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打开,向她招了招手,说:“过来过来,我送你去。”   五月嗫嚅:“这,这……算了,反正是培训班,缺不缺课,说实话,没有人在意的,我打个电话去请假算了。”   小刘有些不耐烦,不容置疑地说道:“快点,过来。”   五月挪步上前,小刘一手牵着自行车,一手伸过来拽她的手。二人还没走两步,远处一个老伯往这边看了看,忽然踱过来,往小刘脸上看了看,满面狐疑地问:“这不是王丽的自行车吗?你是谁?你怎么牵着王丽的车子?”   小刘张口答道:“我知道,我是王丽的朋友,刚刚去跟她借的。”话说完,气不喘,心不跳,面不改色。   老伯迟疑着转身走了。五月手心里都是汗,心慌得不行,干脆站住不动,和他说:“反正来不及了,今天不去了。谢谢你,我走了。”说完,不去看他的脸,转身大步离去,同时心想,真是作死,竟然和厨师约会,活该,自作自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祝福他的小饭馆能够开成功并早日把爸妈接来上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新娘子》下下章《洞房花烛夜》,再下章《论小娃娃是哪里来的》 第22章 9.28   除了再也要不到额外的海胆以及听到一些关于她被小刘家人嫌弃因而惨遭小刘抛弃的风言风语以外,五月的日子和从前没有两样,还是照旧在开市初始去开电梯。做电梯小姐的同时,偷偷地学日语,背单词。   她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下午两点半左右进赤羽酒屋,三点之前换好工作服,系上围裙。三点钟准时开饭,饭后化个淡妆,列队学习十分钟,听有希子或是久美子训话。学习会开完,大家各就各位,摆桌子放盘子,给各自区域里补充酒水饮料餐巾拖鞋,再最后检查一遍卫生。等各项准备工作做好,也才到五点多,客人不会这么早过来,大家就纷纷站到门口去迎宾,顺便凑到一起八卦上一天的新鲜事。   五月则乘电梯去一楼,这个时间,楼下商铺的营业员小哥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手里是刚热好的一盒饭菜。五月过去,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木筷地给他,有时还会附送他几张餐巾纸。作为回报,小哥也会摸出一包零食送她,有时是话梅,有时是鸭肫干,有时是半只苹果或香蕉一根。这小哥担心外面叫的快餐不安全,每天都从家里带饭菜到单位来加热,饭菜带了,却老是忘记带筷子,三五不时地跟五月讨要一次性筷子。   二人或许再闲聊几句,小哥问她这生意忙不忙,工作顺不顺利,她则问小哥商铺里有没有打折促销值得买的电器等等。闲话三两句说完,小哥回去吃饭,五月拿着零食回电梯口。卖花的小女孩如果在的话,五月就把手里的零食送给她。小女孩从来不和她客气,接过去就珍而重之地收在自己的小腰包里,或是极其享受地慢慢吃掉。   小女孩和五月一样,都是极其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她收了五月给她的零食,有时就会送五月一朵卖不出去的玫瑰花,有时会和她说些赤羽的人和事。诸如赤羽的妈妈桑美代原先也是外来打工妹,在上海结了婚,可惜丈夫无能,公婆强势。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向丈夫提出离婚,净身出户后借钱开了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店面一点一点地扩大,地址是越搬越繁华。总之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这些话,在赤羽里面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五月好不惊诧。   有时,远远地看见客人前来的身影,她会说:“哟,这不是老樱井吗?他喜欢占人家女孩子便宜,和长谷川并称赤羽两大色魔,你小心点。”   果然,五月在电梯里就被老樱井“啪”地一声拍了一记屁股,腻味了好半天。那一天,听说樱井酒醉出店时,送客出门的女孩子被袭胸。自那以后,五月看见此人就赶紧远远地躲开。   还有时,她又看到某个客人,就偷偷告诉五月:“这个人姓横山,喜欢和女孩子们聊天说笑话,话多得不得了,但千万不要问他平时喜不喜欢棒球足球高尔夫球之类体育活动。他一条腿是假的,走路都勉强,所以最忌讳听到这些……你还没来以前,有人被他凶哭过。”   五月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拿她当自己的偶像来看,有几次试探着问她为什么不去读书,家中有什么难处等等,却都被她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这小女孩实在太神秘,姓名籍贯年龄住处一概不详,因为谁也问不出她的名字来,赤羽的女孩子们都称她为楼下小姑娘,或是卖花的小女孩。   看小女孩的脸顶多十岁,最多不超过十二岁,但谈吐却老成得多,讨价还价的本领更是无人可比。每天到了开市的时间,她必定会带着一捧玫瑰花准时出现,到夜里十点半左右,赤羽晚市结束关门时,她亦准时离去。据人说她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在赤羽门口卖花了,这里生意好,她每天就坚守阵地,绝对不挪地方。赤羽的服务员都不知道换过几茬了,而她却能够坚守阵地许多年,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可谓不忠心。   心善的客人看她风里雨里兜售玫瑰的小模样,进去出来时就会买她的玫瑰花。她的玫瑰花不论大小,新鲜与否,统统五元一朵,情人节等重要节假日也绝不涨价。客人们对此评价很高,这自然也是人家愿意照顾她生意的一个原因。   和小女孩闲聊几句,差不多有客人来了,二人就此分开。小女孩抖擞精神去纠缠过来的客人,她则面带笑容静候在电梯门口,再将从小女孩那里买了花的或是允诺买花才得以脱身的客人引领到三楼去;没有客人时,小女孩百无聊赖地发呆或是数钱,五月则斜靠在电梯门前背单词。等晚上六七点,酒屋内差不多满座,接下来来客渐渐稀少时,她也就收起手册,撇下电梯,上三楼去做她的服务员去了。   生意好时,或许翻两轮台子;生意不好时,等那两桌客人走,收拾餐具送到厨房,再擦桌子抹台子,去看看旁边有无需要帮助的同事。   因为生意好,客人多,过生日的、升迁的、回国的客人几乎每天都能碰上。这种时候,必定要去为客人唱生日歌说一些祝贺的场面话,再拾掇客人开酒请女孩子们喝,乱哄哄地闹到下班时间,从领班手里领完当天奖金,换下工作服,和一众女孩子们回宿舍睡觉。   如此日复一日。   有几次和同事女孩子们打打闹闹时,口袋里的工作手册掉到地上去,人家问她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什么,她嘻嘻笑答:“客人名字呗。”也就敷衍过去了。   但是却有一次,她正在电梯内捧着工作手册念念有词时,电梯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久美子手里捏着两包七星步入电梯内,走到五月身边,瞟了瞟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工作手册,笑眯眯的问:“哟,这么用功啊?”   五月只好笑笑,说:“在电梯里太闷。没事做而已。”   久美子伸手来从她手中把手册抽出去,仔细翻了一翻,点头夸赞道:“很多单词我见都没有见过,你大概学到很后面了。我们店有很多女孩子都在外面学日语,但像你这样用功的还是头一个,不过,有上进心是好事,我们这些没有追求的人不能和你比。”把手册还给她,再打量了下电梯内的空间,“这里安静,比大厅里适合学日语,哪天我有不懂的,还得来请教你。”闲话说完,按下三楼的按键,电梯门开,送给五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翩然离去了。   五月却笑不出来,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同时又有些愤慨。既然担心被别人超越并取代,那自己就该努力才是,一味的防着别人,说这些怪话又有什么用。乘电梯到一楼,伸头出去怪小女孩:“哎呀,久美子刚刚出去买烟,你看见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小女孩无辜摊手:“她神出鬼没的,我也没看见她哇,怎么,在电梯里打瞌睡啦?”   五月知道自己并没有错,但因为久美子的那一番话,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去学习了,干脆就把头靠在电梯墙上,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温府,新房内。一屋子的人也都顾不上笑话新娘子了,纷纷忙乱着备水煎药,忙活了好大一阵子,终于把新郎官的血衣换下,身上擦拭干净,内服的药喝下去了,外用的药也都涂了。新郎官半死似的躺在新床上一动不动时,新娘子独坐一隅也终于把一锅鸡爪子啃完了,又悄悄地给自己盛了半碗鸭肫粥,生怕别人听见动静,因此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喝了。   新郎官那边闭目假寐,众人这才想起新房里还有一位当紧的,便又忙忙过来服侍饱肚的新娘子。洗漱毕,换上一身大红寝衣,新娘子披散着头发,扎煞着双手,发愁问:“我歇在哪里呢?”   呈“大”字形摊在新床上的新郎官闻言噗嗤一乐,不知又牵到哪一处的伤势了,笑到半截,忽然止住,换成一声痛苦难耐的呻-吟。   李大娘本来心中焦急又害怕,闻言不由得咯咯发笑,心下暗想:这新娘子真真是个傻到家的,嘴上说道:“哎呦喂,我的亲娘哩,竟能问出这种傻话来!新娘子自然要同新郎官歇在一处!”   新娘子垂首,低声道:“我不。我去睡柴房好了。”   李大娘哪里容她反抗,上前来捉住她的两只小手,嘴里哄劝道:“三姨娘,好月唤,听话,别说傻话了,啊!”   新娘子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手里绞着自己的衣襟,嘴里反复嘀咕:“我不,我就不。我就要睡柴房。”   李大娘笑得手软,使不出力气来,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才止住笑。对旁边的几个人递了个眼色,静好倩惜会意,上前来拉的拉拽的拽,把新娘子给架到床边,三下五除二,把她脚上的软鞋脱掉,往半死不活的新郎身侧一推,放下帐幔,交代了一声:“请新郎新娘子好生安歇。”呼啦啦地就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房门掩上,只留下她歪伏在新郎官身畔发傻。 第23章 22.9.28   心惊胆战地趴了一会儿,新郎官没动,也没说话。又趴了一会儿,新郎官没动,还是没说话。她就晓得身边这人大约是由于伤重而泛不起什么浪花了,于是悄悄吁了一口气,偷偷地活动了一下压的发麻的腿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锦被的一角搭在身子上,闭上眼睛,慢慢酝酿睡意。心里晓得阿娘及爹娘哥嫂眼下只怕正在忧心,但万事大不过吃饭睡觉,再如何心烦意乱,也要等明天起来吃饱喝足再做计较。   今天原本困极累极,以为能早早睡着,谁料躺倒在床后,神思却渐渐清明起来。她天生就认床,这里的枕头也比家里的高,比家里的软,不习惯不说,帐外几支红烛燃得正旺,甚是刺眼;身畔还躺着个陌生人,固然这人眼下人畜无害,但他的气息与身上的味道与她爹她哥哥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她并不十分怕他,却因为他的气息而渐渐慌张,渐渐心烦意乱起来。这样的情形下,叫她如何还能安心入眠?   她窝在床里边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帐外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响,听花窗下虫鸣瞅瞅。静静地躺了许久,愁思一阵阵地涌上心头,她就开始想家啦。   心里想阿娘,想花点子,想爹娘,想哥嫂侄子,想小满,想菜园地里的瓜与果,想隔壁的六娘子和五斤老奶奶,连她们家养的秃尾巴狗也连带着想念非常。真是奇怪,那秃尾巴狗老是欺负花点子猫,她从前都是见一回揍一回的。   脑子里需要想的太多,愁思似波涛汹涌,然后想着想着,她就抽抽搭搭地哭出来啦。   正在一抽一抽的隐忍掉泪,忽觉一只手掌从身后伸过来,手掌先是落在她的小蛮腰上,后顺着腰往身上各处慢慢游走,还试图穿过她的胳膊探到胸前来。她骇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阻止那只手掌,谁料自己的小手转眼间就被那微烫的手掌反握住,抽也抽不出,动也动不得。她便回头去看,肇事者自然是身边半死不活的那厮。明明半死不活了,力气还恁地大。   那厮一身伤药膏,包扎得像只粽子似的。他身不能动,心却不死,想想还有一只手臂是好的,便伸出那只仅有的好手去招惹她。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腾出一只手往他身上死命捶打了两下。他的伤势雪上加霜,她终于得以抽出手。他吃痛,却不发一声,只拿眼死死地看定她。她被他的眼神吓得心头砰砰直跳,身子发软,气息不稳,力气就再也使不出啦。   如此僵持了许久,她连呼救都不敢,只好把身子缩成虾子一般,使劲往里侧钻,脸拼命地挨着枕头,背对着那厮,和他之间闪出老大的缝隙来。半响,见他没什么动静,她就把头悄悄埋到枕头下去,假装自己会隐身。   过了一时,那厮的手又慢慢伸过来,因为远了些,够不着她的前胸,便在她后背腰臀上摩挲,最后终于停在腰窝处,撩起她衣衫一角,手伸进去,一下一下地捏她腰窝上的软肉。   她的脑袋藏在软枕下,身子抖啊抖的,寒毛竖啊竖的,由着他捏了一夜的腰。   天将要拂晓之际,她再也支撑不住,也闹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阖上双目,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正在香甜好梦中,忽然间却又被他捏醒,懵懵懂懂地回头去看,听得他在脑袋上方唤道:“小月唤,扶我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问:“扶你起来?你要作甚?”   他极其不要脸地说道:“这个时辰,我起来能作甚?自然是去小解……昨晚饮下的酒太多,药也灌下许多……我下不来床,你扶我去。”   她抱住枕头装作没有听见,凤楼再唤,她嫌烦,闭着眼睛,嗅着枕头,口中含糊道:“去去去,姑姑要睡觉,找你爹娘去。”咯吱咯吱磨了两声牙,沉沉睡去了。   凤楼忍着气,又唤了两声,听她始终不应,发恨道:“好好好!看我将来伤好怎么收拾你这个、你这个……”不愿意唤人来,只能咬着牙黑着脸,艰难地滚下床,拖着伤腿扶着墙,慢腾腾地去隔间小解去了。   又睡了一阵子,被一阵妇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惊醒,脑子里回过神的同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睁开眼睛,见自己脑袋不仅好好地枕在枕头上,身子竟然偎在那厮的怀中,身子与他紧偎在一处,吻合如两把叠放在一处的汤勺似的。眼下是六月天,两个人贴在一起,都出了一身的薄汗。更要命的是,他的手也还伸在她的小衣裳里面,搭在她的腰窝软肉上。   她低低呼叫一声,嫌弃又惊恐地把他的手拎起来往旁边一丢,才要爬起来张望外面的动静,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又把锦被往上拉了拉,给她盖到脖颈。   她已养足了精神,正要往他身上捶打两下,大力抵抗一番,他已艰难地爬坐起来,从帐幔中伸头出去,唤了一声“老太太”。随即便有一人在床沿上坐下,从帐幔的缝隙中看坐下那人的锦衣华服,想来必是府中主母无疑。   床沿上坐下的那人淌眼抹泪道:“好孙儿,乖孙儿,听说你被打了?可打紧?大夫来瞧过了不曾?”又道,“你放心,我今天起身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叫人去骂你那混账老子去了,大夫我也叫人去请了,不一时便能到的。”听声音,已有七老八十,却原来是那厮的祖母。   凤楼口中一面哼哼哈哈地敷衍,一面费力把她挡在身后,极力不叫老太太看见她的身影,又悄悄地把锦被往上扯了一扯,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仅留了两只眼睛在外。   她从小被阿娘教导要尊老爱幼,见着年纪大一的人要行礼问好。虽然眼前这老人是恶霸的祖母,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爬起来见个礼,向她诉说一番自己的遭遇才好,谁料才动了一动,转眼又被那厮按住。她只好干躺着,假装自己已经隐了身,世人谁也瞧她不见。   老太太因太过于担心孙儿的伤势,便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别的人自然也一概不往心上去的,只一连迭声地拉着凤楼问东问西,问他挨了多少打。凤楼左哄又劝,又伸出那只好手给祖母看,以此证明自己伤势并不打紧。李大娘等人也来相劝,说大夫说了,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只需静养个几日便可痊愈的。   老太太眼见孙儿精神还好,晓得应是无碍了,这才想起自己坐在新床之上,不消说,里头自然必定还躺着昨天抢来的新姨娘,因哈哈乐了一通,说道:“我去瞧瞧你老子,我得当面啐他两口才解气。”想想,又道,“这两日不必去我那里请安了,你好生养伤才是正理。便是这孩子,也不用去东院卿姐儿娘那里立规矩,叫她好生服侍你养伤!”絮絮交代了许多话,看众人一一应下,这才放心起身离去。   待一众妇人簇拥着老太太离去,月唤这才慢慢爬坐起来,揉了两把眼睛,扭头望向花窗,独自发起了呆。凤楼见状便问她:“怎么了?”   她默然无语,慢慢流下两行眼泪。凤楼伸手去拉她:“怎么不说话?”   她还是不说话。凤楼伸手推她,道:“小辣椒,跟你说话呢,敢装听不见?”   她这才捧着脸,抽抽搭搭道:“我想家啦,我要回家,回小灯镇我的家,你送我回去!”   凤楼失笑:“小傻子,你都跟了我,成了我的人了,怎么还想着回娘家。从此后,我便是你的夫主,而温家才是你的家。”   她道:“呸,谁是你的人了?谁跟了你?你想得倒美,滚滚滚。”   凤楼把双手枕到脑后去,慢慢笑道:“怎么不是我的人?摸也摸了,睡也睡了,还不是我的人?”   她恼极,反驳道:“呸呸呸,谁和你睡了?谁和你睡了?”她是要名声爱面子的人,那个“睡”字一出口,面皮就发热发烫,只得背过脸去,不再看他。   凤楼放声长笑:“和我睡的人自然是你。夜里咱们不是还同盖一床被子来着?”又好心道,“你夜里踢了好几回被子,都是我给你盖上去的。”   她花容失色,哆嗦着嘴唇傻傻问道:“我已清白不再了么,我的名声也……”   他极力忍住笑,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道:“……的确,你已清白不再了。”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她才不理会他清白在与不在呢,呆呆坐了许久,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了小娃娃可怎么办?我要是有了小娃娃可怎么办?我还怎么做人?”上回运气好,被他亲一口没怀上,这一回就难说了,谁能保证她运气一直会好下去?   他往她身上打量两眼,忽然笑道:“你虽傻,这话却没说错,这个时辰,只怕你肚子里已有了我的骨肉。”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愣了半响,始终不甘心,喃喃道:“哪有这么快?哪有这么巧?”   “这种事,就是这么快。以五爷我的本事,一夜便已足够了,小傻子。”凑上前来,嘴唇贴着她的耳垂,以极其暧昧极其淫-荡的语调道,“小娃娃可不都是这样来的?”   她知道他这话没说错。她娘家的几个侄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哥哥嫂子们成亲后同居一室,自然而然、接二连三地就这么生养出来的?她既然与这厮睡到了一起,不消说,自然也有了。   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先是隐忍地撇了撇嘴,后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忽然间就咧嘴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声惊天动地,唬得李大娘等人奔过来查看,怎么也哄劝不好。众人面面相觑:这抢来的新娘子昨天虽然没有欢天喜地,却也是好吃好喝、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为何一觉睡醒后反倒伤心了?   她一场痛哭过后,心里稍稍畅快了些,肚子却又饿了,于是忙忙爬下床,头脸收拾好,也不管那便宜夫君凤楼,自顾自地坐到饭桌前等吃饭。凤楼那边换好伤药,她这里已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赌气吃下了香菇菜心馅儿的素包子两个,虾仁糯米烧麦三只,咸甜点心若干,就着酱菜咸鸭蛋喝了小米粥一碗半。   李大娘看她连吃加喝,心中高兴,连连念了几声佛,同静好倩惜悄悄说笑道:“咱们月唤姨娘是个妙人儿,再怎么生气,也不耽误少吃一口饭食是个;又爱笑,两个梨涡连我都爱,一看便知是有福气的。”   偏她耳朵尖,一字不漏地都听了去,以为人家是在笑她能吃能喝,面皮不由得便红了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言罢,转身吃喝去了。   凤楼灌下一碗药,本来没什么胃口,看她吃得实在香甜,喉结忍不住也动了一动。恰好静好过来问他早饭要用些什么,他歪在床上,想也不想便指着月唤吩咐道:“和那人一模一样的。”   不一时,他要的饭食送到,吃到嘴里,味道同早前一样,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怎么看着她吃,就觉得这些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呢?   一时用罢饭,月唤便趴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往门外瞅,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说不定两个哥哥会领着官府的差役来捉拿这恶霸,顺便把自己给领走。   等来等去也没有个动静,看来他们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她就在心里宽慰起自己来。她想,算啦,且过一天算一天罢,既怀上了他的娃娃,也只好生下来再作打算了,否则大着肚子怎么在娘家过活?在娘家领着个小娃娃,岂不要被镇人看笑话?即便日后爹娘哥嫂耻笑她,她也有话说:谁叫你们那一天没本事救我护我的?我一个女孩儿家羊落虎口,又能怎么办?   一时无所事事,就趴在桌上看自己的手,看完指甲看簸箕,簸箕一个也没有。阿娘说簸箕是斗,唱过“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大布”给她听,意即簸箕越多越好,若十根手指头上都有簸箕,那不得了了,要富甲天下了。她手上却连一个簸箕也没有,阿娘对此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是隐约有些担心地自言自语道,“不会是你将来要把你夫家吃穷罢?”   簸箕看完,转而看掌心的掌纹,掌纹太乱,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就又盯着悄无声息地来往穿梭的李大娘和静好倩惜看。她们的衣裳都挺好看,当然,她自己今天穿的也好看,比她这十七八年里所穿过的衣裳都好看,所以她坐的时候故意很用力很粗暴,就是要把温家的衣服压出一团褶皱来才好。   她的便宜夫君凤楼用罢饭也无所事事,就枕着双手,歪躺在床上看她,看一阵,无声笑一笑。她偶尔扭头发觉,觉得那笑容瘆人,便要起上一身鸡皮疙瘩。   本以为这一天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过下去,谁料温老爷却命人抱来一堆府里头的陈年旧账簿,命凤楼带伤查账。原来温老爷一大早被老母亲骂一顿啐一顿,哭一阵吵一阵,心里窝了一团火,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治这个风流儿子。   凤楼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去做这些事情?兼之一身的伤痛,只能歪躺在床上,但凡动一下就要牵扯到伤口,奈何父亲派来的人还等着回去回话。无法,只得叫人将账簿都抱到床上来,命倩惜研墨伺候,自取了账本强打了精神,装模作样地看。一本尚未翻完,便见她踮起脚尖,拎着裙裾慢慢地腾挪过来,后在床头的梳妆台前悄悄落了座,他每写下一个字,她眼梢便偷偷往他账本上瞥上一眼。他停了手,笑看她,她窘得脸发红,忙忙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笑说:“想看便走近一些来看。”   她背对着他,半响方才低声道:“不想看,谁要看。我才不想看呢。”   他另取了一张空白宣纸在手,写下三个大字,停笔,往纸上吹了一吹。她这时又回过身子,两眼像是挂在夜空上闪亮星辰。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写了什么?”   他便把吹干字迹的宣纸递到她面前去,她指着当中一个字说:“这个字我好像认得,是月,对不对?”见他不语,脸上又红了一红,“莫非不是月?莫非我认错了?我看着明明像月的呀?”怕被他笑话,遂一跺脚,扭身便要走开。   他在身后问:“你不识字?”   她驻足,垂首悄声说:“嗯。”想了一想,又道,“两个哥哥倒是上过几年学堂的。我们小户人家,是不会教女孩儿认字的。”   他向她招手,柔声道:“过来我教你。”   她矜持地站在原地不动,他定定看她,却不说话,等了许久,终于,她还是慢慢退了回来。   他一笑,指着纸上的三个大字,道:“这三个字是你的名字。钟月唤。”   电梯门打开,有客人站在门口,收起纷乱的小心思,整理情绪,换成笑脸,说了一声欢迎光临,伸手为客人挡住电梯门。等客人入内,按下三楼按键,将客人引往居酒屋内。电梯上升时,客人百无聊赖,扭头四处打量,电梯内空间狭小,连广告也没有张贴一张,看无可看,就盯着她的名牌,随意问了一声:“嗯,名字叫五月酱……五月酱多大了?”   五月微微一笑,说:“女生的年龄可是秘密哦。”   客人也笑,说:“五月酱的日语说得很好嘛。”   她摇头:“哪里,只会几句日常用语而已。”   “发音也不赖嘛。”   因为心情多少有些不好,对这样的对答厌烦不已,打了个哈哈,客客气气道:“谢谢。”然后就住了嘴,眼睛看望旁处。这样一来,客人多半会觉得无趣,也就不会再搭讪说话了。   其实,在她和客人的这一段对话中,大部分都不是标准应答。   在赤羽,客人的每一句问话,和客人的每一句聊天都是有标准应对句式的。当然,标准答案都出自妈妈桑美代。   客人们看见年经女孩子,仗着酒上头,再加上赤羽一贯以来的风气,自然是要想法设法调笑两句的。女孩子们最常被问到的就是芳龄几何老家哪里,还有就是有无男朋友等。   问到年龄时,标准答案有两三个。不介意的,直接告之即可,但诸如“我今年二十,生日在九月,属牛”之类的答案未免太过无趣。这时,不妨和客人卖个关子,跟他说:女孩子的年龄是个秘密哦。   瞧,这个答案就有趣得多。如果遇到穷追不舍的,也可以说:你猜猜看?我像是多大呢?   客人能不能猜中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句话会让你给客人留下调皮又可爱的印象。   所以,后者才是赤羽风格的标准答案。   问到有无男朋友的,能说实情吗?当然可以,随意就是。毕竟,你是服务员,又不是小姐,不靠卖艺卖-身吃饭。但是作为不成文的规矩,居酒屋的女孩子们不管年龄多大,不管自己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成为某个厨师的浑家,却都一律声称自己是单身状态。   为什么?why?なんで?原因自己想。   总之哪怕你孩子都三岁了,会打酱油了,也要羞羞答答地说:“哎呀,讨厌,干嘛问人家这种问题啦!”这时,还可根据当时的情景酌情配上相应的动作:捂脸,娇笑,或是脸上现出一团红晕——假如你可以的话。   总之答案要最后才能抛出:“人家男朋友募集中哦——”声音要拖得长长的。日语说得好的,还可以再加上一句,“请你帮人家介绍一个好吗?”   那些自命风流的老男人就会春心荡漾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你看我行不行?”   你能说他快退休、眼见着就要步入老年人的行列,说他黄面皮蒜头鼻、丑赛一头驴吗?当然不能,你最好这样回答:“可以啊,你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呢。可是,你家里的太太答应你和我交往吗——”   怎么样,不是狡猾又可爱?不是很撩人?   遇到问老家哪里的,也可直接告之。但还是那句话,太无趣。这时,来自安徽的就可以反问他:“你听说过黄山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吗?很美哦,山脚下有温泉,山顶山一年四季有云雾缭绕,犹如仙境。我家就在山脚下呢。”哪怕你家离黄山还有十万八千里,也可以这么回答他,反正你是安徽人没错。   他若真是那等孤陋寡闻之人,从没有听说过黄山这个地方,你就可以用手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认真而又轻柔地写下“黄山”二字,最后叮嘱他一声:请记住我是黄山的由纪子真纪子美和子菜菜子,不要忘记我哦。   放心,这么一来,他肯定不会再忘记你了。除非那几天在他掌心写字的女孩子太多,而你长得实在不咋地。   而假如你来自陕西江西等地,你会傻到和客人说我来自著名的抗日根据地吗?当然不能这么说。和黄山同理,你可以和他说西安,说兵马俑,说大雁塔,说在华清池沐浴的杨贵妃,最后还可跟他说:“假如你哪天去西安旅游,我可以领着你四处观光哦。”   千方百计地给客人留下好印象,以此使他记住你,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吗?好处当然有,他订位子的时候,可能就会点名:“请给我安排在××子负责的区域。”   接电话的人就会在店门口的订位白板上用醒目的大字写下客人姓名人数,最后再注明×号桌,××子所负责的区域。   你的名字三番五次地出现在白板上以后,妈妈桑美代会看不到?店长们会看不到?她们注意到了,你加工资的日子还会远吗?   又或者是,客人某一次和妈妈桑美代聊天时无意中说起:“××子是个有趣的女孩子,长得又卡哇伊,美代桑你真是太有眼光,太会教育新人了。”   恭喜你,你的工资是必加无疑了。毕竟,居酒屋和国企啦外企啦全然不同,在这里,工资涨不涨,涨多少,怎么涨,何时涨,全凭妈妈桑美代一句话。   可是,but,でも,这些可爱俏皮的标准答案,对于那些只会机械地背菜单、说欢迎光临谢谢光临的女孩子们来说还是不要想了。语句太长,太复杂,因此只能是那些说得来长句子的女孩子们的专属答案。   说你卡哇伊,你也必须夸他:“你也好帅哦!”问起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你就说想找他那一款的,这样回答铁定不会出错。他戴眼镜,你就说喜欢四眼斯文男;他年纪大,你就说想找成熟稳重型的;他看着比你小,你就说你想来一场姐弟恋;他胖,你就说想喜欢有安全感的男人;他瘦,你就说你喜欢苗条身材好的。   所以,客人夸五月日语说得好,按照妈妈桑美代教的标准答案,她应该露出微微惊讶的模样,再笑嘻嘻地说:“真的吗?谢谢,好开心!哪怕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也很开心。”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句话一出口,一般都会引得客人会心一笑。你日语再好,能好过日本人?夸你只是客气或是无话找话罢了。   所以,在赤羽居酒屋内,不管客人问什么说什么,都有其对应的标准答案。但是,说的女孩子多了,而客人来的次数多了,摸透女孩子们的套路了以后,未免会有人心里生出无聊之感,从而不再问这些问题,听女孩子们千篇一律的回答。   但五月却不愿意按照套路去和客人说话,至于她怎么回答,要看她那天的心情了。除了有求于客人时偶尔会热络一点外,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却又疏离冷淡的,总之她认为做好自己分内事,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即可。和那些客人之间,不论撩与被撩,都太无聊。   而久美子自从发现她在电梯内苦学日语苦背单词以后,五月就发现自己宿舍内的床铺时常会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但直到有一次撞见同宿舍的妙子正在偷偷翻看自己的一本书时终于恍然大悟。   妙子是久美子的老乡兼心腹,比五月早半年进赤羽,工龄长不了多少,业务能力也不见得有多强,但因为嘴巴能说会道,脸蛋也不差,而且深得久美子欢心,所以早早地就当上了领班。   书是关老师送给她的谷川俊太郎的诗集,诗集中她尤为喜爱一首名为《あげます》的词,说是词,莫若说是情诗,一首把女孩子的心事与心意都表达得淋漓尽致的小情诗,每每读来令人唇齿留香。她空闲时曾试图译成中文,但译了一半,但因为日语水平有限,总觉得失却了原有的韵味,只好作罢。   妙子虽是领班,但日语水平也不咋地,看不懂这本原版诗集,看来看去,只有那首词下面有五月的字迹,于是凝神去看,嘴里不自觉地就轻念了出来:“曾啃过刚摘下的苹果,也曾独自面向大海唱过歌;   曾吃着意粉一起闲聊过,   也曾吹起过大大的红气球;   曾低声呢喃喜欢你,   那以后——”   还要再往下读时,诗集已被夺下。明明做错事的是妙子,窘红了脸的却是五月,五月红着脸问:“我的书怎么在你手里?你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我?”   妙子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看你枕头下塞着一本书,还以为是什么恋爱小说,想借来看看,没想到全是日语……看一下怕什么啦?又不是日记本!你翻译的不是很好嘛!”   那以后,她把自己所有看的书都塞到行李箱里锁了起来,但她日语水平颇佳,已经到了能够翻译小说诗选的地步一类的流言还是被妙子散播了出去。再以后,就有些女孩子们前来请教她,问题五花八门,诸如:“五月,我想和客人说‘我最喜欢□□AP里面的木村拓哉,可惜他结婚了,太伤人心了’这句话应该怎么说啊?”   还有这样的:“五月,一个色眯眯的老头子老是打手势对我说要带我出去吃饭,带我出去购物,我心里好害怕,应该怎么回绝他才不会得罪人,并让他下次不再对我说这些话呢?”   又比如:“五月,我好喜欢那个经常单身一人来吧台的那个叫菊地明庆的大叔,你能帮我去问问看他还是不是单身吗?我不好意思问,也不知道怎么问人家……嘻嘻嘻。”   其实这些问题去请教两个店长都可以,但有希子向来高高在上,不大和下面这些女孩子们兜搭;而久美子心思多,说话又刻薄,口头禅就是“小样”,问她,她难免就要说一句:小样,花头经还挺多,你喜欢木村拓哉?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尊容先。   所以,还是宁愿去问五月。   五月不堪其扰,恰好又被久美子调了上来,每天不再叫她去开电梯了。久美子的理由是苦差事不能总叫老实人做,应该大家轮流才公平。然后有事无事还爱和妙子轮流到五月的区域里转悠,留神听她和客人说话,看她有无再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单词来背,看她有无暗示客人帮忙去美代面前美言几句等等。   五月无奈,心想不过就是一个小餐厅的服务员罢了,每个月这点工资,至于吗?很想去和久美子说,你与其担心别人学日语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还不如自己去学学好,学好后不就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担心了吗?心里这样想,却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目前的确不大妙,这样下去,搞不好又要和走之前的老路。   久美子多少还顾忌点面子,不会太出格,到她这里来,只是冷眼一扫,若无异状,则转身离去。过上个一时半会儿,再来转上一转。但妙子却有点毫无顾忌,上班时明目张胆地翻她的工作台,故意问她一些诸如“五月,日语的不自量力怎么说”之类的问题,下班后在宿舍里坐在她床上东扯西拉,看东看西。   五月明示暗示数次无果,在一次她又来东翻西看时终于忍无可忍,当着一群同事女孩子的面,冷笑着问她:“你到底要找什么?不妨直接说出来,我直接给你就是,省得你一天到晚在别人的地方乱翻。”   妙子下不来台,涨红了脸反驳说:“拜托!我在检查咱们店里的东西,看有没有被人丢失,你倒说说看,我翻的抽屉、店里的一桌一椅,哪一样是你的?哪一样是你出钱买的?再说了,你不做亏心事,干嘛怕别人翻?”转眼看见五月的上司洋子,发火道,“洋子,你怎么管理的下属?她还懂点礼貌不懂?你听见了没有?敢和领班这么说话的!”   老好人洋子把她拉到包房里,关上包房门,悄声劝她:“你不想在咱们赤羽干下去啦?看不惯她,就不理她好了,你以为我看不见她跑来咱们这里东翻西翻吗?我只是懒得和她计较罢了。一点点小事,至于撕破脸吗?首先,她是领班,你比她低一级,就算你日语比她好又怎么样?她背后的人是谁你知道吗?你得罪了她,就是和久美子过不去,久美子那人你不知道?”   来赤羽快满一年了,久美子是什么人,她当然知道。第二天的学习会上,久美子不点名批评说:“我听说最近有些人和同事合不来,闹别扭?我手底下是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的,请大家注意一下。老是闹情绪的话,轻者影响到你的考评,直接关系到你年底奖金,严重的话我可以随时请你走人。”云云。   五月心里暗暗冷笑。当天,她这边早早没了生意,就转身去大堂里转悠,转到妙子管理的吧台,见一个年老客人独坐一隅喝清酒,妙子则趴在客人旁边的吧台上歪着头和他说笑聊天。   每天都能见到的光景,每天都能听到的对话,每天都能遇到的客人。毫无特别之处,无聊到十分。 第24章 22.9.28   年老客人说:“妙子真是活力无限,年轻真好啊。”说完,眼光在妙子身上四处转悠。   妙子听明白后面半句,就忙笑说:“谢谢夸奖,你也很帅哦。”   年老客人无声点点头,仰脖倒一杯酒在口中,又问:“妙子住在哪里?工作到几点下班?”   妙子又听懂后半句,答道:“我们要到十点半以后才下班呢。”   年老客人固执地再问:“妙子家住在哪里?”   妙子答:“我是河南人哦,少林寺听说过没有?听说在日本,少林寺也很有名呢,那里的和尚们都会功夫哦,功夫听说过吗?”看客人似懂非懂,再问,“布鲁斯李总听说过吧?”   客人向上翻了下眼珠,表示自己认真思考过了,其后点点头:“啊,那个布鲁斯李啊……”伸筷子挑了几粒三文鱼籽丢进嘴里,语速放慢,问她,“妙子有男朋友了?”   妙子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否认说:“怎么会?人家刚刚出来工作没多久,还没有机会找男朋友呢——”都是背熟的句式,说得太过熟练,反而像是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机械可笑。   跑菜员端来一份茶碗蒸,妙子话头顿了一顿,把茶碗蒸接过来,端到客人面前,殷勤地替他揭开碗盖,手指大概是烫着了一下,连忙吐了吐舌头,双手去捏自己的耳朵。一连串的动作好不可爱。   客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拿木调羹舀起一勺蒸蛋吃了,也小小地烫了一下,秃噜着舌头说:“嗯,好吃。”   当然啦,妙子的男朋友,资深厨师小胡的手艺岂是盖的?   妙子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后,才把最要紧的下半句话说了:“人家是独身,男朋友募集中哦——”   客人眼睛一亮,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旁边有人叫妙子:“久美子喊你去唱歌——”   妙子答应一声,回头向客人说:“我去去就来,请您慢用。”给客人斟满一杯酒,转身跑了。客人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目光追随妙子年轻曼妙的倩影而去。   五月转到酒吧的另一端,跟翔太要了一壶清酒,端到这客人面前,为他撤去已喝空的酒壶,再为他注满一杯。年老客人觑了觑,见她是生面孔,便去看她胸牌,可惜她胸牌不见了。目光在她胸前停留很久,这才慢吞吞地问:“你没有名字?”   五月这才察觉,“呀”了一声,说:“啊咧,不好了,名牌弄丢了。”转而嘻嘻笑着问他,“请问您怎么称呼?”   “山原。”手指沾了酒水,在吧台上写下山原二字,“才来上海没多久,听说赤羽很有名,过来一看,果不其然,女孩子们都会说日语,大家都可爱得不得了。”   五月拿眼悄悄打量眼前的客人,工作日而身着夹克牛仔裤,多半是自由业者,而非公司商社的精英;眼前杯盘狼藉,吃完茶碗蒸便可收尾了,但却还在喝包含在自助餐里的清酒。这一类人,用妈妈桑美代的话来说,就是最不上档次的那一类客人。他但凡开一瓶另外收费的酒水,美代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早就带人过来和他交换名片,联络感情了。   不过这样却正中五月下怀。五月心里暗笑一声,问:“山原桑喜欢妙子那样的?”   山原听她问得露骨,面上就带了些尴尬和警惕出来,打了个哈哈笑说:“你也很卡哇伊呀,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呀!工作时间结束后,跟我出去再喝一杯?我住的酒店里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吧,还有泳池,可会喝酒?游泳也会?”   五月摇头笑答:“不会喝酒,游泳也不会。不过妙子酒量挺好,而且她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时常和客人出去喝酒的。当然,游泳也会,她是河南人,那里时常发大水来着。”   山原觉得面前这女孩子笑话说得有趣,哈哈哈笑了几声,坐直身子,半真半假地问:“真的?时常出去喝酒?”   五月认真作答:“真的,妙子很喜欢玩儿,可以带出去喝酒,也可以打包的那种。”   “你说的话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啧啧,简直难以置信,你们竟是这种店。”   五月摇头:“我们店不是那种店,只是不管哪里,公司也好饭店也罢,哪里都会有那种爱玩爱闹的人罢了,我们妈妈桑人很好,只要不过分、不影响到工作就行;再说这里是日本人聚集地,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哈哈哈,这倒是。”   “……不过,要是等她的话,必须要等到她工作时间结束哦,我们的本职工作还是居酒屋里的服务员。另外山原桑可不许说是我说的哦,这种事情嘛……”   山原的面皮微微有些发红,“吱”地一声,又啜了一口酒,说:“明白明白,不能摆上台面去说。一定要等到工作时间结束后对吧,哈哈哈。”   五月等他喝完,为他又注满一杯酒,笑说:“山原桑请慢用,我要去找我的名牌了,否则要罚款赔钱呢。”   然后那一晚,赤羽都过了打烊时间,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领完奖金准备下班了,吧台上的那位年老客人还端坐不动。妙子随着久美子为别的客人唱生日歌,喝了个半醉,她手下的女孩子就去和客人说:“客人,我们要下班啦,您能否……”   山原闭目遥想和妙子翻云覆雨的美妙画面,脸不知不觉就兴奋成了紫红色,嘴里却一本正经道:“我在等妙子,你去叫妙子来和我说话。”   那女孩子就只好飞跑去把已经换好私服的妙子找来,妙子大着舌头背课本似的说:“我们已经过了最后点菜时间……不对不对,是到了打烊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客人您能否……”   山原终于站起身来,亲昵地拍了拍妙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说:“等了你很久了,我们一起走。”   妙子听得似懂非懂,但看这客人架势就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先吓了小小的一跳,连忙摆手。想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我们店是不允许这个时间和客人出去的。但心里一急,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只有回头张望,希望有人能来帮她一帮,但又害怕被人听到山原所说的话。   山原本来也已喝醉,这时就不管不顾地上前来拥住她的肩头,说:“走,走。我带你去喝酒……我酒店里还有泳池,可以游泳哦……喝完酒,我再带你去游泳。”   店都要关门了,店里还有个日本人在,这事情本来就奇怪,看他再和妙子纠缠不清,一堆准备下班的闲人就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这群人大都听不懂山原说的是什么,但看他神色就觉得不是好话,就有人赶紧飞跑去找人去了。   山原看妙子神色,不由得莫名所以,压着嗓子说道:“我,你,一起去喝酒,不是说好了吗!我坐等你到现在……”   山原的话,妙子听懂了七八成,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想不好,要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只怕不保,吓得脸都白了,急着想叫他闭嘴,然而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伸手使劲去掰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魔爪,一边不停地鞠躬行礼,嘴里语无伦次说:“谢谢光临,客人慢走,晚安,做个好梦哦——”   日本人毕竟是日本人,山原即便酒醉,却还顾着自己的面子,抓着妙子的肩膀低声发怒;“你不愿意吗?你想反悔吗?只是我山原英世等了两个多小时,这时间怎么算呢?你说!”   这边还在纠缠,那边美代、有希子都跑了过来。这些人都是人精,看着情形就已经明白大致的来龙去脉。有希子把妙子护在身后,一边给山原弯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肯定是妙子她今天言行不当,才使您产生这样的误会,实在对不起,我们今后肯定会教育好店里的员工。但是也请您谅解一下,我们是饮食店,不是外面的酒吧,员工不能带出去喝酒,更不能打包带回去的。”说话时,久美子已经亲自跑去倒了满满一杯大麦茶递到山原面前去。   那边,妙子的男朋友小胡也从厨房里跑来看热闹,见是自己女朋友出的事,一问,一个日语不错的领班就耐心给他解说,说他女朋友原先答应和日本人去酒店喝酒游泳的,怎么突然又不愿意了,害的客人白等了大白天,心里肯定不开心啰,现在正在发酒疯,和他女朋友算账呢。   小胡气得发晕,喝一声:“我去砍死这个鬼子!”把头上厨师帽摘下往地上一掼,就要往人群里冲,转眼被人拉住。他原地冲妙子大喝一声,“给我死过来!”妙子挪过去,离他还有老远,他一伸手,就送了女朋友一个超大超清脆的耳光。妙子“哇”地一声,痛哭流涕。   山原见被这么多人围观,自觉丢了好大的面子,说:“你们都回去,我们没事,我们没事。”又嘀咕,“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原来不能啊,那算了,我走了,下次还来……”拎起吧台圆凳上的皮包,推开人群,往外走了。   一群人簇拥着美代把山原送到门口,山原面上讪讪,嘴里还是嘀咕:“原来如此……你们日语都说得很好,有一个尤其好……”放眼望去,身后来送他的人里面没有那个日语说得很好,却不巧丢失了名牌的女孩子。   五月远远地站在一隅,静静地看这一出闹剧,腔子里的心脏却砰砰直跳。心跳的原因有紧张有害怕,有对于自己耍这些卑鄙手段的不耻和鄙夷,但更多的却是惊诧和满足,惊诧于语言的力量,满足于这一年的辛苦所带来的回报。 第25章 22.9.28   山原走后,妙子被小胡又连抽了两个耳光,好不容易被久美子等人拉开,肿着脸回宿舍哭了一夜。第二天,宿舍里气氛有点怪,舍友们不愿听妙子在电话里和小胡吵架哭闹,纷纷避了出去。五月和妙子住在一间,更是呆不下去,早早地就爬起来去找七月。   咖啡馆今天歇业,五月直接找到七月的宿舍里去。因为她几乎每周都来,和七月的舍友们早就熟了,一路和七月的舍友打招呼,一边进了七月房间。七月正躺在床上看手机,她吃胖了一些,皮肤变白了好些。手机上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她一边看,一边无声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五月心中窃喜,七月心情好,就意味说话会和气很多,不会对她冷嘲热讽。果然,七月看见她,并没有阴阳怪气地问她“你为什么又来了”之类话,反而往床里挪了一挪,让个地方给她坐。   五月坐下,把包里的两盒明治巧克力掏出来,放到七月的床头柜上,问她:“笑什么?笑话吗?”   七月抬眼看她一下,没有说话,又去看手机去了,对着一条短信笑了半天,再斟字酌句地回复短信,然而打了两行字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全部删光,再重新打字。   五月警惕起来,小心翼翼问:“你谈恋爱了?”   七月白了她一眼,翻了个身,把手机遮住了。七月上铺的小姑娘从上面伸了个脑袋下来,笑嘻嘻地说:“可不是,她这两天奇怪得很,有空就抱着手机发笑。”   五月问:“哪里人?多大了?干什么的?不会是你们店里的厨师吧?对你好不好?”   七月白了她一眼:“你烦不烦,问题这么多,你以为你是谁?”   五月像幼儿园老师诱哄小朋友似地柔声说:“说给我听,我给你参考一下。还有,我以后找男友会介绍给你,所以你找男友,是不是也可以说给我听,介绍给我认识?”   七月说:“说完了没?说完了回去吧。没事别再来了。”   五月心急:“不说是吧,手机拿来我看。”   七月皱眉打量她:“您老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好像我小时候在哪里见过您老似的?”   五月无奈叹气:“得,不说拉倒。”   到了中午,五月躺在隔壁的一张空床上翻杂志,杂志太无聊,干脆打起了瞌睡。七月上铺的女孩子下床来,问七月要不要出去吃东西,五月忙睁开眼睛,跟七月说:“我肚子也饿了,帮我也带一份回来。”七月顺手把她刚才带来的明治巧克力丢过去,五月又丢还回来,“这个不行,想吃炒面。”   七月张嘴想要说话,五月已经先开口说:“知道知道,你不认识我,你就当自己好心做善事好了,反正你也要吃饭的,帮我带一份回来就行,炒面里不要豆芽。”从皮夹子里抽出钱递给七月,七月哼一声,接过钱,和同事出去买炒面去了。   她两个人去得远了,还能听到她同事劝她:“七月呀,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你也不能对人家这样凶,我要是有这样一个表姐,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等声音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五月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到七月枕头下一摸,手机到手,解锁,查看信息,信息共十几条,不算多。但发件人的名字都很奇怪,头一个就是“无名司机”,再看下去,有“热心保安”、“怪阿姨”、“啰嗦叔叔”等等。   再看信息内容,不由得就看出一身冷汗来。   先是啰嗦叔叔的,信息很长很长:小妹妹,相信我,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一帆风顺、顺顺利利地度完一生的。任何人都会经历低谷,遭遇挫折的,难道每个人都要选择死来解脱吗?大哥我离了两次婚,有严重关节炎,连两楼都爬不动,房子在离婚时判给妻子和孩子,我自己净身出户,现在和老父母一起住,同居了一段时间后就被父母嫌弃饭量大……如果按照你这种心态,我是不是也该早早了断了?但我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吗?所以,小妹妹,要坚强。毕竟,大哥我都还在不懈努力哪!加油!   啰嗦叔叔的下一条就是热心保安的:小妹!千万不能做傻事!你把地址给我,我请假去看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任何决定!请放心,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黑暗,还有光明,只要你能度过这个难关,相信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无名司机的信息也是差不多的调调,劝她看开些,跟她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做人要看开些,要不然会活的很累,总之做人要积极向前看,多看别人阳光的一面,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阴暗面,云云。   只有怪阿姨发来的信息是这样的:我最近网上查了一下,貌似你提到的几种自杀方法都不太好,只有割腕还可一试,但一旦实施时,多数人会犹豫,对自己下不去手。据我看来,好像只有烧炭才是最理想的方法,可惜你没有车,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   五月看得冷汗淋漓,手指抖得厉害,花了很久才把收件箱关掉,切换成发件箱。见她最近发出去的信息有多条,但大都是群发信息,而且收件人的号码前十位一模一样,只有尾数不同,可见是随机盲目发送出去的。   而她发送的信息内容也千篇一律。最早的一条是:唉,我觉得人生失去了希望,活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连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我死后,会有人想起我吗?会有人为我赶到痛心吗?我要走了,永别了。冥冥之中,你能收到我的信息,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是不是?那么,你能记住我吗?朋友。   或者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为什么世界对我这么冷酷无情?对这个世界失望透了,不想再活下去了。   大概是她这些信息发出去,才收到那么多热心人的回复的。热心人固然多,但也不乏怪阿姨这样热心和她探讨死法的怪人。   五月心里乱纷纷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手里捧着七月的手机呆坐在床头。   七月拎着炒面回来,自顾自地脱衣服,挂钥匙,还没看清五月手里有自己的手机。五月闷声不响,一把将她拉到门外,手机递到她面前去:“你这些乱糟糟的黑暗信息是怎么回事?”   七月“啊”地怪叫一声,扑上来抢手机,手机抢到手,却又笑眯眯地问:“你觉得这样好玩不好玩?我最近很爱玩这个游戏,觉得很有趣。”   “你觉得有趣?消遣别人的同情心叫有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是什么心情?”   七月从她手中把手机抽出去,一条条的审视自己和别人的信息,说:“不是很有趣吗?本来以为没人理睬我这个无聊的游戏,谁知道一发出去,马上就有好多回信,各种劝说安慰。想一想他们在不知道的地方心急如焚,我都要笑死了。”   五月又气又急,几乎要发疯:“拜托你今后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七月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哟,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要走,被五月一把扯住。   五月抓住她问:“这纯粹是你恶作剧,还是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七月有些不耐烦起来:“总之不关你事。”   “你这个样子算什么呢?再发这样的信息,我就——”   “——不用你管。”   五月看她态度强硬,自己不得不放低自己的姿态,以近乎哀求的语调求她:“你答应我,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第一时间去找我商量——”   七月抢白她:“你管我!我无聊加心理变态行了吧?总之不关你事,我自己开心就行。想到他们为我担心发愁,却又找不到我的焦急样子我就开心行了吧!”   五月被气得又跑去长风公园吹风,然后今天心里太乱,长椅上坐不住,就顺着公园门口的一条小马路漫无目的地暴走。马路尽头有一间无任何闪亮招牌的门店,店外张贴的海报上有“招生、自考”一类的字眼,五月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报了一堆自考资料。招生办的老师伸头出来扬声叮嘱:“同学,工行牡丹卡别忘了去办!不要怕麻烦,有问题随时打我电话!记住我说的话:学历是你将来找工作的敲门砖——”   回去的公交车摇摇晃晃,五月单手拉着吊环,单手抱资料。公交车突然一个急刹车,五月臂弯里的资料“哗啦”一声撒落一地,旁边就有好事的乘客伸头看,嘴里念:“日语专业……华东师范大学自考报名……”   五月没来由的心虚,把资料赶紧都收拾起来,紧紧抱在怀内,头埋到臂弯离去,不叫人看见自己的脸。   ***********************************   温府新房内。凤楼把一堆账本都扒拉到一旁,招手对月唤道:“过来我教你习字。”   月唤手里捏着写有钟月唤三个大字的宣纸,一边慢慢看,一边摇头:“我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我又不要去考状元,学认字做什么;再说了,我还要回去的,不学啦。”   凤楼眯了眼睛问她:“回哪里去?”   “这还用问,当然是小灯镇我家。”   凤楼淡淡一笑,问她:“真不想学?”   月唤“……”默了一默,见他不作声,赌气似的又加上一句,“我爹会来把我接走的。”   凤楼把手里狼毫一掷,笑吟吟地说:“他们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爹昨天傍晚就已经去县衙告状了。”   “当真?”月唤一惊,连声追问,“后来怎么着了?我爹人呢?怎么还不来接我?他现在哪里做什么?”   她爹还能做什么?在家里睡着生闷气呗。昨天操着扫帚追花轿,追那混账温凤楼,结果把小腿肚子都跑抽筋了也没追上。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她爹看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儿子及满身是伤倒地不起的罗秀才,心里头实在气不过,就带上两个儿子一瘸一拐地径直去县衙告状,谁料到了县衙,却发现县太爷他老人家不在。一打听,原来县太爷去温家喝喜酒去了。哪个温家?还能哪个温家?自然是那个混账杀千刀的温家。   她爹回家养精蓄锐,第二天一大早,又气势汹汹地赶往县衙,她两个哥哥跟在后头,一人手里抓着一只母鸡。父子三人这一天终于见到了县太爷。   县太爷没有升堂审理此案,而是把她爹请进了后堂,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老弟,埋怨他道:“老弟台呀!你为甚不早些来?事到如今还来告什么状?你女儿昨天便被抬进温家门,到今天连头带尾已是两天一夜,人家该办的事早办妥啦……便是温家老五将你女儿归还于你,那罗秀才是读书人,最是爱惜脸面的,他还愿意与你家结亲?你女儿名声传出去,将来还指望能找得到好人家?即便不为你自己,你也得为你女儿想一想,你告到两败俱伤,今后还叫你女儿如何能够抬头做人?她若是暗结珠胎,一年半载后,诞下温家骨血,你一家子面上有光还是怎地?”   一番话切中要害,说得钟家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县太爷心里暗笑一声,又拍胸口与钟家父子推心置腹说道:“那温家老五我是认识的,人是有些……咳,混。但我的话他不好不听的,你今日且安心回去,我叫他改日去给你家及罗秀才陪个不是,再叫他和你家女儿好生做夫妻过日子,今后不得再沾花惹草,本官我为人最是公正,你知道嘉兴城里的人都称我什么?都称我为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我青天大老爷的话再不会错的……”   她爹脖子一梗:“那不成,我家幺女便这样被他白白抢去了?!我得把他告倒,叫他晓得咱们这里是个有王法的地儿……”话是来时酝酿好的,只是愈说气势愈弱,“……至于我家幺女月唤,若是受辱于他,我一条绳子命她自尽便是!咱们小户人家,却也有气节要面子的……”   县太爷顿足道:“老弟台呀,你这般固执认死理,非要告自己的女婿,逼死自己的幺女,到头来闹得两败俱伤,你一家子阿是就高兴了?阿是?阿是?我再问你,气节几钱一斤?面子阿能当饭吃?阿能?阿能?我劝你回去再好生想上一想,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一家老小!梅香,送客——”   她爹白跑一趟,还白瞎了两只母鸡,想去温府讨要人,却有心无胆,且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天大老爷派来的衙役。这两个衙役所为何来?自然是青天大老爷防着他父子三人去温府要人闹事而派来的。两个衙役虎视眈眈,她爹就怂了,心里窝着一团火,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躺在床上左想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能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月唤嘴硬说要等她爹来把自己领走,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多大指望的,毕竟已经进温家门两三天了。她爹要是能来,只怕早就来了。眼见得天到了晌午,她爹自然没来。吃喝一顿,饭后趴在桌上眯了一会;转眼到了黄昏,她爹还是没来,晚饭照旧饱食一顿。不得不说,温家伙食着实不赖。   等到了天黑,洗漱之后,她终于彻底断念,却又不愿意爬上床去睡觉,就铺了纸,拿起毛笔跟着她的便宜夫君习起了字。   依着凤楼,将眼前这学生拥在怀内,自己的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手把手地教起来最好最妙。但腰与腿都有伤,一动就痛,有心无力;若靠的太近,反而徒增煎熬,遂作罢。   不过,他的这个学生并不难教,才一会儿工夫就学会了三个字,一,二,三。   到第四个字的时候,她就有点困惑了,问他:“一是一条横,二是两条横,三是三条横,一目了然,好记得很,但为何到了四的时候就乱了套了?四不应该是四条横、五不应该是五条横么?以此类推,十就应该是十条横才对。”   凤楼:“……照你这样说,百这一字便该是一百条横,千这一字便该是一千条横了?那么万呢?”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古人算术不好,到了四就数不清了。”   凤楼:“……”   四到十这几个字练习了许久,虽写得歪歪扭扭,但总算是学会了,实在困得不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不愿意爬上床。李大娘等人看出端倪,过来劝了一声:“姨娘早些上床安歇罢。”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给架到床边,扒下绣鞋,推倒在床,放下帐幔,掩上房门。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不着痕迹地往床里边躲。他今天静养一天,到了晚上,自觉伤已养得好了些,身子可以挪动少许。因此她躲到哪,他的手就跟到哪。她躲无可躲,只得把自己头蒙起来,由着他捏腰窝。他销魂一阵煎熬一阵,手在她身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捏着,有几回都伸到她前胸及腰窝以下的地方了,又被她用力掐了回去。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肚子里已有了个小娃娃,要是被他不知轻重地碰着了可怎么好?   凤楼忍着痛侧过身子,把头也凑到她后脑勺上去,亲她的发丝,吻她的后颈。温热湿润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嘴唇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耳后,把她激得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他气息不稳,呼吸轻一下,重一下,间或喘一声。她亦如是,紧紧闭着眼,蜷缩在床里边,紧紧地闭着眼。此刻的情形,可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对,不对。她成亲后的日子不应该是这个过法。   阿娘曾和她说过出嫁从夫等一堆大道理,她娘也曾在她成亲前晚含糊交代过她几句要事事依从夫君的话。她本也不是无知刁蛮女子,所以,作为一个明事理、懂进退、识大体的新娘子,她的洞房花烛夜以及成亲后与夫君相处起来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   她被抬进夫家,拜完天地,入了洞房。至晚,夫君应酬完亲朋好友,终于前来。夫君温情脉脉地掀起她的红盖头,问她:娘子肚子饿了不曾,若是饿了,用些饭食后再安置罢。   她含羞答答地抬头看夫君一眼,说:是,相公。   她与夫君饮下一杯合卺酒,然后吃饱喝足,洗漱,理床铺,再与夫君上床安置。一夜无话。次日早起,夫君问:娘子,你头一回离开小灯镇,宿在别人家中,可想家了不曾?夜里睡得还好吧?我没有踢到你吧?   她心想,相公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相公,嘴上就和他说:怎么会?相公放心,你我被筒相距三尺远,没有碰着我,自然也没有踢着压着我。   再然后,夫君就该叫她起床吃饭了:娘子,到了吃饭的时辰了,咱们起来吃饭去。她就说:是,相公。饭桌上摆着的粥饭点心都是她爱吃的,她心中感动,遂含情脉脉地看着夫君,夫君也含情带笑地与她对视。   如此过个一年两载,小娃娃养好,和相公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多少圆满?多少美妙?哪承想竟要遭受这样的难堪和这样的苦恼。   凤楼忍着痛,一下下地亲吻她脑后发丝,听她呼吸渐渐匀停,本以为她已入睡,忽听她低声问了一句:“卿姐儿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原来3千字,替换后6千+,五折跳楼大甩卖啦~~~~谁还觉得浪费钱?过来,某桑要和你谈一谈。 第26章 22.9.28   卿姐儿她在次日便见着了。   次日,温老爷派老岳带人来查看儿子伤势,凤楼一夜煎熬,都没怎么睡好,直至月唤起身洗漱用饭去了,他这边才算静下心,正要躺倒睡下,听闻老岳过来,只好又勉强坐起。   因屋内有女眷,老岳并不进内室,在花窗前站定,隔窗给凤楼请了个安,说道:“老爷命老奴来问五爷话。”   老子问话,儿子哪敢躺着坐着听。凤楼龇牙咧嘴地下了床,在床前站定,恭恭敬敬地垂耳聆听。   老岳问:“老爷叫老奴问五爷伤好些了没?”   凤楼答:“较之前日,已好了许多。让父亲担心,是儿子的罪过,儿子这两天再三自省,求父亲恕罪,莫要再为了儿子而生气。”   老岳道:“不肖子,狂徒!我问你,我温家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儿孙在床上躺着,叫祖宗过来探视的道理?!”   凤楼昨天一身的皮肉伤,实在无法起身,此刻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有连连请罪。老岳接着再训:“混账,你作恶事,却让我成了不孝不悌之人!”   凤楼咧嘴苦笑,无言以对。   老岳隔窗骂了许久,直至把温老爷交代的话一句不漏地骂完,在窗外复又躬身行礼,赔笑说道:“老爷昨日被老太太训了一顿,心里窝着一团火,五爷多担待些。”   凤楼心里的火苗之大不亚于温老爷,面上却恭恭敬敬道:“父亲生气,自然是儿子的不是,儿子惶恐都来不及,哪敢对父亲有怨言。”   老岳又问服侍的人五爷服的什么药,开的方子是否见效等等,再三叮嘱诸人用心服侍,这才回去复命去了。   老岳走后,凤楼想想无法,强打精神收拾齐整了,命人找来一根拐杖,权且拄着,跟月唤说:“随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磕头去。”   月唤适才听了这一场笑话,此刻正大张着嘴,圆睁着眼,堪堪才回过神。今天天不亮她就爬起身铺纸研墨,比要考状元的才子还要热心,谁都劝她不住。凤楼跟她说这话的时候,她捡起笔,正要把适才没写完的“十”这一字补全,闻言惊愕道:“我也要去?我就不用去了吧?”   凤楼斥道:“傻话,你如何就不用去了?”   月唤振振有词:“因为我是你抢来的啊,人家明媒正娶的才要去请安磕头呢,我不明不白的,到底算什么呢。”   凤楼笑斥:“哪里来的歪理?反了你了。”言罢一个眼色,她便被被李大娘等人脚不沾地地给架了起来,一行人径直往老太太的住处去了。   老太太为着凤楼的伤日夜焦心,才用罢早饭,正要率人去看他,见他亲自过来,以为他的伤已养得差不多了,自是欢喜不已,凤楼自然也绝口不提自己被父亲逼迫前来磕头请安一事。   本来月唤以为她所居住的新房已经装饰得如同神仙洞府一般的精致了,及至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一看,从里到外都陈设得花团锦簇,罗被绣帐,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眼望过去,但觉眼花缭乱,这个摆设也不认得,那个宝贝也不认得。   老太太的上房里,除了温老爷不在以外,他家人都来齐全了。一屋子都是花团锦簇的妇人,月唤一个也认不得,好在有李大娘在她身后一一说与她听。   她跟牵线木偶一样磕了许多头,行了许多的礼后,忽然发觉似乎有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扭头过去,悄悄寻找,发现那道视线来自凤楼的原配夫人许氏的身畔。   许氏和凤楼差不多的年纪,容色不俗,却一脸冰冷神色。适才她磕头的时候,许氏端坐不动,连一丝假笑也懒得挤,她也只顾磕头行礼,却没有发觉许氏身旁竟然还坐着个小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顶多五六岁,留着齐刘海,面色过于苍白,一望便知是成天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走动的。见月唤回头,女孩儿便也抬眼看她,目光不躲不闪,直直地盯视月唤许久。那双眼睛黑眼珠大,白眼珠小,见之令人心生寒意,莫名害怕。女孩儿身后的一个奶娘模样的婆子就俯身在她耳边笑道:“卿姐儿,这是咱们三姨娘,你唤一声姨娘。”   女孩儿仍旧不语不动,眼珠子转也不转,死死地盯着月唤。奶娘忙笑说:“咱们卿姐儿不大爱说话。”月唤不敢与之直视,遂装作害羞的模样悄悄低下头,转而去与二姨娘香梨见礼。   香梨削肩膀,水蛇腰,一双含情带笑的眼,容色不在许氏之下,只是她年岁更小,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自然,能叫凤楼看中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从始至终,二姨娘香梨面上都是一团喜气,仿佛新纳了姨娘的是她。   月唤低头行礼磕头时,老太太跟许氏笑道:“这两天我叫这孩子专心伺候老五养伤,待他伤好后再叫她去你那里立规矩;至于老五,我晓得你与香梨两个必定要生他的气。何止是你们,便是我和他老子也气恨得不行,为此险些儿被他老子给打死。所以我才劝你们,这两天先不要理睬他,让他一个人受罪去,等他好了我再叫他给你两个赔不是。”   许氏嘴角勾了一丝再敷衍不过的笑,两眼冷冷地在新人身上打着转:“老太太的吩咐,我记下了。”   月唤转到二姨娘香梨面前,尚未及弯腰,便已被她拉起了身,不过一弯腰一抬身的工夫,已听她唤了无数声的妹妹,听她亲亲热热地说:“妹妹和我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我和妹妹都是一样的,只是比你早进门一二年罢了。”   掩嘴吃吃笑了两声,又说:“咱们家夫人爱清净,又要照看卿姐儿,没空理家里这些俗务。外院的事情自有管家们,内院的事情都是我帮着管,你那里若是短缺什么,着人来和我说一声就成。不过,有五爷在你那里,想来不会叫你受委屈。”   本已从月唤身上收回目光,正端坐着想心事的许氏听到香梨这话,不禁斜眼狠剜凤楼。凤楼则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香梨,香梨恍若未见,低头一笑,拉住月唤的手问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今年多大了等等。旁边就有许多人竖着耳朵仔细听。   月唤心里明白,因为是被那厮忽然抢来的,自己的来历温家人事先一概不知,好奇自然是难免的。   老太太也从儿子那里听说月唤其实是孙子打从外头抢来的,才听说时吓了一跳,生怕人家父兄杀到温家来闹事或是去县衙击鼓鸣冤,又怕这女孩儿要死要活,到时闹出人命来,倒要败坏温家的名声。今天一看,眼见得这女孩儿如今不哭不闹,温温顺顺地磕头见礼,心里不由得夸了孙子一声:好孙子,恁地有手段!   因为这个三姨娘月唤是成亲之日被凤楼抢来的,老子去告官,被三言两语地给糊弄了回去;这且不说,适才给许氏磕头时,又被甩了脸子,可怜见的。老太太便将她叫到身边来,拉过她的两只手,才要问她两句话,却觉出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原来她面上一派镇静自若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想想也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初到温家这种大宅院,头一回站到这么多生人面前,便是紧张害怕也在所难免。   老太太心生怜意,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问:“可是用过饭来的?”看她点头,又问她用了些什么,可还合口味等,末了伸手从桌上的果碟里拈起一块蜜三刀递至她唇边,她乖巧地张口接住。老太太笑说,“这是我从前在桐城时寻常吃的果子,只是嘉兴城买不到正宗的……老早也不见得有多爱,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吃,这还是叫人特特去桐城买回来,你尝尝看。”   她鼓着腮帮子三两口吃了,老太太心内愈发高兴,命人搬来一只绣凳,叫她在自己身旁坐了,索性把一碟子蜜三刀都推到她面前去:“乖孩子,多吃两块。”   她也不客气,一块一块地拈起塞到嘴里吃了。她吃起来香甜,每到咽下去的时候却把眼睛紧紧闭上,老太太便笑道:“乖孩子,这果子不合你的口?”   她答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甜得我眼前发黑。”   满屋子的人都掩嘴而笑。老太太几乎要喘不上来气,笑与凤楼道:“这孩子说话有趣儿,叫她得空就要陪我说话。”   凤楼点头应了个是,跟老太太告了个罪,慢慢站起身来,旁边的人忙递上拐杖,他接过,都已往外走了两步了,回头一看,她还端着碟子坐在老太太身旁一口一口地吃蜜三刀。丢了个眼色给她,道:“还不走?”   老太太便叮嘱她:“这几天老五宿在你那里,你多留心他的伤,多劝着他,待痊愈再出来走动,怕吹着风,他的伤顶顶要紧。”想了一想,又道,“他从小横行霸道惯了,要是欺负了你,你尽管来同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她一一应下,依依不舍地放下点心碟子,又给老太太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跟出去了。出了老太太的住处,凤楼要来捉她的手,她往李大娘身后躲,凤楼挑了挑眉,问:“人都认得了?”   她掐着手指头算:“你家老太太,一个老姨奶奶,两个年级大些的老姨娘,还有你家二姨娘,适才给我脸色看的那个是你夫人。”想了想,又道,“哦,忘了一个,还有你女儿,温家大小姐卿姐儿。”   凤楼干脆驻足,嘿地一声笑:“我怎么听出有股子嫌弃的味道?敢情你是在嫌弃五爷我?”   月唤吓了一跳,捂嘴做作道:“啊哟,不好了,这也叫你给听出来啦?”   凤楼不跟她计较,只呲牙一笑,说:“悄悄跟你说一声: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少女子哭着喊着要进我温家门呢。”   月唤道:“啊哟,你这番抢亲抢得我感激不尽,恨不能逢人便说,说你抢得好抢得妙,抢得呱呱叫。”   凤楼背着手,眯着眼睛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辣椒。”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得罪人无数,侯爷便是其中一个,不幸的是,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为菩提喜写的文案,觉得很满意。大家以为呢? 第27章 22.9.28   公交车站头太多,五月乘到一半容易睡着,所以动不动就要坐过头,这一次也是。好在古北这一带热闹,到处都是外贸小店,卖盗版碟的音像店,走走逛逛,一站路很快就走完了,磨蹭到下午两点半,径直去了店里上班。   上班时,妙子的身影就没有再看到了,她辞职辞得静悄悄的,和一帮子同事们连声招呼都没打。据洋子的二手消息说,妙子其实今天还照常来上班了,可惜一进店门就被有希子叫到了办公室。有希子跟她说,和客人谈天也罢说笑也好,总之进行友好而又亲切的交流、促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她答应深夜与客人外出后又反悔,以致客人闹事,给赤羽的名声带来了极大的损害。此事的影响极其恶劣,极其不好,她的言行已触及到了妈妈桑美代的底线,所以只能请她走人。   妙子走了,她男朋友小胡次日也辞了工作,追随女朋友去了。不紧紧看着女朋友,等着戴绿帽子吗?   妙子的领班位置空了出来,店里的一些有资历的女孩子们蠢蠢欲动,在店长与美代面前各显神通,大献殷勤,希望自己能够被挑中,从此鲤鱼跳龙门,能够坐上领班的位置。   大家既然都有想法,五月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赤羽居酒屋内,不论升迁或是开除,一般都是由两个店长提名,最后报给美代,由美代定夺。比她资历老的人多得是,以资论辈不一定就能轮到她,而且她也有这个自知之明:她连久美子这一关都不一定能过,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一切随缘了。   之后两天,轮到她下去开电梯。刚进电梯,就迫不及待地摸出单词手册出来背。她一下去,久美子前后脚也跟了下来,她正背单词背到忘情时,久美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笑说:“又在学呢?”   五月估摸着差不多把久美子已经彻底得罪了,再怎么小心也是无可挽回了,干脆大大方方地笑说:“反正这个时候没客人来,随便看看。”   久美子问:“五月将来想做什么?这次妙子不在了,正好竞争一下领班,将来美代桑发现你的日语水平高出我们所有人,就是店长也不是问题。”   五月耸了耸肩,并不回答她的话。久美子也不多说,按下三楼按键,转身上楼去了,跨入楼梯之前,忽然问:“妙子的那件事,只怕是因为你的原因吧?”   五月心里乱糟糟的,把手册收起来,去找卖花的小女孩说话。小女孩好久没和她站在一起闲聊了,也觉得开心,闲话正说到高兴的时候,小女孩突然住口,说:“我生意来了!”一溜烟地撒腿跑了。她也急忙回到电梯门口待命。   没多久,一群客人远远地过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花,看来小女孩的生意做成了。她按下三楼按键,再悄悄回头去看,拿着玫瑰花的这个客人她认识。   他是美代的心上人,姓泽居,单名一个晋字。福井出身,偶尔来上海出差,有个上海女友,女友很漂亮。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个晚上是周一,生意不太好。看见他的地点是松竹梅包房,那时朝子还在。他那天是浅灰色西装外套,穿着jimmy choo的皮鞋,今天则是更为正式些的藏青色西装,配同色系领带,手腕上是一块全钢军工风格的腕表。   她下意识地去摸围裙袋里记着客人姓名特征的工作手册,等手册拿到手,忽然又想到,这个人的姓名啦出身啦我不是记得一清二楚嘛。自己觉得好笑,把工作手册又塞回去了。   与泽居晋同行的一个头发稀少的老头儿侧过头,低声与泽居晋笑道:“你一进电梯,她就一直盯着你看呢。”五月仔细想了一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爱给人发日币小费的白井了。   “嗯,看到了,她看的应该是花。”泽居晋微微一笑,淡淡应了一声。   电梯空间狭小,这两个人的声音固然压得很低,但五月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脸上刷地红了一红,往旁边闪了一闪。她的反应太过明显,刚才说话的白井又嘀咕了一声:“什么呀,都听懂了嘛。”一伙男人低声闷笑。   旁边有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伸头过来看了看五月的名牌,嘀咕道,“原来叫五月。”   五月贴着电梯门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好在三楼转眼就到了。电梯门打开,五月伸手挡住门,恭请客人入内。电梯外面,已经候着两排女孩子,正在朝客人鞠躬行礼,而美代首当其冲,身子弯得尤其低。   泽居晋临跨出电梯门前,突然回身问她:“喜欢这花?”   她来不及说自己刚才不知怎么就发了一瞬间的呆,其实并不是想要看他,更不是喜欢这朵蔫巴巴的玫瑰花。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张张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泽居晋把手上的花递给她,她也就稀里糊涂地接了过来,连谢谢都忘了说。   其实并不是头一次收到客人送的东西,有些熟客回国后,会带一些化妆品啦小点心啦拿到店里来送给女孩子们,寒暄说:“平时承蒙你们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这点小小心意,请务必收下,今后还请你们多多关照。”诸如此类的。说客气也客气,说虚伪也虚伪。   今天不过是收到一支玫瑰花而已,她却觉得有些惶恐不安,花拿在手里,心却有些发虚。收这花的人,不应该是她,应该是他的漂亮女友,应该是倾心于他的美代才对。   用餐高峰时间过去,客人渐渐少了,她负责的客人也都走光了,一时无所事事,就把玫瑰花插在围裙口袋里,在店内转悠。   大厅里,有希子正领着洋子在灌一个客人酒,那客人喝得满面通红,已经醉了大半,白衬衫的纽扣松开几颗,领带则系到了额头上,滑稽如七、八十年代北方坐月子的老娘们。又一杯不加水不加冰的纯烧酒下去,那客人干脆把腰间皮带也抽出来乱甩,像是牧马人甩鞭子打马一样甩出啪啪的声响,动作太大,西装裤腰也随之松开,露出里面的条纹平角内裤来。   “范思哲和CK。”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来,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一句话。   “什么?”五月没听懂,转身去问她,“什么和什么?”   凉子不敢抬手去指,就使眼色给她看:“西装是范思哲的,平角内裤是CK的,领带我看不出。”   洋子看客人出洋相,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有希子则矜持地与另一名客人大谈Teresa Teng,二人说到高兴处,一同敲着桌面哼起了《Fire Of Love》。一旁的野原闹腾的太厉害,同桌的一个颇有风度的老者喝道:“喂!野原,适可而止!野原!喂喂!不觉得丢人吗?!”   洋子转眼看见五月和凉子,招手叫两个人过去,自说自话地倒了两杯梅酒递给两人,五月本来想托辞不喝,看凉子伸手接了过去,有希子也在旁边,于是笑嘻嘻地和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的客人碰了碰杯,举起来往嘴里一倒,一杯梅酒见了底。客人拍拍她的肩膀:“五月酱好酒量!”   洋子拿着空的梅酒瓶子问他:“还要开一瓶吗?”   “开!”   洋子转头,对吧台的方向挥一挥手,翔太抬头看过来,洋子弹了弹手中的空梅酒瓶子,翔太会意,捧着一瓶梅酒一路小跑送了过来。   半分钟过去,五月的脑袋变轻,晕晕乎乎地想发笑,恐怕洋子还要她喝,就趁她转身说话的空档悄悄溜走了。   野原那里抓着裤腰甩着腰带,隔壁桌的几个日本女客抽着七星,对他侧目而视。这边又有两个五六岁的双胞胎熊孩子嬉笑着在大厅内你追我赶,他们的妈妈则紧跟在后面低声喝止:“纯一,裕二,快停下,否则爸爸要发火了哦,我要去告诉爸爸了!”   日本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何时何地都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哪怕很小的小孩子在公共场所都会很安静,这一对双胞胎属于例外中的例外了,他们的妈妈对此十分羞愧,腰几乎都没有直起来过,一面追,一面对两旁客人不停地鞠躬道歉,嘴里说:“不好意思,十分不好意思。”   抽烟的女客们皱着眉头,打量着吵闹如集市的大厅,其中一个看着闹得不像话的野原,一边优雅地弹了弹烟灰,说:“不知道他们的太太在家里怎么想……对了,听说理纱最近和你先生回他家去见父母了?怎么样?还习惯?”   另一个颇为吃惊的样子:“纳尼?理纱跟他回家了?”   理纱先叹一口气,再诉苦道:“嗯,回了。在上海的时候大概是我太乐观了,这里,上海的便利程度和东京不是相差不大?”   “嗯,有时候我也会产生我人还在日本的错觉。”抽烟的那个接话。   管这桌的真纪正在看旁边野原耍猴,五月喊了她两声,她看得入迷,听也没听到。五月就到这桌帮忙换下已经摁满烟头的烟灰缸,再慢腾腾地收拾桌面,一边竖着耳朵听女客说话。   理纱抬头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继续对女伴抱怨:“……这趟和他回去之前,我想总是江西的省会,和上海就算有差距,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大,所以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个行李箱和他就去了。才一到地方,我就大受打击:太脏太乱了。日本也有城市农村的分别,各个地方之间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差异。这里却不行,差距之大,会使你怀疑根本不在一个国度。   “条件上的艰苦也就算了,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生活习惯,要不是因为他,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他在那一对邋遢父母的手里能活到这样大,也算是奇迹,对他不能不同情……总之,我在他家的那几天,只能舍弃了我身体里的日本人,使自己尽量融入……”   叫理纱的客人抱怨个不停,她的女伴们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点头附和,不时插一句嘴,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简直难以想象……”   五月也觉得有趣,还想继续听下去,只是烟灰缸换了,盘子撤了,桌子擦了,事情做光了,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人家台子边上听热闹了,只好转身走开,继续在大厅里转悠。   前面有一桌中国客人,小两口,熟客,北方口音。两口子年纪都不大,但都不爱打扮,老公经常是盯着一头油腻头发,肩膀上均匀地落着一层头皮屑;老婆则素面朝天,带着一副堪比啤酒瓶底的高度数眼镜。老公的腰上常年挂着一串钥匙;老婆的一个买菜帆布包从不离身。总之是扔到路上一转眼就找不到的两个人,但一周的七天里,总有三天以上的时间会来赤羽用餐,几乎把赤羽当做了他们家的后厨房。   这两口子有时是两个人来,有时带着小孩子一起来,一家人点起餐来也挺吓人,个个能吃会喝,但绝不浪费,言谈举止也都挺客气,五月喜欢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的客人,所以对他们一家就很热络。既然看见了,就过去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小两口今天带了几个朋友来,见状都说:“哟,熟客嘛。”小两口大约受了恭维,心情颇好,笑眯眯地向她点了点头。   五月帮忙上了一个菜,为一桌人倒了一轮大麦茶,又问小两口:“今天你们家妞妞没有来啊?”   妞妞就是他们家小孩子的名字了。小两口心情好到极点,就也和她亲亲热热地和她唠了两句嗑:“妞妞这两天感冒啦。我家阿姨不让我们把她带出来吹风,等她感冒好了再来,下次去你那里啊!”   正与客人说话,凉子又跟过来,抬手指向大厅一角:“看。”   大厅的角落里,赤羽的服务员桃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和一个客人用餐。二人吃着饭,一边比划着说话,每当桃子说话时,客人都要侧耳细听,因为她语法不会,组织不了句子,只能简单地堆砌单词,一句话要说上半分钟,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五月听得着急,干脆不去听,只说:“桃子蛮好,反正要吃饭,就来咱们店,肥水不流外人田……咦,她在吃目鱼刺身,天,那个东西她也吃得下去,比生面糊还难吃。”   凉子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姐!不是叫你看她吃什么喝什么,你看看她今天带来的客人。” 第28章 22.9.28   桃子带来的客人大概三十多岁,国字脸,毛发茂盛,头毛多而黑,一脸的络腮胡,绝对是相貌堂堂。比之朝子的老男友青山,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五月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摸出小本子翻了翻:“服部,毛发多而密,高大魁梧,年纪三十五六,是一家日文杂志社……让我看看,是上海漫步、还是超级城市的主编……话说他怎么啦?”   凉子伸手指指天花板,神秘兮兮地说:“服部老早是上面酒吧的常客,最近迷上桃子,酒吧不大去了。听说对桃子是认真的,还对桃子说过‘看到你纯洁透彻的眼睛,我一天的疲乏都烟消云散了’之类的情话,搞不好两个人真能结婚也说不定。”   五月恍然大悟:“哦哦。两个人看外形倒也登对。”说完,不禁对那客人多看了一眼。   “登对个什么?”凉子酸溜溜地冷笑,“桃子哪里好看了?尖嘴猴腮,穿衣打扮丝毫没有品位,初中都没毕业,笨得要命,九九乘法口诀都背不出。和她一起出去买东西经常能看到她数手指头算账……没到上海前是不良少女,跟着地痞流氓混的那种,她哪里配得上服部啦。服部眼睛大概瞎了。”把两个人都损了一遍,心里这才舒服一点似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凉子因为妒忌,说出的话酸气冲天,可信度自然也就要大打折扣。   桃子其实可爱非常,脸小眼大,身材苗条,和悠长假期里扮演小石川桃子的稻森泉相似如姐妹,恰好名字也都叫桃子。虽然在穿衣打扮的品味上此桃子比不过彼桃子,但总的来说,说是我见犹怜的甜美女孩总没错。   两人站在走道上说话,有跑菜的人端着慢慢一托盘的寿喜锅的材料过来,一路叫着:“当心当心!请让一让——”   五月趁机和凉子分开。转过吧台就是一排包房了,几间包房里就数江之岛最热闹,一群人在里面闹哄哄唱着日语版的《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歌声高亢欢快,把流淌于店内的美空云雀的《川流不息》盖住,美空云雀的哀愁也就被碾压的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唱这一首歌的缘由是什么,但男女大合唱里能听得出久美子的声音:“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幸福你就——”然后随着歌词一齐拍手跺脚,把包房里的草席跺得咚咚响。   五月皱皱眉,转身要走,谁知一脚踏到一个人的脚面上,吓了一跳,连忙向人道歉,连声问:“有没有踩痛?”   被踩到脚的人穿着一双轻便拖鞋,是包房里的客人。不过他并不生气,说:“五月酱,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樱井。小樱井和他爹老樱井完全是两个类型。老樱井人见人憎,鬼见鬼愁,小樱井却是个腼腆清秀的大好青年,因为他爹太色的缘故,连累得他在赤羽也不大受欢迎。他爹老樱井在仙霞路附近有一家经营办公家具的贸易公司,他则是老樱井手下的二把手。虽是公司的二把手,但在一把手他爹面前却胆小懦弱如幼儿,有时不知说错哪句话,老樱井就立马拍桌子骂人,当着一堆人就能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暴怒时甚至会浇他一脸的茶水。最近老樱井回日本度假,他这才活泛了一些,吃饭时偶尔和女孩子们说笑一句。   五月见是小樱井,忙转头四下看看,见老樱井不在,这才向他问好,又说:“托您的福,一切都好。”这句话是再标准不过的应对句式。因为美代刚好从身边经过身边。   小樱井也说:“我很好,五月酱好像瘦了点。”挠挠头,又说,“对了,我上次听说你爱看小说,我最近要搬家,家里有很多口袋书,大都是些推理小说,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如果你要的话,我下次带来给你……”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樱井桑,您真是太好了。”推理小说她是不大爱看,但还是捧着脸作眼冒星星状。眼梢瞥见美代送完客人正在往回走,从口袋里掏出那朵已经蔫巴得不能见人的玫瑰花,说,“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哦,玫瑰花,喜欢吗?”   小樱井把那朵花接过去,咧嘴笑了一笑,诚心诚意道:“真是送给我的吗?啊,真让人高兴。话说,为什么要送我玫瑰?”   “因为喜欢樱井桑啊,所以今天就特意给樱井桑准备了玫瑰,今天能看到樱井桑,真好。”   “啊,是吗,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小樱井喜滋滋地把花接过去,伸手又挠了挠头,问,“我最近要学中文,可惜总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老师,方便的话,五月酱能否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有问题的时候,我想也许可以……”   美代经过身旁,向小樱井点了点头算是寒暄,又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色。如她先前所料。   美代正和小樱井说话,突然眼睛一亮,马上撇下这边的小樱井,快步上前,向五月身后的方向说道:“您怎么在这里?”   五月的身后,是泽居晋带笑的声音:“嗯,去洗手间来着,回来时路上有人说话,因为挡着路,就等他们把话说完。”   然后,五月就僵了一下,回过头,泽居晋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脸上挂着颇有嘲讽意味的笑容,正漫不经心地看酒架上的存酒们。她不知道对旁边的小樱井说了句什么,小樱井点了点头,扬了扬手里拿着那朵她从别人那里收到的花,说:“再次谢谢你特地送给我的花,我心里真的是非常高兴……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啊。”   五月垂头,默默闪到一旁,把通道让出来,泽居晋笑笑,由她身旁经过,回到他的包房里去。他今天的包房还是松竹梅。   江之岛的大合唱结束,美空云雀的歌声再度传来,此刻正唱到:   这条细细长长的路   通向那远方的故乡   崎岖不平的路   弯弯曲曲的路——   声音低沉,曲调寥落寒怆,勾出五月心中无限的忧愁。   夜里临睡前,她在脑子里盘点今天一天的得失收获。背了单词几个,复习语法十数条,收到一枝玫瑰,另收获小樱井的好感与推理小说若干,得到所爱戴的美代桑的赞许眼神一个,最后被人小小地嘲了一下。总的来说,得大于失,这一天过得还算可以。除了借花献佛被人撞破,略显不太高明以外。   最后她为今天做了一个总结:酒多伤身不说,更容易使人听觉失灵,今后要珍视生命,远离洋子。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起来,去银行办卡,路边店拍好照片,去学校报名缴费领教材。十点多办好手续,再跑去七月那里看她。七月正好关宿舍门准备去上班,看到五月,也不说话,径直往外走。   五月默默跟在她身后,七月走路时还是捧着手机看,不时吃吃低声笑。五月忍不住问她:“今天又发那种信息啦?”   “发了。”   “有收获没有?”   七月乐不可支,把手机递给五月看。七月今天发出去的信息大意是活不下去了,好想死,有没有人陪我一起死,云云。千篇一律的调调。但今天回信的人还没来得及起外号,只有一串手机号码,人家就回了一句话:晕,你大概精神不大正常吧?我要抓狂了。   五月怕自己也要抓狂,扫了一眼手机,赶紧又还给她。她在低头编辑短信,回复人家,大有不把人逼发狂决不罢休的架势。   咖啡馆才开门没多久,就涌进一堆老爷叔老阿姨,这些人进来,也不招呼店员,自己动手把两条桌子拼在一起,然后招呼店员点咖啡,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攀谈拉扯。五月挑了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店长也在,因为认得她,就过来寒暄了几句,五月问:“你们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老人之家了?”   “是相亲角。”店长无奈苦笑说,“我们店最近搞周年庆,凡是办会员卡的客人,咖啡可以免费续杯,然后就吸引了这些客人过来,全是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年人……这些人咖啡可以一喝一天,不过他们本来也意不在咖啡,而是来轧朋友。现在咖啡馆生意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有些常客不再来了,嫌吵。”   “活动要什么时候结束?”   店长发愁:“原定半年,实在吃不消,正在想办法。”   五月看手机,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就坐着喝咖啡看七月工作。七月同事悄悄地和七月说:“你这个表姐不会爱上你了吧?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妈呀,也太温柔了吧。”   七月哼笑一声,说:“切。你稀罕,你去认她当表姐,跟你说,她这人最喜欢照顾人。”   五月坐了半天,看看到中午了,又叫了一个三明治慢慢地吃。店内老头老太的人数愈来愈多,数数人头,至少有二十来个,女多男少,喉咙一个比一个响,想听不见都难。   一个六十多岁、梳着披肩大波浪发型的老阿姨来晚了,只能加了个凳子坐在长条桌旁,才一落座,就大谈起她的择偶标准:“我希望男方养我,退休金不低于四千元,要有房子,子女不能来抢。”   一个老伯笑着凑上来说:“小阿妹,侬看我符合条件吗?我主动向你求爱。”把一把助动车钥匙拍到桌上,“喏,大奔。”   老阿姨打量他两眼,矜持地抿口咖啡道:“我不要,我牙齿只只都是好的,你倒镶了一口的金牙。还有,你身上味道太大了,龌蹉来兮的,不灵。”   “再给你看我的信用卡。”金牙老伯受挫,竟然毫不气馁,从皮夹里摸出卡片,一张张码在桌上,“四大行-□□、信用卡、Visa卡、银-联卡,还有咖啡馆会员卡。”   摆完卡片,他又竖起拇指对着自己的脸:“爱上我,你走大运了。”   老阿姨丢给他一句:“十三点。”不再理会,翘着指头,捏着喝空的咖啡杯找店员续杯去了,老伯则挪个座位继续物色。   五月临走前,招手叫七月出去说话。七月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钟小姐再见。”   她同事推她:“人家等你说话呢。”   七月只好跟过去,五月交代道:“你店里现在乱糟糟,你脾气又不好,千万不要和他们起争执。客人和店员之间一旦发生冲突,你店长再好,他还是会选择客人而不是店员。”   七月说:“哟,经验之谈嘛。”   五月回想起那段往事之前,急忙摇了摇头,强行切断自己的思路:“反正你小心一点为是。”   七月撇嘴一笑:“我在讽刺你呢,都没听出来。”   五月强忍住气:“外语有兴趣学吗?”   “……”   “问你话呢。”   “不想和你说话。”   “要去古北那边找工作,和我在一起吗?”   “不要。”   “你这里离华师大很近,你下班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考虑去自考,或是进修一下,学个技能,考个什么证书出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切,这还用你说,我只是暂时混混而已,将来怎么样,我自有打算。你以为我是你?盘子碗端得欢天喜地,誓将服务员做到底。”七月面上嬉笑如旧,话语恶毒无比。   五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才走开几步,却又转身回来,哆嗦着手,从包里取出给两盒巧克力塞到七月手里。   姐妹二人小时候都爱吃甜食,七月尤其爱吃巧克力,但七月那时候还在钟家的时候,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零食吃,所以现在每次她来找七月,总是会带几盒巧克力来。可能七月不再需要,但她却是非带不可,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不带不能安心。   七月倒楞了一下,随即把巧克力又赛回到五月包里,说:“不用,下次不要再买这种东西来了,你带来的东西我是不会吃的,你每次走后,我都送给别人吃啦!”   回宿舍放下书,把晾干的工作服从天井里收回,熨烫平整,和同事们步行去上班。时间还早,慢腾腾地脱下私服,从包里取出衣襟上印有“赤羽居酒屋”字样的日式交领大襟工作服穿上,系好围裙,对着更衣室的镜子照了一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钟五月,加油!”一语未落,忽觉眼角发酸,揉了一把,就势捧住脸,没出息地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小情话》 第29章 22.9.28   嘉兴城,温府内。出了老太太的居处,凤楼与月唤走一路拌了一路的嘴,凤楼不管说什么,月唤都要呛他一句,还他一句嘴。李大娘看二人拌嘴,忙过来打岔:“五爷不是说还要去书房给老爷请安?怕耽误久了,老爷又要生气。”   凤楼略一摆手,道:“你们先回去。”   李大娘等一群人簇拥着她回去,听她自言自语嘀咕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家中要是有那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我必定会万千珍重,不再去外面胡来的……”   李大娘以为她受了气,心中不平,遂慢声细语与她道:“咳,咱们夫人早年也还好,近些年性子愈来愈差,她对五爷也是那样,二人成日里争吵不断的,你莫要放到心里去。”叹口气,接着道,“好就好在她从不管家事,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问好,从不到外头走动;二姨娘姓瞿,名香梨,成天笑嘻嘻,笑嘻嘻的,对下人也是一团和气,嘴好,好说话,从不使人为难;老太太也是最最心善的一个人。今后不论有什么难处,和老太太去说准没错。”   月唤一拍手:“哎呀,我光顾着吃,竟然忘记向老太太说一说我的遭遇了!”   李大娘擦一把汗,说:“这个不算。”   生怕她还有二心,走了一路劝了她一路,大意无非是说温家人都是好人,温家也不是虎狼窝,只要安心做温家三姨娘,将来好日子长着呐。又说这些年凤楼虽风流名声在外,但家中其实仅有正室许氏并一位姨娘香梨。许氏闺名美婵,乃是凤楼表姐,大凤楼三岁。许家在城中开有古玩店,与温家算是门当户对,许美婵与凤楼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老话又说女大三,抱金砖;加上两家大人有意,因此这二人打小就订了亲。   凤楼一十七岁那年与二十岁的表姐美婵成亲,头几年二人原本也算恩爱,但后来不知为何,许氏生养的孩儿却都养不活,多年过去,也只留住卿姐儿一人。卿姐儿乍一看和常人并无不同,但仔细看就能看出不同来: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玩耍,时常盯着一样东西看,往往一看就是半天。看人时眼珠子直勾勾的,叫她,自然也不理你,冷暖饱饥一概不知。但若说她傻,她心里却又什么都明白。   说到这里时,李大娘左右看看无人,拢住嘴,悄声道:“卿姐儿生下来时,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也留不住,只怕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这孩子也苦,长了这么大,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都靠药吊着命,家里人却天天提心吊胆,恐怕哪一天就……”   月唤暗暗叹息,问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李大娘摇头道:“这谁说得清?风水看过,法事做过,能人不知请了多少来,都没有法子。那一回,风水先生说大约是住处的风水不好,光是住处都换过好几回,连老太太的屋子都腾给她住过,但有什么用?自卿姐儿生养下来后,五爷与夫人争吵渐多,二人渐行渐远,夫人的性子愈发阴沉,看谁都不顺眼,这几年,五爷与她,便是连话都不大说了,也就为了卿姐儿才会偶尔去东院一回,从不留下过夜的。五爷大约也是心里灰意冷了……你还小,不明白,这种事情,谁能不忌讳?”   又悄声道:“二姨娘香梨原是老太太从前娘家远亲家的女儿,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便举家来打秋风,后来求了老太太,说五爷内宅空虚,膝下荒芜,情愿给五爷做小。因五爷这些年只得了卿姐儿一个,老太太也是心急如焚,当即就点头应下了……她识文断字,言语爽快,老太太又巴结得好,老爷常年在外,五爷不大管内宅的事情,这个家便交给她当了。”   月唤点头:“人家常说的那些蕙质兰心的女子,大约就是她这样的。”   “咳!咱们何苦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志气?自她进温家门,五爷对她始终淡淡的,据我看来,竟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她一家子寄人篱下讨生活,惯会看人眼色的,大约也知道自己在五爷心里的份量,所以也不大往五爷跟前凑,全家人只管巴结老太太一个。初进温家大门时,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管家管了这二年,她娘老子也在外置了房屋宅子,一家子使奴唤婢,好不得意,好不快活。”   月唤忽然问:“他说外面有许多人想进他温家的门,这话可是真的?”   李大娘又咳了一声,笑道:“五爷早年时常在外喝喝花酒,因为这个那个的和人家争风吃醋,打架闹事,颇做过几件荒唐事,但没有一回是当真的,抢亲更是头一回,放心罢。”又道,“本来以为他好了,这些个毛病不会再犯了,谁料突然抢回来一个人,倒叫我们吓了一大跳!”   月唤鼻孔朝天,轻蔑地翻着白眼说:“正是,你们要清楚,是他去抢的我,不是我去抢的他。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谁会把他放到心里去?啧。”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把收到的见面礼收好,瓜子嗑了两把,一时无所事事,又去铺纸练字。李大娘笑她:“姨娘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把笔一掷,生气道:“我有名字!”   李大娘正要去屋外,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顿足,一本正经地重新问道:“月唤你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重新捡起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早上没来得及写完的“十”字,说:“唉,我状元不考,只是做了这些年的睁眼瞎子。可怜可怜。”   却说凤楼拄着拐杖,耐着性子在父亲的书房内挨了许久的训,温老爷刚刚惩治了洗刷老茶壶的元凶,心情还好,所以只讲了一个时辰就住了嘴。凤楼咬着牙听到额头冒冷汗时,温老爷才大发慈悲,摆手道:“去罢!”   凤楼吁出一口气,面上却不敢现出一丝喜气来,微微躬身道:“儿子明日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再来听父亲的训。”   从温老爷的书房出去,跟着他的人急忙上前接着,软轿也是早已备好的。他上了轿子,把拐杖交给鸡鸣,吩咐道:“去她那里。”鸡鸣是他肚里的蛔虫,闻言也不问那个她是谁,一溜烟地就指挥人把他给抬到了三姨娘月唤处去了。   进了院门,下了软轿,叫鸡鸣等人下去,自拄着拐杖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便见里屋的门梁下悬着一把新鲜荔枝,撑不住笑道:“我早年随管家去庄子里收租,看到庄子里农人家的咸鱼干肉都是悬在房梁下收放的,如此一来,既不怕被猫鼠偷吃,也可避免受潮发霉,只是从来没看到有人这样收瓜果蔬菜。一把荔枝罢了,你们害怕被谁偷吃了不成?”   倩惜笑道:“这是姨……姨娘叫我系在门梁上的,我也不知道姨娘是要做什么,大约是想把荔枝风干好吃荔枝干。”她没李大娘脸大,不敢当着凤楼的面对月唤直呼其名,纵然为难,也只能以姨娘相称。   月唤闻言,停了笔,摆手道:“不对不对。你们不晓得,若是把荔枝腾空吊起来,它就会以为自己还好好地长在树上,以为自己还活着,这样就能多放好几天,否则要早早坏掉啦。”   凤楼大乐,道:“嘿,爷运道好,抢了个世间罕见的宝贝回家。”   月唤懒得跟他说话,拧身走了。凤楼扯下一粒荔枝,剥开来往嘴里一丢,道:“乖乖,果然跟活的一样新鲜。”   月唤回身乜他一眼,练自己的字去了。凤楼因为走动,身上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扯开几处,遂回床上躺了一躺,待养足了精神,又起身教她几个新字。她学得用心,不用督促,也不喊累,一个字反反复复地写,一定要练到自己满意为止。   到得晚间,与凤楼各自用了晚饭,洗漱罢,李大娘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捡起毛笔,欲要再接着练,李大娘劝一声:“天不早了,姨娘早些歇息为是。”一个眼风丢过去,静好及倩惜就上前来不由分说,架住她往床上送。   她窝到床里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好累,好困。”言罢,蜷缩成一团,面向里睡了。   凤楼伸展了一下手脚,慢腾腾地挪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伸手去解她的小衣裳。她警惕非常,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前胸,一只手去抵挡,一面吓唬他:“你敢欺负我,我明天去告诉你家老太太,请老太太教训你!”   凤楼在贴着她的耳朵暧昧地嗤嗤笑:“你傻啊。”   她抵挡不住,才三两下,两只手就已被他攥住了。无法,一咬牙,违心说道:“娃他爹,咱们能好好说话么?”   凤楼嗤嗤闷笑几声,几乎要岔了气,好不容易止了笑,头伸到她耳边,道:“等我忙完了再说,或是一边忙一边说。”言罢,凑上来就亲嘴巴。   她在床上乱扑通,不过三招两式便溃不成军,不由得又窘又羞又气。其时,他的手已覆上了前胸,她用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挣出一只手来,胡乱揪住他的一绺头发,硬是把他的人给扯开少许,皱着眉头气恨恨地问他:“温凤楼,我问你,你家中已有了两个老婆,为甚还要抢我回来?”   凤楼道:“我也无法。你可听说过世上有身不由己、情难自禁这句话?其实说起来,都是你不好。”   她气极,诘问:“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你又看中我哪里!难道是因为你看我吃东西比别的人香甜,才去抢我回来的么!”   他晃了晃一根手指,眯着眼睛回忆道:“那一天我在你家,看见你披着头发坐在豆角架下,手里捧着一把樱桃,脚下卧着一只花猫,而那一天的日头正好,你的影子拉得老长,你不停地往嘴里丢樱桃,腮帮子鼓得老高,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   “长话短说!”   “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眼睛忽地一跳,心里咯噔一声,下边扑棱一下。”   “听不懂!”   其实前面两句她懂了,但不明白他说的下边扑棱一下是什么鬼话。但她深信,但凡她听不懂的,一律都不是好话。   他想了想,重又道:“我初见你时,心想,咦,这可爱的女孩子不就是我儿子的娘亲么?我认出你的时候,心里立时便咯噔一声,然后就晓得大事不好了。”   “什么鬼话?!” 第30章 22.9.28   五月无声地流了许久的泪,看看更衣室里挂着的时钟,忙抽湿巾出来擦了把脸,胡乱收拾了下,到外面吃饭化妆做准备工作去了。   今天生意也好,开市伊始,所有的桌子转眼间坐了个满满当当,来的客人几乎都是她认识的熟客。才给这边的金城端来烫清酒,转眼就看见邻桌的妞妞爸妈。小两口今天带着妞妞一起过来了,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写菜单,还要眼观六路,给那边桌子上菜,为这边桌子上茶,妞妞妈妈颇为同情道:“你们挺辛苦啊。”   五月也笑:“是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这样,习惯了,但我觉得忙点好,比较充实嘛。”   美代领着久美子一路巡视过来,大概是听见她与客人的对话,经过她身边时,特意绕一步过来,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衣襟,转身对久美子说:“我看下来,好像咱们五月喜欢把工作服烫过再穿。”   久美子点头:“的确,棉布衣服容易皱,熨烫一下,看上去舒服多了。咦,五月哭了吗?怎么眼睛都红了?”   五月揉揉眼睛,抱歉地一笑,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否认也没用,眼睛是红的,眼皮是肿的,人精们是骗不过的。   久美子笑吟吟地说:“五月呀,不是我说你,咱们做服务行业的,最要紧的是笑脸迎人,千万不能带着情绪上班。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哪个客人花钱出去用餐时愿意看到服务人员肿着脸、红着眼?不是晦气吗?”   美代是个即便心里不快,也绝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她只是关切地问五月:“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了?”   五月正要摇头,却听旁边金城笑道:“咦,五月酱的眼睛真的有点红,和我不就成了一对了?”   五月向来厌恶厨师,但世上却还有“例外”这个词语,而五月的这个例外,就是金城。   金城,京都人,全名金城龙之介,年龄在三十五与四十岁之间,是附近喜来登酒店的总厨。其人性格安静,话少,固执,不懂得变通。一年四季都红着一双眼睛,至于他的红眼睛是烧菜时被烟熏火燎的,还是天生如此,就没人知晓了。   赤羽里面流传着他的很多传说,比如他要求餐厅的清洁工把马桶刷到水可以舀起来直接喝的地步;要求洗碗工洗碗一定要冲洗七道,要是偷奸耍滑,少洗一道,被他知道,立马开除走人。总之其人严苛如魔鬼,固执到不可理喻。   他对自己餐厅的员工的要求高到变态,但自己却一周七天来卫生状况有时达标有时不达标的赤羽用餐。每次来用餐的时间也是一成不变:周一到周六是每晚八点,周日则是晚上六点,因为周日他休息。   他每次来都是一个人,点的酒和菜也都是那两样,一壶烫清酒,小菜三两个。偶尔叫个生鱼片,价格上去了,赤羽的女孩子们跟他说:“金城桑,您今天单点的价格比放题还要贵了,不如我把单点换成放题,这样比较划算嘛。”   一般这种情况,他会说声谢谢,然后再客客气气地拒绝:“不用了,算单点就好。”然后该付多少是多少,绝对不要一分钱的优惠。   要论档次,居酒屋在日本国内其实就是类似于街边吃烤串的小酒馆的水平,而喜来登酒店的餐厅不论是档次还是环境都能甩赤羽八条街还不止。但金城还是一天不落地来赤羽用餐,他从不和赤羽的女孩子们说笑,对妈妈桑美代亦不热络。这只能理解为他对赤羽后厨内一堆来自山南海北的厨师们所烹制的日本菜的的确确是真爱,除此以外,别无他解。   五月这里的台子恰好是金城长久以来的老位子,他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喝着酒,吃着他的小菜,话不多说一句,但这却不影响他在赤羽的知名度。他名头大,一是因为人怪,二是喜来登酒店的缘故。   他不开另收费的酒,但妈妈桑美代却从不冷落他,每次看到他都要过来和他打个招呼,有时也会送他一些时鲜的菜品。势利如美代,对喜来登酒店的总厨这样的业界翘楚面前,还是尊敬有加的。   今天突然听金城冷不丁地开了一句玩笑,美代和五月二人受宠若惊。美代撇下五月,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问他今天的菜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因为休息才来得比较早云云。金城微微点头,竖两根手指,做了个挖自己眼珠的动作,又向五月笑说:“五月的眼睛和我成一对了嘛。”   五月扑哧一乐,为他递上一块热手巾,换了个骨碟。美代和久美子转身走了,她哭红了眼睛一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金城比往常多喝了一壶清酒,时间也呆得比较久,直到九点钟才起身离开。五月送他去电梯口等电梯,金城双手插在裤袋里,默默望向电梯门,间或扭头打量她一眼。等电梯的空挡里,她轻声向金城道谢:“谢谢你为我解围。”   金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一对,所以才说的嘛。”   他今天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五月不觉也活泼起来,伸手指了指他的套头衫和自己身上的相同色调的工作服,说:“不止眼睛,咱们两个人今天还穿了情侣服呢。”   金城又嗯了一声,笑了一笑。五月觉得自己的玩笑话可乐又高明,捂着嘴叽叽咯咯发笑,正在开心,金城忽然扭头看她一眼,开口说道:“有人在笑你呢。”   五月吓一跳,急忙转脸,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客人。刚才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但她笑得太开心,就没有在意。这群客人她都认识,为首的那位是长谷川,而他身旁站着的,是泽居晋。他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是一件白衬衫加浅棕色圆领套头毛衣,依旧是一身简洁又干净的打扮。   泽居晋每次来的时候,美代必定会亲自出来迎接;他走的时候,美代也都要送到门口,今天自然也是。五月回头,对上美代的视线,美代笑吟吟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以示她说的笑话很好笑很可爱,且不失分寸,十分符合赤羽的一贯风格。   长谷川笑停住,瞄一眼五月,再指着自己的衣服,两只眼睛钉在美代的前胸处:“今天我也穿了和你相同颜色的情侣服过来,不过在里面,不信我脱给你看……”说着就要拉西装裤的拉链。   美代笑着横他一眼,向泽居晋身侧靠了一靠。泽居晋上前抬手向长谷川示意:“电梯来了。”不动声色地把美代挡在身后,美代向他一笑,悄声叮嘱了他一句什么话,随即转身离开。   金城率先进入电梯,越过长谷川的头,向五月扬了扬手,说:“明天见。”   五月红着脸,还在发懵,闻言忙也向他挥了挥手,连一声谢谢光临都忘记了说。泽居晋因为在一群人中最为年轻,就让身边的人先进电梯,自己留在最后。五月含糊向他道了声再见,转身要走时,忽然听他在身后嗤地一笑。笑声虽轻,她却听得出笑声里更甚于上次的嘲讽与揶揄意味。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五月却脑子一热,即刻停步,张了张口,想向他解释自己的小玩笑,但他的一条腿却已跨入电梯。五月一个“我”字才说出口,电梯门已缓缓合上。   晚上九点多,客人用餐高峰过去,店内客人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了,五月把杯盘狼藉的台子胡乱收拾了下,独自乘电梯到一楼去透口气。才出了电梯,就看到不远处的一颗粗大的梧桐树后有个小小的红点一明一灭,以为是哪个客人下来抽烟,忽然听见一声咳嗽,听声音,好像是凉子。   五月蹑手蹑脚过去,低声喝道:“抢劫!”   凉子吓得一哆嗦,看清是五月,抱怨道:“什么恶趣味,人家正烦着呢,被你一下子吓死了。”   凉子抖了抖烟灰,再吸一口,把烟吞下去,陶醉地闭上眼睛,过两秒钟,再慢慢地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出来,五月吃惊问:“天,这分明是个老烟枪的技术。你一直抽烟?”   凉子摆手:“哪里,收拾台子时捡到的万宝路……偶尔抽一根而已。”   五月说:“你站在这里,被客人看到影响不好,要是有人送客人到一楼,看到你抽烟肯定要传出去的。傻子。”   凉子嘻嘻一笑:“你是不会去说的,等我抽完这一支就上去。”   五月远远站开,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清冽的空气,靠在树上的凉子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五月,你说实话,我比朝子比桃子怎么样?我是不如她们好看,还是不如她们日语好?还是哪里比不上她们?”   五月没有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在这个事情上也并没有什么见解,见她苦恼非常,只能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安慰她:“你不比她们丑,日语也不必她们差。但机遇缘分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   “朝子也就算了,她找的那个青山不管怎么说也都太老了。但桃子哪里比我强?和我同期进赤羽,混到现在我连她的脚趾头都追不上。听说美代桑她们本来想叫她顶替妙子做吧台那里的领班的,但是你猜怎么着,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说不乐意,因为过一段时间要辞职去结婚做家庭妇女了。喏,不是那种带孩子打扫卫生和公婆斗智斗勇、在菜场和摊贩为了一把小葱吵架的黄脸婆式的家庭妇女;而是天天睡到自然醒,等阿姨端上早餐,慢慢用完早餐,化一个精致妆容,约三五个朋友出去喝茶逛街购物的那种有钱有闲的富太太。她,桃子,马红桃,凭什么?”   五月试图劝说她:“你也能找到你的真爱,哪怕那人不怎么有钱……”   “咱们这种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大部分的归宿就是找一个月薪三五千的厨师或快递员装修工人结婚。生下来女儿被婆家嫌弃,生个儿子就得给他买房造房娶媳妇。总之两口子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就要外出挣钱,孩子自己没办法带在身边,只好扔给老家的父母,每年见一两次面。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咱们在外受苦受累,看人脸色,孩子呢,将来也是走我们的老路。没学坏的话就出来做厨师快递员,被老人带坏的话就变成混混流氓,东方110、案件聚焦这些节目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五月黯然:“那你有没有想过多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抽烟,抱怨,到头来有什么用?”   凉子把香烟屁股扔到脚下反复碾:“都这个年纪了,每天心里乱糟糟的,书哪里还能读得下去?话说我上学时倒是挺爱看书的,《知音》,《读者文摘》,《故事林》,还有席绢亦舒的言情小说几乎不离手的,我跟你说,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五月吃吃笑:“小说当然都是骗人的。” 第31章 22.9.28   在小说里,她这样的女孩子固然出身不好,但最后总是会遇到邪魅霸道总裁,专情多金的真命天子的。   在霸道总裁类型的小说中,她应该是这样的设定:某一天,身为女主但同时也是某饭店的服务员的她在端菜上菜时,手忽然打滑,把一盆菜都打翻到男主价值百万元的西装上去。男主自然发怒,叫她赔,她赔不起,最后只好去他足有数千平米的别墅或庄园内做苦力抵债。   在男主家,她运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总是在男主面前出错,结果,某一天被他捏住下巴说:“你是不是故意做这么多蠢事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告诉你,你连我家花园里的蚂蚁都不如。”为突出二人之间的相互厌憎,同时为后面的美好结局做铺垫,这个时候男主最好再打她一个耳光;而她呢,最好嘴角流出血丝,紧紧攥着拳头,仇恨地看着男主。   男主尽情地表达了对她的鄙夷,然后带上贴身保镖,乘上早已候在门口的专机,去赴某市长的千金或某财阀的妹妹所举办的宴会去了。   再接下来,她还是各种傻各种单纯,把男主要用的文件浇上咖啡;把男主要穿的衣服不小心剪破;走路时摔跤摔倒在男主身上;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在男主足有几十平米宽的豪华大床上睡着,等等。然而,男主却被她渐渐吸引,觉得这女人和外面的那些贱货都不一样,她是如此的清新单纯不做作。   当某一天她再次犯错时,男主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笑容,用低哑性感的嗓音说:“小妖精,你终于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最后,男女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了。   或者,还可以是这样的设定:身为女主的她贫穷但美丽,因为没钱上学,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她只去工厂做过生产工人,也给人家做过帮佣保姆,也,到处都有欺负她的坏人,她为了赚钱,都咬牙忍了。后来终于遇到一家好心的主人家,但是没做多久,主人家就要出国,于是介绍她去一家公司做前台。   她没有学历,但心思细,人也单纯善良。面试时,地上有一点垃圾,别人都视而不见,唯独她弯腰捡起来。这一幕,恰巧就被阳光帅气高大魁梧的CEO也就是男主看到,自然就对她留了心,她呢,虽然硬件条件不够,却被破格录用了。   然后过几天呢,她在公司门口又扶一个老奶奶过马路,结果进了公司一看,咦,这老奶奶不就是男主的奶奶吗?于是乎,她又理所当然地得到了男主一家的好感。   她没有学历,在公司做最底层的销售人员,公司的同事大都看她不起。某次,公司遭遇危机,必须尽快拿下一个项目,否则就有倒闭的可能。公司的各路人马都出动了,但始终拿不下项目。她这个时候拿着为数不多的差旅费,拉着行李箱独自去碰运气。在招标现场,她机缘巧合地遇到了招标的头目,交谈下来,发现原来是老乡。老乡见老乡,自然要帮忙。还用说吗,最后中标的肯定是女主喽。   拿下项目的她从此在公司里被人高看一眼,自那以后被男主重用,与男主双剑合璧,做成了许多大事。她升职涨薪不说,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她还因为善良单纯等闪光点完完全全地俘获了男主骄傲又高贵的心。虽然期间遭遇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苦难,但她和男主排除万难,最后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美好不美好?圆满不圆满?鼓掌鼓掌。   但是可能吗?别做梦了。成为传说的、一步登天平步青云挣扎着爬到金字塔顶层的人固然有,但更多的却是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蝼蚁般存在的人。譬如她;譬如手臂被机床夹断,受了工伤却讨要不到医药费的工厂工人;譬如搬砖一年,到年底却要不到工资的工地工人。   电梯门“叮”地一声响起,有客人走出来,卖花的小女孩急忙过去纠缠客人兜售玫瑰花。五月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什么邪魅狂狷的男主啦啦项目啦招标啦,都留给精英们操心去吧,她楼上还有盘碗桌椅酒水饮料等着收拾呢。   电梯里出来的是送客人的久美子,她微微鞠躬,目送客人上了出租车,回身见五月在电梯里挡住电梯门等着她,于是急步转身踏进电梯,对五月点头一笑,说了声谢谢。电梯门合上,久美子扭头对五月又是一笑:“刚才看见泽居桑对你笑了,你对他说什么了?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该庆幸看到的人是我而不是美代桑呢。”   五月耸肩,语调淡淡:“嗯,庆幸死了。也谢谢你无时无刻不忘关注我。”   晚上十点半准时下班,五月和凉子结伴回宿舍,凉子又从手提包里摸了两根七星出来,递一根给五月,五月问:“又是捡的?”凉子点头。   五月接过七星和打火机,点燃,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看了看,还给了凉子。凉子接过去,优雅又熟练夹在指间,深吸一口,再吐出。然后,开始了她千篇一律的自怨自艾,抱怨诉苦,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她比别人美比别人强,比别人懂得多,别人用大宝飘柔美加净,穿班尼路美特斯邦威,她用资生堂DHC穿伊都锦和sprit,但却混的不如人,老天是不是瞎了眼疯了心,等等。   以前朝子还在的时候,凉子还不像现在这样啰嗦,大概最近受的刺激大了,渐渐地就变成堪比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负能量散发器,五月听得有些厌烦起来,暗暗后悔和她同路回宿舍。   赤羽的员工宿舍在水城南路,两个人沿着仙霞路慢慢走,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马路上还有摊贩骑着电动三轮车驮着布偶毛绒玩具叫卖,这也算是古北深夜一景了。   凉子看到,急忙把手中烟头丢掉,叫住小摊贩,挑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兔子布偶,讨价还价半天,摸出钱夹子买下了,叫摊贩找出一只礼品袋仔细包装好。   五月问:“你要买来送人?”   凉子神秘兮兮一笑,含糊说:“有认识的人过生日,买这个她肯定喜欢。”   凉子不肯说这个人是谁,但五月却知道是有希子。每次客人问起有希子的芳龄,她总喜欢左右手各竖两只手指在脑袋边,装成一只可爱的兔子问客人:“您猜?”   第二天,五月去超市采购,顺便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张生日贺卡,贺卡大红色,上面有夸张的四个金色大字,生日快乐。俗气得很。   回到宿舍,趴在床头写买贺卡时就酝酿好的生日祝福:有希子先生,生日快乐。首先,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先生。因为在我心里,先生不仅仅是给了工作机会的人,而且教会了我许多有用的日语。而我学习日语的兴趣与动力也都源自于先生。所以,先生是我的良师,亦是益友。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先生的帮助,却从未有机会表达过谢意,请让我趁这个机会为您送上生日祝福。一个尊敬并仰慕您的学生,五月。   一大段话写完,因为太过肉麻,五月自己都不敢看第二遍,等水笔字迹干透后,仔细包装好塞进包里。两点半进赤羽,趁大家都在更衣室换衣服,找到有希子,把贺卡塞到她手上。有希子大概这两天生日礼物收得多了,只是带着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五月紧张又肉麻,连不用谢都来不及说,赶紧转身跑走了。   当晚就是有希子的生日宴会,地点在赤羽对面的一家中餐店。出席的人有美代、久美子,赤羽所有的领班,以及几个有希子相熟的老客人,最后就是五月。   五月知道凭着有希子的性格,自己的那张两块钱的贺卡送上去肯定有效果,但是效果之大却超过了她的想象。她站在一堆领班里,享受着有希子亲切的关怀,听她跟客人说“五月是我妹妹,今后请多关照哦”,感觉就像做梦似的。然后她就知道了,这张生日贺卡送到有希子的心里去了。这个马屁,自己是拍对了。   第二天,五月顺理成章地升了领班,接替之前妙子的那一片区域。成为领班之后,工资上调数百元,工作骤然轻松很多,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点菜上菜端茶上酒一概不用管,只要保证自己的那一片区域的客人满意、手下的服务员尽心尽力服务即可。   当天开学习会,久美子站在列前向一众女孩子介绍新领班五月:“这是咱们赤羽开店以来升领班最快的,人家不止工作能力强,会做人,日语也很好,不要说我,估计比有希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你们可要好好学习人人家……”   久美子说完,轮到新领班五月发言:“首先要谢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说起日语,大家可能不知道,刚进赤羽前,我从未接触过日语。但后来在两位店长的悉心教导下,我现在终于能够独当一面,能够和客人做简单的交流。今天趁这个机会,我要再次向两位店长表示感谢!”说完,面向有希子深深鞠了一躬。   五月这话一说出口,有希子很是感动和骄傲,眼圈也慢慢变红,美代带头鼓掌,久美子咬牙冷笑。五月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安抚自己:多肉麻几次就能习惯了。   五月的领班做的顺风顺水。除去凉子等人以外,光是她手底下就有两个老资格的女孩子,本来都是有资格竞争领班的,谁知竟然成了空降兵五月的手下。这两个女孩子心里哪里会服气,本想给新领班使个绊子,让她出个丑。但跟在她后面两天,就发现她的日语水准绝不是她自己所说的“能够和客人做简单的交流”这么简单了;并且有希子时不时地会过来关心一句:“今天怎么样啊?工作还顺利吗?下面的人听话吗?”等等。   五月固然有些冷淡,但业务能力强,不论客人有什么需求,都能及时应对,极少出差错。这且不算,上面还有有希子罩着。有句话怎么说的,朝中有人好做官。所以这些女孩子资格再老,也只能顺应时势,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两个老实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故障,优盘丢失,简直雪上加霜。   到了下午,电脑修好,优盘找到,omg,感觉双喜临门。   顺便汇报一声,明天是晚上更新,因为要上班啦~~ 第32章 22.9.28   五月工作顺利,自考和日语培训也进行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就在日语常规培训班结束,开始强化班上了两次课时,钟爸爸打来电话,叫她回去相个亲。她自从来上海后,每年只有春节才回去一趟,这一次不年不节的,她现在要备考一级,同时要自考,而且刚升领班,不愿意请假回去,但是钟爸爸在电话里的口吻却强硬得很。她从小就习惯了爸爸的高压强势,虽然离开这两年,但积威之下,嗫嚅顶撞几句,最终还是请假回了一趟德州。   乡下小地方,出去转一圈,路上碰到的几乎都是认识的人,所以五月看到相亲对象是她的中学同学时并没有怎么吃惊。她初三毕业后直接升了高中,而她同学则去当了兵,眼下才从部队转业回来,在本地的派出所里当了一名户籍警。   她同学姓伞,不太常见的姓,名字颇有几分书卷气,叫让清。让清比她大两岁,年岁相当,人虽然退伍了,还成天穿着军装,面皮晒得黝黑,看着精神得很。两家人家距离不远,也算是知根知底。但也仅限于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却算不上,因为伞家的家境却比她家好太多。   伞让清对她还是看对了眼,相亲的当天就叫媒人来问她的意愿。   这边厢,钟奶奶和钟爸爸给五月分析:“人家工作稳定,编制内公务员,收入暂且不提,社会地位比一般人要高多了……”五月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想法,钟爸爸张口就把她的话堵住了,“你想想你自己是干什么的吧。给人端茶倒水、端盘子上菜的,你认为你有资格挑剔人家吗?”   五月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挑剔人家编制内公务员,但是辛苦工作,拼了命的往家中汇钱,结果自己的工作在爸爸眼里竟是这样低贱卑微,心不由得发寒发凉,人也就渐渐蔫下去了。   钟妈妈小心翼翼问她:“你在外面没有谈男朋友吧?”   五月摇头,轻声说:“没有。”   “就这么定了!”钟爸爸一锤定音。   五月像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冷眼旁观,看一家子唾沫四溅地商量自己的婚事。凭她对自家人多年的了解,这个事情要是能顺利定下来,那么钟爸爸也就不是钟爸爸了,钟家人也就不用姓钟了。   媒人来问五月的意愿,钟家人一看有戏,表明钟家也相中了让清的同时,提出了如下要求:三金彩礼,车子房子,一样不能比人差,一样不能比人少。   五月对于这些嫁娶的规矩一样都不懂,但是听到爸爸张口跟人家讨要二十万元彩礼的时候,心想果然,故意问:“这两年行情涨得这么厉害了?”   钟奶奶也在,就替她解惑道:“行情正常是六到八万元,现在女孩子金贵,也有人家敢要到十万的。但你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你到时嫁出去了,不能再帮家里的忙了,留下你爸妈又没什么用?家润将来不要买房讨媳妇?到时他媳妇跟咱们家讨要彩礼,你爸妈哪里去变出来?”   “你们这样狮子大开口,跟人家要二十万,你就知道人家愿意给?”   “他家条件你爸特地去打听过,人家拿得出。就算不愿意,到时两家再坐下来谈,要是有诚意,我们让个几万也不是不可以。”   五月好笑又好气,跟钟奶奶理论说:“首先,我每个月都有汇钱回家,那个钱可以存起来帮家润。二,假如家润争气,将来考上个好大学,出来工作以后,他完全可以自己负担成家的费用。你们狮子大开口,不是叫人看不起吗?”   钟奶奶看她的眼神就跟她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似的:“怪不得人说女大不中留。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向着姓伞的了?你每个月回来的钱都用来培养你弟弟读书学艺了,他请家教兴趣班哪一样不要钱?就算有结余,不还要留着给他读大学吗?你当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大学出来分配工作,工作后再分配房子?满街的大学生,有几个自己能买得起一套房子的?你爸妈无用,不都要指望你这个做姐姐的吗!”   五月和奶奶讲道理,试图说服她:“话不能这样说。咱们这样会被人家看不起,而且人家出的彩礼,结婚时不是还要带过去?人家给二十万,只带了点零头过去,人家问起我,我怎么说——”   “对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钟奶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两手一拍,问:“我听说你表姐说七月年前也去了上海,你在上海见到她了吗?你可问过她还愿不愿意回咱们家?”   五月警惕起来:“你叫她回来干什么?”   钟奶奶刮了一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个傻的,要是甜言蜜语把她哄过来,你爸妈晚年不就能多享点福,你弟弟多个人帮衬,你将来的负担不就能轻一点了吗!”   五月跟不认识似的看着奶奶满脸褶皱的一张老脸,慢慢摇头说:“奶奶,你想多了。人家过得好好的,怎么会愿意再回我们家?”   钟奶奶恨恨道:“我都知道‘血浓于水’这个道理呢!你们读过书,难道还不如我明白?她不愿意就拉倒,那样没良心的孩子我们也不要!”又责怪五月,“你也是个没用的!她说这种没良心的话,你当场不能教训她,叫她想想咱家的难处?要是有条件,谁愿意把养大的孩子送人?要怪就叫她怪我好了!和你爸无关,和你也不相干!”   五月冷笑,问:“怎么你们当初把她送人的时候没想过血浓于水呢?”   钟妈妈最听不得这种话,忍不住上前来帮腔说:“你个傻孩子,说的什么话!那个时候我们不是没有办法吗?不把她送走,你弟弟家润怎么会出生?你叫我怎么办?”越说越伤心,捂住脸哭了。   五月的这个婚,最终还是没有订成。因为两家就彩礼的金额始终谈不拢。伞家什么都答应了,就是不答应给二十万元彩礼。本来也是,钟爸爸的为人谁不知道?人家又不傻,还有不知道钟家的如意算盘的?这二十万元一旦给出去,到时还想要回来,估计要比登天还难了。又不是三万五万,谁家的钱也不是锡箔灰,更不是大风刮来的。吃相忒难看。   伞让清的妈跟左邻右舍说:“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要不是我看五月这孩子还老实,我根本就不想叫让清去相亲的,我家让清这个条件,还怕找不到合宜的老婆?他钟家竟然好意思提这么多条件,要这么多彩礼,好大的脸!”   钟爸爸狮子大开口,心里早就打算好了的。要到钱后,马上就去德州市里挑房子,先把首付付掉,余下的就贷款,争取叫五月出嫁前把贷款还清。儿子的婚房问题一解决,娶媳妇的事情也就不用操心了。   算盘打得叮当响,谁知却被伞家人一口回绝,连讨价还价都懒得开口。钟爸爸恼羞成怒,说:“先搁着吧,叫两个孩子先了解了解。成不成,看今后吧。”伞家家境好,不敢一口回绝,只能骑驴找马,一边吊着伞家,一边慢慢物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到时再回了伞家便是。   五月如释重负,收拾了行李回上海。钱包里的钱前一天被钟爸爸自说自话全部拿走了,她临走前想塞给妈妈一点体己钱时才发现钱包里只剩下几个硬币,等同于身无分文了。最后也没能给妈妈一分钱,连回上海的路费都是去跟爸爸讨要的。   家润逃课,伞让清翘班,两个人一起送她到车站。她责怪家润:“爸妈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啦,你不好好学习,还敢逃课?”   家润梗着脖子闷声不响。伞让清把她拉到一旁,郑重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呀?”   本来两个人相亲的时候他就问过一遍,意思是叫她回德州来找工作。用钟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五月自然不会跟他多做探讨。他今天又问一遍,五月只能含糊说:“看吧。”   伞让清皱眉不悦:“你还舍不得回来,非要建设人家大上海呀?你早点回家来,我这里给你留意,看看能不能托个人找个清闲合适的。”他虽然没有明说,大概心里的想法和钟爸爸一样,觉得餐厅服务员这个职业低一人等。   五月微微着恼,说了声再见,匆匆转身上了汽车。汽车发动,走得老远了,伸头去看,却见家润远远看向这里,而伞让清还在路旁挥手。   ================================================嘉兴城,温府新房内。月唤扯着凤楼的一缕头发,与他在床上说话。   凤楼的一番话说得月唤哭笑不得,喝问道:“什么鬼话!为什么会大事不好了?!”   凤楼看她眨巴着一双滴溜溜、乌溜溜的眼睛,神态间妩媚不胜。一时情难自禁,忍着头皮的刺疼,伸嘴又往她唇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因为我在看到你的时候就明白了:你,我是志在必得,不论用什么手段。所以,我爹或早或晚的一顿毒打,十有八九我是逃不脱了。”   月唤松开他的头发,慢慢转身,面向里蜷缩起身子,轻轻打了声哈欠,轻轻道:“你伤尚未好透,早些安置罢。”   凤楼并未依言安置,反而欺身上前,与她贴得更紧,她眼内含着两汪泪水,不管不顾地伸手抓挠他。他的几处伤口被她没轻没重地生生捶打开裂,渗了好些血珠出来,自己痛到忍无可忍,也怕吓着她,只得含恨作罢,草草把伤口包扎了一番,躺下睡了。   她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时,他实在忍不得,又伸爪子到她衣裳里,上上下下地捏着,时不时地“嘶”地吸凉气,正暗自销魂着煎熬着,忽听得她轻声道:“明天我要回娘家去。”   “回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反正我要回娘家去。”黑暗中,她又固执地说了一声。   他哑哑地嗯了一声,她以为他没听到,赌气似的拔高了声音道:“明天是我归宁回门的日子!”   听这话,她已经把自己当做温家的新嫁娘,是已然认了命的意思了。黑暗中,他把脸埋在她脑后的一堆发丝上,低低一笑,志得意满。 第33章 22.9.28   次日,还是老规矩,早起练字,吃饱喝足,随了凤楼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凤楼连着几夜都没能睡好,本想偷几日懒,奈何温老爷天天派老岳来聒噪,为免被父亲捉住错处,只得勉强起身往老太太那里去。所幸都是些皮肉伤,虽有几处反复伤到,但这几日静养下来,已养得七七八八、没甚大碍了。   到得老太太的居处,月唤垂首跟在凤楼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往院内走,忽见老太太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儒服老者,老者身形清瘦,面皮微黑,颌下蓄有三绺长须。   走在前头的凤楼抬眼瞧见老者,吓得立时钉住,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父亲”,月唤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老者是温老爷。李大娘在她身后扯她的衣衫:“姨娘头一回见老爷,该跪下来磕头请安的。”   她看看凤楼,转身看看身后的李大娘,慢吞吞地屈膝跪下去,温老爷却只淡淡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她心里头诧异,心道原来有钱人家的父母兄弟每日里都是这样客客气气,又冷冷冰冰的。她却不知道温老爷是因为听信了凤楼的话,以为她进门前便与混账儿子有了苟且之事,是以在未见着她人之前,心里头对她已先有了几分不喜。   她正跪着,屋子里头老太太的声音传出来:“你走你的!不许吓唬孩子们!”   温老爷听老母亲发话,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眼翻了翻凤楼,伸手示意月唤起身,再对她上下打量两眼,背着手走出去了。   月唤跨进屋门时,眼睛先往里头扫了一扫,见卿姐儿不在,心下便是一松。进了屋子,先与众人见礼,美婵依然冷脸相对,香梨还是笑语晏晏,拉着她问了好些话,又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非按着她坐下,叫她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见着凤楼,嘴上嗔怪了他几句,心里头高兴不已。   月唤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太便从桌上拈了一个黑乎乎的宝贝塞到她嘴里,笑道:“乖孩子,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吃吃看,这个好吃么?”   她嚼了嚼,品出来味道的时候,头晕了一晕,喉咙登时也发麻起来,连声音都发不出,眼前直冒金星,直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才好过了些。待定了定神,忙伸了手给身后的李大娘道:“不好了,大白天的,我看见了星星……快,快扶住我!”   老太太唬了一跳,忙问:“乖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颗槟榔罢了。”   老太太身后站着伺候的老婆子也笑道:“这还是咱们二爷上回奉命去湘南办差,从那里千里迢迢命人送来给老太太的,老太太也赏了我一包,我天天都要吃上两颗,也没见哪里不妥呀!”   凤楼在一旁也笑道:“傻子,还不吐出来?”   月唤扶住李大娘的手,舍不得吐出这颗槟榔,只闭着眼睛一连迭声地说:“不好了,我吃醉了,我看见了好多星星。”言罢,又咽了两口口水下去,这下更醉了,眼前的星星更多更亮了。   老太太等人笑得前仰后合,凤楼摇头道:“真是个傻……”那个“瓜”字尚未出口,便觉有两道冷冷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略一侧头,见美婵目光似火,一脸的不屑与怒气。凤楼微微侧了身子,伸头过去,问道,“表姐可是哪里不适?”   美婵脸上登时变了颜色,“蹭”地站将起来,与老太太告了一声罪,看也不看这一屋子的人,扶着小丫鬟的手,疾步出了屋子。   老太太对美婵的背影暗暗皱了皱眉,随即扭头教训凤楼道:“你正经些,叫家下人等听见像什么话。”又吩咐身后的人道,“快去拿些点心果子来给月唤过过嘴。”   转眼便有人捧来一托盘的零嘴儿,月唤吐掉槟榔核,捡几样喜欢的拈起吃了。老太太看得欢喜,她瞅准空子,趁机向老太太说:“我,我想要回娘家去看一看。”   老太太点头道:“好孩子,你娘家是该回去看看,否则你家人不知道你在温家过得怎么样,心里头要挂念的。叫香梨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多带些礼物去,老五鲁莽在先,这回可别再失了礼数!”想了一想,又特特交代香梨:“月唤娘家还有个老祖母,把我爱吃的蜜三刀也带两包去给她祖母吃去,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吃这些甜软点心的。”   老太太这里说一句,香梨那里应一句,再一连迭声地吩咐下去。老太太又拉过月唤月的手嘱咐道:“回门归宁本该同夫婿一起回去的,但你也晓得,老五的伤尚未痊愈,劳动不得的;我也怕他回去再惹你爹娘生气,若是吵闹起来倒不好了,好孩子,你今天自个儿回去一趟,老五我留他在家里养伤,等伤养好了,你爹娘的气也消了,再叫他随你一起回去。”   这是叫她一个人回门去么?天底下有独自回门的新娘子么?她一个人该如何应付她爹娘的滔天怒火与阿娘的担忧焦虑?但转念又想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她家人和他再对打起来,她夹在当中,又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想,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老太太交代的话也一一点头应下。等礼物收拾好了,轿子备好了,她起身而去,临走时将凤楼看了一看,看向他的眸光幽暗,暗含几分隐忍的怨气。凤楼面色淡淡,交代她一声早去早回,便也拄着拐杖回去歇息了。   老太太见状,不由得大为欣慰,与香梨道:“这孩子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也温顺听话,是个懂事的。”   香梨为老太太捏着手腕并肩膀,含笑附和道:“自然,咱们五爷什么眼光?外头的那些个红颜知己都已经个个拔尖了,能让他不顾家法国法也要带人往家里抢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老太太笑嗔:“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没用,说给老五听去。”半响,又叹道,“我看你就是顶好的,只是你把多半心思都放在我这个老婆子身上了,你也该在老五身上花点心思才对。”   香梨掩嘴笑道:“我也想呢,但不知怎地,我一看见老太太,就把旁的人全忘到脑后去了。所以我身边的人都说我心里边最爱的人是老太太,我想想也是。老太太,我索性搬到你屋子里,从此咱们祖孙两个天长地久地过下去罢。”   老太太拧她的腮帮子,取笑道:“我养的八哥都不如你会说话。”笑毕,对她挤了挤眼,“月唤今天回门归宁,老五一个人养伤,我不放心他,你回去煲些汤水送去给他补一补。”   香梨尚未开口说话,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妇人倒都感慨道:“咱们姨娘爱着老太太,老太太又何尝不是最疼姨娘的那个人?”   月唤出了老太太的居处,抬眼辨了辨方向,拔脚就往二门的方向走,静好忙问:“姨娘不用回屋子收拾一下么?”   今天天热,月唤站在日头下,无端端地就有些心浮气躁,心田丝丝缕缕的火气压抑不住,因冷笑着反问静好:“回去收拾什么?那里的一针一线都不是我的,你怕是忘了,我原本是两手空空地从家里被人抢来的。”   连衣裳都不愿意回去换,带人出了二门,乘上软轿一顶、因留下倩惜看门,李大娘便与静好两人一左一右跟在轿子两边,后头则是几个抬着礼物的家丁。这些家丁腰粗膀圆,大约是老太太为了镇住钟家人,才吩咐香梨故意挑选出来的。   李大娘等人心中忐忑,坐在轿中的月唤心里亦是七上八下。她爹性子固执,为人最是刻板,若是见着她,同她说那些信守名节的大道理,最后再勒令她当场自尽可怎么办?她要是不愿意年纪轻轻地死去,那以后只能断了来往,此生再也见不着阿娘和花点子了么?   一行人行走多时,出了嘉兴北城门,一路往城北小灯镇的方向逶迤而去。大约又走了三五里路,轿子忽然顿住,落到了地面上。月唤挑起布帘子,伸头出去问:“到我家了么,这样快?”   小灯镇还没到。前面是个三岔路口,路口处有一人一马。她从前从不出门,并不认得这个地方,但马上那人她却认得。初初她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把眼睛,再看,是风楼没错。   凤楼策马行来,到得轿窗前,低下头,对她呲牙一笑。她莫名慌张起来,心头砰砰乱跳,忙忙把轿窗上布帘子放下,隔窗问他:“老太太不是叫你回去歇息养伤的么?你怎么来了?”   他笑:“想来就来了呗。”   她问:“咱们先出的门,怎么你倒跑到前面去啦?”   他说:“我不会抄近路啊。跑得急了些,身上的伤口险些又裂开了。”   她拿手指一下下地在轿窗上划着字,隔着窗子与他一问一答:“急着赶来,是怕我不愿意再回温家了么?”   他嗤地一笑:“说傻话做什么,你不回温家去哪里?是怕你一个人回去应付不来。”   她皱眉嘲笑他:“谁要你好心,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他亦笑:“我的伤,你不说,谁知道?”   她偷偷掀起布帘子往外瞅,过见他两手空空,并未带拐杖出来。眼下已经到了六月里了,天早已热了,他一身竹青长袍,倒与头一回登岳家门的女婿一般无二。因衣衫周正,从外头看,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知他实则是一身的皮肉伤的。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心内就生出几缕极细极小的窃喜出来。到得家中,她躲在一旁,家人都叫他一人抵挡一人应付便是。反正是他造的孽,反正他混似魔王,脸皮厚如城墙。   到得小灯镇的地界,在镇子的大路口遇见一群采桑的小娘子。小娘子们手里各提挎着竹篮蔑筐,里头装着新采的桑叶,这群人原本正打打闹闹说笑话,见这一行人肩挑手抬着许多箱笼包裹由南而来,又看见鲜衣怒马的凤楼,便都噤了声,立在道旁傻头傻脑地呆呆看着。   轿中的月唤听到外头的说话声音里头似乎有从前一起玩耍的伙伴,便觉有些近乡情怯起来,即便身在轿中,无人能够看见自己,但还是面热心虚,悄悄把身子向角落里缩了一缩。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外头的凤楼策马往道旁急行几步,少顷,又策马回转,屈指敲了敲轿窗,她在轿中跟做贼似的低声问:“不是还没到我家么?不会这么快便到了罢?到了么?可是到我家了?到了么?”   凤楼不言声,手从轿窗外伸进来,递给她用桑叶包着的一包物事,打开一看,却是一捧紫红桑葚,桑葚个大肉多,熟得正好。她两眼放光,又惊又喜,今年自入夏以来,还未来得及吃过一回呢。   伸手接了桑葚,心里边的忧愁也即刻忘了个七七八八,捧起来吹了几口,再拈起一粒塞进嘴里。甘甜十分,十分甘甜。把嘴唇舌头都吃得乌黑发紫,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啊?”   他不由得一乐,反问她:“天底下有你不爱吃的东西么?”   她想了一想,好像的确没有几样。便又问:“你哪里摘来的?”   凤楼答:“跟人家讨来的。”   她心下笑那人傻,要是有人想从她手中讨走这般美味的东西去,那得从她的身躯上踏过去才行。随口问他道:“跟谁讨的?怎么讨来的?”她这样问,其实有点想叫他再去讨要一些的意思。   听得他答说:“跟人家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讨的。我没开口说话,就对她笑了一笑,便得了这一捧。”   气得她,手一扬,一把桑葚险些儿脱了手甩到轿子外头,丢到他的脸上去。她在最后关头又收回了手,没把桑葚丢出去,还不是看这剩下的一把紫红桑葚长得格外惹人怜爱、格外饱满漂亮?   过一时,李大娘过来问她可觉得闷热,可要饮些水,用些点心,待伸头入轿内看到她的脸时,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悄声对凤楼埋怨道:“五爷弄那些劳什子给咱们月唤姨娘吃,你瞧瞧她,嘴唇都黑了。”李大娘年过四十,在温府多年,早已修炼成精,当着凤楼的面唤她为月唤姨娘,无人时才唤她名字。她不乐意,却也无法。   凤楼也伸头进来瞧她,才看到一眼,险些从马上栽倒,顿时和李大娘两个笑成一团。她才不理会外头的动静呢,她坐在轿中,一粒一粒地、极其爱惜地吃着她的桑葚。   再是情怯,路也有走完的时候。一捧桑葚吃尽,发面团子似的日头也升到头顶以南的方向时,钟家的门口也就到了。静好倩惜上前来扶她下轿,李大娘左看右看,嘴里不住口地叮嘱:“地面不平,小心着些,莫使月唤姨娘摔了跤。”叮嘱忒矫情,好像她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一般。   她不在家的这几天,家中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变了样。她娘在菜园地头扎篱笆墙;她二嫂在门口洗衣裳;大嫂和小满在院中领着侄子们玩耍;她爹坐在樱桃树下乘凉,怀里趴着的,是她的花点子;两个哥哥不知哪里去了,阿娘则倚在院门上看向东头的官道,两只老眼茫茫然的,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眼睛一酸,颤着嗓子,远远地唤了一声:“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话说。 第34章 22.9.28   五月日语一级强化班上了一大半时,某一天,关老师告诉大家:“同学们,学校包了两家网吧,雇了一群学生半夜刷名额,给在座的各位都报上了名。同学们,我把我所拥有的知识都传授给了你们,为你们费尽心思,用光了所有的精力,老师我几乎要倒在讲台上了,这就是俗称的精尽人亡!老师已经尽力,同学们,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此时五月已经在赤羽上了一年零两个月的班,自考考试也考过了一次,她一次报了四门功课,最后及格三门,按照这样的进程,大概两年之内就能拿到毕业证书,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收获虽不少,但代价也大。首先是她的视力急剧下降,其次是几乎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哪怕连蹲个马桶都要拿本书看,否则心里就会产生负罪感、紧迫感。她得了时间贫乏症,做什么事情都心急火燎,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有几次她去上课时眼圈有淡淡青色,课间休息时,关老师就把她叫去谈心,说:“语言这个东西,比起证书,实际能力才最重要。比方说,你有语言特长,将来出去找工作,不是你甩一张证书出来就行的,你得会说才行。你的口语完全没有问题,所以无需这样拼命。老师的意思明白?”   “明白。”她心中感激,说,“是我把证书看得太重了。以后我尽量不使自己这么累了。”   关老师理了理小发卷,“歪哩故刀。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用功又聪明的学生,老师最欢喜,欢喜了要命。”   五月笑着捂耳朵:“卡梦——”   关老师贱笑:“拜意比——”   五月虽然已经习惯了关老师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及一贯做派,但还是不由得失笑出声,做干呕状,说:“哦——蚂蚁告刀。”   关老师笑意更深,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多想,普利兹,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拉布呀,拉布。”   五月夺门而出,朝身后胡乱挥了挥手:“撒哟那拉——”   五月这一段时间以来,工作学习可算是顺风顺水,但赤羽的小伙伴桃子却没能和服部结成婚。传言二人酒店已经订好,婚纱也去试穿了,接下来就等着发请帖了,谁知最后关头,服部的老父母却从日本急急赶来上海,把桃子叫出去谈判,老两口见到桃子,还没坐定,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承不承认尖阁诸岛是我们日本的?”   桃子当场懵逼。要是服部能劝住双方各退一步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却来和稀泥:“他们年纪大了,为人比较固执,你今天先让让他们,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就好了……总之今天姑且让让他们,而桃子你下半生的幸福就放心交给我来负责就是。”   他们的话,桃子其实都听得懂,只是不会说罢了,想和服部父母理论,奈何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心里生气却也无法,只好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了。   但是服部的娘却还咄咄逼人:“想和我家直介结婚?桃子小姐难道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我们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儿子,你以为我们会让直介和一个你这样出身的女孩子结婚吗?”   服部的爹拦住服部的娘:“先让她回答尖阁诸岛是属于哪个国家的。”   桃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老服部夫妇,终于没能忍住,最后还是憋出一句磕磕巴巴的句子:“你们两个人好去死了。”   桃子婚事告吹,大家感慨非常。本来她已经辞职,美代又破天荒打电话叫她回来上班。她向来吃光喝光,手里一点积蓄也没有,只好回赤羽姑且混着。虽然没能结成婚,又灰头土脸地回赤羽做服务员,但这一次却没有人敢笑话她,反而对她尊敬有加,桃子就这样成了居酒屋赤羽的民族英雄。   凉子小小地高兴了一下,抱怨比从前少了很多,但却也不得不佩服桃子的勇气,和五月感叹说:“她这个人,没有上进心,是个只爱吃喝打扮的糊涂虫,却没想到三观这么正。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而表姐受老寒腿的折磨,终于下了决心,摆脱了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跟了个日本半老的男人,也算是成功上岸。上海么呆呆,日本么去去,给人家代购些奶粉奶瓶化妆品,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但据钟奶奶说她大概是做了人家的二奶小三了,因为至今还没有领证。要是领了证,表姑妈两口子还能忍得住?早就在亲戚中大鸣大放了。   至于店长有希子,则和五月成了连体婴。两人一起吃饭,一起化妆,有希子时常邀请她去自己的住处过夜,相处的多了,才知道有希子自视甚高,骄傲的像是一只开屏孔雀。   她评价她那些读了大学的同学:“他们虽然比我学历高,但是哪有我见过的世面多?他们读书出来后,找个小公司做做小职员,挣些勉强糊口的薪水,所接触的人群的层次也和我不好比。所以,”说到这里,轻蔑一笑,“他们的人生,一眼到底。”   她评价那些跟她要电话号码、试图追求她的中老年男人:“也不看看自己的一副德行,当我是什么?看我是做服务行业,就敢来追求我?帮帮忙,狗眼看人低,我家境不一定比他差好吧!”   提到家境,她又劝说五月两句:“你孝顺是孝顺,但也要为自己做点打算,出来工作几年,手里一点钱也存不住,将来有个什么事情,到时怎么办?”   道理五月都明白,可心里的话却无法轻易和别人说。家中没有她的钱的话,日子会拮据很多,爸妈就会为一点点小钱吵架。而她也不愿弟弟再像她和七月小时候一样生活在大人争吵不断的环境里,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去帮助家里,她自己虽然苦一点,但至少能让妈妈和弟弟的日子好过一点。所以,她也只能对有希子的建议一笑置之。   因为五月和有希子抱成团,公然在客人面前以姐妹相称,美代对五月也是青眼有加。久美子虽然在赤羽也培养了几个心腹同乡,但对五月却毫无办法。时间长了,有希子看出久美子与五月的不和,就问五月:“你怎么得罪了她的?”   五月两手一摊,作出莫名其妙的样子,说:“我背单词时被她看到,结果就处处找我的茬。”   有希子不屑一笑:“这一行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职业,过了三十岁就差不多该改行了。自己舍不得走,又怕新人出头,天天提心吊胆,有什么意思。”   五月倒有些吃惊:“倒看不出她年龄已经有三十岁了。”   有希子笑:“人家结婚早,小孩子都上小学了。”   再一次,久美子和一位姓佐佐木的熟客坐在一起说笑,佐佐木从钱夹子里摸出留在日本的太太和孩子的照片给久美子看,久美子看一眼,嘴里就夸一句卡哇伊。旁边有三五个女孩子也凑过去叽叽喳喳地附和:“卡哇伊卡哇伊,超卡哇伊。”   五月正好经过,就也伸过头来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一大一小母子二人的眼睛都细成一条线,相貌离五官端正还有点距离,和可爱这个词儿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五月瞄了一眼,违心地说了一声可爱,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久美子身畔坐下,和佐佐木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她从前见到久美子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刻意避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和久美子呆在一起,久美子对此心知肚明,今天看到她竟然敢坐到自己身边,还笑嘻嘻地问佐佐木:“梅酒我也可以来一杯吗?”   佐佐木开心不已,弯着细细的小眼睛,说:“请,请。五月酱随意就是,喝完再开。”   久美子暗暗冷笑一声,摆出副店长的架势,问她:“你的区域没有事情了吗?自己的区域不管,跑到这边来?五月呀,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这样给你手底下的人做榜样的?”   五月吐了吐舌头:“我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刚刚看到你们在看照片,所以也过来瞅一瞅,马上就走。”伸手拢住嘴,凑到久美子的耳朵边上,“其实我看佐佐木的儿子一点儿也不好看,听说还是你家儿子更好看些,但我一次也没看到过,下次你也带张照片来给我们看看?”   久美子一瞬变了脸色:“你,你!”   五月又笑嘻嘻地去和佐佐木说:“咱们久美子家里也有很可爱的——”   “五月,五月!”久美子慌乱,伸手去捂五月的嘴,“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五月住口,久美子抓住她的臂膀,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你吃错药了?疯了?你要知道乱说话的后果!”   “后果就是和你要好的熟客们得知心目中的女神竟然已婚已育,大概心里会很失望,再以后,大概只有中年大妈们和你聊聊育儿经了。”看久美子脸色青白,虽然觉得自己卑鄙,但看着久美子慌了神的样子,令人快意无比。   “那你想要怎么样?你不要以为搭上有希子就可以无所顾忌,毕竟我还是你上级!”久美子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在赤羽竟然敢有人这样公然挑衅自己,气到极处,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哆嗦。   “你想多了,如你所言,我只是一个领班,并没有能力可以怎么样你,我只想咱们两个以后能做到够互相尊重。可以吗,副店长?”   久美子冷笑:“要是我把你的所作所为跟美代桑说了,你猜她会怎么样?”   五月说:“也许她会批评我口无遮拦,让我向你道歉,叫我今后谨言慎行,不许再做出对赤羽不利的举动。也许会趁机和你说,你年龄不小了,差不多可以考虑抓住青春尾巴去酒吧捞最后一桶金。谁知道呢?”   五月说完,露出神闲气定的微笑。久美子在美代手底下工作多年,不会不知道美代是什么样的人。   年纪大了,一张生出细纹的老脸在一群青春无敌的女孩子中有那么一点违和感的时候,而恰好你无眼色,舍不得离开赤羽,美代也不会直白地扫地赶人,而是会亲切地问你愿不愿意去她投资的蒲公英去上班,愿不愿意去工资待遇更好的地方赚钱。因为酒吧那种地方,上了浓妆,在夜晚迷离的灯光下,老一点,嫩一点,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当然前提是你够美貌,底子好。   久美子要是愿意去酒吧那种地方捞金,就不会把现在的工作看得这样重要,以至于危机感这么强了。所以,她赌久美子不敢冒险去美代面前告她的状。一旦提起儿子的事情来,务必会使人联想到她年龄已经老大不小这一事实。   久美子不再说话,与五月对视片刻,终于慢慢伸出手来,一字一顿说:“好,让我们今后做一对互相尊重的好同事。”   “久美子,对不起——”   “五月酱,没关系——” 第35章 22.9.28   日语一级考试前夕,五月照常上班,金城l龙之介也照常过来吃饭。五月过去和他打招呼时,他突然说:“我可能以后不会再来了。”   五月问:“金城桑要回国?”   金城摇头:“去大连。那里去过两次,个人非常喜欢那个地方。朋友警告过说那里生活节奏固然比上海要悠闲很多,相对的,懒散度日的人也多,办事效率啦消费能力啦远远没有上海高,但还是莫名的喜欢。准备过一段时间就喜来登独立出来,开一家自己的餐厅,做创意料理。五月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因为生意不敢保证,所以开始薪水不会太多,但比你现在的肯定要好一些。”   五月问:“那里找不到会日语的服务员吗?”   金城又摇头:“只要待遇优厚,哪里都招得到人。只是觉得如果能和五月一起工作,肯定会很开心,所以随口一问。”呷一口清酒,慢吞吞道,“个人比较憧憬这样的生活:开一家很小但属于自己的小店面,养两只猫,有个能说得来而且喜欢的人。每天懒懒散散地做几桌生意,等到打烊之后,倒一杯生啤,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和喜欢的人讨论下当天的收入啦客人啦,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关灯睡觉。毫无心事。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都不会厌。”   五月机械地抹着桌子,说:“说出来可能不太礼貌,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将来肯定会换,如果条件允许,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从事服务行业。对不起。”   “哦,那太遗憾了。”金城颇有些失望道,“不喜欢,那就没有办法了。”   “不好意思。”   金城一哂:“的确,干这一行,每天要面对形形□□的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打交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和人打交道。”   五月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当着金城桑的面说这些话。”   金城抬手制止她的话:“总之考虑考虑吧,或许可以去大连先和我一起工作,等有合适的再换就是。”   五月说:“我会和家人商量下看看。”   她要商量的人是七月。但其实她要去哪里做什么,七月根本不关心,七月自己也要换工作了。   她是和咖啡馆的客人吵架愤而辞职的。五月早前曾交代她和客人不要起冲突,但没过多久,她还是忍不住和客人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因为一个相亲角的老爷叔喝咖啡时喜欢脱掉鞋子抠脚,扣完脚后,再拿指甲钳出来旁若无人地修剪指甲。邻座的客人看不下去,当场走人的也有,向店员投诉的也有。七月资历最浅,就被指派去提醒老爷叔收敛一下。但老爷叔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外地来的服务员歧视,简直没天理,笑掉人大牙,于是大吵大闹,吵嚷说:“我偏不穿,你能拿我怎么样?哎哟哟,你这么有本事,就不要来做服务员呀!你做了服务员,就要无条件地服务我们客人!”   闹到后来,果然如五月所说,老爷叔光着脚在大厅里跳,店长反而叫七月去给客人赔礼道歉。七月性格暴躁,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把手中托盘往店长脸上一甩,身上围裙一丢,走人了。   不过七月辞职后第二天就找到新工作了,就在咖啡馆隔壁的一家打字复印的小店里做打字员。新工作也是管吃管住,工资没有服务员高,但清净了不少。   七月从咖啡馆的宿舍搬家出去的时候,五月去帮忙。七月今天心情不赖,就允许她帮忙整理铺盖,对她还偶有笑脸。不论七月心情好与不好,五月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个。反正她自己甘之如饴,对七月的脸色和态度一概不计较。   等铺盖搬到门口,就看到咖啡馆的店长开着一辆本田等在楼下,见姐妹二人出去,店长忙下车打开车门候着。五月感慨:“你们店长人真好。你都把托盘甩到他脸上了,他还不计前嫌。”七月昨天和客人对峙,最后摔托盘到店长脸上的英勇事迹,五月今天一来,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七月矜持一笑。店长把七月的东西塞到后备箱里,一路开到打字复印小店。五月吭哧吭哧搬东西进去,和老板聊了一聊,又拜托她对七月多照顾照顾。   再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七月依偎在店长的肩头,店长的手放在七月的脸颊上,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耳垂与发根。二人之间说温情也温情,说暧昧也暧昧。   但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车上的东西搬完,店长进来和七月的新老板打招呼:“妈,我走了,过两天来看你,对七月好一点。”   她妈嘎嘎笑:“放心,我这里难得有生意,累不到她。”   五月冷眼看着店长。从前大概是眼瞎了,看这人还顺眼得很。此人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笑容,下巴修剪得干干净净,身上则是一成不变的白衬衫配黑裤子。现在看来,此人笑容未免太过虚伪,举止言谈间也透着几分阴险狡诈。   店长还要去咖啡馆,交代好就开车走了,走时给五月打了声招呼,五月为了顾全七月的面子,不得不木着脸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五月单独留下来七月把铺盖整理好,然后就坐在她狭窄单人床上发闷。七月问:“你下午不是还要去上班?还不走?”   五月没有立场也不敢对她说重话,只能斟酌着劝说她:“七月,你还小,还没满二十岁,他看年龄足有三十五六了……而且还是福建人,一般福建人到这个年龄会没结婚?七月,我担心你被人家骗了。”   七月吃吃一笑:“哎呀,原来都被你给看见了……不过,他和他老婆早就分居了,要不是因为孩子的抚养权谈不拢,两个人也早八百年就离掉了。不用你来担心,我们大概明年就可以在一起了。”笑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胡建人嘛,难说,谁又会傻到全信胡建人的话呢。”未满二十岁、尚带有几分稚气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却老成得过了分。   五月心里翻江倒海,不知不觉就拔高了声:“你明知道他已有家有小还要和他混在一起?!他这样的渣男,你到底看上他哪里!”   七月满不在乎地一笑,说:“就像垃圾食品特别好吃一样,渣男们也特别有魅力。”   五月气得眼底发红,泪花在眼眶内团团打转,怕七月看到,偷偷擦了。还想要再劝说下去,七月却已慢慢拉下了脸。五月无可奈何,又跑到长风公园去,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吹风。她脚下就是极广极深的银锄湖,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心底忧愁到无以复加。   她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她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经历过源于家庭的那些冷与苦,心理没有一点问题才是不正常的。七月是,她自己亦如是。   七月处处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只要有人愿意给她一点爱护和肯定,她就会失去防御能力,一个跟头义无反顾地栽进去。哪怕动用一点点的脑子,就一眼能看出,有着老婆孩子、尚未离婚就急着找女朋友的男人是多么不道德不靠谱。   至于她自己,她喜欢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此来逃避现实。严重的时候,一度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才是虚幻。从发现这个可以缓解痛苦的办法时起,距今也不过短短几年,她已在自己的脑子里过完了千百种各不不同的人生。   第二天,回绝了金城,说:“妹妹也在上海,实在不放心她,去不了大连,对不起。”   金城颇觉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只笑笑:“了解了解。不用放在心上。”   五月最近似乎运气不错,回绝了金城之后,又被另一个客人问到:“有无兴趣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这个客人最近时常过来,也算得上是个熟客了。此人明明是中国人,却有个日本姓氏,绪方。绪方说一口颠三倒四、错误百出的日语。打扮土气,面色不好,透着几分纵欲过度的虚和灰,两条法令纹弯入嘴角,显得老相。   绪方喜欢向人派发名片,他名片上的大名是绪方孝住,头衔则是一家旅行社的老总。绪方孝住的名片,五月已经拿到过两三次,但他每次来,还是仙女散花似的派发,五月也就姑且拿着。   绪方除了喜欢发名片以外,还有两个特点,一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把嘴唇讲到起两层焦皮。二是喜欢和日语不好的人用日语交流,但一碰见日语比他好的人,马上就缩了。有时新来的服务员听不大懂,他就放慢语速说,一遍遍地鸡同鸭讲,且说话时的神态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优越感。   绪方的这些特点就成了赤羽的女孩子们的谈资,她们一致得出的结论就是:此人是个如假包换的假洋鬼子,是日军入侵时,必定会头一个跳出来做汉奸的那种人。   绪方虽然比较装,但对女孩子们却还算和善,时不时地问五月:“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去我那里上班?”   五月就笑:“哎呀,你们旅行社里的事情我做不来。”   绪方说:“不要紧,我们旅行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材,会日语就行。不会的,我可以派人教你,怎么样,考虑一下?”   五月笑着摇头,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毕竟,赤羽的所有的女孩子们都以进公司做小白领为荣,并且都将其当做终生的理想而憧憬不已。虽然小白领们工资未必就比她们高,但说出去却比服务员不知道要好听多少。   但实际上,除非你优秀到惊天动地,否则正规公司肯定是进不了的;反过来说,连没有学历的餐厅服务员都能轻易进去的公司,必定不会是什么好公司。正规公司必然有正规的招聘渠道,而且公司内部肯定有一套招聘流程,不是哪个小领导觉得谁好,把人往公司一领,吩咐人事说“给我安排一下”就行了的。   其实五月的眼光并没有高到可以挑剔人家公司规模大小、是否正规的地步,她只是不喜欢绪方这种人。每天看多了形形□□的人的面孔,已经练就成了火眼金睛,什么面相的人好相处,什么面相的人最难搞,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绪方,以五月看人的经验来看,绝对是看着和善,实则难缠的典型面相。   如此一天天的,把无聊又紧张的日子过到十二月一级考试的当天。考试是在上午,连假都不用请。试卷发下来,用几近虔诚的态度在姓名栏上写下钟五月这三个字。草草浏览了一下,试卷没有想象中的难,心下大定。考试时间指过去三分之二,全部做完,再花十分钟细细检查了一遍,大致算了一下自己的分数,即使不能得最高级的A,等而次之的B还是没有问题的。   交了试卷,和一群面色各异但却都近乎虚脱的考生出了教室,从包里摸出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隔着几个人头,和隔壁考场走出来的一个女孩子目光对上。微微愣了两秒,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心虚地笑了一笑:“有希子,怎么是你?” 第36章 22.9.28   有希子摆摆手:“在外面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听着奇怪。”   五月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叫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有希子面色如常,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问她:“你考得怎么样?”   五月又猛灌了两口矿泉水:“听力部分有点悬,你呢?”   有希子明显不想多说,只笑了一笑:“说不清。”   “对不起。”五月想了一想,对上有希子的眼睛,“之前没和你说过日语考级的事情,并不是有意瞒你。”道过歉,心里觉得有几分荒唐,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努力而向人说对不起呢。   有希子宽容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多了,这是你的私事,和我没有关系。作为带你入门的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这么上进,我只有支持你的;如果你日语好,对工作也有帮助,作为店长,我也是高兴都来不及。”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一顿麦当劳,下午一同乘车去赤羽上班,这一事就算完了。二人还是照旧一起吃饭,一起化妆,有希子对她去考试一事闭口不提,渐渐的,五月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了。毕竟,有希子是有希子,久美子是久美子。   她再次去看七月的时候,七月又准备换工作了。她的新工作才过了两个月就做不下去了。早晨睁开眼睛就坐在电脑前上网打游戏,生意几乎没有。一天游戏打下来,就会觉得人生空虚,活着无趣。店长他妈也就是老板,这人啰嗦非常。啰嗦也就算了,普通话说不标准,十句里面七月只能听懂两三句,每天对着她鸡同鸭讲,痛苦堪比受刑。七月就又辞职了。   她店长男友重新给她找了个工作,这次是一家温州人开的做服装面料的贸易公司。公司里有店长的熟人,说可以提供面试机会,但是否能够录用,则要看本人能力。又建议七月去应聘业务员,初期虽然会很辛苦,但却能够学到东西,比做办公室里复印打字保管文档的文职人员要有前途云云。   七月去面试的那一天,五月恰好在,于是就要陪她去面试,七月不乐意五月跟着自己,店长就劝说她:“我要上班,没办法陪你去,叫你表姐陪你去不是正好?”   七月和她的店长男友手拉手喃喃细语时,五月无法直视,只能背过脸去,不再看那两个人。   两个人到的时间早了,前台叫她们先等着,她们就去看大厅展览柜台里布料的样品。到了约定的时间,面试的主管竟然来了四五个人,前台一一介绍:大老板,二老板,人事经理,产品经理,售后经理。看这阵势,连不相干的五月都紧张到腿发软,出了一手的汗。   七月进会议室面试,五月被让到接待室坐着喝茶等候。会议室与接待室只有一墙之隔,隐隐约约地能听见七月与几位面试官的对话。   首先是人事经理发问:你以前在哪里工作?为什么要跳槽?又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公司呢?   七月清了一下嗓子,老老实实说:从老家来上海后,咖啡馆的店员做过,打字员也做过。只是时间长了,我就会思考:现在的一切,是不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生活?想清楚了以后,我就决定出来闯闯看,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否争取到更好的生活,看看自己能否胜任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人事经理问:看你的简历,你在我们这一行业的经验为零,你觉得你能胜任我们的业务员一职吗?   七月认真作答:我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连面料都认不了几块,但是我还年轻,可以学习,领悟能力也不差,我也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其实我做咖啡馆店员的时候,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种各样的客人打交道,可能内容不同,但在服务客人、使客人开心这一点上却是共通的,和人打交道恰巧是我的特长。所以,请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看我是不是真能胜任这份工作。   七月侃侃而谈,一席话有深度有诚意,说得感天动地。大老板二老板频频点头,连打酱油的五月都几乎要热泪盈眶。   二老板问:我们非常注重员工的团队合作精神,如果不具备团队精神,哪怕能力再强,我们也不会考虑。费小姐,你觉得自己怎么样?能吃得起苦,和团队成员和睦相处、共同进退吗?   七月思索片刻,回答说: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性子比较急,有同学来问我简单问题的时候,我会反问他: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网络这个东西?但踏入社会,进入到咖啡馆做店员的时候,我看到店长和我们一起收拾台子,打扫卫生,对客人对店员都一律笑脸相对。我对此感触很深,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领悟到了:一个人要想成功,要想获得别的的尊重,那么首先,他一定要善良,对别人要有宽容心。所以,我有信心也认为自己将来能和别人和睦相处。   这个面试,七月以一对五,话说得漂亮,字字珠玑。大老板二老板都差点拍手鼓掌,连二面都不需要,人事主管当场说:费小姐,我们非常喜欢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办理入职手续?   七月微笑:随时。   七月面试成功,从底层屌丝逆袭成为公司白领,五月高兴不已,回去的路上请她去餐厅吃饭。菜点好,七月去洗手间,破天荒地问了五月一句:“和我一起去吗?”   五月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地跟在七月后面去洗手间。七月进里面办事,五月在外面为她拎包,她出来,五月双手把包递上去,殷勤好比影视剧中的英式管家或古代小姐身边跟着的丫环。   头一次两个人这样单独相处,五月幸福得有点发晕,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筷子一丢,对七月看了看,又笑了笑,忽然捧住脸,无声地哭了出来。   七月做了个扫鸡皮疙瘩的动作:“喂,钟五月,咱能有点出息不?”   五月头一阵阵发晕,不得不一边扶着头,一边擦眼泪说:“对不起。”   七月停筷:“你对不起什么?”   “你男友年龄太大,又是已婚,根本配不上你,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看上他,甚至一度怀疑你是为了利用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今天看下来,才发现自己是多想了,也看低了你,以你的能力和口才,可以不用依附利用任何人。”顿了一顿,又说,“抛开配不配的问题,你如果是真心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而他也能够善待你,那么,我还是会支持你。”   七月一哂,:“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他?没有他,没有任何人脉、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我又怎么会得到今天这个面试机会?”   五月吃惊,不敢置信地傻傻看着七月:“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七月看她张口结舌的吃惊样子,微微一笑:“你这人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太单纯了。”   两姐妹一时无话。七月再拿手机出来编辑想自杀的短信盲目发送,不过几分钟,就有短信不断回复过来,她忙着一一回复,看上去很是开心。   一月份,日语一级的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培训学校打电话通知学生去取各自的证书。五月本想邀请有希子一起去,但有希子家中有事,这两天请假不在。她发了条短信给有希子:我今天去领证书了,你也别忘了。   她的成绩是上级A,商务水平,比预期的成绩还要好。关老师打电话来询问,也挺高兴,对她连道了两声扛谷砸雷神寺,最后和推心置腹说:“你现在的工作差不多可以考虑换换了。”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不是说你做的这份工作不好,而是你完全可以胜任更有难度的工作。”   其实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是七月,但她好也罢坏也罢,七月概不感兴趣,现在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也只有有希子一人而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有希子,希望她能够快点回来,好分享彼此的喜悦。   等有希子回来上班时,五月就赶紧跑去提醒她:“考试结果出来了,本来想和你一起去领证书的,你没有忘了去领吧?”   有希子问:“你领好了?成绩怎么样?”   五月把自己的合格证书递上去,喜悦道:“A。”   有希子淡淡一笑,说了一声恭喜,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跳槽?”   五月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把自己的证书仔细放好,这才斟酌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说实话,目前并没有跳槽的打算,我在这里工作的很开心,希望能长久安稳地做下去。你也晓得,我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只要收入稳定,能准时往家汇钱。而且我学日语,纯粹是出于兴趣……”   有希子嗯了一声,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听见她要往家里汇钱,就赶紧劝她要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五月嘻嘻笑了一声,上前捉住有希子的手,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说:“亲爱的,你领到了以后,给我也看看嘛。”   有希子牵了牵嘴角:“再说吧。”   过了几天,五月趁送客人下去时,抓住卖花的小女孩,告诉她:“我考出了日语一级。”   小女孩夸张地哦了一声,说:“挺好挺好。赤羽里面学日语的人很多,还没听说谁这么顺利地考出合格证书。挺好挺好,将来工作应该会很好找。”   “我考试的时候,在考场前碰到了有希子。”   小女孩点头,自言自语说:“……果然,今年又去了。”   五月苦恼,继续倾诉:“然后,最近成绩出来,我给有希子看了自己的合格证书。可是,她的反应很奇怪。”   小女孩瞪圆了一双小眼睛:“你好傻,她年年考,年年考不出好成绩,你还非要去刺激她?!”   五月才不相信:“为什么?她的日语在赤羽居酒屋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好,比久美子之流强多了,甚至不在美代桑之下,为什么会这样?”   小女孩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我只会几句讨价还价的日语,你们好不好,我也不清楚。”   五月捉住她肩膀摇晃她,求她帮忙分析,小女孩只好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说:“要么就是有人天生不适合考试?”   夜里,临睡前,五月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的收获。收获了日语一级合格证书一张,等级A。但同时也犯下了愚蠢的错误一桩,只希望还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希望有希子和久美子不是一类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预告《女儿红》《嗲妹妹》 第37章 22.9.28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大门口。   其实月唤娘已经看到路上这一行人了,起初还当是过路行人,正呆看着,却见钗儿环儿插戴了满头、装扮得犹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月唤打从轿子里被扶出来,心里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尚未来得及张口说话,阿娘已三两步奔去,一把托住月唤的手臂,对着她的脸左瞧又瞧,忽然间张口就哭了出来:“妹妹,妹妹,我的儿!你可是叫温家人灌了药,下了毒?!”   月唤连忙舔了舔嘴唇,说:“阿娘,我——”   阿娘的这一声叫唤,立时引来钟家一家人,钟家人齐齐奔到大门口,见有凤楼在,都不敢上前来。两个嫂子见不得生人,被凤楼打量了一眼,登时唬得面红心跳,连忙拉着小的、领着大的躲到灶房里头去了。小满极想凑上前来和月唤说两句话,却被她姐霜降给扭住耳朵扯走了。   月唤爹从院门旁里顺手抄起一把秃了头的扫帚,闷不做声地杀将过来,凤楼一个没提防,从马上被一扫帚扫落倒地,瘫在地上捂着伤腿呻-吟。那边厢,温家跟过来的家丁们丢下手中的累赘,冲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月唤爹给反扭住双手,按倒在地,再也动弹不了一分。   月唤急得直跺脚,拉了这个拉那个,好不容易把人都喝住,生怕在门口要引来人看热闹,忙忙的扯着凤楼进了院子,悄悄问他一声“不打紧罢”,谁料就被阿娘给听见了。阿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即便那一年下雨天站在树底下躲雨险些被雷劈到也没见她这么吃惊。   月唤难堪,慌忙把凤楼一推,凤楼挑眉,斜睨她一眼,嘴上没说什么话,却把她的手一把捉住,趁乱在她手腕子上摸了两把。月唤爹一抬眼,恰好就将这两个人的两只手拉扯纠缠在一起的情形收入眼底,但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待回过神来,立时就弯下老腰,伸着脖子往凤楼身上撞。月唤娘怕引来镇人围观,叫人看笑话,死命地把他给扯住,再给阿娘使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月唤爹给架到一旁去,再招呼月唤与凤楼进屋坐了。   大嫂二嫂和小满三个人在灶房里对外头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大嫂自言自语道:“我心里还奇怪,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原来今儿是她温家门的第三天,是归宁回门的日子。怪不得了。”   二嫂附和:“我还担心她到人家去要么抵死不从上吊喝药跳井,要么被打被骂被折磨……却原来是我多心了,人家好着哪!穿金戴银披红挂绿的,还有本事拐了温家二少一同回娘家来,又带上那许多的礼,给人做了姨娘,觉着面上有光么。”   小满自言自语:“……那一天我出来的晚了,没闹清哪个是姐夫,等我弄清了的时候,人家也走远了……姐夫却原来是这个模样儿……”   大嫂身子在灶房内,半个脑袋探到灶房门外,嘴里兀自喃喃:“两个人在递着眼色呢,已经过去这些日子了,怕是……”哼笑了两声,“怕是早就被人家给收服,心里头早就对人家死心塌地啦!”   二嫂:“还用说?连身带心。”   大嫂:“服服帖帖。”   二嫂:“你情我愿。”   说到此处,大嫂脑袋和二嫂紧紧地贴到一处去,满面不屑道:“就是就是,半道被劫去做姨娘,将来怕被人家看轻呢,连带着我们钟家名声也不好,这几天出门都被人家指头划脚,说得好像是咱们上赶着贴上去似的!咱们家可没有送女儿出去给人家做小的先例……不过,看姓温的那风流样儿,看他那眉眼,看他那一脸坏笑,看他那身条儿……那罗秀才老实是老实,皮相哪里比得上这姓温的?咱家小姑子虚岁也才十八,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咱们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哪里能敌得过人家大户子弟的手段去?被人家抢了去,怕是正中下怀呢。”   二嫂便道:“没心没肺。”   大嫂接道:“活着不累。”   小满听她们嘀咕许久,率先回过来神,招手唤来阿娘,与阿娘道:“阿娘阿娘,月唤姐及姐夫回门,不是要烧饭煮菜招待客人么?眼见得到了午时,总不见得一顿饭都不留姐姐吃吧?姐姐没回来时,阿娘不是日也想、夜也念的么?”   阿娘一听,忙挪着小步子跑去问月唤:“妹妹啊,我的儿啊,你在温家过得可好?温家人可打你骂你啦?你在温家可能吃得饱饭?他家可是一日三餐?你肚子可饿啦?想吃些什么?阿娘先去给你做来垫垫肚子?”   凤楼在一旁听得直笑,便也伸头过来问月唤:“你在我家可吃得饱饭?温家人可打你骂你了?”   月唤乜他一眼,与阿娘说道:“我想吃阿娘做的水铺蛋了。”   阿娘问:“吃几个?”   月唤答:“五个。”   阿娘道:“我的儿,这几日也不知道吃过饱饭不曾,阿娘给你煮八个!”   走了两步,回身又问:“要甜的还是咸的?”   凤楼倒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水铺蛋还有咸的?”   阿娘嫌他孤陋寡闻,不愿意搭理他。月唤本想吃甜的,见他吃惊不小的样子,便带了些得意洋洋的神色出来,翻了他一记白眼,嘴里同阿娘道:“要咸的。猪油不要多放,酱油滴两滴就够,蛋要嫩一点,再少放些葱花。”阿娘得令,即刻转身,菜地里拔葱、鸡窝里找鸡蛋去了。   少倾,满满一碗葱香猪油水铺蛋端上来,月唤吹了吹热气,一口咬下小半只,慢慢吸吮里面流淌出来的蛋黄。吃一口蛋,吮一口黄,喝一口汤。五只蛋吃下肚,汤也喝下半碗,顺了口气,偷偷揉了揉肚皮,还要再去捞碗底的第六只时,凤楼在一旁看得着急,心里暗暗怪钟家人待客不周。   娇客在此,不会说一声“请你也吃一碗”么?嘴上客气一句会死人么?忒不懂礼数。却又纳闷想,不过是几只鸡蛋而已,怎地这货吃得这般香甜,叫人看着眼馋。   实在忍不得,伸手从她手里把剩下的半碗水铺蛋连同筷子夺过来,不顾阿娘及月唤嗤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再捞起一只蛋送到嘴里,学她的样,咬下半口,慢慢吸淌出来的半熟蛋黄。   这水铺蛋味道其实还好,也不见得有多稀罕多美味。再者,他头一回吃咸味的水铺蛋,有点不惯。待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只,对着粗瓷碗底的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大字端详了好半天,认出是“五谷丰登”四个字后,这才把碗还给月唤,说:“味道一般,胜在新鲜。”言罢,对她翻了翻眼。都是这货,害得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间罕见之美味。   月唤爹蹲在院外生闷气,月唤两个哥哥也从田里做活回来,听说妹妹好胳膊好腿的回来,心里都是又欢喜又生气,一时拿捏不准是去凤楼搭话好呢还是找他拼命好,便也都蹲在门口觑着老爹的脸色不说话;月唤娘陪着李大娘等人在厢房说话,打探着问幺女月唤这几日在温家有无吃苦受累,有无挨打被骂饿肚子,再问温家是什么个情形,他家人口田地又有多少;大嫂二嫂带着小满在灶房烧火做饭;阿娘则端着一盆螺蛳去门口洗,月唤本来正在屋内与凤楼相对闷坐,见状忙跑出去叫住阿娘:“用这个做什么吃?”   阿娘道:“水缸里还有两条鲫鱼,用来烧螺蛳鲫鱼汤正好。”   月唤道:“上回阿娘没洗干净螺蛳里面的泥沙,做出来的蒸螺蛳难吃死啦。”   阿娘忙道:“你放心,我昨天就在盆里滴了两滴豆油和一勺盐进去,你看,今天就吐了许多泥沙出来。”   月唤摇头:“不对不对,光油和盐泥沙吐不干净,我不是教过你了么,要这样在盆子里摇晃。”言罢,把盆子端过来,使劲摇晃盆子给阿娘看。半响,把一盆被晃得七荤八素的螺蛳递还给阿娘,得意道,“你瞧,螺蛳都被我摇晕了,都呕了,这下终于呕干净了,嘻嘻嘻。”   凤楼独自端坐在屋内,身子靠在椅背上,枕着自己的一双手,正优哉游哉地四下里打量,耳朵里听到她与阿娘说的话,“噗”地便是一乐。   大嫂偷眼瞧去,招呼妯娌来看,撇嘴道:“你看那姓温的恶少,有脸来咱们家四平八稳地坐着也就不说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话未落音,便听他喊月唤,很是不要脸地同月唤说:“小月唤,去,把你家埋在后院的女儿红挖出来给我喝。”   月唤突然想起那一天他来抢亲时的凶狠无赖相,皱眉道:“没啦,我出嫁的那一天,都招待客人喝光了。”   灶房内,大嫂二嫂齐齐撇嘴。大嫂道:“生下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真是,也不要一点脸皮。”   二嫂点头:“就是,一点脸皮也不要。”   那边厢,听得他更加不要脸地同月唤说:“不许胡说八道,又不会只有一坛两坛。那天我来时,你家酒席还未来得及开席呢,当我没看见?再说为你埋下的女儿红,不拿来给我喝还给谁喝,嗯?”   大嫂再也看不下去了,红着脸叹了口气,笑道:“唉,他这样的模样性情,原也不能怪咱家小姑子,谁吃得消他……”   二嫂面皮发热,亦点头称是:“就是就是,我就说他风流外加不要脸……” 第38章 22.9.28   正屋内,月唤瞅凤楼两眼,不理不睬。小满正悄悄往屋内端菜,见状便怯怯笑道:“还有两三坛呢,埋在后院的桂花树下,月唤姐,我陪你去挖了来。”   凤楼一笑:“哟,这是你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小满忙忙屈膝行了个礼,轻声道:“我们两家原是亲戚,我姓龙,叫小满,和月唤姐姐同年生,我小她大半年,便唤她为姐姐。”不敢看凤楼的眼睛,低着头说完话,满面绯红地拉着月唤后院挖酒去了。   饭菜做好,小满一样一样端到正屋内摆好,埋了十七八年的陈年女儿红也挖了一坛子出来,坛口上的封泥拍掉,连同酒碗一同上了桌。   酒席上的筷子虽然长短不齐,菜碗汤盆花色不一,却也摆了满满一桌。月唤爹蹲在院门口如一尊石像,打死不动。月唤大哥二哥见状,便也不敢上桌,二人一左一右蹲在老爹的身畔。左近的邻人听见动静,本想来看他家的热闹,见他父子三个蹲在门旁,排成一排,脸色都不太好看,便又都缩回去了;月唤抛下凤楼,与小满躲到一边说悄悄话;大嫂二嫂始终躲在灶房里不敢出来——即便她们敢,也没有女眷上桌陪男客的道理。   凤楼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禁有几分尴尬,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桌的菜发笑,最后还是阿娘看不下去了,生怕凤楼受了冷落,回去后会迁怒月唤,遂挪着小步子上了饭桌。她年纪已经老得掉了牙,不用管那些男女大防,好歹也算是个娘家人不是?   阿娘本来担心焦虑了这几日,待从月唤和凤楼回门来的那一刻起,见到孙女儿好好的,心里早就念了几百声的佛;及至见了月唤与他说话时的小儿女神态,唯有暗暗叹息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也就不再做他想了。既认了命,对这凤楼多看两眼,听他随着月唤唤了几声阿娘后,不知怎地,看他竟也有些顺眼了。   饭桌上,阿娘坐主位,凤楼坐下首,一老一少对着饮下一盏女儿红。因饭桌冷清清的,阿娘同凤楼又无话好说,因唤月唤道:“妹妹,你也上桌来陪阿娘说说话,阿娘不高兴搭理他。”   凤楼嗤嗤笑了两声,并不着恼,取过汤碗,为阿娘盛上一碗奶白鲫鱼螺蛳汤,笑问:“她小名怎地叫妹妹?为何不是小辣椒?”   院子里的月唤听见阿娘唤她,却装作没听见,小满推她:“姐姐过去罢,姐夫等着你呢。”   月唤面上红了红,却嘴硬道:“什么姐夫,休要乱称呼。”   小满笑道:“怎么不是姐夫?姐姐的夫婿,不唤姐夫,又该唤什么?我都看到你们说笑了,还要在我们面前装。”又道,“难怪姐姐这么快便喜欢上了他,我娘从前喜欢说,找女婿便要找这样的: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中吃也中看。”   月唤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说了一声:“我去找我娘说两句话。”转身走了。   小满看见月唤脸色,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满面通红,追上去,扯住月唤讪讪问:“姐姐又笑话我了?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出来,并不是有意要说这些混话胡话给姐姐听。姐姐不是不晓得,我娘在的时候总喜欢说这些话,我不知不觉都学了来,原是有口无心。”   小满她娘还活着的时候,是个能把死人说活的能人。因生了个乖巧可爱、处处拔尖的小满出来,心里得意的不得了,时常和人家说:“我家小满生了这张脸,是老天爷赏饭吃呢!小满唇下的痣,名叫食禄痣,人家看了,都说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富贵痣呢。”   又说:“咱们小满是九月里生的老鼠,九月份可不是丰收的日子?满地都是粮食的时候?生在九月里的老鼠还会愁没吃喝?咱们小满命好,一辈子必是吃喝不愁的。”   还说:“我家小满眉心里有颗小小的胎记,正应了那句话:眉里藏珠,必有后福。我家小满是个有福的!”   总之用她娘的话来说,小满额上的美人尖是好的,小满唇下的痣、眉里的胎记是好的,小满手指头上的三五个簸箕是好的。小满身上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表明她家这个小满长大后是个使奴唤婢过一生的富贵命。   月唤小时候听她们母女说这话还觉得新鲜有趣,长大以后再听,便觉出些好笑和无味来,每每听小满说这些俏皮话的时候,就会不耐烦地走开。加之阿娘也总是悄悄和她说:“到底是早早没了爹娘的孩子,家中没人管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背地里叫人笑话都不知道。”所以尽管这些年小满还是时常住到钟家来,但终归比不得年幼时的亲近了。   饭桌上,阿娘听凤楼称月唤为小辣椒,不由得笑了,道:“她还没起名字的时候,她两个哥哥总‘妹妹,妹妹’地叫她,咱们家人便也都跟着唤她为妹妹了。”又道,“她小时候何止是小辣椒?还是个小话唠。人凶,还能说会道,我们家别说是人,便连猫和狗都怕她。”   凤楼也乐了,问道:“此话怎讲?”   阿娘同他说了几句话,对他有了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意思,眯了一双老眼,回想早年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他听。   月唤是她爹娘年近四十的时候才生养的幺女,且又是她娘求神拜佛求来的女孩儿,从小就娇生惯养,被一家子人宠成了个嗲妹妹。   钟家人口多,事情也多,一家子人从早忙到晚,很少有清闲下来的时候,但嗲妹妹月唤却被家里人宠到天上去,每天不用做事情,只管在家前屋后自在玩耍。她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风景看看,小调哼哼,累了,就小觉眯眯。日子过得不能再惬意。这也养成了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慢腾腾,慢腾腾的性子。早上,她最爱赖床,起不来床时,急性子的阿娘三催四请,给她饭端到床头去,再给她穿衣洗脸梳头。什么事情都替她做好了,只求她坐起来好好吃碗饭喝碗粥便成。   她喝一口粥,一会说太烫,一会儿说吃不下,一会儿嫌弃阿娘梳的头不好看,所以也不要吃阿娘做的饭。阿娘心急,硬往她嘴里喂几口,她就要作呕,眼睛一闭,两朵眼泪水落下来,哭哭啼啼说我不要吃粥呀,我想要吃面条吃小馄饨呀。阿娘嫌她作,她就一边哭一边咳嗽吸鼻涕,忙里偷闲再干呕两下给阿娘看。气得阿娘抬手就是一顿耳光。好,天下太平。   凤楼正往嘴里灌女儿红,闻言便插嘴道:“咦,阿娘,连我听着都觉得小月唤好生可爱,你老人家怎么舍得打她?”   阿娘嘎嘎笑:“啊哟,我带大的孩子,你当我舍得大力气打她?”举起三只手指头,比给他看,“喏,是这样的小耳光,比大耳光要小很多,抬得也低,打在身上不疼,就是吓唬她。再说了,她最会装,我小耳光还没来得及落下,她就瘫倒在地,吸鼻涕淌眼泪、甩胳膊蹬腿儿。这还算好的,有时候倔脾气上来,跟狗皮膏药似的,粘到你身上来,撕都撕不下去。”   凤楼一乐,遂住口不语。阿娘一旦开口,就再也刹不住了,遂又搜肠刮肚地讲月唤小时候的事情给他听。上了年纪的人,近来发生的事情不大记得住,早年的往事在脑子里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嗲妹妹月唤才两岁的时候,走路还喜欢假摔,好好地正走着路,忽然脚一软就摔倒在地,随后阿娘赶紧飞毛腿似的跑过去,嗲妹妹就咧开嘴巴哭嚎:“阿娘,我脚疼腿疼,身上没力气啦,我要阿娘抱——”   就把阿娘给心疼的来,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她系在身上不放下。邻居六娘子家的儿子和她差不多大年纪,跟她学会了这一招,回家学她假摔,和六娘子说:“我走不动了,腿疼脚也疼,我要抱——”   六娘子说:“走不动啦?那就只好跑了,跑起来罢。”   男孩儿便爬起来吭哧吭哧往前跑,说:“嗯,娘说得对,走不动就只能跑了。”   嗲妹妹三四岁大的时候,不止伶牙俐齿,会和大人顶嘴,还爱异想天开,语出惊人,常常说出些令人嘀笑皆非的话来。譬如,有时候她会缠着她娘说:“娘,我还想要个姐姐领着我玩儿,你给我生个姐姐可以么?”   她娘问:“妹妹不行?”   她答说:“不行,我只要姐姐!”   她娘就赶她:“去去去,你娘每天从早忙到晚,忙也忙死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生小娃娃。”又好笑道,“妹妹说不定还有法子,姐姐是生不出啦!”   她就很生气,道:“反正我只要姐姐,不要妹妹。哼,你不给我生姐姐,我就去找阿娘。”果真就跑到阿娘面前说:“阿娘,好阿娘,你替我生个姐姐出来行不行?”   阿娘不应,她就纠缠不休。阿娘被她缠得无法,嫌她烦,就吓唬她:“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掉,重新去路口捡一个女孩儿回家,晓得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同阿娘说:“哼,你捡回来的女孩儿也还不是和我一样话多?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否则怎么会被人家丢掉?”   阿娘说她不过,只好偃旗息鼓。   她娘有时候闲极无聊,便故意逗她说:“唉,你亲生的爹娘也不见得多么会说话,怎么你就这样牙尖嘴利?”   她一惊,问:“什么?你不是我亲娘?”   她娘得意道:“就是,你是我跟人家要来的。”   她便哭了,哭完,可怜巴巴地去求她爹说:“钟家爹爹,求求你啦,求你给我二两银钱,我用作盘缠,去找我亲生爹娘去啦。”   她爹娘好笑又好气,问她:“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要去找人家做什么?”   她淌眼抹泪:“我要去问问他们,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丢掉!”   她娘随口一说的玩笑话而已,却不曾想她会动这样的小心思,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爹娘听得红了眼圈,从此再也不拿这些话当做玩笑去说了。   话说那时候,她从早上睁开眼睛,能一直说到晚上闭上眼睛睡觉,想让她停一会儿嘴,只能给她东西吃。吃完喝完,再接着说,嘀嘀咕咕,叽叽喳喳,嘴巴一天到晚不停歇。一家人都被快要被给烦死了,看见她过来,赶紧就躲开。实在找不到人听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对着树木花草说,对着蝴蝶说,对着云朵说,对着猫说。走路时对着天上的流云说,静下来时对着水中的倒影说。   钟家早年养了两只猫,一只花的,一只黄的。因为她总是揪着两只猫的耳朵对着猫说话,叫猫们猜她姓名芳龄,猜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猜她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又看见了谁,和人家说了什么话,等等。   两只猫中的黄猫终于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第39章 22.9.28   黄猫找不见了,钟家人都说这猫是被她给烦走的。自那以后,花点子成了她的心头肉,从早到晚抱着那猫,贴着猫的耳朵,对它说双倍的话。   她四岁半的那一年,阿娘生了一场病,家中事情多,还要忙着田地里的活计,没人照料她,她爹娘就商量了,想送她去外祖母家中过几天。谁料她一听,就哭了,一边用别在衣襟上的小手帕擦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说自己舍不得阿娘,也舍不得爹娘哥哥,说她一天看不见阿娘和爹娘也要生病的;还说她要留在家里给阿娘洗衣裳,给家里人烧火做饭。一个四岁半的小人儿,最后把三个大人都说哭了。她娘也就没有再舍得把她送到外祖母家去了。   如此话唠了许多年,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不知怎么了,忽然有一天就安静了下来,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她要忙着吃东西了。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阿娘却很是发愁:变成了闷葫芦一个,将来出嫁后被婆家人欺负怎么办?   凤楼含笑听阿娘说她的事,扭头用眼梢余光悄悄寻找她的身影。她倚在厢房门口同她娘说话,嘴里又在吃东西,不小心对上他隐有笑意的目光,不知怎地,霎时就红了脸,急忙闪身入屋。不过一时,从屋内“噗”地一声,又飞出一粒果核来。   =============================================================================钟爸爸忽然来了上海。事前并没有人通知五月,等钟爸爸乘的出租车开到赤羽门口,人家来喊她出去给她爸付车费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雾水,以为人家传错了话。钟爸爸满面憔悴,一看到她,像是见着救星一样,把她拉住,说:“家润离家出走了!”   五月也着了急,连连追问:“他去哪里了?好好的,怎么就离家出走了?”   钟爸爸半是埋怨半是后悔,恨恨地搓着手说:“最近叛逆得厉害,打架斗殴,逃学出去打游戏,补课也不去了,学校说再这样下去,要开除学籍……说他也不听,昨天打他一顿。今天天不亮,连东西也没有收拾就跑出家门,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还是让清打听出来的,说他买了来上海的火车票。我估摸着是来找你,否则咱们家在上海又没有熟人亲戚。”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用餐高峰时间刚刚过去,店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五月想了想,准备先去请假,钟爸爸连忙摆手:“你请假不合算,要损失收入。我先在你们门口等等看,他不来的话,我再去车站找他。”   五月知道他一路急急忙忙赶过来,只怕连饭都还没吃,就和他说:“我先带你去吃个饭,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看情况。说不定他还在来找我的路上,也说不定他自己已经回家去了,他一个男孩子,应该不要紧的。”   钟爸爸焦心不已:“我哪里吃得下?饭先不要吃了。你上你的班去,等下班后再和我去找人。他从小没独自出过门,身上的钱也不多,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天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地方住,要是被人骗去黑砖窑做苦工……”   五月返回店内和有希子打了声招呼,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交代了门口迎宾的女孩,要是有个叫钟家润的男孩子过来找,务必要马上打电话通知她。交代好,领着钟爸爸去找地方吃饭,钟爸爸摆手:“不去不去。你既然请了假,就和我一起去车站找他。”   五月觉得爸爸说的这个办法不好:“都这么晚了,火车站地方那么大,出入口又多,怎么找?万一我们不在的时候他找过来怎么办?”   钟爸爸心急如焚,听不下去,说:“怎么办?凉拌!”   父女二人站在路旁僵持着,五月一天班上下来,连续站了五六个小时,腿早已站得发木,无奈之下,只得说:“你这里不熟,要不和我一起去宿舍看看,要是他不在,我再陪你一起去车站找。”   钟爸爸这才勉强同意,五月怕他饿着,赶紧去路边便利店给他买了充当晚餐的面包和水,顺便买了两件替换的内衣,心急火燎地结了账,又领着爸爸往宿舍去。   因为还不到下班时间,女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轮休的女孩子躺在床上看手机。对门的男宿舍里有人正往外搬家,动静极大。五月伸头看了一看,是厨师小刘,他手里抱着一堆衣服被子,他女朋友贵代香跟前跟后,查看有无遗漏,一眼瞥到女宿舍门口的五月,抛了个白眼过来,捧着大肚子转身走了。   小刘追求五月无望后,火速和日语一句不会的收银员贵代香搭上了,谈着谈着,也没过多久,贵代香的肚子一天天的就鼓了起来。神奇的是,二人一个男宿舍,一个女宿舍,平时都是各住各的。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家润也没来宿舍找她。五月匆匆欣赏了两眼贵代香的大肚子,就又拖着两条腿和爸爸叫出租车去火车站,把各个候车厅出入口都找了一遍,连比带划的和火车站里的工作人员挨个问了一回,也还是没有发现家润的影子。   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五月上一顿饭还是下午三点吃的,到了这个点,肚子空空,又累又饿,就商量说:“还有两个广场没来得及去,要么先找个地方吃饭休息一下,等一会儿再去广场找人?”   钟爸爸不同意:“现在就去!”   五月无奈说好,正要往外走,忽然有电话打来,是赤羽迎宾的女孩子,和她说:“我正要下班呢,看到门口有个男孩子站着,一问,说是你弟弟,正在门口等你呢。”   钟家润孤零零地靠着路灯柱子站着,也是一脸的可怜憔悴相。五月从出租车上跳下,三两步奔过去,往他身上打了两下,骂他:“你好好的干嘛要离家出走!干嘛要害人担心!”又哽咽着问他,“你饭吃了没有?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啦!”   钟爸爸咬牙切齿,上来就是一个耳光,喝骂儿子:“我为了供你上学,叫你姐姐早早辍学,叫她外出打工赚钱,她在外面这样辛苦……你今年多大了?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你吃的喝的,交的学费补课费,每一分都是你姐姐的汗水!你对得起你姐姐,你对得起我吗!”   家润慢慢抬起眼,直直地盯着钟爸爸:“我是对不起姐姐,我、家里所用的钱都是她给的。所以这个话,姐姐可以说,但是你,爸爸,你没有资格来说我。”   五月抬手盖住眼皮,以掩饰滚滚而出的热泪,一手往家润身上拍:“你说什么胡话!你说什么胡话!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管你,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钟爸爸二话不说,又是一记耳光甩上来,家润捂着脸呜呜哭出声:“姐,你好傻,他们在家里天天说我:你要是不好好上学,将来就要像你姐姐一样出去打工做苦力!转眼又教训我:你吃的喝的交的学费都是你姐姐的血汗钱,你不好好读书,怎么对得起我们!反正好话坏话都由着他们说。”   呜呜哭着,胡乱抹着眼泪:“我为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我用你赚来钱为什么会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姐姐,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虚伪!他们越是教训我,我就越不愿意学习!我知道我也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辜负了你,我从明天开始也出来找工作,不再让你一个人吃苦受累……”   五月把脑袋靠在弟弟肩膀上又哭又笑:“傻瓜,傻瓜,你才多大,十四五岁的大孩子而已!哪里会找你去做童工!听话,跟爸爸回去。”   家润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固执地不动,钟爸爸上来拉他,他把钟爸爸的手格开,钟爸爸举手作势再要打人,五月哭着把爸爸拉住:“爸爸,你消消气!家润正在叛逆期,你这样的教育方式只会适得其反!”   家润冷笑:“恼羞成怒了就打人,真有本事!”未满十六岁的小伙子,身高却已超过爸爸一个头,恼起来,竖着眼睛,一脸凶相,钟爸爸还要往他身上招呼的手迟疑着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深夜十一点的路灯下,五月和弟弟家润依偎在一起痛哭。家润是愤懑,五月是心酸委屈,心酸委屈中夹杂着对弟弟的感激,感激钟家竟然有人体谅自己的辛苦。   钟爸爸就算是石头人,看着眼前一双哭泣的儿女,心也渐渐地灰了下来,抬手用衣袖抹掉落到脸颊上的两串老泪,和女儿说:“五月,他现在只有对你的话还能听得下去,你帮我说说他,你代我求求他,求他跟我回去,回家去好好读书,爸爸唯一的指望就只有他了,他是咱们钟家后半生唯一的希望呀!”   家润哼了一声,说:“姐姐,你别听他的!我受够了他这些话,成天把‘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后半辈子的希望’挂在嘴上,我都已经不堪重负,再也受不了了!他也是家中长子,他自己怎么不去光宗耀祖?”   钟爸爸掩着脸老泪纵横:“你为什么不懂爸爸的一片苦心,爸爸、姐姐都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能明白?五月,他听你的话,你代我求他,求他回去,你代我……”   五月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阵晕眩袭来,身形就晃了一晃。她猝然倒地之前,先是听到一阵尖锐强烈的耳鸣,等耳鸣消退,爸爸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这一次,爸爸像是站在极深远极广阔的地方说话,声音带着奇怪的回声,听上去忽远忽近,忽轻忽重:“……你代我求求你弟弟,你弟弟现在只听你一个人的话,我们一家子一定要齐心合力把他培养成才,我们年纪大了,又没本事,家中只能靠你了……”   然后,她又听到了自己的头颅撞击在马路柏油地面所发出来的一声钝响,似乎还听到了家润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那之后,耳朵里的时远时近的声响终于消失,一切归于沉寂。五月陷入昏迷,倒地不起。 第40章 22.9.28   五月再醒过来时,是第二天的深夜时候了。她已经昏迷了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才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弟弟家润的一肿着一对眼泡,泪眼朦胧地坐在病床呆呆地看着她。   五月抬手去摸弟弟的脸,却见自己的胳膊上扎着针,再一抬头,就看见床头吊着一瓶水。家润看见姐姐的动静,惊喜交加,喊了一声姐,眼泪就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滴落在五月的胳膊上。五月抚着他的脸,柔声问:“吓着你了?”   家润点点头,哭一声笑一声:“你吓死我啦!幸好你不要紧,医生检查过了,说没什么事情,就是低血糖加疲劳过度。你放心,等水吊完,明天就能出院了。”又心疼地摸了摸姐姐的头发,“你太瘦啦。我们都不在身边,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知道吗!”   五月点点头,说:“知道啦,那么大声干什么。”四周看看,除了隔壁床正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姐弟二人说话的病友以外,并没有爸爸的身影,就问,“爸爸呢?”   家润皱眉说:“爸爸昨夜和我在医院里守了一夜,今天早晨说身体不舒服,怕自己也要生病,又说这边吃饭太贵,加床也不便宜……我看他担心这担心那,烦死了,就叫他先回家去了。”顿了一顿,又说,“你同事打你电话,我顺便给你请了假,你不用担心工作,慢慢休息。”   五月轻轻哦了一声:“爸爸回去了,那你呢?”   “我等你出院后再回家去,我再也不让你担心了。”家润看了看姐姐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他走的时候从你钱包里拿钱了。我说你医院的费用还没结,不许他拿,他说他连回去的车费都没有,还说我下个学期的学费没有着落。病房里的人都在看我们笑话,我没脸和他大声吵,我也是没办法……”本来想苦笑,但是嘴一咧,却漏出一串压抑的哭声。   其实情形比他说的还不堪,他不敢一五一十地告诉五月罢了。钟爸爸听医生说女儿无事后,便放宽了心,开始抱怨昨夜没睡好,肩膀腿脚不舒服,医院饭菜难吃,收费又贵。家润听不下去,去厕所里躲了一躲,等他再出来时,却发现爸爸正在翻姐姐的包。爸爸看到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从钱包里数了大小几张钞票出来。家润浑身发抖,哑声问:“爸爸,你在做什么?”   钟爸爸把没钱回家、没钱交学费的事情说了。家润问:“你这么快就要回家了?姐姐怎么办?她还没醒来,你就要回家?”   钟爸爸说:“我也想留下来,但是接下来的吃喝住宿的钱怎么办?你给我?”   家润冷笑说:“你回去也可以,把钱留下来。”   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隔壁床的病友及来探望的家属听出个七七八八,个个目瞪口呆:这一家子要是去上海电视台的老娘舅,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还是两个小护士听不下去了,和钟爸爸说:“病房里不准喧哗,影响病人休息。”   钟爸爸到底还是拿着钱走了。他敢走,是笃定家润不敢再惹五月生气,也知道最终五月还是会替他劝家润回家读书。   五月心里酸楚,伸手揉揉弟弟的脑袋:“没事,没事。你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姐姐心里清楚。”   “他……”家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   “你天亮的时候说了梦话,一直叫‘七月,七月’,翻来覆去地喊七月……爸爸不知受了什么启发,拿了你的钱后就跑去找七月啦!但他从表姐那里要来的地址是错的,跑了一大圈,没找到人,又折回来,叫我等你醒后问七月的正确地址……不过,我已经和他说了,我是不会替他问的。”   五月终于觉出身体的虚弱和疲惫来,慢慢翻了个身,背对着家润,闭上眼睛。说不出的心累。   第二天早晨,医生来查房。医生快言快语,是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小医生,问了问五月的状况,手一挥,说:“今天可以出院了。”   五月姐弟两个开开心心地向医生道了谢。家润心细,问医生今后有无注意事项,小医生答说:“你姐姐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休息,多睡,避免劳累。我给你开点西洋参和阿胶补一补。”想了一想,补充说,“少站,多坐。”   五月一怔,没有明白最后一句医嘱是什么意思,小医生看她一脸不解的样子,抱着胸,问她:“小姑娘大概是做营业员一类的工作吧?”   五月一怔:“差不多吧。”   “站立久了,小腿会不会麻木?有没有酸胀感?”   五月渐渐害怕起来,傻傻点头:“会的,有的。”   小医生说:“这就对了,你的小腿有早期静脉曲张的症状,典型的长期站立后的后遗症,听我一句话:换个工作吧。”   五月傻傻问:“静脉曲张有什么后遗症?”   小医生一笑:“你刚才说的不就是静脉曲张的后遗症?”   五月心惊:“可是我们有的同事都做了好多年这个工作了,也没有见谁得这个毛病呀?”   小医生说:“这个要看人体质的,不能一概而论。就像别人不吃不喝玩了命的工作个几天也没事,你却因为过劳而晕倒,最后被送到医院来吊水,这是一个道理。总之你自己的身体你做主,我只能和你说,这个毛病放任下去,到后面会很棘手,搞不好要动手术。”开好处方,往床头桌上一拍,招呼身后的护士,“go!”   钱包里的钱不够结账,只好打电话给洋子,叫她帮忙往□□里打了点钱。医生给开的西洋参啦阿胶啦一概没买,就结了住院两天的费用。出院后,和家润一起吃了顿饭,送他去车站,剩下的钱给他买了点水和零食好在路上吃,下午照旧去赤羽上班。   本来好好的,但在医院听了医生的那些话后,就觉得腿上的各种症状都出来了,重得像是灌了铅,走两步就酸、麻、涨。所以提脚走路时都小心翼翼,恐怕给小腿增加负担。但偏偏生意好得很,台子翻了一轮又一轮。   绪方今天又来,带了几个面生的新客人,正在互相发着名片,看她过去打招呼,顺手塞给她一张。她好笑,装模作样地看看,再郑而重之地塞进围裙口袋里。绪方又半开玩笑地问:“小姑娘有没有考虑好到我公司去工作?”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回绝,想了一想,也说笑话似的答他:“嗯,正在考虑当中。”   晚上九点多,客人走了三分之二,她自己这边也没有几个客人了,就偷个懒,拿了一包筷套和一堆木筷,找到一间空包房里坐下给筷子套筷套。才套了几双,就有人来叫她去给客人过生日唱生日歌。   这客人姓鸟养,在某一知名商社任总经理一职,是妈妈桑美代开店之初就光顾到现在的重要客人,重要到赤羽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其大名与口味爱好。鸟养平时开起酒来眼都不眨,除了带公司的部下来为赤羽创收以外,还介绍亲戚朋友客户等人过来用餐。年底的忘年会,公司所有的送别会,欢迎会等等,公司里所有的聚餐、招待活动一律在赤羽举行。总之一年四季,赤羽里都少不了鸟养活跃的身影,妈妈桑美代所赚的钱里,此鸟养不知做了多少贡献。   鸟养每次来,美代都要带上手下最得意的女孩子们前去打招呼,陪聊陪说笑陪喝酒。今天恰好是鸟养五十五岁的生日,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没有美代陪伴在侧怎么行。美代带头,有希子以及赤羽一众领班们团团围绕在鸟养的左右,为他倾情献唱,一首生日快乐唱得深情款款,款款深情。   五月挤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张开嘴巴对口型,双手跟着节拍用力拍,别人还当她唱得多卖力,其实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旁边的洋子就推了推她,取笑道:“滥竽充数,好狡猾。”   五月虚弱笑笑:“上午才出院,下午就来上班,实在没力气唱了。”说完,悄悄叹口气,幸好是在包房内,可以跪坐在自己腿上,不必站着。   鸟养被一群女孩子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自然是心满意足,一张嘴几乎都没有合拢过。待女孩子们唱完生日歌,美代在他额头及脸颊上摸了一点蛋糕上去,和他贴着脸拍了照片留念,最后笑嘻嘻地和他喝了一杯交杯酒。   自美代的身影出现起,鸟养的嘴就没有合拢过,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喜悦更是到达了顶点。咧嘴笑了很久,一口气把手中的酒喝空,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肢体突然一僵,脸上额上随之冒出大颗的冷汗出来,美代离他最近,最先觉察出不对劲来,忙扶住他的肩膀问:“鸟养桑?鸟养桑?”   鸟养嘴唇发绀,皮肤颜色转成灰白色,连呼吸都渐渐困难起来。美代慌神,急忙叫有希子:“你快来看看!”再转头对一群同样慌乱的女孩子说,“快去叫救护车!记住,不许惊动包房外面的客人!”   久美子摸了摸鸟养的脉搏:“美代桑,不好了!他脉搏加速,跳动得却越来越弱了!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心脏病什么的发作了?他身上有没有药?电视剧里有人犯心脏病时,不都会从怀里摸一瓶药出来吃吗!”一席话说的有三五只手同时伸到鸟养身上胸口乱摸,然而并没有摸出一粒药丸来。   又有人说:“要不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就有人反问她:“你去给他做?”   说话的那人看看鸟养一张发青发紫的冒油肥脸,也就不作声了。美代问:“做人工呼吸能救活他吗?”   还是有希子说:“他不是溺水,做人工呼吸能有用?”   洋子打完电话回来,说:“现在是下班高峰,路上都是车,救护车说可能要晚几分钟来!”见一个包房里的人都变了色,吓得忙又说,“要不我去外面挨个问问客人,看有没有医生?”   有希子忙抬手制止:“不行!这样会在客人间造成恐慌,给我们店带来不良影响!”说完,大力摇晃鸟养,“鸟养桑?你醒醒!你醒醒!”   鸟养面色越来越差,有希子拍他的脸,摇晃他的脑袋,他浑然不知,已然陷入昏厥状态。有希子再叫站在门口发傻的洋子:“快!去给我倒杯冰水过来!”说完,再接着摇晃鸟养。   本来被挤在包房角落里的五月见状,忍不住出言阻止道:“有希子,不要再摇晃他了!”   美代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向她乱招着一双手:“你过来!五月,你过来!” 第41章 22.9.28   五月从一堆女孩子里面挤出去,从有希子手里把鸟养的脑袋接过来,给他衬衫的纽扣松开几颗,再托起他的头部,以使他的呼吸畅通。洋子水端来,传递给有希子,有希子把鸟养的嘴捏开,正要往他嘴里灌冰水,五月又忙抬手阻拦,“看他的样子像是心绞痛发作,不能进食,也不能喂他喝水。”   美代伸手把有希子往后扯了一扯,说:“你走开走开,让五月来!”性命交关之际,美代平时再是八面玲珑,这时也不禁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说话时,早就忘了平时的优雅与爱娇,对有希子说的这句话,口气又凶又躁。看着有希子退到一旁,她这才长长松一口气,取过矮桌上的纸巾擦眼泪,擤鼻涕,问五月,“你看他怎么样了?”   五月单手托住鸟养的脑袋,把他身上的西装纽扣都解了开来,怕他冷,叫人把包房里的热气开大些,再随手扯了一件围裙给他盖在胸口上。渐渐的,鸟养的原本似有若无的脉搏和呼吸就渐渐恢复了过来。   又等了三五分钟,救护车姗姗来迟,鸟养被医护人员抬走,送往医院去了。美代不放心,叫上两个店长和五月等人一同开车跟到医院去。因为五月今天成了美代的救星,被她抓住坐在她保时捷的副驾驶座上。   等人上齐,美代发动汽车,一边紧跟着前面开道的救护车,一边伸手拍了拍身旁五月的肩膀,感慨道:“五月,今天多亏了你。我真的是被鸟养给吓死了,开店这么多年,头一次碰到客人在店里发病。还没到六十岁的人,真是没想到。”   五月悄悄回头看和几个女孩子挤在后排座的有希子,一边小心答说:“我外婆就是心脏病走掉的,本来还有可能救活,但是家人当时都不懂,一通乱折腾,结果外婆在送往医院的半途中就去了……而且以前学校里也教过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我因为外婆的关系,脑子里就记住了……”   后排座椅上挤了四个女孩子,有希子坐在最当中,久美子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再看看副驾驶座上的五月,其余两个女孩子竖着耳朵听五月和美代说话,只有有希子极其无聊地看自己的指甲,五月的这些话其实是解释给她听的,但她却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脸色怎么样,想必不是青就是白。   五月暗暗叹气。从前多少次看到领班店长身上的制服时,心里不知有多少羡慕嫉妒,一旦跻身其中,成为她们圈子中的一员,却又觉得日子也并没有比以前好过多少。   在医院诸般事宜都安排好,等鸟养公司的人到来,美代和他们交接好后,又开车带一群惊魂不定的女孩子出去吃夜宵。到了餐厅,几个女孩子终于放松下来,扎堆说说笑笑,有希子被洋子不小心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五月看到,急忙伸手去扶她。有希子把她的手挡开,笑眯眯地说:“不要紧,你小心你自己就好了。”   第二天去上班,一切如常,除了有希子有点不舒服,没有出来和她一起吃饭化妆以外。班上到晚上十点,大家正做收尾工作,准备等客人走光好下班时,有人来叫她:“五月,有希子在美代的办公室等你。”   五月苦笑一声,理了理工作服和头发,挺直了脊背,慢慢走过去。到了美代-办公室,有希子已经坐在美代的办公桌后了,看见她,笑了笑,客气地叫她坐下,问她今天工作下来累不累,前天住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再为未能去医院探望她而道了歉。   五月如实说是因为疲劳过度,向她郑重道了谢,说没什么大问题,吊了两瓶葡萄糖就好了云云。   两个人把客气话说完,有希子这才露出为难状,斟酌道:“那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和久美子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是太好,所以决定放你一段时间的假。这是我和久美子的想法,美代也没有意见,说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总之你回去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亲昵地拍了拍五月的手臂,笑笑,“这是对你的关心,不要多想哦。”   一开始就料想到的结局,所以并没有很吃惊,反而生出如释重负之感。但终究有些委屈和心酸,委屈心酸中又夹杂了几分难以名状的厌恶,对自己,对有希子,对赤羽的所有人。   强忍住眼泪,把身上围裙解下来,说:“好,知道了,谢谢你们。”走出办公室几步,又回头说,“丹如姐,我走了,你保重。”   真名叫做丹如的有希子面色略有些不自然,但不过一瞬间就恢复如常,带着些伤感向她摆了摆手,强笑了笑,说:“五月,不要多想……你也保重。”   当天回去,衣服书本杂物都收拾好,做好随时搬家的准备。次日下午,等到开店时间,慢慢走去赤羽,把当月的工资结了。美代和有希子的身影都没有看到,但贵代香已经收到指示,签了字即刻给现金,一句废话也没有。走的时候倒是在电梯口看见了久美子,久美子笑嘻嘻地和她打了声招呼,对身旁的凉子说:“看,咱们五月终于脱离苦海了。”   五月走了,凉子心里有些莫名的惆怅和失落,但想到又可以竞争做领班,便带着几分小欢喜说:“五月,你别忘了我们啊!哪天找到新工作,我们去给你捧场啊——”   出了赤羽,从九州男儿门口经过时,看到九州男儿门口张贴着一张红纸黑字的招聘广告:因业务需求,现招聘店长、领班、服务员若干名,待遇从优,底薪加奖金,周休一天,包吃包住,有意者入内面谈。   她张望了一眼,就有个迎宾的女孩子的善意地向她笑了一笑,问:“要进来面试吗?”   五月摆手,向她说了一声谢谢。回到宿舍,从行李箱中翻出一堆客人名片,挑出其中一张,拨通上面的手机号码。电话被接通,她说:“您好,我是赤羽的钟五月。”   手机那端的绪方愣了两秒,随即听出她的声音,颇有些高兴地问她:“怎么样,明天有时间到我公司来谈谈?”   =========================================================================小灯镇,钟家。   阿娘舍不得月唤走,就故意拖延时间,在饭桌上把月唤从小到大的事情都翻出来慢腾腾地和风楼说了。凤楼以月唤幼年趣事佐酒,不知不觉便饮下半坛女儿红。   这一一顿饭,整整吃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日头偏西的时候,那边李大娘等人来催。凤楼已然半醉,便离了座,独自去屋后找净房,大嫂二嫂这时才敢从灶房里出来用饭。   凤楼转到屋后,尚未找到净房,便见月唤倚在后院的一株桂花树上,与阿娘窃窃私语。往前走了两步,听她正低声问:“……家里后来有人去探望过他没有?如今怎么样了?已经不打紧了罢?”   阿娘还未及答话,凤楼已从树后转出,头伸到她面前,微眯了双眼,不阴不阳道:“阿娘年纪大了,又从不出门,哪里知道外头的那些事情?想知道谁的消息,问我便是。”   月唤发窘,横他一眼,道:“不高兴问你。”   凤楼似笑非笑道:“那罗秀才倒也有几分骨气,并不愿意收温家的银子。昨日伤养得好些了,也去县衙告了一状,后来被姓蔡的劝了回去。”顿了一顿,自己也觉得好笑,又道,“姓蔡的倒也有几分口才。”   月唤问:“姓蔡的是谁?”   阿娘生怕月唤被欺负,便支着耳朵留神听他两个人说话,小满在那边招手:“阿娘阿娘。”阿娘过去,小满捂嘴笑道,“姐姐和姐夫两个说体己话,阿娘你也好意思在一旁听?”   凤楼内急,撇下月唤,三两步进了净房,撩起衣袍,解开裤腰,掏出物件,痛快放水。因墙头矮,他就从墙内伸出头,对桂花树下的月唤道:“姓蔡的是就是把岳父大人劝回家的那一位,嘉兴县太爷。话说这一回他出了不少力,待过两日得了空请他一顿酒。”   月唤听见水声时已微微红了脸,再听他说出这话,啐了一声,一跺脚,拧身便走,听得他还在身后问:“小辣椒,咱们这便算是过了明路了罢?嗯?”   李大娘那边催着月唤上轿回城。月唤拉着侄子们的手说了好大一会儿话,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轿子,才坐定,就见阿娘抱着一捆晒干的豆角追出来。阿娘一把拉住李大娘,把干豆角硬往她怀里塞,说:“这个是我们自己家收的,自己家晒的。东西不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又拉住凤楼的马头,再四叮咛:“妹妹小辰光聪明得很,长大了反而笨了。她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说不来话,从小到大也没经过什事,心思也简单……你家人口多,莫要叫人欺负了她……”   月唤心口发酸,在轿子内拿帕子按住眼角,哽咽道:“阿娘,晓得啦,莫要再说啦。我得了空会回来看你。”   小满在旁劝慰阿娘说:“阿娘放心,过两个月便是中秋节了,月唤姐和姐夫难道不送节礼来?”也拉住凤楼手中的马缰绳,殷切问道,“中秋节时,姐夫会带月唤姐回来么?”   凤楼点头,亦说:“请阿娘放心,我自会带她回来与阿娘。”   阿娘还要再交代叮嘱几句,奈何凤楼生性最厌烦人家同他说你要如何如何,否则便怎样怎样。他不耐烦听这些话,遂扭头去与月唤爹道:“岳父大人,小婿这便回去了,你老人家莫要气坏了身子。”   正蹲在院墙边的月唤爹从地上忽地跳将起来,转身四处去找他那把秃头扫帚,扫帚才抓到手,转眼被两个儿子及月唤娘拦了下来。   这边厢,凤楼一看架势不好,向月唤两个哥哥拱了拱手,逃也似的打马跑了。   轿马已走了老远,阿娘还在路口扬声唤:“妹妹,妹妹,记得回来看阿娘——” 第42章 22.9.28   天近黄昏时,终于到了温家府门口,凤楼下马,把缰绳丢给身后家丁,与月唤咬耳朵道:“你先进去,我随后便到。”   月唤道:“知道,你要在老太太面前装孝顺听话孙子。”转眼额头被他凿了一下,哎哟一声,恼道,“晓得啦,我自己进去便是。”言罢,自领着人,带着豆角干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老太太正在和老姨奶奶说话,看月唤天不黑就回了温家,悄悄对老姨奶奶挤了挤眼:看看我孙子手段如何?   老姨奶奶赶紧眨眼奉承:那还用说,当然是你养大的孙子会调理人。   老太太笑眯眯地把月唤拉到身边来,问她家中父母可还好,侄儿们听话不听话,转眼看到李大娘手中的豆角干,不由得乐了一乐,说:“这个可是好东西,拿来烧肉是最下饭的。从前咱们在桐城的时候倒也常吃,到了嘉兴后倒没吃过了。如今年纪大了,只怕吃不动了。”   李大娘笑道:“咱们午间在姨娘家就吃的这个,炖的烂,香得很,我牙这阵子上火,也吃得动,还吃了许多。”   老姨奶奶急道:“快拿到灶房去叫人先泡起来,晚间咱们炖了吃。”   一众人在老太太处嘻嘻哈哈说笑不提。凤楼侯了一时,也悄没声的从角门溜进了府,才入内走了没几步,便见卿姐儿的奶娘抱着卿姐儿并许氏跟在后头也进了门。因想起阿娘所说的小月唤的幼年趣事,心中一片柔软,叫住奶娘,把卿姐儿抱到怀中来,柔声问:“蕴卿,你今儿也出门了?可是又去烧香去了?”   奶娘不知他心中所想,才要张口告诉他说是从普济寺烧香回来的,却被许氏一个眼神阻退,遂往后站了一站,让他父女说话。   卿姐儿定定地看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他拧了拧卿姐儿的腮帮子,笑道:“怎么见了爹爹也不唤人?唤一声爹爹也不行么?”   卿姐儿紧抿嘴角,眼珠子木木地看人,瞳孔中却映出两个带有温柔笑意的他来。他又问:“你可有想要的玩意儿?爹爹下回出去给你买回来,有么?”   卿姐儿在他怀中,不语不动。已足六岁的孩子,身量骨架却又瘦又小,份量轻得像是三岁两岁的幼儿。凤楼看着她,她却被树上鸣叫的知了的叫声所吸引,开始扭头去寻找。凤楼再问:“你喜欢知了?爹爹等下带你去捉?爹爹小时候也喜欢来着,时常捉了送给看门的老吴吃呢。”   奶娘话多,且是个真心实意疼卿姐儿的,闻言,便忍不住在旁插嘴道:“五爷又说笑了,咱们卿姐儿的身子骨五爷还不知道?便是连路都不能多走的,哪里还能和五爷捉知了?”   凤楼看卿姐儿眼神始终空洞洞的,心内暗暗叹一口气,知道卿姐儿终究不是小月唤,到底不甘心,又道:“待过几天爹爹带你出城去玩儿,骑马垂钓或是放风筝都由你。”言罢,往小人儿额上亲了一口,把她交给奶娘,闷闷地原地站立了许久,见许氏带着奶娘走远了,这才提脚往里走。   进了二门,远远地看到香梨领着人清点庄子里送来的瓜果菜蔬,正要往一旁闪,香梨已看到了他,一边拿着帕子扇风,一边与身后的管家婆子们笑道:“咱们五爷身上还带着伤,也不知哪里混了一天,这早晚才晓得进家。”   凤楼出言训斥:“胡说,我躺了一整天,这才出来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身子罢了。”   香梨也不与他多言,只笑吟吟道:“今天上半天,我亲自炖了一碗参鸡汤,给你送过去,谁知到了那里,竟是铁将军把门,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到了下半天,我又带人过去送鸡汤。这回你猜如何?倩惜倒是在了,问她你去了哪里,她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甩一甩帕子,哼道,“罢了罢了,想来你也并不放在眼里,我叫人去端回来送与老太太喝算了。”   凤楼伸手扯住她衣袖,笑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喝了就是。”   香梨仰了脸,笑吟吟地看着他,问:“五爷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凤楼啧一声:“你管得倒多。”   香梨回身便走,与身后婆子道:“时辰到了,都随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凤楼一把扯住,问:“我去了月唤娘家,怎地?”   香梨带着些诧异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你这样急赤白脸的做什么?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随手从一旁瓜果堆里挑出一颗熟透的香瓜,拿帕子仔细擦干净了,轻轻一掰,香瓜便裂成两瓣,递一瓣给凤楼,柔声道,“你尝尝,今年的香瓜比往年的要好。”   凤楼接过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再相了相,这才咬了一口。香梨笑问:“怎么样?这是咱们在北山的庄子里产的。”   凤楼说了一声好,把香瓜又还给了她:“有话直说。”   香梨给身后的管家婆子们使了个眼色,看诸人后退,这才推了推凤楼,笑嗔道:“我看你对人家是愈来愈不耐烦了呢,也忒无情,新人才进门几天,便忘了咱们旧人?”   看他脸上真现出些不耐烦来,这才笑吟吟地言归正传,与他说道:“我爹上回来找我,说他手里的那些田地都不大好,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出息,所以情愿去北山替咱们家管那里的庄子。我本想劝他一句,叫他老老实实在家过他的安稳日子就好,但他一生都是劳碌命,非要找些事情做才好,叫我来问五爷……总之我也是无法。”   凤楼半笑不笑道:“你爹的胃口这几年已是越来越大了。原先只求吃饱穿暖即可,及至衣食无虞了,便打起旁的主意来了;给他添置家业,买房置地,叫他收租做富贵田主,谁知转眼又看上了温家的庄子……他要真是那等有本事的倒也罢了,一味的喜好喝酒听戏。你爹领着你们一家子过了那些年捉襟见肘的穷苦日子……他这个人到底有几斤几两重,有什么本事,你们不是最清楚?”   看香梨变了脸色,并未住口,反而往前伸了伸头,似笑非笑道,“瞿香梨,你管家这几年,瞿家人不知往温家安插了多少,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其实我温家最赚银子的是城中的几家铺子。你怎么不去问你爹,要不要接手管我家的铺子?”   香梨眼底发红,拿帕子掩了嘴,羞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直是瞧不上我及我爹娘兄弟的,你既看不上我,当初为何又叫我进了温家门……温凤楼,你忒小看人!我去求了老太太,即刻放还我回家便是,省的你担心又被我们瞿家人算计!”   凤楼这时却又笑道:“好好的,怎么又多想,我何曾说过那些话?你叫人到外头去给管家们说,就说我说的,叫你爹下月起便去北山管庄子罢,原先的庄头老林还留着,叫他帮着你爹。”言罢,扬长而去。   香梨一甩帕子,红着眼睛道:“谁稀罕!”   身后的心腹婆子问她:“那北山便不叫咱家老爷去了?”   香梨静默良久,方咬牙道:“不去?岂不是白白叫我听这许多戳心刺骨之语?”见心腹婆子转身走了,又把她叫回来,叮嘱道,“你和我爹说,别以为他闹的那些笑话人家不知道,人家心里都清楚着呢。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了,今后叫他好自为之罢。”   因是六月天,暑热难耐,月唤又跑了这一天,打从老太太那里请安回来,即刻唤人打水洗澡,换上寝衣,把两扇窗子都打开透风。回头看见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着一只砂锅,掀开盖子一看,却是一锅香气逼人的参鸡汤,一摸,还是温热的,一喜,忙道:“快拿碗来,正好肚子饿了。”   倩惜笑道:“是二姨娘送来给五爷的。”   “好香好香。”她自己动手揭开砂锅盖子,伸头嗅着鸡汤的香气,眯着眼睛陶醉不已。她才不管谁送谁的呢,既然摆在她的桌上,她便吃得喝得。   一转眼,香梨送与凤楼的参鸡汤被她喝下半锅,出了一身汗。找了一把绣有山水花卉的团扇,坐在窗子前,扇了一会风。待凉快下来了,丢下团扇,再去练她的字。不一时,手腕发酸,搁笔才要歇息一下,转头便看见门边含笑而立的凤楼,她一惊,手一颤,笔尖的墨汁滴落,染花了才写的两个字。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楼看着她,半响,方懒懒道:“嗯,我的伤好了。”   这些时候过去,酒竟然还没醒似的,满口的胡言乱语,答非所问。她不耐烦和醉汉说话,只乜他一眼,转头捡起笔,换过一张纸,又练她的大字去了。凤楼悄然转到她身后,展臂将她揽入怀中,咬着她的耳朵柔声道:“小月唤,小月唤。”   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握住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慢慢勾勒,笔尖拂过纸面,像是羽毛在挠他的心尖。多天以来的心愿得以成真,个中滋味难以描述,连喘口气都飘飘欲仙。   月唤却紧张到浑身发僵,连动一下都不敢,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的呼吸又太烫。挣了几下没挣脱,身子被他紧紧地抵在书案上,右手被他紧握着写下几个大字。她一看,只认得其中两三个,便磕磕巴巴地叫他读给自己听,听他含笑慢慢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气得她,一把掐住从腰间慢慢往上挪移的滚烫的手掌,用力推到一旁去,发怒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女子哪里难养了?难不成是说我能吃能喝,要把温家吃穷?把人都抢回来了,还嫌我能吃!” 第43章 22.9.28   她这里恼着,他却嗤嗤闷笑,人又贴上来,她伸出去抵挡的两只手也被他一把就给死死攥住。她全身僵硬,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凤楼才来得及在她耳朵上亲一口,静好便从外头进了屋子,见他二人在书案后抵在一处,分不出彼此,唬了一大跳,“呀”的一声惊呼,又赶紧退了出去。凤楼面色淡淡,松开急出满身汗的月唤,慢条斯理问:“何事?”   静好在门外细声细气回道:“东院刚刚来人,说卿姐儿不大好,请五爷过去看一看呢。”   凤楼皱了皱眉,往月唤脸颊上又亲了一口,背着手,出了月唤的居处,跟随来人往东院看卿姐儿去了。他走后,李大娘进来收拾桌子,撇嘴自言自语道:“时不时地就来这一出。”   月唤拿着团扇猛扇风,一边问:“哪一出?”   李大娘道:“这两年五爷同夫人生分了,五爷早就冷了心,夫人面上看不出,心里头却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只是苦于没有由头见五爷,便时常叫人来说卿姐儿这里不好那里,以此为由头,把五爷找去。叫我说,卿姐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有一天是好的;再说,二人见了面,又要和乌眼鸡似的吵闹,有什么意思?”   “那是他的女儿,去看她也是应该的。”月唤说了几句话,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手也微微发抖,心想我才刚喝过半锅鸡汤,怎么一转眼又饿得没力气了?虽然被他嫌弃能吃,但鸡汤还剩半锅,岂能暴殄天物?这可是大罪过。便叫李大娘重新取来碗筷,揉揉肚皮,把剩下的半锅鸡汤勉力吃喝光,又出了一身的汗。   ==============================================================================绪方的旅行社离古北一带并不远,只是不是设在办公商务楼内,而是在一片居民区里。五月乘电梯上去时,有个老阿姨牵着泰迪,手里拎着一堆菜,显见是刚从菜场买菜回来。   五月找到旅行社门口的时候,绪方正在带员工做早操喊口号。十来名员工按高矮顺序排成两行,面对绪方站定,整齐划一地做早操。一套四不像的早操做完,绪方像国家领导人一样问候员工:“大家今天怎么样?!”   员工精神抖擞地齐声吼:“好!很好!非常好!”   个个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喊声撼动人心,回响整个楼层。还在门口的五月吓得一哆嗦,以为跑到哪家理发店、火锅店亦或是房产中介公司去了,再抬头一看,门口的招牌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上海大洋国际旅行社”,并没有走错。   以为口号喊完就结束了,结果又站在门外听绪方讲了半个小时的话。絮絮叨叨,叨叨絮絮。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年轻人要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年轻就要锻炼,而且要珍惜公司给你的这个锻炼的机会;做人要懂得感恩,对公司要保持忠心,要有与公司共进退的决心。等等。   在门口站到腿都发麻的时候,绪方的早会才算结束,意气风发地领着她在旅行社内转了一圈。   旅行社全名叫“上海大洋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名字无比高端洋气,相较之下,办公室就显得简陋又土气了。四室两厅的简装房,厅是办公区域,四个房间有老板绪方的总经理室、财务室,还有两间分别男女员工宿舍。   旅行社总共只有十来名员工,其中一大半是老板绪方的亲戚。而老板绪方则是如假包换的江苏盐城人,姓苟名大洋。早年去日本打工,在便利店里收过银,在点心工厂的流水线上当过操作工,在拉面馆里洗过盘子。后来一不小心交了狗屎运,不知怎么被一个姓绪方的日本妞看中,领证结婚了,婚后得到永住权,把姓氏也即刻改成老婆娘家的。   名字姓氏虽然改了,但在日本始终没有归属感,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混不开,就领着日本老婆回了国,以绪方这个姓氏在上海开了一家旅行社。因为是外籍人士,处处受到优待、被人高看一眼,他老婆也有点手段,旅行社竟也开得顺风顺水。   绪方虽然处处以日本人自居,但腔子里却有一颗如假包换、正宗地道的中国农民心。得了道,就要拉扯一把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否则,发了迹的喜悦谁能来与他分享?所以公司财务是嫂子,司机是弟弟,清洁工兼烧菜阿姨是弟媳妇,其余人等则是老家过来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旅行社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他们村设在上海的驻沪办。   五月也是进旅行社好久才清楚老板绪方的底细的。她在在面试当天听绪方谈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情怀啦发展啦,上市啦股权啦,大数据啦创意营销啦。听绪方说话,再看办公区域里的一群员工忙着打电话、敲键盘,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很容易给人一种用不了几天,大洋国际旅行社就能一统江湖,成为全球乃至宇宙第一的大公司大集团的错觉。   虽然工资比在赤羽做领班没有高出很多,但在绪方所描绘的远大前景面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甚至会让你产生“跟着这么有抱负有前途的老板做事,你还好意思要工资?你他妈怎么有脸开口的?真是太不应该了!”的愧疚感。   总之,五月第二天就成了大洋国际旅行社的一名正式员工。上班当天,名片也印好送到了她的手里,头衔是旅行社的总经理助理。公司里除去司机财务和老板绪方以外,凡是和客人直接打交道的员工,个个都是总经理助理。   说是旅行社,其实没有一名导游,也没有一辆观光巴士,大洋的主营业务就是做二道贩子,赚差价。因为是针对日本客户开的旅行社,绪方就在上海的各种日文杂志、网站上投放小广告,拉到客户后,收取客人高价,再低价把客人转卖给各地的旅行社,总之斩到一个是一个。日本人来中国这种地方一向胆小怕麻烦,以为高价必定服务好又安全;再加上大洋有会日语的员工,沟通交流没问题,所以倒也不愁没生意。   而五月的工作就是接受客人的咨询,给客人报价,和地方旅行社讨价还价,把客人交接给当地旅行社,并为客人解决旅途中所遇到的各种突发问题。总之和所有的民企私企一样,一个人要身兼多职。因为她是新员工,业务不熟悉,需要从零学起,绪方就叫一个老员工收她为徒弟,手把手地带她。   师父姓鲍,一上海小哥,二十多岁,有个英文名字:大卫,人称大卫鲍。大卫鲍举止油滑,能说会道,一看就是头脑活络之人,但好在他不藏私,愿意花力气教徒弟五月。   五月上班第一天,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从早忙到晚,到了下午六点,下班的时间到了,看看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关电脑收拾桌面。心里诧异着,又勉强坐了十分钟,十分钟过后,同事们依旧各忙各的,没有客人的电话,生意也不见得多好,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五月迟疑着关了电脑,整理好资料,桌面收拾干净,和同事们说声再见,转身出了办公室。她师父大卫鲍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了嘴。   她问:“师父,你不下班吗?”   大卫鲍说:“……呃,我等一会再走。”   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们,绪方正在打电话,她说了一声我下班了,绪方正在和人在电话里吵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和一群刚吃完晚饭出去散步遛弯的老头老太挤一部电梯下楼,电梯才到一楼,手机响起,是绪方。尽管隔着手机,却能听出绪方的声音相当不悦:“五月,快回来快回来!”   “有什么事吗?我的工作都已经做完,需要我加班吗?”   “不需要你加班,但是我需要你学习!你办公应用软件用的怎么样?PPT会做吗?Excel公式都会吗?word软件你除了打开、保存和关闭以外还会做什么?你家里有人等你吗?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这么早回去干嘛?还是新人,姿态应该放低一点,前辈们还在,你好意思这么早下班?”   五月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说,不敢再挪动一步,怕给他留下懒惰不思进取的印象,就好言好语解释说:“我昨天才找到房子搬好家,房东还有事情要交代,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还有,我房间里东西堆成一堆,连行李箱都还没来得及打开,我要回去收拾打扫一下。”   绪方声音虽然并不强硬,却有着牛皮糖一样的韧和粘:“不行,你回来!你回来,我要和你谈谈工作上的事情!”   五月应付不来这种人,迫不得已,只得乘电梯折回办公室,大卫鲍及几个同事看见她的身影也并不吃惊,看她一眼,又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而绪方已经端着茶杯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了,招呼她在沙发坐下:“五月,你明天干脆搬到公司来住!”   五月道谢,然后坚定拒绝。她已经住够了集体宿舍,这一次就咬牙找了一间合租房,虽然花费上去了,也还是要和一个开网店的江西女孩子共用客厅洗手间等公共区域,但好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绪方倒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道:“来来来,五月,今天我给你上上课,给你讲几个年轻时不惧苦累最终成成功的名人的故事。”   这一脑子洗了整整两个小时,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外面的同事及大卫鲍开始关机,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人。五月起初聚精会神地听了几个古今中外成功人士的故事,又听了一遍他的发达史。听得久了,眼神就有点涣散起来。她盯着老板绪方起了一层焦皮的嘴唇和他嘴角的两团白沫,心里是一阵热一阵冷。热是因为饿得上了虚火,冷是因为原先所担心的都成了事实。   绪方其人,果然难搞。哪怕讲再多冠冕堂皇的道理,说白了,其实不过是想要员工免费加班而已。不仅如此,他口气里满是优越感,觉得自己是员工的恩人,认为员工领了工资,就应该肝脑涂地向他献身和报恩。 第44章 21.9.10.19   绪方给五月洗脑洗得累了,送给她一本《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又交代说:“记住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去吃饭吧!”   因大洋的员工很多都是老板自家人,吃住都在公司的,加班到晚上八点以后的其他员工也可以留下吃饭。五月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饿得走不动路,回家打扫卫生的事情先不去想,就留下来和其他人等着吃饭。   正等着上饭上菜,忽然办公桌上铃声响起,五月看同事们无动于衷,就过去拿话筒。大卫鲍摆手,说:“超过晚上六点以后,办公室的固定电话不要去接。有些龟毛的客户会很奇怪,觉得你公司不论什么时间都有人在,肯定不正规。”   五月苦笑。   晚上九点多,回到新住处,和合租的女孩子打了声招呼,草草洗了个澡,衣服也没来得及洗,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半夜,被Q-Q的提示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一看,是大洋内部名为“打倒携程,收购春秋”的工作群。群里未读信息有两百多条,顿时吓一大跳,人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心狂跳个不停。还以为公司被工商局连夜抄查、老板锒铛入狱,或是经她和师父大卫鲍的手转卖给桂林一家当地旅行社的日本客人被绑架勒索了什么的。   点开一看,是伟大领袖绪方孝住发在群里的三个想法、八个心得、心灵鸡汤文两篇。末了,还有一条最高指示:这是我总结的重点要点,希望你们都能够学习和领会,并运用到工作当中去。   看到一个同事换了新签名,仔细一瞅,发现好长一串字,上写:今天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已经开始期待明天去上班了呢。老公说,这也许就是好公司和好老板的力量呢!   看完后突然觉得口干,有点作呕,下床灌了满满一杯温水才舒服点。   第二天去上班,五月被要求办一张中国银行的工资卡,正好财务大嫂和大卫鲍要去税务局办事,她就搭了财务大嫂开的车子一起去银行。等五月的工资卡办好,车子径直开往不远处的税务局,到了目的地,财务大嫂下车,对五月说:“你下来一哈子。”   五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大嫂提高声音:“你下来一哈子。”   大卫鲍就替财务大嫂翻译:“她叫你下来一下。”   五月不解:“我就是办-银行-卡,去税务局又没事,我坐在车里等你们好了。”   财务大嫂说:“你还是下来陪我一起去吧。”   大卫鲍头伸到她耳朵边,悄声跟她说:“她害怕你把公司的车子开跑。”   五月哭笑不得,恐怕害人家担心,赶紧从车上跳下来。跳得太急,为了新工作买的高跟鞋都掉了一只。财务大嫂倒替她捡起来了,咯咯乱笑:“孩子都没穿好,买大了。”   五月一边往脚上套孩子,一边无声苦笑。   再上几天班,从一个啰嗦同事的口中听来关于老板绪方更多的八卦。诸如女绪方和男绪方当初的老婆夫妻店开得倒也红火,但因为男绪方多次出轨劈腿,再加上他不断地从盐城老家召亲戚老乡进公司,女绪方看不上他家这些亲戚,一气之下就做了甩手掌柜,回家带孩子去了。   五月吃惊:“天,老板娘到底是有多爱他?给他生孩子带孩子,替他打拼,还要忍受他劈腿。天,她脑回路确定没有问题吧?还是她丑似无盐,在日本嫁不出去?”   啰嗦同事摇头:“非也。老板娘其实聪明又能干,水灵灵的一个小美人,就是矮了点,没你高。”   五月就笑,连说:“天,天。”   啰嗦同事又说:“老板娘不止漂亮,做事爽快,为人也地道,而且说一口流利中文。没事喜欢和天南海北的网友聊Q-Q,她要不说,没有人能猜出她是外国人。总之比老板手腕强多了,以前都是老板留守,老板娘出去谈业务,拉客户……老板娘出去和客户应酬时,嫌老板丢人,从不带他一起去。”   五月实在费解,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不知道老板娘看中老板哪里?”   啰嗦同事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老板有特长……大家都这样传,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说得通……”   “什么特长?”话一出口,就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闭上嘴,本想装作听不懂,但越是这些话,越能够无师自通,实在忍不住,便吃吃笑了几声。   同事也笑着感慨说:“一个馒头搭一块糕,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都是注定了的。”   两人正在茶水间喝水八卦,她师父大卫鲍过来倒水,听到一言半语,也忍不住插一句嘴道:“什么命中注定,就是老板娘的脑子不清楚而已,看着精明,实则一塌糊涂。思路等同尿路。”大卫鲍脸上总是笑口笑面,又是绪方最为看重的员工,不想背地里说起老板的坏话来,却刻薄不逊任何一个人。   和五月八卦的啰嗦同事姓林名兰妃,就是Q-Q上经常发才下班就想回公司上班的那个。上海人,二十七八岁,已婚已育,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妖娆少妇一名。据传在市中心有六套房,父母老公无一例外都是三甲医院的医生,每天开一辆宝马5系上下班,每月三五千元的工资除去停车费燃油费以后也就所剩无几了。   五月以为她这种家庭条件,来上班肯定是混混日子,找个地方替自己交养老金而已,但冷眼看下来,她对待工作不仅没有丝毫懈怠,反而比任何人都勤奋。   林兰妃守时,精明,办事手脚麻利,上班时喜欢八卦,却从不会影响工作进度。和同事一起扎堆抱怨每天早上喊口号做早操太傻,免费加班太苦,转眼却又在Q-Q上写:“才离开公司就想着第二天去上班了,啊,好老板好公司——”   她在背后说很多绪方的坏话,称绪方为苏北乡下人或是农民兄弟,但当着绪方的面却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把绪方捧成天上有地下无、千年才出一个的杰出人物。总之在她身上,上海人性格中所有的特点都能够找到。   五月和她熟悉了以后,悄悄问她为什么会到大洋这种私企来上班,她说:“对旅-游-行业比较有兴趣,这种小地方虽然乱,但却能学到东西,等积累点经验之后,可能出去单干。”她话说的坦荡磊落,并不担心被老板绪方知道。因为不靠这份工资吃饭,不怕饭碗摔落挨饿,说话做事自然就多出几分底气和别人学不来的从容。所以她捧绪方也好拍马屁也罢,纯粹是性格使然,而非生活所迫。   五月虽然觉得她有时未免太过虚伪,但骨子里却喜欢她这样自信从容的女子,对她的称呼也就变成了兰妃姐。不过,林兰妃对她并不见得怎么热络。因为公司寥寥几个员工,却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派盐城,一派上海。这两派人每天勾心斗角,互相看不上。盐城派说上海派搞地域歧视,看不起外地人;上海派则称盐城老乡舌头伸不直,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素质更是一塌糊涂,拉低公司档次。   两派当中,盐城派较大,这一派以人数多而取胜,掌门人乃是掌管公司财政大权的财务大嫂。公司员工伙食的好坏、厕纸乃至办公用品何时补充、过年过节发苹果还是梨子都由这派人决定。其作用及影响力相当于清皇宫的内务府。   上海派则以林兰妃为首,成员有大卫鲍及另两名上海籍员工。人数不多,但属于创造利润的核心部门,这一派以质取胜,等同于大洋旅行社的军机处。而五月初来乍到,又是公司里唯一的一个山东人,所以哪边对她都不热络。她一般就独来独往,自成一派,派名两不靠。   五月单独做成一笔生意是在进大洋旅行社的两个星期之后,她一单卖掉五张往返机票,而且全是头等舱。这一次的赚头之大,看绪方咧开的嘴就知道了。绪方激动之下,叫全公司的老员工新员工全体起立,听五月讲述一下作为一名新员工,是如何成功卖掉五张头等舱机票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秘诀,在五月看来,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客人打来的电话被她接到,听上去很急的样子,称需要五张机票。她一喜,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也等不及发邮件,就在电话里问客人日期姓名人数。客人报了姓名之后,因为其中有一个极其少见的姓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过,怕弄错,就再三和客人复述:“是半夜有鬼的鬼、坟墓荒冢的冢吗?”   客人在那头沉默了很久,半天才回答她说:“是。”   她还不放心:“是鬼冢先生没错吧?”   客人又沉默了一瞬间,说:“我自己姓什么不会弄错。”   她这才放心,然后向鬼冢郑重道歉,解释说这是为了确保不出错,是为了客人能够顺利出行云云。   鬼冢再次沉默,然后说:“你们的报价比别的地方贵很多。”她的心猛地一提,听他又说,“但你日语说得不错,敬语也只用错一两处。”   她汗颜,不知道鬼冢到底是夸她还是嘲她,但还是郑重道谢,说自己会努力学习,争取不再用错敬语云云。鬼冢听她说完,又问:“钟桑今年多大了?”   她一愣,促狭心起,随即反问:“鬼冢桑问我年龄干嘛?是要为我介绍男朋友吗?”   “你还是独身?”   “是啊。”   鬼冢沉吟:“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介绍一个,顺便说一句,我也是单身,而且春节留在上海……我说,马上就是中国的春节了,七天连休,钟桑可有什么打算?”   五月答说:“我嘛,自然是回老家相亲。”   鬼冢夸张大笑,说:“好吧,好吧,祝你相亲成功。帮我机票出票吧。”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卖掉了五张机票,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但绪方需要借机给员工们打鸡血洗脑子,她就顺着绪方的意思,添油加醋说客人怎么怎么难搞,她是怎么怎么一遍遍和客人死缠烂打,终于说动客人舍弃更便宜的地方而选择了大洋。交涉的过程虽然辛苦,但她一想到每天都在看的那本《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里的内容,马上就热血沸腾,充满干劲云云。   绪方也热血沸腾,和她说:“为表示我们公司很重视他这样的大客户,你亲自去送票据。记住,别忘了要名片回来。”   她打电话给鬼冢,问他送票地址,他想了一想,说:“我今天一天都外出,地点不确定,等晚上再和你联系。”   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接到鬼冢的电话,说:“在古北这边的餐厅吃饭,方便送票到一家名为赤羽的居酒屋过来吗?”然后颇为耐心地把赤羽所在的位置、门牌号码、附近显眼的标志性建筑物都一一报给她听。   她一一记下,说:“谢谢,知道怎么走了,晚上送去就是。再见。” 第45章 21.9.10.19   绪方得知地点后,笑道:“咦,地点在你老东家那里嘛!顺便再问问看有没有日语好的小姑娘要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车子开到赤羽附近,五月下车,叫司机自行去找停车位等她,她则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鬼冢电话。电话才响一声就被接起来,鬼冢说:“我在赤羽的松竹梅包房内,是否方便送到里面来给我?你报给门口的人听,她们会带你过来。”   “松竹梅?”无端端的,心底就是一动,忽然就有些莫名的失落与惆怅。既然选择了现在的路,那么,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心底深处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小小绮念,只好让它随风去。   无法进去再看一眼松竹梅,不愿再面对从前的那些人,勾起从前的好的或是坏的回忆,于是婉言拒绝说,“不好意思,能否麻烦您到门口来取一下票呢?”   鬼冢愣了一愣,说:“那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出来。”   五月挂了手机,怕被客人或赤羽的女孩子看到,就站在赤羽门口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远处两个中介打扮的女孩子发传单。多看了两眼之后,发现其中一个似乎认识,再仔细一看,果然是从前赤羽的同事,当时的名字好像叫做麻衣。   麻衣在她之前就离开赤羽了,也是被辞退的,因为进赤羽两个多月,连一本菜单都背不出来,天天被点名批评,她天天红着眼圈哭哭唧唧地背菜单,把自己弄得跟黄世仁家的白毛女似的。有一次被美代无意中看见她的一张苦瓜脸,当天就给她结工资让她走人了。   正在发传单的麻衣也看见了五月,往她这边挥了挥手。她闲极无聊,本想去和人家说句话也好,但转眼想到一起工作了两个多月,却连人家的真名都不知道,遂笑笑作罢,往那边也挥了一下手。   两分钟后,卖花的小女孩发现了她,尖叫一声,抱着一束玫瑰奔过来,把她一把抱住。小女孩的尖叫声招来赤羽的一堆女孩子张望:“那不是五月吗?!”   “她又来干什么?”   “这个时间出来,不会还没找到工作吧?”   久美子出来察看动静,看到五月,夸张地大笑一声,过来拉住五月的手摇晃:“五月,又看到你真好!怎么样,最近过得好吗?找到工作了吗?”话语之亲昵,仿佛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龃龉似的。   五月一边应付她,一边又摸出手机来催鬼冢。电话一通,鬼冢马上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被朋友拉住说话,马上就来。”   久美子拉住她的手不放,亲亲热热说:“怎么样,工作找好了没有,要是没找到,可要姐姐帮忙?姐姐也认识附近不少餐厅里的负责人,只要你要求不高,愿意从底层做起,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总不是问题。”   正在和这些人拉拉扯扯地说着话,鬼冢乘电梯下来,看见一群女孩子簇拥在一起,眼睛四下里搜索,迟疑着问:“哪位是钟桑?”   五月慌忙举手,鬼冢过来,二人相互对着鞠躬,一边悄悄打量对方,虽然电话打过几通,连相亲的玩笑都开过,但一旦看到真人,多少还是有点拘谨。   五月说多谢鬼冢桑选择了我们公司,期待今后能够一直合作下去。鬼冢说哪里哪里,能有钟桑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亲自送票来给我,简直受宠若惊,下次不止机票,就是旅游活动也可以考虑委托你们公司。   做了一段时间的领班,跟在美代有希子后面说了很多赤羽风格的俏皮话,说得多了,就成了习惯。一听鬼冢夸自己可爱漂亮,出于习惯,五月一张口,差点就要说鬼冢桑你也很帅哦,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类型的哦。话到嘴边,生生又给咽了下去,只说:“谢谢,谢谢。”   再打量鬼冢一眼,其实他本人和帅也不沾边。黑黑瘦瘦,个头不高,两条眉毛拔得细细的,一只耳朵上戴着个骷髅头形状的耳钉,头发剃成板寸,但头顶心却流着一绺长发,扎成个小辫子。不帅,但是很有味道,和绝大多数日本人一样,衣饰不论夸张或中规中矩,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看着舒服。   客气寒暄结束,交接了票据,请鬼冢签字确认,随后五月转身要走,还是鬼冢说:“能否留一张……”   五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头衔为总经理助理的名片,暗骂自己糊涂,忙不迭地从包里摸出名片和他互换。名片拿到手里,快速扫了一眼,鬼冢是一家服饰公司的设计师,难怪可以扎辫子戴耳钉,打扮得这样出格。名片收好,五月再谢他,他则连连鞠着躬,做打电话的手势,说:“钟桑,再联系哦。”一边转身乘电梯去了。   久美子暗暗咬着嘴唇,脸上是惊诧是怀疑,口气是不敢置信:“五月已经找到工作了?而且是公司里面做的?”叹口气,又说,“不过,你学日语那么用功,说得那么好,能去公司里面做也正常。”   到底成了领班的凉子问:“你在哪家公司上班?电话号码没换吧?名片给我留一张?”名片拿到手,突然失声叫道,“什么?总经理助理?!我有空打你电话,常联系啊!有空去你公司坐啊!”   久美子从凉子手中把名片拿过去,瞄了一眼,就笑了:“绪方那个人我认识,原来你在他那里上班。他旅行社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那个人作为老板,大概不怎么好打交道。”说着说着,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对五月说,“你要是哪天做不下去,来和姐姐说一声。”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五月苦笑一声,没工夫也没心情和她们闲聊,一边挥手告别,一边打司机电话:“我好了。”   公司的黑色奥迪缓缓驶来,在赤羽门口停下,五月拉开车门,坐进去,冲外面再挥挥手。车子又缓缓驶离。   五月的新老板好不好打交道没有几个人关心。事实上,哪个老板又好打交道了?坐在奥迪后排座上的五月的侧影,在她们看来,宛若离宫出巡的女王,骄傲而又高贵。奥迪渐行渐远,转个弯就不见了,女孩子们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各自心中叹一口气。   在车内的五月给绪方发短信:马上七点了,我直接回家可以吗?   不出一分钟,绪方马上回复:最近工作群内大家积极讨论,踊跃发言,我发现只有你千年潜水,很少发言。这样是不行的,过来,我和你谈一谈。   五月:明天不能谈吗?   绪方:不行,马上谈。   松竹梅包房里,鬼冢把票据一一确认无误后,再小心塞到皮包的夹层里去,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问他:“最近要回国?”   鬼冢摇头:“和部长去新加坡出差而已。”票据收好,把那个姓钟的女孩子的名片拿在手上看,正反都看过几遍,手机号也录入手机通讯录,恐怕打错,反复核对了两边。   年轻男子看他一脸郑重其事,不禁笑问:“表情那么严肃干什么?”   鬼冢慢吞吞呷一口烧酒,说:“阿晋,我发现上海是个好地方。两个月前听公司要派我到上海工作时,心情每天都很糟,甚至考虑过跳槽。现在想想,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可笑之极。”   殷勤斟酒的美代这时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嘴:“其实上海和东京差不多呢,人家都说上海和东京是两个最为相像的城市,至少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泽居桑以为呢?”   鬼冢半真半假地一笑:“不,使我想法改变的,只有一个原因,女人。”   他把“女人”这个词咬得很重,美代有点不舒服,就转而与泽居晋咬耳朵:“和长谷川桑一个类型嘛。”   泽居晋低声笑道:“从前高中时棒球部的前辈,当时没怎么打过交道,反而到了上海后出来喝过几次酒。你知道,日本人在上海的圈子就那么几个,同乡会,商工会,总是能遇见。”   美代点头:“对了,说起这个,我好像听说泽居桑近期就要常驻上海了?”   泽居晋又是一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目前还不确定。”   鬼冢举杯:“阿晋,我代表上海欢迎你。”   ==============================================================================嘉兴城,温府。凤楼当夜到夜半才回来,默默脱衣,上了床榻,在她腰窝上捏了两把。看她睡得香甜,到底没舍得把她吵醒,叹口气,也便睡下了。次日起身,又带月唤去给老太太请安,卿姐儿也被抱来了,脸色没有比昨天好,但也没比昨天坏。凤楼伸手把她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她说话。   许氏美婵照旧阴沉着脸,照旧一袭华服、云鬓高挽。鬓发上装饰以金钗玉簪,高贵而肃杀。一抬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无不在提醒其余人等:勿忘身份,休想僭越。但她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无时不刻地不在追随着三姨娘月唤的身影打转,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焦躁与不悦。   美婵一直都是这么个情形,自月唤进门后,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向她搭理过,月唤对此早已惯了,但见二姨娘香梨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面上还是笑嘻嘻,笑嘻嘻的,只是时不时地就斜凤楼一眼,不知怎么恼了他。   月唤在这一群神色各异的妇人中颇为不自在,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只给众人一一请安行礼。老太太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叫人拿出许多零嘴儿叫她吃。她知道老太太喜欢逗自己,便挨样捡起来吃了一些,把老太太喜欢得不行,连连与身旁丫环婆子笑道:“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光看着,就叫人心里高兴。”   铺了一桌面的各式点心中,有一包黑乎乎的干肉长条,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月唤没见过,便多瞧了两眼。老太太就与她说道:“这个是牛肉干。你公公上回从钱塘带回来的。他有个旧友,去岁去了西北,从那边带了些风物土产回来,里头就有这个牛肉干。人家送给他,他不喜欢吃这些,都拿来给我,我牙不好,哪里嚼得动这个。你吃吃看。”   月唤伸鼻子嗅了嗅,道:“是辣的?”   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婆子笑道:“可不是,北边的那些人可不都是爱吃辣的?”   月唤摇头:“这个我不爱吃。”   老太太笑说:“你不是最爱吃这些零嘴儿?”   月唤还是摇头:“我不爱吃辣。我不想早上辣嘴巴,晚上辣尾巴。”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连美婵都悄悄别过脸去,掩嘴嗤笑一声。凤楼把卿姐儿交给奶娘,对她张口无声说了几个字:“傻妞儿。”比完口型,单手支着头,对她咧嘴笑了一笑。 第46章 21.9.10.19   老太太已笑的浑身乱颤,一面笑,一面喘:“这孩子,这孩子……我叫静好给你包些回去,你爱吃便吃,不吃便罢。”   从老太太处请安出来,诸人各自散去。凤楼拉住她,交代她说:“今天铺子里有事,我须得亲自过去看看,你回去等我。”言罢,与她一个往外,一个往里,各往各处去了。   凤楼走后,她无所事事,无非是吃吃喝喝,练字发呆。到得傍晚,没等到凤楼,却来了香梨。   傍晚的时候,李大娘见院中的凤仙花开得好,便叫倩惜摘了新鲜花朵,加了明矾捣烂,给月唤染指甲,月唤不愿意,道:“染那个做什么,跟血一样的颜色,看着瘆人。”   李大娘一面手脚利索地往她指甲上敷花泥,一面劝道:“女孩儿家,便该脂儿粉儿搽抹些,收拾打扮得鲜艳些。听我的话没错。”一个指甲敷完,用花叶子包住,扎好,再去敷另外一个。   月唤看着自己十根包着花叶子的指甲,觉得好笑,与李大娘道:“你倒能干,和我阿娘似的。”   李大娘也笑,得意道:“可不是,我不能干,五爷会叫我跟你?”又道,“既然叫我跟了你,我从此便要仰仗着你过活。你好,我们才能好;你不好,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月唤好笑:“我打扮不打扮,和你们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李大娘嘻嘻笑了两声,道:“别的不说,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爱打扮的年轻女孩儿。”   正说说笑笑,见香梨领着几个人,送了好些新鲜瓜果过来。月唤忙起身道谢,香梨说:“和我客气做什么!我早就想来找你说说话了,只是老太太一直不许我们来扰了五爷养病。今天他出门,我这才过来的。”又拉过月唤的手左瞧右瞧,道,“妹妹十指尖尖,葱白一样的嫩,倒像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静好泡上茶来,李大娘把新送来的瓜果拿去洗净,捡几样送上来。香梨捧着茶杯,往屋子内打量了几眼,笑说:“你这里地方不大,却雅。毕竟都是出自他手,一应装饰摆设,都是他挑选布置的。不过,我那里却也不比你这差多少,哪天得了空,也去我院中坐上一坐,咱们姐妹好生说话。”   月唤垂首笑说:“好。”   香梨见凤仙花捣的泥还剩许多,便伸了手,唤倩惜道:“快把剩下的拿来替我染。”   倩惜笑道:“二姨娘一天到晚事情这么多,只怕碍事,要夜里睡觉前敷才好呢。”   香梨道:“我不管,咱们身为女子的,打扮装饰乃是头等大事。”   李大娘就看着月唤笑。月唤喜欢香梨这样爽直不做作的性子,便也跟着吃吃笑。   待敷好指甲,香梨问起月唤白日作何消遣,李大娘便笑:“咱们姨娘学识字呢,学得用心,练得入迷,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歇,不过几天功夫,竟也认得一二百字了。”   香梨听得笑了,起身去书案前,翘着指头翻看月唤的字,才翻了几页纸,便看见凤楼所书那几个大字。这页纸放在一沓字帖的最上方,字迹新鲜,知道必是这两日新写的,脸色登时变了一变,胸口也“腾”地升起一团火,面上却笑吟吟的,问月唤:“你怎么不临三字经、千字文,倒学起论语来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倒为难你了。”   月唤一听,两眼也冒出一团小火苗:“这是他昨天写的,上头的字我只认得两三个,我猜他大概是嫌我不干活还吃得多,所以说我难养。”   香梨掩嘴咯咯笑了一阵,道:“傻妹妹,温家岂会叫你轻易吃穷?”抬眼扫了屋内诸人一眼,同月唤道,“他这是在生我的气呢。”   在月唤身畔坐下,拉着月唤的手,眼圈忽地一红,带着些哽咽的声气,道:“我也不瞒你,更不怕你笑话。我瞿家……真真是,我爹那个人,吃喝赌,样样精通,早年已经把家给败光了,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便求了老太太,送我给五爷做了小。自从我管了家后,他更是端着温家丈人的架子,找五爷要银子要田地,要这要那,五爷不耐烦敷衍他,只是碍着我,也怕伤着老太太的面子罢了。   “近些日子我爹又来找我,说要去替温家看庄子,我本不愿意,但他说我若不替他问五爷,便要四处宣扬我不孝,我娘则哭求我。他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脸……竟是一点也不顾及我这个做女儿的脸面,也不管人家会怎样看我,更不在乎我在老太太、在他面前是不是还能抬得起头……我实在是无法,便求了他,不管成不成,也好叫我爹娘死了这条心。他答应是答应了,只怕心里愈发看我不起,把我瞿家一家门都看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小人。别看我在老太太面前说笑,看着多有体面似的,实则在这个家里,哪个人不知道我的底细?哪个心里不在笑话我?”   月唤听她把自家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丑事都说与自己听,心想果然如李大娘所说,果然是个好相与,性情竟与那许美婵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一样,命苦。娘家有那样一对父母,倒连累她在凤楼面前没脸。心中暗暗叹息,也跟着掉了些眼泪。   李大娘亦是红着眼圈,叹气道:“二姨娘摊上这样的父母,也实在是无法。又能怎么办呢,自己的爹娘,该帮的时候还是要帮,不能眼看着他们受罪。若是被人说不孝,自己就先理亏了。”   香梨哭哭啼啼道:“可不是这句话?也只有你们懂我。”言罢,更是伤心,絮絮诉了许久的苦才走。   月唤也替她难过不已,香梨走后许久,她同李大娘道:“这些事情,旁的人遮掩都来不及,她倒敢和咱们说,可见是个爽快人。”   李大娘便同静好道:“咱们月唤真是个痴妹妹。”   月唤道:“你自己也掉了眼泪,倒说我痴。”   李大娘笑道:“我听过掉过算数,你是真伤心。”唤倩惜打水来给月唤净面,一面道,“你早晚都要知道的事情,她还不如自己对你说了,白赚你这些眼泪,还叫你觉得她人爽快。”   又道:“人家的话要捡着听,不能全信,她爹不像话,我不信她自己没有私心在。进门二年多,还没有生养,五爷对她也就是面子情儿,将来老太太去了,她无人依靠,日子哪会好过?只能现在刮一点是一点。”   月唤问:“做姨娘的人,只能依靠别人才能好过么?”   李大娘道:“可不是这个理?要么夫主疼爱,要么儿女争气,否则姨娘们的体面哪里来?咱们家老爷也有两房姨娘,老爷常年不在家,膝下又没有个儿女,娘家也都是一穷二白的人家,素日里都要仰仗着温府过活的。你不晓得,那两个姨娘在老太太跟前,低声下气,是连大丫环都不如的。所以我才同你说,多打扮打扮,衣裳穿的鲜艳些……”   看月唤脸色渐渐不好,忙打了自己一个小耳刮子,笑道,“看我说什么话!咱们月唤却不一样,是五爷舍了半条命给抢回来的。不单单五爷,便是老太太也顶顶喜欢你,我看连二姨娘也被比了下去,待你将来有了儿女,这一份体面可就大了,她们一个两个谁也比不得你。”   月唤笑着叹气:“你们虽然都是温家人,说话行事却又全然不像一家人。”   傍晚,凤楼回府,才进二门,就被东院的人截住,请他去看卿姐儿。随着人到了东院,老远便听见卿姐儿的奶娘在骂人:“跟你说了,叫你看着卿姐儿,不许离开一步,你竟有本事叫她独自跑出这个院子!叫她独自在外头吹风?好了,终于受了凉,吃一口呕一口,一整天都没正经吃过一口饭!我问你,这可称你的心、如你的意了!说你还嘴巴硬!可是要打到你身上才服气?!”言罢,劈头盖脸往女孩子身上一顿拍打。   打罢,又取来粥食,柔声哄劝卿姐儿:“来,乖,吃一口,吃一口,娘亲喜欢你,爹爹喜欢你,老爷喜欢你,老太太也喜欢你——”   把天王老子都搬出来,卿姐儿还是不张口,奶娘急得要哭。美婵独坐在一旁出神,并不出声,只默默听奶娘摔碗骂丫环。凤楼皱眉进了屋子,奶娘看他进去,慌忙住了嘴,正在嘤嘤哭泣的丫环也噤了声。美婵立时坐直了身子,抬了抬眼皮,尖酸问道:“你又来做什么?昨晚不是半夜还要走、还要去找她么!不是说过许多回此生再不踏进我屋子一步的么!说过不再来,却又一遍遍的来,我都替你害臊!”   凤楼并不答话,只伸手把卿姐儿抱过来。大热的天,她身上还是里外两层衣衫,两个小脸蛋因为闷热而难得现出一团红晕。再一摸身上,全是汗。凤楼伸手便要给她解下外面的衣衫,奶娘慌忙拦住:“五爷,卿姐儿早些时候吹了风,着了凉,要捂一捂,不能再叫她受凉了。”   凤楼一瞪眼,奶娘把手收回去,看看美婵,为难地垂下头。卿姐儿外头一件衣衫脱去,嘴上不说话,但看的出呼吸却顺畅多了。凤楼拿帕子把卿姐儿脖子里的汗擦去,冷冷问美婵:“你就是这样带你女儿的?”   美婵冷笑:“是我一个人生养出来的女儿么?不是你的种么?不是你的种么?!”   凤楼冷冷睨她一眼,抱起卿姐儿提脚往外走。 第47章 21.9.10.19   美婵“蹭”地立将起来,伸手拦截他:“你要抱我卿姐儿往哪里去?”   凤楼大步流星出了屋子,奶娘跟在后头慌张喊:“五爷,五爷!卿姐儿吹不得风,也见不得日头,快拿件衣裳披一披——”   因酷暑难耐,热气逼人,月唤等不到用晚饭的时候就去浴房洗了个澡。澡洗完,身上凉快许多,胃口也随之大开,叫静好赶紧上饭上菜。静好笑道:“现在还没到饭时,饭菜还没备好,姨娘若是饿了,先用些点心汤水垫垫饥。”   月唤说好,不一时,一碗酒酿小圆子端上来,里头放了桂花和枸杞,碗里红的红,白的白,桂花香甜气息扑鼻,令人不禁食指大动。月唤拿汤勺舀了一小碗出来,坐在桌前吹着热气,一面慢慢地喝。   才喝两口,听得门口有说话声,却是凤楼来了,他怀里还抱着卿姐儿,后面跟着奶娘丫环,一行人鱼贯进了这门。   李大娘与月唤对视一眼,静好不禁出声笑道:“今天咱们这里倒热闹,你来我往的,一个接一个。”   凤楼抱着卿姐儿进了门,伸脚勾过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伸头看了看月唤面前的小圆子,同她道:“给卿姐儿也舀一碗出来凉一凉。”   奶娘就叹口气:“卿姐儿哪里愿意吃?她今天胃口不好,一天也没吃下一口饭食,我正愁着呐。”顿了一顿,又担心道,“卿姐儿吃的东西只有咱们东院才会做。这些糯米做的吃食,咱们夫人平常也不许她吃的,怕她克化不动。”   月唤道:“那有什么难,不吃小圆子就是。”言罢,却并不动手,只顾自己吃喝。   因她只说不动,凤楼就推她一把。奶娘则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大约是想叫卿姐儿吃些,又怕卿姐儿吃坏了肚子。她不愿意使人家奶娘为难,所以只作不知。   一时无话,一屋子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月唤吃小圆子喝甜汤。这一看,人人都流了满嘴的口水。凤楼喉咙又动了一动,心里不由得纳闷:这样甜的吃食,我平常碰也不碰,怎地看见这货吃,便觉得这酒酿圆子就是天底下最最美味的吃食,若是能吃上一口,此生再也无憾了呢。真是奇怪。   正盯着月唤出神看,听得怀里卿姐儿也有咽口水的声音,再看她,果然两眼直勾勾地也在盯着月唤,心下好笑,再伸手推了推月唤。   月唤察觉到卿姐儿的目光,便也笑了,取了一把干净汤勺,舀了一勺甜汤,伸到卿姐儿面前,道:“这个又甜又好吃,不信你尝尝看?我不会骗你。”   一整天没吃下一口饭食的卿姐儿竟然慢慢张开了嘴,一勺甜汤喂下去,她赶紧又张了嘴等着。月唤索性拉了绣凳坐近些,拿汤勺喂她喝甜汤。不一会儿工夫,竟然也喝下老些,奶娘起初还担心,见卿姐儿愿意进食,心里终究高兴起来,诚心诚意谢月唤道:“要是知道卿姐儿愿意吃这个,我们早也就做给她吃了。”   凤楼道:“她不是喜欢吃这个,而是在这个人面前才愿意吃。”   奶娘堆了一脸的笑,亲亲热热道:“好三姨娘,下回咱们卿姐儿吃不下饭,我就把她抱来,你来哄咱们卿姐儿吃饭。”   月唤道:“那有什么,过来就是。”伸手刮了刮卿姐儿的小脸,道,“小大人一样,成天板着脸,那有什么意思?下回来我这里,我带你玩儿,只是不许你再瞪我。”   李大娘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裳,她问:“你扯我做什么?”   凤楼抬眼将李大娘瞧了一瞧,李大娘老大没意思,讪讪退到一旁去了。   卿姐儿人小,身子又弱,吃完饭就合上眼,困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奶娘觑了觑月唤的脸,与凤楼道:“五爷把卿姐儿给我,我抱她回东院去歇息……”   凤楼冷不防地吧月唤的手拉过去,轻声笑问:“今天新染的?”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一挠。   月唤红了红脸,忙把手缩回去,顺势还推他一把:“快送你家大小姐回去睡觉。”   凤楼便笑,招手叫奶娘过来,意欲把怀中的卿姐儿交给她,谁料她的手还没伸过来,卿姐儿就皱着眉头要哭,她吓得赶紧又缩回了手,再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凤楼的脸色。   月唤再推凤楼:“去吧去吧,大小姐要你抱呢。”   凤楼无奈,只得抱着卿姐儿,带着一串人又鱼贯出了门。奶娘今天最高兴,不仅哄得卿姐儿好好吃了一顿饭,还连带着把凤楼也拐了去,悄悄咧着一张嘴,欢天喜地地跟在凤楼后头往东院去了。   月唤送他到门外,顺道在院中溜达了一圈消食。过一时,晚间的饭菜送来,都是她爱吃的小菜,于是再一顿吃喝。   饭毕,照旧要出汗。叫人备水去浴房洗澡,李大娘道:“你傍晚在浴房泼的一屋子都是水,被地上的热气一蒸,又闷又热。”   月唤不信,自己推门进去,才一开门,便有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令人气闷难耐,把左右两扇窗子都打开也没用。   李大娘道:“我叫她两个把水抬到院角的葡萄架下,你在葡萄架下洗罢。今晚有月亮,亮堂堂的,外头风大,又凉快,横竖院里没有旁人,就我和静好倩惜两个。”   月唤犹豫道:“外面有蚊虫怎么办?”   李大娘道:“放心罢,我拿一把干艾草在院子里熏一圈,保管没有蚊子叮你。你洗过一回了,拿水再冲一冲汗就行,又不要很长时候。”   月唤看看天上一轮明月,不觉有些心动,道:“好罢。便在外头洗罢。”   拿了换洗衣裳,等李大娘熏好艾烟,静好和倩惜抬来热水,叫她们两个远远走开,又嘱咐了一声:“不要看我洗澡啊!”   静好和倩惜就吃吃发笑,道:“三姨娘放心罢,不会偷看你洗澡。”   她想想还不放心,再喊李大娘,道:“你去看看院门关好了不曾——”   李大娘应了一声,她这才放心,在葡萄架下慢慢解下衣裳,拿葫芦瓢舀温水从头往下浇。风凉花香,月色温柔,果然舒服,果然凉快,果然快活赛神仙。两瓢水才浇下去,忽然听得院门似乎“吱呀”响了一声。她一惊,当即双手环胸,扬声问:“李大娘,院门关好了么?你再去看一看——”   ============================================================================五月运气似乎很好,进大洋旅行社一个月不到点就连续做成了好几单生客的生意,老板绪方对她的奖励就是让她春节无偿加班一星期。别的员工一律放假。   旅行社这种地方,越是节假日,事情越多,所以必须有人在公司值守。绪方给她的理由是:别的员工都有家有室,你还单身一人,又没成家,无人牵挂,所以还是你来值班最合适。这是公司给你的锻炼机会,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话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看人下菜碟,欺负她是无根无基、不敢轻易跳槽的新人罢了。盐城派的员工们年底自然要回老家和亲人团聚的;至于上海派的员工,早晨喊口号,晚上加班到八点已经是极限了,你还叫他春节免费加班一周?帮帮忙好伐?   不过,好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牵挂她人好像也并没有几个,所以也无所谓在哪里过年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爸交代她一声“自己当心”,问她值班有无奖金发放、是否还和伞让青保持联系,然后也就没有下文了。   大年三十,独自在办公室内看了一天的自考教材,接了无关要紧的电话若干。晚上给七月发去一条恭贺新年快乐的短信。七月到半夜才回她:已阅。   大年初一,睡到自然醒,吃好早饭,上午十点左右,慢悠悠地晃到了办公室。看了会书,接到客人投诉一起,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安抚客人,告诉他在景点不购物被导游冷言冷语对待很正常,只能给点小费,看看有无可能缓和下关系;另外在景点饭店吃饭被宰是常态,这个无法避免,只能下次当心云云。   安抚好客人,然后起身到外面去吃饭,路边小店的老板们都回家过年去了,路上的车辆少了很多,路面空荡荡的。走了老远,在罗森里买了饭团和酸奶带回办公室吃。   到公司还没坐定,听见老板办公室里有奇怪声响,似哭似笑,有男有女。吓得一下子白了脸,开始以为闹鬼,看看外面一片大太阳,想想不可能。又以为是进了小偷,环顾四周,垃圾桶、杂志、报纸到处都是,却没有一样可以充作自卫武器的东西。   办公室里的声音断断续续,要多怪异就多怪异,她已经听出点不对劲来,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原地愣了大概半分钟,蹑手蹑脚潜到门口,正要拉门发足逃命。“吱呀”一声,老板的办公室门被从里拉开,绪方的一个负责跑腿干杂活儿的表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小表妹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梳理头发。绪方在办公室里嘱咐:“快点走,别叫五月看到了,影响不好!还有,你那些□□直接拿来找我报销,不要给大嫂知道!”   五月和乡下表妹在办公室里大眼瞪着小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红了红脸。 第48章 21.9.10.19   大年初二,觉得心灰意懒。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喧哗成一片。书看不下去,从网上找来简历模板,开始写自己的简历。没有像样的学历,没有像样的工作经验,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仅一张日语一级证书而已。踌躇许久,始终没敢发到网上去。   大年初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关老师打来电话问好,听她换了工作,欣慰不已,再一听还在公司值班,而且还是免费的,当下就气愤填膺道:“你那公司不地道,赶紧换,赶紧换,哈哩啊扑!”   她苦笑:“明白明白,哈哩啊扑就是。”   大年初四,关老师又打来电话:“还在公司值班?出来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下午提早离开办公室,去仙霞路上的一家湘菜馆和关老师碰头。和关老师一起来的是上次带去吃饭的女伴,女伴看到五月,点头笑笑致意。关老师给五月介绍说:“这是老师以前的邻居,也是老师的暗恋对象。我们两家只隔了两条弄堂,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所学校的同学,后来碰巧又都去了日本。我学成后回上海教书,她则留在日本嫁了个日本人。”   “又离了。”女伴从包里摸出一包七星,点燃。   “但是姓氏还是用她前夫的。”   “藤川。”女伴接话。   “名字也是。”关老师贱笑。   “彩子。”   关老师嘿嘿笑:“你知道她倭名为什么叫彩子?因为她以前的名字叫彩丽,彩丽。哈哈哈。”   “滚。”   关老师贱笑不误:“实话实说,其实彩子也没有比彩丽洋气多少,哈哈哈。”   彩子吐一口烟:“屁。”   五月跟着吃吃发笑,看关老师挤眼,当下会意,就叫彩子一声:“彩子姐。”   关老师继续抖藤川彩子的家底:“人家还在古北开了几家公司,有翻译公司……”   “不大。”彩子补充。   “还有礼仪公司。”   “小的。”   关老师接着酸:“但是都在古北黄金地段。”   “还行。”彩子多少有些得意,顿了一顿,终于多说了几个字,“荣华东道。”   “人家开的车子也豪得不得了。”   “奔驰。”   “听到没有?半次。”关老师对五月说,“总之,多认识个人多条路。和开半次的彩子姐关系搞好了,等你将来日语水平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替她翻译点资料,跟着她赚点外快不成问题。”   五月听这两个人说话听得有劲死了,晓得关老师是一片好心,便和彩子客气了几句,请她今后多加关照,和她互留了联系方式。关老师到一顿饭吃完,门口分手的时候还不忘向彩子推销五月:“小姑娘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蛮争气的,本来在居酒屋上班,现在去国际旅行社工作了……”   彩子点头赞同:“的确。”跳上自己的奔驰,向他们二人挥了挥手,“拜——”   五月又向关老师道谢,关老师笑嘻嘻地不说话,两只手在胸口处比了个心,说:“你能明白老师的一片哈桃就好。”   五月发笑,和他挥手道别,他张开双臂,很是期待:“不给老师来个哈古?”   五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哈古的没有。”   已走出老远了,听他还在身后深情呼喊:“拉布油——”   大年初五,连发两条信息问七月什么时候能回上海,到了初六,七月才回复她:有事勿扰。   一转眼七天假期结束,老板绪方又精神抖擞地投身到他伟大的旅游事业中去了。他从五月这里把鬼冢的名片收去,借着回访的名义,向鬼冢的公司展开猛烈攻势。天天带着助理大卫鲍天天泡在人家公司的接待室内,拍马屁说好话,请吃饭请唱歌请打高尔夫,无所不用其极。一段时间鬼混下来,鬼冢公司的一个大头头终于被他拿下,和绪方成了勾肩搭背的高尔夫球友。   绪方球技并不高明,为了投其所好,天天夜里去球场练球到半夜,然后早晨顶着黑眼圈来公司。五月终于知道,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都不可能出于偶然,连交了狗屎运做了倒插门女婿的绪方都不是。   因为五月对于大年初一那一天不巧撞到的一幕始终耿耿于怀,某一天偷偷和林兰妃说了,林兰妃倒好笑道:“你到现在才知道?”   五月说:“我进公司本来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嘛。”   林兰妃说:“人家小表妹的父母叫他在上海多关照一下女儿,他也算是不负所托,对小表妹格外关照。关照来关照去,最后把人家关照到去了两次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林兰妃一笑,转身走了。五月愣了两秒,又无师自通了,于是唏嘘不已。   再过几天,绪方交给五月一个相机,叫她把里面的照片拿去冲印,配上相框挂在公司墙上。绪方办公室有一面照片墙,上面挂满了绪方和各界名人亦或是各个大公司头头们的合照,好用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并以此来震慑员工和客人。   五月把储存卡取出来,拿到楼下的柯达冲印店去冲印。等了一刻钟左右,照片洗出来,五月一张张地取过来看。照片是在一家高尔夫球场拍的,那天天气很好的样子,蓝天白云,绿地上点缀于湖泊与树木,整张照片像是明信片般令人赏心悦目。而绪方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和鬼冢、以及鬼冢公司其他头头们都有合照。鬼冢公司里面的日本人中,有三两个是看着面熟的。她不禁乐了一乐,在上海的十余万日本人中,有十分之一她看着都面熟。要是换成美代,至少能叫出一半的人名字来。   照片看完,理理整齐,正要往信封里塞,手突然顿住,心猛地一跳,重新把照片摊到玻璃柜面上,取过其中一张照片,对着外面的阳光仔细再看。   这一张照片是绪方和鬼冢两个人的合照,两个人都笑的极为开心,但照片一角,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只拍到一个侧面,而且被头上戴着的一顶球帽遮住半张脸。但她还是从他鼻子的嘴唇的以及下巴的形状认出他来。绪方和鬼冢在镜头前摆拍,他则他们身后不远处拎着高尔夫球杆,专心致志地看着地上的高尔夫球,脸上是极其认真极其严肃的表情。   原来他不笑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本来以为忘了的,但是却并没有。   把储存卡交给老板,挑出这张照片,叫他重新冲印一张。照片出来,小心放到钱包里去,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心还是跳个不停。   绪方拿到照片,马上铺满一桌子,打了个响指,把外面的人都吼到他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去,开始激情洋溢地演讲起来:“今年,我们大洋旅行社一开张,就赢得开门红,获得好成绩,拿下一家新公司的合约!同时,我也希望你们打起精神,跟上公司前进的步伐!另外,我又为我们大家定下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取过和鬼冢的合照,指着被无意中拍到照片中的那个人,“就是他……”然后摸口袋,找名片。   财务大嫂嘀咕:“谁个呀?看不清。”   乡下小表妹倚在门框上,抱着自己的一双臂膀,幽幽地问了一句:“今年取得开门红,生意这么好,能加工资么?”   一提加工资,绪方就来气,连连摆手赶人,喝道:“去去去,你干杂活的跑来捣什么乱?”   乡下小表妹扭着水蛇腰,妖妖娆娆地走了。绪方本来还有一肚子话要说,至少还能再讲上两个小时,但被小表妹扫了兴,更怕万一别的员工借题发挥,集体要求加工资就不好办了,很不高兴地挥了挥手,说:“散了散了,干活去吧!”   绪方刚才所说的一堆话,五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恍恍惚惚的,莫名觉得心慌,像是做了贼,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耻又无聊。临下班前,趁人不注意,把照片从钱包里取出来,塞到碎纸机里去,绞了一半,又后悔,赶紧再扯出来。还好,绞碎的是绪方和鬼冢,那个人的脸,还好好的在照片上。   农历二月二这一天是绪方的生日,公司放假一天。绪方向来自命为公司员工的恩人,喜欢搞个人崇拜,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大洋旅行社的皇帝,那么他的生日就是万寿节,值得普天同庆。虽然生他养他的妈还在乡下给他哥哥带孩子做家务,伺候一家老小,日子过得连太后身边的老妈子都不如。   而大洋旅行社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福利,中秋节这样的节日顶多也就发一盒水果,或一人一只月饼。但绪方生日的时候竟然舍得歇业一天,于他而言不可谓不出血了。   今年组织万寿节旅游活动的活儿就落到了新员工五月的头上。本来绪方先问的是大卫鲍,大卫鲍说自己手里有几单生意正在跟进,无法分心。后来问了林兰妃,林兰妃说最近内分泌失调,在吃中药调理,不能劳心劳力,她能够不请假坚持来上班,并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很吃力了。别人不做的事情,一般都会落到新员工的头上。五月就揽了这个差事在身,她先去问绪方:“今年旅游预算多少?”   绪方说:“这个问题不要来问我,去找财务。”   她又去问财务大嫂,财务大嫂含糊说:“我也不清楚,你问我干嘛?只要老板同意,多少钱我都给你报销。”   五月盘算:一天假期再加上周末两天,两天三夜,如果是飞机往返,足够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了。无论机票或酒店,旅行社都能拿到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这样算来,一个人两千元足够了。老板再小气,员工人数不多,这点钱应该是拿得出的。于是她就喜滋滋地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今年想去哪里?”   无人回答。她再群发邮件给大家,还贴心地附上适合短期旅行的旅游景点以及行程以供大家参考,厦门黄山张家界青岛大连等适合短期旅行的景点都在名单上。还是没有人给她回复。她心里觉得奇怪,悄悄伸头问旁边的大卫鲍:“你们以前都是去的哪里,能否告诉我,好作参考?”   大卫鲍嘿嘿直笑:“去年是农家乐,前年是农家乐,大前年就不知道了,那时我还没进公司,估计也还是农家乐。”   五月心凉了半截,失望说:“那我把预算去个零,一个人两三百块预算差不多了。”   大卫鲍左右看看,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其实没有预算。” 第49章 21.9.10.19   五月当即炸了毛:“没有预算叫我组织什么旅游的活动,家里蹲就好了呀!”   大卫鲍从杂志架上取过一叠旅游杂志,都是给旅行社看的内部期刊,再悄悄跟她面授机宜:“找那些偏僻地区的、没怎么开发的冷门景点,以旅行社的名义联系,说带人去考查,以便将来开发旅游线路……一般这种情况,人家是不会收取旅行社费用的……”   大卫鲍三言两语就把个中门道解释清楚,五月暗暗叫苦,但任务在身,不能不执行。翻杂志研究了半天,看中莫干山一家民宿,犹豫着打了电话过去,报上旅行社名字,说公司准备开发一条莫干山的高端旅游线路,客户群以日本人为主,但是需要提前去考察云云。接到电话的那家老板喜出望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连连说:“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考察,我们随时恭候你们的光临!”   二月二当天,大洋旅行社的员工出发去莫干山度假。林兰妃托词身体不舒服,没有参加。原本大卫鲍也想请假,但绪方不准,并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批评他没有团队意识,辜负了公司对他这两年来的培养和爱护云云。最终除了林兰妃以外,其余人等全部到齐,挤了三辆小车。两辆旅行社的,一辆是大卫鲍的。   车子开了四个多小时,进入莫干山地界。民宿老板一家已经等在山口了,还打出“欢迎上海大洋旅行社的领导前来考察”的横幅来。五月还没下车,就觉得面皮发热,心中忐忑,磨蹭到最后,还是被老板伸手拽下来了,老板摇晃着她的手,说:“你是和我联系的小钟吧?小钟,欢迎欢迎!家里饭菜都烧好了,你们一路辛苦了!”   旅行社的一行人长途跋涉,做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子,个个萎顿不堪,被老板让进家以后,见到老板早已摆好的两桌饭菜,陡然精神一振,纷纷咽起了口水。这两桌饭菜丰盛自不必说,且都是老板自家养的鸡鱼,自家种的小菜。色面看上去新鲜,吃到嘴里,味道更是鲜美异常。   老板看两桌人狼吞虎咽,闷头吃喝,就笑说:“都是我老婆用土灶做出来的,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了。”说完,又叫老板娘出来和客人打招呼。老板娘四五十岁,身上系着围裙,笑得腼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只手不知往哪放。淳朴又老实的一个中年妇女。五月想起老家的妈妈,心里莫名的一酸。   绪方一条腿翘在长条凳上,拿名片出来和老板交换,说:“你这家就不错,今后我们长期合作,我负责往你家输送客人,你负责接客。将来客人多了,你们两口子再去学习日语,哈哈哈哈——”   老板珍而重之地收下绪方名片,放进贴身口袋里去。绪方敲敲菜碗,说:“兄弟,这道生炒石鸡不错,能不能再来一只?”   老板立刻说:“没问题,没问题。”转头对老板娘说,“去捉鸡!来两只,动作快点!”老板娘一溜小跑,捉鸡去了。   吃完饭,老板又殷勤带领客人去山上景区游玩考察。五月悄悄问大卫鲍:“我们公司是否有可能真和他们合作?”   大卫鲍说:“怎么可能,日本人一般不大会到这种小地方来,桂林黄山九寨沟那种世界闻名的景点才比较有人气。”   五月回头望一眼老板家,老板娘才刚洗刷好碗盘,连一口气也没歇,就又忙着去门口的菜园地里挖萝卜拔菜,以备晚上待客的饭菜了。心口不由得又是一酸,夹杂着少许的无奈与自责。   大卫鲍看出五月心中不安,也摊手苦笑说:“老板的这种做法,用我们上海人的话来说,就是坍台,一坍到底,坍到脚后跟去了。这种公司旅游,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没有办法,不来就要被批,因为他要装门面;而且每年都要用我自己的小车拉公司的人,一来一回,汽油过路费差不多要上千元,都是我自掏腰包。找他,他倒说我眼界小,要么就装傻,今年第三年了,一分钱也没给我报销过。”   五月问:“我听兰妃姐说你是东华大学出来的,怎么也会在大洋这种小私企做这么久?”   大卫鲍知道她是老实孩子一个,所以说话并不顾忌,一笑,说:“旅行社把员工当成廉价劳动力,其实员工也把旅行社当成学校和跳板,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五月知道他这话没错,也是林兰妃告诉她的,大洋成立至今,除了老板自家人,还没有工作超过三年的员工。   走在前面的绪方剔着牙齿,问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有名的特产?”   老板忙说:“有有有,有笋干、山核桃、青鱼干、藕粉。”   绪方哦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剔他的牙齿。老板就回头数这一队考察人员的人数。五月心里的负疚感愈发强烈,山区里的美景看在眼里,也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饭,五月悄悄问老板:“你们家好像没什么客人,为什么家生意这么清淡?”   老板有些不好意思,挠头苦笑说:“我们才开张,没有什么客源;鸡鸭蔬菜都是自家养的或是种的,价格比人家菜场采购的要高两成出来;而且我家孩子都在外地上学,我不懂网络,人家都是网上推广,网上接生意啦,我连怎么上网都不会,我老婆更是连普通话也说不好,愁人。”   五月也替他发愁:“的确,现在这个时代,不会上网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老板,你今后得花点时间去适应网络啦。”   老板又捉住她的手:“不要紧,不是还有你们吗?有了你们,我就不用发愁啦!小钟,我就指望你们旅行社啦!”   一番话说的五月愁上加愁。   旅行社一行人吃吃玩玩,享受老板一家的殷勤招待,绪方看见老板家的鸡也要吃,看见养的鸭也要吃,不到两天,一行人把人家的鸡鸭都吃得差不多了,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回上海时,老板又带着老板娘把一行人送了老远,而且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个大礼包,里面有各种山区特产。   绪方满意非常,又撒了一把名片给老板,握着老板的手,说:“好兄弟,你静候佳音。我回去马上就交代下去,你这家民宿,我们旅行社是合作定了!你这个朋友,我也是交定了!”   老板笑得高兴,连连搓着手,说:“好,好!”老板娘不善言辞,只默默地把一包包的特产还有几只老母鸡往后备箱里塞。   车子驶动,绪方拍了拍五月的肩头,说:“你这件事办得漂亮,明年还交给你来组织。”   五月把脸转向窗外,一句话也不说。车开出老远,再回头,老板带着老板娘还在不停挥手。   从莫干山回来,五月次日没有上班,给绪方发了个信息:对不起,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几天。   绪方一个电话打过来:“你请假要先去医院开病假条懂不懂?我要看到病假条才能决定准不准你的假。你休息,你的工作谁来做?我来做吗?轻伤不下火线,我们公司没有弱者,也不需要弱者!快过来过来!”   五月说:“我是休年假。我五天年休到现在还没休过一天,而且我春节加班一周,本来应该算三倍工资的,但你肯定不会给我三倍工资,那帮我调休好了。总之我年假多的是,休一天,并不需要去医院开病假条吧?”   绪方说:“我的话你不理解?听不懂?反正你先过来,我和你谈谈!我发现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我得和你谈谈话,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五月固执地说:“我要请假休息。”   绪方恼羞成怒:“钟五月,我扣你工资信不信?”   五月说:“信。”电话挂断,设成静音,静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在桌上震动到自动关机。   大概半小时过后,有人捶门,是公司的小车司机,绪方的弟弟苟二洋。苟二洋在门口喊:“小钟?小钟?五月!五月!老板叫我来喊你去上班哈,起来一哈子,把门开开来,跟我去公司哈——”   五月把书丢掉,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嘉兴城,温府。月唤解了衣裳,在葡萄架下洗澡,忽听院门吱呀一声,便叫李大娘去看门。李大娘忙的丢下手中艾草,三两步到门口,一看,是凤楼。嘀咕道,怎么又转回来了,不是去了夫人处么。嘴里嘀咕着,心里头却是欢喜不尽,便问:“五爷晚饭用过了不曾?”   凤楼嗯了一声,也不答话,提脚径直往里走。月唤在葡萄架下问:“李大娘,可是有人?门关好了么?”叫了两声,没人答应,回头一瞧,见一个男子直直地朝她这里大步而来,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忙地把搭在葡萄架子上的衣裳扯下来围在身上,惊道,“你,你怎么来啦?!”   凤楼不答话,往她身上看两眼,忽然撩起长袍,解下腰带,掏出物件,岔开两腿,对着墙根开始放水。月唤慌忙闭上眼,吓得啊哟啊哟地叫唤:“李大娘,李大娘,你人呢!”   那三个人竟不知躲去了哪里。她定定神,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个葫芦瓢,忙地往桶里一丢,身上的水也来不及拭干,开始心急火燎地穿衣裳。衣裳袖子翻来覆去找不着,心太急,身上又是湿漉漉的,如此一来,更是穿不进去。想一想,干脆不穿了,把一堆衣裳肩上披一件,腰上围一件,又坏心眼地捞起面巾往他身上丢。水花溅他一身,面巾却被他单手接住,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随即丢回浴盆内。   她本想撩水去泼他的,月色下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大对劲,跟一头狼似的眼冒绿光,呀的一声尖叫,赶紧转身往回跑,肩上腰上围着的衣裳也都掉落在地。还没跑两步,腰肢随即被他从身后一把揽住,再一声惊呼,她人便被他扛到了肩膀上。   静好与倩惜避入厢房内,李大娘则扒着窗子往外偷看,见白生生光溜溜的月唤在凤楼肩膀上,跟离了水的鱼一般乱扑腾。一面扑腾着,一面揪他的头发,扯他的衣裳,往他身上用力捶打,嘴里还不停地叫唤:“李大娘呀——快来救我的命呀——”   李大娘哭笑不得,嘀咕道:“这两个人,真真是,天难找,地难寻……”   正在死命挣扎的月唤突然想起自己肚子里已有了个小娃娃,因被他扛着,恰好肚子抵在他的肩膀上,她唯恐伤着小娃娃,遂停止挣扎,转而去扯他的头发,慌问:“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凤楼低笑道:“回屋去办一件要紧事。”   她逼问他:“你要办什么事!你要办什么事!”   凤楼又笑:“自然是办我该办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   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By《菩提喜》 第50章 21.9.10.19   月唤连连叫嚷:“你自去办你的事,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   凤楼闷笑两声,再出言训斥:“你傻啊?我要的办的,是你个傻妞儿。”   进了屋子,心急火燎地把她丢到床上,再一件件地剥自己的衣裳。月唤顾不得自己一身水珠,顺势往床里一滚,伸手扯过锦被往身上一披,把要紧部位都盖住,头也钻到枕头下,一边朝背后挥手赶人:“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没听到他应声,想想不放心,把头上的软枕悄悄掀起一角,悄悄转身,从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偷偷一瞧,见他已然把自己身上衣裳剥了七七八八,一步步的逼了上来。   她一开始没看清,抬手揉了把眼睛,再一瞧,口中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这个人他胸膛上竟刺有一片青色花绣!因为过于震惊,不知不觉地就把枕头掀了,伸头瞅了又瞅,认出他胸膛上所刺的乃是一条青龙。青龙的前半条铺在整面胸膛之上,后半条则由半边臂膀延至脊背,而两只锋利脚爪于小腹上张牙舞爪地踩在几片祥云之上,探至胸膛上方的龙口大张,口中两排长长短短的獠牙殊是可怖;兼之他胸膛上数条新旧伤疤交错,更为这青龙平添几分凶残。   她虽与他同床共枕这几日,却因为每每装睡,他也身着寝衣,且因为一身皮肉伤,每天都包扎得严严实实,是以并未见到过他的裸-身,今日乍一见他身上的刺青,但觉眼前一黑,嘴里喊了一声娘,身躯便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连披挂在身上的半截锦被都滑落掉下也未察觉到。她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呆楞了半响,嘴一扁,然后就吓哭啦。   一面哭,一面还不忘用手指头指着他问:“你、你身上是什么!”   凤楼把身上最后一件亵裤也脱掉,一把丢到身后去,一步一步逼上前来,挑着嘴角坏笑:“你问上边还是下边?”   她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一瞅,发现下边也有一嘟噜不认识的物事,吓得把眼睛紧紧闭上。慌乱中,伸手去推他已经覆过来的胸膛,但一触到他胸前微烫的肌肤,又像是被火烧到似的把手缩了回来,生恐碰到那青龙,被那青龙咬着手。   他抬腿跨上床榻,把她面前的锦被及软枕都远远地扔到床尾去,其后将她完完全全覆于身下,低笑道:“怕什么?多看几眼便习惯了。”   她从指缝中悄悄睁开一只朦胧泪眼,谁料恰好便对上一双圆睁着的狰狞眸子。那两只狰狞眸子与她的脸仅有两寸之距,其凶残与狞恶似是即刻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尖细的惊叫声,然后双眼一翻,身子往后一仰,瘫倒在床,晕了。   她是被凤楼拍打着脸颊给拍醒的。慢慢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还在床上,且枕着他的一条手臂,而他则覆在自己身体的上方,那条青龙的龙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怀。她害怕得顾不上哭啦,伸手有气无力地去推他,推不开,便嚷嚷:“你这恶贼!你这悍匪!你这无赖!你、你滚开,离我远点!”   他非但不滚,反而抵得更紧,单手毫不费力地捉住她的两条手臂,攥住。一面在她脖颈处脸颊上轻轻浅浅地吻,一面笑说:“……胆子忒小。”   她继续嚷嚷:“你爹怎么不打死你,你爹怎么不治死你!你这个、你这个——”   他幽幽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打我治我?为了这身刺青,我险些死在他的棍棒之下,要不是老太太得了信儿,我这身皮都要被他拿刀子削了……那一回的伤,养了近两个月才好。不过,我这一身刺青……”   看她这一脸嫌弃样儿,他都懒得跟她说。其实在这嘉兴城内,不知有多少美女娇娃花魁行首爱死了他这一身花绣,哪怕倒贴银钱也想一睹他的风采、与他一度春风而不得呢。   李大娘蹑手蹑脚去院中捡月唤丢落在地的衣衫,一面支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生恐月唤当真着恼,和他吵闹。他二人压着声音吵吵嚷嚷,高一声低一声的,也不知道在争论什么,凤楼是嗓音里带着笑,月唤则是拖着哭腔,发着恨声。   过了一时,李大娘捡完衣衫,收拾好浴盆面巾,经由正屋的花窗前时,听得月唤竟然由哭转笑,而且笑得直喘。喘气的间歇,一边还在勉力告饶:“求你……求你手拿开,不要捏我的脚掌心,不要摸我,搔我痒痒……我都快要痒死了,我最怕痒了!哎呦喂,我实在受不了了。五爷,五爷饶命!呜呜呜,谁,谁快来救我……”   半响,好不容易止了笑,顺了口气,转眼就是一声气愤愤的叫嚷:“呸呸呸,你,你这流氓,舌头伸到人家嘴里做什么?滚开!呜呜呜。”然后就长一声短一声委委屈屈地哭。   李大娘身上一阵肉麻,赶紧一溜小跑,躲入厢房,自己哈哈笑了一阵子,又嘀咕了几声:“这两个人,真是天难找,地难寻……”   怕他两个要叫人,坐在床头等了一等,没听见动静,瞌睡虫倒上了头,坐在床头便打起了鼾。又过了一时,朦胧中见月影西斜,晓得时辰不早了,草草洗漱上床歇下。双眼才阖上,将睡未睡之际,听得正屋内月唤在叫唤:“静好,静好!李大娘,李大娘——”   李大娘睁开眼,“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披衣下床,点一根蜡烛,再去正屋前,隔着窗子问:“可是有事?这么晚了,还未歇下?”   窗子内,月唤嗡着鼻子,可怜巴巴又委委屈屈地问:“你们把我的零嘴儿都收到哪里去啦?老太太才给我的牛肉干呢?”   李大娘忍不住又想笑,道:“你的零嘴儿我收在亮格柜中间的抽斗里了。牛肉干也在,都半夜三更了,你还找这些零嘴儿做什么?可是晚饭没吃饱?”   听得她抽抽鼻子,半响方道:“我,我吓死啦!魂儿都吓丢啦!我要吃点零嘴儿压压惊——”   一语才罢,听得凤楼又是一阵嗤嗤闷笑。   次日,天还未亮,月唤爬起来点灯练字,李大娘看她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眼下有淡淡青黑色,晓得她夜里未能安眠,便劝她回去再睡上一睡,她死活不应。天亮时,她这边写完一沓宣纸,凤楼方才慢腾腾懒洋洋地起身洗漱。尚未来得及用早饭,温老爷便着人来叫他去书房议事,他临去之前,过来将她拥在怀内,握着她的手写下四个大字,柔声问她:“认得么?”   她如今是怕死了他,便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冷不丁地被他拥在怀内,可说是浑身都不自在,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磕磕巴巴地念道:“一眼……这是眼字么?是么?”   “才学了这几天,便会了这么多字,孺子可教也。”往她耳朵上亲了一口,以作奖励。   她耳朵变红,心里着恼,再往下看,念道:“一眼入鬼?一眼入云?到底念什么?什么鬼?你写的是什么鬼?听都没听说过的鬼话!”   他长声一笑,道:“傻妞儿,云旁鬼字乃是魂魄之魂,一眼入魂,懂么?”   她傻傻问:“一眼入魂是什么意思?”   他含笑睇她一眼,并没有作答,往她唇上啄了一口,转身走了。   凤楼与父亲议了几件事情,又听了半天的训,父子两个一同用了早饭,又一起出了府门,在府门前一左一右分开走了。温老爷去访友,凤楼则去城中的几家铺子里转了一转,午间请县太爷蔡德亮及三五狐朋狗友在沈记酒家吃了一场酒。   县太爷高寿五十有六,平素却不服老,最喜与凤楼这等年轻纨绔子弟混在一处,凤楼这些人已经是浪荡非常了,这位县太爷却是百尺竿头更浪一步。酒席间叫了个妙龄姑娘唱曲儿不说,一场酒喝到黄昏时候,他还要拉凤楼等人去玉春楼找新来的怜怜姑娘谈心。   话说这位怜怜姑娘父母早亡,被亲叔父做主卖到了青楼。因她容貌清丽,身段婀娜,因此卖了个很是令人满意的大价钱。她叔父得了侄女儿的卖身银子后,四处钻营,后谋得九品杂职,举家前往京城发财去了。而怜怜姑娘却深陷泥沼不得解脱,以致痛恨天下为官者,称当官的人里头没有一个好东西,因此对前来光顾的官老爷们没个好脸色,鸨母打骂威吓亦是无用。   这位又胖又浪的县太爷在怜怜姑娘那里碰了两回钉子,今天仗着酒醉,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让她感受一下青天大老爷的光辉和温暖,叫她明白自己滚圆宽厚胸怀下一颗爱民如子的真心,从而使已然走上歧路的失足少女能够迷途知返。   要是平常,凤楼必定愿意去看他的笑话,再趁机一亲怜怜姑娘的芳泽,今天不知为何,却有些坐立难安,浑身都不对劲。生怕众人来强拉硬扯,遂装醉装呕,吐了两回,满口都是醉话呓语,众人看他醉得不成话,这才愿意放他回去。   凤楼与诸人告辞分手,出了酒家大门,瞧瞧天色已然不早,唤人牵了马来,快马加鞭回了府。入府后,把缰绳一丢,径直入内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处今天热闹非凡,一大家子人都在,只少美婵一人而已。老太太今天兴致高,找来老姨奶奶一起抹骨牌,温老爷的两个老姨娘作陪,香梨坐在老太太身侧凑趣儿说笑话,丫环婆子们东一堆西一堆地凑在一起说笑。月唤也在,正与卿姐儿两个翻交绳,一边还瞅着空儿嗑两粒盐炒松子。凤楼心下诧异,将她深看一眼,面上就带了些笑出来。   老太太赢了一把碎银子,便嘲笑两个老姨娘手气臭,牌艺不精,加之香梨凑趣儿,心下大为高兴,也就顾不上与凤楼说话了,只道:“咱们娘儿们正忙着,你一旁喝茶自便去。”   凤楼便缓缓踱至月唤身后去,月唤早已看到了他,本来想装作没看到,他既已到了身后,便再也装不下去了。人却还是端坐不动,只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见过了他,随后转过身去忙着翻她的交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   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By《菩提喜》 第51章 22.9.28   卿姐儿的奶娘也在,喜滋滋地与凤楼道:“今天卿姐儿在老太太这里用的饭,托三姨娘的福,用下好些饭食点心,三姨娘吃什么,她便也跟着吃什么。”因美婵不在跟前,有心要向凤楼卖好,顺便巴结下正得宠的三姨娘,便又笑道,“谁晓得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竟投缘得很。”   凤楼看看卿姐儿,再看看月唤,也笑了一笑。扯过一把椅子,在月唤身畔坐下,看她与卿姐儿将一根红绳或缠或绕,或穿或挑,一会儿翻成蛛网,一会儿翻成花鸟鱼虫。看她忙着翻交绳,嘴里还要动来动去地嗑松子,便把她的松子碟子推开,嘱咐道:“当心崩着牙。”   月唤道:“不,我偏要嗑。”探身硬是抓一把过来,都丢到嘴巴里。   凤楼瞪她一眼,摸摸桌上茶杯,同静好道:“去给她换一杯热茶上来。”顿了一顿,又道,“要菊花枸杞茶。”   月唤今天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含着一口松子,舌头都转不过来,却还含含糊糊地顶嘴道:“不,我要喝凉茶。”   凤楼捏了捏眉峰,把盛松子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说:“既然喜欢,那便罢了,把这一碟都给我嗑光。”   她想也不想,张口就来:“不,我偏不听你的!”把一嘴的松子也都吐出来,向他示威。怕旁边的卿姐儿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却把一双眼睁得老大,还翻了他一眼,以增气势。   凤楼看着她笑,待凉茶端上来,他先伸手接过来,再递到她唇边,温声道:“喏,你要的凉茶来了,把这一杯都喝光,吃了许多炒松仁,怕你上火。”   她头一偏:“不,你碰过的,我又不想喝了!”   凤楼道:“不行,都喝光。”   她顶嘴:“不,我偏不喝了。我又要喝热茶了。”   凤楼暗暗一笑,把凉茶递下去,也就不再言语了。她见他对自己没辙,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嘴角便弯了一弯,生怕他看出来,赶紧又板了脸收了笑,转身同卿姐儿翻交绳去了。卿姐儿手指头不太灵活,不一时,绳子便要打结,她也不嫌烦,叽叽咯咯,嘻嘻哈哈地乐个不停。   凤楼默默看她许久。从侧面看过去,便能看出她的睫毛比一般人又长又密,弯弯翘翘;白里透红的一张面庞在昏黄柔和的灯光下愈发显得妩媚不胜。他便拉着椅子往她身畔又靠了靠,待嗅着她身上的甜甜幽香时,心尖处像是有个小手在抓挠似的,人就有些魂不守舍起来。实在忍耐不得,手自己便要伸出去理她脑后几缕发丝。尚未触到她的发丝,她后脑勺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个偏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凤楼屈指往她后脑勺上一弹,眼睛在卿姐儿与月唤身上转了转,再问奶娘:“她人呢,卿姐儿在这里用饭,她知道么?”   奶娘略一思索,便知他心中所想,忙道:“夫人今天身子不适,叫我抱卿姐儿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留了饭,因卿姐儿胃口比平常要好许多,老太太高兴得很,也吩咐说今后吃不下去饭时,就叫我抱到三姨娘处,请三姨娘帮着喂……上一回在三姨娘那里吃了饭回去,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   又替美婵描补道:“夫人性子近些年虽有些毛躁,但在儿女身上却同天底下所有的娘亲一样,都是一般的疼爱的,所以咱们卿姐儿去三姨娘那里用饭,夫人心里即便有些不乐,却也未加阻拦过……”   凤楼想了想,道:“既然老太太也这样说,那便罢了。”两腿岔开,一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她二人玩耍。   李大娘侍立在一旁,听凤楼与奶娘的这一问一答,心内十分高兴,欣慰不可言喻。这些话其实她都已经问过奶娘了,就是怕月唤对卿姐儿太好,到头来反而吃力不讨好。本来美婵就已经十分忌惮嫌恶她了,进门这许多天,竟是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竟是丝毫不顾正室夫人的体统,真真是闻所未闻。但他也能够想到这一点,可见心里是处处为她着想的。她心思单纯,没有想到的,他都替她想到了。   李大娘不禁想起前一阵子去街上算命一事,算命先生说她是个有老来福的,今年下半年还要交大运。果然没过多久,就入了凤楼的眼,拨了她去跟三姨娘,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好去处。待到三姨娘月唤诞下一儿半女,她的日子也就更好过了。   那边牌桌上,老姨奶奶连输几把,银子都叫老太太赢了去,老姨奶奶心里肉疼得不得了,打几个哈欠,推说熬不惯夜,要早些回去歇息,老太太便叫香梨送她出去。   温府里头,除了老太太以外,香梨任谁都不大耐烦敷衍的,但适才抹牌时,凤楼坐在月唤身畔,他看月唤的眼神,与月唤那一番眉来眼去情意绵绵的模样儿想瞧不见都难,因此由己及人,便对眼前这位年纪已老,却依旧要看人脸色、仰仗旁人过活的小气老姨奶奶生出些怜悯来。遂扶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大门口,嘱咐同老姨奶奶几乎一样年老的两个婆子小心些走路回去。   再返身回屋子时,听得廊下伺候茶水的两个小丫头在悄声说笑,一个招手唤另外一个:“你来看呀,咱们五爷,真是……”   另一个头才伸过去瞅一瞅,赶紧又缩回来,掩嘴吃吃笑道:“都说五爷这两年改好了,哪里改了?还不是老样子。”   香梨悄声走到两个小丫头的背后,凉凉地叮嘱一声:“火炉看好,仔细着些。”两个小丫头一惊,急忙收了笑。香梨一甩怕子回了屋子。   卿姐儿的奶娘也随着屋子里的一帮子闲人说说笑笑,无意中一个回头,眼梢瞥见凤楼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伸到三姨娘的腰窝上去了,堪堪才捏了两下,即被三姨娘狠狠掐了回去。他咬牙倒吸一口冷气,甩了甩手,相了相手背上两个新鲜血红的指甲印,仍旧不死心,再伸过去捏,再被掐,不得已缩回手,皱了皱眉,随即摊在椅上不停地捏自己的眉峰,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不耐烦。   奶娘好笑又诧异,心道:不好,才上了点年纪,竟然连看人眼色都不会了,再留在这里只会惹人嫌,亏得我还想叫卿姐儿把他赚回去,看来是不能了。脸上挤了一堆笑出来,急急忙忙上前来把卿姐儿抱到怀中,将她手指头上挂着的细细红绳取下,与月唤笑说:“卿姐儿歇息的时辰到了,咱们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找姨娘玩耍。”   月唤留恋万分地拉着卿姐儿的小手:“卿姐儿,你要走啦?你不和我玩耍啦?”伸头看了看外面,“外头不是还有点亮光的么?你这么早便要歇息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要玩耍到很晚才睡呢!”言罢,伸手紧紧拽住人家的人,不许人走。   跟着卿姐儿的两个小丫环倒面面相觑起来,卿姐儿今天不过是给了她些许的好脸色看罢了,至于这么情深似海,这般难分难舍么?   奶娘哭笑不得,抬眼看向凤楼:五爷你看,不是我们没眼色,是三姨娘不准我们走。   李大娘也跟着笑,劝月唤道:“外头亮是因为月亮出来啦。她小孩儿家精神短,早该让人家回去睡觉啦。”   月唤无奈,只得放手。   那边老太太也已尽兴,心里一高兴,把一晚上赢来的银子尽数赏了身边伺候的人,又道:“我也倦了,散了罢。”   香梨甩着帕子过来,在老太太膝前蹲下,把头埋到老太太怀中,撒娇弄痴道:“老太太。老太太,我不回去了,今晚上就留在这里陪你老人家好不好?”   老太太往凤楼那边扫了一眼,笑道:“你若不嫌弃我爱翻身,好说梦话,那就留下来陪我老人家,咱们娘儿两个挤一只被筒罢。”   老太太的牌桌散了,卿姐儿也走了,月唤无奈,磨磨蹭蹭地理好红绳,随着众人退出老太太的屋子,慢腾腾地往回走,凤楼则背着手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温府的后花园内有个小小荷花池,池子里头养鱼种荷,四周则植有垂柳,平素是个消暑的好去处,兼之这里风景也好,月唤最是喜欢这里,每每绕路也要走这条路。因恰好是月中,天上挂着个团月亮,淡淡月光流水一般泻在水面上,潭中水波荡漾,月光随之流淌,美得朦胧又有意境。月唤慢慢走着,一边出神看着水面及四周风景。   到得无人处,凤楼三两步追上来,伸手去捉她的手,她吓一大跳,拼了命似的一把挣脱,脸也随之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幸而月色朦胧,估摸着人家大约也看不出自己的脸色,但终究心虚,偷偷回头看有无人留意到凤楼与自己的动静。李大娘等人远远地跟在后头,各各低头看着地面走路,倒像是无人留意到。   凤楼推了推她,笑道:“哎,怎么和我倒像是生分了似的?”   一提这话,她更心虚,回头乜他一眼,只垂首咬唇不语。凤楼又问:“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她轻声答:“练字,绣花,睡午觉。又来老太太这里请安,和卿姐儿玩耍。”   “还有一样要紧的没说。”   她想了想,幽幽道:“吃东西。”   凤楼闷笑,凑上来,嘴伸到她脸颊上:“是想问你在家里可想我了不曾。”   他口吻轻薄,一言一动之间所蕴藉的风流之态叫人头皮发麻,心中狂跳。她心慌意乱,伸手掐下道旁的一朵花儿,拿在手里,一下一下揪着花瓣往他脸上撒,一面顾左右而言他:“你出去吃酒啦?一身都是酒气。”   凤楼张口,往她脸上哈一口气,她生气,嫌弃道:“呸呸呸。”   凤楼弹她后脑勺,手顺势在她脖颈处摩挲了几把:“问你话呢,想我了不曾?”   她身上肉麻得紧,又怕叫李大娘等人听了去,急忙摆手叫他住口,道:“你、你——”   凤楼张口便接道:“我想了,想你的小梨涡,想你的长睫毛。不止白天,睡梦里都想。无时无刻。”   她生平未见识过这等样不要脸皮的人,实在吃他不消,再也不愿意搭他的话,丢下花朵,捧着发烫的脸颊只顾闷头急急走路,他却不依不饶,推她一把:“哎,问你话呢,敢不答我的话?”   她依旧不答。他突然伸臂,揪住她的后领把她拉住,冷不丁地将她一把抄起,平展双臂,将她身子往外送,挑眉道:“敢不答五爷我的话?惯得你。把你丢到池子里去洗个澡,要不要?”   他才说过想她,她才不信他会丢她到池子里去呢,所以只咬唇睨着他不语。凤楼手忽然猛地一松,她身子一空,吓得魂飞魄散,“呀”地一声尖声直叫,伸出两只手乱抓,勾住了他的脖颈,就此紧紧搂住,再也不放松。身子拼命往他身上滚,脸使劲往他胸膛上贴,拖着哭腔低声嚷道:“想啦,想啦,一整天脑子里都是你。烦死人啦。在以前,我脑子里想的可全都是吃的啊,见了鬼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   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By《菩提喜》   不收藏一个么? 第52章 22.9.28   五月休息三天,在家里无所事事,连门都没出,只躺在房间里看书。莫干山民宿老板送的大礼袋她没脸打开,连袋子都送给了室友小姑娘。室友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稀奇山货,心里自然高兴不已。当天中午就挑了几样出来,烧了一桌子的菜,去敲门叫五月出来吃时,却看她床头有吃剩下的半碗方便面。当下心想,真是个怪孩子。   第四天,心里极度不情愿,却又无法,只能磨磨蹭蹭去上班。以前在餐厅上班,再苦再累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抵触心理。上午八点三刻整,到了旅行社,正好看到绪方在指挥人收拾她的办公桌和电脑,把她的地方腾出来给一个新同事。   新同事是日本年轻女孩子,姓二阶堂,绪方不知道哪里招来的,今天是第一天入职。五月默默站在一旁,看自己的电脑啦笔筒啦文件资料啦被扒拉到一旁,绪方对新同事二阶堂说:“从今天起,你坐在这里办公。”指着过道旁另一张临时加出来的办公桌对五月说,“你去那里办公。”   同事们同情地看着她,心里都明白是她休假三天,绪方给她的下马威,同时也是杀鸡儆猴。倒是二阶堂,看占了原来女孩子的坐位,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等老板一走,马上跑过来和她道歉,说她事先并不知情,心里十分抱歉,所以请她原谅云云。五月其实一点也无所谓,打从心里讨厌的工作,叫她坐过道旁或是单独一间办公室都没什么差别了。   次日,再去上班,打开办公室门,就看见绪方坐在她的位子上盯着她的电脑屏幕看,她一怔,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绪方看见她,立刻招手道:“你过来过来。”   五月过去,绪方指着她上次写了一半就保存在电脑里而忘记删除的简历,嘿嘿冷笑,问她:“写简历准备跳槽了?”   五月问:“你可以打开我电脑?”   “我为什么不可以?!”绪方一捶桌子:“你气死我了你!要不是我,要不是大洋,你现在在干嘛?还不是要系着围裙,满身油渍地在餐厅里端盘子端碗,看人脸色、受气受累!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今天,我念你是头一回,就不和你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了,我要是你父母,今天非得好好管教你一顿不可!”   五月忍住气,冷笑问:“不想员工跳槽,却又不愿意和员工签订劳动合同。我进来时,你说要试用期结束,现在试用期早已结束,可公司还推三阻四,你要员工忠心,可是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你这个状态还想和我签劳动合同?!”绪方气到面色涨红,怒吼道,“你先反省你自己!作为老板,敢和你这样的员工签合同吗?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情绪不稳定,对公司的忠心不够,所以我才不和你签的!”   五月一开始还气愤不已,到后来逐渐麻木,始终站在位子旁不说话,只看着绪方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绪方啰嗦咆哮到大家陆陆续续到办公室来上班的时候,终于以冷笑一声收场,丢给她一句:“凡是背叛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你不信试试看?这上海滩敢背叛我、背叛大洋旅行社的人都还没出生!”   再去上班时,绪方就叫她负责复印归档保管各种无关要紧的资料,并和二阶堂大卫鲍等人说:“你们只管负责给我开发新客户就行了,手头的琐碎工作都交给五月去做。她最近心浮气躁,沉不住气,需要多做些琐碎工作来锤炼锤炼。”   大卫鲍好歹是她师父,就好心暗示她,叫她去给绪方低个头认个错,否则按照绪方的为人,将来肯定会被穿小鞋。她犟脾气上来,偏不去。   绪方每天在早会上意有所指地发言:“最近有个别员工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们,而你们是怎么报答我的?我想跟你们说,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以为我给的工资不高,想着跳槽日子就能更好过。你们要学历没学历,要资历没资历,出去是要被人家骗的呀,是要吃亏的呀!总之你们不把公司当成家,不把这份工作当做毕生的事业去经营,就想着钱钱钱!我对你们太失望了!唉,现代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后都被物化,人心不古……对此我很是痛心!”   绪方就这样痛心了很久,五月也默默忍受了很久。那三天休假最后还是被视作无故旷工处理了,上一个月的班,只拿到半个月的工资。她钱拿到手,也并没有说什么。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绪方所说的话有道理。她这样没有学历没有资历的人即便跳槽,估计也还是只有这种私企愿意录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学习,以为将来做好准备。   本来以为会一直被为难下去,但是却并没有。大概两个多月之后,绪方就顾不上给五月小鞋穿了,因为这个时候,公司出了一件大事。绪方的侄子,即公司小车司机苟二洋才三岁的儿子在附近菜场门口玩耍时出了车祸,被一辆过路卡车卷到车轮下,当场死亡。   绪方家人吃住在公司,向来是私事当成公事办,公事当做私事看,本次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公司内的气氛之沉重堪比灵堂。绪方弟媳妇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哭哭啼啼,苟二洋就骂老婆:“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绪方弟媳妇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她那天领小孩子出去买菜,在菜场门口看人家围成一个圈子。她是最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当即就忘了儿子,钻到人群中去看两个老阿姨掐架。热闹看到一半,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急刹车,然后人群呼啦啦往停车的方向跑,好像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热闹。再一回头,果然见那边已经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圈子。她赶紧挤出去,钻到另外一个圈子里去看。   圈子里面躺着一个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小孩子,小孩子胳膊腿儿乃至身体都变了形,满身的血污,也看不出是谁家的。但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她却认识,是她这两天才从超市买来的,也是她早上给儿子穿到身上去的。她当场吓懵,又从人群里挤出来,四处喊:“儿子——儿子——”儿子躺在地上,再也回答不了她了。好心人指肇事司机给她看,她就发疯般地拿头去司机的肚子,“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为了和肇事者的单位打官司,绪方每天上蹿下跳,四处打点,力图提高赔偿金额,自然也就顾不上公司里的这些小矛盾了。二阶堂是个留学生,才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出来没多久,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跑过多个国家,但却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加上胆子也不大,每天就竖着耳朵,心惊胆战地听苟二洋两口子吵架。听完,趁那两口子中场休息时就会偷偷问五月:“五月,他们两个在吵什么?”   他们吵架时盐城话说得又快又急,五月也听不大懂,但却晓得两口子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在骂对方的娘。含含糊糊地说给二阶堂听了,二阶堂就对着电脑屏幕揪自己的头发,挠自己的头皮,一边揪着挠着,一边唉声叹气:“啊,要命。啊,要命。”   然后每天一到六点钟,连一秒钟也不多呆,二阶堂拎上她的包飞毛腿似的就跑了。这是绪方给她的一个特权:早上不用参加早会,晚上可以准时下班。   对于二阶堂不用加班一事,大卫鲍非常不满,就策动林兰妃、五月及另两名上海籍员工找绪方谈判,说:“要加大家一起加,要不加就都不加;实在不行,就给中方员工发放加班费,一个公司里,这样搞差别待遇算什么?”   五月现在每天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自然就答应了。林兰妃却不大起劲,因为要去抗议谈判的话,势必要得罪二阶堂和绪方两个人。   她前阵子拜托二阶堂家人帮她买的一套化妆品和几只保温杯正在飞往上海的途中,前两天也才收下二阶堂送给她的两支豆乳洗面奶,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僵,把二阶堂拖下水;再一个,那点加班费,其实对她来说只是洒洒水,有没有,根本无所谓。她在这里上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为了赚钱。但她却明白不能因为一个新来的日本人而得罪自己帮派里的小伙伴,遂答应支持大卫鲍去和绪方进行交涉,顺便和绪方谈一谈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上海派的帮众还没有找到开口谈判的时机,大洋旅行社又惹上一桩麻烦事。旅行社最近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颇有些祸不单行的意思。   起因是因为旅行社每天早上开早会,员工齐声大吼“好!很好!非常好!”的喊叫声震耳欲聋,邻居里有个新搬来个神经衰弱患者,对旅行社这一做法十分不满,就去物业投诉旅行社严重干扰整个楼层居民的正常作息。   物业倒也负责,就要求绪方每天必须停止在早会上喊口号。但绪方要是能被人家轻易打败,他也就不是叱咤上海滩的绪方了。他又忙里偷闲带领公司员工到投诉的那家人家门口以及物业办公室静坐抗议。林兰妃等人嫌丢脸,假请不到,就拉上围脖戴上墨镜去。一群人里面最有杀伤力的当属绪方的弟媳妇,她怀里抱着儿子的遗像,哭几声,念几句:“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你走的好冤呀……好冤呀……冤呀……呀……”   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被哭得毛骨悚然,连门都不敢出,最后不战而败;而投诉的那家人家也怂得很,向绪方再三保证不会再去投诉,也绝不敢再找旅行社的麻烦,绪方得意洋洋地鸣金收兵。次日在早会上喊完口号后,绪方有意无意地看五月两眼,然后做如下发言:“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第53章 22.9.28   绪方战胜物业、打败邻居,大胜而归的那天,恰好侄子的车祸官司也判了下来,收到大笔赔偿款。大卫鲍见绪方情绪颇佳,趁机就加班一事和他进行了谈判,谈判的结果却不尽人意。绪方说:“她是她,你们是你们。我让你们加班是给你们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你们为什么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们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   大卫鲍原本是最圆滑的一个人,听绪方这话,却也忍耐不住了,沉下脸说:“要锻炼大家一起锻炼。”   绪方说:“她不用。她是我请来为公司做招牌看板用的,她所要负责的只有一件事情:让客人知道我们公司有日本籍员工,从而提升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通俗一点说,她就是一个花瓶,你们才是公司的骨干力量嘛。有句古文是怎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哈哈哈。”   一场谈判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第二天,大卫鲍就被绪方揪出一个差错来。一个熟客要大卫鲍帮忙开一张空头发-票拿去公司报销,发-票金额不大,大卫鲍就没有收客人的手续费,免费开了一张寄给了客人。   因为大洋旅行社过年过节会给各公司订票的负责人送礼券送礼品,或者和订票负责人合谋抬高价格,再把差额部分送给订票人,以此拉拢人心,换取长期合作关系。在这种背景下,开一张发-票送给客人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绪方却把大卫鲍叫去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没有向客人收取手续费,损失了公司利益不说,还因为开了不好的先例,给公司带来了无形的、间接的损害云云。   大卫鲍咬牙忍了。第三天,又被绪方发现一个纰漏。一个客人订了几张机票,亲自到旅行社来拉卡付款。卡拉了一次,没成功,就又拉了一次。客人走后,财务大嫂发现重复扣客人的款了,悄悄和大卫鲍一说,大卫鲍示意她将错就错,假装没注意就是。结果客人当天就发现被重复扣款,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到旅行社来要求退款退票。   大卫鲍先是被客人说了一顿,马上又被绪方叫去办公室训了一通。说他头脑不够活络,不懂得变通,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云云。   大卫鲍简直比窦娥还冤。   因为重复扣款却装糊涂的事情在大洋是公开的秘密,老板绪方当年刚发家时就专门干这种事情,而且成功过不止一次两次。有的客人粗心,稀里糊涂的付了两次款也察觉不了,这钱最后就进了绪方的口袋里了。要是客人察觉,也不要紧,道个歉,说自己粗心,没能察觉,但今后肯定会避免类似情况发生,然后老老实实退款了事,丝毫不以为耻。   而大卫鲍不过是践行大洋的基本路线,继承和发扬绪方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优良作风,传承老板绪方的光荣传统罢了。用绪方自己的话来说,不过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罢了,他今天却像是吃错了药似的,把大卫鲍叫去又是一顿训斥。但要是大卫鲍发现重复扣款后主动退款给客人,绪方会更加暴跳如雷。所以,他想找茬,怎么做都是错。   大卫鲍被劈头盖脸一阵骂,连辩驳也不辩驳一声,默默退出了办公室。绪方喘口气,开始给弟弟弟媳妇两个人做思想工作。   苟二洋儿子的车祸官司近日打完,赔偿款也已到帐,而且金额还挺令人满意。原本卡车司机的单位只愿意赔偿六十万元,但绪方得到律师指点,从一家正规医院搞到一张弟媳妇身有残疾,终生不能再生育的证明书。证明书提交到法院后,赔偿金额就一下子由六十万元提高至一百二十万元。   只是,这个钱没有打到苟二洋两口子的名下,而是直接划到了代理人绪方的户头上。   苟二洋对这个赔偿金额满意万分,但等了两天,见哥哥始终不提钱款一事,就开口向哥哥讨要。绪方却各种推脱,今天说:律师费没付,需要送的礼还没送,等上下打点的钱算好,各笔费用弄清楚以后,余款会全部划给你。明天说:你们两个又不懂投资理财,放在银行里只会贬值,不如交给我来保管。我定期给你们拨款,你们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直接来跟我要就是了;过一天又说:你们两口子都是吃光喝光身体健康、手里存不住钱的主儿,将来你们生孩子养孩子要用钱,孩子上大学要用钱,所以钱还是放在我这里保管最好。   苟二洋心里跟吃了个苍蝇似的膈应,连他缺心眼的老婆都知道绪方这件事情做得太缺德,两口子停止骂对方的娘,齐心合力去找绪方纠缠要钱。绪方不给,他弟媳妇就抱着儿子遗像坐在他办公室内哭,可惜绪方不像隔壁的神经衰弱的患者和物业那样外强中干,管弟媳妇怎么哭,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她在唱山歌。   在办公室里的五月刚刚接到莫干山民宿老板打来的电话,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那个老板也是个实心眼的人,绪方叫他静候佳音,他就在家里一天天的等,等了一个多月,连个消息也没有,他就找出绪方名片,给绪方打电话。绪方刚开始两天还和他敷衍两句,到后来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号码被绪方拉黑,还以为绪方工作太忙,就转而打五月的固定电话。而这个时候,距绪方带人去度假已经两个多月都过去了。   老板恐怕给人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小钟,咳,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公司的旅游线路开发的怎么样啦……”   五月说:“……对不起。我去问问我们老板,等确认好后再给你回音?”   那老板又慢吞吞说:“你们老板也是这样说,我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要确认……请问你们要确认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给我个准信?”   五月含糊支吾,放下话筒后,双手捧着脸,深深叹一口气,然后茫然环顾四周。   坐在她右边的是大卫鲍,现在正沉着脸在收拾桌面,整理资料,然后关机,把抽屉里的名片找出来,丢入垃圾桶。林兰妃在劝他:“人不能在愤怒的时候做任何决定,我建议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重新考虑一下……”   大卫鲍的右手边则是二阶堂,二阶堂自从进大洋以后,揪头皮就养成了改不掉的习惯,这个时候正在使劲揪,嘴里小声叹气:“啊,啊……”   总经理办公室内,绪方的弟媳妇高一声低一声地哭:“我不要什么理财升值……你一个大老板,我男人的亲兄弟!我儿子的亲大伯!却连你亲侄子一条命换来的钱都要昧,你……”   然后就是绪方的一声怒喝:“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工作?不想要,立马收拾东西回盐城去!还想要工作,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去!我不和你一个少脑子缺心眼的小妇女说事情!”   办公室内,大卫鲍把桌面整理干净,手一拍:“说,好了!”拉开椅子,把背包挂到肩上,和脸上多少有些落寞的上海派的帮众们一一道别,又特地和二阶堂握了握手,经过五月身边时,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五月,我走了,你们好好干,争取早点和老板签上劳动合同。”   最后去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里边的吵闹暂时停止,和绪方打了一声招呼。再出来时,看五月也正往垃圾桶里丢名片,然后关机收拾桌面。大卫鲍倒吃了一惊,顿住,问:“侬做啥?”   五月笑笑,说:“我也要走啦。”本来是想忍到本科自考学历拿到手再跳槽,但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了,觉得在这里多呆一秒都会折寿。   大洋这下炸了窝。绪方从办公室里跳出来,指着五月脑门训斥:“叛徒!叛徒!”又冲大卫鲍咆哮,“你们两个怪有本事的哈!敢联手来给我搞这一套,你以为我大洋旅行社离开你们就开不下去了吗?!地球离开你们就转不动了吗?!”   五月是冲动离职,并没有想要和大卫鲍联手,但这个时候也懒得解释了,只笑笑,说:“老板,再见。”   绪方不睬她,转而冲林兰妃等人冷笑:“你们也走吗?想走趁早!还有谁!还有谁和他们联手!”林兰妃等人都垂着头不说话。   绪方气喘咻咻,面皮呈紫红色,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瘆人,五月不敢看他的脸,同林兰妃打了一声招呼:“兰妃姐,再见。”林兰妃却一脸尴尬,在暴怒的绪方面前,没敢正眼看她,自然也没有答她的茬。   五月默默转身,跟随在大卫鲍的身后往外走。   “你们不要把公司的东西带走。”   五月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负责收发快递接听电话、专门干杂活的乡下小表妹。乡下小表妹脸色极其严肃认真,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再次发问:“你们没有拿公司的东西走吧?”   五月太过吃惊,倒忘了应答,傻张着嘴发愣,大卫鲍却镇定得很,大约是见多识广的缘故,不过一声冷笑,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拉开拉链,背包底朝下倒了个空。有手机钱包交通卡,笔记本和笔袋,还有早晨没吃完的鸡蛋饼半只。   五月也学样,从小挎包里倒出一堆东西来,有化妆包、手帕纸,以及其他女孩子的各种小玩意儿,另有两本书,一本《日语词汇学》,还有一本原版日文书。小表妹走过来,先把化妆包打开,仔细检查一番,一无所获。又捡起书翻了翻,一本《日语词汇学》认识,另一本认不得,就递给绪方看:“都是日语,老板你看看,这是不是从我们公司里拿的?” 第54章 22.9.28   绪方看了一眼,是木村惠子所著的关于中森明菜的一本书,当下皱眉训斥:“不用你多管闲事!还给她!”   小表妹哼了一声,白他一眼,扭着水蛇腰走了。   绪方怒极,拿手指点着五月和大卫鲍,对一帮子惊吓不轻的员工冷笑说:“看看,看看,这就是中国人,一个两个,素质差到极点……作风散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丝毫没有契约精神!”   五月涨红了脸,也以冷笑对他:“像我这样进公司已经半年,却连劳动合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员工,哪里会有什么契约精神?所以,请您与那些和公司签过合同的员工去谈契约精神好了。”   收拾好东西,随着大卫鲍往外走,身后是绪方抄起一叠杂志用尽全力砸到门板的巨大响声,随后是他的一声怒吼:“想背叛我?告诉你们,除非离开上海滩,否则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们混不下去——”   要是不知道,还以为现在还是解放前,和许文强冯程程杜月笙那些人同处一个时代,而大洋旅行社是某个帮派组织设在这幢居民楼里的一个堂口。   两个人乘电梯下楼,相视一笑。大卫鲍说:“我虽然带过你一段时间,但你却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五月知道被他误会了,忙笑着解释:“我老早就不想干了,你不用多想。”   大卫鲍拍拍她的肩膀:“大洋旅行社,这家公司……虽然短时期内不会倒闭,但因为老板的关系,永远也只能是这个格局了,一辈子都做不大,更做不成品牌。说打倒携程,收购春秋,那是天大的笑话;而老板那种人,时间久了知道了,绝对不是正常人。咱们下次都有了经验,这种没常识也没人品的老板,开再多薪水也不能给他打工。所以,赚不到钱也没有发展前景的地方,早走早好。”   五月点头,有点可惜地说:“只是这个月的工资要不到了。”   大卫鲍哈地一声笑:“你还是太天真了。大洋开业这几年,辞职时能好聚好散的员工一个也没有,要想要到工资,只能去申请劳动仲裁;绪方这人是极品中的战斗机,在他嘴里,凡是辞职不干的员工,统统是叛徒。就算你最后工资要到手,他也能有本事把你恶心得不行,所以,还是算了吧。”   五月默然。大卫鲍又叹口气,说:“我一个朋友开的旅行社目前正在筹备当中,叫我过去帮忙,如果顺利的话,过阵子可能就会开业了……这也是我敢和绪方闹翻的原因。只是……我朋友那家旅行社太小,没有余力再招新人了。所以,虽然你是为了我离职,但我却不能给你提供工作机会,抱歉。”   五月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办法。”   大卫鲍如释重负,向她挥挥手:“那我走了,咱们保持联系啊!”   五月向他挥了挥手,一边慢慢走路去公交车站,路上犹豫很久,还是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彩子,她语调一如既往的简洁明快:“侬好,请讲。”   五月问:“彩子姐,我是钟五月,关老师的学生,一起吃过饭的,还记得吗?”   彩子:“记得。”   “方便说话吗?”   “方便。”   五月颇不好意思地笑笑:“彩子姐,你那里最近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工作吗?”   电话那头的彩子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可能有,先过来再说。”   ===========================================================================嘉兴城,温府。温老爷七月十八就满五十岁了,因为是整寿,加之老太太向来爱热闹,定要叫他大办一场。他性子最是孤僻,本不欲做寿,但为使老太太高兴,与凤楼商量了几日,决定在府内随意设几桌宴席款待亲朋好友,叫老太太高兴高兴即可。但因着长子凤台的缘故,城中拍须溜马之人听闻温老爷要过寿,纷纷闻风而动,流水般往温府送礼,温老爷烦不胜烦。恰好此时凤台也遣人从京城送来几车的礼物,大至珍奇罕物,黄金珠宝,小至挂面京枣,真是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无一不精,无一不备。   除去礼物之外,还有凤台的手书一封。上写本欲返嘉兴城为父亲祝寿,奈何近来颇为李中堂李大人所看重,时时要召自己前去议事;又道自调任武选司后,每日里机务繁忙,从早到晚无一刻闲暇,因此无法到父亲面前尽孝心,行孝道,因此搜罗了些玩意儿着人送去,以尽孝心云云。他这一封家书洋洋洒洒数千言,多有抱怨之语,细细品来,字里行间却尽是自满与得意。   温老爷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当下火冒三丈,礼物也不叫卸车,将京中来人唤到书房痛骂一顿。骂完,当即修书一封,交与来人,叫人将那几车礼物又都拉回去了。来人走后,温老爷余怒未消,在书房内转了两转,叫来管家吩咐道:“把这几日亲朋好友所送的礼物都一一退回去,同他们说今年不办了!”   原先已经收下的礼,又要退换回去,岂不是打送礼人的脸?但温家人皆知他为人孤傲,行事素来乖张,为难半响,问道:“今年风调雨顺,各处庄子的庄头及庄民们也送上来好些寿礼,皆是些野物土产,有青菜萝卜,粗粮挂面,土鸡野兔……这些也要退回去么?”   温老爷很是为难,皱眉想了一想,道:“庄子里送上来的都收着,请他们七月十八日那天来吃酒席!”   于是亲朋好友的礼一一退回,仅留下温家各处庄子的庄民所送的不值钱的土物,又吩咐下去,但凡是温家庄子上的庄民,到七月十八那一天均可至温府赴宴。   到了七月十八那一天,凤楼穿戴整齐,与父亲立在府门口恭迎宾客。府门一打开时,好家伙,乌压压一群男女老少庄民就呼啦啦拥进府内,看到温老爷立在门内,纷纷跪下给寿星磕头。温老爷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的庄民,拈须大笑道:“好!好!”弯腰把跪在最前排的几个庄头亲自扶起,连声道,“快请起!快请起!”   几个庄头们爬起身,温老爷又问今年收成如何,日子过得可还顺遂,家中儿女是否孝顺,眼下七月里农忙时节,田里的活儿可还能忙得过来,把几个庄头给感动得涕泪交加,拉住温老爷的手,道:“托老爷的福!咱们日子很过得下去,所以老爷过寿,哪怕天上下刀子,咱们也要过来给老爷磕个头。田地里的活儿耽误个半天一天也没有给老爷磕头要紧!”说完,回头往人群里呼喝,“大驴子二驴子,三春四春五春!快来再给老爷磕个头!”   一溜五个半大的孩子就从人群里挤出来给温老爷重新磕了三个响头,那个最小的丫头跪在地上,却从怀里滚落了两三个开口石榴,她忙又爬着四处去捡石榴。她爹断喝一声:“跪好了,没规矩!”小丫头吓了一跳,忙缩回爪子。   温老爷哈哈大笑:“好!好!”拉住那五个孩子的爹,回头与凤楼道,“这邢来敏是我早年外出游历时,在松江府救下的小丐,见他衣食无着,着实可怜,就把他带回桐城,后来又跟着我来了嘉兴城,去了庄子里给我看庄子。如今日子也过得这般红火,一样的娶亲生子,一群儿女也孝顺,比我还有福气。”言罢,拿眼梢扫了扫凤楼。   邢来敏忙笑:“老爷这是哪里话?咱家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猴儿如何与二爷五爷比?二爷自不必说,便是五爷,手上的几家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谁提起来不要夸上一声!”   温老爷又哼笑一声,拿眼梢将凤楼乜上一乜。凤楼总是被父亲这般明刺暗讽,被拿去与人家的孝子贤孙作比较,心里头是十分的不耐烦,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嬉皮笑脸地站在一旁,装作听不懂父亲的话。   温老爷与几个庄头把臂言欢,向诸人一一问好,又叫凤楼去搀尚未起身的庄民。凤楼依言,上前将庄民们一一拉起,轻声问好寒暄。他本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子弟,兼之容貌如玉,目似朗星,一身锦衣华服,言语斯文,端的是神采飞扬,气度闲雅。人群中颇有几个年轻的小媳妇,未等到他到跟前,便已纷纷羞红了脸。   他眼睛往人群中略睃了一睃,心里便先叹了一口气。一群人里头,竟没有一个齐头整脸的。倒有个搽了满脸通红胭脂的半老徐娘斗胆向他抛了个不太明显的媚眼。风骚倒也风骚,只是人忒老了些,两个颧骨也高得忒过分了些。   将跪地的庄民们拉起身,又一一寒暄毕,趁人未留意时,悄悄摸出帕子,把十根手指擦了擦。等擦好,忽觉有人看往这边,再一抬头,便对上了温老爷一双冒火的老眼。凤楼心道不好,慌得咳嗽一声,避开温老爷的眼睛,垂首看自己的脚尖,等着挨训。   温老爷隐忍不语,叫几个管家把庄民们引到摆酒席的前厅,看门口人走光了,这才对他冷喝一声:“进去好生伺候着!若出了什么差错,但凡有一个不满意的,我便先剥了你的皮!”   他早就巴不得这一句了,闻言登时来了精神,把长袍一撩,带人疾步往前厅去了。 第55章 22.9.28   宴席摆在温家花园内的宴客大厅内,因为人来得多,足足摆了十五六桌。花园内到处都是人头,庄民们三五成群,细品花园风景,暗暗赞叹温家的富贵。有早年伺候过老太太的,便来找凤楼,要去内院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更有顽皮小童上蹿下跳,这里掐朵花儿,那里上树捉鸟。还有几个趁人不留意,下到荷花池子里去采莲蓬摸鱼虾。各处都是闹哄哄,乱糟糟,温家家下人等无不叫苦连天,唯温老爷高兴不已,道这是家道兴旺的人家才有的热闹景象。   温家小厮家丁以及闲人全都被叫来充当了送菜的小二,个个忙的满头满脸的汗,人手还是不够。到后来,凤楼亲自撩了长袍上阵,这里帮忙上坛酒,那里帮忙递盘菜,庄民们看到他,哪敢端坐着让他伺候。年纪轻的,向他弯腰行礼说客套话;年纪大的,捉住他拉手拍肩说笑话,不过一时,他也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偏今天是长袍里衣两层衣衫,苦不堪言。   待宴席的菜终于上完,凤楼这边才稍稍闲下来得以喘口气时,又听闻账房仇先生有请,遂拉过一个抱着酒坛子上酒的管家交代了几声,随着人去了。   温老爷坐在正中的一桌上,已然喝得半醉,正与几个庄头谈天说地,一回头不见了凤楼,皱眉身后的老岳:“他人呢?”   老岳指着远处花园月亮门前正与账房先生说话的凤楼道:“五爷忙乱到现在,才刚被仇先生叫去说话,怕是有事商量。”   温老爷闻言倒高兴了起来:“他今儿倒舍得出了些力,要赏!”看见桌上新上来的一盘酱烧肘子,吩咐道,“他忙到现在,只怕饭也没来得及吃,把这盘肘子端去赏了他。”   账房先生仇万里等来凤楼,见他长袍塞到裤腰里,前襟背心俱被汗水打湿,不禁笑道:“五爷今天受累了。”   凤楼掏出帕子擦汗,问道:“什么事?”   仇万里见日头正毒,抬手指向一旁,道:“五爷不妨到一旁说话。”凤楼点头,与他一同走到近旁的一株大榆树下,仇万里捧出账簿,向他禀报了几项临时增加的大宗支出及一些工薪柴米上的琐事,又笑道,“不想今天竟来了这许多人!”   凤楼苦笑:“老爷子高兴,还有什么好说的。”   仇万里又道:“老爷早上有交代下来,待宴席终了后,叫再给每家发放十两纹银……今天来的人有一百五六十口,六七十户人家,再加上这十几桌宴席,此次出项至少得有——”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地见老岳端着一盘肘子过来,凤楼暗暗叫苦,面上不动声色,只与仇万里笑说:“六七十户人家而已,照吩咐送便是。”   老岳端着盘子走过来,先躬身给凤楼行了个礼,笑嘻嘻说道:“五爷,这是老爷赏的。老爷说五爷忙了这大半天,连饭都来不及吃,因此特地赏与五爷的”   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节,这一天自然也是暑气逼人,日头也毒,凤楼正口干舌燥,哪里愿意吃酱烧肘子这等油腻的东西,但是父亲赏的,不得不接。面上作诚恐诚惶状,伸双手接过来,也不用筷子,拿手抓起来,当着老岳的面咬下一口。肘子烧得软烂入味,只是没多大胃口,暗暗皱眉,勉强咽了下去。老岳问:“如何?”   凤楼拿着肘子,微微躬身,笑道:“老爷赏下来的,儿子心里欢喜不尽。” 老岳很是欣慰,端着托盘转身去了,凤楼招手唤来水生,叫他飞跑去沏杯浓茶上来。   仇万里在旁低声笑道:“这世上还有比咱们家庄民日子更好过的?去年还是每家五两,今年就变成十两了。所以这些人每年都拖家带口,哪怕再忙也要跑来给老爷磕头……说句大不敬的话,一堆人里头,诚心来给老爷磕头的不少;贪图老爷赏银的,估摸着也不在少数……”   仇万里正在凤楼耳朵边上说话,忽见打从那边的月亮门外走进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眷来,转眼又见凤楼眼睛一亮,对着那群女眷中的一个人招了招手,唤道:“过来过来!”   女眷中走出一个年轻女孩儿出来。女孩儿一袭淡粉月华裙,脸上两个小小梨涡,见人未语先笑,一望便知是温柔可亲之人。因人多,那女孩儿颇为害羞,待忸忸怩怩地走近前来,轻声问凤楼:“你唤我来作甚?我还要与老太太去送客人呢。”   凤楼皱眉:“送什么客人?外头人这样多,怎么叫你也出来?”   女孩儿笑道:“老太太今天高兴,坐不住,人家过去磕头请安,老太太竟然亲自送出来,说话又说得忘了情,把人送到花园里来了。”   仇万里听他二人说话,见他二人神态,便知道这女孩儿大约是他新抢来没多久的三姨娘月唤了,因不及避开,便上前与月唤见了个礼,唤了一声:“三姨娘。”   月唤见这仇万里身形干瘦,一脸的精明相,这么热的天,却身着绸布长衫,一身文人打扮,周身气度与府内一众人等不大相同。晓得他大约是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人物,本想与他说句话来的,但他一声“三姨娘”一出口,她又不想理睬他了,只略略点了点头,转头问凤楼:“你唤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凤楼把猪肘子送到她唇边,笑道:“有个好东西,特意给你留的,恰好你过来了。”   她一看,登时眉花眼笑,不及多话,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个仇万里,踮起脚尖,双手捧住凤楼的手腕子,就着他的手,张口就咬了一口肘子肉下来,嘴里嚼了嚼,咽下去,说:“好吃好吃。”   凤楼也是喜笑颜开,柔声问:“好吃么?再来一口。”   她依言,又上去咬一口下来,凤楼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学样咬了一口。水生端来凉茶,凤楼接过,饮下半杯,再把剩茶递到她唇边,她吃吃笑了一声,也伸头饮下一口。二人相对而立,慢慢吃着肘子,喝着凉茶。隔了半响,凤楼忽然探手摸了摸她的袖管,问:“你袖子怎么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什么?”   她得意洋洋地笑道:“适才在老太太那里与几个庄子里来的小孩子们斗草,她们小孩子哪里斗得过我?倒让我赢了两个石榴。”嘻嘻笑了几声,“我叫静好替我剥了,装在身上,想吃的时候便可以摸出来吃。”   凤楼啧了一声,屈指往她脑门上一凿,嘴里却没说什么话,只是望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笑了又笑。   仇万里站在一旁,听这一对年少夫妻说话,浑身如坐针毡般不自在,一张面皮不知怎地又红又烫。本想远远走开,避到一旁去,奈何挪不动步,只能呆呆听着,痴愣愣地看着。心想真是奇怪,在旁人看来这样肉麻又轻佻的举动和言语,他夫妻两个却这样旁若无人地说出口,做出来,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小事情,也不怕别人笑话。他心里一边觉得人家肉麻,一边又想,要是某一日自家也能娶到这样的佳人,与她这般恩爱,那便死也无憾了。   倒是月唤察觉到他的一脸呆相,转头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可是也想要吃石榴?”手伸进袖管里,摸出一个打了死结的帕子出来,小心翼翼解开,抓一把红如玛瑙的石榴籽出来,递过去,“喏,送你一把。我吃过了,甜得很。”   话未落音,脑门又被凿了一下。凤楼先是噗嗤一乐,忍不住就笑出了声,笑毕,却又慢慢皱起眉头,尚未及出口训斥月唤,仇万里已看到他的脸色,心中便是一凛,急忙退后数步,佯装查看手中的账簿,不敢再瞄她一眼。   凤楼皱眉不悦,与月唤不耐烦道:“这肘子送你,你拿去找老太太去吧,快走快走。”   月唤摇头道:“我已经吃过饭啦,我不要啦,会把我的手和一身衣裳都弄油的。”   凤楼摆手赶人:“晓得了,去吧去吧。”   她已走开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小跑回到凤楼身旁,捉住他的手腕子,张嘴又咬下一大口肘子肉才走。   转身之际,留下一阵淡淡香风。凤楼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追上去,在她耳边交代道:“客人见好,不许乱跑,回去等我。”   她斜睨他一眼:“等你作甚?”   凤楼看住她,慢条斯理道:“我带些樱桃去给你吃。”   “什么!”月唤惊喜交加,“这个时节,七月里,还有樱桃吃?你不是骗我?你不是骗我?”   凤楼又笑了一笑,把肘子递给水生,取帕子慢慢擦手,口中却阴阳怪气地赶她走:“快回去快回去。”   月唤想想,叮嘱了他一声:“你早些来啊!我最爱吃樱桃啦,你多带一些来啊!”两手拉着飘扬的淡粉裙裾,蹦蹦跳跳走了。   仇万里飘忽的眼神忍不住又追随她的身影而去,凤楼轻轻一声咳嗽,他吓了好大一跳,立时回过神来,再也不敢耽搁一下,夹着账簿,找了个由头飞快跑了。   等到傍晚,庄民们吃饱喝足,又去领了银子,个个心满意足,这才一一告辞离去。温老爷也因为心中高兴,吃了个烂醉,扶着老岳回房歇息去了。凤楼心急火燎地指挥人收拾完残局,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月唤的小院子急急赶去。   月唤本来要睡午觉的,因为想吃樱桃,竟然睡不着了,先是独自在书案前练字,等了一时,不见凤楼过来,心里暗暗着急,把笔一扔,端着针线筐跑到门口葡萄架下坐着,找了花绷子出来心不在焉地绣花,一边眼巴巴地看向门口。   李大娘问她:“今天不用去歇午觉么?”   她摆手:“我不困,不用啦。”   好不容易把凤楼等到,他才进院门,她把花绷子一扔,欢天喜地迎上前去,问:“我的樱桃呢?我的樱桃呢?”看他两手空空,忙又去翻他的袖子,袖子里只翻出一只荷包。荷包也解开来,倒出一把碎银子,樱桃却是一只也没有,心里便有些失望起来,把他的荷包连同碎银子往他手上一丢,“我就知道你骗我,这个时节,哪会有樱桃吃。呸。不吃啦,我回去睡午觉啦!”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凤楼嘿嘿一笑,上前去一把捉住,打横抱起,低低道:“傻妞儿,放心,樱桃有的是,五爷给你现种去。”静好与倩惜正拎着一茶吊子热水过来准备泡茶,远远地见李大娘向这边摇手,又见月唤人在凤楼怀里,两条腿腾空乱踢蹬,唬得忙转了个向,拎着茶吊子一溜烟地往厢房里跑去了。   静好与倩惜无事做,便泡了茶吃点心说闲话,李大娘则去院子里收拾月唤的针线筐。正屋里起初还没什么声响,渐渐地,便听月唤在屋内拔高了声吵嚷起来。李大娘觉得好笑,便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去偷听,只听凤楼正在笑:“傻妞儿,这不是?这不是樱桃?一个又一个。后背及胳膊腿儿上可也要几个,五爷给你再种一些?”   接下来便是月唤一声叫嚷:“呸呸呸,我和你拼了,臭不要脸的骗子——”   李大娘听了半天,依稀听出这二人是为了吃樱桃而吵架,心下甚是奇怪,这个时节,樱桃不是早就过季了么,哪里还有什么樱桃吃,为这事吵闹许久,至于么。   直到晚间,李大娘等人才在月唤的脖颈处看出端倪。大热的天,月唤却给自己加了件大衣裳,把自己穿裹得严严实实,手中的一把团扇时刻不离脖颈。她越是这样遮掩,李大娘等人的眼睛就越要往她的脖颈处睃。用饭时,李大娘把她手中的团扇夺了去,她这下再也遮掩不住了,众人看得分明,身上各自一阵肉麻。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倦怠期,各种想罢工,嘿嘿嘿…… 第56章 22.9.28   温老爷的寿才做完,转眼又是卿姐儿的生日。卿姐儿多病多灾,不知道能捱到几时去,凤楼每思及此,便觉心痛不已,是以把她的生日办得极是热闹。美婵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亦是伤怀,不能自已。   卿姐儿生日那天,美婵娘家亲戚来了无数,借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机,一个两个觑了眼睛偷偷打量月唤,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午后,宴席终了,女眷们去花园听戏,她听不大懂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什么,但老太太兴致高,她也只得勉强陪着来客。一众女眷说说笑笑,拉着她的手,夸她衣裳式样好看,料子难得。待跟着她的静好一错身,便叫她“不巧”听到几句能把人气死的辣言辣语。   诸如:“长得倒也还过得去,比姓瞿的要强上几分,听说尚未进门时便与五爷成就了好事……到底是乡下小地方出身,不懂礼数,面子也不要,咱们女子的名节,在她看来,大约一钱不值……”   又诸如:“凭着一张脸蛋勾搭上了五爷,得以攀上高枝,成了温家三姨娘……说是说五爷犯浑抢亲抢来的,她一家子却是连官也没去告,想必心里头欢喜都来不及了……五爷性子大方,手头散漫,于银钱上向来不大在意的。她爷娘靠了这个女儿,也不知多少好处,真是一桩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她初初气得发抖,几乎要跳出去和人家拼命,想着到底是卿姐儿的生日,不能丢温家的人,生生忍住了。待到戏也唱罢,她托词头痛,逃回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气,闷闷嗑着瓜子,想了半天的心事。   到后来,自己就开解自己:明明错的是那些背地里嚼人家舌头的长舌妇,我若为那些长舌妇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设身处地为许氏美婵想一想,我虽是被他抢来的,但在她看来,却是我抢了她的丈夫……假若现在有个人把我所爱之人拐走,把他给拐走,使我处于看他一眼都难的境地,那么,我也要恨那个人,把那个人当仇人看的。唉,认真论起来,却是我对她不起,算了,不与她计较了,今后躲着她就是了。   一把瓜子嗑完,她也终于想通了,这事便闷在了心里,再没向谁提起过。卿姐儿过来,她还是照旧与之玩耍,哄她吃饭。   李大娘却不大乐意看见卿姐儿来,三番两次提醒她:“卿姐儿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你待她再好,她心里只有向着自己亲娘的,你图个什么?当着五爷的面和她敷衍一下也就罢了。五爷现今都没有个儿子,一个病歪歪的、活一日少一日的卿姐儿都被他当成了心肝宝贝肉,稀罕八宝物。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急得冒火。你和他这样喜欢小孩儿,自己赶紧生养一个出来,不是比什么都强?”   无论旁人怎么说,她只笑笑,并不答话,以至于无人知她心中所想。其实她是一根筋,心思简单得很,想的并不复杂,无非是卿姐儿乃是凤楼视之如珠如宝的女儿罢了。她想,这大约就是爱屋及乌吧。   但老太太对她却满意的很,时常与人说道:“她不为美婵所喜,却还愿意善待卿姐儿,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卿姐儿的生日过完,终于挨过了暑热难耐的七月,日子过到了初秋的八月。   凤楼允了她八月十四那一天一同去小灯镇钟家送节礼,她自是高兴不已。打从八月头上起,她就着急起来,天天盼着日子快些过去,能早日回去看望阿娘。好不容易捱到八月十三那一天,节礼都已备齐,她便拿了礼单一一核对。   因凤楼此次备的礼颇为丰厚,礼单列了老长一串。礼单上的字,十个里头她勉强能认到一半,正费力看着,李大娘却突然自言自语道:“咦,怎么摆在书架上一只缠枝莲纹瓶不见了……前两天还好好的摆在上头的。”眼睛在屋内来来回回睃视了一遍,没看到,就问静好和倩惜两个,“你们把瓶子放到哪里去了?”   静好正在烫衣裳,闻言头也不抬,道:“我这两天事情多,没留意,你问问倩惜。”   倩惜的婶娘昨天过生日,把她接出去过了一天,今天再回来时,就挂着一张脸,眼皮也隐约有哭过的痕迹,静好晓得她在叔父家必定又受婶娘的气了,遂替她把事情都做了,叫她一旁歇着。倩惜正坐在葡萄架下想着心事,听李大娘问她话,忙摆手道:“不要问我,我昨天一天都不在,哪里会知道?横竖我没拿,也没看到。”   李大娘一听,眉毛一竖,发作道:“我还没开口,你就先说了一车的话堵我!没说你是贼,你急着辩什么?”   倩惜不敢还口,李大娘生气道:“这院子里素来清净,只有咱们几个人,却能把这么大的瓶子给弄丢,真真是笑死人,五爷回来,看你们怎么说!”   月唤听她不住口地抱怨,忍不住问道:“是那只没脖子的胖瓶子么?”   李大娘闻言倒噗嗤一乐,道:“正是。底子是绿莹莹,绿莹莹的,绿底子上是大朵的缠枝红莲,你哪里看见了么?”   月唤摇头道:“我也没留意。不过一个瓶子罢了,怕他责罚,再去外头买一只一模一样的回来不就成了么。”   李大娘拍手道:“我的姑奶奶,你说得倒容易!这瓶子听说是五爷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不知哪里淘换来的古董,我上回听五爷说了一遍,后来又忘记了。反正不是宋时候的,便是唐时候的,几百年前的东西,世上只怕统共也没有几只了,哪里是你说买就能买到的!”   月唤一听,倒吃了一大惊,讶道:“啊哟,那个傻不啦叽的瓶子竟然要二百多两银子?!”遂放下手中礼单,和她们三个人一同在屋内翻找,连角角落落都查看了一遍,始终没能找到。   李大娘心慌意乱,道:“不好了,咱们院子里招了盗贼了,只怕还是个家贼!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这瓶子五爷亲手买回来的,时不时地要赏玩一番的,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又逼问静好与倩惜,“若是你们哪个打碎的,只消老老实实和我说了,我定然帮忙求情,求五爷从轻发落,或许认个错就能了事的。若是一味隐瞒,到后头被我查出来,只怕就不好看了。”   这一处小院子向来清净,难得有人过来,月唤猜测无非是静好与倩惜擦拭书架的时候不小心碰翻打碎,害怕凤楼怪罪,因此偷偷收拾丢掉了,眼下李大娘叫嚷开来,她两个如何还敢开口承认?又见李大娘连气带吓,连脸色都变了,心下颇觉不忍,便安慰她道:“罢了,莫要再找了,就和他说是我不小心碰翻在地打碎了。”   李大娘道:“你今天帮忙圆了过去,只会把这盗贼的胆子惯得更肥,那么下一回人家再偷东西呢?难不成都要你来顶缸?那咱们这里成了什么了?贼窝么?传出去好听么?”   月唤想想也有道理,只得道:“等我明天从娘家回来再细查罢,否则闹得乌眼鸡似的,明天怎么随我回去?”言罢,自去点检她的礼物去了,竟像是没怎么将失盗一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李大娘想想也是,她为了回一趟娘家,欢喜了这些天,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只怕她心里也不得安生。遂打定了主意,待中秋节过后,定要把这件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   晚间,凤楼过来,见李大娘时不时地便要将静好与倩惜二人瞪上一眼,被瞪的那两个人也都苦着脸,一副要哭却不敢哭的模样,随口就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李大娘张了张口,才要说话,月唤就已经蹬蹬蹬跑过来了。   她怕凤楼要责罚静好与倩惜二人,因此抢上前道:“是我把你买来的那只缠枝莲纹瓶摔碎啦,实在对不住,我并不是有意的,请五爷莫要怪罪人家,人家下次再也不敢粗心大意啦。”言罢,低眉敛目,裣衽款款行了一礼。想一想,这瓶子价钱太贵,只怕这一礼还不够,便又缓缓抬首,向他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睛,含笑不语,只静静看他。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娇笑又眨眼,只是本能觉得这样看起来会很可爱,而他必定也就会怜香惜玉,再也开不了口训斥自己。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把她拥在怀内,极尽缱绻极尽缠绵地亲她的睫毛和她的小梨涡。他纵然不说,但她心里却晓得,他必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长睫毛与小梨涡的。   所以,这样一轻笑一眨眼,他必定会留意到自己的长睫毛与梨涡罢?   果然,如她所料,祭出这两样终极法宝出来,凤楼全身的骨头即刻酥软了大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咳嗽一声,垂首半响,方向静好等人略一摆手,道:“知道了,都出去。”   李大娘觑着老眼留神看凤楼脸色,见他面色淡淡,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但听他语气却似乎有些不善,生怕他对月唤发怒,心中暗暗叹气。   静好等人转身退下,月唤也敛目垂首地跟了出去,凤楼将她一把扯住,喝道:“傻子,你给我留下。”   月唤傻乎乎地问道:“你不是说都出去么?我正好要去灶房里看今晚吃什么,你留我下来做什么呀?”   凤楼捋了捋袖子,呲牙一笑:“留下你做什么?败家妞儿,既然打碎我心爱的宝贝,留下你自然是要……”伸手捏住她的尖尖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住她,使她移不开眼神,手才从她的下巴上松开,替她把几缕柔软的发丝撩到耳后去,拇指在她的脸颊上轻抚了一抚,再自上而下地由她的脸颊滑至唇角,最后停留在她淡淡粉红色的唇瓣上,黯哑了嗓子,低低笑道,“……自然是要教训你一顿,晓得么?” 第57章 22.9.28   礼仪小姐   彩子的公司地址在荣华东道的最繁华处,公司虽然小,却也装修得十分考究,办公用具的色调及墙上悬挂的油画无不令人赏心悦目;前台小姐的长相也是格外的甜美可人。五月进了彩子办公室,助理马上过来问她要红茶还是咖啡,热情到令她受宠若惊。彩子正忙着抽烟,只向她点了下头示意,吐出一口烟后,才开口说话:“旅行社辞了?”   五月说:“是。”   彩子又说:“我这里可提供的都是短期工作,按天结算工资的那种,而且不能保证每天都有工作。”   五月说:“明白。”想了想,再问,“什么时候会有工作?”   彩子把香烟屁股丢进烟灰缸,顺手倒了点咖啡进去,烟头嗤啦作响,就此灰飞烟灭。五月等了一等,彩子认真看电脑屏幕,研究了半天,终于说:“你要是急的话,有一个比较适合你。明天,延安西路国际展览中心,有个日本食品展览会。一家青岛来的日资大酱汤生产厂家需要会日语的助理,一天八小时,薪酬五百元,怎么样?”   对于自工作以来从没拿过超过四千元工资的五月来说,日薪能够拿到五百元,这已经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了,心里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彩子喊来助理,交代说:“你打个电话给安吉拉,叫她明天不用去食品博览会了,她的工作我已经安排给别人了。”   助理转身去了。五月听出那个顶替安吉拉的就是自己,心里十分不安,小心翼翼问:“彩子姐,这样可以吗?”   彩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容置疑说:“你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那个女孩子喜欢挑三拣四,还因为迟到被客户投诉过,不喜欢这样的人,所以给她个教训。”   次日,早早乘车赶到国际展览中心,与彩子的助理汇合。助理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妆太淡了,要浓一点看着才有精神,假睫毛有吗?”   五月摇头。助理掏出自己的化妆包,不由分说就往她脸上扑粉刷腮红。直到她眼皮下方的腮红和耳朵边上的一团在脸颊上顺利会师,连成一片,再也不分彼此时,助理这才满意。   浓妆化好,五月领到一张工作人员出入证,再跟着助理去大酱汤厂家的展台。大酱汤厂家的参展人员有两名,中方日方各一名,助理介绍五月给他们认识后,又悄悄叮嘱她:“记住,面带笑容。另外,你的工资由我们公司发放,千万不要和客户提起钱的事情。”   五月点头答应:“明白,放心好了。”   九点一到,展览会正式开始,客人从入口处不断涌进来,各个展台三三两两地围起了人,展览馆内渐渐地就热闹了起来。此次来参展的都是日本过来的或是在中国的日资食品生产商,有神户的牛肉,北海道的牛奶,福井的梅子酱油,等等。至于五月所协助的这样的不知名的小厂家更是不计其数。这些生产商的客户群也并非个人,而是各日本料理店或是日资超市。   几乎每家展台前都有五月这样的临时翻译兼助理,看到有人经过,女孩子们卖力吆喝:“欢迎前来试吃品尝,还有赠品送哦——”   大酱汤厂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五月身边,一个负责烧开水,冲酱汤;一个负责给客人发放宣传单和名片;五月则负责招揽客人,三个人合作倒也愉快。五月喊着“欢迎光临,欢迎来试喝我们的大酱汤哦”,心里却不由得一阵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赤羽的时光。   忙碌到中午十一点半,客人走光。大酱汤厂的两个工作人员结伴外出用餐去了,彩子的助理拎了一堆盒饭入内,给五月也发了一个。中饭吃好,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就有别家展台的女孩子过来串门,说:“我也是藤川礼仪公司的,听说你是新来的?”   五月手脚麻利地冲了一碗汤送给她,说:“对啊,请你品尝我们的大酱汤。”等她喝完,又每种味道各送她几包。   女孩子收下,然后拉五月去她的展台,请五月吃日本运过来的苹果。吃完,也慷他人之慨,大方地送她了两个卖相一流的苹果,还领着她去附近认识的小伙伴那里转了一转。一圈转下来,二人口袋里、手里满满的都是各种赠品。五月从没做过这样新奇又好玩、而且不必看老板脸色的工作,新奇又开心。   与那女孩子分了手,抱着赠品回到自己的展台,系上围裙,找了两根小葱出来切,以备下午用。还没切两下,不知哪里溜过来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阿姨,一边咔嚓咔嚓吃着旁边展台要来的仙贝,一边把手伸到五月面前来:“小姑娘,送我几包赠品吧。”转眼看到一旁有上午冲出来早已凉透了的大酱汤,问,“这个能喝吗?”不等五月说话,端起来,一口气喝光,看碗底还粘着一片菜叶子,用手指头拨到嘴里去了。   五月看她这做派,就知道是溜进展馆骗吃骗喝的无业人士,就问她:“请问您有名片吗?方便留一张吗?”   老阿姨眼睛一乜:“什么名片,要什么名片?你这里不都是赠品吗?来来来,给我几包!”说着就把身上的小破皮包的拉链拉开好大一个口子,“给我放到包里来!”   五月探头一看,包里已经有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试吃品了。勉强拿了几包给她丢在皮包里,老阿姨嫌不够:“你给我的都是一个味道的,另一种味道的也来几包呀!包装都不一样的,你别想骗我。”   五月摊手:“不好意思哦,再多不能了。就算你是真客户,我也只给这么多的,否则三两下发完了,下午还有半天,叫我们怎么继续推广呀,阿姨你说对不对?”   老阿姨瞪眼生气道:“什么真客户假客户?我愿意要你的产品是你的光荣。再说又不是你自己家的东西,你这么小气干什么!”   五月正在狼狈应对这个厚脸皮的老阿姨,旁边忽然有人叫了声“五月”。五月一僵,慌忙转过头去,就看到右边一家展台前站着的有希子。她不愿有希子看见自己和人家吵架的狼狈相,随手抓起几包大酱汤往老阿姨手里一丢,老阿姨终于嘀嘀咕咕却又心满意足地走了。   五月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勉强一笑,问:“真巧,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是美代来了。隔壁展销日式调味料的两个日本人为了这次展销会出差到上海的几天,都是在赤羽吃的饭,因为开酒大方,很得美代欢心,参加展销会一事,美代自然也都打听出来了。   中午时,这两个日本人人出去吃饭,正在展馆内的麦当劳排队时,恰好美代打电话来,热心地问展销是否顺利等,两个人就诉苦,说到哪里都要排长队,饭都吃不上。美代一听,马上急人所急,一个电话立刻订了两份高级定食,再开车带上爱将有希子,亲自把定食送到展览中心来。   定食送到以后,美代会马上转身离去么?当然不会。作为一名合格的妈妈桑,她是要趁机和人家谈天说地联络感情的。有希子插不上话,就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想就发现了隔壁展台与老阿姨争论的五月。有希子则看看五月化着大浓妆的脸,看看她面前砧板上的小葱,说:“好久不见。”   五月点头,说:“好久不见。”   “听说你去了绪方的旅行社工作了。怎么,又不做了?”   五月还是点头:“嗯,辞职了。”   “那里不好?”   “……”   有希子又问:“你现在这份工作怎么样?稳定吗?”   五月说:“短期工,按天给钱的那种。”   有希子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说:“对不起。”   五月看她目光中隐含同情与些许的内疚,心中十分不快,说:“不用同情我,我这份工作做得最开心,再见。”低头专心切自己的小葱,不再和她说话。   下午,展会上的人明显比上午要少,大酱汤厂的两个工作人员懈怠下来,东倒西歪地靠在墙上玩手机,抠鼻孔。只有五月坚守岗位,见人就殷勤招揽,再手脚麻利地发名片送赠品。快到下午关门时,中国人拉了拉她袖子,悄悄说:“那么卖力干什么?来来来,坐下休息休息。”说完,提开水冲了三碗大酱汤,每人一碗,端在手里慢慢地喝。虽然是速食食品,但里面却有货真价实的裙带菜和小蘑菇,味道也还好。   日本人收起手机,笑眯眯地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以后我们大酱汤打开上海市场,五月酱看到了,会去买我们的产品吗?”   五月是个从来不愿意得罪人的好孩子,因此捧着酱汤碗,点头说:“买。”怕他不信,想了一想,又说,“早晨忙的时候烧一碗来喝最好,一整天都会元气满满。”   日本人开心大笑,拍了拍中国人的肩膀,交代说:“没发完的都送给五月酱。”   于是这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五月除了领到五百元薪酬之外,另外得到速食大酱汤两箱,砧板、菜刀、围裙、开水壶各一个,另外还有碧绿的小葱一把。   她抱着砧板围裙热水壶,坐在大酱汤的纸箱子上等公交车的时候,有另外几个也从展览中心走出来的女孩子正一边走路,一边小声算账:“昨天的电器展是二百八,今天的这个母婴用品展几乎累死,却只有二百五……二百五死老板的心太黑,抽成太多,哪天要换家公司了。”   另一个叹口气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市场行情就这个水平,你换一家也不能拿到更多……”   五月悄悄把钱包摸出来,把今天领到的钞票数了两遍,共五张,是五百元没错。同样是展销会,为什么薪酬待遇相差会有一倍之多?她琢磨了半天,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能拿到人家一倍之多,肯定是因为自己会日语的缘故,否则同样是这种兼职的短期工,薪酬差距不会这么大。想明白以后,心里就涌上一阵窃喜与满足。想,短期工做做也挺不错嘛。 第58章 22.9.28   大概是彩子对她很满意,第二天又接到一份新工作。这次是去浦东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给一个日本来的二流女歌星做翻译。这份工作要求日语口语流利,且形象要佳,工作时间是早十点到晚十点,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自然,日薪也随之水涨船高,一天一千两百元整。五月心花怒发。   二流女歌星姓甲斐,童星选秀出身,出道极早,以前做过歌手、模特、演员,接拍过很多小角色,却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多年来一直半黑不红地混迹于各个综艺节目中,靠拿通告费过日子。直到去年,因为一支单曲莫名其妙的火了,虽然只是一朵小小的火花,但却还是红了一把。   她的歌,五月原先在赤羽上班的时候,也在NHK的红白歌会上听过一句半句,可能是因为环境太嘈杂,当时并没觉得好听到哪里去,没想到她竟然会来上海开演唱会,而且票卖得极好。这几天一直有歌迷手捧鲜花候在酒店或是剧场门口,希望能近距离见到偶像一面。   中国人傻钱多这句话大概甲斐也知道,所以此次谱摆得极大,从日本带来一群助理保镖化妆师、发型师、造型师、舞者不说,连所喝的矿泉水以及空气净化器、加湿器等等都要从日本空运过来;化妆间内要时刻摆放有她最爱的黄玫瑰,室内拖鞋及毛巾等小东西也必须是她指定的牌子;本来她的翻译也是从日本带过来的,谁知道到演唱会前夕,那名翻译员竟然出了事。至于出事的缘由,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   演唱会的前晚,翻译独自一人从酒店偷溜到外滩闲逛,被路边的一个热情靓女拉去酒吧喝酒。他只叫了一瓶青岛生啤和一杯西瓜汁,结果买单的账单竟然高达三千多元。他从被靓女搭讪的那一刻起就没说过一句中文,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日本人身份更有诱惑力,更方便勾搭靓女,所以全程只用他的日式英语和靓女交流。谁知道连人家的手都没拉到一下,到头来反而被当成冤大头给坑了。他把账单攥在手里,当场拍了几张照片下来,开始用中文发飙:“我是中国通,你们竟然敢骗到我头上来?我现在报警,叫警察来处理!”   110还没接通,他的手机钱包就被酒保抢走,人也被丢到酒吧门外去了。活该他倒霉,被人丢出去的时候,摔倒在路上,脚崴着了,眼下正在酒店房间里躺着。总之因为随行翻译突然受伤,于是就找到藤川彩子的翻译公司安排一名临时翻译。   演唱会当天,甲斐原定上午十点就要到场彩排,五月早早就就赶到后台门口候着,一边听用手机听甲斐的歌曲,一边看自考教材,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中午十一点半。工作人员急得快要跳脚时,甲斐终于在一堆助理保镖以及经纪人的护送下姗姗来迟。   五月收起手机,迎上去作自我介绍,甲斐微微点头,扯了下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伊人脸蛋小小,眼下没有上妆,皮肤却白皙通透,唇红齿白。唯一的不足就是个子不高,连同脚上的恨天高也没到一米六,身形也极其纤细。一般瘦小的人都显小,所以虽然她芳龄已足二十九岁,但看面孔却像是还在读书的大学生,要不是态度太过傲慢,倒算得上是一个可爱又美丽的女子。   五月陪同甲斐及她身后跟着的一堆随从进了化妆间,甲斐才一坐定,即刻甩掉脚上的恨天高,换上dior皮拖鞋。然后伸出手去,助理立刻奉上手机。她接过去,才划拉了两下,突然皱了皱鼻子,转头看了看化妆台上用瓶子养着的黄玫瑰,突然对一旁的助理发火道:“这花是怎么回事嘛?怎么回事嘛?我不是特意说明了只要花苞、花苞的嘛!”   被训的助理再转身教训身后的小助理:“引田君,我和你说了多少遍?日本语听不懂?甲斐桑不爱盛开的黄玫瑰,甲斐桑讨厌所有盛开的鲜花!”   被大助理喝斥的小助理引田毕恭毕敬地鞠躬说对不起,然后才细声细气地辩驳:“我已经交代过中方工作人员了,就是怕他们搞错,电话里交代完毕以后,还发了邮件,前辈看了邮件就明白了。”然后就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查看邮件。   大助理说:“我不要看邮件。总之甲斐桑不高兴,就是引田君你工作的失误!”   引田默默听完训斥,然后拿手机过来和中方人员交涉。甲斐和助理说话的时候,五月就已经把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中方人员听了。   那个负责采购黄玫瑰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广东小伙子,普通话说不大标准,心里一急,就更加语无伦次,连比带划地解释给引田听:“花早上拿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花骨朵不错,千真万确,骗你不是人,我一朵一朵检查过的。但已经过去了这大半天,而且房间里的温度按甲斐小姐的要求设定在29度,湿度也是指定的。因为温度湿度相对较高……”两手比划着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花骨朵就‘嘭’地全部盛开啦,懂了咩?”   不换花骨朵上来,甲斐就拒绝上场彩排,小广东无奈,叫五月帮忙把盛开的黄玫瑰给扔了,他则火烧屁股似的飞跑去外面买了花骨朵去了。黄玫瑰的花骨朵买回来,甲斐转怒为喜,敷了块面膜,喝了杯润喉茶,上场彩排去了。   甲斐一开口,在后台的五月不由的就是一震。不知道她那单薄的小小身躯里,竟然蕴含着这么强大的爆发力,歌声高亢清亮,和她的身型形成了强大的反差,震撼人心。五月听得如痴如醉。   甲斐的经纪人和五月站在一起,看五月震惊如斯,便笑了一笑,问:“怎么样?”   五月喃喃说:“不可思议。今天回去以后就买唱片。”   经纪人多少带着些得意说:“唱片有的是,送你一张就是,再叫甲斐给你签个名。”   彩排顺利,甲斐对自己的状态也挺满意,但这份好心情也只持续到彩排结束。彩排完毕,甲斐去洗手间,还没坐下去,又开始抱怨:“为什么化妆间富丽堂皇,洗手间却这么差?到处都是水渍,异味太重,连音姬都没有……人这么多,隔音又差,没有音姬叫我怎么上?”   她的大助理冲进去,也附和说:“啊,竟然是真的,太可怕了,中国人太不注重细节了!叫人连个洗手间也上不好!引田君,引田君——”   引田应了一个哈衣,然后冲着洗手间的门鞠躬道歉,再毕恭笔挺地站好,连大气也不敢出。五月也在门口候着,见状连忙喊来工作人员,告诉他说甲斐见洗手间条件太差,所以非常不满意,问他能不能找个代替音姬的消音装置。小广东没听说过音姬这个玩意儿,就傻傻问:“什么是音姬?”   五月先红了下脸,再比划着告诉他:“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就是那种播放流水声响的小东西,可以干扰马桶间传出来的声音……”   小广东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说:“别急!我去搞个CD播放机回来。”   甲斐仍在厕所里发脾气,引田就转身去喊她的经纪人过来。经纪人在洗手间门外皱眉低声喝道:“甲斐,够了!音姬那个玩意儿全世界只有日本有,受不了的话,回日本去上!”   甲斐对她的经纪人多少有点忌惮的样子,声音是没有了,却把马桶盖放下来,坐在上面,拒绝如厕。大助理一边安慰她,一边嘀咕引田,说引田不好,说中国人只好做表面工作,细节处却敷衍马虎云云。   小广东效率挺快,一阵风似的搞来个CD播放机,叫五月递进去给甲斐。大助理接过去,按下ON键,音乐随之流淌出来,是甲斐的成名曲。五月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赞叹小广东脑子好使,这么点时间,竟然还想得到用她本人的成名曲以此来讨好她。   CD播放机里的甲斐还没来得及唱完头一句,等着如厕的甲斐又发作起来:“我不要听这个,我不要听这个。”   大助理就把CD播放机还给五月:“真对不起,甲斐她不喜欢邦乐,平时只听洋乐,麻烦你能否帮忙换一下?”话说的客气非常,与她脸上的不耐烦与冷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经纪人在旁说:“甲斐最近听的较多的是卡朋特的老歌。”   甲斐不愿意听自己的歌曲,拒绝如厕,拒绝出洗手间,最后还是小广东手机临时下载了几首卡朋特的经典老歌,叫五月再送到洗手间里去,甲斐的脸色这才缓和少许。一番折腾下来,五月对她才生出的一点点爱慕之心彻底飞到爪哇国去了。   演唱会开场前,造型师面色肃穆地给甲斐头上戴插有羽毛的小礼帽,然后给她往身上穿后面长到拖地、前面短到露大腿的白色长裙;大助理捧着一杯润喉茶站在旁边,甲斐一个眼神过来的时候,她就赶紧把吸管送到甲斐唇边;引田等小助理则趴在地上拉裙摆,检查裙摆上点缀的花朵;五月本来只负责翻译,甲斐不开口,就没她什么事情做。但在服务行业做久了,看到别人忙碌,她的手脚就没办法闲下来,总要找点事情做才安心,于是就在一旁给造型师递个发卡,拿个夹子,帮这帮那。   演唱会开场,甲斐这里也一切准备妥当,有人来请她上场。引田尚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甲斐已手持话筒,拎起裙摆,迈步走了出去,而先提起的那只脚,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踏在引田的一只手掌上。   五月站在甲斐身侧,清清楚楚地看见伊人脸上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以及引田脸上因为痛楚而扭曲的神情。伊人倩影去得远了,只留下一阵甜美的香水气味。引田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握住手,脸上装作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至于被恨天高的跟踩出极深印记的手背,却是连一下都没揉。   作者有话要说:  邦乐:日本音乐   洋乐:泛指欧美音乐 第59章 22.9.28   演唱会在晚上十点钟终于顺利结束,甲斐在震耳欲聋的安可声中被一众舞者簇拥着微笑退场。远远看过去,浓妆华服的伊人艳光四射,美到夺人魂魄。要不是看到跟在她身后弯腰捡恨天高的引田,五月几乎都会爱上她。   甲斐回到后台,摊子椅子上休息喝水,听大助理解说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五月看看手表,十点零五分,她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出去找到后台的负责人,请他签字确认自己的工作时间,然后再回去和甲斐的经纪人打招呼,说自己要走了。   经纪人倒还记得要送她唱片一事,和她说:“你再等等,甲斐在打电话,等她结束后,我叫她给你签个字。”   甲斐一边由着化妆师给她往脸上扑粉,一边煲电话粥:“……风爱君没想到吧?嗯,我在上海没错……没想到我也会有来上海开演唱会的一天吧?是不是有种世界很小的感觉?有没有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哈哈哈,你去死,我和凤爱君半点缘分都没有了。”   五月退开几步,去帮小广东收拾化妆间里杂七杂八的物品,耳朵飘来甲斐和那个叫凤爱的人电话粥的声音:“……嗯,对,接下来还有记者采访,采访结束后就出发去新天地,庆功宴设在那里……你?你这家伙我见不见无所谓,倒是听说他这几天一直在上海出差,听说他过阵子要常驻上海了,不知是真是假……你把他约出来,等庆功宴结束后,咱们一起去喝酒?我知道一家挺不错的酒吧……外滩?不去,讨厌那个地方……随行人员中有个蠢货在那个地方被人家坑了。”   电话那头的凤爱不知道说了什么,甲斐咯咯娇笑几声,说:“那家伙是谁?别装傻了,我知道他每次来上海都会和你去酒吧喝酒来着……我说凤爱君,你不是吃醋吧?别忘了,当初是谁看我总是红不起来先说分手的?是谁说我花期极短,虽然早早盛开,可惜却也早早凋谢。说这些话的,难道不是神木凤爱你吗?当初那个被甩的可怜虫可是我甲斐优树菜呢!”   小广东见甲斐七情上脸,恐怕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战战兢兢问五月:“她是不是在和谁说我们哪里又出错了?”   五月悄声说:“没有,她只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盛开的鲜花而已。”   小广东松一口气,拍拍胸口:“被她折腾怕了,只要不是我出错就好。”   五月笑:“不是你,是她前男友没眼光又嘴贱,害她讨厌一切盛开的鲜花。”   小广东说:“什么鬼?”   五月摊手:“因为鲜花盛开之后就要面临凋谢啊。”   小广东说:“什么鬼。”   甲斐的经纪人看看不远处和小广东窃窃私语的五月,不悦地冲甲斐打了个响指以示警告。甲斐捂住手机,低声冲手机那头的凤爱发作:“……废话,他现在不在这个圈子混了,我虽有他的联系方式,但怎么好贸然去约他?再说,我和他也没有熟到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打个电话过去,说‘喂,我说泽居桑,最近好吗,还记得我?我也在上海,有时间一起出来喝个酒?’嘛。总之我就全指望你啦,无论如何,你帮我把他给约出来——”   “砰”的一声巨响,一只没关电源的话筒落地,把甲斐还没讲完的电话打断,甲斐停止讲话,皱眉看向五月。五月捡起掉到脚下的话筒,一边手忙脚乱关电源,一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歉说:“对不起,大意了。”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工作。第五天接到一份书面翻译工作。因为没有电脑,只能跑到网吧去工作,查了整整一天文献词典,也吸了整整一天二手烟,脑子都累木了,晚上□□点的时候,一份技术合同终于翻译完毕。   第二天,送到彩子办公室,彩子仔细看了一遍后,只说了一句:“遣词造句有点生硬,翻译腔较重,一看就知道是生手,你的书面翻译远比不上口语。”   其实不用她说,五月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她和学院派的学生不同,因为环境的关系,她口语锻炼机会较多,因此发音纯正,但在书面翻译能力上就稍逊人家一筹了,毕竟人家有名师指导,有四年从早到晚的学习时间。   但稿子终于还是过关了。书面翻译的薪酬是千字一百五十元,三千多字的合同,领到四百五十元。金额倒在其次,她尤为满意的是,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可以独立翻译技术合同的这一步。当然,口语好过书面语这种问题只能通过锻炼,一点点改进了。   第六天的工作是浦东国际博览中心的卫浴展,一天六百元。第七天是化妆品展,她帮忙推销的那家化妆品的牌子相对小众,且价格巨贵,展台相较那些大路牌子就冷清得多。展销方一中一日两个工作人员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葩,令人大开眼界,印象深刻。两个人中,一个销售部门的主管是日本人,另一个来自东北的小白脸则是化妆师兼销售。   东北小白脸的头发用发胶梳得根根竖立,戴一副无框无度数眼镜,右耳垂上一颗钻石耳钉,打扮得时尚又骚包,人长得也秀气斯文,只是一开口,一股浓郁到无可救药的东北大馇子味儿扑面而来。   小白脸闲极无聊,就和五月闲扯聊天,不出五分钟,就把五月的籍贯姓名年龄都调查清楚了。和五月稍稍熟悉后,开始点评她的妆面:“哎呀,大妹子,你看你这个妆化得惨不忍睹,跟谁学的?你看你这腮红刷的!红得像是耍把戏的猴子屁股一样,喜气洋洋的;化妆品也不行,一看就是廉价货,粉都浮在脸上。白浪费了你爹你妈给你这一张清纯又可爱的脸蛋,叫我怎么说你好?唉,太浪费、太可惜了!”   展销会上的礼仪小姐啦兼职翻译啦,大家的脸都是一样的色彩斑斓,五月还以为是行规,加上彩子的助理时不时地就要来巡视一圈,妆化得不浓,就要被她叫过去重新加工。所以五月就每天刻意化大浓妆出来,自己也知道太过浓艳,好看不到哪里去。现在被人家一说,除了自惭形秽以外,再没有其他感受。幸好腮红刷得多,只能觉察脸热,不能看出脸红。   小白脸嘴毒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不管五月难堪,尽着性子评头论足:“你看看你,眉毛像关公耍的大刀,发型走的是十八线小县城的影楼风。你看看你,涂出界的眼影粉,睫毛刷成苍蝇腿。sorry,哥实在是不能理解你的美。我说你咋不拿红头绳扎俩麻花辫儿呢?你这俩红脸蛋,头上再来两根麻花辫,咱明天就是村庄名媛,就能评上乡镇一枝花了,尽显阿依莲的高贵与优雅了啊喂。”   直到五月眼眶内有泪水打转,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才说:“过来过来,哥给你捯饬捯饬。咱底子好,再加上哥的手法,你放心,保管你气质提升几倍,不管大老爷们儿还是小鲜肉,那是手到擒来。”   小白脸不光嘴上会说,手上功夫也不含糊,三两下就把五月的眉形修好,眉梢微微上挑,显得俏皮又可爱,比之前的关公大刀眉的确要漂亮得多。修完眉毛,他又极其温柔极其耐心地把她的妆给卸了,重新化了一遍,再梳了个丸子头。然后左看右看,自我陶醉道:“嗯,真漂亮,真美。哥这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法也太厉害。”   陶醉完毕,最后把五月化妆包也翻出来检查,看一样,说一句:“什么玩意儿,都是杂牌,丢了丢了!”不是嘴上说说,真的就给她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五月拦也拦不住,又不好意思去垃圾桶里再捡回来,心里暗暗生气。   小白脸把五月的化妆品丢了个七七八八后,就在展销的一堆产品里挑挑拣拣,给五月各选了几样,一边向日本人说:“咱们自己的工作人员,当然要用咱们自己的牌子,咱们不用给谁用?小早川大兄弟,你说对不?”   姓小早川的日本人中文极好,小白脸刚刚对五月说的一堆话他都听得懂,在一旁开心咧嘴笑了很久。转眼又见小白脸专挑贵的化妆品送五月,一下子肉疼到几乎无法呼吸,只是太要面子,不好意思出言阻止。听小白脸这样说,把五月上下看几眼,看几眼,再看几眼,然后,他的意见也就发表不出来了,向五月挤了挤眼,说:“这人是GAY。”   小白脸翻个白眼,说:“就是GAY,要你废话多。”   五月傻笑,原以为小白脸的嘴已经够毒了,没想到这个小早川的一张毒嘴与他不相上下,半斤八两。   谁料更毒的还在后面,小早川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圆圈出来,说:“BTM。”   “你说的不是ATM?”五月根本听不懂,跟着学舌一遍。   小白脸这下生了气,叫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没事净瞎逼逼,造哥的谣。咱是24K金如假包换纯正攻。鸡鸡上盖过戳儿认过证的,只攻不受!TOP,TOP懂吧!咱一个一米八的汉子会躺在人家身下娇喘?我日,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气恨恨地咒骂嘀咕了半天,转头又对五月说:“来来来,大妹子,咱们俩来研究研究化妆品,不理他,这人真讨厌。切。”   五月爱死了这份新工作。   第八天,没有工作的短信过来,就难得的出门逛了个街,去超市采购火锅的材料,去七月的住处吃了一顿火锅。晚上回家,接到彩子的电话,彩子说话向来简洁,寒暄客气一句都没有。彩子在电话里问她:“你新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五月一愣,说:“新工作?我还没开始考虑找……经过这几天的工作,我觉得还是兼职翻译这个工作比较适合我……”   彩子打断她:“我们公司和小姑娘们结账一般是月结,而且都是以银行汇款方式,全公司只有你一人是现金日结,懂?就是说,我这里可以暂时帮你过渡一下,但是你不能把跑场子的礼仪小姐啦兼职翻译啦当成长期工作来做。要是你找到合适的正式工作,将来没事时想来赚点外快,我倒是欢迎的。”   五月自认为工作尽心尽力,没有迟到早退,应该不会被客人投诉才是,斟酌说道:“可是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彩子姐,我想一直就这样做下去。” 第60章 22.9.28   彩子问:“为什么?”   五月继续陈述自己中意这份工作的理由:“这份工作我做起来得心应手,虽然每天要奔波于各家展览馆,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但却不必看他们的脸色,没有人际关系的烦扰,也不必担心失业……现在的每一天对于我而言都像是在冒险,新奇而有趣,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自己的工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做下去……”   电话那头,彩子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同时,除了拿到手的薪酬以外,没有任何保险福利。而且,你要搞搞清楚,这一行也是吃青春饭的,等你过了这个年纪,还是要重新找工作。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做,我也不阻拦你,但是你要去别家礼仪公司登记找工作了。”   五月听得心凉,以为她话说完,将要挂断电话时,却听她又说:“记住,因为你是关关的学生,我才和你说这些话,懂?”   ==========================================================================嘉兴城,小灯镇。八月十四,月唤心里有事,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床,把要送的礼物亲自点检一遍,又喜滋滋地同李大娘等三人道:“今天你们三个随我一同去。”   李大娘道:“家里都失了盗,须得留下一个人看门才成。”   静好说:“上回是我去的,这一回我便留在家里看家,叫倩惜跟着去罢。”   倩惜道:“我不喜出门,还是我留下来看门。”   李大娘便交代她:“多留点心,看好了!”   待凤楼也起了身,一同用了早饭,去给老太太请了个安,随后就欢欢喜喜地随了凤楼去娘家送节礼。到得小灯镇钟家大门口,钟家人听见动静,便都迎了出来。一回生二回熟,李大娘看见钟家人,急急忙忙就奔过去,扯着月唤娘叫亲家太太,又亲亲热热地问阿娘安好,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月唤娘见自家女儿有这么能说会道的妥当人跟着,心里自然也满意到十分;再看马上凤楼,但觉他玉树临风,果真如先前媒人所说的那样潇洒倜傥,要不是他家中还有两个老婆,那可就是古今往来数一数二的得意佳婿了。   月唤爹还是蹲在门口生闷气,却没有再找女婿凤楼拼命了。固然还是挂着一张老脸,但想起老妻及老母的交代,心里头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好忍了。认了。   凤楼下了马,把缰绳一丢,从轿中扶出月唤,其后领着一堆人熟门熟路晃进了钟家门。看见灶房门口的大嫂二嫂,微一点头,还未来得及唤一声大嫂二嫂,她两个人就已经掩着脸钻进灶房里去了,估摸着凤楼已进了屋子,才敢伸头出来偷看。   大嫂道:“天老爷,上两个月才来过,转眼又来了。真把咱们家当成正经丈人家来走动了。”   二嫂道:“他家有大小老婆三个,光是送节礼就要送三回,嘻嘻嘻,忙也忙死了。”   大嫂嘲笑妯娌:“你懂什么,听说咱们小姑子是最受他宠爱的那个,所以才会同她一起回来。你当寻常做人姨娘的都能有这个体面?”   二嫂招手道:“快看快看,小姑子跨门槛时,他扶了她一把。哎呦喂,咱们小姑子什么时候这么娇贵啦?连走路都要人扶?她十来岁大的时候不是三天两头爬树摘花摘果子?卷了裤腿下河捞鱼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啧啧啧。”   大嫂一下一下地揪着手里的菜叶子:“她下轿的时候不也是他搀下来的么,瞧瞧他,瞧瞧他那眉眼,适才看我一眼,到现在我心里还砰砰直跳……以为他那样的风流子弟,家中又有三妻四妾的,对咱们小姑子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谁料竟然是个长情的……小姑子才嫁过去两天,倒被他宠成个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了。啧啧啧。”   二嫂:“她从前在家里日子也不难过呀,哪怕半夜,想吃什么,阿娘还不是起来去给她做?每一到寒冬腊月,她要睡懒觉,家里人还得把饭菜给她端到床前去。我初初嫁过来那会儿,实在是看不惯她。我在娘家时,从来不晓得原来有被父母兄弟这样娇惯的女孩儿家。”   大嫂酸溜溜道:“她属猪,命好,打小就是这样,被一家子惯上了天。我娘在世时,常说小满生来贵命,我和小满两个,先死爹后死娘,命和她比,是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的。”   二嫂道:“同样是女人家,我前两天身上不适意,做活没有力气,手脚慢了点,死男人就骂我好吃懒做,说哪天要请我吃一记老拳呢。”   大嫂道:“我那天切菜时切着了手,淌了一滩血,娃他爹从墙上抠了一撮干土来给我撒在伤口上。我心里还暖烘烘的,感动得不得了,谁料他说:娃他娘,你手破了,不能煮饭洗衣,就去挑水浇菜吧。菜浇好,再把屋后一块菜园地的篱笆墙给扎了。”   二嫂叹口气:“人比人得死。”   大嫂点点头:“货比货得扔。”   二嫂再叹口气:“唉——”   大嫂跟着叹口气:“唉——”   凤楼熟门熟路进了正屋,大马金刀一坐,笑嘻嘻地同阿娘道:“阿娘,来碗水铺蛋,要甜的,蛋嫩一些,糖少一些。”又伸出一只手掌,“五个就够,不要八个。”   阿娘应下,从橱里端出一碗糯米红枣,往月唤嘴里塞一颗,看她吃了,眉花眼笑,问道:“妹妹,你还想要吃些什么?阿娘这就给你做去……啊哟,温家是不是没给你吃饱饭?怎么我看着有点瘦了?”   月唤转身同凤楼道:“阿娘这是心疼我呢。”回身将阿娘一把抱住,扭股糖似的拱在阿娘怀里,缠着阿娘不放松,捏着嗓子娇娇滴滴地说道,“哪有,我没胖出来,却也没有瘦。阿娘又不是不晓得我,我不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这一点我随阿娘,嘻嘻嘻。”   阿娘摸了摸她的脸,又往她嘴里塞一颗糯米红枣,也笑道:“是我总担心你在旁人家受屈,你没受屈就好。”   月唤一边吃糯米红枣,一边说:“放心吧,没有受屈。对啦,家里可有什么瓜果?赶了半天路,口渴啦。”   阿娘忙说:“有有有。家里今年种了好些西瓜,你爹要拉去卖,我没让,就留着等你回来吃。你等着,我去现杀一只!”   凤楼在一旁看月唤撒娇,正看得牙槽发酸,闻言惊问:“什么!你家的西瓜都是用来杀的?”   话一出口,阿娘就用“我的亲娘,这也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说出来的话?忒没见识”的眼神看着他,月唤也得意地睨他一眼,向阿娘道:“好,快点杀好端上来。”   阿娘得令,搁下碗,一路小跑杀西瓜去了。凤楼要的一碗水铺蛋,也早被她忘到脑勺后去了。   月唤大哥二哥从田里回来,凤楼吃下一片现杀的新鲜西瓜后,背着手出去找他们说话去了。小满看他出去,瞅个空儿闪身入内,拉住月唤的手,嘻嘻笑道:“月唤姐,我要改名字了。”   月唤一听,未曾说话,便先笑了,问:“你要改成什么?小满不是挺好?比大嫂的霜降和你家大哥的腊八已经要好听多了。”   小满从懂事时起就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成天琢磨着要改名字,因和月唤从小要好,什么都要向月唤学,和她攀比,所以她每回的改的名字里头必定有个“月”字。可惜龙家及钟家家人总是记不住,也不拿当一回事,害得小满三番两次总也改不成,不知这一回怎么又想起来要改。   小满悄声道:“这一回我给自己改了个好听些的,叫映月。月唤姐,你觉得怎么样?”   恰好前两日凤楼教过她一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因此会写“映”这一字。她在手心慢慢划了个映字出来,笑道:“不知是叫谁给你想出来的?和我的月唤都有些分不清了,还是上回那个月影好些,上上回的月云也挺好。”   小满扭捏道:“不,我觉得映月好。月唤姐,你从今后可不许再叫我小满了啊。”   话音未落,听得她姐霜降在外头叫唤:“小满,快来替我灶头看着火——”   阿娘听见小满在屋内,便也叫道:“小满,有杀好的西瓜,给你留了两块,快来快来。”   小满气得要哭,跺脚道:“你们这样大嗓门,我一辈子都改不成名字啦。我新名字叫映月,映月!”   饭菜煮好,女儿红又挖出来一坛招待凤楼。月唤爹虽然在老母亲的劝说下勉勉强强上了桌,却只顾闷头喝酒。月唤两个哥哥又都是老实人,当着老爹的面不敢同凤楼搭话,只能和凤楼默不作声地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过一时,便将一坛子女儿红喝了个精光。这一顿饭吃得闷默无趣,饶是凤楼酒量好,却也醉了八-九分。   饭毕,月唤爹同这个便宜女婿无话好说,灌下一杯浓茶,背着手出去溜达去了。月唤的两个哥哥同凤楼闲扯几句,到底老实人,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说不到一起去,硬是凑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遂找了个由头,也各干各的去了。   月唤进屋子收拾饭桌,凤楼醉眼迷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头往她身上栽,口齿不清道:“妹妹,我醉了,回去时和你同乘一乘轿子,好不好,妹妹?” 第61章 22.9.28   月唤吃吃笑道:“去去去,一顶小轿子,怎么坐得下两个人,亏你说得出口。”   凤楼扯住她衣袖不放,伸头顶住她腰窝,再揽住她的腰身,嬉皮笑脸道:“我乐意和你挤。我醉着,若从马上摔下来,你心疼不心疼,嗯?”手悄悄往她的袖筒里伸,一边摸手腕子,一边问,“你身上怎么这样香?用什么熏的衣裳?下回替我也熏一熏……好像又不是熏香……”   月唤生怕被人瞧见他这幅浪荡轻佻样子,只急得要跳脚,伸手扯住他头发把他从怀里往外拉,生气道:“在家里这个样子也便罢了,你睁开眼睛瞧一瞧,这里可是你家?被我爹娘看见了,像个什么样子!你个悍匪、你个无赖、你个恶贼,滚滚滚,呸呸呸——”她两个嫂子说三道四、骂起人来一只鼎,她这些年愣是学不会,翻来覆去也只会这两句骂人话。   两个人,一个仗着酒醉硬是栽在另一个人怀里;一个人扯住他头发把他往外推。两个人,一个羞得面红耳赤;一个痛得龇牙咧嘴,正在拉扯纠缠在一处,忽听身后小满怯怯笑道:“姐夫大约是醉了。喏,我拿了凉手巾子来,姐夫请擦把脸。”   凤楼这才悻悻放开月唤,坐直了身子,接了小满送上来的手巾子,佻脱一笑:“原来是小满,你今天也在?”   小满吃吃笑道:“姐夫不知道,我们两家走得近,我与姐姐从小就像一家人,我十天里有五天都在这里的。对了,姐夫,你莫要再唤我为小满啦。人家已经改了名字,新名字叫做映月。”   凤楼正在擦手,闻言便笑道:“其实小满这个名字就挺好,比花红柳绿映月之流的名字有趣多了,何必要改?”   小满掩嘴而笑:“不过是我爹偷懒起的名字罢了,难听死了,姐夫肯定是说笑。”伸手接过凤楼还过来的手巾子,还要再说笑两句,听得阿娘在外面唤,“小满,快去替我把鸡窝里的鸡蛋拾了,花点子在一旁盯着哪,可不要叫花点子偷吃了——”   小满又好气又好笑,道:“阿娘,我不是说了我改了名字了么,你老人家又忘记啦,人家叫做——”回身看了一眼凤楼,一跺脚,下面的映月二字就没有再说出口了。   李大娘在厢房里用了饭,看准月唤爹溜达出了门,这才敢叫人把带来的节礼抬到厢房内。月唤娘见状,忙笑道:“昨天才送过一茬礼来,怎么今天又送?昨天的礼已经够丰厚的了,今天哪能再收一茬?快抬走,快抬走,不能再收啦。”   李大娘奇道:“昨天送过一回了?怪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五爷特意着人送来的?”   月唤端着收下来的碗碟正往灶房送,经过厢房门口,听见这话,心突地一跳,便也进来问她娘:“谁送来的?送了什么?”   月唤娘笑道:“不是你叫人送来的么?送了银子三十两,说是你这几个月的月银一文都没舍得花,全拿来孝敬给我们,另有绸缎好几匹、花里胡哨的瓶子一只……光是银子一样就吓死人,哪有送这么重的节礼的?你心疼爷娘的一片心,我们都懂得,家里这几年也还过得去,不用你这样操心。你那边人多,只怕要用银钱的地方也多……你该花花,不要总想着爹娘,叫自己受屈,晓得么。你阿娘还说等你今天来,就叫你把银子带回去。寻常的礼物倒也罢了,动不动送银子却不大好——”   月唤插不上话,急得去拉她的衣袖,截断她的话头,问:“什么瓶子?什么银子?到底谁送来的?”   阿娘正站在门口听热闹,闻言便小跑进灶房内,不一时,抱了个绿底红花的瓶子出来,道:“就是这个。昨儿个有个人送来,说是你叫送来的。”   李大娘接过去一看,不动声色道:“这个不是咱们……咱们的那个缠枝莲纹瓶么,还当是打碎了,原来……”心里头疑惑起来,怕伤了月唤的面子,忙顾左右而言他,“哟,阿娘,你瓶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这样沉?”   阿娘笑道:“昨儿个才送来的,来人只说是月唤叫送来的,也没说这瓶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只说是个宝贝……她两个嫂子说大约是用来当摆设用的,我看又不像,这瓶子已经不新不亮了,哪有送旧东西给人家当摆设用的?我猜测大概就是你们买了新的,旧的没地方搁,所以送来给我们家了。”   月唤娘接着笑道:“我说拿去给孙子当尿壶用,看着喜庆,可惜瓶口太高,又没有边沿;我还缺个腌咸菜的坛子,想拿去腌咸菜吧,嫌太小。说是宝贝,又有什么用处?装尿嫌大,腌菜嫌小。末了,被老娘看中拿去放鸡蛋去了,说这瓶子比原先的坛子好看,瓶口也稍稍小一些,这下猫无法钻进去偷吃了。”   阿娘心里嫌弃这旧瓶子,嘴上却不说,只道:“鸡蛋也放不了几个。”   月唤娘道:“你要看不中,还是拿来给我用,给我拿去灶房当盐坛子也行。”   月唤听着她娘与阿娘说话时,眼眶内便有泪水团团打转,怕叫人看出来,强自忍住,然心底气苦,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道:“不是我,我没送叫人送东西来。”   李大娘察言观色,给旁边的静好递了个眼色,静好上来夺下她手中碗碟,笑说:“站着累,姨娘快去堂屋坐着歇息。这些事情我来做便是了。”   月唤娘追着问:“怎么?不是你送的?昨天送东西的人说是你叫送来的呀?”   静好忙道:“是咱们五爷遣人送来的,姨娘并不知情。中秋节是大节,咱们温家的规矩是要送两茬礼的。” 不想和月唤娘多说此事,端着盘碗跑了。   月唤娘咂舌:“天爷,温家好大手笔。一家送两回礼,他的,加上他爹的,那一个节到底要送多少礼出去?” 转念间又有些疑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来人说是月唤叫送来孝敬我们的,没提女婿的名儿呀。”   李大娘把月唤拉到正屋说话,凤楼正摊在椅上喝茶醒酒,见月唤眼含泪水,脸色也不太好,忙坐直身子,问道:“怎么了?又在哪里受了委屈?”   月唤眼中泪珠滚来滚去,向李大娘一字一顿道:“这瓶子我没有叫人送来,昨天我也没有叫人送礼回娘家。”   李大娘忙笑道:“姨娘快别多想!我一听阿娘她们说话,心里头就明白啦。这事情和你无关,咱们屋子里比这缠枝莲纹瓶值钱又小巧的宝贝尽有,人家就是要挑显眼的来膈应咱们呢。”   凤楼上来拉月唤的手,却被她一把挣脱。她眼泪要落不落的,嘴里只反复说:“我没有偷你们家的宝贝往娘家运。”   凤楼抬眼看李大娘,李大娘忙上前低声将缠枝莲纹瓶丢失一事前前后后说了。凤楼也是一惊,随即皱起眉头,柔声哄劝道:“我还当什么事,莫哭莫哭。”   月唤抬袖擦去落到面颊上的两行眼泪,却又赌气道:“我偷了你家贵重宝贝运回娘家,已经犯了七出的盗窃之罪,如今人赃并获,你快些绑了我送去县衙见官,或打或杀,由你处置。对不住啦,给你丢脸啦。咱们就此一别两宽罢。”嘴里胡乱说着话,躬身向他行了重重一礼,两颗泪珠顺势落到了地面上。   凤楼把她提溜起来,道:“傻妞儿,说什么胡话呢?我知道不是你,别生气了。”   她眼泪一旦决口,再也停不下来,胡乱擦着脸,嚷嚷道:“你才不知道,你才不知道。”   慌得李大娘忙去掩上门,连连跺脚:“姑奶奶,这是在亲戚家中,你好歹小些儿声。”   凤楼替她拭去眼泪,道:“我如何不知道?我心里知道得很。”   月唤把他的手一把推开,抢步进了里间爹娘的卧房,踢掉两只弓鞋,掀开被筒,往床上一躺,拉被子盖在脸上,躲在被筒里哽咽道,“我不回你家去啦,你家都不是好人!”   凤楼与李大娘紧跟进去,李大娘站在床头,与凤楼赔笑道:“咱们月唤姨娘心思单纯,钟家就她一个女孩儿,从小被一家子人娇养到大的,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又转头与她柔声道,“你还小,家里人口也少,没见过大宅门里的那些阴损的手段……时候长了,你就晓得了,这些算不了什么,横竖有五爷在,只要五爷向着你,她们那些人算得了什么?”想一想,若说多了,只怕又要伤着凤楼的脸面,遂住口不语。   凤楼在床头坐下,笑道:“怎么跟三岁小孩子似的,有什么话,不会好好和我说?动辄赌气做什么?”又道,“我问你,你在府内共领过几回月银?”   李大娘略一思索,心里便明白了,便接话道:“月唤姨娘进府三个月,却只领到两回月银。八月的月银前几天便该领到了,不知怎么却迟了这许多时候,我昨天心里还想着,见着二姨娘便问问看,是不是忘记给我们发了。这两天事情多,我又给忘记了。”   凤楼笑道:“她八月的月银前两天被我代领了,本想顺便带去给她,谁知半道上被老爷叫走,后来又陪着老爷出门办事,在外头被我赏人用光了。不用去问香梨了。”   李大娘忍不住冷笑:“那些有心人想栽赃陷害,膈应咱们姨娘,谁料却因为多此一举,最终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转眼看见凤楼脸色不太好,赶紧住了口。 第62章 22.9.28   月唤尚未听不懂凤楼和李大娘两个说的话,只默默流泪。凤楼把被筒拉开,伸手为她擦拭泪痕,她把他的手愤愤推开,固执道:“我没有拿自己的月银贴娘家。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贼,我没有偷自己屋子里的瓶子,不是我不是我!”   凤楼又好气又好笑,道:“傻妞儿,你轻一些。”又慢慢解释给她听,“你月银一月只有十两,领了两回便是二十两,因为你从不出门,也没有用到银子的地方,我便没有额外给过你零花银子。所以,你哪有三十两银子送回娘家?必是不知道你只领了两回月银的有心人做下的好事。放心好了,我回去替你出气,别再生气了。”   李大娘也道:“正是。她和我日夜在一处,二门外的人她也认不得几个,哪里找人送礼送银子?她若找人,我会不知道?”   月唤这回才算听明白,见凤楼与李大娘两个相信自己,心中便是一松,却又落下泪来。李大娘忙柔声哄劝:“你不想着咱们五爷的脸面,也得替亲家太太和阿娘想一想,这些龌蹉事情若是给她们知道了,恐怕也得不安心……你也得替五爷想一想,顾全五爷的面子……”   凤楼伸手拉她下床,她不愿意,称要在娘家过中秋,从此再也不回温家去了。凤楼笑了一笑,抬脚把自己两只短帮靴也踢掉,抬脚就上了床榻,拉过她身上的被子,道,“正好我醉酒,须得歇上一歇,咱们且挤一挤……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李大娘看他那副嬉皮笑脸样儿,慌得赶紧背过身,捂住脸,不敢再看。阿娘入内来找孙女儿说话,听离间嘀嘀咕咕说话声,挪着小步子过来探头一看,正巧就看到二人同盖一床被子,拥作一处,你撩我一下,我挠你一下。月唤的发髻散乱,凤楼衣襟松散,两个人都是狼狈不堪,当下惊叫一声:“我地个亲娘嘞,大白天日的,真真不像话!”慌得又赶紧跑了。   月唤比不过凤楼皮厚,才不过三招两式就败下阵来,气得连滚加爬下了床。当着娘家一家子人,虽无法再使小性子,却始终有些闷闷的,李大娘怕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要被钟家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叫人备轿备马即刻回城。阿娘留也留不住,颇为伤感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连多留一刻都不愿意,还骗我说要带我一起去过活,小骗子。唉。”   临行前,看她娘正抱着缠枝莲纹瓶往外掏鸡蛋,上前去把瓶子夺过来,道:“别往外拿啦,这里头的鸡蛋都给我带回去好了。”   她娘一听,忙又把掏出来的鸡蛋往里放,说:“我的儿,你早说,我多给你装一些。”想了想,又道,“这瓶子盛不了几个,我给你找个竹篮子多带些回去。你家里人那么多,见到人要送一些给人家!老太太自不必说,便是家下人等,对你好的,也该送些给她们,可晓得啦。不是好东西,却是咱们家的一片心意!”   她烦闷道:“不,我只要这一瓶就够了。”又交代道,“下回我不在的时候,若是再是有不认识的温家人送银子送礼物过来,你们不要再收啦。我若想送娘家东西,我自己会送来。再说了,他们家的东西,咱们不稀罕!”   凤楼听她这话,一时着恼,屈指往她后脑勺上一弹,不准她再要回瓶子,道:“瓶子留着给阿娘罢,留着放鸡蛋不是挺好。”   她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只与阿娘道:“这瓶子不好,旧了,我下回给你买个新的。”   阿娘嫌她回去太早,心里头不高兴,闻言便撇嘴嘀咕道:“这瓶子中看不中用,下回你们不要的宝贝不要往咱家送了。下回我自己去镇上买坛子,八文一个,十五文两个,崭新透亮,人影子都能照出来,比你这个好多着呢。”   她上了轿子,小满扒着轿窗,拉住她的手,红着眼眶道:“姐姐这一去,下一回又不知要何时见着……我在家里对姐姐日思夜想,有几回恨不能自己跑去城中温家找你。姐姐若是也想我,下回何不接我去温家给你做伴?”   月唤怏怏不乐,无心多话,只点头含糊应下,小满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月唤的轿子走得远了,阿娘摒不牢了,又撵上来叮嘱:“九月十八阿娘要过生日,你千万不要忘了,妹妹啊,记得回来给给阿娘过生日啊。你回来,阿娘就过,你不回来,阿娘就不过啦——”   她怀里抱着瓶子,坐在轿内哽咽应道:“晓得啦——”   路上,凤楼掀起轿窗布帘看她,见她仍旧一脸的气恼,怀里始终紧抱着那缠枝莲纹瓶,心里好笑,道:“瓶子给我来拿。”   她道:“不要。”   凤楼问:“你留着它做什么?”   她倔强道:“不做什么。”   凤楼伸手硬是一把夺过来,扬手往路旁的沟渠里一丢,瓶子正巧砸在一块硬石上,“啪”的一声脆响,缠枝莲纹瓶登时四分五裂,瓶肚子里的鸡蛋也滚落一地,碎成一滩,蛋黄蛋白淌了一地。   李大娘心疼不已,顿足道:“早知道留着给阿娘盛鸡蛋,或是给亲家太太腌咸菜、当盐坛子也是好的,二百多两银子,多少可惜!”   月唤也从轿中探出头来,生气嚷嚷:“你,你要做什么?我还留着回去找人对质呢!”   凤楼柔声道:“算了算了,听我的话,你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我给你出气,别再想这个瓶子了。”   李大娘也悄声劝她:“这样顶真做什么,是哪个人做下的事,咱们大家心里都清楚。须知道,闹翻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月唤不依不饶:“谁做下的好事?我怎么不知道?哼!”发作一通,终于还是退回轿中去了。   到得温府,时候还早,老太太正在歇午觉,尚未醒来,凤楼便与月唤道:“你自回去,我过一时去找你。”月唤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径往自己居处去了。   回了居处,李大娘叫她回房歇息,把静好与倩惜叫到一边,命她两个跪下,居高临下冷笑道:“我起初还当是你们不小心打碎了瓶子,生怕责骂,所以不敢招认,却想不到你们这些个黑心的东西背地里竟会耍这些下作手段去害咱们月唤姨娘!亏得她还替你们遮掩,一力揽到她自己身上!我在温家当差三十年,你们这些个下作手段见得多了,只是我告诉你们:耍阴损手段的那些个黑心东西,没有几个能落好下场!”   静好跪在地上,等李大娘一气骂了一车的话,方才反驳道:“李大娘不要动不动‘你们你们’的说,咱们这里素来清净,统共就这么几个人。李大娘一家子人都在府里头当差,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李大娘自身又是五爷亲自挑来伺候姨娘的,断不会做这种打脸的事情。所以做下这事的,要么是我,要么是倩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睨了倩惜一眼,“只是,这样的龌蹉事,我没有做,也做不来。倩惜,我敢拿我全家父母兄弟的性命发毒誓,你敢么?”   李大娘嗤地笑了一声:“你这样问却有些不妥,她无父无母,无有兄弟姐妹,世上的亲人仅存叔父婶母一家人了,偏她婶母为人刻薄,打小就不拿她当人看,她心里头只怕巴不得叔父婶母一家去死呢。你叫她发毒誓,岂不是正中人家下怀?”   转头盯住倩惜,一声断喝:“老实说罢,可是你?不给我说老实话,若干有丝毫欺瞒,我便有本事叫人来打断你的狗腿,给你配个癞痢头小子,再给你撵到庄子里种田去!手爪子太长,吃里扒外的东西,咱们这里山头太小,是万万容你不下了!”   倩惜白着一张小脸,慌道:“李大娘,你们生气也得说个缘由,我听了这半天,连你两个说的什么事情都没弄明白。什么下作手段,龌蹉心思的,我却听不懂。”   李大娘生气审贼不提,凤楼自拔脚去了东院。院中悄无声息,几株桂花树早早开了花,满院中人欲醉的桂花香。卿姐儿和奶娘在睡午觉,几个小丫头也躲在廊下打盹;唯有美婵一人对窗独坐,手里擎着一面铜镜。镜中的佳人迟迟疑疑地往头上簪一支累丝珠钗,觉得不好,重又取下,这回往鬓边斜插了一枚镶珠银簪。左看右看,把银簪扶好,对着镜中映出的男子面庞笑问了一声:“哟,回来了?这样早?”吃吃笑了一声,回身看他,“怎么脸色看着不大好似的?可是又被人家打出来了?”   凤楼紧抿嘴角,冷冷看她,美婵只作不见,迎着一缕浓郁桂花香风掠了掠鬓角散发,漫不经心道:“我娘家的节礼,今天香梨已经帮忙张罗着送去了。你岳父母问你为何长久不去许家,他们说因为这阵子卿姐儿身子不大好,你既要忙着照料咱们母女俩,又要管着城中几家铺子。他们两位老人家若是知道你一大早便去姨娘家中送节礼,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正说着,忽而话锋一转,莞尔一笑,道,“你来瞧瞧,我正准备挑几样首饰送给香梨以作谢礼,你看是这珠钗好?还是我头上这枚银簪好?”   凤楼冷冷问:“是倩惜还是静好?” 第63章 22.9.28   美婵淡淡一笑,气定神闲地问他:“什么倩惜静好,你说什么?怎么我没听懂?”   凤楼冷笑:“表姐所为何来?明知道这样下去只会使我愈发厌恶。”   美婵最恨他唤自己为表姐,也知道他发怒时偏要以此来气自己,是以他这一句表姐才出口,她脸色倏尔一变,手上的累丝珠钗用力往他身上丢去,口中发作道:“谁是你表姐?谁跟你表姐表弟的!你自那愚妇进门后,竟三番两次地这般羞辱于我!她不过是个乡下愚妇罢了!她家又算你哪门子亲戚?!你正经的岳父母在许家大宅好好地住着呢!”   她的叫喊声惊动东西厢房里睡午觉的卿姐儿与几个小丫环,人人惊惧,却不敢作声;卿姐儿哭声渐响,奶娘压着声音哄她:“卿姐儿,乖孩子,别哭别哭……父亲母亲在说话……”   凤楼看一眼面目几近狰狞的美婵,冷冷说了一句:“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美婵喊:“你想得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和你纠缠到底!你和那乡下愚妇别再想过一天清净日子!”   凤楼本已迈腿要走,闻言回头道:“哦,是么,你下次还要送东西去给她娘家的话,烦请送些简单些的东西去。她一家子都不识货,你叫人送去的缠枝莲纹瓶,被她家用来盛放鸡蛋了。便是这货,我一串戴了几年的核桃手串,她都敢问我能不能敲开吃核桃仁。”说到这里,不禁想笑,咳嗽一声,略作掩饰,又道,“总之,她娘家还缺个盐坛子,你下回送个新的过去。她家人爱崭新透亮的,能照出人影子的那种。”   美婵泪流满面,把头上的钗环拔下,扔了一地,哭喊道:“姓温的,你想气死我?!告诉你,没门!我死了也要拉上你们两个垫背——”   月唤的住处内,李大娘审贼正审得生气,忽听院门“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踢开,唬了老大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凤楼,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的阴沉。李大娘点了点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的额头,低喝道:“你两个先起来,等我过一时再来审问。”言罢,迎上前去,问:“五爷这么快就来了?”   凤楼慢慢踱到院中,拿眼梢对静好倩惜扫了一扫,静好高昂着头,一脸傲气,倩惜却慢慢垂下头去。凤楼眼睛在她二人身上睃了几睃,抬下巴指了指倩惜,吩咐李大娘道:“叫她婶母来把她领走。”   李大娘心道,果然是这个黑心的蛆跟着坏事,倒要叫我和静好跟着吃惊受怕。心中快意,伸手便去推搡倩惜。心里想着什么,嘴里就跟着说了出来:“你个坏事的黑心蛆,还不出去?非要等人来恭送你么?好歹跟了我许久,我倒想要多留你一时半会儿,问问你无端端为何要害人害己,问问你从什么时候黑了心肠,只是怕又要丢家什,害我和静好担干系。”   倩惜躲开李大娘的手,往凤楼面前扑通一跪,流泪道:“我不跟我婶母走,夫人已经答应我——”   凤楼厌恶地看她一眼,冷冷道:“给我滚蛋。”言罢,一撩长袍,抬脚走了。   静好那边也手脚麻利地冲进厢房,把倩惜的衣裳物什打了个包,一把丢进她的怀里,与李大娘一起把她推着搡着赶出了院门。   倩惜死死扒住门框,哀哀哭泣道:“李大娘,夫人哄我,婶母逼我,我也无法,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应下的……你们都晓得的,我爹娘早早不在了,婶母与叔父背着我要给我定亲,逼我嫁给她娘家穷外甥……夫人答应我,只要我从姨娘这里偷一个瓶子出去,便送我银子,替我赎身,并给我置买宅子,自此我便能摆脱我婶母一家,与我锁柱哥……前有夫人威逼利诱,后有婶母一家虎视眈眈,若是你是我,又能怎么办?!”又转身与静好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奴婢罢了,何必如此绝情?”   静狠着心肠与之对吵:“知道你会说话!好话坏话都叫你一个人给说尽了。横竖都是你对!你委屈,你命苦,所以你害人有理!”   李大娘也接道:“我若是你怎么办?我先一头撞死算数!年纪小小,害起人来却不手软,抓到后还能说出一箩筐的理来,光是这一条,我和静好都比不过你。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月唤自回来后,便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躺着,因心烦气躁,便将凤楼看的一本《水浒传》拿来翻看。随手一翻,是第八十三回 ,这一章回说的是“宋公明奉诏破大辽,陈桥驿滴泪斩小卒”。她字识不全,十个里头能认得四五个就不错了,但连猜加蒙却也看得热闹,正看到双枪将董平与辽国上将耶律国珍对阵,董平拍马出列,向那耶律国珍喝问“来者甚处番贼——”时,凤楼来了。   其后便是赶走倩惜的那一番动静,月唤在屋内虽然看不见,却听得清清楚楚。听得那几个人吵闹声中夹杂着倩惜的哭泣声,心中暗暗叹息,怕自己也要跟着落泪,把书丢掉,扯过被子,拉到脸上,转身向里睡了。转眼就听到凤楼砰砰砸门:“快把门给我打开来——”   李大娘回身一看,见正屋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月唤从里闩上了,凤楼正一脸不耐烦地砸门,心中好笑,忙丢下倩惜,一路小跑回去,隔着花窗哄月唤:“快来开开门,叫五爷入内说话,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动辄耍小脾气,啊。”   月唤躺在床上,捏着嗓子拿腔作调地学双枪将董平叫阵:“来者甚处恶人?可是嘉兴城有名的恶霸悍匪温凤楼?”   凤楼气极,反而笑了,咬牙道:“钟月唤,你、你——”捏了捏自己眉峰,再揉揉太阳穴,然后无语望天。   李大娘也呆了一呆,随后失笑两声,扎煞着两手,看向凤楼:你看看,这都是五爷你的功劳,都会文绉绉地说话了,跟唱大戏似的。   凤楼再抬手砸门,月唤拔高了声,凶巴巴地喝问:“来者何人!”   凤楼断喝一声:“你家男人!”   ===========================================================================藤川彩子的话,五月其实都懂,只是一时半会儿心里有些难以接受,同时觉得彩子这人未免太过冷漠。   失业到第九天。这一天睡到自然醒,起来把房间收拾打扫了一下。因为她为了节省时间,很少买菜煮饭,所以把这些天做礼仪小姐拿到的砧板围裙及其他的一些赠品都打个包,拿去送了室友。室友开网店卖文具用品,从早到晚宅在家里不出门的,看五月今天也在家,就问她:“今天没接到工作?”   五月摇头:“兼职翻译不做了,要开始找正式工作去啦。”出门剪短头发,去银行给家中打钱,再找到一家网吧,花了半天写简历,最后搜索出一堆找工作的网站,天女散花似的把简历发了出去。   她对自己的日语水平啦工作能力啦并不担心,工作经历也稍稍做了修饰,赤羽的工作经历自然是不愿意提的,提也无益;那一两年的时间就改成了藤川彩子的礼仪公司,职位是兼职礼仪小姐。而之后在大洋国际旅行社短短半年的工作经验则四舍五入成了一年。粗略一看,两份工作经历各有一年,固然时间都不太长,但却也不至于太难看。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学历不够,在自我简介处认真说明自己自考在读,预计明年取得学历-证-书。她也不知道以这种学历能不能成为敲门砖,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姑且发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马路的拐角处,天桥的柱子上、扶手上照旧能看到许多小广告,当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在搜索各种办-证的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时,心里吓了一跳,胸口砰砰直跳,急忙摸出手机的耳机塞到耳朵里,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逃回了家。   第十天,有两通招聘电话打来,叫她去应聘,两家无一例外都是保险公司。喜滋滋地跟室友说出去应聘了,结果室友一听,回去网上一搜,向她招手道:“你来你来,看看这两家保险公司的评价。”   一看之下,就没能去成。在家里呆坐了半天,室友替她看了看简历,摇头说:“你这样写简历不行。一般要求高点的公司连应届生都不愿意要,还会要你连学-历-证书都没拿到手的自考生?我看也只能吸引到骗子公司保险公司了。”说着话,就自说自话把她简历上的“华东师范大学日语本科自考中”的一段说明删去,改成了简单的“本科”两个字,保存好,然后开始往各家公司发送。   五月哭笑不得,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和害怕:“你这样做,将来面试时我怎么圆?我拿不出学历证明啊大姐。”   室友满不在乎说:“等你得到面试机会后再说,你不这样写,连面试机会都不会有。你是学语言的,应聘的也大都是些翻译岗位,你说不好,就是有博士硕士证书也没用;说得好,即使没有证书,人家也会综合考虑的,相信我。”   五月想想也是,好像关老师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无法,也只好姑且听之任之了。   晚上,厚着脸皮发短信给彩子:已经考虑找正式工作了。这两天若是有什么工作机会,请联系我。   彩子回复:没有,等你找到工作后再来找我。   口气一如既往的简洁,淡漠。这是要逼她破釜沉舟么,叹口气,关灯睡觉。 第64章 22.9.28   失业第十天,没等到招聘电话,反而接到一家猎头公司的电话,叫她过去面谈。她并非精英人士,对自己的定位也就比小保姆驾驶员超市理货员那个层次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能接到这种所谓的猎头电话,心里着实激动了一下,赶紧梳妆打扮,换上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裙,和室友打了声招呼,去猎头公司面谈去了。   猎头公司在淮海路上,换了两辆公交车,又步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开始还怕上当受骗,恐怕是那种开在马路边上,门口糊满各种小广告的中介公司,结果一看,是挺气派的一幢办公楼,心就先放下了一半。   一进猎头公司,就领到一张试卷,叫她翻译了几段文字,有中译日,也有日译中,另有选择题、阅读理解题若干。试题做好,有担当人员出来考她的口语,叫她用日语作自我介绍。从始至终,人家没有和她提到费用二字,没叫她交中介费,服装费,培训费等。她终于完完全全地放了心。   面谈结束,原以为当场就能介绍工作,谁知道却被告知:“你的资料我们已经登记到人才库里去了,等有合适你的工作机会,我们会马上通知你,现在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出了猎头公司,虽然心中一阵失落。回去也是无所事事,就走到附近一个小公园里,从包里摸出一本日文杂志翻看。因为时间多得是,杂志从头到尾看得格外仔细,连豆腐块大的广告都不放过。在一堆红红绿绿的烤肉店美甲店干洗店的图片中发现几家专门针对日企的猎头公司的广告,其中有一家的地址也在淮海路上。想想来都来了,不妨过去看看,于是打了个预约电话,记住门牌号码,慢慢找过去。   这家猎头公司的广告所占篇幅不大,但规模却比刚才去过的那家要大多了。接待她的是一个日籍小主管,姓八神,此人尖嘴猴腮,眼小聚光。但人家中文说得很溜,与她全程用中文对话,不仅发音正确,连儿化音都会用。五月暗暗折服。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日语考查环节是必须的。八神对她的日文程度颇为满意,说:“我还以为你去日本留过学,原来是自学……自学到这种程度,真是了不起。”看过她的简历后,不胜感慨说,“你的简历虽然平淡无奇,但却不简单。从一个兼职礼仪小姐,再到一家旅行社的总经理助理,足够励志。从这两份工作也能够看出你这两年的进步,我相信,大部分公司人事都会喜欢你这样上进的员工。”   想想简历上的夸大与修饰,五月心中羞耻,面上保持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不出声。   面谈结束时,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自考在读的事情说了,八神说:“翻译这个工作有其特殊性,因为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比起证书和学历,实际能力以及情商更为重要。我就认识一个人,朝鲜族人,小学就开始学日语的,学历只有初中毕业,现在就在上海做兼职翻译,赚的也不少。你形象不差,能力过关,再加上你的这份简历,放心,在我们公司,帮你找到一份工作,分分钟的事。”   八神随后又问了她几个例行问题,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翻到其中一页,说,“现在就有个工作机会。南翔一家日资工厂需要一名懂日语的总务人员,有兴趣?”   她问:“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   八神说:“总务嘛,采购并管理办公室的办公用品啦,保证办公室人员的日常工作正常运转啦……”   她想,不就是大洋旅行社的乡下小表妹做的工作么。   八神闭目思索,忽然一拍手,问:“《庶务二课》看过没有?很老的一个日剧,但是在中国也很有名,里面的江角真纪子演的就是一名庶务课的员工,你和她的工作一样的。只是工厂里的管理人员大都是日本人,还需要你会日语,当然啦,薪酬我会尽量给你争取,叫你满意。”   她没有学历,自然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不管什么地方,先去面试了再说。所以不管工厂远在南翔郊区,还是屁颠屁颠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子赶去了。   猎头公司的八神十分尽心尽力,她出发前打个电话来提醒她该出发了;面试前十分钟又打个电话来,提醒她面试时务必关掉手机;面试时态度要大方,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若是迟到,千万要打电话过去说一声;面试结束后要把椅子推放回原处等各种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   工厂里一场面试下来,结果皆大欢喜。给她面试的几个日本人都非常好说话,当面肯定她了的日语能力,对她自考在读一事也表示了理解。总务课的头头是个面相和善的小老头儿,面试结束时,小老头儿拍拍她肩膀说:“钟桑安静又乖巧,这样的性格最受欢迎呢。”   她受宠若惊。从工厂面试出来,还没走到公交车站,猎头公司的八神就打电话过来不无欣喜地告诉她,这次面试十分成功,刚才工厂已经明确表示有录用她的意向,接下来就是和工厂就薪资进行谈判,争取谈成一个另双方都满意的数字云云。   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新工作找得顺风顺水,想不开心都难。她挂断电话,公交车到来,跳上去,美梦成真的《未来预想图》哼了一路。车子乘到市区,下来后直奔超市,采购了一堆食材,再马不停蹄赶到七月公司,在接待室坐等到七月下班,跟着七月去了她的住处,烧了一桌子菜出来以庆祝自己找到新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八神电话又打过来,口气颇有些气急败坏,连珠炮似的追问她:“你在大洋国际旅行社时是不是和那里的老板闹得不太愉快?辞职时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得罪你老板了?”   接电话时,她正在洗手间刷牙,一听这话,她呸呸两口把嘴里泡沫吐掉,问:“什么意思?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你的背调出了问题!”   “请问什么是背调?”   “背景调查,你的背景调查出了问题!”   她的心凉了一大截:“怎么会?”   “昨天你面试结束后,南翔工厂人事就对你进行了背景调查,电话打到大洋国际旅行社,是你原老板接的。你老板说你上班时经常无故缺勤,迟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饭。因为工作能力也不过关,做了半年多点就把你劝退了。人家一听,自然就要打退堂鼓了呀!” 即将到手的佣金又飞走了,八神心里多少有点不开心,说话的口气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气那么热情了。   五月心里乱纷纷的,又慌又气,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那我将来无论找哪一份都要受制于人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了?”   “那也不是,这要看运气。总之你今天有空过来一趟,咱们详谈。”   匆匆吃完早饭,收拾化妆,然后赶到淮海路,找到八神,指望八神给她出谋划策。八神给她提供两个方案:一,工作就找那些只有三五个职员的小办事处、小贸易公司,这种规模较小的公司一般都不会对员工做背景调查。做个三年两载,积累些工作经验,觉得不好,再跳槽就是。二,和原老板言归于好,叫他在下次背调时不要再坏事。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你即便能拉下脸,他却未必愿意帮你。   五月问:“我留个好说话的同事的电话,行不行?”   八神摇头:“不保险。人家随便谷歌一下,你上一家公司的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就都出来了。现在找个人方便得很,人家大公司里的人事也都专业得很,未必就打你留下的那个号码。”   她无计可施。最后在八神的建议下去面试一家位于仙霞路上的一家小贸易公司。小公司还没正式开张,营业执照都没办下来,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张办公桌,桌上空空如也,连电脑都没有到位。员工加上老板正好两个人,办公室环境比之前的大洋旅行社好不了多少。   老板一见五月,马上激情四射地给她画起了大饼:“我们母公司在日本比较有名,最近决定打入中国市场,所以先来上海设立一个办事处。前期会比较辛苦,你除了要负责办公室事务之外,可能你也要跟随我一起外出营业,各地出差。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三年之内,我会把这家办事处经营成上海最成功的据点之一,我们的员工也会从目前的两名增长至五名、十名,乃至上百名……”   大饼画好,突然话锋一转,问她:“钟桑你要求到手的数字,我们目前无法负担,能否下调三分之一……将来等业绩上去,我会酌情给你补偿……”   五月自见识过绪方孝住的领袖风采以后,对一切有夸大意味的词语都抱有厌恶心理,都懒得和他讨价还价。白白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八神打电话召她去商谈薪水、并暗示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去这家小贸易公司时,她头一次对人家说了一个“不”字。   八神对她又爱又恨。爱的是,她面试成功几率极大,恨的是,面试成功了,她却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顺利入职。最后无奈和她摊手说:“最近是淡季,这阵子离职的人少,招聘的公司也就不多。你回去等消息吧,等有了机会我再通知你。”一边整理手头的资料,一边自言自语说,“我手上倒是还有一家大企业招聘总会计师翻译的,不过相应的,人家硬性要求也高,去了也是白去……” 第65章 22.9.28   本已起身快走到门口的五月就回头问:“哪一家企业?什么要求?”   八神叹口气:“津九仪器,总该听说过吧?世界知名品牌,中日合资,专门生产各种高端检测仪器、医疗器械。不仅是中国,在东南亚各国也有多家工厂……上海的这一家么,厂址在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规模较大,不算工人,办公室里的正式员工在三百名以上。”把资料往抽屉里一丢,“可惜,他们要求较高,已经推荐两三个人选过去面试了,连一面都没过。有一个是我比较看好的,都被pass了。”   五月再问:“请问,总会计师是一个什么职位?他的翻译又有哪些要求?”   “总会计师么,让我想想看……在中国应该是财务总监。我们日本没有财务总监这一说,只有总会计师。”八神看出她眼睛发亮,动心不已的样子,遂直言不讳道,“钟桑,不是我打击你,以你的条件肯定不行。他们要求全日制本科以上学历,至少三年以上日企工作经验,日语一级,英语简单会话,有财务工作经验者优先。条件都具备了,推荐过去,他们仍然会挑三拣四,吹毛求疵,要求高到过分。”   五月仍不死心:“他们薪酬待遇怎么样?”   八神叹气笑说:“都说了,你学历和工作经验肯定不过关,我前面介绍的几个条件都比你好,而且都是沪籍,结果都没能进二面,你问了也是白问。”   五月脸红了红,还是厚着脸皮说:“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条件待遇到底怎么样?”   八神翻了翻文件:“老实说,相较欧美企业,日企的待遇普遍一般,津九在日企里面绝对属于好的了。首先,管理规范,福利制度健全。一年十五薪起,另有四次奖金,六险二金,员工旅游、进修、体检等福利该有的都有,人家没有的他们也有……让我看看,翻译岗位的话,另有翻译补贴。   “此外,他们公司为单身外地员工提供免费高级公寓。员工公寓我没去过,但是他们食堂我吃过一次,伙食相当好,当然,也是免费。说实话,连我都动心。你要知道,作为一个外地来沪的年轻人,在上海这种地方,光是食宿这两样,就能节省一大笔开支。除非是你年薪百万的高薪人士,否则,一般人除去吃饭租房,最后能存下的,还能有多少?”   五月双眼的光芒更亮,鼓起勇气道:“八神桑,请你帮忙给我提供面试机会。”   八神并没有为她的狂热语调所打动,认为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她高不成低不就的,佣金估计短时间是赚不到手了。至于津九,那更是想也不要想了。不高兴再和她耗时间,颇有些不耐烦地招手叫来一名手下,把五月的简历等资料交给他,说:“钟小姐的事情接下来由你负责。”   八神的手下姓钱,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一个小青年,话多啰嗦,却又不得要点,但人还算热心。和五月分析了好半天,话说了几车,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他可以找他上司,叫上司和津九的人事商量一下,给五月提供一个面试机会。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们破格录用五月,但像他们这种公司里的人事只会更严格,背调肯定会做的,所以自己心里要有数。   从猎头公司出来,五月买了杯热可可,又到了隔壁的小公园里坐了一坐。百无聊赖地看公园里老头老太溜娃闲聊跳广场舞,一杯可可喝完,把手机摸出来,翻出通讯录,找到鬼冢的电话,犹豫再三,叹口气,终于还是拨过去。电话一响,鬼冢随即接起,说:“钟桑?好久不见。”   看来对方把她的手机号码也保存到通讯录里去了,这样一来,就不必多费唇舌,向他解释自己曾经是哪家公司的哪个谁了。心里多少受到鼓舞,就把自己辞职重新找工作,但在背调时被绪方说坏话的事情说了,然后问他能否帮忙提醒绪方一下,请绪方稍微收敛一下,不要再在背调时故意歪曲事实,为难离职员工。   鬼冢思考了一下,斟酌说:“虽然我们公司是大洋旅行社的客户,但说实话,我和绪方这家伙并不是很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和他去打过两次高尔夫,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不太方便对他指手画脚……”   一时冲动,竟然忘了对方是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日本人。日本人不给人添麻烦到,自杀都要等到财政年度结束,把上年度的事务做完交接好,才揣上遗书去卧轨。当然,卧轨也会等末班车,以免耽误白天上班族早上打卡签到。为什么要卧轨?因为不能死在出租屋里,造成房东房子贬值,而且能够马上被发现,不至于麻烦警察四处去找失踪人口,收尸也极为便利。   五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强忍住眼泪,恐怕他听出自己的失望与低落,刻意拔高了声音,故作轻松说:“哦,是么,明白了。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这些话,请鬼冢桑当做没听过好了。”   鬼冢却又开口说:“不过,钟桑的这个忙嘛……”   五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喜,语无伦次地向他连连道谢:“若是能帮这个忙的话……啊,那太好了!谢谢,谢谢!”   鬼冢爽朗大笑:“其实五月酱心里知道我肯定会帮你,才会打我电话的,不是吗?不过,我若帮你,你怎么谢我?”   五月连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要么,请你吃饭好了。”   鬼冢颇为满意,说:“吃饭也行,喝酒也好。等你新工作找到了以后,就见一面。”   五月当即应允:“好,等新工作找到,稳定下来以后就见面。”   张江一带,路宽人少。五月多年都在浦西混,第一次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感觉像是到了国外。加上分不清东南西北,下公交车后差点儿迷了路。路上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看不到,正在暗暗发愁,一回身,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块超大广告牌,“津九仪器上海有限公司”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心里一喜,急忙奔过去,在厂房门口的保安室登记姓名证件,因为事前有预约,很顺利地进了设在厂区内的办公楼。   面试的会议室门口已经有五六个或可爱或成熟的女孩子候着了,五月过去,自觉地排在最后,刚刚坐下的同时,就收获了五六个纯正不掺假的白眼。这是竞争对手们所能给予她的最热烈的欢迎了。   这回换成是小钱打电话过来,提醒她关机等各种事项。她低声问:“怎么面试的人这么多?”   小钱说:“他们这种规模的公司,会有多家猎头同时向他们推荐人选,你说呢。”   排在她前面的几个女孩子面试完毕,人事担当出来叫:“钟小姐,钟小姐——”   五月站起,捋了捋半身裙的褶皱,理理并不乱的发丝,把门口的椅子摆放好,这才跟随人事担当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坐着三个人,当中一个是个矮小白胖的老头儿。老头儿一双细长眼睛,眼梢微微下垂,面相一望便知是日本人,他左右两个正襟危坐的一个是人事主管,另一个则是财务主管。   五月进去,人事担当介绍:“中间的那位是我们财务的总会计师松尾先生,左边一位是我们人事常课长,右边一位是财务吕课长。”   五月一一与之问好,然后面带微笑坐下。有过两次公司面试的经验,对于流程已经一清二楚,用中文与日语各做一遍自我介绍,再静候对方发问就是。只是松尾的脸看着有点面熟,再联想到自己简历上的水分,莫名有些心虚。   自我介绍结束,首先是常课长发问:“钟小姐原来的总经理助理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想到跳槽?”   她的回答很实在也很诚恳:“上一家公司是私企,工作中用到日语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既然考出一级,心里自然而然就想要到正规的日企上班,发挥自己的特长,所以才想要跳槽。”   中间的松尾圆睁眼睛表示没怎么听懂,她见状,就又用日文再说了一遍。松尾点点头,表示认可,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财务吕课长问:“办公室软件都能熟练掌握?”   五月点头:“这个都会,毫无问题。”说完,想想财务工作肯定是和各种报表打交道,就又强调了一句,“特别是Excel,能够熟练运用。”她在大洋的那一段时间里,每天加班到晚八点,没那多工作要做,都用来练习这些技能了,所以这句话倒没有丝毫水分。   吕课长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本次的具体要求。我们招聘的虽然是翻译,但不仅仅是日语好就行了的,因为是为财务的总会计师工作,工作当中会用到各种财务术语……像在建工程,长期待摊,折旧,坏账,汇兑损益这些词儿每天都能用到,所以我们要求应聘者日语水平高的同时,也要具备一些财务相关知识。我看下来,你日语一级,说得也很好很流利,但要没有这方面知识的话,工作起来可能就会比较困难……”   七月从前面试时说的那些话太过精彩,让人想忘都忘不掉,她从前在夜深人静时,就时常一遍遍的练习七月所说过的那一段话,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面对面试官是时像七月那样侃侃而谈。   今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第66章 22.9.28   五月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张口就把在心里反复梳理加工过的七月那一大段牙后慧说了出来:“我以前的确没有这接触过财务方面的工作,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可说为零。但是,我还年轻,喜欢学习新知识,而且我认为自己的接受能力和领悟能力也不差;同时,我也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所以,请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让我来证明自己能做好这份工作。” 说完,暗暗佩服自己脸皮够厚。又觉察到松尾总会计师似乎不大懂中文,不等他有所表示,就主动翻了一遍给他听。   她这一番话说得几个人连连点头。效果如她所料。   吕课长明显满意她这个回答,颔首之后,再问:“你平时都有些什么兴趣爱好?”   五月的回答中规中矩:“小说,电影,做家务。”   吕课长笑道:“贤妻良母型嘛。酒会喝吗?喜欢旅行吗?”   五月露出得体微笑:“旅行也喜欢。在旅行社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给客人制定旅游计划,对此很有心得。当然,酒也会喝,只是酒量不好而已。”   一提到酒,日本人松尾来了劲,问她:“喜欢哪种酒?”   五月想了想,说:“生啤。”   “烧酒不喜欢?”   “烧酒太烈,更喜欢清酒的清爽柔顺。”   “你喝过那些清酒?”   五月想了想:“月桂冠和御代荣。”   松尾意味不明地咧嘴大乐:“啊哈哈,啊哈哈。还以为你是说笑,原来是真的懂。另外说一句,相较月桂冠,我比较喜欢御代荣,啊哈哈。”   常课长见面试莫名其妙变成了茶话会,咳嗽一声,扫了一眼简历,重新发问:“钟小姐好像目前连本科都不是?”   五月紧张起来,小心答道:“对,目前正在自考。本科自考共十五门功课,已经及格七门,预计明年上半年,至晚下半年就能拿到华东师范大学的本科学-历-证书了。不过,我觉得语言这个东西——”   常课长抬手制止她,露出“你不用解释,我懂,我懂,你这样不自量力却又夸夸其谈的应聘者,我见得多了”的微笑出来。   从前的几年时间里,每天都在和各种人打交道,见识过无数嘴脸的五月只用了一秒钟,就通过他的眼神和表情判断出自己大概是没戏了,心底深处便涌上一阵失望和灰心。失望和灰心之强烈,使她鼻子心口为之一酸,差点没当众掉下眼泪。只能低头假装看桌面,等多少平静下来,才敢抬头。   既不再存有希望,心里怅然若失的同时,却也渐渐的轻松起来,所以当松尾再问她“你的理想是什么”时,她没有背诵事先网上搜索来的那些“我的理想是努力工作,立足自己的岗位,为公司做贡献,促进和谐社会与人的发展blablabla”之类的模范答案,而是带着些满不在乎的轻松劲儿说:“理想就是做一份打从心里喜欢的工作,挣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的钱,使自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空闲时看看书,养养花草,做两个小菜,喝两口小酒,这就是我的理想。”   三位面试官大概听多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听到她这话一出口,不由得有些微微吃惊,各自圆张着嘴,半天都没回过来神。五月面带笑容,平静地看着面前三个人,心想,问完了吗,问完了就快点结束,咱还要回去研究研究其他猎头公司呢。   常课长最先回过神来,开始整理面前的资料,准备说几句话收尾,结束这场面试,谁知这时松尾又问:“钟桑喜欢做翻译这个工作吗?喜欢我们这家公司吗?”   五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很喜欢。喜欢到明知道自己条件可能不够,却还要跑来一试的地步。”   面试终于结束,站起身,对三位面试官鞠了一躬,然后把椅子抬起,重新归位。将要退出会议室时,松尾突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钟桑,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感觉有点面熟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暴自弃,赤羽风格的俏皮话张口就来:“啊,是吗?我也觉得松尾先生您也很合眼缘呢。”说完,自己也觉得在面试时,对面试官说这种话未免太过轻佻,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不会再见了。   走出会议室,看见外面等候的椅子上又来了个新的女孩子,女孩子带着无框眼睛,一头披肩长发,文雅秀气。经由她身边,错身而过时,长发女孩子悄声问:“面试的问题难不难?”   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换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五月很珍惜这个擦肩而过的缘分,就告诉她:“不好说,但不用怕,保持自信。”竖起拳头鼓励她,“fighting!”   出了工厂大门,回身再看一眼津九仪器几个金色大字,长长叹一口气,要说没有遗憾和不舍是不可能的。人家有六险二金十五薪啊!人家有进修旅游四次奖金,人家的员工食堂任吃,人家的高级员工公寓房子免费啊!对于一个外地来上海打拼的苦孩子来说,无论哪一样都是那样的充满诱惑力啊!进了高大上的公司,所认识的人的层次才能上去,才不会老是被专职厨师兼职盗贼们追求啊!   默默惆怅许久,步行到公交车站,等公交车的时候,心里又想,有了鬼冢的帮助,绪方那里应该构不成威胁了,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这一次一定要挑一家喜欢的公司,做一份喜欢的工作才行。   同样是失业,同样会碰壁,但现在的心境却与上几次大不相同了。通过前两次的面试的成功,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可以挑拣工作、挑剔别人的底气。在心底深处,她相信自己必将会走出困境,一步步成长为更好的自己。所以,眼下虽然有焦虑有担忧,却不再有一丝茫然和愁苦。她对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过。   第二天,早早起床,把家里的两本日文杂志都塞到包里,准备多去几家猎头公司找一找机会,而不是仅仅指望淮海路那一家。到门口买了一只粢饭团,一边走,一边意气风发地打电话给各家猎头公司预约上门面谈。   电话打完一圈,粢饭团吃完,摸出矿泉水喝下一口,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小钱。小钱急切说:“怎么忙音时间这么久?电话都打不通,差点把人急死!”   她问:“什么事?有新的工作机会了?我上午还有事,下午再过去。”   小钱脑子里灵光一现,追问她:“你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不是要去另外的猎头公司找工作吧?”   五月说:“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实话和你说,现在是信息透明的时代,在上海的日本人圈子很小,招聘的公司就那几家,别人家所掌握的客户,我们这里同样都知道……”   直到五月有些厌烦起来,他这才激动十分地告诉她:“津九人事打电话来叫你明天去二面……我就说你行,我就说你实力过关!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在家里查查津九的企业文化,经营方针;再找些财务用语来背背,为明天的二面做准备。关于背调,你那里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你就留一个你以前关系好点的同事电话给他们,看看能不能应付过去。不管怎么说,咱们双方都应该全力以赴,不留任何遗憾,钟小姐,你说是不是?”   筛选下来参加二面的人选只有两个人。一个五月,另外一个则是前世和她回眸凝视不止五百次的长发眼镜妹。给她面试的人比昨天多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津九的总经理,姓大和田,另一个是大和田的翻译。四个面试官坐成一排,除了人事常课长以外,其余三人都面带微笑。总会计师松尾点头致意:“钟桑,我们又见面了。”   常课长明显的不太愉快,却还是挤出一脸打皱的笑容:“本来你硬性条件根本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但是我们总会计师认为你口语好,而且发音纯正,这点比较难的;在研究过你的简历后,认为你是一个脚踏实地、不浮夸不浮躁又有上进心的人。总之经过大家的一番商讨,一致认为应该给你一个二面的机会。”话是这样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这么认为。他脸上的表情认为,连本科学历都没有的自考生也能进津九?帮帮忙,天大的笑话好伐!   五月选择性地忽略常课长的一张长脸,表示自己十分开心,又向松尾郑重道谢。   二面并没有什么刁钻问题,总经理重新问了几个问题,问她对公司的看法,问她喜不喜欢上海,将来会不会回老家工作等等。整个过程,大和田问的少,听的多,以此来考查她的口语能力,以及语言组织能力。   五月也能看得出来,除了学历以外,总经理大和田对她可说是基本满意。但她却不敢因此自满,人家眼镜妹能从一众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   二面完毕,两个女孩子并没有被告知回家等消息,而是被人事担当带到另外一间接待室内等候,留下面试官当场商量到底录用哪个人。   眼镜妹是上海人,全程都用上海话与常课长和吕课长打招呼、说话。相较五月,连端茶送水的人事担当对她都要亲切得多。生死存亡关头,五月也不甘示弱,立刻把眼神转换成充满杀意的斗争模式,恶狠狠地看向这个和自己有着五百次回首凝眸缘分的眼镜妹:谁怕谁啊,有种的,尽管放马过来!咱说不来上海话,咱们就比谁日语说得好!   于是两个女孩子坐在一间接待室里,相互打量对方,同时又像斗志昂扬的公鸡一样,用充满浓重杀意的眼神碾压对方,抡起意念的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对方。这二人火花四溅地较量了半个小时,因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实力可说相当,眼珠子瞪得发酸,最终也没能分出胜负来。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同时被请回刚才面试的会议室。原来四个面试官商量来商量去,始终难以抉择。于是总经理大和田提议,叫她们当众朗读文章,再口头翻译出来。方法简单粗暴,却最能考验翻译者的功力和临场反应能力。   二人重新坐下,各领了一篇文章在手。五月大致扫了一眼,发现是天声人语的一篇社论。天声人语是日本权威报纸《朝日新闻》著名的社论专栏,从前上日语课时,关老师倒经常挑选出比较有趣的文章拿出来做范文讨论的。总之学日语的人,没有不知道天声人语的。   这篇文章也是一贯的天声人语风格,言简意赅,言辞辛辣。文章全文不超过两千字,但生僻字却很多,其讨论的内容也极为深刻。大意是冲绳居民花钱养着美国大兵,同时还得承受他们作奸犯科带来的痛苦。仅去年一年,冲绳就总共发生了涉美军基地的恶性犯罪案件多少多少起,涉案人员多少多少人,其中杀人案件就有多少多少。因岛上居民们对驻日美军的反感越来越强烈,所以要求独立的呼声越来越高,若安培首相及执政党再不采取措施,将会引发严重后果云云。   两个竞争对手扫视一眼手中文章,再度对视一眼。五月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因为她的短处是书面翻译,长处是口头翻译,而口头翻译并不像书面那样要求措辞严谨,只要能够流利表达出大意即可,所以这个试题对她来说非常有利;加上她从前几年的工作就是和客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识过?所以面前坐再多的人,并不会对她造成很大压力。一句话,就是心理素质过硬。   眼镜妹手里不知拿到的是什么文章,她本来也不见得有多紧张,但看五月眼神淡定,脸上还有一丝淡淡笑意,终于难得地露出些许的慌张出来,不明白为何对手会这么平静。   她哪里又能知道,面前这个面庞还有些稚嫩、看上去比自己要小上几岁的女孩子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能够和她在同一间房间里进行面试,到底吃过多少苦,经过多少的人和事,受过多少的委屈和磨难呢?所以,这一点压力,于她的竞争对手——五月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大和田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转,开口问:“你们谁先开始?”   常课长指着五月,笑嘻嘻地说:“钟小姐,不如你先来吧。”   五月并不在意。因为自信,所以并不稀罕那几分钟的缓冲和准备时间。一篇文章字正腔圆地朗读下来,几乎没有停顿。口头翻译也颇为通顺,毫无牵强之处。整篇文章,只有一个生僻字不认识,没有不懂装懂,读到这里,停顿下来,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有个字不认识。”   常课长本想给眼镜妹多争取些时间熟悉文章,但眼镜妹明显是温室里的花朵,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受过多少挫折的那种女孩子,实力虽然高强,心理素质却不如五月。她见几个面试官微笑颔首,对竞争对手一副极为赞赏的样子,心里就控制不住地慌张起来,不停地用手去扶眼镜架,轻声清喉咙,手掌微微发抖,还没开始朗读,气势上就先输给了竞争对手。   次日,如愿以偿地站在津九仪器的办公楼门口的五月禁不住热泪盈眶。这一天这一刻的欣喜,此生只有过一次,那便是出走两年的妈妈牵着她和七月的小手,重新踏进钟家大门的那一次。   尽管吃过许多人吃不起的苦,受过许多人没受过的罪,痛过哭过,怨过恨过,可在这一刻,她心里还是想:钟五月,生而为你,真好。 第67章 22.9.28   嘉兴城。撵走倩惜的次日,八月十五夜,城中有灯会,凤楼要带月唤去外头赏月看灯,但月唤这两天都不太高兴,没那个兴致,不愿意和他出去。   他心里固然觉得有几分遗憾,但想想留在家中与她说说闲话,看她吃吃东西,再教她几首缠绵悱恻的花间词,亦是赏心乐事,不算辜负这良辰美景。但适逢盛会,他的一众狐朋狗友岂会轻易放过他,一拨拨地遣人前来相邀。因温老爷一直未有出远门,他很是老实了一阵子,酒都没出去喝过几回,见人来请,心里头便有些痒痒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打马出府赴会去了。   街上行人众多,马跑不起来,幸而地方也不远,他便信步由缰,纵马慢慢走着,一边闲适地看看灯市风景。距沈记酒家尚有一箭之地时,鸡鸣忽然指向道旁的一堆人,笑说:“那不是邢来敏么?”便扯开嗓子喊,“邢大爷,邢大爷——”   邢来敏领着婆娘及一堆儿女正在路旁看灯猜灯谜,听见有人喊,一回头,见是凤楼,喜得一蹦老高,三两步窜过来,躬身给凤楼请安:“五爷一向可好?昨天我才带人送菜蔬瓜果去府里,入内给老爷请了安,却没看见五爷。”   凤楼下马,笑着将他拉起,问道:“你也来赏灯?”   “婆娘同猴崽子们吵闹,非要来。”邢来敏将他马头搂住,回身招手道,“猴崽子们,快都给过来给五爷行礼!”   他家婆娘领着五个儿女挨上前来,几个半大孩子依次排成一排,呼啦啦往凤楼面前一跪,凤楼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邢来敏道:“中秋节下,便是给五爷磕个头也是该当的。”   凤楼抬眼看向鸡鸣,鸡鸣正在数跪在地上的一排人头,见状赶忙从怀中掏出钱袋子,抓出一哒把碎银子,几个半大孩子一人一把。凤楼笑道:“都起来罢,银子赏你们买花灯。”   邢来敏的婆娘欢喜不尽,拧几个孩子的耳朵,说:“大驴子二驴子,还不快谢五爷的赏!”   大驴子二驴子低着头红着脸,吭吭哧哧说不出话,倒是三个女孩儿爬起来后,脆生生地齐声说道:“谢五爷!”   凤楼看着几个女孩儿,心底忽然一动,遂问道:“都多大了?”   三个女孩儿中个头顶高的那个就垂下头不说话了,当中一个却不怕人,大大方方说道:“三春今年十五了,正忙着说亲呢,媒人来几拨,说了几茬,可惜都没成。我过年满十四,叫四春。五春十岁了。”   三春的脸都都垂到胸口上去了,一边还悄悄抬脚去踢妹妹的腿,嫌她话多丢人。邢来敏和他婆娘和两个儿子并五春就站在一旁咧嘴傻笑。   凤楼对这四春打量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问:“愿意随我去府里头当差么?”   “我……我……我能行么?”四春眨巴眨巴眼睛,左思右想,不敢回答,便回头去看她爹娘。   她爹和她娘俱是一脸的喜色,笑得嘴都咧到耳朵边,几乎能看到嗓子眼儿。适才凤楼才一开口问时,邢来敏就喜滋滋地与婆娘悄声道:“去府里头学几年规矩,挣些银子,比在家里成天野着强,还能省些嚼用……旁的不说,府里头打发出来的丫头,将来亲事必然好说,断不会像三春这样叫人操碎心。”   他婆娘听了,自是喜笑颜开,对凤楼称谢不已。邢来敏喜不自禁,与凤楼道:“咱们两口子心里是一万个愿意的,只是这几个丫头在家里野惯了的,怕到府里头添乱子,给人笑话。我却有些不大放心……”   凤楼笑道:“不妨事。”   四春闻言,便也道:“既然我爹娘愿意,那我也愿意。只是不知道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针线活儿不太好,力气倒是有几分的。”   凤楼不禁一乐,道:“没有力气活儿可做,针线慢慢学就是。”   邢来敏小心问道:“不知是叫四春去跟府里头的哪一位……”   凤楼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我家二千金。”   邢来敏一听,一揖到底,口中连连道贺:“原来是五爷又要添一位千金小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说着恭维话,心里头却在暗暗嘀咕:他与夫人许氏不睦已久,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空名头罢了,所以绝不会是许氏;至于二姨娘,昨天进府时,还在二门里头和她说过几句话,那身段,那言谈举止间的麻利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孕之人。若是有孕,老太太哪里还舍得叫她出来管事情?要么就是才抢来没多久的三姨娘有了身孕。掐指一算,这三姨娘自小灯镇抢来已三月有余,也差不过该有了。定然如此,定是如此。只是,即便有孕,顶多也就三两个月的事情,他又怎么知道三姨娘肚子里的是千金而非小少爷呢?   五春这时却突然傻傻地来一句:“二千金是什么意思?是人的名字么?是五爷府里的人么?”   凤楼就有些嫌她话多,拿眼将她一横,隔了半响,还是说道:“我家二千金啊……是前一阵子在府里头和你斗草,赢了你石榴的那个……”   四春两手一拍,高兴道:“原来是她!那个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姐姐。我记得她,我可羡慕她的小酒窝啦,笑起来好看死人啦!”转头和她爹娘说,“上回老爷过寿,我们在老太太那里遇见那个小酒窝姐姐,她同我和五春两个斗草,她斗不过我,都快气哭啦。我看她嘟着嘴生闷气的样子可爱又漂亮,不知怎么,就不忍心看她输啦,于是偷偷和五春商量,故意输给她,叫她赢走两个石榴,她这才高兴起来的。我说的对不对,五春?”   五春想了一想,点头道:“对,对。我们两个斗遍嘉兴无敌手,从小到大还没输给人过,她哪里是我们的对手。要不是我们故意输给她,她早就气哭啦。”   凤楼不知想起什么,背着手在一旁也嘿嘿乐了几声。   邢来敏一边赔笑,一边训斥四春五春:“什么小酒窝姐姐、小酒窝妹妹的,是三姨娘。待进府以后,不可胡说八道,这般无礼。记住了,是姨娘!胡乱说话,看不打你!”见凤楼不语,便晓得自己猜对了,对自己很是佩服。   凤楼看看时候不早,远远望去,见几个狐朋狗友正站在沈记门口东张西望,想来是等得急了。遂翻身上马,与邢来敏道:“今天你回去收拾一下,过两天得了空送她进府即可。”   邢来敏晓得那位三姨娘乃是凤楼拼了一条命抢来的,眼下是府里头最得意的一位,而且听说也颇得老太太的欢心。四春若是真能跟了她,日子自然不会难过到哪里去。恐怕耽搁了一天,要生出变故,到手的肥差被人给撬去就不好了,忙道:“咳,择日不如撞日,她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好收拾的,无非几件换洗衣裳罢了。那些破衣烂裳,到府里头还能穿用?正好就留给五春穿了。我灯也不看了,这便送她进府去!五爷请自便,我熟门熟路的,不用挂心。”   四春忙道:“哎呀,爹你别急呀,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三春五春和我娘说呢!”   话未落音,她娘便接道:“我没话和你说。赶紧的,给我利索点!跟上你爹,再不快点,我一顿竹笋炒肉伺候!”   凤楼与一帮子狐朋狗友在沈记酒家饮酒作乐,又乘兴与一众人等去了玉春楼听怜怜姑娘唱小曲儿。县太爷才一踏进玉春楼的大门,尚未见到怜怜姑娘的倩影,一张胖脸上就先晕出两团红来,心里更是小鹿乱撞,被凤楼等人嘲笑也无暇还嘴。   及至入内,见着佳人,更如哈巴狗儿一样献媚谄笑,时时刻刻赔着小心。趁人家不留神,就悄悄地蹭一蹭人家的玉臂,伸一根手指头碰一碰人家的手背或面庞,吃到一下豆腐,便暗自销魂不已。谁料才不过一时半刻,便把怜怜姑娘给惹怒了,不顾许多人都在,左手揪住他颌下一把花白胡须,右手来了个左右开弓,叫他当众吃了两个再清脆响亮不过的肥耳光。   凤楼等人大开眼界,心下诧异,想笑却又不敢笑。县太爷护着自己的一把山羊胡须,一面软绵绵求道:“好怜怜,好怜怜,快松开,快松开,本官这胡须本来一入秋便掉了许多,更经不起你这般揪扯了。”   怜怜见他这个下作样子,更是看他不起,手上暗暗用力,又扯下一把胡须来,直到鸨母听了信儿急急赶来,方才恨恨松开。   凤楼看够了县太爷的笑话,饮了个半醉,听够了小曲儿,于半夜二更时分尽兴而归。进了二门,直奔月唤的住处,小院静悄悄的,想来人早已歇下了。砸门呼喝着唤人起来开院门放他进去,李大娘听得东京,急忙披衣起身。院门一开,他提脚入内,快步走到正屋门前,再去捶正屋的房门。   月唤这晚躺在床上想心事,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喜悦,一时难过,一时独自发笑,一时默默流泪。直想了许久。也是到二更时分才睡着的。才一入睡,就做了个美梦。睡梦里头,她掉到一个月饼堆里,月饼有莲蓉的,五仁的,有猪油豆沙的,也有鲜肉火腿的。她东看看,西看看,个个都那么美味,她都爱吃,实在不知道从哪个下手好,正在流哈喇子犯难,谁知就被凤楼的捶门声给惊醒。心里老大不高兴,披衣下床,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个不停。   才拉开门闩,便被凤楼俯身一把抱住,不由分说先亲了一个嘴。李大娘“哎呀”一声,慌得捂住脸,闪身跑了。   因他动作又猛又重,月唤被他的双臂箍得生疼,嘴里“啊哟啊哟”地叫唤,一边挣扎,一边用力掐他的胳膊,问:“又出去鬼混喝酒了?每回一喝酒都是这样,讨厌讨厌,哼!”   她愈是矫情造作,凤楼愈要张口往她脸上哈气,她便嚷:“啊哟,都被你熏醉了。”就呸呸呸地啐他。他嗤嗤闷笑,一边揽住她往屋内扯,一边凑到她耳旁低低说了一声醉话,她没听清,因问,“你说什么?”   他又说一句,她还是没听清,就踮脚伸脑袋往他唇边凑了一凑,不想这一凑,脸却被他趁机啃了一口。但她这回总算听清了,听他说的是:“小酒窝妹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儿的,嗯?”   八月十六。月唤睡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赖了好大一会,打了几个哈欠,揉把眼睛,这才翻身下床。凤楼伸手来扯她头发,被她用力给掐退了。看他手背上新鲜血红的两枚指甲印,自己也觉得好笑,叽叽咯咯笑了一阵子。他每一回被她掐时,都不躲不闪,看着她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由着她掐,等她住了手,他再从别处找补回来。这回自然也是,待她停手,上来就一把扑倒,上下其手,一通痒痒把她搔得哭爹喊娘,直笑出两行眼泪来。   直到闹够了,月唤瞧瞧天色已然不早,赶紧穿衣起床,才一拉开帐幔,就对上两只骨碌碌转动的黑眼珠,还当是见了鬼,当下又怕又羞,尖声嚷了一嗓子,往回一缩,倒在凤楼怀里,嘴里嚷道:“谁?谁?”   床前,四春细声细气道:“是我,四春。昨晚我就来啦,那个时候,你……姨娘你已经歇下啦,李大娘就叫我跟静好姐姐睡啦。现在外面天已经不早了,李大娘叫我来和姨娘说:该起来用早饭啦,早饭有你喜欢吃的汤包和春卷。”   月唤却老大不高兴,问:“你怎么进来的?”   四春忙道:“门没闩,我一推就开啦。”   月唤带着些愠怒道:“哪里来的?姓温的我都不要。”   凤楼微微着恼,皱眉道:“姓温的怎么了?至于这样耿耿于怀么?你还想要怎样?到底要记仇记到什么时候去?”   帐外的四春也忙赔着小心道:“姨娘,我不姓温,我姓邢,邢四春。”   月唤这才撩了帐子,仔细打量这新来的小姑娘。见她一身太过宽松而略显不合身的新衣,红头绳扎小辫儿,宽脸地包天。头上小辫儿扎得太紧,两只眼睛都微微向上斜吊着,托这两只细长吊眼睛的福,人看着又精神又喜气,还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月唤将信将疑地问:“你真不姓温?我怎么看着你面熟得很?不是这个家里的?”   四春年岁虽小,口舌却比一般大人还要灵便,当下伶伶俐俐说道:“我爹叫邢来敏,我家住在城外庄子里,昨晚我们一家子来城中看灯,五爷在街上遇见我爹,就叫我爹送我进府来伺候姨娘。姨娘不认得我啦?咱们不是还一起斗过草么?那时候我和妹妹五春两个人都是姨娘你的手下败将呀!”   帐内的凤楼实在忍不住,嗤嗤一通笑。月唤也高兴起来,得意洋洋道:“啊哟,你早不说,你换了衣裳和发式,眼睛也好像变细变小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是你。上回还赢了你两个石榴,过后我想想,觉得很不好意思,下回你妹妹来了,我便让让你们,叫你们也赢一回。”   凤楼放声大笑,她钻回帐幔中,掐他一把,恼道:“我说话就这样好笑?就这样好笑?笑什么笑,讨厌,哼!”   四春在外催促道:“李大娘叫我和姨娘说:再晚了,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要迟啦。日头已经升起老高啦。”   月唤却又耍小性子道:“你唤我姨娘,我便不睬你。”   四春道:“李大娘也说了:要是你想叫我唤你姐姐,千万不能答应。没规没矩,五爷听到了要发怒的,旁人也要笑话的。”   凤楼亦笑道:“知道你不喜欢人家唤你姨娘,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一大家子人,人人都像你这样,岂不要乱了套。乖,不许再闹了。” 第68章 22.9.28   这一日,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凤楼去书房找父亲说话,月唤无所事事,便在屋子里哼哼小调,绣绣小花,练练大字,倒也闲不下来。未过许久,香梨却带人过来串门子,月唤放下手中毛笔,上前去将人迎进屋子。   静好泡好一壶碧螺春,吩咐四春道:“二姨娘来了,快把这茶送上去。”   李大娘笑道:“她才来头一天,连个规矩也不懂,你不教她带她也罢了,什么事情都叫她去做,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   静好道:“她若连壶茶也不会上,那还要她做什么?放心好了,累不死她。”   四春忙道:“我正闲得浑身难受,让我去,让我去。”那托盘把茶壶连同茶杯屁颠屁颠送到正屋里去了。   四春的茶水送到,月唤亲自拎茶壶为香梨斟上一杯。香梨捧着茶杯,笑眯眯地将四春的两根小辫儿看了又看,饶是四春一贯的野性子,从不知道怵人,却也觉出些不好意思来,贴着墙慢慢溜到门外站着去了。   香梨问:“这个就是顶替倩惜的那个?”笑了一笑,悄声道,“那个倩惜也是作孽,昨天就被她婶母做主聘给穷亲戚家的小子了。那家小子不成器,成天穿街走巷,不务正业。听说她正在家里寻死觅活呢。不过也应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猪油蒙了心,任谁也怪不得。”   月唤眼皮一跳,勉强笑道:“连姐姐也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香梨道:“哎呦,你们这里撵倩惜,又新来了个人;咱们那一位气得当天就带上卿姐儿跑回娘家,椅子大约还没坐热,就被娘家强送了回来。我好歹还管着家,这样大的一桩事情,怎么能瞒过我去?”   月唤黯然垂首,不再作声。   香梨忙放下杯子,过来拉她的手,柔声道:“哎呀,傻妹妹,这有什么值当难过的。横竖有他在,还能叫你受得了委屈?这不是跑到那边和她吵了一顿,回来就把倩惜给赶走了么?”   “这桩事情,已经闹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了么?”   香梨嘻嘻笑道:“放心罢,他已一力把这个事情给压了下去。内宅不宁,老太太及老爷知道了岂不要伤心生气,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骨子里头却是如假包换的孝子一个。只是,那一番吵闹的动静太大,别人兴许云里雾里,我却是知晓的。”   又执了月唤的手劝慰她道:“不要再难过啦。你是不知道咱们那一位夫人的手段和心胸,你要是知道,保管哭笑不得。那一位性子是少有的孤拐,别看她成天闷声不响的,那是在心里头忙着琢磨害人的手段呢。”   月唤心道,她的手段与心胸我已经见识过啦,口中却说:“是么?”   香梨冷笑道:“就譬如说她指使倩惜偷了温家的宝贝,再以你的名义送回娘家……你以为他会问不出来?你以为他真会相信你是偷东西运回娘家的糊涂人?你要是这样想就错了,她不过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叫人知道你有一个乡下穷娘家,然后叫你一想起此事心里就吞个苍蝇似的膈应罢了。事情闹得越大,你越是难受,她心里就越是得意,所以我才和你说,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她得不了逞,咱们才高兴呢。”   月唤小心问:“咱们?”   香梨叹一口气,道:“头两年我才进府时,我爹娘时常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顺带着打个秋风。她心里头看不起我爹娘,对我们瞿家一家人是从来不搭理的,你也看得见的,除了五爷和老太太以外,她还和谁说过话?”   月唤听到这里,疑惑问:“姐姐是老太太家的亲戚,她也是温家的亲戚,论起来,你们两家应该也是亲戚才对呀。”   香梨倒有些好笑道:“咳,她家与温家是正正经经嫡嫡亲亲的姑表亲,咱们瞿家是为了讨口饭吃,厚着脸皮硬贴到老太太身上的远亲。咱们家这种一表千里的表亲,几大车也拉不下,谁还拿你当一回事呀?这样说,不过是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月唤经她这一番劝解,自觉心里头舒畅了许多,听她说话又有趣,少不得跟着嘻嘻笑了几声。笑完,香梨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说到有一年,老太太过寿,我爹娘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外面也买了几样寿桃寿糕,两个人挎着篮子,巴巴地送了过来。本来拿当自己是个客人的,谁知她却叫人和我爹娘说府里头人手不够,请他们帮着些忙。我爹娘哪敢说个不字,想着又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于是两个老人家就里里外外地端茶送水,迎来送往,被管家们呼来喝去。   “忙到后来,寿宴开席了,却没有他们的席位,府里头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发笑。他们要是那等有志气的,便该甩手就走,偏人穷志短,有了饭吃,面子又算得了什么?最后就和一帮子打杂的下人们一起吃了一顿宴席上撤下来的剩菜饭。   “她这样做,无非是打我的脸罢了。我那时的处境哪里比得上你呢?一家子人丢了那么大的脸,被温家人笑话了好一阵子,我连着哭了多少天,他竟连问都没问一声,倒是老太太知道了,把我叫去安慰哄劝了一顿。打那以后呀,我就只和老太太一个人亲近了,这府里头,我也只把老太太一个人当亲人看。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劝你一句:看开些,谁待你好,你便待谁好。不要为了她那样一个坏透了心肠的人难过,不值当。”   听香梨毫无隐瞒地与自己推心置腹地说话,月唤深受触动,心内已把她引为了知己,说道:“姐姐的话,我记住了,不再为那样的人难过就是。”   侍立在一旁的李大娘也道:“咱们这位在家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啦,若是咱们早些去找二姨娘说说话就好了。”   香梨道:“正是,咱们今后应当多走动走动才是。”立起身来,一扬帕子,“我还有事,不能久坐,这便走了。”   月唤起身相送,拉着香梨的手,道:“我想去找姐姐说话,你管着一家子大小事情,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我去了,倒要耽误你,所以请姐姐什么时候得了空儿便来看我。”   香梨笑道:“那还用说,我从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和你投缘,否则也不会巴巴的跑来和你说这么多话了。”   率人出了月唤的小院子,身后跟着的妇人道:“‘恐你那里忙,倒要耽误你,请姐姐得了空儿来看我’,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脸!怎么不叫老太太得了空来亲自去看看她?旁的人家,有她日子这么好过的姨娘么!”   香梨立时站定,冷冷训斥道:“旁的人家,也有你这种背地里说长论短、寻主人家不是的奴才么?”   那妇人一怔,嗫嚅不能言语,旁边的一个忙赔笑为她辩解道:“她是为姨娘心里鸣不平呢。心是好的,就是话说差了。”   香梨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道:“这些话,下回不许再提。能让五爷眼里再没别人的,那是她好相貌好性子。总之一句话,是人家有本事。这府里头,大家八仙过海,各凭各的本事过活。夫人有卿姐儿,有个好娘家;她呢,她有五爷爱;我也有老太太疼,有管这个家的本事!总之,我日子过得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来替我鸣不平,觉得我可怜。再者,外头人多眼杂的,这些话要是被人听见一句半句的,岂不是要连累我?不知道的,还当你说的这些没见识的想头是我心中所想呢!”   她这边话音才落,便见那边转过来一个人,正是凤楼。凤楼急急而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陶土花盆儿,里头栽的一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草不像草,花不像花的。香梨睨身后妇人,道:“你瞧,下回还敢不敢在外头乱说话?”   那妇人羞愧,只低着头,不敢再言语一声。凤楼过来,见着香梨,倒怔了一怔,脚步顿住,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香梨道:“我无事便在府里头转转,看看地上可有银子捡。咱们穷人闲暇时候都兴这么干。”   凤楼一哂,见她眼睛往自己手上瞄了两眼,便把手上的陶土花盆儿递过来,问:“你要么?给你。才得来的月下美人,夜里开花的。”   香梨问:“月下美人?不就是昙花么?咱们穷人见识少,竟不知道还有这个风雅的名字。话说这花能派什么用场?能吃还是能卖银子?”   凤楼皱眉道:“不要便罢了,话这般多,非要将人刺上一刺。”言罢,拎着他的陶土花盆儿,转身自去了。   香梨亦是一哼:“谁稀罕,一盆破花儿,谁夜里有空去看那劳什子。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什么搜罗不来!”   八月十七,美婵母亲许夫人终究不放心女儿,生恐女儿受凤楼的气,捱到这一日,一大早便乘轿来了温府。一下轿,不及去见老太太,拔脚直奔东院,见卿姐儿病着,美婵也无精打采,黑着一张脸。当下心疼不已,暗暗发怒。待屏退诸人,细细问了美婵这些日子的情形,训斥道:“你也是个没成算的,何必去与老五对着干?你这样做,岂不是把他往外推,成天这样吵闹,叫他还怎么敢再亲近你?我问你,老太太是不是这两年也疏远了你?事情没做成一桩,倒白落了个恶名。”   美婵当即红了眼圈,恨恨道:“我的性子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我也知道自己落不到好,但就是想气他,气那乡下愚妇!”   许夫人冷笑沉吟,半响,方才道:“乖女儿,你且安心带你的卿姐儿,我去替你出一口气去。”嘱咐她好生给卿姐儿养病,叫她自家当心自己的身子,千叮咛万嘱咐,看她一一应下,这才又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老太太中秋节贪吃甜食,连吃两块月饼,积了食,次日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抓药煎了,喝下去,仍觉腹胀口苦,懒怠说话。在床上躺了两天,忽然见了女儿来探视,心里自是高兴。   婆子搬来绣凳,许夫人却一屁股坐到床头,抓住老太太的手,埋怨道:“母亲生病了,却不使人去和我说,我还是来看美婵才知道的。”嘴里埋怨着,把老太太扶坐起身,叫她歪靠在自己身上,要来木梳,把发髻打散,再仔细梳顺。   老太太闭着眼睛倚在女儿身上,慢慢笑道:“家里头有你哥哥及老五在呢。横竖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积了点食,喝上两顿清粥就好了。”又问,“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来看美婵了?”   许夫人眼睛一红,说道:“我若不来,也不知道我的美婵如今在温家日子是这样的煎熬……哥哥从不管内宅的事情,老五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老太太若再不向着她,我的美婵将来几十年可怎么熬……”抬手擦一把眼泪,觑着一双眼睛看老母亲。   老太太倏然睁开一双老眼,坐直了身子,冷笑道:“筠姐儿,你这话可就说差了。我若不向着你的美婵,你当她日子还能这样好过?你去问问她,她十天里头,来给我请安的日子可能有三天?偷偷买通了姨娘屋子里的婢女,叫人家偷东西出来送给姨娘的穷娘家,给人家身上泼脏水!我还想问问你,这等样可笑手段,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出来的?你在许家作威作福多年,只怕已经忘了我从前又是怎么教你行事说话、怎么为人妻为人母了罢!”   许夫人被母亲一通抢白,老大没意思,嗫嚅问道:“母亲也知道了?”   老太太叹道:“我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所以不愿意再去管事。他们年少夫妻,吵吵闹闹也是有的,只要不过分,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罢了……也是她自己想不开,若是不这样三天两头的生事,将来即便卿姐儿留不住,我也不在了,家里还有她公公,还有你们在,温家可会亏待她一分?非要搅合得家宅不宁,叫老五的心一寒再寒。我从前的性子你是最知道的,当年府里头的人只有比现在多的,你看到那个时候谁敢在我面前耍这些下作手段了?!”   许夫人面红,勉强辩驳道:“一个姨娘罢了,便是绑起来打杀发卖,也没什么,可值当母亲这样生气……”   老太太斥道:“有本事,就摆出正室夫人的谱来,把看不顺眼的姨娘绑起来或打或杀,我反而要佩服她好手腕!又没那个本事,在家里四面树敌,给自己挣了个恶名,成天和老五吵闹,搅合得家宅不宁。两个人见了面,倒像见了仇敌似的,我问你,这也算是本事?”   许夫人不服气,嘀咕道:“老五也有不对,若不是姨娘一个两个的往家中抬,美婵如何会这样患得患失……”   老太太把个凤楼看做自家的性命一般,听不得人家说他不好,因皱眉道:“你不许怪他,两个姨娘,都是我做的主。我还嫌少,待过个一年半载,若还是没个讯儿,我自然还要给他物色新人的。你要怪,就怪你母亲罢。”   凤楼强抢民女,后被温老爷打了个半死之事如今嘉兴城中谁人不晓,谁人不知?许夫人见母亲黑白不分,只是一力维护凤楼,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恨恨叹气。   老太太拉过女儿的手,道:“他与美婵,这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原以为是金玉良缘,谁会想到竟成了一对怨偶,叫我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因着几个孩子接连早夭,美婵坐月子时每常哭泣,虽面上看着还好,身子却是大不如前了。这一生,与老五的儿女,是不能也不要再想了……你回去代我劝劝她,叫她好生养着卿姐儿,小人儿能多留一时是一时罢。”   过一时,却又道:“老五子息上缘分薄,过年就要二十五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问你,换做是你,你急不急?你许家儿子孙子一堆,我这个温家老祖母却是死也不瞑目的。”   许氏登时就哭了,扑到母亲怀里道:“可怜我的美婵,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我知道,她打从懂事时起就对老五留上了心。旁人家的女儿出嫁都是哭哭啼啼的,只有我那傻美婵是欢天喜地上的花轿,还和我说:母亲,我嫁了他,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你掉泪做什么?哎呦呦,我怎么能不掉泪,我的傻美婵——” 第69章 22.9.28   老太太红了眼圈,亦是伤感不已,半响,拍拍女儿的肩膀,温声说道:“筠姐儿,筠姐儿,你且放心。只要你老母亲和你哥哥在一天,断不会教你美婵及卿姐儿受一分一毫的委屈,将来若是她们娘儿俩受了屈,你尽管来找我。”   许夫人收了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忽然道:“母亲不是说还要给老五物色新人么?我家里倒养了几个女孩儿,模样儿颇过得去,字也识得,针线上的活计也做得,总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就是了,过一阵子我就挑几个老实本分的送过来。”   凤楼与月唤如今好了个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任谁也拆分不开这句话如何能和她说?老太太只笑了一笑,道:“这倒不急,待过了年,仍旧没讯儿时,这个话方才好开口说。”   还要再拉细问许家几个外孙的事情,许夫人却急急忙忙地要起身要去找温老爷,老太太笑道:“他在家里蹲不住,早晨来伺候我喝下一碗药,随后就在我床头干坐着,和我大眼瞪小眼。家里人都怕他,他往这一坐,我这屋子里就鸦雀无声的,没人敢说话,我也烦他一天到晚板着那张长脸,就把他赶出去了。才刚听说去白马寺访友赏菊去了,怕要傍晚才能回来呢。”   许夫人欲言又止,重新坐下,给老太太揉肩膀。老太太看一眼女儿,道:“你晓得你哥哥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你若有事,不如去和老五说。”   许夫人咬牙笑道:“我也想呢,老五那孩子,我前脚进府,他得了信儿,后脚就逃没影了。他躲着我,我还不高兴见他呢!”   老太太也撑不住笑道:“要么你说给我听,我替你传个话。”   许夫人道:“罢了,母亲也早就不管事了,又病着,我还是等哥哥回来再同他说罢。”   老太太知道她性子,也不再追问,只闭上眼睛,笑道:“不说便罢。”   果然,许夫人给老太太揉了半天的肩膀,终于没能忍不住,自己便先开了口:“母亲还记得咱们家北山庄子的老林、林双喜么?”   老太太复又睁开眼:“林双喜?他不是在北山庄子的庄头么?怎么了?”   许夫人倒奇道:“他早不是北山的庄头了,庄头现如今是香梨她爹瞿大成,老林就成了香梨爹手底下打杂的啦,母亲难道不知道么?”见老太太确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暗暗一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今天找哥哥就是想说这事儿。他和香梨爹不对付,日子过不下去,说哪怕去别处劈柴烧火做杂工,也不愿意在香梨爹手底下被人吆三喝四、看人脸色。他心里这般想,却又不敢来求哥哥和老五……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用了几十年的老人儿了,我听着可怜,少不得要替他递一句话给哥哥。”   老太太问道:“咱们北山庄子的庄头什么时候成了香梨爹了?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许夫人道:“听说是香梨求老五,硬把她爹塞过去的。老五么,一向散漫大方,母亲又不是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母亲忘记了?温家北山的庄子早年不是划了一半给我做了嫁妆么?两家的田地庄子连在一起,那里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知道?我还奇怪,美婵那边的事情,母亲事无巨细都晓得,怎么到了香梨那里,这么大的事情,母亲竟没听说过?”   老太太微微出神,隔了半响,方问道:“瞿大成想去北庄做庄头,既称了心如了意,为何又会与老林不对付?”   许夫人笑道:“咳,你听我细说……”回身去过一杯温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上一回,咱家的人去收租,在田头遇见老林与香梨爹吵嚷。一问,老林气得掉了泪,说给温家管庄子管了几十年,到头来却要受那门外汉姓瞿的气。   “母亲你道为何,只因为姓瞿的气恨佃户只听老林的话,因此老林说什么,他便要唱反调。老林说种豆,他偏要种瓜;老林说要上粪,他就指挥人去浇水。他只顾着气老林了,却没把庄子里的收成当一回事。好好的一片庄子,上百亩良田,风调雨顺的一个好年,愣是被他祸害成了一片癞痢头。等着看罢,今年秋收,北庄是不会有多少收成了……老林说,受些气也便罢了,他是没脸来见温家人。老五向来看重他,叫他帮着瞿大成一同管好庄子,眼见着庄子被糟蹋得不成话,他哪里还有脸来求老五?”   老太太皱眉道:“香梨爹固然不成器,老五也是胡闹。老古话说,吃了不疼糟蹋疼。家中便是金山银山,也禁不起他们这般糟蹋折腾。家中的几处庄子若是都学了他们,那咱们一家人就只好去街口喝西北风了!像我这样年纪大的人,一辈子经历过不知几回饥荒,最听不得这个!”   因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便觉有些气喘。许夫人慌忙叫人上茶,亲自服侍老太太喝了几口。老太太润了润嗓子,又道:“早年咱们家还在桐城的时候,有一年闹蝗灾,田地里的庄稼被蝗虫啃了个精光,咱们家还多少有陈粮,不至于饿肚子,那些穷家小户的,饭吃不上,就捉蝗虫煎着吃。一顿两顿倒也罢了,几天吃下去……”   许夫人一听老太太要长篇大论讲道理,忙插话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时常把老太太这话说给我们家几个哥儿听的。”   老太太的肩膀揉好,许夫人转而去揉按手腕子,笑道:“香梨是谁?可是老太太顶顶喜欢的那个,老五便是对她娘家父母兄弟看顾些,我看也无可厚非。”一面悄声问道,“对了,老五与美婵总是吵闹,好的时候少,吵的时候多……但我看香梨进门也有二年挂零了,怎么迟迟没有个喜讯儿,难不成是个不能生的?生不出来也便罢了,一辈子给咱们温家做管家婆罢,不要管着管着,把咱们温府的匾额换成瞿府就好。”言罢,掩嘴而笑。   老太太气得笑了:“你心里想说的,不过是我年纪大了,眼光不行了,出了这个事情,其实源头在我,对么?香梨爱财我也知道,其实她是个聪明孩子,偏在这一条上犯糊涂,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心里总是不足。我早前只当她是幼时穷怕了,便是搂些银子,也由得她去了,谁料……唉……”   默默转头,望向窗外,沉思良久,长长叹几口气,复又嗔女儿道:“幸而我只是积食,若是旁的但凡重一些的症候,叫你来我身边伺候汤药,不出三两日,准给你气死。”   许夫人往老太太身上一歪,抱住老太太的脖子,笑道:“咱们娘儿俩个,什么话说不得?我打从生下来就是这个多嘴多舌的性子,老太太难道不晓得?旁的人,这些话我还不高兴和他说呢。”   许夫人在老太太床头说说笑笑,午间陪着用了一顿清粥小菜,亲自服侍老太太躺下后,便要告辞回去。因家中小儿媳怀胎已足九月,只怕这几日要发动,她心里边记挂这事,坐不住,跟老太太说了一声,才要走,却见月唤也带人来瞧老太太。   李大娘先瞧见了许夫人,忙笑着行礼,唤了一声“大小姐”。月唤听说过温家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年纪多大,娘家人都还以小姐相称的。当下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凤楼的姑母、美婵的生母了,不待李大娘提点,忙忙的也行了一粒,唤她一声“姑母”。行礼毕,起身时,再悄悄打量她的面容,倒吓了一跳,还当是温老爷换了女装,戴了钗环,脸上搽了粉又描了眉。   李大娘看她面有不解之色,笑着提醒她:“你忘了么,咱们家大小姐与老爷是一胞双生的兄妹。”   那边厢,许夫人也上上下下地将月唤打量了一番,转眼就堆了个欢喜得不得了的笑脸出来,拉住月唤的手,又去揽她的肩,向身边的人不住口地夸赞:“长得这样水灵,是个懂礼的,又有孝心,怪道老五要看上她。咱们家几个哥儿屋里的姨娘我看着算好的了,谁知道和人家一比,竟成了我脚下的烂泥,都不值一提。”   一番话说的众人无不掩嘴而笑。连老太太都忍不住笑骂她一句:“生就的一张婆婆嘴。”   月唤装作娇羞不胜的模样垂首而立,心道,妻贤妾艳,没有几分颜色,怎么做人家的妾室呢?又想,若是他的母亲,我的婆母还在,那么,我与香梨,大约也就成了婆母口中的烂泥了罢。想到这里,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夫人笑毕,从手臂上抹下一只镶金绿玉镯子,替月唤戴上,道,“今天咱们许家要添丁,你姑母坐不住,先回去了,待满了月来接你去吃酒。”   月唤含笑道谢,把她送出门去,再返回来陪老太太说话。坐了一时,看老太太倦了,这才出去。行至门口,却遇见香梨亲自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当下二人立在门口处,亲亲热热说了好一通话。   闲话说完,二人一个向里,一个向外,各自去了。香梨进了院门,走到正屋门口,却被婆子拦住了。婆子客气笑道:“老太太喝下药,已经躺下歇了,二姨娘明天再来罢。”   香梨自进温家门,被拦在老太太门外还是头一回。她还没说话,她身后跟着的妇人就先笑道:“咱们姨娘怕老太太没有胃口,亲自给熬了一锅鸡头米送来,桂花是咱们姨娘亲手采摘的,鸡头米也是今年新收的。小火熬到现在,趁热送了来,请老太太用一些才好。”   香梨从那婆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心内诧异着,口中道:“我不放心老太太,入内看上一眼便走,不叫老太太劳神费心便是。”   婆子伸手把食盒接了过去,笑道:“不用看了,老太太好多了,只是懒怠说话,说有人来,都挡在门口。”   香梨心中莫名忐忑起来,缓缓点头,与身后跟着的人道:“那便明天再来瞧老太太罢。”   带着人,无奈折返回去,到得大门口,凝神望去,见月唤并未走出很远,正一路走着,一路与静好四春两个说说笑笑。   ===============================================================================津九是中日合资,日本出资方是日本津九株式会社,中国出资方是一家老牌国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家创立几十年的老牌国企也撑不下去了,眼见要倒闭之时,恰好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招商引资,吸引到日本津九前来投资,中日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上海津九仪器有限公司。   中方出资方负责提供场地,负责招工,日方出资方则负责提供技术、设备以及管理人员。工厂内凡部长级以上的高管人员几乎是日本人,偶尔有日本留学归来的高学历精英人士,课长及普通职员则全部是中国人。   中方高管人员,全公司仅有一名,便是副总经理。此副总经理乃是国企遗老,在津九纯粹是摆设。其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列队欢迎前来参观的各路客人,以及在各种大会小会上做开场白,会议结束时再做总结发言。   日方高管人员凑到一起开会时,一般就讨论怎样削减经费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努力扩展销路,增强企业竞争力;中方高管即副总经理在会上一般作如下发言:我昨天在办公室发现地面有垃圾,不用说,肯定是我们某些不自觉的员工随手丢下去的。你无心的一个举动,却给我们保洁阿姨增加了无谓的工作量。我还听到个别员工说:我们不丢垃圾,保洁阿姨没有工作可做,就要丢工作了。我问你,你说这样的话,可笑不可笑?说出去丢人不丢人?你的素质在哪里?这样的发言,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让我听到第二次,我会毫不留情地罚你的款,记你的过!”   或者是这样的:同志们业余时间要多读书、读好书,像我们公司的某某同志学习,他的办公桌上就堆着很多业务书籍,你们不妨去参观一下,不要整天捧着手机,到哪里第一句话就是WiFi密码多少。   所以,说是合资公司,中方所占股份只有日方三分之一弱,再加上公司管理层几乎都是日本人,中方在公司的重大决定上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公司每年的利润,也都以商标使用费、技术转让费以及分红的形式被母公司日本津九株式会社给榨光。   中方管理人员对此颇有怨言,但自己一来没技术,二来无设备,三来只擅长窝里斗,最好假大空。一旦日方撤资撤人撤去设备技术,就会沦落到连饭碗也保不住的地步,所以也只能乖乖地屈人之下。   此为津九这家公司的大背景。   入职的第一天,上午九点不到,五月就已早早来到津九办公楼前候着,等到人事担当上班,给她发了两身工作服,再领她去更衣室换上。穿戴停当,五月照了照镜子,不禁就是一笑。镜子里的她,身着白衬衫,一身藏青色西装衣裙,领上打着一个红色蝴蝶结,脚上是一双样式朴素的黑皮鞋,皮鞋同样也是领来的。一身装扮看上去和高级餐厅的服务生相差无几,其实是日本企业里最常见的OL打扮。猎头公司八神所提到的日剧《庶务二课》里,办公室女职员就差不多是这种穿着。   到了九点钟,五月把自己的衣服存放好,跟着人事担当去了一楼办公室区域。虽然在日剧上多多少少看过,但她头一次进日企这种开放式办公室时,还是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一间开放式办公室内,有大约一百多人在办公,而且大家都是统一着装。女性员工一律是西装衣裙,打蝴蝶结,工厂定制的黑皮鞋。男性员工一律淡灰色车间工作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头头身穿深色西装,总会计师松尾就是其中一个。   部门有财务、人事、总务、法务、通关、资材、IT等。每个部门的办公桌都拼成一个长条,部门领导的办公桌则靠墙横放,与部下们的办公桌行成一个T字。五月大略数了一下财务部的人头,不连松尾,竟然有七八个人,而且清一色都是男人。在她印象里,财务部应该是女人的天下,她多多少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有全是男人的财务部,当下吃惊不已。   她在人事办理入职手续时,常课长跟牙疼似的,把她的高中毕业证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嘬牙花子。 第70章 22.9.28   然而,还是顺利地办好了手续。常课长把门禁卡递给她时,笑眯眯地对她说了一句:“小钟,欢迎你成为我们津九的一员。加油,好好干。”因为她是外地员工,所以又问她是否需要员工公寓申请书。   常课长心里不怎么痛快,五月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只淡淡一笑,说了声谢谢,接过申请书,转身找财务课吕课长报到去了。   昨天面试好,日本人都走了,常课长把她单独留下来,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你以高中学历,打败一大群选手,特别是今天那个,和你一起二面的,人家是华东理工大学日语系毕业的,正规科班出身,工作经历堪称完美……不过,你也有你的优势,就是口语比她要略胜一筹,而且你比较合我们松尾总会计师的眼缘嘛。”一通酸话说完,干笑几声,再和她谈工资,以她学历-证书尚未拿到手,也没有财务相关经验为由,把她工资硬是砍下一千元。   总会计师翻译这个职位,津九报给猎头公司的薪酬数字是到手七千,另有翻译补贴五百,但常课长中意的眼镜妹被五月PK掉,心里很不开心。他多年人事做下来,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也会,看出五月无比期待这份工作,想要这个职位,最终必然会接受这个比预期要低个一千元的工资,所以就自说自话地去压价。   如他所料,五月虽然显露出那么一两丝不太愉快的情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常课长找她谈话时,五月就觉得作为人事来说,这样的做法好像有点奇怪。关于工资待遇,通过猎头招人的话,那么一般就要去和猎头去谈判,而不是和本人当面讨价还价。   她不知道,这位常课长乃是在国企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就是吃准她这方面的经验欠缺,人又文静老实,看着像是个好说话的,所以才当面和她谈工资。她本人一旦答应下来,猎头那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至于猎头公司的八神和小钱,虽然少拿了些佣金,但原本毫无胜算的五月能够成功入职,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了,哪里还敢替她去谈判,恐怕生出变数,反而催她先把入职手续办好再说,又劝她:“你眼光应该放远一点,而不应该局限于眼前的一点工资上。于你而言,津九的工作经验,将来会成为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财富,对你的职业生涯有着莫大的帮助。说浅显点,你在津九工作几年后,再出去找工作,到时全上海的日企都会抢着要你。”云云。   她想想也是,就不再纠结工资一事了。   常课长这边砍价砍下一千,赶紧去向日本人邀功,说通过努力,压下新员工的工资几何,为公司节省了成本多少,最后获得日本人几句夸奖,说他是削减费用的小能手。然后他心里就舒服多了,再看五月时,自然也就比之前要稍微顺眼一点了。   这也是五月进外企学到的第一课:外企里面,多的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二鬼子,老外们一个两个反而都老实得很,坑中国人自己的,一般都是同胞。   与常课长不同,财务吕课长为人热心,嗓门大得像是居委会专门调解家庭矛盾的老阿姨,看见五月,站起来抓住手就是一通猛摇,说:“我那天听说你能喝酒,就知道我们有缘,我就喜欢会喝酒的手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人一般性格比较爽快。”哈哈大笑一通,叫部门员工全部站起来自我介绍。有肖系长,李主任,还有小杜小聂大孙老孟,人太多,名字一时也记不住,只能一一颔首微笑示意。   最后去了松尾的办公桌前,向他道谢,感谢他录用自己,同时表明自己将来会好好工作的决心,最后再请他多加关照。这些都是日企里的套路,每一句话都有模板的,称之为入职寒暄和自我介绍。松尾对她上下看几眼,很满意地点点头,笑说:“五月酱这身工作服穿起来,很有精神嘛。欢迎欢迎,欢迎你加入我们财务部。”交代吕课长说,“你给她安排一下工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和松尾寒暄一通,吕课长领着她去总经理、副总经理的办公室以及其他办公室也都转了一转。津九的办公室不止一间,三转两转,五月已经分不清哪是哪,就紧紧跟在吕课长后面,自我介绍一遍接一遍地说。除了工厂长及另几名出差的头头们没见到以外,和公司里的各部门的上下人等都打了招呼。   招呼打好,回到她的办公桌前,等IT人员过来给她的电脑设置邮箱等。她坐在一旁等候,一边叽里咕噜背诵吕课长给她准备的工厂机械备件以及财务专用术语。   吕课长和她交代说:“你主要工作是为总会计师做翻译,包括口头翻译、书面翻译等,偶尔出差时,可能会要你随行。”说完,又悄悄告诉她,“你的前任是财务系长兼翻译,他辞职去开小饭店了,就在我们公司旁边,生意不大灵光……呃,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哦,我想说的是,你的前任除了翻译之外,还管固定资产以及税务这一块。当然,你要是只想做翻译也没问题,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分一些财务方面的工作给你做。”   技多不压身这个道理她懂。一级早已考出,现在只用准备自考学习,时间比以前多出很多,正好可以用来学习财务方面的东西,当下开心不已,连说:“愿意愿意。”   吕课长问:“税务这一块有没有兴趣?”   她点头:“都有兴趣。”   吕课长夸奖她:“小姑娘有上进心,不错,我没看走眼。今天先熟悉下公司环境,明天开始就开始学习起来,争取下个月就能正式接手做点税务方面的工作。”向她眨了眨眼,“跟你说,财务这个工作,越老越吃香。你会日语,有语言优势,再抓紧去考个会计上岗证考出来,明年拿到本科学历……在我们津九再工作个几年,将来要是出去找工作的话……我掐指一算,哎哟,小姑娘,你前途一片光明!”   吕课长这一句话说出来,五月就知道这个领导是一根肚肠通到底的爽快人。在赤羽那种女人扎堆的地方工作得久了,耍心机搞脑子的事情经得多了,就越发能明白这种心直口快、容易相处的同事的可贵。于是心里对津九这家公司,对财务这个部门更是喜欢了几分。   她默默背诵财务用语时,不时地就有人拿经费申请书去找松尾签字盖章。松尾连比带划地问问题,和前来报销的人鸡同鸭讲地交流,虽然看上去很吃力,但一会儿工夫,竟然也打发了好几拨人。   她心里嘀咕起来,松尾不叫她,她也不好意思过去,就悄悄问吕课长:“课长,怎么总会计师不叫我过去翻译啊?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正式工作呢。”   吕课长的十根粗圆手指头敲打着键盘,一边侧过头来和她说:“人事老常没和你说过?松尾三年任期已满,下周就要回日本去了,你是为我们新的总会计师招聘的翻译。至于松尾,他来上海这几年,虽然说不来中文,但听其实大部分都听得懂的,假如说慢一点,简短一点的话。”   五月哦了一声,说:“怪不得。”又问,“下一任总会计师是谁?”   对面的肖系长插了一句:“还能是谁?当然还是日本派来的太君。”   他说这一句日本太君时,表情极其认真严肃,丝毫不像是玩笑,而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发自内心的敌对与仇视。五月暗暗诧异,不明白为何日企里会有这种员工的存在,而且还能坐到系长这一位置。作为太君的翻译,她颇觉几分尴尬,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被人尊重的郁闷,这个话题也就没办法再延续下去了,自嘲地笑了一笑,拿起她的笔记本,闷头背单词去了。   等到中午十二点整,办公室内有铃声响起,吕课长大手一挥:“五月,吃饭时间到了,咱们吃饭去。”另外几个人也嘻嘻哈哈地收拾台子,簇拥着五月一起往食堂去。她现在是财务课唯一的女职员,虽然才来头一天,就已经享受到了财务一帮子小男人老男人们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不由得受宠若惊。   津九的伙食果然不赖,诚如猎头公司的八神所言。午餐有各种套餐可选,除此以外,还有花卷包子水饺馄饨拉面等各种面点,另有饭后水果酸奶及甜点,虽然种类比不上五星级酒店自助餐丰富,但和以前的大洋、赤羽等地方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太多了。   五月正眼花缭乱,一个同事已贴心地帮她选了个牛肉土豆套餐,另一个则给她拿了一碗小馄饨以及水果、酸奶、蛋糕若干,一个餐盘堆得冒尖。   五月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吕课长嘿嘿直乐:“我们财务这些年都是清一色的男丁,今年突然来了个美女,小伙子们就算热情些也在所难免。咱们食堂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不错,你吃不完就留着喝下午茶。嘿嘿嘿。”   饭吃完,五月怕打包被人家笑话,又不好意思浪费食物,勉强把一堆东西都吃完了,吕课长吃惊:“哎呀,你这么喜欢咱们公司的伙食啊?你等着。”打了个响指,冲食堂里的一个厨师扬声喊道,“黄栋梁,你出来一下。”   厨师黄栋梁听见吕课长喊,急忙把菜勺一丢,擦了一把手,从食堂侧门绕到饭厅来,满面谄笑,问:“吕老师,有何吩咐?”   吕课长指指五月,说:“我们财务新来的翻译小姑娘喜欢你们做的小蛋糕,你看着办吧。”   黄栋梁又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弯下要,上来就握住五月的一双手,热情地摇晃着,口中说:“吕老师的要求,就是公司的要求。公司的要求,没有我们办不到的。”说完,“啪”地一抬手,敬了个莫名其妙的军礼,转身蹬蹬蹬跑了。不等五月反应过来,又从食堂里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只饭盒,一盒里是几个小酸奶,一盒里是几块芝士小蛋糕。两只饭盒往五月手上一递,说,“请收下。”   五月撑得连说话都吃力,向他点头表示十分不好意思,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吕课长:“这,这样也可以?”   吕课长面有得色:“哎呦,你不用这样不好意思,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我们是谁?我们可是财务课!你公司里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和我说,跟你说,公司里还没有不怕我们财务的,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中午饭吃好,回到办公室时,男同事又不声不响地去替她泡了一杯咖啡端过来。她虽然不爱喝咖啡,但却也生出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慨来:妈呀,这日脚,也太好过了吧?   下午两点,她就见识到了吕课长的强大威力和气势,以及财务课在公司的地位又是多么威武了。   一名品质管理部的员工来报销医药费,报销单上一个大写金额的“肆”字写错,吕课长把他的报销单一丢:“回去重写!”   那人面有难色,却不敢多话,果然拿回去重新填写,重新盖章。津九的报销流程要多繁琐有多繁琐。报销差旅费的话,先贴发-票,同时附上有领导签字盖章的出差申请书,出差报告书;报销加班出租车费的话,要附上加班申请书,同时发-票上的时间和考勤卡上的加班时间必须一致,否则不予报销。其他费用报销也是同理。   所有资料都准备齐全了,填好报销单,贴好发-票,然后找自己部门的课长、部长审核确认,然后再是工厂长,副总经理、总经理盖章,最后再由财务课长及总会计师审核盖章。一圈下来,一张报销单上密密麻麻都是公司头头们的红印章。   因为报销单上的金额不得涂改,吕课长把他的报销单打回去,他只能重新走一遍流程,再向各个头头解释一遍重新盖章的缘由。当中要是哪个头头不在,就只好干等着。一圈转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再拿回来报销时,吕课长双手抱胸,哈哈一笑:“对不起了旁友,今天库存现金不够了,下次再来吧!”   “那,明天有没有?”依旧不敢大声,恐怕音量一响,会惊到这位财务课长。   “不确定。”   “那,下周一有没有?”   “不敢保证。”   “那,周二总有了吧?”   “那要看我们出纳小杜有没有时间去银行取现了。”   “那我周三来问问看,可以吧?吕老师,拜托了啊。谢谢吕老师了啊!”赔着笑,点头哈腰地走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吕课长,反正五月在一旁都替他尴尬。财务课的同事们却都各干各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概。   吕课长双手抱胸,对五月说:“看到了没?下次谁得罪你,跟我说,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吃瘪碰钉子。”说完,对天狂笑三声,“嘎嘎嘎——”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总会计师松尾拄着头,默默看着电脑屏幕,对这边的动静熟视无睹。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吕课长及同事们开始收拾台子,锁抽屉。一时间,整间办公室都是“乒乒乓乓”推拉抽屉的声音。下午五点,又一阵铃响,大家拉开椅子,开始纷纷往外跑,一个两个快如旋风,动若脱兔。五月张口结舌。吕课长临跑之前不忘提醒她一声:“都下班啦,快走快走!”   苦孩子五月的头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一棒子击晕,傻傻问人家:“不会吧,一会儿班也不用加么?”   吕课长说:“加什么加?我们财务课除了月末最后一天偶尔加班以外,平时从来不加班。”再一看手表,惊叫一声,“不好,晚了!赶不上班车,来不及买菜烧饭,阿拉老婆要发火!”“嗖”地一下子,转眼跑没了影。   下午五点零三分时,一整间办公室就只剩下她和松尾了,松尾看她脸上挂着傻笑,慢腾腾地收拾着桌面,向她摆手一笑:“五月酱今天辛苦了,明天见。”   五月在津九的第一天,愉快到简直不能更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日脚:吴语,日子。 第71章 22.9.28   第二天去上班,依旧没什么翻译工作。吕课长带她去公司的图书室和医务室也转了一转。图书室里藏书不多,都是些世界名著,金庸古龙的小说却很齐全,五月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医务室有一个退休女医生坐镇,对财务课的人也是客气得不行。五月寒暄完毕,女医生给她和吕课长每人手里塞了两盒西瓜霜含片,说:“我这里连水都可以吊的,有什么头疼感冒的,根本不用去医院,病假条也可以帮你开。”   五月连连感慨:“天,天。”   吕课长说:“这算什么,老早还有幼儿园,理发室呢。”   一圈转下来,回到办公室,吕课长把她托付给肖系长,让肖系长教她看财务报表,再交接一些简单的税务工作给她做。   肖系长是五月的前任辞职后才升上去的,没什么架子,话也不比吕课长少,对待女同事比男同事明显要热心得多。其人似乎有点神经质和喜怒无常,脸说翻就翻,但看得出来,他本质并不坏,甚至有点热心。五月长相本就甜美,加上性格安静,待人接物非常有礼貌,所以即便问出很多在老财务看来非常可笑的问题,肖系长对待她这个门外汉也极其耐心,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来。   整个上午,五月就坐在肖系长的位子旁捧着报表看,研究报表中每一个数字之间的勾稽关系,一边悄悄观察办公室里的新同事们。   松尾今天明显心情不太好,时不时地就对着电脑屏幕发怔,间或叹一口气。五月不解,趁喝水时悄悄问吕课长。吕课长被办公室里的人评为妇女之友,最爱说闲话,当下一笑,低声说:“他是舍不得上海,不愿意回日本母公司去上班,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怎么办呢?”   五月表示十分诧异:“天,对上海感情深到这种地步?”   吕课长又是一笑:“你以为他舍不得老上海牌雾霾和害他得了关节炎的湿冷天气?no,no,no,他是舍不得上海的人。”   要是换做一般人,肯定追问松尾到底舍不得上海的哪个人,但五月是谁?五月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他在上海必定有个相识于酒吧或是日料店的年轻貌美小女友,若是回国,从此和小女友只能天各一方了。他眼下的处境,像是被迫与朱丽叶和祝英台分离的罗密欧和梁山伯似的,叫他又怎能不惆怅?   下午,五月的员工公寓房子申请书一圈流程走下来,最后还差松尾一个章,拿过去,松尾连看也不看,“啪”地敲上一枚鲜红印章,把申请书递还给她,才说:“五月酱要搬新家了,真好啊,唉——”长长地叹一口气。   五月不知怎么安慰这个为情所困、饱受离别之苦的将老之人,只能说:“听说松尾桑要回国了?”   松尾抬手看看手表:“今天周四,过了这个周末……周一是我的送别会,同时也是新总会计师和新翻译——五月酱你们的欢迎会呢。我嘛,搭乘周二早晨的飞机回东京。”   五月默默点头,说了一声:“我是松尾桑招进公司的,却不能和松尾桑一起工作下去,真是遗憾。”   松尾本来正伤春悲秋,难过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听五月这样一说,眼圈一红,差点落下两滴老泪,忙抬手摘眼镜,捏鼻梁,揉眼睛,叹一声:“是啊,真是遗憾啊。真想就这样和五月酱,和你们所有人就这么一直工作下去啊!”   “是啊,真是遗憾啊。”五月附和一声,觉得肉麻不已,和他无话好说,赶紧捏着她的申请书跑回到肖系长旁边看报表去了。   肖系长刚才竖着耳朵听她和松尾说话听了半天,见她回来,就坐直了身子,说:“小钟,我要和你说句话。”   五月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忙也坐正,说:“请说。”   肖系长说:“小钟,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中国人,不要忘记我们国家曾经蒙受的奇耻大辱和那些苦难。所以,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你的上司,希望你能够和公司所有的鬼子们都保持距离,没事不要和他们说笑聊天,明白吗?”   五月当场懵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过后心想,你老人家真想抗日,干嘛还要到日企来上班,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啊?说得好像你的电子台历不是东芝、机箱旁的一台空气净化器不是松下似的。想对别人说教,不是应该先把你自己的东芝电子台历和松下空气净化器丢掉吗?一份糊口的工作罢了,这顶大帽子往人头上一戴,谁受得了啊。而且翻译这个工作,本来就是要和日本人打交道,你又不懂日语,看我笑一下,就当我是和鬼子说笑啰。   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就扭头去看吕课长。吕课长正在和总务课的人隔空喊话,叫他们早点把五月申请的公寓房间的钥匙送过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五月骨子里是个偏内向、偏软弱的人,她的性格就是,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她一般不愿意轻易得罪人,所以这次也是。心里别扭着憋屈着,还是对肖系长说了一声:“好,我会注意的。”想了想,心里膈应得慌,所以又加了一句,“系长,希望你也能了解,我学的是日语,工作是翻译,和日本人说话打交道是我的工作。”   在津九的第二天,申请到水电煤费全免的单人公寓一间。但却也被肖系长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通,上了一节不知所以的爱国课,有点懵逼和小小的不开心。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做是在外企上到的第二课吧。总之是心情有起有伏的一天。   进津九工作的第三天。周五,下午,吕课长突然问:“房间钥匙拿到了吗?”   五月说拿到了。吕课长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搬家,五月说:“明后天。”   “你怎么办?叫搬家公司吗?”   五月笑:“我那点东西,来来回回乘几趟公交车就搬完啦。”   吕课长作惊恐状:“公交车?那多累!跟你说了,你有什么困难马上跟我说。我马上搞一辆小车去给你搬家,你下午早退两个小时,带人过去一趟搬好,明后天正好在家里打扫卫生,收拾收拾。”说完,马上扭头吆喝财务后面一排的总务课的人,“喂,汪桑,下午有空车吗?”   总务课长老汪翻了翻行程安排,为难说:“一辆去机场接人,一辆送了施总去苏州开会……还剩一辆别克商务,等会要送两个人去海关办事……”   吕课长阴测测地笑:“那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把车子让给我们财务用一用?”   老汪说:“商量什么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财务课的需求高于一切,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比地还辽阔!就这么定了,车子给你们财务用。其他人,叫他们爱咋地咋地,自己叫出租车去,叫不到,就走路。”   吕课长不免得意洋洋地朝五月眨了眨眼,又问老汪:“再请你给我帮个忙?能不能帮忙安排两个保洁阿姨一起跟过去给咱们翻译小姑娘搬个家?”   老汪一拍胸膛:“一句话,我们总务课的全体人员随时听候吕老师您的差遣。”人员都调遣好了,手里捏着一张报销单,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蹲在吕课长身旁,赔笑问,“吕桑,吕老师,话说我上回那个差旅费,酒店发-票丢失的那张单子,被你打回去的那张,话说要什么时候才能……”   吕课长心情正好,斜眼看他:“我看你今天比较配合财务的工作,是个好同志,好苗子。这样吧,去写个情况说明,找总经理盖个章,拿来我给你报了。”   五十多岁的好苗子老汪心花怒放,对五月眨了眨眼,一溜烟地跑去写情况说明去了。   下午三点,五月早退,和别克司机、两个保洁阿姨回浦西的住处,几个人七手八脚,只一趟就把家给搬了。员工宿舍就在公司附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小区已经很老了,但绿化不错,门口有超市及各种小店铺,生活相当便利的一个地方。   等找到自己的那栋楼,开门进入房间时,五月更是惊喜交加,刚才和开网店的江西室友分手时的那一点点伤感烟消云散,不翼而飞了。   五月申请到的房间在六楼,大概五十平左右,中等装修,配备了全套的家具和家电。难得的是,家电都是品牌货,诸如大金空调,夏普电视机,松下冰箱等等,和她以前住过的各种空荡荡、脏兮兮、乱糟糟的宿舍大不相同。   五月拭一拭客厅餐桌上的灰尘,说:“都是新的嘛,这里以前没住过人?”   别克司机说:“这间房间空关了很久。我们公司当年买下这小区里的两栋楼作为宿舍提供给单身员工,公司人数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上海人,外地员工少,加上流动性不大,所以住宿舍的员工很少,房间就空关了很多。”   两个保洁阿姨帮忙把房间擦拭收拾了一下,一会儿工夫下来,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家具家电们锃锃发亮。五月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兴奋不已。送走司机和阿姨,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跳来跳去,在卧室的床上滚来滚去。累了,摸出手机,挨个给人打电话发消息。   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寥寥无几,无非是七月、关老师、彩子及大卫鲍等人。首先给大卫鲍发了一条: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大卫鲍回她:好的,这我就放心了。   然后给七月和关老师打了电话过去,七月淡淡哦了一声,以不咸不淡地一句“工作加油”收尾。关老师倒激动得很,说:“津九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的大企业,当年老师我去日本留学时,也去那种大企业打过工,不过那时候,老师的工作是在食堂里给工人打饭……你能进这家公司,的确是不容易。好好干,老师看好你哟,刚八逮。”   最后打过去给彩子,向她也报告自己已找到新工作一事。彩子嗯了一声,问:“想不想赚外快?想的话随时联系我。”   五月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好,然后满怀感激地向她说了一声谢谢。到了今天,她其实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彩子的一片苦心和善意。若不是彩子,只怕她还是那个跑场子的兼职翻译、礼仪小姐,每天为挣到的一点点小钱而沾沾自喜,满足不已。   临睡前,想想还有爸妈没有说,于是又拨家中电话。电话是钟奶奶接的,才一接通,就连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找不到你手机号码,正想着要不要去学校找家润打电话给你,可巧你就打回来了!”   五月一怔:“爸妈呢?”   钟奶奶气恨恨说:“你爸住院,你妈去医院找他吵架去了,他都伤成这样了,你妈也是不懂事!”   钟奶奶那任何时候都不忘记说上儿媳妇一句坏话的刻薄性子使五月厌烦非常,就有点烦躁地打断她的话:“你先说爸爸为什么在医院里?”   钟奶奶说:“前天你爸和几个朋友去喝酒,在饭店里和人家老板不知怎么打起来了,两个人都受了伤,店老板的更严重,听说骨头都断折了!你爸自己鼻青脸肿地躺在医院要吊水不说,还得赔人家店老板的医药费……”   说到“钱”这一字,钟奶奶长叹一口气,说:“你上个礼拜才打钱回来……家润也呵斥我和你妈,不许再向你开口要钱,但你看你家里,找人借钱也借不到……你二叔家也不容易,才给老大订了亲,一下子掏出去十二万彩礼,哪还有余钱帮你家?我又能怎么办呢,唉!”   五月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到包里翻钱包,前段时间做兼职翻译颇赚了几千元,所以除去打给家里的,还剩一些,数了数,和奶奶说:“你先不用担心,我身上剩的钱明天都给你打回去。”   钟奶奶说:“又要你受累了……摊上那样无用的爸妈,你们身为儿女的,只能帮一把是一把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要回去看看爸爸吗?”   “不用不用!你好好工作,请假要扣钱,你回来了,你爸反而不高兴。”   “好,知道了,那我挂了。”   “等等,等等,让青那孩子最近还和你保持联系吧?”   伞让青的确有和她保持联系,经常发一些毫无营养的短信,嘱咐她天冷加衣,按时吃饭,或是告诉她最近在派出所遇到的奇人奇事,诸如:有个中学生来办身份证,名字竟然有四个字,叫王马姿涵,一问,原来王和马分别是她爸和她妈的姓,稀奇吧?等等。   对于这些信息,她一般都是看看了事,很少回复。前阵子四处找工作时,伞让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连发几条信息催她发几张自拍照片过去。她一来忙,二来觉得莫名其妙,干脆就无视了。   钟奶奶在电话里问她,她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钟奶奶又诉起苦来:“你爸前阵子在街上碰到让青啦,激了他几句,说再定不下来,年底就要给你重新介绍对象了。让青就回去和他爸妈商量筹钱下定,结果钱没要到,他妈那个母老虎跑来你家闹了一场……个死女人,你猜猜那个母老虎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和你爸说:你家五月对我们家让青爱理不理的,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还想要二十万?想钱想疯了?要么冥币我给你烧一点,要不要?”说到这里,钟奶奶气得话都说不出,半天才骂了一句她奶奶个熊,恨恨道,“你说她气人不气人?” 第72章 22.9.28   五月说:“等爸爸好了,你告诉爸爸,不要再去找伞让青了。我现在还没有考虑结婚……也许将来,山东都不会再回去了。”   “你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还小?你二叔家才定下来的那个花了十二万彩礼的儿媳才多大?人家才十八!你去看看你那些同学,你去看看人家——”   手机猛地挂断,甩出老远,坐在地板上发怔许久,心想这样也好。家里这些人的存在,会提醒她时时刻刻都不能得意忘形。因为,她一旦觉得开心,一旦觉得快乐,那么,必定会有倒霉事发生。所以,这样也好。   独自呆坐到很晚,回过来神时,才想起来自己换工作一事竟然忘记了说。   这一天,是进津九的第三天,有喜悦有难过,偶尔胸闷难忍,仍是心情有起有伏的一天。   周六在家里做家务,下午去附近银行汇款,顺便踩点,去周围的菜场及超市兜了一圈。家里餐具什么的都不齐全,所以也没有采购食材,晚饭就在小区门口的烧烤摊吃烤串。烤串端上来,发现桌上辣椒面没有了,扬手才要叫老板,一个装有半瓶辣椒面的瓶子从隔壁桌子递过来。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公司的女孩子,也是翻译,只不过不和她一间办公室。   女孩子说:“你好呀。”   五月也微笑回答:“你好。”   女孩子问:“我叫金秀拉,还记得吗?”   五月说:“当然,你的名字很特别,感觉很有韩国味儿,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金秀拉也才二十来岁,和她差不多大,朝鲜族人,会日语和韩语,是技术部长的翻译。因为这女孩子的双眼皮很深,乍一看上去,像是三眼皮,三眼皮导致眼睛大过了头,令人一见难忘。吕课长领她去技术部门打了一圈招呼,技术部长姓生野还是上野她已经记不清了,却唯独记住了这个三眼皮的朝鲜族女孩金秀拉。   金秀拉把自己的烤串端到五月这边来:“什么时候搬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这女孩子是自来熟,身上有股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一顿烤串吃完,就已经和五月勾肩搭背,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   巧的很,两个人同住在一栋楼里,五月是601,她是301。爬到三楼,她非要拉五月去她房间里小坐。她房间也是一样的布局,只是邋里邋遢,而且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泡菜味。五月把沙发上的几件衣服捡起来,找到一片污渍不那么明显的地方小心翼翼坐下去。   金秀拉问:“我冰箱里有啤酒,来一罐?”冰箱门一拉开,一股浓烈的泡菜味散发出来,五月悄悄皱了皱鼻子,差点没打了个喷嚏出来。金秀拉又问,“有我妈从延吉给我寄来的腌桔梗,来一点?”   五月笑说:“腌桔梗倒没吃过,要么来一点。”   金秀拉拿出两罐青岛啤酒,递给五月一罐,把一袋腌桔梗刺啦一声撕开,掉落几根到衣服上,捡起来丢到嘴里吃了,也不用盆子,直接把袋子塞到五月手上,再一仰头,猛地灌下一口啤酒,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嗝。五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毫不做作的女孩子。   吃喝完毕,五月邀请她去601看看,她欣然应允,说:“其实我以前去看过,都是一样的。你那里空关很久,家电啦家具啦比我这里要新好多,但楼层太高,我嫌爬楼太累,最终选了301。”   两个人往上爬时,她指着楼道两旁的房间告诉五月:“从一楼到六楼都是我们公司同事,你对门的602空关着,一楼和五楼都是男人,有什么困难不用客气,随便去敲他们的门就是。灯泡坏了,保险丝爆了,下水道堵塞了,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嘛,经常半夜去跟他们借方便面。”   五月说:“嗯,好的,知道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们帮忙。”   金秀拉说得兴起,爬一层就去捶左右两间房间的房门,一个也没敲开,颇为遗憾道:“一到周末,这些鸟人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死到哪浪去了,否则蛮好介绍给你,再叫到你家斗地主。”   五月听她说话有趣,又是一笑。   成为津九仪器员工的第五天,认识了一个热心女同事金秀拉。比较愉快,偶尔胸闷。   进津九的第六天,周一。松尾这天只上了半天班,到下午的时候,开始收拾整理办公桌。笔记本电脑关机,收进电脑包,坐在办公桌前叹气发呆,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副伤感无限的样子。   快下班时,松尾过来和财务课全体成员一一寒暄,拉着吕课长的手,不无感慨地和大家说:“这几年,你们辛苦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助,使我在上海的这几年,不论工作与生活都非常愉快。但欢乐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一转眼,我就要回日本去了……即便回到日本,我也不会忘记大家,希望今后还能有再次相会的日子……”   说到这里,声音哽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说实话,真是舍不得你们大家,唉……我的后任,你们的新总会计师下午三点就会抵达上海,今后,也请你们像帮助我一样帮助他……”   临别在即,吕课长等人也都动了感情,个个眼圈发红,唯有站在五月身后的肖系长不屑一笑,头往她这边凑,低声说:“……在生活上帮助过他的,不是我们,是人家花姑娘的干活……已经被我们公司的人撞见多次,在古北一带和花姑娘手拉手逛马路。舍不得我们?帮帮忙,旁友,还能不能更虚伪一点?”   这些话,不知道松尾会不会听到,反正夹在一群人当中的五月是尴尬万分,她还要译松尾所说的这一大段离别感言,恐怕分心,就向旁边站开一些,不再听他嘀咕。   新任总会计师本来下午三点左右就应该出现在公司了,但因为上海今天突起大雾,飞机飞到中途,被迫返航,所以新任总会计师一直到下班时都还没出现,但松尾明天就要启程返回日本了,送别会还是如期举行。   松尾的送别会兼五月的欢迎会设在浦东香格里拉酒店内,五点下班,公司的车子分两拨把财务课的人以及总经理、副总经理等各路人马送到酒店。连辞职去开了西餐馆的松尾原翻译即原系长也赶来送别。   五月的前任姓吴,大名不知叫什么,反正大家现在都称呼他为吴老板。肖系长介绍他与五月认识,又悄悄对五月说:“他舅舅是浦东招商局的一把手,当初日本津九与咱们老东家合资建厂就是他舅舅一力促成的。他在咱们厂里做下去,过个十年二十年,混个副总经理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人家有钱人,就是任性,去开了一家小西餐馆,味道还不赖,就是生意不太好,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吃。”   等人到齐,吕课长咋咋呼呼地按照来人的身份职别安排好座位,菜点好,督促服务员快点上酒上菜,等冷盘及酒水饮料上来,率先举杯致辞道:“今天是我们敬爱的松尾总会计师的送别会,也是我们新翻译小姑娘钟五月的欢迎会,来来来,大家起来,敬他们一杯,然后请总经理和我们的施总致辞。”   施总就是副总经理了。副总经理不喜欢总经理前的那个“副”字,所以公司上下就以施总来称呼他。   大家起立,与松尾和五月两个人碰杯。吕课长的酒杯还没来得及端到唇边,他放在饭桌上的手机就响起来,铃声是《悬崖上的金鱼姬》的主题曲,听者无不发笑。   吕课长一看众人脸色,更是得意,骨头不由得就轻了几分,拿起手机,朝外面走去,一边对着手机说:“摩西摩西,啥人呀?请讲。”酒桌上,日本人说蹩脚中文,中国人说别扭日文都是笑点,他一句摩西摩西出口,饭桌上立刻笑倒一片。   五月被安排坐在松尾身边,松尾和这个那个应酬,勾肩搭背地相互倾诉离别之情,五月也只能打点精神翻译,根本无暇吃喝。肖系长悄悄拉她:“叫他们日本人自己说话去,你坐过来,不要睬他们。”   不要睬他们?他自己是前朝国企遗留下来的骨灰级老员工,和公司签的是无限期合同,才进公司三两天的新员工要是学他,恐怕连试用期也熬不过,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所以五月只是对他抱歉笑笑,转身替松尾翻译去了。   吕课长在包房门口接好电话,回到包房里,把两只肥胖肉手一拍:“同志们,我有两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一,驾驶班的小唐打来电话,我们的新总会已经平安抵达浦东机场,现在人在来酒店的途中了,看来今天是能赶得上他的欢迎会了!另外,我们工厂长也从济南出差回来,说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松尾总会的送别会,人已经到酒店门口了!”   吕课长话未落音,财务课的一群虾兵蟹将兴奋地嗷嗷叫,纷纷拍起手来了。五月是个善良的孩子,觉得这群人的态度有点不妥,小心翼翼问小杜:“你们这么喜欢新的总会计师?就不怕松尾心里有想法,认为他人还没走,茶已凉透?大家总是同事一场,这样不太好吧?”   她才进津九几天,财务课的人就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小杜因为和她年龄相仿,说话更显亲热随意,当下笑嘻嘻地说:“才不是。我们是喜欢工厂长。他这阵子都在济南出差,你还没机会见过他。他是有钱人,又大方,这里每个月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挥霍,他老婆还要从日本打钱来给他花……他喜欢喝酒,而且一喝醉酒,醉了以后喜欢发小费,是用日币发,最低一千日元起,人人有份。服务生有,我们也有,所以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嘻嘻嘻。”   五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汗毛倒立,越想越惊,期期艾艾地问:“请问……请问咱们这位工厂长的尊姓大名?”上次吕课长领她去各间办公室打招呼,只说了一声工厂长不在,她那时忙着和新同事新领导打招呼,记人家的名字,也没想起来问问工厂长的姓名。   小杜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身车间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工厂长白井就拉着拉杆箱,拎着电脑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挤进了包房门。一群人立刻上去把他围住,嚷嚷:“迟到自罚三杯,迟到自罚三杯!”   大和田亲自斟了黄白红酒各一杯,摆成一排,吆喝道:“喂,芳则君,这是你的罚酒!”   工厂长白井芳则在中国呆得久了,深谙酒场规矩,也不推辞,接过来人家给他的黄酒,用一口可笑中文说:“我干了,你们随意。”在一片喝彩声中仰脖干了。空腹三杯黄酒下肚,人立刻就有些站不稳了,吕课长忙搀他在总经理大和田的身边坐下,再招呼服务员加椅子添餐具。   白井坐下,立刻低头去翻包。小杜用胳膊肘顶顶五月:“快看,他要找钱包,拿钞票出来发了,等会不要和他客气,他有的是钱。他老婆娘家在东京开了多家连锁点心店的,钱多得花不完,我们要帮他减去点压力。嘻嘻嘻。”   五月心慌,头晕,口干,冒汗,转身向松尾说:“不好意思,我出去透口气。”   才站起来,白井开始发第一轮的钞票了。小杜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接钞票,一边还热心拉她:“别走呀,别走呀,傻伐?快来接钞票呀!”   五月拉开椅子,疾步走向门外。身后,白井一边发小费,一边问:“听说你们财务新招了一个翻译,人呢,在哪里?”   余下人等就一起找五月:“新翻译人呢?新翻译人呢?”   新翻译用手遮住半边脸,正低着头,心烦意乱往外快步走,抓住包房门把手,猛地拉开。然后,她就毫无防备地扑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和一个正要推门而入的人撞到了一起。   一抬头,相撞的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准确地说,是泽居晋怔了一怔,新翻译小钟是心虚发慌,她其实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但一见之下,还是慌得差点没晕过去。   吕课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个发现门外的泽居晋,三两步冲过来,热情介绍:“泽居总会,这是公司为你新招的翻译!”见五月不出声,忙催促她,“你说给他听呀,你是我们财务课的新翻译。”   泽居晋伸手与吕课长握了一握,目光重新又落到她身上。可能因为长时间的候机而多少有些烦躁,他浅驼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领带塞到了西装口袋内,衬衫的纽扣也松开两颗,露出喉结及喉结以下的一小片胸膛来。   事到如今,五月反而横下了心,礼貌地鞠了一躬,厚着脸皮,看着他的眼睛,落落大方道:“你好,我姓钟,是你的翻译。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她自以为自己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好,面上也是尽最大努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的声音其实细如蚊妠,而且轻轻发着抖。   泽居晋长长地哦了一声,依旧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问:“是你?”   五月的背紧紧抵在身后的墙上,面不改色道:“不,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旁友:吴语,朋友   总会:总会计师的略称,发音zong kuai(第四声)最近用眼过度,眼球痛疼难忍,过一阵子可能会周/5更……当然,作者会坚持再坚持…… 第73章 22.9.28   简短几句对答过后,泽居晋被一群人拉进包房,她则一头扎进洗手间,放开水龙头,捧起冷水就往额头上浇。觉得热辣辣的面皮终于凉下来之后,挑了个马桶间进去,翻下马桶盖,坐在马桶上抽纸擦脸。   脸擦干净,先是学二阶堂揪头发揪头皮,叹气:“啊,要命。啊,要命。”这招对她不管用,于是换了个方式,低声喝斥自己,“钟五月,冷静,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你的镇定大法呢?快想点开心的定定神!”   =============================================================================八月十七,嘉兴城,温府内。一大早,凤楼尚未起身时,忽听许夫人过来,当下吃了一惊,生怕许夫人携了美婵母女找老太太哭诉,再来向他兴师问罪,因此衣裳也没来得及穿好,赶紧就躲出府去,在外头混了一天,直到天上黑影时才敢回府。回来后,先去老太太的屋子伺候了一碗汤药,老太太淡淡的,并未提及许夫人进府告状一事,当下放了心,待老太太歇下,拔脚径直去了月唤那里。   月唤见了他,想起早上他才醒来,听见许夫人过来,口中连说不好,抓起衣衫跳下床榻往外跑的狼狈情形,不禁好笑,讥讽他道:“哟,还当你躲在外面,今天不敢回来了呢。”   他出言训斥;“胡说什么,我要躲什么?不想听她们哭哭啼啼、纠缠胡闹罢了。”言罢,自己也笑了,找补了一句,“你不晓得,姑母那张利嘴最是可怕,我宁愿被老爷打一顿,也不愿听她聒噪。”   用罢晚饭,月唤饮下两杯浓茶,睡意了无,便把昙花搬到门外廊下,自己坐在门槛上,就着如水的月光等开花。凤楼歪在床上,在灯下一张一张查看她白天写下的字,口中问:“怎么?今夜又要看?”   月唤横他一眼:“什么呀,说得好像我昨天看到了似的,明明叫你喊醒我起来看的。”   凤楼奇道:“咦,昨夜开花的时候,你明明是醒着的呀?我也问过你,你自己爬不起来,反倒怪我。”   月唤似嗔似恼地斜睇他一眼,扭头盯着花盆,手捧双腮再不言声。凤楼笑道:“搬进屋子来看,外头有风,当心受凉。”   月唤摇头:“不,我要让这月下美人采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说不定就能开朵大些的,美些的出来。”   凤楼听得嘿嘿直乐,险些从床上滚下来,隔了半响,道:“罢罢罢,陪你一起看便了。”从床上随手捞了一床薄薄的被子下来,也坐到门槛上,把薄被给她披在身上,她的脑袋便靠了过来,人也倚到他的身上。   李大娘与静好坐在厢房内做针线说闲话,支使四春一人出去添茶倒水,听候差遣。四春也没看过昙花,她年纪小,好奇心重,也想看那花儿,同月唤说了一声,月唤自然无不应允。四春却又怕离得太近,要碍那二人的眼,于是搬了个小板凳,远远地坐在一株芭蕉树下,拉过一片芭蕉叶遮在头脸上,仅露出两只眼睛,一同静等花开,顺便再偷偷将那二人瞧上一瞧,睃上一睃。   那两个人同披一床薄薄的被子,在门槛上一左一右并肩而坐。虽然都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但凤楼却时不时地歪头去亲亲月唤的脸颊,或是她的头顶,过一时,又伸手去理理她被晚风吹乱的散发。   三个人,坐等到深夜,昙花终于在如水月华下慢慢开放。最先有动静的是花筒,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皮慢慢打开,然后片片花瓣柔柔绽放,不一时,便开成了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朵。一阵晚风吹过,花瓣和花蕊在风中颤动,殊是艳丽动人。   月唤看看花,再看看凤楼,心中极是喜悦,便对他微微一笑。凤楼却不去看花,只定定看她一人,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微微俯下身去,往她额头上啄了一口,又啄一口。   四春但觉有洋洋暖意从腔子深处涌上心头,连带着头脑也有些发晕,如过年时偷饮她爹珍藏的陈年绍酒后,那一整个下午的半醉微醺。心下很是奇怪,抬手捧住自己的一张宽脸,心想,真是怪事,我又没有吃酒,好好的,怎么就醉了?   八月十八,凤楼携了月唤去到老太太处请安,恰好遇上美婵带着卿姐儿也过来。月唤与美婵目光一旦相接,立时各各别开了脸。   老太太今天有了胃口,精神也好了很多,便把汤药停了。香梨今天一睁眼就急急赶来瞧老太太,见老太太面色如常,心里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太太穿衣梳头,用饭漱口,她都不假他人之手,一力给包办了。众人来时,她已经在这里伺候了多时。   老太太半歪在椅上,由着香梨敲肩膀,与凤楼说了几句闲话,见卿姐儿昏昏沉沉地趴在奶娘怀里,因问道:“乖孩子,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可是哪里不调和?”   奶娘觑了觑凤楼的脸,迟迟疑疑道:“八月十四那一天,午睡的时候做了一场噩梦,惊出一身冷汗……打那天起就没什么精神,饭食吃不下,成天昏昏沉沉地睡……夫人今天已经去普渡寺求了平安符回来,也请了大夫来瞧,都不中用。”   凤楼自前天和美婵吵过之后,未再踏足东院,即便在前天的中秋家宴上也没拿正眼瞧她。卿姐儿倒是在家宴上见着,因她在奶娘怀中熟睡,是以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今天忽然听闻卿姐儿受了惊,心中颇觉难过,忙伸手把她接过来,抱在怀中,柔声问她:“蕴卿,乖女儿,哪里不舒服,和爹爹说。夜里还做恶梦么?若是怕,就躺在爹爹怀抱里睡,好不好?”   老太太叹一口气,道:“小小人儿,饭也吃不下,成天喝药,肠胃怎么吃得消。”   奶娘和凤楼闻言,同时抬眼去瞧月唤。月唤察觉,略略欠身与老太太笑道:“午间我便留下陪老太太一起用饭,好不好?”   老太太笑道:“好,好。你们都留下来,眼下这个时节,吃芋艿最好,我厨房里的丁阿大烧芋艿鸭子最是拿手,我叫他打点精神,烧一只给你们吃。”又吩咐下去,“去把老姨奶奶也请来,咱们用完饭抹骨牌。”   李大娘站在月唤旁边,伸手悄悄将她的袖子拉了一拉,又给她递了个眼色,她只作不知。过一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悄悄伸过来,摸到她的手,将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她害羞,想看他一眼,却又不敢转过头去,生怕别人看出她微红的脸,和他带笑的眼,更怕一旦与他眼神相会,就再也拆分不开。   许氏美婵不愿意看见月唤的脸,跟老太太说了一声,撇下卿姐儿就走了,她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人家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再是无礼,再是孤僻不合群,老太太愿意容她忍她,自然也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总之人家有个好靠山就是了,她母亲许夫人过来,不是连五爷都吓跑了么?   待到用饭的时候,老太太叫奶娘抱着卿姐儿坐在月唤旁边,卿姐儿看月唤吃得香甜,忍不住就张开嘴,月唤便趁机往她嘴里喂一口。一会儿工夫下来,倒也哄她吃下去不少饭食,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凤楼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大一小。   李大娘犹自记着那桩事情的仇,心内不忿,看看凤楼,再看看月唤,心想,要是咱们姨娘和夫人掉个过就好了,咱们姨娘和五爷在一起才像正经过日子的老口子嘛。夫人那样的孤僻性子,若是生在贫家小户,只怕连做人家姨娘都不够格。唉,人家投胎投得好,有什么法子?   咱们姨娘却是可惜了,心地良善,娇滴滴的美人儿一个,和咱们五爷是怎么看怎么配。虽是抢来的,竟也成了恩爱夫妻一对,可见是命中注定的一段姻缘……性子也好,待咱们下人也宽厚,若有朝一日扶了正……想得正美,忽然瞥见老太太一张面团团的富贵脸,心里一个咯噔,暗暗怪罪自己:娘呀,李小羊你在想什么呀,这好比是臣子想篡皇帝的位,反了你了!也不怕天打五雷轰!你就做好你的奴才就成了,谁要你来操这个心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赶紧打住打住。   卿姐儿用完饭,立时就发困,老太太便与凤楼笑道:“快去哄你的卿姐儿歇午觉去,适才你说的话我可全听见了,就看你说话算不算数。”   凤楼自然不会推脱,亲自抱起卿姐儿,进里屋去哄她睡觉去了。慢火炖了很久的芋艿烧鸭子上来,老太太亲自夹了一箸鸭块到月唤的饭碗里,柔声道:“乖孩子,你留下来用饭,不止卿姐儿,便是我看着也觉得胃口大开。来,多吃一些。”   旁边的婆子就凑趣道:“可不是。我适才在旁边看着,三姨娘在,老太太不止饭用下好些,精神也好了许多。”又笑道,“三姨娘要是不肯来,我们几个老婆子就去拿人,把三姨娘绑了来,给老太太作伴。”   老太太听得直乐,余下人等也都掩嘴而笑。唯跟在香梨后面的人个个愤愤不平,老太太精神好都是三姨娘的功劳,那么二姨娘一大早赶来伺候了这半天又算什么?不说功劳了,便是连苦劳都被抹去了么?   月唤忸怩笑道:“也不用绑,只要老太太这里烧了什么好吃的,我闻着香味儿,自己便要跑来了。”   老太太闻言,心中愈发欢喜,招手道:“快来我身旁坐着,咱们娘儿两个好说话。”   月唤依言,叫人把碗筷都移到老太太旁边,人也坐了过去。老太太给她夹一箸鸭子,她便也夹一块芋艿,送到老太太唇边,道:“老太太的厨房里的丁阿大果然会烧芋艿鸭子,只是老太太才好,不能吃油腻的,芋艿应是无碍。我听我爹说过,这个补肝肾,调中补虚,又最是开胃的。”   老太太笑着张口接了,才一入口,略品了一品,赶忙从衣襟上抽出帕子,将一口芋艿都吐到帕子上。   众人见状,无不诧异,老太太拉下脸道:“这是哪里送来的芋艿?不甜也不面,吃着不像是咱们北庄产的么?这个丁阿大,真是该死,明明晓得我的喜好,却连我都敢糊弄了。香梨,你去厨房问问他看,这芋艿哪里来的?咱们北庄送来的芋艿又哪里去了?可是叫他私藏倒卖了!”   香梨不待老太太把话说完,脸色早已变了几变。都是城郊庄子送来的菜蔬,即便与北庄相差个十里八里路,一般的水土,吃起来又能有多大差别?小厨房里燕窝鱼翅尽有,丁阿大吃饱了撑的,好东西看不中,偏把这些不值几个钱的芋艿都昧了?老太太既说出这话,料想是北庄无有收成一事全都知道了,因此故意说这话敲打她,叫她没脸。   若是凤楼还在,尚能替她敷衍两句,偏他不在,想是老太太前面故意说出那话,将他支走,好叫他在这件事情上发不了话。心内七上八下,极是发窘,窘里头又夹杂着心寒与害怕。本该当场就将她爹做了庄头,祸害庄子的事情向老太太说明,但一屋子里都是人,旁的人也罢了,在月唤面前,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硬着头皮应道:“是,我这便去问问看。”   老太太似笑非笑道:“去罢,若是这丁阿大当差不用心、不长心,也不用来回我,把人即刻赶出温府去算数,这种人,留他不得。” 第74章 22.9.28   香梨周身发寒,如坠冰窖,脑子里嗡嗡作响,挪着脚,一步步慢慢往门口走去,耳朵里犹听得老太太说道:“兴头败了,胃口也没有了。月唤,你扶你老祖母入内歇息去,咱们娘儿两个再说说话。”   至晚,凤楼正在月唤处,与她饮茶说闲话,忽见跟着香梨的一个妇人过来。那妇人面有悲苦之色,见了凤楼,却忙忙的换作了一副笑脸,道:“五爷,咱们姨娘有事相商,叫我来请五爷过去一趟。”   因香梨一向只与老太太一人亲近,无事从不会来找他,心里多少有点奇怪,问道:“什么事?”   妇人急得要哭,因月唤等一众人都在,不愿明言,只道:“五爷随我去了就知道了。”   凤楼交代月唤一声,随着妇人出了门。及至到了门外,妇人瞧瞧左右无人,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瞿家老爷做了北庄庄头一事被老太太知晓了……咱们姨娘在老太太处跪着哪,求五爷过去,帮姨娘说句话,求个情也是好的。”   凤楼也是一惊:“老太太如何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妇人道:“这个却无人晓得。”   凤楼问:“老太太怎么说?”   妇人掏出帕子按眼睛:“老太太歇着,躺在床上,未曾睁开过眼睛,更没瞧我们姨娘一眼,姨娘在老太太床前已跪了多时……”   凤楼微微蹙眉,不及多想,一撩长衫,快步去了。   凤楼走后,月唤意兴阑珊,练了几个大字,独自发了一会呆,默默爬上床,听了会哔啵作响的烛花,实在倦了,拉过被子蒙了头,翻身向里睡了。   未过许久,睡梦中听见凤楼推开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后,听见他短帮靴走在青石板小径上的笃笃脚步声。她在睡梦中微微笑了一笑,想,又做了个好梦,真好。   身上盖着的薄被才晒过,有着令人安心的温暖;屋子里,烛火不甚明,也不甚暗,是她喜欢的柔和的黄;而她最最喜欢的那个人入夜而来,身上还带着初秋夜的微凉与风霜。他推开房门,走进屋内,撩起帐幔,在她身畔轻轻坐下,替她理一理铺陈于枕上的长发。   这个梦太美,太好,完满无一丝欠缺。她欢喜不尽,怀里紧紧抱着锦被的一角,脑袋在软枕上滚了几滚,睡梦中,又吃吃笑了一声声。她喜欢的人听见她的笑,便俯下身来,柔声问她:“傻妞儿,做梦呢?”   她睡得本就不沉,听到凤楼的声音,倏然惊醒过来,睁开迷迷蒙蒙的两眼,问:“原来是你回来了?” 看床头的那根蜡烛尚剩下小半截,才知道自己并没有睡去很长时候。   凤楼笑问:“你以为是谁?”   她向里让了让,好让他也上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凤楼含笑睇她一眼:“惦记我许久了?”   她钻进被子里:“你不要自作多情啦,谁要惦记你?好稀罕你么?才不会惦记你呢。”   凤楼把她头上被子掀开来,扳过她的脸,在灯下仔细看了几眼,往她脸上“啪”地亲了一口,再要往下亲时,她却像条泥鳅似的往下溜,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脑袋往他胸口上靠,鼻尖在他衣衫上蹭了一蹭。   凤楼微微变了脸色,将她一把提溜上来,似笑非笑问:“嗅什么呢?”   她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地为自己辩解道:“哪有,我又不是狗儿,我要嗅你做什么?”   凤楼着恼,将她一把松开,道:“不用嗅,我身上有别人的脂粉香气,你待要怎样?”   她圆睁着一双如水眼眸,很是无辜道:“反正我没有嗅你身上的味道,明明是你自己多疑。”   凤楼气得笑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困了,睡了。”不再看他一眼,拉过被子躺下睡了,被子被她裹得紧紧的,丝毫不顾身畔的凤楼。   凤楼忍住气,伸手去扯被她裹住的被子,一扯,没扯动。手下暗暗用力,再去拉扯,她力气敌不过他,终于还是被他贴了上来。   半明不明的烛光下,二人同盖一床被子,拥在一处,却各自静静躺着,谁都不说话。半响,她眼皮渐沉,将要睡着之际,听得他轻声叹一口气,道:“香梨的爹不像话,老太太生气,恼了他们父女两个,香梨在老太太那里跪了很久。我不过是去劝了一劝,再将她送回去罢了。”   她倒吃了一惊,问:“香梨?她不要紧罢。”   凤楼轻哼一声:“你倒热心。她的事情,你不必去管。明天见了她,不必去问这些事情。知道么?”   她细声细气地答应了一声:“知道啦。”   次日,凤楼有事,早早出门去了,她去请安时,在老太太那里又见着了香梨。香梨立在老太太身侧,与老太太两个说着话儿,竟似毫无芥蒂一般。也不知昨晚凤楼怎么劝和这两位的。   坐的时候长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老太太与香梨说话时,眼皮子都不带撩一下的。而香梨万千小心,做小伏低、巴结奉承到了极致。不住手地给老太太揉肩膀,捏手腕,不住手地忙了半天,见茶水来了,慌忙伸手去接,拿手背试了试茶碗,轻轻吹几下,方才递到老太太唇边道:“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煮的红枣莲子枸杞茶,老太太无事饮一盅最好,是养心安神的。”   老太太饮下一口,香梨当即满面欢欣,极是高兴的样子。月唤心下纳闷:昨天还闹着跪着,转眼却又像无事人一般说话。换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大宅门里人们的心思,一个两个都叫人猜不透。但香梨未遭老太太厌弃,还能在跟前服侍,她心也颇觉有高兴。毕竟,这温府里头,除了凤楼和老太太及她身边的几个人,也就数香梨与她最要好了。   老太太与众人闲谈几句,忽然问月唤:“听闻你成天闷头做学问?字认得多少了?”   月唤倒有些忸怩起来,还是李大娘替她搭话:“咱们姨娘跟着五爷练字,每天刻苦练习,已经写得很好了。连五爷的那些书也都看得了。”   老太太便笑:“真的么?下回替我抄几本经书。字果真写得好,我重重有赏。”将香梨看了一看,转头又与月唤道,“待你学成出师了,也能替香梨分担一二。家中这么多人口,每日里琐事成千上百,都要靠她一人,我心里疼她,却也无法,你若识字,这便好办了。”   香梨但觉心底一沉,登时说不出的胸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面上却堆了笑出来,说道:“前一段日子,我去她那里看过她的字,比我的还要好,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再不会错的。”   老太太也笑:“老五那孩子,成天在家里坐不住,得了空儿便要出去吃酒听戏,同他那些狐朋狗友胡混的。他老子训话,多说他几句,他就浑身不耐烦,敢当场顶撞老子的。如今却也能收了性子,在家里做起了先生,连我老婆子都觉得稀奇。”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身后簇拥着的婆子等人少不得要奉承几句“这自然都是咱们三姨娘的功劳,若不是三姨娘,五爷哪里会收心?”云云。   李大娘虽不知道昨晚香梨跪求老太太一事,却也看出今天香梨脸上的强笑不大对头,老太太更是说到叫月唤与香梨一同管事,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便悄悄扯了扯月唤的衣裳。月唤正浑身不自在,被李大娘一扯,定了定神,张口就道:“老太太,我好像闻着糖炒栗子的味儿了,是不是见我来了,就叫人给藏起来了呀?”   老太太拿手点着她哈哈一通乐,当即撇下香梨,叫人上来各色点心零嘴儿,笑看她吃喝起来。   香梨本有一堆事情要等着她去裁夺决断,但她不出声,也不走,只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等月唤吃喝。半响,月唤吃喝毕,老太太也有些倦了,遂摆了摆手,笑道:“你们都出去罢,我老婆子也要去歇一歇了。”   月唤起身往外走了,香梨这才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门。到得门外,二人相视一笑。往常这个时候,她二人必定会站在门口说上几句话的。习惯使然,月唤张了张口,想了一想,又生生忍住了。她想起昨天凤楼叮嘱她的话来,其实不用他叮嘱,她心里也明白,香梨嘴上不说,心烦意乱是必定的,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到了别人那里,这个时候,往往一句无心之语,到了别人那里,说不定就成了冷嘲暗讽,好不好的,能被曲解成好几个意思来,所以最好不要往人家跟前凑。思念及此,对着香梨点了下头,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香梨亦是微笑不语。她身后的妇人暗暗揣摩她的心思,悄声道:“咱们这个三姨娘,唉……入了五爷的眼,又得老太太的宠爱,如今在府里头可说是风头无两,即便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也属寻常……只是枉了姨娘一片真心待她。”   香梨抬头看看头顶上一片随风招摇的枝叶,但觉身上微微的有些凉,拢了衣袖,道:“起风了,早些回罢。” 第75章 22.9.28   九月十八是阿娘的生辰日。月唤在温府成日里无所事事,寿礼早已备好,只盼着能回一趟娘家,是以十八这天,绝早起身,梳妆打扮,催着外面给她备轿,好早早回小灯镇去。   凤楼这一天也无甚大事,便要和她一起回去。她高兴是高兴,却也有些小小的担忧和忸怩:“从未见你去香梨娘家,也没听说过你去许家……三番两次的随了我去小灯镇,只怕人家要说闲话,毕竟……”   凤楼哦了一声,问:“谁说闲话?叫他即刻到我面前来说。”   于是乎,她便欢欢喜喜地给他梳头,选衣裳,待收拾完毕,轿子也已备好。与凤楼携了手,正要出门去,四春却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拉了她衣襟一角,只管委委屈屈地掉泪,却不说为什么。月唤看她可笑,遂抽出帕子去给她擦眼泪,谁料被她一把抱住,哭求道:“好姨娘,我也要跟你去走亲戚,我也想走亲戚。我从小最爱串门子走亲戚了,可惜我家连个亲戚也没有,呜呜呜——”   四春进温府以后,除却早晚两趟跟月唤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以外,成天就只能在小院子里转,她野惯了的,着实受拘束。今天本以为能跟着姨娘出门一回,谁料却被李大娘喝令在家中看门,她不敢说个不字,便跑到月唤这里哭嚎。   李大娘生气道:“这孩子,真是气人!仗着你疼她,来了这么久,一点规矩也没有!”想想好笑,便同月唤笑道,“她爹是咱们老爷早年救回来的孤儿,娶了她娘也是孤女,家里连一门亲戚都没有。”   月唤替她求情道:“她小孩子家,喜欢热闹,叫她随我去罢。咱们都去,丢了什么都算到我头上。”   这话惹得凤楼又着了恼,当场赏她一记爆栗子。   到底静好懂事,笑道:“家里没个人也不成,还是我留下看家算了。”   李大娘狠瞪四春两眼,转身回屋,拿了根鸡毛掸子出来,往四春屁股上抽了两记,吓唬她道:“不听话的臭丫头,今天就让你得逞一回,下次敢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治你。”   四春破涕为笑,手还扒在月唤身上不放松,李大娘把她的手拍开,又与月唤道:“都是姨娘太好说话,惯得这野丫头上头上脸,没有个规矩!”   月唤护着四春,同她笑嘻嘻道:“我们钟家人口虽少,但比府里头要热闹多了,你去了肯定也喜欢的。”   四春最喜热闹,还有不高兴的,跟在轿子后面走了一路也不嫌辛苦,一路走,一路唱,比回门的月唤还要高兴几分。   因月唤一行人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了娘家以后,日头也才升起没多高,钟家人用罢早饭没多久,阿娘正在菜园地里忙活,两个小侄子折了树枝逗拴在树下吃草的羊。月唤不待凤楼来扶,急不可待地跳下轿子,冲菜园地里唤了一声:“阿娘——”   阿娘今天是寿星,穿衣打扮却与平常并无不同,此刻正蹲在地上低头拔菜,是以没看见这一行人,及至听见月唤的声音,登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一把小菜丢掉,小跑过来,与凤楼笑道:“啊哟,今儿个倒早,还以为你要到午时才能到呢。”   两只手拢起来,趴到月唤耳朵边上悄声道:“妹妹呀,你来得太早了,罗秀才在屋子里坐着呢。他今天也来送寿礼……我就说今天你两个要来,怕撞上不好看,叫你爹早点劝他走,你爹说人既来了,少不得要留他喝一盏茶,谁料就叫你们给撞上了,真是不巧!我是担心死了,你爹牛脾气,大约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正说着,眼梢瞥见凤楼跳下马,正笑吟吟地竖着耳朵听呢,吓一大跳,忙与月唤道:“快与他去西院六娘子家中坐一坐,我去喊罗秀才,叫他赶紧家去。”   月唤也是叫苦不迭,伸手去拉凤楼的袖子,道:“今儿个带你去给我六娘子也看一看,来了几回,她总没瞧见你,和我阿娘抱怨呢。”   凤楼笑道:“好。随你去便是。”又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那几只红封包带着,好送与六娘子。   月唤于是拉上他,急急往西院走去,尚未到西院门口,便从钟家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倒霉催的罗秀才。罗秀才一边与月唤爹作揖,一边道:“伯父请回,不必相送,小侄改日再登门拜访……”   凤楼忽然定住,缓缓回首,将罗秀才上上下下看几眼,将月唤的手一把摔开,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怕我与他打上照面,这才要去六娘子家避一避?”点点头,复又冷冷一笑,“你们一家子人敢背着我与那厮来往,挺有本事。”   月唤也是今天才知晓此事,她也弄不清为何罗秀才还要送寿礼来钟家。被凤楼怪话一说,倒像是她一直知情似的,当下心都凉了半截,心道这下真是有口也说不清了,辩无可辩,就傻站着不动,不说话,也不想着如何辩解。   罗秀才一到门口,也瞧见了凤楼与月唤两个人,他也不走了,杵在原地,两眼痴痴地看向月唤。两个人就这么两两相望着,像是被王母娘娘强行拆散的七仙女和董永。若不是脚下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二人即刻便要奔到对方身边,拉住对方的手,深情呼唤一声娘子相公,最后再来个抱头痛哭似的。   罗秀才是转不动眼,挪不动步;月唤是因为从未看清过他的长相,对自己的未婚夫婿,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前两回,他每回都是鼻青脸肿,是以两回都没有好好看清过他的长相,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个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男子,忍不住就暗暗品评起人家来了。   她想,这人的眼白太多,眼珠就被衬得太小,看着有点呆愣;身形么,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一阵大风就能刮跑似的;全身上下,顶顶扎眼的要数那一双招风耳了……幸好没有跟他,否则将来生个女儿出来,也长这样一对耳朵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将来可怎么嫁人?啊哟,万幸万幸。   又想,啊哟,钟月唤,你这个人真是没救了,怎么能这样以貌取人,怎么能是非不分?明明人家罗秀才是好人,你身边站着的这个、说话爱阴阳怪气的温凤楼才是大大的恶人,你忘了他来抢亲那天,对你掳袖子作势要打人的那副凶恶相了么?   一群人,尴尬到极处,反而跟石像似的站在钟家大门口不动了。月唤心里正自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貌取人时,脑门忽然被凤楼一弹,听得他斥道:“傻不愣登地站着做什么,还不带我去六娘子家?”   月唤抬头看他,他沉着脸,嘴角一抹似嘲似讽的笑。月唤低头嗯了一声,与他前往六娘子家去了。才走两步,手又被他重新拉起,身后罗秀才及钟家一家子人都在,她极是发窘,挣了两下,却挣脱不开,无奈之下,只得由着他牵着往前去了。   待到凤楼携了月唤的手进了西院六娘子的家门,钟家人这才长松一口气,对那罗秀才千叮嘱万叮嘱,叫他下回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踏足这小灯镇,好话说尽,好不容易才把那失魂落魄的罗秀才给送走了。   六娘子正在家里和五斤老奶奶拌嘴,见月唤忽然携了夫婿过来,忙忙的换做笑脸,上来拉住月唤不放,两眼往凤楼身上乱瞅。   五斤老奶奶牙齿漏风,偏话多,一连迭声地呼喝六娘子招呼贵客,六娘子被她支使的团团转,手忙脚乱地搬来长条凳,沏来大碗茶。凤楼哪里会喝她家的茶,命人奉上红封包后,不过略站了一站,估摸着罗秀才差不多该走了,给月唤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走。   六娘子和五斤老奶奶各人领了一个红封包,打开来一看,各有四两银子,当下喜不自禁,拉住月唤道:“该是我们做长辈的给小辈封赏才对,怎么能收你们的银子,不合规矩呀!下回再来坐上一坐,叫你六叔去打几斤好酒回来——”   好不容易从六娘子家中脱了身,凤楼领着月唤慢悠悠地晃回了钟家。钟家人心虚,都不敢抬眼看他。他这个时候倒若无其事似的,跟阿娘说笑,逗月唤的两个小侄子。钟家人看他嬉笑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月唤瞅个空子跑去向她爹抱怨:“都事到如今了,还和罗家缠夹不清做什么?叫人看到,怎么说我们钟家?不是图落人话柄么!”   阿娘在一旁插嘴道:“他家孤儿寡母的,上一回被打伤,躺在家里养了许久,连学堂都歇业了,先生也做不成了。你爹心善,说是我们钟家连累了他,便叫你两个哥哥进城时顺便去看一看他,给他家送一些米面菜蔬过去,劝说他早些张罗着另寻一门亲事……人家要是领情倒也罢了,人家聋了耳朵的老娘厉害着哪,十回有九回要把咱家东西丢出来,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你爹这个人,偏还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大约是那孩子觉着过意不去,不知听你哪个哥哥说起我过寿一事,就巴巴的送礼来的。好了,送出乱子来了,他这下可该高兴了!”   又絮絮叨叨训斥儿子道:“他受伤不假,咱们家不也被人抢去妹妹?到底谁家吃的亏多?我都跟你说了,这桩事情错不在我们钟家,要怪就怪温家去,叫他去找姓温的算账!我看他对妹妹还有点意思似的,看着妹妹的眼神也讨人厌得很。现下好了,湿手沾上干面粉,甩都甩不掉。叫孙女婿瞧见了,回去怎么看待我们钟家?怎么看待我们妹妹?”   月唤爹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蹲在墙根听老娘唠叨。月唤问清事情原委,觉得她爹其实也没有做错,若不是她,罗秀才也不至于被打出一身伤。她在深宅大院内,尚能听到一句半句闲言碎语,他家在市井热闹处,岂有不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讥讽嘲笑的道理?他一个文面书生,平白无故的,沦为人家的笑柄,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76章 22.9.28   月唤心内乱纷纷的,对家里人的一腔怨气不知不觉间也就消了,正待要安慰她爹一声,忽见凤楼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大门口,站在一株柿子树后,与一名家丁在低声说话,他说一句,家丁便点一下头。仔细瞅瞅,他面色淡淡,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家丁的神气却有一点儿古怪。   她赶忙走开,叫来小侄子,拿起窗台上的一个柿子塞给他,说:“你去门口玩耍,顺便听姑父在说什么,记住他的话,回来说给我听。”   这个侄子是大哥家的,已有七八岁了,很是机灵,闻言便道:“好,我去偷听姑父说话,可是我不太喜欢吃柿子。”   月唤笑道:“好,等你听回来,我找阿娘要好东西给你吃。”   小侄子点点头,咬了一口柿子,窜到门外,并不到凤楼面前招眼,而是拿了根树枝去逗羊,一会儿又甩了树枝,蹲到地上捉虫蚁。凤楼和家丁说完话,小侄子也窜了回来,招手叫姑姑蹲下,凑到姑姑耳朵旁,悄声道:“我去得晚了,只听到两句,我听姑父说‘……这回给我往死里打,报上我的名头,叫他长点记性’,我还想要再听下去,姑父瞧见了我,就不再说话啦。”   月唤一时怔怔无语。小侄子问:“姑姑,姑父可是去打人?他要打谁?”   月唤强打精神,从橱里找出阿娘留给她的点心果子,连碗都塞给小侄子,嘱咐道:“适才的这些话,不可再对别人说起,被姑父知道,他要生气的。”   小侄子捧着一碗点心果子,高兴不已,连忙答应:“姑姑放心,我小孩子不记事,一转眼就忘记啦。”   凤楼说完话,背着手,从院门口又往院内晃。阿娘训完儿子,想起来一件事情,赶紧端去一箩筐的柿子给月唤挑,一边笑道:“这是屋后的老柿树结的,那株老柿树结的果子最甜,家里我谁也不让碰,就留着等你回来吃。”   月唤泪花闪闪,双手环住阿娘的老腰,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道:“阿娘,你对我最好了。”   阿娘两手环住孙女儿脖颈,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挑选了一个皮上挂霜的,撕去一层薄皮,递到孙女儿唇边,道,“咱们家的规矩,霜降就是要吃柿子呢。来,吃一口。”   凤楼暗暗啧了一声,胸腔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酸水,道:“阿娘,你孙女婿就在眼前,柿子不来一个么?”   阿娘捡一个小的递过来:“给你。”   凤楼接住,拿在手上相了相,道:“太甜,我不爱吃这个。”又放还回去了。   阿娘还要找月唤说话,门外却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小满和她哥嫂二人,一拨是阿娘娘家侄子侄媳妇。客人们进门都咋咋呼呼地找寿星磕头,阿娘再也待不住,忙忙的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月唤见阿娘出去后,起身到凤楼面前,一言不发,弯腰拜倒,行了一个大礼。凤楼坐正,托住她的手臂,奇道:“好端端的,怎么对我行起大礼来了?”   月唤道:“求你放过那罗秀才,不要再去打他伤他啦。”   凤楼慢慢沉下脸,眯起双眼,将她上下打量几眼,忽而一笑:“怎么,心疼了?”   月唤摇头:“不,我如今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你一人而已。惟其如此,更加觉得罗秀才,他好生可怜,若是你又无故去打他伤他,只会使我心中愈发的不安……”顿了一顿,垂首低低道,“你若不信我,那就算啦。”言罢,将凤楼一瞪,眼中泪珠滚来滚去,欲要赌气扭头就走,一只手却被凤楼拉住。   凤楼道:“信你便是。只是,我须得听你亲口说出才行。”   月唤傻傻问:“说什么?”   凤楼望住她的眼睛:“你到底爱我不爱?又爱我多少?”   月唤的脸腾地红了,一时窘迫不已,扭头看向门外,想,若是有个人闯进来,打断她与凤楼的话就好了,偏人家见凤楼坐在正中,无有一个人敢进屋来。凤楼手上却渐渐用力,把她的一只手都攥得生疼。   她又恼又羞,几乎要掉下泪来,隔了半响,方低低道:“……我,我爱我家门前樱桃树结的樱桃,爱屋后老柿树结的甜柿子,也爱我阿娘做的糯米红枣,可是,可是如今,它们都甜不过你啦。”   ====================================================================================五月捧脸在马桶上坐了半天,几乎要坐着睡着时,才想起还有翻译任务在身。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强迫自己回到包房里去。包房里,热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酒也喝过两轮,一群人正忙着拿手机相机乱哄哄地拍照留念。   五月推门入内,吕课长招呼她:“五月,快来快来,和你新老板泽居总会拍张合照。我们都拍好了,就等你了!你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原本簇拥在泽居晋身边的人都识趣让到一旁,吕课长指挥五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泽居晋的位子被安排在她的右手边。   她假笑了一笑,自觉脸又红了,脑袋嗡嗡直响,掐手心上的肉也没用。机械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想,要是松尾现在能把自己叫走就好了,可惜松尾现在正抓着吴老板说话,暂时不需要她去翻译了。   吕课长吆喝:“总会和五月准备好了没有?两个人靠近一点,近一点。准备好了吗?那我开始了!来,说茄子——”   泽居晋往她这边靠了一靠,她露出两颗门牙,伸手比了个V字。即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笑容假到不能再假,只怕比哭还要难看。吕课长按下快门之前,喝得满面通红的小杜往她手里塞一张挺括的千元大钞,得意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领的,拿好拿好。”   于是她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千元日币,强颜欢笑到一半,又转为满面惊愕地和新老板泽居晋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吕课长拍完照,泽居晋把面前手机递给五月,说:“跟他说,用我的手机再拍一张合照。”   五月把他手机递给吕课长,请他再来一张二人合影。吕课长热心得过了头,拿泽居晋的手机左拍右拍三连拍,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总共拍了多少张。   泽居晋拿回手机,转头对她看了几眼,再低头去看他的手机,似乎对合照很满意,对着手机屏幕笑了一笑。五月却因为心虚,有些疑神疑鬼起来,合照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正好吕课长要和大和田合照,她主动请缨,把相机要过来,耐着性子等吕课长调整姿势,给他及大和田拍了两张,然后赶紧翻到前面和泽居晋合拍的几张照片。   一看,差点没吐一口老血出来。她手上夹着一张钞票,像是酒吧里炫耀小费到手的小姐不去说;一脸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不去说;眼皮上、下巴上粘着一片片白色的是什么东西?忙伸手去脸上搓了搓,摘下几片纸屑,拿在手里细看,这才看出是在洗手间擦脸时留在上面的碎纸屑。   她问自己: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倒霉?说说看,为什么总是在这个人面前出丑?   忍住气恼,悄悄擦了把脸,把相机上和泽居晋的合照悄悄删了,删完以后,自觉这种做法太失礼,毕竟不是自己的独照。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泽居晋,他像是料到她肯定会删照片一样,正拄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手机里还有。   她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没有要求新老板泽居晋删照片的狗胆,只能瞪起粘着三五片纸屑的眼皮,扭头对高度近视的吕课长怒目而视。   她这边正搓着脸生着闷气,那边工厂长白井也注意到她了,觑着一双老眼,慢慢伸手过来:“你好,我是担任工厂长的白井。那个,我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你?”   她把手递过去,和白井握了一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顾而言他道:“我姓钟,是财务课的新翻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白井的手迟迟不缩回去:“初次见面?我们以前没见过面?我怎么记得好像在哪家餐厅看到过你似的?”说完,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唉,酒喝多了,记性就靠不住了。”   她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摇头否认说:“没有吧?我不记得和白井桑有见过面呢,要么是在梦中见过?”一句俏皮话说完,到底心虚,就悄悄观察了一下饭桌上各人的动静。   酒桌上,松尾正在对着大和田淌眼抹泪,右手边的泽居晋这时正和工程师川手低声说话,而其他人要么听不懂日语,要么忙着拼酒,没有人留意她和白井的对话。   白井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点头说:“不错,不错。我和美女梦中来相会,哈哈哈。”   看来白井似乎是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了。她一口气还没吁出来,旁边的泽居晋突然“嗤”地笑了一声。   五月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一般,身体瞬间僵住,慢慢转脸去看他。如她所料,川手已经起身走了,泽居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的是看穿一切,洞察她所有小伎俩的嘲讽笑容。这个笑容,不多不少,连上今天这一次,她刚好见识了三次。 第77章 22.9.28   五月木木然地看着泽居晋,内心近乎绝望,开始考虑起自己的饭碗问题。她想,五月,明天被开除后,你是先去找房子呢,还是先去找工作好呢。又想,应该不至于吧,我是凭本事吃饭,无缘无故的,他总不能因为我没有向人家坦白自己曾经是赤羽的服务员、赤羽式的俏皮话张口就来而把我开除吧。   泽居晋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脸和她对视一瞬,忽然开口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打起精神,说:“五月,钟五月。”   “我是问真名,不是你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是你的日本艺名。”   原来他一直以为“五月”是美代给她起的日本艺名?五月脑子又是嗡地一声响,说:“即便在赤羽,我也没有过艺名,五月是我唯一的名字。”把挂在椅背上的挎包拿过来,找出钱包,抽出身份证,递给他,“这是我的身份证。”   他接过去,正反面都看了一看,轻声念道:“出身地,山东。年龄,22岁。姓名,嗯,真的是钟五月……”   “不,应该是23岁。”   “怎么?”泽居晋挑起一根眉毛,“年龄也是假的?”   “不。您说的是实岁,我们中国人喜欢按虚岁算,所以,按照我们这边的算法,我已经今年是23岁。”   泽居晋没有说话,把她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她的脸反复核对,确定她的脸和照片一致后,才把身份证递还给她。二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泽居晋忽然又开口说:“误会你了,抱歉。”   “……不,我简历作假了。”五月脑子一热,张口就来“我简历上没有把赤羽的工作经历写出来,简历上的工作经验也有夸大。”   在赤羽的工作经历,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将来总会知道的事情,不如自己向他坦白,不管还能不能留在津九,至少她能够问心无愧。只是心里总觉得莫名委屈,眼内就有泪水涌现,努力忍住了,垂下头去,轻声说:“还有,请您对我不要抱有偏见,我虽然是赤羽的服务员出身,虽然日语都是自学,虽然学历还不够,可是我,我想我的日语水平足够做您的翻译。”   泽居晋一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你的日语水平,在你还是赤羽服务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赤羽这个词儿,咬得极重。   在赤羽的时候,他好像总共听她说过两次话,都是她和客人说笑话的时候。当然,她以为是说笑话,其实在人家看来,就是打情骂俏。五月不说话,端起面前的可乐杯,往口中猛灌一口,一股酒精的辛辣味道从口腔直冲脑门,一下子就呛出几滴眼泪,赶紧把嘴里的一口黄酒再吐回到杯子里去,趁着咳嗽的时候,悄悄把眼泪也擦掉了。但一转眼,却又看到他在皱眉瞪着自己。   她端错的黄酒杯,原来是他的。   她窘得差点就当场哭出声,问自己:钟五月,你还能更蠢一点吗?怎么连黄酒和可乐都分不出?你是不是嫌脸丢的还不够?   “总会,来来来!”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吕课长端着酒杯,领着几个人杀了过来,一齐起哄说,“我们自己人还没喝过呢!酒呢?总会的酒呢?五月,你也站起来,咱们大家一同敬总会一杯。”   泽居晋向服务生招手,示意再开一瓶啤酒拿过来,吕课长等不及,说:“哎呀,总会面前不是有黄酒吗?总会你不要装,我知道你会喝酒,而且酒量不错!日本人还有不会喝酒的?!我手里也都是黄酒,咱们就来黄的!”   不由分说,把五月刚刚喝错又吐回去的那只杯子端起来,硬塞进泽居晋手中:“来来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感情深,一口闷。总会要是对我们感情深,我们干起活来会不卖力?我们一身力气,就等着给总会出力了,端看总会你给不给这个面子了!”说完,指挥一群虾兵蟹将挨个来碰泽居晋手中的酒杯。   五月看他始终皱眉看手中的黄酒杯,急中生智,把自己的可乐杯递过去:“总会好像拿错了杯子,他手里的是我的可乐,他的黄酒在这里。”说着就要去换下他手上的黄酒杯。   吕课长说:“没拿错没拿错,他手中这杯黄酒是我刚才给他倒的,我认识,你别瞎说。”   肖系长人狡猾得很,说:“我怎么看着像是可乐?他不会用五月的可乐代替吧。”伸头闻了一下 ,向吕课长报告说,“总会手里的是黄酒,没错。”   泽居晋被一群上海地头蛇围住,无可推脱,心一横,一闭眼,一杯掺着五月口水的黄酒都倒入口中。   “好!”吕课长哄然叫好,“咱们财务课都是好汉!黄的喝完了,再来红的!”   泽居晋酒喝完,强忍住不适感,转头不悦地瞪五月一眼。五月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你一个人有那么多酒杯,都放到我面前,和我的混到一起去了,所以我才会看错啊!唉,算了,看来还是先去找工作吧。行李就先放到七月那里去,和她挤几天应该可以的。   吕课长连续灌了泽居晋几杯酒,心情大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和他进行中日交流:“总会,我们前段时间给您招翻译员,挑来挑去,几乎花了眼,经过艰难的抉择,最终才挑到这个钟五月。话说,您还满意吧?她日语很好,人也可爱。”   泽居晋扭头看她一眼,一笑,并不说话。吕课长催促五月:“你把我的话翻译给总会听呀。”   五月几乎要羞愧死,苦笑说:“课长呀,你这话让我怎么翻?我脸皮还没厚到夸奖自己的地步呀!”   吕课长大着舌头说:“你不好意思翻?那我来说。”竖起大拇指,冲泽居晋说,“我们的新翻译,五月,日语吆西,人也吆西,大大的吆西!”   泽居晋扭头再看她一眼,又是嘲讽一笑,还是不说话。五月哭笑不得,如坐针毡般煎熬。看看时间,还没到八点钟,看吕课长这功架,不知道还要喝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吕课长挤在五月和泽居晋之间叨叨了半个小时,五月累得不停捂嘴打哈欠,泽居晋则笑而不语,只听吕课长一个人说话。   晚上八点三刻,正打瞌睡的白井一个激灵醒过来,振臂一呼:“二次会!二次会!”   日本人最爱喝酒,一般公司里聚会,第一场散了以后,关系好的同事或朋友会再去另外一家店里小酌几杯,这种情况即称之为二次会。如果还不够,可以三次会、四次会,一家家的喝,直到过瘾为止。   白井这个提议很得大和田欢心,大和田问大家:“对面就有一家KTV,大家去不去?”   因为散财童子白井也去,财务课的人喜笑颜开,纷纷表示非常想去唱歌。吕课长负责结账,白井再发一轮小费,小杜又代五月领到一张千元大钞。一行人出了酒店,浩浩荡荡往马路对面KTV开进。   酒店距KTV只隔了一条小马路,一行人就步行过去,公司的几辆车子则慢慢跟在后面。过路口的小红绿灯时,白井无视红灯,闷头就闯,有几个人本来还在犹豫,看他往前闯,便也跟在他身后跑。五月看见,倒吓了一跳,忍不住喊:“那个,工厂长,当心有车——”   肖系长啧了一声,说:“他闯红灯,插队,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样样精通,和中国人一个样。你劝他,他反而要不开心,管那么多干嘛?”   吕课长这时过来插一句话:“因为他喜欢中国,说在中国要入乡随俗。哈哈,我们公司的几个日本人中,就数他最有劲。”   肖系长翻了翻白眼:“不错,他早就被中国人同化了,就差去跳广场舞了。但人家一回到日本,你猜怎么着?立马就变回高素质人群了。交通法规么,是要遵守的;言谈举止么,是彬彬有礼的;穿衣打扮么,是山青水绿的。所以我跟你说,日本人都虚伪到骨子里去了,表面再热情、再礼貌、说话再客气又能怎么样?骨子里还是看不起你们发展中国家的人,所以说还不如中国人,表里如一,不论去哪里,痰该吐吐,垃圾该丢丢,东西该偷偷……”   肖系长越说越激动,吕课长咳嗽一声,向不远处走在一起的几个日本人努了努嘴。一家日企里面有这样的仇日人士,最难做的只能是五月这样需要和双方都打交道的翻译人员。五月干笑几声,赶紧换个话题:“课长,我这几天发现咱们财务课的人好像都会几句日语?”   吕课长一乐:“何止财务课,整间办公室的人,一年到头和日本人打交道,哪个不会说几句。”转头吩咐小杜小聂,“你们两个说得最好,露几手出来,震一震五月,让她了解一下我们财务人员的外语水平。”   小聂大声应了一个“哈衣”,魔爪一挥,“啪”地往小杜屁股上拍了一把。小杜□□:“雅,雅蠛蝶——”   五月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这还没算完,小聂魔爪又伸到小杜的胸上乱摸,小杜一边伸手抵挡:“雅蠛蝶,裤拉萨一!”转眼又娇喘吁吁地呻-吟,“启母鸡一……启母鸡一……哦,哦……”   五月果然当场被震住,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听肖系长的反日演讲算了。   吕课长训斥小杜小孟:“说的好好的,不要挤眉弄眼的出猴相,哦什么哦!”又转头得意洋洋地问五月,“怎么样?他们说的还可以吧?”   五月点头:“何止可以?简直好到不能再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对作者的爱护~~~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会努力写好每一本~~ 第78章 22.9.28   等后面的一群守法公民过了红绿灯,走到KTV的时候,白井早已订好一间大包厢,看人差不多都到齐,赶紧点好饮料酒水,然后火速开唱。   总经理大和田和工厂长白井、总会计师松尾等一帮日本老头子唱北国之春,富士山下,四季之歌,还有日文版的我只在乎你;副总经理和吕课长等中国老头子们不甘示弱,就唱山路十八弯,青藏高原,烛光里的妈妈,常回家看看。一时间鬼哭狼嚎,群魔乱舞。   五月被吵到头疼,加上刚才没有好好吃饭,到这个时候觉出肚子饿,就拿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躲在沙发一角喝汽水,顺带着闭目养神,尽量不去看沙发另一头的泽居晋。   眼睛闭上了,听觉就格外灵敏,听小杜在她旁边给谁打电话在解释什么:“你听呀,是在包厢里和公司的人唱歌呀!放心,怎么会骗你?今天已经拿到两千日元的小费了,等散场时还能拿到一千,三千日元到手,就可以带你去吃日料了。地方你选,选大众点评网上评价好的……赤羽啊?也行,就是价格有点小贵,再比较比较,看看有没有其他性价比更好的店……好的,好的,放心,爱你爱你。”   小杜的电话才放下,泽居晋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声音很是温柔:“嗯,二次会在卡拉ok,这里听不清楚,我出去说……”挤出人群,拉开厚重的包房门出去了。   坐在沙发角落的五月心情为之一松,伸展了一下四肢,往嘴里灌一口汽水,从茶几上拿起一盘小食,盘起腿,把小食放在腿上,慢慢吃起来。   松尾今天悲伤过度,导致战斗力不强,才唱了一首关于日本汉子下海辛苦捕鱼、他那开小酒馆的女人把自家汉子的辛苦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老掉牙的民歌就下了场。大和田和白井则坚守阵地,连唱十几二十首,两个人吼累了,叫技术部长生野上场。   生野四十多岁,未婚,人平时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身材是日本人中少有的微胖,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留着洗剪吹发廊小哥的非主流发型,发色是鲜艳的酒红色。他刚才耳朵饱受摧残,和川手没有少笑话那帮老头子,所以不愿意上台去献丑,摧残别人的耳朵。接过白井塞过来的话筒,到前面装模作样去点歌,选来选去,没有挑中一首,推说没有喜欢的歌,就把话筒又交回去了。   白井很不满意,喝道:“喂,生野君,既然不唱歌,就来个你的拿手好戏!”   生野看着一屋子的人,明显不乐意,说:“可是我今天没有带装备来……”   白井拳头往茶几上一锤:“八嘎!前辈说的话,你小子也敢不听了吗!”   大和田在一旁帮腔:“八嘎野郎,你这个做后辈的好不懂规矩!前辈叫你做,你就做,别给脸不要脸,推脱解释,一切都不需要!”   生野赶忙鞠躬道歉:“是是是,是小的错了,听前辈的就是。”音乐关掉,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裤腰带解开,上衣裤子都脱掉,只留一条短裤在身,前后裆各塞了两条手帕,就成了一条飘飘扬扬很是销魂的短裙。然后找服务生要来一支马克笔,给自己画了两只丰满的黑色乳-房,又借去五月的口红,涂了个血盆大口,顺便在黑色乳-房中间各点了一个红点,充当了乳-头,最后把手摇铃戴在头上,就成了玲玲作响的花环。   打扮停当,一支欢快明媚的舞曲重新响起,茶几被拉到一边,生野开始在包厢中间的空地上跳起了草裙舞。他表情到位,跳得风骚。提臀,扭胯,摆腰,双臂招摇,时而于头顶上方交叉。一边跳,一边还向人群风骚地丢着媚眼,眼神格外魅惑,身段格外妖娆,连肚皮上的时隐时现的肥肉都性感非常,只是腋下两团浓密墨黑的腋毛叫人不忍直视。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吕课长口角流涎,差点中风瘫倒;白井手舞足蹈,无法表达心中的喜悦,就又摸出皮夹子来发放小费。他所有的日币都已经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发完,这时就开始发人民币,连硬币都掏来乱丢。小杜嬉皮笑脸冲过去,领到一张百元大钞,随即过来催促五月:“你不要不好意思呀,我们来这里听他们老头子唱歌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白井的小费!”   五月不愿和白井打照面,白井却已经在向她招手了:“钟桑,过来过来。”   五月过去,白井沾唾沫点了两张百元大钞给她:“拿去买口红。”钞票塞到她手里,却顺势把她手一把捏住,死死不放,嘿嘿笑问,“钟桑,我们可是梦里相会的有缘人哪,对不对啊?”   五月用力抽手,没抽出。正在卖力跳舞的生野看到这边的动静,扭着屁股过来,伸手向她抛了个黏糊糊的飞吻。全场人哄然大笑。五月大窘,直翻白眼,把头扭向一旁吐舌头扮苦脸。然后,包房门打开,打完电话的泽居晋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舌头伸出老长,五官变了形、一脸滑稽相的五月。   五月舌头一下子忘记了收回去,眼睁睁地和他对视了三秒钟。然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咱的脸,是用来丢的,丢着丢着,等丢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别人的眼光,就都是浮云了。   等白井终于把她的手松开,生野的草裙舞接近尾声,不再围着她打转的时候,她捏着两张钞票,退回到角落里去,把剩下的大半瓶汽水一口气猛灌大半下去。   这时,身下沙发往下一沉,是泽居晋。包房里人多,温度太高,他白衬衫的纽扣又松开一颗。五月扭头看他一眼,喝一口汽水,丢一颗坚果在嘴里,再悄悄用眼梢瞄他一眼。   他和川手又说了两句话。他伸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在手。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喉结动了一下。他把矿泉水放回去了。他轻轻清了清嗓子。他身体往沙发背上靠去。然后他转脸看向自己。   她一眼一眼的偷瞄着人家,忽然看他看向自己,心里吓了一跳,想要别过脸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听他开口问:“你看我干什么?”   “呃——”五月张口,还没说话,先打了个有橙子味道的嗝,于是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怕,脸丢到今晚为止,明天就再也不会碰面了。再灌下一口汽水,把即将冲上来的第二个嗝给强行压下去,“我,我在想,为什么最会唱歌的泽居桑不上去唱,呃——”第二个嗝愣是没压住,当着他的面就冒了出来。   他略一皱眉,不动神色地往后避了一避,却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看,问:“为什么你认为我最会唱歌?”   她想起前不久才听来的那句“他现在不在这个圈子混了”的话,微微一笑,心想:反正我知道,你应该是会唱歌的。   生野丢够了脸,就指着泽居晋,向白井告状:“前辈,为什么那家伙不用上台表演?”   白井就向泽居晋招手:“喂,泽居,你准备表演什么?”   吕课长听得似懂非懂,但看情形就知道他们是要泽居晋上场了,所以带头拍手起哄:“总会来一个!总会来一个!”   生野卸妆穿衣服,一边摆前辈的架子训话:“喂,你这家伙,看见前辈在表演,不会主动来一个?非要前辈我来发话?!”   一般日韩企业里面,这种前后辈关系就像封建社会等级一样森严苛刻,要求的是人人都不可越雷池一步。前辈的命令,后辈是需要无条件执行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生野的技术部长这个职别并不比泽居晋的总会计师高,但因为他进公司早,年龄也大,自然就成了泽居晋的前辈,所以可以在泽居晋的面前摆前辈的谱;而白井和大和田训斥生野,开生野的玩笑,也同样是以前辈的身份,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公司里面的领导头头。   前辈发话,作为后辈,自然就要遵从。泽居晋把矿泉水放下,接过话筒,背对着电视屏幕,向观众微微鞠了一躬,说:“那么,我就唱一首歌,谢谢。”   他点的一首歌,其实也是一首很久以前的老歌了。是游助的一首颇为出名的《向日葵》。比起游助的高亢嘹亮,他的嗓音要低沉一些,温柔一些。五月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轻轻置放于面前的茶几上去,以求能离他更近一些,录得更清楚一些。但其实,她的手机里本来就有这首歌。   泽居晋一首歌唱完,全场陷入沉默,中日双方的老头子们集体歇菜,都不好意思再唱下去了。中日K歌大赛终于在深夜十一点半正式结束。   吕课长结账的时候,进来两个服务生,白井伸手从包里掏出几张人民币,不由分说往人家怀里各撒一张,手法之熟练,之迅速快捷,堪比地铁里发小广告的中介小哥。近些年卡拉OK不太景气,这种钱多人傻的客人很久都没有遇见过了,没想到今天又重现江湖,那两个服务生简直又惊又喜,话都说不出来,只顾咧嘴嘿嘿傻笑。 第79章 22.9.28   账结好,吕课长开始安排车辆,公司共有三辆小车,今天全部叫来了。大和田和松尾都住浦东联洋,二人共乘一辆车。生野和白井住古北名都城,恰好施总家也在长宁区方向,三个人一同走了。泽居晋公寓房子也在古北一带,但因为合同方面的原因,房东要过几天才能交房,这几天就暂时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所以单独一辆车。   吕课长正指挥人打电话叫出租车,突然一拍脑门:“五月的公寓房子也在公司附近呀,要不你就搭总会的车子回去好了!”   五月连忙摆手:“我自己叫出租车好了,起步费而已。”   吕课长说:“不是钱的问题,多少都有公司报销。是太晚了,你去外面看看,又下起雨来了,车子不好叫。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的不安全,正好总会的酒店也在公司附近。有公司的车子不乘,有现成的两个保镖不要,傻伐?”   五月说不过他,也没有理由反对,只好听他安排。和同事们一一道别后,跟着泽居晋走到公司的车子旁,看泽居晋上了后座,就自觉打开前门,见副驾驶座上堆放了大小一堆皮包,上面贴的托运条码还没撕掉,无奈,只好关上前门,爬上后排座,坐到了泽居晋的旁边。   泽居晋上车还没有两三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大概是因为有人在,声音放得很低:“还没睡?怎么等到现在?刚刚才结束……现在就回酒店……”   他电话才接起的时候,五月就往车门旁让了让,身体紧贴着车门,恐怕害人家说话不方便。外面雨下个不停,车窗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侧身挡住他,在玻璃上划了一个小小的S。   背后的泽居晋仍在讲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笑意:“今天运气不太好……嗯,在机场的星巴克内看完一整本小说,还好顺利到达上海了……你也早点睡……”   五月看着渐渐转淡的S,又在后面划了一个更小一点的S字,然后对着这两个字母怔怔出神。   当泽居晋和电话里的那人说到晚安时,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车窗玻璃上的两个字母擦掉,重新涂画,以作掩饰。车子正开着,忽然斜刺里窜出一辆试图横穿马路的自行车,小唐一个急刹车,一声“册那”脱口而出。五月也吓了一跳,赶紧坐正,身侧整面的车窗玻璃露出来,上面是她用手指画出来的一个小小皮卡丘。皮卡丘栩栩如生,泽居晋微微一楞,忽而一笑。   车子再往前行驶三五分钟,前座小唐踩下刹车,转过头来,递给她一把雨伞:“小钟,你的小区到了,要我开到小区里面吗?”   五月连忙摆手,表示不用,把伞还给他:“我包里有,谢谢。”拉开车门前,忽然转身问,“泽居桑,那个……我明天还需要去上班吗?”   泽居晋咦了一声,反问她:“你明天为什么不需要去上班?”   她哦了一声,说:“……哦,就是说我还可以去上班喽?那我明天还去上班了?”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想了一想,又特地强调了一遍,“那么,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啊,我去了啊。”   泽居晋奇怪地看她一眼,并没有搭话。小唐车子开走,她撑开雨伞,站在原地思索了一分钟。最后想,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半夜十二点,小区门口的小摊子生意红火依旧,食客几乎都是附近公司加班晚归的上班族。金秀拉和公司的几个技术男正坐在太阳伞下说说笑笑吃烤串,远远看见五月,扬手向她打招呼。五月停住脚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金秀拉说:“和楼里的几个哥们看电影才回来,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擦了擦嘴,把手里的烤串一丢,撇下那几个技术男,和五月往回走,一边问五月,“今天看见你们新的总会计师了?”   五月“嗯”了一声:“你知道我们新总会计师?”   “怎么不知道?他今年经常到上海来出差来着。”金秀拉笑,“你们办公室明天该热闹起来了。”   五月奇道:“为什么?”   金秀拉眨眼:“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果然如金秀拉所言,第二天,办公室里热闹非凡。准确来说,是财务课热闹非凡。吕课长和肖系长一进办公室就被一群大小婆娘包围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婆娘们有的是来报销费用的,有的是来讨教怎么做部门预算的,更多的是无话找话,旁听侧击打听新总会计师泽居晋是否单身,家中境况如何的。肖系长对此十分不快,但却又很享受被一群婆娘包围簇拥的幸福感,所以心情十分矛盾。   凡是报销费用的,吕课长这里盖章确认好,下一步就是要到总会计师那里去。她们一过去,泽居晋就扬手叫五月过去翻译,婆娘们大概是想多留一刻是一刻,所以话多得不得了,一句话能拆成十句来说,可说是废话连篇。五月听得暗暗烦躁,偏那些婆娘们盯着她的嘴巴看,恐怕她少翻了一句。泽居晋想来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但因为是头一天上班,只好极力克制,脸上总算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来。   五月一五一十跟着翻译,眼睛却盯着他的手看。他一边看报销单,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但右手却自如地敲击着数字键,做他的事情,敲打的速度飞快,眼睛不看向键盘,却不出错。五月暗暗惊叹,眼睛就钉在他的手指之上,再也转不开了。直到他抬头,顺着她的目光,再落到自己的手掌上。抬手,手背手心都看了一看,并未看出异状,颇为奇怪地又看她一眼。   五月刷地红了脸,报销费用的那个婆娘向五月投去“哇哦,姐们,原来你好这一口?品味还不赖嘛”的一瞥。五月羞耻,脸更加发红。   上午忙乱高峰期过去,泽居晋招手叫五月过去,从椅子旁边取了了一个印有“tax free”的大纸袋子给她。她接过一看,是成田机场免税店买的白色恋人饼干。不用吩咐,给办公室的每人都发放了几块。肖系长抵制日本人,却不抵制日货,几块甜咪咪的夹心饼干就着一杯浓茶下肚,心情显得很是愉悦。   五月发了一圈,袋子里还剩一些,就过去,给泽居晋的位子上也放了几块。他头也不抬,一边敲击键盘,说:“我不爱吃甜食,你拿去吧。”   “哦,泽居桑也不爱吃甜食?”   “怎么?”泽居晋抬头,奇怪地看着她,“还有谁也不爱吃?”   五月察觉自己失态,忙摇了摇头,红着脸笑说:“没什么,是我口误,说错话了。”向他说了声谢谢,拎上袋子,转身就走。   才回到位子上,总经理秘书兼翻译过来交代五月:“下午两点,总经理要开个经营管理会议,你预定间会议室,再通知各部门责任人准时出席;另外,我下午有事,你来负责翻译,我一般是自己翻,自己做会议记录,你没问题吧?”不等五月答话,转身就走。已经走出几步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脑门,找补了一句,“谢谢。”   此秘书名叫米莉,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进津九已经有七八年了,前后跟过三任总经理。总经理秘书隶属于总务部门,办公桌就在总务课长旁边,但实际工作内容却和总务课不搭界,只对总经理一人负责。其人圆滑世故,和每一任总经理的关系都非常之好,在公司里是人人都要忌惮几分的存在。而五月二面的时候她也在场,五月目前最高学历为高中啦,自考还没毕业啦,做过礼仪小姐啦,这些情况她一清二楚,所以和五月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就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举一动都颇有从前赤羽有希子的风范。   五月忽略她的态度,客气笑笑:“不用谢,没问题。”   会议室还没开始预约,人事担当也凑了过来,拉个椅子,挤到她身边来,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老板还是未婚。”   这人事担当就是五月面试时负责端茶倒水的那一位,驾驶班的司机小唐是她哥哥,办公室里的人就称她为小唐妹妹。五月听她这样说,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唐妹妹得意,鼻孔朝天:“他护照的复印件以及所有的人事资料都在我们手里哪!今年29岁,未婚,庆应大学毕业,人又帅。据我半专业眼光来看,他身高在185cm左右,体重嘛,目测大约在68至72kg之间,妥妥的钻石王老五一个。主啊,上帝呀,这个男人是不是您专门为我而造的呀!您是不是看我这一年来风雨无阻地去从浦东赶去徐家汇教堂做礼拜,才赐了这个男人给我的呀!”   吕课长在一旁差点笑晕过去,插话道:“他条件是没的说,家世也好。没办法,人家会投胎,毕业于投胎博士班。小唐妹妹你话没说错,眼光也高,可惜高过了头,你的主也帮不了你。”   小唐妹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把吕课长的白色恋人都抢去吃了,发了半天花痴才走。她才走,工会主席王阿姨随即驾到。   吕课长给五月介绍:“来来来,五月,你认识认识,这是咱们公司工会的王主席,王桑。王主席的主业呢,就是专门负责组织员工钓鱼赏花看电影;空闲时候呢,就搞搞副业,当当月下红娘。公司里有好几对小青年都是她撮合成功的,我们部门出纳小杜的女朋友就是她介绍的……你的终身大事么,今后也交给王主席好了。”   王主席一举一动颇有专业媒婆风范,不管吕老师怎么调侃都不生气,笑说:“咱们五月的个人情况,我已经心里已经有数了。技术部新招来两个外地来的小伙子,好像有一个是她山东老乡,我还在观察当中,看哪个好,我将来自然会为你牵线搭桥。你这个年龄,在我们上海,不算大,不用担心,也不用急躁,啊!”   朝泽居晋的位子怒了努嘴:“我今天来,是想关心一下你们总会计师的个人问题。他的资料我在人事已经看过了,显示还是未婚状态,作为组织来说,不能不关心一下我们公司里的……”   吕课长撇嘴,表示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看到刚才我们财务课的热闹了吗?像什么?像不像菜市场?他家世条件摆在那里,还会缺女朋友?你这人热心过了头。不好,不好。”   肖系长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帮腔:“侬帮帮忙好伐?我们公司里乡村旷男、城市剩女一堆,非要跑去掺和日本太君的事情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册那”相当于北京人的“丫的”,或是国骂“妈的”,大概。 第80章 22.9.28   王主席典型上海老阿姨,五十出头,刚刚进入更年期,是最具战斗力的年龄段,再加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公司可说是人见人怕。她是工会主席,吕课长是工会副主席,她来报销费用是随到随报,一路畅通;反之吕课长想看什么电影,王主席马上组织;对什么旅游景点感兴趣,只需要和王主席说一声,公司旅游就安排到那个地方去。两个人是多年来抱团取暖的老战友,交情好到没话说,所以王主席根本不鸟肖系长那一套。   当下对肖系长摆了下手,示意他一边凉快去,自顾自地与吕课长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手里有个条件老老好的小姑娘,一家门都是公务员,爸爸还是单位里的一把手。小姑娘从小喜欢日本动漫,大学里学了日语,要是介绍给他,两个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多好呀!人家爷娘也开明,说找个外国人也不要紧,结婚后,不论哪里安家,人家都给提供婚房小车,将来还给带孩子呢!”   说到高兴处,一把抓住吕课长的手,“吕老师,你说,我要是能促成这一桩好事,那意义可就大了去了!往小里说,是关爱领导,急领导所急,为单身领导解决婚姻问题;往大里说,是为中日两国人民友谊发展做贡献,使两国的友谊更加深厚。吕老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吕课长一个劲的摇头:“不妥,不妥。”   王主席转头来问五月:“请问你们总会名字用日文怎么发音?你教教我,以后交流起来方便点。”   五月偷偷瞄了一眼泽居晋,确定他正在专心工作,没有留神听这边的动静后,悄悄教她:“泽居用日文来念,就是Sawai,和名字连起来念sawaisin。”   “萨瓦一信?”王主席觉得太长,说“名字我用不到,记住他的姓就够了。”然后一字一句重复了两遍,“萨,瓦,一。”   吕课长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出声,跟五月说:“我们王主席也会两句日语的,不信你叫她说给你听。”   王主席谦虚说:“哪里哪里,这么多年了,只会说一句。”清了清嗓子,矜持念道,“裤子摸瓦,阿子先瓦。”   五月听不懂,两眼茫茫然地看着她,吕课长说:“怎么?你一个专业翻译竟然听不懂?我都听懂了!”   五月傻傻问:“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吕课长翻译道:“就是裤子没坏,鞋子先坏的意思呀。上海话演变出来的日语!”   五月一乐,差点撅倒。   王主席给五月使了个眼色:“走,咱们去关心关心萨瓦一桑的个人问题去。”说完转身要走,被吕课长一把拉住。   吕课长低声说:“跟你说,叫你别忙活了!他爹是谁你知道吗?”   王主席见状,便也压低了嗓门问:“谁?不就是母公司的一个头头么?好像是取缔役,就是相当于我们中国董事会成员的那种职务,对吧?”   吕课长点头:“目前还是专务取缔役,但有风声说近期可能会升任代表取缔役,董事会里的头一把交椅,津九的终极boss。懂不懂?至于他,也是他爹派来镀镀金,类似于咱们年轻那会的上山下乡,下放劳动。等三年金镀完,将来总要回总公司去任职,走他爹的老路。明白的干活?”   王主席摇头:“不明白。我只知道爱情没有国界,两个人要是看对眼了,将来就一同搬去日本住好了呀,有什么啦?在日本的上海人不要太多!”   吕课长笑着摇头,用一根圆滚滚的手指头指着王主席:“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爱动脑筋?我要说你女同志头发长见识短,你又要生我的气,说我不尊重领导了。跟你说,他这样的家庭,谈女朋友谁都可以,但是结婚的话,最终肯定是要听家里安排的。你说他爹会随随便便同意他和一个中国女孩子结婚?就像你,你家也是儿子,你儿子哪天突然领个山南海北的外地女孩子回家,说要和人家结婚,你会愿意么?”   王主席往五月这里睃了一眼,吕课长察觉自己失言,忙笑着打了个哈哈:“五月,我们不是说外地人不好,而是我们上海人……哈哈哈。”   上海人的排外,五月见得多了。远的不讲,就拿近的来说,上周五,出纳小杜说周末要陪爸妈去乡下看望外婆外公,五月随口一问,原来他口中的乡下竟然是无锡。   总之在上海人眼里,中国除了港台以外,全中国都是乡下人,区别只是高级农庄和低级农村罢了。当然,近两年因为上海人见识大增,也因为港台人经常要搞点事情出来,所以港台的地位在上海人心目中有所下降。虽然这几个地方仍然是旅游首选地;上海人骨子里也还是对人家护照的含金量和空气食品物价等艳羡到十分,但在称呼上可就不那么客气了。近几年,上海人对香港人的称呼变成了港灿、港毒,台巴子成了台湾人的别称。   至于新疆安徽河南那种地方就更不能提了。在上海,新疆人别号哈密瓜,河南是大荷兰,湖北人统称九头鸟,安徽则是大白完,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蹲在门槛上生嚼大葱蒜瓣的,自然就是上海人眼中的山东人了。   听多了“你们外地人怎么怎么样”的五月自嘲地笑笑,表示并没有往心里去。会议室预约完毕,开始群发邮件给各部门责任者,通知开会时间,一边竖着耳朵听吕课长和王主席的对话。   吕课长是大嗓门,自以为声音放得很低,但在别人听来,却仍旧是叫喊的音量,响到周围人想听不见都难的地步。泽居晋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停顿下来,眼睛盯着屏幕出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这二人说话。偏说话的这二人木知木觉,一声高一声低地争论个不休,吕课长认为王主席介绍的这个女孩子条件不够,但王主席坚称女孩子家条件很好,配得上泽居晋,和泽居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五月忍不住低声提醒他们两个:“泽居桑会中文,而且有女友。”   吕课长不信:“你又瞎说了。松尾请了个一对一的中文老师,前前后后学三年,一课不拉,结果只能听不会说;泽居总会也就偶尔来上海出差,没有长居过,他怎么会中文?他来上海出差时,我从来也没听他说过,就是昨天欢迎会上,不是每一句话都叫你翻译的吗?你说他有女友我倒是相信的,他这个年龄,又是这样的条件,想没有也难。”   五月心里却是一惊,心想此人果然好心机。装出不懂中文的样子,这群手下说话就毫无顾忌,能听到不少牢骚和真话。   王主席心还不死,问五月:“他会不会中文我不关心,我只问你,你怎么知道他有女友的?他女友是谁,何方人士?说出来给我们参考参考,下次可以给他介绍同款的。”   五月打死也不愿意说出在赤羽看见他与女友去用餐的往事,而且又怕被本尊听见自己说他闲话,急得脸上冒汗,只好胡说八道:“是松尾总会和人家说话时我无意听到的,具体哪里人,我也不知道。”   王主席叹息着走了。走前撂下一句话:“我先密切观察一段时间。他只要恢复单身,我手里有大把人选介绍给他。非官即富,各种二代。”   吕课长说:“哎呦,你这么热心,我们部门小聂老大不小了,还是单身,你给介绍一个二代呀!”   王主席拿眼对小聂上下打量了一通,两秒钟后,收回目光,默默转身走了。   有人过来报销费用,要找泽居晋盖章确认,五月乘机再提醒他一句:“下午两点钟有个会议,地点在大包房,请别忘记了。”   泽居晋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着她,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问:“大包房?你称呼会议室为包房?这算是你在赤羽工作的职业病吗?”   五月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其实这并不怪她,松尾还在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要她帮忙预约会议室,他每次都说:今天就要间小包房。或者是:要茶水间隔壁的那一间包房。五月和他说预约好会议室,他有时反而会反应不过来,五月就干脆入乡随俗,也把会议室当成包房来称呼,但心里却暗笑他日式酒吧去得太多,会议室和包房都傻傻分不清楚。   谁知到了今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包房两个字张口就来。当然,也有她一看见他就莫名心虚的缘故,不知不觉就犯了本来可以避免的口误。   包房两个字,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顶多就是一个可笑的口误。但她不一样,她是多年服务员出身,虽然一步步走到今天,固然有骄傲和得意,固然明白自己是凭自己的劳动力吃饭,并不丢人,但内心深处,总不免有几分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卑,是以一听见泽居晋揶揄她的那句话,脸色当时就变了。   同时心里难免琢磨:他其实不用明白指出来,她过后总能发觉不妥之处的,难道是因为她乱说他闲话、揭穿他实际会说中文吗。天地良心,她只是为了阻止吕课长和王主席当着一办公室的人议论他的隐私而已。   泽居晋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脸色的变化,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坐好,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快速敲击键盘,问:“知道是什么会议?”   五月想了一想,说:“好像是经营管理方面的。”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要么是,要么不是。什么叫好像是?如果我是顾客,问你所售的产品品质如何,是否为良品,你可以回答‘好像是’么?” 第81章 22.9.28   五月被他一顿说,不禁羞愧,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委屈,却也暗暗折服于日本人的工作态度:“知道了,我马上去确认。”   他点头,又问:“在这种地方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五月斟酌说道:“是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他微皱眉头:“不给别人添麻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学会独立思考,而不是机械地完成工作。”顿了一顿,拿起一只水笔,在手中随意转了两转,接着说,“就不给别人添麻烦这一点,你也没有做到。发给我的文档没有调整到随时可打印状态;邮件不标明主题就发送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些可能在你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可是在我看来,却关乎你的工作态度和你对工作负责的程度,明白?我想说的是,一个连小事情都做不好的人,同样也做不好大事。所以,在工作上面,没有大事小事之分,工作无小事,明白?”   五月自认为比周围同事都要尽心尽力,也以为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到无可指摘的地步了。他所说的那些问题,不仅在她,包括她周围的人看来都算不上什么问题,除了他,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大家也都是这么做的。却没想到在他这里却连及格线都没能达到,当下惭愧不已:“我……”   泽居晋看她一眼,一摆手:“回去工作吧。”再不看她,转头盯他的电脑屏幕去了。   她默默回到位子上,肖系长低声问她:“被批评了?”   她就知道肖系长又竖着耳朵偷听她和泽居晋说话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说:“对,你都听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肖系长说:“我又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就是看你们脸色都很严肃,这才问问的嘛。说来听听,什么事情?”   五月本想说没什么大事情,但想起他刚刚才说过工作无小事,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说:“就是会议议题没有问清楚,说我工作态度有问题,教训了我一通……我这就去向总经理重新确认一下。”   肖系长一乐,开始不屑撇嘴:“我还当什么事情,这也算个事?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搞得那么严肃,马马虎虎么就行了呀!你大概没怎么跟日本人打过交道,所以不知道,跟你说,日本人一个两个吹毛求疵到变态。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计较和纠结的?谁想知道会议内容,到开会的时候不就明白了嘛,不要去管他了,我马上去税务局缴税,顺带买发-票,你跟我一起去认认门。”   五月说:“好的,请等我一下,我问好总经理,重新发好邮件马上和你一起去。”   肖系长自以为是一片好心指点她,谁知她像一截木头似的听不懂自己的话里的意思,立刻变了脸,阴测测道:“五月,你不用拿着日本人的鸡毛当令箭。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才和你说这些话。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我们公司虽然是中日合资,但公司里的中国人,十个有九个都是从前国企留下来的老员工。国企你懂的,要是站错了阵营……”   五月大部分时间都是偏懦弱偏内向的老好人一个,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气,一旦被人触到底线,戳到心经,不经大脑考虑的话往往张口就来,反而比燥性子的人还要冲动几分。肖系长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动了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但因为是在大办公室内,周围都是人,只能极力克制住自己,说:“肖系长,我知道你是好心,谢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连你这样极端讨厌日本的人都愿意购买日货,难道不是因为日本人在工作当中认真到极致、严谨到变态的态度么?”   肖系长见平时像小兔子一样温顺的五月竟然敢堵自己的话,多少有些惊诧和委屈,一下子倒忘记了说话。五月见他张着嘴无言以对,仍然不解气,多少怀着些恶毒的小心思,又补了一句:“对了,肖系长,听说你家的马桶盖也是上次去日本旅游时抢购来的?”   吕课长从茶水间倒水回来,听见五月这一句话,马上来了劲,一拍大腿,接口道:“这个马桶盖我家也有,和小肖一起抢来的!你不知道,上次在大阪,花了一天时间,跑了好几个地方都缺货,好不容易在心斋桥的一家电器店里找到,为了抢这个马桶圈,我们几个人差点和一个东北旅游团里的老娘们干了一架。娘个冬菜,当我们上海男人是软柿子!”   下午两点,公司大小头头齐聚在会议室开会,五月数一数,人头足有二三十个。她作为翻译,坐在泽居晋的身边,心里七上八下,很是紧张。   其实,紧张的人不单单她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财务课包括肖系长在内的诸位仁兄多少有些忐忑,背地里嘴皮子再怎么会说,再怎么仇日,但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奖金评级,年终考核的权力,都捏在人家手里,关乎饭碗问题,不低头不行。所以经五月提醒后,虽然还不敢确定泽居晋会不会中文,但大家说话声音明显都小了很多。   至于五月,她本来想忘掉之前所有的尴尬,从今天开始好好工作,能有个全新的开始,但是却因为把会议室说错成大包房,工作态度又被他指摘一顿,导致她自我厌恶起来,手里神经质地转着一支水笔,怎么也停不下来。   总经理给大家介绍完新总会计师后,泽居晋开始作自我介绍,他的“我从今天起,与在座诸位正式成为同事,心里既有不安,也有期待……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照”的官方开场白还没说完,五月手里的水笔“啪”地一声,飞到脚下去了。   二三十人齐齐扭头看向她,泽居晋也住了口。五月的脸,腾地红了,不想着赶紧去把水笔捡起来,反而转脸去看泽居晋。   别人不知道她已经养成做错事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看泽居晋有没有发现的习惯,见她一脸的无助与茫然,还以为她是向新老板求助。   她呆呆看了泽居晋大约有三四秒钟。于她而言,这几秒钟长得像是一辈子,在这一辈子的时间里,她心里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诸如:钟五月,你上辈子肯定杀了他全家,所以上帝派他来报仇。   或是:镇定镇定,怕他干什么?厌恶自己干什么?你可是钟五月,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大不了丢了这家的饭碗,再重新来过。   冷场几秒钟后,泽居晋一只手扶着她的椅子背,然后侧着身子,弯下腰去捡那支掉落在二人座位中间的水笔。   他弯下腰的时候,脸距五月的小腿很近,五月近距离地呆呆看着他的侧脸和后领口。他侧脸的线条很好看,给人以干净利落的感觉,脊背挺直,肩膀很宽,后领口如同意料中的一般洁净。   五月本来应该挪动一下身子,腾出地方让他弯腰,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动也没想起来动,任由他的脸几乎贴上自己的光腿,然后在狭窄的空间内捡起水笔,再往她面前一放。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五月终于回神的时候,吕课长也看出些什么来了,跟常课长悄悄说:“我们老板太严肃了,翻译小姑娘都吓傻了。”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阿娘过寿,亲戚却只来了两家,男客三五个人,连上月唤的两个哥哥,稀稀拉拉的,一桌酒席都没坐满。阿娘并不以为意,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过惯了清苦日子,并没有动辄过寿摆酒席的兴头,今年不过是为了见孙女儿月唤一面才想出这个由头来的。   因酒席上有凤楼在,钟家的乡下亲戚们颇为拘谨,话也说不出,只能纷纷闷头喝酒。一场酒席吃完,凤楼又醉了□□分,被搀到月唤原先所居的厢房内歇着了。月唤与阿娘的闲话说不完,李大娘生恐凤楼要茶要水,遂命四春守在门口。四春极想往人堆里凑,听大人说话,但又不敢不听李大娘的话,只得在厢房门口坐着。凤楼躺了一时,觉得口渴,便唤:“妹妹,妹妹——”   四春入内,问:“五爷可是要茶水?我这便去沏茶。”   沏好一壶龙井,端到床头去,凤楼抬眼见是她,微微皱起眉头,将她茶盘一推,道:“你走,我不要你,去叫她来。”   四春巴不求得,把茶盘一撂,掉头就往外面跑,才跨过门槛,险些与端着一盆洗脸水的小满撞了个满怀。四春认得她是月唤娘家的亲戚,忙驻足行礼,唤了一声:“表小姐。”   小满吃吃笑道:“我算哪门子小姐,冷不丁地听人唤我小姐,倒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便唤我一声姐姐罢。”又问,“我听李大娘叫你守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四春道:“五爷不叫我在这里伺候,叫我去唤姨娘过来呢。”   小满伸头往屋子内张望一眼,问道:“唤她来做什么?”   四春摇头,嘻嘻笑道:“我不晓得。”   小满道:“她难得回来一趟,正和阿娘说着话,你就不要叫她啦。家里的几个小孩子正在屋后摘柿子,你也去玩耍去吧,你们五爷无非是要茶水这两样,我替你照看一下便可。”   四春大喜,点头应下,撩起裙角,猴子似的跑了。小满端盆入内,将房门半掩了,放下面盆,拧了温热面巾出来,轻轻走到床头,见凤楼闭上眼睛正自熟睡,将他狠命瞧了几眼,替他把踢掉的薄被重新盖好,方才拿面巾去给他擦脸。 第82章 22.9.28   小满手伸到他脸上方时,终究胆怯,又缩回来,去为他拭手。才一触碰到他的手,手腕子随即被他一把握住,她登时吓一大跳,几乎要惊叫出来,忙掩住了嘴,半响,方低低道:“姐夫……五爷,你这是做什么,就不怕月唤姐瞧见,心里恼你气你么?”   半响不听他说话,悄悄的抬眼一瞧,他依旧双目微闭,只是攥住她的手腕子不放松。许是醉了酒的缘故,他掌心微微发烫,手掌却又力大无比,把她的手腕子攥得生疼。她转头看向门外,院中静悄悄的,并没有人从门前经过,怕有人看到,又盼有人看到。一时之间,心口不由得砰砰直跳。   小满心头小鹿乱撞,在床头这般呆坐半响,待回过神来,把面巾往盆中一丢,腾出手来去推凤楼,口中低低嗔怪道:“五爷,快松手,你这样算个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岂不是叫我难做人?你倒是说话呀。”   凤楼一个用力,把她扯向自己,使她身子半伏于自己身上,再伸手往她的袖管中探,口中含糊道:“妹妹,怎么抛下我这么久?去了哪里?”   小满再是胆大,此刻伏于他的身上,袖管中一条光溜溜的臂膀被他微烫的手掌上下摩挲,又是惊,又是喜,又是羞,心内慌乱难言,身子不由得抖将起来。   凤楼的手已由袖管探至她的上臂,犹觉不足,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身去亲她的脸蛋,嘴唇将要贴上她的肌肤之时,忽觉气息有些不对,猛地睁开眼睛,随即便是一愣:“怎么是你?妹妹呢?”生恐钟家人看见,忙转眼去看门外,院中依旧静悄悄的,心下便是一松,酒也即刻醒了大半。将满面绯红的小满上下打量两眼,心道,倒也一身细皮嫩肉,又是个轻佻易上手的,可惜是她的妹妹,这就无法可想了。慢慢坐正身子,捏了捏眉峰,似笑非笑道,“龙姑娘,烦请你去唤妹妹来。”   “姐夫,我原是进来给你送水净面,但你却将我当成了月唤姐,非要扯着我唤妹妹。人家心里正吓得要死,可巧姐夫就醒了。”小满满面红晕,强笑两声,从床榻上跳下来,低垂着头,颤着嗓子道,“姐夫放心,我不会乱说话,姐夫原也是吃醉了酒才认错了人的,不必往心里去。”言罢,不及整理衣衫,疾步往外走,脚被面盆绊了一下,泼洒了一地的水出来,却没有察觉。   李大娘陪着月唤娘与两个嫂子说话,忽然内急,便去屋后净房,忽见四春同钟家的两个小孩子正在大呼小叫地摘柿子,她在树上摘,两个男孩子就在下面撩起衣襟兜。李大娘登时来了气,折了一根树枝,指着骑在树杈上的四春怒喝一声:“你个死丫头!你就是这样当差的?五爷人呢?”   四春吓一大跳,讪讪地从树上滑下来,不敢说自己爱玩,只道:“龙家姐姐叫我出来玩耍,她会帮忙照看五爷。”   李大娘听得皱眉,扯着四春耳朵急急转身往回走。到得凤楼歇息的厢房门口时,恰好就看见小满一脸张皇地从屋子里奔出来,她一身衣衫虽不至于不整齐,但一张脸连同两个耳朵都通通红,一只裤脚管却不知怎么被水浇湿,软软地贴在脚踝上,看着颇为奇怪。   李大娘心里一急,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多说话,疾步往屋里冲,见凤楼衣衫周正地坐在床头,正在捏眉头,揉太阳穴。她这才算放下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龙家小满如何,李大娘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她担心的是凤楼恶名在外,若是在钟家被人瞧见他与小满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于他的名声有碍不说,月唤爹本就不喜欢他,到时闹将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消说,三姨娘月唤自然也要怪她不会当差。   至于那龙家小满,她初初和那女孩子说过几句话,当时便有些觉得她口角过于伶俐,眼珠子转得太活。她自己在温府当差多年,比小满还会看人脸色,比小满还要伶俐几分,但她心里头却不喜欢和自己一样的心思过于活络之人。   今日一看,果不其然,只怕又是个想攀高枝的。若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将来叫三姨娘如何看她?心中越想越气,招手唤来四春,极想赏她两个大嘴巴子,但眼下还在亲戚家中,怕她哭嚎起来惹人笑话,只得强忍了气,低声嘱咐道:“我在这里守着,你赶快去请姨娘来!”   四春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看李大娘没个好脸色对她,心里害怕,忙地一溜烟去找月唤去了。   阿娘的屋子里,挤了一堆的人,月唤和小满都在,小满刚刚来给阿娘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堆的恭维话,其后就缠着月唤,要跟她一同去温府里去过上几天。阿娘一直不知晓月唤在温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极想亲自去瞧上一瞧,却又怕乡下人进城,叫温府里的人笑话,倒要丢孙女儿的脸。听小满如此一说,便想叫小满代自己去打探一番,代自己瞧一瞧孙女儿在温府的日子是好是坏,是以跟着帮腔,道:“她从小和你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你走了这几个月,她在家里念叨了不知有多少回了。”   月唤娘也是一样的心思,附和道:“正是正是。眼下家中不忙,没什么活计好做,叫小满去给你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月唤想了一想,点头应下:“好,叫小满傍晚随我一同回去就是了。”   小满满面欢欣,见四春来请,就笑着推月唤:“姐夫使人来唤你呢,你快去。”   大嫂见月唤愿意带自家妹妹去做客,心中高兴,却也微微泛酸,因道:“妹妹和妹夫两个,当真是恩爱夫妻。”   二嫂点头:“正是,羡慕煞人,妹妹好福气。”   大嫂道:“人间少有。”   二嫂再点头:“地上无双。”   月唤听得好笑,起身随四春去了。厢房内的面盆已被李大娘收拾走了,又重新沏上一壶新茶来。凤楼一见她,便有些不悦道:“回了娘家,便顾不上我了。”   月唤接过李大娘递上来的一把热面巾,替他擦手净面,笑道:“好好的,怎么说起怪话来了,谁又得罪你了?我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同阿娘说些体己话的。”   凤楼轻叹一声,回身将她一把抱住,把头搁在她颈窝处,低低道:“回去吧,嗯?”   月唤道:“好。”忽然想起应下带小满去走亲戚的事情来,便笑道,“有一件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我这回要带上小满妹妹随我去小住几日呢。”   凤楼一怔:“好好的,怎么想起带她回家?”   月唤道:“是我阿娘及我娘想叫她去过上几天,给我做伴儿。我想想也是,你不在的时候,有她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凤楼忽而一笑:“你这个妹妹,只怕不简单。”   月唤噗嗤一乐:“你竟也听说了?她一家子人都说她生来贵命,是使奴唤婢做贵人的命格;又说她生得好相貌,是老天爷给饭吃,将来能做官夫人或是妃子娘娘也说不定。”   凤楼含笑饮茶,不再言语。   回城的轿马备好,李大娘来请月唤上轿,转眼见小满兴冲冲地挽着个小小包裹也从屋内奔了出来,羞人答答地唤了凤楼一声姐夫,随即往月唤的轿子内挤。凤楼骑在马上,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个小姨子看,也不知心里怎么想。   李大娘暗暗叫苦,还未及说话,月唤大嫂已经过来,拉住她的手,郑重托付她对妹妹小满看顾些,还道小满若是不懂事,她李大娘可打得,也可骂得。   李大娘心想,好嘛,这下有的热闹瞧了。心中暗怪月唤轻易答应带小满回温府,转念又想,这两家人家原是亲戚,总是逃不掉人情来往的,就是来往走动,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的。眼下无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总归不放心,把四春叫过来,叫她死死盯着这位龙家姐姐,便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一眼也不能错开。   四春再如何会说话,终究是个半大孩子,从小又在农家长大,心思极是淳朴质实的,如何能明白李大娘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见李大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有些奇怪,问道:“就是寸步不离的意思么?”   李大娘道:“对,寸步不离,跟看贼一样。”   四春发笑,心想龙家姐姐这样嘴甜又好心肠的人,为什么李大娘要把她当成贼来看?但李大娘的吩咐不能不听,遂点头应下。   一行人的轿马走得远了,阿娘又忍不住追上来,扶住轿窗,殷切问道:“妹妹啊,你下回什么时候回来看阿娘?”   月唤道:“过年的时候再回来,阿娘今天累了,快些回去歇息。”   阿娘伤感,按住眼角:“还有整整三个月呢。”转头吩咐月唤爹,“下个月好像是你生日?你要不要也过一过?好叫妹妹回一趟娘家。”   月唤娘上前来拉住阿娘,劝说道:“老娘啊,嫁出去的孙女儿,你总是这样放心不下,可怎么好?三天两头的想着法子叫她回来……幸好你孙女婿通情达理,准她时常回趟娘家看看咱们;若是遇上那等不好说话的人家,一年半载也难得回来一趟,你又该怎么办?”   月唤每回都要被阿娘的样子给心疼哭,这回自然也是,从轿中伸头出来,含泪叮嘱道:“阿娘,快些回去,啊。”   回到嘉兴城中,凤楼忽然想起铺子中还有些许琐事,同月唤说了一声,叫她自行回府去。轿中,小满急忙扯了扯月唤衣袖:“月唤姐,你嫁过来这么久,可有到他家的铺子里逛过?他家铺子在哪,门面几间,有店伙多少?”   月唤摇头。小满道:“姐姐好傻。”   月唤奇道:“我怎么傻了?”   小满抿嘴而笑:“姐姐嫁过来这么久,却连温家家底都没有摸清,不是傻是什么?”   月唤不禁笑了:“我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小满捉住她的手,悄悄求她道:“赶早不如赶巧,我难得进城一趟,就请姐夫带咱们去逛上一逛,如何?” 第83章 22.9.28   月唤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日头正亮,时候尚早,遂与凤楼笑道:“我至今尚未到城中逛过一回呢,便随你一同去逛一逛,等你办好事情,咱们再一同回去。”   凤楼想了一想,道:“也好。”当即翻身下马,从轿中搀她出来,与她一前一后,往自家的铺子慢慢逛去。   小满亦步亦趋地跟着月唤走了两步,总觉得李大娘和四春两个人的眼睛不离自己左右,心里觉得老大没意思,生怕还未进温家大门,便先招了李大娘的厌烦,无奈,只得把步子放慢,与四春并肩行走,和她有一句每一句地说些闲话,耳朵却支起来,留神听前面的凤楼和月唤说些什么话,又悄悄看他二人平时又是如何相处的。   凤楼领着月唤才逛了一段路,便遇着城中熟人,那人给凤楼行了个礼,唤了一声“五爷”,往月唤脸上觑了觑,心里晓得十有八九大约是抢来的新姨娘,嘴上却问道:“五爷,不知这位是……”   凤楼看月唤一眼,笑道:“我家二千金。”   月唤听得好笑又好气,伸手便往凤楼胳膊上拧了一把。跟在后头的四春捂嘴咯咯笑了出来。她爹娘捎带过几次话给她,都是叫她好生伺候着姨娘,将来姨娘肚子里的二千金生养出来,五爷一高兴,赏赐必然是少不了的。他们却不知道,五爷口中的二千金,竟会是三姨娘本人。   那人听闻,自然不信,咧嘴嘿嘿笑道:“五爷又来说笑话哄我,五爷年岁才多大?怎么能够生养出这般年纪的……小姐,嘿嘿嘿。”   凤楼笑道:“混账,竟敢不信五爷?”   那人躬身,嘻嘻笑道:“敢问五爷,令爱今年芳龄几何?据我看来,差不多也该到了说亲了年纪了罢?若是尚未定下亲事,我倒可保个大媒……”一句未了,屁股上早挨了凤楼一脚。   凤楼一脚踹过去,喝一声:“滚蛋。”   那人滚了。月唤往他胳膊上又拧一把,指着道旁的小食摊子,笑意盈盈道:“二千金要吃藕粉桂糖糕。”   凤楼摸出荷包,给她买了一包,看她一路走一路吃,闲逛到温家的绸缎庄门口,月唤恰好把手上的藕粉桂糖糕吃完,拍拍手,指着隔壁的一家小铺子道:“那里是不是卖龙须酥的?龙须酥我也爱吃。”   凤楼道:“不行,甜食吃太多不好。晚饭也要吃不下了。”   绸缎庄的掌柜的看到凤楼一行人,忙忙的迎出来,含笑问了一声好。月唤扯住凤楼袖子纠缠:“快拿银子来,二千金要吃龙须酥。”   掌柜的听得云里雾里,看他二人拉拉扯扯,不敢再站在跟前碍眼,忙退到一旁,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二人。倒是有个店伙机灵得很,虽未见过月唤,但见他二人神态,晓得必是两个姨娘中的一个,躬身笑问:“姨娘可是想吃龙须酥,我这便去称一斤来,他家龙须酥确是不错,又香又脆,生意极好的。”   凤楼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月唤道:“再不拿银子来,二千金要去找李大娘要银子啦。”   凤楼好笑,往她额头上连凿两下,向李大娘道:“不许给。”   李大娘装模作样地摸摸袖筒,笑道:“哎呀,我想给也给不了,今天忘记带荷包出来啦。”   月唤扯住他的衣袖不放,试图诱惑他:“买来分你一半。”   凤楼回她一句:“我不爱吃甜食。”言罢,头也不抬,提脚就走。   但他却低估了一个吃货的毅力和恒心,月唤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张口甜甜唤了一声:“爹。”   凤楼驻足,伸手把荷包摸出来,问:“乖孩子,要多少?”   月唤伸手抓了一把过去,凤楼把荷包都递过来,问:“够不够?不够和我说。”   李大娘身上又是一阵肉麻。   凤楼被掌柜的请入内室议事,小满和他前后脚进了铺子。她原先一见这绸缎庄偌大的几间门面及大门正上方悬挂的金字招牌,便已被震住,暗暗咋舌不已,再一进铺子里头,满眼都是各色的绫罗绸缎,更是心醉神迷,这里瞧瞧,那里瞅瞅,怎么看也看不够。李大娘生怕她又逮着机会去找凤楼说话,忙忙的给四春使了个眼色,四春即刻跟了过去。   月唤自拿了银子去买龙须酥,忽然又道:“李大娘,你看,那边是不是卖冰糖葫芦的?我记得四春说过爱吃,你去给她买两串回来。”   李大娘笑道:“她今天险些把我气死,偏命好,还有人记挂着她爱吃什么,美得她!我恨不得赏她两记大耳刮子呢。”嘟嘟囔囔的,转身去买冰糖葫芦了。   “李大娘。”月唤将她唤住,“我还没给你银子呢。”   李大娘道:“我有。”   月唤奇道:“你适才不是说忘记带荷包了么?”   李大娘一拍脑门:“哎呀,看我,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伸手进袖筒里摸了一摸,“果然没带,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月唤给她银子,打发她去了。这边买好龙须酥,给付了银子,笑问那老板道:“敢问一声,罗家弄可在这附近?”   老板指给她看:“喏,顺着这条街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左拐就是罗家弄了,并不很远。”   月唤点头,又问:“罗家弄里都是姓罗的人家么?”   老板道:“可不是,那一条弄堂里没有杂姓,都是姓罗的人家。”   月唤面有难色,思索片刻,再问:“有没有一位教书先生?”   老板就笑了,道:“小娘子可是问那个被人抢去老婆的罗秀才?他如今可是大大的出了名了,这嘉兴城中,谁还不知道他罗秀才罗少伯的大名?弄堂口往里走,看见一面墙上爬满了紫藤的人家就是他家了。罗秀才的老娘也爱吃我家的龙须酥,他是少有的孝子,时常来买我家的龙须酥回去孝敬老娘呢。”说得兴起,朝隔壁的绸缎庄怒了努嘴,“喏,抢去他未过门娘子的,便是这绸缎庄的少东温家老五,嘉兴城中横着走的狠角儿。”   月唤问:“他今天有无来买过龙须酥呢?”   老板拿眼上上下下将她觑了一觑:“今天没买,倒是看见他骑着一头驴子无精打采地打从我门前经过,我喊他,他也没听见。”   “他骑驴经过的时候,可是好手好脚?”   老板奇怪:“看着好好的,胳膊腿儿都在,也没有和人家打斗过的痕迹啊……小娘子莫非是罗家什么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月唤打探明白,心中一松,并不答他的话,向他道了一声谢,自拎了龙须酥回去。到得店铺内,店伙沏来一壶香茶,搬来椅子,她就和小满坐在柜台内饮茶吃点心。旁边一个店伙算账收银子,一把黄花梨老算盘打得飞快,月唤看得有趣,连龙须酥都忘了吃。店伙看她盯着自己看,有意卖弄,算珠拨得噼里啪啦作响。月唤忍不住问道:“这个难么?”   店伙道:“不难,会珠算口诀就会打算盘。”   她恍然大悟:“原来还有口诀?”   店伙笑道:“当然有。”把算盘搬过来,念起口诀,手中拨动算珠,演算了一遍给她看。   月唤看得心向往之,不由得就问:“哎呀,真是有趣,你教我成不成?”   店伙挠头:“一时半会的,也记不住这许多……”   月唤拿眼看他,却不说话。店伙察言观色,呐呐道:“要么……我去写下来,姨娘自己回去看?姨娘识字么?”   月唤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满便取笑她:“月唤姐学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要来做伙计?”   月唤道:“不为什么,就是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小满又笑:“大伯的罗盘不就挂在墙上么,也没看见你想学。”   少倾,店伙果真写了珠算口诀拿来,待晾干墨迹,月唤珍而重之地折起来,交给四春收着。龙须酥才来得及塞一块到嘴里,店内来了一对母女,因这对母女衣着敝旧,在店内一群富家太太小姐中很是显眼。   大约是少有机会进这种地方,母女二人才一进门,便先怯了,不敢叫店伙把布匹拿出来细看,只拉着手,这里瞅一瞅,那里看一看。看了半天,女孩子看中一块嫩黄素绫,眼睛不舍得离开那素绫一分。母亲知她心中所想,怯怯地问了一声价钱,立时吓了一跳,忙去哄劝女儿道:“眼见得天愈来愈冷了,这块料子又轻又薄,能抵什么事?”   女孩子道:“你少来哄我了。谁不知道素绫虽然轻薄,却能做成四季衣裳?”   母亲抬眼望去,见店伙俱是笑吟吟地看向她们母女,面上虽未有现出鄙薄之意,却无一个人过来招呼她们母女,便知这些人定是看出自己不舍得掏银子出来买布匹,是以懒得理会。当下窘迫不已,伸手去拽女儿,哄劝道:“你脸不白,穿嫩黄色不好看。这家价钱又太贵,咱们再去别家逛逛,看看可能挑到便宜又好看的……别生气呀,你娘今天无论如何都会给你扯布做一身新衣裳。”   女孩子赌气道:“若是别家找不到这样好看的嫩黄色可怎么办?”   母亲说:“放心,嘉兴城这么大,还能找不到你喜欢的颜色?”言罢,拉着女儿的手便往外走。   “客人请留步。”听得身后脆生生的一声招呼,母女二人齐齐回身,见一个笑意盈盈的美人儿正立在身后,手上还捧着适才的那匹嫩黄素绫。 第84章 22.9.28   美人儿伸手相招,把母女二人又叫回去,将素绫展开,披到小女孩儿身上,叫店伙递上铜镜,亲手替她擎着镜子,一面笑道:“好看不好看,应当在身上比一比,试一试才能知道。你瞧,你穿上这嫩黄色,不是很好看?若是做成袄裙,多少精神?我看谁都美不过你。”   女孩儿裹着这匹素绫,在镜前左照又照,又是高兴又是害羞,问:“果真好看么?”   美人儿笑道:“我从不骗人,你自己看镜子,好看不好看?”又问旁边闲坐着的另一个也极是好看的女子,“小满,你看好看么?”   那个叫小满的也点头:“当真好看。”   女孩儿被美人儿这般一说,觉得自己只要穿上这匹素绫做成的衣衫,便能与身旁这两个女子一般的美了,镜子照了又照,扯住母亲道:“娘,我哪里也不去啦,我就要这块素绫做衣裳。”   母亲固然肉疼,但见女儿这般喜悦,铺子里的这位美人儿这般和颜悦色,一咬牙,从贴肉的衣裳里摸出钱袋子往外数银钱。美人儿又笑嘻嘻地问店伙:“可能算便宜些呢?”   店伙做惯了有钱人的生意,本看不上这几钱几分零碎银子的小买卖,但三姨娘发话,不得不应,遂顺着她的意思道:“共六钱三分银子,三分零头抹去也可。”零头抹去不说,拿尺子量布时,没有像平时那样绷紧布匹,反而有意放松,如此一来,原本四尺的布匹,裁好拿到手里一比,至少多出一二寸。母女两个俱是高兴万分,连连称谢不提。   月唤做成一桩小小生意,自己也觉得意不已,正站在门口目送那母女二人远去,却听得身后一人笑道:“许多店伙在此,怎么劳动我家二千金亲自出马了?”   月唤出神道:“只是偶然想起了一些幼年的事情而已。”   凤楼问:“怎么说?”   月唤道:“我年纪还小时,时常跟着两个嫂嫂去镇上闲逛,每回逛到绸缎铺子成衣铺子,只能看看,却没有银钱去买,店铺里的伙计就不大爱搭理我们。那时我就想:为何天下的店伙都要这样嫌贫爱富,摆出那副嘴脸来?若是我去做那店伙,必不去拍富人的马,也不冷落穷人,不论穷富,我都一般的笑脸迎人。”   凤楼感慨道:“若是我家铺子里的店伙及掌柜的肯这样和气生财,何愁生意不更上一层楼?”将她看了一看,复又道,“你若生为男子,堪为我温某人的益友。”   月唤听他如此说,倒比夸她貌美温柔还要高兴,当下向他莞尔一笑,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天不早了,回去罢?”   凤楼携了她的手,一脚才来得及踏出绸缎庄的大门,不知哪里窜来一名白胖圆滚的年老男子,扑通一声往凤楼面前一跪,死死抱住凤楼两腿,哭号道:“五爷,我可等到你来了!老奴知错了,也已洗心革面,求五爷念我多年为温家鞠躬尽瘁、做牛做马的份上,给老奴留一条活路,赏一碗饭吃!”   月唤下了老大一跳,急忙躲到凤楼身后去,悄声问:“这是谁?他要做什么?”   凤楼将她护在身后,一脚将那胖子踢开,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再三来纠缠烦扰于我!”   那胖子被他一脚踢飞老远,强忍住疼痛,重又爬过来,不管不顾地往凤楼身上靠,嘴里一面哭求:“老奴知错了!求五爷让老奴再回同瑞和……哪怕做个洒水扫地干杂活的伙计也成!”   掌柜的及店伙等人赶紧围上来,纷纷劝那胖子:“李元贵,你还要脸不要?亏得你是在咱们同瑞和干了这么多年,五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赶紧走,赶紧走!”又道,“五爷若不是给你留活路,你今天还能好胳膊好腿地跑到这里来?你嘉兴城中混不下去,大可去别处发财,何苦还来纠缠五爷?”   月唤躲在凤楼身后,听店伙七嘴八舌齐齐骂那李元贵,将他贬得一文不值,遂悄悄扯了扯掌柜的袖子,问他是何缘由。   掌柜的道:“姨娘有所不知,这人乃是我们绸缎庄上一任掌柜李元贵。他早年原本是跟着老爷的小厮,人是少有的精明,脑筋转得也快,算账无需算盘,张口就来。老爷怕埋没他这份本事,就叫他到咱们绸缎庄内做了店伙。他是个人才,确有几分本事,又能说会道,言语和气,成日里像个笑弥勒一般,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人都说他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不过几年,这李元贵就从店伙做到了掌柜,同瑞和的几家分号也是在他手里开出来的。咱们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功不可没。他这些年自觉功高劳苦,加上老爷倚重信任他;五爷亦丝毫不拿他当做家仆看待。他志得意满,渐渐的就有些托大起来,在这铺子中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打从年前起,却不知怎么沾染上赌钱的恶习,铺子也不大管了,得了空便要往赌坊跑。家中钱财输光后,手就伸到咱们铺子来了,银子挪用了几回,账房劝他不听,胆子愈来愈大。   “上个月,五爷拨下来给店伙们过节的赏银也被他拿去偿还赌债去了。店伙们怨声载道,账房先生害怕,因数额愈来愈大,实在遮掩不下去了,便去与偷偷五爷说了。五爷一怒之下,把他给赶了出去。他连自家宅子都抵给了赌坊,如今无处可去,带着一家子人在城郊药王庙里头混着呢。再想出去找工,自家名声传扬出去了,哪还有店铺敢再雇他?他活不下去,便来纠缠五爷。”   李元贵被凤楼连踢几脚,一身灰土,模样甚是凄惨。一众店伙们也指指戳戳骂他,他却依旧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不走,怕被踢,不敢再去抱凤楼的腿,只跪伏与凤楼面前,伸出一只手掌来,哀哀哭泣道:“五爷,老奴已在祖宗牌位前剁下自己的一根小指,且发下毒誓,此生若干再进赌场,便叫我不得好死,身首异处!老奴辜负了老爷的重托,心中已是悔恨不已,只求能回铺子里将功补过,五爷——”   众人见他左掌小指果真少了一截指骨,又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番话说得极是诚挚,便有几个人软下心来,不再喝他骂他。凤楼却不为所动,冷笑两声,吩咐店伙道:“把这贼厮鸟打走,在铺子门口吵闹,成何体统。”言罢,拔脚就走。   李元贵一急,向前一扑,又扯住凤楼裤腿,待要哭喊,忽见面前银光一闪,一把锋利匕首已贴面飞了过来,匕首钉在他脚旁的石砖地面上。诸人一声惊呼,面面相觑。因匕首飞过来时,带的一道疾风扫得他脸上生疼,他赶紧抬手护住脸皮,身上出了几层冷汗,心内且惊且惧,倒止了哭,再不敢动弹一分。   凤楼复又冷笑:“下回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便不是这般客气了。五爷火气上来,你余下的九根指头也休想保住。”言罢,怒喝一声,“给我滚蛋!”   李大娘及鸡鸣等人俱是知道凤楼脾气的,四春见惯了他风流倜傥,谈吐斯文的模样,今天却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恶声恶气,言语粗俗,一言不合就要拔刀伤人,不由得害怕不已,躲在月唤身后不敢露头。小满走在最后,默默看向他的背影,满面温柔与喜悦,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飞扬放肆、这,样能文能武的好儿郎?这般想着,心底的柔情蜜意,比先前不由得更盛了几分。   月唤拉着抖抖霍霍的四春,跟在凤楼身后小声嘀咕:“……看着可恶,却也可怜,浪子回头金不换,便是饶他这一回又能怎样?”   凤楼道:“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想回就回,那我铺子还要定规矩做什么?别人岂不都要学他的样,一个两个都去挪用铺子里的银子了?再则,赌钱及偷盗这些事情,有一便有二,这样的人,如何还能用他?”   月唤无话可说,道:“唉,真是可惜了他一身本事。”   凤楼不以为然:”傻子,你懂什么,这人虽有几分本事,但本性却已坏透。赌钱在先,挪用银子在后。被赶走后,反而有脸跑来纠缠哭闹,说我不给他留活路,大有不让他回铺子便不罢休之势,你想一想,这可是良善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月唤叹息两声,与小满等人说说笑笑,不过片刻,也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天近黄昏之时,一行人回了温府,才进大门,便见门房前门子老吴与账房先生仇万里正在下棋,边上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忽见凤楼入内,齐齐噤了声,纷纷站起来给凤楼行礼。仇万里躬身,唤了一声:“五爷。”站起时,又含笑向月唤点了点头。因他这回没有唤自己为三姨娘,月唤便也以一笑回他。   凤楼住了脚步,不过略说了两句话,并未多作停留,拔脚往内走了,月唤等人紧跟在后。小满四处打量,左看右看,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使,正四下里打量着,忽然惊觉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追随自己而来,悄悄回过头去,见适才在门房外下棋的那个一袭绸袍、身形清瘦的账房先生正死死地看向这边,不禁害羞,却也得意,微微的,也有些着恼,暗暗啐了一口:下流胚子,看什么看?本姑娘就有那么好看么? 第85章 22.9.28   日企里面的规矩太多太多,企业文化和台企、欧美企业等全不相同。日企内,部下和上司说话必须用敬语是一定的,上下班之际,和上司要打招呼。上班时说早上好,下班时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上司外出,要说一声:您出去啦!上司回来,再说:您回来啦!   电话铃响超过三声才接时,一定要先道歉才行,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而打电话给人家时,第一句话不是请帮我找一下某某某,或是请问你是不是某某某?而是要先自报家门,告诉对方自己是哪个公司的谁谁谁,然后才能说事情;请求别人帮忙之前,一定要再三打招呼:“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是女职员的话,可能还要多出一件事情来,就是要帮上司端茶倒水泡咖啡。   五月日语学了这几年,日剧看过不知多少,在赤羽的时候受美代耳濡目染,使她养成了待人接物面带微笑,礼貌用语从不离口的习惯,所以,日企内的这些基本常识对她来说,根本不用刻意去适应,才工作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一辈子似的。   只有一样,她不喜欢给人泡茶端水,大概是潜意识里厌烦透了从前做服务员时所做的那些工作,所以总经理秘书米莉交代她每天要给泽居晋泡茶时,她答应下来,却迟迟不愿付诸行动。泽居晋也没有支使她或是有任何不满,他每天都是自己去食堂买两瓶三得利无糖乌龙茶,上午一瓶,下午一瓶。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概三五天。直到某一次,五月听他看他和别人说话时,眼睛又不知不觉落到他的手指上,看他五指交错,飞快敲击键盘,然后又被他发现,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恐怕自己这个举动会养成习惯,被人当成痴汉来看,于是就命令自己:不许再看过去。   然后就转移目标,转而看他桌角处随意叠放的几份经济报纸和杂志,以及杂志上的一张卡片。研究完报纸,再去看杂志的封面人物和卡片上的图案。和泽居晋说话的人走了,她正看得出神,竟然没有察觉。泽居晋看看她,再瞄一眼卡片,忽然问:“喜欢?”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却像吃错了药似的,先是摇了摇头,后来点了点头。他好像又问了一句:“很想要?”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颇觉尴尬,却又一次傻傻点头。   他把卡片往她手边一推,说:“送给你,拿去吧。”   她本该推辞的,但是自己已经点了头,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卡片拿在手上,呆了几秒钟,不知道是该还给他好,还是收下来好。想一想,还是决定还给他,再向他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并不是想要他的这张卡片才死盯着不放的。   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有手机铃声响起,因为她站在边上,他就离开座位,远远避开她,一旁接电话去了。她讪讪的,拿着卡片,也转身走了。午休时,把卡片拿出来研究,卡片正面只有“久光百货”这几个字,其他的没看出来什么。   她想,原来是久光百货的积分卡。钟五月,你疯啦,你连人家积分卡都要,要来这个干什么?没用不说,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肯定以为你在赤羽经常收客人小礼物,以至于养成了贪小的习惯。可是刚才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再拿过去还给他,肯定以为你嫌弃是积分卡,没什么实用,所以才不想要,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没有办法,只好收起来,经常拿出来看一看,顺带着悔恨悔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一到他面前就头脑不好使,举止失措,三五不时地闹闹笑话。   下一次去找七月,乘地铁经过静安寺,心念一动,就下了地铁,去久光百货逛了一逛。在久光的地下超市里挑选了一篮子合七月口味的进口零食,结账时,拿钱和积分卡出来,特意叮嘱了收银员一声:“请给我积分哦。”   收银员接过去,正反面都瞅了一瞅,说:“小姐,你这个是储值卡,里面有整整一千块呢。”把钱还给她,“有卡就不用现金了。”   她当时就气哭了,气自己,恨自己。结好账,坐在久光百货门口,一边往嘴里塞巧克力,一边揪自己的头发。恨得不行。从小到大也没占过人家一分钱便宜,结果却跟中了魔似的,莫名其妙就接受了人家一千元的购物卡。而且还是他,知她底细的那个人。这下好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更立体更丰满了。   头发揪得乱七八糟,半板巧克力吃完,她又冲回超市内,花了半个小时,挑选了进口象印保温杯一只,细瓷马克杯一只,另有进口红茶及冻顶乌龙茶各一包。一千元花了精光,一分不剩,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茶杯拿回家冲洗好,第二天带到公司,泡了一杯乌龙茶,连茶叶一起送到他的桌上。他有些不解,对她看了两眼:“给我的?”   她点点头,本想说不好意思的,并向他解释那天只是头脑稍微短了一下路,虽然在他面前经常失态闹笑话,但自己其实不是那种人。   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也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声知道了,谢谢。然后,第二天就没再去食堂买三得利乌龙茶了。再然后,他的两只茶杯和茶叶就归她管了,每天早上过来,拿过去洗好烫好,泡上一杯红茶或是乌龙茶送过去。   她已经从头到脚,完完全全成了一名日企女职员了。   月末,因为要结账赶报表,财务课成员全体加班到晚八点。肖系长已经打电话给五月的前任吴老板的餐厅过去预约了座位,但到晚七点的时候,吕课长就开始乱叫肚子饿,从抽屉里掏出几包饼干发给大家吃了,仍觉不够。   一个电话打到食堂,没出五分钟,食堂厨师黄栋梁就拎着两只大马甲袋送下来,有酸奶水果以及各种菜包和蛋糕。他还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地抱怨说:“吕老师你怎么不早说,我不知道你们财务加班,要是知道,我怎么也要准备几个热腾腾的小菜!”虽然是抱怨,语气里的那股子殷勤劲儿、巴结劲儿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五月拿到的酸奶和小蛋糕比别人要多两个出来,原来他还记得。五月不好意思,对他连说几声谢谢。黄栋梁笑嘻嘻地问:“还要吗?要的话,我再拿下来给你?”   五月笑着摇头。他又殷勤发问:“那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特意给你做?别笑呀,我们食堂财务一家亲,只要你开口,哪怕是煎饼卷大葱我也能给你做出来。”   五月一口酸奶险些从鼻子里呛出来,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虽然是山东人,但平时不吃大饼卷葱,谢谢。”   八点,财务工作结束。肖系长领着几个人去吴老板餐厅吃饭,泽居晋继续留下来工作。日本人热爱工作闻名于世,津九的几个日本人真正是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这几个人每天最早进公司,而晚上至少要到九点以后才会离开。大家习惯成自然,所以只向泽居晋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   五月随着大家出了办公室,半途又悄悄溜回去,走到他办公桌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问:“对了,泽居桑可需要吃点什么东西?我去食堂给你拿下来。”   他仅撩了一下眼皮,转头就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去了:“谢谢,我不需要。”声音一如他平时的礼貌客气,透露着几分淡漠疏离。   他这个时候的样子,用肖系长的话来说就是假,装,虚伪,表面客气,内心冷漠。她上次给施总老婆翻译了一下洗面奶的说明书,人家还夸她“小姑娘有眼力劲儿,有前途!”呢!   五月暗暗怪自己多事,脸不禁红了红:“哦,知道了。”   转身要走时,他在身后又说:“请去帮我倒一杯温水来,谢谢。”   在茶水间冲洗他的马克杯时,她心情不自觉地又好了起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想:钟五月,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有点出息行不行?   吴老板的西餐厅距津九不到两百米,出门走几步路就到。这一带大都是工厂,工厂通常都设有食堂,他家的生意注定好不到哪里去,顾客也就局限于周围公司内不爱吃食堂的高管们,偶尔要送送外卖才能维持餐馆正常运转,不致关门大吉。   一顿饭吃下来,五月看他西餐厅冷清,实在很想问他一句:你为什么会辞去津九的工作来开这样一家餐厅?难道真是钱多任性吗?   当然,她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和人家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是一群人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又会喝两口小酒,吴老板难免就多留意她几眼。她这人藏不住心事,从一进店门,两眼就写满了问号。吴老板觉得好笑,就搬了个椅子坐在她旁边,问:“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辞职开店?”   五月被他看破心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笑笑点头。吴老板也跟着笑,和她说:“在哪里工作,拿多少工资,体不体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开心不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每天坐在收银台里看看金庸古龙,或是和店里的小姑娘们开开玩笑,这种日子就是我的终极追求。”   这人年龄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说出来的话却有种看破红尘的豁达和禅意。五月听后,若有所悟。 第86章 22.9.28   吴老板又问:“小姑娘,你现在开心不开心?”   五月想了想,捧着脸笑道:“我来上海后,做过好几份工作,让我有归属感的,只有这一份;而且在这里,我和同事们关系融洽,觉得自己为别人所需要,每天都很期待去公司上班。所以,我觉得开心,很开心。”   吴老板笑说:“我们各得其所,这样不是很好嘛。”   饭吃好,一群人嘻嘻哈哈买单道别,吴老板给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又另送五月一张VIP卡:“小姑娘要是不想回去烧饭,就到我这里来用餐,顺带给我捧捧场。”   五月点头答应:“好的,一句话。”   津九每月十五号发工资,到了月头五六号的时候,吕课长才想起新老板泽居晋的工资卡还没办,赶紧叫来一辆车子,叫五月带泽居晋去银行办工资卡。柜台上填好一堆申请单,柜员殷勤问:“要不要顺便办一张信用卡?”   泽居晋表示不需要,柜员劝诱:“我知道,你们外国人在中国喜欢用现金对不对?现在这个年头,谁出门还携带一堆现金呀?多不安全呀!要不然就是你已经有了日本发行的信用卡,然后准备在上海也用日本带来的日币卡,我猜的对不对?当然,你们是不在乎币种转换的手续费的,但是我跟你说哦,在中国当然还是用中国的方便,信用卡和你工资卡可以捆绑在一起,每月不用特意还款,直接就从你工资卡里扣了,多方便呀?”   大堂经理也过来,拉住五月,唾沫星子四溅地叫她一起劝说泽居晋办卡,又答应赠送一套锅具,外加一对抱枕。柜员从脚下把锅具和抱枕搬出来,摆在柜台上:“看,苏泊尔高级锅具,不要太合算哦。”   大堂经理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你再跟他说,叫他在附属卡这里也打个勾,用不用无所谓,先办了再说……要是办了,我还能特别加送你们一桶西班牙进口初榨橄榄油。”   五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不管这些礼品多好多高级,她是连一眼都不敢瞄了,恐怕他又要误会自己是个贪图小便宜的人。看大堂经理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就勉为其难地把他的话小心翼翼地翻给泽居晋听了。泽居晋想了想,说:“要么办一张好了。”   五月惊恐摆手:“不要办不要办,我今天又没有使劲盯着锅子看,我又不想要!”   泽居晋奇怪地看她一眼,说:“我只是觉得自动还款比较方便而已。”接过柜员递上来的申请表,刷刷签了名字。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谢天谢地。   但到了下班时,那套锅具和抱枕还有橄榄油还是到了她手里。泽居晋不要这些玩意儿,一堆东西就堆放在司机小唐的车子里,小唐又拎到办公室来,往五月的位子上一放,说:“这是你忘记的吧?”   她拿去还给泽居晋,他说:“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然后她就拿走了。不是她有多想要,纯粹是不敢把锅子抱枕还有油瓶丢在老板办公桌上而已。接下来的几天,她心里苦恼得要命:难道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爱贪小便宜的人吗?   月中,人事做好工资表,发给财务,肖系长教五月做个税申报。五月多少怀着些阴暗心理和恶趣味,把工资表筛选一下,由低到高排了个序,拿自己的工资和财务课的诸位仁兄挨个比较。   她工资比小杜小聂高,和老孟李主任他们在同一档,比肖系长吕课长要低,是大boss泽居晋的一个零头。   她乍一看见泽居晋的工资,一开始还有点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滴了两滴眼药水,滋润了一下眼睛,再低头去研究。左看右看,来来回回数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的工资数额是九万八千多没错,是仅仅二十来天,还不满一个月的工资没错,他所缴纳的个税数字接近她工资的四倍也没错。   肖系长看她张着嘴,受惊不小的样子,不禁好笑:“怎么,惊到了?别研究了,不算奖金,我们新老板的人民元月薪是十二万出头。”   五月掐指一算,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年薪百万的精英人士?”   肖系长鼻子里哼笑一声:“你以为这是他仅有的工资?人家在日本还有一份日本元工资呢,不过是由母公司发放的。但是呢,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我们身上剪去的毛;除了两份工资以外,人家还另有一份海外工作津贴。所以,上海津九的工资只是他收入的一部分而已。”   底层劳苦人民五月震惊得说不出话。肖系长又冷笑:“这点就让你吃惊成这样?你还没看到我们一年支付两次的技术转让费和商标使用费的金额呢。”   因为底层劳苦人民见识浅陋,眼界不宽,看待事物的眼光有局限性,所以五月只关心眼前的工资问题,除了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外,其他的概无兴趣。在研究了一通工资表后,问:“为什么他才来,而且年龄最轻,工资却比技术部生野和工程师川手要高?”   肖系长酸溜溜道:“他们太君也分三六九等,这一位么,是庆应大学毕业,起点就高;加上有个好爸爸,会投胎,没办法,唉——”   五月把工资表又从高到低排了个序,看着上面一溜日本人的工资数字,最后目光停留在泽居晋的名字上面:“这样说来,他工作一个月就抵我苦干两三年喽?”   “假如你不吃不喝的话,差不多三年也就够了。”   “天,天,亏我还为自己那每月到手六千五的工资夜里笑醒几回,早知道就不比较了,比来比去,把我仅有的那点幸福感都比没了。”五月使劲捶胸口,“啊,我的心好痛!黑心的资本家,腐朽万恶的资本主义!”   “五月啊,你现在终于明白我的心情了吧?我每个月给他们发工资的时候和申报个税的时候,一颗心都在滴血啊!”肖系长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说,“我们身为中国人,身为被剥削被压迫的一方,可不能忘了国仇家恨啊!”   五月说:“好的系长!”   五月进津九的时候是七月份,上班才第一个月,到八月中的时候,公司放了一周暑假。每年八月份,用电高峰期时,工厂都要被强制停电一周,工厂停产,所有工作人员全体放假。   五月趁这个时机去报了一个每周六上课的会计培训班,领了教材后,就每天带上书去七月宿舍,泡在七月房间,给她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七月室友是公司里的同事,三五不时地就带男友回宿舍过夜,七月对此颇有怨言。但她自己是做销售的,经常有应酬,作息不规律,半夜三更回家是家常便饭,她室友也很不开心,所以二人摩擦不断。   五月趁机劝她搬去和自己一同住。七月不搭她的茬,四处联系中介找房子,五月就罗列同住的好处给她听:“首先,我宿舍附近有二号线,你上班一部地铁就到,时间有保证。第二,我上下班时间固定,很少加班,可以照顾你。家里所有的家务我全包,你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第三,我那里房间免费,你可以节省一笔租金下来,用在其他地方。”   七月听了,难免有一点点心动。五月趁热打铁,当天就把她拉到自己浦东公寓房子里参观了一下。七月过来参观的前一天,正巧小区门口的花店打折酬宾,五月买了一束特价百合养在花瓶里,七月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客厅里的这束百合,当下就“呀”地叫一声,惊喜不已。   这间公寓房子,五月是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来爱护的。这一段时间里,陆续买来无数花草养在阳台上,厅里的沙发上是她去宜家采购的舒适可爱的抱枕,厨房里是无印良品的成套餐具。整个房间被收拾得整洁又温馨,再点缀以花花草草,比七月现在住的宿舍不知好了多少。   七月参观房间,五月去厨房做饭,抄了几个家常小菜出来,还有一个猪手黄豆汤。炒菜炖汤的时候,面包机里烤了一个土司面包。面包烤好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是诱人的香甜气味,七月倚在厨房门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看看面前的饭菜,看看花瓶里养着的一束班开不开的百合花,看看在厨房里忙活的五月的身影,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自己和五月说,“……好吧,那我就搬过来和你同住一段时间好了。”   搬来后,七月就过上了皇太后小公主般的舒适生活,五月成了她的免费小保姆,还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面带笑容的。从前,她给自己做个蛋炒饭都觉得太浪费时间;等泡面的三分钟时间里,也要拿着小本子坐在一旁背单词。现在却愿意花上整整大半天,买来猪手,拿镊子一根一根钳去未能除净的猪毛,给七月炖她最喜欢的猪手黄豆汤。   这几年时间里,五月只要手里有点闲钱,就会添置家用小电器,豆浆机面包机酸奶机煮蛋机等等。她买来以后,却又舍不得用,当然也没时间用,就把这些电器当成自己将来的嫁妆塞到床底下橱柜里收着,每天光是看一看,就觉得满足又安心。 第87章 22.9.28   七月搬过来后,五月把她珍藏起来的这些小电器全部拿出来拆封使用,每天变着花样煮饭做菜。早上,七月躺在床上,五月起来给她做早饭,盛好端到桌子上,再把七月当天要穿的衣服给她挑选好放到床头,然后去喊她起床,陪她一起吃早饭,目送她下楼上班。   下午三点,准时一个电话打来,问她是否回去吃晚饭,又想吃些什么。等她下班回到家时,五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厅里必定还会有一束她喜欢的百合。晚饭吃好,澡洗好,她去看电视玩手机,五月洗碗,擦桌子擦地板。然后去洗手间里给她洗衣服,顺便再把晾干的衣服收进来熨烫。   两个人也不怎么聊天说话。五月默默照顾七月,七月享受着体会着五月的脉脉温情,日子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一段时光。但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五月把和七月生活的每一天都当做是对自己的奖赏,因此对每一天都珍惜不已,每一天也都暗自庆幸不已。工作读书之余,付出辛劳,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别人的是她;再苦再累,两个人中最开心的那个,也永远是她。   七月住在她这里,上下楼时难免会碰到几个公司同事,问起来时,五月就大大方方说:“这是我妹妹,也在上海工作。”   别人难免诧异,就会问五月:“你这个年龄段,一般不都应该是独生子女么?”   五月就笑笑:“我们家是三姐弟呢。”   别人则会露出会心微笑:“肯定是你爸妈想给你生个弟弟,对吧。”   这个时候,七月一般不说话,就一脸嘲讽地看着她整幢楼就金秀拉不大惊小怪,反而说:“你们家比我还少一个,我家四姐妹。不过没办法,我妈第二胎一下子生了三个。”   还没等到五月表达她的惊奇,金秀拉又一耸肩,说:“可惜,三胞胎里只有我活了下来。”   每次七月给家里打电话,或是接家中来的电话时,五月在旁从不发声。偶尔她自己打电话时,也从不向爸妈提及七月搬来和她同住的事情。对于她的识趣,七月尤为满意。   但也不是没有不好的地方。七月有时候半夜醒来,时常能看见五月趴在床头望着她无声发笑,或是默默流泪。半夜三更的,不论是笑脸或哭脸,都一样的渗人;或者她正在看书、在做其他什么事情时,听见喀嚓声响,回头一看,准是五月拿手机在偷拍她。偷拍不算,还要把照片整理出来,冲印成册,相册名就叫做“五月和七月”。忒肉麻。   七月阻止不了她的这些无伤大雅的奇怪举动,就由她去了。其实五月的小怪癖不止这些,有时候正高兴着,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就赶紧用力掐自己一把,把自己掐到泪花四溅、皮肉青紫为止。怕的是每天这样心花怒放,兴高采烈,搞不好会有倒霉事情发生,于是她就自己代替老天爷惩罚自己了。   和七月同住到九月中秋节,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和倒霉事,五月就渐渐放下心来,想,看来我这个办法很有效果嘛。又惋惜小时候太笨,没有想出这个破解厄运的好办法,为此暗暗悔恨不已。   九月上旬,公司成立十五周年,工会组织秋游活动,地点在东方绿洲。办公室里有点活力的人几乎都参加了。到了东方绿洲,一群人下了车,安顿好行李就各找各的乐子去了,或是直奔棋牌室打麻将,或是三三两两结伴去唱歌。   五月对打麻将唱歌这种事情概不感兴趣,她本来打算陪七月去植物园的,但没办法,泽居晋也来了。公司里另外几个日本人辛苦工作一周,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各有各的温柔乡,各有各的活动安排,都不愿意和一群中国人跑到郊区吹风看风景,资历最浅的泽居晋只好代表日本人参加活动,和中方员工联络感情。   泽居晋一来,同事们默认翻译小姑娘五月要和他一起行动,所以唱歌也不叫她,打麻将也不找她。只有小唐妹妹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因为小唐妹妹知道,跟着她就能欣赏到男神的风采。   东方绿洲内有一大片湖,名曰淀山湖,甚美。五月在房间里安顿好行李,打算去外面划船玩儿。她今天化了淡妆,一头及肩的长发披下,高领打底衫外套一件无印良品的薄羊毛开衫,下面配一条长及脚踝的浅灰色百褶裙,脚上则是一双平跟小皮鞋。因为一身搭配简单又低调,七月批评说她年纪不大,却打扮得像个居家的小主妇,对她评头论足批评过后,却又说:“算了,这一身和你的气质很搭”。   七月说她老气,但到了东方绿洲,一群男同事的眼光却都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瞟,像是一群野狼发现了草原上最鲜嫩可口的那个小羔羊。从男同事们发绿的眼神里,她就晓得自己今天其实应该挺美。出于自恋心理,她很想去荡船去湖中心,拍几张美女戏水的照片,谁知出门碰见几个同事,都很奇怪地问她:“你老板在湖边散步,你怎么不跟上去?让他单独行动,要是碰上什么事情,他和人家无法交流怎么办?”   泽居晋中文肯定是会的,但他在公司里不愿挑明,她也就不好再三向人家解释,说他其实会中文,而且说得极好。无奈,只能收了玩心,和小唐妹妹跑到湖边去,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泽居晋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四处转了转,就顺着淀山湖畔散步吹风,完全没有注意到远远跟在后面的两个女孩子。   他今天穿的是深棕色风衣,牛仔裤加板鞋,背了个帆布包。小唐妹妹扒着五月的耳朵说:“他白衬衫黑西装也好看,但偶尔这么一身休闲打扮,让人眼前不禁一亮啊!上帝啊,这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啊!他的样子长得不偏不倚,刚刚好长到我心窝里去了!你看,他,他连走路的背影都这么好看啊!”   一阵风吹过来,湖面上荡起一阵波纹,他额上头发被风吹乱,挡住了眼睛,他伸手拨了拨头发。小唐妹妹一阵晕眩,赶紧靠到五月身上,娇弱无力道:“我,我,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欢,我,我都快受不了了!他,这个人,怎一个帅字了得?”   泽居晋双手□□风衣兜里,绕着淀山湖畔散了半圈的步,忽然在一个石桌前停下,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抽一口,再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石桌前一边抽烟,一边看起了书。大概是因为风把书页吹得哗啦作响,他吐出一口烟,然后把嘴唇抿得很紧,眉头微微皱着,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小唐妹妹几乎是颤抖着说:“上帝啊,这个男人,他还抽烟?而且他抽烟的动作都这么有型?主啊,您怎么可以把这个男人造得这么合我心意?一个字,帅!两个字,好帅!三个字,真的帅!四个字,真他妈帅!上帝,您一定是认真听了您的孩子的祷告,对不对?!”   五月问她:“信教的人可以说脏话吗?”   小唐妹妹没听见。小唐妹妹捧着脸,眯着眼:“不行了,不行了,我又要犯花痴了。”   五月微微笑着看向远处的泽居晋,觉得时间啦风啦湖面上的波纹啦,都静止不动了,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她。她看得太过出神,都忘记了可能别人会发现她在看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时刻,就是感觉面前是一幅画,而画里的这个抽着烟看着书的男人,在她这几年的梦里已经出现过很多很多次。然而,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从未敢和他说过一句话;他从身边经过时,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不敢伸手拉住她。就连身在梦中的她都知道,这世间有一种距离,哪怕终其一生,无论怎么努力,也是无法企及的。所以,不管在梦中,还是在现在,她只能这么,远远、远远地看着他。   小唐妹妹心思活络,才不愿意和五月一起远远地痴看男神,她今天是有备而来。撇下五月,悄悄地转到泽居晋身后,装作无意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从背后伸出手来,把一瓶无糖乌龙茶亮到他眼前,笑嘻嘻地打着手势问他:“这个茶,请你喝,可以么?”   泽居晋笑笑,接过去,用中文向她说了一声谢谢。小唐妹妹欢欣雀跃,急忙捂着脸向五月这边跑。顺着她的身影,泽居晋看见了坐在一块岩石后面正在出神的五月,遂向她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呼。五月赶紧低下头,压住被风吹起的裙角,然后脸就红了。   小唐妹妹跑过来,和五月咬耳朵说:“他看的是英文书。”   五月笑:“哦,是什么书?”   小唐妹妹手一摊:“sorry,我英文一泡污,不认得。我不会日语,他不会中文,我好害怕他会用英文和我说话,所以赶紧闪人了。好遗憾。” 第88章   这一天的安排是上午自由活动,午餐后划船竞赛。到了下午两点,王主席好不容易才把一盘散沙吆喝着集中到一起去,赶下湖去乘船。船很小,四人一组。没人愿意到泽居晋这一组来受拘束,最后还是五月、小唐妹妹和他同乘了一条小船。小唐妹妹和五月坐在船头,泽居晋殿后,坐在船尾。三个人领了三支浆,在湖面上手忙脚乱地划。   五月和小唐妹妹两个人手法都不对,再加上力量不均衡,划了半天,船原地打转,没有移动一分,水花却溅了一身。五月觉得好笑,和小唐妹妹叽叽咯咯笑个不停,正在开心,忽然瞥见身后的泽居晋收了浆,回头看他,见他正在苦笑着用手帕擦脸,忙吐了吐舌头,说:“我们不会划,对不起。”   泽居晋擦好脸,把手帕塞进裤兜,说:“首先,你姿势就不对。”扶住她的两条手臂,替她纠正姿势,“向前侧身,手臂打直,然后把桨伸到水里……”   他俯身在她脑袋上方又说了些什么,五月都没大听清楚,只感觉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拂在自己的后颈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儿。她讨厌人抽烟,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甚至连烟草味道到了他身上都很好闻。她克制住想要伸头去嗅他身上味道的欲望,扭头去看他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他手指一如既往的好看,指甲一如既往的圆润干净。莫名其妙的,她的脸又红了一下。   泽居晋看她明显走神,对此很是不悦:“不想学?那就算了。”   她抱着一支浆,仰头问他:“你连划船都会?”想了一想,又说,“我知道了,你们福井也有海的。”   他倒怔了一怔:“福井?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不答话,微微笑着。心想,对,我什么都知道,连你有个漂亮上海女友也知道呢。   小唐妹妹坐在最前方,独自卖力划桨,左一下右一下,水花四溅。别组的船早就跑得不见了影子,她们这一组的小船还是在湖边原地打转。   小唐妹妹气馁,把浆一扔:“不划了,累死了,我们来拍照。”为了给自己打掩护,就故作大方地对五月说,“来来来,我先给你们拍一张合照啊。”不等五月准备好,手机已伸到她和泽居晋的面前,一张拍好,火速发到五月手机里去了。   这是五月和他拍的第二张照片。小船上,她和泽居晋一前一后坐着。她坐在他的腿前,怀里抱着一支浆,转身仰头看他,面上是淡淡笑容;他则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脸色还算正常,没有嘲讽,没有不耐烦,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唯一的遗憾是,他双手抱胸,手没有拍出来。   这张照片,后来当然被她冲印了出来,珍藏到另外一本相册里了。   小唐妹妹也如愿以偿地和泽居晋并肩坐在一起拍了张合照。泽居晋如何她不知道,反正她和小唐妹妹两个人都心满意足。临上岸时,她站起来的动作太猛,一下子没找到平衡,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从背后突然伸出两只手来,同时握住她的肩膀,说:“慢点!”五月没敢回头,背着他说了声“谢谢”,眼梢还不忘向他手指睃了一眼,然后迅速上岸。   晚上在酒店餐厅用餐。照旧是国企作风,你敬我,我敬你,敬了就必须喝,不喝就是看不起,喝了就感情深。但这份深感情也只能维持到下一轮敬酒时间,下一轮敬过来,不喝又是看不起了。   泽居晋坐在主位,面前被人摆了红白黄一排酒杯,五月坐在他的下首,饮料是一杯椰子汁。她爱喝可乐,这次点椰子汁,是因为上一次的惨痛教训。饭吃到一半,销售课的一个男同事过来向泽居晋敬酒,泽居晋喝完,男同事又转向五月:“小姑娘,我们也来一杯?红酒怎么样?养颜美容的。”   五月忙推脱:“不好意思,我,我不会喝红酒……”   “不会喝红,咱们就来一杯白的?或是黄的?”   五月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哎,我都不会。”   “那怎么行?你们财务课我都喝过来一遍了,就你不给面子,那可不好。”   五月为难:“我是真不会哎……”   男同事笑道:“房间就在楼上,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间,怕什么?”自说自话就倒满一杯红酒,往五月手上一塞,“来来来,给大哥一个面子!你喝了,咱们以后合作愉快;不喝,小姑娘,你总不能当着这一桌人叫大哥下不来台呀,对不对?”   五月说不过他,无奈看着他给自己倒满满一杯红酒,正要起身,和他喝这一杯,旁边的泽居晋突然站起来,伸手往她肩膀上轻轻一按,举杯笑道:“不好意思,她接下来还要为我翻译,不能喝酒。这一杯,我代她来和你喝。”   男同事是销售人员,也会日语,当下打了个哈哈,说:“不胜荣幸,不胜荣幸!”把酒一口干了,颇为江湖气地亮了下杯底,这才一屁股坐下,仗着酒意,用上海话和王主席等人开玩笑说,“看不出来,我们新总会挺会怜香惜玉嘛。”   上海话五月虽然说不来,但却都听得懂,心里不由得就有几分反感。看泽居晋仰头把一杯红酒喝下时,来不及去欣赏他的喉结,趁人不注意,把他面前的一杯白酒偷换成矿泉水,再把一杯黄酒换成可乐。她这里忙活着,却没留意到坐她隔壁的吕课长。吕课长把她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等她忙完,就笑眯眯地伸过头来,揶揄她说:“哟,小姑娘挺会维护领导嘛。”   五月脸上一热,面不改色道:“财务是我家,人人爱护它。”   吕课长忍不住哈哈一通笑:“这口号的意思是?”   “意思是不管人也好,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好,只要是我们财务课的,我们大家都要爱护和帮助。”   “你哪里听来的这话?”   五月说:“我自己编的。”   吕课长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好,好!小姑娘思路清爽,这话说得好,咱们财务就是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同舟共济。”连用了几个成语,看见有小喽啰端着酒杯过来,一声断喝,“喂,差不多就行了啊,别逼吕老师我发火啊!”   接下来又来了几个喝的半醉不知死活的,都被吕课长三言两语给打发跑了。五月暗暗得意,泽居晋也望着他发笑,吕课长受到鼓舞,更加卖力赶人。   大家敬不成酒,就鼓动王主席亲自出马,王主席推脱不了,就端着酒杯过来找泽居晋喝酒。这时,工会副主席兼妇女之友吕课长就不发声音了。泽居晋起身,把面前白酒杯端起来,才靠近嘴唇,就察觉出味道不对,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向五月看了一眼,再一仰头,把大半杯一口喝光,引来喝彩声一片。   五月多少有点得意,等着他来感谢自己,不用太多感谢,一个稍微柔和点的眼神就已足够。   等王主席走开,他果然开口说话了:“女孩子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因为怕得罪别人,就勉强自己。”   五月点了点头,轻声说:“好的,我尽量。”   他瞄她一眼:“为什么不是‘我知道了’,而是‘尽量’?”   五月想了想,叹口气,说:“我也没有办法,从小时候起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道理都懂,也明明知道这样不好,但却怎么也改不了,要不然人家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泽居晋又瞄她一眼,不再接话。她又悄悄叹口气,这样的性格,连自己都不喜欢,也难怪别人会看不惯。   晚上,躺在酒店床上,小唐妹妹太过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把五月晃醒,问她:“单相思这个词儿用日语应该怎么表达?”   五月说了一遍给她听,小唐妹妹摊手:“叽里咕噜听不懂。”   五月就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告诉她:“你知道的,日本人也用汉字,而单相思这个词儿中就有两个汉字:片思。”   小唐妹妹颇为惆怅说:“一片相思之意嘛,从字面上我大概也能体会得到。哎,我对你老板一直这样片思下去,是会得相思病的啊。上帝啊,我回去后得赶紧叫我爸妈给我安排相亲了。”   感慨完,从床头把手机拿过来,翻出白天在湖边拍的照片,对着手机里泽居晋的脸“啪”地一声,亲了一大口:“晋酱啊,不是我朝秦暮楚,三心二意,而是我们之间的阻力太大,我不得不成全你,放你自由。但是,我是决不会忘记你的,即使将来结婚生子了,我的心仍然只属于你一人。只要你对我勾勾手指头,我肯定会抛夫弃子向你奔去。”   五月吃吃乱笑,往她身上丢个枕头:“有病。”   “哎,一整间办公室,就你无动于衷,感觉有点不正常。话说,你还是不是女人?”   五月说:“这个嘛,我总觉得,我老板那样的人,找的女朋友肯定是那种个性张扬、艳光四射的绝世大美女,我们这种朴素的办公室小职员,人家才不会放在眼里呢。”   “哦,比如说什么样的绝世大美女?”   “比如说留着酒红色爆炸头的。”   小唐妹妹顺手摸到一个枕头,往五月身上一丢:“瞎三话四,病得不轻。” 第89章 22.9.28   郊游回来第二天,就接到关老师的电话,又约了彩子,三个人一起去外面吃了个饭。五月才一见彩子的面,二话不说,上去就来了个熊抱,叫她:“彩子姐姐。”   彩子把她推开:“严肃点,严肃点。”   关老师张开双臂:“来,老师在此。”   五月视而不见,绕过他,拉住彩子和她报告自己的近况,工作啦学习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关老师抱怨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快乐发米粒呢,连一视同仁都做不到,五月酱太偏心。”   彩子说:“不要睬他。”   三个人被带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关老师一边翻,一边和五月酸溜溜说:“知道吧,人家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最近又新开了一家涉外家政服务公司。”   彩子双手环胸,志得意满地笑了一笑:“刚起步而已。”   五月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连说:“恭喜恭喜。”   彩子拉开皮包,掏出一只礼品袋,往五月手上一塞,说:“送你的入职礼物。”   五月打开一看,礼物是一条棕色毛围脖以及配套的一双同色手套,牌子她不认识,但看产地是法国,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连忙推辞说:“哎呀,彩子姐,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彩子叼着一支香烟,说:“有什么不可以的。”   关老师接道:“千金难买你高兴嘛,对不对?”   彩子掸了掸烟灰:“对。”   关老师又和五月说:“对于藤川大老板来说,这件礼物算什么。老师出来和她吃饭,都是她买的单,谁叫她是有钱人?收下吧收下吧,她的翻译公司将来说不定还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呢。”   菜点好,关老师再看酒水饮料,和五月说:“咱们俩拣贵的点,你喝什么?”   五月想了想,说:“碧陆一杯。”   关老师摆手作嫌弃状:“你这穷人思路要不得,一边去,让我来点。今天是为了庆祝你入职才聚到一起来的,怎么样也得来一瓶高级香胖。”转头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最贵是什么酒?”   服务员指着菜单:“这上面不是写着嘛,茅台和五粮液呀。”   关老师把菜单一合:“算了,白酒喝不来,香槟有没有?”   服务员摊手:“香槟没有。”   关老师对着五月摇头:“这地方不灵,连香胖都没有。这不是逼我们俩给藤川大老板省钱么,算了,看来我也只能来一瓶碧陆了。”和五月说笑几句,突然一拍脑门说,“对了,老师前阵子去了一趟日本,才回来,也带了东西送你。”   关老师送她的是日本钢琴家矶村由纪子的一张钢琴曲专辑,名为《风居住的街道》。彩子拿过去看了一下封面,突然说:“有二胡,好是好,但是太忧伤了点。我刚离婚的那阵子,一个人在家都不敢听,一听就哭。你怎么会选这张专辑送人?”   五月问:“彩子姐也有这张专辑?”   关老师说:“我送的,我喜欢什么,就送人家什么。这张专辑是我的最爱,觉得五月酱也会喜欢。五月酱,上次老师送你的那本诗集喜欢吗?”   五月点头:“喜欢,有几首都会背诵了。”   关老师说:“就是嘛,五月酱和老师我的品位差不多,别看老师外表狂放不羁,其实内心是个多情善感的情种。”   彩子把叼在嘴里的香烟拿掉,干呕了一下,说:“不行了,你们先吃着,我得去洗手间吐一吐。”   关老师用胳膊肘顶顶她:“说正经的,你那几家公司还缺不缺当家男人?”   彩子睨他一眼:“关关,你这人呀,唉。”   “我这人咋啦?”   彩子说:“够不要脸。”   关老师捧心作林黛玉伤心欲绝状:“刚才我是不是说到这支钢琴曲子了?五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评价这首曲子的?人家说它有钢琴的细腻,二胡的忧伤。钢琴与二胡,动与静,温婉与低沉,交相错出,就像两个恋人……像你老师我和你彩子姐。老师和彩子相互爱慕,相互惦记,却是一个古北,一个在虹桥。山水万重,烟雨千声,只能隔着岁月的风尘,遥遥地相望。几许情深,几许惆怅,不思量,自难忘……”嘴里一边卖弄似的吟诵,一边含情脉脉地看向彩子。   彩子一口烟全喷到他脸上:“死一边去。”   和彩子见过面后没多久,突然有一天接到鬼冢的电话。鬼冢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在忙,都没看清来电的是谁,幸好鬼冢自报家门,说:“你好,这里是鬼冢。”   “鬼冢桑?”   “鬼冢真司,还记得吧?”鬼冢电话那头一笑,“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一直担心钟桑的工作来着,话说找得怎么样了?绪方那家伙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五月这些天忙忙碌碌,工作学习,照顾七月,几乎要把请他吃饭的事情给忘记了,忙笑着解释:“实在是太不好意思,本来是想等试用期过后再联系您的……托您的福,工作已经找到,在浦东这边的一家日企做翻译。”   鬼冢笑道:“钟桑实力果然不可小觑,恭喜恭喜。”   五月笑着道谢,问:“对了,什么时候方便出来吃个饭?   “不是说要等到试用期结束?现在也可以?”   五月说:“可以可以,中国有句老话,叫择日不如撞日,而且我试用期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明天周五,不如晚上下班后一起吃个饭,鬼冢桑喜欢什么地方的料理?有喜欢的餐厅吗?”   鬼冢笑道:“地点由我指定也可以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然可以,鬼冢桑有喜欢的餐厅的话,那最好不过,就不用我研究了,就这样讲定了哦。”   鬼冢指定的地方在虹梅路的一家日料店里,五月下班乘地铁赶过去,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十分钟,没想到鬼冢比她还要早到。   其实她和鬼冢才见过一次面,开始还担心认他不出,但一到店门口,第一眼就看见倚在餐厅招牌上百无聊赖看着手机的鬼冢。他今天一身奇装异服,上身一件印有骷髅头图案的紧身T恤,下面一条裆部几乎垂到地面的哈伦裤,寸头的头顶心依旧扎着根小辫子,右耳戴着颗钻石耳钉。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十有八九要盯着他看上一眼,想认不出他都难。   五月走过去,笑着向他鞠了一躬:“鬼冢桑,好久不见。”   鬼冢也笑着鞠躬,站直后又和她握了握手:“好久不见。”   日料店的日本店长显然认识鬼冢,见他带人进去,笑问:“又交了新女朋友?”   鬼冢不悦,说:“一个做翻译的朋友,别乱说话。”   店长忙向五月道歉:“不好意思,我和鬼冢这家伙开玩笑开习惯了。”   五月腼腆笑笑:“没关系。”   两个人被带进一间小包房,点好菜,生啤和前菜上来。鬼冢举杯说:“为了钟桑的新工作,干杯。”   五月喝一口啤酒,放下玻璃杯,再次郑重道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鬼冢桑好,要不是鬼冢桑,我只怕到现在还在为找工作而四处奔波着,苦恼着。所以,谢谢您。”   鬼冢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无意和绪方提了一句,说你钟桑是我的好朋友,经常见面来着,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狂向我道歉。这种人欺软怕硬的人哪里都有,不用怕他。”   五月心中感激,唯有不停地说向他谢谢。鬼冢笑道:“钟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论谁看到都会想要保护的,这个忙算什么?”   两个人选了放题,任吃任喝,但半顿饭吃下来,五月发现他只是喝酒,很少吃东西,觉得有点奇怪,就问:“鬼冢桑,你这样不怕胃不好吗?”   鬼冢说:“一直以来的坏习惯。饭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哈哈。”说完,又往嘴里倒了一口清酒。   一顿饭吃到结束的时候,五月悄悄取出钱包,招手叫来服务员,轻声道:“请给我结账。”   女孩子说:“你们这桌刚刚已经结好了。”   五月一急:“不可能!”   女孩子说:“哎呀,我骗你干什么。”指着鬼冢,“鬼冢先生定位的时候就已经把账结了。”   五月望着鬼冢苦笑:“不是说好由我来请鬼冢桑吃饭的嘛?鬼冢桑却不给我买单的机会,这样不是叫我心里过不去嘛。”   鬼冢一笑:“哦,我忘记了,哈哈。不好意思,钟桑要是心里过不去,请我去酒吧喝酒不就行了?怎么样?请我去酒吧喝一杯?”说话时,向她望了一眼,眼光似乎颇含深意。   五月自从钟妈妈出走、七月被送人后,就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又做了两三年的服务员,更是学会了察言观色,当下被鬼冢这一眼看得心口砰砰直跳,不由得犯起难来,想要拒绝他,却又不愿意欠他人情,更不愿意给他留下一个过河拆桥又小气的印象;再加上自己难以开口拒绝人的性格作祟,一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从包里取出手机来看,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刻,并不算晚。 第90章 22.9.28   鬼冢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一边若无其事地自斟自饮,一边似笑非笑地和她说:“要是为难就算了,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忙,并不需要钟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你这样小心翼翼,我反而不好意思。”   他这话一出口,五月更是无奈,只好勉为其难道:“好吧,只是酒吧这一次,一定要我买单才行。”又笑着为自己刚才的犹豫解释,“从小到大没有去酒吧喝过酒……不知道怎么形容好,那种地方,总让我觉得不自在。”   “因为钟桑是乖孩子嘛,乖孩子是不会去酒吧这种地方混的,告诉你个秘密,我可是坏人哦。”   五月对他的脸凝视几秒钟,忽然扑哧一乐:“鬼冢桑真会开玩笑,真正的坏人,才不会当面警告人家,告诉别人自己是坏人呢。”   “那么,你看我是好人喽?”鬼冢一笑,伸手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说:“在上海这种地方,像钟桑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已经不多见了。单纯的女孩子,人人都喜欢。不过,安心好了,那间是我常去的酒吧,经常约朋友去那里喝杯酒的。”   酒吧也在虹梅路上,距刚才吃饭的日料店并不远,步行三五分钟就到了。鬼冢果然像是这里的熟客,进去后和酒保开了两句玩笑,点了两杯鸡尾酒。酒保手脚麻利地和旁边的客人搭话,一边手麻脚利地调了两杯酒出来,分别往二人面前轻轻一放。玻璃酒杯里的液体浓稠,鲜红如血,五月望之生畏,心里颇有点不安,把酒杯往鬼冢面前推了推,说:“不好意思,我喝不来这个,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点一杯橙汁。”   “橙汁那种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到酒吧里来喝那个?”鬼冢把鸡尾酒往嘴里一倒,一口喝下大半杯:“不用怕,这个叫血腥玛丽,颜色看着吓人,其实只是加了番茄汁而已。””   五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哎,对这个真没兴趣,可以申请换一样吗?”   鬼冢无可奈何地笑:“好吧,算了算了,忘了钟桑是乖孩子了。啤酒总行吧?”看五月点头首肯,冲酒保打了个响指,重新要了一杯麒麟生啤。他一杯半血腥玛丽端起来,两口喝光,显然这两杯的量不够,又给自己追加了一杯纯威士忌。   五月自认为在魔都的这几年见了不少世面,但唯独酒吧这种地方呆不惯。这间酒吧建在一栋大厦的地下室内,屋子的布局像是一座迷宫,墙面上到处都是涂鸦。音乐太吵,人声嘈杂,到处挤满了汗津津的人们。各个昏暗角落里都有男女拥在一起贴面说话。无一例外的,女人们衣着各种暴露,男人们的目光各种放肆。   五月坐在吧台上,这里一排幽暗蜡烛,没有多余的刺眼灯光,但她却浑身不自在,不敢放松下来,只盼望着一脸慵懒,眼神微微有些迷离的鬼冢快点喝完,好买单走人。几口生啤慢慢喝下去,悄悄再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二十。   八点半整,七月来电,她和鬼冢说了一声,拿上手机去洗手间接七月的电话。七月的一件衣服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打电话来问她,她回想一下,在电话里指挥七月找到衣服以后,又追问:“晚饭准时吃了吗?昨天给你煲好的竹荪鸡汤喝了吗?饭碗丢在水槽里等我回来洗,你去看你的书好了。我十点以前应该可以回去,你不用等我。对了,明早想吃什么?要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直到七月听得打了哈欠,她这才挂断电话,从洗手间出去。鬼冢呷着威士忌,一边笑着问她:“去向恋人申请推迟门禁时间了?”   五月好笑,摊手扮了个鬼脸:“恋人现在还没有。”   “总感觉五月酱有了恋人,这口几乎听不出口音的纯正日语,就是从恋人那里学到的……我认识几个酒吧女孩子,因为交了日本男友,日语比我公司里那些所谓的名校生说得还好。所以,以为钟桑也是。”说完,又礼貌道歉,“不好意思,可能这样说有些冒昧。”   “那我就当这是鬼冢桑在简介夸我好了。”五月抿嘴笑,“其实刚刚是和妹妹打电话来着,她也在上海,和我住在一起。”   “上次相亲没成功?”   没想到他还记着去年的一句玩笑话,五月一乐,说:“没有成功。”   鬼冢举杯:“再接再厉。”   五月端起生啤和他碰杯:“好的,谢谢鼓励。再接再厉就是。”   两口生啤喝下去,半分钟过后,眼皮渐渐发沉,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笑。她心里奇怪:“几口啤酒而已,度数又不是很高,怎么也醉了,真是丢脸。”   人喝醉后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会胡言乱语,乱耍酒疯;有的爱哭,然后趁机大发唠叨,诉说委屈伤心事。五月一旦醉酒,话不说一句,只爱发笑,而且停不下来。她头脑还有几分残存的理智,觉得这个样子在鬼冢面前太丢人,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而眼前,鬼冢的脸渐渐凑近,近到已经能闻出他呼吸中带出来的酒精味道。   鬼冢的手伸过来,大拇指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抚了一抚,动作极尽轻柔,语调很是暧昧:“原来钟桑是醉酒后就要笑的那种类型啊?真是可爱啊……如我所料……钟桑,你怎么可以这样合我心意?嗯?”   五月悄悄伸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死死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推他停留在自己脸庞上的手,笑嘻嘻道:“酒喝太多,想去一下洗手间……请,请等等我……”   鬼冢说:“这里环境太差,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五月依旧嘻嘻笑着,猛地从高脚椅上蹦下来,差点没摔个马趴。鬼冢赶紧下来扶她,被她一把甩开,大声喊:“你走开,我要去洗手间——”   周围太吵,除了鬼冢,其实没人听到她的话,但鬼冢却不敢继续用力,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由着她跌跌撞撞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途中她和几个人迎面撞上,被翻了几个或大或小的白眼,听了几声不耐烦的“啧”,最后撞上的一个人的面相看着和善得很,她伸手去抓人家的手臂,张了张嘴,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那人毫不客气地推搡了一把,她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重新站稳后,先不说话,反而嘻嘻嘻地笑了几声。那人一脸厌恶地看着她,对身边的同伴说:“吓人哦,竟然来抓我,脑子有毛病的,大概药嗑多了。”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无奈,只好继续笑着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似乎走了很久才到,等看到洗手间门上的那个红色高跟鞋的标志时,她的腿已经软到无法直立。伸手推一下门,没打开,就带动整个身体往上撞,门被她撞开一条缝,但也仅仅只是一条缝。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急得要哭,嘴里却还是不停地笑。   又等了一等,直到后面有人也来上洗手间,趴在门上的她这才顺势扎进了洗手间内,才进去,就溜着墙软软坐倒在地,把脑袋往墙上狠狠一撞,“咚”的一声闷响之后,一阵钝痛,睡意也随之消退几分。哆哆嗦嗦地输入手机屏保密码,调出手机通讯录。   本想打给七月或吕课长,但手指不受控制,没有了准头,在屏幕上自下而上重重划了一下。她通讯录上的联系人寥寥无几,加上津九的新同事们也不过十数人而已,所以一下子就滑到最底处。   通讯录上最后一个联系人的姓名仅一个字母,名为S。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挑选联系人了,嘻嘻笑着,手指头无力地落在了S上面。   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电话屏幕上的通话秒数显示S已经接听了她的电话。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这个时候,她已经连免提键在哪里都看不清了。   七八秒钟过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手机慢慢捧起来,用下巴固定在肩膀与墙壁之间,对着话筒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求你,救我……我,我在酒吧,虹梅路的……一期一会……”含糊说了半天,听到S在电话那头命令她冷静,叫她好好说话,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头,痛得吸了一大口冷气,秃噜着舌头,终于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和鬼冢,鬼冢真司在一起……”   模糊中突然意识到S是日本人,而自己刚才说的是中文,不确定S有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话,想要用日语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可惜睡意太猛,眼皮太沉,脑袋太重,再也无法转动脑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紧接着,手机从肩膀上滑落在地。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似乎还做了个不赖的梦。   ===============================================================================小满跟着月唤及凤楼走了许多的路,经过好几重院落,走过好几条抄手游廊,各处院落之间,均有抄手游廊连接,走完一条,还有一条。又见各处梁柱门窗及檐口椽头皆是油漆彩画,各处都是一样的青瓦白墙;路上遇着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一般的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唤一声“五爷,三姨娘”。 第91章 22.9.28   小满今天一身做客的银红色新衣衫,衣料是她姐姐霜降特特留给她的,原是凤楼送到钟家去的礼物,衣料华贵并不逊月唤,颜色甚至比月唤身上的还要艳上几分。这一身衣衫又是她亲手所做,裁剪缝制,一针一线,无不用心。来时她在镜前左照右照,衣衫的袍身腰袖,无不合身适体,将自己衬得自己面目如画,娇美动人。   此刻进了温府,才发觉竟然温家上上下下,连使唤丫头都少有穿大红大绿艳色衣衫者。这一比较之下,立时就觉着身上的这一身银红色又村又俗,把自己衬成了个头一回进城的乡下村姑,心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生恐人家盯着她的新衣细看,遂紧紧拉住月唤的衣袖,与月唤走在一处。离得凤楼近了,此刻再看向他,更觉他眉目深邃,异样的英俊风流,怕被月唤看出端倪,不敢死盯着凤楼看,一颗心却砰砰跳个不住,一刻也平复不下来。   到得老太太处,凤楼略说了几句闲话,即被温老爷遣人来请了去。月唤领着小满向老太太行了礼后,笑道:“老太太,我今天带了一个妹妹来作伴呢。”   香梨笑道:“哎呦,也是个美人儿。咱们老太太最爱你这样的,快到老太太身边来说话。”把自己的绣凳让出来,拉着小满,叫她坐在老太太身侧。小满坐是坐过去了,却满面羞涩,垂首不语。   老太太问月唤:“我上回好像听老五说过,你原是家中幺女,怎么多了个妹妹出来?既有妹子,为何到今天才舍得带来给我瞧?”拉过小满的手,将她的脸细看了一看,转头与诸人笑道,“小灯镇那处地儿风水好,出美人儿。我当咱们月唤已是十分的标致了,没想到她妹妹也不比她差。你们爹娘生养了这样两个女孩儿出来,可真是好福气。”   月唤正要搭话,小满抿嘴而笑,已抢先答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不姓钟,我姓龙,我家姐姐嫁与了钟家大哥,两家是姻亲;我自懂事时起,就在钟家长大,从小与月唤姐姐同吃同住,十分要好,几乎没有分开过……今年月唤姐嫁了人,撇下我一人,我日思夜想,十分挂念她……这回便跟了她过来小住几日。”   老太太笑道:“这我倒有些听不懂了,你姐姐嫁与月唤大哥,两家成了姻亲……你却为何自小吃住在钟家?你家爹娘也愿意么?”   小满眼圈儿一红,垂首道:“这事说来话长……”   这桩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小满爹与月唤爹原是拜把子兄弟,钟家住在小灯镇北,龙家住在小灯镇南,这两家人,不论什么事情,都是相帮相济,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   有一年,官府修建河渠,小满爹与月唤爹被征为民夫,二人离家数日,从秋汛过后一直修到立冬之时,眼见将要完工之时,忽然一日,修好的堤坝塌陷,正在堤上干活的数百民夫被大浪冲走无数,小满爹和月唤爹也在其中。小满爹会水,月唤爹却是旱鸭子。   小满爹拼了全身力气,将月唤爹死死拉住,游水送到河岸边。月唤爹得救,他自己却因为力尽,全身冻得失去知觉,无力上岸,终被河水卷走,到头来,连尸首都未寻到。自那以后,每年到结义兄弟的忌日,月唤爹必要跑百十里路,去那河边哭上一场,烧上月唤娘亲手折的纸钱一堆。   月唤爹的一条命全是结义兄弟给的,结义兄弟不在了,他一个人就养活了钟龙两家人。小满爹死时,小满尚未满五岁,小满娘大病一场,霜降和腊八年幼,家中尚有田地要种,小满无人看管,钟家便将小满接来,养在家里。   小满十岁那年,娘又死了。霜降守孝满三年,恰好到了十七八岁,便嫁与月唤大哥做了媳妇。其实月唤大哥看中的六娘子的娘家侄女儿,初初并不愿娶霜降为妻,被他爹打骂痛诉一顿后,无奈屈从了。霜降性子厉害,一个不顺心便要哭天喊地,两口子每每吵闹,月唤爹便要拿棍子绳子去打自家儿子,月唤大嫂再怎么无理取闹,钟家两公婆也忍着让着,日子将就过着。月唤爹别说忍让,便是儿媳要他的一条老命,他也得给,谁让人家爹是救命恩人呢。   小满的哥哥腊八腿有残疾,加上家徒四壁,年过二十却娶不上媳妇,也还是月唤爹带上两个儿子种田外加做帮工,闲时给人看风水,存下银钱,给他风风光光地娶了一个模样儿还过得去的老婆。   待到腊八两口子生养了小娃娃后,小满即被他哥嫂接回龙家带小娃娃去了。因霜降三天两头地替兄弟哭穷,钟家就时不时地送些银钱去给腊八养小孩子。这也是月唤家有田地许多,一家子人一年忙到头,却始终过不上富裕日子的缘由。   小满自不会把家长里短、霜降在钟家称王称霸的事情都细说出来,只把钟龙两家的交好的这一番缘由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一屋子的人都已听得唏嘘不已,温家老太太更是流了两行老泪出来,说:“你兄妹三人父母早丧,都是苦命孩子,但能有钟家一家子人的援手接济,却又是你们的好命了。当真是,比那戏文还要感人肺腑……”   小满却不爱听这话。从前钟家的四邻八舍也好,龙家的左邻右舍也好,诸人无不这样说,说什么钟家人忒仁善老实有良心,说要不是钟家人,她龙家三兄妹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田地云云。   所以小满每一听到这些话,心里便要冷笑几声:若不是她爹为了救结义兄弟,自家先逃了命,要人家援手接济的,还不定是谁家呢。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说道:“谁说不是呢。我是把钟家大伯当做自己的爹爹,将月唤姐当成自己亲姐姐看待的……可惜如今却是连见姐姐一面都不容易。”   老太太心善,对她怜惜不已,因道:“你想你姐姐,来便是了。我年纪大了,爱热闹,你和你姐姐两个都来陪我说说话,我老人家心里也高兴。”将小满左看右看,又笑道,“你以后就别回去了,留在咱们家,给我老太太作伴得了。”   小满几乎要跳起来,两眼发亮,紧握住老太太的手:“那我可就把老太太的话当真了!”   老太太笑道:“乖孩子,我老太太不会诓你。”   月唤见小满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自然也替她高兴。   从老太太处请安毕,小满自跟了月唤回去。路上头,悄悄抬手,将头上老太太为她簪上的一枚金钗摸了又摸,钗头上有一颗龙眼核般大小的珠子,极是稀罕。她不用看也知道,珠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必定有着言语难以描述的亮丽光华。   小满对这金钗摸了又摸,心内喜悦万分,与月唤商量道:“月唤姐,我这一回便住到下月,下月大伯过生日,我同你一起回家去。我嫂子即便生气,我也有话回她。”   月唤无可无不可,道:“也好。”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他们待你还是那样?”   一提起腊八两口子,小满就来气,冷笑道:“带大一个,又生一个。一年一个,一个接一个。我这几年,什么事情都不做,净跟小娃娃的尿布打交道了,跟我上辈子欠他家的一样。”说着就红了眼圈,“没有父母,我在自家反倒像是做客,话不敢多说一句,动不动还要看他两个的冷脸……反而是在你家自在得多,说话吃饭,都不受拘束。可惜你嫁了人,出了门子,我嫂子就更加不愿让我去你家走动啦。”   月唤为她难过,柔声道:“你哥嫂人都不坏,就是心眼小了些。待你将来嫁了人,离了他们就好了。”   小满又抬手触了触头上金钗。金钗沉甸甸的,但觉心里安定了些,笑道:“瞧我,好不容易跟了你来,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净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   行至花园里的荷花池旁边时,月唤见前头的鹅卵石小径的尽头立着一人,那人斜倚着一株银杏树,正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月唤噗嗤一乐,脚步更轻,快步向他走去,李大娘也笑道:“真是……又巴巴地在这里截人。”   小满自见了他的身影时,心底悄悄就是一喜,正要上前去唤他一声姐夫时,手已被李大娘拉住。李大娘笑道:“五爷等在这里,怕是有话要与姨娘说,咱们跟在后面一同走,叫他们说话去。”   凤楼看月唤过去,笑道:“怎么话说了这么久,等你这半天。”按着他一贯做派,即刻便要上来拉小手的,转眼见小满笑吟吟地跟在后头不远处,遂无奈作罢。   月唤笑着睨他:“谁要你等着了?”说话时,恰好一阵风吹过,发丝拂面,月唤觉得有点痒,嘟起嘴唇,“呼”地一下,把发丝重又吹走。凤楼便看着她笑。   落日西沉,月出东山,黄昏的余晖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月唤抬脚去踩凤楼的影子,凤楼啧了一声,屈指去弹的她的额头,弹了两下,手落下时,已将她的一条纤细手腕子攥在了手中。   小满远远跟在后头,看这一对少年夫妻旁若无人地执手而语,情致缠绵,人渐渐的便有些痴了。心道,若是将来某一日,我若能叫他也这样待我,和我这样说话,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我,就是死,也值了。 第92章 22.9.28   因为有小满在,月唤不愿在人前与他这般亲近,悄悄啐他,抬手往他胳膊上用力一拧。凤楼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便去搔她痒痒。她最怕这一招,凤楼的手还没到,她就觉得已经痒到心里头去了,一面咯咯发笑,护住腰窝,一面抬手往天上一指,张口叫道:“急急如律令,定!”   凤楼身形登时定住,一动也不再动,口中惨呼:“仙姑饶命!小生知错,小生再也不敢放肆了,求仙姑快些解了小生身上的咒语!”   月唤怕这咒语还不牢靠,朝天竖起手指,又叫:“定定定!”   凤楼保持着伸手去搔她痒痒的姿势,哀求道:“仙姑——仙姑——”   月唤仰头,用眼梢的一点白斜视他:“啊哟,胡乱叫什么?谁是你仙姑?”   凤楼定睛仔细一瞅:“罪过罪过,是小生莽撞了,一时不察,竟致误认,把个小小仙女错看成了仙姑。”遂改口道,“求小仙女、小仙子饶命,小生知错还不成么……”   月唤柳眉倒竖,一双眼圆睁着使劲瞪住他:“本仙子问你,本仙子发怒,你怕不怕?你怕不怕?哼,惹恼了本仙子,一个葫芦把你给收了去,把你变作一株花木,种在深山老林,叫你一辈子不得动一步!”   凤楼大为害怕,求饶道:“求小仙子、求小仙子发发善心,莫要收了小生去。实不相瞒,小生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的人都靠着小生养活……旁人倒也罢了,只是家中有个二千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月唤道:“哼,我问你,若是饶了你这一遭,往后你可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可还会再来搔本仙子的痒痒?”   凤楼一脸谄笑,恬不知耻道:“哪敢,小生再也不敢了,仙子放心就是。哎呀,不好了,小生再也支撑不住了,眼见得要倒到仙子身上了,小仙子,快,快来搀小生一把……哎呀,小仙子身上好香……”   月唤道:“好好好,你别催本仙子,让本仙子想一想,怎么才能解开这咒语,好像是……”   凤楼一面悄悄往她身上靠,一面嬉皮笑脸教她道:“小仙子若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解咒的办法,便是往小生脸上吹一口仙气儿也使得,再香上一记嘴巴,那就更好了,小生也就死而无怨了……”   李大娘牵着小满的手正走着,忽听四春偷偷笑出了声,便也撑不住笑了,笑毕,却又斥责四春:“你笑个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   四春捧着宽脸,痴痴迷迷地说了一句:“我怎么不懂,我过年就十四岁啦。唉,咱们姨娘和五爷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李大娘心里叹一口气:要是真正夫妻,倒也好了。   四春又笑眯眯道:“将来,我也要找个像个五爷那样的相公。我呢,我就学姨娘,做五爷和姨娘那样的夫妻,这样的日子,一辈子都过不厌。”   李大娘便取笑她:“小小年纪,相公娘子挂在嘴边,也不怕人家笑话。”看前面两个人又闹到了一处,忍不住发笑道,“谁家的夫妻像他们这样?他们这样的,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也是头一回见识到。两个人说出来的话,跟那书本子上才子佳人吟的诗儿词儿似的,换成是我,打死也想不出一句来。”   四春说:“我要是五爷,也喜欢姨娘这样的娘子;我要是姨娘呢,也要嫁给五爷这样的相公。”   李大娘将四春的脸看了一看,笑道,“哟,你也想嫁五爷这样的?就你这一张宽脸,我看难。”   回到居处,李大娘叫静好摆饭上桌,又吩咐四春沏茶上去。小满把小包袱往四春怀里一放,即刻就要追随月唤去正屋用饭,转眼又被李大娘给扯住。李大娘笑吟吟道:“五爷也在,龙姑娘怎么能够同桌?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让人说我们温家不懂礼数?我们倒也罢了,于姑娘名声可是大大的有碍。说不得,只好委屈姑娘,留在厢房独自用饭罢。”   小满垂首,委委屈屈道:“我也明白,只是我和月唤姐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和她说……五爷若是一直都在,那我便是和月唤姐一起说说话都不能够了么?”   李大娘笑道:“龙姑娘明白就好。”又道,“五爷明天出去,一天都不在,姑娘有话,留到明天再说罢。”   及至进了厢房,李大娘替她收拾好床铺,再去厨房亲自替她端来饭菜。小满一看,小菜也有四碟,色面看上去还好,却没有大荤,尽是些青菜豆腐,鸡蛋小鱼。她不知道这是李大娘故意如此冷待她,心里头却对月唤恼恨了起来。话说得好听,将我接到温家来,却连正屋也不得进去,叫我吃这些菜,住婢仆们的屋子,看她们的脸色,这是将我看成打秋风的穷亲戚了么?   正屋内,静好与四春端来饭菜,又沏上一壶清茶,凤楼与月唤净手坐下用饭。月唤不见小满,忙问李大娘:“小满呢?”   李大娘笑道:“龙姑娘说五爷在,不愿意过来,要留在厢房里和我一起用饭呢。”   月唤想想,似乎有些不妥,小满好歹是她娘家客人,打发她与家下人等一起用饭却是有些不好。但凤楼在此,却也无法,总不能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与凤楼同桌用饭。左右为难之下,只得道:“罢了。只好如此了,她爱吃红烧鱼,你去和厨房说一声,别忘了。”   李大娘一笑:“放心,不会委屈了龙姑娘。”   饭罢,凤楼去洗漱,月唤一时无事,便坐在灯下练字,忽见小满推开房门,唤了一声:“月唤姐。我进来了。”   月唤一喜,忙停笔,道:“快来。”   小满已将银红色新衣换成一身雪青色的半旧家常衣裳,只是头上金却还没舍得取下,仍旧沉甸甸地压在发髻上。月唤招呼她在身畔坐下,拉了她的手道:“饭用好了么?累不累?怎么不早些歇息?”   小满左右看看:“姐夫不在么?”   月唤道:“管他做什么?今天他在,咱们姐妹都不能好好说话,等明天他出门,我带你去花园里——”还要再说下去,小满却已梦游似的在屋子里打起了转转。   小满看看八宝格上的摆设,摸一摸雕花窗上纹饰,瞧一瞧月唤放首饰的珠宝匣子,端详端详红漆描金的樟木箱笼,伸手取过梳妆台上的铜镜,对镜照了一照,对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喃喃道:“我从前在家里无事时,时常想月唤姐你在温家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住什么样的屋子,而屋子里又是什么样的装饰摆设?   “今天一看,和我想的全然不同。我从前傻得要命……以为新衣裳必定要大红大绿才好看;以为有钱人家的女子,必定是从里到外一身新衣,家具摆设必定是崭新铮亮;衣衫也好,摆设也罢,用旧了便扔,重新再买新的回来;有钱人的家中,必定是牛羊成群,米谷满仓,家中到处都是金银锭子……月唤姐,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月唤笑道:“我从前还不是和你一样,活到十七岁,都未出过小灯镇一步。”   小满道:“不。月唤姐,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和我再不相同了……你和他,和姐夫走在一起时,谁也看不出你是小灯镇出身,谁也不晓得你原本和我一样是穷家小户的女孩儿。”   月唤道:“小满,你是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满放下铜镜,坐到月唤身畔,把头靠在月唤肩上,轻轻叹息一声:“我还时常想,姐夫不知待我月唤姐如何,不知我月唤姐每天都和姐夫说什么样的话,可会像我哥嫂那样时有争吵……”复又叹一口气,“我和你的境况,如今是一个天一个地啦。你和姐夫做了恩爱夫妻,我在家里听哥嫂呼喝,看他们的脸色,什么时候,我能离了哥嫂,和你守在一起就好啦……”   月唤正要宽慰她两句,却见四春急急进了屋子,笑道:“原来龙姐姐在这里!我见你在屋子里这么久都不出来,也没个声音,还当怎么回事,进去一看,竟然没人,却原来在这里和我们姨娘说话。倒吓我老大一跳。”   小满面上笑笑的,话里带刺道:“找我做什么?我在这里陪月唤姐说话呢。你有什么好吓的?我会走丢了不成?等话说完了,我自会回去。”   四春赔笑道:“姨娘今天累了,要早些歇息,请龙姐姐也早些回去洗漱歇了罢。”   月唤与小满笑道:“她也是一番好心。”转头吩咐四春,“不妨事,我再说几句话,就放你龙姐姐回去歇息。”   李大娘躲在门外,见四春请小满不出,不由得暗暗叫苦,她知道月唤与小满姐妹情深,不想在月唤面前做这恶人,便支使四春去请小满出来。四春到底年纪小,对月唤向来言听计从,被月唤一说,当下应了一个是,转身就要往外走。李大娘心道,少不得我亲自出马了,遂挑起门帘,进了屋子,满面带笑道:“龙姑娘,给你烧的洗澡水都冷啦,快去洗漱罢,等一时再过来说话也是一样。”   小满越发来气,面上却笑嘻嘻地撒娇撒痴,头钻到月唤怀中,扯着她的衣袖,道:“姐姐,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就像从前那样。”   李大娘听她说出这话,当下干笑了几声,心内鄙夷万分,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半响,方才说道:“姑娘说出这个话,可笑不可笑?你要跟你月唤姐睡,那叫五爷去哪里?挂到墙上去么?” 第93章 22.9.28   月唤起先听小满说出这话,便有些为她脸红,只是这里不比小灯镇娘家,不想听她的那些话,转身躲开就是,这里她却是客,不能有丝毫冷待,正要婉言提醒她在温家说话须得谨慎些,转眼又听李大娘说出把凤楼挂到墙上的话来,不由得就是噗嗤一乐。一屋子的人厮缠笑闹着,忽然听见门响,却是凤楼推门入了内。他见屋子里诸人神色各异,笑问:“何事?”   小满才一看见凤楼,便羞得伏在月唤怀中不愿起来。李大娘心里鼓着一包气,口中笑答:“时候不早了,我来请龙姑娘回房安歇呢。”   月唤见凤楼头发滴着水珠,一身透薄的寝衣松松散散地穿在身上,胸膛露出大片,顿觉十分不妥,连忙将小满从怀中推开,柔声哄劝道:“你先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说。”   小满不得已,这才站起来,含羞带怯地唤了一声姐夫,继而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凤楼要笑不笑的,眼睛就往她身上睃了一睃。   月唤生怕李大娘等人为此看轻自己姐妹,心里头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难堪,遂笑着替小满描补道:“我这妹妹还是小孩子一个,跟四春似的。”   静好也进了屋子,闻言便道:“我上回听说龙姑娘和姨娘是同年生人,一样的年纪,原来不是?”   李大娘面上似笑非笑地瞅着小满。这龙家一家子的事情,她早就听阿娘说起过,原先对小满多多少少的,还有那么一二分体谅和可怜,当她是小门小户不懂规矩,平素里又没有爷娘管教的。钟家两公婆对龙家三兄妹再好,终究隔了一层。毕竟,自家的儿女,想打便打得,想骂也骂得,呵斥管教都无需顾忌;而对龙家三兄妹,却不能像对待自家儿女那样随意打骂教训,以至于养成了这位龙姑娘泼辣不怕羞的性子。   此时再一看,她哪里是不会害羞了?人家在凤楼面前,雪白颈子露得不多不少,脸蛋儿红得恰到好处,两手绞着衣襟,在灯下垂首娇羞的模样儿,任谁看了都要动心,更何况是凤楼这样天性里原有几分轻薄无赖的纨绔子弟?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勾引凤楼,她一个女孩儿家都不顾忌名声,不自重自爱,凤楼他一个名声在外的放浪形骸之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李大娘如今是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这位龙家姑娘,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心里恼月唤看不透这位好妹妹的真面目,拿一片真心爱她护她,谁知却成了明月照沟渠;恨这位龙姑娘的厚脸皮,没规矩。当下给静好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齐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一边,扯住小满的两条胳膊往外拉。到得门外,又开玩笑似的吓唬她:“龙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去歇息了,你家大姐与我说的话,你忘记了么?她说你若是不听话,我可打得骂得呢。”   一夜无话,次日小满再起身,见静好和四春两个人四只眼睛,总不离自己左右,不消说,必是李大娘吩咐的。李大娘自己更是目光灼灼,当她是积年的盗贼一般,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再一思索,便知自己昨晚性子是有些急了,心思外露,太过明显,叫人家起了疑心,暗暗后悔不提。   小满的一颗心,热一阵,冷一阵,一早上都恹恹的,对着李大娘那张老脸,饭也吃不下,草草喝几口粥,吃下两根春卷了事。后见凤楼从屋子里出来,也只能在窗子内目送着他一路走远,再也无法去和他说一句话,搭一句腔。在屋子里怔怔许久,直到月唤又带她去给老太太请安,这才高兴了起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是喜欢热闹,对小满的一张巧嘴与巴结奉承很是受用,虽然这女孩儿性子跳脱了些,言语俗了些,但却也有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所没有的泼辣新鲜劲儿。闲谈起来,得知她生日和凤楼竟是同一天,都是十月十二,这下更为高兴,将她拉在身边说了许多闲话,香梨与月唤靠边坐着,相对无言。   美婵今天也难得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她这一阵子生气生得多了,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觉得人家欠她的。温家一家子上下好几十口人,也气恨不过来,见小满这情形,不过冷笑几声,也就罢了。   因说起生日,小满便问老太太:“老太太生日在哪一天?”   老太太道:“我同你一样,也是十月里生人,十月十八是生日。”   小满道:“月唤姐叫我过到下月再家去,我就等到给老寿星磕了头后再家去。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这个做晚辈的若是能沾上一二分喜气,便能终生受用不尽了。”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一时高兴,便叫人拿首饰衣裳来赏她。香梨忽然向月唤笑道:“瞧这架势,说不定咱们家又要添新人了呢。”   月唤心里忽然一跳:“什么?”将小满仔细瞧了一瞧,忆起凤楼曾对她说过的那些情话,想起他与自己的林林种种,半响,方摇头轻声道,“他不会。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和小孩子说话逗趣儿罢了。姐姐怕是多虑了。”   美婵身后跟着的两个妇人听见这话,不由得对望一眼,各各冷笑一声:我们夫人与五爷成亲时,初初不也是这么想的么,到后来,姨娘不是有一又有二?   香梨伸手取过一盏茶碗,揭开碗盖,拨去浮沫,轻抿一口,笑道:“哦,是么?大约是我多想了。”   从老太太出请安出来,香梨的心腹婆子忍不住嘀咕道:“小灯镇那个地方,我看邪门,净出那样妖精似的女孩儿。五爷抢了一个来家,又贴了一个上来,把个老太太哄得晕头转向,赶明儿也进了门,两个人把持住五爷和老太太这祖孙俩,温家便成了她们姐妹的天下,再也没有旁人说话的份儿了。”   另个一向爱多嘴的妇人就附和道:“沈大娘说的是,真是叫我看不惯。三姨娘是抢来的,就不必去说她了;看那龙家姑娘的巴结劲儿,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儿。好人家的女儿,会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小?”   香梨当下顿足,微微一笑:“哦,你见识果然高明,谁说不是呢?上赶着去给人家的姨娘的,哪里会有什么正经人?”   妇人听她语调冰冷,再一看她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明白这一句话戳中了二姨娘香梨的痛处,当下就吓白了脸,嗫嚅道:“……我是说那龙家姑娘,看她那样儿,实在看她不上。”   香梨冷然一笑:“知道你眼光高,我们做姨娘的,哪里能叫你看得上?只有东院夫人才能配你去伺候,跟着我,原是委屈你了。既如此,不用跟着我了,你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叫沈大娘给你另派个差事罢,若是东院夫人能看上你,叫你去伺候,那最好不过了。”   妇人知她行事果断,言出必行,呆了一呆,知道哭求无用,原地站了许久,失魂落魄地走了。   香梨三言两语发落了那多嘴妇人,沈大娘也是胆颤心惊,见香梨脸色始终阴沉,遂赔着小心笑道:“姨娘,你瞧那一位到底是什么心思?”   香梨将她一睨:“你话不说清楚,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呀?”   沈大娘朝远处的月唤那行人努了努嘴。香梨微微一笑:“旁的不敢说,这件事情上,她呀,什么心思都没有。”   婆子撇嘴不信:“我老婆子经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没有……”   香梨一哂:“你什么你?你的眼光就是脱了鞋子赤着脚也跟不上你的年纪,不信,咱们走着瞧罢。”   小满在温府日子过得甚是兴头,每天早晚晨昏两回请安,倒比月唤还要着急,月唤若是慢了一时半刻,她便要不停催促,唯恐晚了一步。   家下人等因老太太甚是喜欢她,又因着月唤的缘故,便也把她当成了个正经亲戚看待,都奉承她一声“表小姐”,她起初还扭扭捏捏的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听见人家这样唤她,也只笑笑,并不敢答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两天,老太太的赏赐的宝贝得了好几样,镜子前一照,见自己头上一般的金银首饰,身上一般的华丽衣衫,就觉得自家真是那等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了,自家的身份也就贵重了起来,与李大娘等人说起话来,也不若初时那般小心翼翼了。   李大娘明里暗里与月唤提过几次,说她这个小满妹妹只怕是个心思多、不大安分的。但月唤自小到大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宠着惯着呵护着长大,未有经过什么波折和苦楚,亦不曾见识过人心的险恶,一片心田澄澈空明如水晶,片尘不染。   跟了凤楼后,虽吃过美婵的亏,受过她的几回闲气,但事后却又被凤楼哄得服服帖帖,是以仍旧天真如孩童,不愿轻易把人想坏,遇着什么事情,反倒要站到旁人的立场上为人开脱,所以对李大娘的话全不萦怀,每每听过算数。   李大娘说得多了,她也留意过小满在凤楼面前的言行举动,觉得她不懂分寸的地方是有,但李大娘等人担心的事情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便替她分解道:“你不晓得,小满一家子人嘴都会说话,小满更是随了她娘,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她不懂规矩是有的,爱说俏皮话也是有的,但人却不坏,我从小同她一起长大,会不知道她的性子?”   李大娘听她如此说,也是无可奈何。再说下去,只会叫她疑心别人暗地里看不起她家穷亲戚,惹得她不高兴。也知道她这样的天真单纯的性子,只能亲身吃过亏,受过苦,才能明白世事与人心的险恶。一时无法,还是叫四春寸步不离地跟着小满。 第94章 22.9.28   小满在温府兴兴头头地过到了第五天上,一大早,目送凤楼出了门,随了月唤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后,就去月唤屋子里说闲话吃点心。月唤在窗前练字,小满坐在一旁饮冰糖燕窝,吃桂花糕,一面笑道:“月唤姐,你哪天有空,也教教我,行不行?”   月唤诧异:“怎么?你怎么突然也想识字?”   前天无意中从窗外瞥见凤楼将她拥在怀内,握住她的手,与她头挨着头,似一双交颈鸳鸯般提笔写字的那一番缠绵缱绻与旖旎风光又如何能与她明说?只笑道:“月唤姐又为什么会想要读书认字?”   月唤道:“起初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从前大字不识一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待识了字,才觉得从前的那十几年都白活了。”想了一想,又道,“只是,我的字太过拙劣,不要教坏了你,你若有心学,待过个一段时日,我出师后再教你好了。”   小满喜悦:“好。你可别忘记了。”   二人正说说笑笑,李大娘忽然进了屋子,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乐滋滋地与小满说道:“龙姑娘,你猜猜谁来啦?”   小满看她脸色,听她口气,便知不是好事,心中一慌,顾不上和她置气,忙忙问道:“谁来了?”   李大娘却卖起了关子:“我说今儿早上院子里怎么有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原来是有客到,真是欢喜死人了。”   月唤闻言便是一喜:“莫非是我家有人来了?是谁来看我?”   李大娘笑嘻嘻道:“不是钟家来人,是龙家来人接龙姑娘了呢。”   来的人是小满的哥哥龙腊八。腊八两口子要下地劳作,几个小娃娃平时全赖小满一个人带,钟家阿娘过寿,小满吵着闹着要跟去,腊八两口子拦不住,便带她去了。谁料她当天竟有本事撇了哥嫂,跟了月唤径直去温府走亲戚去了,而且一走就是这些天。腊八家四个大小娃娃没人带,最小的两个还一前一后生了病,腊八娘子气得在家摔锅砸碗,立逼着腊八去接妹子回来。   腊八无奈,只得向邻居借了一辆驴车,赶到嘉兴城内,一路问到温府大门口。门子老吴问他有何贵干,他头一回到这种高门大户来,心里紧张,嘴里支支吾吾的就说不清楚,只说来接妹子。老吴看他一身衣衫敝旧,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正要赶人,忽然又听他提起三姨娘月唤的闺名,心里吓了一跳,生恐得罪三姨娘的娘家亲戚,赶紧把他让进门房喝茶,忙不迭地叫人进内院报信儿。   李大娘一听,喜滋滋地赶忙进来传话给小满听。小满适才还高高兴兴,一听说自家哥哥来了,立时就哭了,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其一番凄惨形状,比犯了错被玉皇大帝打下凡尘的仙女还要伤心。月唤看她哭成这样,心里有些诧异,有些好笑,也有些伤感,就劝她:“你今天先回去,待过一阵子我回去,若是你在,再接你来过几天。”   李大娘也嘻嘻笑着哄劝她:“姑娘哪,不说你月唤姐,便是我们几个也舍不得你走呀。奈何来接你的那位是你亲兄弟,我们想留你没有法子,你说是不是呀?”   小满抽抽搭搭道:“老太太知不知道我哥哥来?五爷知不知道我哥哥来?我要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李大娘将月唤一看,半笑不笑道:“我说姑娘,你正经亲戚在你眼前站着呢。老太太和五爷那里,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就不必过去了。放心,你回去后,你月唤姐必定会替你去说的。”   月唤听李大娘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绵里藏针,心里也是烦恼。小满说话没规没矩,不懂分寸是有的,若不想搭理她,像自己一样不搭她的话不就是了,何至于这样夹枪带棒?   李大娘顾不上月唤脸色了,同静好两个好说歹说,连哄带劝,送了许多衣衫首饰,最后合力把龙家小满给送了出去。   小满前脚才走,转眼又来了卿姐儿。   ======================================================================五月并没有睡着很久,因为一个美梦还没做完整,而她的手机还在地上震动。她睡着的时间也许只有三五分钟,说不定更短。她之所以能够醒过来,不是因为被人家洗手时溅了一身一脸的水珠,而是被一个推门而入的人撞到了腿。她一条腿横在洗手间门后,那人开始推了一下,没推动,一言不发,再用力猛撞,她的腿被连撞两下,痛得钻心,呻-吟一声后,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五月坐在一期一会酒吧洗手间的地板上,眼看着手机在面前震动,是S打过来的。可惜她没有力气伸手去接,也懒懒的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发出嗡嗡声。连续几通电话过后,手机电量终于耗光,自动关机。   她又笑了几声,眼睛却酸酸的,泪珠顺着眼角慢慢流下。   似乎还有几个衣着清凉的妖娆女子从面前走过,听她们小声嘀咕:“又是一个醉鬼,怎么醉成这样……坐在地板上,也不怕别人洗手的水溅到身上……”   她的女伴就笑:“都醉成这样了,还在乎这些?”好心地把她手机往她手边踢了踢,“喂,你手机看好,别被人给拿走啦。”   几个妖娆女子才离开,就听见鬼冢在门口用中英文轮番道歉:“sorry,有人吗?没有的话,我要进来了哦。”   洗手间内没有人答话,鬼冢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捡起地上的手机,把五月扶起来,让她脸向内依偎在自己怀里,一边向跟过来的保洁阿姨和门口几个正要进洗手间的女客用拗口的中文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小女友,不会喝酒,一喝就醉。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然后,她像是配合鬼冢似的,倚在鬼冢怀里,闷闷笑了几声。   保洁阿姨和客人们纷纷说:“没关系,这种地方,常有的事。”   鬼冢搀着她往外走,她依偎在他怀中,时不时地笑上一声,和酒吧里所有的买醉男女一样,并无任何不同,自然也没有人会对他们这一对多看上一眼。   还差几步到大门口时,背后突然有人叫:“鬼冢桑——鬼冢桑——”   鬼冢急忙回头,是酒保。酒保手里拿着的,是五月的小皮包,鬼冢一拍脑门:“哦,不好意思,把她的包给忘记了。”   酒保说:“可不是,幸好你们还没走远。”   五月绝望地看向他,目露乞求之色,希望他能问一声,问自己为什么只喝几口啤酒也能醉成这个样子,可是他却把她的小皮包递给鬼冢,然后热心问道:“她醉得好像很厉害,要我帮忙去门口叫出租车吗?”   鬼冢接过她的小皮包,客气道谢,拒绝了他的好意,扶着五月走出酒吧大门,自己扬手叫出租车。几秒种后,就有一部强生在二人面前停下。鬼冢大力拉开车门,把五月半抱起来往里塞,这时,手机忽然响起。   鬼冢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通,以日本人少有的狂躁语气,近乎粗暴地说了一声:“现在正忙,不用再打了,等有空再给你回电!”不由分说,挂断电话,长按电源键,关机。手机塞进裤兜,五月的包包丢进出租车内,然而把她人塞进车内。   司机催他:“麻烦你快点好伐?这里不能停车,等会被交警抓到,吾要吃罚单的。”   鬼冢听不懂司机说的上海话,但看他脸色,即知他在催自己,把五月死死攥住他衣领的手从身上扯下,拍拍她的脸颊:“乖一点啊,这就带你回去休息,马上就到啊。”   五月半倒在车后座上,他也弯腰坐了进来,用还算清楚的中文报给司机一个酒店地址,司机不大开心,嘴里嘀咕:“三百多米的距离,只有起步费,还带着个酒鬼,自己走走么好嘞……”   鬼冢把五月往里推了推,他自己坐好,伸手拉车门时,又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刚才那个酒保,这次他手里拿着个无绳手提电话。酒保一路跑,一路喊:“鬼冢桑,鬼冢桑——您的电话——”   鬼冢烦躁异常,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的?确定不是玩笑?谁会打到酒吧来找我?!”   酒保先伸头看看车里面的五月,她半躺在座椅上,一双眼睛圆睁着,在确定五月并无大碍后,这才把电话递给鬼冢,转头再去猛拍出租车前门,司机放下车窗,酒保用上海话和司机说:“师傅,你等一等,这个人有问题,你不能把这女孩子拉走。”   司机满面狐疑,转头往后排座看了看,再往鬼冢脸上看了看,颇为不开心地嘀咕:“旁友,你什么意思?叫我留在这里吃罚单喽?”   酒保顾不上答司机的话,扭头盯住鬼冢,看他接电话。鬼冢把话筒放在耳旁,冷冷道:“阿晋,你电话一打再打,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是告诉你了?现在正忙,没空和你说话。”把无绳电话往酒保怀中一丢,跟司机说,“请开车,快点!”   司机看看酒保,看看后排座上时不时笑上一声,呓语一句的女孩子,不动,也不出声。酒保伸手用力扳住车门,不让鬼冢关上。鬼冢暴怒,冲司机发火:“快走,快走!不要管他!”   司机扭头冲他慢悠悠地来一句:“旁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确实有问题。”   酒保死死拉住车门,身子挤到车门与车身之间,一字一顿对着车内的鬼冢说:“您的朋友,泽居桑让我告诉您,他已经在路上了,请您把这个女孩子留下来。” 第95章 22.9.28   可能五月喝下去的生啤不多,并没有完完全全迷醉,周边发生的事,人家所说的话,她都感觉得到,也能够听到。酒保报出泽居晋的名字,鬼冢发狂,怒摔车门后扬长而去,出租车司机和酒保合力把她搀下出租车。这个时候,她心里就明白了,自己是得救了。流泪满面地想向人家说一声谢谢,嘴里却只能够发出断断续续的奇怪笑声。   酒保虽然见多识广,却没有见过这种一边流泪一边发笑的后遗症,心中不禁暗暗诧异。把她小心翼翼地扶到酒吧门口的露天座椅上坐好,给她喝下半杯温水,又拿冰毛巾帮她敷额头,其后就站在她身边一步不离地看护着她。等泽居晋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很多,只是头脑反应还有点迟钝,身酸腿软,也没有力气站立。   泽居晋是在她下车坐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赶到的,她正迷糊着,听见脚步声和酒保的招呼声,赶紧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他的一双隐含怒气的眼睛。她心口酸酸的,避开他的目光,说:“我……”   泽居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俯下身体,蹙眉往她脸上仔细看了一看,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她搀扶起来。她全身无力,一下子就软软瘫倒在他怀中,实在没脸见人,就把脸紧紧埋在他的胸膛上。心底一松的同时,不知怎么,忽然间就觉得委屈得要命,眼皮也发酸发胀,伏在他怀中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酒保把五月的皮包递给泽居晋,并低声向他诉说这一晚上的情形,指指五月,拿起水杯比给他看:“幸好她没有喝下很多,一杯麒麟生啤,只喝了二分之一不到点……精神看上去已经比刚才要好多了……她这种情况,回去多喝点水,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应该不要紧,不用担心。”   泽居晋点头,伸手与酒保握了握,说:“今天多谢你,你帮了大忙。若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酒保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没想到在我们一期一会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鬼冢桑也是常来的客人……没想到,没想到。要是您晚来一步……好险。”   五月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脑袋埋在泽居晋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水鼻涕水全都糊在他身上,等他和酒保说完话时,西装前襟已经湿了一片。   酒保看泽居晋手忙脚乱掏手帕,忙伸手过来帮忙扶住五月。手才一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像被超高压电击棒给电了一下子似的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去打他手的同时,脑袋使劲往泽居晋怀里躲。酒保尴尬非常,赶紧缩回手。   泽居晋苦笑,把她的脑袋稍稍推开一点,和酒保说:“请帮我再叫一辆出租车,去浦东张江。谢谢。”   酒保跑去路边,转眼就叫来一辆车子,并帮忙打开车门候着,出租车司机看泽居晋扶着几乎不能行走的五月,开始嘬牙花子:“这一带拉到的客人都是这样醉得东倒西歪的……可千万别吐在我车上……”   酒保弹弹车窗:“爷叔,你今天运气好,叫你拉到这一趟长差,从这里到浦东张江,跨了几个区,有多少距离,你自己算算看。”   司机的脑袋立刻转了个弯,面露亲切笑容,热情招呼起来:“客人当心点啊,别碰到头,慢点慢点,别急。要我下去帮忙伐?”   泽居晋把五月塞到车内,紧跟着也坐了进来,把又软软倚过来的脑袋从肩膀上推开,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用手帕草草擦了下西装的前襟,然后伸手挡住她再次歪过来的身体。同时取出钱包,单手打开,取出一叠钞票,伸手出去和酒保又握了一握,再次道谢,把钞票留在了酒保手里。   车子缓缓驶离,抛下身后那条霓虹灯光闪烁的喧嚣街道。   五月歪坐在后排座上,捂着脸,有一声没一声地啜泣着,一边竖着耳朵等他来问自己和鬼冢出来喝酒的缘由,他若一开口,她马上就解释给他听。但他好像并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自从上了车,就全程黑着脸,默不作声地扭头看向车窗外。   前排座上的司机听她哭得伤心,就劝解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情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相互退让一步么,也就过去了。犯不上跑到酒吧喝成这个样子,家里人担心不说,也伤身体。小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等了一等,看五月不出声,又去对泽居晋说教:“旁友,你作为一个男人,也要适当让让女朋友,对吧?和女朋友吵架吵赢了,把女朋友气哭了,也不能算真本事。再说了,女孩子是水做的,是要哄的嘛,板着一张脸干什么?旁友,你是哪里人?不是上海人吧?关于哄老婆这一点,你该跟我们上海男人学学,我们上海男人疼老婆可是全国闻名。”   司机在前面絮絮叨叨,泽居晋莫名烦躁起来,蹙着眉,把西装外套脱下,胡乱扔到座位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臂上,一手松开领带,再不耐烦地捋了两把头发。   车内气氛异常尴尬,五月哭都不敢出声,默默流泪半天。司机仍然没有住嘴的意思,她若再沉默下去,倒像是默认了人家的话似的,若向司机郑重解释,又未免太过矫情。想了想,只是问他:“请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泽居晋眼睛看向车外,继续沉默。五月泪流渐渐凶猛,啜泣声更响。前排的司机忙里偷闲转过头来,用眼神对他进行无声的谴责。他也终于受不了她的哭声,扭头看她一眼,开口说:“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她有什么话好说?她无话好说,只能淌眼抹泪,以示委屈。   半天,他却又说:“是公司小唐的车子。”   她抽噎着问:“他人呢?”   “叫他先回去了。”   要是被公司同事知道她于深夜在酒吧被人迷晕,泽居抛下工作前来救美一事传了出去,将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他这个时候还能够想到顾全她的脸面,她心中的感激无法言喻,只有不停地道谢:“谢谢你,谢谢。”眼泪不断掉落下来,就用手背胡乱擦拭。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我已经好多啦。”流着眼泪,小心翼翼问他,“你是不是还要回公司?有没有耽误你工作?”   “有。”他抬手看手腕上的军工手表,“还有工作没做完……桌面一塌糊涂,电脑都没来得及关,违反了公司5S管理规定。”   5S是日本企业独特的一种管理办法,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和素养这5个词的缩写,因为这5个词在日语罗马拼音的第一个字母都是“S”,所以简称为“5S”。相当于中国企业开展的文明生产活动。   五月想笑,却笑不出来。   出租车正在南浦大桥上高速行驶着,突然毫无预兆的,从后面猛蹿出一辆吉普车来,司机吓出一身冷汗,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因为惯性,原本老老实实瘫坐着的五月一头扎到泽居晋身上。   她知道他心里嫌弃自己的鼻涕眼泪,想爬起来,挣扎了两下,身体酸软无力,没能成功。而且,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给了她莫大的安心,使她渐渐平静下来,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就此睡去。于是停止挣扎,仗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还不太清醒,厚着脸皮靠在他肩膀上。   他只能忍着,对着她的一张花脸皱半天的眉头,终于还是看不下去,把自己的手帕递过来,语调极其温柔地嘲讽她:“到现在还和你以前的那些客人保持联系?业余生活挺充实的嘛。”   五月怕的就是被他这样误解,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气急败坏地抓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解释之前,请不要急着评判我。”   “哦,是么,请说。”   前排座上的司机也摆出了个凝神细听的架势,五月羞耻难当,也管不了许多了,向他解释道:“他不是我在赤羽认识的客人,我从赤羽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现过呢!他是我在旅行社工作时认识的客人,说是客人,也只和他打了一次交道……”一边擤鼻涕擦眼泪,抽抽搭搭地把给鬼冢订票送票的始末,以及找工作时无奈请他帮忙,答应请他吃饭,却因为他先买单,不得已又请他喝酒的事情前前后后全都说了。   最后又说:“你可能觉得我轻浮不自重,可是作为我来说,我能够避免前一家旅行社老板的阻挠刁难,顺利通过津九的背景调查,全是因为他帮忙。也正因为我珍惜和喜欢津九的工作,心里对他才会感激得要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对于帮助过我的人,我就要想方设法还人家的人情……所以才会请他吃饭,后来请他喝酒。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样子的人……”   啰里吧嗦解释了一大堆,其实这些话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有她的一点点小心机在里面。向他说清楚和鬼冢出来吃饭喝酒的真正原因的同时,也强调了自己是个有情有义、有恩必报会做人的好姑娘,不仅如此,还是个热爱工作的好员工好下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好意思怪她?再怪她,那就是他不近人情了。 第96章 22.9.28   司机听得连连点头,中间还叹了两口气,意思是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小姑娘做人拎得清,只是运气不好,遇上居心不良的坏人而已。   泽居晋对她的激情陈词不作评价,始终紧抿嘴唇,保持沉默。车内气氛重新尴尬起来,五月就学他,转头看向窗外。几分钟过后,街景渐渐熟悉,知道车子已经开到小区附近了,跟司机报了小区名称和楼号,从皮包里摸出化妆包,打开化妆盒,理一理头发,用手指沾了化妆盒里的口红往嘴唇上涂了涂,轻轻抿了抿嘴,再照照镜子,手指上余下的一些则往两边脸颊上抹。   泽居晋忽然转过头来,半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大概是是奇怪她竟然还有化妆的心情。   她轻声解释:“脸色太差……妹妹现在家里等我,怕这个样子回去吓到她……”话还没说完,出租车突然一个颠簸。她“哎呀”一声,手指戳到了自己的颧骨,指尖的口红全都抹到眼睑上了。不知怎么,鼻子就是一酸,又掉了两行眼泪,赌气用手背恶狠狠地擦了。小区太老,地面坑坑洼洼。司机小声抱怨。   出租车开到楼下,泽居晋稍稍俯下身体,替她把身上的安全带解开,再把她那边的车门推开,问:“可以走路了吗?如果不舒服,现在去医院也来得及。”   五月说:“不用啦,已经好多啦。”拎起皮包,扶着车门,慢慢下了车,走了两步试试,腿还是有点软,头有点隐隐作痛,但比起刚才的无力感,已经是好太多了。   拖着两条腿,慢吞吞地走到楼下,抬手正要去按门铃时,一只手已经越过她的头顶,替她按下了601的按键。她低声说:“谢谢。”又想哭,赶紧揉了一把眼睛。   门铃响了好几声,七月迷迷蒙蒙地出来应答:“谁?”   五月揉了揉两只眼睛,打点精神,极力用轻快的语调说:“七月,是我,有点不舒服,下来扶我上去好吗?”   七月没出声音,把电话挂了。   五月向他轻声道别:“我要上去了,晚安。你还要回公司是么?”   泽居晋双手抱胸,打量小区四周环境,嗯了一声。   五月说:“谢谢你那么快找到我,否则……”现在说起来,还是一阵阵后怕,身上不由得冷汗淋漓,胆战心悸,忙睁大了眼,看看四周熟悉的景物和眼前的泽居晋,以确定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当中。头顶上横七竖八的高压电线,半昏半明的路灯,老头老太们种在草坪上的小葱小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切过。心里对他感激到无以复加,垂首低声道,“总之谢谢你,谢谢!”   泽居晋忽然叹一口气,说:“那么快找到你,是因为我是那里的常客,和鬼冢也去过几次。”   五月没有精神表达出自己的吃惊,只轻轻吸了一口气:“你认识他那个人?他是你的朋友?可是他,他……”   泽居晋倚到铁门上,眼睛望定她:“鬼冢和我算不上什么朋友,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前辈,一起在棒球部打过几年棒球。上大学后就各奔东西,当中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前一阵子来出差时,在商工会俱乐部举办的晚宴上偶遇,后来一起出去喝了几次酒。”   “……他那个人,你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吗?”   泽居晋点头:“鬼冢……他在上中学时就惹过两次差不多这样的麻烦,差点进了少年收容所,后来都被他家人摆平了。他为此断断续续休过几次学,也连续看了几年的心理医生。当然,因为他家人的关系,和学校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原则,这些事情并没有闹大,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可是他……从言行举止上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泽居晋嗯了一声:“他在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读书时,学习成绩优异,为人热心,家境优渥,是老师们都喜欢的那种好学生;工作后,对待工作勤奋卖力,也有几分才能,得过几个大大小小的设计奖,很得上司欢心,是任何人一提起来都要夸几句的那种存在。   “可惜这仍旧改变不了他已经病到骨子里的事实。他这个人,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去谈恋爱,维持一段正常的关系,而是喜欢这种猎奇……因为他伪装得好,估计他公司里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最近几年没有听他惹过什么麻烦了,以为他已经多少有所好转,即便不能治愈,但也可以克制住那种病态欲望了,没想到……”   五月使劲揉眼睛,嗓子哽着:“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为什么我就那么倒霉?”   泽居晋上下看她两眼:“大概是因为你靓绝上海,美出天际?”   五月先是噗嗤一笑,随后直直淌下两行眼泪水,赶紧抬手遮住眼睛:老板,人家今天死里逃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用得着这样毒舌吗?   “每个人都自己固定喜欢的类型,他自然也不会毫无差别的选择下手目标。说不定你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或是你的某个举动让他心动,使他中意,从而萌生了这个念头。如果没有交集的话,可能他这个念头只能是念头,永远无法付诸于行动,但你答应和他出来吃饭,给了他这个机会……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错不在你。”听见楼上有开门关门声传来,他挥了挥手,“不要多想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晚安。”   “那个,泽居桑以后和他只怕再也没办法见面了吧?”   泽居晋回头,微微一哂:“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和我是没什么关系。”五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我害你和多年的故交变成这种局面,实在抱歉。但是,一想到泽居桑和那人可能会绝交,心里又有点高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我刚才说的话,请泽居桑就当做没听过好了……”说到后面,声音渐细,然后低下头,再也没有声音了。   泽居晋听了她的话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回去吧。”   五月想想有点不放心,鼓起勇气,在他背后小心追问:“那么,我明天去公司上班也没有问题吗?”   泽居晋头也不回:“不可以。”   五月的心猛地一沉,差点没哭出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包一丢,三两步追到出租车旁,拦住他,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刚才明明说了,这事错不在我,我没有做错!就算是我错,也应该给我改错的机会;就算是我错,这也是我自己的私事,并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麻烦和损失!就算是我的错,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误?你没有么?你没有么!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炒我鱿鱼?为什么?我的试用期明明还有几天就要结束了!”   他在出租车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完了吗?”   五月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身上力气尽失,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身心疲惫,连说句话都累,就轻轻点头,有气无力道:“说完了,没有了。”对他挥挥手,“明天去提交辞呈就是。我走啦,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转身的同时,心想,重新来过就是,没什么大不了。她本来也不是那种会和人家死缠烂打的性格。   泽居晋钻进出租车,拉上车门,车子开走之前,放下车窗,冲着她的背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因为明天是周六,笨蛋。”   出租车已经掉个头跑开了,五月在后面叫喊:“那我周一就去上班了啊,你不说话就代表没问题了啊!我周一肯定去上班啊——”   车子走远,她在原地自嘲地笑了一笑。她把自己想的未免太过重要了些,以为人家成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观察她,看她表现,琢磨着是留下她好呢,还是炒她鱿鱼好。他这个段位,哪里会把她一个小翻译放在眼里?她走也罢,留也罢,对他来说,不过是牛身失毛,无足轻重。   楼道铁门被从里面打开,金秀拉身穿一身小碎花睡衣走出来,手里拎着两大袋垃圾,看见五月站在门口,笑道:“刚才就听见你外面喊话的声音了,谁呀?男朋友?不叫他上来坐坐?”   五月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泪痕,支吾说:“你想多了……从来没见过这么晚还出来丢垃圾的,你也不像那么勤快的类型啊。”   金秀拉嘿嘿直笑:“这几个快餐盒里的汤水味道太重,熏得我睡不着,只好出来丢掉。对了,你冰箱里有没有啤酒?借两罐给我。吃了炸臭豆腐和烤鱿鱼串,老板味精大概放太多了,他妈的,口渴得不行。”   “有,有青岛纯生。”   “是我最喜欢的嘛,太好了!”金秀拉把垃圾袋往旁边花坛里一丢,喜笑颜开,“我跟你上去拿去。”   五月说:“……在外面喝了点酒,人有点不舒服,爬不动楼梯,正在等七月下来接我。”   金秀拉等不及,把她一架:“走,我扶你上去。” 第97章 22.9.28   金秀拉对五月连推带架,两个人拉拉扯扯地爬上了六楼。五月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就找出钥匙开了门,见客厅里的灯开着,七月在房间里好好地睡着。突然心口有些发酸,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想流眼泪。把包一扔,换上拖鞋,径直冲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喊话,叫金秀拉自己去冰箱里拿啤酒。   金秀拉敲敲洗手间的门:“五月,你不要紧吧?鼻子怎么听着有点嗡嗡的?”   五月在洗手间里擤鼻涕:“不要紧,就是有点不舒服。”   七月被她两个人的动静吵醒,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五月,你上来啦?不好意思,我穿衣服时不小心又睡着了。”   五月赶紧说:“把你吵醒啦?我没事,你早点睡吧。”   金秀拉转身去拿啤酒,一开始拿了两罐,关上冰箱门后,想了想,重新拉开门,再拿一罐。睡衣左右口袋里分别塞一罐,手上一罐拉开,站在冰箱前一口气喝下大半,打了爽快的嗝出来,笑道:“你们家真开明,姐妹直呼其名,真是羡慕嫉妒恨。要是我敢喊我姐的名字,非被我爸妈捶死不可。”   五月坐在洗手间里不出来,金秀拉站在冰箱前连喝两罐啤酒,打了几个嗝,临走时拍洗手间的门:“五月,你在里面干嘛?怎么还不出来?不要紧吧?”   五月嗡着鼻子说:“不要紧,我在想事情,晚安——”   周六在家里躺了半天,下午出去上会计培训课,晚上买菜回家煮饭烧菜,正在厨房间忙碌着,突然收到泽居晋的短信一条:好点了吗?   五月回复:嗯,一觉醒来就没事了,现在正准备晚饭呢,谢谢关心。关心的后面,用一个小波浪代替句号发送了过去。想一想,又把砂锅煮的白米粥摆到饭桌上,盖子打开,阳台上一盆长得正好的薄荷搬过来,和冒着热气的砂锅粥摆拍了一张很居家很清新的照片。再添上说明:这是我的晚饭。然后发送给他。然而,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又后悔了。   回复他没事就行了,小波浪啦晚饭的照片啦算什么意思?还怕自己在他眼中不够轻浮?这样的举动,除了把自己衬得幼稚又可笑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用处?非要连同事都做不成才开心吗?   因为羞耻和惭愧,一晚上都心神不定,到睡觉前看了足足有几百遍手机,信息显示已送达,但他却没有再回。叹口气,关灯睡觉。上半夜起来看了几遍七月的睡脸,下半夜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的心事,最后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专注工作,不能再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日子这样过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星期天,猎头公司的小钱突然打电话过来,邀她出去吃饭,说公司要调查客户满意度云云。她想想,自己的工作机会是人家争取来的,自入职以后,还没有和八神及他说过一声谢谢,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就说:“好吧。”   两人吃饭的地点约在她小区附近的一家必胜客内,这附近她熟悉,有安全感。但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小钱只是个话有点多的老实男孩子,其人面目清秀,白白净净,说一句玩笑话,马上就要脸红的那种。   两个人在必胜客门口碰了头,进店坐下来点单,小钱问她喝什么饮料,她从包里掏出保温杯,说:“我自己带来了,你点自己的好了。”喝一口,拧紧盖子,塞到包里,喝的时候,再重新拿出来。   小钱夸她节约会过日子:“知道吗?你是个挺实惠的女孩子。”   实惠这个词儿,用来夸一个妙龄女孩,即便这人是苦孩子出身的五月,也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所以只是对他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小钱披萨饮料点好,看她反反复复拿水放水,觉得好笑,忍不住说道:“一杯热水而已,又算不上外带的酒水饮料,就算放到桌上,店员也不会有意见,更不会收你开瓶费,放心好了。”   五月就把保温杯抱在怀里,等他调查客户满意度。半顿饭吃下来,小钱却对满意度一事只字不提,反而旁听侧击地打听她学业是否顺利,明年是否能如期取得本科学历,家中多少人口,父母工作是什么,有无医保养老等。对于他的这些问题,五月含糊作答,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要问这些,他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家的情况也一股脑都说了。   他大名钱沐,是祖籍苏北淮安的上海人,家中独子。十几年前,父亲下岗,母亲病退,两个人都没有再找工作,一直在家领救济金生活,所以那个时候家中日子颇为艰难。   他上大学时,成绩优异,原本有望交换留学去日本的,也因为几万块钱都拿不出,只好在上海老老实实读完大学,出来找工作。这几年父母也相继到了退休年龄,有养老金好领,他也出来工作了,家里日子就好过了很多。但因为这些年一直专注于读书工作,一转眼就到了26岁,迄今却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云云。   一顿饭吃成了相亲大会,五月莫名尴尬和心慌,想早些结束这顿饭,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悄悄把单买了。饭吃完,出了餐厅,钱沐叫她等一等,自己跑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盒巧克力和一个玩偶出来,非要送给五月。   大部分上海人一般都是这样,太懂人情世故,即所谓的拎得清。他不麻烦你,但也不想你去麻烦他;他不愿你去占他便宜,也不会来占你便宜。基于以上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五月请了他吃饭,他绝对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所以就送五月巧克力和玩偶。   五月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推辞,爽快收下了。正要和他分手回家,他却又突然说:“八神桑叫我去你们公司员工公寓看一看环境,好更新一下我们的登记资料。”   钱沐这话一出口,大概连自己也不信,脸慢慢地就红了。五月跟着笑了,说:“今天有点不方便……”   钱沐脸皮发烫发红,却并不气馁:“那你什么时候方便?”   五月歪头考虑,在心里把自己和他的可能性分析了几遍,说:“要么下次。”   钱沐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五月就笑:“最近比较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钱沐还要问个确切的时间出来,却见一旁窜出个女孩子,把五月一把拉过去,和她叽叽喳喳咬耳朵。   金秀拉睡到日头偏西,才舍得下床,晃到小区门口来觅食,看见五月和钱沐,把她拉到一旁问:“男朋友?怎么不带回去斗地主,姐帮你掌掌眼。”   五月忙摆手:“怎么会?帮忙找工作的猎头,来调查客户满意度。”说完,忍不住就想笑。   金秀拉说:“是不是填完问卷调查还有玩偶送?喂,帮帮忙,别给姐们来这套,咱们好兄弟之间什么话不能说?我看这小伙子挺好,眉清目秀,又高又瘦,和你挺配。你要是不承认,我可就出手了啊。”果然就过去和钱沐挤眉弄眼地笑,“姐过年准备换工作,有名片不?留一张?”   钱沐听出她是玩笑话,脸又红了红,赶紧放下包,从怀中摸出名片夹,一本正经地发了一张名片给她。她对五月扬手:“姐们,机不可失啊——”   钱沐去地铁站之前,再次问五月:“下周行不行?你们这边的世纪公园下周有个菊花展,我们一起去看看?”   五月想了想,说:“好。”   周一,早上八点半不到点,五月进了办公室。时间还早,其他同事都没来,只有泽居晋端坐在办公桌后。她去替他泡来乌龙茶,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声“早上好”,然后偷眼看他脸色。   泽居晋坐得久了,这时就转动了一下脖子,对她的脸仔细看了一看,她脸色还好,白皙里透着淡淡的红,看着比办公室里任何人都健康。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转,并未作过多停留,回了她一声早上好,接着就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从始至终,对周五晚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五月这才算是缓了一口气,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感慨,又有幸好有他在的安心和感激,还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些和他拥有那样一段经历那样一个小秘密的窃喜和感动。   五月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看看他,想想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的自己,心口一热,又想掉眼泪,不敢多想,赶紧把他那晚借给她擦脸的手帕拿出来,轻轻放在他手边,轻声说:“周五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中国有句老古话叫做大恩不言谢,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于人家的救命之恩,岂是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能报答得了的?五月心里其实很想以涌泉相报什么的,但明显的,人家根本不需要,救她本来也只是举手之劳。   而日本人的规矩就是,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至少要道谢两次。她算上今天已经道谢了两三次,但她认为这并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心意,就郑重其事地表了一下忠心:“我,我会努力工作!”   泽居晋眼皮未抬,嗯了一声,拿起手帕,顺手把台面和电脑屏幕抹了一把。 第98章 22.8.28   什么意思?她只不过才用来擦了一把眼泪,仔细洗干净又熨烫过的,晓得他不一定会再用,但是当面就被当作了抹布,还是让人有点出乎意料。很想问问他,作为日本人的礼貌呢?客气呢?为什么对别人都是客客气气,对她却是这样?嫌弃就嫌弃好了,干嘛要表现得那么明显?   窃喜和感动转化为无语和一点点郁闷,回去翻翻台历,离试用期结束只有半个月了,竖起拳头,对自己悄悄说了一声:“钟五月,fighting!”   因公司董事会召开在即,周一这天,泽居晋的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和各董事会成员会晤,下午需要陪同大和田接待来社视察的客户,送走客户后,还有一个决算会议要他主持召开。因为事情太多,他决算会议上要用的报表来不及做,就把两张相对简单些的税负分析表交给五月做。   五月工作也不少,要翻译一份财务报告,还要扫描一批增值税□□。税务局的专管员也打来电话,叫她去税务局开个培训会,另外,决算会议她也要参加,因为她担任翻译。一堆工作当中,泽居晋的税负分析表要紧急一点,她就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搁置一旁,先专心去做老板交给她的工作。   日本人大都能做一手漂亮的表格,不管内容多平淡无奇,但表格样式一定要做得极其复杂,如艺术品般美观,令人叹为观止。五月一直对自己的Excel水平引以为傲,但自从见到泽居晋所做的那些表格后,马上把自己的那些自傲自负的小心思收了,然后偷偷研究他的报表,学习他的技巧,今天更是偷师的大好机会。   她这边正忙着呢,总经理秘书米莉过来,把一厚摞资料往她面前一放,笑吟吟道:“小钟,这是董事会资料,明天公司董事会上要用的,帮我中日文各复印三十份来好伐?”   自五月初进津九工作时,米莉就爱跑过来支使她做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活儿。诸如复印资料,帮忙给几个日本人订日料餐厅的定食,帮忙打个电话叫个快递等等。这些大都是米莉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她嫌麻烦不愿意做,就跑过来叫五月帮忙。五月工作太忙的时候,她就娇滴滴地给肖系长灌迷魂汤:“肖老师,肖哥哥,我要借你们翻译小姑娘去帮个忙,做点事情,可以伐啦?”音调甜蜜蜜,嗲兮兮,迷死个人。   肖系长浑身酥软,晕晕乎乎,怎么样都可以。   开始时,老好人五月本着互帮互助的精神,也想快一点融入到同事之间去,所以不论大事小事,只要米莉开口,她都愿意抽时间帮忙。但是时间长了,她就发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   五月的热心和谦让,换来的只是米莉的得寸进尺和变本加厉。她的工作最近日渐繁忙,心里对于米莉的行为愈来愈反感的时候,二人之间却已经形成固定模式,米莉不想做的事情就统统来找她,而她就像被温水煮了太久的青蛙一样,越来越难开口拒绝人家。   吕课长教她:“不想帮她的忙,直接说就是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下次我来和她谈谈。”   五月是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为难的老好人性格,所以才会拿米莉没有办法。以她的性格,自然也不愿意叫吕课长来做这恶人,使他和总经理秘书之间产生龃龉,只好支吾说:“好的,我下次找个机会和她说。”   然而,有好几次,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总也说不出口,所以就一直这样拖到了现在。   这次董事会也是,准备资料等原本都是米莉的工作,却跑来叫财务的五月来做。五月心里不高兴,感觉厌烦无比,嘴上却客气说道:“我这里正忙,你先放一下,我等下忙好了再去帮你复印。”   米莉看她没有马上去给自己办事,也有点不太开心:“我这个急着用,今天上午之内必须复印好,理好,用回形针别好。中日文各三十份,共六十份,别搞错了哦。”   五月生自己的气,键盘敲打得啪啪响。米莉回到她的座位上,从抽屉中取出指甲油,一边涂,一边和人事小唐妹妹说闲话,讨论她的纪梵希小羊皮口红:“……这是我母上和她闺蜜去巴黎旅游时给我带回来的,感觉颜色比我上次香港带回的那支要正。”   小唐妹妹惊叹:“上海不一定能买到这个色号,上帝,这个颜色好衬你!”   然后办公室里的一群大小婆娘就纷纷跟着附和,把这个纪梵希小羊皮口红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总之全宇宙只有米莉她一人才配用这个颜色。   小杜就伸头过来,和五月取笑那群婆娘:“她们其实没有听懂,米莉这次想炫耀的不是口红,是她的母上。”   米莉其人,三十上下年纪,姿色中等偏上,爱名牌,爱打扮。托她的福,五月现在对泽居晋每天上至领带,下至皮鞋的品牌无不清清楚楚。比如他今天穿的是西装是意大利的一个叫做Neil Barrett的牌子,手上戴的是朗格腕表。   因为津九女职员的工作服都是统一发放的藏青色西装衣裙配蝴蝶结,衣服上整不出花头来,米莉就折腾自己的头发,一个月之内的发型和首饰绝对不会重样。她每天都收拾打扮得艳光照人,办公室里一群朴素惯了的黄脸婆们难免就要艳羡地夸她几句,赞美她的化妆品和包包。   一般女人被这样夸,肯定就要说起包包首饰的价钱了,说这个要几钿,那个要几钿,贵是贵得来要死,哦哟,两只手该剁了。但米莉不,米莉从不谈论价钱,她会对奢侈品本身一笔带过,强调和这件奢侈品有关的时间地点和人物。比如:这是我父上前两天去瑞士公干时给我带回来的小香。他连问都不问我,自说自话就买了两只回来,我根本不喜欢好伐。   又比如:我上次去和我母上去参加她们公司的酒会,我母上抽奖抽到了这条项链,她对卡地亚这个牌子不感冒,就当场丢给我了。等等。   五月这些外地人的父母自不用说,正宗农民有之,城乡结合部的小摊贩有之;上海同事们的父母,和米莉父母差不多年纪的,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经历过上山下乡,下岗失业,是最苦的那一代人。这代人下岗后,就去外面做做保安司机阿姨收银员;或者干脆失业在家,每天晚上去跳跳广场舞;一大早蹲守到超市门口,等超市开门去抢特价鸡蛋大米;菜市场里为了一把小葱几根香菜能和人吵到天翻地覆。   这些人的父母如何能和米莉动辄去瑞士公干的父上、拥有一件办公室,时常和闺蜜去国外旅游的母上相比较?津九也颇有几名靠拆迁分到十套八套房子的拆二代,这些人家的家产动辄上千万,但在米莉面前,却不免一样的自卑。   所以小杜和五月讨论下来,认为米莉着实炫得一手好耀。论起炫耀的本事来,她若称第二,津九没人敢称第二。   米莉一边和一群婆娘说闲话,谈论自己的化妆品衣服包包,一边留意五月那边的动静,看她那里忙了半天,还是没去复印资料,就有点急躁起来,起身过去找她说话:“还在忙啊?我的资料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啦?”   五月马不停蹄地忙碌到现在,本来就有点急躁,听她这话后,心里火气渐渐上升,想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又想,人善被人欺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为难,还是抬眼看她,认真说道:“米莉,不好意思,我今天一堆工作,实在是来不及,你要是急用,只好自己去复印了。”说完,把一摞资料推到她手边,转头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不再去看她的脸。以为她要当场翻脸了,谁知人家不,人家从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只蝴蝶发卡来。   米莉被五月一呛,反而露出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可爱的蝴蝶发卡,说:“哦,你忙就算了,等会有空再去复印给我也可以。对了,我昨天去逛街,看见一个蝴蝶发卡很漂亮,给你也带了一个,喏。”把蝴蝶发卡递到五月面前,“漂亮吧?来,我给你戴上。”   不由分说,把蝴蝶发卡戴到五月的发辫上,然后左右打量:“挺漂亮的,送给你了。下次看见好看的,再给你带啊。”   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拿得起放得下。说难听点,就是有多张面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从来不是五月的强项。五月实在吃她不消,就把自己做到一半的报表保存好,抱起她的资料复印去了。   一个半小时过后,五月把六十份资料复印完毕,一一整理好,送到米莉手里。米莉来来回回数了两遍,确定是中日文各三十份,份数、顺序都没错,这才看五月一眼,对她说了声谢谢。目的达到,又变回到原来那个高姿态的米莉了。   泽居晋接待完客户回来时,五月的两张报表才刚刚做好,来不及细看,赶紧就打印出来拿去给他。五分钟后,他招手,五月过去:“报表可以吗?”   泽居晋问她:“你做好有检查过吗?”   五月说:“哦,不好意思,我怕你急用,就草草检查了一遍,没来得及细看……”   泽居晋抬眼看她:“你一上午就做这两张报表,还会来不及检查?”把报表往她面前重重一摔,“这就是你努力工作的成果?” 第99章 22.9.28   五月小声辩解:“米莉叫我帮忙复印董事会的资料……”   泽居晋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自己的工作都完成不了,竟然有时间去帮别人的忙?你来公司这么久,都没弄清楚自己的工作职责?!你是为了帮助她、为她做杂事而招进公司的?办事主次不分的部下我也不需要,明白?!”   泽居晋在工作时间里,不轻易笑但表情也不会太严肃,总是一副很淡定很斯文的样子。凭五月对他的观察,他挑一根眉毛就是有点怀疑和不太确定,两根眉毛都挑起来,就代表生气了。   刚才他和五月说完这话的时候,嘴角紧抿,两根眉毛挑起,五月就知道他是真怒了,心中惶恐又难过,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话,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难处:“米莉是公司的老前辈,而我,却是连试用期都没过的新人……而且又养成了习惯,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她,所以……”   泽居晋皱眉,眉梢高挑,摆手示意她住口:“帮助别人是一种美德,事事替别人着想是你的优点。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凡事要适度而行,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懂不懂?”用手指在办公桌上虚划了一条线,“太过谨小慎微,想要讨好所有人,把握不好这个度,很容易就越过这条线,一旦过了这条线,非但不会得到别人的尊敬,反而还会被人看成老好人和糊涂蛋。所以,借口不用再找,问题的根源就出在你自己身上,明白?”   老好人和糊涂蛋五月低头:“明白。”   她的性格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她心里其实全都明白。   从小到大,她都处在爸爸的强势管理下,即使明白爸爸一言一行都是错的,但幼年的她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选择顺从,否则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读书上学时,经常也能听说同学的父母吵架打架,有的同学就敢和妈妈一起对抗爸爸,她心里很是崇拜和羡慕人家,她很想向人家学习,可当爸妈两个人再次争吵打骂时,她还是只敢瑟缩在房间角落里捂着耳朵,偷偷哭泣,暗暗祈祷,希望奇迹出现,希望他们哪怕顾及到自己一分,能够停止吵闹,和好如初。可是,她的祈祷从来就没有管用的时候。   爸妈多年的争吵打架,妈妈长达两年的出走,以及妈妈出走后她心里时时刻刻的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爸妈和奶奶所期待的男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给她的性格留下了深深的、难以磨灭的烙印。   这些消极的、几近毁灭性的影响使她长大了走向社会后,遇到事情首先不想着解决,而是急于逃避现实。除非被逼上绝境,除非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绝大多数时候,她一直都是那个说话不敢大声、软弱又内向的女孩子;是那种再怎么伪装,再如何被人夸奖可爱聪明漂亮,骨子里却始终自卑到无可救药、过分在意别人的感受,想要讨好周围的所有人,想要得到被人的关注,却又害怕别人眼光的可怜虫。   泽居晋无视她说话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无视她泪水已经一颗一颗落到他的办公桌面上,冷冰冰道:“报表拿去重做!”   五月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独自坐在电脑前重新检查报表。吕课长安慰她:“咱们的新老板年纪轻,架子却大……别急,慢慢来,我年轻那会做了几年出纳,有一次,小金库里少了一分钱,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想要自掏腰包垫上去,好早点下班回家,谁知被我老领导臭骂一顿,最后财务部门的几个人一起陪我找到半夜,这才把账做平。所以说,老板其实也没错,我们做财务,成天和数字打交道的,马虎不得,态度还是严谨一点好。毕竟,每个数字之间都有勾稽关系,一个数字错,后面步步错……”   肖系长拿起其中一张错误的报表扫了一眼,忍不住和小杜等人添油加醋道:“就错了一个数字而已,对他来说,改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非要叫五月回来自己找错处。你看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要从头到尾核对一遍,照这个速度,到下午开会前都不一定能抓到错处,可怜不可怜?”   眼梢瞄到泽居晋也起身离开位子,音量开始放大,把报表上的错处指给五月看:“喏,你错在这里了,你报表上的日文我虽然认不大全,但我一看数字就知道,你这个营业税金额不应该是含税的,把税额减去,重新填进去就行了,简单来兮的。我就跟你说,日本人都不近人情,一个两个坏得很,现在体会到了吧!”   他帮忙指出五月的错误,五月非但不感激,反而跟他急眼:“我要自己找出错误呀,只有这样,我才能印象深刻,下次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呀!”   肖系长气得把报表一丢:“得,得。不得不说一句,你这种工作态度虽然是值得表扬的,但是我告诉你啊,思想防线的失守也是很危险的,可别被日本人带坏了啊!”   等到大家都吃好中饭,三三两两回到座位上时,五月报表终于做好,小心翼翼地送到泽居晋的手中。他拿到手里,略看了一看,再一挥手:“可以了,谢谢。”   礼貌是礼貌,冷淡却也冷淡。但好在,看向她时,眉头舒展,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又成了她平常见惯的斯文上司一个。   五月独自去了食堂吃饭,黄栋梁看见她,忙又替她把本来并不凉的饭菜热了一热,亲自给她端到桌子上来:“今天怎么来晚了?”   五月还在出神,人有点心不在焉,就随意支吾了他一声。谁知他并不走掉,反而在她面前坐下来,说:“小钟,慢慢吃,别急,对胃不好,啊。”说着话,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快葱油饼来,“你们山东人爱吃面食,这是我特意、悄悄给你做的。以后想吃什么,和我说一声就行,我二级面点师,什么面食都做得来。”   五月想静静想一会心事都不行,听他聒噪了半天,才插上一句话,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不用了。”   食堂吃好饭,回到办公室,没过两个小时,正忙着,食堂黄栋梁又送了一个手抓饼下来给五月。他那一块新鲜出炉的、焦黄酥脆的手抓饼一掏出来,混合着葱花和白芝麻的香味立刻就弥漫了整间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伸着鼻子乱嗅:“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五月大窘,恨不能躲起来,把黄栋梁殷切递上来的手抓饼推开:“办公室里禁止饮食,不好意思,请你拿走。”   黄栋梁说:“咳,这个规定我知道,你看可有人遵守?根本也没人遵守,不用怕,啊。我是担心你,看你中午好像食欲不大好的样子,饭菜没吃下去多少,所以花了半天时间,给你做了个手抓饼,还给你加了葱。来,拿去呀!”   吕课长及肖系长等人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开始偷笑。   五月死也不伸手接黄栋梁的手抓饼。黄栋梁一看五月红了脸,当她不好意思,把手抓饼往她电脑键盘前一放,笑道:“先吃着,我那里还有卤肉,怕你不喜欢,所以没拿来,卤肉喜欢吃吗?要不要来一点?”   小杜起哄:“啧啧,我们财务课人多着呢,怎么我们都没有?卤肉我喜欢的,小聂也喜欢的。”   小聂点头附和:“对,对。猪头肉、猪尾巴、猪下水都喜欢。”   五月呆坐在办公桌前,眼睛木木然地看着电脑屏幕,耳朵里听着黄栋梁和小杜小聂大谈猪头肉和猪尾巴的美味。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显示决算会议时间的到了,她准备好做会议记录的笔记本和水笔,想着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老板,但老板泽居晋已经抱着一堆资料,拉开座椅,离开了位子,经过她和黄栋梁身边的时候,对这二人扫视一眼,一脸漠然,转身走了。   ===========================================================================因上一回缠枝莲纹瓶的事情,凤楼与美婵一顿争吵,卿姐儿受惊生了一场病,一直在东院养病,有许久一段时日没有到月唤这里露面了。前几天病是养好了,奶娘因着美婵生气,不敢带卿姐儿去找月唤玩耍,今天好不容易等到美婵回娘家去做客,就带了卿姐儿过来了。   奶娘嘴上说是卿姐儿吃不下饭,想来请三姨娘哄一哄卿姐儿,实则是她自己心里头也喜欢到三姨娘这里来。美婵一年到头也没几天高兴日子,成天拉着一张脸,死样怪气的。在东院里头,连喘口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恐惊着了她,惹得她不高兴,更不用提放声说笑了。总之说话也得小心,行动也得小心,心累。三姨娘这里则不同,她自己带头和人说说笑笑,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光瞧着就高兴。   奶娘抱着卿姐儿才进了院门,李大娘听说,把手里的鞋底往针线筐里一丢,赶紧跑出去,把奶娘堵在了大门外:“哟,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贵客!可惜不巧,咱们姨娘在替老太太抄经,适才沐浴焚香的,折腾了一阵子,才写了没两个字,实在没工夫招待你们大小姐了。” 第100章 22.9.28   奶娘把李大娘的胳膊给推开,笑嘻嘻道:“好狗不挡道,你一边去。”硬是从李大娘胳肢窝下钻进了院子,道,“你不用摆脸子给我看,五爷和夫人成天吵吵闹闹的,他们为什么吵,为什么闹,我一个做下人的不懂,也管不着。我只管我的卿姐儿,她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我没法子,只好抱过来找姨娘哄着吃两口饭了。你若不乐意,我这就求老太太去,老太太发了话,想来你就愿意了。”   李大娘反手就来拉扯她:“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你才是狗仗人势,快回去快回去。咱们姨娘一个月统共就这几两月银,你们也好意思的,一回两回,都叫你们给吃穷了。”   在温府,谁敢对卿姐儿的奶娘用这个口气说话?若是旁的人,奶娘早就翻脸,搬出美婵将人臭骂一顿了,但眼下温府里头三姨娘最得势,她卿姐儿又有求于人,少不得要忍住气,不和这李大娘一般见识,所以只站住不动,任由她来拉扯。   奶娘膀大腰圆,李大娘根本拉她不动,拉扯了两下,自己险些儿跌了一跤。奶娘哈哈一通笑,拿手指头点着李大娘的额头:“你是越活越小气,叫我怎么说你好?卿姐儿生就的胃口小,能吃你几口饭?姨娘都没发话,你屁话倒多。罢了,你既舍不得卿姐儿的几口饭,我们就吃自带的干粮,只要叫卿姐儿和姨娘一道坐着就成,卿姐儿只要一看姨娘吃东西就有胃口。”言罢,从怀里果真掏了早上吃剩下的半块面饼子出来。   李大娘气得笑了,指着她的面饼子:“你,你!”   二人这一番动静惊动了里屋的月唤,出来一看是卿姐儿,也不由得愣了一愣。奶娘见她露面,忙三两步窜过来,把卿姐儿胃口不好那一番由头又说了一遍。   月唤看她怀中小人儿那一张三分肖似凤楼的苍白面庞,心里既觉得她可怜,又为自己感到难过。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执了小人儿的手,柔声问道:“你想吃些什么呢?我嘛,我早上才起床时就想好午饭吃螃蟹啦。你晓得为什么?因为我阿娘说:寒露发脚,霜降捉着;西风响,蟹脚痒。我阿娘还说,十月里头,雌蟹卵满,黄膏丰腴,正是吃螃蟹的时候呢。你今天来得巧,我叫厨房给你做个蟹粉豆腐来,叫你也尝一尝鲜,你说好不好?”   卿姐儿自然是不说话的,她的奶娘就拍手代她回答:“好,好,再好不过了。”   李大娘老大不高兴,与静好躲在门外嘀嘀咕咕,奶娘瞧见,也只当不知,抱着卿姐儿只围着月唤转,满口的好姨娘,把月唤恭维个不住。   午间,饭菜上来,月唤吃螃蟹,饮菊花酒,奶娘打横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卿姐儿,喂她吃饭食。月唤见卿姐儿眼睛盯着螃蟹看,便给她面前也放了一只,叫奶娘剥蟹腿肉给她吃。   卿姐儿今天一身粉色小衣裳,梳了个双丫髻,脖子上戴着一个赤金镶玉项圈。月唤看她一身打扮甚为可爱,就忍不住拿蟹腿肉去逗她,她来者不拒,张口就吃,一会儿工夫下来,倒也吃了几条蟹腿肉。奶娘看看差不多了,就把螃蟹推到一旁,哄她道:“蟹肉寒凉,姐儿体弱,这几条蟹腿些就尽够了。”   饭吃到一半,香梨带人亲自送来十月的月银,见卿姐儿也在,且月唤正在哄她吃饭,不由得愣了一愣,半响,方才回过神,与月唤笑道:“总有日子没来你这里坐一坐了,今天难得清闲,顺便拐个弯过来看看你。”往八仙桌上张望一眼,“哟,还是你聪明,叫我们这些蠢人在外头忙活,你躲起来过清净自在日子,快活堪比神仙。”   月唤便也亲亲热热笑道:“你用饭了不曾,若没有,我这里还有几只螃蟹。”   香梨招呼李大娘端水过来净手,一面笑道:“饭我是用过了,不过我却不爱吃蟹,我看你这红枣花糕不错,再塞个几块下去不在话下。”   月唤笑道:“天老爷,天底下还有不爱吃蟹的?”   香梨也笑:“人都说我傻,连一众家下人等都比我会吃。”手指沈大娘,“她就是个吃蟹的行家,蟹肉吃光,蟹壳完整无损,摆起来,像是未动过的一样。”   沈大娘就向月唤道:“咱们姨娘哪里都好,就是爱挑食,这个不碰,那个不吃的。你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吃蟹?她说螃蟹的样子太可怖,吃了夜里要做恶梦。”一语终了,一屋子的人都笑个不住。   月唤亲自给香梨拉了椅子,让她坐下,把红枣花糕摆到她面前去,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再去拉沈大娘,叫她也入座:“你既然爱吃,便坐下陪我,咱们两个好好馋一馋香梨姐姐。”转身吩咐静好道,“我面前这几只这个端出来许久了,已经快要凉透了,去把厨房里我留的那几只都端过来。”   沈大娘推辞几句,见香梨笑吟吟的,似是默许了,便也侧着身子坐到卿姐儿的奶娘身旁去了,四春添了碗筷姜醋上来,沈大娘但觉馋虫拱动,咽了一口口水,拿了卿姐儿吃剩的那只缺胳膊少腿的凉蟹在手,笑道:“三姨娘不用和我们客气,我们哪有那样娇贵,凉一些也不打紧。”   月唤拦她不住,便也罢了。李大娘上前,亲自给沈大娘斟了一杯菊花酒,又转头去催四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厨房催催,叫静好快点把蟹端上来?”四春拔脚待要去厨房,见静好已经端了一盘子才出锅的螃蟹上来,便将沈大娘盘子里已然凉透的半只蟹给换下了。   一时饭毕,香梨与月唤说说笑笑,见天色已然不早,说了一声,又带上人款款走了。卿姐儿吃饱喝足,奶娘要带她回去睡午觉,谢过月唤,也往回走了。   一大一小经过花园里时,原本趴在奶娘肩上的卿姐儿却挣着要下来。奶娘把她放下来,问道:“姐儿,你下来要做什么?是要捉虫蚁,还是要摘花儿戴?”   卿姐儿捡了一片树叶在手端详,一看就是半天。奶娘哄道:“乖小姐,咱们家去吧,啊?这个时候,你表弟的满月酒喝好,夫人差不多要回来啦,不带你去走亲戚,就是叫你留在家里吃好睡好,若是回来知道姐儿没睡午觉,只怕要发火呢。”   卿姐儿任由她啰嗦,只管盯着手里的一枚树叶细看。奶娘突然瞧见一旁的木芙蓉开得正好,便住了口,去摘木芙蓉来哄卿姐儿。   这时,前面一片玫瑰花丛后掩着的一口生着青苔的古井里却扑棱棱飞出一只大蛾子来,卿姐儿的目光为那大蛾子所吸引,遂丢下手中树叶,慢慢走到井旁,拨开玫瑰花枝,探头往井口里看。   奶娘摘来木芙蓉,见状吓了一跳,忙丢下花朵,上前死死揪住卿姐儿身上衣裳,一边吓唬她:“你看叶子花草都不打紧,可千万不能往井边凑。一个不小心,栽到里头去,可怎么是好?掉下去,就再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母亲和父亲啦,就要淹死啦。晓得么?”   卿姐儿慢慢伸头去看,瞧见井里头有一个小女孩儿。那女孩儿身着暗红衣衫,面上浮着古怪笑容,此刻正圆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地看向自己。卿姐儿身子蓦地一颤,“啊”地大叫一声,身子往奶娘身上一栽,其后,身子抽搐几下,就此昏迷不醒。   香梨从月唤这里出来,未走几步路,见跟在身后的沈大娘脚步虚浮,面色潮红,说话颠三倒四,知她是菊花酒喝过了头,遂道:“你不用硬撑着跟我了,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沈大娘巴不求得,忙笑嘻嘻地告了一声罪,转身回去睡觉去了。香梨又带人各处转了转,料理了几桩事情,想想还有几句话要同账房仇万里说,便带了人往二门外走去。到得二门处,却见东院卿姐儿的奶娘靠在门上,满面焦灼之色,正伸长着脖子往外瞅,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心下微微有些诧异,遂问:“你不看着卿姐儿,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这一问,奶娘就再也憋不住,当下落泪道:“三姨娘那里用好饭出来,我带卿姐儿经过花园时,卿姐儿非要下地玩耍,好好的,却又突然昏迷过去,我吓得几乎要死过去,一路抱着她奔回去,恰好遇见夫人回来……夫人已经着人去请大夫和五爷了……还说我不中用,不许我留在卿姐儿旁边,要赶我走!”   说到这里,心中悲苦,不由得哭泣出声:“天地良心,我把卿姐儿看做自己的亲骨肉,便是对自己的儿女,也不曾像对卿姐儿那般用心……大夫,你怎么还不快来?你想急死我不成!姐儿若是不行了,我也不要活下去了,噢——我的姐儿——”   她这一哭,登时引来二门外的几个闲人,香梨摆手,将闲人赶走,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也屏退,再慢慢盘问奶娘:“卿姐儿却为何会昏迷,你细细的说与我听。”   奶娘哭哭啼啼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大中午的抱姐儿去花园无人处玩耍……午时阴气最重,小人儿身子弱,眼睛又干净,能看得那些个脏东西,怕是在花园里撞见什么鬼怪了……你这糊涂虫!我叫你犯糊涂,我叫你犯糊涂!”对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发了一百章了……时间过得好快,谢谢小伙伴的支持和陪伴~~~爱你们~~~~ 第101章 22.9.28   香梨斥责道:“大白天日的,尽胡说些什么!温家上上下下也有五六十口子人,花园里头人来人往的,就算午时清净了一时半会儿,又怎么会有鬼!这些混话快别说了,若是再叫我听见,可是要拿了你送到老太太面前去打板子的!”   奶娘见她不信,急得要死,赌咒发誓道:“我一把年纪,还会胡说八道?姨娘以为我是那等乱说话的人么!千真万确是在花园里突然昏迷过去的。”   香梨见她所言似乎不假,不由得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就怪了,卿姐儿若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沈大娘却又是为了什么?”   奶娘正哭着,忽然止了声,把手从脸上拿开,死死盯着香梨:“沈大娘她怎么了?”   香梨道:“她自回来后,就嚷嚷肚子疼,我还当不打紧,叫她回去躺一躺再说,谁料回去后却疼得更狠了,上吐下泻,不一时便昏昏沉沉的认不得人了,我慌得不得了,正要叫人去请大夫呢,可巧,却原来卿姐儿也病了……”   奶娘道:“上吐下泻,分明是吃坏了东西的症候……莫非是在三姨娘那里吃了螃蟹吃坏的?”   香梨叹一口气:“人家明明劝她来着,叫她不要去碰那只凉蟹,她非要吃,吃坏也怪不着人家,是她自作自受……等大夫来了,叫他给卿姐儿瞧好之后,再去我那里给沈大娘也看一看。”   奶娘若有所思:“那只原是给卿姐儿吃的,卿姐儿吃了几条腿肉,沈大娘吃了半只蟹黄……莫非是那只蟹有什么古怪?”   “谁知道呢。”香梨一甩帕子,“走了,我还要回去瞧瞧沈大娘,一把年纪了,却因为贪吃,要受这一遭罪,真真是可怜。”   听的奶娘在身后自言自语:“是了,她们都要拦住沈大娘,因为那蟹是转为姐儿一人准备的,谁料还是叫沈大娘吃了半只下去……”忽然又咬牙切齿起来,“定然是那螃蟹有什么古怪。我要去和夫人说去,我要去和老太太、五爷说去!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噢——姐儿,都是我害了你——”   香梨甩着帕子,招手唤来婆子,领着诸人往内院折返而去。婆子问她:“姨娘不是还有是事情要同仇先生说么。”   香梨笑吟吟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更要紧的,得回去交代一下沈大娘。”   沈大娘醉了酒,回到自己所居的厢房内,鞋子一脱,连棉被都没来得及扯过来,即刻倒床睡去。不知过去多长时候,睡得正香,忽听有人在耳边唤自己名字,慢慢睁开眼睛一看,是香梨身边一个名唤碧瑾的贴身丫环。这碧瑾年纪虽轻,却极会察言观色,口舌又灵便,平素最得香梨欢心的。沈大娘揉了把眼睛,微微欠起身子,口齿含糊道:“可是姨娘回来了,叫我出去伺候?”   碧瑾先不答话,将沈大娘扶起来,拿个大靠枕过来,塞到她背下,叫她安安稳稳地半躺在床头,其后才拿帕子掩了鼻子道:“姨娘回来了,本想进来说话的,你这一屋子腌臜酒气,熏得受不住,又出去了,在窗外站着呢。”   沈大娘忙坐直了身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声不就得了,还要姨娘亲自在窗外候着我老婆子?”   碧瑾在她床头矮身坐下,笑吟吟道:“姨娘的确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端看你愿不愿意了。”   沈大娘听她说得郑重,心里暗暗吃惊,嘴上说道:“姨娘吩咐的事情,我还有不愿意的?只是眼下还醉着,待我叫人去煎些醒酒茶来喝……”   碧瑾伸手按住她,道:“这桩事情,并不用起床。”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床头。床头樟木箱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是几只红澄澄的挂霜柿子。   沈大娘张口结舌:“这,这是什么意思?”   碧瑾笑道:“沈大娘聪明人,何必问得这样清楚?姨娘说你酒醉后必定口渴,特地给你送了几只柿子来,想要请你吃柿子呢。”   沈大娘慌道:“这,这是什么话,这怎么成?便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螃蟹与柿子不能同食。我肠胃常年不好,姨娘也是知道的,好好的,叫我吃这个做什么?到时上吐下泻的,我一大把年纪,如何吃得消?若只是闹肚子也便罢了,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去见阎王了。”   碧瑾道:“你放心,知道你惜命,不过三五只罢了,不至于要你的老命。”看沈大娘还要再说话,抬手示意她闭嘴,“多说无益,你吃还是不吃,就一句话的事情。”   沈大娘被她逼迫,就捂嘴哭出了声:“……明知道我肠胃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姨娘要这样对我!”   碧瑾不耐烦,道:“你又说糊涂话!姨娘与你无冤无仇的,害你做什,只是想请你帮个忙罢了。”   沈大娘只是不应:“我吃下后若无事,岂不要耽误姨娘的事情。”   碧瑾道:“你老人家话少说两句,只管吃下即可,其余的,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沈大娘兀自没完没了地歪缠:“我一条命丢了事小,耽误姨娘的事大。”   香梨在窗外听得烦躁,压低了声音训斥屋内的沈大娘道:“住了你的嘴!”顿了一顿,复又轻声道,“我呀,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忙。大夫就在府里头,转眼便能叫来给你瞧的,不会害你,只是吃些苦头罢了,放心罢。”   沈大娘跟了香梨管了这两年的事,捞了不少油水,家中并不缺银钱养老,她年老,愈发惜命,虽心里左右为难,暗暗惊惧,却死活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香梨在外轻声笑了一笑,道:“听说你家那位老姑娘看中了仇先生,想嫁与他为妻?仇先生虽是落魄文人,却极为心高气傲的,如何看得上你家老姑娘?不过,若是你帮了我这一回,我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   沈大娘是秤砣命,一辈子只得了这一个独生女儿,看得跟宝贝疙瘩蛋似的,觉得天底下的男子都配不上自家的宝贝女儿,也就凤楼那样的还能将就将就。凤楼若是去提亲,她两口子固然舍不得,却也能勉强松口答应。   如此,宝贝女儿在家里养到十七八岁也舍不得给她说亲,直到二十岁上,一家子仍旧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把个宝贝女儿生生耽误成了老姑娘。老姑娘也不急,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爹老娘伺候着,日子过得忒舒心,不愿意去婆家伺候别人。   时光荏苒,一转眼,老姑娘就到了二十四五岁年纪,沈大娘两口子渐渐着了急,四处托人给自家宝贝老姑娘说婆家。人家年纪小的么,看不上她家老姑娘;年纪大的么,不是破落户,日子过不下去的,便是死了婆娘还拖着或多或少几个拖油瓶的。老姑娘舒坦日子过得久了,如何愿意去给人家做后娘?只好就这么一天天的拖着。   直到老姑娘芳龄实足二十七的时候,沈大娘两口子就断了念,想着一家三口就这么相亲相爱地过下去也无不可。可忽然有一天,老姑娘她发了春心,她看上了账房先生仇万里。   仇万里年纪二十有八,尚未娶妻。未娶亲不是因为他长得丑,人家相貌堂堂;也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人家温府里头账房先生做着,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起来,其实缘由和沈家老姑娘是一样一样的:眼光太高。   话说老姑娘自看中仇万里后,便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浑不知自家姓甚名谁了,叫人偷偷捎亲手缝制的荷包及布鞋捎了两回,几天等下来,不见动静。   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没被退回来,想来必是那仇万里对自己也有意。又有一回,仇万里远远看见她,不知怎么,忽然住了步子,对她瞟了两眼。她被他的那两眼看出满心的柔情蜜意来,一时半刻也等不得,当夜就收拾了包袱银两,趁着月黑风高,偷溜出家门,摸到账房,找她的意中人儿夜奔去了。   然而,她的意中人儿问明来意后,吓得面色煞白,找个由头,溜出账房,再不回转,逃之夭夭了。她一个人抱着包袱被撇在了账房,独自坐在账房门槛上傻等到半夜,直到她爹她娘找过来,把她又领回了家。   她抱着她爹娘哭:“他明明心里有我,上回明明看见我还对我瞅了又瞅!”   仇万里对她瞅了又瞅,是因为实在诧异这姑娘在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人还能瘦成一根麻杆儿,也算她有本事。   她又喊:“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配不上他!”   她也没什么配不上仇万里的,除了瘦弱以外,也就背驼了点,头发偏黄了点,鼻子扁塌了点。   总之仇万里不要她,夜奔不成,她就天天在家里咒天怨地,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不过十天半个月,人更瘦成了一道闪电,把个沈大娘几乎没心疼死。如今听得香梨这样说,两眼顿时放亮,自己的老命便顾不上了,忙问:“姨娘当真有法子?”   香梨在窗外应道:“我几时骗过你?”   碧瑾取了一只柿子过来,递到沈大娘面前,殷勤笑道:“沈大娘说了这许多的话,想必口渴了吧?” 第102章 22.9.28   香梨斜倚在窗台上,叫了两个人去东院候着大夫,等卿姐儿那边开好方子,即刻带过来为沈大娘瞧一瞧。等安排妥当,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老太太这个时候差不多午觉已经睡好,又领着人往老太太那里去。身后跟着的婆子道:“现在还不到请安的时候呢。”   香梨依旧笑吟吟道:“老太太那里呀,必定有一场热闹,咱们可不要错过了。”   赶到老太太的居处,老太太却不在。一问,原来是适才被夫人着人请去看卿姐儿了。香梨忙又捏着帕子赶往东院。东院乱哄哄的,人都聚到了卿姐儿的屋子内,连香梨一行人过来也无人过来招呼。   卿姐儿常年要喝药的,炉子就生在廊下,丫环婆子们都是做熟了的,抓了药来,即刻就添水煎起了药。香梨在廊下略看了一看,就进了屋子。屋子内,奶娘跪在老太太和美婵面前,边说边哭;凤楼沉着脸,坐在卿姐儿床头,一声声的唤着“蕴卿”,卿姐儿却始终不睁开眼睛,瞧他一瞧。   大夫垂手哈腰站在凤楼身侧,道:“小姐本就体弱,此番更是凶险异常……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凤楼将卿姐儿从床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内,一言未发,眼底却渐渐红了。香梨摆手叫大夫出去,走到凤楼身旁,将帕子塞在衣襟盘扣上,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心:“卿姐儿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每日里烧香礼佛,老天爷都看在眼里,自会护佑姐儿的,五爷放心。”   凤楼将她的一只手握住,轻轻点了点头。   那边厢,老太太拿帕子按着眼角,摇头道:“我是不能相信。那个孩子,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我老太太一辈子经的人多了,再走眼,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美婵泣道:“到底是不是她,叫人带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转头吩咐人,“去将那毒妇绑来,我要问她话!”   凤楼扭头喝止:“不是她,不要去了!”   “你!你!”美婵泪流满面,膝行上前两步,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指着凤楼,咬牙切齿道:“到了这个田地!他亲生的女儿被人下毒,躺他面前,昏在他怀里,他还是要护着那个乡下愚妇!老太太,你给我做主!老太太若是不管我们母女,我即刻带上卿姐儿回娘家去!今天我娘家侄子满月,宾客这个时候还没走完,我回去请他们听一听,请他们评一评理!”   老太太气急攻心,身子便往椅背上靠,香梨慌忙扶住,伸手给老太太揉胸口,劝说道:“夫人仔细想一想,也不一定就是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动都有人跟着,跟着的人又都是五爷挑去的,她哪里来那些害人的□□?只怕是事有凑巧——”   还要再说下去,奶娘却急急接话道:“她怎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她不是三天两头回娘家去?这个家里,谁有她走亲戚走得勤!她即便没有那恶毒心肠,难保她家人没有害人之心,将卿姐儿害了,她自己生养个孩儿出来,从此就能霸占家产、把持这个家,从此横行霸道了!噢,姐儿,你小小人儿,却要遭这样的罪,你又没有得罪谁,她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香梨见老太太与凤楼齐齐皱眉,眼见要动怒,忙喝命她住嘴,转头去问大夫:“你瞧我们姐儿可是中了毒的样子?”   大夫经常在温府走动,早前也给香梨看过一阵子不孕不育,虽然最后没能瞧好,但和她却是相熟的,因躬身答道:“小姐她——”   奶娘又忍不住插话道:“适才老太太问过啦,千真万确是中了毒!二姨娘不信去瞧瞧我们姐儿,面无血色,唇色乌紫,浑身湿冷!二姨娘那里的沈大娘不也是上吐下泻么!她和姐儿中的是一样的毒,但我们姐儿年纪小,受不住,所以就昏迷不醒了!”   香梨手一拍,忙与大夫道:“我险些给忘了,我们沈大娘也躺着哪,快去看看她去。”   大夫交代廊下煎药的丫环婆子几句话,又安慰凤楼一番,拎起药箱,急急跟着人去了。   美婵跪地,默默流泪,半响方道:“是了,定是我得罪了她,她心里头记恨,想要毒死我的心头肉,给我个颜色瞧瞧。老太太,你不用给我做主了,我是自作自受,我活该!卿姐儿留不住了,我一头撞死,跟她去便了,从此一了百了。”指着凤楼,“从此,他就可以和他的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恩爱到老!”   老太太头疼,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都住嘴!”望着凤楼,问道,“你怎么说?”   凤楼缓缓道:“老太太,她不是那样的人……此事体大,我要详查,今天不能轻易下定论,不能放过下毒之人,但也不能错怪了好人。”   老太太点头道:“正是,此事非同一般。但若果真是她,那,这个家里可就容她不得了。”   凤楼斩钉截铁道:“我省得,但不是她。”   老太太问:“你如何知道。”   凤楼并不抬头,只道:“我自然知道。”   老太太将他看做性命一般,不论他做出什么事体,都一味的护着他,旁人说的话是一句也听不下去的,是以明白他的心思,他护着月唤,就如同自己护着他一般。又见他连问都舍不得去问月唤一声,就先认定了她是无辜之人,与此事无半点干系关,心里头未免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知道他人虽放荡,却不糊涂,不至于为人所蒙蔽,沉默半响,终究未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   美婵跪地痛哭,抱着老太太的腿不放,一时要跟着卿姐儿下地府,一时又要带上卿姐儿回娘家找许夫人及宾客评理,老太太搂住外孙女儿的头,一边流泪,一边左哄右劝。正闹着,外头药煎好,丫环小心端进屋内,凤楼接过来,亲自喂卿姐儿喝下,一碗药虽洒了半碗,但好歹有一半进了肚子。不一时,卿姐儿口中含糊呓语几声,虚汗出了一身。又过一时,慢慢的,竟然睁开了眼睛。   凤楼大喜,替她理了理被虚汗浸湿的刘海,把嘴唇贴到她的额上,亲了又亲,一声“蕴卿”尚未唤出,眼泪已先于声音落到卿姐儿的小小面庞上。   香梨忙扶起跪地的美婵,欢喜道:“姐儿醒了,快去瞧一瞧她!”   美婵急急过来,从凤楼怀中捧住卿姐儿毫无血色的一张惨白小脸,问道:“姐儿,你是怎么昏过去的?可是有人下毒害你?”   香梨道:“夫人怎么能这样问,她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害不害的?”转而柔声去问卿姐儿,“卿姐儿,乖孩子,你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昏过去了呢?可是在花园里看见什么古怪东西了?你瞧,爹爹抱着你,老太太和母亲也在这里,你奶娘也在,一屋子的人守着你,不用怕!”   卿姐儿脸色白得接近透明,能看得见肌肤下隐隐跳动的青筋,白里泛着灰青色的小小嘴巴紧紧抿着,整个人似是易碎琉璃做就的人偶般毫无生气,唯有一双黑嗔嗔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莫名其妙的,香梨心里就打了个突,不敢再看卿姐儿的脸,更不敢和她对视,忙忙的转开目光,掉过头去。   美婵适才经香梨提醒,重新扳过卿姐儿的脸,再次轻声问道:“姐儿,你是为了什么才晕过去的呢?是从三姨娘那里吃了东西以后就肚子疼,疼得受不住,这才昏过去的,是么?”   她这话多少带着些诱哄意味,凤楼怫然不悦,蹙了蹙眉,抬眼将她瞪了一瞪。   这时,他怀里的那个人偶般的小人儿轻轻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从前,在津九那不太遥远的二楼,有个地方,它在图书室以南,医务室以西,它的名字,叫做食堂。食堂里有个邪魅厨师,他姓黄,名栋梁。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当自己望见,某个女子的,美丽倩影时,眼睛就会放光,发亮。于是,他就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那个新来的,翻译小姑娘。   他爱上的那个姑娘,她眉毛弯弯,睫毛长长,眼神清澈,还有挺直的小鼻梁。他爱的那个姑娘,她生得一副好模样。邪魅厨师黄栋梁,他牵了爱肚,挂了情肠。他深深地,深深地,陷入了情网。   从此后,他风雨无阻,上午,下午,一天两次,做好煎饼,为那姑娘,送去干粮。更不用说,每天中午,还要趴在窗口,向那姑娘的面庞,痴痴遥望。   被邪魅厨师看上的翻译小姑娘五月苦恼不堪,捏着他用米粒粘在餐盘上悄悄送给自己的情书,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问了它不下八百次:“镜子镜子,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天生就对厨师有吸引力?是不是我难逃厨师老婆命?难道我是厨师吸铁石,能把方圆百里的厨师都吸引到自己的身边来?” 第103章 22.9.28   邪魅厨师给翻译小姑娘五月写的情书大概内容如下: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为什么总不愿意收下我特地为你做的手抓饼葱油饼?是不是嫌我学历低?就是个厨师?低人一等?   现在这个社会啊,真是太现实了。你没学历,没体面工作,没有高收入,就不要想着能有一个知心人能懂你,陪伴你。如果我不是总务课的一个二级厨师,而是你们总会计师泽居晋那样的高富帅,估计追你就不费吹灰之力了。我要是他,你肯定就束手就擒,甚至会主动来倒追、倒贴我了。但可惜,我不是,命运是多么的不公平!   虽然现在是看脸的社会,女人们又都拜金,都爱高富帅,可是,我心里还是存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是个例外。所以,你对我的冷淡和眼神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厌恶,只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和害羞,对不对?   虽然我不是大家心目中的高富帅,但我家却是上海土著,祖辈三代以上都是上海人,非祖籍苏北、浙江以及五湖四海逃难过来的移民可比。另外,我家中有房子两套,一套父母的,另一套爷爷奶奶在住,他们百年之后,都是我的。嫁给我,你的一生,就和房贷无缘,就能少奋斗几十年。在魔都这种地方,有两套房子,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你作为一个外地人,难道不是最有体会?最有发言权?   简单来说,我是上海人,上海户口,有房子;你是外地人,山东户口,但有能力,而且身材外貌我也比较欣赏,所以,我们正好可以互补。我深深的认为,我们之间还是非常有可能性的。   一个爱慕你的上海男人,黄栋梁。   邪魅厨师黄栋梁追求翻译五月的事情差不多闹到办公室里人尽皆知了,小唐妹妹掌握全公司的人事资料,就替她分析说:“黄栋梁这人读书的时候文科成绩比较好,但是英语和数学和我一样,烂出地球,烂出宇宙,所以没能考上正规大学,只好上了个烹饪学校,早早出来工作了。开始几年做过保安,后来才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食堂厨师。   “但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他对文学的追求,他在读书时就自诩为文青,经常写个小诗,作个小词,出出黑板报。他最引以为傲的一首小诗,名字叫《人生》,很短,我自从听过一遍后,至今都不能忘怀,你听好了,我念给你听啊。”   说到这里,小唐妹妹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曾经,年轻过,现在,悲伤中,   未来,好迷茫——”   五月笑出两滴眼泪水,小唐妹妹干呕了一下,接着说:“他呢,就喜欢这种调调。而你呢,身为翻译,成天翻译各种资料,为领导起草发言稿,说出来的话也文绉绉的,出口成章的感觉,听着像是读过很多书的那种,所以他认为只有你能……呃,配得上他。”   五月擦掉眼泪水,开始捧脸叹气,小唐妹妹总结说:“啊,这就是灵魂的吸引,心灵的呼唤啊!”   五月每天早上给老板泽居晋泡茶端水,有时看保洁阿姨打扫得不干净,也会替他重新擦一擦;一起进出房间时,会提他挡一下门,让老板先走。毕竟,她的奖金考评啦升迁啦年终奖啦都是人家说了算,拍点小马屁算什么?   有一次,她给老板端去茶水,又给他抹了抹桌子的时候,被前来给她送干粮的邪魅厨师黄栋梁看到了,然后中午去食堂吃饭时,黄栋梁把原来打饭的阿姨挤走,自己趴在窗口,头伸到外面喊:“小钟,小钟——”   五月恐怕被他看到,这几天吃饭都是速战速决,挑选套餐时都是低着头,这下被他叫住,躲也躲不了,只能过去,问:“什么事?”   黄栋梁很惋惜地说:“小钟,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低三下四?他虽然是总会计师,是你们大领导,但在人格上和你是一样的,又不高你一等。好好的,你给他泡茶擦桌子干什么?还当自己是解放前被皇军奴役的难民吗?”   五月反驳:“我,我尊敬我们老板不可以啊?你要是我老板,能够给我加工资发奖金,我一样给你端茶倒水。”   “又来了又来了。”黄栋梁不屑一笑,“没想到你是这样哈日哈韩、喜欢拍领导马屁又毫无原则的小姑娘,太令我失望了。你有那时间,不能学学你们办公室的小唐妹妹,给小花小树拍拍照片,发到网上陶冶一下情操,然后没事研究研究做饭做菜?”说完,很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就不再理睬她了。   五月心中窃喜,以为他认定二人三观不合,再也不会来纠缠自己了,谁知第二天,他耐不住寂寞,又从食堂一个内线电话打过来:“喂,小钟吗?今天早上我特地去一楼办公室门口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你又给你皇军老板泡茶了哦。你不收我给你做的葱油饼,却愿意去给老板泡茶擦桌子,不好不好,你这个思路和行为要改一改,人贵在自尊自重,知道伐?”   五月一言不发,直接挂电话。   中午吃饭时间,黄栋梁开始孜孜不倦地劝说五月,给她上思想教育课:“小钟呀,你发现了没有,你看我,我见到我们汪课长根本头也不抬的,我只管做好我自己的本职工作,确保全公司的人中午能吃上馒头包子和拉面就行。其他的,我都不屑一顾。”   五月已经到了连话都懒得说的地步了,就用两只白眼来对付他。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周,周六上课做家务,出去采购食材,周日和钱沐去了世纪公园看花卉展。钱沐为表对这一次约会的重视,特地穿一身西装,而且带了相机来,一路拉着路人叫人家帮忙拍合照。十张合照里面,有九张五月都是比着V字,不尴不尬地靠在他身边微笑。午饭就在世纪公园里啃了一根玉米棒子,喝了一杯自己带去的热水。钱沐颇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夸了她一句:“你性格真是实惠。”   五月有点不大开心,一句“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去外面西餐厅吃算了”就要脱口而出时,想想他的家境,又咽了下去。   游逛大半天,天气突然晴转阴,飘起了小雨,钱沐四处要去找地方买雨伞,五月笃悠悠从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来,钱沐忍不住又夸她:“你真聪明,晓得出门前看天气预报。”   五月有点点小得意:“不是,我常年包里都带一把伞。”   钱沐钻到她雨伞下面,小心问道:“那个,我去你宿舍里避避雨行不行?等雨停了就走。”   她想一想,说:“你从这里去世纪公园地铁站更近。我打伞送你去地铁站好了。”   钱沐失望,说:“哦,我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罢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要不下次吧。”   钱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就去看一眼也不行?”   她脸红了红:“就一眼?”   钱沐点头:“真的,就一眼。”   两个人共撑一把伞,回到小区里,遇见出来倒垃圾的金秀拉。金秀拉嘻嘻发笑,打了一个响指,冲钱沐眨了眨眼:“好样的,小伙子!”又对五月竖了竖拳头,“好兄弟,加油!”   钱沐脸一直红到六楼,恰好来一个电话,忙不迭地接起来,嘴里含糊支吾着:“嗯,晓得了,你们先回去……晚上我再打电话,嗯,下次再带你们来……今天真的不方便……再会再会。”   五月听着怎么和自己有关似的,她第六感一向很强,出于好奇,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谁给你打的电话啊。”   钱沐咧嘴笑:“是我爷爷奶奶。知道吗,他们对你很满意,说你是个挺好的女孩子。”   五月身上汗毛倒立:“他们认识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钱沐脸又红了红:“我们刚才在世纪公园玩的时候,他们就跟在我们身后,观察了你一路,刚才还要跟过来,我说不可以,叫他们先回去了。”   五月震惊之余,无奈苦笑,学他的口气:“知道吗,你活了二十六年,却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除了忙于学习和工作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原因的。”   钱沐不解:“其他什么原因?”   五月不语,抬手敲门,七月出来开门。钱沐伸头看了看客厅,对七月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和五月说:“我还以为你是独住。”往两个人脸上看了看,奇道,“你们两个人脸庞有点像呢。”   五月替他拿拖鞋:“这是我妹妹七月。七月,这是我今天和你说过的那个钱先生。我工作就是他们公司帮忙介绍的。”   钱沐明显一怔:“你还有一个妹妹?我以为你是独生子女。”   七月接口说:“你想错了,我和她不是姐妹。不过,她倒是有个弟弟,在老家读书,今年高二。”   五月就有点不开心,瞪她一眼,嗔怪道:“你不是说要出去的吗?怎么还没走啊?” 第104章 22.9.28   钱沐颇为吃惊,脑子里也有点小糊涂,半天,才小心问道:“不好意思,你们家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五月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家是三姐弟,你从名字就应该能听出,我五月,她七月。”   七月“切”了一声,转身往厨房去了。   钱沐慢腾腾地换拖鞋,放包。五月去厨房开冰箱取自己做的柚子茶,冲了一杯,七月也拿了一盒酸奶在手:“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五月忙竖起一根手指:“嘘,你小声点,他不是,只是……”她也不好定义钱沐这个人,目前和他的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只能算是不那么熟的熟人。   七月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对,我知道你这个人,你要是没有这个意思,肯定不会把他带回来。”   五月低头假装去翻看冰箱里的东西:“那不一定哦。反正他不是。”   七月“嘻”地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手机里录的那首歌日文歌,不是他唱的喽?”   “你说什么?”五月一惊,头伸在冰箱里,脸却渐渐发烫,有点点恼羞成怒地质问她,“你偷看我手机?”   七月神秘一笑:“你天天泡澡的时候把那首日文歌偷偷地听了又听,我觉得好奇,就拿来听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钱沐,“还以为是他呢,不过听声音也不大像。”   五月全身烫到几乎要原地自燃,尴尬半天,开口警告她说:“下次不许再乱说话啊,再乱说我就生气了啊!”   钱沐换好拖鞋,站在客厅里四处打量,往五月身上看看,又往七月脸上看看。   七月也对他看看,再对五月看看,看够了,笑一笑,背上包,说了一声,出门去了。五月伸头到门外,大声交代:“早点回来啊,别玩太晚啊——”   七月头也不回:“年纪不大,啰嗦得要命。”   钱沐手插在裤兜里,说:“我不知道你家是三姐弟。”   五月早就察觉到他面部细微的情绪变化,自嘲地笑笑:“这个我需要见人就说吗?”   钱沐说:“我上次在必胜客里好像问过你了。”   五月勉强一笑:“哦,是么,可能那个时候和你不熟,不想说。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会?”钱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别多想,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五月微笑着不说话。   钱沐恐怕她多心,然后就搜肠刮肚地说笑话给她听:“我读大学时,一个班级里有好几十名学生,学生大都是上海人,偶尔有几个外地城市过来的。大二那年,有个新来的日本外教上课时和我们聊天,忽然心血来潮,问我们班上同学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结果发现我们班几十个同学全都是独生子女,知道吗?那个日本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在他们日本人看来,一个班级里的几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兄弟姐妹,简直太恐怖了。这种现象,全世界也只有在中国才能见到,他们日本,家里孩子两到三个是标配,四到五个也不少见……”   五月说:“嗯,我们外地乡下人也是,十有八九都是有兄弟姐妹的,没办法。”   钱沐更加尴尬,赶紧结束这个话题,问起五月工作上的事情,又问有无需要他帮助的地方等等。他话多啰嗦,又是学日语的,和五月东聊西聊,没话找话,竟然也没有冷场。   说话时,五月给他续了两杯柚子茶,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问:“哪里买的?味道挺好。下次我叫我妈也去买。”   五月说:“自己做的,简单来兮的。”   钱沐张了张口,五月赶紧伸手示意他住口:“请别再夸我实惠了,谢谢。”   第三杯柚子茶喝完,钱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来看一眼五月的宿舍,结果一直呆到傍晚。眼看天要黑了,五月已经悄悄看了几次手机上的时间,他也注意到了,这才起身告辞。五月正好出去买菜,就顺便送他下去。   两个人在小区里正走着,他忽然站住,五月问:“怎么了?忘记东西了吗?”   他眼睛看向地面,挣扎半天,说:“五月,你做我女朋友吧?”   五月心里虽然多多少少猜到他的心思,但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向自己表白,当下吓了一跳,就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满面通红、紧张不已的男孩子。他西装是买来的成衣,尺寸不怎么合身,肩膀塌下来少许,裤脚也太肥,看上去松松垮垮的没什么精气神,也使他身形更显清瘦。不知怎么,五月心底有一丝丝的触动,同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柔情,然后轻声问他:“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是个过日子的好女孩,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和你在一起,觉得心里很踏实。”   五月多少有点害羞,轻声说:“你不觉得太快了吗?毕竟,我们才见过几次面。”   钱沐说:“我年龄也不算小了,既然认定了你,觉得就没有必要再试试探探的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所以,上次必胜客回去后,我就和爷爷奶奶坦白,说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而他们要跟过来偷偷观察你时,我也没有反对,可能你觉得我们奇怪,但是我一开始就是奔着结婚来的。所以,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吧?”   得,连日剧里的台词都搬出来了。五月忍不住想笑,憋住了,然后嗯了一声:“真的么?”   “真的。”钱沐认真点头,眼神坚定,“所以上次见面的时候,一上来我就把自己家的情况跟你如实说了,因为我是一片诚心,也知道你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女孩子,所以不想骗你,对自己的家境遮遮掩掩。五月,我对你是认真的,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五月别过头去,假装看旁边风景,思考半天,终于说:“好。”   两个人伸手握了握,在第二次约会的这一天,正式成为一对恋人。   周一,米莉发了一份会议记录给五月,走过来交代说:“这是上周董事会的议事录,需要翻译成日文。我这周都比较忙,来不及翻译,你帮我一下好伐,这个不急的,你明天上午之前给我都来得及。”   要是以往,五月会先打开邮件的附件,看一下工作量,估算出一个大概时间,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把事情办好。但这一次,五月却连邮件看都没看,直接和她说:“不好意思哦,我今天上午要做纳税申报,下午要和吕课长去车间盘点固定资产,明天上午去税务局办事,来不及给你翻了。”其实直接和人家说没空就行了,但她是第一次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人家,恐怕伤害到别人的感情,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这才啰里吧嗦说了一堆。帮了别人这么久,突然开口拒绝,反而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心虚。   米莉也没有想到五月会想都不想就拒绝帮忙,这和她平时作风有点不大一样,不由得就愣了一愣,随即去拉肖系长的胳膊撒娇发嗲:“哎呀,你们怎么给五月安排了这么多工作,你们帮她分担一点,让她帮我翻译会议记录呀,好不好啦?肖老师?”   要是其他人提这种要求,早就被肖系长凶得找不着北了:你是哪个部门的谁啊?你花多少钱雇的我啊?我工资是你发的?   但米莉深知他这个人的脾性,所以声音就嗲了吧唧的装,这还不算,还要捏他肩膀,用小拳头捶他的脊背。肖系长非常非常吃这一套,一边由着米莉揉搓,一边为难地看着五月:“这个嘛……我们翻译小姑娘近来工作是比较多,翻译啦,税务啦,还要学SAP啦,要么我和她商量商量看。”开口问五月,“要么我帮你把税申报掉,你看看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替她翻译资料?我要是会日语,我就直接帮她了,可惜我不会。”说完摊手。米莉很满意他的表现,替他捏肩膀的力度加大。他美得往座椅上一摊。   五月刚才和米莉把那通话说出来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勇气,这时被肖系长一说,声音不由得就软了下来,不复刚才的坚决果断了:“我,让我看看……”   “钟桑!”泽居晋忽然在身后叫她。   这时他的声音听上去犹如天籁之音,五月“蹭”地一声站起来,三两步跑过去:“叫我吗?”   泽居晋嗯了一声:“帮我叫一辆车子去陆家嘴,我要去三井住友银行办事。”抬手看了看腕表,“半个小时以后出发。”   五月说好,转身要回位子上打电话给驾驶班时,他在身后说:“你跟我一起去。”   正在和肖系长发嗲的米莉忽然就住了口,颇为幽怨地往泽居晋那边瞟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肖系长伸着脖子追问:“米莉,你这人奇怪伐?话说到一半,怎么走了?怎么说?还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半个小时后,五月带上名片,屁颠屁颠跟在泽居晋身后上了小唐的车子。坐定后,先向他说了一声谢谢,泽居晋颇觉惊讶:“谢我什么?”   五月低头,轻声说:“哦,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三井住友银行上至行长,下至柜员,没有一个不会日语。不会日语,也没办法在这种日资银行工作。而能劳动泽居晋亲自去谈的,自然也不是存钱提现查询余额这样的事情。银行里出来接待他的,十之八九,也必定是日本人,所以根本用不上带翻译出去。 第105章 22.9.28   要说带上翻译撑门面么,他根本用不着。据五月观察下来,外资银行一般有两大特点,一是服务好,二是美女多。住友银行自然也是,人家美女如云,她这一身款式落后于时代至少二十年的西装马甲,脖子上还系着根大红蝴蝶结,搞得跟高级餐厅的服务生似的,在浦东张江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混混也就算了,跑到陆家嘴那种精英出没的国际金融中心去,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所以泽居晋听她说谢谢,奇怪地看向她时,她也不说话,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他看她一眼后,目光并未收回,而又转向她的身体,在她胸前略作停留。她低头看自己,工作服穿得好好的,丝质蝴蝶结起了点毛球,她前几天用剪刀小心剪干净了,白衬衫是昨天才洗过烫的,哪里不对么?   泽居晋拧开车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五月抬头,偷眼去看他的喉结。他喉结动了一下后,放下瓶子,说:“安全带。”   五月暗叫惭愧,她没什么安全意识,所以在乘车时,不论长途短途前排后排,几乎都没有扣安全带的习惯。想的起来,或是有人提醒,就扣;想不起来,没人提醒,就不扣。久而久之,就养成这种爬上车子往椅背上一摊就万事大吉的习惯。经他一提醒,赶紧去拉椅背上的安全带,左拉右拉,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扣,却怎么也扣不上。   小唐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动车子,五月“哎呦”一声,身体一歪,一脑袋撞到泽居晋肩膀上。他侧开身体,皱眉说了一声:“笨蛋。”   小唐听见五月惊叫,赶紧回头看,见泽居晋正俯下身体,在给五月系安全带,他的头挡住了五月的脸,从这里看不清五月是什么表情,却能看到泽居晋一脸的专注。当然,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满面惊诧的小唐。   小唐吐一下舌头,暗叫一声好险,忙别过头去,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   去了银行,果然没她什么事情。泽居晋和一个姓尾形的日本人谈远期汇率预约和人民币现金池业务,她就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喝尾形的美女助理给她泡来的红茶。   尾形是关西人,一口关西方言,很难听懂,加上公鸭嗓子,说起话来像吵架,嗓门之大,和吕课长有的一拼。她好歹在泽居晋旁边坐着,在会议室里有一席之地,虽然没她插口的份儿,但不能表现得太过懒散。于是就时不时地随着泽居晋点头附和一下,再在笔记本上写两笔,同时支着耳朵,神色肃穆地作聆听状。耳朵虽然支得高高的,却只能听进泽居晋所说的话。   他说:“……近半年日元贬值太过厉害,而我们津九的出口业务量巨大,90%以上的产品都销往海外,汇兑损益这一块对于营业利润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特别是这两个月,汇兑损失的数字已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着实令人头疼……”   听着听着,开始走神,偷偷观察起他来的面孔来了。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他侧脸线条很好看,鼻梁高,而且直,下巴刮得发青,头发好像最近才理过,看起来很是利落。因为距离他很近,几乎能闻得到他须后水的味道,干净,清爽,和他的衬衫颜色一样。他今天的衬衫颜色是接近于雨过晴空一样的淡蓝。   虽然知道以貌取人未免太过武断和偏激,但她真的越来越信面由心生这四个字了。很大程度上,一个人的容貌,是他内在精气神的集中体现。比如眼前的这个人,泽居晋,眉眼里写着沉着,举手投足都是自信,所有细碎冗长的经历被岁月沉淀后,都化作了从容与沉稳,细细地刻在了脸上,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舒服和安宁。   到尾形说话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微笑颔首,时而向后捋一捋细碎的头发。捋头发时,修长的手指弯曲着,露出分明的骨节。他从头到尾话都不多,但说话时,会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偶尔也说一两句笑话,活跃一下气氛,配合一下爱说笑话的尾形。   会开到一半,五月被尾形那口像吵架的关西腔吵到头疼,开始在笔记本上偷偷描画皮卡丘。当她画好一大一小两只,又给这两只皮卡丘的小黑豆眼的四周添上长睫毛时,正在说话的泽居晋忽然结巴了一下,然后就停顿下来,揉了揉鼻梁顶端。尾形不解,圆睁着眼地盯着他的脸看,用眼神询问他为何要中断谈话。   几秒种后,泽居晋捋了捋头发,表情恢复自然,握拳轻咳一声,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五月悄悄的,悄悄的,把笔记本合上,收回来,抱在怀里。   等五月两杯红茶喝完,会谈也终于结束。尾形把她的名片拿在手里又看了一看,夸她一句:“钟桑是个工作很认真的女孩子嘛,工作刚八逮!”   泽居晋有意无意地往她手里的笔记本瞟了一瞟,好在没说什么话。谢天谢地。   从住友银行出来,上了小唐的车子。车子在地下车库七转八转,终于开到地面上时,小唐脚踩油门,目视前方,和五月闲聊起来:“来上海这么久,东方明珠,金茂大厦这些地方都去看过没有?”   五月说:“还没有呢。”   小唐抬手指了指前方:“那前面的海洋水族馆呢?里面有全亚洲最长的海底隧道,去看过没有?”   五月声音低了下来:“也没有,不过,这周末可能会过来逛逛……”   小唐笑:“和男朋友?”   “也不是,人家男朋友还没有呢……”五月趴在车窗上往外瞅,嘴里自言自语,“这一带真是繁华啊,好美啊。我来浦东这么久,都还没有到这边来逛一逛呢。”   小唐接话:“是你男朋友不好,也不带你来逛一逛。”   “都说了没有男朋友了……”五月弱弱地为自己辩驳一句,继续对着车窗外的街景喃喃,“好美好美啊,好漂亮好漂亮啊。”   小唐听她夸赞上海,心里涌起对家乡的自豪感,热情介绍说:“白天还看不出来,夜景那才叫美呢。哪天叫你男朋友带你来逛一逛,见识见识我们大上海的夜景;海洋水族馆么,年卡也办起来,888元一年,两三趟一来,就能收回成本了。”   五月觉得全身的血不知怎么都逆流到脸皮上来了,太烫,干脆把脸都贴到了冰冷车窗玻璃上,一边赞美陆家嘴:“好美,真美,啊——”同时心里暗暗生气,恨不能把三句话不离男朋友的司机小唐按到地上一顿暴打。   好在,泽居晋只是双手环胸,微闭了双目养神,似乎没有听见小唐和她说的话。   回到公司后,差不多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泽居晋继续工作。她这里收拾好,等下班铃声一响,立刻跟兔子一样蹦起来,过去和他说了一声,随着人流往办公室门口涌去。吕课长一边和她赛跑,一边夸奖她:“你现在是青出于蓝嘛,跑得比我还快!”   五月说:“因为我回去有事情要做啊——”   吕课长颇为自得:“哦哟,你什么事情啊?我是上海好男人,家里买汰烧全包的,所以要赶班车,好早点回去买菜煮饭。”   五月说:“我啊,我是感动中国好姐姐,我要回去买菜煮饭等我妹妹的,再见——”   跑到大门口,遇见金秀拉,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同往公司大门口走,金秀拉问:“今晚你家吃什么?”   五月说:“我准备做牛肉乌冬面。”   金秀拉一听,哈喇子马上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怎么你烧的都是我爱吃的?我本来晚上想去小区门口吃麻辣烫的,听你这样一说,马上就没胃口了。”用胳膊碰了碰五月,“哎,牛肉有的多吗?如果不够,给我留点汁水也行,我买盒米饭回去,用来拌一碗米饭吃吃。”   五月忍不住好笑道:“干嘛说得这样可怜兮兮的,你晚上去我家吃,吃完饭帮我洗碗就行。”   金秀拉开心,一把揽住五月肩膀:“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干脆让我去你家搭伙算了。”   “偶尔一次可以,天天嘛……”五月嘻嘻笑了两声,“你又不是不会烧菜,不是说去日本留学的那两年,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嘛。”   “我烧是会烧,但家里锅碗瓢盆一个没有,到处都是外面打包回来的餐盒,塑料的,泡沫的……干嘛呀,说得好像你没去过我房间似的。”这边说着话,忙里偷闲对一个向她抛飞吻的技术男竖了竖中指,接着问五月,“你怎么会做那么多菜?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害得我都想搬到你对门602去了。”   五月笑着叹气:“这个嘛,大概是继承了我爸的大厨基因,不论什么菜,看一眼就会,连菜谱都不用。”   “那么讲定了啊,我晚上带着啤酒去你家吃啊,我才在麦德龙买的德国黑啤。啊!那不是——”金秀拉指向不远处一个手拿玫瑰花束的年轻男孩子,惊叫道,“那不是你男朋友小钱吗?” 第106章 22.9.28   钱沐站在公交车站旁,怀里抱着一束鲜艳玫瑰,也看见了从津九才走出来的五月和同事,忙向她们这里扬了扬手。   五月快步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沐笑得腼腆:“正好今天出来办事,下班比往常要早……我知道你公司的地址,想给你个惊喜,就过来等你了。”   五月左右看看,有点点茫然失措,有点点小慌张:“不是讲定了周末有时间就去水族馆的吗?今天才周一,过来干嘛?”   钱沐有点小失望:“我以为接女友下班,送玫瑰,以及周末的约会吃饭都是谈恋爱的标准程序呢。”   他这样一说,五月也就不好意思再埋怨了,第一次收到男孩子正式送给自己的玫瑰,竟然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死活不愿意接,就叫他自己拿着。那边金秀拉识趣得很,远远地和她打了声招呼,自己回宿舍去了。五月想起七月来,忙给她打了个电话,叫她晚上自己解决,然后和钱沐去了吴老板的西餐馆。   两个人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吴老板亲自送来两杯水,给二人递上菜单,然后问:“我们店里新推出的情侣套餐比较受欢迎,怎么样,来一份?”   五月双臂支在桌面上,双手捧住脸,从手指缝里看他:“我们又不一定是情侣喽,干嘛要推荐这个啊?”   “没有这点眼力劲儿怎么在江湖上混?”吴老板朝桌上的玫瑰花努了努嘴,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吴老板刚刚从你的表情已经分析出来了,你们是一对刚刚发展起来的小情侣。”   五月更加不好意思,捂脸吃吃笑了两声,最后还是点了情侣套餐。饭吃到中间,钱沐去上洗手间,吴老板拉了把椅子坐过来:“我观察了一下,男孩子还不错,老实本分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五月说:“你怎么知道啊?”   吴老板说:“咳,我这一双眼睛,阅人无数。不论什么人,拉到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我说不错就不错,你性格也好,找他那样的没错。”   每个人都说他们很配,五月也越来越这样觉得,认为自己的眼光和运气都不赖,能够在合适的时候碰上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心里不禁有一点点的小得意,和他好好发展下去的决心也就更坚定几分,所以他回来时,她举杯和他碰了一碰,微笑说:“今天看见你,真开心饭吃完,结好账出去,外面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男朋友一般要送女朋友回家的,然后过马路时,男朋友体贴地提醒女朋友:“当心车,跟着我走。”借机捞起她的手,把她拉到马路对面,然后就没有再放下,一直把她牵到楼下。   女朋友想,很好,这样很好,很标准,完完全全符合恋爱程序。既然已经认定了他是男朋友,就把玫瑰花束主动拿过来,抱在怀里。只是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尴尬和害羞,拉着她的男朋友也有点紧张,两个人的手心也都出了点汗。   再接下来,两个人站在楼下说几句话,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男朋友要送女朋友上楼,女朋友表示不同意,男朋友无奈作罢。两个人互道晚安后,男朋友在女朋友转身上楼之际,忽然一把拉住她,试试探探却又极其坚决地往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女朋友害羞,把他一把推开,擦着嘴唇嗔怪说:“你这是干嘛?”   男朋友说:“男女朋友就要这样。”   女朋友想想也是,然后就不出声了。两个人嘴唇重新靠近,各自闭着眼睛,唇与唇贴了三秒钟。之后,男朋友还想更进一步,女朋友却略带了些慌乱把他推开。   男朋友柔情万分说:“这是我的初吻。”   女朋友低低垂头,说:“我也是。”   男朋友说:“你的嘴唇又香又软……我,我好高兴。”   女朋友说:“晚安,做个好梦。”   第一次在外见面吐露心迹,第二次见面确定恋人关系,并握了一下手,第三次见面亲了一记嘴唇。进展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还是那句话:很好,很标准。   这一天晚上,中国上海浦东张江的这一对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刚才自己道别时的表现,都认为自己作为对方的恋人,已经做到无可挑剔。   周二,上午。五月随泽居晋参加一个投资检讨会,原计划中午十二点结束,谁知一开开到十二点半,肚子饿得咕咕响。会议一结束,赶紧冲向食堂,食堂里空荡荡的,人家都已经吃好走了,只剩几个老烟枪在吞云吐雾。   黄栋梁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等着她很久了,看她上去,喊她两声,她装听不见。他就从侧门绕出来,坐到她旁边位子上,抱怨说:“怎么才来?我有事情等着和你说呢!你猜猜什么事情?”   五月不猜,他只好自己开口说:“昨天下班回去,我和我老头子说了我要和办公室里一个来自山东的女孩子谈恋爱,结果你猜怎么着?”   五月看他自我感觉良好成这个样子,不禁好笑又好气:“有话就说,没话就走。”   黄栋梁一捶桌子:“结果伊和阿拉娘两个人齐齐跳脚反对,和我吵到半夜,把我气得来,一夜到亮,眼泪水、鼻涕水穷流八流哦!你看看,我眼皮到现在还有点红肿哦。”   五月拿餐巾纸擦筷子,往旁边指了一指,示意他往旁边挪一下:“你说话太快,口水都溅到我餐盘上来了。”   黄栋梁往旁边挪了下屁股:“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五月低头喝汤,用沉默来表示不感兴趣。   他等了半天,见五月没有接话的意思,自己就憋不住了:“他们竟然说我要是找了外地老婆,将来要被亲戚朋友们看不起;说我们一旦结过婚,你们家人都要搬到上海来住,不单你们一家,连你们村也要来人,把我们家当做根据地……五月,你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把他们的话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了你,一个人背地里顶着多大的压力,而我的决心,又是多么的大!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该珍惜我这种肯为你争取,肯和家里人作对的好男人。哎,你别走呀——”   五月大倒胃口,面还没吃几口,就“腾”地站起来,端起餐盘,往餐具筐里“咣当”一扔,快步走了。黄栋梁跟出去,在她身后喊:“五月,我鸟都不鸟老头子和阿拉娘!你放心,吾心与你同在——”   五月觉得有必要向吕课长求救了。   黄栋梁这些天趁她去打饭时说的那些情话啦,哼的那些情歌啦,她都假装听不见;他用米粒粘在餐盘上送给她的情书情诗啦,也都被她偷偷地扔掉了。   这种事情,是打死也不好意思和别人提起的。吕课长等人也就以为黄栋梁只是时常去办公室给她送送东西而已,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都认为五月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种事情是说也说不清的,以五月的条件,本来不愁找不到更好一点的,但好女怕缠郎,万一五月被他的执着和上海户口给打动了呢。   所以财务课这一群人对于黄栋梁的殷勤并不以为意,把他当成了食堂的免费快递员,吃着他精心做出来的饼,一边嘲笑嘲笑他,好不快活。   五月挑一个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支支吾吾地和吕课长说黄栋梁越来越过分,最近都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正常工作了,吕课长听她说得郑重,也严肃起来,说:“他要是来报销费用,我当场就能开销他,但食堂费用不是他负责……这样吧,我下午有空和他们课长老汪谈谈,让他领导去提醒他收敛收敛。”   吕课长还没来得及去汪课长谈话,黄栋梁下午又下来了,他这次手里没带葱油饼或是手抓饼。因为这段时间辛辛苦苦做的各种饼最后都便宜了小杜小聂老肖老吕,五月一个都没有要,所以他决定换个花样,今天带了罐冰奶茶下来。   五月还是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而且今天的眼神看上去却比往常更冰冷更无情更嫌恶。邪魅狂狷如黄栋梁,也渐渐地明白了五月对自己的嫌弃,一下子心痛到无法呼吸,于是就给她的冰冷无情找自己愿意接受的理由:“小钟,是不是你这几天不太方便喝冰饮料?我懂的,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太方便的日子。都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一点。”   五月手里正拿着订书机在订资料,恨不得冲过去往他身上也订两针,但又忍住了,她没那个狗胆。   小杜和小聂对视一眼,噗嗤一乐,和他说:“我这几天方便,我不怕凉,拿来给我!”   小聂也说:“对,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方便。我们不嫌弃,快拿来!”   五月都快气哭了,偏偏最维护她的吕课长去了洗手间,不在位子上,她就楚楚可怜地望着肖系长,肖系长本来已经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见状就摆起架子开始批评起黄栋梁来:“小黄,你这人说话太不注意了,怎么能这样和女孩子说话?追求女孩子也要讲究方式的,你的明白?”   财务课的几个人笑着说着,正闹哄哄的,突然“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动,众人听见动静,同时住口,纷纷转脸去看。 第107章 22.9.28   泽居晋把手里的水笔扔到桌上,黑着一张脸,招手叫来米莉,颇为不耐烦地问:“汪课长呢?”   米莉说:“下午有ISO监查,他接待监查员去了,一整个下午都不在。”   泽居晋点点头,眼睛往财务课诸位仁兄的脸上冷冰冰扫了一扫,随即转头吩咐米莉:“等汪课长回来,跟他说下,叫他发一份通知,从明天开始,办公室不允许无关人员出入。”   米莉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五月笑话,听他这样说,忙应道:“好的,我这就去起草通知,等汪课长回来,叫他盖个章就可以发放下去了。”   泽居晋交代完米莉,转身接电话去了。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纷纷抬头看他,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背对着办公桌,逆光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后面。他身材高大,阳光刺眼,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的眼睛几乎都给亮瞎。   周三,食堂人员的门禁卡都被人事收走注销,凡要进办公区域的,必须有正当理由,而且要提前填写申请书,得到总务汪课长批准后才可以进去。这条规定一公布,食堂里的一群人叫苦连天,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打听下来都说是泽居总会计师发飙,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对食堂的人发飙,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黄栋梁进不了办公室,只能趁中午吃饭时跑出来找五月说话。吕课长既然知道五月对他无意,对他也就不假辞色了,看他一露面,把筷子一顿,当场就翻了脸:“跑开跑开,不要再来骚扰阿拉翻译小姑娘了,吾谢谢侬,谢谢侬一家门,好伐!”   小杜小聂这些死没良心的,吃了他多少好东西,这个时候还嗤嗤发笑,而他的心上人五月,也是一脸冷漠地吃着饭,看都不看他一眼。   邪魅厨师黄栋梁的一颗心啊,它就碎啦。   周四,狂风暴雨。中午,快递小哥在送餐的途中翻车,日本人叫的定食全都泡了汤。日料店打来电话道歉,说今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送到,只好请客人自行解决了。公司里的几个人日本人无奈,只能跑去中方员工餐厅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今天几个套餐都是浓油赤酱、重油重盐的菜色。大和田挑了一个红烧鱼套餐,泽居晋跟在他身后,一眼扫过去,最后选了一碗看上去还算清爽的牛肉拉面。拉面到手,回头一看,食堂早已客满,没满的也都被人家放了水杯饮料占了位子。几个日本人偶尔过来吃一次,连个位子都找不到,大和田身为总经理,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和几个工人挤在一起一张桌子上用饭。   泽居晋看中一个角落里的空位,才要挤过去,后面的白井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个空位子,嘴里叫:“那是我先看见的!”然后赶紧端着他的糖醋小排往那边冲。泽居晋无奈一笑,白井跑了几步,忽然又站住,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热咖啡,“喂,送你!”往回一丢,泽居晋伸手接住,微笑道谢。   五月和同事们正低头吃饭,忽然见吕课长振臂高呼:“总会,总会,这里,这里!”   泽居晋端着拉面,拿着咖啡,走过来坐到五月对面,肖系长和小杜小聂都认为吕课长太爱管闲事,但却不敢提意见,就纷纷往旁边挪,离开泽居晋远远的。五月正专心往她的炒面里拌酸豆角,倒醋,没和他们一起移动。   泽居晋坐下后,并不忙着吃面,先取出手帕把筷子仔细擦了一擦,然后开始挑面碗里的香菜,把香菜都丢到餐盘上去。   肖系长对他擦筷子细节表示不解,和小杜嘀咕:“哪来那么多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杜附和:“就是,你说日本人奇怪吧,用纸巾多方便,他们非要随身带着手帕,看不懂了。”   五月往泽居晋的餐盘多瞅了两眼。他马上就发觉了:“看什么?”   五月略有些忸怩:“我发现你一直用左手吃饭,左手写字,是左撇子?”   “嗯。”又抬头看她一眼,“所以你就一直观察我的手?”   五月脸上微微一热,嘴上支吾一声,顾而言他道,“但是你敲键盘都是用右手。”   “那是因为数字键盘在右边,笨蛋。”   肖系长等人日语不懂,但一句“八嘎”却是听得明白的,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八嘎上了。虽然是八嘎,但其语调和大和田及白井等人发怒狮吼时的八嘎又有点不一样了。大和田他们骂八嘎时,往往瞪着牛眼,拍着桌子,一句八嘎骂得惊天动地,唾沫星子四溅,恨不能当场把犯了错误的人给吃了。   而泽居晋说八嘎时,重音落在“八”上,拖得长长的,嘎一字轻轻带过,听上去成了八--嘎,八啊啊嘎。这样子。语气不好形容,也不是暧昧,有点随意和轻松,总之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杜小聂和听见了,和肖系长对视一眼,往五月脸上奇怪地瞄了又瞄。没瞄出什么来。   五月自从入社以来,好不好地就要被泽居晋叫去训一顿,笨蛋也不知道被说了多少次了,脸皮已经厚到一定水平,表示根本无所谓。自动忽略笨蛋这两个字,继续说:“可是有左撇子专用键盘啊。”   “已经习惯了。”说完,继续专心挑香菜。打菜的阿姨认识他,为了表示友好,特意给他抓了一大把香菜末给他洒在面上,害他挑上半天。   五月心疼那些香菜们,忍不住问:“不喜欢香菜?”   泽居晋嗯了一声:“味道形容不出,像香皂,闻着倒胃口。”   五月不禁惋惜:“真可惜,竟然会有人吃不来香菜。知道么,有人爱香菜爱到,手沾到香菜味道后,会连手指头都想吞下肚。”   “那个人是你吧。”语调平平,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五月不出声,低头吃面。半天,又忍不住说道:“我认为香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蔬菜,没有之一。”   “哦?香菜有这么好吃?”泽居晋也是吃惊。   “嗯,我做菜,上面都要撒点香菜叶;如果去吃火锅,只要给我一碗香菜就满足了。”微微有些得意,所以又找补了一句,“我厨房里还养着香菜呢。”   “竟然有人在厨房里养香菜?怎么养?”泽居晋更是吃惊。   “就像养花那样养啊。其实不单单是香菜……”言多必失,多说多错这个道理她懂,多说下去,只会被他认为是怪人,但不知怎么,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果然,他接着问:“还有什么?”   “小葱、生菜和蒜苗,也种过小番茄,可惜没养活。”   “……”   五月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炒面。   泽居晋忽然说:“你这么爱吃,那我的给你?”虽然是询问,却不等五月答话,不由分说地就把碗里剩余的香菜末都挑到五月的碗里去了。   五月说:“哎,哎,我并不是想要你的香菜这这么说的,我……”唉,算了,浪费也是浪费,先吃了再说。刚才闻到香菜的香味,口水就先忍不住了。给自己碗里的炒面上加了点食堂自制的酸豆角,倒点米醋,和着香菜末拌一拌,挑起来,送到嘴里去。一个字,香。两个字,够味。   肖系长听不懂他们两个叽里咕噜说什么,但见泽居晋把香菜都挑给了五月,而五月那个叛徒,□□,竟然连黑心资本家的残羹剩饭都接受,并且连一片香菜叶都没舍得浪费,全都就着炒面吃下了肚。这样看来,她的灵魂大概早就被黑心资本家的糖衣炮弹所腐蚀,思想也早已失守。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肖系长看得心烦,暗暗摇头,干脆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五月半碗炒面吃下肚,嘴唇辣得发麻,忙把刚才食堂小卖部里买来的一瓶可乐打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深秋天气转凉时,偶尔喝口冰可乐吃口冰淇淋什么的,只有一个字,爽。   正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的泽居晋忽然注意到可乐瓶上的水珠,筷子顿住,问:“冰的?”   五月想也没想,嗯了一声,说:“很冰。”又往嘴里倒了一口。还是好爽。   泽居晋略点了下头,似乎想说什么话,想了想,还是不说了,继续低头吃面。五月辣得嘴里吸气,继续大口喝剩下的半瓶可乐。泽居晋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热咖啡往她面前一推,“你喝这个好了,热的。”   五月伸手试探了一下:“果然,还有点烫。”给他往回一推,“谢谢,不用了,我就喜欢喝冰可乐。”话说完,打开瓶盖,又往嘴里倒了一口,还没咽下去时,却突然觉出他的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再一细想,脸就慢慢红了。   果然,黄栋梁那天送冰奶茶给她时所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一字不漏。他竟然信了黄栋梁的话,也以为这几天是她不方便的日子?苍天啊大地,大地啊苍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 第108章 22.9.28   五月怕被他看见自己脸红,赶紧就垂下头去,嘴里含着的一口可乐,也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其实黄栋梁完全是瞎说,这几天,她方便得很。心里只能暗暗祷告:主啊,但愿我是多想了,但愿他只是无意一说吧!   小杜饭先吃好,就坐在一旁玩手机,等五月吃完饭好一起回办公室去,突然一抬头,发现五月脸上表情有点奇怪,就问:“怎么脸红了?”   五月把在嘴里加热到36度左右的可乐咽下,说:“咱们食堂里的酸豆角太辣了,你不觉得吗?”然后把可乐瓶拿过来贴在额头上,给自己热辣辣的血液降温。   晚上下班,金秀拉还惦记着上次没吃成的牛肉乌冬面,特地跑来五月的办公室门口等着她。两个人才出公司大门,就被黄栋梁给拦住了。黄栋梁说:“小钟,你过来,我有句话和你说。”   五月说:“不好意思,我和你没话说。拜拜。”   黄栋梁说:“昨天和前天,下班时在大门口等你的男人是谁?你为什么和他说说笑笑?”   五月还没答话,金秀拉先看不下去了:“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说话真难听,那是人家男朋友好不好?你眼瞎啊?”   黄栋梁显得痛心至极:“小钟,我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你眼光必然很高,但你要晓得,我家境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我做厨师是因为我这个人淡泊名利,也不追逐铜臭;这份工作,纯粹是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五月一脸不耐烦,扯着金秀拉要走,他赶紧窜上去拦住:“听我说完呀,小钟。你是不是担心我爸妈反对?跟你说,虽然我家老头子和老娘反对我们两个谈朋友,但是我是他们儿子,他们要指望我传宗接代的,最多不出钱给我买房子,不给我带孩子。他们其实还是很心疼我这个儿子的,所以还是要管我的,你放心。至于你的男朋友,你先告诉我,他是外地人还是上海人?说说看,他到底比我好在哪里?他家条件比起我家又哪能?”   金秀拉接话:“比你好在哪里?比你哪能?你先去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尊容,一脸月球表面,码子还没我大。我见过很多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的,但是像你这样丑到人神共愤的,还真不多见。你身上那股猥琐的神-韵更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让人一见难忘,我草!”   讲着讲着,粗口不由自主就爆出来;讲着讲着,手搭到五月肩膀上,把她往怀里搂,跟黑帮大姐大保护门下小弟似的:“有言道: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五月,不用睬他,咱们快点回去烧牛肉乌冬面吃去!”   黄栋梁被金秀拉一顿羞辱,气得面色发白,嘴唇直打哆嗦。他三校生出身,保安干过,江湖上混过,现在么,整天在食堂里和一群中老年大妈插科打诨的,嘴皮子功夫可谓强中之强,一流中的一流,眼下更是到了孤独求败的地步。他这样一个高手,哪里会把少数民族出身、母语为朝鲜语、连普通话发音都不大标准的金秀拉看在眼里?   当下鼻子里嗤地一声,伸手指着金秀拉说:“小金呀,你真不能站在小钟旁边。她小巧玲珑,娇俏动人,你呢?你脸大胸平,一张大脸撑在平胸上;码子么,又高又壮,加上一双圆灯笼似的眼睛,唉,把你衬得来,活像她请来的保镖似的;另外,我看你头发也不多,我都替你担心,怕你将来脱发脱成裘千尺……”   看金秀拉要说话,赶紧比了个stop的手势,堵住她的嘴:“不用你来损我,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长得挺崎岖的,作为黑猪,我是不会笑话你这乌鸦的,反正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转头对五月说,“小钟,你看看我,我为了你,连这样的侮辱都能忍受。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和你男友公平竞争的机会?”   金秀拉伸手指着他:“朋友,你先给我等着!”然后转脸问五月,“裘千尺是谁?”   得知裘千尺是神雕侠侣里的秃子老太婆后,把五月往身后一拉,居高临下地看着黄栋梁:“姓黄的,我不跟你废话,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要不要听?”   黄栋梁吵架本事今天不过才发挥出二分之一,要不是在五月面前,他哪会善罢甘休,但怕再吵下去会有损自己的形象,让五月更加厌恶自己。虽然窝着一肚子的气,也只能忍气吞声道:“小金,注意你的素质啊,别以为你有生野做靠山,也别以为你是女孩子,我就不会翻脸啊。我警告你,嘴上积点德啊!”   金秀拉气得头上冒烟,嘴里“唉系,唉系——”的发着恨声,她一生气,朝鲜话忍不住就蹦了出来。好不容易等黄栋梁说完,她才插上话,“哥们,你倒打一耙的本事不赖嘛!不过,你也听我说完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哈哈哈,笑死人咧。”   五月噗嗤乱笑,一边拍手:“啊,好好笑,啊,好好笑!”心里对金秀拉是死心塌地的佩服,眼睛冒着小星星,崇拜地看着她,情意绵绵道,“姐姐,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两个女孩子搂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还得意洋洋地看着黄栋梁的脸,等着他口吐白沫,气晕倒地。   “我不和你母夜叉一般见识!”谁知人家黄栋梁不仅会说,抗压能力也强,选择性地无视金秀拉,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嘲笑自己的五月,“小钟,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虽然你有了男朋友,但这些并不影响我喜欢你欣赏你——”   五月说:“你这样给我造成很大困扰知道吗?”   黄栋梁痴痴迷迷说:“我家三代以上都是上海土著,正宗本地人……”   五月说:“我读的书少,你不要糊弄我。正宗上海本地人以前都是郊区务农,海边打渔的,农民渔民们什么时候成了贵族,变成你炫耀的资本了?”   黄栋梁说:“反正就是比外来新上海人强!”   两个女孩子再也不睬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笑着走远了,黄栋梁还在后面喊: “小钟,我为了你,会和家里斗争到底——阿拉老头子我会搞定,阿拉娘那个人太强势,但是我不管!她强由她强,明月照大江——”   金秀拉回头对他竖起一根中指。   =================================================================================月唤下毒的罪名落实。她自己尚不知情,哼着小调为老太太抄完一本经书,对自己的字迹颇感满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犒劳自己一碟糕点,另加一碗银耳红枣羹。这还不够,再唤了李大娘及静好进来看她的字。   李大娘道:“你如今字识得也认得了,原是好事一桩。老太太却要叫你管家,她的话真假难辨,二姨娘却要为此忌惮你,却令人头疼……”   月唤道:“就是,我就像我阿娘说的那样,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嘛。”   李大娘笑道:“你笨也不笨,就是太容易相信人,看人没有不好的,觉得世上都是好人,于世事上也不大通,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个家,你怎么管法?”   月唤自己说自己笨可以,但别人一说,心里却又有点不太服气,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像个小孩子,我心里有数着哪。老太太上回说那些话,并不是真心想叫我管家,只是敲打香梨罢了。下次再提起这个事情,我只管推掉便是。”   李大娘大感欣慰,笑道:“你明白最好,这样最好不过。忙死忙活,终究不如养个儿女出来体面又牢靠。我算算时候,姨娘差不多也该快了。”   月唤害羞:“呸呸呸。和你说不到一起去。快走快走。”   李大娘笑道:“嫁了人,有了夫婿,便要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好不好的,只怕还要生一对孪生孩儿出来呢。”   月唤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会生一对孪生小娃娃?你是算命先生不成?”   李大娘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同你说呀,温家代代出双生子,咱们家小姐和老爷是双生兄妹,这你是晓得的;京里的二爷家前年也养了一对双生哥儿出来。一胎生两个,省事是省事了,只也太凶险了些。咱们家已过世的夫人……”   把手拢在嘴上,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说是因病过世,实则是难产走掉的……一个养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没了,是个哥儿……肚子里的那个还没出世,就……胎死腹中啦。夫人过世,老爷把自己关起来,哭了足足有大半年。你和五爷恩爱,老爷当初和夫人又何尝不是?唉,那以后,就不爱沾家啦,跟个云游四方的野和尚似的,心伤透啦。你说可怜不可怜?”   月唤也是伤感,半响方问:“那么他呢?” 第109章 22.9.28   李大娘叹一口气:“夫人过世的时候,五爷才六七岁大,二爷那个时候却已有十三四岁了,就成天把五爷带在身边,吃饭穿衣,读书练字,无不挂心。所以这哥儿两个一个爱静,一个爱动,性子虽是一个天一个地,大不相同,却从小互敬互爱。”   这话听得月唤心中一片柔软。只盼他能够快些到来,好亲手为他沏上一盏热茶,为他理一理衣襟,说句笑话,逗他笑上一笑。   然而,等到傍晚,他却并没有回来。她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连老太太也没见着,说是人不大舒服,在床上歪着,不想见人。倒是在门口遇见了香梨,香梨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像是乌眼鸡似的瞪着她。她心里奇怪,向香梨点了点头。香梨报以若有似无的一丝冷淡笑意,话未说一句,率人转身走了。   月唤不由得就是一怔,原地愣怔了片刻,这才带人回去。至晚,李大娘留门留到深夜,凤楼却一直没来,也没有叫人过来说一声去了哪里。   月唤不惯这样的冷清,凤楼也从未有过这样一天都不见人影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七想八想,却不好意思使人去打听他现今人在何处,可还会回来。   次日醒来,便觉得有些懒懒的,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许久,却不愿意下床,直至李大娘催她起来去给老太太请安。起身梳妆打扮,草草用了早饭,到得老太太处,谁料又吃了个闭门羹,老太太还是不见人。她倒有些担心起来,想入内瞧上一瞧,谁料人家却不放她入内。无奈,只得转身走了。   老太太的卧房里,老姨奶奶觑着一双老眼,从窗口往外瞧着。老太太躺在床上,伺候的婆子往她额头上束抹额,老太太道:“我今儿连眉棱骨都疼了,这根不行,去换根宽些的来。   老姨奶奶瞅了半响,转过头来与老太太道:“人已经打发走了。”   婆子手上一紧,把抹额用力一束,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下好受老些。”   老姨奶奶过来,在床头斜着身子坐下,叹一口气:“一大家子都闹翻天了,她那里竟然还不知道,可怜孩子……”   老太太道:“若不是老五,你当会没有人跑去献媚报信儿?你忘了,跟着她的李小羊外号叫什么?”   姨奶奶笑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早年我都叫她李大嘴、包打听的。”   老太太点头:“昨儿晚上,有几个扯老婆舌头的,叫老五拿住,当夜打了一顿,赶出去了,这才没人敢去她那里传话送信的。”   老姨奶奶道:“那孩子,怎么说好呢。她每回见着我,都是笑笑,话也不多,我却专爱找她说话,你道为何?”   老太太按着额头道:“我头正疼着,谁有空跟你打哑谜。”   老太太的怪话,老姨奶奶已听了一辈子,因此并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我爱找她说话,是因为她总是笑眯眯,笑眯眯的,我只要一看见她的眼睛和那一对小梨涡,再多的烦心事也能转眼忘光光。我觉着,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老太太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卿姐儿昨天多少的凶险?要不是大夫来得早,只怕也就一脚去了……我早上使人去香梨那里瞧了瞧沈家的,说眼窝陷得老深,脸上没个血色,煞煞白,才不过一夜的工夫,就已糟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竟是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说几句话,倒要喘上半天。这个样子,是装也装不出来的,若不是她……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顿了一顿,又道:“香梨那里先不说她,美婵是我亲外孙女儿,从小看到大的,她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她到现在,统共也只留住这一个姐儿,打死她也舍不得拿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栽赃陷害的,月唤再让她膈应,又哪抵得上她宝贝女儿呢。”   老姨奶奶蹙眉思索:“你说那孩子,她到底图个什么呢?犯不着呀。她每回和卿姐儿玩耍,我看着不像敷衍,也没有不耐烦……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即便她有那个野心,卿姐儿的身子……也挡不着她的道呀。就算她恼了卿姐儿的娘,想要杀鸡给猴看,也不至于傻到在留人家饭时下毒罢。一出她的院门,就晕的晕,倒的倒,人家岂不是头一个就要疑心到她身上去了么!”   老太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这一桩无头公案,也只能任由老五来处置了……他倒爽快,把厨房的那一帮子人赶走了事。香梨会做人,是打死也不会到他面前为沈家的鸣不平的;只有美婵不服气,现在还在哭天喊地,要去请她娘来找我算账哪!”   老姨奶奶拉过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善心待人,连我心里都感动得不得了。有句佛语怎么说来的?善心待人天自酬。卿姐儿能够救回一条命,焉知不是老太太积来的福报?”   这话老太太爱听,心中高兴,嘴上却取笑老姨奶奶道:“那孩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来说了这半天好话。”   老姨奶奶抿嘴笑道:“我年纪大了,在府里头吃穿不愁,又有人伺候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只求一家子都能够和和睦睦的,叫人在旁光是瞧着也高兴。”   老太太闻言,眼圈儿登时红了,道:“可不是这个话,咱们老姐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月唤自老太太那里回来后就生了一天的闷气,气自己也怨他,面上却淡淡的,也不多说一句话,只管练自己的大字。包打听李大娘亲自出马,一圈下来,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只知道是卿姐儿身子不大好,凤楼不放心,所以留在东院不曾出来过。回来和月唤说了,月唤倒笑道:“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凤楼是是天上黑影的时候过来的,李大娘等人喜不自禁,忙忙的端茶上水。月唤在窗前临帖,对于这一番动静视若无睹,李大娘忙忙跑过来,和她咬耳朵道:“跟你说了,是卿姐儿身子不好,他才没过来的。”   待人都出了屋子,凤楼走过来,捡起她今天写的字,拿在手里看了一看。她把手里的毛笔一掷,去找自己的那把旧算盘去了。旧算盘才拿到手,被凤楼一把夺掉,道:“怎么,生气了?”   她这才听出他嗓子已然沙哑得不成话,忙抬头看他,见他下巴一片泛青胡渣,身上的穿的衣裳还是昨天早上从她这里出去时,她为他挑选的那一身天青宁绸长袍。他这个人极爱修饰,里外衣衫每天都要换的,这一回竟然连着两天穿同一件衣衫,却是见所未见。   月唤心里忽然就想起昨天李大娘说的他早年丧母的话来,极想过去安慰他两句,再问问卿姐儿是否安好,不知怎么,却拉不下面子,只是固执地咬着嘴唇,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二人相对而立,沉默半响,终于,他还是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低着头,也就慢慢、慢慢地靠了过去,依偎到他怀中,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同时心底满是喜悦,眼角也微微的有些湿润。   二人相拥良久,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这两天,饭有好好吃么?”   凤楼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心上,低低嗯了一声。她再问:“卿姐儿好些了么?”   她一语终了,他身子便是一僵,随即松开她,垂眸将她看了一看,把她的手从腰间扯下,自己坐到床头去,随意取了一本经书在手,一页页的翻开来看。   月唤因为心里渐渐高兴起来,话不知不觉间就多了,把这两天都没能说的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又问他:“你晚饭用了不曾?我还没有呢。”想了一想,把自己午饭吃了什么,傍晚吃了什么,也都一一说给他听。   凤楼始终沉默,她终于看出不对来了,夺下他手中的经书,捧起他的脸,问道:“到底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么?”   凤楼凝视她良久,轻声叹气,半响方道:“无事。”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你适才说晚饭要吃什么来着?”   月唤重又欢喜起来,眯弯了一双眼睛,柔声问他:“你想吃什么呢?我去叫厨房做。”   用饭时,凤楼叫人上酒,自斟自饮,月唤也要来一只酒杯,跟着喝了两口。他爱喝汾酒,这酒后劲儿大,月唤两杯下肚就上了脸,觉得面皮发热,耳朵根子发烫,话更加停不下来,叽叽呱呱地说个不住。凤楼只看着她不说话。   饭后,二人洗漱罢上床安置。凤楼了无睡意,靠在床头看书,月唤酒意尚未退消,脑袋晕晕乎乎,便依偎他身上,一边说自己的闲话,一时说到:“……我爹下个月的生日,你若无事,便随我回去一趟好不好?他固然面上对你还冷冷淡淡,但我娘说,他心里头已——”   凤楼把书往梳妆台上一丢,道:“再说罢。”吹灭蜡烛,翻身躺倒,面向外睡了。 第110章 22.9.28   月唤便住了嘴,也睡下了。半睡不醒之时,却听得身后的凤楼忽然开口说道:“你这阵子还是少回去为好。”   过一时,听得她呼哧呼哧地抽鼻子,嘴里大口的吸气。凤楼忙忙的翻个身,将她拥在怀内,再一摸,她竟然无声流了一脸的眼泪出来,于是问道:“怎么了?”   月唤气愤愤道:“我就疑心,为何你今天这样古怪。定是有人看不惯你每回都陪我回娘家去,所以四处说我闲话,嚼我舌头,说我回去太多,对不对?不回就不回,有什么了不起!”   凤楼伸臂,将她揽入怀内,以少有的郑重同她说道:“这一阵子,就安心呆在家里,待年底再回去罢。”   她追问:“到底是谁在你跟前说了我什么话?为什么今天看见香梨,她也对我冷冷淡淡的?”   凤楼忽然一哂:“你真想知道?”   次日,凤楼不放心卿姐儿,早早去了。她照例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今天起了身,正与先她而来的香梨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见她入内,一齐住了口,转眼看向她。她先给老太太行了礼,唤了一声香梨姐姐,再回头问老太太身子可大安了。老太太不答话,旁边的婆子忙笑道:“老太太养了这许久,已经好多了。”   因老太太面色懒懒,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月唤略坐了一坐,也就出去了,与香梨二人走到门口,香梨向她略一点头,转脸便走,她在背后忽然唤道:“香梨姐姐,请留步。”   香梨果然站住,她问:“姐姐是在生我的气么?”   香梨勉强一笑:“好好的,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她道:“我一向木知木觉,也是昨天才听说……沈大娘在我那里酒喝过了头,回去闹了肚子,我本该亲自去探望的,但他说沈大娘已经出府将养去了。我一时任性,留她用饭,再劝她饮下许多酒,害她受罪,也使姐姐失了得力帮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姐姐即使生我的气,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等沈大娘回府时再向她赔罪罢。”   香梨尚未说话,她后面跟着的碧瑾忍不住抢一步上前,正待要说话,却被一个妇人又扯回去。妇人悄声道:“忘记上头怎么交代下来的了?也想和沈大娘一样被逐出府去?你脸比别人大还是怎地?”   碧瑾不服气,却也无法,只得重新退回到香梨背后。   香梨慢慢笑道:“哦,五爷是这么和你说的?不错,沈大娘年纪大了,却不知道饮酒伤身这个道理,一时纵情,伤了身子,也是她自作自受,和妹妹你有什么干系?快别往心里去。”上来拉住月唤的手,“我是这两天事情多,加上少了一个帮手,难免慌乱了些。我这个人,心里一向藏不住事,想着什么,脸上就现出来了,狗肚子里连二两香油都装不……咳,说到底,还是我涵养不够,妹妹赎罪则个。”   月唤亦客气道:“姐姐说什么话,我也有做事不妥当的地方。只希望沈大娘能养好身子,早些回府来罢。”把这件事情说开,当下再无心事,带人转身走了。   香梨领着人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无声冷笑。碧瑾亦是咬牙道:“卿姐儿和沈大娘两个几乎送了命,到了她那里,竟成了轻飘飘的一句酒喝过了头?”   适才同她说话的婆子亦叹道:“我也是傻,看见老太太冷落她,心里头还高兴得不得了,以为她不被逐出府去,也定然要失宠,从此再无出头之日……没想到,到头来被逐出去的却是受了那一番大罪的沈大娘和几个厨子;夫人和五爷吵闹个不休,从早到晚以泪洗面,人家的小日子倒过得好好的,没的说,这是人家的本事。不服不行。”   香梨攥着帕子,点头道:“咱们五爷呀,心里是爱极了她。害了他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计较,厨房的那些厨子算得了什么?在温家当了一辈子差的沈大娘又算得了什么?堵住了一家人的口,还恐怕人家看她的眼神不对,叫她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怕她多想,生恐她受一丝丝的委屈,便编出了这么一出鬼话来哄她。”   碧瑾道:“看见她那一脸假模假样的就来气,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膈应膈应她。”   香梨驻足,冷冷道:“才说过厨子和沈大娘被赶走,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想作死可以,只是记住,不要带累了我。”   十月头上,月唤爹的生日。月唤这一整天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幸而凤楼在,两个人说说闲话,一个临帖,一个看书,倒也不觉得闷。到得傍晚时分,月唤练字练得累了,静好端一盘新鲜荸荠过来,月唤也不用人动手,自己拿了小刀慢慢削皮,削一只,吃一只。静好笑道:“我娘也喜欢这样吃,说这样又脆又甜,我却嫌麻烦,削了半天,一口吃完。”   月唤就笑,招手叫她过来,把削好的一只递到她唇边:“你嫌麻烦,我便削好送给你吃,喏,接着。”   静好眉花眼笑:“那多不好意思。”张口接了。   四春看见,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月唤好笑,也削了一只塞到她嘴里。李大娘见状,伸指头往她额头上一戳:“是谁说过吃不来这个的?姨娘削出来的就能吃得来了?死丫头,看人嘴动就眼馋。”   月唤把荸荠吃下半盘时,忽然有管家婆子送了阿娘亲手做的几样糕点进来,又道她爹也给她带了话,说今年本不是整寿,家里并未操办,所以她送去的寿礼只收了一半,其余的都给退了回来。   月唤一愣,随即笑道:“我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都忘了今天我爹的生辰日。”   凤楼在一旁道:“是我叫人送去的。”   月唤起身,弯腰拜倒,向他行了一礼:“劳你费心,多谢了。”随后拈起一只削好的荸荠,笑道,“喏,赏你吃的。”   凤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静好四春用送,唯独对我用赏?惯得你,和我说话敢用赏字?”手上微一用力,她站不稳,嘻嘻哈哈地就栽进他的怀里。   静好等人是见惯了的,见状不过一笑,悄悄退了出去。凤楼问:“没有回娘家去,生我的气么?”   月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面带不解地看着他:“好好的,我为什么会生气?”   “嗯,不生气就好。”   月唤笑嗔道:“你说什么话?我有些听不懂呢。”把脸伏在他怀中,低低道,“不过,不论你做什么,我心里都知道,你必定是为我好才这么做的。所以,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凤楼亦是欣慰:“你明白就好。”过一时,又问,“哎,想阿娘了没有?”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想也想,不过总不能想回就回,让别人说闲话,叫你也难做。”   凤楼道:“怎么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待到年底,我再陪你一同回去就是。”   月唤笑道:“看罢。”   又几日,花园里的早梅开放,月唤带上静好和四春去赏梅。这一片梅林甚大,四春撒欢儿奔来跑去,和静好你追我赶。月唤嫌她们吵,便远远走开,独自在梅林里转悠了半天,走得累了,找一块假山石,铺了帕子坐上去,看了一会儿天上云朵,又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梅林中流动的清香,感受耳边的阵阵微凉清风。   正怡然自得,忽听旁边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响起,似是有人轻轻地踩踏着落叶而来,细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终于在她面前停下。   月唤慢慢睁开眼睛,将面前的人看了一看,忽而一笑,道:“哟,原来是你,总有一阵子没见了,听说你病了,躺了这些日子,怎么今儿个倒出来了?跟着你的人呢?”   她面前,卿姐儿睁着一双几乎不见眼白的黑眼睛,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眼下才到十月头上,这孩子就已经一身厚实的棉衣,穿裹得密不透风,只露了一张小小脸蛋出来。因着棉衣的缘故,身形看上去圆滚滚的,然而手伸出来,腕子却是极细极细的一根。许是闷了许久的缘故,脸色较之早前,愈发白了几分,白里头,又带着几分灰。任谁看上一眼,都会明白:这孩子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月唤站起了身子,垂眸将卿姐儿看了一看,道:“我走了,你自个儿慢慢玩耍吧。”把衣衫掸了一掸,一步还没迈出去,卿姐儿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她不敢甩开,生恐把她的小细手腕子给碰折了,面上却浮上一丝冷笑来,“怎么?你们东院就没有能入得了你眼的人么?还敢来找我玩耍?就这么喜欢我?就不怕我要了你的小命?”   卿姐儿只不松手。月唤着恼,伸手便去掰她的几根细弱手指:“你呀,心眼儿再多,终究还是小孩子家。在你爹爹面前说过我那些坏话,就不该再来找我。在你眼里,我就缺心眼儿缺到那个地步,连记仇都不会?若是被你爹爹看见你巴巴的来找我,他又会怎么想,你们那些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 第111章 22.9.28   卿姐儿拽住她的衣衫不放,月唤到底不敢太用力,索性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说道:“怎么着?看我平时除了吃就是笑,就真当我是傻瓜么?还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和香梨合力唱的那一出戏么?”冷笑一声,“不过话说回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吃吃喝喝,心机却是连你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呢。你还嫌害我不够?快松开你的手,莫要叫人家瞧见了,还当我又要杀你呢!”   卿姐儿一手拉住她的衣衫,另一只手慢慢伸到她前面来,摊开瘦弱的小拳头,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小小栗子。   ==============================================================================九月份工资发到手后没过几天,钱沐过来找五月,带来一盆绣球花,说:“本来想买玫瑰的,后来想想,还是这个好,能养在家里,玫瑰三两天就凋谢了,没意思。”   比起玫瑰,这盆绣球花更得五月欢心,把花盆抱在怀里,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拿手机开始搜索起养殖方法来了。钱沐见状,趁机和她说:“你去买个电脑吧,正好临近国庆,到处都有促销,有了电脑,你查资料什么的就方便多了,我们也可以视频聊天。”   五月犹豫:“我也想过,但是我现在需要专心学习,要是有了电脑,我怕自己会沉迷网络,把学习丢到脑后去。”   钱沐说:“不要紧,我会负责监督你。”   五月偶尔在家里查查资料什么的,一般都是去借七月和金秀拉的笔记本用,觉得很不方便,早就想买台电脑了,被他三说两说,就下了决心,趁着周末,跟他去苏宁电器逛了一逛。商场里兜了一圈,最后看中华硕的一款笔记本,笔记本配置性能都不错,价钱适中,在预算之内,五月满意非常。   钱沐却说:“这些大件电器,要货比三家才行,我记得我家附近的电脑城有一家就比这里卖得便宜,明天我再带你去看看。”   五月腿累,不愿意再跑,就和他商量说:“跑的我腿都细了,累死啦,就这里吧。”   钱沐看她执意不肯,就有点不开心:“这里东西肯定是好的,但是价钱也太辣手,比人家电器城里贵很多,不合算。”   一通话说得苏宁的营业员也不开心了:“我们大商场,都是明码标价的,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觉得贵么,就去小店里买好了。便宜你一百两百,合算是合算了,买到次品返修品都不知道。”   钱沐是老实人,被人家一冲,也就没有话了。营业员察言观色,直接填起单子来了,五月伸手去包里掏钱包,钱沐把她的手一按:“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营业员单子填到一半,听他这样说,就停了笔,一脸的不高兴。   五月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自己管自己,独立惯了,就觉得这个人磨磨唧唧的不太爽快。钱沐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有点左右为难似的,也就不再勉强她,转而体贴地问了一声:“口渴吗?刚刚来时看见马路对面有家星巴克,要我去买杯饮料来吗?”   五月说:“好的,给我来杯红茶好了。”   钱沐去了,营业员捡起笔,把剩下的半张单子填完,递给五月。五月拿去付钱,然后回来提货,又坐等了一会儿,钱沐终于端了两杯热饮进来,看她脚下的电脑包装箱,笑着责怪她:“哎呀,你动作好快,怎么付款付掉了,蛮好我买来送你,我钱都准备好了。”   五月接过红茶,也笑着和他客气了一句:“这怎么可以,我自己又不是没收入,你请我喝茶就好啦。”   电脑拎回去,钱沐忙了半天,把她电脑设置好,连接好网线,又从包里找出一只八成新的优盘送给她用,说:“下次来我再给你下载几个小游戏,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偶尔放松放松,反而有好处。”   七月也在,他不能呆到太晚。临走前,五月送他到一楼门口,二人又像是举行仪式似的抱了一抱,亲了一亲。大概是熟了些,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开始是揽着腰,然后就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移动,快要挪到前胸时,五月一把抓住,使他不能动弹,然后踮脚亲他一口,说:“谢谢你送我绣球花,又陪我去逛街,帮我挑选电脑,设置电脑,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去找谁。”   钱沐听了她的话后,只觉得心旷神怡,心里如沐春风、如临秋水般的舒坦到十二万分,得意道:“这算什么,我是你的男朋友嘛!”   当晚,这一对恋人各自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这一天的所言所行,都认为在这一段关系中,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非常之识相,非常之拎得清,表现几近完美,无可挑剔。   第二天,在公司大门口遇见了金秀拉,五月顶顶她的胳膊肘说:“哎,告诉你,我买电脑啦,以后不用去借你的了。”   金秀拉说:“我知道我知道,昨天看见你和你男朋友两个抱着箱子上去了,然后半夜收到邮件,我猜大概是你发来的,打开一看,果然。不过,即使你不来借我电脑,我还要去你家蹭饭啊。”   “没问题,你洗碗就行。”   “电脑什么牌子的?什么型号?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五月拿出手机,搜索出电脑图片给金秀拉看,一边爬着楼梯往二楼更衣室去,正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新电脑,忽然从上面有一阵纷沓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有一群客人从二人面前鱼贯而过,客人的后面跟着泽居晋和大和田。金秀拉和五月忙贴着楼梯扶手站好,对着一群客人和泽居晋、大和田说早上好。   客人们和大和田下了楼梯,径直进办公室去了,泽居晋却站住,沉着脸,对五月和金秀拉招了招手:“下来下来。”   五月和金秀拉面面相觑,慢吞吞地下了楼梯,走到他面前站好。泽居晋眼睛往二人身上扫了扫,然后开口发问:“手机是谁的?”   金秀拉抬手悄悄指了指五月。五月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一看他脸色不太好,心就先虚了,小声说:“我,我的。”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下来吗?”   金秀拉垂着头,不出声。五月看看金秀拉,金秀拉用眼角瞄了瞄她的手机,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期期艾艾道:“……上下楼梯时,是不可以看手机的。”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   五月窘得快要哭出来,金秀拉又指了指五月,替她答说:“事情是这样的:五月酱呢,昨天买了一台新电脑,半夜十二点给我连发两通邮件,我听见提示音,还以为谁找我有什么事情,打开来一看,见标题上写了个‘test’,正文却是一片空白。然后呢……”   泽居晋抬手看看腕表,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重点。”   “是!”金秀拉连忙立正,手老老实实垂在身体两侧,“五月酱买了新电脑,太过兴奋,今天早晨给我讲了一路,还非要拉我看她电脑的照片,向我请教杀毒经验,和我分享使用心得等。反正就是说话说得忘了情,连上了楼梯都不知道。”   泽居晋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然后对金秀拉偏了偏头:“你可以走了。”   金秀拉如蒙大赦,弯腰一鞠躬,转身就跑,跑走前,向五月投去同情的一瞥,意思是说:对不住啦您哪,我先撤一步,你老人家保重。   五月啼笑皆非,恨不能把这个颠倒黑白的猪队友按在地上揍一顿才解气,但是人家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她只能握着手机,垂头丧气地站在泽居晋面前,等着挨训。泽居晋问:“说说看,为什么上下楼梯时为什么不可以看手机。”   陆续有上班的人从面前经过,看五月和泽居晋站在楼梯口说话,一个一脸严肃,一个耷拉着脑袋,忍不住都要往他们那边多看一眼。五月全身沐浴在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一边仔细回想参加安全培训时所学到的内容,小声说:“因,因为,如果分心的话,脚底可能就会踩空。一旦踩空,轻者摔跤,严重的话可能会引发踩踏事故,造成人身伤害……”   泽居晋颔首:“我们公司的主要生产什么产品?”   五月说:“医疗器械咯。”   “其作用是什么?”   “销售给医院等医疗机构,用来救死扶伤咯。”   “然后呢?”   “然后什么?”五月不解,抬头悄悄看他一眼,吓得赶紧又低下头,绞尽脑汁,组织语句,结结巴巴道,“然后,我们作为医疗机械的生产者和销售者而不注重安全,工作时使自己受伤,被抬去医院救治……简直荒谬绝伦,岂有此理咯。”   泽居晋点点头,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了:“既然道理都知道,为什么还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五月无话可说,只能垂着头,老实认错:“对,对不起,下次会小心咯。” 第112章 22.9.28   泽居晋对她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偏了偏头,终于开恩说:“去吧。”五月心中窃喜,转身就要往更衣室跑,谁知听他在身后又说,“今天之内写一份检讨上来。”   什么!这事还没算完?五月呆了一呆,觉他未免小题大做,有点小小的不开心,然后开始撅嘴皱鼻子,往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扮鬼脸。   按照那个什么什么定律,和她从小到大只中过安慰奖的好运气,被他发现是必须的。   本来他正往办公室走着呢,突然毫无预兆地回了头,五月一僵,当时直接懵圈,就保持着撅着嘴皱着鼻子的表情望着他。   泽居晋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似的,静静凝视了她几秒钟,然后,终于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她刚觉得松一口气,嘴唇和鼻子还没松懈下来,他猝不及防地又回头看向她,她这下再也不敢动了。就这样,两个人对视了大概十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脸上是一副皱眉思索的表情。   这一刻,五月觉得,津九的空气,都凝固了。   等他“啧”了一声,终于转身走后,五月跟梦游似的跑去更衣室,迷迷瞪瞪地换好工作服下来。先喝了一大杯咖啡,定了定神,花了十分钟,编辑了一条长达两百字的短信,对金秀拉的颠倒黑白、胡言乱语进行了义正辞严的谴责。然后又用了半小时时间,精心写了一份既深刻又诚恳的检讨书,强调自己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走楼梯看手机的危害,并且为自己的这一错误行为感到非常羞愧,在进行深刻反省的同时,也表明了将来绝不再犯的决心。   检讨书写好,拿到泽居晋面前,他正在看经济新闻,见状把报纸一合,往桌上一丢,双手环胸,说:“念。”   “欸,纳尼?还要念出来?”写检讨已经是很严重很丢脸的事情了,现在还要她当面念出来,还要不要人活了?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不遵守公司规定也就算了,竟然还对他扮鬼脸,同时还目露凶光地看着他,这不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么。   五月为难地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这个时间点是一天当中最忙乱的时候,小杜和吕课长身边围着一圈等报销拿钱的人,整个财务课嘈杂如菜场,会日语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很多。   但老板的命令不能不听,无奈,只能清了清嗓子,声音细如蚊妠地念起来:“我,我今天在走楼梯时看手机,这是危险而又错误的行为,既违反了公司安全生产方针,同时也……”   念到一半,看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又是窘迫又是难堪,额头上冒了点汗,声音就有点结巴起来,泽居晋双手抱胸正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听她念,忽然睁开眼睛:“怎么停了?”   “哦,不,不好意思。”五月强打精神,厚着脸皮,顶着别人好奇的眼光,接着念起来,“那个……我经过泽居总会计师的提醒,已经及时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对自己的这一错误行为,我感到很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都快哭了。   肖系长等几个人看她捧着一张纸片像念经一样站在泽居晋面前嗡嗡嗡地读,赶忙支起耳朵偷听,听不懂,纷纷讨论起来:“五月这是在干吗?”   米莉手里捧着为大和田泡的一杯茶水,从财务课等人的身旁飘然而过,说:“她念的是始末书。始末书懂伐?检讨书。”   这下连吕课长都紧张起来了,忙问:“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米莉凝神听一耳朵,确认了一下内容,然后嫣然一笑:“爬楼梯时看手机了。”   肖系长失笑:“这小姑娘倒霉透顶。屁大的事情,撞到我们这位太君老板手里,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五月满面羞愧地念完检讨书,站在泽居晋的办公桌前等待发落。泽居晋伸手把她的检讨书抽过去,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给她改正了一个错字,然后取过印章,在她名字下方盖上鲜红的“泽居”二字,随后往抽屉里一丢,向她摆摆手:“可以去工作了。”   五月默默回到座位上来,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纷纷赶来安慰她,肖系长坐在转椅上最先漂移过来:“怎么样?见识到日本人的吹毛求疵了吧?咱们不用和他计较。下次看手机前长点眼色就行,先前后观察观察,没人时再拿出来看。”   吕课长忙笑着制止他:“别瞎讲八讲,以前有发生过员工上下楼梯玩手机不小心摔断腿的事故,后来公司才出台了这个规定的。老板虽然严厉了点,但是为我们大家好,别教坏小姑娘。”   小杜沉思:“我上次走楼梯才瞄了一眼手机,马上就被安全委员会发来邮件警告,会不会也是被他看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比五月要强一点,没有被当场开销……”   五月叹口气:“我财务做个几年,将来也会被人家叫一声钟老师的,这样三天两头被叫去训话批评,叫钟老师我颜面何存?”   小杜说:“……你想多了。”   吕课长打开抽屉,取出一沓门票,过来和五月悄悄说:“这是我们工会为十一国庆采购的世纪公园烟花节的入场券……本来系长以下级别一人只发一张,而且大部分是站票,我看你今天受了委屈,特别照顾你一下,给你发两张,都是坐票,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五月哭笑不得地抓着两张门票,觉得他们热心得过了头,其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一点。   肖系长问:“哎,烟花节去过没有?一到三号连放三天,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罗刹国等八国联军、各番邦蛮夷每天轮番献艺,现场去看,美轮美奂……这种烟花节,也只有在我们上海才能看到,你们外地么,要么电视里看看,现场肯定是没有机会看到的,所以说机会难得……”   两个领导安慰好她,小杜也凑上来:“再透露一个好消息给你,十一放假有礼品发放。你猜有什么?猜不出来吧?我昨天和王主席、课长一起去超市采购运回来的,有零食大礼包,干粮大礼包,这些都不算,还有一个咖啡机,我们兄弟公司生产的。我们公司为了支持兄弟公司,经常采购他们的小家电作为公司福利发放给员工,这趟大出血,一下子采购了两三百台,都是高端型号……”   等人都回去各做各的事了,才轮到小聂说话:“据路边社消息,明年公司旅游有可能去日本,是去北海道还是东京大阪,目前未定。哎,你护照办过没有?没有的话,材料可以准备起来了……怎么样,心里好受点没有?”   吕课长那边去给泽居晋发放烟花节入场券,他考虑到五月刚刚挨批,心情肯定不好,就没有叫她过去翻译,自己跑去和泽居晋交流:“总会,这是工会组织的活动。世纪公园的烟花节,请你一定要去看一看,漂亮得很。喏,送你两张,前排中心位置。请你一定要带上爱人或是女朋友去see一see,她们肯定喜欢的,我爱人就喜欢的得不得了。”   泽居晋因为要装不懂中文,所以只对他简单说了一声谢谢。吕课长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一大通话,语速尽量放慢,对他再三叮嘱。泽居晋不耐烦,对五月招手,五月看到,赶紧过去,吕课长正说到:“……时间地点都在券的后面写着了,千万别浪费了,有爱人的带爱人,有女友的带女友,总之一定要去see一see啊。”   五月把他的话翻了一遍,泽居晋收下两张券,再次礼貌道谢。   泽居晋的刚送完,又遇到下楼来找大和田说话的川手,吕课长自诩是津九的中日友好使者,这个光荣任务岂能假手于人,赶紧就上去拦人,往他手里塞了两张入场券,把那一套“有爱人带爱人,有女友带女友”的话和他说了,川手的中文不怎么灵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怪腔怪调地笑问:“带爱人真的可以吗?”   吕课长说:“可以可以!这种场合,就是要带爱人去才有情调嘛!看看烟花,可以增进感情嘛!”   泽居晋咳嗽一声,捋了捋头发,转动一下腕表,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吕课长颇为得意,回到座位上,和五月说笑:“怎么样,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学学外语?我发现我很有语言天赋。我要是去学外语,你们这些专职翻译都要靠边站了,嘎嘎嘎——”   五月说:“课长,你明知道我们老板和川手都是未婚人士,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说‘有爱人带爱人’啊?”   吕课长笑道:“我们总会私生活太神秘,我就故意这样说,开一个小玩笑,调侃调侃嘛。”   五月不禁也是一笑,过一会儿,忍不住说道:“课长,日语里面的爱人是情妇的意思,下次在日本人面前还是不要用这个词儿的好。精通汉语的人就算了,如果是半拉子,听着会觉得很别扭。刚才川手大概就是因为听你这样说才怪笑的。”   吕课长虎躯一震:“什么?!” 第113章 22.9.28   这天下班时又遇见金秀拉,金秀拉这人心胸宽阔,对她发去的谴责短信毫不在意,反而用一个拥抱对她进行了亲切无比的慰问,对她表达了春天般温暖的关怀:“姐们不要紧吧?今天工作顺利不?话说你老板这人好严肃。妈呀,吓死个人,吓死姐姐了。不过话说回来,姐一大把年纪,被同龄人这样训,心里总归有点不是滋味……”   “你今年也29了?”   “没那么大,还在上半段呢。”金秀拉难得忸怩一下,“反正人家二十多岁,你老板也二十多,大家都是20代人,差不了几岁。他摆架子训人,姐却是小巴辣子一个,只能低头挨训,唉,人和人不能比。”   “你还好意思委屈?”五月白她一眼,“白眼狼,你害我写了生平第一份检讨书知不知道。”   “天啊,真的吗!”金秀拉表情夸张,一把搂住她肩膀,“我晚上带两罐啤酒去给你赔礼啊,德国进口黑啤呢!不过我说,你这人也太老实,这个样子可不行,被捉住错处,连话都讲不出。”   “帮帮忙,早上被抓住的时候,你不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和你老板不熟,他又太帅,不知是怎么了,人家小心肝儿砰砰乱跳,就有点不太好意思油嘴滑舌啦。”   “哦,那你犯错时和你老板生野就好意思么?”   金秀拉一听,来了劲,毫无保留地传授起她宝贵的工作经验来:“生野工作时间也一样龟毛,因为是日本人嘛,你懂的。但是呢,我总结出来了,犯了错的时候,只要你温柔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撒个娇,他批评还会批评,但态度就会好很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是日本男人嘛。”   “对!”金秀拉顶顶五月肩膀,“姐们,看来你很了解日本人嘛。所以我在生野手底下干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被他这样严肃批评过,检讨书什么的更是没写过。每次我犯了错,他一批评我,我就——”   “你就怎么着?”   金秀拉在马路边上当场演示起来:“我就撒娇说:哎哟,部长,对不起啦,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啦——”   五月想象了一下自己向泽居晋撒娇求饶的情景,然后就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连连拍胸口作干呕状:“好风骚肉麻,连酒吧小姐都比不过你。”   金秀拉向她抛了个肉麻兮兮的眼风:“偶尔呢,再请公司同事和生野去宿舍坐坐,一起唰唰火锅,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五月惊恐:“什么?!你还请老板去你房间坐?还一起吃饭?就你那乱得跟老鼠窝似的房间?”   “你说的什么话?”金秀拉翻了个不乐意的白眼,“你这就不懂了吧?姐是职场达人,凭这一招,在技术部里混得如鱼得水,深受生野器重,不要太开心哦。”   十一国庆前夕。五月问七月放假后的安排,准备邀请她一起去看烟花,七月说:“烟花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和男朋友去看吗?”   五月说:“他明天要和亲戚聚餐,没时间。而且我偶尔也想和你一起出去逛一逛,看一看啊。”   七月半笑不笑说:“原是是被人家拒绝后才想到来找我的啊?”   五月说:“哎,你能不能不要多想?看烟花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没和钱沐说过。”   “sorry啦。”七月一笑,把入场券拿过去看了看日期和时间,说,“明天不行,我有个要好的同学来上海,我要和她碰头,顺便请她吃饭看电影。”   五月说:“要么你请她去看烟花好了,机会难得,肯定更有趣,比电影更令人难忘。”   七月无可无不可地接过入场券,说:“也行吧。”   国庆长假的第一天,金秀拉从三楼打电话来:“五月,今晚和男朋友有活动吗?”   五月说:“没有啊。你不准备回延吉老家吗?”   “我姐生了老三,爸妈去韩国给她坐月子去了,我回去也没人。你今晚没有安排的话,不如一起去看烟花?”   五月说:“我活动是没有,但烟花也看不成,入场券我给七月啦。”   金秀拉说:“这有什么,姐带你去看免费的。”   五分钟过后,金秀拉手里拎着两个小板凳上楼来,交给五月一个三条腿的:“时间不早了,收拾下出发吧。”   五月说:“要现场买票吗?贵不贵?”   “都说了是免费的了。对了,秋天早晚温差大,记得多穿件衣服。”   五月听她这样一说,想想在家里反正没事,去看一场免费烟花,正好还可以接七月回家。于是关了电脑,在条纹休闲衬衫外套了件卫衣。想了想,把兔毛围脖也戴到脖子上,拎起她的小帆布包,说:“走吧。”   金秀拉说:“那里人山人海,带个包累赘,又不安全,你卫衣上有口袋,交通卡塞到口袋里就行了。”   五月说:“不行,我的东西口袋里塞不下。”   两人出了门,五月把帆布包交给金秀拉拿着,她关灯锁门。金秀拉把自己的交通卡和零钱包都取出来,准备塞到她的包里,才一拉开拉链,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个神经,外面满天的星,多好的天气!多美的夜!你带个雨伞干嘛呀,不是累赘吗?你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五月把包夺下来:“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金秀拉说:“其实日本人也有你这样的,一年四季都随身携带雨伞。但人家是因为气候不好,多雨多风,导致日本人都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你是为啥呀?”   五月说:“要想知道,请付钞票。”   长假第一天,出行的人明显增多,车上挤得满满当当。二人上了车,对视一眼,默默放下小板凳,排成一排,坐了一路。幸好这条公交线路经常有浦东郊区农民进城办事,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只当又是两个进城的村姑。   公交车坐了三站,红绿灯少,十分钟出头点就到了世纪公园。   金秀拉说的免费烟花,是坐在世纪公园大门口的马路边上看,不用进到公园里面当然免费。她们俩到世纪公园门口的时候,附近一条大马路上已经挤满了附近居民,这些人有坐有站。踩在车顶上的也有,树上挂着的也有,热闹得像是办庙会。路过车辆无法正常通行,只能按着喇叭,以龟速前进。   五月大开眼界,连感带叹,又是惊奇,又是称赞:“天,这样也可以?好特别,好开心,和我们从前小时候在乡下看露天电影似的。”   金秀拉得意:“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们连看三场。”转头去问一个路人,“我说,哥们,今天是哪个国家的专场?”   路人回过头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伯。老伯瞪着一双老眼,把金秀拉上上下下看两眼,这才不高兴地说:“不管哪里的,你看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吗。”   五月这边接口说:“我知道,是美利坚和德意志。”   金秀拉把五月带到世纪公园大门口,已经有个技术部的哥们帮她们占了两个位子,两个人放下小板凳,坐下来,帮忙占位子的那哥们手一伸:“入场券呢?”   金秀拉就把自己的站票交给他,那哥们给女朋友打电话:“亲爱的,券到手了,你等我,我马上进去找你。”电话一挂,满意而去。   五月看不懂了:“我还以为你没有券呢,你傻啊,明明可以进去看,干嘛要陪我在门口看。”   金秀拉说:“我鼻炎,离得太近,火药味道受不了。门口怎么了?视野宽阔,空气新鲜,与其在里面站着,还不如在外面舒舒服服地坐着呢。仅隔着一道围墙而已,不会比里面的人少看一眼。”   说完话,招手叫来兜售瓜子话梅矿泉水方便面的小摊贩,买了四根小星星魔法棒和两个亮光闪闪的头箍,和五月两个收拾打扮起来。两分钟后,二人打扮装束完毕,人手两根魔法棒,头上各戴着一个鹿角形状的头箍,头箍里面有电池,像理发店门口的霓虹灯一样闪着七彩光芒,看着又骚包又有趣。   金秀拉搔首弄姿,抛了个眼风:“哎,我说,你看本神仙姐姐今晚美不美腻?”   五月撩一撩耳边发丝,瞄她一眼,还她一只更风骚的媚眼:“布吉岛。”   金秀拉嘟嘴,抛媚眼,把阿迪达斯运动裤的裤脚管拉到小腿上方,开始自摸:“实话实说,有没有迷上姐姐,有没有为姐姐神魂颠倒?别再口是心非了,你就老实招认了吧!”   五月娇嗔:“哎呀,死鬼,你走开啦,伦家才不会爱你呢,伦家只爱寄己。”两根手指头抵住自己的脸蛋,歪着头,眨巴眨巴一双眼睛,“伦家谁也不爱,只爱寄己哦,Undstand?”   旁边的一对老夫妇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两个神经的摧残,放弃这块风水宝地,拎着小椅子躲开了。   两个女孩子坐在世纪公园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吹着夜风,假装小仙女娇滴滴地说话,嘻嘻哈哈,好不自在,好不快活。 第114章 22.9.28   开场前半小时,陆续看见几个公司同事从面前经过,看见她们两个人都要打趣一通,夸她两个人聪明,纷纷说明年也自带小板凳来看免费烟花云云。金秀拉和五月得意洋洋。   开场前一刻钟,接到钱沐打来的电话:“我现在外面和家人亲戚吃饭,你在干吗?”   “世纪公园门口看烟花哦。”   “五月,”钱沐顿了一顿,半天才说,“我今天喝了几口白酒,脑子一热,把我们的事情向家里交代了。”   “哦。听你口气,似乎不太顺利。”凭着她对上海人的理解,要是顺利反而怪了。   “天翻地覆。”电话那头,钱沐叹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不要紧。可能是我太过心急了……不该这个时候就急着说的。不过这样也好,早点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就不会三天两头逼我出去相亲了。”   “嗯,刚八逮。”   钱沐不由的笑出声:“光我一个人没用,应该是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才对。”   “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大概是还没醒酒,今天的钱沐格外啰嗦:“五月,我很有信心能说服家人亲戚,让他们转换态度,然后祝福我们两个的爱情,你有吗?”   五月傻不拉几的问:“有什么呀?”   “对我,和对于我们爱情的信心呀!”   五月想了想:“没见过你家人,不知道他们反对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五月,你要相信我,对我必须要有信心!”钱沐动了情,在电话那头冲口而出,“我爱你,I love you,愛してる。”   “你好逗,哈哈哈,哈哈哈!”五月放声大笑,对着手机前仰后合,笑着笑着,渐渐就没了声音,最后讪讪说,“知道了,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和家人闹得太僵,晚安。”   挂下电话,金秀拉就问:“神经,怎么笑成那样?男朋友?”   五月点头,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手拢起来,悄悄和她说:“钱沐用三种语言对我说‘我爱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说他逗不逗?笑死我了。”   “那有什么,我以前在日本谈了个韩美混血男朋友,差点结婚了,他那时送过我一封情书,上面用十八种语言写了‘我爱你’,最后因为我回了国,还是分手了。”金秀拉伤感起来,叹口气说,“其实今天你应该和你男朋友一起来看烟花的。”   “他家人过年过节时要聚餐,今天来不了。”   “哎,我说,他怎么不趁这个机会带你去介绍给家人?”   “什么呀,”五月略有些慌乱和害羞,“人家和他正式交往也不过才一个来月,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有这么快见家长。”   金秀拉想了想:“也是哦。”过一会儿,又凑过来问,“哎,都一个多月了,滚床单了没有?”   看五月脸上又羞又气又恼的小表情煞是可爱,不禁哈哈大笑:“知道了知道了,没睡过就没睡过呗,别气了,哈哈哈。”   五月连翻她几个白眼,好不容易才忘了这茬,她又过来挤眉弄眼说:“我说,都这么久了,差不多是时候了。”然后就被五月用胳膊肘顶了好几下。   开场前十分钟,看见邪魅厨师黄栋梁远远走来。他今天一身紧身皮裤,胳肢窝下夹着一只能亮瞎人眼的鳄鱼皮包。大概是刚在理发店做过发型,精致的洗剪吹二八分大波浪,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酷和帅,仿佛随时准备开工的造型沙龙设计总监,下一秒就要在你耳边对你深情呢喃:小姐,办卡不?   再走近几步,一看,人家脖子上还有一根横截面足有1.5厘米粗的黄金项链。大概觉察出路人都盯着自己的发型、皮裤和金链看,他的脸全程上扬15度,神气非常之傲娇,非常之酷帅。   五月往金秀拉身后躲,同时心里祷告,求上帝保佑他不要看见自己,但她和金秀拉一身上下都是闪闪发亮的玩意儿,又占据了大门口最显眼的一个制高点,进公园的必经之地,人家想看不见都难。果然,被他一眼就给看到了,当即满脸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五月绝望,紧紧拉住金秀拉胳膊,等着被他当众示爱,然后再被路人看笑话。谁知他过来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指着她脖子上的兔毛围脖说;“小钟,你脖子上戴的这个是什么皮毛?”   五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得一愣:“你管我这个是什么皮毛。”   “我不用看也知道,你这个不是仿的,是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真皮毛,肯定价值不菲!”黄栋梁作痛心疾首状,开始说教起来,“小钟,你觉不觉得你有点虚荣又残忍?”   他是属于跳跃性思维,说出来的话往往出人意料,五月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张口结舌:“你,你管我……”   他看五月张口要说话,就提高嗓门,把五月的声音强行压下去:“你不过是普通外企小白领一个,却喜欢穿戴贵重皮毛,不是虚荣是什么?普通的毛线围巾不是一样可以保暖?有这些钱,不能捐给希望工程,不能帮助大山里的失学儿童?不能帮助吃不上饭的贫困人民?你虚荣不要紧,有没有想过这些动物们的感受?”   “帮帮忙,大哥,你自己那点工资买不起好东西,就要说人家虚荣。”金秀拉早就怒了,把荧光棒对准黄栋梁的鼻子上下指点,“我都快要被你这虚伪的小市民给气死了,谁有香烟,快拿来给我呼两口,让我消消气!”   五月受她感染,勇气大增,跟着反驳黄栋梁:“你忘了,你还喜欢吃卤肉呢,你吃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猪牛羊的感受?我穿什么要你来管?帮帮忙好伐!”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无厘头地对吵,旁边有两个城管一路巡视过来,小摊贩们吓得纷纷溜走。金秀拉威胁黄栋梁:“再不走,我叫警察来了啊,那边就有两个!”   黄栋梁果然转身就走:“我走是因为烟花快要开场了,不是因为我怕你这母夜叉!”   金秀拉在他身后喊:“不服气是吧?有种别走,我这就打电话叫我哥们出来会你一会!”   黄栋梁一溜烟跑了。   两个女孩子发飙,一路火花加闪电,合力斗走黄栋梁,黄栋梁吓跑后,二人兴致不减反增,在马路牙子上起法来,五月手拿魔法棒,转着圈儿学芭芭拉小魔仙变身:“吧啦啦能量——小魔仙——全身变,变变变——”   才变到一半,金秀拉把她挤开:“看我的!”魔法棒直指向天,豪气万丈地呼唤,“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你那是什么年代的?老掉牙的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五月不服,重新高举魔法棒变身,“吧啦啦能量——卡沙沙,呼啦呼啦——魔仙力量提升!”   金秀拉把魔法棒指向五月:“你的败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我为敌!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五月不甘示弱,格开她的魔法棒,指着她的鼻子娇斥一声:“我是柯南,凶手就是你——”   两个人忙着变身和对打,抽空再往对方身上互施魔法,忙得不亦乐乎。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得入迷,和妈妈说:“我也要魔法棒,我也要,嘤嘤樱——”   妈妈环视四周:“卖魔法棒的人都被城管赶走了,买不到,怎么办?”   小女孩就一言不发就开始揉眼睛,哭鼻子。妈妈小心翼翼和那两个路边对打的小魔仙商量:“不好意思哈,你们手里的魔法棒能不能让一个给我们家宝宝?”   五月还没开口,金秀拉抢着答道:“可以啊,一根八块钱。”   五月悄声说:“黑心鬼,我明明看见你是十元两根买的,想钱想疯啦?”   金秀拉摊手,用日语说:“我又没有求她来买,有钱不赚是傻蛋。”   妈妈哄小女孩:“小苹果乖乖,她们这个价钱太贵了,不合算,等回去我给你网上买更好看的。”   叫小苹果的小女孩擦眼泪:“不嘛,我就要嘛,我就要嘛,你给我买一个嘛!你不给我买,我从明天开始就不爱你啦!”   五月好笑,就把金秀拉的两个魔法棒要到手里来,让小苹果挑选。四根小星星魔法棒一模一样,小苹果极其认真地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中一根好像比其他三根更明亮一点的。妈妈却不怎么高兴,不停地嘀咕女儿,最后还是掏出钱包,递给金秀拉一张十元纸币:“这一根我们要了。”   金秀拉把钱往牛仔裤口袋里一塞,支使五月说:“老板娘,给她们找两块钱。”   “得,得。你的宝贝你做主。”老板娘打开自己的小帆布包,摸出金秀拉的小零钱包搜罗硬币。   “哎,哎,”金秀拉用胳膊肘碰碰五月,“老板娘,那不是你老板么。”   老板娘脖子上挂着个九块九包邮的小帆布包,手里捏着几枚硬币,闻言顿时一哆嗦,三条腿小板凳没坐稳,差点摔倒在地:“谁?谁?”   嘴里这样问,眼睛其实早已看见了他。无论在哪里,乌压压的一群人中,第一眼看见的,永远都是他。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读者在帮忙推文,非常感谢。   因为作者是扑街货,这篇文平时几乎是死水一样的寂静,但偶尔会有一朵两朵浪花泛起,于是作者就知道有人帮忙推文了。   作者又蠢又忙,蠢是无力改变现状,只有睡梦中叹气而已。   忙是上班做事,下班写文,睡眠时间都不足。所以很感谢啦~谢谢支持正版,订阅、留评、的所有的小伙伴们~ 第115章 22.9.28   远远的,看见泽居晋下了出租车。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友,从前那个在赤羽曾见过一次的妖娆美女。不过,她今天戴着一顶小毡帽,一把浓密的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压在帽下,看不出是否还是爆炸头。   小苹果的妈妈催她:“找零好了吗?”转脸又去训斥女儿,“现在你开心了吧?明天还爱不爱我?跟你说了不信,这个能要是能值三块钱就不错了!”   五月木讷讷的把硬币递给小苹果的妈妈,人家马上受了骗似的惊叫:“怎么只有一块五?不够。”   五月低头再去找五角硬币,小苹果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刚才是怎么变身的?再教教我好吗?”   泽居晋和女友经过二人身旁时,金秀拉忙拉着五月向他说晚上好,又狗腿子似的哈腰问道:“泽居桑没有回日本啊?”   他微微一笑:“明早回。”向二人点了点头。他女友也对二人甜甜一笑,说了一声晚上好。   金秀拉悄悄嘀咕:“嘿,两个人,一个帅到日月无光,一个美到无法呼吸,看着真养眼。”   的确。他今天是一件薄薄的套头毛衣,里面一件天青色衬衫,下面是牛仔裤和系带靴,一身打扮低调,但却给人以温暖而且彬彬有礼的感觉。其实他这一身打扮和五月大同小异,但和五月以三五十元网购来的各种所谓的仿单原单尾单货不同,他身上几件衣服的质地一望便知价钱绝对不会便宜。   而他女友身穿长裙,肩上披着一条流苏披肩,身上斜挎着个miu miu华丽翻盖小包。除了小毡帽,一身搭配从上到下都是淡奶油色,披肩、小包、衣服鞋子以及皮肤融为一体,看着各种美丽,各种舒服就是。   泽居晋正要走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顿足,向五月和旁边开始等着找零现在也呆看自己女友的一对母女看看,问:“兼职?”   五月把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五角硬币找给小苹果的妈妈,指指旁边的金秀拉:“是她,不是我。”被金秀拉坑了一次,这次她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反击。   金秀拉才不怕呢,两手插在裤兜里,往五月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帆布包得意一瞥:姐们,咱俩谁更像黄牛贩子,这还用说吗?   小苹果继续缠五月:“姐姐,你教我刚才变身的咒语好不好?你不教我,我就叫我妈妈退货啦!”   她妈妈附和:“对,贵得来要死。”   泽居晋无语望天,捋了下头发,揉了下鼻梁,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默默看她一眼,转过身去,和女友二人往公园大门走去。她女友轻声问:“公司里的女孩子?”   泽居晋点头。女友继续问:“她们怎么呆在门口,入场券不是人人都有?”   “……大概被她卖掉了吧。”   然后五月就看见他女友笑得发抖的肩膀。   金秀拉用胳膊肘顶顶五月:“有没有发现,这姐们身材凹凸有致,已经突破想象,好到科幻了?你老板哪找到的这等尤物?我不是男人,都有点爱上她了,我感觉我能为她变弯。”   五月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伸手把头上鹿角头箍扯下来,塞到包里。   过一会,金秀拉又替泽居晋发起愁来,自言自语说:“里面座位不是很宽敞,你老板的两条大长腿都无处安放,怎么办?”   两秒钟后,“biu”地一声锐响,一朵流星拖着尾巴冲上夜空,流星在空中爆裂,绽放成花朵,交织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网,万千光华迸射,照亮漆黑的夜空。世纪公园门内外等候已经的人们齐声“嗷——”地欢呼起来。   金秀拉诗兴大发,先来了个深情无比的开场白:“啊——”思考几秒钟,开始吟道,“这一朵烟花,真他妈的亮,真他娘的圆,真他奶奶的赞!”   听五月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回应,转脸一看,见她竟然泪流满面,怀里紧紧抱着她小帆布包,顿时吓了一跳,忙问:“亲爱的,好兄弟,咋啦?”   五月哭得太伤心,几乎说不出话,擦了两把眼泪之后,才抽噎着说:“太美,太令人感动。”   烟花是美,可是,却美不过走在他身边的伊人。   他妈的,这一天真是乐极生悲。   长假第二天,十月二号,没什么情绪外出,拒绝了金秀拉的一切邀请,把自己关在家里,没头没绪地看了一整天书,日语看腻了看会计,会计看够了看日语,直看得头晕眼花。   长假第三天,十月三号。勉强和钱沐去外面吃了一顿饭,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院里被他捏住了小手,亲了一下嘴巴,袭了一把胸。   开始时,两个人好好地坐着看电影,但他的手总是不老实,不时地就要捏捏这里,摸摸那里。五月总不能专心,转头去看他时,他就赶紧坐好,一脸严肃样,不说话,也不动,毕恭笔挺。五月不好意思认真抱怨他,毕竟,谈了这么久,即便人家有那么一点毛手毛脚,她作为女朋友也无可抱怨。毕竟,她不是修女,他也不是和尚。他要是对她一直无动于衷,她反而要怀疑他不正常。   后来银幕上演到男女主角久别重逢,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时,五月感动得不能自已,眼泪水淌了两行出来,正看得入迷,完全没防备,竟然就被他摸了一把胸,她心里就有一阵被人家冒犯的羞恼。想嗔怪他一句,看他一脸的慌张和不安,都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忽然就想起他都二十六岁却还没有谈过女朋友的事情来,同情心一阵泛滥,心想,唉,算了,活了二十六年,还没有摸过女孩子的胸,怪可怜的小伙子。   看完电影,两个人去肯德基里小坐,喝了杯饮料。钱沐还是躲躲闪闪的不太好意思看她的脸,倒是她先开口和他说话:“……你们家,现在还好吧。”   钱沐忙说:“我这几天正在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争取让他们同意我们交往和结婚。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不同意,大不了我们结婚后租几年房子住。”   看五月一脸的憧憬和期待,心里颇为得意,又说:“我户口挂在外婆家一个待拆迁的老房子里,说不定将来还能分到一点动迁费……等存够首付的钱,然后买套小房子。我们都有公积金,你们津九还有补充公积金、住房补贴,买房时另有一次性补助金。我们再节省一点,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云云。   他是给她介绍工作的猎头,对她公司的福利一清二楚,倒是她自己,对津九的各种福利云里雾里,到今天都不知道还有一次性买房补助金这回事。不管怎样,她对于他将来的规划很满意,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好,就这样。”   钱沐喝一口饮料,随口问道:“我听说你们山东那边彩礼很重,另外还有……”言下之意就是问她在乡下的父母家人会不会拉她的后腿,成为他们组建小家庭的负担了。   她多少有点心虚,避开他的目光,避重就轻说:“我离家来上海好几年了,平时几乎不回去,家里的行情都不太清楚了……”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彩礼。她现在加上奖金和补贴,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平均每月能拿到九千出头,除去每月固定给家里的钱,省吃俭用一点,彩礼那十几二十万,两三年也还是能存到的。   怕的是婚后他们还要出幺蛾子,给谁带孩子不给谁带孩子那都不是事。按她爸爸的为人和作风,叫她和钱沐给家润还房贷娶老婆养孩子都能说出口。钱沐虽是上海人,却也是靠工资吃饭的公司小职员,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容易。娶个老婆还要养老婆一家子,除非他疯了。疯子也不一定乐意。   然后她就明显地觉察出钱沐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她对于自己的回答也不太满意,可却也没有办法。家人再贪婪,再怎么样,她还是放不下他们。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和亲人。她骨子里是极重感情的一个人,她爱家里的每一个人,爱七月,爱家润,爱妈妈。爱意有浓有淡,有恨铁不成钢,有时甚至恨他们恨到不行。但她还是爱他们。毕竟,血浓于水,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她。   晚上,钱沐发来晚安的短信,她犹豫很久,没有回他。第二天早上,他发来一个问号,她又无视了。钱沐终于忍不住打来电话小心询问:“好好的,怎么了?是不是我昨天说错话了?”   她连忙否认:“长假快要结束了,我书都没看多少,剩下的几天我要收心在家看书,月中还要考试呢。”   钱沐不在她面前,人就轻松活络很多,马上就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考试加油。另外,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我们一起解决,不要一个人瞎琢磨,动不动就这样冷淡我。”   她回了一个好,之后钱沐也就没再来打扰她了,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过到长假第五天。十月五号一大早,接到彩子的电话一个,是要她去帮忙的。 第116章 22.9.28   彩子打来电话的时候,五月还没起床,听见手机响,颇觉烦躁,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彩子,她一般不会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所以连忙接起来:“彩子姐,怎么了?有事吗?”   彩子虽然嫁过日本人,也在日本生活多年,但却没有日本人开口先问好打招呼的习惯,她从不浪费时间和人家说那些无用的,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现在哪里?老家还是上海?”   五月说:“我这月有几门功课要考,没有回家,现在每天在宿舍看书。”   彩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一天时间能抽出来吗。”   彩子的忙无非是哪里短缺人手,叫她帮忙去跑下场子,做个兼职翻译或礼仪小姐之类的。她既然开口,别说这种兼职工作,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五月也愿意为她去做。正好七月和同学去结伴去杭州旅游去了,要到七号晚上才回来,家里了无牵挂,当下就满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哪一天?地点哪里?什么行业,有什么要求?我好提前网上查下资料,做做准备工作。”   “是新开的家政服务公司的事情,最近生意不错,竞争对手眼红,高价挖走我两个家政人员。两个人毫无预兆地突然辞职走人,害得我措手不及。已经打电话叫几个放假回老家的阿姨抓紧回上海,其他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连办公室里的助手也都被派出去干活了,但还有两家客户那里明天派不出人手。”彩子三言两语说清原委,最后说,“现在还差一个人,所以打电话给你了。”   五月虽然是苦出身,端盘子抹桌子的服务员也做了几年,却终究不是圣母玛利亚,对于保姆阿姨这样的工作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在她印象里面,只有那些没有任何技能,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中老年妇女们才会选择这个工作。她以前走投无路时都不愿意投身这一行,去人家做保姆小阿姨,但彩子的这个忙又不能不帮,心里暗暗叫苦,小心问:“可是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哎,我也可以吗?”   彩子说:“方便的话过来一趟,见面详谈。”   当天就跑到黄金城道彩子的公司里,彩子正在电话里和人吵架,见她来,把话筒一丢,亲自动手给她泡茶上来:“办公室里的人都被我打发出去干活去了,现在正在网上发布招聘广告呢,但长假期间本来就不好招人,懂外语、高素质的家政人员更不好找,你帮我顶明天一天,等后天几个请假回老家的阿姨回来后,我这里就有办法了。”   五月端着茶,颇有些忐忑:“我来前查过资料,好像涉外家政人员要培训上岗,还有其他很多注意事项,我能行吗?”   “的确,除了基本的外语以外,煮饭插花,社交礼仪,作为涉外家政人员都是要懂一点的。”彩子点上一支烟,“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你最大的问题是要克服心里对这一行业的偏见,不要认为做家政阿姨的工作就低人一等。”   五月连忙摆手,为自己辩解:“哪有,不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是服务员出身。”   彩子说:“没有反而不正常了。知道我去日本留学最初那几年做过什么工作吗?工厂食堂里洗过碗,大马路上发过传单,商场里做过洗手间的清洁工。那个时候觉得便利店里的收银员已经是很上档次的工作了。关关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他早年在日本的留学生活?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到哪里人家都是老师老师的称呼,当初在日本的时候,他吃的苦只有更多。那时在工厂里,我洗碗,他打饭。苦透苦透。”   五月听得肃然起敬,连忙坐直身体:“彩子姐,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   彩子点头,继续说道:“我在上海的时候,也是父母宠到大的,长到二十岁的时候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洗过一件,刚去日本,一上来就去工厂食堂里给人洗碗,心里那个落差……反正我是白天哭夜里哭,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可以这么说,没有那个时候的我,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听你彩子姐的话,不要轻视任何一份工作,姿态放高一点,OK?”   五月被她说教一通,不由得心悦诚服。转眼却又想起一件事情,对着手指,为难说:“彩子姐,你的客户大都是日本人,万一遇见我从前餐厅的那些客人……感觉会很尴尬……”   彩子开始查阅资料,说:“明天有两户人家,上午一家印度人,三个小时;下午一家日本人,四个小时,这家和我们公司联系的一直是个中国人,应该不要紧。两家都在一个小区里,正好省得你多跑路。”安抚似的拍了拍五月手背,说,“放心吧,国庆长假,日本人都回国去了,留在上海的毕竟少数,假期也没结束,回国去的那些人不会那么快回来……而且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哪里那么巧就叫你遇到你认识的那些人了?”   五月一想,的确如此,难得一个长假,不回日本度假的日本人寥寥无几,最主要的是津九的几个日本人也统统回去了,只要不遇上公司的同事就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彩子又说,“就算遇到也没什么尴尬的,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就是了。刚刚我怎么和你说来着?”   “姿态放高一点。”   “对。”彩子满意点头,“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帮彩子姐,彩子姐拎得清,心里都有数。七个小时,一千四,怎么样?”   “这样不好。”五月连忙摆手拒绝,“虽然是涉外家政人员,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工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到这么高。”   “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彩子姐这次非但不赚钱,反而要倒贴钱给你。知道为什么?一方面彩子姐要保住藤川家政公司的招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喜欢你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姑娘,而且本来就是节假日,薪酬自然也要上去。”   五月被彩子灌输了一顿心灵鸡汤,浑身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干劲,很想现在就冲到人家家里去收拾打扫,以证明自己是和彩子一样是个吃得起苦、能做大事的人。不愿再耽误一点点时间,赶紧向彩子要了一份简易培训资料和家政人员注意事项,跑回家研究去了。   第二天,十月六号,长假倒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乘地铁转公交车,赶在上午九点前,跑到客户所在的小区上岗去了。   小区在古北中心地带,较为高档,名叫柏庭国际公寓,早在前几年房价还没那么疯狂时,这里就已经突破十万一平了,看附近房产中介摆出来的广告,再小的房型,租金都没有低于一万五的。能负担得起这个租金的,大都是外国人,这些人多为知名外企里的高管,当然也有各地的富商名流,小三二奶。小区周围都是各种高端配套设施,韩国人开的小酒馆啦,日本人开的超市啦,美国人开的医院啦。附近小马路上走一圈,各种肤色、操各种语言的人都有。   五月经过一家房产中介门口时,不过往广告牌多看了一眼,就有一个身穿廉价西装的黑人小哥扬声招呼:“一拉吓一马塞——”啧,欢迎光临说得还挺流利。   五月看他一张黑锅底似的脸膛,不觉失笑,扭头和他说了一句:“空你七哇。”然后快步走了。   大概再难的日语就不会说了,黑人小哥跳出来,这次操一口熟练汉语在她后面叫唤:“这位客人请留步,听我慢慢和你说:世上好房千千万,咱要不爽天天换——”   五月噗嗤一乐,赶紧跑了。到达小区门口时,彩子的助手已经等在等着她了,看见她,开口第一句就是:“今天妆有点淡,唇彩换个精神点的,咱们今天虽然做的是保洁工作,但也不能太随意——”   五月和她打过交道,知道她这个人,没等她话说完就已经摸出唇彩来涂了。助手颇为满意,当下住了口,领她在门卫处登记,因为自己也有任务在身,叮嘱她几句话,和她交接好,匆匆转身走了。   九点钟,五月按照地址找到第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主人是印度驻上海大使馆的一个公职人员,在上海已经生活两三年了,据说家里人大都会说中文,沟通不成问题。   五月按门铃,一个棕色皮肤的卷发印度小女孩出来应门,房门才一打开,一股浓郁的咖喱味扑面而来。五月站在门口,辣得打了两个喷嚏,然后自报家门,说明自己是藤川涉外家政公司派来的临时家政人员。小女孩说:“知道,我妈妈已经告诉我了,你进来吧。”   五月这才换了拖鞋,跟着小女孩进去。   这家人家的房间布局就是简单的三房两厅,却被装饰得极具异域风情,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装饰品,厅里还有个大大的神龛,供着一尊金光闪闪的神像。五月看着满屋子的大红大绿,鼻子嗅着纯正不掺假的浓郁咖喱味,再望望眼前的印度小女孩,有一刹那,都感觉自己是不是穿越到印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永远会朝你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 第117章 22.9.28   这家人家的主人两口子今天有活动,要出去应酬,留下一老一小在家。小的就是刚才开门的小女孩,老的是小女孩的奶奶。老奶奶面皮黑黝黝,身材圆滚滚,年龄虽然大了,却鼻上穿环,额点吉祥痣,身着五彩纱丽,佩金戴银,珠光宝气,从头到脚,钗钗环环,每一个部位都挂着亮闪闪的首饰。每走动一步路,身上就叮叮当当作响。   小女孩只有六七岁,但会说中文,而且很流利:“我的家庭教师最近辞职不干了,还没有找到接替的人选,你今天需要辅导我功课,然后中午烧一顿饭给我和奶奶吃。我和奶奶都爱吃菠萝蜜咖喱,烧得来吗?”   五月说:“应该没问题吧。不过,卫生怎么办啊?”   小女孩说:“卫生随便对付下就行了,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辅导我功课和做饭。我妈妈就是这样交代的。”   五月这下终于放心,说:“噢,这样啊,没问题。”   小女孩回房间去拿作业本,她奶奶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烤饼,看见五月,忙撕下一块,塞到五月手里,打着手势,示意五月吃掉。   小女孩出来,五月赶紧把那块烤饼塞到嘴里,对老奶奶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表示十分感谢,然后过去辅导小女孩作业。小女孩才上一年级,功课浅显得很,这种程度的辅导对五月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几道算术题才做完,老奶奶过来,手里还是那张烤饼,这次撕下两块,往她孙女嘴里塞一块,又往五月嘴里塞一块。   几个生字写完,老奶奶再一次过来送烤饼,五月乐了,偷笑个不停。小女孩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解释说:“我奶奶今年七十六岁,老年痴呆很久了,才做过的事情,一转眼就忘记了。她给你,你吃就是了,不吃的话,她不会放过你的。”   等小女孩的功课辅导好,看看时间,才过去一个小时。从包里拿出自己昨晚编写的简易打扫指南看了一下,然后开始干活,先吸尘后擦灰,接着收拾沙发桌几。期间连着吃了好几块老奶奶塞给她的烤饼。时间到了上午十点半,五月停下手头的工作,去厨房准备菠萝蜜咖喱饭。   她以前也做过咖喱饭,但都是超市里买回来的现成的咖喱块,加上各种切好的食材一煮就成。但这家人家的厨房里,只有香料,没有咖喱块。香料有几十种之多,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橱柜,有咖喱、生姜、大蒜、丁香、肉桂、姜黄、茴香、芫荽、孜然、豆蔻、辣椒等。五月看得眼花缭乱,但却并不觉得为难,现在这个年头,只要有网络,什么事情都好办。   用手机查了一下正宗印度咖喱的做法,自己调配了咖喱粉,冰箱里取出做菜用的冷冻菠萝蜜,对照着手机菜谱,花了一个小时时间,竟然也烧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咖喱出来。想着做也做了,干脆又煮了几道菜出来,道道都用咖喱,咖喱土豆鸡肉,咖喱菜花,咖喱汤。   咖喱全席做好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五月看着一桌子黄咖喱做成的饭菜,对自己的手艺感到很是满意,也为自己能够这么快适应新工作而开心,心里不禁得意。天,她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复合型人才哪里找去?   饭菜煮好,老奶奶闻到香气,终于舍得丢下烤饼,跑到厨房来打转,五月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可以开饭了,开始摆放餐具,上菜上饭。这时,小女孩在洗手间里喊她:“姐姐,你过来一下行吗?”   “有什么事情吗?”五月过去。洗手间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她伸头往里面看,小女孩蹲在蹲坑上,面前是一桶水,桶面上飘着个小木勺,桶的上方则有个小水龙头。五月暗暗奇怪,竟然有人在家里用蹲坑而不是马桶。   小女孩略带着些羞涩,说:“我自己不会擦……你来帮我好吗?”   五月一怔,有些哭笑不得:“真的假的?你话说得那么利索,怎么这个反而不会了?”   “小的会啊,就大的不会……”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啦!我教你啊,你撕一条纸巾下来,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四方形,然后手绕到后面,女孩子呢,要从前往后,不要从后往前……咦,纸巾呢?纸巾用完啦?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来。”   小女孩说:“我们家不用纸巾。”   五月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不用纸用什么?”   小女孩指指面前的水桶:“我们印度人都是用水,”举起左手给五月看,“还有这只手。我妈妈在家的时候,都是她帮我的……你来帮我一下好吗?”   五月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小女孩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心里动摇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为难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不,我不会帮你。我建议你自力更生,不要什么事情都依赖别人。”   小女孩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依旧蹲在蹲坑上不动:“你不好,上一个阿姨就肯帮我的。”   五月快要抵挡不住小女孩的可爱又可怜兮兮的眼波时,突然想起老奶奶来了,手一拍:“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搬救兵。”转身回到厨房,把老奶奶拉出来,给她领到洗手间,说,“救兵来啦——”   小女孩说:“不要,我不要她,她手脚不灵活,手上都是戒指,擦不干净——”   五月吓唬她:“不要你就一直蹲在洗手间里吧!”把老奶奶推进去,门一把带上。   老奶奶和小女孩在洗手间里折腾半天出来,五月看看时间,还有一刻钟满三个小时。就去水池里把用过的锅碗洗刷干净,灶台擦了一擦。小女孩和她奶奶洗了洗手,然后坐上饭桌吃饭。五月给她们拿好的筷子和汤匙没动,两个人都是用手抓饭吃。米饭烫得很,两个人也不怕,用手抓起米饭,沾点咖喱酱汁,然后团一团,捏一捏,直接就往嘴里送。   五月虽然看过几部印度歌舞片,也在书本上也看到过一些关于印度习俗的文章,什么死了人都往恒河里丢啦,人们在浮尸旁若无其事地洗澡游泳、刷牙洗脸啦,马路上到处都是野生动物啦,猴子们比穷人日子还要好过啦,等等。但今天亲眼看见,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就觉得非常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吃惊。   小女孩对她刚才的不配合有点不开心,一边往嘴里送咖喱菜花,一边评价她的厨艺:“你煮的饭菜不够辣,不够正宗,味道比我妈妈要差很多,比上一个阿姨的手艺,也只强那么一点点。”然后转头又和老奶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大概是问她好不好吃。   老奶奶点点头,右手抓起一团饭,沾了点咖喱酱,然后向五月招手,五月迟迟疑疑地走过去,老奶奶作势要往她嘴里塞咖喱饭,五月赶紧退后,暗暗打了个恶心,说:“谢谢你啦,我不爱吃咖喱。”   老奶奶听不懂她说什么,干脆下了桌,四处追着她,结果因为她不熟悉地形,被堵在了墙角,不能动弹。老奶奶强行喂一口咖喱饭到她嘴里后,心满意足,又回去吃饭去了。祖孙俩眼瞅着她,她只好打着恶心把一口咖喱饭囫囵吞下肚了,然后花了好半天时间回味嘴里的咖喱味道,猛灌了半瓶矿泉水,一边暗暗庆幸好在老奶奶喂饭的那只手是右手,不是帮她孙女擦屁屁的左手。谢天谢地。   再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整三个小时,和祖孙俩说了一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小女孩慢吞吞说:“阿姨,你到现在还没有问过我名字呢。”心里不开心,对五月的称呼也由姐姐变成阿姨了。   五月说:“哎呀,忘记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就原谅你好了。”大概是学她妈妈的语气,装出大人的老成样子,但话从她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忍不住想笑。   五月忍住笑:“可是,你也没有问过我名字呀。”   小女孩一脸严肃,端着架子:“我不需要知道保洁阿姨的名字,而且你还是个临时工。”   啧,嘴巴还挺会说。五月乐了,于是一本正经问她:“那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也一本正经回答她:“我名字叫艾西瓦娅。”   五月说:“好的,艾西瓦娅,我要走啦,拜拜。”   艾西瓦娅从椅子上跳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她到门口,看着她弯腰换鞋,脸上还是有点不太开心似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有些眷恋:“阿姨,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   五月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转头挥手:“阿姨姐姐是临时工,以后不会再来啦。拜拜——”背上她的小包,逃也似的跑了。   第一家的任务,终于顺利完成。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嘉兴城,温府花园的梅林内,卿姐儿伸手扯住月唤的衣衫,月唤说着狠话,掰开她的手指,把她推开,她却总是固执地再伸过来,抓住月唤不放。   月唤着了恼:“谁要的你的栗子,好稀罕么。你能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自然也没有良心不安这一说,是不是没人陪你玩耍,又念起我的好处了?啊哟,可惜了,我是不会再睬你了。” 第118章 22.9.28   卿姐儿黑嗔嗔的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也不知道听懂了她这些话没有。   月唤冷笑:“我前面一片真心待你,后来一再忍让,不过是因为他,因为你爹爹的面子。你们这些人一肚子的坏水,而我却要在一家子人面前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来,每天和那些坑害我的人说说笑笑,多少的辛苦?我不过是怕辜负他的一片苦心罢了,若不是怕他为难,若不是怕他难做……”话再也说不下去,眼圈渐渐红了,“你虽是他的女儿,可哪里又像他了?”   卿姐儿依旧不声不响,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默默拉过她一只手,把栗子小心放到她的手掌之上,使她的手掌合拢,再抬头看她。   月唤恼极,反而笑了:“大小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这个人,看着傻,其实可会记仇啦。从前,我舅舅家的一个表妹点火烧我家花点子的尾巴,打那以后,我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我出嫁那天,她也在,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你猜怎么着?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把栗子丢在脚下,用脚一踢,轻轻一笑:“我身边的人都以为我傻,养了我十七年的阿娘都说我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所以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还以为我能忘记你的不好,和从前一样陪你玩耍是不是?其实啊,你们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着呢。我只是心大,一般的小事,根本不往心里去罢了。但你若是太过分,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记住你对我所做过的事情。所以呀,卿姐儿,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啊。”   静好和四春在梅林里奔了一圈,浑身冒汗,再手拉着手回来找月唤,还没出林子,便见月唤再和卿姐儿说话。四春没觉着什么,静好先吓了个魂飞魄散,飞奔过去,把月唤护在身后,一连迭声地问卿姐儿:“你又跑来找我们姨娘做什么?你身边的人呢?你跑到这里来,还有谁知道?”   那边厢,跟着卿姐儿的两个小丫环跑了来,慌道:“姐儿——姐儿——”   卿姐儿原先的奶娘因为没上没下,一派胡言乱语,惹恼了凤楼,被他一怒之下赶出府去,余下的两个丫环每天伺候汤药,一步不离东院。如此被关了许多天,今天卿姐儿精神好了些,她两个就借着带她到花园里散心的机会,把她往地上一放,自己跑去摘个花儿拔根草儿,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一个不小心,竟叫她独自跑远了。   静好掏出帕子拭汗,一边吓唬那两个小丫环:“不好好看着卿姐儿,叫她磕着碰着摔伤了,你们两个小命还要不要!”   月唤看她气喘吁吁,额上冒汗,便问:“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静好道:“我哪里慌了。出来许多时候了,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回头招呼四春,“快回去啦——”   卿姐儿被小丫环抱起来,眼睛却还盯着地上的那枚栗子。   “卿姐儿,那我们走啦。”月唤微微一笑,拔脚就走,脚落下时,不偏不倚,刚好踏在那枚栗子上。   十月十二,凤楼生辰日。一大早起来,月唤给他挑了一身月白府绸袍穿上,待收拾完毕,他先去了温老爷的书房,给父亲磕了头,听了一通训,陪着说了半天话,待温老爷自己说得倦了,喝一声:“去罢!”这才退出书房,径直去了老太太处。   老太太那里摆了一桌酒,没有旁人,无非美婵香梨月唤这几人。卿姐儿身子稍稍好了些,今天也被抱来给凤楼磕头贺寿。凤楼看着眼前小小人儿,又是伤感,又是高兴,将她抱在怀里,逗她说话,又问她的饮食起居等琐事。   待菜上齐,酒也温好,诸人围着老太太与凤楼团团坐了,席间,各自送了礼物后,少不得又捡那长命百岁、万事如意的奉承话说了一箩筐。老太太从凤楼那里把凤姐儿抱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环视诸人,笑道:“今年添了月唤,便比去年热闹老些。若是明年能给卿姐儿添个弟弟妹妹,那才叫热闹,我心里也才真正高兴。”   原是玩笑话,席上诸人却不禁黯然。半响,美婵似有若无地冷哼一声,将凤楼瞪了一瞪;香梨则笑吟吟地看向月唤,月唤忙着吃她面前的冰糖红枣莲心,对席间诸人的话恍若未闻。卿姐儿眼睛看看月唤,再看看她面前的那碟红枣莲心。跟着她的一个小丫环看见,忙笑问:“姐儿可是想要那个?我给你端过来便是。”   美婵尖声喝道:“不成!乱糟糟的东西,吃死人都不知道!”赶紧吩咐人,“把姐儿抱走,没有我的话,什么都不许给她吃!”   她这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倒有大半都躲躲闪闪地去瞄月唤。月唤正欲饮手中一杯绍酒,见状便笑嘻嘻地问凤楼:“这些人瞧我做什么?”   老太太眉头皱一皱,拿眼将美婵一横再横,想说什么话,想想,又忍住了。这时,香梨又笑吟吟地将月唤看上一看。   凤楼抬眼,从左至右,眼光从众人脸上扫了过去,适才瞄月唤的那些人慌神,纷纷低下头。   月唤一口绍酒饮尽,一股热辣劲儿直冲脑门,仗着酒意,喋喋不休地问:“五爷,她们今天怎么老是要瞧我呀?你替我瞧瞧,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没有?”   凤楼笑道:“你酒饮得急了些,怕是醉了,眼睛也花了。”   老太太咳嗽一声,伸筷子指着桌那头的一道黄橙橙的菜,问:“那道是什么?我看不大清,色面看着不错,端来我尝尝。”   一个老婆子伸头觑了觑,笑道:“那一道是拔丝山药。”   另一个小丫环就笑道:“温大娘说错啦,这不是山药,是苹果。适才你问过我了,又忘啦。”   凤楼取过酒壶,亲自为老太太斟一杯绍酒,慢条斯理道:“我早前一向没大留意,老太太身边跟着的人,有几个颇上了些年纪,辛苦了一辈子,差不多也该出府去颐养天年了,待过个几日,我再另挑几个送来。”   一语未了,温大娘手中的拔丝苹果落地,“啪”地一声脆响,盘子四分五裂。   老太太将凤楼一睨,笑嗔道:“好好的吃着饭,说这些做什么,瞧你把人给吓的。她们几个跟了我一辈子,哪里舍得离开我?”   凤楼放下酒壶,半笑不笑的,看向温大娘道:“咱们桐城那处老宅子也要人看着,你若是还想为老太太出力当差,便去桐城看宅子也是一样。那里人少,清闲,正适合你养老,你放心,不仅是你,叫你一家子都去,这样就不必挂念家里人了。”   温大娘也不出声,捂着嘴,双膝一屈,往老太太脚下一跪。老太太心里头对凤楼又是气恼又是满意,气他当着美婵的面百般护着月唤,拿自己身边多年的老人出气,说赶就赶,连问都不问一声;满意自然是因为他杀伐决断,毫不手软。儿子无用,像个软面团,也成天见不着人,家里跟没他这个人似的。一比较下来,自然还是这个孙子可靠。将来自己一闭眼去了,这个家由他来当,自己在地府之下也放心。   老太太虽然气恼,又舍不得温大娘走,却不愿意当众驳凤楼的面子,见温大娘哭得可怜,叹口气,劝说道:“你收拾收拾,安心去桐城罢。我自会吩咐香梨找几个妥当人护送你去。”   凤楼在一旁笑道:“这个我自会安排,老太太无需挂心。”   温大娘适才也不过才瞄了月唤一眼两眼,想要看看笑话的心思是有的,若说恶意,实则连半分都没有。跟了老太太这一辈子,谁料一个不小心,竟撞到凤楼手上,末了落了这个下场,实在是比窦娥还要冤、还要委屈,一时间只哭得老泪纵横,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儿背过气去。   众人皆知晓凤楼这是杀鸡儆猴,无不心惊胆战。前两天冷落月唤的,以及刚才盯着月唤看、指望着看她笑话的那些人个个脊背发寒,不敢再向这边看上一眼,生恐走了大运,被逐出府去,与那温大娘做了伴。   温大娘抱着老太太的腿痛哭不已,家下人等唯恐被凤楼捉住错处,一言一行无不战战兢兢,唯有一个美婵,面色铁青,咬牙恨恨许久,终于忍耐不得,蓦地将手中筷子一丢,和老太太告了个罪,扶着人转身昂首挺胸而去。临去前,没忘记狠瞪风楼一眼。   月唤笑嘻嘻地自斟自饮,不一时已饮了好几杯绍酒下去,凤楼抬眼将李大娘一望,李大娘忙忙的上前来,柔声劝月唤道:“姨娘酒量不好,已连着喝了好几杯酒下去,可要我扶你先回去歇一歇?”   月唤点头:“也好,我面前总有人影乱晃,连你也是两个了。”向老太太和凤楼说了一声,离席而去。   出了老太太的居处,才进了花园口,远远的,便已瞧见卿姐儿的小小身影站在凤楼时常等候她的那株银杏树下。李大娘与静好对视一眼,脚步加快,一左一右搀着月唤目不斜视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新年快乐~~~   有了你们的陪伴,   2016过得很热闹很充实,   2017我们继续一起走下去~   ~ 第119章 22.9.28   到得跟前,卿姐儿迎过来,站到小径的正中间,伸手拦住几个人的去路。李大娘嘀咕道:“这孩子真是吓人,明明不会说话,看起来却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娘嘞,她和咱们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心里头到底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静好四下里看看,生气道:“跟着她的那些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回两回的都叫她给偷跑出来!”   李大娘道:“那几个小丫头哪里有她心眼多?你别说,这家里,我就怵她一个人,被她眼睛一瞅,我心里就发毛。”欺她不会说话,身边也没有人跟着,当着她的面,与静好两个一递一答说她的闲话,丝毫没有拿她当做温家大小姐看待。   月唤袖手听了一时,随后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卿姐儿,一天不见,又想我啦?”   卿姐儿自然是不言不语的,月唤再笑上一笑,拔脚便走,她却又伸手拉住月唤的衣袖。其后,一只小手伸到月唤面前,慢慢摊开。这一回,是几粒松子。   月唤不由得“嗤”地笑出了声。   李大娘又是笑又是气,顿足道:“你这孩子,唉,这是做什么!又何苦来!”   月唤掩嘴笑道:“她呀,是把我当成和她一样的小孩子了。我猜大约是因为我爱吃的名头在温家无人不知,所以她见面就要送我零嘴儿,看来当真是喜欢我,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静好忙悄声道:“姨娘,咱们这位大小姐,别看她不说话,心眼儿可多着哪,你可不能再被她骗了。”   “咦,我倒听不大懂了,”月唤奇道,“听你们说话,好像她骗过我似的,我有被她骗过么?”   李大娘忙向静好甩了个白眼,使了个眼色,再和月唤说道:“她不过是白叮嘱你一声罢了。东院的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连二姨娘那里也得小心着些。五爷对咱们这样,对旁人那样,我就不信她们不冒酸水不烧心。”又是发愁又是连连叹息,叹息里头夹杂着几分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五爷也是的,浑起来,竟是连老太太身边的人都给赶了,要我是那些人,我也要毒火攻心的,唉!”   静好也忍不住插口道:“刚才看五爷发落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真是解气。”   花园口的小径羊肠子一般的细,卿姐儿挡住去路,李大娘不敢动她,就拉着月唤从花丛后面绕过去。花丛绕过,才弯回到小径上来,忽然一阵风吹过,各人都打了个寒战。到底十月里了,天已经渐渐的凉了下来,晚秋已过,初冬已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来临。   李大娘替月唤紧了紧衣领,不使脖子里进风。静好回头,见那个小小人儿依旧站在花间小径上,细细的手腕子依旧向前伸着,手掌心里是一把没送出去的松子。不知为什么,心底突然一阵恻然,忙向月唤身上靠了靠。   走出老远,月唤忽然顿足,道:“去个人把她送回去。”   李大娘装糊涂:“送谁?”   月唤道:“送她呀,温五爷的宝贝女儿呀。”   李大娘道:“你呀,你心地也太好了些,忘了刚才夫人那张长脸了么。咱们再怎么热心,奈何人家不领情,反而还要寻思着怎么借机害咱们呢。”   静好也拉着月唤,口中劝道:“咱们快些回去,外头冷。她自有跟着她的人,姨娘就别操那些心了。”   月唤却突然生了气,说:“都说了他的宝贝女儿了,听不懂我的话么?”   又几日,到了十月十三。这天擦黑的时候,龙小满来了,还带着亲手给老太太做的两双布鞋。鞋里鞋面虽是粗布缝制,但穿在脚上,竟然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老太太心里不由得不感动,拉着她的一双手,笑道:“难为你有心,竟然还记得我这一双老脚的大小,你们家不怎么宽裕,倒叫你破费了,下回可别再这样了。光来个人陪老太太说说话就成了。”   小满眼圈儿当时一红,反手搂住老太太的腰身,将头靠在老太太身上:“我白天带着哥哥家的几个小娃娃,不得一点儿空闲时候,都是趁他们睡着后,夜里点着油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布是粗布,别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看不上,但无论如何,却是我这个晚辈的一片心意,老太太莫要嫌弃才好。”   老太太笑道:“傻孩子,怎么会。难为你一片孝心。”   小满又道:“我上都没来得及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被哥哥接走,回去以后,心里着实挂念老太太,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又不能随意出门。若是近一些,我自己走也走来了,只是从我家到老太太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这回好不容易求了哥哥,送我来给老太太拜寿,顺带着看看月唤姐。老太太,你不晓得,我回去以后,心里可想你了,你想我了不曾?”   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本就不好,加之每天在跟前围着她奉承的人成堆成群,小满在跟前时,她觉着喜欢,半天不见,也就忘到脑勺后去了,哪里能天天惦记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姓亲戚?但老太太是个妙人儿,笑眯眯道:“想,怎么不想。”   小满更是高兴,将奉承话儿说了一堆,殷勤到十二万分去,不知道的人,就要当她和老太太是真正一家子人。   对于小满的不请自来,月唤起初多少有些惊诧,觉得她未免太泼辣大胆得过了分,也实在弄不明白她为何会撇开自己,单与温家老太太这样热络。看她这架势,竟把温家当做正经亲戚来走动了似的。想当年,阿娘成天给她梳头洗脸,洗衣喂饭,待她那样好,也没见她这般殷勤过。   固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想不通看不懂,但因为许久没有回过娘家,心里着实想念阿娘;加上这一阵子和温家一家子人几乎都断绝了来往,东院那边自不必说,和香梨也是面和心不和,见面不过笑一笑便罢,成天闷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时能有个娘家人说说话,想不高兴也难。   李大娘却与静好悄声道:“这下好了,这狗皮膏药怕是甩不脱了。”   静好道:“这有什么,等明天老太太的寿过完,我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把她赶走了事。你放心,这恶人由我来做,姨娘要怪就怪我一个。”   李大娘摇头笑道:“我只怕你不是人家龙姑娘的对手呢。”   次日,十月十四。一大早,许家一大早就把家养的戏班子送到温府来。许老爷爱听戏,近来弄了个班子养在家里,班子里颇有几个齐整出挑的孩子,也颇唱得几出大戏。声色曲艺,嘉兴城少见。一提许家班子的大名,城中富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因着卿姐儿的身子时好时坏,美婵成日里阴阳怪气,她亲娘许夫人跑来向老太太哭诉过两回,老太太老大没意思,因此也提不起兴致做寿,本欲像凤楼那样,只随意摆一桌酒席了事。但许夫人想想老母亲一把年纪,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前两回来闹,母女间倒有些生分了,于是就鼓动哥哥大操大办,又自说自话把自家的戏班子都送了来。   老太太嘴上说不欲大办,但她年老爱热闹,听说戏班子都来了,也便无话了。温老爷和凤楼就赶紧着人在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   再次日,十月十五。月唤带着小满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花园里一座崭新的戏台子业已搭好,比之前回卿姐儿过生日时更为气派。戏台子坐北朝南,四周以青砖、麻石垒砌;四根粗壮樟树当做了立柱,支起了尖顶雕龙、六角飞凤的屋架。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座小小精致庙堂。   到得老太太处,小满才进门,就跪地磕了三个头,其后就左一个老寿星,右一个老祖宗地奉承,把个伶伶俐俐的香梨都给比了下去。   人多,老太太一高兴,就留了早饭,待一顿饭用罢,宾客陆续到来,许夫人领着一堆孙子孙女也早早到了。旁的人倒也罢了,唯独在许夫人面前,月唤总觉得不自在。招待宾客来人等诸般事宜,外有凤楼,内有香梨,她想想自己左右无事人一个,就趁一屋子人不留意,偷偷溜了出去,打算回自己屋子里清静清静。   小满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了热闹地方的,李大娘就交代静好与四春,叫她们两个死死盯着小满,她自己跟着月唤回去。   进了花园,就见一群身着各色戏服的男女正在戏台子上翻筋斗吊嗓子,一个班主模样的人背着手,站在一角,或呵斥责骂,或大声纠正。   月唤生怕叫人看见,赶紧低了头疾步走,过了戏台子,到了僻静处,却听见有人捏着嗓子唱小曲儿,听声气像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心中有些好奇,就蹑手蹑脚走过去瞧。   小径尽头的一簇扶桑花前,一个看年纪顶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与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站一坐。男子闭着眼睛,坐在花丛下的一块青石上,膝上横着一把胡琴;女孩儿拇指与中指捏了个兰花指,微微偏着头,眼睛看向那男子,眼神似喜似嗔,似嗔似喜,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情意。男子的双目半睁半闭,却不看她。   女孩儿咿咿呀呀地唱,男子膝上胡琴凄凄凉凉地拉,眼睛半闭着,只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偶尔转头时,也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看样子竟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第120章 22.9.28   月唤过去的时候,女孩儿嘴里正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女孩儿唱得不见得有多好,嗓音还有点点发颤,但一字一句却都清清楚楚。月唤细细品这唱词,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述出来。心想,不知是什么样的妙人儿,才能写出这样缱绻的唱词出来?这女孩儿功力明显不到家,为何叫人听着心口有些发疼,疼后却又发软?   细细看那唱曲儿与拉琴的两个人,这两个人看着像是师兄妹,也有些像是师徒。只是,女孩儿看向眼前盲人的眼神却又似是在看心爱的情郎,莫非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欲为人所知的故事么?否则,别的人都在戏台子周围练功,他们为何要远远地躲到这里来?   看着面前的一站一坐的男女,不知怎么,心里就想起凤楼来了,恨不能立刻就跑到他面前去,和他说:切记酒不能多饮,不要忙起来忘了用饭。若是无人在跟前,还要耳语问他一声:哎,早上才分开,却又有些想你了,你想我了不曾?   躲在花丛后,听着这缠绵的小曲儿,心里想着凤楼,便觉得有股淡淡缠绵相思之意,在心间慢慢蔓延开来。   老太太的屋子里,许夫人一到,就没有小满什么事情了。许夫人带来的一堆孙子孙女儿把老太太团团围住,磕头的磕头,唤人的唤人。正笑着闹着,凤楼亲自来请老太太及一众女客移足后花园听戏。   后花园内,酒席摆好,戏班子也都穿戴妆扮停当,只等老太太点戏了。老太太入了席,把《麻姑献寿》、《龙凤呈祥》、《天女散花》、《贵妃醉酒》等热闹戏文点了几出,又把戏单子交给一堆女眷,叫诸人捡爱听的点。戏单子传到小满手上时,她不认得上头的字,便笑道:“老太太点的我都爱听,就无需另点了。”   许夫人到此时方才察觉有小满这个人似的,忙指着她问旁边伺候的人:“这位姑娘是?”   人家就说:“是三姨娘的娘家亲戚,与三姨娘是表姐妹。适才与三姨娘一同给小姐见了礼的,小姐忙着说话,大约没留神。”   许夫人哦了一声,拉过小满的手,手心手背看了一看,笑眯眯道:“真是好模样儿,不过,我家里养着的几个,比你也不差。”   几个伺候的妇人婆子纷纷掩嘴而笑。小满不知许夫人这没头没脑的“我家里也养着几个”是为何意,但见人家发笑,便知不是好话,面上笑笑的,端坐着并不出声。   戏台子上愈来愈热闹,各路神仙穿梭往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凤楼带着小厮过来时,一个脸涂抹得雪雪白的戏子正唱到:“……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凤楼静等这一大段祝词唱完,方才与老太太道:“老爷叫我来问问老太太这里可有什么吩咐。”和老太太随意说笑几句,哄得老太太眉花眼笑,又问了问戏文如何,菜品可还合口味,又拉把椅子过来,在许夫人旁边坐下。   和老太太及许夫人坐一桌的都是时常走动的亲眷,这些人虽知道凤楼为人最是放荡,但见他吊儿郎当地往当中一坐,纷纷一旁躲,继而掩嘴偷笑起来。   老太太听戏听得入迷,也没空管他。许夫人就用自己的酒杯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递给他,他忙站起来,双手接过,二话不说,一口饮尽,方笑道:“谢姑母赏。”   许夫人笑吟吟的,也不言语,又斟一杯,凤楼依旧站着饮尽。许夫人连斟三杯,凤楼连饮三杯。许夫人还要再斟第四杯时,凤楼忙按住酒壶,笑嘻嘻地告饶道:“外头还有一堆客人要招待,若是叫老爷知道我比客人先吃醉,又少不了一顿训,求姑母高抬贵手。”   许夫人抬眼将他一瞧,道:“怎么,你怕你父亲,就不怕我?”   凤楼谄笑:“姑母对我最好,怎么会舍得我挨骂受训?”   许夫人一根指头戳上他额头,嗔道:“这会儿知道满口的甜言蜜语来哄你姑母了!上两回来,连人影子都不见,躲到哪里去了?亏你小时候我那样疼你护你。不做亏心事,你躲我做什么?”   凤楼哂笑:“怎么不知道?若不是姑母,我小时候不知要多挨老爷多少顿打。”   “知道就好!”许夫人恨恨乜他一眼,左右看看,忽然问道,“咦,月唤呢,适才在老太太屋里还和我说过两句话的,怎么听戏倒不见她来?”   凤楼神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她这人笨,听不懂戏文里的唱词,又怕吵,给老太太磕了头后就回去躲清静去了,待听完戏,我再叫她过来陪姑母说话。”   许夫人道:“正是,我见着她,心里喜欢得不得了,还想着得空要找她说说话呢。”   凤楼笑道:“那有什么,姑母不若晚上住在家里,别回去了,我叫她去伺候你洗脚。”   许夫人抽出帕子作势往他身上一扫,他趁机站起身来,和老太太说了一声,带上人又跑了。戏台子上,一出《麻姑献寿》终于唱完,班主领着一群大小神仙齐齐跪倒给老太太叩头,口中喊:“恭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大悦,吩咐道:“赏!”   家下人端着早就备好的铜钱往台子上撒去,一群神仙喜笑颜开,赶紧蹲地捡钱,你夺我抢,乱成一团。台下众女眷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老太太直乐:“这哪里有个神仙样子?个个见了钱不要命似的,真是要笑掉我老太太的大牙。”   许夫人笑道:“神仙们不过是故意做出这猴样儿逗母亲高兴呢。”   小满前后看看,终于立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静好带着四春挤在人群里,看麻姑在台子上和王母两个抢钱抢得有趣,叽叽咯咯笑作一团,正乐着,眼角突然瞥到竟然不见了小满的身影,登时吓了一跳。忙问四春:“人呢?”   四春眼睛不离戏台子:“莫不是去了净房?”   静好道:“你去净房瞧一瞧。”   四春道:“等过一时,她不回来我再去。”   静好将她的耳朵一拧:“敢不听我的话了?我把你耳朵拧下来信不信?”   四春捂着耳朵:“我去就是,我去就是。”   蹬蹬蹬跑去净房里瞧了一瞧,不见小满,四周也找了一找,仍然不见,跑回来和静好一说,静好心下一慌,道:“不好了,叫她跑到哪里去了?李大娘若是知道,不把我骂死才怪。”   抢钱的诸神仙退下,第二出《天女散花》开场,台上锣鼓响成一片。   四春痴痴迷迷地看着台上,道:“她能跑到哪里去?府里头到处都是人,她又能做什么?看完这一出,我和你一起找去。”   静好斥道:“就晓得看热闹!快随了我去,再敢多嘴一句,大耳刮子伺候!”   小满悄悄从酒席上退了下来,慢慢循着凤楼的去路追了上去,只是凤楼脚步太快,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子,她站在花园口的一个岔路口上,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一时间左右为难,扶着一株老榆树站了许久,心里砰砰直跳,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正待要转身回去听戏。却见那头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正是二姨娘香梨。   香梨看见她,笑问:“哟,这不是龙姑娘么,怎么不听戏了?”   小满笑道:“我听不懂人家唱些什么,锣鼓喧天的,吵得我脑仁疼,索性出来走一走,透口气。”又笑着奉承她道,“倒是姐姐,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真真是辛苦。”   香梨道:“可不是,从早上到现在,忙得连喘口气儿、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夫人病着,还要带着卿姐儿,向来万事不问的,你月唤姐姐么,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没法子,谁叫我是操劳命。”   小满抿嘴笑道:“好歹还有五爷帮着姐姐些。”   香梨一声哼:“不提他我不来气,外头客人一堆,他倒躲起懒来了,往小书房里一躺,说喝醉了,怕老爷知道,要我赶紧给他送醒酒汤去呢。也不看看我,两条腿都跑断了。外院里院一堆的事情我都顾不过来,还要巴巴地去伺候他!”   小满的眼睛往她身后碧瑾手里的食盒瞄了一瞄,低眉垂目道:“姐姐辛苦成这个样子,我这里却闲得东晃西晃,无处可去……想想,真叫人不好意思。”   香梨笑嘻嘻道:“可惜妹妹是客,要不然,我老早就请你帮我的忙了。”   小满忙道:“姐姐快别这样说,我们这样的穷亲戚,哪来这么大的脸,敢当自己是客?我左右无事,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去做。横竖府里头的各处地方我都认得,内院的人也都见过,跑个腿儿传个话儿这样的事情,尽管放心交给我。” 第121章 22.9.28   香梨听了小满的话,当下感激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我本就忙得脚不沾地,他又把自己的一堆事情都交给我,叫我去做,我心里一团火,躁得不行,你若愿意帮我,那最好不过了!我怕只怕你月唤姐会怪我支使你,不拿你当客。”   “那有什么,”小满眼角眉梢都浮上笑意,“我这个人,最是闲不住的,月唤姐若知道我能帮上姐姐你的忙,只怕高兴都还来不及。”   香梨道:“当真?那我就腆着脸求妹妹帮一个忙。”   小满忙道:“什么忙,尽管吩咐便是,何须用这个‘求’字!”   香梨一笑:“也不是什么难事,别处还有事情等着我去料理,这一趟腿,烦请妹妹替我跑一趟,妹妹帮我去一趟小书房即可”从碧瑾手里接过食盒,交到小满手上,“帮我把这醒酒汤送给五爷,嘱咐他喝了就成。”   ====================================================================================和艾西瓦娅告别,从印度人家中出来,五月跑到小区的草地上坐着看书。她专门挑了个风口,好让一身浓重的咖喱味散去。书看了几页,太阳光太大,刺眼睛,字都看不清楚,她就把书垫在脑后,躺下去闭目养神,几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领着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小朋友在她身旁追逐玩耍。十月里的太阳光暖洋洋的,微风吹着,差点睡了过去。正在迷糊着,突然接到彩子的电话:“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她躺着不动,把手机顶在鼻子上和彩子说话:“没问题,印度那家圆满完成任务。”   彩子颇为满意:“这家人家你都搞的定,下一家更不成问题。钥匙拿到了吗?”   五月说:“早上进小区时就拿到了,放心。”然后挂电话。看看手机时间,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觉得不太饿,懒得出去吃饭,闻闻身上的咖喱味道变淡很多,就放心地往第二户人家所在的那栋楼走去。   彩子说第二家没问题,是因为这家人很好说话,而且白天不大有人在,主人不喜欢看见生人在家里,所以只有不在家时才会要求保洁人员进去打扫。这样对于临时工五月来说最好不过,没有人在跟前盯着,没有人在意顺序对不对,手法规范不规范,只要进去干满四个小时,打扫干净就行。   这家人家在印度人隔壁一栋楼的顶楼,36楼,是那种推开窗子可以俯瞰至少两个区、能看到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塔的那种高度。打开门,就听见房间里有动静,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在家,往里瞅了一瞅,小心翼翼说:“不好意思,我是藤川保洁公司的工作人员,我要进去打扫了,可以吗?”喊了两声,没听见有人答话,又等了一等,就见一个长得跟飞碟一样的扫地机器人从房间里旋转出来,慢慢转到一个角落,定住,自己给自己充电去了。   五月自言自语:“什么呀,倒吓我一跳。”在玄关处换上拖鞋,顺手在地板上揩了一下,再看手指,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心里暗暗庆幸,今天运气不错,可以省去擦地板这一环节了,这一千四,貌似不太难赚。   上了一阶台阶,进了客厅,眼前顿时一亮,情不自禁地“呀”了一声。惊叹是因为面积大,也因为装修太有格调。她是穷人出身,住惯了各种寒酸简陋的宿舍,现在津九提供的五十平的公寓房子于她而言已经属于豪宅级别了,今天乍一看到人家这种电视电影里才能看得到的房间,不禁惊喜交加,顿觉大开眼界。   这户人家的装修色调以灰、黑为主,客厅里除了几样必需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面积大,家具少,看上去就显得空荡荡的,空间足够骑单车和溜冰。她在杂志上看过,这种家具啦摆设啦,无不透露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的风格,一般都称为工业风。这家的灰黑配虽然简约单调,给人以冷冰冰的感觉,但颜色搭配却很耐看,令人惊艳到十分。   因为房间是在顶楼,所以带有一个小小阁楼,阁楼上有张工作台,上有苹果电脑一台,键盘旁边马克杯一只。她上了几阶台阶,爬上阁楼,趴在矮栏杆上,想象着主人坐在阁楼上,一边工作,偶尔喝水,或是端着水杯俯瞰客厅的情景。   客厅左面墙边一个长沙发带茶几,背面一整面都是书架,一台电视则挂在沙发对面的墙上。另两面墙上无任何装饰,连幅风景画都没有,仅挂了吉他六把,吉他有新有旧,大小、形状、颜色各不相同。   一转眼,她的目光又被键盘旁边马克杯上的一行日文所吸引。拿起来细看,上写“定時に帰らないなら、殺すよ”。不准点下班回家,会杀了你哦。颇觉好笑,放下马克杯,下阁楼,再去看书架。   书架除了书,还摆满各种光碟及各种游戏手办及动漫杂志,光是《周刊少年jump》就摆满整整一格。另有模型若干,看上去傻不溜秋的高达夏亚专用扎古就按比例从小到大排了一排。   随手抽了一张光碟出来,是《棋魂》;抽一张,是《银魂》;再抽一张,是《海贼王》,另有□□、犬夜叉、夏目友人帐等。有的她看过,有的她听说过,有的闻所未闻。总之应有尽有就是。最后踮脚从上一层抽出一本村上春树的《夜半蜘蛛猴》,看完一个小短篇,意犹未尽,还想再看下去,恐怕耽误时间,又放了回去。   看这情形,主人极有可能是霓虹国土特产,宅男。   花了一两分钟匆匆欣赏了书架上的收藏,又去研究了下书架对面墙上挂着的一排吉他。一时手痒,掏出手机,输入吉他上的英文牌子Gibson,搜索了一下,得知这个牌子的中文名字叫吉普森。吉普森公司生产的吉他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价格从一万到四五万不等。   可能做了一段时间财务工作,对数字有点敏感,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六把吉他的总价。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有点财力的宅男。当然,住在这种房子里,财力可能不止‘有点’,而是非常有了,大概。   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去沙发上坐了一坐。沙发是布衣沙发,丝绒表面,淡绿色,是这座灰黑城堡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她先轻轻斜坐下去,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感觉,然后就情难自禁地把包包给丢到脚下,甩下拖鞋,抬脚上去,躺平,幸福地叹一口气。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能让人缱绻痴缠一天都不愿离开、且拥有完美外表人见人爱的,除了木村拓哉,除了张东健,除了莱昂纳多以外,还有一张这样舒适到想要睡死过去的沙发。   沙发太舒服,她都不想动弹一下,随手拉过沙发另一头温暖柔软的沙发毯搭在身上,长长地,长长地,又叹了一口气。想着干活时可以顺便看看电视新闻什么的,没看见遥控器在哪里,就顺手把茶几上一本太宰治的小说拿过来,随手翻了两页。   看得出来,主人是个有财力和品味、懂得生活和享受的宅男。当然,既然人家外出,说明只是那种普通程度的宅,和那种打死也不愿出门的死宅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享受时,突然一个激灵醒来,一下子跳起来,拍拍胸口,自言自语说:“怎么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差点忘了自己的任务,今天可不是来人家参观的,哎呀,要死了。”   这个时候,电视却“啪”地一声通了电,屏幕突然就亮了起来,紧接着,有悦耳女声响起,女声用日文说:“现在为您搜寻有‘要死了’的节目,请稍等片刻。”   五月吃惊不小:“有人吗?谁在那里?”抬头发现是电视,不禁松了口气,“哎呦喂,吓死我了。”   女声又改口说:“现在为您搜寻有‘吓死我了’的节目,请稍等片刻。”话说完,默默搜索起来。大概台词带有“吓死我了”的电影电视太多,几秒钟后,跳出来供挑选的节目名单有长长一串。女声又说,“让您久等了,根据搜索结果,有以下节目可供选择……”   五月惊魂未定,忙和电视说:“我要干活去啦,不看啦,谢谢你,对不起,你把自己给关上好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和电视说话感觉很怪,显得傻里傻气的,自嘲地笑了一笑,在心里自言自语:唉,就是一刘姥姥嘛。小说合上,毛毯叠好,穿上拖鞋,怕惊动电视,蹑手蹑脚走开,四处勘察地形,看从哪里下手合适。   转了一圈,决定先从厨房下手。厨房的颜色也是统一的灰与黑,灰色橱柜,大理石纹台面,小的五金件则是金色,颜色搭配美得使人想哭。   看见水槽上的水龙头造型奇特,研究了一下,原来是后来安装上去的净水器,这种净水器没见过,拧开来,洗洗手,想了想,又接了一捧水尝了尝,味道甜丝丝的,完全没有那种令人不快的消毒水味道。   厨房里检查了一遍,这里也是一干二净。水渍污迹等一点不见,只有垃圾桶里丢着一只啤酒罐和一只牛奶盒。拉开巨大的冰箱门,里面倒是摆得满满当当的,除了啤酒就是牛奶,以及各种苏打水矿泉水,从整体的洁净程度来看,主人大概是从不在家开火煮饭的。   五月忍不住又庆幸起来,心里暗暗得意,天,这一千四也太好赚了吧? 第122章 22.9.28   厨房面积也不小,里面还设有一个吧台,茶具茶叶以及咖啡豆、咖啡机放满一吧台,另有一层专门存放各种威士忌及日本酒,酒的牌子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她其实不大懂酒,也不怎么懂咖啡,就觉得吧台上的那一套咖啡机器也不比星巴克少,和这里的机器相比较,公司才发的那台全自动咖啡机就像小玩具一样迷你可爱。   厨房出来,直奔卧室。卧室也简简单单,一张床,床边一盏落地灯,床头一副巨大的男人半裸-照片,床脚下铺有一块四方的白色地毯,其颜色与床上纯黑色床单被罩相呼应,看上去高级感十足。   她决定先先换床单被罩和衣物,洗衣机工作的时候,正好可以做别的事情,事情做好,衣物也洗好了,这样不会浪费时间。于是找来洁净的床单被罩,走去床前。地毯的毛太细太密太柔软,两只脚踏上去时,如同行走在云端。   她一边小心翼翼走着,一边暗笑自己像是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换床单被罩时,顺便欣赏了下床头半裸男人的身材。男人正在脱衣,一件浅色T恤正好卷到脖子上,遮住整个面孔和头部,只露出半个下巴。脖子以下腰身以上裸着,腹上肌肉滚着点点滴滴的汗珠,因为灯光的关系,皮肤表面有一层金属质感的亮光,显得肌肉很是结实。她反正无聊,就数了一下人家的腹肌,不多不少,正好八块。她手上麻利地扒着床罩,嘴里自言自语:“这么多肌肉,不会是画上去的吧?”   她以前看过这样的娱乐新闻,说某当红男星为杂志拍摄封面,但衣服一脱,小肚腩上除了脂肪还是脂肪,化妆师就给他画了几块完美的肌肉出来,照片拍出来,再P一P,修一修,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是假的。还听说某某男星为某内衣品牌拍广告,短裤内都是塞东西进去充门面的,否则没有看头。总之这年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作假的。   她数好裸-照上男人的腹肌,目光再向下。这人腰部以下好好地穿着一条Levi\\\\\\\'s牛仔裤,只是牛仔裤的拉链拉开大半,半开的拉链中露出肚脐,以及肚脐以下的些许皮肤,和一路向下延伸,越往下颜色越深、最终隐入布料之内的茂密毛发。   她歪着头研究半天,也看不出这人到底穿了内裤没有。当然,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在研究人家有无穿内裤时,不小心被一口口水给呛到了呢。   怕耽误时间,不敢再看下去。床单被罩换好,再转到卧室相连的衣帽间去视察,看有无换下的衣物。衣帽间几乎和卧室一样大,里面摆放的衣服鞋子各种井井有条,各种排列有序。西装外套的衣料由薄至厚,按照季节挂了一长排;衬衫按照颜色,由浅至深也挂了一橱柜。默默数了一数件数,她一年四季的衣服连同袜子加起来都也没有人家一季的衬衫多。   她见过楼下几个男同事的房间,他们房间的共同点就是各种乱糟糟脏兮兮。袜子到处甩,衣服到处丢,鞋子这里一只那里一只。比起脏和乱,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气味,气味大都由食物残渣和脏衣物混合而成,每一家的味道各有微妙差异,但都能让人作呕欲吐。   然后她就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估计患有轻度强迫症,有品位有格调,拍裸-照,秀出八块腹肌,但却又不愿露脸的男人,只能是个闷骚的Gay。   当然,是一个有钱的Gay。一个来自日本的,有钱且年轻的Gay。一个有财力有品味,懂得享受会生活的宅男Gay。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她和Gay共过事,虽然时间不长,只在一起推广过一天化妆品。而且她最近刚看完几季《欲望都市》,尤其喜欢里面的两个Gay角色。所以她自认为对Gay们的习性还是有点了解的。Gay们共同的特点是什么?就是自恋咯。自恋到拍裸-照的男人,除了Gay,还能是什么?   卧室收拾好,床单被罩和几件丢在衣帽间换鞋凳上的家居衣裤抱到洗手间,分两趟丢进洗衣机里洗了。洗手间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很清爽很好闻,是洗发水和须后水的混合香味,她深吸几口气,陶醉了一下下,然后卷了袖子,进淋浴房擦洗墙壁地砖。擦到一半,开花洒冲地板,才打开水龙头,还没来得及躲出去,就已经遭受到一阵来自热带雨林的冲击。跳出去,再抬头一看,原来淋浴房上方的整块天花板有一半都是花洒的小孔。   好大一会儿,淋浴房擦得洁净如新,接着再去刷浴缸,刮玻璃,换卷筒纸,还像酒店一样,很专业地给卷筒纸末端折了个三角形出来。   擦擦抹抹,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看着闪闪发亮的墙面和地板,成就感十足。   洗手间打扫好,被单床罩和衣服也洗好了,拿出来,塞到烘干机里烘干,找出熨斗一一熨烫平整,收好放好。把阁楼地板擦了,桌椅抹了,最后环视四周,现在就只剩一个露台没有打扫了。   露台空间足够大,上面安放一个躺椅,躺椅脚下是一小块地毯,还有骨头形状的玩具,塑料球,飞盘等。原来这人还养了狗。五月不禁大为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整洁,自律,养狗,自恋,闷骚,无论哪一条,都符合Gay这个群体的特点习性。要不是Gay,她愿意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上海空气一直不大好,露台栏杆上灰大了点,拿来抹布仔细擦了,然后找块毛巾,扎在头上,给狗的地毯掸灰尘。同时心里多少有点感慨,自己过得连有钱人家的狗都不如。看来回去得顺路去一下宜家,无论如何得给自己整一块地毯,回去就铺在床脚下,然后想躺就躺,想趴就趴,想怎样就怎样。   正摒着呼吸卖力拍打毯子呢,眼角突然瞥见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女郎出来,女郎头戴鸭舌帽,脑后是一个直直的长马尾,脸上带着一副医用口罩。单看背面,一身打扮简直帅气得不得了,但人一转过来,就发现她身上衣服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膝盖像机关枪扫过一样,牛仔裤垂下丝丝缕缕就不说了。特别是上衣,在胸前横向撕开了一个长口子,两片衣襟吊着,露出半边黑色蕾丝内衣和嫩白肌肤若干,忒撩人,忒销魂,忒香艳。   五月欣赏不来她这一身开膛破肚风,一时吃不准她是什么人,不好意思多看,也怕被人家看出来自己是个小姑娘,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头上毛巾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只眼睛,然后转过脸去,继续闷头干活。   女郎正在和人家讲电话,伸头出来,对五月挥了挥手:“藤川家政公司的?”不等五月说话,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嗯,知道了,你早点回来,我马上就走了,晚上还有事情。那么,就说定了啊,明晚六点,衡山路Air Jazz House——”   女郎大概是感冒了,鼻音很重,讲着电话,时不时打个喷嚏。电话讲着,跑到卧室里,过一会再转出来时,手里多出一只红色钥匙包,嘴里娇滴滴地说着:“东西找到了,我走了。Sorry,今天清水鼻涕流个不停,很想和你见面来着,但又怕感冒过给你,明天就会好啦。所以,明天见哦。对了,人家的生日礼物可别忘记了哦,明晚大家都去,记得不要迟到,哈尼,拜拜——”向露台上的五月摆一摆手,说了一声再见,穿过客厅,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行动虽然风风火火,一身打扮也惊世骇俗了些,但却很有礼貌,对于保洁人员也客客气气,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帅气女郎。   五月自言自语:“什么呀,中国人,还以为是主人呢,原来是Gay蜜啊。唉,别胡猜乱想了,反正不管人家是什么,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对了。Gay们嘴都毒,又挑剔,你好好干你的活就是了,也不许再犯傻了,万一人家装了摄像头,然后被拍下来,丢脸不丢脸?差劲不差劲?”   花了半小时时间,把露台上收拾干净,彩子助手交代她的,她从培训资料上学到的,以及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活儿都已经干完了。但还是觉得不放心,又从头到尾、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拿一块雪雪白的抹布,角落里看不见的死角也都挨处擦拭,看看有无遗漏之处。检查完毕,爬上阁楼,站在最上一阶台阶上,转动高傲的头颅,得意洋洋地巡视自己的领土,宛如家政女王。哪怕是再挑剔的Gay,也找不出她的纰漏来,嘿!   看看时间,还差二十多分钟到既定结束时间,这家人家时间宽裕,琐碎家务不多,而且她手脚麻利,干活卖力,尽管之前耽误了至少有十来分钟的时间,最后还是多出这么多时间出来。本想提前离开的,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是银-行卡进账短信通知,彩子已经把一千四打到卡里来了。想了想,重又坐到沙发上去干等,拿了人家这么多报酬,迟到早退多不好意思?干坐也要坐到规定时间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小小的改动,不是五月素质不高,是作者本人太猥琐。哈哈哈哈。 第123章 22.9.28   在沙发上干坐了一会儿,起来又各处检查了一遍,确定以及肯定每一个地方都光亮如镜,连本来不用擦的地板也已经跪地擦了一遍,现在实在是找不出一点活儿来了。正想摸出手机来看,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跳起来,冲进厨房间和洗手间,给两只垃圾桶各套了一只新的垃圾袋上去,再把角落里扫地机器人的储尘盒打开,倒出里面的狗毛和尘土。好险,她家政女王的名声差点就败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了。   恐怕又会忘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下头上的毛巾,拎着两只旧的垃圾袋乘电梯到一楼,找到垃圾回收点,两只垃圾袋子分别扔掉,拍了拍头发,揉了揉脸。黄昏时分,柔和的太阳光照在身上脸上,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很是愉悦,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很有趣。也觉得自己沐浴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的样子肯定很美,因为两个轮廓清晰、眉目深邃的外国小哥从身边经过时,都已走了老远,还扭头看她,其中一个向她打招呼:“Hello,Beauty。”   她矜持地保持着伸懒腰的动作,只是笑笑,不做声。觉得自己像是午后红茶广告里的女主角,非赫本,而是那个花店女孩。伸完懒腰,再看看手机,只要再上去坐个二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于是懒洋洋地回大厅去乘电梯。   大厅里电梯有两部,一部门停留在十几楼静止不动,另一部刚刚进去一个一身穿运动装,头戴球帽,手里牵着一条短腿金毛的男人。眼见电梯门即将合上,五月三两步冲上前去,冲男人的背影乱招手,嘴里喊:“等一等,请等一等——”   男人正低头和他的狗说话,听见人喊,急忙转身按电梯按键。她跑得太快,大厅的大理石地板又太滑,正跑着呢,忽然“哧溜”一声,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但她身手矫健,反应也快,一秒钟都没停留,赶紧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低着头冲到电梯旁边去,那里有一盆高大富贵树可以躲藏。太他妈丢脸。   年轻男人按住按键,等了几秒钟,不见有人,重新关上电梯门,牵着狗独自上楼。   她从富贵树的几片叶子中看见电梯门合上时,才敢从树后现身,心里正侥幸着,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手推童车的东南亚年轻女人,女人肤色黝黑,看穿衣打扮就是菲佣。菲佣很是热心,伸手替她掸掸衣襟,柔声问她:“Are you ok?”   她揉着屁股,哭唧唧说:“Ok,Ok,I\'m fine。”   自从学了日语以后,她的山东乡下英语口音被带歪,Ok被她说成噢开。当然,菲佣的口音也没比她强到哪里去,用邪魅厨师黄栋梁的话来说,黑猪是没有资格嘲笑乌鸦的黑的。   菲佣忽视她的口音,抬手指指上面,好心说:“It\'s Coming。”意思是,急啥哩?这不是来了嘛。   她继续点头:“噢开,噢开。三克油。”   电梯抵达一楼,二人各自刷了下手中的钥匙。电梯门随后打开,她和菲佣进入。菲佣的目的地是11楼,临走前,还极其热情地和童车里的混血小朋友一齐和她说拜拜,她一手按在屁股上,一手向人家挥手告别。   电梯门再度合上,她倚在电梯按键旁,想着等明天有空就可以去宜家购物,一千四足够她采购一车的零碎宝贝了。心情渐渐好起来,不自觉地哼起了自编的小情歌:“我心里有个小秘密,小秘密,我不会轻易告诉你,告诉你。   噢,一想起我心里就好甜蜜,好甜蜜,   噢,心里有这样一个秘密,和这样一个你。   能够遇见你,能够遇见你,   噢,I am so lucky lucky,   噢,I am so lucky lucky。   可是你不在我身边,对你好思念,好思念,   你是我的宝贝,宝贝,宝贝。   嘿嘿嘿,咳咳咳——”   声音拉得太细,嗓子发痒,咳嗽几声,接着唱:“我亲爱的宝贝,亲爱的宝贝,噢,我的秘密,就是你,就是你,   噢,我所有的甜蜜都来自你,来自你。   宝贝,我的宝贝,我亲爱的宝贝——”   一首乱七八糟的唱完,再另编一首:“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灵灵地灵灵,今天一天好心情,   天灵灵地灵灵,明天也请赐我好心情——”   从11楼唱到36楼,电梯门打开,闭上嘴,出了电梯。口袋里掏出钥匙,向3606快步走去。   长长的,安静的,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又看见了那个牵着狗的男人。狗不知为什么在闹别扭,男人极其耐心地蹲下来揉它脑袋,低声和它说了两句话,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什么小零食在手心里,狗把他的手掌当做了饭碗,低头把小零食舔光吃净,然后快快活活地冲他乱摇尾巴。   他又揉了揉狗脑袋,这才站起来,狗往前冲,他被狗拖着继续往前走。五月贴着墙,脚落在地毯上,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吞没,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恐怕狗会回头来咬她一口。她小时候被一条土狗从家附近一直追到学校,几乎没把她的两条小短腿给跑断,从那以后看见狗就心跳加快,气喘急促,所以不敢离得太近。   她贴着墙再往前走几步,心里渐渐就犯起疑惑来了:这人怎么也养狗?而且过了3603还不停下来,不会是3606的主人吧?不对,不对,他的背影看起来好熟悉,不会是……赶紧甩了甩脑袋,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只要看到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都会想起老板那个人。简直不可救药。   然后,她就看见狗窜到3606门口,男人跟过去,站定,一手拉着狗绳,一手伸进裤袋里掏钥匙。狗等不及,使脑袋劲地去顶门,再转头往他身上乱扑。那狗一身肥膘,看着力气很大的样子。戴球帽的男人一边躲闪,一边和狗说:“Hana,你可不可以等一——”话说到一半突然不出声了,因为他看见了不远处贴着墙傻站着的五月。   五月这时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乱得毫无章法可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前还有一片亮闪闪的扫把星飞过,把她闪得几乎找不着北,很想撒开丫子跑走,想想包还在人家沙发上。差点流下悔恨的泪水。   泽居晋的棒球帽戴得很低,眼睛被一片阴影挡住,看不出他脸色怎么样,但声音却绝对没有有客自远方来的不亦乐乎,有的只是不解和困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月同样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和震惊,嘴里喃喃自语:“这是你的家?你不是回日本去了么……欸,纳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来我家干什么?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五月脑子里嗡嗡的,强打着精神,向他先鞠一躬,然后殷勤又热情地开始打招呼:“原来您提前回上海啦?好几天没向您请安问好了,敢问,您老人家可还安好?”想了想,对着狗也挥了挥手,“Hana酱,空你七哇。”   金毛好奇地看着她,目光柔和,没有要咬她的迹象,泽居晋的热情却远不及他的金毛:“你现在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五月摇手:“我找你没什么事情,不,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的。”   “不找我,你跟我来干什么?”   “不,我不是跟着你过来的,我不是跟踪狂哦。欸,纳尼!你以为我是跟踪狂?!”   “……”   “我有钥匙,”亮出手里的房门钥匙,晃了晃,“看,这不是?不信?不信我开给你看。”   为了自己的名声,顾不上那只狗了,把一人一狗挤到一旁,钥匙□□锁孔,转动两圈,一手拉开房门,向里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看到了吧。”   狗汪了一声,一头冲进去了,泽居晋手撑在门上,一脚门外,一脚门里,两条腿跨得很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五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坦然起来,定了定神,想起彩子的话,摆出一副“我是家政女王我怕谁?反正我没错”的高姿态出来,眼睛看着他:“这个事情嘛,其实也不难理解,就是……”   他身高185,她海拔158,正宗哈比星人。山东人身材大多高大魁梧,她却属娇小玲珑型,体重常年保持在45kg上下,除非生病,一般浮动不会超过1kg,总之是山东大妞里的一个异类。她有时和人家说起自己是山东人时,别人就会怀疑地看着她:就你这小身板,会是山东出来的?你确定你是巩俐和张雨绮她们的同乡?   本来她穿高跟鞋勉强能到他脖子那里,今天为了干活方便,特地穿了较为舒适的平底鞋来,所以即使身板挺得直直的,也只有他的肩膀那么高。这个身高差距,她在他面前即便摆出再高的姿态,也毫无气势可言,除了泰山压顶似的重压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事情较多,可能日更保证不了了……一周五更还是可以的……所以,请允许作者一周休息两天……   等过段时间忙好了,会尽快恢复日更……   目前暂定每周的周一、三休息……   么么哒~~~ 第124章 22.9.28   五月被堵在门口,眨巴眨巴眼睛,和泽居晋对视几秒钟之后,终于因为心虚,还是慢慢转过脸去,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也不敢再去看他的脸。气势一旦弱下去了,说话的声调自然而然就降了下来,说:“……就是,我是藤川涉外家政派来的临时保洁人员,今天泽居桑你的房间都是我打扫的哦,不是我夸口,打扫得肯定比以前任何一个阿姨都干净,像我这样卖力的保洁人员天底下难找第二个出来。欢迎老板你去检查哦,如果有宝贵的意见,可以随时向我提哦……但是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住这里,今天只是碰巧而已……唉!”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了一通,然后低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等他发话,态度老实得跟犯错挨训的小学生一样。   泽居晋长长地哦了一声:“知道了,又是兼职对吧?”   “……哪有,进津九后第一次而已。”   “很缺钱?”   “钱好像没有不缺的时候……”她一旦慌乱,往往就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不受大脑控制,而且有时候越急,话越说不利索。一句话才出口,觉得很不妥,忙又摇头说,“不是抱怨津九的工资不高,虽然实际是不怎么高……不对不对,我想说的是,我还要读书,没有时间兼职,也没有穷到必须身兼数职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今天做保洁人员,只是帮人家一个忙,还人家的一个人情而已,当然,不是无偿,报酬还是有的。”   “还人家的人情?你到底有几个恩人?人情还了一个又一个,很忙嘛。”   他语带嘲讽,她脸皮发烧,心中一阵莫名羞愧,于是对着手指为自己辩解:“我这人心地善良,人家帮我一个忙,我就记在心里,总想着要报答别人,没办法……”   “哦……”拖着长长的尾音,“没看出来,原来是有恩必报的仙鹤姑娘。只是,你的恩人未免太多了。”   仙鹤报恩这个日本家喻户晓的故事,作为一个学了几年日语的人,五月自然也看过。这故事说的是一对贫穷却心善的老夫妇在野外救了一只鹤,一段时间过后,老夫妇忘了这桩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个孤身的年轻姑娘来敲门,求老夫妇收留自己,说自己不但会织布,而且只吃很少的饭。   老夫妇无儿无女,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当下就答应了,把她留在家里,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姑娘果然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饭吃得很少,但布却织得又多又好。她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织布。只是,她织布时不允许别人去观看,再三交代老夫妇说:“我织布的时候不能被人看见,一旦看了,我就不能再留在你们家了。”   老夫妇原本家徒四壁,但自从收留了这年轻姑娘后,每天靠卖布赚钱,家中日子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好过。某一日,老婆婆闲极无聊,想去看姑娘怎么织布,老头子说:“不行,姑娘不让我们看。”   根据一切故事该有的套路,这些人好日子过久了,就要生点幺蛾子出来。老婆婆好奇死了,一定要去看。说:“我就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就走。”   反正唧唧歪歪和老头子歪缠了半天,老头子说不过她,干脆和她一起去偷看。二人跑到小屋里,沾了唾沫,戳开窗纸,往里偷看,见小屋里并没有什么姑娘,只有一只白鹤在忙碌地织着布。布匹的原料不是棉线,也没有其他,而是鹤的羽毛。鹤用嘴拔下自己身上美丽的羽毛,放到织布机上,就织出美丽又结实的布来了。   老夫妇两个还没来得及诧异,鹤就已经察觉到了,又化作成那个年轻姑娘出来,往二人面前一跪,说自己是前来报恩的仙鹤,又流着泪说,既然被察觉了真身,就无法再留在凡间,只有回到天庭去了。巴拉巴拉巴拉。话说完,“哗”地一声,展翅飞了。留下老夫妇两个追悔莫及。   总之,这种报恩故事,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一个版本,主角不是田螺,就是仙鹤,反正是各种动物就对了。   看泽居晋转身往里面去,五月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说起恩人,其实你也算呢……不过呢,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以后只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放心好了,老板!”   泽居晋换了拖鞋,进了客厅,把头上棒球帽摘下,往茶几上一丢,再取下腕上的精工机械表,随手捋了下头发,转头和电视说了一句话,电视屏幕转亮,是NHK电视台,正在直播一场棒球赛。他再一回头,看见跟进来的五月,又有点困惑起来:“仙鹤姑娘,你还有什么事?”   五月低着头,不说话,伸手指了指沙发上自己的小包。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进厨房间,拉开冰箱,拿一瓶巴黎水出来,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两口。她知道他拿的这瓶是西柚味的,他没回来时,她在厨房擦拭冰箱门时顺便研究过。   他半瓶巴黎水喝掉,看着束手束脚站在沙发旁,看看电视,又看看狗的五月,挑了挑眉,用眼神问她:还没走?有其他事?   她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喏,还差十分钟才能结束。我收了人家四个小时的酬劳,就要做足四个小时,提前走是不可以的,我也要不好意思的。”   “你准备在这里站到规定时间?”   “卫生是打扫好了,我正在思考还有没有其他的工作要做……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他把巴黎水喝光,空瓶子递给她:“拿去丢了。”   厨房间的垃圾桶就在他身后两步远。得,丢就丢。   丢好玻璃瓶子出来,见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一端,狗蹲在沙发另一端,肉多毛长的肥屁股底下,正好是她那只小包。一个沙发,一人一狗,各占半边,他翻手机,狗看电视,画面很和谐很美好。只有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尴尬,手脚都无处安放。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贴着墙小心站好。他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刚才下楼去干什么?”   “丢垃圾去了。”   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垃圾有没有分开丢?”   “有,有!”她赶忙毕恭毕敬地汇报,“丢的时候,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分开了。”   他略点一下头,伸手给狗顺了顺了毛,狗嗲了吧唧的往他腿上一倒,摇着尾巴,露出肚皮来撒娇。切,死狗。   她悄悄地看了看手机,还有七八分钟,时间过得太慢。算了,实在太煎熬,跟受刑一样难过,还是回去吧。想来他也不至于为这几分钟打电话向藤川家政公司投诉、要求赔钱什么的。正琢磨怎么开口向他道别,他忽然说:“还有件事,麻烦你去一楼服务台把我的球包拿上来。”说是麻烦她,眼睛还看着手机屏幕,都不带朝她瞄一下的。   得,去拿就去拿,有什么了不起。   乘电梯下去,到了一楼服务台,向服务台的美女报了3606泽居晋的大名,美女忙说:“啊,泽居先生刚刚寄放在这里的高尔夫球包啊,在的在的,请稍等一下,我拿给你。”   妈的,球包差不多和她人一样长,还沉。她试着抱在怀里,视线却被挡住,路都看不见。转为拽着拉着走,挪了两步,发现球包底部原来带有滑轮,重新摆正好位置,放在地上拖着走。走了两步,美女前台在她身后叮嘱:“小姐,大理石地面很滑,走路当心点哦。”   妈的,原来看到她摔跤的不止菲佣一个。她回头从鼻子里“哼哼”假笑两声:“啊,这样啊,不要紧,谢谢。”   今天诸事不顺,出门前该先翻翻黄历的。   电梯里,关老师突然来了一个电话,问她:“听说你去做临时保洁员了?真的假的?”   她搂着高尔夫球包,一肚子的话不知从哪里说起,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是啊,正在前线忙活着呢。”   关老师一惊:“瓦特?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彩子在说笑呢。可怜孩子,谁叫你答应她的?干不来的事情,就干脆拒绝么好来,干嘛要勉强自己,傻不傻呀?对了,有没有付你三倍工资?”   “差不多吧,一天一千四,就金额来说,还挺满意。”   “喔哟,这还差不多,否则我要替你打电话抱不平的。总之辛苦了,发一桃!”   “嗯,正奋斗着哪。水深火热,苦大仇深。”   吭哧吭哧把高尔夫球包给拖到3606门口,敲了两声门,没人理睬。她干脆自己掏钥匙打开,厅里没人,只有狗蹲在那个她想要吃喝拉撒都赖在上面不下来的沙发上看电视,屁股下面还是压着她的包,都不带挪一下窝的。她放下球包,问狗:“老板人呢?” 第125章 22.9.28   狗转脸看她,伸鼻子嗅了两下,她害怕起来,软绵绵地威胁那肥狗:“你不要看着我,也不要动啊,你动我就喊人了啊!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肉多个子大我就会怕你,我是不会怕你的!”   狗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转脸看电视去了。她就知道,这是只又懒又蠢狗。这样的狗,养它何用?   害怕惊动看电视的狗,她就踮着脚尖,跟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往厨房间探了探头,人不在,又转到了卧室门口。时间到了,她要走了,走前和主人家说一声,也是最基本的礼貌。   泽居晋人在卧室里,正在换衣服,五月进去的时候,他上身□□,下面换成一条丝绒运动裤,刚才外面穿的运动装已经脱掉,丢在脚下。他这条丝绒运动裤是她刚刚亲手熨烫过的,熨烫时顺便研究了一下,牌子好像叫做LoroPiana,不知道是哪里的牌子,但摸着很舒服,面料又滑又软,由羊绒和真丝混纺而成,看着非常高级……的秋裤一条。   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正想着要不要转身躲跑,泽居晋却已经看见了她,大概对她的神出鬼没和阴魂不散也颇为困惑,原地怔了一怔,似乎还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赶她走,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泰然自若地弯腰从床上捡起一件圆领长袖T恤,自顾自往身上套。   五月伸手遮住眼睛,说:“那个,老板,我来是想和你说,我要……”从手指缝里欣赏了一眼他□□的上身,他腹部上肌肉一片,由八小块组成,这下子可以完全确定,他肌肉不是画上去的了。咦,她来是想和他说什么来着?   泽居晋换好衣服出房间时,五月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向他道别的,忙说:“我,我看时间差不多了……那个,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偷看你……”咦,又忘记要说什么了。妈的。   泽居晋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到客厅里,从茶几上拿起钱包,打开来,说:“还有一件事情,去帮我采购点东西回来。”伸手过来,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卡片,是她上次陪他去银行办工资卡时申请的信用卡。   五月说:“啊?可是……”看见他放在茶几上的精工机械表,突然又想起来了,“可是,我差不多到了,嗯,到了……”   “到了什么?”眼睛看着她,信用卡仍然没有收回去,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   “没,没什么。”五月的心一虚到底,不敢看他的眼睛,麻溜的把卡给接了过来。不就是再跑一趟腿么。得,去就去,这叫买四赠一,反正她的时间不值钱。而且门口就有一家日系超市,不是叫city's super,就是叫super city的,一来一回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而已。于是问他,“请问需要些什么?”   “一公斤装的牛排两份,纳豆两盒,金枪鱼罐头三到五罐,酸奶和冰淇淋各两盒。”想了想,“薯条三兄弟,原味,随便几盒。”   五月在他手底下工作了这几个月,知道他对人对己要求都高到过分,甚至可以称之为苛刻,连文件上的标点符号他都会反复斟酌。她最初做的报表资料等,提交到他手里,都是改了又改,返工无数次才能通过。出于习惯长时间养下来的习惯,一听他说话,她赶紧拿手机出来记录,恐怕漏记一个字。   泽居晋接着说:“纳豆如有京都的,尽量选京都产,其他地方一概不要;酸奶的牌子你去冰箱里看一下,一定要同一品牌;冰淇淋你自己挑选,里面要有大块果粒的那种,巧克力味道的不要……要不还是哈根达斯吧。”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不要去门口超市,去新鲜馆。”   五月把他的要求一一记录在记事本上,翻着小白眼去了厨房间,拉开冰箱门,干脆拍了张照片,然后转身出去。他这时已经走到露台上去抽烟,一边给谁打着电话。暮色中,烟头一明一灭,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不知是不是给他那个漂亮女友打的。她白天竟然会以为他是gay,心瞎了,眼睛也瞎,都没认出那个突然出现的女郎是他女友,明明见过两三次的。妈的。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赶紧又回去,他还在讲电话。看见她,把香烟从嘴唇间拿开,夹在手上,不徐不疾地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问她:“什么事?”   她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刚才忘记问了……请问,你信用卡密码是多少?”希望不要是他女朋友生日之类的,太俗。   他说:“不需要密码。”   噢,这就好。她拎着购物袋,兜里装着手机和信用卡出了小区。她印象里新鲜馆好像就在这附近,走走就能到的距离,但天已经上了黑影,她又没什么方向感,有点吃不准,于是就去旁边小店找人问路。   从附近房产中介门口路过时,看见黑人小哥还没下班,正靠在门上招揽顾客呢。黑人小哥竟然还记得她,远远地就向她打了声招呼:“空帮哇。”   晚风一吹,她心情渐渐好起来,微微一笑,也怪腔怪调地学他说了一句:“空帮哇。”   黑人小哥打手势请她进去:“到早,到早。”请进,请进。   她摇摇头,快步走开,走了两步,突然却又站住,倒退回来,问黑人小哥:“哎,那个,问一下哈,你知道这附近的新鲜馆往哪个方向走?”   黑人小哥摇摇头,再问:“你是中国人?”   她说:“是啊,咋啦?”   黑人小哥气运丹田,拉开架势,张口就喊起了广告口号:“逃离蜗居,远离宿舍!做个有追求的人,住个有气质的房子——”   什么时候连非洲的难兄难弟们都开始搞起地域歧视来了?日本人要是不爽就天天换房子,而中国人就一定是蜗居?她是中国人就一定住宿舍?她今天虽然是半旧的牛仔裤加套头衫,一双平底运动鞋,但看着也不至于太落魄吧?垃圾。   她一气之下,自己打开地图搜索地址,为了保险起见,还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是一个日本人接的,那人问清楚她的方位后,告诉她怎么走怎么拐,极其热心地指挥她找到地方。果然不太远,走过去十分钟不到。进店后,把手机照片调出来,不出几分钟就把泽居晋要的东西都找齐了。   超市买冷冻食品的地方有试吃活动,店员用个小烤盘在烤香肠,整间超市香气缭绕,她伸鼻子闻了闻,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她中午被印度人家中的气味熏得没胃口,所以没出去吃午饭,印度老奶奶塞给她吃的几口烤饼早就消化得没影了,这时就觉得饥肠辘辘,眼前有亮光闪闪的小星星飘来飘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在这种超市里,放眼过去,各种进口美食满坑满谷。香肠的诱人香气更是勾起她肚里馋虫,令人难以抵抗饥饿。她拎着篮子,慢腾腾地转到冷冻食品柜前,假装去看冷冻食品。店员看见她,请她品尝了一片香肠,然后问她:“味道怎么样?”   她说:“嗯,这个味道啊……嗯,还行吧。”肚子又咕噜响了一声。接着去试喝了一小口牛奶,不管用。转来转去,转到卖水果生鲜的角落,趁人不注意,捏一粒人家来没来得及包装的车厘子,胡乱在衣服上擦了一擦,马上丢进嘴里。然而,还是越吃越饿。   暗暗叹气,没想到把自己的小包背出来。她这人胆小,手机不敢绑定信用卡,能怪谁?一天赚了一千四,有史以来时薪最高的一次,最后却落了个饿死街头的下场,哈哈哈,好笑死了。饿死拉倒,妈的。   拎着购物篮去收银台结账时,眼睛向一旁的冰柜瞟了一眼,那里躺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进口冰淇淋。一个店员正在整理货架,察觉到她的眼光,笑着向她推销道:“冰淇淋要不要来一个?我们有一款甜筒很有人气,卖得非常好,原料是北海道的牛乳,目前上海只有我们新鲜馆才有得卖哦,久光都不一定有。”   她口水淌了一嘴,艰难地吞落下去,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假装对那冰淇淋毫不在意:“哦,这样啊,多少钱一支啊?”   店员说:“36元。和日本卖的价格一样,进口到中国来也没有提价。”一个甜筒而已,竟然卖36元,不提价都已经要了她的命了。   她东看西看,手指着冰柜旁边货架上的一根细细的果冻,漫不经心问:“那个又是多少钱啊?”   “12元。”   “这个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店员扒拉出一根更细的:“这个只要10元,不过,这不是日本产哦。”   动不动就把日本产挂在嘴上,日本产日本产的,很了不起么,垃圾。有种别卖那么贵。   她脑子里天人交战,恐怕会坍藤川公司的台,给彩子的脸抹黑,但这时已经饿得虚火严重上升,大脑不能思考,最后的最后,还是饥饿占了上风。她决定买根果冻救命,用她老板的信用卡。 第126章 22.9.28   店员问:“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就小的吧。”她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但店员什么人?人家早几百年就炼成了火眼金睛,才一问一答就判断出她能够买这根细小果冻,其实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她手里拿一张白金卡,购物篮里的牛排也好,哈根达斯也好,金枪鱼罐头也好,无一不是进口食品,一篮子食品的价格毛估估不下千元,结果在买果冻时却斤斤计较,选了根最便宜的,还跟做了天大的决定似的。店员对她的消费观也是看不懂。   结好账,她拎着两大袋东西,嘴里叼着一根果冻,走在回去的路上感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国产果冻更好吃的了,只是价太贵量太少,才吸了两口就见了底,差评。   但也是这根果冻救了她一条小命,给了她从新鲜馆回到柏庭国际公寓的能量。她在小区门口颇为不舍地丢掉它的尸体:“撒哟那拉,果冻君。”   重新登记进小区,上了电梯,回到3606,收银条交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啤酒的泽居晋,扭扭捏捏说:“那个,我的钱包忘记带了,就用你的卡买了一根果冻,十块钱……十分抱歉,真对不起,本想打电话请示你的,但又不好意思为这点点事情打扰你……喏,这是收据,明细都在上面,一目了然。” 说完满面羞愧,朝他深鞠一躬。两眼瞅着地面,心里忙着给自己找理由:要不是被拖到现在下不了班,这个时候,她早该吃上热腾腾的晚饭了。要是平时,饿上一时半会儿的本来也不要紧,要命的是今天中饭没吃。所以说来说去,她也是被逼无奈。   心里为自己这种极其不专业、极其可耻的行为找理由,嘴上赶紧补充说:“我已经超时服务近一个小时了……这根果冻的十块钱就用来抵我的跑腿费和超时服务费好了,如果不可以,那等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就十块钱,还要等到下月还,听上去未免太没有诚意,但这句话有她的小心机在里面。所以,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一手安抚着不知道为什么激动起来的金毛,单手把卡塞进钱包,眼睛不看收银条,也不看她,只随意说了一声:“好啊。”   什么意思?这十块钱是要她还,还是不要她还?   一袋东西里面,他先取一盒冰淇淋出来,然后支使五月去厨房间取了一个塑料盘子出来,他把冰淇淋的盖子揭开,盘子垫在下面,然后往地板上一放。本来沙发上蹲着的肥狗看见他开冰淇淋盖子时就“蹭”地一下跳下来,围着他摇着尾巴打着转,这时更不用招呼,低头欢欢喜喜地舔它的哈根达斯去了。   五月本来正要和他道别回家,见状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一晃,心里一痛,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她几乎饿死,差点没暴毙在道旁,最终也只敢买了一根廉价果冻,还战战兢兢的,担心羞愧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太没骨气,自说自话拉主人家的信用卡买东西吃未免太不像话。她还是不够专业,哪怕饿死都不应该用主人家的钱的。   结果呢,他却把她辛辛苦苦拎回来的哈根达斯用来喂狗?而且还必须是新鲜馆的,一般超市还不行?美不死它,死狗!要是哪天落到她手里,看不一天三顿窝窝头伺候!   死狗正在舔的这盒冰淇淋里面有大块的草莓果粒,这冰淇淋不用说吃到嘴了,光是看着就觉得很灵。而且都是按她自己的口味挑的,她爱草莓和蓝莓,所以草莓买了两盒,蓝莓买了两盒。   哈根达斯,她作为一个人,生下来到现在也都才吃过一回两回好吧?她偶尔在麦德龙买桶八喜回去吃吃都已经觉得很奢侈、很对得起自己了。有句诗是怎么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早知道该买那只北海道牛乳做的甜筒的。唉,人不如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拉倒。   本来她还在路上想,如果回到他家,他看她辛苦,就招呼她说:冰淇淋喜欢吃吗?要不要吃一个?这个时候,她该怎么说呢?她就说:老板,谢谢你,但是我今天不是作为老板的客人来做客的,而是作为保洁人员过来工作的。所以,还是不用了。   万一他还是坚持叫她吃,并说:你知道我不爱吃甜食的,冰淇淋本来就是奖励你吃的啊。   这个时候她肯定已经满面通红,心里小鹿乱撞了,她应该怎么办?她来时想了一路,最终的结论还是坚辞不受。她就拒绝说:老板,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既然是家政保洁人员,就要有保洁人员的样子。保洁人员不可以接受主人家的馈赠,也不能使用主人家的洗手间。这两条是常识中的常识,我虽然是临时工,却也要严格遵守的。   胡思乱想了一路,为怎么拒绝他的好意着实为难了半天,谁知道原来是买给狗吃的,他不爱吃甜食,也从不在家开火煮饭,不用说,其他的零食大概也都是为这金毛准备的。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发生在人世间的惨剧和不公平吧!   五月悲愤欲死,拎上她的小包,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礼貌地说了声:“老板,我走了,那么后天见哦。”   和前面的还他十块钱一样,这句话里也藏有她的小心机。她说后天见,而他没有意见的话,就代表她后天可以照常去上班,今天她兼职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她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现在脸皮已经厚到一定程度,抗压能力也非常人能比,像今天这么尴尬的事情,要是别人,哪能活到现在,早就羞得一头撞死了,但她却能饿着肚子扛到现在。当然,她出丑次数太多,而且每次花样繁多,都不带重样的,估计泽居晋也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否则他为什么这么淡定,这么快就从容切换到霸道总裁和私人小女佣模式了?   反正别的都好说,只是一提到饭碗问题,说她心里不忐忑是不可能的。虽然她是节假日时间做兼职,自己的时间,想干嘛就干嘛,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富人有时间去打高尔夫,去血拼;她们穷人么,就去做做兼职赚点外快,补贴家用。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但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天底下没有一个老板会喜欢手底下员工同时做几份工的,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她说了一句后天见后,泽居晋略一点头,嗯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转身离开,带上门后,又朝门内鞠了一躬,这才大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听见身后门响,回头去看,是泽居晋。他也跟了过来。   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心口一热,眼睛一涩,急忙停下脚步,回头冲他又鞠一躬:“那个,泽居桑,不用出来送我了,我知道路怎么走。谢谢,请回去吧。”   不是不感动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人间自有真情在。唉,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他脚步没停,径直往前走,从她身边经过时,淡淡说:“哦,我是去健身房。”   五月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个健身包。于是又悲愤欲死了。苍天啊,她还是太傻太天真了啊!   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他按了一楼按键,她低着头站在他身边。电梯下降很快,到一楼时,他突然说:“辛苦了。”   她哦了一声,鼻子微微一酸,没有答话。要是平常,她该客气一句:哪里,应该的,谢谢。但恐怕声音被他听出不对劲,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出了大厅,两个人默默往外走,走到小区中央时,泽居晋停住,他要去的健身房就在这里。她向他扬了扬手,说:“我回去了,晚安。”   泽居晋忽然开口说话:“等一下。”   她站住。泽居晋向她招了下手,她退后两步,走到他面前,仰脸看他:“什么事?”   泽居晋掏出钱包,取出两张粉红色钞票递给她:“叫出租车回去。”语调平平,不是和她商量,多少有点命令的意味。或许也不是命令,可能只是她小兵蛋子当久了,把老板的每一句话都当成命令了。   只是,她不会接他的钱,也不会叫出租车。从这里叫车子回浦东,少说也要七八十块,她哪里舍得花这个钱。一边推辞,一边急急说:“谢谢,出了小区就是公交车站,回去方便得很,不用啦。”   泽居晋盯着她:“嫌少?”   她一呆,有点没听懂:“什么?”   泽居晋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四张钞票夹在指间,往她面前一递:“够不够?”   她当场就傻了,半天才说:“够。很够。”   泽居晋说:“够了那就走吧。”   然后她就乖乖转身走了,手里捏着四百块钱,连道谢也忘了。一边走,心里一边盘算着:公交车转二号线,交通费六七块钱最多了。还多出三百多元,够买一条不错的地毯了吧……这样不太好吧?要不,后天见面,还是把钱还给他?可是他家狗都吃哈根达斯哎,吃薯条三兄弟哎。你推我拒的,反而会让他觉得我太矫情吧?我出来做兼职,丢这么大的脸,在他眼里,其实就是为了钱吧?唉,肚子好饿,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根本转不动,没办法进行思考,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正走着呢,听他在身后说:“叫到车子后,车牌号发给我。”   什么意思?不相信她喽?她这人是不是看上去就是一脸小气样,一看就知道平时是个连出租车都舍不得叫的人?   总的来说,这一天,跟烟花节那天一样,是乐极生悲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和休息,其实二和四也一样,败家作者手里不能有余粮,否则烧得慌。 第127章 22.9.28   小满拎着食盒去后,碧瑾等人无不慌张,适才就已经给香梨连连使眼色了,她只装作看不见。碧瑾带着些埋怨,顿足叹气道:“姨娘这是做什么?龙姑娘心里头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连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姨娘竟然会不知道?”   香梨笑道:“正是知道,我才要帮她一帮呢。”   碧瑾道:“姨娘莫非也醉了酒?为什么要帮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如此一来,岂不是,岂不是……”   香梨笑而不答,一甩帕子,往月唤小院的方向去了。碧瑾跟在后头问:“姨娘往她那里去做什么?外头还有许多事要去料理呢。”   香梨笑道:“傻瓜,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句话没有听说过?”   静好和四春到处去找小满,两个人都以为小满舍不得这热闹的地方,因此专门拣人多的地方去找,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着。静好渐渐焦躁起来,四春道:“她不会独自回去找姨娘说话了吧?”   静好摇头:“她不会。这么个热闹的日子,五爷在外头忙着,咱们那里只有姨娘和李大娘两个人在,她又是最怕李大娘的,怎么愿意回去?罢了,只得各处再找着了。”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上一回卿姐儿的那些糟心事,好不容易才瞒住她,唉。”   四春忙问:“什么事瞒着我们姨娘?”   静好斥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做什么?话多,该掌嘴!”   四春不服气:“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可是卿姐儿说在咱们那里中了毒的事情?”   静好顿了步子,作势要去抽她的屁股:“你又偷听我和李大娘说话了?可去姨娘面前学舌了?!”   四春护住屁股,辩解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好好的,我去偷听你们说话做什么?我一没偷听,二也没在姨娘面前学过舌!”   静好言语稍稍缓和:“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即使在外头听到那些胡言乱语,也千万不能在姨娘那里说起,她听了要多想的,晓得么!”   四春道:“可是,咱们姨娘已经知道了呀。”   静好一惊,扬手又要打她:“死丫头,你既然没说,姨娘怎么会知道?我和李大娘瞒她瞒得铁紧!”   四春缩着脖子辩解道:“才不是!是上一阵子你回家的那天,姨娘带我去梅林里溜达消食,在那里听见人家说闲话来的,她们说什么姨娘下毒,想害死卿姐儿,谁料把二姨娘那里的沈大娘也险些儿给害死了。都是五爷黑白不分,非要护着姨娘,不许人家到姨娘跟前说……反正我也没听大清,姨娘听后,也没说什么,只嘱咐我,叫我回来不许乱说,我才没有和你说的。”   静好顿足,叫苦连天道:“哎呀,哎呀!我和李大娘还以为瞒得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可怜我们姨娘那么个良善人儿,却要受这一堆人的腌臜气,气死我了!”   月唤在温家后花园内听完了一曲《牡丹亭》,但觉心内怅然若失,领着李大娘默默回到了居处。一时无事,拾起针线来做,总觉得心思不定,心神不宁,默默把一只荷包缝好,线头咬断,针别到袖口上,把荷包拿起来细看。   李大娘笑道:“五爷必定喜欢的不得了。”   月唤叹口气:“你休要哄我,针脚这样粗糙……送他东西的人有那么多,他哪里能看上我的?即便他愿意要,只怕也不好意思佩在身上。到头来,还不是丢掉?”言罢,怔怔出神,轻声叹气。   李大娘道:“你这一阵子总爱胡思乱想,有这功夫,不如多对五爷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月唤眼睛一亮,“正好饿了,快端上来。”话音未落,却听见有人噗嗤一乐。却原来是香梨到了。   香梨人未到,声先至。且一路走一路笑,待一脚跨进屋子,指着月唤打趣道:“听你们说话,真是逗趣儿。”   月唤起身迎接,李大娘笑道:“我们姨娘就是这么个人,成日里就晓得琢磨吃,心里头还是个小孩子家。”   香梨听了这话便是一阵乐,乐够了,方问道:“静好还有四春哪里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进来也没人知道。”   李大娘道:“她两个陪着龙姑娘去听戏,我们姨娘嫌吵,回来躲清静来了。”   香梨坐下,将月唤手上的荷包拿过去,左看右看,噗嗤又是一乐:“针脚确实有些粗糙,不过放心,但凡是你送的,他都喜欢,这个我敢打包票。”   月唤面上红了红,急忙把荷包抢回来。香梨同李大娘笑道,“你们姨娘和五爷是不是商量好的?一个在这里躲清静,一个跑去小书房偷懒。”又道,“快去沏碗茶来喝,我忙到现在,又渴又累。”   月唤诧异道:“外头那么多男客,他怎么好意思躲起来,叫你一个人招呼客人?”   香梨一笑:“你还不知道他?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醉了酒,理所当然地往那里一躲。”抿一口茶水,“我自个儿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挂念他那边要不要紧,会不会醉过了头,伤了身子,正想着要不要请大夫来给他瞧一瞧呢。”   李大娘诧异:“客人们都还在,老爷也时不时要找他有事的,他也敢喝醉成这样?”   香梨看看左右,悄声道:“他姑母看他不顺眼,故意整治他,连连灌他酒,拿他出气呢。唉,横竖是他们温家人,我们外姓人插不上嘴,由得他去。”一起把茶盏里的茶水喝光,笑道,“我只能躲这一会儿清净,外头一堆的事情,不能久坐,走了。”   香梨才走,月唤把荷包拢在袖筒里,眼睛望着门口,静静独坐,又发起了怔。李大娘知她心思,笑道:“若是不放心他,去看便是了,横竖无事,你坐得久了,反倒要胡思乱想。”   月唤笑嗔道:“你说话总是这样毫无遮拦,叫人难堪,很有趣么。”说着话,还是缓缓起身,进屋理了理鬓发,把荷包拿出来又瞧了一瞧,方才慢慢出了屋子往外走。李大娘锁了门,追上她,与她一前一后往小书房走去。   小书房在花园东南角,是温家两兄弟早年读书的所在,凤楼自长大后却甚少踏足,这书房也就形同虚设了。因这书房地处幽静,平时少有人至,月唤也是头一回过来。   两人避开花园当中的戏台子,专拣偏僻小路走。李大娘一路走,一路嘀咕:“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都偷跑去听戏去了。”   不过片刻工夫,就已到了书房缩在的小院落门口,小厮水生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院墙上看着天。李大娘道:“五爷果然在这里,真是会选地方,这里偏僻,老爷断不会想到他在这里躲懒。”又有些好笑道,“还派了个探子在门口通风报信,生恐老爷过来捉人,咱们且过去吓一吓他。”   月唤闻言,玩心大起,领着两大娘两个蹑手蹑脚走过去,及至到了水生面前,果真把他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问:“姨娘怎么来了?姨娘却是如何知道五爷在这里的?”   月唤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慌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捉了你们五爷去抽鞭子。”   水生陪笑道:“是五爷吩咐的,不论是谁,一律要拦在外头,姨娘请回。五爷酒喝多了,里头自有人伺候茶水,姨娘无须担心。”   月唤略觉失望,站在院门口沉吟不语,正要转身离去,眼梢的余光却瞥见水生给李大娘使了个怪怪的眼色。李大娘是人精,当下心里打了一个突,不敢多想,忙上来挽住月唤手臂,笑道:“咱们回去罢,叫五爷多睡个一时半会儿也是好的。”   若不是水生那个眼色,李大娘又忙不迭地上来拉扯她,她这个时候只怕已经走了。那二人这一番举动,反而使得她心里头奇怪起来,当下就不愿意走了,道:“我就过去瞧他一瞧,若睡着了,我转脸便走。”   水生更慌,连连给李大娘使了几个眼色,嘴里说道:“姨娘且等一等,我去瞧一瞧,若是没睡着,我即刻来回。”   李大娘不明所以,却知道里头必然有鬼,便也跟着劝说:“你若是非要过去,只怕五爷醒来要他不会当差,可怜见的。咱们回吧,我教你做鞋样子去。”   月唤似笑非笑的,拿眼将她一斜,她就讪讪地松了手,不好意思再来拉扯了。水生一见不好,转头就要往里头跑,月唤轻声一喝:“站住!我只是去瞧他一瞧,你慌张什么!”   她自进温家门后,待人接物都是和和气气,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从未有过,今天突然这样板着脸一声喝,水生到底不敢违拗,只得垂首站住。   她吩咐一声:“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瞧一瞧,即刻回来,不会很久。”言罢,捏着荷包,往凤楼的书房走去。花园里的鼓乐声不绝于耳,不懂戏不爱戏的人听着只有烦躁。她暗笑,这么吵,亏他也能睡得着。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还是尽量保持日更好了。实在跟不上,到时再说。   By,主意一天三变的蠢桑。 第128章 22.9.28   书房门虚掩着,她推门入内,四下里一瞧,桌上架上摆有金玉古玩,壁上悬有字画,摆设极是奢华,不像书房,倒像是外头待客的花厅。屋子里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却有断断续续说话声从里间传来,循声找去,发现这书房还有内室一间,想来是供两兄弟小憩之处了。不用说,他必定是躲在这里头歇着了。   移足待要往内室去,又一阵说笑声传出来,恰好是在鼓乐声的间歇,叫她听出里头说话的有男也有女。适才鼓乐声太吵,她在院子里时竟然没有听见。   月唤站在书房的内室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只凝神去听,里头的说笑声一阵阵传出。而说笑的男女,都是她所熟悉之人。男子自然是凤楼,女子的声音又甜又腻,黏糊糊的,像是阿娘熬制的麦芽糖,扯不尽,咬不断,较之往常,几乎判若两人。但她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这女子是小满。   小满适才不知说了些什么,凤楼从鼻子里哼笑了两声,慵懒随意道:“……你不用和她处处去比较,她的好,你学不来,也不用去学,因为天底下只有一个月唤,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自然,你也不是没有你的好处……”   其后就是小满的娇笑声,和两个人你推我拒,拉拉扯扯的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   月唤听明白时,心底一阵慌乱,又是一阵钝痛,像被人拿着千斤重的大锤狠狠砸了一下子。她手扶着手门框,一时怔住,苦涩、酸楚和悲伤,一股劲的在胸腔里翻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慌乱中,香梨所说过的那些话,李大娘说说的那些话,一一记起来;香梨要笑不笑的脸,李大娘气愤愤的脸,都在眼前一一浮现。原来她们早有察觉,自己却是当局者迷,一直蒙在鼓里,李大娘再四的和她说,她却傻傻的不愿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叫她怎么能够轻易相信,毕竟,小满不是旁的人,小满可是和她一同长大、她视作亲妹妹的人啊!   心底一阵阵的激荡,看看手中的荷包,气苦已极,反而想笑,笑出来,声音却化作一声低低的悲鸣。荷包用力丢到地上,再抬脚踩了一踩,却并不觉得解恨,重又拾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去力撕扯。然,身子却像是发了疟疾一样抖个不停,手软无力,根本撕扯不动,终于发觉自己连对这个荷包都无能为力时,已经急得满身是汗,气得满脸是泪。   内室的人察觉到外面的声音,立刻收了声,凤楼随即唤人:“何人!可是水生?”   月唤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却仍旧阻止不住滚滚而下的热泪。想阿娘,想得心口一阵阵钝痛。想要即刻跑回小灯镇去,想要回到从前去。那时尚未遇见凤楼,那时每天都无忧无虑,那时可以称之为烦恼的烦恼,不过是早上想着午饭该做什么,吃过午饭又想着晚饭该做什么而已。   内室里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和小满失了甜腻,尽是慌张的声音:“五爷,五爷,你去哪里?”   月唤想要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赶紧躲出去,脚步却发飘发虚,生恐摔跤,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外逃。还未能挪出书房门,凤楼已经拉开了内室门,一眼瞧见了脸色煞煞白的月唤,当下一惊,顾不得多说,疾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看了两眼,方才哑哑道:“妹妹,妹妹……”   小满随后就到,二话不说,往月唤面前一跪,匍匐在地,额头触到她的一双绣花鞋面,伸手抱住她两条腿不放:“姐姐,姐姐,是我错了,求姐姐莫要恼我恨我!”   候在门口的李大娘听见里间的动静,暗叫不好,甩开膀子即刻冲了进来,见眼前的这样一幅景象,直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叫苦不迭。担心这许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月唤手被凤楼拉着,腿被小满抱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急得冒汗,哭得更是厉害,嚷嚷道:“走开,你们给我走开——”   李大娘飞毛腿冲过来后,二话不说,把小满的手狠狠一推,嘴上却故作惊讶道:“龙姑娘怎么头发乱成这样,哎呀,衣服也没穿好,大白天日的,龙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要凉快凉快么?都十月天了,姑娘竟然嫌热?咦,原来五爷也在这里?五爷你也热?”   凤楼被坏了好事,心里又是气恼又是羞愧,旁的人倒也罢了,大可一笑了之,偏偏是被月唤撞破。当下也顾不上衣衫不整的小满了,手上暗暗用力,将月唤扯过来,低声哄到:“莫要哭了,家里都是客……叫人瞧见不好,待晚间我去和你细说。”   月唤再是用力,也甩不开他的手,气得放声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凤楼再如何赔小心,她却只是哭,只是哭,怎么哄劝都不好。   小满被李大娘一把打开,却并不气馁,转眼又扑到了月唤跟前,倒有些愈挫愈勇的意思,当下抱住月唤的腿,跪地哀哀求道:“我做错了事,姐姐打我骂我都不敢有一句怨言,求姐姐莫要再哭了,姐姐你打我好了!”   李大娘冷笑道:“姑娘眼里还有这个姐姐?你眼里哪怕还有她一分,也断不至于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姑娘这样的行径,叫我们做下人的都看不上,太没规矩,毫无体统!不过想想也难怪,姑娘你原是个没有爹娘管教的。”   说着说着,往地上又啐一口:“不是我小瞧你,姑娘这样的,也想攀高枝?也想进温家门?我看险。想爬五爷床的人多了去了,姑娘哪,你睁大你的眼睛瞧一瞧,五爷性子浪眼睛花,招蜂惹蝶这些年,凭这本事得以进了温家大门的,你看可有一个?”   李大娘看月唤哭得这样厉害,心疼得无法说,恨极了小满,一时脑热,骂出这番话来,却不想连凤楼也给捎带上了。凤楼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却也无法发作,只能暗暗皱眉,一边跟着低声向月唤赔不是,拉住她,不使她跑路。   受了委屈的人,都不能听到人家好言好语安慰。原本好好的,被人家这样一安慰,反而更觉难过。月唤听了李大娘的一番话,心口更是发酸,就把头埋在李大娘怀里,搂住她的脖子,呜呜哭个不停。   小满想脸反正丢尽了,今天不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逼凤楼表态,却更待何时?便顶着李大娘的眼刀子,伸手来扯月唤的手臂:“姐姐,这事原本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羞耻,是我心中爱慕五爷,才做下这等错事。我罪该万死,姐姐若怪我,我是一句也不敢为自己辩驳的。只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姐姐打算如何发落我?我对不起姐姐,哪怕要我的一条命,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言罢,转头再问凤楼:“五爷,为了你,我一个女儿家的名声已经坏了,又得罪了姐姐,害的姐姐伤心……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五爷又有何打算?将来又如何处置我?今天趁这个机会不妨说句明白话出来。我龙小满即便去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凤楼看看月唤,再看看跪地不起满眼热切的小满,顿觉有些无趣起来,干笑一声,道:“此一事,待日后从长计议……”   李大娘那边早已忍耐不得,连声冷笑着,见她爪子还死死抓着月唤,便伸手去推她,谁知越推,她把月唤抓得越紧,指甲几乎要嵌到月唤手臂的皮肉里去。月唤厌恶地摔袖子,欲要把她甩开,一袖子还没摔出去,自己却突然惨呼一声,声音之凄厉,把凤楼吓了一跳,心里一急,忙问:“怎么了!”   众人顺着月唤的眼睛向下望去,却见她右手背上有血迹滚落。凤楼顾不上多问,即刻卷了她袖子一瞧,见一根细针直直地刺入她手腕子上了。寸许长的针,竟没入皮肉大半,仅留了个针鼻子在外头,一股细细的血线顺着她纤细的手腕子蜿蜒而下,直流到手背上,再顺着指尖滴落。   原来是她刚才缝好荷包,把针往衣袖上顺手一别,过来找凤楼时,却忘记了取下。小满来抓她的手臂,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提防把一根针都按到她皮肉里去了。   几个人一瞧,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月唤吃疼,更是痛哭不已。小满慌神,再也不敢碰月唤一下,呆愣了一时,终于也哭了:“姐姐,我不知道你衣袖上有针,我没有瞧见,更不是故意的!姐姐,你打我一下,哪怕骂我一句也行啊,姐姐——”   一番辩解,却无人去听。于是泪眼婆娑地看向凤楼,谁料他竟也是一脸怒气。他向来不会对月唤发怒,那怒气自然是冲着自己的。小满瞧见,心里头不觉就是一灰。   月唤疼得身子轻轻发着抖,李大娘将她揽在怀里,不停地哄劝道:“乖月唤,莫哭莫哭,咱们赶紧走,离了这里,快些回去叫大夫来瞧。”转头又向小满喝道,“小浪蹄子,你还有脸哭?反了你了!想要谋害我们姨娘不成?!真当我们都是吃素的么?不过看你是姨娘的亲戚罢了,再敢哭丧一声,看我李大娘不一巴掌甩到你脸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十点左右~~~ 第129章 22.9.28   听得李大娘这般骂她,小满一声长哭,嚎啕道:“姐姐,我对不起你,我这便去投井,我死了总成了罢!”她再是泼辣风流,再是厚脸皮,但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被月唤捉奸在先,受凤楼冷落在后,又被李大娘连声喝骂,说她有人生没人养,连自家爹娘都给捎带上不说,凤楼也始终不为自己说一句话,心里头既怨恨,又愤懑,又是惭愧,受不住人家这样的羞辱,哭得梨花带雨,两行眼泪长流,而凤楼始终只顾着月唤一人,她心一横,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往外冲。   凤楼这时也终于缓过神来,不及多话,拉过月唤的手腕子,叫李大娘扶住她,不许她乱动,其后按住她手腕子上的伤处,捏住针鼻,一狠心,一根针猛地□□。针拔出后,伤处便有大颗血珠涌出。   月唤又哭,他身上未带有伤药,一时也不及去取,低头为她的伤处涂了些口水上去,再去抽帕子。一摸,帕子也不不在身上,怕是丢落到床上去了,心下一急,将里衣的衣襟硬是撕扯一块下来,为她包扎伤口。李大娘这里正傻看着呢,凤楼手上不停,嘴里吩咐她道:“你去拦住她,这里有我。”   李大娘装傻:“拦住谁?”   凤楼皱眉不语,拿眼将她一横。   李大娘放心不下月唤,嘀咕道:“死了倒好了。只可惜,越是嚷嚷要死要活的人越死不了。”   凤楼着恼:“家里都是客,若是叫人看到了,你们面上有光又好看还是怎么?快些把她找到送回家去!”   李大娘想想也是,小满死活她不在意,若是吵嚷出去,带累了温家名声却不大好。不得已,转身去了,嘴里照旧嘀嘀咕咕,心里头还指望着小满一时想不开,一头撞死或是干干脆脆地往井里头一栽,是以也不急,一摇一摆地找了出去。   适才人太多,当着那些人的面,凤楼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只能干着急,这个时候就自在许多,给月唤包扎好伤口后,将她揽住,替她擦眼泪,腆着脸笑唤:“妹妹,好月唤,休要再哭了,哥哥看着都心疼。今天惹你生气,都是我浑,我不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待送走这一帮子客人,我晚间再去负荆请罪,你说可好?”   月唤哭得累了,这时没了声音,靠在他身上,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凤楼见她多少平复下来,小心替她拭去脸上泪痕,理一理被泪水汗水粘在面颊上的发丝,柔声道:“妹妹,你放心,我和她……”   月唤哑着嗓子,问:“你和她怎么了?”   凤楼讪笑:“我连饮几杯酒,大约是饮得急了些,头脑里昏昏沉沉……她一过来的时候,我还当她是你,后来看清是她,叫她退下,她却不管不顾地贴上来,是以……不过你放心……”   小满起初过来,先是拿言语挑逗他,挨挨蹭蹭地坐到他床头去,把他勾得性起时,却又拿腔作调起来,和他拉拉扯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一会说担心这个,害怕那个;一会又问他心里头到底最喜欢哪个,非逼他说出她和月唤哪个好,又好在哪里。及至月唤到来的时候,二人虽然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衣裳也褪的差不多了,但却未成事这句话,饶是皮厚如他,在月唤面前也终是说不出口。   月唤冷笑一声:“这么说,全是她不好,错不在你?”   凤楼一哂:“也不是这样说……只是,这世上既有投怀送抱的女子,便有逢场作戏的男子。本是逢场作戏,何必这样当真?为此气坏了身子就更不值了。更何况,又是偶一为之,我也醉了酒,不好当真的……放心好了,不管她们怎么样,你终究是我心里头最在乎的那个。莫要再生气了,你若生她的气,为了你,我从此不再见她便是了。嗯?”   按他以往的经验,若是旁的女子,听他温五爷说出这个话,无不转怒为喜,顶多拧他一下,啐他一口,或是追着他问:“当真?你这话当真?我真是你最在乎的那个?”其后,自然就不再计较,非但如此,反而还要为从他那里听到这一番话而感动,而喜悦,而欢欣不已。   可是月唤却不知怎么了,突然愤愤地一把将他推开,腕子上才缠上去的帕子也一把扯下,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凤楼上前去拦她,谁知才碰着她的衣衫一角,她便尖声嚷叫起来。她一天三顿饭外加两顿点心不是白吃的,非但手上力气不小,一嗓子嚷出来,声音又尖又锐。水生站在大门中间,吓得缩着脑袋,不敢挪动一步,也不敢伸手拦她,像只呆头鹅一样傻站着。   凤楼拉住她,她就死命去掰他的手,掰不动,就去抓挠他的手背,才两下子,就被挠出几条血痕出来。凤楼做小伏低,隐忍哄劝她到现在,见她非但不听劝,动静反而愈大,心内不觉动了怒气,冷笑道:“钟月唤,你怕是不知道我温凤楼的为人。你去问问,我温凤楼可曾为这等事情向别人赔礼道歉过?你还要怎样?非要闹到一家子人都知道才高兴么!”   月唤冷冷看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放开我。”   凤楼将她往怀内扯:“不放。”   “你放开!”   “偏不放。”把她揽得更紧。   她气急,又哭了,抽抽搭搭道:“我手疼,你还非要抓着我。”   凤楼叹口气,到底不舍得她哭,终于还是放开了手。他手一松,月唤倒退两步,忽然猛地转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凤楼生怕她摔跤,怕她做傻事,想要追出去,却怕她要大吵大闹,招来人看热闹,若是被传到温老爷那里,少不得就要一顿打,光打也就算了,又要出丑,传为笑谈就不大好了。无奈,立在书房门槛上,揉揉太阳穴,苦笑叹气。水生慢慢凑过来:“五爷,姨娘哭着跑了,身边也没跟个人……”   凤楼没好气地抬起一脚,把他踹了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嘴里喝道:“连个门都守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水生嗫嚅辩解:“我越拦,姨娘疑心只有更重……”   话未说完,凤楼一声喝骂:“扯你娘的蛋!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水生不敢言声,默默往外滚。凤楼又是一声断喝:“磨磨蹭蹭做什么,快去找个人跟着她!”   月唤一边哭一边跑,在花园里横冲直撞,完全不辨方向。花间小径上偶有人经过,看见她,唤她一声三姨娘,她也不理不睬,只管往前奔去。今天偌大的一个花园里,除了戏台子那片地方以外,别处连个人影子都少见,失魂落魄地跑了一圈,累了之后,就站在一条偏僻的杂草横生的小径上怔怔出神。手腕上的伤处也不去管它,不一会儿功夫,袖口即被血迹浸湿。她眼看着血流个不停,非但不害怕,反倒有种自暴自弃的快意,想,这样死了也好,从此就可不再见这些龌蹉的人,离了这龌蹉地方。   不知站了多久,从对面迎头走来一人,却是账房先生仇万里,他步履匆匆,怀里抱着一堆账簿,正埋头走着,猛地抬头,忽然就看见月唤,当下住了步子,向她微微鞠躬,施了一礼,轻声问道:“姨娘怎么独自一人?身边怎么也没个人跟着?”一语未了,已然瞧见她红肿的眼皮以及衣袖上的血迹,不觉暗暗心惊,又是一急。   她回头瞧一瞧身后,垂首道:“我也不晓得。”言罢,把手悄悄背到身后去。   她声音也嗡嗡的,显见是才哭过的,仇万里心里头着急,便顾不得许多了,把怀中账簿往地上一丢,上来就拉她的手臂:“让我瞧瞧。”   她不愿意。仇万里手上用了些力,硬是把她的手拉到前面来,捋了袖子一瞧,口中倒吸一口凉气,柔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伤也不包扎?”一边攥住她的手腕子,一边伸手去抽了一条雪白的帕子出来,生恐她会嫌弃,轻声道,“这是才洗过的,我还没用过,极干净的,姨娘放心。”替她把伤口包住,小心打了个结。结打好,却舍不得放下她的手,看她脸上泪痕犹在,遂抬袖为她擦拭泪痕。   她虽然迷糊着,却觉得仇万里此举大为不妥,是以挣了一下,仇万里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失礼,若是叫人瞧见,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届时连她也要带累。心中慌乱,忙忙的放开她的手,人却不走开,站在她面前,问道:“姨娘哪里受了委屈了?不妨和我说说,若是积郁在心,反倒不好。”   月唤抬手捧住脸,呜呜咽咽地哭出来,却不说一句话。仇万里心里更是着急,见她发丝微乱,不敢伸手去理,转而半蹲下,为她摘去勾在衣裙上枯枝草叶,又伸手把她藕色缎鞋上的尘土也拍了一拍,站起来时,柔声道:“姨娘若有什么心事和委屈……但说无妨……我,我总能为姨娘排解一二……” 第130章 22.9.28   仇万里的声音极其温柔,很是诚挚,对于受尽委屈的月唤来说,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和温暖,她在抽噎的间隙,委委屈屈道:“是他,他和……”话一出口,忙又摇摇头,不想也不愿再提他与小满的名字。   不过只言片语,仇万里却已明了,轻叹:“姨娘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么?对他太过痴心,或早或晚,总是要为他所伤……”   月唤一怔,猛地抬头:“你为何要这样说?”   仇万里顿觉失言,慌忙描补:“姨娘莫要多心,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我只是想要安慰姨娘而已。”   月唤转头又要往回跑,仇万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伸手就去拉她的衣袖,口中唤:“姨娘,月唤!”   月唤被他扯住,却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为何要唤我的名字?”   仇万里对上她一双眼睛,就有些身不由己,痴痴道:“我……我自然知道你名字,非但你的名字,便是小名也知晓的,你小名唤做妹妹,对不对,妹妹?”   见她不像发怒的样子,胆子又大了些,抬手欲要为她拭去脸上泪痕,她却偏头躲过去了,说一声:“多谢你,我,我要走了。”   仇万里不敢再阻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走远,看她纤细身影掩入茂密花树之后,直至完全不见。她走后许久,他仍不愿离去,独自痴立在无人的□□中,心内怅然若失,遥望她远去的方向,脚下是一堆散落的账簿。   =====================================================================================长假第七天,十月七号,。上午看了半天书,到了下午,不知道怎么了,人就有点心神不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书自然也看不下去了。打开电脑浏览了下新闻,满屏幕都是带有暗黄标题的奇闻异事。什么“女子酒后乱性怀孕产子”、“男子性侵63岁阿婆”,也有“河北一农村办葬礼,请女郎跳脱衣服助兴”、“伪娘男扮女装□□被抓现行”,等等。诸如此类,恶俗又无聊,大概扫了几眼屏幕,就再也看不下去。   新闻不想看,却又不关电脑,眼睛盯着屏幕出神很久,接着打开百度,输入衡山路Air Jazz House这间酒吧的名字。得知这是一家日本人开的爵士酒吧,老板主业是建筑师,酒吧装修得很有格调,在日本人中间很有人气,相应的,消费也高,人均300元起。云云。   下午三点多,金秀拉打来电话,大呼小叫:“我今天报警了!好激动,好兴奋,开心死了!”   五月一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金秀拉说:“看见路上有个走失的老伯伯,脚穿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说话颠三倒四,我就打电话叫警察来把他领走了。警察来后,还问了我几句话,正式和警察叔叔打交道,这是第一次,好开心!”   五月无语,半天才说:“嗯,你开心最重要。”   金秀拉问:“晚上一起去吃饭?技术部一哥们请吃火锅,你在家也没事,不如一起去?”   五月说:“不行啊,我要看书,考试在即,不敢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啦。”   挂了电话,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把餐具及小电器拿出来擦洗得闪闪发光,马桶刷得能照出人影子来。衣服洗好晾好,地板擦好,又给花花草草们浇了水,捉了虫,小心摘去枯叶。时间消磨到下午五点钟,心里乱成一团糟,再也待不住,像是发了烧一样,手里的东西一丢,抓起包就往外面跑。经过三楼时,金秀拉的房门大开,她也正准备出门,看见五月,赶紧喊:“你不是要看书吗?去哪里?”   五月说:“我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   金秀拉在后面同情地叹气:“这孩子,看书都看傻了,可怜。”   跑到小区门口,顺着马路慢慢走。本想吹吹冷风,想一想心事,谁知迎着冷风,头脑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愈来愈狂热,下一辆公交车来,想也不想,拎着包就跳了上去。公交车开到地铁站,她跳下来,直奔地铁站,二号线乘到人民广场,一路奔跑着去换一号线。   不到二十分钟,地铁开到衡山路站,她的心脏猛跳,随着人群下了车。从几号口出来距Air Jazz House最近,在家里时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从地铁出来,没有耽误一分钟时间,只走了一走,没用几分钟,她人就站在衡山路酒吧一条街上了。   去过一次酒吧,留下的回忆太可怕,本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进第二次,可还是身不由己地来了。进了酒吧,那段可怖回忆再度涌现,慢慢的就紧张和害怕起来,呼吸一声声加重,极想抽身逃离,发足落跑,可是脑子里另一个狂热的声音却在不停地在她耳边怂恿和劝诱她:不见到他,你怎么可以走?就看他一眼,就看他一眼,看到了,转身就走。   极想要看那个人一眼的的念头太过狂热,终于将她的理智和恐惧心打败,占了上风。她攥着包带,低头进了酒吧,给自己要了一瓶苏打水,找到角落里的一个卡座,坐进去,悄悄观察酒吧里的客人。   这间酒吧比虹梅路的一期一会安静点,没那么闹腾,流淌的音乐是DJ OKAWARI的Flower dance,是她以前在赤羽常听到的钢琴曲,因其空灵又唯美,她做家务和冥想时也最爱听这一支。   酒吧内设有舞池,有男女拥在一起跳着慢节奏很慢的舞。她跟着Flower dance的曲调轻声哼唱,假装现在是在家中,舞池中的那些人头是一场雨后,森林里冒出来的蘑菇。听熟了的曲子,多多少少总能给她带来慰藉,使她怦怦乱跳的心脏多少平静了下来。   可能时间还早,客人不太多,还没满座。看看手机,时间刚好六点整。苏打水喝了几口,轻轻叹了无数声的气,时间到了六点零三分。六点零三分时,从门口涌进一群年轻男女,其中有一对男女身着情侣服,上身是同款军绿色飞行员夹克,脚上是一样的工装靴。唯一不同的是,女郎以夹克配短裙,年轻男人则在夹克下面配以随随便便就能搭凹两三百个造型的破洞牛仔裤。   这一对情侣自一进门后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五月才平静下来的心脏更是重重地跳动,但这个时候却还没有忘记掩饰自己,不停地去拨弄额上的刘海,借以遮挡面孔。   那一行有十来个人,可能提前订好了位子,进门后就被侍应生直接领到一个比较靠近舞池的座位上。一群人坐下后就开酒的开酒,点烟的点烟,说笑的说笑。   她想要看一眼的人,泽居晋,他在落座后,歪头点燃一根香烟,然后叼着烟和同伴低声说话。他女友——昨天那个感冒的帅气女郎,一边看酒水单,一边他唇间把香烟拿过来,自己吸了两口,重又塞回给他。他吸一口,眯着眼,转身去和女郎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女郎开怀大笑,然后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把他头发揉乱,手顺便往他肩上一搭,身体也挤过去,咪咪紧紧挤在他胳膊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和他窃窃私语。两个人从进门后小动作就没有断过,看着暧昧,却也自然。一桌的同伴大概也已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   五月狂喝苏打水,嗝打了一个又一个。   她和钱沐约会时,就是互相问:“你今天想去哪里吃饭?这个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或者是,“听说这个电影好看,要不要去看看?”饭吃好,电影看好,拉拉手,逛逛马路,聊聊工作,畅想畅想今后,规划规划未来。时间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当然,分手前一般也会亲一亲,摸一摸。中规中矩,标准无比,和退休后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们并没有多大区别。   原来,世界上还有他们这样的情侣。   侍应生过来,泽居晋点了灌装啤酒,女郎点了扎啤。一群人站起来碰杯,庆贺女郎生日。女郎向众人道谢,泽居晋一手夹着烟,一手抓着啤酒杯,突然扭头往女郎唇上印下一吻。众人“嗷——”地乱叫,他大笑,神采飞扬,一脸的放肆,一脸的玩世不恭,与平时在公司里动辄黑着脸训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女郎一杯扎啤喝完,离开座位去上洗手间,大概觉得热,把飞行员夹克的几颗纽扣全部解开,露出白色细吊带连身衣。吊带连身衣本来已经很短小了,她却还要从腰下卷起两道,露出肚脐和一截纤腰来。   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在闪烁的霓虹灯下,一个两个像是会蹦跶的五彩斑斓、色彩鲜艳的毒蘑菇,唯独这个女郎,皮肤带光,妆容通透,头发弄一丢丢小乱,慵懒又有女人味,加上丰盈的红唇,看起来健康又阳光。   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信、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第131章 22.9.28   这女郎,五月至今见过三四次,她的造型和风格没有一次是重复的,令人永远充满新鲜感、永远都不会觉得厌腻。她虽不至于为这女郎变弯,自相形秽的同时,也打从心里赞叹不已,艳羡不已。心想,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信、这么迷人的女孩子?   58元一小瓶的苏打水,五月喝到第三瓶时,一个身穿西装马甲、酒吧经理模样的日本人一手拎着一瓶威士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几小瓶啤酒,走到泽居晋那桌和他们一行人打招呼,于是又是一阵热闹。一桌人闹腾得太过厉害,周围人无不侧目。   两轮威士忌和啤酒喝下来,有人起哄,叫女郎去舞池中间跳舞,女郎并不推辞,飞行员夹克一把脱下,往卡座靠背上一丢,伸手就去拉泽居晋。泽居晋笑着摆手,大概不太愿意。女郎就扑过来,身体像一条蛇一样盘在他身上和他说话。   五月离得远,虽然听不见女郎说了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大概是撒着娇和泽居晋说:“哎呀,求求你啦,人家生日嘛。”巴拉巴拉巴拉。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女郎很有可能是说:“踊ってくれないなら、殺してやるよ。”不来和我一起跳,会杀了你哦。   说什么,鬼知道。   反正不管她说了什么,泽居晋终于妥协,哈哈一笑,放下威士忌玻璃杯,衔在唇间的香烟取下,摁死在烟灰缸内,站起来,和女郎走到舞池中间,站成一排。一束强光打下来,把两个人全身罩住。与此同时,DJ OKAWARI的另一支《Luv Letter》突然中止,一支节奏更为明快、曲风更为强悍有震撼力的电子舞曲随之响起。   舞曲响起来的时候,被光束笼罩的二人对视一眼,随着节奏轻轻点一点头,然后,身体同时动起来。女郎一只手自然下垂,一只手高举过头顶,朝着天花板,随音乐摇摆;泽居晋的两只手则随意插在裤兜里,眼睛则含笑看向女郎。舞动的时候,两个人手上动作不一样,脚下舞步却整齐一致,随意又默契,显然是以前一起跳熟了的。   这种舞蹈节奏感很强,动作简洁流畅,快速有力又飘逸,和五月所知道的任何一个舞种都不同,自由度很高,个性十足。舞者上身及两只手不大有动作,而是通过双脚双腿快速切换舞步,跟着节奏滑行,脚底像装了弹簧似的,每一步都像是云端漫步。酒吧里许多人大受感染,纷纷随着音乐摇摆起脑袋或身体。   五月从未见过这种舞蹈,两个人才跳了没几下,台下的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毛根根竖起,和她第一次看到《低俗小说》中乌玛瑟曼和约翰屈伏塔跳的那段扭扭舞一样震撼和感动。所不同的是,那段扭扭舞和她之间隔着一道屏幕,而这一次,她身在其中,泽居晋就在眼前不足几米远的地方,比隔着屏幕观看要有冲击力得多。   一个油头粉面的侍应生笑嘻嘻地来问五月是否需要第四瓶苏打水时,她从他那里得知这种舞蹈的名字叫做鬼步舞,又称曳步舞。其起源于澳大利亚墨尔本,经典动作就是拖着脚滑行,属于一种力量型舞蹈。这种舞蹈看着简洁,却很难练,但因为其充满动感活力,极具现场渲染力,现在非常流行。云云。   五月没有要第四瓶苏打水,也没有等到一支鬼步舞跳完,而是默默离座,穿过人群,拉开酒吧的门,悄悄走了出去。   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相遇,与他成为同事,成为他的部下。这种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每天都会庆幸不已。   虽然庆幸,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和他,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知道归知道,但对于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总没有多少实感。在一起工作得久了,多多少少的,难免就产生错觉,以为他就在那里,就在身后。距离近到,一个转身,就能对上他的眼神,一伸手,似乎就能触及到他的身体。渐渐的,对于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巨大距离,她也就记不大起了。清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距他太近,总是情难自禁,身不由己。   所以,她有时会胡思乱想,她想,也许某一天,说不定他会留意到自己,所以,也许。   她这人傻,开窍很晚很晚。在二十岁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从未为任何人真正心动过,也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经验。   以前读中学,大家不过才十四五年纪时,已经有早熟的同学们纷纷谈起了恋爱,在学校里公然地出双入对,旁若无人地搂抱亲吻。老师们对此也毫无办法,这种事情,向来屡禁不止,越禁越烈。而她,在那种乡下小地方,班花稳稳当当地从幼儿园做到高中毕业,收到的情书和小纸条不必任何人少。然而那个时候的她,对这些情情爱爱的全然不懂,也不上心。她那时只喜欢胡思乱想。   虽然会时不时地以自己为主角,幻想出无数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但在现实中,她对于爱情却始终半懂不懂的,心思也压根没往这方面使。她从来都是读书干活,吃饭睡觉的乖乖女一个。她爸妈对她这一点很是满意,中学六年,从来没有为她早恋操过一点心。   等到了十□□岁的时候,某一天,她的天顶盖不知怎么突然就开了。她情窦初开了。   姗姗来迟的丘比特从她头顶上方飞过,一箭射中她小心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正和许多女孩子站在赤羽松竹梅包房门口围观妈妈桑美代的梦中情人泽居晋,以及美代的情敌,泽居晋的女友。   她情窦初开后第一眼看到的男子就是他,第一个记住的人就是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是怦然一动。“砰”的一声,“砰”的又一声,闷闷的就是一痛,又是一痛。   那以后,心里想的,梦里见的,全都是他。她去大唐盛世取自己的东西,听到那个女强人的演讲后,她就像发了烧一样,脑子里随之产生一个想法,久久不退。   她那时就想:钟五月,你这样可不行,你这样混下去可不妙。服务员做下去,一辈子也不会被他注意到,一辈子也不能和他看同样的风景,走一样的路,更不用谈和他并肩而行了。所以,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因为他,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由一个餐馆服务员成了一名专职翻译。因为他,她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吃了许许多多的苦,历经许许多多的坎坷与波折,只为能够与他相遇,追上他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向他说一声:嘿,原来你也在这里。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再怎样发奋努力,却仍不足以与他相配;他于她,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样遥远而触不可及;他和自己之间的差距之大,甚至连“也许”这个词语都无法存身。   迎着夜风,走在灯红酒绿的衡山路上,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倔强地抹一把冰凉的眼泪,手机拿出来,把通讯录里的S换成泽居总会计师。手机拿在手里,回头去看那间酒吧的方向,嘴里喃喃着向他,向从前的那个钟五月告别:再见,再见。   联系人编辑完的下一秒钟,就有一条短信过来,发件人是泽居总会计师。短信没有任何开场白,只有一个字:在?   她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树下,狠狠抹了两把眼泪,回他:什么事?   看上去似乎很正常的三个字,但对于一个连试用期都没有过的日企新人来说,这其实是很没有礼貌的回答。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任何问候语。日企里,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上司说话。   她在心里生自己的气,气到脑子发热,委屈得想要大喊大叫,很想和人吵一架,很想要激怒他,借以发泄出心中的怨气怒气,所以故意无礼。   他那边略一停顿,过一会儿,又一条短信过来:现在哪里?   那么嘈杂的环境中,女友还在身边,他怎么能够有时间发短信过来?她都能够想象出,他拿着手机,指间夹着根香烟,避开同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独自一个人来到酒吧外面,站在闪着或红或绿光芒的霓虹灯下,一边吸烟,一边低着头给她发短信的样子。想必,灯光会把他的身影拉长,会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短信给自己?   她极快地回了一条短信,还是那三个字:什么事?   措辞简单粗暴,毫无礼貌可言,心思由此暴露无遗。两秒钟后,开始后悔,开始想要弥补。半天,终于没出息地又补了一条:在外面,路上。 第132章 22.9.28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长时间,大概是不习惯她这种不礼貌,想必眉头会随之皱起,当然,也可能是他的同伴催促他:喂,泽居,你还有完没完?然后他向同伴扬手,笑一笑,说:有点小事,马上就来。   心里乱糟糟的,靠在树上胡思乱想,生自己的气,气到想要大喊大叫。一会儿,他最后一条短信也终于过来:下次不许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了,也不许一个人深夜在外游荡,明白?   她站在衡山路上的梧桐树下,想要笑,张了张口,却还是哭了出来。隐瞒了几年的心思,她的那些不欲为人所知的小心思,在今晚,终于在这一晚为他所察觉,□□裸的展现他面前,无可遁形,无处可逃,连块遮羞布都不剩。   她搂着梧桐树,额头抵在树干上,哭得太伤心,便有好心路人驻足,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抽噎得厉害,上气几乎不接下气,连“不需要”都说不出。路人抽手帕纸给她,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哭,却说不出话。很久之后,金秀拉的电话打来的时侯,也是响了五六七八声,她才抖着手接起来的。   金秀拉在电话里伊哩哇啦地乱叫:“亲爱的,我们这里才开吃,要不要过来?现在来还来得及!”   她胡乱抹着脸,黯哑着嗓子说:“嗯,不去啦,有点想你啦。”   金秀拉身上汗毛倒立:“姐们,你中邪啦?不要紧吧?”听见她抽噎和擤鼻涕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惊叫,“怎么声音也不对劲?是不是哭了!步散好了没有?赶紧给我回去!我这就回去找你!”   她说:“嗯,这就回去。”   安慰了她半天的路人犹犹豫豫的终于走开,她冲那人背影鞠躬,然后往地铁站一路跑去。   金秀拉“唉系,唉系——”地叹气,问她:“好好的,怎么会哭?是不是失恋了?”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唉系——”一眨眼的工夫,金秀拉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手里漏勺往锅里一甩,“这么伤心,不会是小钱甩了你吧?他妈的,他敢甩你?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别哭别哭,我这就回家陪你去!”   她一号线转二号线,再换公交车回到宿舍小区门口时,金秀拉啃着羊肉串,正坐在小摊子的太阳伞下等她,看见她,冲上来一把搂住,往她脸上看了看,说:“去你家敲门,你不在,就等在门口了……小乖乖,怎么哭成这样?失个恋,至于么,别哭了,姐姐失恋十几次,加起来也没你这么伤心,放心,姐会替你出这口气!”   好巧不巧的,钱沐打电话来向她道晚安,她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手机马上被金秀拉抢去,钱沐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学习还顺利吗?”还没说完,金秀拉就大喊大叫,破口骂起街起来:“去你妈的,敢惹我家五月生气?敢把我家五月惹哭?找死啊!缺德的家伙,你给我等着,我明天就派我哥们去会一会你!告诉你,我手里有你名片,你公司地址和电话我都知道,你跑不了!等着瞧,有你好看的,我叫你缺德!”   夜里,五月躺在床上给钱沐道歉。钱沐小心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没去陪你?”   五月断然否认:“怎么会,只是觉得最近压力有点大,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想哭……不是因为你,别多想。”说完,心中既内疚又难过,为自己,为他。   “可是你声音都完全变掉了,哭得很厉害?”   “钱沐,我事情太多,自己的,家里的,都没有完全投入到和你的这一段感情当中,觉得很内疚很惭愧,所以想来想去,我们还是……”   “五月,”钱沐截断她的话,“下周末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顿饭吧。”   “什么?”一惊之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突然……还是算了,我觉得我们不是……”   “我这里每天都在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现在已经说服他们见你。一起吃顿饭总没问题吧?”钱沐再次打断她,“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什么话?”   “我对你,对这一段感情都很有信心。记得吧?”   “嗯,记得,可是吃饭有点不太方便……我周末有考试。”   “考完我去接你。那就说定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晚我去找你,见面详谈。”   七月是这天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到家中的,她推门进房间的时候,见床头小台灯还亮着,五月脸上搭着块小毛巾,就问:“怎么到现在还没睡?发烧了?”过来把她脸上小毛巾拿开,摸了摸她额头,温度正常,见她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忍不住就是一乐。   五月幽幽叹一口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在担心你呢。”   七月乜她一眼:“和男朋友吵架啦?遇到点事情就知道哭,懦弱,没用。”   五月拉过被子蒙上头:“没用就没用,不关你的事,不许嘲笑我。”   七月说:“当然不关我的事,懒得说你。”乒乒乓乓地收拾行李,刷牙洗澡去了。   到十二点多,七月才收拾好上床睡觉,迷迷糊糊才要睡着,就被五月翻身的动静给惊醒,仔细听听,她似乎还在悄声叹气。七月忍不住说:“还在为男朋友那点破事烦恼?”   五月吓一跳,忙问:“还没睡着?吵到你了?”   七月忽然叹口气:“你和他其实并不合适,分了算了。”   “半夜三更的,你说什么呀。我为什么和他不合适?”   七月鼻子里嗤笑一声:“合适不合适,你自己心里没数?来了上海这么久,上海人的排外,没见识过也没听说过?你爸你妈你弟你奶那些人……瞒得了人家一时,瞒得了一世么?”   “但我总不能因为他们就不恋爱结婚啊,我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样啊,我应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分手呀。嫁过去,准备一辈子看人冷脸、被人嫌弃、叫一辈子‘乡下媳妇’啊?当然,去人家做乡下媳妇的前提是你有那个本事结成婚,照你家的情况,能不能结成还难说。”   “我也知道,我也想过放弃,可是我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啊。”   “那随你。”七月裹紧被子,不再出声。   五月贴过去,和她头并头躺着,伸手推她的肩膀:“哎,七月,你说,我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七月说:“凉拌呗。”   五月心里难过,又想流泪:“不理我拉倒。”   “……每个月给家里多少钱?”   “以前是除去生活费以外的全部工资,现在是到手的一少半,三分之一多点……”   “哟,钟家门都信佛吃素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换工作涨工资了,到现在还以为我在上一家旅行社上班,如果知道我跳槽加薪,还会像以前一样,把钱全部要去,只给我留下生活费。不过我手里存下的这些,到明年也还是要拿出来给家润买房子……他们现在到处看房子,估计马上要买了。房子买了,却又没有能力去还贷款,家润还在读书,到头来还是指望我一个人。”   “嗯,加油,努力表现,争取明年能够多涨点工资好寄回去。不过,一份工作的收入怎么够?最好再去兼兼职,多赚点给他们,这样才能算孝顺女儿、你爸妈和你奶你弟才不会对你失望嘛。”   五月拉被子擦眼泪,找纸巾擤鼻涕,鼻子不通气,呼哧呼哧的。   七月说:“别呀,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早点睡吧。你弟指望你赚钱买房子娶媳妇,你爸你妈你奶要靠你养老呢!”   五月静静躺着,默默流泪,过一会儿,又贴过去,伸手搂住七月:“幸好还有你在。”   七月不耐烦:“少肉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快松开松开,别吵我睡觉!”   五月不放手,脸贴到七月脊背上:“别总是说话像吵架呀,好好说话不行?”   七月挣脱不开,无可奈何说:“烦。”   五月临睡前,还是搂着七月不放,嘴里叹一口气:“唉,深夜的悲伤总是来得汹涌而猛烈。”   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七月忽然胸腔震动,忍不住笑出了声:“阿Q!”过一会,又嘀咕,“这样傻不拉几的也好,否则迟早要得抑郁症。”   十月八号,早上。有乌云,天说阴不阴,说晴不晴,小西风呼呼吹。   五月早早起床准备做饭,七月睡在床上说:“我早上想吃鸡蛋灌饼。”   五月找钥匙钱包准备下楼去买,七月说:“我上班时顺便买就行,不用特地下去了,等你拿到楼上,早就凉了,我要吃热的。”   五月想了想,自言自语说:“我今天也吃鸡蛋灌饼算了,好久没吃外面的早点了。”因为不用做饭,时间多出很多来,给七月衣服准备好,看看天色还早,跑回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七月起床,洗脸刷牙,化好妆,从洗手间里出来时,五月的回笼觉也已经睡好,正坐在被窝里揪一枝薄荷叶子,一边揪,嘴里一边念叨:“请假,不请假。请假,不请假……上班,不上班。上班,不上班……” 第133章 22.9.28   最后一片薄荷叶子从枝条上揪下来,正好念到“不上班”,五月自己好像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似的,抓了抓头发,对着一根光秃秃的薄荷枝条发了阵呆,然后抓过手机来准备打电话请假。七月一边穿衣服一边冷眼看她,这时忍不住问:“你昨晚到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五月说:“嗯……那个,有点……”   “有点什么?”   五月把头埋进被子里呻-吟:“就是那个,丢了点脸,不好意思见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人家面对……别问了,具体什么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切,搞得好像我很想知道你那些破事似的。”七月穿好衣服,衣柜前照了一照,理了下头发,拎包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又回头说,“和什么过不去都不要和自己的工作过不去,也不想想,你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傻不拉几的。”   一贯的冷言冷语,五月却听得顿生茅塞顿开之感,“蹭”地从床上跳下来:“好的,不请就不请,这就去上班。”看七月已经开门走了,来不及穿拖鞋,光脚跑到厨房间,拉开冰箱门,拿出两只草鸡蛋,跑到门口,叫住她,把鸡蛋硬塞到她手里,“煎饼摊上的洋鸡蛋不好,拿这个去。”   七月啼笑皆非:“你有没有搞错?叫我这样拿两个生鸡蛋走到路上去?我不要被人家笑死了?摊煎饼的大叔也要不开心的好吧!”   五月说:“不行,必须拿着。煎饼老板也是咱们山东人,好说话的很,而且我看有好多人都是自带鸡蛋去的,放心。还有,这是人家送给我的草鸡蛋,比外面那种洋鸡蛋吃口要好多了——”   七月说:“好了好了,别说了,知道是花店老板娘送你的,为什么送你鸡蛋的事情也说过好多遍了。”   至于花店老板娘为什么要送她草鸡蛋,这事说来话长。五月自从搬来公司宿舍后,就时常去她家买花买草,一来二去就熟了。老板一家是崇明人,有个女儿在东华大学学设计,准备将来去日本深造,二外选了日语,但学不进去,都大三了,水平还是一塌糊涂,得知五月在附近津九担任翻译后,就时常向她请教一些日语的学习问题。五月除了见面和她分享自己学习方法和经验以外,还把以前自己做的笔记,以及日语培训学校发的教材啦试卷啦,珍藏的日剧光碟啦全都送给了她。   不仅如此,五月还把花店名片拿去送给总务担当,有时公司来客人,需要鲜花布置会议室时,五月就请总务担当订她家的花。担当一个电话打过去,老板一家马上就捧着花束骑着单车或是一路小跑送过来。老板一家热情嘴又甜,距离津九也不远,一般十五分钟必达,时间和质量都有保证。买家卖家皆大欢喜。   老板一家对于五月的帮忙很是感激,偶尔家中有人从崇明来浦东时,总会送点崇明土产给五月,诸如白扁豆啦崇明糕啦草鸡蛋啦,有一次甚至送了她一条羊腿。金秀拉有时来蹭饭,随口问起她是怎么搞来的土特产,五月就得意洋洋说:“还能怎么搞来的,都是知识的力量和我的好人缘呗。”   七月拿上鸡蛋走后没多久,五月收拾好,背上包,打开冰箱,也拿了两只鸡蛋在手。才到一楼,一场细细的秋雨猝不及防的从天而降,她懒得再回六楼拿伞,就把卫衣帽子拉到头上,一路小跑去买鸡蛋灌饼。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正好看见煎饼大叔骑车跑路的背影。她一呆,忙喊:“老板,怎么走了?”   煎饼大叔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了指天空:“没有雨棚,生意做不成了,今天去别的地方买吧。”   五月手里拿着两只生鸡蛋,站在小区门口左右为难,鸡蛋舍不得扔,没地方放,送回去怕迟到,没办法,一手一个,就这样拿到了公司。   快到公司门口时,雨停了。已经走到保安室了,又悄悄退了回去。不想也不敢进去,不知道今天怎么和他面对,实在没脸见人。进津九这么久,不想上班,不想进公司,不敢面对老板的心情,今天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躲在大门旁的一棵松树下长吁短叹,发了好一阵子愁,垂头丧气地问左手的鸡蛋:“哎,大黄,你说,要是看见他,我老板,我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才好呢?是坦坦荡荡说:老板早上好,长假过得怎么样?哦,我忘了,我们长假其实是见过两面的。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和你说了,我昨晚和男朋友约会,约在衡山路那里酒吧见面,他是临时有事没去成而已。哈哈哈,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浦东跑去那鬼地方偷看你?我看你干什么,你脸上又没有一朵花……哦,这样说有点不像话啊,那算了。”   接着问右手的鸡蛋:“要么二黄你来说,二黄,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样子才能显得若无其事,才能装出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呢?是不是这样说比较合适:老板,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天出门逛街,逛了很久,结果到衡山路那一带迷了路。我走了很多路,又饿又渴,看见一间酒吧,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门就进去了。不信你去问那里的侍应生,一口气买了三瓶苏打水喝呢,可渴坏了!……欸,这样说也说不通啊?为什么呢,没有说服力?人家不会相信?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唉,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哪怕能让我挽回那么一点点的面子的也行啊!”   二黄没什么好主意,重新问大黄:“要么我实话实说,就说:老板,你没说错,我这人发展中国家落后贫困农村出身的村姑,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小气,爱钱,素质差;更可怕的是,我还是个跟踪狂,窥视成瘾,好奇心重,闲极无聊,花痴又变态。凡是帅一点的男人,我都要偷偷摸摸跟踪人家的,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告诉你,要不是木村拓哉和张东健的家太远,我肯定要跑去他们家偷两条穿过的短裤和袜子回来的……唉,反正我空闲时间专门用来干各种各样的傻事。请你原谅我,我会尽量改正,唉!   “什么?二黄你竟然敢说我脑子不清不楚,需要电击治疗?而且你不同意我这样自暴自弃,你不想看见我这样胡言乱语和自甘堕落?你有什么更好的说辞没有?没有?没有你瞎反对个什么?切,我一口把你生吃了信不信。什么?大黄你也有话要说?二黄你先闭嘴,我要再听听大黄的意见。”   转头训斥大黄:“不是有话说吗?说呀!抓紧点时间好吗,别磨磨唧唧的,都快八点半了。我老板每天八点半到公司,雷打不动的……什么?什么?!你让我辞职?留下一个高中生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取得胜利却又不满足现状的江湖传说和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唉系!谢谢你一家门,我还是自甘堕落好了!告诉你,我喜欢津九喜欢得要命,每一个人都喜欢,我对自己的家都不会这样依恋,我怕我再也找不到这样有归属感的公司了!你就不能想到更好的主意了吗?唉系——时光哪怕能为我倒流一天也好,我老老实实在家吃饭睡觉看书,绝对不会再做傻事……”   大黄问过问二黄,二黄问过问大黄,两只鸡蛋反反复复问了好几遍,小鸡都快孵出来了,仍旧没得出答案,到后来反而和它们两只吵得不可开交。   吵累了,倚着松树看花看草,看天上乌云和路上行人,嘴里不停地叹着气。正在发着呆呢,保安处的队长看见了她的身影,踱出来和她打招呼:“哟,这不是小钟吗?怎么不进去?”   她伸头往里看了看:“我们财务的泽居总会还没到吧?”   保安队长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差不多快了,估计就这几分钟的事情。”   她点点头,无精打采地和人家说了一声早上好,垂着头进了公司大门,慢吞吞往办公楼走去。还有几步路就走到办公楼的时候,一辆商务别克在身边停下,车门拉开,泽居晋拎着电脑包下了车。司机小唐放下车窗,从车窗内把一只印有“Tokyo Banana”字样的黄色大纸袋递给他:“总会,这个别忘了。”转眼又看见五月,从车窗内伸头出来和她打招呼,“小钟,早上好呀——”   其实,要不是小唐喊她,她蛮好装作没看见他们的车子,进了办公楼内,往更衣室一跑就没事了。但小唐嗓门太大,想装听不见都难。小唐这一喊,一脚已经跨上办公楼台阶的五月一僵,哭丧着脸,慢慢转过身来。   和往常上班时一样,她老板,泽居晋今天照旧一身正装,西装配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斯文正经,正经斯文。优雅矜持,矜持优雅。   而她,暗恋他的小心思被他完完全全察觉后的第二天,一手一只生的草鸡蛋,手足无措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唉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失眠了,   起来看鬼步舞视频,   每天数看,百看不腻,   推荐大家也看一看。 第134章 22.9.28   小唐伸头和她打招呼时发现她手里的宝贝:“早饭没吃?”   “没有呢,不对,好像吃了……”心乱如麻,头大如斗,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还是没吃。   “哟,是土鸡蛋嘛。”这是个识货的。   “嗯,是的。”   “土鸡蛋煮出来的白煮蛋营养最好,是好东西,来一个给咱也尝尝呀。”   “下次带给你,今天不行……”把手背到身后,生无可恋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别那么小气嘛。”小唐看她一脸不情不愿的小气样,偏故意嬉皮笑脸地向她招手,逗她说话,“来一个呀,就一个鸡蛋,我车里有养乐多,我拿养乐多和你换还不行?”   五月都快哭了:“是生的!”   今天丢脸又丢到了一个新境界,攀上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高度。   她时不时地就要闹点笑话出点丑,各种花样,各种名堂。偏又天生点儿背,每次出丑时都会被她老板撞见,这么长时间下来,她老板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天,他还是被她手里的两只生鸡蛋给惊到了,听完她和小唐的对话后,原地又站了大约三五秒钟,才想起来向她说了一声:“早。”   她这时才想起来把两只手塞到卫衣口袋里去,鼻子里“哼哼”假笑了一笑:“早,早上好。”过于惭愧,两只鸡蛋差点被她捏碎在口袋里。   泽居晋进了大门,她还原地低着头不动。泽居晋回头:“傻站着干什么,动作还不快点!”   她说:“噢。”鼻子莫名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想再看见这两只鸡蛋一眼,一看就心烦。却仍然舍不得丢,换好工作服后,去了一趟食堂,把两只鸡蛋寄存掉,这才慢腾腾地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她老板泽居晋带来的Tokyo Banana的纸袋子已经放在她台子上了。她放下自己的水杯和手机,拆开纸袋,默默分发点心。   长假结束,上班第一天,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热闹非常。有一小撮人在交流旅游感想,但更多的人是在八卦,八卦的对象用头发梢想想也知道,自然是泽居晋和他的女友。   泽居晋率女友去看烟花一事造成轰动,那晚上去世纪公园看烟花的人都要忙死了,据说大家都看一眼烟花,看一眼泽居晋和他女友,忙里偷闲再交流交流感想。王主席的位子就在泽居晋旁边,比别人看得只有清楚。今天上班,她头一个跑来,坐在吕课长旁边感慨:“吕老师啊,多亏你提醒,我上次才没有多嘴多舌要去给他牵红线,否则都要被人家给笑掉大牙。”   吕课长得意地拿眼白斜视她:“以你的眼光来看,他女友怎么样?和你准备介绍给他的小姑娘相比较,哪个好?”   王主席原本还经常来打听打听情况,每次开场白都是:“你们的Sawai桑什么情况?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在亲眼见到他女友后,终于死心,连连摇头道,“论卖相的话,确实不好比。但不知道人家家底怎么样……我手里那个小姑娘,人家一家门公务员……”   米莉和王主席这样的中老年妇女向来说不到一起去,今天竟然也和王主席坐在一起,说得火热:“说起家底,你没看人家一身行头?随随便便也要几万块,那个miumiu小包,今年秋季新款,国内都没得卖,不去国外,有钱也买不到,我都还没来得及入手……”   金秀拉下来替生野报销差旅费,也加入了八卦队伍,这时就神秘兮兮地插口说:“我和五月不仅看见她,还和她说过话呢,很客气很礼貌的一个人,声音那叫一个温柔……我滴个妈,光想一想我就要醉了。”   五月远离人群之外,像是窗边的小豆豆里被同学和老师排挤冷落的小豆豆一样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金秀拉伸手来推她一下。金秀拉推了一把她肩膀,问:“你说呢?你说呢?”   五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嗯,温柔似水,似水温柔。”   王主席叹一口气,摇头说:“不谈了,不谈了。”转头开始关心起小聂了,“小聂呀,我手里有几个小姑娘,条件和你相当,你有空到我这里来谈一谈。”   小聂交代好,再来找五月谈话,笑得一脸慈祥:“对了,五月,你到我们津九这么久了,可有方向了?没有的话,我们技术部的一个小伙子挺适合你,也是新来的,试用期刚过。你看我想得周到伐?我早就有意介绍他给你认识了,就怕他试用期都过不了,这才等到现在的。人家正好也是山东人,你同乡,和你年龄相当,工资比你稍微低那么一点,但人是潜力股,搞技术的嘛,不怕失业,怎么样?”   五月摇头:“我们公司好像禁止社内恋爱的吧?”眼梢余光看见泽居晋离座起身,抱着一堆资料往外走,他有个电视会议要开,对方也是日本人,不需要她去翻译。心内如释重负。已经决定放下,从此再也不会奢想一分一毫,但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意他的眼光。她想她大概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王主席一挥手:“不用担心,那都是骗鬼的!我们公司设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出门看不见人影子,而且咱们工厂里的人都比较朴素,人也都老实,外面婚恋市场上没有优势的呀!不准许人家在公司里找,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嘛!而且车间里有好多一家门几代人都在这里工作的,怎么禁?再说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金秀拉这时说:“王主席,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我呀?五月你就不用管了,人家已经有男友了,而且经常来公司接她,你们都乘班车,走得太早,没有注意而已。”   周围一片惊讶声:“真的假的?哪里人啊,怎么认识的啊!”   金秀拉得意洋洋地充当了五月的代言人:“替她介绍工作的猎头,上海人,卖相还挺不错,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   一群人赶紧转移方向,过来把五月给包围住了,纷纷问:“真的,真的?真是上海人?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动作挺快的嘛,运道也不赖!”   五月说:“嗯,运道是挺不赖。”   吕课长说:“我们五月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能找到上海男小孩也正常。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王主席把一群人挤到身后去,抓住五月的手,火力全开,跟连珠炮似的发问:“小伙子工资到手多少?家里条件怎么样?哪个区的?内环中环还是外环?是独生子女吧?婚房准备好了吗?车子买了吗?年底准备带回山东去给你爸妈看看吗?”   五月抵挡不住她的大嗓门,抓起水杯往茶水间逃,出了办公室门,经过会议室时,眼梢的余光瞥见正在和母公司的人开电视会议的泽居晋,他正在和人家争论什么,说话语速极快,全是敬语。   日本人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和人家争论吵架,越是生气,局势越到剑弩拔张的时候,越要用敬语,说出来的话越谦恭有礼。一般看他多礼貌,用多少敬语就知道他气到什么程度了。当然,这是文明人的吵架方式,街头那种一言不合就提刀砍人的混混不在此列。   五月走过几步,又倒退回来,弯腰悄悄往玻璃门里窥探,同时竖着耳朵偷听。这回轮到母公司的人说话,自然,也是满口的敬语。听了几耳朵,双方在争论原材料的供应以及支付问题。泽居晋脊背挺得很直,神色冷然,眉头皱得很深,心情看起来很是糟糕的样子。   忙乱到中午十一点,泽居晋的电视会议才结束,又带着五月去参加一个新年度事业计划的制定会议。   日企特点之一就是会议多,屁大点事情都要召集人马坐到一起研究检讨,更何况是涉及到全年的生产销售、利润和成本这种大事情。   事业计划的数字之前修改了几版,因为下面意见太大,已经临近汇报提交给母公司的截止日期了,还没有最终定下来。计划是日方高层管理人员制定的,中方中层管理人员都不太满意,纷纷抱怨预算控制得太紧,销售和利润的数字设定得又过大,要想完成,简直难以上青天。云云。嘀咕啰嗦的,叫苦连天的,讨价还价的,激动起来要和日本人干架的,一个会,拖拖拉拉的开到下午一点钟还没个定论。   吕课长身为财务课长,理应和直属领导泽居晋站在同一战线,但在这种中日双方针锋相对的场合中,他的身份就显得有点尴尬了,所以他就很聪明地保持中立,谁都不帮。   大家刚吵起来的时候,他就赶紧把嘴贴到施总耳朵边上,两个人就上海最近的天气和小菜价格展开了全面而深入的交流和讨论,讨论完毕,又很默契地共同进入了打盹模式。半个小时的盹打好,两个人又共同醒来。   其实本来还能睡一会的,都怪原动课张课长把会议桌拍得山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前辈,后辈》,又名:论对待前辈的正确姿态。 第135章 22.9.28   这个时候,张课长已经把门禁卡甩到地上,叫嚷着要辞职走人了。刚醒来的吕课长和施总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充满友爱的眼神。然后,施总摸出手机来,手伸到会议桌子下面去,把国庆节旅游时拍的风景照片划拉出来,招呼吕课长一起来欣赏。   涉及到公司费用的会议上,财务一般是主角,大家的抱怨对象自然就以泽居晋为主。泽居晋全程黑着脸听唠叨抱怨,忍耐到了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火起来,把手上资料往台子上一丢,声音拔高,厉声道:“诸位不是应该先回去研究演算过后再提出反对意见么!就算反对,也应该拿出依据和证明,而不是靠嘴来说!”   目光从与会众人的脸上挨个扫过去,最后停留在张课长的脸上:“新年度的事业计划是根据今年一年的实绩并结合明年的经济形势以及汇率走向而计算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反复推敲才定下来的,所以我认为完全可以达成!想增加预算?可以,提高稼动率和生产数!供应商那里再去谈判,把原材料价格降下来就行!”   原动课汪系长把张课长拉坐下,然后举手:“我们部门打交道的都是些政府机关,电力局,水厂,各个政府指定的机构……这些地方怎么去谈判?人家睬都不睬的好伐,成本降不下来呀……”   “水电不可以,煤气是不是可以货比三家?厂房设备、空调空压机等修理修缮费是不是还有下降的空间?节水节电节能活动去年取得的效果不是很理想,今年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你自己算不出,散会后我来帮你算,等下你和张课长到我财务来一下!”   五月坐在他身边,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就有点出神。夜店里一脸玩世不恭跳鬼步舞的是他;家里收藏了无数漫画和游戏手办、模型的人是他;把只又蠢又肥的金毛几乎要宠到天上去的人也是他;而今天眼前这个满口削减费用、降低成本,提高产量的还是同一个他。她心里恍恍惚惚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几个人联系在一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张课长刚才蹦跶得最厉害,见泽居晋气势迫人,把火力对准自己部门,而且句句戳中要害,声音不由得就弱了下去,无奈摇头,半天才说:“哦,好吧,我回去看看,再研究研究……”   五月盯着身旁泽居晋侧脸看得微微出神,他等了一等,不听五月说话,就转过脸来,颇为不悦地问:“张课长刚才说什么?”   五月瞬间回过神来,同时大为佩服:唉呀我的妈呀,装是你会装。嘴上老老实实道:“呃,张课长说他要回去研究研究。”   泽居晋颔首总结:“总之,口说无凭,我只相信数字,完不成计划,就拿数字和实际依据来解释。”   大和田眼睛往众人身上一扫:“诸君如有难处,回去罗列出来,总结成报告发给我和泽居桑,有问题我们大家一起解决!再推诿抱怨的,你到我办公室来,我和泽居桑一笔一笔地替你计算明年一年的支出,精确到角分!”   泽居晋再补上一刀:“预算管理不来的,我很乐意代劳,今后所有支出,金额不论,一律到我这里来说明申请即可。”   大和田一拍桌子:“散会!”   会终于散了,五月饿得发晕,收拾收拾资料,赶紧飞毛腿跑去食堂吃饭,泽居晋和几个日本人径直去了他们高层人员专用小餐厅。   午餐的时间老早过了,食堂里只剩下些残羹剩饭,还都是凉的,另外就是一些挑剩的水果和酸奶点心等,迟来的人没办法,只好请食堂里的人帮忙加热。黄大厨看见五月上去,赶紧过来,趴在窗口低声问:“想吃什么?”   黄栋梁自从陷入他一厢情愿的热恋后,开始爱打扮起来,成天腕上一堆珠串,颈上一根金链,紧身皮裤加发胶,厨师帽外再留一排狂放不羁的空气刘海。每天收拾的花里胡哨的,却因为先天不足,加上后天不济,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土气,一度称霸乡土届,秒杀工厂里那些来自广大农村的工人兄弟们。这些也都算了,最最要命的不是他的土气,而是他明明很丑很土却自以为很帅的迷之自信。   五月跟在张课长等人后面,眼睛也不敢看他,只在一堆剩饭剩菜上打转:“随便。”想了想,说,“要么帮我热一份宫保鸡丁好了。”   “别急呀,你等着,我给你炒个面。”   “那样不太好,真不用了。”   “哎呀,你太小心了,不用在乎别人,他们大老爷们,吃什么都无所谓,要是有什么意见,他们自然会来向我提,你别管。”黄大厨手脚麻利地开火,煮面,然后用那种只有一家人才会有的语气,亲亲热热地抱怨说,“工作这么辛苦,怎么能随便呢?对胃不好。想吃什么就直接跟我说,我随时为你服务。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就爱吃面食,山东人嘛。”   “真不用了,你就给我随便打点饭菜就行了。”   “你看看,面都下到锅里了,你让我再倒掉?”   比起宫保鸡丁,五月的确想吃炒面,于是不再出声,站在窗口前等他炒。三两分钟过后,黄栋梁把面炒好,又热心地把她寄存在食堂里的两个草鸡蛋拿出来,煎成八分熟的荷包蛋铺在面上。五月恐怕他多话,炒面盘子一拿到手,赶紧端到财务课的老位子坐下。今天吕课长被张课长等人拉过去诉苦去了,老位子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炒面挑起一筷子,还没来得及塞到嘴里去,就见泽居晋也走进了食堂。   泽居晋今天午餐订的是冷荞麦面,因为开会时间延长,耽搁太久,面都结块粘到一起去了,实在无法下口,无奈,只好独自转战员工大食堂。   黄大厨指指锅里五月剩下的炒面,嘴里吸溜着发出吃面条的声音,同时做手势:“炒面的,可以不可以?”   泽居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五月抓紧时间往嘴里塞面条,塞了一嘴,呛了一下,差点没噎死。半分钟后,泽居晋炒面到手,这次熟门熟路地走到财务人员的老位子这边,往她面前一坐,掏出手帕来擦拭筷子,眼睛往旁边几个晚来的人的餐盘上扫了一扫,再看看她面前的炒面,微微一笑,说:“托你的福,吃到新鲜炒面。”   五月这时感觉背后有人看自己,一回头,见黄栋梁那厮趴在打菜的窗口上,脑袋伸得老长,正痴痴地呆看着自己的背影呢。头皮顿时一麻,头发根根竖立,前有狼后有虎的,感觉有点不太妙,一秒钟也坐不住,搁下筷子,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极有礼貌地说道:“我吃好了,您慢用。”端起餐盘,转身就走。   然后就听见“啪嗒”的一声,是筷子被摔在餐盘上的声音,她一惊,停下脚步,慢慢转身过去,眼睛看向地面:轻声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泽居晋把筷子摔到餐盘上,一脸不快:“食物可以浪费吗?才在会议上讨论过削减成本费用的事情,你这边就要浪费食物?!”   五月看着自己餐盘上才动了几口的炒面,以及两个历经风雨,辗转崎岖才走到这一步的两只草鸡蛋,脸慢慢地烧了起来,头垂得更低:“……不可以。”开动脑筋,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这面太油了,我没有胃口……要,要么,我打包带到办公室去,下午休息时间再吃好了。”   “哦?”泽居晋冷冷说道,“你才来工作第一天,不知道办公室禁止饮食这个规定?”   啧,还摆起架子来了。这一通话说的,啧啧啧。天,不要太正经,不要太光明磊落,不要太人模人样,流连夜店的人好像不是他似的。   知道自己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赌气站着不动。   “喂!”泽居晋见她不出声,小眼神还挺倔强,顿时也来了气,餐盘往前一推,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然后开口道,“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上司和前辈么?”   腔调感觉有点阴阳怪气的,还没正式发火呢,五月莫名其妙地就心虚起来,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眼睛,嘴巴不听使唤地自己就开始道起歉来:“知道了,我错了。对不起。”   空桌子到处都是,却不敢随便往别的地方去,食堂里还有其他人在,恐怕他突然发火,被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心一虚,无论看谁,都觉得人家是在悄悄地观察自己,恐怕露出什么马脚来,只好委委屈屈地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拿起筷子,低着头慢慢吃自己的面条。   “为什么你有鸡蛋,我没有?” 逼视着她的眼睛,口气还是冷冰冰的,并没有因为她道歉而缓和下来。   “……这是我自己带来的。”   “哦,”恍然大悟,声调终于降了下来,瞬间变得低沉平和,“早上的那两只?”   “……”   “啪嗒”一声,他又摔筷子发作:“上司和前辈问话也可以不回答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窗边的小豆豆大家看过没有,挺有趣的,有空不妨找来看看。 第136章 22.9.28   “是,是早上那两只。”五月连忙放下筷子,坐直了,恭恭敬敬答话。   “然后呢。”   “然后?”偷偷抬头看一看他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伸手取过他的一双筷子,夹了一只大一些的,小心放到他炒面上去,然后双手高举起筷子,把筷子送到他眼前去,低头谦恭说道,“前辈,请。另外,我作为部下和后辈,没有想到前辈心中所想,实在对不起,请见谅,下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嗯,领悟力有待提高,但认错态度尚可。”伸手接了筷子,开恩说,“算了,开动吧。”   切,开动就开动,有什么了不起。不得不说,黄大厨手艺不错,炒面味道着实不赖,一盘都吃光,一根不剩。暗恋失败的第二天胃口就这样好。毫无道理,没有天理。   同一天傍晚,肖系长把长假期间堆积下来的工作处理掉大半,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喝了几口浓茶,开始翻抽屉,扒拉出一堆小零食来吃。先吃了一袋麻辣豆腐干,包装袋里的辣椒油滴滴答答漏到办公桌上,抽纸一把抹去,再吃泽居晋带来的Tokyo Banana的小点心。一边吃,一边和旁边的五月感慨:“册那,小日本真是恐怖,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极致,连个点心都包装得这么精美,看着让人舍不得下嘴。”   五月自顾自看手上的一堆资料,对他的感慨不予置评。他再接着自说自话:“他们国家对于木材的需求量极大,纸张,一次性木筷子什么的,但是你猜怎么着?人家不砍自己国家的树木,只来买我们中国的木材。你说他们奸诈不奸诈?气人不气人?册那。”   五月说:“系长,注意说话方式,请不要带口头禅。文明社会,从你我做起。”   吕课长嘎嘎笑了几声,接口说:“早前我也看到过新闻,说是西北那片树木砍光,植被破坏严重,就有日本人跑到那边去栽树,说要帮我们防治和改善沙漠化什么的。”   肖系长咽下点心,呲牙冷笑一声:“坏事做尽,又来充大尾巴狼,所以说小日本……”   五月奇怪:“既然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司马昭之心,那就不要把木材出口给他们好了,也像他们一样把我们的一草一木保护起来,他们没办法,不就只好砍他们自己的树木了么?”   肖系长长叹:“你懂个什么?商人逐利是本性,价钱到位了,连爹娘都能卖给人家,更何况是树木?”   五月问:“奇怪,他们日本的商人就不逐利吗?他们为什么就不砍伐自己……”   肖系长像赶苍蝇蚊子一样对她摆手:“去去去,不和你说了!问题这么多,好奇宝宝啊?比我上幼儿园的儿子还喜欢问问题!跟你说啊,你这思想,极其危险!”   五月翻了个白眼,就不说话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过一会,肖系长又向她悄悄招手:“过来过来。”   她拉着椅子移过去:“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兮兮的。”   肖系长指指电脑屏幕:“人事刚发来的第三季度奖金表。”   五月大感兴趣,忙伸头去看。肖系长已经贴心地按金额大小排好序了,她只大略看了一下最上面几个数字,心里马上窜起一股小火苗和焦躁感。肖系长看她脸色,不由的笑了:“五月同学,你觉得我刚才说小日本的那些话对不对?”   五月眼睛盯着屏幕,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起来:“系长,你说得很对,他们日本人太奸诈狡猾了,该杀!”   肖系长夸她:“好苗子,可造之材,我看好你哟。我把表发给你,建议你时常打开来看一看,这样有利于你树立正确的爱国主义思想。”说完,马上就把奖金表发到她邮箱里去了。   她下午休息喝水时,把奖金表打开来研究,对泽居晋名字前面的奖金数字看了又看,一串零数了又数。三十六万。仅仅是一个季度的奖金。公司五个日本人的个税加起来是全厂七八百员工的一倍还要多。是该杀。这种人的存在,只会使被人心理失衡,产生厌世情绪。   她决定以后对肖系长好一点。每个月有那么几天,他的心都要滴血,能坚强地支撑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晚上下班前,小杜随口问了五月一句:“哎,你男友会来接你吗?来的话,不如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五月说:“应该来的吧,今晚约好在公司门口见面的。”   一句话引发财务课诸位仁兄的极大热情,班车也不乘了,下班后纷纷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看五月的男友。下午五点半左右,钱沐下了公交车,手里还拎着两只地铁口买来的小巴西龟。他脚才一落地,就看见津九门口一排老男人小男人冲自己挥手打招呼,嘴里怪叫:“来了,来了!”钱沐吓一跳,当场懵圈。   随后,钱沐被财务课诸位老兄拉着去了吴老板的西餐馆。钱沐看见来点餐的服务员,不觉好笑,和五月悄悄说:“他们好像新换了工作服?上次来不是这种风格呀,怎么看着和你们津九的差不多?”   服务员在一旁听见了,也忍不住笑道:“这是老板给我们新采购的秋冬工作服,学院风。供应厂家和隔壁津九是同一家,能不一样吗?”   吕课长等人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哟,小伙子老客人了嘛,连人家换了工作服都知道。”   菜点好,一圈酒喝下来,钱沐人就醉得差不多了,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了,吕课长等人问什么,他答什么。一顿饭下来,众人把他的家底也都调查得差不多了。   到结账的时候,醉得晕晕乎乎的钱沐却知道和吕课长争夺账单,抢来抢去,最后还是吕课长抢赢了。吕课长把账单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掏钱包,钱沐说:“你们平时对五月这么关照,现在怎么好意思再叫你们买单,还是叫我来。”   吴老板把他递上来的钱包压下去,笑着说:“小伙子不容易,还要存钱买房结婚养孩子,这顿饭就叫老领导请了。”   钱沐收起钱包,笑嘻嘻地道谢:“真是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五月悄悄和他说:“看见了吧,我们财务人都很好的。”   吕课长结好账,剔着牙齿,对五月说:“挺老实的小伙子,一看就是没什么花头的,卖相也不差,比黄栋梁是好太多了。挺好,挺好。”   钱沐耳朵尖,忙问:“黄栋梁是谁?”   吕课长嘎嘎直笑:“我们五月在公司里很受欢迎的,黄栋梁么,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小伙子,好好珍惜!”   饭后,和同事们分了手,钱沐和五月手拉手散步回宿舍,一路上敲定了本周六晚上去钱沐家吃晚饭的事情。五月问:“你爸妈喜欢什么,我这几天有空的时候,去麦德龙采购好,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钱沐说:“也不用那么郑重其事的,只是去吃顿便饭,不算正式上门,一般就水果烟酒这几样。我爸抽烟,我妈爱喝咖啡。你不是说公司发了一台咖啡机么?我看你平时根本不喝咖啡,闲置也是浪费,就带这个去好了,省得另外花钱买了。”   五月说:“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分手前,钱沐吻她,她这一次主动配合。钱沐舍不得离去,手在她身上各处流连,略带着些不好意思,轻声问她:“你妹妹什么时候搬走?总不能永远和你一起住吧?”   他话音没落,五月就已经把他的话给否决了,口气超乎寻常的强硬:“她是我妹妹,我是不会和她分开的。”   钱沐无声地叹一口气,在她耳朵边上悄悄说:“我们公司每年三四月份会组织旅游,明年去厦门,可以带家属,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在心里悄悄计算,到明年三四月份,她和他恋爱差不多有半年了,按正常情况来看,谈恋爱半年多,差不多也可以更进一步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慌乱,却逼自己向他点头:“嗯,好的,到时看。”   根据网上研究来的经验,女孩子没有说NO就是代表有戏;没有说YES,并不是说不愿意,只是矜持地装装样子而已,女孩子嘛,最爱口是心非,喜欢玩这种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小把戏。钱沐心知有戏,不禁心花怒放,在楼道门口她拉拉扯扯好半天才舍得走。   十月九号,天放晴,还是小西风。昨天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降得猝不及防。五月在连帽衫外加了件牛仔衣外套,上班换上工作服后,短袜也换成棉线长袜,要不是脖子上的一个蝴蝶结,从背影看上去,倒有点像高中女生。   十月份是津九的遵纪守法月,公司在十月九号这天组织了遵纪守法相关的知识竞赛,答完题后,为提高员工参与答题的积极性,工会另组织了游戏活动。所谓的游戏,就是每人三只乒乓球,把乒乓球投进几米开外的小桶里就算中奖了。游戏简单粗暴,毫无趣味性,但有奖品,这就比较美了。当然,大家也只关心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五月的身高》 第137章 22.9.28   塑料桶有大有小,奖品也根据桶的大小分一二三等和特等奖。大桶目标大,最好投,奖品一般,有牙刷牙膏洗衣液等;小桶目标小,难度增加,奖品的档次也就上去了,有电吹风和熨斗等。奖品不管大小,无一例外的都比较实用。要是一个都投不中,只好去领一条十包手帕纸作为安慰奖了。   公司各个部门的人被工会王主席集中在一起,财务课排在第一。桶看着很近,就在两三米开外,但乒乓球发飘,力度不好掌握。吕课长和肖系长机会用光,也没有投中一个,只好去旁边领手帕纸。五月运气也不咋地,永远只能中安慰奖和阳光普照奖的人,今天也不可能例外。财务课今天没一个人投中,可说全军覆没。   在一旁看热闹的大和田突然对身旁的泽居晋说:“泽居君也去投一个嘛。”   泽居晋笑说:“好。”活动了一下手臂,接过工会的人递上来的乒乓球,然后站到黄线后面待命。他站得直直的,不像前面几个人弯腰弓背,头使劲往前伸,试图离桶能够更近一点。   工会的人的挥手示意可以投了,他手上微微用了点力,把乒乓球往地板上一掷。众人不解,都替他着急:“怎么往地上丢了,应该往桶里投呀,要看准目标的呀,哎呀——”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乒乓球高高弹起,在地上乒乒乓乓几个起落,最后一次弹起时,竟然落到大桶里去了。工会的人高声吆喝:“三等奖!还有两次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还是这个方法好,比直接往桶里投有准头。”财务课的几位老兄才领好餐巾纸,看他用这种方法投中,个个追悔莫及。   泽居晋在大和田的大声喝彩中又丢下一颗,这次力度正好,加上运气不赖,乒乓球不偏不倚,弹弹跳跳,竟然落到最小的那只桶里了。工会的人手拢在嘴上吆喝:“好消息,好消息,总会中了特等奖——”   财务的人大呼小叫,跟着起哄。王主席上前来把泽居晋还没来得及投的一只乒乓球要了过去,说:“总会一个人中了两个奖,再丢下去,工会要破产了,还要留点机会给别人呀,好几百号人呢。”   泽居晋听了她这话,忍俊不禁,也是哈哈一笑。那边负责发放奖品的人殷勤送来奖品,他不伸手接,却招手叫来五月,说:“钟桑,你去签收一下。”   五月忙把自己的奖品——一条手帕纸塞进工作服口袋里,答应了一声是,又问:“请问拿去哪里?放您办公桌上行吗?”   吕课长看懂了,和她悄悄说:“喔哟,小姑娘运气好的,这些都是给你赢的。”   五月手已经伸到半当中了,闻言赶紧又缩回去:“什么意思?什么叫给我赢的?我的机会已经用光了,给自己赢了十包手帕纸,喏,你看。”把口袋里一条纸巾拿出来亮了一亮。   吕课长说:“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我们公司传统,每次这种活动,凡是领导中的奖,他们都会送给手下员工,奖品他们不要的,就是凑个热闹,活跃下气氛而已。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五月踮脚和吕课长咬耳朵说:“这样不好,我们总会有女友,这些奖品送给他女友正合适。”   吕课长说:“哎呀,小姑娘真傻,你管他那么多,不要白不要。松下电吹风,还有洗发水套装,沙宣的,你们小姑娘最喜欢的。买买么,两样加起来,少说也要三四百块。”   五月跟工会发奖品的人说:“我不需要哦,谢谢。”指指小杜,“要么给他们好了。”说话时笑嘻嘻的,语气却很坚决。   工会的人见状,就喊小杜去领。泽居晋都发话叫五月去拿了,小杜哪会这么没眼色?当下就摆手拒绝:“总会都说了要送你了,干嘛还要推辞啊。”   五月又看向小聂,小聂赶紧摇手:“你是我们课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要给也要给你呀,接着吧,别不好意思了。再说我头发也不用吹,拿回去也用不着。”   五月笑着摆手,态度坚决,不去看奖品一眼。别人都当她脸皮嫩,不好意思,纷纷和她解释说公司传统历来如此。公司忘年会联谊会等各种场合,日本人虽然都和普通员工一样参与抽奖活动,但所中的奖品都会送给手下员工。云云。但她只是笑着推辞。   泽居晋冷眼看她半天,这时从人群中退出来,走到一边,对她招了招手。她本来就用眼睛余光一直留意他的动静,他一走动,她这边就知道了,不敢装作没看到,心里砰砰乱跳,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泽居晋低头看着她,慢条斯理问:“怎么了?”   她讶然:“欸,纳尼?什么意思?什么怎么了?”   他面无表情,语调平淡,声音低沉,唯独看向她的眼神却很柔和,仔细看,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为什么闹别扭?”   她当场面红耳赤,同时大吃了一惊似的,瞪眼张嘴加摆手:“泽居桑您在说什么啊,我好好的上着班,为什么要闹别扭?不会不会!”   “哦,那么是为什么?”   明知道自己脸已经红透红透,却还不甘示弱,两只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傻笑:“哪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有话不妨直说,闷在心里不好。”   她想了一下,神秘兮兮说:“您这么一说,还真有哎。我心里有一句话,从昨天憋到今天,心里烧得慌,很想找个人说说,可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怕人家会笑话我……”伸手捧住脸,笑眯眯的,“泽居桑,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哦,我进津九,已经满三个月了,试用期顺利通过了。知道么,从昨天开始,我就已经是津九的正式员工啦!说实话,试用期内一直出丑,还有点担心来着,嘻嘻嘻。”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脸上一副“你看我棒不棒”的表情。   泽居晋一哂:“我知道。”   “哦,那我的话说完了。”不知怎么,气势瞬间弱了很多,鼻子却又莫名一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动不动就委屈,动不动就鼻子发酸,动不动就想哭。没有林黛玉的命,却得了林黛玉的病。唉,毫无天理。   泽居晋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依旧很低很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残忍冷酷到十分:“试用期既然过了,那么,本周内交一份工作小结上来,中日文各一份。”顿了一顿,“不得少于三千字。”   她头皮一麻,当场懵圈,最近新得的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动辄自艾自怜的毛病马上不治自愈了,闷头站了几秒钟,慢吞吞地应了一个是,然后问:“那我回去写工作小结了?”   泽居晋往人群瞟了一眼,再看着她的眼睛,漫不经心道:“先去把奖品领了。”   她一梗脖子,脊背挺得直直的,客气笑说:“谢谢总会的好意,只是,我今后不会再接受总会您的任何东西。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和……呃,包容。”为了给自己鼓劲,高仰着脖子,跟好斗的公鸡一样盯着他。   反正过试用期了,顶多被穿几只小鞋,除非她自己不想干,整出幺蛾子,犯重大错误,否则谁也不能轻易炒她鱿鱼。日企么,较之欧美企业,就是这点好,稳定,从不轻易炒人。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他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故意针对她。   他被她一呛,竟也不生气,低头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乐。   她心里嘀咕起来,嘴里问:“总,总会,你笑什么呀?有什么这么好笑呀?”抬手摸了一下脸,脸上没有饭粒及其他任何东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你身长多少?怎么看起来这么小一只?”   仅这一句话,她就败下阵来。她不仅不战自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毫无翻身余地,跟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一样,“噗”的一声,气势瞬间全消。不敢再看他一眼,赶紧把头低下去,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手脚局促得无处安放,一会儿放在身前,一会儿背到身后。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那,那个,我身高多少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么?”   “……”看着她,不说话。   “总会,我要回去工作了。”   “站住。”冷冷的一句话后,默默欣赏了一眼她的窘态,抬手再看一眼腕表,打着官腔问,“上司和前辈问话,作为一个试用期才满一天的新人,可以不用回答么?”   “……当,当然不可以咯。”她被间接嘲笑身高,自尊心受创,伤害太大,导致脑子有点短路,干脆装起了傻,“那个,请问前辈,我,我要回答什么?”   “身长。”   “可是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私人问题……”   “什么时候可以用这种语气和前辈说话了?”语调不紧不慢,只是眼睛瞪着她,眉头开始皱起,并且极不耐烦地捋了下细碎头发。   作为一个整天战战兢兢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巴辣子,被压迫得久了,一见他皱眉的样子就本能地心虚,不敢再推脱,老老实实回答说:“那个,我,我身长161厘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138章 22.9.28   她说自己161厘米后,泽居晋却皱眉看她:“不许和前辈胡说八道。”   “……对不起,我四舍五入了,是160.5来着。”态度非常之诚恳,一刹那,几乎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不可能。”   “光脚其实是160厘米,160.5是穿鞋子的高度。”她又回想了下,发现自己原来不是160.5。她不喜欢和人家讨论自己的身高,他却偏偏打破沙锅问到底,一厘米两厘米有什么区别吗?重要的不是越高越好,而是身材匀称呀!她网站上测来测去,这个身高和45KG的体重是最最标准和健康的。苍天呀大地,是不是想让她窘死?   “确定是160?真有这么高?”语调上扬,充满怀疑,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上上下下看她几眼,“说实话,159有没有?”   她终于破功,羞耻难当,硬着头皮回答:“有的吧……七月份入社体检时是158.5,过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又长了呢。”手一摊,一脸无辜,望着他傻笑,“毕竟,我年龄还小,虚岁才23岁呀。”   他赶紧转头去,自前而后捋了下头发,半天,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板起了脸:“哦,姑且算你159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两个人站着说话时间太长,已经有车间妹子看向这里,窃窃私语,五月心一急,额头开始冒汗,领悟能力也就跟着提高了很多,抬手指了指工会堆放奖品的台子,说,“然后我就要去领奖品了,不论是电吹风还是洗发水,都是我喜欢的。谢谢老板,感谢感谢,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朝他胡乱一鞠躬,转过身去,跟火烧屁股似的落荒而逃。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她。   ===========================================================================嘉兴城,温府。月唤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悠,不想回自己的居处,因为凤楼会找过去,小满也会跑回那里去。这一刻,只想离他们远远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唱《牡丹亭》的那个女孩儿来了,想去看看她还在不在。于是转身,跑到戏台子后头,各处找了一找,没看见,失魂落魄地坐了一坐,又想起老太太来了,赶紧跑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茶喝了几杯,坐得久了,这个时候正好内急,扶着婆子悄悄去净房,外头自然有人端来椅子和水、手巾子等物候着。老太太腿不好,不能吃累,才从净房出来,婆子赶紧扶她坐下,伺候她净手。正忙着呢,跑来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月唤。   月唤一看见老太太,才止住的泪水又涌满眼眶。老太太招手叫她过来,握着她的手问:“乖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她脸上泪痕,不觉吃惊,“在哪里受了委屈了?这个家里,谁敢叫你受委屈?”   月唤蹲下,把脸伏在老太太的膝上,哽咽道:“老太太,他,他……”   老太太摆手,叫一众人等退下,笑道:“原来是受了老五的委屈了,莫哭莫哭。”   月唤去擦眼泪,然而总也止不住。老太太抽了帕子出来,亲自给她擦拭脸颊,柔声道:“可是因着他和龙家的姑娘?”   月唤一惊,仰面看着老太太:“老太太都知道?”   老太太不答,半响,方才笑说:“我起初还当你有意如此,才把龙家姑娘带回来,叫她来哄我老太太高兴,原来却不是……”   月唤伏在老太太膝上,泪眼婆娑道:“老太太,我只是不懂,他们男子,为何前一天才山盟海誓,转眼又可以去招惹别的女子?”   老太太对她的话颇觉好笑,嗬嗬笑出了声:“不过偷个腥罢了,他们男人家都有的毛病。不过,竟连你亲戚家的妹妹都要去招惹,当真是该打。但是呢,你那个妹妹……”笑了一笑,替她把脸上发丝理顺,“回去静上一静,好生睡上一觉,待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这里一堆的女客,若是叫人看见了,没的笑话你,说你拈酸喝醋。”   月唤渐渐止了哭声,心里始终想不开,还要再说话,老太太却说道:“你仔细听。”   台上唱得正热闹,她侧着耳朵,凝神去听。半响,老太太问:“听得懂么?是哪一出戏文知道么?”   她点头:“这是《满床笏》,我从前也听过的。我们那里家中有人过寿时,这出戏文是必点的,说的是四朝元老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都来给他祝寿的故事。”   老太太笑眯眯道:“可不是,老太太今天也过寿呢,老太太今天七十二岁整了呢。”   月唤的心,就一丝丝的凉了下来。从前老太太总是说如何如何喜欢自己,总是乖孩子长,好孩子短的叫自己,时候久了,心里就有点恍惚起来,以为她和阿娘一样的心疼自己。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自然而然地就想来找她给自己评理,想请她听听自己心里的不平,想想也真是好笑。人家的嫡亲孙子是凤楼,自己再怎样,也不过是外姓人,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固然受宠,但姨娘毕竟还是姨娘。   心里既想通了,眼泪渐渐地也就干了,抬手擦了一把脸,慢慢地立起来,弯腰向老太太赔罪道:“是我错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扰老太太,坏老太太兴致的。我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见他……那个人偏生又是我妹妹,难免乱了心神,失了分寸,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颇为满意,道:“这才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你,也不亏老五平日里爱你护你。你但凡觉得委屈的时候,先想一想卿姐儿的娘和香梨。老五把你领回家来,你可听见香梨说过一个不字?可看到她在我和老五面前有过哪怕一丝儿的不高兴?卿姐儿的娘,那样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刚强性子,你可看见她四处哭着喊着说老五不该也不能领你回来?”   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接着道:“他哥哥在京城做官,他爹爹不管事,又成天见不着人影子,他是温家的一家之主,凡事都要给他留些体面才成。便是前些天,他当着我的面,把我为小姑娘时从娘家带来的人赶走,我心里固然恼火,但你看我可当众驳他一句了?”   月唤深深垂头,轻声应道:“是,是。我错了,下回装作不知道,眼不见为净就是。”   老太太握住她的一只手:“也不是说你不好,老太太知道你心里爱着他,年纪又小,火气大,遇上这个事情,难免觉着委屈,就算难过也属正常,老太太不怪你,毕竟,你还小……娘家是小户人家,兄弟们都是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嫂嫂过活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声叹一口气:“待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家家都是如此,无有例外。只有自己想通了,想明白了,将来再有新人进门来,才不会钻牛角尖,才不会想不通,否则,只有自己苦了自己。你也别觉得老太太偏心,等你将来大了,上了年岁,经得多了,就会明白,当日老太太说这些话,全都是为你好。”   月唤忽然微笑起来:“是。听了老太太这一番话,我心里忽然就开窍了似的。我这便回去了,老太太放心,我不会再和五爷置气了,反而还要向他赔礼道歉呢。”   老太太笑道:“好,好,好孩子。你这样想才是正理。”扬声唤来人,指了一个嘴巴最是能说会道的婆子吩咐道,“把咱们月唤送回去,遇见老五,替我骂他两句,不许他再混闹,若是再叫我知道,看我不告诉他老子去!”   月唤临去之前,将这花园又深深地凝望一眼。不论花与树,都挂着灯笼,系着彩绸,各处张灯结彩,看着喜气洋洋,家下伺候的丫鬟婆子穿梭往来,个个喜笑颜开;戏台子上,一台大戏正唱到热闹处,汾阳王郭子仪被一群儿子女婿团团围住,笑得好不开怀;戏台子下,宴席上团团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客,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放眼望去,真是一派说不尽的热闹景象,道不完的似锦繁华。   有风吹来,婆子催促道:“姨娘快随我回去,莫要着了凉。”   不用她说,早已有一股凉意直透骨髓,月唤打了个寒颤,收回目光,心底深处迷茫一片,低垂着头,跟随婆子而去。待回到自己的小院落里时,见凤楼正踱着步子已在等着自己了。她并不去瞧他一眼,怕遇见小满,头也不抬地径直进了屋子。进屋后,便先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有撞见她。   小满不在,自然是被送回她哥哥家去了。因走得急,老太太这回赏的许多宝贝以及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都没来得及带走。   适才在小书房时,小满说去死,转身跑了,等李大娘慢腾腾地找到她时,她正坐在一簇干枯毛竹下痛哭流涕,李大娘问道:“怎么,姑娘来的时候没见着路旁有口井么?喏,不远,就几步路,姑娘若找不见,我带你去。”   小满哭喊道:“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他,问问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我要亲耳听见才能死了这颗心。”   李大娘冷笑:“我也是老糊涂了,见姑娘话说得漂亮,还以为姑娘是个有气性的,真跑去自寻短见也说不定。姑娘还等着做温家姨娘呐,怎么舍得就这么去死?我早就该想到的……唉,罢了,我也不和你说了,多说无益。五爷叫我来送姑娘家去,你回家蹦跶去罢,有本事,叫你兄弟杀到温家来找五爷给你报仇。快走快走,我还要回去瞧瞧咱们姨娘的伤呢!”言罢,一步上前,将她的胳膊紧紧攥在了手里。 第139章 22.9.28   小满她大哥腊八天生的腿不好,走起路来,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是个跛子。李大娘还要说叫她兄弟杀到温家来,摆明了就是笑她兄弟腿有残疾。李大娘话里的嘲讽之意小满如何听不出,当下又流了一串眼泪下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乖乖跟她走:“我也不要找我大哥来报仇,我只要和他把话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我怎么能够回去?我回去后还怎么做人?我找老太太去!我找老太太给我评理去!”   李大娘咋舌:“回去怎么做人?姑娘勾引五爷前没有想到这一着么?这样泼辣,这样能说会道,别说温家,便是天底下都少有对手!我们姨娘一个哪顶什么用?再来两个也不够格做你对手。啧啧啧。你若想去就去吧,让老太太也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和本事。”   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两手一拍,咯咯笑道:“哪,龙姑娘,我教你一个乖,你头发还不够乱,衣襟这里开得还不够大,再拉开一点,最好露出半边胸脯来,叫老太太和一众女客看见你这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模样儿,哪怕拿鞭子去抽五爷,也得逼着他聘你为姨娘了。”   小满也只是嘴上说说,她再泼辣,却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温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管内里怎样,外头却是极要面子、极重名声的,她就算有脸去闹,使温家人成为城中笑柄,她自己未必就能落到好处。   哀哀哭了一时,静好和四春也找了过来。两个人见小满衣衫半掩乌发凌乱的模样,心里隐约明白了大半,慢腾腾挪步过来,尚未走到近旁,便被李大娘迎头连啐了几口,说她两个只会吃饭不会做事,喝打喝骂的。两个人都不敢还嘴,低着头,一左一右站在李大娘身旁帮着瞪小满。   小满哭累了,还想和李大娘商量着回去找月唤赔礼道歉,找凤楼讨要说法,李大娘哪里还能容她再回去?和静好四春一起拉着扯着,劝着吓着,三个人合力把她给扭送出去了。   月唤回到自己住处没多久,李大娘等三个人脚跟脚也赶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凤楼低眉顺眼地听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训话。婆子正说道:“……今天是老太太的生辰日,烦闷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鼓了兴头,强打着精神听了这几出戏,前面还在和我们几个老婆子夸五爷,说:这下又要老五受累了。五爷呐,你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老太太想一想,你可忍心叫她老人家在这大日子里也不得安生、为你操碎一颗心?”   凤楼自是不能还口,唯有臊眉耷眼地点头称是。   那婆子又道:“且不说咱们小姐也回了娘家,就在老太太旁边坐着。若是吵嚷出去了,岂不叫小姐又要生气?她若找个由头再治你,你敢说半个‘不’字?更不用说,老爷还在外头与客人们周旋,哪家有老的在外忙活,小的躲起来偷懒,和亲戚家女孩儿胡闹的道理?五爷呐,你每回叫老爷捉住错处绑起来打,打了这些年,不说老太太了,连我们看着都肉疼,五爷你就不能长点记性?”   老太太本意是叫这婆子来当着月唤的面说凤楼几句,装装样子便罢,碰巧这婆子与才被赶走的温大娘交好,温大娘被赶走,她心中颇有几分不平。老太太叫她来训话,正中她下怀,趁着这个机会,把凤楼好一顿训,把他说得哑口无言,连连称是,心里顿觉舒坦了好些。她训得尽了情,凤楼也已大不耐烦了,这才把月唤从屋子里请出来,笑问:“姨娘听见了没有?气可消了?”   月唤过来,敛身拜倒,与凤楼施了一礼:“今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太过任性了些,请五爷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见怪才好。”   凤楼又惊又喜,将她的手臂一把托住,向她微微一笑。婆子见状,满意而去。那嘴碎婆子才跨出院门,月唤即刻将他的手臂一摔,转身回屋去了。凤楼正要追过去,外头却有人来请,叫静好代为传话道:“老爷在外头问了几回,问五爷去了哪里,叫五爷快点过去呢。”   凤楼面现怒色:“我这里有要紧事,好了自然会过去!连搪塞应付一下都不会了么?些许的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这些人何用!”   静好赔小心道:“外头人说了,说五爷被小姐连着赏了几杯酒,人有点不大舒服。谁知两回一说,老爷就发了火,说你……说五爷必定又跑去哪里躲懒去了。”   凤楼无奈,道:“罢了,罢了,我即刻过去就是。”一摔袖子,转身进里屋去瞧月唤。   月唤适才哭得猛了,现下头晕脑胀,才进了屋子,就蹬了鞋子,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蒙头睡了。   凤楼在床沿上坐下,道:“你倒好,竟然跑到老太太那里去告状,害我听了好一顿啰唣,至于么?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必定又是一顿打,我被打得起不了床,到时还不是要你伺候汤药?你真舍得?”伸手去推她,她只闭着双眼装睡,话不说一句,自然也不动一下。   凤楼生平未被人家这样冷待过,陪了半天小心,见她只是不理不睬,不由得有些恼起来,却还是强压了一腔怒火,伸手拎了一只靠枕过来,抬起她脑袋,将靠枕放到她脑后,再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把手给我瞧瞧,我带了伤药来,给你重新上点药,能好得快些。”   月唤见他坐在床头始终不走,还拉拉扯扯的动手动脚,再也装不下去,只得睁开眼睛,道:“小伤而已,又死不了,不劳五爷挂心。”   凤楼怒气又增,只是眼前这人软硬不吃,无奈,在心内自己劝自己,不与她小女子一般见识,忍了半响,火气下去,才柔声问道:“适才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难不成是装出来的?小满已被送走,今后不再叫她登门便是,你还要怎样?要恼到什么时候去?”   月唤抬眼将他一看,微微笑道:“等我忘记这桩事情的时候,大约就不会再恼了。”   凤楼一听,也慢慢笑了,半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会忘记?”   月唤微笑渐渐转冷,说道:“那要等到我死掉的时候了。”   凤楼咬牙,笑道:“好,好。这种话,美婵和我吵闹了这些年,却也没敢说过这种话,活了二十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听到,新鲜!”   月唤伸手推他:“你现在听到了,可以走了。”   凤楼额上青筋迸现,又咬着牙关说了一个好字:“五爷我就稀罕你这样的冷脸,怎么瞧也瞧不够。我先去了,待晚间再来接着看。”   转身正要走,动作却蓦地顿住,眼睛向她手臂上瞧去。她耳中嗡的一声,待要缩回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猝不及防间,她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已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了。   凤楼抓着她的手臂,登时又笑了,并不急着说话,把她手腕子上下看了几看,方才慢条斯理问道:“妹妹,说说看,这条帕子哪里得来的?是谁的?”   月唤莫名心虚起来,伸手胡乱推他:“是我自己为我自己缝的,还能是谁的?我不耐烦用你的东西,这才换了的。”   凤楼也不言声,伸手去她袖管里摸索,再退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绣有“月”这一字的月白绸布帕子,月白帕子四四方方,小小巧巧,有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凤楼将帕子往她脸上一丢:“小骗子,连我都敢骗了?惯得你!”   她还要张口分辨一句,凤楼冷冷道:“住口!”不由分说,将她腕子上绑着的帕子解下。小满那一针,几乎要扎到她骨头上去,伤不可谓不轻,因是针扎,创口却小,过了这许多时候,血早已止住,只留下一个鼓起来的青紫肿块。   凤楼冷笑不已,单手将帕子展开来,正面反面都瞧一瞧,帕子上除却两点变暗的血迹,再无任何花样。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来。攥着她的手腕子,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出来,拔掉瓶塞,挑一些药膏出来,给她涂抹在伤口上,一面轻轻揉按,嘴里柔声诱哄道:“妹妹,说老实话,这是谁给你的?若说实话,我便也听过算数,并不会认真追究,否则……叫我查出来,到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月唤又气又急,忍不住还嘴道:“被捉奸在床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想想自己这样与世无争的人口中竟有一日会说出“捉奸”二字,心中又是伤感又是羞耻,声音里就带了些呜咽,半响,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流下两行来。她这边委屈着难过着,那边凤楼却将她手腕子攥得更紧。她伤处锐痛,却也不求饶,只含泪冷眼睨他。   “不说是吧?”凤楼见她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态,不觉心头火起,呲牙笑了一笑,也不说话,一击掌,招来门外听候差遣的几个人,再将这帕子递过去:“仔细看看,这是谁的?”   静好将帕子接过去瞧了一瞧,摇摇头,又递给李大娘,李大娘看眼前这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月唤是一脸冰冷,眼神倔强;凤楼面上笑笑的,言语间却又隐有怒气,想来大约是在为这帕子在争吵。想及此,心里头不由得突突直跳,霎时功夫,脑子里已转了许多念头,生恐说错了话,使他两个又生争端,更要吵闹。   李大娘手里捧着帕子,沉吟半天,才递给四春道:“我看这帕子倒有些面熟,看看清楚,这是不是你前几天外头捡回来的那条?我和你说了外头捡来的东西不要用,谁知道是哪个人丢的,偏你这孩子生就的小气,舍不得丢!你自个儿用也就算了,怎么一转眼又到了五爷手上去了?”   四春虽是云里雾里,但也晓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敢驳李大娘的话,说这帕子不是自己的,看了看屋内诸人的神色,唯唯诺诺顺着李大娘的话胡扯道:“是……好像是我捡回来的那条,我上天不小心丢在屋子里,怎么找也没找到了……”说完,又往凤楼脸上觑了一觑,转眼就低下头去。 第140章 22.9.28   凤楼无声一笑,把月唤两只手塞到被子里,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方才说道:“你看你,性子这样讨人喜欢,她们原先都是我挑选过来的人,现在全都一心一意向着你了,为了你,敢当面和我扯谎了。”   李大娘等人见这情形,心里已猜出个七七八八,生恐吵闹起来月唤吃亏,又怕被他追究扯谎一事,出于心虚,都不敢出言相劝。   凤楼稍稍俯身,耳朵凑到月唤面庞上,低低道:“哎,和我说实话,这帕子是不是罗少伯送你的?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把他送你的定情之物悄悄带在身上,和我吵闹时,便想起他的好来了……是不是看见他的帕子,便当做看见他这个人了?”   月唤羞极恼极,不由得就哭出了声。凤楼又笑:“别哭呀,叫我猜中了心事,便恼羞成怒成这样了?”   月唤往他脸上啐一口,哭道:“明明是你不好,今日之事,皆是因你而起,扯上罗秀才做什么,和他又有什么干系!说这些混话,拿他来羞辱我,好有意思么!”   四春头一回看见月唤哭泣,不知怎么,心里也跟着有些发酸,不一时,眼中便冒出两颗胖大的泪珠来,只是她向来怕凤楼和李大娘,不敢发出声音,鼻子却又不通气,不一时,便吭哧吭哧地抽泣起来。凤楼回头,将她一看,冷冷道:“去。”   李大娘和静好甚为担心,却也无奈,对看一眼,默默垂首,一边一个,把四春拉到门外去了。   月唤掀了被子,自言自语道:“我要回娘家去啦,我想我阿娘啦。”   凤楼把她一把拉住:“这帕子真不是男子所赠?”   月唤转过脸去不看他:“我问心无愧就是。”   凤楼气得笑了:“问心无愧?我看未必。既然不是男子所赠,为何总是避重就轻,不说实话,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月唤依旧不看他,也不发一语,将他的手一甩,跳下床去,鞋子也不穿,赤脚就往外面跑。凤楼不过一伸手,便已揪住她的后领,将她轻轻一带,她人站立不住,歪倒在他的臂弯之中。   凤楼将她一把抄起,往床上一放,居高临下看着她,半笑不笑道:“哎,妹妹,咱们不要学那些无知愚妇,动辄回娘家哭喊搬救兵,你搬回来的救兵我未必就怕。更何况,没有我的话,你也走不出温家大门。乖,不许乱动,好好躺着,咱们好好说话。”   月唤拉被子蒙住了头,只是不理睬他。他还要再说下去,外头又有人来催请,说老爷气极,在外头找刀找剑要进来拿人了,他这才把那条帕子往怀里一收,嘱咐道:“看好她,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这个门。”   凤楼前脚才走,李大娘用托盘托着茶水糕点,和静好四春闪身入内,叫月唤起来吃些东西。月唤看她几人一眼,又拉被子蒙上头,翻身向里,一言不发。李大娘同静好道:“我们姨娘连东西都吃不下,可见是真伤心真生气了,老早被五爷……回来的那会,饭都没少吃一口,唉。”在床沿上坐下,把月唤强拉起来,“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月唤拿眼睛看她,李大娘问道:“那帕子是哪里得来的?”   月唤道:“你也不信我?你若不信我,适才为何要扯谎帮我?”   李大娘道:“又说傻话,我不帮你帮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闹生分么?”   月唤一时伤心,坐起来,把头靠在她身上,哽咽道:“明明是他错,明明是他不好,到头来做了错事的竟变成了我,他怎么有脸这样对我!”   李大娘伸手替她顺头发:“傻月唤呀,他们男人家,自己左拥右抱、花天酒地都可以,咱们女子要被管头管脚,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路……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人家,行动有多少人盯着?背地里有多少人想看咱们笑话?这帕子么,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四春死不松口了。”回头问四春,“四春,这帕子是怎么来的?”   四春这时已全然明白个中干系,听李大娘问她,便挺直了小身板,斩钉截铁道:“是我前两天外头捡来的!”   月唤气急败坏,大声嚷道:“你们不用这样,我又没做什么错事,叫你们担心成这样,光明正大地说起瞎话来了!”话虽如此说,细想起来,自己的脸与手腕子皆被那仇万里摸过了,话故意说得这么大声,就是为了掩饰心虚与慌张。   李大娘道:“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是白叮嘱一声:今后可要小心点儿,防着些人,可不能再乱收人家的东西回来,叫五爷瞧见,又是一桩事情。”言罢,长长的叹一口气,“唉,你和五爷,从前多少的恩爱?为了小满那样的女子闹生分太不值得,她不配!我今天把她狠骂了两顿,已经给你出了气,听我的话,五爷回来后,不要再提这桩事情,从今后你们好好过下去。”   月唤忍耐不得,恼道:“你们一个两个为何都叫我今后谨言慎行,那他,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李大娘道:“谁叫他是男子,咱们生为女人呢?只能收了性子,拉拢着他些,讨他的欢心。再有么,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还能怎么办?”   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低声道:“你别看咱们家小姐现在动辄端着架子说这个训那个,年轻的时候,也是成天和许家的几个姨娘和屋里使唤的丫头们争风吃醋,三五不时地就跑回娘家来哭哭啼啼搬救兵的。许家老爷现今年纪大了,心也收了,和咱们家小姐竟成了一对少有的恩爱夫妻了。所以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天底下的女子,哪个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月唤冷笑:“将来伴他的自有他的夫人,我们这些姨娘算什么,还不和猫儿狗儿一样。命不好的,早早被人害死气死;命大的,顶多也就像现在的老姨奶奶一样,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听人呼喝,成天拍马溜须,专拣好听话说给人家听。”   李大娘就笑了:“看你,又说傻话了吧?老姨奶奶是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只好这样小心过活,她怎么能和你比?五爷这样爱着你护着你,你再养个一子半女出来,便是夫人也得靠边站。”   月唤心里像是吞落苍蝇一般难过,不愿再听李大娘说教,遂以手遮面,道:“晓得了,让我睡上一睡。老太太教我的,说睡上一觉就好了。”   李大娘以为她想通了,自是欣慰不已:“正是正是。你好好歇息,晚间起来好好吃顿饭,五爷来了,和他好言好语地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凤楼在月唤这里磨蹭了许久,温老爷着人三请四请地把他给叫到外院去,他好不容易去了,似乎不大痛快似的,挂着一张脸,少有笑容,待人接物都敷衍得很。温老爷见状更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叫过去,当众就是一顿臭骂。   客人们皆知温家这位老爷寻常跟个软面团似的没有脾气,但惟独对这个儿子严苛,打骂儿子乃是家常便饭。而且是越劝脾气越大的,因此都远远地站着,也没有人敢上前来劝说,生恐害凤楼多挨骂。凤楼垂头听训,一边悄悄擦拭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当着一众宾客,不好辩解一句,心里火气更盛。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宾客陆陆续续告辞而去,他又跟随温老爷回内院给老太太磕了头,服侍老太太躺下,即刻抽身去了月唤那里。   月唤在床上歪了一傍晚,到得晚间,实在饿极,只得起身用饭,李大娘一边给她布菜,一边劝说她:“可怜见的,今儿傍晚连点心都没用,可饿坏了,多吃些,多吃些。”   待吃饱喝足,洗漱完毕,找来剪刀,坐在灯下剪指甲,正剪着,忽然听见外面凤楼的声音传来,把剪刀一丢,起身便要走。李大娘着急,向她连连使眼色,她视若无睹。   凤楼一脚门内,一脚门外,见她这一番矫情做作,倒笑了:“还在使性子呢?”   她照旧不理不睬。凤楼踱至屋内,伸手将她衣袖拉住,道:“哎,明天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若问起你为何总是一张冷脸,我怎么说?就说你心里头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给我冷脸看么?”   月唤一脸冷笑:“你实话实说好了,就说是我哄骗了她老人家,也看不惯你温凤楼,最好当场把我逐出温家去,当我离了你这里便活不下去了么。”抬眼挑衅地看着他,“一个姨娘罢了,好稀罕么。真当我喜欢听人家唤一声‘三姨娘’么?好好的人,谁会愿意做人姨娘?若不是你强抢了我来,若不是你强抢了我来……”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   凤楼抬手为她拭泪:“啧啧啧,你看看你,怎么和我丈人老头——你爹的性子一模一样,倔,固执,犟得跟一头牛似的。”   李大娘在屋子里擦擦抹抹,就是不愿意走开,这时忍不住插口道:“五爷,咱们姨娘是外柔内刚。”   凤楼不快,眉头皱起,冲她道:“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   李大娘讪讪退了出去。月唤在床沿上坐下,重拾起小剪刀剪指甲,凤楼在她身边坐下,温言道:“我傍晚想了一想,这样下去总是不成。” 从怀中将那条帕子取出,凑到蜡烛火苗上,点着,一把丢到地砖上去,看着火苗将帕子一点点地吞噬,直至燃尽,只余灰烬。,方才道,“本来你年纪还小,便是做错了事情,我也不该和你计较,但这种事情却又不同了……下次再也不许了,记住了?” 第141章 22.9.28   月唤只觉得心灰意冷,不愿再多说一句,只垂首默默不语。凤楼见状,复又一哂:“当然,我今天也不是……”白天说过待晚间来负荆请罪的,到了此刻,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不对”这句话却又不想说了,顿了一顿,俯身到她耳旁道,“我不计较你帕子的事情,你也不许再计较我了,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妹妹?”   月唤望着烛火怔怔出神,半响,方道:“本来夫人都没和你计较,我一个姨娘更没有资格争风吃醋,说你只能想我一个,爱我一个……更何况,我在跟你之前……”   凤楼打断她:“是嫁我。”   “不。”月唤缓缓摇头,“不是嫁,是跟了你。人家拜过天地和父母的才能算作是嫁……我在跟你之前便晓得你风流成性,家有妻妾……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原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会是和我妹妹,会连她都……我这人又傻,这一段时日以来,你也罢,老太太也罢,待我都很好,因为日子太好过,许多时候,我都会忘记自己姨娘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在你们眼里和家中的婢女奴仆们也并没有多大区别,然后也忘了你的风流性子,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待我,以为和你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   说到这里,眼圈渐渐红了,抬眼望着凤楼:“只是,是个人都有心……我心里总觉得难过,一口气堵在心里,咽不下,吐不出的,难过得很。五爷,她们都向着你,不说你不好,反都来教我如何做人。我嘴笨,从小没和人家吵过架的,吵也吵不过她们,说也说不过她们,我只是想求你,求你不要再来找我,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凤楼见她油盐不进,一味的倔强,立时就怒了,强压下去的火苗即刻窜上心田,点头道:“好,好!你爱小题大做都由得你,爱静到什么时候便静到什么时候去。”   月唤踩掉鞋子,抬脚上床,在床上向他微一躬身:“五爷好走不送。”   凤楼一甩袖子,转身大踏步而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过头来:“你的倔性子还是改一改的好,否则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李大娘在窗外发急道:“五爷说的是,姨娘,五爷这是在心疼你呢,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五爷平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明白么?你和五爷闹生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岂不叫那些小人都如了意?”   月唤拉被子蒙住了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十月九号的遵纪守法知识竞赛才结束,在第二天,十月十号又举行了消防演习活动。公司每个部门都要派人参加演习,老吕老肖已经跑不大动了,就派手下几个小年轻去报名。小杜声称要去银行办事,老孟从昨天就去了外地研修,大孙小聂想法设法的推脱,一个说身体不舒服,一个说手头工作实在忙不完。最后,五月被抓了壮丁,不得已报了名。她工作服是裙子,其实很不方便跑动,而且她对这些活动也没什么兴趣,但没办法,谁叫她资历最浅。   午休时间,原动课在办公楼门前摆了个大铁皮桶,用废纸等在桶里生起一堆火,各部门的男女壮丁们在百米开外的空地上排成两队待命,队伍的两边是给自己部门加油声援的闲杂人等。财务课原本应该很忙的诸位老兄竟然也都挤到前面看热闹来了,除了去研修的老孟以外,一个不落。   人群的最前方,就是被请来观看的高层领导了。泽居晋上午陪同客人去车间参观考察,一身灰色车间作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他站姿和别人不同:脊背挺得很直,两手交握于身前,腿跨得很开,在一群头发油腻、邋里邋遢的工人中间,身形更显挺拔,很是显眼。   这边,原动课张课长手持小喇叭,伸着脖子声嘶力竭地解说:“……你们拎起灭火器,快跑到火堆前,在适当位置站定,先把灭火器上下颠倒几次,使筒内的干粉松动,然后拔下保险销……喏,就是这个东西,看看清楚!”   亲自拎起灭火器,示范了一下:“大家看清楚了没有?保险销拔下后,让喷嘴对准燃烧最猛烈处,压下压把,灭火剂便会喷出灭火。另外,我要提醒大家一句,灭火时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干-粉冻伤。二,要站在上风处,不能站在下风处,以防被烟熏到呛到,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五月正支着耳朵仔细听呢,旁边一个通关课的婆娘碰了碰她的手臂:“你怎么不去借条裤子穿?穿裙子怎么跑得动?”   五月看她,果然上面是西装马甲蝴蝶结,下面不知哪里搞来的一条车间工人的灰裤子,忙问:“哪里有的借?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也没人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婆娘说:“我是车间里认识人,随便借的。你嘛,问问总务的人,他们仓库里有新的,借一条穿穿不成问题。”   五月四处张望,没看见总务课的人,前面只有三五个人了,一个两个跑得飞快,再下去就要轮到她了。她赶忙举手,张课长嘴对着喇叭,大声问:“什么事?”   五月说:“那个,我有个事要去办公室一下……”   好不容易抓来的壮丁,张课长哪能让她临阵脱逃,听了她的话后,嘿嘿一笑,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说:“你要有事,我照顾你一下,把你调到前面来,你跑完了,马上可以去办事。”不由分说,把队伍前面的两个人赶到她身后去,让她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她目瞪口呆,通关课的那婆娘笑得花枝乱颤。   五月说:“我想回办公室去找总务的人借一条……”   张课长连连打手势:“STOP,STOP。马上到你了,快点做好准备!”   负责发号施令的汪系长示意她上前一步,叫她拎起小灭火器,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响哨子的同时,猛地挥动手中的小旗子。   五月不及多想,拎着灭火器,弯腰拔腿往前冲,可惜她的小码裙子太合身,布料紧紧裹在腿上,步子迈不开,别别扭扭跑了几步路,围观人群中就有稀稀拉拉笑声响起。   才跑了一半的路,就用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笑声越来越响,她心一急,步子一不小心迈得大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绊倒在地,膝盖皮被水泥地面擦掉一块,马上就有血丝渗出。   她傻不啦叽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灭火器。吕课长和医务室的医生大叫:“小姑娘下来吧,下来吧!别跑了,灭火器放下来——”   她转脸去看围观的人群,原本发笑的群众现在更加开心,一个两个嘻嘻哈哈的指着她直乐,泽居晋站在人群最前方,眼睛也在看着她,一脸严肃。   今年冷空气来得早,现在才十月中旬,气温就已经降到个位数了,今天正好风又大,五月抱着个灭火器,倒在水泥地上,头发被风吹乱,发丝挡在眼前,一个喷嚏打好,差点带出两条清水鼻涕来。原地呆坐了几秒钟,直到泽居晋也向她招了招手,意思是别跑了,赶紧回来吧。   她看见泽居晋的那个手势,不知怎么了,一股倔劲儿上来,咬咬牙,以手撑地,硬是爬了起来,站稳,重新拎好灭火器,瘸着腿继续往前冲。这个时候,原本发笑的那些人反倒安静了下来。   跑到目的地,站到上风口,拔下保险销,压下压把,对准火堆,把火一鼓作气灭掉。谁知天公不作美,火才灭完,风突然一下子转了向,她站的位置变成了下风口。因为腿不利索,没来得及避开,一股黑烟迎面吹来,她人在黑烟中咳嗽两声,胡乱抹了把脸,可能觉得不好意思,转脸冲着人群狼狈一笑,一张黑脸衬着两排白牙,别提有多滑稽了。可这时却没有人笑她了,大家都在盯着她看,人群鸦雀无声。她抹好脸,呲着牙,瘸着腿,拎着灭火器又一瘸一拐往回跑。   这个时候,膝盖上的血已经把棉袜的袜口都浸湿了一片,她不管不顾,一边瘸着腿跑,一边向大声叫好、用力鼓掌的围观人群挥手致意,招来工人小伙子们一阵响亮的口哨声。人群中,泽居晋一改刚才的严肃凝重的表情,也在望着她微笑。   跑回起点,医生过来给她包扎膝盖,顺带着贴心地给她擦脸。张课长当场发放了纪念品——两条毛巾,同时向她颁发了荣誉奖状和积极员工证书。吕课长带领小杜等人上来对她嘘寒问暖。肖系长忙里偷闲,拿出小本本,记录道:有类似消防演习之类的活动时,建议总务课先给办公室女员工发放裤装,否则容易摔跤,发生流血事故。具体事例为本部门翻译钟五月……演习活动结束,人群各自散去,五月捧着奖状和毛巾回办公室,泽居晋和几个人日本人从她身旁经过,生野先向她竖起大拇指:“钟桑,好样的。”   白井说:“拍手拍手。”和大和田、川手、生野等几个人原地鼓了几下掌才走。   只有泽居晋,没鼓掌,什么话也没说,只转头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五月警惕地看着他,心想,又咋啦。   泽居晋退回来,扯起嘴角,似笑又非笑,说:“去把工作服换了。”   五月不知道自己工作服哪里有什么不对,赶紧站住,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裙,正面没有任何异状,刚刚摔倒在地沾染上的泥土灰尘被她用毛巾拍打干净了,棉袜也脱掉了,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除了膝盖的伤处以外,其余地方干干净净。但她知道泽居晋这人,这人是找茬专家,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他不会平白无故叫她去换工作服。背面左看右看看不清楚,特地瘸着腿去了洗手间。   镜子前一照,妈呀,她差点昏倒在地。屁股后面两块布料对接的地方绽了好长一条线,闪了好大一条缝,幸好秋冬的裙子有衬里,裙内的春光才没有泄露。   她一惊,又是一呆,然后在洗手间里捶胸跳脚,哀嚎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要出丑?是不是一天不出丑你就活不下去!”   哀嚎声惊动了蹲在隔间里办事办到一半的王主席,王主席受了惊吓,连声问:“谁在外面?阿是五月?你怎么了!你想把我给吓死?!”   最后,她把裙子转了个方向,后面转到前面,后面转到前面,然后两只手捏着奖状和毛巾,把绽线的地方挡住,扭扭捏捏地溜到更衣室,换了一套备用的工作服。再回到办公室时,特地留神观察泽居晋,他该干嘛干嘛,眼睛并不看她,既然从不拿正眼看她,为什么她这里一出状况,他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下午,她接到一个找泽居晋的电话,是外面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日本人打来的,五月和他说:“您打的是财务课的直线,我没办法转,您知道他分机吗?知道的话,请您直接打他分机好了。”   那人不知道泽居晋的分机,五月说:“请您记录一下,泽居总会计师的分机是……”   正在报电话号码,泽居晋去大和田的办公室,正好从她身边经过,听见她的话,停下脚步,指指自己,比口型问她:“我的?”   她点头。泽居晋伸手把话筒接过去:“这里是泽居,请讲。”他站在她左后方,电话线扯得老长。对方是某家财务软件开发公司的销售人员,大概在向他拼命推销,他很客气地和对方应答,光从语气上来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现在已是大不耐烦,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往后捋着头发。   她本来正在翻译一份财务报告,斟字酌句的,他在旁边不耐烦地捋头发,她坐在旁边,也是浑身都不自在,集中不了精神,半天翻不出一个词儿,无奈,只好把报告的页面最小化,改填一份不需要怎么动脑子的税金统计表。正忙着呢,突然一只手从她肩膀上方伸过来,是他的手。   他手从她肩膀上方伸到她面前来,微微俯身,抄起电话线后,人跟着移动到右边去了。电话线从她头顶上过去的时候,她扭头向上看,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一只手停留在细碎的发间,同时用眼神问她:看我干什么?   她微笑摆手,表示没有任何事情。她又多疑了,这个毛病老是改不掉。她这种太过于在意别人眼光的人都活得太累,哪怕人家一个无心的小动作,她就会以为人家另有深意。会不会人家喜欢上自己了?或是讨厌自己了?他什么意思?他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是那样?一句话,一个笑容,一个动作,都能让她琢磨上一天。   她暗暗嘲自己:人家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拿电话线罢了。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可怜的孩子,你无药可救了都。   他和对方客气寒暄,一通电话终于打好。话筒放下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她头顶说:“让开。”   她一怔,保存好表格,拉着椅子让开一步,傻傻地看着他。   他微微俯下身,右手撑在她座椅的靠背上。她对他的动作毫无防备,在他俯身下来的一瞬间,不禁“啊”地小小惊呼了一声,然后一抬头,刚好脸对脸。那么近的距离,发现他的睫毛好长,鼻子好挺,嘴巴的线条好man好刚毅。她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意识到五月的神态变化,却没有理会,一手撑在她座椅靠背上,同时左手按住她电脑键盘的Alt和Tab键,她所打开的页面快速切换起来,税金统计表闪过去了,财务报告闪过去了,邮箱闪过去了,SAP的操作页面闪过去了,画面最后定在一份花花绿绿的PPT上。   金光闪闪的标题下方,是一排小家电的图片,每张图片旁边都配以产品介绍,介绍的文字五颜六色,个个大如斗,看着喜气洋洋。   在这种远离市区,到处都是工厂的地方工作就有这个好处,周围厂家搞促销大甩卖、举办特卖会的时候,一般周围邻居会最先得到消息,可以先人一步跑去大采购。五月来的时间不长,已经跟着同事把周围的资生堂、露华浓、以及其他有名的无名的大小工厂都跑了一个遍,有化妆品有小电器,也有衣服包包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采购了一堆有用或没用的宝贝回家囤着。这次是飞利浦有特卖会,都是些实用小家电,她正好准备买原汁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头顶上方的泽居晋不出声,开始按PageDown键,从头开始看起,一页页看得很仔细,连最后一页blingbling闪光的“谢谢观看,欢迎光临”都看完后,手才从键盘上移开,然后在她头顶上方问:“这是什么?”   他俯身看她电脑时,身体离她很近,胸口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和发丝。这个距离,不仅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新带有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就连体温也能感受得到。说话时,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拂在她右侧的脖子和耳朵上,她皮肤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色早已红成一片,恐怕被旁边同事看见自己的脸色,头垂得很低很低。   他问话的时候,她也不敢坐直,更不敢抬头看他。她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脸红了。比起脸,红得最厉害的是两只耳朵,非但两只耳朵,连耳朵根子都在发烧。她今天扎着马尾,耳朵暴露在外,他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回答,他竟然还问:“说,这是什么?”   他这几天每天总要找她几遍茬,现在更是发展到亲自来检查她电脑的地步。她呢,已经习惯成自然,能说明解释的,就给自己辩解几句,不行,就老实道歉。这次自然还是一贯的模式,他每一个字都认识,还明知故问。   她今天已经丢过两次丑了,转眼又被他抓住把柄,实在是头大如斗,不想说话,可又不得不答话,否则他马上要训斥她“混蛋!上司和前辈问话都敢不回答了么!”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于自己这个部下,他到底是满意还是讨厌?满意的话,为什么老是盯着她一个人,老是训她一个人?讨厌的话,也没见他怎么样啊?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低垂着头,清嗓子,揪刘海,抓头发,揉脸颊,咬指甲,一套小动作做完,才慢吞吞地小声辩解:“这是同事发我的,隔壁飞利浦过两天有特卖会……大家都是邻居,要互相支持嘛……就午休时间看了一下下,没有耽误任何工作,放心好了……”   他在她头顶上方不出声,似乎在考量她话语的真伪,半天,自说自话把PPT给关了,关之前还给她保存了一下,然后开恩说:“姑且相信你一次。”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问起是哪个同事发给她的。   其实他对公司的弊病一清二楚,前身是国企的日企,作风之散漫,用脚趾头和头发梢想想就知道。虽然公司管理之严格已接近军事化,上下班打卡,办公室要刷门禁卡或凭指纹才能进出,好不好的就开会点名批评,写个始末书,但再多的规章制度也不耽误大家上班时看手机说废话,再偷偷摸摸上个网,购个物什么的。所以说,老是盯着她一个人干什么,老是害她多想。   听了他的话后,五月如释重负,忙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做他部下这几个月,道的歉比前面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她道歉时,语气绝对诚恳,态度绝对恭谨,没办法,已经成了道歉小能手,练也练出来了。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颇为满意,终于转身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做鬼脸。吕课长等几个人望着她嘿嘿直笑,肖系长对她的这种阳奉阴违的叛逆态度尤为满意。   津九这种大型日企的特点之二是活动多,三五不时地就有各种活动举行。原动课组织的消防演习才结束,安全委员会马上又举办了新活动,这次的活动主题是“我为创造安全职场环境出份力”,就是大家把自己身边存在的各种安全隐患找出来,并献计献策,加以改善和解决。   生产车间的一线工人么,就提各种较为专业的意见,什么修理设备时要先关电源,以防止头发和手臂绞进去喽;或是在热处理过程中,加热件附近不能存放易燃物品喽之类的。办公室里的人么,相较于车间,没那么多安全隐患,但大家有指标要完成,每个人都要提,不提不行。五月左瞅又瞅,绞尽脑汁,也想了一条。   她提的是大家下班后切记关闭电脑电源,否则电脑会有自燃和爆炸的危险。她这提案其实就是废话一句,谁下班会不关电脑?而且津九的5S管理执行得很彻底,不关电脑就跑路,被抓到的话,要开大会□□的,□□还不行,回来还要写始末书。   肖系长超常发挥,这次共提了三条意见。三条意见的内容都比较新颖,和以往大家所提的千篇一律的大不相同。   首先,他建议大家今后用A4纸时千万要小心,因为纸张太薄,边缘锋利,有割伤手指的危险。意见下面还有他罗列的一个具体事例,就是财务课出纳小杜前两天不小心被刚开封的A4纸给割伤,导致了一场小小的流血事故。   第二条意见,举行诸如消防演习等需要员工参与的活动时,公司要充分考虑到女员工的难处,比如要借裤装给女员工,省的穿裙子跑不动还要摔跤,具体事例自然就是财务课的翻译小姑娘了。翻译小姑娘前几天摔伤,差点酿成工伤事故,膝盖到现在还贴着两个创口贴。云云。   第三条意见,今后办公桌上的杯子有盖子的都拧拧紧,没盖子的都配个盖子盖上,否则不小心打翻了,杯里的水泼洒出来,有使电脑等电器发生短路的危险。一旦短了路,会有财产损失不说,正在做的资料要是还没来得及保存,岂不是损失惨重?   肖系长的这三条视角独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当即被采纳,而且在全公司推行了下去。不仅如此,竟然还荣获全公司提案奖第二名,得到奖金一千五百元整。推行下去的第二天,大家的马克杯上都多了个盖子,不管有用没用,形式上却达到了要求。   肖系长领了一千五回来,笑得合不拢嘴,叫小杜去挨个问财务课的人想去哪里吃饭哪里耍,他要请客。   大家的一致意见是吃日料,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大家听从了小杜的意见,定在本周五晚上去古北那边的日餐厅赤羽吃饭。   五月头都大了,想了想,把大众点评网上一条颇为客观的评价找出来,念给大家听:“赤羽古北一带生意最好的一家日料店,顾客以日本人居多,特地观察了一下,至少在90%以上。因客流量大,鱼生菜品等比较新鲜,但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妈妈桑和店员小姑娘都很傲慢,有歧视中国顾客之嫌,整家店里的工作人员,从上到下对中国顾客都不怎么友好。中国人进去,无一例外地会把你安排在靠近走道和门口的位子上;而日本人一进门,马上一群小姑娘蜂拥而上,热情万分,妈妈桑更会亲自来打招呼,再送菜单上没有的菜品,等等。所以,除非公司请客,否则我不会再去光顾,也呼吁大家都不要去。”   念完,义愤填膺道:“系长,那家店不灵,竟然歧视我们中国人,我都替她们感到汗颜,我们要坚决抵制这种店,建议换家地方!”   肖系长看看小杜,不出声。小杜手一挥,说:“那家妈妈桑的作风就是这样,上海滩有名的崇洋媚外,管他那么多呢,只要菜新鲜就行了!日料么,主要还是吃生鱼片,生鱼片一定要新鲜知道伐,不新鲜的话,乖乖隆地咚,要出大事情。”   其余几人默默点头,表示认同小杜的说法。   五月又去游说吕课长,和他抱怨说:“不如换家店吧,吴老板那里就不错,还能照顾到他生意,一举两得。赤羽那种日料店哪里好啦?那么贵?以前只要两百块不到一个人,今年听说已经涨到328元一人了,我们部门那么多人,一千五哪里够呀?不是还要去唱歌吗,唱歌的钱怎么办?”   吕课长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狡猾兮兮地往泽居晋那边一瞟,“我们不是还有个大老板在嘛,钱不够,领导帮忙来凑嘛,和你说,这也是我们津九的一贯传统。”   五月一听见一贯传统这几个字就头疼,说:“哦,这样啊,你们去吧,我想起来了,我周末要去考试,晚上看书,没时间出去吃饭唱歌了。”   吕课长说:“这怎么行,我们老板不会说中文,我们要请他过去帮忙买单的,你不在,我们怎么和他沟通嘛。”   五月把周末考试的准考证往他面前一亮:“课长,我真没时间去,请你看看我的准考证,本周末要去参加自考考试的。”   小杜说:“这有什么问题啦,我们等你,等下周你考好试再去,下周一周五天,任你挑选,随便哪天都行。”   五月垂死挣扎:“我考完自考还有会计要上课看书呢。反正我就不参加了,你们自己去好了呀,去之前,我和老板说好,叫他到时帮忙买单不就行了嘛。”   肖系长过来摆架子说教:“五月啊,你这样可不行啊,孤僻不合群的性格不利于工作的开展知道不?要积极参与到我们财务课的各种活动中去,要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样才是财务的好同志好员工。再说了,你不去,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什么意思啊?”   五月几近绝望:“那边泰国料理韩国料理都有,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吃日本料理啦,日本料理有什么好啦?”   小杜小聂看着她的眼光就像看着才进城没两天的乡下巴子一样:“可怜的娃,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日本料理吧?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   一群人撇开乡下人五月,商量了半天,最后定在下周一五月考完试之后去赤羽吃饭,时间地点定好,吕课长押着垂头丧气的五月去和泽居晋说,肖系长领了奖金,要请大家吃饭,以便财务课成员之间联络感情,所以请他那天晚上空出时间来。   泽居晋听说后,沉吟道:“赤羽啊……我自从到上海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用餐,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吃吃中餐,以前去过的香格里拉就不错,正好附近就有KTV,去唱歌也方便,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都说想吃中餐了,又点名表扬香格里拉了,再去问人家怎么样,人家还能怎么样?只能附和他了。吕课长会做人,当下一锤定音:“好,香格里拉好!就去那里!”   泽居晋又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翻了翻,说:“下周一我不敢确定,但是今晚和明晚都有空。”   老板这么热情,大家多少都有点出乎意料。小杜和小聂去不成心心念念的赤羽,总归有点失望,只能互相安慰说:“香格里拉也不错,五星级酒店,人均也要两三百块呢。”   吕课长为了迎合老板,当天就订了位子。下了班后,一行人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等车子,吕课长数了数人头,和五月说:“哎呀,忘记叫你男朋友小钱来了,我们现在七八个人,连一张桌子都做不满,多一个人也热闹点。要不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叫他抓紧过来。”   五月为了让他不再啰嗦,赶紧装模作样地找手机:“课长,我这就发短信过去问问他。”过一会儿,悄悄告诉他,“小钱今天大概过不来了,他叫我谢谢你。”   公司的两辆车开过来,一行人上车,往香格里拉酒店开去。吕课长在路上闲极无聊,没话找话说:“五月,你男朋友到底有什么事情啊?为什么来不了?叫他赶来陪你,就说是老领导说的,马上打电话催他来!”话才说完,转眼又想起另外一茬,接着去骚扰泽居晋,“总会总会,什么时候把你女友带出来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前两天我们才和五月的男朋友一起喝过酒呢。我们财务大家关系都很好的,所以也想认识认识总会的女友嘛。”   五月绝望地看着吕课长:“课长,求求你,别再提这些了。我们财务自己人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不是很好吗?”   泽居晋忽然转头看着她:“为什么不能提?”   她决定不再痴心妄想,但不代表就愿意在他面前讨论自己的男友,不知所云地支吾了一声,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到了酒店,进了包房,一群人点菜开酒,然后马上进入你喝我敬的酒就是感情好、不喝我酒就是看不起我的敬酒模式。五月向吕课长提意见:“我们都是自己人,这么敬来敬去干什么啊?多喝酒不好的呀!”   吕课长说:“干什么?当然是为了交流感情,促进大家之间的友谊,加强中日文化沟通呀!人头少,就敬一轮,又不会瞎来来,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把老板灌醉。不敬酒,怎么表达我们的热情和对老板的支持?你把我的话说给老板听,问他我说得对不对?”不等五月说话,就转头去问泽居晋,“老板,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泽居晋笑而不语。   吕课长自己敬完一杯红酒,端坐在泽居晋下首,吆喝着一群手下也来给老板敬酒。   肖系长心里不大情愿,慢吞吞地端着酒杯过来,说:感情深,一口闷。闭上眼睛,别扭着一口闷了。小杜小聂、敬酒时也无非那几句套话:我们今后会好好工作,请多关照。大孙老孟则说:总会酒量真好,我比不过你,你全干了我随意。   最后轮到五月。她不习惯这种酒场上敬来敬去的套路,心里也别扭得很,手里端着一杯生啤,走到他面前,想了一想,说:“总会,你平时喝酒太多,这样不好。”然后小小的抿一口,“请你少喝一点。”说完转脸就走。   一顿饭吃掉将近三千块钱,肖系长叫来服务员结账,装模作样地沾唾沫点着手里的十来张纸币,眼睛却冲泽居晋那边瞄了瞄,然后冲服务员使眼色。服务员大概是新来的,跟呆头鹅一样,没看懂肖系长的眼色,又大声唱票,重新报一遍金额,催促他快点结账。最后还是正在接电话的泽居晋看见服务员,单手从公文包里取出钱包,递给五月,示意她把卡找出来给服务员,肖系长看见,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为庆祝新春佳节,作者拼了,请大家继续支持,爱你们,你们是作者更文的全部动力~~~ 第142章 22.9.28   五月打开他的钱包,翻找他那张信用卡的时候,眼睛马上被他钱包夹层里一张泛旧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四个边角变了色,微微的泛着年代久远的黄。照片上有两个人,身后的背景像是舞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舞台正中的钢琴前,面向镜头大笑,很是开心的样子,是幼年的泽居晋。   开怀大笑的泽居晋的身旁,站着一个年纪大概在三十来岁的女人,女人面庞白净,一头披肩长发,身穿一身白色裙装,胸前一串珍珠项链,为她平添几分温婉动人气质。在照片里,女人的一只手放在男孩的肩上,微笑着地凝视泽居晋的侧脸,凝视他的目光中,有着天底下母亲看向自己的孩子时才会流露出来的那种温柔。   五月对这张照片看看,又看看,怕人家觉得奇怪,装作找不到卡片的样子,只为了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了三四五六眼,再也不好再拖延下去,把卡片递给人家,随即将钱包扣上。等卡刷好,接过来,放好,帮他再放进公文包里去,再抬起头来时,不禁对他温柔一笑。   第一眼瞥到照片时,没看清楚,还以为是他与女友的照片,心口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却没想到他会随身携带与母亲的合照。这有点不合他的风格,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打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了。   泽居晋电话打好,看见她的笑脸,不禁挑眉,随口一问:“笑什么?”   五月又是一笑,轻轻摇头:“没什么。”   饭吃好,一行七八个人又熟门熟路地开到上次唱歌的KTV。泽居晋刚才被敬了一圈酒,喝得有点急了,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猛喝矿泉水。吕课长叫他上台唱,他摆手:“你们唱你们的,不用管我。”   吕课长等人马上开唱。岔了腔的,破了音的,破锣嗓子的,偏一个两个自我感觉良好,话筒都要靠抢才能到手。五月要了一杯生啤,坐在角落里慢慢的喝。本来还在庆幸自己大概不用上去唱了,谁知却被吕课长点了名:“小姑娘人呢?小姑娘也上来唱一首!”   其余人等纷纷起哄,五月不愿上去,一个劲的推脱。吕课长发令:“不爽气,小的们,去把五月拉上来!”   小杜小聂得令,跑过来,一人拽住她一边胳膊,把她给硬拉了过去。五月苦笑,她五音不全,比吕课长之流好不到哪里去。流行歌曲虽然大都能哼两句,但唱得完整的几乎没有。能唱完整、而且唱得好的,只有几首儿歌。小时候唱了几年的儿歌给七月听,这么多年过去,歌词都还记得,做家务时,不自觉地就会哼一哼。所有她会的儿歌中,数小龙人的主题曲最拿手,名字不是《我是一条小青龙》,就是《小龙人》的那首。   这首歌很老了,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火了很多年数了,小时候的七月却很喜欢听,因为姐姐五月给这首歌编了舞,跳起来活灵活现的,滑稽死了。唱到“头上有犄角”时,姐姐就摸脑袋,装出额上有角的样子,唱到“我身后有尾巴”时呢,姐姐就扭屁股,好像身后真拖着一条大尾巴似的。每次姐姐唱这首歌,都能把小七月逗得嘻嘻哈哈大笑。七月喜欢,所以五月记得也最牢,上小学时也在班会等各种活动上表演了好几年,在班级里评价很高。   五月有自知之明,不愿意上台献丑,手里攥着人家硬塞给她的话筒,站在屏幕前傻笑,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肖系长热情相邀:“你要是实在唱不来,就和我对唱《纤夫的爱》吧,这首歌总该会吧?”看她摇头,有点不大相信似的问,“你这首都不会?这都不会还能称之为中国人吗?”   五月赶忙说:“谢谢你了,我还是独唱好了。”   恐怕肖系长捉她对唱情歌,赶紧切歌,双手紧握话筒,在一群男人的怪笑中,小龙人的主题曲的曲调响起,她眼一闭,心一横,又在小杜小聂的起哄声中,唱起这首曲调很是欢快的儿歌来:   “我头上有犄角   我身后有尾巴   谁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头上有犄角   我身后有尾巴——”   唱到一半,变成了大合唱,原来这首歌人气颇高,会的人不止她一个,连老吕老肖都能哼一两段。她大受鼓舞,加上刚才喝下的半杯生啤,仗着还没退去的淡淡酒意开始载歌载舞,摸犄角,扭屁股,甩尾巴,扮鬼脸,招来喝彩声一片。   一首唱完,大家听得开心,情绪高涨,不愿意放她下去,干脆又唱了一首《种太阳》,嘻嘻哈哈唱完,和小杜小聂勾肩搭背地追加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后才下台。不用再顾及和保持形象,脸一丢到底,破罐子破摔之后,反而一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表演结束,开开心心地回到座位上接着喝生啤,泽居晋在旁边嗤嗤发笑,她瞟他一眼,笑什么笑,没见过人家唱儿歌是吧,她当年可是凭这个歌喉和舞姿收割了一大片男女小学生和街坊老大爷老大娘的芳心呢。   一口生啤还没喝完,泽居晋就开始吐槽她了:“种太阳?一颗挂在白天?一颗挂在晚上?人类还要不要睡觉了?还要把一颗种在南极?再种一颗到北冰洋?你确定这样地球不会热到爆炸?”   她也忍不住好笑起来,吃吃笑了半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一唱这首,人家都忍不住要吐槽,说这是反人类的歌曲。我们还有个动画片,很出名的,喜羊羊听说过没?讲的是一只大灰狼想吃羊肉的故事,大灰狼连太空飞船都会造了,却始终吃不上一口羊肉,所以不用太当真,听过算数好了。”一大口生啤灌下去,仗着KTV里的光线不好,大家看不清彼此的面孔,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坐在身旁的他的侧脸。   正眼冒绿光,像狼一样欣赏着旁边的帅气美男下酒,忽听一句:“看我干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她吓一跳,慌忙掩饰说:“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是在想,泽居桑以前是不是做过歌手之类的?”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唱歌很好听啊,虽然我不太懂,但也知道泽居桑的歌是专业水平呢,而且,你家里还有那么多吉他。”   “……大学时和朋友组过乐队来着,不过工作后就解散了。”   “泽居桑在乐队里担任什么呢?主唱么?”   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吉他手。”似乎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哦。”   她虽然和他一起工作那么久,但对他的了解还仅限于家世不错,在上海养了只狗,还有个漂亮上海女友,出身地是福井这个层次上。他平时偶尔和大家相处,也从不提及自己的事情。她固然很好奇,很想再追问乐队的名称是什么,有过什么作品,但他似乎不太想提及的样子,她怕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地问下去,他万一心血来潮问起她从前在赤羽的那些事情就不好玩了。他的毒舌,再没人比她领教得更多。想了想,闭上嘴,不再说一句话。   泽居晋一瓶矿泉水喝完,皱着眉听了一首《爱情买卖》,实在无聊,从包里取出一支香烟,问她:“可以抽么,一支就好。”   她忙说:“到早,到早。”这种地方向来没有禁烟一说,她虽然不喜欢烟味,却也没有矫情到在KTV里要求禁止人家吸烟的地步。而且她从来都不讨厌他抽烟,他抽烟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所以她非但不讨厌,有时候反而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太帅太好看。大概长得好看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能够被原谅。没有天理,唉。   泽居晋嘴里叼着烟,取过打火机,微微歪着头,一下,两下,打火机点了两下,才点着。吸了一口,又伸头看看她手里的生啤:“你好像到哪里都喝生啤?”   “嗯……”她低头看玻璃杯上的水珠,顿了一顿,辩解似的小声说,“现在是和同事们在一起所以才喝的,平时摄入的酒精,也就是烧菜时放的那点特加饭而已……”   “什么?”   “没什么。”   弹了弹烟灰,点了下头,漫不经心问:“好喝?”   “Tiger,还行吧。”   “哦,是么。”夹着烟的那只手伸过来,从她手中把酒杯拉过去,轻轻一晃,伸头往杯中看了一看,端起来喝一口,咽下后,再把酒杯推还给她,说,“嗯,一般。”   五月“唰”地一下子,脸立刻涨红,寒毛根根倒立,刚才唱了两首搞笑儿歌才营造出来的轻松气氛一扫而光,跟做贼似的四下看看,半天,才敢出声:“那个……那个,我不是没有看见泽居桑……前辈这里没有酒,而是你刚才吃饭时喝了很多,所以才给你只叫了矿泉水,也要一杯么?我马上去点一杯来。”   他身体很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没有说话,只略点了下头。   啤酒要来,看见刻意往旁边挪的五月,不禁就是一笑:“五月酱最近有交往的人了?”   进公司这么久,他一直都称呼她为钟桑,今天却突不其然地换成了五月酱,她心头为之砰地就是重重一跳,本该感到高兴的事情,她却一阵慌张,随后便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难过。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嗯,是,是的。最近有了,而且可能要见家长了。”   好像又说错话了,说来救救她?天地良心,她不是向他示威,更不是向他炫耀自己其实很有人气很受欢迎,她只是慌了神,她一慌神脑子就不好使,说话就不受控制,但是,好奇怪,她在别人面前就不会这样,至少不会这么频繁出丑。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要说这些屁话给人家听?见家长?当人家很稀罕啊。   “哦,这样啊,恭喜。”他低笑一声,果然说,“五月酱还是挺有人气的嘛。”   “嗯……也谈不上什么有人气啦。”她开始拧自己的腿,在心里骂自己:你个傻瓜,就不能好好说话了么?话说不来,闭上嘴总可以吧!   “什么时候订婚说一声。”   想好了闭嘴不说话的,结果又爽爽快快地答应了一声:“嗯好的。”想了一想,似乎不大对劲,受惊似的问,“欸?说一声干什么?”   “笨蛋,自然是要送你只红包。”   “嗯好的,谢谢,不过不用了。”咬了下舌头,重新纠正,“不是说不要前辈送红包,而是到结婚时送就好了。否则我结婚的时候你总不好意思空手去,收你两只红包,我要不好意思的。”   他笑笑,吐出一口烟,再次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来接下来该怎么和他说话了,好好的天,就这样被她给聊死了。但总的来说,刚才的这一番谈话进行得还算顺利,一派上司部下关系极其融洽的样子,不止他们,整间包房都是一片和谐景象。   吕课长和司机小唐正在深情对唱《最炫民族风》;肖系长则带着小杜小聂和大孙、老孟调戏一个金发碧眼鹰钩鼻的外国女经理。女经理年龄有点偏大了,鹰钩鼻的鼻尖太弯,长相实在不咋地,但一个外国人在这种KTV上班就有点稀奇了。肖系长等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这女领班咯咯咯直笑,笑声跟母鸡生蛋后炫耀自己的蛋一样,几乎要岔了气。   肖系长等她缓过来一口气,转头和他手下的四个小喽啰说:“这个番婆身段的柔韧性不错,有机会,我必须要和她们谈一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让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番婆们感受感受社会主义主体思想光辉。”   四个小喽啰齐声淫笑:“主体思想永远放光芒!”   整间包房里,只有五月心里乱糟糟的,可能因为她多疑又敏感,太过在意别人的一言一行,她总觉得自从那天开始,从Air Jazz House回来后的第二天开始,她老板泽居晋对她的态度就有点点不同了。   以前,他对她虽然也颇为照顾,也颇为宽容,但严苛和毒舌的时候更多,自从那天被他察觉自己跑去看他,暗恋他的小心思暴露以后,她发觉他和自己说话的腔调就有点变了,也不是什么温情脉脉,就是感觉不再那么端着了。而自从得知她有男朋友后,他不仅连腔调,甚至举动都明显暧昧了起来。检查她的电脑啦,喝她杯中的啤酒啦,这都不是一个正经上司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多疑,人却很傻,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明白他态度为什么会转变。以前很想要多了解他一点来着,但当他终于不再端着架子,把真实面目一点点地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   心里胡思乱想着,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一股气憋着难受,自己也弄不清到底在气些什么。半天,仰脖一口气灌下半杯生啤,说:“我觉得,其实应该是前辈,应该是泽居桑您会先于我结婚吧?泽居桑和女友不是已经交往很久了么。”   泽居晋这时转过头来,取下嘴上衔着的烟支,望着她微微一笑,突然张口往她脸上就喷。一口烟过来,把她的整张脸都笼罩在内时,她给惊住了,也忘记了躲闪,半天过后,才想起来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反应慢得不是一点两点。   袅袅升起的一团青白色烟雾对面,他嘴角衔着半支烟,侧脸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楚,不知道他在微笑还是在皱眉头,只听他以极其轻佻的口吻说:“八——嘎,竟然敢管前辈的闲事。”说完,取下唇间香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又转过脸去看其他人耍宝。   她讪讪地低下头,悄悄去抠桌角,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说:“前辈不会结婚哦。”   这个周五的晚上,五月看书看到夜里十点钟,第二天早上早早起床,七点不到就出了家门。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八点不到,就到了华师大校区。一天两场试考完,赶紧再跑回浦东宿舍,换了一身正式点的衣裙,化了淡妆,在镜子左照右照。   七月去苏州参加一个展会才回来,正在收拾行李箱,看她一脸紧张与严肃,以及厅里一摊的烟酒、咖啡机、补品礼盒等,忍不住又开启了一贯的冷言冷语模式:“哟,进展倒快,这么急着上门,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五月脸热了一热,垂下头,假装查看衣裙有无褶皱:“嗯,是啊,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嘛。”听见外面有敲门声,知道是钱沐来了,心里更是紧张,忙说,“请等一下,就来——”   “是钱沐?”   “嗯,他来接我一起过去。”   七月转头,瞅见她放在饭桌上一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自考教材:“这么说,你的高中学历啦做过几年服务员的经历啦,人家都不介意喽?”   五月一怔,脸色就“唰”地白了,血色褪尽,人就沉默下来,不再说话,默默站了一会儿,找出化妆盒,往颇显苍白的面庞上刷腮红,刷了浓浓的两团上去,依旧不放心地对着自己的脸端详。七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收拾好行李,把行李箱拖进房间,放入衣橱,坐到床上,开始抱怨:“你跑走了,我晚饭怎么吃啊?”   门外钱沐不耐烦地又按门铃,五月拍拍脸颊,扯扯嘴角,挤了个笑脸出来,一边去开门,一边回头说:“早想到了,给你带了必胜客的意面回来,如果凉了,你微波炉里转一下就好了。冰箱里有昨天煮的鲫鱼豆腐汤,我没放盐,砂锅端出来,热一热就行,别忘了加盐。”   钱沐进来,笑着和七月打了声招呼,顾不上多说,帮她拎上咖啡机和一堆给他父母补品匆匆往外走。他家也在浦东,远倒不是很远,公交车几站路就到的距离。   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呢,五月就打起了退堂鼓:“我觉得太急了,还是改下次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回去了。”   钱沐急得把她一把拽住:“都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我知道你今天心里紧张,说实话,今天这顿饭,搞不好是鸿门宴。但是这道关永远都要我们两个人闯过去的,你和我在一起的决心,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啊?”说完,竖起一根小指比划了一下。   五月无奈发笑:“这是两回事……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很合适,有交往两三个月就急着见家长的人吗?”   远远地看见公交车驶来,钱沐半拥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见家长也好,结婚也好,只有看感情的,没有看时间的。这个事情没有标准可言,我们觉得合适就合适了。马上过年了,不把这个事情定下来,我妈天天在家里逼我出去相亲……我爸爸很好很说话的,就我妈一个人,嘴啰嗦了点,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说话不顾别人的感受,但人不是坏人,就是人家说的刀子嘴豆腐心……我爸在家里忙着烧菜招待你呢。”   五月叹气:“蛮好订在外面餐厅里的,干嘛要去你家呀?你爸爸辛苦,我也拘谨放不开。”   钱沐欲言又止。   五月说:“有话直说。你越是这样,我越要紧张。”   “我爸不喜欢我们铺张浪费……而且我妈啰嗦,又爱哭,我怕她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叫人看笑话。在家里么,大家说话方便。”   “果然是鸿门宴呢。”说完,苦笑了起来。   钱沐忙笑:“别怕,不有我在吗。我其实还有个私心,就是想叫你去看看我家,我房间里还有很多宝贝,日本漫画书很多的,你肯定感兴趣。走吧走吧,”   公交车停下,前门打开,五月被半强迫着上了车。想一想,钱沐说的也不无道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如果不早点摸清钱家的态度,不早点和钱沐确定下来,就是她自己,春节放假回家也没办法过个安静的年。好不好的,被强迫和伞让清订婚也不是没有可能。伞家如果一直谈不拢,那么,不用说,相亲安排必然是有的。回家相亲,她是万万不愿意的。两个人当中,其实更着急的那个是她。   心一横,索性不去多想,手里拎着一堆礼品,安静地坐在钱沐身边,不再说话。钱沐为了让她放心,腾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肩膀,感觉一下子就心安了很多。   五六站坐下来,下车,走十几分钟的路,来到一个和她宿舍小区同样老旧的居民楼跟前,钱沐进门时,守门的保安伸头出来问:“沐沐,你女朋友?”说话时,还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钱沐老实人,脸“唰”地就红了,含糊应了一个是,赶紧拉着她跑进去了。钱家在五楼,楼道又窄又暗,钱沐怕五月看不见楼梯,一路走,一路大声咳嗽,把楼道里的声控灯震亮。五月忍不住笑:“你这样算不算扰民呀?”   钱沐也笑:“大家都这样,两旁住户都习惯了。”   两个人吭哧吭哧爬到五楼,钱沐按门铃时,五月心口又砰砰乱跳起来,手心出了很多冷汗,悄悄在衣服上擦掉了。门铃响了两下,里边有人出来应门,门一打开,一股干煎带鱼的香气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一个系着围裙的秃顶阿叔探头出来,见到五月,忙打招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五月鞠躬叫叔叔,把礼品交到他手里,这才换上钱沐出差从酒店里带回来的简易拖鞋进去。她才一进门,眼睛就被挂在电视柜墙上的一副十字绣花开富贵图给震撼到了。一大面布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红牡丹、黄牡丹、绿牡丹,花朵中间点缀以黑蝴蝶、花蝴蝶、粉蝴蝶。蝴蝶也好,牡丹也罢,都栩栩如生,一整面墙都是,牡丹几十大朵,绿叶几十大片,蝴蝶几十大只。毛估估,绣这幅图所需的时间应该以年为单位。   五月眼睛在花开富贵图上流连,与那些牡丹和蝴蝶难分难舍,钱沐爸放下礼品,开厨房门进去看煎到一半的带鱼。开门关门的时候,放出更香浓的带鱼气味,五月小小的咳嗽了一声。钱沐小声向她解释说:“油烟机用了很多年数了,这两天家里有事,准备过了年就换新的。”   五月好不容易从十字绣上收回目光,悄声问:“你们家阿姨呢?”   钱沐探头进一个房间,说:“妈,小钟来了,你出来吧。”   钱沐妈不出声,也不出来。钱沐尴尬笑笑,伸手拉她:“来,你到我房间里来看看。”   他房间陈设也相当简单,整洁干净,五斗橱上有两只布偶,也用那种一碰就哗哗作响的透明塑料袋扎着,单人床的床头床尾各挂了一串粉色风铃,床头是八角形状,床尾的则是五角星。五月边看边笑,钱沐说:“我妈没事最喜欢在家里做手工,客厅里的十字绣还有各种桌布沙发套都是她亲手绣出来的,手巧吧?”   五月上幼儿园及小学的那几年,十字绣、风铃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很是流行过一阵子,那时候,这些工艺品在中小学生和中老年妇女中特别深受欢迎。那些土的掉渣的历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妈到现在都还在乐此不彼地编啊绣啊,得有多无聊。   钱沐的房间参观好,漫画书什么的也翻了几本,五月觉得不宜在他房间久呆,于是两个人重新回到客厅。又站着说了几句话以后,一身法兰绒睡衣的钱沐妈终于从房间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他妈也就一普通的中老年大妈,高高瘦瘦的,头发灰白,额头上不知为什么贴个创口贴,两颊微微下陷,人也不怎么高兴,看着就有点阴沉的感觉。   五月忙站好,看着她的眼睛,喊了一声“阿姨”,钱沐妈却是目不斜视,直奔厨房,看也没看她一眼。   五月大是难堪,钱沐忙说:“妈,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钟,以前算是我的客户,现在津九里面做翻译的,津九这家公司你不是知道的吗?”   钱沐妈依旧不声不响,两只手抱在怀里,很怕冷似的,含着胸,肩膀也微微缩着,先是往厨房里张望了一下,开口就骂起钱沐爸来:“都饿死了,动作慢是慢得来要死!老年痴呆啊,烧个菜要这么久?!”   钱沐爸忙说:“快好了快好了,这个煎带鱼快好了,还有一道清炒米苋,另外就是一道鸡毛菜粉丝汤了。你先去坐着看看电视。”   钱沐妈从厨房里缩回头来,绕开客厅当中傻站着的两个人,自顾自在沙发上落了座,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转台,换了几个台都不顺心,最后在一个上海地方台定住。电视机里,一群主持人拖家带口,在台上唱情歌,秀恩爱。钱沐妈遥控器一扔,冲着电视骂了一声:“一群戆度。”   钱沐拉五月坐,五月不愿意坐,小声问:“我不是很懂……这个时候,是不是要进厨房去帮一下忙比较合适?”   钱沐忙说:“不用,不用。厨房小,进去转不开身,我爸也不喜欢人家插手。顶多还有几分钟就开饭了,你先坐下来看看电视,我去厨房给你拿饮料……她这个人就这样,让她去,不要搭腔就好了,今天我和我爸给她讲了一天的道理,现在这个态度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国庆节那会儿在家里撞过墙,你看她额头上的那个伤疤就是撞墙留下的。那时还拿剪刀要剪自己的手腕上的动脉,都被我和我爸给拦下来了。”   五月心里就是一惊,他妈跳楼也罢割腕也罢,她连听都没听说过。之前以为他一家人就吵吵闹闹而已,没想到竟然闹到要自杀的地步了。   原地犹豫了一瞬,想想,总不能傻站在人家客厅中间,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尴尴尬尬、小心翼翼地在铺着蕾丝边沙发巾的沙发一端落了座。屁股不敢坐实,她胆小,恐怕坐在沙发那头的钱沐妈一时冲动,忽然拿剪刀冲上来杀她,坐了一会儿,发现人家当她是空气,也就渐渐放了心,悄悄打量起四周来了。   钱家两室一厅,面积大概在六七十平的样子,两间房间朝南,客厅位于房间和厨卫的中间,成了白天必须开灯、不开灯就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人影的暗厅。   客厅面积不大,就一张沙发,一个饭桌,一个电视柜而已。凡是立方体的家具家电上,都有或铺或盖的布套,布套一无例外的都有着花样复杂的镂空蕾丝花边。不仅电器家具有蕾丝花边的保护套,就连遥控器这样的小物件也用塑料皮套着,保护得很严密。整个家的装饰走的是□□十年代的田园淑女风,东西不是很多,看上去却热热闹闹的。   钱沐去厨房里问他爸:“有热饮料吗?”   他爸一拍额头:“哎呦,差点忘了。你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有油烟,你衣服不要沾上味道,我来泡咖啡。”   钱沐出来,他爸打开厨房橱柜,从一个纸盒子里摸出一条速溶咖啡,撕开来,咖啡粉倒到玻璃杯里,冲上热水,端到五月面前时,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坨咖啡粉没有冲开,赶紧又回去找了根木筷子搅了搅,搅好,重新端给五月。五月赶忙起身接住上面印有“雀巢咖啡,香醇体验,随时拥有”广告标语的玻璃杯,说:“谢谢叔叔。”   钱沐爸说:“不谢,不谢。再等一下,饭菜马上就好。”   钱沐妈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五月捧着咖啡,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研究了半天茶几玻璃下压着的几张八十年代初期、现在已经绝迹的圆角分纸币,以及钱沐妈年轻时候在各个公园、餐厅里留下的倩影。几分钟后,终于开饭。   电视开着,主持人们热热闹闹地说着唱着,四个人围坐到饭桌上,饭菜摆上来,六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家常小菜,看着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但这个待遇之好已经超乎五月的想象了,钱沐妈的别扭原在意料之中,她不敢奢求更多。要不是钱沐妈一上桌就开哭,其实到目前为止的钱家之行已经算得上圆满了。   四个人刚坐下来时,钱沐叫了一声“爸,妈”,指着客厅地板上的一堆礼品,很小心地笑着说:“这是小钟买给你们的礼物,我告诉她姆妈爱喝咖啡,她就特地去买了咖啡机,以后姆妈可以在家里做新鲜咖啡喝了。”   钱沐妈眼睛在一堆礼物上扫了一扫,半天,说:“我们们高级咖啡喝不来的,我们只喝雀巢速溶咖啡。”   钱沐说:“速溶的哪有用咖啡豆现做的香?”又讨好似的问,“姆妈现在想喝吗?我去给你泡一杯来?”   钱沐爸说:“伊吃饭时不喝咖啡,你又不是不知道。”率先举起手中带有“上海纺织二厂”几个通红大字的搪瓷缸,对五月说,“来来来,叔叔敬你一杯。”   五月忙用手上已经变温的雀巢咖啡去和他碰杯。钱沐爸问:“小钟山东哪里人啊?”   钱沐说:“不是和你说过吗?山东德州。”   钱沐爸说:“我不是问你,你让小钟说话。”   五月忙回答:“德州郊县的小地方,不是市里。”   钱沐爸呷一口搪瓷缸中的黄酒,感慨说:“山东德州我十来年前路过那里,那个地方……确实有点落后啊!”   这个时候,钱沐妈把筷子一摔,哭了。一边哭,一边指着钱沐鼻子开始说落:“你这孩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不听姆妈的话,将来有的你苦头吃!”   钱沐慌忙看了看五月的脸色,五月攥着她的咖啡杯,也是满脸的尴尬。钱沐小声地去劝他妈:“姆妈,当着客人的面,你这是做什么?我去接她来的时候,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钱沐妈根本不听,拍桌子,擤鼻涕,满脸都是眼泪,看着极为伤心:“人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却偏要和我们对着干,专拣崎岖坎坷路走!哪怕找江浙一带发达点地方的人呢!偏偏去找一个落后农村的外地人,我们家条件是一般,没你那些同学家好,但也没有沦落到娶不起上海老婆、要找外地山沟沟里出来嚼生大葱的山东妹的地步!你不嫌丢脸,你姆妈都嫌丢脸!这还不说,家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将来都来找你,要你找工作,跟你借钱花,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人家砍死你!……你可是想气死姆妈!”   钱沐爸连忙拍了拍五月的肩膀,问五月:“小钟上海话听得懂伐?”得知她能听懂后,打着哈哈说,“阿姨这几天情绪不稳定,叔叔这些天动不动被她骂,夹在她和沐沐中间里外不是人……叔叔难做人啊,叔叔为了让她早点接受你,只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小钟啊,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不要怪阿姨,她人不坏的……”   五月心里充满屈辱感,僵坐着不动,假假的微笑冻结在脸上,在钱沐爸殷切期盼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不会和钱沐妈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戆度音同港督,吴语,白痴傻帽一类的骂人话。 第143章 22.9.28   钱沐妈会停下来吗?人家只是才开了个头而已。人家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她们外地女孩子,为了留在上海,为了一个上海人的身份,为了上海的房子, 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才多长时间, 凭着一张脸蛋,就把你迷得三魂五道, 迷得你连爸妈都敢反抗了!你从前多听话?是让爷娘多少骄傲的好小囡?现在呢!现在你眼里还有爷娘一分吗?姆妈给你介绍了多少好女孩,哪个不是独生子女?哪家没有房子?你偏不要,偏要找外地人?也不想想, 她们吃馒头的, 和我们吃大米的能过到一起去吗!”   钱沐妈大概口才不错,要么就是酝酿了很长时间, 打好了腹稿, 否则哭诉不带这么流利不打顿的。   钱沐和他妈交流,活脱脱的就是秀才遇到兵, 他妈根本不听他的话,他急得冒汗, 却还文绉绉地试图以理服人,他说:“……姆妈,你不要老是拿地域来说事好不好?中国这么大,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肯定会造成气候、历史之类的各方面的不同,也会形成不同的文化。不同文化之间难免会有一些矛盾还摩擦,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再说了,迁徙是人类的本性,没有法律规定山东人一辈子不能来上海工作,你不要老是……”   这个时候,五月脸上连假笑都挂不住了,两团腮红也盖不住脸上的张皇和惨白。钱沐爸又去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是她这一边的。她咬着嘴唇,看看快要哭出来的钱沐,看看按在自己肩膀上钱沐爸的手,终于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脊背挺得直直的,头却低下去,研究铺在饭桌玻璃下镂空蕾丝花边。   钱沐妈连哭带骂加数落。五月强行按捺一腔怒气,低下头去研究桌布,不去看尴尬到十分、几乎要哭出来的钱沐。然而,钱沐妈才刚刚进入状态,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她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看钱沐妈,但哭喊声却一句不漏地飘到耳朵里来。   钱沐妈擦眼泪擤鼻涕:“他们那种山沟沟里的女孩子,也就做做小保姆,当当服务员的水平,你玩一玩么也就算了,和她结婚?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钱沐苦劝:“姆妈,小钟明明是在大公司津九做翻译,她又不是保姆,也不是服务员,我又怎么会去找个小保姆和服务员回来做老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嘉兴城,温府。温家老太太七十二岁生辰日这一天,月唤哭了一场,和凤楼闹了一场,赶走小满,气走凤楼。夜间,黯然神伤许久,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明天见了老太太,若是叫她瞧出或是听说自己与凤楼不睦,又该怎么搪塞过去,独自想心事想到半夜,喃喃念叨了许多声的阿娘,终于流泪睡去。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眼睛却不愿意睁开,正想叫人去和老太太说自己病了,无法过去请安时,四春恰好进了屋子,撩起床账,口中说着:“姨娘,老太太今天倦怠得很,交代说今儿不必去请安了……”话说到一半,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吓了一跳,慌忙住了口,床账一把丢下,转脸就往外跑。   月唤心下倒是一松,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谁知这一翻,却突然压到一个人的胳膊,猛地睁开眼,见身旁赫然睡着一个人,是凤楼。凤楼被她的动静也吵醒了,笑吟吟地问道:“看我做什么,不认识我了?”   月唤先是一怔,其后怒道:“不是叫你走了么,不是说再也不来了么,还来做什么?好厚的脸皮!不要脸!”   凤楼笑道:“我换洗衣裳、一应物事都在你这里,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又折回来了。”伸手往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哎,小辣椒,气差不多也该消了罢?”   月唤尖叫一声:“不要碰我!”猛地把他的手打开,探头至帐外,张口唤道,“静好,李大娘——”   那两个人不应声,不知躲去了哪里,只有四春在窗外怯怯应道:“姨娘,可有什么事情?”   月唤想想多说无益,这个家中,除了温老爷能震住他以外,旁人是谁都无可奈何的,再是责骂旁人也无济于事,跪坐在床沿上悄悄叹一口气,摆手道:“没事了。”   四春却猜出她心中所想,小心翼翼道:“我适才听李大娘说……说五爷是昨夜趁大家睡熟了的时候跳墙进来的……她先前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凤楼啧了一声,冲窗外四春发作道:“去去去!”把四春赶跑,从身后贴过来,手悄悄放到她的腰窝处慢慢摩挲着,一张脸拱在她脖颈里,“哎,小辣椒,小辣椒……”   月唤回身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白眼,把他猛地推开,“蹭”地从床上跳下来,自行梳洗吃饭去了,竟是连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凤楼气得牙痒痒,想要撂几句狠话给她听听,又看她虽然冷冰冰的,但微肿的眼泡和不施粉黛的小脸上别有一股妩媚俏丽,狠话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了。一早上,就着她的冷言冷语、鄙夷又不屑的神情胡乱用了一顿早饭。饭罢,又过来和她歪缠:“哎,好妹妹,小辣椒,你看,也没人管我,帮我梳个头总成吧?”   月唤正在剪昨天没来得及剪完的指甲,冷冷道:“我没空,也不会梳爷们的头。”   凤楼讨个没趣,不觉恼了一恼:“从前不都是你替我梳的么?怎么今儿就不会了?”   月唤冷笑:“不会了就是不会了。”   凤楼咬牙无语,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过来,凑到她耳畔说:“今天老爷要出远门,我且去送上一送,回到家里后,即刻来陪你说话,明儿得空再带你去城外关帝庙里逛上一逛,那里的风景美得紧,梅花也有,比我们家的还好。等关帝庙逛好,再带你去城中新开的三味斋用饭,你说好不好?”   李大娘在一旁拍手,替她回答:“好,好。”   月唤拿眼将她一看,她便又笑嘻嘻地与凤楼道:“五爷,咱们姨娘这一阵子着实想念阿娘,五爷什么时候派人去把阿娘接来过上几天才好呢。”   凤楼点头:“自然。年前家里事情多,家家都要忙,待年后再去接阿娘。”转头再来问月唤,“妹妹,你说好不好?”   月唤转脸不去看他。凤楼也不恼,丢个眼色给李大娘,李大娘知趣,赶紧低头出去了。待李大娘到了院中,退入厢房中后,凤楼便笑着过来拉月唤,将她揽住,低头去啃她的脸。月唤气苦,抬手往他脖子上便挠了一把,用力将他一把推开,转身要逃,一步还未跨出,已被他揪住后领,她一急,反手啪啪两下,两记小耳光已经甩到凤楼脸上去了。   凤楼没提防,叫她打个正着,先是一怔,即刻松开她,抬手捂住脸,像是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直直地盯着她看,一看就是半天。   月唤手才落下,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当即后悔起来,他若是生气动起手来,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身在温家,只怕哭死也无人敢来相帮。害怕他也要打自己耳光,紧紧闭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心想,他若还我两记耳光倒也好了,我挨了打,从此后便可死了心。又想,不承想我钟月唤也会有挨打的一天,罢了罢了,打便打罢。心里这般想着,心底深处涌上一阵悲凉,便有泪珠慢慢渗出,顺着睫毛落到面庞上。   半响,未有耳光甩过来,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瞧他。他额上青筋凸显,一下下地跳着,却又歪着嘴角在笑,神色看着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   见她睁眼,他的手忽然猛地一扬,她吓得忙又缩了脖子闭上眼。他的手过来,落在她脸上,在她脸蛋上轻轻一扭,斥责道:“惯得你,下次不许再抓脖子和打脸,若是不小心留下痕迹,到了老太太那里可瞒不过去。”   她咬着嘴唇,不言不语。凤楼看看天色,已然不早,因要送父亲出门,不能耽搁,又交代她一声:“今天乖乖在屋子里呆着,待我回来找你说话。”   月唤摇头:“都说了不用来找我了,你来了我也不会睬你。”   至此,凤楼的好脾气和耐心终于尽失,咬着牙冷哼一声,狠狠将她一瞪,衣袖一摔,转身大步而去。   看他远去的背影,月唤心中暗暗难过,心道,才过了一天,他们竟都像无事人一样,倒把我衬得像是不知好歹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怨妇一般。是他们奇怪?还是我不懂事?以后日子久了,我会不会也变成老太太和香梨那样的人?遇上这种事情,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难过?为什么她们都无动于衷?说来说去,还是我太小鸡肚肠了么?可是,我一想到他……心里就像窝着一团火,胸口都要炸开来了,还怎么能够妹妹长妹妹短地去笑对新人呢?唉,让人好生烦恼……我的一辈子,就只能这么过了么?   凤楼径直去了温老爷的上院,温老爷正在和两个姨娘说话,凤楼不便入内,就垂头袖手站在门口候着。温老爷这天天不亮就已收拾妥当,本来早就可以动身上路,他的两个姨娘哭哭啼啼的拉住他不放手,是以耽误到了现在。两个姨娘你一言我一语的絮絮交代,交代完又哭,哭完接着交代,温老爷到后来已是大不耐烦,一声断喝,把两个哭哭啼啼的可怜人儿给赶跑了。两个姨娘退出去后,凤楼这才敢入内给他请安,他先尽情训一顿话,训得累了,再领着儿子去与老太太磕头辞行。   老太太恼他在家里蹲不住,总是要往外跑,一年到头不沾家,便故意不起身,在床上躺着,不愿意见人,更不愿意见他。他领着凤楼在老太太床前叩了头,流泪许久,终于起身离去。凤楼已叫人备好马匹,及至出了府门,父子二人及跟随伴当各自跨上马匹往城外行去。   到了此刻,凤楼方才敢问:“父亲这回去往何处?”   温老爷闷声道:“江南各地,哪里不是好去处?”   凤楼一听,就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游历,低下头,也是好一阵伤感。半响,再问:“父亲年前是无论如何赶不回来了……待过了年后,不知五月前可能赶回?父亲与母亲的生日都在五月里,儿子想……”   温老爷皱眉,挥手打断他的话:“到得何时便是何时。”   凤楼再也无话,偷眼去瞧父亲,见他年不过半百,头发胡须却已然半白,一时难过,险些落下泪来。生怕叫父亲瞧见要骂,忙忙的低下头去,悄悄将眼中泪水拭去。   凤楼走后,月唤一时无事,提不起精神练字学算盘,便趴在窗前闷闷的想心事。李大娘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静好四春两个说着闲话,忽然道:“你们听听,适才是不是喜鹊叫?是不是有客要来?”   客是月唤她大哥。月唤大哥一大早起来去田里干活,回来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他爹支使去城中接月唤。他想要吃过饭换身鲜亮点的衣裳再去,被他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无奈,饭也没吃,衣裳也没换,手里拿了一块面饼,夹着几根咸菜,赶上牛车去了温家。   门子老吴如今已知道三姨娘的娘家兄弟大都是这个调调,所以看见月唤大哥嘴巴一圈饼渣、双腿两脚都是泥巴,他也不敢搭架子了,满口的舅爷,亲亲热热把人让进门房喝茶,那边赶紧叫人进去传话。   话传到李大娘那里,李大娘暗暗咬牙,与静好悄声道:“必是那龙家的小浪蹄子回去兴风作浪了。”   静好附和:“那还用说,自是那臭不要脸的小坏蹄子。”   李大娘也不说与月唤知道,与那来报信的婆子道:“咱们姨娘身子不适,正在床上躺着呢。不回了,只好叫舅爷白跑一趟了,请他回去罢。”   婆子转身走了。月唤在屋内问:“谁来了?”   静好道:“不知哪里窜来的一只花猫,叫李大娘给赶走了。”   月唤出来,立在门槛?希?嘈Φ溃骸澳忝遣幌?梦业?歉鋈耍?胰舨换厝ィ??趺椿嵩敢猓俊?   月唤爹当然不愿意。小满在阿娘床上躺着,她姐霜降抱着最小的儿子坐在门槛上哭着骂着,月唤爹心乱如麻,恨不能即刻插翅飞去温家,把月唤提溜回来对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够叫小满受这样大的委屈。等了半天,见大儿子空车回来,一问,竟是连月唤的面都没见着,这下更是火上浇油,立刻把月唤二哥吼来,喝命他:“不把你妹妹接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坐在门槛上的霜降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一掐,小孩子跟针扎似的哭叫起来,霜降又是哭又是骂:“讨人嫌招人厌的臭小子!连你爹都不管你,哭做什么?嚎给谁看?谁会管你!你还不如改了姓,随我姓龙算了!”小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见她倒竖两根眉毛,凶神恶煞似的,吓得哇哇大哭,停不下来。   月唤大哥听见,只装聋作哑,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就转身去灶房找饭吃,月唤爹大骂:“一桩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吃饭?就知道吃吃吃!滚——”   月唤大哥心里生气,转脸就走,饭也不吃了。霜降见状,心中更气,把小儿子屁股上的皮肉又是一拧,小娃娃锐声哭叫,月唤大哥只装作听不见,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儿。阿娘从灶房里追出来,直跑到屋后才追上他,塞给他一个白馒头,馒头里这回夹了些梅干菜炒肉。他把馒头接住,咬一大口,望着阿娘苦笑。阿娘叹口气,往他怀里塞了两个还有点温热的咸鸭蛋。   月唤二哥驾着牛车,紧赶慢赶,花了半个时辰,终于也赶到了温府大门口。门子老吴心里纳闷,心想,奇了怪了,今天什么日子,还是钟家了出什么事体,怎么三姨娘的娘家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来。心里纳闷着,一边忙忙的把月唤二哥也让进门房吃茶,那边叫人进去报信传话。   李大娘又以“三姨娘身子不适,无法起身”为由给回了。月唤招手与李大娘道:“罢了罢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爹一遍遍的遣人来接,堵在大门口,没的叫人笑话,还是早些回去,与她、大嫂、我爹把话说说清楚。”   李大娘顿足:“说来说去,那小蹄子无非是想要进温家做四姨娘罢了。姨娘回去怎么和她说呢?叫她进门,五爷不在,你能做得了这个主?不叫她进门,你那大嫂、龙家两姐妹不要把你给恨死?亲家老爷太太夹在当中也不好做人,所以说应该让五爷去和她说。她这样的人我知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色,好不容易到这一步,哪会轻易撒手?她须得听五爷亲口说出,才会断了念头,不敢再痴心妄想。”   月唤冷笑:“她名声都坏在他身上了……他除了领人家进门以外,还有什么法子?”   李大娘一听,就笑了:“哦哟,要是五爷把招惹过的姑娘都领进门,那我们温家屋子都要不够住了。放心,对于这样的事情,五爷是行家里手,区区龙小满,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还要再说上两句,一看月唤沉着一张脸,一手揉心口处,显见是动了怒,暗叫一声不好,赶紧闭上嘴。半天,方才小心说道,“总之等五爷回来,叫他们有什么事情来找五爷说,姨娘放心。”   过了一时,报信的婆子又回来说:“这位舅爷坐在门房里不动,说接不到三姨娘便不回去,还说接了姨娘回去过上一天,傍晚再送回来的。”   李大娘道:“说了不回就是不回。去和他说,等到明天也没用。”   月唤道:“罢了,我还是回去一趟,怎么着也是一同长大的……”不想再提龙小满的名字,话锋一转,道,“她既在我这里出了事,我不回去露个面,大嫂心里怪我,只怕要摆脸色给我爹娘看,还要把气撒在大哥和两个侄子身上。”   李大娘咋舌:“你大嫂恁地厉害?你们钟家的媳妇是好做。我刚成亲那会儿,哎哟哟,我婆母本事没有多少,摆起架子来不得了,提尿壶倒痰盂,喝口水都要吆喝我,动不动还要摆脸子给我看。”   “可不是,本是恩人的女儿,到我家后又生养了两个孙儿,我爹娘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呢。”月唤一哂,见李大娘等人面有忧色,又说,“那是我娘家,我爹娘会把我吃了不成?放心好了。”   她既然这般说了,李大娘也不好再拦着了,正忙着穿戴收拾,老太太那里也遣了人过来,说:“听说姨娘的娘家兄弟在门口等着接姨娘回去?想去便去罢。把人都带上,回去把话说说清楚,回来后和五爷好生过日子,从今后,可不许再为不相干的人和五爷闹别扭了。”   月唤再怎么和凤楼闹,却不敢和老太太说一个“不”字,当下低垂着头,答应了一声,带上人出了门。李大娘把院门锁上,跟在月唤身后,一行人出了二门,尚未走几步,便见香梨正在和几个管家说话。香梨远远地也看见了她,向她笑了一笑,她亦矜持地报以淡淡微笑。   及至她率人走得远了,香梨不禁点头称赞道:“看不出来,咱们这位三姨娘,倒不似乡下农户出身,竟是个有涵养的,心里头也能藏得住事情,我对她倒有几分服气起来。”   碧瑾小心笑问:“这话怎么说?”   香梨却不答她的话,自顾自叹道:“心里头大概已经恨上我了,却还能笑脸迎人。一对小梨涡,见人未语先笑,笑得甜,长得美,若是能生养出她这样的一个女儿,我笑也该笑死了。若不是跟了他,若不是被他拿当眼珠子一样的捧着,若是旁的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得有多喜欢她!”   碧瑾却撇嘴冷笑道:“我却看不惯她的模样儿,嘴也不见得多甜,也不怎么不把五爷放在心上样子。大约是在向人家说:看哪,我都不把五爷放在眼里,他还不是一样的爱我宠我?”恨恨地往月唤身影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瞪,复又幽幽道,“早前五爷还偶尔过来一趟,与姨娘说说话,打从她进门后,却是连影子也见不着了,昨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香梨笑道:“可不是,你还没见晚间他那一副可笑样儿,我在旁看着,心里头都快憋死了。昨晚不知外头哪里喝得烂醉,见人骂人,见狗打狗,满口的混言混语,这也不去说他了。我端茶倒水的伺候到半夜,好不容易醒了酒,就躺不住了,爬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碧瑾道:“我们在外头也都看到了。”   香梨冷笑:“我看他那魂不守舍的好笑样儿,就激他说:若想你心爱的三妹妹了,赶紧走,省得在这里晃得我眼花。他竟然还嘴硬,说我说话尖酸刻薄,不讨人喜欢,叫我闭上嘴。得,我嘴是闭上了,他也爬回到床上去了,翻来覆去的,到了三更天,终于熬不住了,伸头看我,以为我睡熟了,怕惊动我,偷偷抓起衣裳,也不敢穿,悄悄开了门,一溜烟跑了。”说到这里,大觉好笑,连连拍手,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香梨拍手哈哈大笑,笑得太厉害,嘴脸都移了位,状若疯癫,看着倒有些吓人,碧瑾有意无意落后了几步,垂首看着地面,不敢看她一眼。   月唤这一行四人走到二门外,唤人来备了轿子,又到门房处,喊上她二哥,乘了轿子,一行人直奔小灯镇而去。   到了小灯镇,轿子才一落下,阿娘即刻挪着小步子上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落泪道:“妹妹啊,怎么才来,可想死你阿娘了!”踮脚凑到月唤耳朵边上悄声道,“小满在我屋子里躺着哪,从温家回去后,要跳井要上吊,腊八两口子拿她无法,就把人送到我们家来……一天下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这么躺着,愁死个人哪!”   霜降看见月换回来了,倒不哭了,从门槛上坐起来,眼泪胡乱一擦,儿子往婆婆怀里一塞,忙忙的迎上前来,一把捉住月唤的手,满面喜色,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疼我们小满的,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她一个人独自受苦的。”把月唤拉到阿娘的屋子门口,老远的便喊道,“小满,小满,快些起来,看看谁来了?是你月唤姐看你来了,要接你回去呢!”   月唤把手抽出来,道:“大嫂,我这趟回来,却不是来接小满去温家的。”   霜降一怔,转眼又笑:“瞧我,是我糊涂了。这种事情,断没有叫你来接人的道理。到底是喜事一桩,也不好这么仓促的,怎么着也得挑个日子,再办两桌酒席,接人也得叫温五爷亲自过来才成。”   月唤淡淡一笑:“这个么,你们要去和温五爷商量了,他的事情,我是管不到。”站在在阿娘的屋子门口,本想和屋内的小满说上一两句话,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也不想和她说。不管她跟不跟得成凤楼,从此以后,她和这龙小满,姐妹是再也做不成了。想通了这一节,不过略站了一下,转身慢慢走了。   霜降追上来问:“五爷呢,今儿怎么没有一起回来?他到底怎么说?”   月唤笑说:“他出门去了,大约傍晚才会回来,等他回来后,你大可去和他商量。”言罢,径直进屋去与她爹说话。   她爹端坐在正屋的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一碗粗茶,见她进来,问道:“来了?”   月唤道:“来了。”   她爹道:“坐下说话。”   “是。”她应了一声,矮身在八仙桌的另一侧落了座,四春捧了热水进来,静好拧了手巾子递上来,她接着,慢慢擦着手。阿娘及她娘、大嫂二嫂等一群人呼啦啦也跟着拥进屋子里来,站到一旁,听他父女二人说话。   月唤爹把茶碗放下,道:“小满这孩子在温家受了委屈,回来后哭到现在,你晓得么。”   “哦,是么。”月唤只问了这一声,其后便低头不语。   她爹再问:“你比她大,是她姐姐,在你家中,又是客人……再怎么样,你这个姐姐和主人是不好让她受这个委屈的。”   月唤道:“爹,你老人家不是应该先问一声,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么?”   她爹就端起茶来喝,不说话了。小满受的委屈,他在家听霜降跟唱山歌似的坐在这门槛上唱了一两天,心里半信半疑的,不管霜降说的是真是假,总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霜降说小满在温家和温凤楼两下里看对了眼,两个人郎情妾意的,温家老太太过寿那天,正在戏台子下边说着话呢,谁料却被月唤给撞见了,不由分说,就叫人把她打骂一顿,还是当着许多客人的面。打完骂完,二话没说,就把她给赶回家了,连她带去的换洗衣裳都不还给她。   凤楼风流,害小满坏了名声;月唤妒火中烧,害小满一个姑娘家在温家丢了面子。小满心里也痛,身上也痛。天地良心,她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到底姐妹一场,就算做错了事,好好的说话不成么,为何要打她骂她?   李大娘见月唤爹没了话,偏要追着他问:“龙姑娘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亲家老爷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阿娘暗暗气了这两天,今天就想听月唤说说小满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她反正是不信霜降的那些鬼话的。就算她姐妹两个说的都是真的,又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了?跑到姐姐家去做客,才几天工夫,就和姐夫两个郎情妾意了?勾引了姐夫,还不许姐姐生气?见了鬼了。为什么打她骂她?就凭她恬不知耻不要脸皮地勾引她月唤女婿。   阿娘虽然生气,却也无法,这霜降在钟家门横行霸道惯了,公婆两个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的,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祖母更是不被放在眼里。   月唤爹沉吟半天,正要说话,忽听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响,却是睡了一天一夜的小满出来了。   小满原本躺在阿娘床上,等着月唤去闻言哄她劝她,说自从赶走她后深感后悔,现已回心转意,这便回去劝说凤楼来迎她进门,谁知月唤在她门前站了一站,话都不说一句,竟然就转身走了。她心里头又是绝望又是愤怒,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胡乱趿了鞋子,披头散发地冲进正屋来了。   冲到月唤面前去,眼睛直直地望着月唤,神情像是笑,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哭腔:“姐姐,他人呢?上几回,都是他和你一道来的,为什么今天却不过来?是不是姐姐怕他看见我?才不叫他来的?”   李大娘不待月唤答话,抢先笑着问她:“龙姑娘,敢问你嘴里的那个‘他’是谁?你不说明白,咱们怎么知道?‘他’来不来?和你一个姑娘家又有什么关系?”   小满和这李大娘已成了势不两立的仇人,因此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直直地盯着月唤:“姐姐,你为什么不叫他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李大娘倒吸一口凉气,两手用力一拍,转头去和众人说话:“哪!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阿娘,你们都瞧见了没有?这样的泼辣劲儿,连我们看着都害怕,谁还有本事给她气受,叫她吃亏?我们连同月唤姨娘不被她气死就已经不错了!”   月唤爹咳嗽一声,又灌下一大口凉茶。   因她父亲乃是救命恩人,除了月唤大哥以外,钟家人一家子平素里都拿她像菩萨一样敬着的,这些话,钟家人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阿娘听李大娘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心里头顿觉快意不已,挪着小步子过来,站到李大娘身边,伸头悄声问道:“她大娘,你路上累了没有,要不是吃水铺蛋?我去给你烧一碗水铺蛋来?要几个?”   小满放声长哭,霜降伸手去拉她妹妹,劝解道:“回去收拾好了再出来,在客人面前,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温五爷不是躲着你,人家是出门去了……”   小满把她姐的手甩开,逼视着月唤:“我知道,你怨毒了我,恨透了我,你恨我无心伤到了你,所以不叫五爷过来,故意把我和他隔开,让我与他不得相见,是不是?是不是?不过是一点点血罢了,谁没有?我还你,还给你便是了!”   因她回家后,将误伤月唤一事只字未提,是以除了月唤及她身边跟着的三个人之外,钟家人无人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都傻傻地盯着她的脸看,及至见她去抢月唤娘针线筐里的剪刀,这才慌忙去拦。   小满手快,趁乱把月唤娘放在门槛旁针线筐里的一把剪刀抢到手,剪刀尖对准自己的手腕子猛扎了下去,一边扎,嘴里一边哭喊:“不就是一点血么!不就是受了一点小伤么!血还你就是,还你就是!”手上鲜血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她把血淋淋的手臂伸到月唤面前来,复又大笑,“看,看!月唤姐,姐姐,你看看,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我还了你十倍还要多!”   霜降到这个时候也不拉小满了,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院中,扑通一声跪倒,哭天喊地起来:“爹啊,娘呀!我苦命的爹娘啊!你们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一看你的女儿呀!你女儿在人世间遭的是什么罪呀!爹,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几个,留下我们遭罪?你怎么不把我们带了去?你尸身无存,好生苦命,你留下的儿女,比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哇,龙家一家门可是上辈子做了万恶不赦的坏事,这辈子都泡在了黄连水里,不得翻身——”   月唤爹听不得这些话,眼圈一红,把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顿,发话道:“小满年纪小,你比她大,不能事事都与她计较。她也一心想跟温老五,没有法子……你去叫温老五来把她领回去!”   怕自己女儿也受委屈,想了一想,与女儿推心置腹道:“你爹也是无法,她爹不在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寻死觅活。我这几年已经把她的嫁妆银子都存够了,温老五送了几回礼来,除了拿几匹布料出来做了几身衣裳,其余的我也都叫你娘收着,将来给她充作嫁妆……原本打算过了年,便给她说个好人家,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谁料……唉!她在温家那些事情,只怕已被传了出去,在这四里八乡的,已经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温老五做出这等事情,坏了她名声,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做下这等事,就得……唉!”   霜降在院中哭着,却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听得公爹这般说,忙接口道:“正是!温老五猫儿偷了食,占了便宜,尝了甜头,就不能不管她!再说,她跟着你,和你在一处,有你照看她,我们也放心,不怕她被人家欺负。”说到这里,忙又扮了一个笑脸,说道,“更何况,她说是看上了温五爷,实则心里头也是因为舍不得她月唤姐,舍不得你呀!你们姐妹在一处,多少的好!” 第144章 22.9.28   钱家,钱沐苦苦相劝,钱沐妈根本没听见儿子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痛哭流涕:“跟你说, 要是你找我们上海女孩子结婚, 姆妈二话不说,马上和你爸搬到郊区租房, 把这房子让出来给你结婚!你要是敢找她,敢找外地女的结婚,爸妈一分钱的忙都不会帮你, 你这几年交上来的工资也别想要回去!不但不帮你, 要是知道你们在我们上海办婚礼,我就敢带人去砸场子!”   五月固然难堪又愤怒, 但四个人里面, 其实最难做人的应该是钱沐。钱沐涨红着脸,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哀求地看着他妈:“姆妈,姆妈, 你别再说了好不好!”   钱沐妈依旧沉浸在自己满是悲伤和愤怒的世界里:“我前两天还看到新闻,说他们那里有个幼儿园老师体罚学生,那么小的小孩子哦,被老师体拳打脚踢外加抽耳光,鼻头血也给抽出来了,我光看一看就要吓死了呀!这种事情,也就他们外地野蛮人做得出,一个两个穷凶极恶的,你哪能趟得牢、哪能拿得住?!野蛮也就算了,还懒,你不信走着瞧,他们农村出来的女人,结了婚都不愿意继续工作的,都要辞了职呆在家里带孩子,大的小的都要你养的呀!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她们那个地方,还会有好人?!”   五月愤怒得手心冰冰凉,手指尖儿都发起抖来,攥着咖啡杯把手的手指太用力,关节发青发白,强忍住泪水,长长呼了几口气,才算镇定下来,逼视着钱沐妈的眼睛,颤着声音说:“阿姨,外地不都是坏人和穷人,你们这里也不都是好人和富人。中国这么大,南北方风俗习惯即使有不同也很正常,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说过没有?您这一辈子,又去过几个地方?您凭着一台电视机来了解外面的世界,地域歧视什么的都随便,但您不可以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当着别人的面就满口的‘嚼大葱的山东妹’,阿姨,您的素质比我们外地人又好在哪里?”   这些话一鼓作气说完,心中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快意,反而涌上一阵强烈的空虚和无力感,像是回到了孤独又无望的小时候。   小时候无数次目睹爸妈打架,妈妈头发乱了,衣服破了,已经被踹倒在地,满脸都是血了,爸爸的拳头依然照挥不误,往妈妈身上和脸上用力打去。爸爸打人的时候一般不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眼珠子通通红,看着像是要吃人。   那个时候,她缩在角落里哭着喊着,吞咽着泪水,胡乱抹着鼻涕,小声叫着妈妈时的心情,和现在如出一辙,相差无几。那种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与痛苦深入骨髓,直到现在,还是能让她在深夜忽然一身冷汗淋漓地醒来。   她现在什么心情无人知晓,但一通抢白却成功地使钱沐妈闭上了嘴,钱家父子二人也同时变了脸色。钱沐爸板起一张脸,大概生了气,不知是气她,还是气钱沐妈。钱沐则是尴尬里带着慌张。   五月定了定神,缓口气,向钱沐爸和钱沐看了一看,说:“叔叔,钱沐,对不起,我先走了。” 放下咖啡杯,转头看自己的小包放到哪里去了。   钱沐爸垂着头看地板,不说话,也没有刚才的热情了。钱沐急得一手紧紧拉住她,一边气急败坏地向他妈摊牌:“姆妈,你别再说了,说也不管用,不管小钟是哪里人,我都要和她结婚。”又冲他爸说,“你不帮我了是吧?我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不帮我就算,你愿意帮就帮,不帮,那我也没话说,更不会强迫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是认定她了,这婚,我是结定了!”   钱沐爸长叹一口气,终于放下手上的搪瓷缸,也跟着过来帮忙拉五月:“小钟,别生气呀,饭还没吃呢,来来来,先吃饭再说!”见五月站着不动,伸头过来,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阿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时火气还要大,和钱沐爷爷奶奶、我们这边的亲戚们都吵了一个遍,差不多都绝交了,这几年已经算是很好了,天底下也就我和钱沐两个人能容忍她……看叔叔的面子,让让她,别让叔叔难做人。”   钱沐拉住她,哀求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说服爸爸,爷爷奶奶也赞同我们在一起,现在就差她一个人了,让她唠叨几句也没什么。我是她儿子,我知道,她只是嘴碎了点,她年纪大了,再说,心也不坏的。”   这时,钱沐妈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老头子,你忘记剥点大葱和蒜瓣端上来了?没有大葱和蒜瓣,人家山东人怎么吃得惯?”   钱沐爸干巴巴笑了两声,还是跟着钱沐劝她:“阿姨人不坏的,咳咳。”   五月眼内泪珠滚来滚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当着钱家人的面就嚎啕大哭,忍了半天,说:“叔叔您别再说了,我知道阿姨不是坏人。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坏人,大家只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维护自己的利益,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阿姨同样也是,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她说出这样的话本无可厚非,只不过她在维护自己的同时伤害了别人而已。”   钱沐来拉她,她却已近崩溃的边缘。不仅仅是钱沐妈所说的那些话,也因为她的那些话使她想起童年那些不堪的往事而产生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用力挣脱钱沐的手,趁乱把眼中泪珠眨掉,同时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若无其事:“不用啦,下次有机会再说。”   钱沐爸就又去劝钱沐:“算了,算了,她都不愿意留下来了,你还勉强人家干什么?下次爸爸请你们去外面吃,今天就算了。”   钱沐急得双眼发红,把五月的手腕子攥得铁紧,就是不放她走,连声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五月烦躁不已,使劲推他:“不用担心,你先放开我,让我回去,有话以后再说!”   钱沐不放,几近哀求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生气了,你留下来,我们和她把话说清楚。”   正拉拉扯扯着,门口有人敲门,钱沐爸弯腰从猫眼里往外瞅了一瞅,奇怪说:“怎么小阿姨来了?”   钱沐妈在后面慢悠悠来了一句:“伊是我打电话叫来的。”   钱沐爸拉开门,进来一个干瘪瘦小、打扮妖娆的四十来岁上下的瘦小女人,女人进了门,脱下过膝长筒靴,换上拖鞋,换鞋时眼睛不住地在五月身上打转。拖鞋换好,仔细放好长筒靴,这才笑眯眯地说:“哟,我来晚了,你们怎么不吃饭,跑到门口来站着干什么?”   钱沐不无警惕地问:“小阿姨,你怎么来了?”   钱沐妈在后面说:“我打电话叫你小阿姨来的,怎么了!”   钱沐埋怨:“姆妈!”   钱沐妈眼泡哭肿,这时候却笑了,双手抱着胸,等着钱沐小阿姨放大招。   小阿姨打量完五月,问钱沐:“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山东乡下小姑娘?”转头再和五月说话,“小姑娘从山东跑来上海打工,挺不容易的。学是哪里上的呀?什么学历?初中毕业了没有啊?”   钱沐抢先回答:“她正在参加成人自考,日语专业,明年上半年就能毕业,正好这个月有考试,今天才去考了两门功课回来。”   小阿姨啧了一声:“你哪来那么多话,就说是初中还是高中就行了,个么连中专大专都不是喽?”转头问钱沐爸,“自考什么的阿拉也不是很懂,属于三校生伐?”   钱沐爸不出声。小阿姨本来也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接着再问五月:“听说小姑娘是在工厂里做的,哪一条线上的?负责哪一块?”   钱沐又抢着说话:“小阿姨你问的问题怎么我都听不懂,什么哪一条线?”   小阿姨笑嗔道:“我问她话,你老是插嘴干什么?怕我普通话说不标准,人家听不懂啊?我是问小姑娘在工厂里哪条流水线上工作,人家工厂里不是分工种的吗,挡车工,机床工,磨床工什么的,小姑娘是哪一个工种呢?”   五月这个时候连身体也发起抖来,眼瞅着面前几个神情各异、言行如小丑般搞笑的几个人,无声笑了一笑,嘴上却极尽可能地客气回答她:“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挡车工,也不是磨床工,我的工作是翻译,让您失望了。”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找补了一句,“干嘛这样瞧不起车间工人?大家明明都是同行来着。”说完,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呆,陪他们把这一出滑稽戏唱下去,用力把钱沐手背上的肉一掐,钱沐吃痛,赶紧放手。她弯腰去鞋架上找自己的鞋子。   小阿姨在她背后不依不饶:“个么,小姑娘,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阿拉沐沐?才能和阿拉沐沐分开呢?阿拉沐沐是上海大学毕业的,上海大学听说过没有?和你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呀。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用我们上海话来说就是拎得清,晓得伐?” 第145章 22.9.28   五月转头回钱沐小阿姨一个客气的微笑,把钱沐伸过来的手用力推开,用行动示意她这句话应该去和她家沐沐去说。   钱沐被五月狠狠一推,眼睛顿时红了。他爸摇头, 他妈发火摔筷子, 他小阿姨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五月弯腰穿自己的鞋子。钱沐咬牙切齿说:“小阿姨, 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你要是想帮姆妈阻挠我和她交往,那么不好意思, 我要让你失望了, 你有空,管管自己家的孩子吧!”   小阿姨摇头叹气, 看向她姐:“阿姐, 你看看你自家的儿子,现在是疯魔了, 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就和你说, 他脑子现在不清楚,来硬的不行。”   五月换好鞋子,跟钱沐爸打了声招呼后夺门而逃,钱沐转眼往厅里三个人恨恨瞪了一眼,连拖鞋也来不及换,一脚跳出去,跟在五月后面追。   钱沐妈跟妹妹发急:“你再劝劝他呀,你再劝劝他呀!小赤佬现在不把爷娘放在眼里,你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进去一两句。”   小阿姨叹气:“阿姐,人都不在了,我还怎么说?不好意思,我这恶人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五月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天已经黑透,她没有方向感,来时是跟在钱沐身边,忙着说话,没记住路,现在完全不辨方向,眼看着钱沐追了上来,她也不管了,快步就往左边一条小马路跑去。   果然走错了路,一路暴走,没看见一个公交车站,也忘记了拦出租车,双手攥住斜背在身上的包带,就这样快步走着。钱沐穿着拖鞋,跑不快,始终和她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劝解五月好,只反复问:“你生气啦?你生气啦?”然后不住口地道歉,“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五月闷头走了老长一段路,被风一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看钱沐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清瘦身形,倒有些不忍起来,顿下步子,轻声说:“你先回去吧,不要太担心我,我没事,晚上再打电话好了。”   钱沐又说了两句自己不好,捉住她的手,垂头说:“对不起,以为已经把她说通了……没想到她今天会说那些话。”   五月甩他的手,没甩掉,渐渐又焦躁起来:“都说了晚上可以再打电话了,干嘛老拉住我呀!”   钱沐依旧紧紧抓着她,说:“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他们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管得太多,任何事情都是。有点见识也就算了,如你所说,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视机前,对外界的了解就靠一台电视机。活了一辈子,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一个都没有。工作了十几二十年,拿的都是最低工资,也是最早下岗失业的那一批人。自己混得差劲,一辈子一事无成,但靠打击自信去精神控制下一代却很在行……喜欢指手画脚,出谋划策,小到每天穿什么衣服,大到找工作交朋友,都要一一过问。不听,就要死要活,打电话向亲戚哭诉……唉,不想再说了!活在这种家庭里的压抑,你根本不能理解。”   五月默然,半天,说:“成绩不好,会被劈头盖脸地打,然后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多会管教孩子;成绩好了,他们会很高兴很高兴,在亲戚聚会时不停地说给人家听,因为除了炫耀孩子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一说的事情。被人家恭维几句,他们的心情就会好很久,但其实读书时,他们所能给予的指导只有一句话:好好读书。对于工作,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这四字真言:好好工作。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做人明明很失败,是连亲戚都不愿搭理的那种人,却偏偏要叫你听他的话,命令你应该怎么怎么做,不听,就要往你头上扣大帽子,是不是?”   钱沐呆住:“你怎么知道?”   五月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啊。”递上一包手帕纸给他,“回去吧。”   他擤了把被风吹出来的清水鼻涕,顺便把泪水也揩了:“嗯,回去了。”说回去,却还是站着不动。   终于有出租车经过,五月招手,车停下,她不回头,向他挥挥手,然后跳上车,司机踩下油门,车子汇入马路上的车流。钱沐站在路边,定定地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出神。   五月回到家前,在楼道里又摸出化妆镜收拾了下,确定全身上下毫无破绽后才开门进去,七月正坐在厅里,捧着盘子吃意面看电视,看见她回来,问:“一顿饭这么快就吃好了?”   五月说:“嗯。”心里暗暗后悔起来,应该在外面消磨一会时间再回来的。   七月嘴毒眼也毒,才往她脸上瞟了两眼就看出来了:“怎么,不顺利?礼物倒是都送出去了嘛,没被人家丢到门外或是甩到脸上吧?”   五月不声不响,包一丢,拖鞋换好,一头扎到洗手间里去了。七月嘴上挂着面条,在她身后就嗤嗤冷笑了出来。   七月慢条斯理地吃面看电视时,有手机铃声响起,是五月的。手机放在包里,声音闷闷的,要不是七月耳朵尖,根本就听不出。第一次响,七月没有理会。第二次响的时候,七月放下意面盘子,去把手机翻出来,接通了,却不说话,人走到阳台上后,才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电话那头的钱沐急问:“五月,喂,听得见吗?怎么不说话?不是说回到家里给我打电话的吗?”   七月嗤地又笑了出来:“我是七月。”   “哦。”是钱沐失望却又带着些如释重负的声音,“五月呢,她的电话怎么你在接?”   “她叫我接的,她把自己关起来哭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这个人软弱又没用啊。从小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从来不和别人说,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说话,一个人偷偷哭。”   “不好意思。”沉默了一瞬,试图辩解,“可她也说我爸妈了,而且我也帮她了,又向她道歉了……”   “你意思是她和你爸妈打个平手,所以不应该再觉得委屈喽?你们一直在一起,她和你爸妈到底谁受委屈谁没受委屈,你还不知道啊?”七月叹口气,“你也别跟我啰嗦了,反正她不想见你,叫我转告你,以后别再打电话,也别再找她了。”   钱沐急了眼,大叫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还说,如果你再纠缠不清,就只好把你拉黑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弱你也弱。正常人家还有婆媳矛盾,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呢,你们两个弱者将来结了婚,面对双方都强势的父母,啧啧啧,你能想象吗?搞到最后还是离婚收场,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早分早好。”   “你怎么知道我弱?你凭什么说我弱?她告诉你的?她说的?!”钱沐气急败坏,说出来的话已然毫无风度可言。   “钱沐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固执?什么事情都要我替你分析得一清二楚才行,唉!”七月伸出手掌,欣赏着自己才做好美甲的纤纤玉指,“首先,你不弱、在你父母面前哪怕有那么一点点份量的话,你父母心里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要给你点面子,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太过分的话给她听,让她难堪,给她气受。所以,光凭她回来后把自己关起来哭这一点,我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同时也判断出你是妈宝男一个。”   钱沐张口结舌地还想辩解,七月不耐烦地鼻子里哼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你先别反驳,听我说完!”   她声音响了点,五月在洗手间里嗡着鼻子问:“七月,你在和谁说话?”   七月捂上话筒,扭头冲着洗手间:“不关你事!”手放开,继续对电话那头的钱沐说教,“其次,凡是强势父母教育出来的子女,性格大都温和无害,没有个性。说白了就是懦弱胆小,没有主见,毫无担当。钱沐,你凭良心说,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你认为我这些话说的对不对?你承认不承认?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吗?因为五月她就是这样的人。从小被打骂大的,不敢有自己的意见,有想法也不敢宣之于口,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很安静,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种人畜无害的温和性格。   “不过,她比你还惨,你好歹还是独子,她则要被父母不停拿来和弟弟比较,被父母区别对待,她反而还要小心翼翼去讨好他们,渴望他们的认同,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注意和一星半点的爱。人家不是说吗?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爱越少、越是得不到重视的孩子,反而越孝顺,往往那个最受宠的老幺最让人操心……咳,走题了,和你说这些干嘛。总之我想说的是,她这么弱,你也半斤八两,所以我才说你们是同一类人,同样是妈宝的你,根本保护不了她,也根本不适合她,分了吧!”   钱沐在那头伊哩哇啦大叫,七月撇嘴,挂断电话,号码拉黑,回到客厅,端起盘子,继续吃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春节快乐~ 第146章 22.9.28   半个小时后,五月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饭桌上的空盘子和汤碗,就收拾去厨房间洗, 七月眼睛看着电视, 冲她说:“放水槽里吧,等下我来洗。”   五月说:“不用, 你看电视好了。”   七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说的中国话听不懂是不是?都说了我来洗,眼睛也肿了,难看死了, 肿着眼泡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躲哪里去接着哭好了。”   五月死不承认,嘴硬说:“谁说我失恋, 我眼睛肿是因为进了小飞虫。”   七月一乐, 眼睛却不离电视屏幕:“好,好。眼睛进了小飞虫是吧, 那等着瞧,看你上海高级男朋友还联不联系你。”   果然, 钱沐之后的几天就没有再联系她了,七月看事情的眼光果然毒。不联系了也好,早就知道两个人的恋情不可能会顺利,但总是要碰到钉子才会死心,否则总抱有希望,以为自己是例外,现在终于死心了。   但自从去钱家赴了一场鸿门宴,回来后就霉运不断,大概冲撞了哪位霉神,先是违反了信息安全的相关条例,老板泽居晋的一顿训,自然是躲不了的。   起因是公司为削减经费成本,把省水省电省纸活动推行得如火如荼,水电不说了,纸也要用双面,单面用过的废纸不得丢弃,直到双面都用完才能绞碎。   五月打印资料,把一张BS报表即资产负债表夹杂在一堆废纸里面塞到打印机中,资料打印出来,被排在她后面排队打印的泽居晋抓了个现行,马上被叫去训话十分钟。   泽居晋疾声厉色地训斥她道:“BS这种报表可以当做废纸来用么?上面的信息如果泄露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知道么?!财务工作做到现在,保密和非保密资料分不清?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判断不出?!”   好,道歉,始末书,外加两滴委屈的眼泪。   同一天,在心情还没恢复过来的时候,又接着犯了一个小错误。泽居晋去开会,会议结束回办公室时,她正好也从茶水间端着水杯回来,看见泽居晋开了办公室的门,她小跑两步,趁门还没有合上,侧身跟着挤了进去。谁知走在前面的泽居晋突然站定,回身,看她一眼,说:“笨蛋,退回去。”   泽居晋这样说,自然是她犯了错。这也是一个关于信息安全方面的规定,为了防止无关人员尾随进入办公室,凡是进门之前,必须先刷一下卡,哪怕大门洞开,也不能尾随在人家后面,直接走进办公室内。   她讪讪,吐吐舌头,端着水杯,低眼耷眉地退到门外,拉起胸前门禁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重新入内。   然后第二天,失手打碎了泽居晋的马克杯。一时失手而已,但两件事情连在一起发生,就给人以微妙的感觉了。泽居晋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道后还问了她一声:“手伤到了么?”   她却惴惴不安,想:他不会以为我小心眼报复他吧,天,我只是手滑而已,丝毫没有那个意思啊。我马上再去久光买一只同样也没办法弥补了吧?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对我有想法吧?可我真是无心的啊。   胡思乱想了一整天。心情糟透糟透。   再过一天,又不小心打翻自己的水杯,一杯水全部倒在办公桌上,水顺着桌子漏到接线板上,接线板冒了几缕白烟,烧了。肖系长大摇其头,给她检查电脑的时候,嘴里嘀咕啰嗦个不停:“我不是提过意见叫你们给杯子配了盖子了嘛,你这不是和我对着干嘛!我的提案对你们来说就是只屁喽?”   她有口难言,也不辩解,默默听系长嘀咕半天,心情又糟透糟透。   这天下班时,在公司大门口遇见了前来等她的钱沐,她本想装作没看见来着,谁知金秀拉老远就大叫:“你男朋友来了,钱沐来了!”   钱沐远远地看着她,身形消瘦,面色憔悴。她慢慢走过去,问:“有事吗?”   钱沐看着她,轻声说:“你这周末还有功课要考,本想让你安心看书备考,等到下周再来找你的,但是实在忍不住,就来了……你还好吗?”   五月说:“有什么事情,蛮好在信息或邮件里说的,不用特地跑来。再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钱沐一听这话,马上激动起来,不顾车站附近很多人等车,扯开喉咙喊叫:“你都把我拉黑了,还叫我给你发信息?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为什么对我那么狠心!”   五月忙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果然。忙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心里暗暗诧异,以为自己是哪天睡梦当中爬起来把他拉黑的。   钱沐盯着她,看她把自己手机号码恢复原状后才说:“时候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五月摇头:“不用了。”   钱沐把她一把拉住:“我们去吴老板西餐厅,我有话要和你说,不说不行。”   他想说的就是他爷爷奶奶要见五月,想约她在下周日见面吃饭。五月啼笑皆非:“我们都分了,还见他们干什么?”   钱沐说:“你单方面宣布分手不算,我不同意!我爱你,我相信你也爱我,我想好了,到明年,你毕业证书拿到后我们就去领证结婚,好不好!”   看五月明显有点动摇,把她的手用力握住,趁热打铁说:“五月,我这几天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了。首先,要是他们藏我户口本什么的,我就去派出所户籍证明,领好证后,我就住到你宿舍来;其次就是婚礼,要是他们去我们婚礼上砸场子,这也好办,我们裸婚就行了,婚礼办不办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有情饮水饱,婚礼啦婚戒啦都无所谓,对不对?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不会强求你和我爸妈相处下去,甚至两家父母一辈子都不安排他们见面都可以。”   五月心里砰砰直跳,感觉脑袋有点晕眩,忙扶住了头,半天,说:“……不行啊,我们都已经分了手了。”想了想,又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说,“可是我家七月呢?我们如果住公司宿舍,她怎么办呢?”   交往不长的时间里,钱沐就已经察觉出她对七月的感情异于一般的姐妹。她也不是挂在嘴上说“我和我妹妹如何如何”,相反的,她在别人面前很少说起妹妹七月的事情,但从她偶尔谈及妹妹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及她和七月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神态,也让人感觉出她们这一对姐妹不太一般,所以他知道七月在她心中的份量非比寻常。   但是那个七月也不知道怎么了,对自己一直冷冰冰的,不拿正眼看他不说,还总爱使绊子。不过,她固然和自己不对盘,但她有自己的工作,据说收入也还可以,将来也总要嫁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赖在五月身边。想到这里,心情又好了点,颇为大度说:“那有什么,我们就在附近租一间房子也行,如果公司不允许,也可以我们住宿舍,叫她住在附近,方便你照顾她,总之为了你,叫我怎么样都行。”   “真的么?”   “真的!”钱沐重重点头,“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和我爸妈能够和和睦睦,像正常家庭那样相处,但如果不行,我也不会勉强你,最坏的打算就是和他们决裂。”   五月低下头去,说:“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这样会影响我判断,使我下不了决心,知道不知道……”   钱沐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对了,不仅对,而且句句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于是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七月的坏话,握着她的手,语气极其热切地说:“那么讲好了,这周你好好考试,下周日一起去见我爷爷奶奶?他们很喜欢你的,一直要见你呢。”   五月的手由他握着,悄悄叹气:“唉,我心里好乱。”   就这样,五月在稀里糊涂地分手一周后,又稀里糊涂地和钱沐破镜重圆、重归于好了。   虽然和钱沐又成了男女朋友,可是心里却没有早前那么平静了,加上这段时间在公司小状况不断,整天心里乱糟糟的,禁不住的胡思乱想,想这想那,想东想西。一多想,就容易费脑子,用脑一过度,就会容易出现中医所说的“抑郁不前, 劳伤心脾,心神失养,肝气郁结,气血不足”等症状。其他倒还好,最麻烦的是气血不足,因为气血一不足,大姨妈就不来了。   她至今未婚,虽然有了男友,但还是如假包换正宗地道的处女一名,大姨妈不来,她也不怎么着急,担心个啥,又不会怀孕。每天想起来时,煮一碗红糖生姜茶和七月两个人喝喝,手脚倒是暖和了很多,但亲戚大姨妈却始终不愿光临。   这样拖了几天,直到某一天吕课长有点咳嗽,支使她去医务室帮忙要两瓶念慈庵川贝枇杷膏,她一去,见一堆婆娘围着医生闲聊八卦,她也加入到婆娘们的队伍中去。正好她们说起大姨妈的事情,她随口说了一句:“我这个月也延后了好久呢。”   小唐妹妹也在,就问她:“有啦,谁的?”   她忙摆手:“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第147章 22.9.28   医生就捉住她给她搭脉,然后教训她说:“小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行。你不拿当一回事,不调养起来,当心身体将来给你好看!这种事情关系我们女人一生的幸福, 大姨妈不来, 小宝宝也就养不出,知道伐?”   她吓一跳:“我还以为哪怕迟来几个月都不要紧呢, 原来这么严重。”   医生笑着白了她一眼:“我会和你胡说?我给你开请假条,明天赶紧请假去医院查查怎么回事!”   她胆小,被那句养不出小宝宝给吓坏了, 不敢耽搁, 回到办公室后就赶紧请了假,准备明天去医院。她年休也有几天, 从来没用过, 假倒不难请,但因为现在是月末, 财务要结账,工作比平时多出几倍来, 所以吕课长这里签好名,她又去和泽居晋也说了请假的事情,请他谅解。   泽居晋听后,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忸怩说:“嗯,就是有点不舒服,所以去医院看看。”   泽居晋也没多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走了。   第二天,去曙光医院挂了中医,一个老医生给她把了脉,问了问她的生活作息,得知她生活方式极其健康,作息极其规律后,就说她是思虑太重导致的,给她开了一个方子,配了一周的中药,把她打发走了。   回家时,顺便去超市买了一个专用紫砂锅,回家熬起中药来,每天早晚各一碗苦腥酸涩的药汁喝下去,直喝到看见药碗就要作呕的地步。一周过去,喝出了内火,鼻血出了两次,却迟迟不见大姨妈的身影。她这下又呆不住了,跑去医务室咨询,医生说:“中医调理效果太慢,要坚持喝药才会有效果。你要是担心,想见效快,要么下次去妇科看看西医,打一针□□。”   回到办公室,一分钟也不耽搁,赶紧又去请假。这回是月头,财务又要忙着赶报表。她请了两次假,都是在最忙的时候,心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吕课长给她批了请假条后,她又去和老板泽居晋说了明天请假一事,请他谅解。   泽居晋看了看她的请假条,问:“这次哪里不舒服?”   她拉自己的刘海,揉自己的脸颊,嘴里含糊支吾:“就是有点点不舒服,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大事,为什么不能等到周六日再去?”   “因为我要去看的这个科好像周六日不开的,而且我也等不及……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在工作日请假了。”竖起两根手指,强调说,“我年休还有两天没用完呢。”   泽居晋点点头,请假条已经看好,却不忙着还给她,往她的脸上看了看,似乎确认她脸上气色如何,看了几眼,唇红齿白的,看不出什么来,于是追问:“已经连去了两次,确定不要紧?到底哪里不舒服?”   她的脸就慢慢红了,同时脑子飞快转动。其实就回答他一句“不太方便透露”就可以了,但怕他以为自己偷奸耍滑,专门挑忙的时候请假,又怕被他误会自己这次要去哪里兼职赚外快,所以不能不如实作答,但去看妇科这种事情又实在说不出口。   可是说感冒咳嗽也行不通。首先,在津九,感冒咳嗽肠胃不适等小毛小病根本不用去医院,楼上就是医务室,一般常见的非处方药都有,甚至有吊水的床位,所以这些是不能说的。但要实话实说,她再是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吭哧了一会儿,正在发烧和肚疼这两个借口之间难以抉择时,突然想起从医院回来后还要报销医药费的,顿时吓了一跳,心想谢天谢地,幸好没有胡说。   医药费报销也是津九的福利之一,公司每年从经营利润里按一定比例提取福利基金,用在旅游、医药等员工福利项目上。即在医院看病可用医保卡,回公司还可再凭□□报销现金,正式员工看病100%报销,直系亲属可报销60%。所以,来公司报销医药费时,不管什么毛病,医药□□上都有内容明细,一目了然,所以说谎也是行不通的。当然要是不愿意暴露隐私也可以,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不报销。   她这个人,节俭日子过惯了的,又是金牛座,会和钱过不去,会选择不报销吗?那还不要了她的命。在面子和金钱之间,她自然选择金钱。为难半天,小声说:“就是那个,就是妇科……咯。”   她声音太小,还没蚊子的嗡嗡声大,泽居晋没听清,拿眼看住她:“到底什么?”   她脸在烧,耳朵根子也跟着发热,只能咧嘴傻笑以掩盖自己的羞耻:“就是那个生理不顺,月经不调……”   泽居晋听清的同时,忙低头咳嗽了一声,抬手捋了捋头发,手放下来后,冲她摆一摆:“知道了,去吧去吧。”   这下尴尬了吧。五月又做鬼脸,一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纠结傻笑。   第二天,挂了妇科的号,西医没有中医那么啰嗦,问清问题后,给她验了下血,马上一针黄体酮打下去。没过几天,大姨妈终于光临。她心里一松,长出一口气。又能生小宝宝了,真开心。虽然和钱沐的婚事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她隐约晓得七月不太喜欢钱沐,所以和钱沐复合很久也不好意思和她说,然而每天晚上定时准点的电话却瞒不过去。结果可想而知,被七月一通冷嘲热讽,说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脑子被枪打了,等等。她无可分辨,也说不过七月,只好默默听着。   自考完全结束后的下一个周末,她提前去超市采购了一堆老年人的补品以及水果礼盒等堆在家里,不用说,又听了七月的一顿冷言冷语,都是难听话,说她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什么的。   她讪讪,半天,小声说:“我还是喜欢他的呀,他妈不好,又不代表他人不好,那天在他家吃饭,他全程都很维护我的呀……我知道他这个人,我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老实、更适合过日子的男朋友了。”叹口气,又说,“我心里现在很乱,知道和他将来肯定会波折不断,可是我不想再回山东相亲,想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啊。”   七月一声冷哼:“不见黄河不死心!”   周日,和钱沐在外面碰了头,然后采购了些地铁加公交,单程花了两小时,终于赶到他住在虹桥机场附近的爷爷奶奶家。   钱沐的爷爷奶奶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好,平时不需要小辈照顾。老人家的居室有四十来平,一室户,面积不大,堆放的东西却多。桌上、床上、座椅上见缝插针地堆着各种饼干糕点盒子,礼品袋子,以及不知什么年代的衣服杂物。正好这天钱沐的两个妹妹也去了,一个房间里站了六个人,都挤到需要侧着身体走路的地步。   两个妹妹一个是叔叔家的,叫钱慧;一个是嬢嬢即姑妈家的,叫蓓蓓,两个人都和五月差不多的年龄,叽叽喳喳的话很多。钱沐爷爷奶奶也拉着五月问东问西,问清楚籍贯姓名年龄工资后,从房间角落里东掏掏西摸摸,找出一堆的饼干点心让几个小孩子吃。   点心吃好,钱奶奶又往五月手里塞了一瓶堪称陈酿的果汁饮料,开始和她诉起苦来:“我那个儿媳妇,她简直不是人!你不要理睬她,当她放屁!她越反对,你就越要争口气,和沐沐结婚,气死她!他妈了个巴子,有好几次,把我和你爷爷都快气死了,他们在浦东的房子本来是我的,后来被他们霸占了,把我们赶到到这机场来,我们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乡下!妈个巴子,简直不能提,一提我就要掉眼泪,妈啊,呜呜呜!”   钱奶奶一口苏北上海话,当中夹杂着一少半的方言,听不懂的地方,五月只能通过前后句猜测其中意思,弄明白意思以后,不由得大为尴尬,同时暗暗好笑,这位老奶奶估计年轻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   钱沐本来和两个妹妹正在阳台上说话,一听奶奶拉着五月哭,忙又进来,开始劝说,叫她别哭,有话慢慢说就是了。他奶奶也不睬他,乌里麻里地呜呜哭诉说:“老底子,我们两家住在一起,我们家开五金杂货铺,他们一家做裁缝……她来勾引沐沐爸,我那时就和沐沐爸说过不要找她这样的谈朋友,太凶,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他非不听,好了,娶个母老虎回家,把家里人压制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们沐沐爸从前多好?都被个死女人给带坏了!”   她儿媳妇固然厉害不假,但儿子也都是五十多岁的的人了,凡有不好的地方,都说是儿媳妇教坏了,老奶奶的一张利嘴也是不得了。   骂完钱沐妈,钱奶奶又拉了钱沐和她的手,淌眼抹泪地交代说:“你是个好匣子,可千万不能学她,和我们沐沐要有商有量、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我们沐沐从小就乖,聪明懂事,学习又好,从来不敢和爷娘顶过一次嘴的好匣子,这次为了你,和家里都闹翻了……奶奶说话直,你不要见怪啊,你能找到我们沐沐,能找到对你这么真心的男小孩,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要好好珍惜,知道伐?” 第148章 22.9.28   钱奶奶看五月不说话,只微笑着点头,心里颇为喜欢这个温顺柔弱的女孩,话更是说个不停:“你公公人好的, 就你婆婆一个不好, 你公公心疼沐沐,心里是愿意帮你们的, 但钱都在你婆婆手里攥着,他想帮也帮不上……不过也不用担心,你婆婆就算发狠不问你们的事也不要紧, 奶奶和爷爷两个省吃俭用, 存了几万块钱下来,等你们两个结了婚, 奶奶送一只大红包给你……等将来生了大胖小子, 爷爷奶奶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五月被钱奶奶当成了自己人,心里固然感激, 但第一次见面就听到这些令人尴尬的家长里短,终究是惊大过喜, 一时无言以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努力保持得体微笑。钱沐也大是窘迫,和奶奶说:“你们不说中午要做菜给我们吃吗?现在不早了,可以去做起来了。”   钱奶奶一听,忘记了说钱沐妈坏话,忙招呼钱爷爷去厨房里忙活去了。五月要过去帮忙,钱沐哪敢再让她和奶奶呆在一起,就把她拉到阳台上去斗地主去。   斗地主时,钱家三兄妹用上海话交流,对五月说话时则换成普通话,蓓蓓就道歉说:“小钟,不好意思,我们自家人之间不习惯说普通话,你没有关系吧?”   五月连忙说:“当然,当然。”   钱沐颇有些自豪说:“她上海话说不来,但都听得懂,不用担心,她学语言的,这方面有天赋,日语说得也好,瓜拉松脆。”   五月害羞,连忙摆手。   钱慧这时突然向钱沐笑说:“她上海话也说不来,真是同情你,以后在家里都要开国标了。”   钱沐表示无所谓:“我在公司里日语和普通话都说,上海话反而用得少,就是开国标也没什么。新闻上不是也经常说,好多上海小孩子只说普通话,上海话都说不来了么。”   钱慧一笑,又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个很好笑的上海话段子,考考你老婆,看她是不是能翻译得出来。”   手机递到五月手上,几个人都伸头过来看,是这样一段文字:一则母尼,勒了鲁浪乡,看到一只相毕头向伊走古来,伊莫上钻到拿泥里,喂留了一则接勒了牙头,秃子门:啥体接摆了牙头?母尼港:嘘,轻癌,乏摇响,我册那板色伊!   钱沐和蓓蓓看完哈哈大笑。五月想了想,说:“是不是这个意思:一只蚂蚁在逛马路,看到一只大象朝它走来,蚂蚁马上钻进地里,不过还特意留了一只脚露在外面。兔子问它,你干嘛要把一只脚露在外面?蚂蚁说,嘘,轻点,不要出声,我他娘的让大象摔个大跟头。”   蓓蓓说:“哎哟,挺不错嘛,小钟上海话毫无压力,有十级水平了。”   钱慧说:“这又不难喽,我重新找一个。”果然又找了一个新的递过来。   钱沐一看:“这个有点难度,她不一定能看懂,我来翻翻看。”   钱慧把他的手一挡:“谁叫你来翻啊,叫你老婆来。”   五月笑笑,把手机接过来研究,这个段子果然比刚才那个稍微难了一点:一则挡狼,勒了鲁浪乡,看到一只及步卡向伊开古来,伊莫上乃头抬起来,喂拿两个接着伶起来,百接门:啥体接找伶起来,挡狼港:羔侬不的咖,烤烤必,我册那浪头轨色特伊。   段子看完,百接这个词儿以前没听人说过,不知道是什么,问钱沐,钱沐刚想回答,钱慧从背后推他:“你不许告诉她,叫她自己说。”   蓓蓓悄悄对五月比口型:“蜈蚣,是蜈蚣。”   五月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把手机还给钱慧:“太难,我看不太懂,不翻了,不好意思。”   钱慧也笑笑,把手机收好,接着斗地主,一时聊到工作上的事情,蓓蓓随口说道:“听说你最近新换了个工作?离家里远不远?”   钱慧说:“远的,公交车要两辆,单程一个小时左右。”   钱沐研究手里的一把牌,说:“这么远?是不容易。我们几个人里面,就五月最舒服,从家到公司,走路也只要十来分钟。”   钱慧半天嗯了一声:“其实最讨厌的不是距离,是车上人太多,挤死了,都快十一月份了,都还能挤出一身汗来。”   余下三个人就一同附和:“那是挺辛苦的。”   钱慧丢下一把牌:“那怎么办,谁叫上海现在满地都是硬盘,现在的上海已经不是以前我们记忆中的上海了,所以说还是九十年代的上海最好,时不时地就来个遣送盲流,一卡车拉出上海,统统遣送回乡,多清净,可惜再也回不去了。现在嘛,从上到下都是盘盘,盘盘领导们制定的政策也都倾向他们的盘盘老乡。没办法,我们上海人只好和他们去争抢有限的资源……”长长地叹了口气,“前两天和同事去了趟城隍庙,盘山盘海,一塌糊涂。”   钱沐和蓓蓓没听懂:“什么硬盘?什么盘盘?”   盘盘五月微笑着替钱慧解释:“硬盘和盘盘就是我们这种在上海的外地人的统称。”   钱慧忙笑:“我可不是说你哦。”   蓓蓓挠挠后脑勺:“外地人叫硬盘的话,那我们上海人大概就是软盘了,哈哈哈。”   钱沐颇觉好笑:“硬盘对软盘,哈哈哈。”转脸去问钱慧,“这个词有什么说法没有,为什么叫硬盘?”   正好一轮地主斗好,五月说:“我去看奶奶要不要帮忙。”站起来走了。   钱慧乜钱沐一眼,口气挺得意:“亏你还是上海人,连这个流行了多年的词儿都不懂,论坛不上,电视也不看啊,巴子啊?不止这些,还有硬盘男、硬盘女,母盘和公盘,凤凰男和凤凰女呢,听说过没有?”   钱沐表示好像没有听说过,钱慧就耐心告诉他:“硬盘这个说法最早是在一个论坛上流行起来的。因为外地人这个词儿有歧视人家的嫌疑,于是被网站和谐掉了。那之后,大家就用‘WDR’这三个字母来代替。再后来,连这三个字母都被和谐了,但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大家就开始用硬盘来代替外地人,这下网站就没办法再和谐了。”   钱沐还是听不懂:“WDR这三个字母和硬盘有什么关联吗?”   “这三个字母看起来也像是西部数据WESTERN DIGIT的缩写,WESTERN DIGIT是什么听说过没有?”   钱沐恍然大悟:“这是个硬盘的商标,原来硬盘一词是这样来的,妙啊,好笑是好笑,哈哈!”想了想,又摇头说,“只是母盘公盘有点难听了,感觉不太好。”   和钱慧两个人还要再讨论下去,蓓蓓摇手叫他们两个人闭上嘴,说:“哎呀,小钟走了,我们三个人只能玩争上游了。”趁钱沐不注意,低声责怪钱慧,“当着她的面说这个干嘛,奶奶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多话的嘛。他们将来分手也就算了,要是真结成了婚,你夹在当中算什么?到时里外不落好,两头不是人,傻伐?你管好你自己不去找盘盘就行了。”   五月在厨房里一边帮忙打打下手,一边听钱奶奶骂钱沐妈,说落钱沐妈年轻时的种种劣迹:骂老的,打小的,搬婆家的东西去孝敬娘家。要是爹疼娘爱的那个也就算了,从小就把伊丢给一个不能生养的亲戚家做养女,亲戚后来养了亲生匣子出来,看伊就不顺眼了,又叫她亲生爷娘把伊接了回去。家里兄弟姐妹有一堆,又是从小不养在身边的,爷娘对伊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跟佣人保姆一样使唤到大?后来结了婚,老公听话,公婆待伊那样客气,有什么用?还是觉得天底下就亲生爷娘最好,有点好东西,赶紧搬回去送把爷娘。   钱奶奶年纪大了,记性却好,叙事能力也很强,口才和钟家奶奶有的一拼,她先从钱沐妈的童年说起,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直到饭做好,才讲到她勾引自家儿子结了婚,和钱沐婶子天天闹矛盾那一段。   五月听得莫名烦躁,情绪莫名低落,恐怕被人看出不高兴,逼迫自己面带微笑和大家说话,一顿中饭吃完,不顾钱奶奶的热情挽留,硬是要回去。钱沐还想再和两个妹妹说一会话,不想这么早走,半是委屈地抱怨五月说:“爷爷奶奶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多留一会儿?”   五月就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我下个月考会计上岗证,要回去看书,不能耽误太久,你留下来陪奶奶,我先回去好了。”   钱沐不好意思叫她一个人回家,到底还是陪她回了浦东。两个人在地铁站分开,钱沐回家,她则走路去图书馆,在图书管里消磨到下午四五点才回去。   这一次回去的时间正常,脸上也没有哭过的痕迹,七月没有任何怀疑。躲过一场冷嘲热讽,五月心内如释重负。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浦东新区要选区人大代表,吕课长给财务课上海籍员工每人发了一张选票。选好,五月帮吕课长收集选票,发现有候选人好几名,财务课诸位仁兄都不约而同地选了一个女代表。就问肖系长:“为什么你们意见这么统一?”   肖系长翻了翻眼睛:“我们听也没听说过人家,投票就只好看长相了呀,她长相看上去最顺眼,福相,名字也美,路雨萱,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还有,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懂不懂?不懂?你不会长这么大,连选票都没见过吧。” 第149章 22.9.28   “选班干部和学习委员的票算不算?”   “去去去。”肖系长摆手,不知想起什么,又笑起来,“我看一堆大老爷们里面有个挺帅的小伙子, 可惜你不是沪籍, 没有选票,否则蛮好选他。”   然后话题就扯到五月的籍贯户口上来了, 吕课长说:“我们上海户口结婚满十年才能拿到,如果是人才引进呢,至少也得七年, 比美国绿卡和日本永住权还金贵。所以说, 五月啊,你得抓紧结婚, 或是早点拿到本科学历证明去申请人才居住证才行。对了, 和小钱谈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办喜事?”   五月轻声叹一口气:“唉,我和他可能要分手了。”   众人一惊:“好好的, 怎么分手了?”   只有吕课长双手抱胸,面上浮现洞察世间百态的通透笑容:“是不是遭到他们家里的反对了?”   五月含糊以对:“嗯, 差不多吧。”   吕课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小钱那小伙子不错,老实……不过,小姑娘也别太伤心,你要是喜欢上海的男小孩,以后我也会发动王主席给你留意的……但是呢,”说到这里,开始嘬牙花子,“太差的你看不上,中等的吧,其实最难搞,真正好的吧,又碰不到……”   “唉,顺其自然吧。”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一想到马上就要到年底了,心里比谁都愁。   看她悄悄叹气,吕课长忙又安慰她说:“那个小钱好是好,但他祖籍好像是苏北的……之前我不太好和你明说,其实那地方的人不灵。分了就分了,下次争取再找个好点的人家。”   五月反倒奇怪起来:“课长,他家祖籍哪里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样说啊?”   吕课长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假如家里孩子谈朋友,我们作为家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问清对方祖籍哪里,懂伐?在我们上海,苏北那个地方说出去只有受人歧视,知道为什么?他们苏北人以前都是逃难来上海的,住棚户区挤石库门,做的也都是苦力活;苏北女人,辣块妈妈,最爱吵架,而且只能赢不能输,吵不过人家的时候,就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满口飙脏话,句句都带人体器官,不带不开心,看了能把你吓死。”   说到这里,自己先乐了一阵子:“就你这温吞性格,嫁过去只有受气的份,算了算了,分了也好。”   五月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你们上海人还带这么歧视自己人的?!”   吕课长说:“喔哟,我们上海也分上只角和下只角的好伐?”   “这么说,课长你肯定是上只角出身喽?”   吕课长面上浮现高贵又矜持的微笑:“我们祖籍宁波,老早是来上海开店铺做生意的。他们呢,是来拉黄鱼车的,要么就是各种修理工作,箍桶补碗修雨伞,你说呢?”   “天,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悄悄跟你说,那个地方的人,和我们大概不是一个人种,身上抽出来的血和我们的也不一样。”   “瓦特?!”   所谓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是也。要数地域黑,当今世上,吕课长理应排第一。   又过一天,五月看看周围人都不在,拉着椅子坐到吕课长旁边,捧着脸问他:“哎,课长,说真的,要是你儿子找了一个外地女朋友,你会不会撞墙上吊也要反对?”   吕课长忍不住噗嗤一乐,笑过,正色问她:“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这话一出口,五月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再出声,只是微微一笑。   吕课长说:“哪,你们几个小年轻,和我儿子年纪一样大,我心里对你们还是很爱护的,所以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来骗你。要是我儿子找了外地女朋友,我和我老婆撞墙上吊不至于,但反对肯定是要反对的。但是,也要看女方家里条件的,要是人家条件比我们还好,层次比我们小市民高,比如温州大老板那样的,人家开厂炒房地产的,我们小市民,有什么底气去反对人家?这种么,就就稍微反对一下。   “遇到那种一塌糊涂的,你说我们作为家长的,能忍心看着自己家庭被均富、被拖累、孩子将来过苦日子么?当然,要是他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忍心么,就不管他的事,不忍心么,气过还是要帮他,你说对不对?”   五月长叹一口气:“明白了,谢谢你,课长。”   下一个周末,钱沐到五月宿舍来找她,她去考会计上岗证去了,但是钱沐不知道。她这一周对他若即若离,态度看着不大对劲,他约她出去吃饭看电影,也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了。钱沐又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恰好妹妹蓓蓓打电话去他家,事情说完,忽然问他:“小钟那天回去没有生我们的气吧?”   他起初还稀里糊涂的:“为什么她要生气?”想了想,又说,“不过,她好像这周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蓓蓓在电话里说他:“哎呀,果然,都怪钱慧。”把那天的事情向他详细解说了一遍,钱沐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周六一大早,赶紧就乘车杀到她宿舍来。   敲了半天的门,把正在睡懒觉的七月吵醒,七月开了门,一看是他,脸马上拉下来:“你怎么又来了,来干什么?”   看七月的态度,就知道她不会放自己进去,脑袋使劲往客厅里伸:“五月呢?她怎么不在?”   “她一大早就被同事约出去了。”   钱沐看着七月,心里发愁,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小姨子,真倒霉,嘴上小心问道:“谁?谁约她?和谁出去的?三楼的金秀拉吗?”   七月回想了一下:“是她们公司技术部门的一个人,住在一楼。”   “这么说是男同事喽!”   “你知道干嘛还要问。”七月克制住想打哈欠的欲望,冲他一笑,“下次别来了。拜拜。”猛地把门一带。   再是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她这个态度,钱沐终于被激怒,伸手把门挡住,说:“七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也不要求你对我多客气,但我们之间至少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沟通交流吧?如果说你这个态度是为了维护五月也就算了,我看你平时对她也不怎么样嘛!说话从来没有好言好语,都是凶巴巴的。对了,你叫过她一声‘姐姐’没有?你好像都是直呼其名吧?你看我有说过你不好吗?”   七月冷冷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我可以凶她骂她,对她吆来喝去,但是别人就不可以!你算老几?敢质疑我?我们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又懂个什么?什么玩意儿!”说完,不管钱沐的一条胳膊还横在门框上,恶狠狠地把门猛地就是一推。   钱沐眼疾手快,赶紧缩回胳膊,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合上。   日子转眼过到了十一月中旬,五月和钱沐还是没分手,两个人就这么拖着。分固然是没分,但也不怎么出去了,电话信息比以前少了很多,电话打来打去,也没什么说头,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   至于没分手的原因,一是因为钱沐的执着,不管她再怎么冷淡,不愿和他出去,他也并不勉强,每天总是几个信息和电话过来,关怀备至。二是因为她也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怪不到他头上去,他也已经为了那些玩笑话向她郑重道了歉,说那天气氛很好,所以妹妹钱慧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往旁的地方想,云云。   钱沐并没有任何的错,只是,因为对他渐渐失去了原先的信心,对未来产生了怀疑和不确定,她原本想要有个依靠的肩膀、想要结婚成家的热切心思,而一点点的冷了下来。现在对于他,喜欢有一点,不舍和眷恋有一点,说不出来的不满和厌倦,同时也有一点。   她这一段时间苦恼着困扰着,学习却没有耽误一点,十一月份之内,两门会计功课都去考了。结果虽然还没出来,回家后验算了一下,及格十拿九稳,基本没有问题。只等分数出来后,再去考一门会计电算化,会计上岗证就能到手,有了会计上岗证,她就算是财务课的正式一员了。   考完试的那一天,考场外一个培训班的同学问她:“初级会计职称有没有兴趣?”   她说:“这个要有会计上岗证才好考的吧?”   同学说:“我感觉我们俩应该没问题,不如先去学校报个培训班,教材买起来,书先看着,反正要过很久才能考试呢。”   “初级证书好像没什么大作用吧?反而是基础的会计上岗证比较实用。”   “初级是没多大用,但有了初级这块敲门砖才可以学中级和高级啊,中高级要能考出来,啧啧啧。”   她会计上岗证还没到手,马上就对会计中高级证书憧憬起来,而且成天忙碌惯了的人,突然一闲下来,当下二话没说,和同学两个人结伴去了会计培训学校,又报了一个初级班。   报好初级班的当天,金秀拉跑来蹭饭,看见她的书本,得知她已经考完上岗证,接下来要去学初级,也替她高兴,说:“哎,姐们,过几天我们在你家办个趴体,请大家来吃顿饭,大家庆贺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作者不是地域黑,作者不干这事,作者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都是作者听来哒)另,今天有两更。作者拼了。   现在在亲戚家,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山沟沟,这里山青水绿,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就是没有4G信号,作者这两天都是早上爬起来,脸不洗牙不刷,冒着零下寒风,步行到500米外的村口,站在路上选好角度,高举手机,等待4G信号的到来。所以大部分时间是手伸到空中发的,然后发好,接着拖着两条清水鼻涕接着看评论、回复评论。偶尔冻得受不了,回复到一半就不得不跑回家~预计初五回家~ 第150章 22.9.28   五月嗤她:“你要开联谊会,拍你们生野部长的马屁,和同事们联络感情就直说,不要拉上我, 明知道我不喜欢人家在我房间里吵闹, 我的考评又不归你们部长管。”   “被你看穿了,真不好意思, 嘤嘤樱。”金秀拉学动画里的美少女,握起两只粉拳,托在下巴下面, 嘟着嘴唇翘着屁股, 一双三眼皮大眼睛blingbling地乱眨,“我打算本周五请我们生野部长和一堆同事来宿舍吃饭, 但是我家太脏太乱, 能否把你客厅借我一用,再帮我烧两只拿手菜?年底考核工作马上要开始了, 我拿多少奖金、能不能过个好年、买不买得起回家看望父母的机票,全看好姐妹你的了。”   五月想象了一下胖嘟嘟的生野带着一帮子狼一样的下属在自己客厅里喝酒抽烟说黄段子的情形, 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一口回绝掉:“还有几天时间,我帮你一起打扫好了。以前我没搬来时,你不是都在自己房间里请客的嘛!”   金秀拉说:“唉,我家冰箱都发霉了,也没有像样的餐具,总共就那么几个碗碟,还没有一只花色是相同的,都是我前任和前前任搬家时丢下不要的。你家餐具水杯是成套的,房间干净又整齐,招待客人多有面子?而且我已经问过七月了,她后天有事要回山东一趟,下周才会回上海,不会影响她休息,好姐妹,你放心!”   “小区门口都是小饭店,吴老板那里也可以,还能打折,哪里都一样可以联系感情呀!”   “你不懂了吧,吃饭不是重点,重点是让客人感受到我的这片心意,所以只能在家里了呀!”   歪理五月是说不过她,被她缠得毫无办法,只好说:“地方借给你可以,但是我和他们不熟,你们吃饭喝酒的时候,我在房间里不出来。”想想,觉得对好姐妹有点不够仗义,忙又咳嗽一声,“你看,我这几天不舒服,有点小感冒,不能闻到烟味。”   金秀拉眉花眼笑,跟哈巴狗似的乱摇尾巴:“知道知道,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呆在房间里指挥,我在外面招待他们,搞不定的再去问你。还有,酒菜我去采购,他们走了,打扫也是我来,你只要借我个客厅和餐具用用就行。”   周四,金秀拉就去超市采购了几大包的食材和酒水饮料运回来,塞满一冰箱。周五下班,两个人回到五月的六楼,金秀拉说好不麻烦五月的,就把她推到房间里去休息,自己留在厨房洗菜切菜。过一会儿,五月去厨房倒水喝,见她打了满满一碗鸡蛋,粗略数了一数,足有二三十个。五月一惊:“你疯啦!干嘛打这么多鸡蛋?”   金秀拉嘿嘿一笑:“我炒鸡蛋最拿手,油多多的放,可香啦!我准备了西红柿炒蛋,蛤蜊炖蛋,虾仁跑蛋,然后再来个日式鸡蛋卷。”   五月赶紧扶墙站好:“其余的呢?”   “其余的么,开袋即食的酱牛肉切片摆盘,久久丫鸭脖子鸭翅膀我也买了,另有几个盒装卤菜,有荤有素,最后再来个太太乐紫菜蛋花汤,开水一冲就行。哈哈哈。”   五月听不下去了,一声断喝,打断她的话:“闪一边去!让我来!”   金秀拉阴险偷笑,要的就是她这个反应,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五月穿上围裙,先把西红柿牛尾汤架在灶上小火熬着,红烧肉下油锅上色后慢慢炖着,然后拉开架势,在厨房里切切剁剁,准备食材,金秀拉听她指挥打打下手,摆摆碗碟,剥剥葱蒜生姜,跑进跑出的也跟着忙活。   晚上七点三刻,八个冷盘上了桌,几个热菜也陆续下锅爆炒时,生野带着一帮子男女下属驾临了。金秀拉开了门,和饭店服务员一样鞠躬欢迎客人的到临,生野一边换拖鞋,一边伸鼻子乱嗅:“哇哦,好香。”看见五月探头出来,忙又和她打招呼,“五月酱,晚上好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房间很漂亮嘛!”他话说完,指挥下属递上两瓶红酒和一束混合花束。   到了这个时候,五月也就只好笑脸相迎,和金秀拉一起说欢迎光临了。一帮子人上了桌,金秀拉忙着招呼,一边给上司和同事倒酒,忙里偷闲再夸夸五月,卖力拍她马屁,给她灌足迷魂汤:“菜都是我们五月大厨烧的,怎么样?嗲不嗲?赞不赞?”   桌上有个技术男是四川来的,五月上菜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熬制的辣椒油舀了一小碟放到他面前去。技术男尝了一口,马上热泪盈眶地望向五月,张开双臂,想给她个拥抱,她一笑,转身避开了。   一桌人端坐着吃喝,热菜一个接一个地上桌,大家赞不绝口:“妈呀,这真是五月做的?这完全是餐厅大厨的水平嘛!”   到底是小姑娘家,被人家一通猛夸,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起来,她的拿手好菜油爆大虾和红烧肉这两样还没上桌呢,他们就已经陶醉成这样了。被外面一堆人夸着夸着,也就忘了人家坐着吃喝,自己一个不相干部门的人独自在厨房里烟熏火燎,满身油烟气的辛苦了。   等她陆续端上红烧肉和油爆大虾,果然一下子就震住了大家,吃到嘴里后,一桌子的人眼珠子都直了。生野掏手机出来,命令下属:“暂停暂停,不许再伸筷子了!让我先拍照!”照片拍好,想了想,得意洋洋地转发给了尚在公司加班的泽居晋,还添了一句说明:猜猜这是谁做的?猜猜我现在哪里?   西红柿牛尾汤熬好,关火,上桌。最后一道自制白菜香菇肉丝春卷也炸好送到桌上去,摘下身上围裙,洗了把手,正要回房间去,听金秀拉在外面叫:“五月,辣炒蛤蜊太受欢迎了,我还没吃到,转眼就没了,给俺再来一个——”她的一群哥们姐们开心大叫起来。   五月冲客厅里喊:“蛤蜊没有啦——”   “那就给俺再来一个油焖茄子吧!”一桌子人又轰然叫好。   五月无奈,重新把围裙系好,冲外头已经喝高了的金秀拉喊话:“得,再来就再来——”   锅子洗好,开火倒油,这边切茄子,正在快手快脚忙活的时候,听见生野起身离座去接电话的动静,他不知和谁在说:“……被你猜中了,在五月酱宿舍房间里。六楼,没有电梯,爬上来很累,哈哈哈。不过五月酱的中华料理实在美味……对的,吃了一惊,真是没想到,没看出来小姑娘厨艺这么厉害,专业水平,今天来对了,幸福死了,哈哈哈——”   油烧热了,她茄子也切好了,端起砧板,往锅里一倒,油锅一阵爆响,吱吱啦啦的响油声中,生野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就没再听到了。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   月唤二嫂拧着个手巾子出来给霜降擦脸,叫她莫要生气坏了身子,有事慢慢说就是,对她的话,公爹无有不听的。因她与霜降两个年纪相当,一向说得来,想在龙家姐妹二人面前做好人,一边柔声细语地劝着霜降,一边跟着劝月唤:“妹妹,凡事不能光想到坏处,小满去了温家,对你也不是没有好处。我们家就这么几口人,还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温家那一大家子人,想必更要费心费神,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若是有了小满做帮手,从今后,你帮着她,她帮着你……”   月唤耳朵里听着龙家姐妹闹哄哄地吵嚷哭闹,眼睛看向二嫂,冷冷说道:“照你们这样说,人家未出嫁的小姑娘若是有交好的姐妹,出嫁时便要一道带上么?有几个带几个么?你们未出阁时不也都有小姐妹么,怎么不一道带来钟家,服侍大哥二哥?”   霜降恨恨接话道:“我倒是想,你大哥却没有温五爷那样的本事!连我都养不活,一年忙到头,连身新衣裳都挣不上的人,他不配!”   钟家一家子一年忙到头,连身新衣裳都挣不上,不为别的,只为要送银子去给她兄弟龙腊八养小娃娃。她这话说得忒没良心,阿娘与月唤娘听了,不禁暗暗生气,却又不敢反驳她一句,若是驳了她,她自有话等着:你们为什么要送银钱去给我哥嫂呢?要是我爹娘还在,谁又稀罕你们家的帮济?   跟炒冷饭似的,炒来炒去,话说到最后,又要说到当初她爹舍身救人上头去了,别人倒还好,月唤爹听了,必是又愧又痛的。   钟家人一时默默无话,月唤二嫂也说笑话似的帮腔道:“谁说不是呢,说来说去,咱们家不就是太穷了么?连饭都吃不上的人,还去想这个,不是白日做梦么。我若是哪一天做了当家少奶奶,便是给你二哥物色个使唤伺候的人也没什么。”   月唤二哥听见,忙问自家婆娘道:“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月唤二嫂即刻翻脸,拿手指着向自己男人:“你,你……”   月唤懒怠与这些人争论,只不住地冷笑说:“我说不过你们,你们想怎样,自己和他说去。小满既与他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想来一说就成的。这种事情,不要来找我,我去请他来领自家的女孩儿回去做姨娘,没的叫温家人连我都看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天才刚刚亮起来,作者穿着老棉袄,怀里夹着个手电筒,手里牵着个充当保镖的小土狗站在村口大路上,乃们想象一下,销魂不~另外,钱家人今后不会再出场,但是以五月视角发展下去的故事,她的生活不可能全是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等,所以也不可能整天泽居腻歪在一起。   不能玩手机,这两天都是早早睡觉,前天晚上躺在床上为五月的遭遇流了很多眼泪,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为本文的最后一章想好了章节名《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第151章 22.9.28   月唤娘捡了干净的布头来给小满包扎伤口,慢声细语地说道:“小满哪,你大伯给你连嫁妆都备好了,将来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做媳妇不是很好?你爹不在了, 我们便要照看你,你想岔了, 我们自然也要劝着些……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若是去了温家做了姨娘,人家知道的, 说你贪图富贵, 宁做富家妾,不为穷家妻;不知道的, 便要骂我们钟家人没有良心了, 不知拿你换了多少银子回来……小满呀,你又当大户人家的姨娘是这么好当的么?”   霜降听见了, 立时便喊:“婆婆,你光说小满, 却忘了屋子里头还坐着一个富人妾哪!你忘了你家三姨娘了么?!王八对绿豆,大家谁也别说谁!”   月唤娘嘴不如儿媳利索,说她不过,只气得头上冒烟,将小满胳膊一丢,捧着脸便哭了出来。   阿娘因感激霜降爹救了独子的一条性命,把她两姐妹当成自己的亲骨肉一般的疼爱,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即便霜降有时候说话没上没下,也是能忍便忍了。今天一听她这话,实在生气,再也忍耐不得,开口斥责道:“我们妹妹是自愿的?是像你们姐妹今天这样哭着喊着要去给温家做姨娘的么!她被那杀千刀的温老五骑马抢走的时候,你不也在门口?你两只眼睛没瞧见?她被抢回去关起来,行动不得自由,名声也败坏了,她一个女孩儿家,你要她怎么样?!她一根绳子吊死,你们就高兴了么!”   李大娘碍于身份,并未过多插话,听阿娘说“杀千刀的温老五”时不由得皱了皱眉,见月唤眼中汪着泪水,要落不落的,心里一疼,忙也跟着帮腔道:“正是!五爷把姨娘抢回去,绑起来,拿刀子吓唬,若是不从,要杀人要放血的,我们姨娘哭了几天,险些儿吓死。不要说姨娘,我们做下人的也吓晕了几个!”   阿娘一听,险些给心疼死,上来一把抱住,搂着月唤的脑袋就哭了:“我的儿啊!不承想叫你受了这么多罪,都是你老子兄弟没用!白长了个大个子,一个两个就晓得吃吃吃!一群没用的孱汉!哎呦呦,那杀千刀的王八蛋温老五哟,他个害人精,他个混账王八蛋——”   月唤娘淌眼抹泪,在门边上鼓了半天气,却仍不敢对霜降大声说话,只是好言好语道:“霜降,你不好这样说我们妹妹,妹妹带小满去走亲戚,好心反而办了坏事。小满看中衣裳送衣裳,看中首饰送首饰,难道看中妹妹的女婿,妹妹也得赶紧送给她么?天底下有这个道理么?”   霜降冷笑:“是妹妹她一个人的女婿么?人家家里正房还没有发话呢,你们倒急得跳脚!”话说得急了,嘴里进了风,咳嗽两声,复又道,“也不是我们小满看中她女婿,是她女婿看中我们小满!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碗不会响,两个碗叮当响!婆婆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些话么?他一个男人家,要是无意,谁还能强迫他不成?”   月唤娘被她抢白了一通,又哭了,转头看向月唤爹,叹气道:“你看看你造的孽,还不如那时死了干净,省的受这许多气。自己一辈子累死累活为别人,还带累自己的儿女!有本事你自己去找温老五,把他揪来,或是亲自把小满送到温家去,逼迫我们妹妹做什么?我倒情愿你那时死掉,一了百了!”   阿娘听儿媳咒骂儿子,立刻跳脚,开始数落起儿媳来:“好好的,你咒你男人做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数自有天注定。老天叫谁活谁就活,老天叫谁死,谁就得死,这是任谁也怪不得的。就好比小满她爹,他救了你男人,却被大水冲走,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好怪到你男人头上!又不是你男人存着害人的心思,要害死小满爹!”嘴里训斥着儿媳,眼睛却看向霜降姐妹,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她姐妹二人听的。   霜降说话太过刻薄,犯了众怒,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她抢白得无话可说。其实也不是无话说,她一肚子的话,只是只有一张嘴,说不过这一屋子的娘们而已。她说一句,人家就有十句还她,眼看形势不利于己,和一帮老娘们吵吵也没甚用处,这个家里,能拍板拿主意的,只有公公一人而已,想通了这节,索性闭上嘴,不说了。   她妹妹小满不顾腕上血淋答滴,坐在门槛上哀哀哭泣。月唤爹看看月唤,再看看小满,不忍心见小满流泪,却也舍不得再去逼迫自家的亲生闺女,心内是万分为难。月唤娘看小满手上鲜血淋漓,终于还是不忍心,拾起刚才丢下的布头,又支使二儿媳去屋子里拿来伤药,给她慢慢把伤处给包扎了起来。   院内屋内一堆人一时僵住,或坐或站,各自出神,默默听龙家姐妹二人啜泣。不一时,忽听霜降一声惊呼:“爹!爹!可是你老人家来看我们了?!”   众人骇一大跳,齐齐伸头去看,院中不见一个人影。李大娘暗暗嘀咕:她莫非是着了魔?静好胆小,怕鬼怕妖,赶紧把四春的手拉在手里。霜降连喊了两声爹,往院角一株樱桃树膝行爬了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见樱桃树跟下盘着一条小小的花蛇,花蛇盘着小小身子,吐着细细信子,在树下一动不动,与霜降两两相望着。   距那花蛇还有两三步远时,霜降停住,冲那蛇连叩三个响头,方才抬起头来,颤声问道:“爹,可是你老人家回来了?可是你不放心我们姐妹二人,特地过来看看?”转头又冲月唤爹娘二人道,“你们也快来瞧瞧我爹,我爹有话要和你们说!”   江南乡下多有这个说法,但凡家中有蛇出现,便认定是家中逝去的长辈心有牵挂,特意回家探视家人。因算不上是坏事情,所以非但不能打骂,反而还要叩头烧纸,恭恭敬敬请它回去。   钟家人见到这蛇时,晓得是小满爹,因此心便先虚了。月唤娘低头擦了一把眼泪,道:“我去屋子里折两只纸元宝来。”   月唤爹蹭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尚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二弟,是你么?可是不放心小满?你放心,小满的事情,我必会给你办妥当,不叫她受一分委屈!”   阿娘也举袖拭泪:“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连过世的人都惊到了。”又将家里的事情一一说与那花蛇听,“他兄弟,你快些回去罢,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挂心。这十几年来,我们钟家没使你三个孩子受过一分委屈。腊八娶了亲,小娃娃生到第四个啦,三儿一女,前两天我给他们四个都做了新棉衣,才送过去……霜降在我们家,也养了两个小子,日子好着哪,眼下还有小满一个,唉……”   李大娘与静好自然也知道知晓这个说法,不由得面面相觑,发起怔来。这时,原本百无聊赖的四春却突然“咯”的一声,笑了出来。众人正哭的哭,叹的叹,她这冷不丁的一声笑,便把众人给惊到了,纷纷转头看她,问她笑什么。   四春道:“我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这才笑的。”   李大娘看月唤爹一脸不高兴的往这边瞪眼,忙伸手扭四春的耳朵:“发昏也不看看时候,大人们正在生着气哪!笑什么笑?一点规矩也不懂的臭丫头!”   四春“哎呦哎呦”地叫唤,说:“你听我说呀!”   李大娘喝道:“你说!若是不好笑,看我不把你两只耳朵拧下来!”   四春道:“就是那个,我从前和三春五春在家里玩耍,有一次,她们跟我说我家后院一口井中有鱼,我就想,不可能哇,一口挖出来的井,又不是江,也不是河,哪里会有鱼?我成天在井旁淘米洗衣的,有没有鱼我会不知道?她们见我不信,就带我去打水,桶丢下去,水打上来,我一看,娘呀,果真有一条半死不活的小草鱼!那以后,我没事就拿着桶去水井里捞鱼,捞来捞去也捞不着,我实在想不通,后来脑子都琢磨得疼啦……然后我就去追着三春五春问到底怎么回事,她们不说,我把我娘给我的一把松子糖悄悄塞给了五春,她就和我实话实话了。”   静好听得入迷,悄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家井里头真有鱼?怎么别人捞得着,就你捞不到?”   四春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看,得意洋洋道:“原来鱼是她们提前准备好的,趁我不留神,把鱼偷偷藏在水桶里,装模作样的丢到井里头,打一桶水上来,骗我说是水井里头的鱼。嘻嘻嘻,好笑不好笑?你们说我傻不傻?”   她这个笑话,人家听了,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好笑,李大娘却是一乐,抬手给了她一只爆栗子。霜降看她面熟,却想不起名字,拿眼瞪住她,尖声问道:“你是谁啊!”   四春一本正经回答:“我是四春。”   阿娘抹了一把眼泪,悄悄过来,问她:“四春,想不想吃水铺蛋?要甜的还是咸的?”   四春说:“我喜欢吃松子糖。”   阿娘手伸进衣襟和衣袖里摸了摸,半天,终于从衣袖里摸出一只碎了壳的荔枝干,剥掉干皮,对嘴吹了吹灰,不顾四春撇嘴斜眼,四下里躲闪,捏住她下巴,往她嘴里一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留评、投雷和浇灌营养液的小伙伴们,么么哒,爱你们~等明天回家再逐一回复,现在手指头冻僵啦~ 第152章 22.9.28   月唤娘从屋子里捧出一捧纸元宝,交给霜降烧了,花蛇仍是不走。霜降把小满拉过去,两姐妹跪在樱桃树下对着花蛇哭泣, 月唤爹老泪纵横, 终于一声长叹:“罢了,妹妹啊, 少不得要委屈你了。”   月唤道:“你老人家亲自与他说去罢,我是拉不下那个脸。被人家抢去一个还不足意,又巴巴的再送一个去, 被人知道, 大牙也要笑掉。我听说你那会儿去城中告过官,如今想想, ”冷冷一笑, “未必就是真的,爹, 你现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 叫人家怎么相信你去告了官?我被抢去的时候,你心里只怕高兴得不得了吧?”   月唤爹听闻,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气死,指着月唤道:“你、你,你被抢去,我为什么要高兴?!”   月唤道:“自然是因为你恩公家的小满嫁妆有了着落,也有银子拿去给你恩公儿子,腊八大哥养孩子,省了你多少力?”   月唤爹气恼已极,两只眼珠子几乎要瞪到眼眶外,跺脚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是那样的人么?你个不孝女,枉我生你养你……”一语未了,已是气喘吁吁,才干了的两行老泪,复又长流。   阿娘到底心疼儿子,生怕他气出个三长两短,忙去给他揉心口,劝说道:“妹妹呀,你也少说两句,若是把你爹气死,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又流泪道,“你若不信你爹,便去问你两个哥哥,他们跟着去县衙里的……你爹也是无法,都是小满不吃不喝吵着闹着要嫁温老五,你当你爹心里头真愿意么?他是一根筋的人,脾气跟犟牛似的,又跪在小满爹的灵位前发过毒誓的,说要照顾好他们家的三兄妹,不叫他们受一分一毫委屈的……若是他有法子,也必不会说出这等话,做出这等事情来,他不也是没有法子么!”说完,母子两个抱头痛哭起来。   霜降听闻此言,伸手往小满身上狠狠一扭:“你这臭丫头,活着给别人添麻烦,还不如去死!你怎么不死?这样讨人厌,还不如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早早去地下见爹娘!”小满痛疼,不由得放声大哭。   月唤爹眼见她姐妹两个哭得跟泪人似的,更是难过,深感自己对兄弟不起,顿足道:“罢了罢了,这个恶人少不得要由我来做了。”招手唤来看热闹看到现在的月唤二哥,“你去城中把温老五叫来说话。”   月唤二哥问:“我怎么叫?你以为我想见便能见着人家么?他要不见我怎么办?见到了,他又不愿意来怎么办?”   月唤爹道:“你先好言好语叫他过来,他若不听,你就同他说,就说他若不来把小满接去,妹妹我也就留在家中,不许她回去了。”   月唤二哥嘀咕道:“只怕你没那个本事留妹妹……”   他爹眉毛一竖:“你说什么!”   月唤二哥忙摇头:“没说什么。”   跪地痛哭的霜降和小满相视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去,对着蛇祖宗接着哭。纸元宝将要燃尽之时,在树底下盘踞了许多时候的花蛇不知怎么,终于转了头,极快地游往树后去了。   霜降欢喜道:“你们瞧,我爹也同意小满嫁去温家!公公这样安排,我爹心里也愿意的,否则,他老人家不会就走!”又冲着花蛇消失的方向叩头道,“爹,你老人家慢些儿走,放心去吧,若是在阴间钱不够花,再来找公公婆婆即是,他们没有一天不挂念你老人家的。你和娘两个人不必担心我,公公婆婆待我很好,待小满……也很好,若是你老人家想叫小满嫁到温家去,公公也必定会掂量着办的,爹……”   李大娘站得累了,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道:“都到傍晚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月唤道:“你适才没有听见么,我爹要拿我逼迫你们五爷,叫他来接人呢。”言罢,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去了,竟似毫不在意的样子。过了一时,却见她肩膀轻轻颤抖,扳起她的脸一看,却是哭了。   李大娘揽着月唤,一时间头疼不已。月唤在温家与凤楼争吵时便嚷嚷着要回娘家,及至回了娘家,却是这样一幅景象。想了想,叹气道:“这是怎么说?这算什么?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好笑。”   一番话说得钟家人都抬不起头,月唤爹更是长吁短叹。李大娘又道:“亲家老爷,你以为用这种法子把龙姑娘硬塞到温家就一了百了了么?五爷若是瞧不上她,她在温家日子会好过?你老人家有本事叫五爷抬她入门,难道还有本事叫五爷爱她宠她一辈子么?她若是日子不好过,回来找你哭诉,你又该怎么办?再把我们姨娘扣起来,逼迫五爷么!可真是好笑!”   霜降听见,尖声道:“你们五爷若是瞧不上小满,为何又要来招惹她?!她的名声都已坏了,除了他,还能再嫁给谁?我们小满也是没有法子!”   阿娘忽然想起一事,面上不由得一喜,道:“早前镇上开卖干货的冯老八不是托人来给他儿子说亲么,他一家子都相中小满,说小满能说会道,将来能帮着做生意。那会我说小满年纪太小,不忙着说亲,叫他明年再来说。”与月唤爹道,“那冯家你知道么?在镇上有间不大不小的门面,听说家里头也还过得去。”   月唤爹道:“冯老八常年在镇上做生意的,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儿子么,名字好像是叫福生,个子不高,宽脸膛,见我也叫一声大伯的。小后生年纪不大,人也老实。”   阿娘便问小满:“小满,我明天便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人家还未定亲,便可将你许给冯家,人家不用去田地里干活,做个干货铺子老板娘,你爹娘必定也——”   小满放声哭喊:“阿娘,我不要嫁给卖干货的冯福生,冯家的事,今后不要再提,要是逼我,我宁愿去死!”又哭着上来扑在月唤爹的膝下,哀哀道,“大伯,我只要他给我一个说法,还我一个公道……我去了他家,今后过得好,是我祖上积德;过得不好,我自认倒霉。无论好与不好,我都不来找你们就是了!”   月唤爹眼见她一门心思要跟凤楼,听不进劝,只得横下心,拉下一张老脸,与月唤道:“他家中这么一堆妻妾,多小满一个不多,少小满一个不少。爹这一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情。待他来了,你也劝劝他,这件事情办成后,我才算是报了龙二弟的救命之恩!你也不要怪小满,要怪就怪你爹一人,将来我一脚去了,你不露面,不来给我烧一张纸钱,我也不会怪你一句!”   霜降忙也接口说道:“正是,妹妹若是能帮着劝说两句,温五爷必定愿意听的!妹妹,刚才我说话说得冲了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这样没见识的人一般见识就是了!”   月唤只是哭,却不说话。月唤二哥看大戏似的呆看到现在,一直没他插话的份儿,此刻见月唤哭,心疼起妹妹来,站在院里不愿动脚。月唤爹一声怒喝:“还不快去!”   月唤二哥梗着脖子,就是站着不动。霜降一看不好,拉着小满又扯开嗓子哭叫起来,声音这回太过尖锐,引来东西院的邻居跑到门口伸头探脑地往院中窥视。一家子的人,哭的哭,叫的叫,正乱哄哄的,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东头官道上一阵“得得得”马蹄声传来,马匹奔得甚快,倏忽之间,已驰至钟家门口。马队在钟家门口停下,一行七八个男子跳下马,为首的一个正是凤楼。   凤楼一身风尘,下马后掸了掸衣袖,见钟家门口围着一堆闲人,略一皱眉,便有家丁呼喝着把闲人驱散了。   他今天送父亲出远门,温老爷命他送到城门外即刻回转,及至到了城门外,他却舍不得撇下父亲,独自回转,于是默默策马跟在父亲左右,一直将父亲送到七八十里之外一个名叫禅堂镇的地方。   温老爷抬头看天,将马头勒住,道:“天已近午时,早些回去伺候老太太吧。”言罢,看也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里许,听见身后仍有马蹄声,回首一看,见他远远跟在身后,鼻子顿时一酸,眼圈也红了,冲他大声喝道,“混账!我的话也敢不听了么!”   凤楼无奈,只能勒住马,目送父亲走出老远,直至连人带马消失在大道尽头,这才带人转身往回走。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城中,在城里吃了一顿午饭,再赶回家中,已然到了傍晚时分了。到得内院,先去与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仍旧睡在床上,不愿意理人。   他怕老太太伤感,也未多说,转身又去了月唤的小院子,到了门口一看,却是铁将军把门,叫人去门口一问,这才得知月唤早已被娘家来人接走一事。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必有缘故,想来多半与小满和自己有关,因此连口茶水也未喝,叫上几个人,一路赶到了小灯镇。   月唤正低头哭着,被李大娘推了一下,抬起眼一看,见凤楼已站到了自己面前。不知是怎么了,愈发伤心起来,眼泪更是止不住。凤楼皱着眉头,抬手替她揩去面庞上的泪水,斥道:“我不在,谁准你四处乱跑的?”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拉起她的手,道,“不早了,随我回去。”   钟家人不管月唤爹也罢,霜降也好,一个两个都是窝里横,纸老虎。原先凤楼不在时,叫嚷着要去温家把他揪来说话,逼迫月唤跟着劝说,及至他来了,霜降却把头低垂着,悄悄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膝头上的尘土,躲到樱桃树后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家了,回程严重堵车,在车上度过了整整一天,元气大伤,回家后躺下来,感觉床都在摇晃。   一天的评论来不及回,但都看了,虽然看得头晕眼花。   ps,在山沟沟里也挺忙,没有撵鸡赶猫,每天看看雪,看看书,地主斗斗,除了不能上网,其他都很好~ 第153章 22.9.28   霜降见不得生人,躲了。月唤爹呢,一张老脸发热发红,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只能不停地给月唤使眼色, 指望她先开口说,且一说就成, 自己便不必丢这个脸。   还是阿娘,恼他气他,跳将出来, 把他拉着月唤的手一把给拍开了。钟家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他还嬉皮笑脸的,跟没事人一样, 更不用提, 早前还拿刀子要放她孙女的血。   阿娘把他的手拍开,指着仍旧跪地不起的小满, 道:“温老五!你看看这是谁,认不认得她?!”   小满这时幽幽地唤了一声:“五爷, 你怎么才来?”   凤楼这才跟刚见到她似的,干笑一声,道:“原来是龙姑娘。”就再也无话了,仍旧过来拉月唤。月唤甩开他,他再来拉,如是在三,手终于还是给他抓到了手里。   小满见姐姐及月唤爹张口结舌,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一时忍不住,自己便说了出来:“五爷,我……我将来可怎么办?”   凤楼微微一笑,问:“姑娘何出此言?”   月唤爹怒极,此时忍不住喝道:“你对她做出……做出那样下三滥、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竟然还有脸问她何出此言?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么?!”   凤楼笑意敛去:“那天姑娘为我送去醒酒汤,在此谢过。若是我酒后胡言乱语,得罪了姑娘,还请见谅。”   小满怔怔道:“你那天……你那天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么?你对我说,说自从见到我后……”当着一家子人的面,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够把那天他对自己说的情话一一宣之于口?两手抓着地上泥土,眼睛死死地盯着凤楼拉着月唤的手,恼他这般无情无义,恨月唤不愿为自己开口说一句话,她若点头首肯,若能为自己说上一句话,他心里头必定愿意的。   凤楼瞧小满眼神不善,面色登时沉了下来,冷然道:“龙姑娘既为我送醒酒汤,便知我醉得厉害,酒后之言,如何能够当真?若听过我那些话的人都认真起来……”言罢,面上浮现轻佻笑容,话却不再说。   他话说了半截,众人却晓得他的意思:他在外头招惹过的野花野草不计其数,而小满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当着一院子的人,小满如何忍得?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说话,低头便要去撞墙,却被月唤娘死死拉住。霜降从樱桃树后出来,扑通一声往月唤爹面前一跪:“公公,你老人家快救救小满!”   月唤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凤楼,此刻见他这幅嘴脸,更是气愤不已,再也忍耐不得,随手从门旁抄起一根捶衣裳的棒槌,怒道:“混账王八蛋,你欺我钟家无人是么!我和你拼了!”   凤楼身后的水生和鸡鸣连忙冲上前去,一个抱腰,一个去夺棒槌。月唤爹年纪大了,如何敌得过这两个人,不过三两下,便被制住,动弹不得,急喘几口气,冲月唤二哥道:“不许他带走妹妹!不许他带走妹妹!”   水生扭头冲院外呼喝一声,立时便有五六个家丁窜进来,虎视眈眈地瞪着月唤二哥。月唤爹更气,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大口喘气,不一时,脸上就变了个色。   凤楼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被这样的乡下老农逼着迫着纳新姨娘,颇觉有些好笑,乐了一乐,乐罢,却又觉得好没意思起来。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早就丢银子走了人,或是拔刀子动起了手,只是这里却比不得别处,自然不能依着性子胡来。丈人老头固执,这货的性子也随她爹,不好哄。说来说去,还是他醉酒后失算了,未尝到多少甜头,却惹了一身腥,得不偿失。   眼见着丈人老头的嘴唇也有些发青发紫起来,怕他有个三长两短,都要怪到自己头上,遂命几个家丁退后一步,俯身向月唤爹作了一揖,道:“非是小婿不愿,只是此事非同一般,须得先回去请父亲及祖母的示下,若是父亲及祖母点头,小婿即刻前来接人便是。”   月唤却知道温老爷今天出门远游去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他这般说,自是搪塞敷衍钟家人了。他睁眼说瞎话,偏还一本正经,李大娘在身后已经微微笑了起来。月唤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索性扭头,不再看他那一副嘴脸。   小满正哭着,听他如此说,心下悄悄一喜,泪便止了,此时忽觉羞怯起来,把头埋进月唤娘怀中,不敢看人。   月唤爹一口气缓过来,脸色便好了些,抬手指着他问: “你说话当真?”想了想,又觉得这便宜女婿的话总有点不太对劲。他性子古板固执,人却不傻,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来强抢妹妹的时候,可去请你爹及你家老太太的示下了?这个时候怎么偏又讲起礼法来了!”   凤楼并不不慌张,只微微一笑,道:“小婿上次一时脑热,抢了妹妹家去,才进家门,便被父亲棍棒相加,好一顿毒打,伤养了数月才好。这一回若是再犯糊涂,回去仍不免挨父亲打,是以……”   月唤爹想想也有理,却仍不敢十分信他,道:“也罢,我把妹妹留在家里住上几天,你去请示好你爹再来接妹妹回去。”   从小到大,除了他父亲温老爷以外,还未有人敢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凤楼听了,额上青筋先跳了两跳,却也不急着说话,呲着牙又乐了一乐。今天在月唤面前,唤他爹一声丈人,已是给钟家天大的面子了,香梨的爹娘在他面前一向以奴才自居,这二三年间,连一声老瞿都未挣到,都是被他连名带姓的称呼。却不曾想耐着性子装了半天的斯文人,竟被这乡下老农蹬鼻子上了脸。   他也不去答月唤爹的话,只俯身去问月唤:“哎,妹妹,你是随我回去呢,还是留在娘家过两天,等我来接你?”言罢,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她若敢说一个留字,他今天便把钟家房屋都给扒了,叫钟家人见识见识他的手段,也好明白他温凤楼是什么人。   月唤低垂着头,不去看他,李大娘看他眼神凶恶,便知不好,忙悄悄推了推月唤,口中道:“我们姨娘自然是要和五爷回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嫁了出去,万事自然以夫家为重。更何况,老太太今儿身子不大好,也得回去瞧上一瞧,否则怎么放心?”转头又去问阿娘和月唤娘,“两位老人家听我说得对不对?家里老太太还病着,小辈怎么能够安心走亲戚串门子?”   月唤仍旧不出声,凤楼大不耐烦,喝道:“既然要跟我回去,还磨蹭什么!”   ======================================================================================五月把茄子炒好,送到桌上,回厨房收拾了下,捧着自己的马克杯,和一桌人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回房休息了,请他们自便就是,如果时间晚了,自己假如不小心睡着,走时也不用特地来和自己说了。生野眼尖,看见五月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淡绿色果汁,随口问道:“五月酱喝的是什么?”   五月说:“热的甘蔗汁,润肺止咳的。”   生野连着咳嗽两声:“真巧,这段时间天气降温,我的嗓子好像也有点不太舒服……”   得,五月又回厨房,从冰箱里把剩下的甘蔗汁取出来,倒在碗里,准备放到蒸锅上去蒸,生野等不及,连说:“你先倒一碗蒸起来,冰的也倒点来喝喝看。”她就把冰的甘蔗汁端过去,被他咕嘟咕嘟一口牛饮光了。   生野吃个半饱,被一帮子手下轮番敬酒,心情绝佳,大是开心,连着讲了几个黄段子,然后把大拇指和食指交叉叠在一起,做了个白白胖胖的屁股形状出来,叫下属猜测是什么。   五月暗笑,去洗手间胡乱洗漱了一把,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就有人在外敲门要用洗手间了。她无奈,把头发胡乱擦了一把,闻一闻,确定没有油烟味道后,赶紧回了房间,把门带上,换上一身舒服的家居服,趴在床头看书喝甘蔗汁。   外面生野的黄段子讲得太露骨,金秀拉和几个技术女坐不住了,干脆进来参观五月房间。几个人一看五月的一身打扮,都不禁好笑起来。   五月披头散发,上身一件圆领卫衣,腿上是一条毛茸茸的姜黄色丝绒保暖裤。保暖裤是七月网上买来的,本来买的紧身裤,卖家发错了货,七月懒得退了,就丢给她穿了,她穿之前洗了一下,结果缩水了。   这条保暖裤的款式土得掉渣,颜色俗到劈叉,因为缩水,还有点紧了,把她两条腿绷得像东海龙王家里两根镀了金的定海神针。她又怕冷,在圆领卫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半旧的农家手工缝制的盘扣立领对襟老棉袄,盘扣的花样别致,布料上印满了“福”和“寿”字样,看着喜气洋洋,是农村七八十岁以上老年人爱穿的那种,乍一看,活脱脱一个清朝时期的幸福地主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章节名暂定为《炸金花》,别致不。   谢谢灌溉营养液、投雷、留评和以各种形式支持作者的小伙伴们,感受到了你们满满的爱么么哒~~   但是今天要上班了,在被小伙伴宠爱的甜蜜中还有一丝苦涩…… 第154章 22.9.28   金秀拉向几个同事介绍说:“五月家有二宝,缺口破陶罐,古董老棉袄。睁开你们的眼睛看一看,能认出这件老棉袄的牌子不?不认识?听好了:丐中丐。”   五月团了一团纸扔到她脑袋上:“走开走开, 这还是我外婆在世时给我缝的, 棉花是自家种的,暖和得不得了, 穿了很多年,舍不得扔掉而已。”   金秀拉的同事说:“美女,裤子可以丢掉啦, 难看死啦。”   金秀拉咯咯乱笑:“这是她妹妹送她的, 当成宝贝一样,最近天天穿。”带着几个同事技术女把五月尽情嘲笑了一通, 小房间里转了一圈, 参观结束后,翻出一盒扑克牌, 问五月:“炸金花玩不玩?”   五月不会,金秀拉说:“我教你, 这个不难,靠的就是胆子和运气。”   几个人在五月床上床下各找了地方坐好,金秀拉一边教五月,一边说:“这个要下赌注才好玩,我们赌什么?”   一个喝得满面通红的豪放技术女说:“赌脱衣服,谁输了谁脱衣服,脱光为止。”   五月暗叫了一声我的妈,说:“那算了,你们自己玩吧。”   金秀拉说:“现在天气冷了,脱衣服受不了,要么抽耳光,赢家抽输家耳光,怎么样?”   五月迟疑,豪放技术女激她:“小姑娘胆子小,不敢来,哈哈哈!”   五月把甘蔗汁一口干了,说:“哼,来就来,谁怕谁。”   金秀拉把五月教会,重新洗牌发牌。五月走了狗屎运,第一把就赢了金秀拉。金秀拉也爽快,把脸伸过来,叫她抽了一记小小的耳光。   第二把五月就输了,看金秀拉摩拳擦掌的,心里害怕,把手里牌一扔,赶紧就往床角躲。金秀拉搓手,嘿嘿直笑:“小乖乖,落到了我手里,还想逃?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快点,乖乖的把脸给我转过来!”为了增加气势,往手掌心里吐了一口酒精含量很高的唾沫星子搓了搓。   五月吓得哇哇大叫,把头拱在被子里,跟鸵鸟一样,撅着个屁股。金秀拉上下其手,把她身上的丐中丐老棉袄都扒掉了,就是打不到她耳光,于是哄她:“小乖乖,要么你出来表演个节目,表演节目也行。”   五月把头伸出来:“表演什么节目?”   豪放女说:“脱衣舞。”   五月一听,又赶紧钻回去,把头埋起来。几个技术女哈哈大笑。   “不表演是吧,不表演就强了你,强了你个小处女,强了你强了你!”金秀拉把五月按在床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招呼豪放女,“把手机找出来,给我录下来,我要和小处女拍黄片,拍爱情动作片!”   五月气得大叫:“死女人,二百五,去你的!怪不得到现在都找不到男朋友,人家女孩子喝了点酒都梨花带雨,满面娇柔,美色撩人的,你倒好,跟梁山好汉上身似的!我辛苦到现在,还要被你抽耳光,还有没有天理?放开我,否则下次我再也不煮饭给你吃啦!”   金秀拉酒上了头,根本不考虑后果的严重性:“不表演节目,也不愿意和我拍爱情动作片,那只有让我打耳光了,赶紧的,把脸露出来,让我小小的抽一记。”   五月把脸露出来半边,金秀拉面目狰狞,手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去,她又反悔了,尖叫一声,赶紧钻回到被子里去了。   几个技术女跟着帮腔:“愿赌不服输,拖出去扁!”   金秀拉又把她按在身下,两只手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揉:不想挨打是吧?那可不行,不想被打,只有等着我给你小屁屁开光了……小乖乖,身段可真柔软哪!小屁屁这么翘,前面也很有料嘛,亲妈呀,手感真好,真让人陶醉,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哪……”   豪放女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听后哈哈大笑,冲金秀拉特竖大竖大拇指。   金秀拉得意,对着镜头开始念起了旁白:“我们五月酱呢,都23岁了,至今还是处女一名,屁屁没开过光,第一次嘛,姐会对她温柔一点的啦。”说完,转身再去抱五月,“小乖乖,等着我,我来啦——”往五月身上一扑,缠着五月,两个人的身体跟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   金秀拉码子大,力气不得了,五月这个不到一米六的小身板哪里是她的对手,气得伊哩哇啦大叫,却怎么也甩不掉她,只有吭哧吭哧喘气的份儿。无奈,一边由着她调戏,一边趴在床上养精蓄锐,等有了力气,再用力扑腾翻滚,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终于从床上滚到了床下。豪放女笑得手上的手机都拿不稳,摔到地板上去了,另两个技术女也都几乎笑岔了气。   床不高,床下还铺着一块地毯,两个人摔下来,疼是不大疼,但五月被金秀拉压在身下,像是一根瘦弱金针菇驮着个胖大伞把菇,几乎喘不过来气,半天才把她从身上推开,然后趴在地板上喘气,正吭哧吭哧喘着呢,猛地一抬头,忽然就看见面前不远处的地板上多出一只穿着人字拖的光脚。脚又长又大,是男人的。人字拖是她的,36码。   恐怕看错,还揉了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脱了外套,领带松开,身穿白衬衣的泽居晋。泽居晋站在她房门口,脚上是她洗澡专用的人字拖,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房间里几个女孩子闹腾。   她的人字拖太小,穿在他脚上,脚趾和脚后跟两头着地,看着滑稽又好笑。不用说,肯定是外面拖鞋用光了,哪个缺心眼的技术男跑去洗手间找出来给他的。   她脑袋里先是“嗡”的响了一声,紧跟着就唱了一出大戏,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具体唱的什么却听不清了,因为磬儿、钹儿、铙儿、镲儿们一齐响叮当。响声中,心里面的动物园开放了,小鹿和兔子们跑了许多只出来,大家一起欢乐蹦蹦跳。她人呢,就保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两只眼睛怔怔地盯着人家的脚趾头看了很久。他两只脚的皮肤保养得很好,脚趾头不短也不长,形状好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总之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脚趾头就是了。   五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趴在地板呆看泽居晋脚趾头的时候,其余几个人也同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泽居晋,金秀拉赶紧把手从五月屁股上拿开,热情地和泽居晋打起了招呼:“泽居桑,晚上好啊,您来啦?来了多久啦?”几个跟着看热闹的技术女不管听不听得懂,都跟着掩嘴小声吃吃笑。   泽居晋挑挑眉,表示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向地板上趴着的五月问:“五月酱,有没有大一点的拖鞋?”   金秀拉抢先回答:“有,有!”指挥一个技术女去三楼她房间里拿,顺便再搬一把椅子上来,然后拍了拍床沿,“泽居桑,别站着,快请进来坐,到床上来坐,床单是昨天才换的,muji的!”   另一个会几句日语的技术女跟着附和:“对,母鸡母鸡!”   泽居晋谢绝了金秀拉和她同事的好意,穿着五月的人拖鞋进了房间,随意打量了下房间,把她书桌上的一个用来盛放橡皮筋和发卡的粗砂浅口陶罐拿起来看了看,又小心放回原处。   这陶罐是五月外婆以前用来盛放菜油的,外婆后来过世,儿女家每家都分了些旧家当。她那时也在家里,回上海前特地从外婆的厨房里带了这只旧陶罐回来。陶罐因为上了些年头,表面上有很多细细的伤痕和两个缺口,常年盛着油的,已经有了瓷器的细腻光泽,现在被她作为摆设,放在书桌上。这个陶罐承载着她对外婆所有的思念,今天有人注意到而不嘲笑她,她心里不知怎么了,有点高兴,也有点想哭。   这个当口儿,金秀拉对着五月悄悄说:“以前不是钟桑么,什么时候变成五月酱了?不赖嘛,有你的!”   泽居晋放下陶罐后,向床头的一把扑克牌看了看:“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金秀拉想来想去,不知道“炸金花”用日语该怎么说,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说:“这是一种在我们中国赌徒中最受欢迎、最有人气的扑克游戏,规则也不难,我们和五月酱刚刚就在玩。”   “然后她就输了?”   金秀拉一乐:“对,我们赌注是抽耳光,这家伙输了想赖账。哎,泽居桑玩过没有?”   泽居晋摇摇头:“从来没有。”   “要不要一起玩,我可以教你。”   泽居晋表示感兴趣,走过来,想找地方坐下,但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挤了两个技术女,两个技术女的大腿上还坐着个豪放女,三个女人都伸头看着他的脚吃吃笑。金秀拉往旁边挪,示意他可以在床上坐下,他笑着摆摆手,坐到床下铺着的地毯上去了。这块地毯说起来也有点故事,就是五月上次去他家做保洁工赚来钱,后来去宜家买的。   豪放女转身,和屁股下的一个女人耳语:“细节处看家教修养,他妈的,喜欢死人了。”   “啥意思,啥意思?”   和她并排挤在椅上的另一个说:“此人腔调是有的,但我还是喜欢林志颖那一挂的,双眼叠皮,眉清目秀,如花美男子。”   豪放女不屑一笑:“幼稚,男人不能光看脸美不美,要看腔调浓不浓,懂吗?懒得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才是炸金花   想起之前一个读者的提醒来了,钟桑用上海话来念的话,发音有点像骂人。用日语读来还好,sho san,音同笑桑。 第155章 22.9.28   泽居晋在五月床前的地板上坐下,两条长腿在床脚下无处安放,只好盘起来坐着。金秀拉很是热心地教他炸金花的规则技巧,怎么算牌等等。五月看了很久人家的脚趾头, 再看一眼自己又短又肉的十根圆乎乎的脚趾头, 偷偷从抽屉里摸一双棉线长袜出来,默默套到脚上去, 然后爬上床,把一床被子顶在脑袋上,面向墙壁, 坐着不出声。   金秀拉把泽居晋也教会, 又吆喝着大家一起来赌牌,五月装死不出声, 金秀拉把她脑袋上顶着的被子一把掀开, 强行扳过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说:“你看看清楚, 这人是不是你老板?你考评归不归他管?年底奖金想不想多拿?快打点精神给我巴结起来!可别说姐没有教过你!”   五月一听,觉得十分有理, 忙说:“噢,好的。”丢掉被子,又不知死活地加入了炸金花的队伍。   第三把,还是五月输,输给了对手泽居晋,金秀拉个促狭鬼,故意安排她和泽居晋对赌。她有点心不在焉,泽居晋记牌算牌又太厉害。金秀拉吆喝外面客厅里一个哥们开了一瓶西班牙起泡酒拎过来,咕嘟咕嘟半瓶起泡酒下肚,梁山好汉再度附身,而且一来就是两个,甚是凶猛,她一边对嘴吹瓶子,忙里偷闲在一旁煽风点火吆喝着:“抽耳光,抽耳光!抽,抽她!惩罚她,拍黄片,小处女!爱情动作片!”   五月气得要哭,实在忍不住,牌一把丢了,上去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床,往她身上屁股上噼里啪啦乱捶乱打,狠掐狠扭,对她叫:“坏女人,大嘴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的啦!脑子被抢打过了是不是?损人不利己的二百五,我明天就和你绝交!”   把金秀拉一顿狠揍,揍得她终于不敢再胡言乱语了,然而,看赢家泽居晋似乎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坐回来,等着赢家来惩罚她,抽她耳光。   她老板泽居晋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慢慢朝她靠近,在大概三十公分的距离停下来,看着她,对她笑笑,左手缓缓举了起来。输家五月不敢像刚才那样躲闪,用幽幽怨怨的小眼神看向赢家,指望他能手下留情,可惜,他的手却越举越高。   五月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眼睛不敢直视他,眯得细细的,透过两排睫毛偷偷看他,心里恨死了金秀拉,不用等明天,等会他耳光落下来就和这大嘴巴绝交。   泽居晋的手高高举起,用力落下,她吓得一缩脖子,眼睛紧紧闭上。他的手落到她脸蛋上方的时候,猛地顿住,伸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同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胆小鬼,吓得脸都白了。”   这个时候,新拖鞋终于拿来,椅子也搬了上来,泽居晋换下人字拖,没有在她房间过多停留,转身出了房间,去客厅里和生野他们吃饭喝酒聊天去了。   五月把几个技术女连同金秀拉赶出房间,自己也跳下床,扎好头发,换下一身家居服,把白天的衣裙又穿上,然后去了厨房。今天来人太多,准备的食材已所剩无几,看来只有动自己的私货了。拉开冰箱,找到一袋新鲜秋葵,拿出一半,水龙头下冲了冲,丢到锅里去煮。正好昨天刚做了卤菜,有藕片和鸭胗,也从冰箱里端了出来,糟卤里浸了一天,今天正好可以吃,不咸不淡,味道正好。   藕片和鸭胗摆好盘,秋葵也煮好了,捞出来,冰水里过一过,码在盘子里,另倒一小碟鲜酱油,加几滴橄榄油,又剁了细细一碟蒜泥也放在旁边。三个下酒小菜准备好,放到托盘上去,看看,觉得似乎不太够,再去翻橱柜抽屉,找出一堆小零食,挑出奶酪条和牛肉干,撕开倒在碟子里,整整齐齐摆好,旁边再放两小包小老板海苔卷。   四个小菜都准备好,也才用了五分钟时间,她用托盘端出去的时候,泽居晋刚喝下半杯啤酒。她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把泽居晋面前清理出一块地方来,再把托盘上的小菜放下去,他含笑道谢,说:“不必这么麻烦。”   生野本来已经吃不动了,见四个下酒小菜的色面清清爽爽,用来下酒最合适不过,实在眼馋,又伸筷子夹了一片藕片,吃到嘴里,连连点头:“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五月酱怎么和哆啦A梦似的,什么都能变出来。”两片藕吃下肚,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只能心有不甘地看着泽居晋拿秋葵沾酱油慢慢吃。   司机小唐挤在角落里坐着,正闷头喝鸡汤,见五月眼睛看过来,忙说:“这里菜还有很多,你不用招呼我,我不喝酒,那些小菜不必了,等会来点主食就好了。”   金秀拉忙说:“冰箱里有我姐们自己做的春卷和馄饨,你想吃什么和我说。跟你说,她其实做的最好吃的是牛肉饭,吉野家什么的在她的面前屁都算不上,我正打算存点钱和她去收购吉野家呢。等着啊,等会我叫她给你做碗牛肉饭吃吃。”指着泽居晋和小唐两个人,向五月说,“来两碗牛肉饭,加小葱——”   小唐塞了一嘴菜:“慢慢来,慢慢来,我先帮你们把剩菜都解决掉。”   五月退回厨房,一会儿工夫又炒了两个快手菜送出来,一个水芹香干,一个蘑菇肉片,都是刚才招待生野等人剩下来的材料。热菜上好,转身回厨房接着忙活去了。金秀拉在客厅里喊话:“五月,动作快点,主食的材料可以准备起来啦——”   五月在厨房里说:“知道啦。”探头出来,“我马上做啦,请等一等。” 然后就是哗啦啦放水的声音,已经在洗菜了。   金秀拉又喊:“牛肉饭别忘了加小葱啊——”   五月就不答她的话了,独自在厨房里忙着。小唐鸡汤喝了两碗,把人家吃剩的一块红烧肉连盘子端进厨房来,问五月:“有没有米饭,我用米饭拌酱汁吃。”   “有,有。”五月刚洗好香菇肉丝,两只手都是湿的,指给他看电饭锅,叫他自己盛。   小唐盛了半盘米饭出来,把酱汁和热米饭拌匀,扒一口到嘴里:“你们有这样的聚会蛮好早点通知我们的,总会本来今天有事,要早点回去,平时都是九点以后下班,今天八点半不到就结束了工作……”   五月忍不住插话:“他今天外面肯定有聚会的。”   小唐说:“……反正他接到生野电话的时候,我车子刚出公司大门,等他电话打好,我也快上高架了,他又叫我掉头开回来。一来一回,耽误了好长时间。”   五月红晕上脸,含糊支吾:“好的,好的。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说完又觉得好笑,明明是金秀拉请客,自己有什么好道歉的。悄悄伸头出去看客厅,泽居晋一手拿着啤酒杯,嘴上衔着半支烟,邻座的生野不知说了什么话,他点头,微微一笑,取下烟支,往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夹着烟的那只手又端起半杯啤酒,仰脖喝了一口,喉结跟着动了一下。   锅里水开了,她都没听见,正伸着脑袋往外偷看,泽居晋突然一个回头,不偏不倚,目光正好和她对上,然后,朝她轻轻一笑。她受了惊,急忙缩回脑袋,半天不敢再看向厅里。   吃了一惊的同时,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还有点小小的、不明所以的快乐,手上忙着做事情的时候,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一句歌词反复哼唱许多遍后,才发现歌词原来是“一鸭一鸭哟”。   正“一鸭一鸭哟,一鸭一鸭哟”个起劲,突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闷笑,回头一看,是她老板泽居晋。他酒喝到一半,忽然要喝水,就起身离座,手里拿着个一次性纸杯,进到厨房来找她,见她一脸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怯怯的笑,忍不住又笑出了声,问她:“水有么?”   她忙关了灶上的火,说:“有的,我来倒。”   泽居晋把纸杯递给她,她说:“泽居桑不是不喜欢用纸杯喝水么?”把纸杯随手往旁边一放,踮脚去头上橱柜里拿马克杯,知道自己够不到,但是他在旁边,不好意思去搬椅子来踩。橱柜门是打开了,但是看不见里面,伸着手,跟盲人摸象似的在橱柜里摸了摸,什么没摸到。   正着急,听见泽居晋在背后嗤嗤闷笑出声,她脸更红,想着干脆去搬个椅子或是箱子来好了,还没转身,他人已经站了过来,伸手拿了一只马克杯,递到她面前。   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说了声谢谢,等着他让开。他手随意插在裤兜里,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呼吸拂在她的额头上,她赶紧低头,理了下头发,手顺势留在额上,遮住半边面孔,轻声说:“那个,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泽居晋一笑,终于退到一旁去,她用开水烫杯子的时候,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半倚在墙上欣赏她养在水池旁边的香菜小葱、蒜苗和其他小菜们。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和男神的某一次谈话   作者:很多人反映你总爱撩拨调戏女下属五月,这不科学。   泽居晋:你是说这样不符合我的行事作风?   作者:肯定啊,大家对此很不能接受,认为你不应该是看见漂亮女孩就要调戏的那种人。   泽居晋咳嗽一声:她不一样。   作者:她哪里不一样呢?就算人家和你外面那些妖艳女友不一样,也不能成为被你调戏的理由呀。   泽居晋:每次看她出丑,我心情都能好上一天,没办法。   ~~~~~~~~~~~~~~~~~~未完待续~~~~~~~~~~~~~~~~~~~ 第156章 22.9.28   五月把水倒好,水杯递给他,泽居晋正要喝,忽然顿住, 问:“这是什么?”   “甘蔗汁哦。”   “为什么是热的?煮过了?”   “不是哦, 是蒸的。”顿了顿,带着些忸怩的神色, 轻声说,“泽居桑最近烟好像抽多了,有点点烟嗓……喝点甘蔗汁应该有好处的。”   泽居晋对着这杯甘蔗汁左看右看, 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味道:“其实还好, 一天三五支而已。”说完,很有些勉强似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五月转身, 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水重新开火烧了,欠身去窗户台上的泡沫箱里拔小鸡毛菜时, 听他又在身后笑。   她回头,手里抓着一把发育得不太好的小鸡毛菜叶子, 脸蛋红彤彤的,望着他无奈一笑。以为他已经出去了,原来还在。   泽居晋一口气喝下大半甘蔗汁,把杯子还给她:“半杯就够了,太甜,喝不完。”   “哦,好的。”泽居晋转身出去了,她手里端着他剩下的半杯甘蔗汁,试一试温度,还是热的,手伸到水槽里准备倒掉,杯口才倾斜了一点,不知怎么想的,又不想倒掉了,缩回手,把杯子小心放回到料理台上。   把小鸡毛菜从洗菜盆里捞出来,放到水龙头下面冲了一遍,那边水也烧开了,赶紧下面条,再时不时地看一看那半杯甘蔗汁。面条煮好,捞出来,面汤倒掉,倒油炒香菇肉丝。正忙着,金秀拉跑进来倒水喝,半杯温水喝下去还不够,看见料理台上的半杯甘蔗汁,拿起来晃一晃,再看一看,仰脖一口气干了。   五月想拦都来不及:“你干嘛要喝那杯甘蔗汁呀,你为什么问都不问就喝呀!”   金秀拉打了个饱嗝:“乖乖,好甜,好饱。“顶了顶她的肩膀,亲昵说道,“你冰箱里不是还有么?喝完大不了我再给你出去买,一根八块钱而已,别生气呀,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五月使劲推她:“你没事不要进来了,出去出去。”   五分钟后,一大盘香菇肉丝炒面炒好,端到桌上。生野捧着肚子,摊在位子上,笑着说:“我们哆啦A梦酱又来了。”   金秀拉一看,说:“不是牛肉饭啊,哎呀,你怎么不露一手绝活给大家看看,震一震泽居桑他们啊。”   五月说:“正好有面条和这几样材料嘛。” 转身回厨房,拿出几只空盘子,给几个还能吃得动的人和小唐分了些,剩下的才端给泽居晋,问他,“这些够吗?”   泽居晋朝她笑笑,没有说话,把半截烟从唇间取下。她恐怕他又要有出格举动,不动声色地避开一步。他见状,又是一笑,扭头,把烟吐出,慢条斯理说了一声:“谢谢,够了。”   小唐和泽居晋把炒菜、炒面吃得七七八八,所有的酒也都喝光,闹腾到夜里十一点多,生野一看时间不早了,和五月打了声招呼,谢谢她和金秀拉的招待,然后穿上外套,纷纷告辞出门。金秀拉这个时候也不提帮她打扫了,装出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子,混在一堆同事里,悄悄溜到门外去了。   泽居晋手上还有半支烟没有抽光,他也不急着走,就留在最后,等大家都陆续出了门后,这支烟才抽完,香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站起来,穿上西装外套,向五月也说了一声:“谢谢招待,五月酱亲手做的料理真是不错,今天很开心。”   她微笑着客气了一句,帮他拿公文包和外套,他不忙穿外套,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两只深色中筒袜套到脚上,然后穿上皮鞋,出了门后,五月把他的公文包递上,向他鞠躬,和他互道晚安。看他微笑着朝自己挥手,将要转身下楼之际,心里一阵冲动,那句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泽居桑,生日快乐。”   泽居晋微微一怔,继而一笑:“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可惜没有蛋糕,也没有礼物,因为不知道你会过来。”想了想,又说,“对不起,还耽误了你其他的……事情。”聚会二字已经到了唇边,赶紧改了口。   他忽然退后一步,伸手过来,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不要紧,吃到五月酱做的炒面就够了。”   “泽居桑也知道么?”   “嗯,泽居桑也知道的,泽居桑什么都知道,回去早点休息吧。”   捂着脸,腼腆地笑了又笑,然后,再次向他摆手:“泽居桑,路上小心点哦,做个好梦,晚安。”   泽居晋拎着公文包,头也不回地朝她挥了挥手,跳跃着下了楼梯。   周日下午,七月从山东回来,五月知道她的火车时间,就乘地铁去虹桥火车站接她,七月不知道她要来,见到她,倒吃了一惊。五月从她手里接了拎包,问她:“好几天没看见你,都有点不习惯了。你行李就这么一个?”   七月说:“我交通卡忘记带了,你身上零钱有吗?”   五月说:“等走到地铁站里面我给你买。对了,你回家的时候不是拉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吗,怎么回来的时候没带着了?”   七月不太想搭理她,看了看四周,指着旁边一家小店说:“口渴死了,你去给我买杯饮料来喝吧。”   五月说:“好的,等一下啊,站在这里别乱走啊。”把拎包交还给七月,她自己跑去买饮料,等人家榨果汁时,恐怕七月不见了似的,时不时地就转头看她一眼。七月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或是嫌她太烦似的白她一眼,她觉得不好意思了,就会吐舌头笑一笑。   乘地铁回去的路上,七月突然说:“街上碰见你外婆那边的亲戚了,听说你弟的房子买好了。”   五月低下头去,说:“我知道,上午才给家里打过钱。”   今天一大早,钟爸爸就打电话给她,说家润房子看好了,定金已经交了,但首付款还短缺几万块,正四处借钱,叫她把手头的钱都打回去。她起先以为家里买房子,至少首付是有的,没想到首付都不够就敢交定金。钟爸爸解释说:“钱本来是够的,后来我想想,既然要买,干脆一步到位,买了中心城区的学区房,房价比周边要贵出三四成。这样一来,首付就短少了,只好找你想办法。”然后在电话里再三问她手里还余有多少钱。   她手里存的钱并不多,也就五六万元,都是进津九后存下来的。津九工资并不算高,但奖金的数目比较可观,而且一顿午餐加住宿、以及水电煤都不收费,所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存了这几万块。   钟爸爸对她手里还有存款一事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没想到她手里还有钱,正好首付就差了这几万块,这下一来就够了,可谓意外之喜;生气的是她敢不声不响地存了这么多私房钱。   五月听说家里困难,答应马上去银行给家里转账,但钟爸爸却不愿善罢甘休,连声责问她是不是最近涨工资了,为什么涨工资不和家里说。她含糊其辞,说最近是涨了一点,加上周末也偶尔出去做兼职,这才存下来的,最后又答应今后每月除了生活费以外,其余的全部寄回去,钟爸爸这才停止训话,声音稍稍缓和了下来,把电话还给钟奶奶,叫她给奶奶说两句话。   钟奶奶和她之间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钱。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但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逻辑清楚,中心论点明确,论据充足,一点也不比人家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差。老太太一般会先举例说明她家日子是如何如何的窘迫,比如弟弟每次的学费都一拖再拖,她爸妈的饭桌上永远是青菜豆腐,每到请客送礼等需要花钱的时候,她爸妈必然要吵上一架。   苦诉完了,开始出谋划策,为孙女指点迷津了,她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手里存钱也没用,将来嫁出去,吃公婆的,用老公的,你存钱干什么用?还不如帮帮你爸妈和弟弟,帮着你爸妈把你弟弟培养成才,让你爸妈过几天好日子,要是对父母吵架打架坐视不管,那就是不孝女,云云。   最后,为了帮她下决心,还要搜肠刮肚地告诉她附近谁谁谁嫁了个好老公,成天往娘家送东西,娘家人高兴的见人就讲,逢人便说,一条街的人哪个不羡慕?哪个不眼红?又说她小学同学,那个叫什么娟什么云的,找了个南方有钱大老板,给娘家人买房置业,给哥哥弟弟买这买那,别人家的姑嫂是天敌,但他们家的嫂子和弟媳妇一提起这个姑子,都是不住口的夸,等等。   反正在老太太嘴里,左邻右舍四里八乡的女孩子人人都比她工资高,都比她会赚钱,都比她孝顺,每个月贴娘家的钱都比她多。她现在每月一次往家中汇钱远远不够,金额仅够日常开销,却远远不足以使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听得心拔凉,嗫嚅说:“我出来这几年,哪怕在失业的时候,都没断过一次汇款……”   钟奶奶马上激动起来:“你那点钱、你每月那三千多块管什么用?你爸现在又到处借钱去了!”   她虽然听多了这样的话,但每次却还会听得一阵自卑一阵悲凉,心底深处迷茫又彷徨。她也想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她已经尽力了。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要怎样做,家里人才会满足?才能摸摸她的头,和她说一声:好孩子,可以了,你已经够努力了。 第157章 22.9.28   挂下奶奶的电话,找出银-行卡,马上去银行,存款一分不剩全都转给了爸爸。钟爸爸收到钱后, 破天荒地回了一个很长的短信:款已收到, 首付明天去交。近期什么时候能回来一天,全家一起去市里看下房子, 然后顺便把你的事情办了。   她即刻打电话回家里:“我有什么事情要办?”   钟爸爸说:“你怕是忘记自己的年龄了吧?过年就要到24了!还能什么事情?自然是和让清订婚!”话一出口,突然觉察出自己语气不太好,接下来还贷还要指望她一人, 想到这一点, 声音自然而然又低了下来,极其罕见地耐心和她说, “我上次碰到让清, 和他谈了一谈,这次有希望能谈成, 今年我家说不定双喜临门。”   “爸爸,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想也不想, 这句话脱口而出。   “谁?!哪里人!”钟爸爸紧张之下,连呼吸都顿住了。   “上海人。”   “上海人?是不是那种家中一穷二白、连正经工作都没有、年纪又大的老男人?告诉你,我不同意!”   “不是,只比我大三岁,有正经工作。”想了一想,又补充一句,“学历是本科,上海大学毕业的。”   “什么?大学生?上海的哪所大学?”   “就是上海大学。”   钟爸爸急躁起来:“我知道!我是问上海哪所大学!”   “不是说了吗,上海大学。”   “我知道是上海大学,上海的什么大学?没有名字吗?比如上海交通、上海复旦,上海后面总有个名字吧?!”   “名字就是上海呀,上海的上海大学呀!”   “哦,这样啊,怪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钟爸爸抹一抹头上活活急出来的汗水,想了想,又问了一声,“不是假的?”   也难怪他不相信,上海人的排外和傲娇全国闻名,以他家这样的条件和名声,在乡下这种小地方还要被人家挑挑拣拣,叫他怎么能够轻易相信女儿能找到一个听上去条件还不错的上海男朋友?   五月再一次告诉他:“真的。”   “房子有没有?不会是租房住的吧?”   “不是,我去过他们家了,房子有的。”   “真没有被人骗?确定是上海人?”钟爸爸反反复复确认下来,得知女儿的的确确是找了一个上海男友后,声音里就渐渐带了点喜悦出来,没有过多的废话,没有任何疙瘩,心里马上就接受了这个上海女婿。   找一个正宗上海女婿,在德州乡下这种小地方,不仅面上有光,可在一堆原本看不起自己的亲戚中扬眉吐气不说,将来家润要是去上海发展,也可帮衬一二。当然,让清家里条件也不错,但学历就不如上海女婿了,而且因为彩礼一事,还被他妈恶骂了一顿,差点气死,叫他对伞家实在喜欢不起来。综合起来,上海女婿的档次不知比伞家要高多少,心里越想越高兴,于是再三追问五月:“什么时候能带回家来看看?”   五月说:“再看吧,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也许明年。”   钟爸爸马上说:“不行,过段时间请假也必须带回来让我看看,最迟年底!”   七月回来了,家润在德州市里新房的首付也交了,十二月份的工资拿到手,留下两千块作为生活费和其他必要的开销,其余全部转账给了家里,因为接下来要开始还房贷了。   钟奶奶照旧三五不时地打电话来诉苦,说她每个月寄回去的钱都拿去还贷,家润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就成了问题,她爸又去给人家做小工赚零花钱了。现在年纪大了,工地上的活是干不动了,就去给人家红白喜事做厨师,人家吃喝,他却要守着一口土灶挥汗如雨,看着可怜透顶。最后,建议她说,上海那个地方好赚钱,你为什么不能打两份工,好让你爸肩膀上的负担也轻松一点?   老太太口才不是一般的好,不去干传销实在是可惜了。五月听得惭愧又难过,当天就联系了彩子,接了份书面翻译的工作来做。白天上班,下班自考学习,会计初级上课,同时还要照顾七月、做家务,兼职的翻译工作就只有睡觉前的那点时间来做,但又不敢叫七月知道,七月的冷嘲热讽也叫人受不了。问起来,就说是自考的学习资料,反正都是日文,七月也看不懂。   日子安安静静过到了十二月份,会计两门考试全部通过,会计电算化也去考了,会计上岗证到手,心情多多少少好了起来。上岗证拿到手的时候,正好到圣诞节前面几天,工会组织周末看电影,吕课长负责发放电影票,每人两张。   五月作为财务课唯一的女孩子,在吕课长这里享有一切优先权,因为是3D电影,就挑选了两张最后一排的中心位置,票刚拿到手,马上打电话给七月,问她周六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七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吕课长就把她叫起来,一起去给老板泽居晋发电影票。   吕课长两张票送给泽居晋,请他务必带女友一起去看,告诉他电影院在陆家嘴的正大广场,看完电影,正好可以附近逛一逛,看看风景,购购物。泽居晋把电影票接过去,看了看日期和时间,又换给了吕课长,说:“那天我不太确定,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本来我自己也可以去看,但是不太懂中文,还是算了。”   “哎呀,”吕课长一颗八卦之心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五月的小心肝像是刚烧开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泛起了朵朵水花,赶紧竖起耳朵听吕课长套他的话,吕课长以十万分的热切盯着泽居晋追问,“总会,你女朋友为什么不来呀?那天是周六呀,为什么不在呀?为什么呀?”   泽居晋面无表情:“出差,不在上海。”   吕课长小心挑出两张票,硬往泽居晋手里塞:“哦,这样啊,票先收着,先收着。”挤眉弄眼地向五月这边瞟了瞟,“咱们翻译小姑娘不是在这里嘛,我把你位子安排在她旁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她就行啦。哎呀,反正这种好莱坞大片就是你打我,我打你,最后必定是好人打赢坏人,正义必定战胜邪恶,所以不用去听,故事也没什么看头,就看个特效而已。”   五月忙举手:“课长,电影是英文原版,中文字幕,我们总会的英文明明……”想想,他这人喜欢装,到了嘴边的话赶紧咽下,说,“反正会不会中文都没有关系。”   吕课长热心说:“就这么定了,反正老板和你都是一个人,坐在一起正合适。老板要是能带女友一起去呢,最好,要是只有一个人,你就顺便帮忙翻一翻。我们中国人一大美德是什么?助人为乐嘛!”   五月说:“课长哎,我不是一个人,我也有伴的好吧,我正准备约……”   吕课长大嗓门像吵架:“我知道,你要约你妹妹对不对?你和男朋友小钱上个月不就分掉了嘛!妹妹是自家人,又不会介意的,要什么紧啦!”一句话引得周边人人转头过来,同情地看向五月,然后窃窃私语。不用猜五月也知道,人家肯定是在说:啧啧啧,突然分了手,没有别的原因,肯定被人家父母给拗断了。   五月想想,其实也无所谓,公司包场,去的人都是同事,坐哪里都一样;而且老板从浦西公寓赶到浦东,即便不堵车,单程也要半个小时以上,他未必愿意在路上花这么长时间来看一场电影;就算来了,也不是看电影时话说个不停的那种人,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好吧,随便吧,那就这样安排好了。”   吕课长赞同:“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又说,“总会,你长期在上海工作的,中文么可以去学起来了。”   泽居晋一笑,用中文回答他:“好的,没问题。”   吕课长竖起大拇指:“哎呦,很标准嘛!”   五月跟在吕课长后面也要回自己位子时,泽居晋忽然问:“你手里是什么?”   五月回头,把两张电影票亮了亮:“这是我刚刚领的。”   泽居晋向她招手:“确定和我的座位在一起?拿来我确认一下。”五月把票递给他,他拿在手里正反面都瞄了一瞄,瞄好,留下一张,还她一张。   五月手里捏着一张仅剩的电影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吃惊问:“欸?欸?泽居桑,你不是已经有了两张了吗?为什么还要我的?你要是两张不够,再去和课长说好了,课长多少都会送你的呀,请把我的票还给我好不好啊?”看他无动于衷,情急之下,两手握在一起,托住下巴,又是鞠躬,又是谄笑,还试图学金秀拉blingbling眨眼睛,“泽居桑,前辈,别这样嘛,求求你啦,请还给我——”   她这边说着话,泽居晋那边已经掏出钱包来,把三张电影票都塞进去,收好,钱包放回到公文包里。销售课有人来找他盖章,五月赶紧毕恭毕敬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声。他无视一旁的五月,先把审核资料,问了几个问题,确认无误后盖章,等人走了,才像刚看见她似的:“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五月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无可奈何说:“没什么。”默默转身走了。回到位子上,给七月打电话,说电影票不够了,没办法一起去看电影了。   七月说:“我本来也没有要和你一起去啊。” 第158章 22.9.28   七月的电话才挂,接着钱沐也打电话过来,邀她周末去妹妹钱慧家做客,钱慧家最近置换房子, 搬了新家, 邀请大家去新房参观,在电话里还很贴心地告诉她, 他爸妈那天有事不去,所以他们可以放心过去坐一坐。五月说:“不好意思啊,我周六周日都有事, 去不了了, 再见。”电话挂断。   钱沐信息马上跟过来:五月,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啊, 而且我会提醒钱慧, 叫她注意下,今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五月想起爸爸要自己带男友回家一事, 叹口气,回他:别多想, 最近事情确实比较多,每天还要看书学习,要么下次再约好了,再见。   周六上午,和金秀拉两个人去小区门口的永琪美发店理发,金秀拉被带到另一间房间烫发的时候,两个乡村非主流理发师过来,一左一右,缠住五月,要她办卡。   两个理发师一个叫tony老师,一个叫tommy老师,tony老师说她发质不太好,是自然卷,需要定期护理,必须办卡,不办卡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不办卡就是虐待自己,不办卡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tommy老师说办了卡的日子叫生活,不办卡的日子叫生存,办卡以后能享受到英国皇室般的服务,但价格却便宜得像是不要钱一样,不办的人才叫吃亏,不办的人都是傻瓜。   五月脸皮薄,禁不住tony和tommy这两位操着一口羊肉泡馍味儿普通话的老师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跟苍蝇蚊子一样在耳朵边上嗡嗡嗡、嗡嗡嗡地推销,结果当场办了一张500元的卡,又是剪又是烫,一头及肩长发剪成了齐耳波波头,烫了一圈内扣的小波浪,镜子前一照,俏皮又可爱,看着也不赖。   理好头发,和金秀拉两个人结伴赶到正大广场,时间还早,离电影开演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两个人在正大广场的各家店铺里东逛西逛,这看那看。金秀拉去无印良品买了笔记本和水笔,又挑选了一堆薯片、棉花糖等小零食,准备看电影时吃。   五月则在zippo专卖店里买了一只打火机,三百多块,价格就她的消费水平来说,算是相当之贵了。打火机样式简单大方,银白色,磨砂表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质感。结账时说明是用来送人的,请店员用礼品纸包装了一下,小心翼翼收到包里去了。   金秀拉顶顶她胳膊,笑眯眯地问:“送给男朋友的?送给小钱的?对他蛮好的嘛!”   她腼腆笑笑,含糊以对:“反正是用来送人的就对了。”   逛到电影快开场时,两个人乘电梯去电影院,在门口各买了一桶爆米花,进到里面以后,发现同事们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最后一排的中心位置却空无一人。   啧啧啧,明明不会来,还霸占了三张票。   技术部门的票集中在前面几排,金秀拉一边和一堆哥们姐们打招呼,一边找自己的座位去了。五月自己走到最后一排,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包包放到旁边空位子上,吃着爆米花,边等电影开场。   小唐妹妹在她前面两排,一回头看见了她,忙跑过来和她说话:“头发剪了?看着有点不习惯了。”抓一粒爆米花丢进嘴里,又问,“怎么就一个人,你……妹妹呢?”五月和男友分手一事,经吕课长大嘴巴嚷出来,不出一两天,办公室里已经人尽皆知了,所以小唐妹妹赶紧刹住,把已经到嘴的男朋友换成了妹妹。   五月顾而言他:“听我们课长说,你最近相亲成功了,怎么今天不把男朋友带来一起看电影?”   “我哥等会也来看电影,不能让他看见。”神秘兮兮地看看左右,小声说,“家里不同意。”   “为什么呢。”只是出于无聊,随口一问而已。自从上过赴过钱家的鸿门宴后,别人家的那点鸡毛蒜皮就都算不上什么事了,小唐妹妹的话,在她心里连朵小小浪花都激不起来。   “因为是湖北武汉人。”然后露出一个“你懂的”的微笑。   五月确实懂,所以只感慨一声:“唉,其实武汉还好呀。”   “是啊,人家是上海师范大学的讲师,配我这样一个靠关系才进来的万年升职无望的打杂小职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瓦特?大学讲师?!”五月又不淡定了,替那个湖北人愤愤不平起来,“你家里人还反对?哎呦喂,你好像是哪家职校读的大专吧?”   小唐妹妹也不生气,咯儿咯儿笑了半天:“你说得太客气了,哪是什么职校,就一野鸡大学混出来的大专文凭,学校总共没去过几次,有一次去考试时还走错了大门……”叹一口气,带着三分苦恼,七分得意,“我们谈了一段时间了,但我爸妈说他在上海没有房子,家里还有弟弟,所以不同意,叫他评上副教授或分到房子再来找我,我哥也跟着瞎起哄,所以不能带他来……”   “没房子住的话,公司不是空关了很多宿舍房间吗,将来结了婚,去申请一间好了,他们大学肯定也会给单身老师提供住房吧?”   “不是没房子住的问题……我家前几年拆迁分了七套,加上原就有的,一共九套,就因为房子多了,我爸妈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我嫂子倒是挺得我爸妈欢心,因为她娘家也有很多套房子……她嫁过来后,一天班也没上过,整天在家里打麻将,白天打,夜里打,小孩子都丢给我爸妈带。唉,我爸妈还觉得正常,说我们本地人就应该这样,不说了,好烦……”   五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其貌不扬、每月拿三五千工资的司机小唐和他妹妹乃是千万富翁,不禁吃惊,又是感慨:“天,你们真是真人不露相。”   “唉,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看完电影,一起去麻辣诱惑吃小龙虾吧,喝点小酒,说说话什么的。”   五月想了想,电影看好,也没什么安排,就答应了:“嗯好的,吃好我们一起回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起劲,不知不觉到了电影开演的时间,小唐妹妹把3D眼睛戴起来,说:“哎,你这里没人,我和你坐一起好了。”话音未落,从入口处进来一个身穿机车款皮夹克,头戴搭棒球帽的男人,电影院里的灯光昏暗,男人面孔看不见,但身形挺拔,一进门,大家都认出了泽居晋。   直到电影开场,银幕上的广告也快要放完的时候,泽居晋才进来。他左手拎一瓶矿泉水,右手端一杯果汁,走到最后一排,看见自己的位子上坐着小唐妹妹,不由得一怔,小唐妹妹忙说:“哎呀,这是泽居总会的位置吗?不好意思,我往旁边挪一挪好了。”   小唐妹妹往旁边挪了,泽居晋还是站着不动。小唐妹妹一看他手中的矿泉水和果汁,一下子反应过来,,讪讪说:“哦,还有一个人是吧,总会你的女友马上要来了是吧,不好意思。算了,我撤就是了。”站起来,老老实实撤了。   泽居晋在五月旁边坐下来,把果汁递给她:“上午去打了场球赛,回去放下球包,又去遛了一圈Hana酱,连澡都没来得及洗,一身都是汗。”把手臂伸到她面前,“闻闻看。”   她还没来得及躲闪,他的手臂就伸过来了。她皱鼻子作嫌弃状,然后扭头躲开,但自己的鼻子却不听自己的命令,在转头之前,已经偷偷嗅了两下味道。   她这人有个怪癖,喜欢嗅各种奇怪的味道。油漆的味儿啦,新鲜木头的清香啦,汽车尾气的汽油味儿啦,都是她的最爱。小时候还有过追着汽车跑,就为了多嗅一口汽车排出的尾气味道的经历。   但所有的这些好闻的味道加起来,都不如他今天身上的皮革味更好更美妙。   当他手臂上一阵好闻的皮革味道夹杂着他淡淡体味扑鼻而来的时候,她当时就一阵陶醉,头脑当场晕眩。半天,才强打精神,组织出一句还算流畅的语句:“那、那个,泽居桑今天去打高尔夫了么?”   “不是,棒球。”   她觉得坐在他身旁不太妙,难保自己鼻子不会凑到人家身上去嗅人家身上的味道,哼哼假笑两声,起身,抱着自己的小包,坐到旁边一个位子上去了。   他见状,不声不响也跟着挪了一个位置:“等很久了?”   这话说的。啧啧啧。   五月喝一口他送给自己的鲜榨果汁,左右看看,四个位子,坐两个,空两个,有点不自在,也有点不服气,揶揄说:“原来泽居桑就可以这么浪费。”   他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喝了一口:“笨蛋,可以质疑前辈么?前辈是用来尊敬的,而不是用来质疑的,明白?”   “报告前辈,不怎么明白。”   “啧。”   电影开演了,才安静看了两分钟,他转脸看起她来了:“头发剪了?为什么?是不是为了抛弃过去,迎接全新的下一段恋情啊?”鼻子里闷笑两声,伸手往她脑袋上揉了揉,把她新鲜出炉、万分精神的发型揉乱,顺便又扯了一下她脑后的小波浪。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好多人说五月性格前后有变化,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在赤羽和大洋旅行社经常要勾心斗角,太受压抑,不敢松懈,更不敢犯一点点错;而到了津九之后,没有勾心斗角,不用担心这担心那,她把津九当成了自己家,日子一开心,原本受到压抑的、小女孩的天性就一点点的释放出来了,时不时地犯个傻,说些孩子气的话。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二十来岁的小女孩而已。大家难道在这个年龄段的时候没有做过傻事,没有说过傻话吗?   还有就是五月不懂得反抗的问题,既然很多人都看过樊胜美了,就应该知道,她都做到人事主管了,也属于白骨精一类的厉害人物了,为什么也会被家里套牢,难以摆脱?所以说,你们应该从心理层面去考虑问题,而不是张口就是“要是我就怎么怎么,怎么五月就这样那样”,跟你们说,你们要是生在钟家,不见得比五月更好。   因为在这样的家庭,生下来就被教育长大后要赚钱养家,要为家里奉献,从小洗脑洗到大的,邻居亲戚也大都如此,就会让她产生自己这样做是正常的、是正确的想法,否则就要天打雷劈。   当然,如果被控制的孩子莫一天对父母的这种做法产生怀疑,信念会就此彻底崩坏,一般这种情况下,很少有平和的解决方法,大都是以决裂收场。   现在明白了吗?是不是醍醐灌顶?有没有恍然大悟?   大家不服来辩~ 第159章 22.9.28   电影才一开演,剧中的正反两派就打得如火如荼,打斗声乒乒乓乓太过嘈杂,电影院音响效果太好, 震耳欲聋, 泽居晋说话时都是侧着头,贴在五月耳朵边上耳语, 在别人看来,这个姿态未免太过暧昧。   五月尴尬又害怕,手心直冒虚汗, 扭头警惕地看看四周, 幸好最后一排本来就没坐几个人,大家又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 没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为了叫老板也听见自己的话, 她也只好伸头对他耳语,不过口气就不那么开心了:“泽居桑, 你这样不太好吧?被你的女友看见了,肯定要误会的吧?所以请别这样好不好?”   泽居晋笑了一笑:“你想到哪去了?上司和手底下可爱小部下出来看看电影, 开开玩笑,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不是很正常么?是不是想歪了?”停顿了一下,头往她这边偏了偏,近到鼻尖几乎都要触到她的脸颊,“说实话,想到哪里去了?”   五月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有时白天和人家吵架,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觉出愤怒,躺在被窝里各种后悔各种生气,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这样说,不那样说,今天也是,被泽居晋一通调戏,当场就傻了,不知怎么反应才好,只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果汁,咕嘟咕嘟狂喝几大口,说:“谢谢你请我喝果汁,哪天我请你吃饭好了。”   “不用改天,我今天就有空。”   “……”   好好的天,又给聊死了。五月自觉不是对手,只好装傻,开始集中精神看电影。电影屏幕上的一堆人打来打去,间或穿插几个男女主人公情热似火地搂抱在一起亲吻抚摸以及躺床上亲热的镜头,每到这种镜头,五月就发僵,一动也不敢动,恐怕一个小动作就会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场电影看下来,两只耳朵和面皮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根本没记住自己看了些什么玩意儿。今天严重失算,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电影散场前几分钟,男女主角绝处逢生,顺带着拯救了全人类,开心至极,抱在一起热吻时,泽居晋忽然又伸手扯了扯她后脑勺的小波浪,她一惊,出于条件反射,第一个动作就是双手抱胸,想想不对,忙又抬手护住脑袋,如临大敌地问他:“干嘛啊。”   他见她这个动作和神态,不由得失笑,睥睨着她说:“等会请我去吃烤肉吧?”   “今天不行啊。”   “别小气呀。”   “不是小气啊,我又不是小气的人,请别这样说我,会难过的。”   “好吧,那就去吃烤肉,下面就有一家日式烤肉店。”   “烤肉不健康,我喜欢吃面食,改天请你吃大娘水饺吧,大娘水饺听说过没有,中国驰名商标。水饺配啤酒最好了。”   “面食我也喜欢,不过今天不想吃水饺。”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她又靠近几分,“要不我们去地下超市去采购食材,然后到你家烧菜也可以,上次有好多菜我都没吃到呢。”   她一惊,连忙摆手:“今天真不行,我刚才已经和小唐妹妹约好去吃小龙虾了呢。麻辣诱惑,听说过没?”   “啧,不是说好了请我吃饭的么,你是骗子吧?”   “我是说请你吃饭,可不是今天啊,今天我有约在先,放人鸽子多不好啊。”说完,摊手作无奈状,咧嘴无辜傻笑。   很不高兴地瞪着她:“啧,还是技术部的金桑性格比较好,人又聪明,讨人喜欢。”   “敢问前辈,何出此言?”   “为什么人家能够想到经常请上司回家吃饭,你就想不到?是不是笨?”把她脸上3D眼睛摘掉,戳了戳她脑门,“偶尔也用用这里,没事多开动开动脑筋,每天多想想怎么样才能做个讨上司喜欢的部下。”   “什么呀!”五月捂着额头,翻着小白眼,“她是居心不良,想要生野部长给她评个A,好多拿奖金嘛……”眼珠子转了一转,“要是我要请你吃饭,你会给我评个最高等级的A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工作水平和日语水准远没有达到A的程度,作为一个专职翻译,很多时候,你的表现太过业余,B都勉强。”   其实不用他说,自己也多多少少知道自己的弱点和不足,从他口中听到,五月更觉惭愧,垂头丧气说:“那不就结了,知道你是个公私分明的好上司好领导,在你面前搞这一套是没用的。下次还是请你吃大娘水饺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五月酱水平一般,但胜在工作态度认真,谨慎又勤勉,是个努力家,比起高水准的日语,作为上司,应该会更想要踏实又努力的部下,而且,假以时日,五月酱必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翻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微微皱起眉头,“但是呢……对前辈和上司却没有应有的尊敬,这点就很有问题了……本来准备给你评个B+的,想想还是算了。”   这个+号不单单是一个符号,而是代表着三到五千不等的人民币,五月一听,马上急了:“别别别,别呀!”马上摸出手机给小唐妹妹发短信:对不起,临时有事,晚上不能和你一起去麻辣诱惑了,不好意思,下次出去我请客,日期你来定。   泽居晋伸头监视她编辑短信,看她把短信发送出去后,大概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就从机车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粒糖赏她。   五月剥了糖纸,把糖塞到嘴里,突然想起他会随身带着零食哄他家蠢狗的事情来,眼珠子转了一转,带着些不确定,迟疑着问:“泽居桑怎么会随身带着糖?不会是给你家hana酱的零食吧?”   泽居晋大方一笑:“不要紧,我给hana留了很多。”   五月:“……”   翻着眼皮,鼓着腮帮子,糖在嘴里转来转去,左边转到右边,右边转到左边,始终没舍得也没敢吐出来以示抗议,品出味道后,还很没有出息地陶醉说:“是樱桃味道的,天,好好吃。”   泽居晋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赏给了她。   电影散场后,泽居晋拉低棒球帽,五月磨磨蹭蹭留在最后面,一边和同事们挥手告别,一边假装看手机,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又发虚,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一样。金秀拉和她们技术部的几个同事约好了去东方明珠玩,邀请她去,被她拒绝了,另几个同事约她去逛街,也被她以有事为由推脱了。   电影院门口的电梯拥挤,两个人没挤上第一批,就站在电梯门口等下一批,电梯左等右等不上来,两个人干脆去走扶梯。五月攥着包带,低着头,慢腾腾的走路,泽居晋不耐烦,回头看她,示意她跟上。快要走到扶梯口时,她眼睛往旁边一家卖酸奶冰淇淋的小店瞄了一瞄,想看看有没有特价产品,其实不一定是想吃,就是一贯的穷人思维,不论什么店,进去之前,先要看看人家门口招牌和橱窗上有没有大甩卖、特价、打折等字样。有,不一定进去,但要没有,连进去的想法都不会有。   就泽居晋本来要上扶梯了,见状和她说:“想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吃,就摇摇头,然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脸上是很不好意思的傻笑。泽居晋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不由得扑哧一乐,伸手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转身去小店里,买了一个草莓口味的中杯冰淇淋交给她。   她本来跟做贼似的,恐怕被人发现,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两口甜咪咪的冰淇淋下肚,心情渐渐好起来,话也跟着多了,一边挖冰淇淋往嘴里送,说:“哎,老板,前面有家咖喱店,一级棒,我们去吃咖喱饭吧。我先声明一下,不是我小气,是这家咖喱饭好吃,以前和妹妹来逛了两次,都是去那里吃的饭。”   “壹番屋?”   “嗯啊。”   泽居晋凝神作思索状,思索了整整一点五秒,最后说:“不行,今天必须吃到烤肉。”   “……”   五月认了命。老板今天认准了烤肉,看来不出血是不行了。一边跟在他后面慢腾腾走着,一边忙着吃自己的冰淇淋。冰淇淋吃了几口,身后有男孩子的奔跑嬉闹声传来,她想往一旁让路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七八岁的熊孩子从她身后猛地蹿了过来。   两个熊孩子一个跑,一个跟在后面追,跑在前面的那个嫌五月挡住了他的路,伸手用力一推,五月一个踉跄,手里冰淇淋落了地,“呀”的惊叫一声,然后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泽居晋已经把前面推她那个熊孩子给拎回来了。   原本跟在后面装聋作哑的熊孩子的家长这时候跳出来说话了:“哎呀,不好意思,小孩子没看见,不是故意的呀。”   泽居晋把熊孩子拎到五月面前,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歉。”   熊孩子翻翻眼皮,看看五月,看看他,不出声,家长们七嘴八舌地护起自家的孩子来:“真是,一个大人,干嘛跟个孩子这么较真?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碰伤,至于吗?”   五月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脸也跟着红了,伸手去拉泽居晋,轻声说:“泽居桑,我不要紧,咱们走吧。”   泽居晋充耳不闻,拎着熊孩子不放,声音抬高:“听见没有,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已经连载了四个多月,日更没断过一次,期间还雄起过几次,好累,好想休息一段时间呀,每周六更大家觉得怎么样?(是的,作者懒病又犯了)另外推荐大家看看《贤者之爱》,里面有真圣母,圣公,看完后大家肯定会身不由己地大唱赞歌。唱不出的来找我。 第160章 22.9.28   熊孩子用力挣了一挣,没挣开,脸蛋涨红,咧咧嘴, 想哭, 看了看泽居晋的脸色,又不敢了, 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带着哭腔说:“姐姐,对不起, 请原谅。”   泽居晋松开他之前, 又问了一声:“下次还敢不敢这样没有礼貌?”   熊孩子不说话,他手上微微用力, 把抓在手里的后领紧了一紧, 再次喝问:“还敢不敢?”   “不,不敢了。”   泽居晋这才松手放那熊孩子走。熊孩子的家人心疼自家的宝贝疙瘩孩子, 气得要死,但这人头上棒球帽, 身上机车皮夹克,一身打扮不像老实好欺负的善茬,加上人家人高马大,怎么看怎么气势逼人,不敢对人家怎么样,只好边走路边回头对着身后的两个人撇嘴翻白眼,嘴里嘀嘀咕咕说这两个人的坏话:“什么时候台巴子在上海都这么拽了。”   五月把地上的冰淇淋捡起来丢了,地板擦了一擦,然后一路小跑追上去,泽居晋回头催促她:“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呢?”   五月忙说:“哦,好的。”捧着脸,偷偷小声笑。   “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想笑。”   他又回头看她:“君,バカなの?”你是傻瓜吗?一贯的略带着些嫌弃的语气。   到目前为止,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公司里面,她当面叫他为泽居桑,和别人说话时则以老板或是泽居总会称呼他;在公司以外的场合就随意多了,前辈、老板、泽居桑地胡乱称呼。至于说话,有公司同事在场,就用日文交流;没有同事,则改用中文。从电影院出来到现在,也是全程中文,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冒了一句日语出来。   “是啊。”这傻瓜手一摊,眨巴眨巴眼睛,“I think so。”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开心死了,撇了一句山东口音的英语后,捧着脸又吃吃傻笑出声。   ====================================================================================嘉兴城,小灯镇,钟家。   月唤左思右想,终于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她却不是怕凤楼发作,只是不想留下看霜降姐妹二人做戏,被死脑筋的父亲逼迫。站起来,瞅瞅小满,瞅瞅爹娘,最后却只与阿娘一人说话:“阿娘,我回去了,以后再回来看你……”   小满对凤楼的话并不敢十分听信,眼见月唤要走,心中一急,忙要去拉她。手已伸了出去,忽然又想到若是温家老太太真病了,这边硬扣了月唤不放,不叫她回去伺候着,将来叫老太太得知了,自己即便跟了凤楼,成了温家四姨娘,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到这里,手又缩了回来,到底不敢出声留她,只看向月唤爹,怯怯道:“大伯……”   月唤爹却想不到那么多,见凤楼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向月唤二哥吼道:“你是死人么!把妹妹给我留下来,叫那混账王八蛋自个儿滚回去!”   月唤二哥也看不惯凤楼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适才又见他冲妹妹呼喝,妹妹竟然就低眉顺眼地站起来跟他走了,想是平时被他喊打喊杀的欺负怕了,听他爹一吼,也不多话,捡起他爹适才没能挥出去的棒槌,“呀”地怪叫一声,劈头盖脸地往凤楼上身打去。   原先拥在门口说话的一堆娘们见状,吓得尖叫连连,纷纷念佛,一窝蜂地躲入屋子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凤楼松开月唤的手,侧身一避,月唤二哥扑空,转身又去砸凤楼后背。他成日里在田地里劳作的,臂上力气十分了得,将一根棒槌舞得虎虎生风,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心想这下要叫这温老五吃点苦头,使他今后不敢再欺负自家妹子。如意盘算打得非常之响,他却忘记了凤楼是什么人。   凤楼打从年少时起,便与一帮子狐朋狗友在嘉兴城中胡作非为,寻事生非,成日里和人家打个架斗个殴,又为此请了拳师在家里教习武艺,颇习了些散手拳法。日久天长,就混成了无赖中的首领,泼皮里的头目,是嘉兴城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纨绔恶少一个。   作为一个合格又尽职的纨绔混混,这些年来,他打过大大小小的架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场,真真正正是身经百战,又如何会将月唤二哥看在眼里?当下冷哼一声,低头侧身,轻巧避过棒槌,趁月唤二哥尚未站稳之际,抬脚往他下盘踢去,不偏不倚,一脚重重踢中月唤膝盖。月唤二哥只顾往前冲,下盘却是不稳,被他踢中,往前一扑,抱着棒槌,栽倒在地,鼻梁正好磕在棒槌上,登时鼻血长流。   月唤慌张叫唤:“二哥,二哥——”伸手便去拧凤楼身上的肉,张口骂将起来,“王八蛋,王八蛋,姓温的混账王八蛋!你踢我二哥做什么!你踢他做什么!”生平所会的骂人话里,就数这一句最恶毒,还是刚才从阿娘和她爹那里现学的。   凤楼被她一骂,先是一怔,气得乐了,将眼一瞪,伸头问到她脸上来:“哦,胳膊肘往外拐的笨女人,傻小娘,只许你男人被人家打,却不准回手是么?我被打死,你将来好改嫁是么!”把月唤说得哑口无言,掸了掸衣袖,喝道,“还不跟我走!”   月唤想去扶二哥起来,回头一看,她二哥已经自己爬起来了,一手抹去鼻血,棒槌一踢,恨恨道:“妹妹,二哥没用,不是人家对手。”   月唤见他似无大碍,心下便是一松,道:“二哥,你不用担心我,我走啦。”   她二哥吐一口血水在地,道:“你留下,不要跟那厮回去,他不是好人!”   月唤被凤楼拉着往外走,回头与二哥道:“我知道……他是坏人,但待我却不是那么坏……而且我也无处可去啦。”   阿娘一听,捂着脸呜呜哭了出来。   凤楼听她唧唧歪歪地与她二哥说个不停,且都是自己的坏话,一时火起,将她一把抄起,抗在肩上,到得门口,单手撩起较帘,人往轿中一塞。月唤从前在家养的花点子猫躲在大门边上,冲着轿中喵喵叫唤,月唤听见了,伸头出来,流着泪,与花点子说道:“快些回去吧,外面冷,下回我再来看阿娘和你,回去回去。”扒着轿窗,对猫挥手,絮絮叮嘱个不停。   凤楼听得暗暗发笑,猫着腰,悄悄踅过去,伸手一捞,花点子竟然没躲开,被他一把捞住。   月唤二哥家的老大最是喜欢花点子,见状不顾他娘拉扯,跑出来扯着喉咙喊:“你抢走我姑姑不算,又要来抢我的花点子了么!”   凤楼回头呲牙一乐,把猫拎到轿旁,掀起较帘,往月唤怀中一塞,下令道:“走!”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在钟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身后,月唤爹兀自叫着:“不许她走,叫那混账王八蛋自己回家去!”   一屋子老少娘们,加上一个鼻血止不住的月唤二哥,人头是不少,却只能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路走了一半时,凤楼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来,从轿窗中递进去:“给你的。”   轿中人不作声,默默接了过去,悉悉索索打开纸包,不一时,便有嚼点心的清脆声响传出。凤楼暗笑,悄悄拉起轿窗上的布帘一看,月唤紧紧搂着花点子,正在往嘴里塞核桃酥,看见他的脸,手赶紧停住,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   凤楼笑道:“这是送老爷回来时,特地绕路去给你买的。好吃么?”   月唤转脸,抬手擦去嘴上的点心屑,再回过头来睥睨他道:“都被我拿来喂花点子啦,你问它好了。”   凤楼伸手进去,往她额头上一弹,笑道:“若是好吃,下回再去给你买。”   话正好好说着,月唤却把手里的核桃酥一丢,双手捧着脸,突然就哭了。半天,方才抽噎着说道:“谁要你的点心,我要我阿娘。因为你,我今后连娘家也回不成啦!”   凤楼左右看看,颇觉尴尬,忙道:“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又哭了?快打住。”   月唤哭声更大,凤楼干笑:“你不是还有花点子么?”话音未落,半包核桃酥从轿内飞出来,正中他肩头,核桃酥的碎屑洒了一身。身后家丁等人想笑又不敢,凤楼生气,“刷”地把轿窗布帘甩下来,再也不发一语,听月唤低声哭了一路。   到得温府大门口时,月唤忽然止了哭,隔着轿窗布帘,轻声问道:“五爷,你上回说过的那些话还算数么?”   凤楼一听她与自己说话,心里的气便消了大半,当下抽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什么话?”   月唤道:“就是我不计较你,你亦不与我计较那一番话。”   凤楼凝视着她的脸庞,微微笑道:“自然算数,只要你今后守规矩,不再做傻事,我一概不计较就是。”   次日,月唤爹又派两个儿子轮番来打听消息。两个人在门房从早坐到晚,可惜始终见不着正主儿凤楼,想见一见月唤,可惜人家连信儿也不给传。见不着凤楼人不算,还打听出他爹已出了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那一番须得请示父亲的话显见是糊弄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炸出来好多评论,多到来不及一一回复....   真是喜忧参半....   作者主意变换的很快,一会一个想法。   目前还能支撑一阵子,等实在来不及的时候,   会周/六更,一周更六章,不是周六更一章....   另外,谢谢小伙伴订阅、留评与投雷,谢谢,么么哒~~学院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09 21:14:27鱼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09 13:04:35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09 12:55:46adio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09 10:12:40jingjing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2-09 09:46:07不如一笑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2-09 08:06:55作者:那个,请问你家的妖艳女郎……   泽居晋面无表情:怎么?   作者:如果你还没分手,就去这样撩五月酱,感觉这样不太好吧。。。   泽居晋:你是不是也想歪了?   作者:反正大家都觉得吧……这样对五月不公平,你以为呢?   泽居晋沉思:她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所以……作者:是不是可爱?脸蛋儿美的意思?   泽居晋:就是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意思,而不仅仅是脸蛋美,而且,她脸蛋远远没有美到让人砰然心动的地步。   作者:那么就是心灵美?   泽居晋:你能不能不要插话?   作者:好哒!   泽居晋:她坚韧又软弱,有温柔善良,也有小狡猾,总之很可爱就是了……(看作者听得津津有味,马上变脸)作者缠着他:你说嘛你说嘛你继续说嘛。   泽居晋:总之每次看到她努力工作的小小身影,我都会莫名感动,明白?   作者:你身边没有她这种类型的,就觉得很新鲜,很耳目一新是不是?   泽居晋很不耐烦:我发现和你说话好累。   作者对手指:大家都这样说。。。。特别是俺的历任数学老师,都爱这样说。。。哎,别走呀,你回来呀回来呀——---未完待续--- 第161章 161   月唤两个哥哥得知被凤楼耍了之后,不禁大感丢脸,在门房再也坐不住,忙忙的赶牛车跑了。再次日, 月唤爹拿棒槌连打加骂, 两个儿子却是死也不愿去温家门房干坐着喝粗茶了。   小满由此从早到晚,以泪洗面, 霜降就站在月唤爹娘所居的正屋门口骂她:“哭什么哭,没爹没娘的孩子,便该这样由着人家欺负!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哭了便有爹娘来给你做主了么!”   过一时, 见周围没人, 又悄悄劝她妹妹:“你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命里有时终须有,从小我娘给你算了多少次的命, 都说你生来贵命, 将来必能嫁个好人家的……眼看着到年底了,我看她两口子还回不回来, 除非她有本事一辈子不会来,要是回来, 必定有办法可想,给你出这口气,忍着些!”   因霜降在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月唤爹甚是惭愧,自觉对不起死去的龙家兄弟,但也只能干着急,办法是一个也没有的。想找凤楼晦气、逼迫月唤帮着说话,却连他两个的面都见不着,一气之下,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老泪纵横。   月唤大哥是孝子,看见老爹这般难过,终于厚着脸皮又去了温家,他也不多坐,只叫门子进去帮忙递一句话给妹妹:“我爹病了,躺在床上,饭吃不下,药喝不下。你帮我把这话传到,我妹妹她来与不来,全凭她良心罢了。”   凤楼早前交代下来凡是钟家来人,一律不准放进来,不论说什么,也不准往内院传,门子老吴听了月唤大哥的话,不禁左右为难,心想若是姨娘的爹真要病死了,姨娘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到头来只怕要怪到自己头上。左思右想之下,到底不敢担这个责,还是找人进去说与李大娘听了。李大娘也是这般想,悄悄与月唤说了之后,猜测道:“不会是亲家老爷装病,骗你回去的吧?”   月唤摇头:“我爹一辈子老实透顶的,不是这样会变通的人,他若说病,便是真病了。”   因凤楼不在,便过去向老太太禀告,说想要回去瞧瞧她爹。老太太笑眯眯的,也不阻拦,只道:“你爹病了,原该回去瞧一瞧的……回去探望生病的长辈,可不能空着手去,叫香梨给你备些礼物带去。”那边香梨赶紧答应了,老太太又道,“我听说上回老五在你家和你哥哥吵了一场?他性子不好,你这回别再带他回去气你哥哥了,你自个儿回去,早去早回。”   月唤一一点头应下,带上人,又回了小灯镇。因月唤大哥才从小灯镇回来没多久,霜降心知月唤八成会回来,因此早早地跑去大门口候着。果然,没过多久,便见一乘小轿后跟着一行人自大路南头往北而来,知道是月唤,忙忙的迎上前去,从轿中帮着把月唤扶出来,眼睛又往一行人身后睃了睃,不见凤楼,心下失望,仍旧不死心,殷切问道:“妹妹,温五爷,他人呢?”   李大娘抢先答话说:“他们爷们事情多,哪能回回都跟来亲戚家?别看了,没来,不单今天,今后也不会再来了。也别问我们姨娘,五爷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霜降希望落空,霎时拉下脸,抬袖按了按眼角,哽咽道:“妹妹,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小满好好的一个人,去了一趟温家后,回来后也寻死觅活的,要不是我拦着,几条命都丢掉了。小满不说了,咱们这些人,你原不放在眼里的!公公也被你气病了,正躺着哪!你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没想到竟是样面善心冷的人,我也到今天才算看清楚!一家子的人为着你,病的病,哭的哭,这个家,妹妹你还好意思回来么?”   月唤正往里头走,闻言皱起眉头,回头向霜降说道:“大嫂,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家,屋子里头是我爹娘和阿娘,我自然想回便回。”   龙小满姿色不俗,她姐霜降年轻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对细细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目光流动的狐狸眼,眼尾狭长,且微微上翘,即俗称的吊梢眼,若是平时笑起来,分外动人。可惜生着这种眼睛的人不太好生气,一旦生起气来,眼睛势必吊起,便成了形状凶恶的狐狸精。   霜降听了月唤那番“想回便回”的话后,只气得斜吊起眼睛,“咯”的一声冷笑,道:“那倒不一定,走着瞧罢。”言罢,哼了一声,撇下众人,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   李大娘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与静好道:“我眼光果然愈来愈毒辣了,早就瞧出这姐妹二人不是善茬,你瞧瞧这幅德行,天生的白眼狼。”   阿娘正在厢房里劝小满吃饭喝水,听见院外传来月唤说话的声音,心里一喜,把饭碗搁下,急急的出来,挽住月唤的胳膊,往她脸上看了一看,转眼落下泪来:“妹妹哟,咱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我一把年纪,都快要被你爹这个糊涂脑筋给折磨死了哟!”   月唤爹在屋子里昏昏沉沉躺着,见月唤终于回来,精神为之一振,立刻爬坐起来,水都没喝上一口,即刻旧话重提起来:“怎么说?那姓温的怎么说?可是答应了?”   月唤在床前坐下,替父亲把棉被往身上拉了拉,半天,方才缓缓说道:“爹,这件事情,你想岔了,报恩也不是这种报法。”   她爹心浮气躁,听不进这些话,抬手将阿娘递过来的药碗挡开,转头问她:“这么说,这件事情,终究是不成的了?你回去劝他了没有?!”   月唤气急,反倒露出微笑:“我不会劝他,若是小满去温家,我便走;我若在,她便进不了温家的大门。我觉得,他再混,却不会为了小满而舍弃我,所以,你老人家还是劝小满死了这条心吧。”   霜降领着小满站在窗前听屋内钟家父女说话,听到这里时,霜降只恨得咬牙切齿,小满捂脸放声痛哭。窗外哭声传来,月唤爹心如刀割,也气得眼泪长流,跟发了疯似的使劲捶自己的胸口。月唤去拉他,他将月唤的胳膊一把甩开,抬手就要往女儿脸上打去,手挥到一半,举在半当中,一声长叹,又落了下来。   当初连连养了两个儿子,两口子想女儿想疯了,四处求神拜佛,终于得偿所愿,第三胎养下这样一个粉粉嫩嫩、人见人爱的女娃娃。虽是穷家小户,却也从小呵护宠爱到大,真正是一丝儿委屈也没叫她受过,这一回若不是为了报龙家的恩,又如何舍得为难她一分?   月唤爹气得发疯,终究舍不得动手打这个幺女,手放下来,气喘吁吁道:“不孝女,不孝女!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我把你养大,连这点小事也靠你不上……你可是想气死我!”   月唤起身,直直地往下一跪,亦是流泪不已,哽咽道:“爹,这是小事情么?这是小事情么!你若非说我是不孝女,那我就是好了。可是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若是银钱,不论多少,我总有办法可以帮家里的。”   月唤爹怒道:“谁稀罕你的银钱!把你的礼物也都带走,我死了也不用你管!”向一旁垂泪的月唤娘喝道,“快去冲一碗□□端来我喝!养了一群不肖子不孝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死早省心!”   月唤娘哭个不住,月唤这时却止了泪,从阿娘手中把煎药端过来,道:“爹,你老人家若是死了,你恩公一家子可怎么办?腊八大哥身有残疾,偏小孩子生养了那么多,他们一家大小,将来还能够指望谁?谁还能像你这样对他们掏心掏肺?”   月唤爹病了这几日,无论阿娘与月唤娘怎么哭泣劝说,甚至于两个儿子跪地恳求,就是不愿意喝一口药。月唤却不像家里人那般劝他求他,只把龙家人的苦楚与艰难说与他听,谁知他一听之下,竟觉得十分有理,又想到现下即便死了,也没脸去见地下的龙家兄弟。   月唤的一番话说完,月唤爹即从月唤手中把药碗接过去,赌气一口喝了。喝完,药碗往床头一顿,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虽是女娃儿,道理却是一样的,是我不好,对你太过娇纵,以至你成了这样一个不懂得为旁人考虑一分一毫的任性孩子。你既然执意不肯帮爹娘的忙,那便也罢了。我不逼你了,你我父女缘分已尽,从今后,这个家你不必回了,回来我也不认你!”   窗外的霜降听到这里时,脸上泪珠还没擦去,即刻得意一笑,抬眼向立在门口候着的李大娘等三人瞟了一瞟。小满亦是大觉快意,想要笑,不知怎么,两行温热的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月唤今后若和钟家断了来往,她是更没指望见凤楼面,进温家门了。   月唤听得父亲这般绝情,竟为了龙家姐妹而不认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心中悲痛,难以言喻,半响,方颤声道:“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么?你连我都不要了么?我真是你亲生的女儿么?”见父亲不再瞧自己一眼,情急之下,双手去拉他的衣袖,“可是我阿娘怎么办?我连阿娘也不能回来看了么?!” 第162章 162   月唤爹狠着心肠,不与月唤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她,扬声将窗外的长媳霜降喊进来, 指着跪在地上的月唤问道:“适才我和她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   霜降低眉顺眼道:“听见了。”   月唤爹又道:“你公公无用,拿那姓温的没有法子, 拿这不孝女也没法子……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步了,你龙家的恩,我到今天也算是报完了……”说到这里, 心痛难忍, 复又长叹,“待小满出嫁后, 龙家不管再有什么事情, 我都不会管了,唉!”   阿娘气得浑身发抖, 拉着这个,去劝那个, 舍不得怪自家儿子,跺着脚向霜降发作道:“你们姐妹二人如今可高兴了?气可消了?!害我妹妹回不了家,与你姐妹到底又有什么好处!” 老人家一辈子与人和善,活到这个年纪,寻常的小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今天却被这个孙媳给气得七窍生烟,耳目口鼻都要冒出火来。   霜降抬眼看看眼泪哗哗流的公公婆婆,再向月唤瞟了一眼,面上微现笑意,装作听不懂阿娘的气话,嘴上一本正经回答说:“阿娘说的什么话?我和小满早就不生气了,公公为我们姐妹两个做到这步,我们再生气,还是个人么?”   月唤爹拽棉被擦擦老泪,“唉”的一声长叹,交代霜降说:“你再去与小满说,叫她不要再惦记那个姓温的混账玩意儿,待我的病养好,马上就托人去镇上为她说媒,无论如何,都给她挑个满意的人家就是。”   霜降点头应道:“是,这样最好。公公,你老人家好生养病,小满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我呢,我这就去与她说。”   月唤跪在地上哭到现在,到后来哭得狠了,打着哭嗝,连话都说不出,阿娘将她抱在怀中,为她着擦眼泪,与她说道:“妹妹呀,老话说,吉人寡语,贵人言慢,水平流缓……”   月唤又流下两串泪水,方才慢慢点头,轻轻道:“阿娘,我晓得了,不要再说啦。”眼泪终于止住,冷笑数声,挣开阿娘的怀抱,重又跪伏下去,以手加额,在床前向父亲叩了三个头,叩完头,自己扶着自己的膝盖爬了起来。转身临去之前,与裹着棉被面向床里的父亲道,“钟家爹爹,你保重,我走了。”   她娘赶紧跟出来,拉住女儿的手不放,泪流满面道:“他是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把他的话当了真!你连你娘、连你阿娘都不要了么!妹妹,你好狠的心哟!为了那妻妾成群的温老五,不值得!没了娘家,今后在温家受了气,谁来给你撑腰?阿娘和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傻孩子,你快去和你爹赔个礼,道个歉,跟他说回去便劝说温老五来接小满,将她接了去,今后无论好赖,由得她去!”   月唤走到院中,驻了足,抽了帕子出来,替她娘拭去泪水,柔声道:“娘,其实我也是一根筋,我认定了的事情,也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再说了,他不稀罕我这个女儿,我也不稀罕他那个爹,他不愿认我,我还不想认他呢。”又道,“你和阿娘回去罢,家中即便没了我,还有一堆儿子孙子呢。还有,等大哥回来,要劝着他,叫他不要生气,你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我这就走了,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言罢,不顾她娘痛哭流涕,把跟过来的阿娘的手也从身上扒拉下来,向失魂落魄、怔怔看向自己的小满笑了一笑,转身走了。走到院门口,忽然想起一事,折回来,走到院角的樱桃树后,从树后捡起一只粗瓷青花小汤碗,吹掉尘土,拿出帕子包上,交给四春,交代道:“这是花点子最喜欢的,小心收好。”领着人,头也不回地出门上轿走了。   月唤与爹娘闹翻,李大娘打从小灯镇回来后,背地里将钟家之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凤楼听了,又拍手笑道:“五爷没看见咱们姨娘那一副决绝样儿,话不多说一句,也不和她们一堆娘们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临走时,还向龙姑娘笑,这肚量!这气度!真真是,天底下少见,大快人心!我从前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的心疼,如今却是打从心里佩服她。”   凤楼其时正在查看院中的花树有无霜冻,听后,背着双手,半天都没有言语,许久,方道:“这货傲得很,又是个能狠得下来心的。”   月唤自从娘家回来后,人就安静了很多,每天还是照常去给老太太请安问好,却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了。除去给老太太请安以外,其余时候,大都抱着花点子玩耍,无人处,会时不时地叹一口气,有时叹气叹得多了,就自己笑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又叹气了,不好,不好。   她的变化,凤楼自然也看在眼里,背地里也低声下气地说过几次软话,又领她去关帝庙逛了一天,也带去城中新开的三味斋吃了两顿饭,奈何她只淡淡的,并不见得有多高兴,从前那样恨不能从早到晚粘着他不放的时候更是连一次都没有了。   凤楼便知她心里头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过与娘家闹翻,处境艰难,不得已,才勉为其难地与自己说不再计较。实则心里不但计较,而且还计较得很,偶尔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也不过是敷衍而已。   自摸清她的心思后,凤楼自觉受了愚弄,不免也恼怒起来,想着将她冷上一冷,或许就好了,干脆叫人把自己的一应物事搬去书房,渐渐也不大来了。   这样别别扭扭的日子才过了三五天,李大娘替她悄悄发起了愁,再三劝她:“你也不像糊涂人,怎么就这样看不开?五爷不过是酒后乱性罢了,错都在龙小满,关他什么事?怪他做什么?就算他有错,难不成在你这里就成了死罪一条?想改过也没个机会了?姨娘难道没有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   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将来五爷又哪里看到中意的,接了家来,你该如何自处?难不成就这样任由自己活到老气到老,一辈子就这样折磨自己么?卿姐儿几个舅舅的事情你难道没听人说起过?都是和五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哪个家中没有五六个姨娘?和他们相比,五爷还算是好的呢,你这样疏远五爷,冷了五爷的心,若是哪一天被老太太知道了,今后在这个家里,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所以我说,只有自己有了儿女才能硬气,才能真正算是有了依靠……”   心一急,话一说得多了,难免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一会儿说凤楼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会儿说保不齐他又要迎新人进门;一会儿说凤楼比城中所有的男子都靠得住,一会儿又说只有亲生儿女才是终生依靠。月唤听她自相矛盾,也不挑破,只点头称是,说她有理,可下次见了凤楼,还是一切照旧。   李大娘不得不给她下一剂猛药:“月唤姨娘啊,你娘家如今是靠不上了,非但靠不上,只怕是连回都不能回了;温家么,老太太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好活,旁的人,都谁见不得咱们这边好的,爱你护你的,始终只有五爷一人了。”顿了一顿,又叹气道,“你心里想必还在怨恨亲家老爷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姨娘现在一言一行与亲家老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之姨娘自己多想一想吧。”   李大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再想不通,那就是不明事理了。于是当日就收拾妆扮了起来,动手和静好四春把屋子重新装饰了一番。当晚,叫人烧了几个凤楼爱吃的小菜,那边派人去把凤楼请来。   凤楼因不愿听她冷言冷语,已有三两天没有过来了,乍一过来,见她俏生生的身影立在大门口,含笑候着自己时,不禁受宠若惊,如那懵懂少年乍见着思念了许久的心上人一般,心头砰砰个不停,自己也不禁纳闷起来:我对这货竟中意到这般地步了么?这几天,究竟是我给她做规矩,还是她给我做规矩?   月唤见着他,迎将过来,他便也携了她的手,笑道:“外头风大,何必站在门口,当心凉着。”言罢,牵着她,与她一前一后走到正屋内落了座。   月唤吩咐上菜上酒,又伺候凤楼净了手,亲自斟了酒,双手捧了酒盏,奉与凤楼,笑道:“总有些日子没有与五爷这般坐着说话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任性了些,五爷还请包涵。”言罢,拿眼将他一横,神态娇媚,很是撩人。   凤楼骨头酥软,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接酒,只道:“你离得远了些,坐过来些,咱们好说话。”   月唤起身,才要去拖身下的绣花凳,胳膊却被凤楼猛地一拉,小小的惊呼一声,人已然歪倒在他怀里了,手上酒盏一时没拿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酒水泼洒了二人一身。凤楼却是不管不顾,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下去,将要亲到她的嘴巴时,她的手掌挡了过来,把凤楼的嘴唇覆住,笑吟吟道:“五爷,人家还有话要说呢,听我说完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请允许俺送上迟来的祝福:大家元宵节快乐~~出去走亲访友浪了一天,回来抓紧干活,评论来不及一一回复,乃们想象一下俺吃喝玩乐,结果回来后身上贴了3斤冬膘的温馨场景就体谅下呗?   感谢小伙伴的投雷~~~看正版多多留评就是对俺最大的支持啦,么么哒鞠个躬~~~~阿良呼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11 16:16:27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2-11 09:54:36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11 08:15:32 第163章 163   泽居晋与五月下楼,在广场的五楼找到烤肉店。他们没有打电话订位,来的时间又是用餐高峰,店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今天是周六, 又是平安夜, 每个楼层的每一家餐厅门口都坐满了排队用餐的人,这家日式烧肉店颇有人气, 队伍只有更长。   泽居晋命令五月去拿号,餐饮界资深人士五月怂恿他:“泽居桑,你去, 你去。你去问的话, 说不定不用排队。”   泽居晋斜睨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想插队?”   五月讪讪,只好老老实实去拿号, 等了不到一分钟, 领位的小姐发现了站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看手机的泽居晋,拨开挡在面前的几个客人, 挤过来,问:“请问客人几位?”   一旁的五月先向她竖起两根手指, 领位小姐不看她,只和泽居晋一个人说话:“两位是吗?靠近走道的位子可以吗?”说到这里,背对着一排等位子的客人,冲他爱娇地笑一笑,“如果正常排队,至少要三刻钟以后才能排到呢,不介意坐在过道旁边的话,我可以提前帮您安排位子。”   泽居晋也报以一笑,表示哪里都无所谓。五月小声嘀咕:“不是说不能插队吗?”   泽居晋又训她:“笨蛋,做破坏秩序的事情不可以,但是别人主动提供方便时,也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懂不懂?”   五月抬杠上瘾:“报告老板,似懂非懂。”   领位小姐用对讲机和里面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趁着门口一团混乱,向泽居晋偏了偏头,含笑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店里走。   五月跟在后面进去时,一波人潮从店里由内向外涌出来,她躲闪不及,小身板抵挡不住,被大力撞了一下,退开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心里气得要命,正要瞪一眼那个撞她的纹眉老阿姨时,一只大手向她伸来,捉住她的手,把她往店里拖。   泽居晋拖着她往里走,一边回头命令她:“跟上,走丢了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这是五月离开赤羽后第一次到日式餐厅用餐。这两年,公司活动,同事小聚等场合,凡是去日式餐厅的,她都是能躲则躲,能推则推。钱沐也约过她几次,都被她以太贵了没意思等理由推脱了。   她所怕的,不用说,自然就是在日料店里遇上从前的老同事,或是认识的老客人,被人家追着问:“Satsuki酱,好久不见,现在哪家店里做啊?”   上海大是大,服务行业人员的流动性也大,混日餐厅的女孩子们的圈子却相对要小得多。日餐厅工作过的,多少都会点日语,一般就看不上火锅店、中餐店这种地方了,在日餐厅里,工作相对轻松一点不说,待遇又高出一截,服务的客人素质也普遍要高一点。所以女孩子们即便换工作,首选自然还是日餐厅,而日餐厅一般都集中在日本人聚集的地方,跳来跳去,还是那几家店。   那几年服务员生涯,她不以为耻,却也不以为荣。她这样的经历,在电视电影里说不定可以成为励志典型,但现实当中,要是被人知道她服务员出身,只会成为人家背后议论的对象,她的心理远没有强大到把别人的非议当做浮云的程度。   为了保护自己,这几年里,她从未和别人提起那一段经历,津九里面,除了泽居晋,也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过去。自己做过服务员一事要是被现在的同事知道,不知道背后会被怎么说。她胆小,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宁愿一辈子不去吃日本料理。   从前的年少时光,从前的那些人,现在想想,怀念的感觉也不是没有;也明白要是当初没有赤羽居酒屋,没有她喜欢的或是讨厌的那些女孩子,也许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但为了自己的今后,从前的那些经历是能不想就不想,从前的人也是能不见就不见了。   但当自己的手被他,被老板泽居晋温热的手掌握住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即便被人认出,被人问在哪家店里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有人问起,她就傲娇地和问话的那个人说:我嘛,早就不在日餐厅里混了,我去公司上班啦,现在做翻译呢。喏,这个人就是我们部门老板。   是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和别人去吃日本料理,但是和他,和泽居晋,就没有问题。   手被泽居晋拖着,内心一片安定,一个人微微笑起来,不再遮遮掩掩,心中坦坦荡荡。入内落了座,脱下外套,放好包,叫服务员过来,大大方方点菜,毫不介意过道上以及周围食客们有意或无意的目光。   趁泽居晋看菜单的时候,大众点评网上查了下,这家店的人均消费在三百元左右,为保险起见,还偷偷打开自己的钱包看了看。今天刚去取的钱,所剩的两千块一次性都取出来了,办卡用掉五百,买打火机用掉三百多,知道钱包里还剩一千出头点,但总归不放心,又重新数了数,还好,还好。这家店消费再高,两个人一顿烤肉还是应该够的,只要今天能顺利撑过去,生活费总会有办法的。   放好钱包,放下心,也跟着要了一杯生啤,和他碰杯,喝下第一口,眉花眼笑,不禁感慨了一声:“啊——”   从初见他的那一天,走到和他对坐小酌的这一天,犹如过了一生一世这么久远,不由得她不感慨。   淡淡酒意上了头,就放肆起来,盯着他嘿嘿直乐:“哎,泽居桑,今天是平安夜呢,怎么会有人平安夜还会出差?是泽居桑故意不带女友出来活动的吧。”   泽居晋微哂:“谁规定平安夜必须和女友出来活动的?你这么关心前辈的女友干什么?是不是吃前辈的女友的醋,想和她竞争?不过,这样的话……”挑了挑眉毛,“这样的话就有点难办了,公司禁止社内恋爱,到时候,五月酱必须辞职才行。”   五月面皮微热,赶紧皱鼻子掩饰:“再也不提前辈的女友就是。”端自己的啤酒杯去和他的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喝下几口,忍不住又开口说话了,“不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辞职,我这么喜欢津九,这么喜欢自己的工作,这么喜欢津九的人。”   说到这里,自己被自己的话给感动坏了,差点哭了,忙吸吸鼻子:“而且,我才不会去和人家竞争,我竞争不过人家,也不想竞争。关于恋爱和婚姻,我有我的目标和理想,就是找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结婚生子,一辈子都不吵架,一辈子也不打架,我再把小孩子教育得听话又懂事,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至于前辈你么,用头发梢想一想也知道,才不是我要找的那种好男人呢。”   “真是失礼的家伙,可以这样评价前辈和上司吗?态度严重有问题,B-要不要?”   “嘻嘻嘻,对不起咯。”小声嘀咕,“实话实说罢了。”   “什么?”   “没什么。”   泽居晋招手唤来服务员,问店里有什么红酒。五月忘了找老公这茬,转眼又担心起账单来了,心里嘀咕:不会很贵吧,哎呀,忘了这个人喜欢喝酒,一杯啤酒过后必要要换葡萄酒或其他……红酒一开,账单的价格就没底了,要不要出去找个ATM取钱啊,对了,卡里的余额已经为零啦……倒霉,千万不要再出丑才好,别的丑都还好,这个丑可不能出,出了这个丑,以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红酒上来后,泽居晋问她:“五月酱要不要来一杯?”   她想了想:“我不大喝红酒,要是加雪碧在里面,倒可以喝一点的。”   泽居晋扶额,失笑道:“红酒加雪碧,还有这种喝法?”顿了一顿,说,“算了,你开心就好。”雪碧叫上来,红酒倒好,两人再次碰杯。   红酒掺雪碧,果然无敌超级美味,五月都当甜汽水喝,一口气干掉小半杯。泽居晋嘲她:“五月酱果然厉害,豪爽。”   五月当他夸自己,得意洋洋说:“我们山东人,本来就耿直又豪爽嘛!”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点的烤肉陆续端上来,五月爱加各种调料,这个酱蘸一点,那个酱蘸一点,泽居晋却只爱撒盐粒,五月说:“泽居桑喜欢原汁原味啊,赛高。”   泽居晋把自己盘中的烤牛舌夹起一片,递到她嘴唇边上:“来一块尝尝看。”   她扭过头去:“不要。”   “那你的给我吃吃看。”   她赶紧护住自己的盘子:“不要。”   “小气鬼。”   “小气就小气。”   迄今为止,两个人其实私下里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工作场合以外所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很熟,但却因为过去共同经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际遇,从而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默契感。今天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似的,自在又随意。当然,就上下级来说,气氛未免有点好过了头。 第164章 164   吃饭时,五月几次悄悄把手伸进包里去,摸到打火机的包装盒,想拿出来, 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内心也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犹豫来犹豫去, 渐渐怪起自己来了:明知道他抽烟不好,干吗还要送他打火机,是不是脑子抽了?送他圣诞礼物, 他说不定还要再去挑礼物回送自己, 你来我往的,感觉会不会有点太那个?要是被他女友知道了, 人家会怎么想?   泽居晋看她脸上表情纠结如便秘, 不禁奇怪,笑问她:“怎么了?”   她在心里悄悄叹口气, 摇头说:“没什么。”心想,算了, 自己认认真真工作,勤勤恳恳做事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和感谢了。想到这里,手终于从包里抽了出来,不再去想送礼物的事情。   二人闲聊,五月忽然问:“泽居桑去过很多地方吧?在国外,中国以外的地方也生活过吧?”   “嗯。”   “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比你还小的时候吧。”   “最喜欢哪里?”   “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喜欢的地方很多。”说话的语气有点敷衍,明显不想回答。   但五月好奇得要死,就是想问,就是想知道,仗着酒上了头,喋喋不休地问:“难道不是台湾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口音啊,泽居桑肯定在台湾待过很久吧?”   泽居晋望着她笑了一笑,却不说话。   刚才那个甜美领位小姐又过来,问他:“现在有靠窗的桌子腾出来一张,要不要换过去呢?”   泽居晋对她微笑,说:“不必了,谢谢。”   领位小姐点头,转身走了,一分钟后,又送来一盘烟熏三文鱼沙拉和一瓶嘉士伯啤酒:“今天让您坐在过道边上,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店的一点心意,请收下。”,殷勤地把啤酒打开,倒了一杯,放到泽居晋面前,全程无视泽居晋对面的五月。   泽居晋向她微笑道谢时,她顺便奉上自己的名片一张,歪着头,做了一个很手势,看上去很可爱:“另外,下次过来之前,可以提前打电话给我哦,我会帮您留位。”   五月在边上看得牙槽发酸,转过头去,百无聊赖地看过道上人来人往,用行动表示内心的不屑。领位小姐走后,泽居晋把沙拉往她面前推了推,她又给推了回去:“我就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要是我想换位子,她大概会很不耐烦地凶我说:帮帮忙,有位子就不错了,还想换?没看见外面一堆的人在等位子?哼。”   泽居晋看她气哄哄的小模样,不禁一乐:“其实还好了,在东京有些热闹地区的饮食店,混艺能圈的人去吃饭的话还可以免单呢。”   “天,那怎么可以?人家怎么赚钱啊?把人家吃破产了怎么办?”   “不会,店家求之不得。因为艺能圈的人过去用餐,会带动店家生意,提高人气,所以很受欢迎。当然,前提是——”   “前提是必须女的美,男的帅对不对?那个,请问泽居桑,你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不会也去刷脸吃过很多免费餐吧?天,也太有趣了吧?啊哈哈哈。”五月想象泽居晋去吃免费餐的情景,越想越好笑,实在忍不住,一个人叽叽咯咯,乐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笑着笑着,看泽居晋似乎变了脸色,终于讪讪地收了声。   泽居晋脸一板,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话怎么这么多?”   五月刚刚正在笑的时候,旁边的过道上走过一个中年男人,因为他们这里就在过道边上,有人来往也很正常,只是那中年男人经过二人身边时,对五月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五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奇怪地看了一看,没看出什么异常,就接着乐自己的。中年男人走过去了,忽然又退了回来,带着些不确定的神色,迟疑着向五月问了一声:“Satsuki酱,是你吗?好久不见!”   五月心想,果然来了。在泽居晋面前,心里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惊愕,稍稍的又有些厌烦,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站起来,笑着说了一声“你好”之后,悄悄打量这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中年男人,同时努力思索这个人的姓氏。   此人中等个头、发际线很高,年龄四十出头,五十不到,微胖,单眼皮,腮上有痣,双下巴。凭着这副还算有特色的长相,依稀记起这个人是某家日系IT公司的工程师。其人比较啰嗦,总喜欢和有希子抱怨适应不了上海的生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送礼托关系;乘地铁时,不等里面的人出来,守在门口的人就一窝蜂地涌进去,结果就是大家挤在门口,进不去出不来,反而耽误时间;在车上被人挤着碰着了,不但等不来一句对不起,反而还要莫名其妙看人家白眼;每天在路上随随便便都能碰见几个随地吐痰的人,老年人有之,打扮光鲜的年轻人有之。总之各种匪夷所思就是。   没想到几年过去,此人竟然还没回日本,还赖在让他深为厌恶的上海。   五月的脑子飞快转动,终于又想起此人姓氏不是小出,就是川出,总之肯定带个出字。可惜时间太久,具体是哪个出,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这个姓氏里带有一个“出”字的日本中年男人见她一脸惊愕却又努力思索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五月酱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出井呀,还记得吗?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两三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我现在还时常去赤羽吃饭来着,女孩子们换了很多,不见了五月,好寂寞呀——”   五月说:“哦,原来是出井桑啊,不好意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托五月酱的福,一切都好。有没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坐?”说完,做了个喝酒的手势,眼睛颇为期待地盯着她,不知怎么想的,另一只手又伸过来和她握手。结果手还没伸到她面前,就被横刺里伸过来的另一只男人的手掌给截住了,男人的手掌当然只能是泽居晋的。   泽居晋这时也站了起来,把出井伸出来的手截住,和他握了一握,又很快分开,面带客气微笑,极其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正在和她说事情,出井桑那边……”日本人一贯的说话方式,话语暧昧,意思含糊不清,只表达浅层意思,深层意思需要由对方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自己去猜测。总之话只说一半,彼此心知肚明就是。   出井看清泽居晋后,不免自惭形秽,也不再纠缠,一拍额头:“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转头笑着向五月道歉,“酒喝多了,对五月酱太失礼了,刚刚认出你,一下子激动起来,只顾着说话了,忘记了五月酱是和……朋友一起来吃饭,本来就是嘛,今天是平安夜嘛,哈哈哈!”   他一张嘴说话时,就有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五月自然知道他喝多了,心情多多少少遭到破坏,不想再多说话,却还礼貌地为自己不能过去坐一坐而抱歉一笑:“总之多谢出井桑的邀请,谢谢,不好意思。”   出井终于转身走了。泽居晋坐下,一口把剩下半杯红酒喝下,不怎么愉快地瞄她一眼,拿起高脚玻璃杯看了半天,终于缓缓开口说:“工作场合也好,外面的事情也罢,要是不乐意的事情,直接拒绝就是。一味的迎合迁就别人,委曲求全,结果只能是个性一点点的离自己而去,最终丧失自我。而这样做,并不会使你更受欢迎,更受尊敬,明白?”   今天自看电影到现在,二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好,直到他开口说了这一段话。说这段话时,他一直皱着眉,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似乎也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语气更是出乎寻常的严厉。   其实五月本来也没有要去出井的位子上陪他喝个一两杯的意思,以前在赤羽和怂恿客人喝酒开酒不过是为了卖酒,是大环境所致,并不是她喜欢和人家喝酒。而今天,也是出于礼貌,或者说是出于迫不得已,才和出井寒暄一两句而已。   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正常,语气也是客气而疏离,感觉应对还算得体。作为她来说,总不能被叫出名字而故意不理人家,这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所以泽居晋突然发怒,对她说的这些话,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听怎么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她猜不出他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大概是对她平时为人处世的态度早有不满了吧。   五月和他说说笑笑,抬杠到现在,但见他一摆出训话的姿态来,就不敢说什么了,只是老老实实低下头,不出声。她本来没做错,被他一说,马上跟犯了错似的低下头,态度够老实,姿态也够低,但泽居晋却并不满意,把手中玻璃杯往桌上一顿:“喂!笨蛋,问你话呢,不用回话吗?!”   渐渐的,五月眼中就有泪水慢慢涌出,也不说不上什么委屈,因为他说的其实都对,就觉得心里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不敢让他看见,悄悄把眼泪水眨掉了。 第165章 165   泽居晋黑着一张脸,说话咄咄逼人,五月一边淌眼泪,一边轻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想马上回答一句‘噢, 明白了, 我也不喜欢这样,马上改掉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个性就是!’可这又不是工作中犯的那种填错数字、写错文字的错, 也不是开会时说错了话,咬咬舌头,重新来过就是……”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抬头看着他, “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懦弱无用的性格,我也想改, 可是怎么改?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掉的?”   泽居晋直视着她的眼睛, 并不为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所动,再一次问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她吸吸鼻子, 擦了把眼泪:“意识到啦!从泽居桑第一次为这个骂我的时候就意识到啦!”   “那改不改?”   过道上的行人穿梭来往,经过这两个人身旁时, 不免要奇怪地对这一桌黑脸训话的男人和一个哭着辩解的女孩子多看上一眼。要是出井看见,只怕更会尴尬,自己这一打岔,害人家小情侣当众吵起架来了。   五月想反正丢脸丢到家了,哪怕被人家围观也无所顾忌了,大声的擤鼻涕,使劲的擦眼泪。然而眼泪多得很,怎么也擦不完,一边噼里啪啦乱掉,一边哽咽着赌气说:“改,虽然知道很难,但是今后努力去改就是了!”   “嗯。”泽居晋终于点头,伸手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包七星和打火机来,一支香烟都已经拿出来叼到嘴上了,看看四周,又拿下来,放回到烟盒内,重新塞到口袋里去,默默看着她掉了很久的眼泪,突然说,“笨蛋,听了前辈的至理名言,怎么毫无表示?”   五月傻傻地看着他,圆张着嘴巴:“啊?还要表示?要怎么表示?”   “没看见杯子空了?倒酒呀!”   “噢,是!”突然觉得想笑,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就“嗤”地笑出了声,倒了半杯红酒,双手捧着高脚玻璃杯,恭恭敬敬说,“前辈,请。”   下半顿饭,气氛有点沉闷,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五月心情却算不上坏,被泽居晋莫名其妙地凶一顿,哭过之后,头一次没有觉得委屈,反倒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为了表达心中的喜悦,还把自己蘸酱的烤肉默默送给他一块,又趁他不注意,把他面前一片四边有点烤焦的牛仔骨夹过来,塞进自己嘴巴里去了。一片好心,换回他一句:“五月ちゃんって、本当にバカだね。”五月酱果然是傻瓜一只呢。   又是日语。被他嫌弃的这只傻瓜发现,每当他认为中文不能够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会自动切换成母语,觉得很有趣,嘴上却叹气说:“哎,虽说本来就傻,但也不用强调这么多遍,听多了,变得更笨更傻怎么办?”   “但是,是个温柔的傻瓜。”语气依旧很嫌弃,但说话时,看向她的眼神却意外的温柔。   这只傻瓜听了以后,觉得很是开心,捂着脸,偷笑又偷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被出井打了岔,一顿饭吃掉一个多小时,等红酒喝掉大半,送的一瓶啤酒也倒空,五月确定他不会再要酒要菜后,假装去洗手间,把钱包装在身上,去收银台结账。   算下来,烤肉加啤酒和饮料其实还好,总共六百块多点,一瓶红酒却要388元,加起来一千出头。不过钱足够,还多出一百多。心里顿时一松,这时已经顾不上心疼钱,顾不上去想接下来这一个月的生活费该怎么办了,心里只有避免出丑的庆幸,在心里自言自语说:“哎,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结好账,叫收银员开了□□,刮开一看,中了二十元,简直开心死了。美中不足的是,中奖金额较大,无法当场兑换。   回到位子上后,若无其事地接着吃吃喝喝,过一会儿,泽居晋问她还要不要追加什么,她摇头。他取出钱包,招手叫服务员来买单。她说:“咦,泽居桑不是说要我请客的么?”   泽居晋又开启了训话模式,教训她说:“你幼稚园还没毕业吗,这点常识都没有?这样的玩笑话也会相信?女孩子和身为上司的男人出来吃饭,怎么可以自己买单?”   “泽居桑,你的大男子主义有点严重哦。”   “啧。”   服务员走过来,泽居晋说:“请帮我结账。”   这时,五月得意洋洋地把□□往他面前一亮:“看!当当当当,单已经买好啦!想不到吧,还中了二十块钱呢,有生以来第一次中奖,都是托了泽居桑的福。”   泽居晋把她的钱包和□□劈手夺过去:“拿来我看。”   五月坐等他看□□钱包,谁知左等右等,他也没有要还过来的意思。才等了一分钟,她就开始扭起了屁股。   她等不下去了。她真的要去洗手间了。前面果汁喝下一大杯,生啤也喝下一大杯,红酒加雪碧又喝下几小杯,一肚子都是水,实在憋不住,顾不上讨要钱包,一溜烟地跑去洗手间办事情去了。   洗手间上好回来,看见钱包已经摆在自己位子上了。泽居晋坐着等她,闲极无聊,正在试戴她放在桌上的手套,彩子送给她的那双兔毛手套。   手套很小,他的手掌太大,手套只拉到掌心就拉不上去了,他还使劲往上拽,把手套拉得又细又长,五月啼笑皆非,坐下来,翻着眼睛,从他手上把手套硬是拽了下来,左看右看,心疼不已:“哎哟,都撑变形了,要是坏了的话,当心我叫你赔钱哦。”   服务员送来赠送的水果拼盘,泽居晋给西瓜均匀撒上盐粒,顺手递给五月一片,她接过来,伸舌头悄悄舔了一下,尝出味道后,不动声色地把西瓜偷偷放到面前的盘子上,再用一片餐巾纸小心盖起来。实在吃不来这个又甜又咸的西瓜。   泽居晋不禁一笑,西瓜吃好,面前的桌子擦擦,左右手撑在饭桌两边,向她颔首致谢:“谢谢五月酱的款待。”然后站起来,拿起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拍,“走吧。”   五月也赶紧穿上外套,戴上围巾,急急忙忙收好钱包手套,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到了正大广场大门口,泽居晋径直去出租车候车点,她突然说:“泽居桑,请等一等。”转身蹬蹬蹬又冲回到正大广场大门里面去了。   泽居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等她的时候无所事事,干脆走到一棵梧桐树下,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来抽。烟抽到一半,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在正大广场门口璀璨灯光下,一眼就看见了她。小小的一只,笑笑的,蹦蹦跳跳的,脸蛋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跑得太快了的缘故,还是被寒风吹的。   五月跑过来,把一瓶无糖乌龙茶放到他手上:“泽居桑酒喝了很多,回去的路比较远,怕你路上口渴。”又冲他扬扬手,“我乘地铁回去啦,下周见,拜拜。”   泽居晋伸手把她围巾拉住:“别急,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我地铁很快的,几站路就到了。”说话时试着挣了一下,围巾一端被他拉得很紧,没挣开。   他一手拉着她的围巾,一手夹着根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天,忽然一笑,说:“我送你。”   “不,不用了。”   泽居晋拉着五月围巾,使她不能动弹,捏着剩下的半支香烟,蹙着眉头抽最后一口,然后张口往她脸上一吹:“约会结束,必须要让男人送回家,这也是女孩子必须知道的常识之一,明白?”   “可我和泽居桑又不是约会,泽居桑和我吃饭,只是出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只是上司和手底下的小兵交流下感情而已。”话说着说着,脸又红了,一直烧到耳朵根。   “嗯,交流感情的约会。”   “……”   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人并排坐在后排座上,泽居晋抬手看看腕表,双手背到脑后,扭头看着她说:“今天一天辛苦了。”   “谢谢,不过我还好。”   “是说我自己,我今天辛苦了。”   五月悄悄翻了个白眼,好心说:“喝点乌龙茶吧。”   泽居晋不喝乌龙茶,手臂横过来,伸手扯了扯她后脑勺的小波浪:“酒好像也有点喝多了。”   五月说:“还是喝点乌龙茶吧。”   “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那就更要喝乌龙茶了。”   泽居晋伸手往她脑门上一弹:“五月酱怎么可以这么冷淡?”   五月作西子捧心状:“怎么这样说?好难过,心都碎了。刚刚请泽居桑吃烤肉的是谁?不是五月酱我吗?”说话时,悄悄往一边挪,紧紧挤在车门上,避开他试图歪过来的肩膀。   泽居晋被安全带束缚着,歪不到她身上去,马上训斥说:“前辈说喝多了酒,人不太舒服的时候,作为部下和后辈,不是应该关切地说:‘啊,前辈,你人不要紧吧?我好担心,不如到我家里去坐一坐?等休息好再走’么?”   明知道他是玩笑话,却还是带着些意气和固执回答他:“不,我才不会这样说。虽然以前……以前喜欢前辈,而且还做过傻事……”眼角又有点酸涩,声音带了点颤音出来,急忙扭头看向窗外,“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前辈还是喝点乌龙茶好了!” 第166章 166   说完这些话,五月突然猛地察觉到,只要是私下里和他在一起,自己情绪的起伏波动总是很大, 一会儿想哭, 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喜悦甜蜜, 一会儿心酸难过。真是莫名其妙。   泽居晋把乌龙茶递过来,命令她:“打开下。”   这前辈架子搭的,啧啧啧。不过人家五月也是好汉一条, 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使出吃奶力气咬牙切齿地拧盖子,一边自言自语说:“照五月酱的这个服务态度, 估计明年就能评上A了吧。”   泽居晋点评:“服务态度尚可, 热情有所欠缺。A的话,有点难度。”   五月悻悻, 不再说话。   陆家嘴到五月宿舍也就几公里的路程,路上不堵车, 一刻钟就开到了小区门口,五月向他道谢,和他互道晚安,然后开门下车,脚刚沾地,泽居晋在后面叫她:“五月酱。”   五月回头看他:“什么事?”   “圣诞快乐。”   “嗯。”突然觉得自己只嗯了一声有点不对,赶紧鞠躬,也回了一句,“圣诞快乐。”   车里,泽居晋望着她,面带淡淡笑意,说:“还有,五月酱工作已经很努力了,这样就很好。”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这样正面肯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的,五月心口一阵激荡,满心都是欣喜,满到一个不小心,马上就会要溢出来。想要即刻去大路上奔跑,想要大声呼喊,想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现在是多么高兴,多么得意。然而,她什么都没做,因为泪水先于话语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留到下巴,使她连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面向缓缓驶离的出租车深深的,深深的鞠躬。   出租车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之中后,五月站直,回身,慢慢往小区里走。小区门口,有个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她这个时候不太想和他说话,低下头,想要随着人群混进小区,然而明显办不到,因为那个人愤怒而又委屈的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知道躲不过去,她只好走过去,轻声问钱沐:“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钱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喊叫:“你去哪里了?和你约会的那个男人是谁?!”   五月虽然不认为自己和老板泽居晋吃一顿饭就是约会,但今天是平安夜,和一个不是男友的男人电影看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还被他送回到小区门口,被谁看见,大概都要误会的,更何况看到的这个人还是现男友。明明没有做错事,但被钱沐大声一问,莫名的就有点慌张,连忙解释:“你说什么呀,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人是我们总会计师,公司组织看电影,他顺便把我送回来而已。”   “你和他去看电影,我在你家等你!等多久了知道吗!我在寒风里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   “都说了是公司组织的活动,我只有一张票,否则就带你去了。”   五月好不容易把他的这只手推开,他另一只手又跟着抓了过来:“你不会骗我?你确定没有移情别恋?确定和他没有发生什么?!”   五月终于生气,胳膊由他抓着,看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钱沐,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是七月说你和同事约会去了,我不信,就等你到现在,结果呢,看见你和一个男人一起回来!我站在风口这么久,我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   五月道歉:“对不起。”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冰冷的,心一软,柔声问道,“去过我家了?”   钱沐何止去过她家,还和七月吵了一架,结果当然是大败而归。   他今天独自去了钱慧新家,连饭都没留下来吃,赶着回来去五月宿舍找她出去吃晚饭,结果敲开门,又只有七月在。七月正在打包衣服寄快递,忙着和快递员说话、付钱,也顾不上理睬他。他等七月忙好,问起五月,挨了七月两个白眼之后,终于得知五月今天又和同事出去约会去了。   钱沐气得要死,往五月家的门上墙上砸了几拳,坐在楼道里的楼梯上蹲守了半个多小时,七月出门,看见他,把他骂了一顿。他开始还和七月据理力争几句,吵来吵去,根本不是人家对手,还引来楼下邻居过来看热闹,因为楼下邻居大都认识七月,就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无奈,只好转移地点,换到小区门口去蹲守。几个小时下来,饿得头晕眼花,终于等到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五月。   五月见他不止手,连一对耳朵和鼻尖都冻得通通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安抚他说:“你今天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别生病了。”   被五月一安抚,他的态度多多少少也缓和下来:“五月,我觉得你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五月岔开话题:“饭还没吃吧?要不吃个饭再回去?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钱沐拉着她的两只手,眼圈红红的:“我不饿,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天……五月,你不会变心吧?我和家里抗争到现在,顶着巨大的压力,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你知道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今天是平安夜,你为了和公司里的人看电影,竟然不理我,你……”越说越委屈,鼻子发酸,话再也说不下去。   五月被他这样一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玩弄男人的十足十的坏料,就算被天打雷劈也不为过,心里一阵歉疚,忙说:“别多想,下次一起出去好了。”   “下周我嬢嬢,蓓蓓妈妈过生日,陪我一起去吧?我带你认识一下我家亲戚。”   这也老实人钱沐从网上研究来的,说真正爱一个人,就要把她介绍给亲戚家人以及朋友,这会使另一半产生安全感,同时有利于加深二人之间的感情,巩固二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老实人钱沐认为,如果能得到家中亲戚的认同,他们今后的道路就能顺遂得多,五月也会更放心和安心。可惜五月连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谢谢你,我很想去,可是我去不了。”   钱沐连连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着我,可对我却又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你到底是怎么了!下周你又和谁有约?!”   钱沐平时声音不大,但只要一激动,马上就会放开喉咙喊叫,五月环顾四周,大觉尴尬,说:“别激动,我只是下星期会回老家一趟老家。”   “会不会一去不返?”   五月失笑:“我今年还有一天年休没用完,准备在月底之前请假回一趟家办护照而已。”   “你办护照去哪里?会不会离开上海?”   五月好笑,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钱沐一激动:“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你说什么?”   “我说,”钱沐一字一顿道,“我要陪你一起回去,见你爸妈!”   五月凝视他很久,才轻声问:“真的?你愿意陪我回山东见我爸妈?”   七月晚饭是和金秀拉一起吃的,金秀拉和同事爬好东方明珠,在外面吃好晚饭,回来时又带了两盒生煎和卤菜当夜宵。夜宵拎到六楼,见五月还没回来,就和七月两个人吃了。卤菜味道不错,可惜调料放得太多,味道除了鲜,还是鲜。两个人吃完不一会儿,都觉得口渴。七月就打电话给五月,叫她带点水果回来。五月在电话那头说:“我已经爬到二楼啦,家里不是还有苹果和香蕉吗?想要什么,明天给你买可以吗?”   七月说:“我要红心柚子,秀拉姐想吃砂糖桔,对了,家里矿泉水也没有了。”说完,不等五月说话,电话就给挂断了。   五月收好手机,自言自语:“得,去买就去买。”   先去门口便利店买了两大瓶矿泉水,再去便利店隔壁水果摊。零钱包里剩下的零钱不够买水果了,就又掏出大钱包去拿那张整钱。钱包刚打开来,一下子就楞在原地。   她钱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沓整整齐齐的钞票在里面,钞票张数不知道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在月中发工资的那几天,她钱包里也不会出现这么厚的一沓钞票。   把钞票取出来数了一数,共31张,其中一张是她自己的,30张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她再三回想,确定自己的中奖发-票还没去兑换,而且中奖金额只有二十元;来去正大广场的路上更没有遇见感情受挫、一气之下乱撒人民币的失意男女或疯子,所以,她也没有捡到一分钱。   她退到水果店门口去,坐在投币摇摇马上揪头发,叹气,咬指甲,捏自己的脸颊。水果店老板问她:“你买不买呀,不买我要关门了!”   她心里正乱着,没好气说:“才九点而已,你急什么呀?想关门就关好了,我去别家买!”又叹几口气,从包里找出手机,咬着指甲拨通了泽居晋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多声才被接起,泽居晋说话之前,就听见嘈杂的音乐声,有人大声叫干杯,当然,还少不了女孩子们的莺声燕语。   他又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他又去酒吧了。他终于回到属于他的圈子他的世界里去了。他和她,终究不是一类人。   =========================================================================================== 第167章 167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以为相处短短半天时间,多说了几句话,多开了些玩笑, 他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便可就此缩短。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知道他去了酒吧之后, 失落感只有一点点,沮丧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失落和沮丧还不至于使她难过流泪,挂断电话逃回家去, 只是使她的声音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苦涩而已。听见他在电话那头说“这里是泽居”后, 本来有一堆话堵在心口,说出来, 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是我, 五月。”   以前在赤羽时,美代教过女孩子们正确的接电话礼仪, 那时候,美代再三强调:作为服务人员, 接电话时使用正确的礼貌用语固然重要,但是说话时的情绪和姿态也不容忽视。因为同样一句话,懒懒散散、情绪失落时说出来和面带微笑时说出来,声音绝对两样。所以即使看不见客人的脸,美代也要求接电话的女孩子面带微笑说话,同时也要求大家多观察来店的日本客人打电话时的样子。   日本人打电话时,不论站或坐,都喜欢对着看不见的人鞠躬。美代这个时候就会说:“你们别笑,人家不是傻才对着空气鞠躬的,对方即便看不见,但这边语气里所带出来的敬意,电话那头的人却绝对能感受得到,懂不懂?”   所以当五月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后,当即吓了一跳,赶紧从投币摇摇马上站起来,昂首挺胸,毕恭毕敬,露出得体微笑,像是对国家元首致敬一样,重新说了一句:“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不好意思,我是五月。”声音果然就两样了,精神得有点过分。   他说:“我知道,有事?”   五月低头看看钱包里的一沓钱,重新沮丧起来,沉默良久,才开口说话:“泽居桑不是说酒喝多了么?”   “和几个球友小聚而已,酒不会喝很多。”轻声一笑,“怎么,五月酱在担心我?”   “不是。”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定,情绪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是想问泽居桑为什么要往我钱包里放钱?泽居桑为什么要这样做?帮贫扶困吗?看我钱包里只有一百块,担心我吃不上饭吗?还是泽居桑喜欢给陪看电影陪吃饭、陪酒陪游的女孩子发小费?为什么,为什么?”说到后来,心口发堵,声音渐渐带了些哽咽出来。   水果店的猥琐老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张着嘴,听得津津有味,决定暂缓关门。   “怎么了?这么凶。”在嘈杂的背景音乐声中,泽居晋气息低沉,声音温柔如水,只是,于她而言,却太过遥远,远到不像是在同一个星球。他在电话那头顿了一顿,接着说,“什么都不是,只是不喜欢叫女孩子买单而已。”   五月一鼓作气说完一堆话,这时突然察觉出自己刚才太没礼貌,一下子气馁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傻傻地“噢”了一声。   “早点休息吧。”   “噢。”   他那边正要说话,却突然被人打断,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依稀是“……拿着电话讲个不停,当心罚你哦。”声音娇滴滴的,但说话时却用了敬语,语气亲昵却恭敬,不是他女友,听着倒更像是酒吧里的陪酒女郎。   然后有几秒钟的时间,那边没了声音,要么他手机被那娇滴滴的女孩子开玩笑夺去了,要么就是他捂住话筒,转身安抚那女孩子去了。就在五月犹豫着要不要先挂掉电话时,他的声音从话筒中再度传来,“别多想了,下周见。”   “噢。”   挂下电话,转身去水果店挑小小的砂糖桔,挑到一半,嫌果皮打蜡太多,个个亮得跟小灯泡一样,挑好的半袋子又都倒回去,从钱包里把一叠钱掏出来,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指着一排进口水果说:“这个来两盒,那个来两盒,每样都给我来两盒。”常年拉着一张长苦瓜脸的猥琐老板转眼就变得喜气洋洋,忙着往袋子里放蓝莓、车厘子和猕猴桃,笑得合不拢嘴。   周日,圣诞节当天。和钱沐出去看电影,然后去世纪公园划船,再出来找餐厅吃饭。用餐时,钱沐体贴入微,嘱咐服务员把椰汁加热后再拿上来,碗筷先用茶水烫好才放到她面前去。点的菜里有一道清蒸鱼,他仔细挑掉鱼刺,把鱼尾鱼背上的肉夹给五月,自己则吃鱼头鱼腹。更让人生出好感的是,他对服务员们都很客气,要东西时会加个“请”字,东西拿来后会客气说“谢谢”。   五月托着下巴凝视钱沐的脸庞,心里悄悄拿自己的条件和他作比较:上海211一本大学对山东菜场高中,独生子对多子女家庭不受重视的长女,180的身高对158的小身板,一心一意对间歇性发作的三心二意……双方唯一可以打成平局的,就是各自的宝贝父母了。两家父母可说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也许自己家的更辣手,更令人望而生畏。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五月暗暗叹气,想:天,原来他配我竟然也绰绰有余……虽然说话做事黏黏糊糊的不太干脆,有点啰嗦,又动不动就红眼睛,喜欢哭,性格软弱,没什么男子气概……但事物都有两面性,可以断定的是,这种人肯定不会家暴。嗯,就是他了,我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男孩子了……奇怪,这样好的男孩子,我前段时间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我是和他过日子,又不会和他那些极品亲戚过日子,怕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言行举止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温柔就更胜以往。她的温柔,钱沐自然也感觉得到,然后更为殷勤小心,更为热情周到。一天下来,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别扭完全消除,又和好如初了。   当天夜里,五月做了一个春梦。梦里,她和一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喃喃说着情话,情到浓时,男人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面,扣住她后脑勺,俯身来吻她。男人身上清爽又好闻的气味使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贴上去,然而,心里却又害羞得要命,终于还是别过脸去,躲开了那个吻,男人于是训她:“笨蛋,前辈吻你,竟然敢躲?”   她赶忙道歉,然后嘴硬辩解:“人家不好意思嘛。”恐怕他会生气,还是闭上眼睛,羞羞答答地迎了上去。   但是,这个吻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却不知道了,因为快要吻到一起的时候,她给活活吓醒了。而且她只记得梦里两个人所说过的那些话,至于男人的面庞,她却没看清楚,但听那流氓腔调,只能是她的花心老板泽居晋了。   她吓醒以后,爬起来,发现身上竟然出了汗,在黑暗中独自静坐很久,然后悄悄起床,走到客厅里去,把白天对钱沐和自己所作的分析比较的内容逐条列出,一一写在纸上。白纸黑字,看着更觉踏实,左看右看,都觉得钱沐好,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是高攀了钱沐。   看了半天,重新爬回到床上睡觉,把纸片抱在怀里,暗暗祈祷:上帝呀,就算做春梦,也应该让我梦见钱沐才是啊!但是天不遂人愿,下半夜连钱沐的影子都没梦到,黑甜一觉睡到天亮。   周一上班,有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过来进行年末监查,其中有一项监查内容是要到车间现场去盘点固定资产,泽居晋正好要去车间找现场的管理人员有事,就叫上五月一起去车间。   车间是无尘环境,五月过去之前,先从总务那里领了一身净化服换上,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蛋。   一行人从车间里的更衣室换好净化服出来汇合,然后去风淋间。风淋间空间狭小,只能同时容纳两个人,吕课长等人做手势请泽居晋和五月先进去吹风除尘,同样一身净化服的泽居晋说:“还是请监查人员先进去比较好。”   吕课长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应该请人家先进去。”把监查员和对应人员配成对,叫他们一对一对的进去。因为泽居晋和五月进去是另外有事,并不赶时间,就留到了最后。   等监查人员全部进去之后,五月和泽居晋一前一后进入风淋间。五月是头一次进风淋间,就跟在泽居晋后面,有样学样地模仿泽居晋伸展四肢,身前身后对着风口,使强风吹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风太大,眼泪都给吹出来了,她就闭上眼睛,左转右转,前转后转地吹,正吹着呢,听见泽居晋似乎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风淋间里风声太强,泽居晋又戴着口罩,她没听清,睁开眼睛问询地看着他,他重新说了一遍,可惜她还没听出他说了什么,恐怕他会厌烦,忙使劲伸长脑袋凑过去,示意他再说一遍。   五月把脸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再说话了,突然伸手过来,把她脸上散落的头发丝撩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手掀起她头上的工作帽,把发丝塞到工作帽里去,塞好,还替她戴好帽子,左右看看,摆正位置。 第168章 168   五月太小只,泽居晋人太高,只好委屈自己上身微微后仰,膝盖弯曲, 使自己的脸对着五月的面孔, 而他前屈的膝盖几乎抵到五月的双腿,使她在狭小的空间内无法动弹。   五月的脸自他手伸过来时就已经“刷”地红了, 再一对上他的眼睛,更是紧张,小小地挣了一下, 想要想躲开他的手, 但他的手更快。他的手极快地扣住她的脑袋,四指扣住她的后脑勺, 拇指则按在她的脸蛋上端详她。五月这个时候不仅脸蛋, 连耳朵脖子都烧了起来,更要命的是连呼吸都明显急促起来。   泽居晋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和神态变化一样, 坦然自若地替她仔细戴上帽子,手指从她脸蛋上一拂而过, 轻触了一下她的耳朵,然后不管她一脸痴呆相,转身推开风淋间的门,出去了。   五月面露痴呆相,不是因为他撩自己的发丝,不是因为他给自己戴帽子,而是因为他扣住她后脑勺的时候正好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春梦,更因为他手从她脑袋放开之前,还扯了一下她的耳朵。   所以,她才发傻的。   到了车间里面,她跟梦游似的,翻译起来有点磕巴,明显的心不在焉,加工课的一个负责人揶揄她说:“小钟今天不在状态嘛,是不是不太喜欢来我们车间?”   她勉强笑笑:“哪有,才不会。”   说完,忍不住抬头偷偷去看身旁泽居晋的脸色。泽居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我干什么?看着我就能翻得更好了?”   得。不看就不看。   上午车间去好,下午突然想起要请假回山东办护照的事情来,于是去向人事要年休申请表。小唐妹妹看见她,趁机把她好一通批评教训,说她不守约,不够朋友云云,最后叫她请吃西餐,也不用太高档的地方,就隔壁吴老板家的西餐厅就行。   当天晚上下班,五月、金秀拉和小唐妹妹三个人去了吴老板的小西餐厅吃饭。还没去之前,五月就给七月打了电话,叫她晚上下班后也过来吃饭,七月说:“不用了,我今晚正好也要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饭。”   五月说:“好的,别喝很多酒,早点回来。”   七月答应了一声,也和她说:“你也是。”   简短的三个字,却使五月受宠若惊,拿着手机想了半天,不明白七月为什么心情这么好,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对年底的奖金比较满意。   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小酒喝喝,小菜吃吃,闲话说说,吴老板也过来插科打诨,不知不觉,一顿饭就吃到了□□点钟。   五月本来想早点回去看看书,手头还有一份翻译的工作本周日之前要交掉,但心里又有点舍不得小唐妹妹的八卦。小唐妹妹虽然是野鸡大学混出来的不专业很业余的人事专员,工作做得马马虎虎,但八卦的触角却非常之灵敏,打听人家八卦的本领非常之高明,传播八卦的意念非常之执着,说起公司同事的八卦来,一个接一个,个个新鲜又劲爆。开始时,三个小姑娘是轮流发言,最后就变成了小唐妹妹一个人的专场演讲。   “……轧姘头的那两个人以为会议室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就反锁了会议室的门,放心地躺在会议桌上打啵扒衣服,忙得不可开交。因为要节省时间嘛,两个人你扒我的,我脱你的,哎哟喂,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外面玻璃墙上已经趴了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工人了。这些工人小伙子们也坏得很,个个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想要去提醒他们一下,乃么好来,活春宫上演到一半,结果吕课长从旁边溜达过来,他这个人,最喜欢看热闹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趴在玻璃上往里一看,哎呦喂,血压当场飙升,差点晕倒在地……”   当小唐妹妹正说到热闹的地方,忽然餐厅门口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两声,有人推门入内。   五月和金秀拉伸长了脑袋听小唐妹妹说品质管理部的两个出轨男女躲在会议室里苟合的八卦,正听得入迷时,小唐妹妹忽然住了口。   五月急得直催她:“后来怎么办的?我们课长是等他们事情结束了才进去的呢,还是没等他们结束就去敲门提醒那两个人的呢?”   小唐妹妹尴尬地看着她微笑:“下次去问你们吕课长好了,嘿嘿嘿。”   五月翻白眼:“你好意思问,人家还不好意思说好吧。”   金秀拉看小唐妹妹神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赶紧用胳膊肘顶了顶五月,同时站起来,哈着腰用日语说:“各位领导大人,晚上好呀,欢迎欢迎。”   五月急忙转头,看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公司里的日本人来,其中一个就是泽居晋。生野、川手和吴老板打招呼说话时,泽居晋的公文包被一个服务员小姑娘接过去,他的手腾出来后,就从口袋里从掏出烟盒,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眯着眼睛问五月:“在说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五月赶紧站起来,嘴里支吾:“没,没说什么。”扭头悄声问小唐妹妹,“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小唐妹妹嘀咕:“他们为什么不能来?吴老板以前公司里做翻译的,和他们几个日本人关系都很好的好伐,这家店开张时,他们还送了花篮呢。”   金秀拉马屁功力十分了得,已经修炼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视脸皮如无物的地步,看见泽居晋嘴上叼着烟,招手喊来服务员:“姐们,来个打火机!”打火机转眼拿来,一把夺过去,跟狗腿子似的点着,没有风,却还小心地伸手拢住火,凑到泽居晋面前去。泽居晋微微侧过头,就着她的手点着了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后,看了五月一眼,走到隔壁桌坐下了。   金秀拉自己拍马屁还不算,又把另外两个也揪到隔壁桌去,向三个领导请安问好打招呼。小唐妹妹和五月回到自己座位后,对视一眼,同时作呕吐状,以表达对金秀拉这个马屁精十分鄙视。   金秀拉跷着二郎腿,先对五月进行了点名批评:“你呀,怎么提点你都记不住!在江湖上混,不仅要会做事,更重要的是还要会做人,笨!”   把五月批评得一脸茫然后,再以高姿态轮流扫视着面前这两个傻不拉几的同事,鼻子里哼着,极其不耐烦的样子,“唉,你们这两个啵啵脆的花姑娘太嫩,我都懒得说你们,记住了,今后不论去哪里,都要和财务打好关系,别的部门就算了,第一要紧的是财务!财务老板的马屁拍好了,小到报销拿钱、盖公章开证明,大到采购设备,申请项目经费就会顺利得多,晓得不?明白的干活?”   花姑娘五月作为财务课唯一的女孩子,享受着财务课一帮子老男人小男人们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表示自己想盖啥章盖啥章,想啥时盖就啥时盖,想啥时报销就啥时报,对金秀拉她们的难处不怎么了解。她能做的,就是就向两个同事表达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同情。   另个花姑娘小唐妹妹却对金秀拉的话感同身受,瞬间成了金秀拉的知己,招手叫来服务员:“再上一瓶啤酒来!”然后问,“哎,秀拉,日语里面的‘你请’怎么说?”   =================================================================================   嘉兴城,温府。   凤楼把月唤的手拉开,似笑非笑看着她:“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请我来,果然还有条件,且说来我听。”   月唤垂首轻声道:“我在家里成天无所事事,不过是从早坐到晚。偶尔想去花园里转一转,又怕碰见香梨她们,你大约也晓得,这个家中,喜欢我的人没有几个,唉,闷也闷死了……”轻轻叹一口气,“我怕自己闷出病来……我今后跟你去店铺里帮着做点事情好不好?”   她话还未说完,凤楼便已皱起了眉头,训斥道:“一派胡言!身为女子,便该安心在内宅相夫教子,无事时可去与老太太说话解闷,绣花下棋,哪一样不能消磨时间?抛头露面去和一群店伙打交道,做生意,叫人瞧见脸蛋,调戏个一句两句,成何体统?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放?这些话,休要再提!”   他会反对,原在意料之中,月唤也不气馁,只轻声分辩道:“我看别家店铺里也有女子帮着管事……而且去店铺里的客人,大都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平常哪有什么男客?即便有,叫店伙们出去招待,我只坐在柜台内学着算算账,哪里就会被人调戏了?再说,城里头,还有敢调戏你温家女眷的人么?”   往他怀里又挤了挤,勾住他的脖颈,柔声道:“你不晓得,香梨帮着管家中的事情,家下人等对她无不服服帖帖,我每回见她对着一群管家娘子训话,心里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想着自己若是能和她一样能干就好了,将来也可帮你的忙,替你分担一二,五爷,你说好不好?” 第169章 169   凤楼对于月唤的话固然不敢全信,却也听得心中舒坦不少,声音也便缓和下来,将她揽在怀中, 上下其手, 一面笑道:“这不难办,你今后就跟在香梨后面帮着料理家事, 我叫她带着你,待你熟悉之后,再叫她手头上的事情都交给你, 这个家, 今后由你来管也无不可。”   月唤摇头:“砸人饭碗,把人逼上绝路的事情我不做。”   凤楼悟, 原来这货是担心得罪香梨, 遂笑道:“傻子,这般小心做什么, 难道她不管事,饭就吃不上了不成?再者, 她又不是我花钱请来的管家,何来砸她饭碗一说?”   月唤看着他,微微笑道:“五爷话说得轻巧,香梨已把管这个家当成了终生的大事去做,和你们男子当官做大老爷一般,好好的,你罢了她的官,她心里如何服气?一辈子这么长,你叫她怎么过?这个家中,除了管事以外,难道她还能指望和五爷你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么?”   “放肆!”凤楼登时发怒,看她一味倔强,说话气人,本想当场摔袖走人,杀一杀她的傲气,但温香软玉在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她推开,只得强压了火气,耐着性子哄她,“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总之除了抛头露面、出去帮忙做事以外,什么事情都好说。”   月唤仍旧倔强摇头:“不,我想出去找点事情做做,不想一辈子闷在家中混吃等死。”想了一想,又道,“你不是还夸过咱们铺子对面那家刘记当铺的老板娘是女中丈夫、是当朝卓文君么?”   温家绸缎铺子同瑞和对门那一家刘记当铺的老板娘与老板是私奔成婚的表兄妹,凤楼说老板娘是女中丈夫、当朝的卓文君,不过是调戏人家的轻薄言语罢了,谁料月唤却当了真,当凤楼佩服人家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是个有本事的女子。   凤楼失笑,却也不挑明,只道:“这些话不必再说,我明儿找大夫来给你开个方子,调理调理身子,生几个小娃娃出来,包管你忙到再没工夫去胡思乱想。”言罢,不容她多话,将她一把抄起,三两步移至雕花大床前,将她往床上一丢,人也跟着覆身上去,近乎粗暴地撕咬她的唇舌,手上动作也不停,“刺啦”几声,不过三两下,外头的大衣裳撕破,见着了粉嫩柔软的里衣。   月唤虽与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他撕衣裳,不禁又怕又羞,双手护住前胸,四处躲闪,口中惊叫:“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凤楼勾着嘴角,一脸坏笑:“傻妞儿,自然是要做头等要紧事,和你生小娃娃。”   月唤羞恼,趁凤楼忙着拉扯自己衣裳之际,抬脚就给了他一下子,凤楼一个没提防,险些被踹到床底下去,不由得发狠咬牙道:“好,好,这样才够味儿,爷就爱你这样的小辣椒!”重又翻身上床,一把拉住她的脚踝,顺着脚踝,摸上小腿,再由小腿一路往上,其后停留在她胸前,重重揉搓,月唤伸手阻拦,却被他紧紧钳住,半分也动弹不了。   月唤和他打闹了许久,此刻被他一摸,便觉全身酸软,只有喘息的份儿,竟是连话都说不成句,片刻之间就叫他得了手,只能任他胡来了。   凤楼奋战许久,其后抽出她脑袋下的软枕,不由分说,强行给她塞在身下,使她成了身高头低之势。月唤恼怒:“你这这是要做什么!”   凤楼道:“因为你年纪还小,我本意是顺其自然,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但你太闲,容易胡思乱想,我今后只好辛苦些,多操劳操劳,再用这样的法子,左右开弓,多策并用,可使你早一日怀上我的种……”   他话说到一半时,月唤就已明了,羞恼已极,啐他一口,用力一滚,远远的滚到一边去了。   半夜,凤楼正熟睡,月唤把他摇醒,在他耳朵边上讨价还价:“五爷,我和你一同出去,再一同回来,你若不放心,只管在一旁看着……若是一天太长,哪怕只去半天也行,只要不让我呆在家里就好。”   凤楼听她啰唣个不停,没好气道:“这个家,有这么叫你厌烦么!怎么半夜三更还在琢磨这个事情?不许再想,好好睡!”   凤楼一喝,她赶紧闭上眼睛。一会儿,凤楼睡意渐浓,正要睡去之际,听得她又在耳边小声嘀咕:“我也不想,可我真不想呆在家里……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我怕我要闷出病来……”   次日起身,月唤又恢复了懒懒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李大娘在一旁时,她便有说有笑,对凤楼小意殷勤;无人在时,她就抱着花点子呆呆坐着,懒洋洋地望着窗外出神。   凤楼见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公然敷衍自己,竟是无所顾忌。这个家里,人人都怕自己,唯独她胆上生毛,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怪只怪自己当初没给她做好规矩,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一见着她这幅懒懒散散的模样,凤楼便气得牙根痒痒,再气,打却是舍不得打的,骂也是舍不得骂的,除了避开,故意冷落之外,拿她的倔脾气竟是毫无办法。非但毫无办法,过个两天,还要仔细摸一摸她身上,见肉都还在,并没有瘦下去,知她饭和点心一顿不拉,才会放心一些。   月唤饭和点心还是照常吃,只是人总是闷闷的,凤楼又是气恼又是发愁,实在看不下去,某一日与她道:“你不若去问问老太太,若是老太太也愿意,我便带你出去也无不可。”这样说,是因为她在温家只怵老太太一人,若是老太太说不叫她去,料想她就能断念死心,从此不敢再做非分之想了。   她不知凤楼是敷衍自己,一听这话,欢喜得一夜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便要伸头看看外面,盼着天早些放亮,好早早起来去老太太那里。凤楼被她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睡不好,冷冷道:“你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些,老太太不一定就答应!”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亲自服侍凤楼梳头净面,把他送走,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头上簪了花儿朵儿,收拾得喜气洋洋的,高高兴兴然后领着人去给老太太请安。门口遇见美婵,含笑行礼,道:“夫人好早。”转眼看见香梨,又唤她一声姐姐,道,“姐姐也好早。”香梨等人听见,无不吃惊,不明白她心情为何会这么好。   在老太太处,打点精神,陪着说说笑笑,美婵与香梨先后起身走了,她磨蹭到最后,终于开口将自己想去外头铺子里帮忙的事情说了,又说:“我其实是心疼五爷……他这一阵子忙得饭都顾不上吃,都入了冬,身上非但没贴冬膘,反而瘦了些……”说到这里,脸上红了一红,再也编不下去,慌忙低下头去,掐了自己一把,逼开口说道,“我成日无所事事,在家里闲得发慌,便想着学点本领,将来……将来也能替五爷分担一些,使他不至于这般劳累。”   老太太一听,给感动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道:“前两天我听说你和他闹生分,还当你任性,不愿意听我老太太的话了呢。好孩子,你能这样想,足见你对他是一片真心,心里头是真爱着他。他老子不在,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靠他一个人,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事,是干着急也没办法……提起他那个没用的老子爹,我心里头就一阵难受,唉——”   旁边伺候的婆子赶紧过来笑着劝说:“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又伤感起来了?赶明儿老爷回来,看见咱们家这一队娘子军把家管得井井有条的,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老太太破涕为笑,道:“我向来随意惯了,想到哪说到哪,刚才说到你要去铺子里帮着做事情……我们原是世代做生意的人家,没那么多死规矩。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的生意还没做到这般大,一到逢年过节生意好的时候,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我也跟着跑进跑出,帮着做点事情。大到盘账,小到给伙计们做饭,就没有我做不来的事情……你那过世的老太爷非但不说我,反而还夸我巾帼不让须眉。后来店铺开了几家,店伙也请得多了,才不叫我出去的……”   上了年纪的人,最爱说陈年往事,一说就停不下来,月唤耐着性子坐听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老太太说得累了,喝一口茶水,方才笑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将来这个家里,你和香梨都能帮上忙,老五和美婵也能轻省些。只是,须得记住我老太太的话,咱们女子,即便抛头露面,也得拿捏住分寸,说话行事要矜持些,不能和那些店伙们没上没下的说笑,叫人背地里笑咱们家太没规矩。”   月唤高兴得脸蛋涨得通红,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把老太太的胳膊抱在怀里又是揉又是捏,不管老太太嘱咐什么,她连想也不想,即刻答应,又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笑着保证说:“ 老太太放心,我再年轻,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太过欢喜,以至于说话声儿都发了颤。 第170章 170   月唤得了老太太的准许,一天可以去铺子里呆上半天,帮忙做些事情,府里头的人听了, 只觉得艳羡, 却不怎么吃惊,因这桩事在诸人眼里, 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本朝民风开放,城中多的是夫妻老婆店。不仅穷家小户,便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商贾人家, 也有口齿伶俐、头脑灵活的妇人抛头露面的帮着家里料理生意, 是以诸人见怪不怪,只背地里说这位钟家三姨娘老实了几个月, 眼下终于按捺不住了, 见府里头被香梨把持着,便把手伸到外头的店铺去, 好多搂银子,贴补娘家。当然, 人家能说动老太太和凤楼,也是人家的本事。   次日一大早,月唤起来,生恐凤楼反悔,小心翼翼服侍他起床穿衣,净面漱口,用好饭,又叫他坐在自己梳妆台前,拿了自己的桃木梳给他梳头。凤楼半笑不笑地问她:“不是不会梳爷们的头么?”   月唤轻声笑道:“后来我想想这样太不像话,又学会了。”   凤楼忽然收了笑,冷冷道:“你恃宠而骄也须得有个分寸,我这一次便为你破例,允你去铺子里做些事情消磨时间,但若是坏了规矩,敢犯错一次……”   月唤垂首,低低道:“我自进温家门以来,别说做对不起五爷的事情了,便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五爷说这么重的话,我受不起。”言罢,忽觉心口一酸,已委委屈屈地哭了出来。   凤楼点头,看了看她,淡淡道:“知道了,走吧。”   她忙忙的擦了眼泪,复又欢欢喜喜地跟着凤楼出了门。因铺子距温府并不是很远,凤楼便带她走着去,顺带着逛上一逛。   她不惯与生人打交道,本来也不见得有多想去铺子里帮忙,只是不愿意闷在温家内院,无所事事,成日里胡思乱想而已。及至离了牢笼般的温府,但见天蓝云白,各处景致新鲜有趣,便觉舒心之至,就是凤楼,仔细看看,真真是风流倜傥,好不英俊潇洒,比之往日,更是顺眼了许多。遇到人多的地方,不待凤楼来拉,她自己就伸手过去拽住他的衣袖,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凤楼暗暗叹气,不过准她每天不必呆在内宅,去铺子里帮上半天的忙,竟然高兴到连仇都不记了。怕就怕她在外头呆久了,心渐渐野起来,今后更加不好管束。   月唤一路逛下来,用不着的胭脂水粉买了许多,各式瓜果点心更是一路走一路吃,和四春静好两个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正高兴着,身边忽然有一乘小轿经过,路上的人纷纷避到一边,以让小轿过去。轿子经过凤楼及月唤身旁时,突然落地,较帘掀起,一名二十上下年纪的艳装丽人探出头来,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温大官人,这阵子总没见你了,为什么不到我家坐上一坐?大官人好生无情。”   凤楼驻足,笑道:“原来是倩倩姑娘。”   倩倩与凤楼一问一答的时候早已瞧见了他身后的月唤,见她一身打扮及躲在凤楼身后微微笑的模样儿,知道是他姨娘中的一个,悄悄将嘴唇咬了一咬,抛给他一个十足妩媚却又带有十二分幽怨的眼风:“我娘昨儿还骂我,说必是我得罪了大官人,所以这阵子总不见人影儿。”   凤楼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道:“倩倩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倩倩道:“城南赵孝廉又纳了新姨娘,家中宴客,叫我过去作陪呢。”   小轿旁一个抱着琵琶的仆役模样的人悄悄催她:“姑娘再不快些就要迟了,赵孝廉早前交待务必要早些过去呢……”   倩倩这才与凤楼道:“我走啦,下回别忘了去我家坐上一坐——”冲凤楼甩了下帕子,小轿终于走了。   凤楼看看月唤,看看天。月唤这时却噗嗤一乐,推他道:“前面有卖云片糕的,大官人去前面买点云片糕来给我们吃吃。”   凤楼不语,抬眼翻她。月唤扭头和静好四春道:“大官人生气了,嘻嘻嘻。”言罢,三个人笑作一团。四春笑声最响,手里拎着的一堆小玩意儿都被抖到地上去了。   凤楼无奈,瞪她一眼,最后还是去买了云片糕过来交与她,看她一路上叽叽喳喳,零嘴儿吃个不停,看着十分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觉有些喜悦,早上心里头窝着的那团暗火也于不知不觉间消散一空。叫她把东西都交给四春静好拿着,又叫她们两个远远地跟在后面,以便与她说话。无关要紧的闲话说了几句,忽然问她:“哎,小辣椒,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呢?”   月唤闹了个大红脸,白他一眼,嗔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凤楼笑道:“依着你倔牛一样的脾气,若是那时没相中五爷我,只怕早就犯下两桩人命大案了。”想一想,自觉得意非常,拿指头戳了戳她的脸蛋,“别不承认呀,咱们洞房花烛夜的那几天,不是没哭也没闹么?我去抢了你来,只怕正中你下怀吧?哎,是不是在那之前就已相中我了?和我说实话,相中五爷我哪一点了?”   月唤红着脸吃吃发笑,就是不答,问急了,她便反问他:“你先说,你相中我哪一点了呢。”   凤楼笑道:“这个不是和你说过很多回了么,老子就是看你长得美。第一眼是觉得你美赛嫦娥,再仔细一瞅,第二眼就叫我给认出来了:原来是我儿子的娘亲,可爱得不得了。”   月唤依旧吃吃笑:“谁是你儿子的娘亲,谁要给你生儿子!”   凤楼伸脸过来,嬉皮笑脸道:“该你了,说,到底有多喜欢我?”   月唤被他连连追问,实在躲不过去,只好答说:“反正除了吃,我最喜欢你。”   凤楼先是得意,后又蹙眉:“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我什么时候变成第二了?前阵子不是还排在你的樱桃柿子和你阿娘做的糯米红枣之前么?”   月唤咯咯发笑,笑完,扭头假装看路边风景。凤楼即刻变了脸色,道:“哎,小辣椒,咱们回家去吧,不逛了。”   月唤一惊,望着他道:“不是还没有去铺子里么?”   凤楼睥睨她:“不想去了。”   月唤跺脚:“好好的,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心绪有些不佳。”   “骗子,半天时间明明没到,反正我不回去。”看凤楼伸手要来拉她,赶忙躲开,嚷道,“你要是敢来拉我,我就坐到地上去哭。”   “啧,反了你了,想挨揍是不是?”   “揍就揍!”   “以为我治不了你了是不是?”   “治就治!”言罢,自己也觉得奇怪,早上在府里头时,还有点怕他,生恐他不愿带自己出来,怎么一到外头,胆子就这般大了。   凤楼上前来一把捉她胳膊,她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马上气急败坏地去踩凤楼的脚面,踢他的膝盖。凤楼气的笑了:“早上才说过的话,转眼又忘了?”嘴上说着话,手上用力,拖着她往回走。   月唤脚不沾地的被他拖着走了两步,终于服软,不顾街上还有行人来往,软软地往他怀里一倒,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官人,求你了,我不要回去。”   “求人是这样求的么。”   “求你啦,人家真不想回去——”   凤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这些?”   “还有,”月唤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五爷,大官人,哥哥,人家喜欢死你了。”   凤楼由她环着抱着,语调淡淡问道,:“哦,说说看,有多喜欢?”   跟在后面的静好听不见前面那二人在说什么,只见他们说着说着就纠缠到一起去了,公然搂搂抱抱,不由得诧异起来,听四春偷笑,忙伸手把她眼睛遮住,笑骂她道:“死丫头,小人精似的,看了不该看的,当心长针眼出来。”   前面倒在凤楼怀中的月唤道:“人家看见你,两眼就要放光,比看见银子和珍珠宝石还要喜欢呢。”   “不行,这样的喜欢不稀罕。”   月唤无奈,呆了半响,方才小声说道:“对大官人你,就像用才收下来的新米蒸出来白米饭那样喜欢;就像阿娘慢火炖了半天的红烧肉里的肉皮那样喜欢;就像才出锅的热气腾腾的梅干菜肉包那样喜欢。”   凤楼当下满意非常,扳过她的脑袋,往额头上啪地亲了一口:“这才像话,这才是真喜欢。”   月唤羞人答答地点头:“是,喜欢大官人你喜欢得不得了。”   凤楼这时却又半笑不笑地端详着她的脸,道:“拿得起,放得下。傲是傲,但若逼急了,也能拉的下脸……总之能屈会伸,变脸比我还快,你若生为男子,必是个做大事的材料,不过,幸而是个女子……”   月唤乜他一眼:“你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凤楼道:“我是说,幸好你是女子,才有人给我生儿子。”   月唤伸手往他身上一扭:“谁要给你生儿子,才不要给你生儿子呢。”言罢,又拿眼睛剜他两眼。   凤楼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可   作者有话要说:  凤楼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可不行,我的儿子,只能由你来生。” 第171章 171   月唤闻言,面上更是做出嫌弃得不得了的样子来,心里头却慢慢的欢喜起来,越想越是欢喜, 简直欢喜得要命, 忍不住低下头去偷笑,至于刚才的别扭, 转眼间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凤楼这时上下看她两眼,又点评道:“唉,就是脾气太臭了些, 若是能改改, 再温顺听话些,就完满无缺了……说到底, 还是欠收拾。”   两个人和好如初, 复又携手同行,不一时, 便到了上回来过的绸缎铺子同瑞和。同瑞和在城中另有两家分号,但这一家距温府最近, 走路可到的距离,是以凤楼将她带到了这里。   绸缎铺内上下人等事先已得到消息,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掌柜的带头,身后领着一众店伙候在门口,见凤楼到来,一行人忙忙的迎了上去。店伙们大都是见过三姨娘一回的,听说她从此过来帮着管事,俱是诧异不已,暗暗的,又有些高兴。所有人里面,只有这掌柜的一人极是不安,生恐是凤楼经了李元贵之事,对自己放心不下,是以将姨娘安插一个过来做眼线。   因来时从凤楼那里得知这掌柜的姓丁,月唤便也随了众人,称这掌柜的一声丁叔,丁掌柜忙摆手推辞道:“这如何敢当,这如何敢当?五爷唤我老丁,姨娘便也随了五爷,叫我一声老丁就行。”   这丁掌柜心里头很是担忧,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见了月唤,与她见了礼后,将她很是吹捧奉承了一番,说她能够过来帮着管事,铺子里上下人等无不欢喜,无不额手称庆;铺子多了姨娘这个帮手,生意必定能够芝麻开花节节高的,云云。一众人等只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地将月唤奉承个不住。月唤听这些人谀辞潮涌,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一句话。   凤楼在旁听了半天,忽然道:“在铺子里头叫她二掌柜就行了。”   丁掌柜连声应是,心中暗暗骂自己老糊涂。姨娘在府里头也就罢了,在铺子里成天要和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打交道的,被人当众唤作姨娘,怕要被那些专爱看人下菜碟的势利之人看轻。听风楼发话,一拍额头,与一众店伙道:“五爷的话,都听到了么!”店伙们便“二掌柜长、二掌柜短”地称呼了起来。   新晋的二掌柜月唤悄悄抬头,目光越过一群店伙,对上凤楼的眼睛,对他感激地笑了一笑。   因二掌柜是头一天上任,凤楼不放心,没有即刻便走,留在铺子里和账房先生以及丁掌柜喝茶说话。月唤在外头无所事事,又有点害羞,只在柜台内安安静静坐着。   店伙请她主仆三人在柜台内坐下后,又泡来清茶,其后搬了许多布匹过来,为她一一讲解:这布匹产自何地,用什么原料织成,那布匹进价多少,卖价多少,一进一出,净赚几何。她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入迷。先前虽说是来帮忙,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正毫无头绪,茫然无措间,见丁掌柜及店伙们这般周到,都一一为她想到了,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店伙为她讲解片刻,怕她一下子记不住许多,便请她休憩片刻,喝杯茶水。她闲下来时,就在柜台内坐着看店伙们怎么做生意,来客人了怎么招呼,怎么说话。店伙们被她看着,个个卯足了劲,来了客人不管美丑胖瘦,拉住就是一通猛夸,她在柜台内看得暗暗发笑。   天将近中午之时,店内来了一名衣着华贵的貌美女子,看年纪约有二十岁许,身后跟着两名穿红挂绿的小丫环。三人到了店内,两名店伙连忙上前去,哈着腰奉承道:“原来是冯姑娘来了!姑娘来的正巧,昨天店里新到一批杭罗、织锦,另有苏州过来的素綾,碧绉,留香绉等。杭罗倒也罢了,姑娘才采买了许多,最难得的这一批织锦,乃是以上好的桑蚕丝织就,素地纹样,绣以梅花,这个时节穿,最是应景。”   女子拿帕子在唇角按了按,娇声道:“搬出来我瞧瞧,”   店伙面有喜色,又夸口道:“杭州那边才总共才出了这一批,都被我们同瑞和给采买了来,别说嘉兴城中找不出第二家来,便是去杭州城只怕也买不到!”   月唤见那貌美女子作妇人打扮,店伙们却口口声声称她为姑娘,不禁好奇。听那店伙吹得天花乱坠,又觉好笑。旁边便有店伙过来悄声解说:“这位是我们县太爷蔡大人的外宅,青楼出身,花名怜怜,上个月才赎的身……蔡大人对她万千宠爱,对她言听计从,只一条,就是不给她现银,买什么都靠赊账。她没银子,偏喜欢带着人在外头东逛西逛,一条街上,最爱的就是我们家的绸缎铺子……喜欢和店伙们说笑话,荤腥不忌……若是奉承得她高兴了,一下子能赊去一车布匹,若是哪句话不对她胃口,看了半天,一尺不买,还要把人臭骂一顿,脾气最是古怪……”   两个店伙,一个在那冯怜怜跟前夸口,另个搬出一堆布匹在柜台上,由她挑拣,不管她挑中哪匹,店伙都一个劲的夸她好眼光。她反正可以用青天大老爷蔡德亮的大名赊欠,自己不用花银子,便也不仔细看,只拿纤纤玉指点着柜台上的布匹:“这个挺好,那个也挺好,就是这绣着梅花的织锦看着讨人厌,拿走,其余的都要了。”那两个店伙一听,大是高兴。   月唤趴在柜台上,伸着脑袋,正看得入神,冯怜怜也发现了她,两人目光对上,互相打量了两眼,冯怜怜突然轻笑出声:“你们铺子还请了女伙计?怎地跟只呆头鹅似的,也不出来招呼客人?”   店伙忙笑道:“叫冯姑娘说中了,这是我们同瑞和新请来的二掌柜。”又与月唤道,“二掌柜,这位冯姑娘,是我们同瑞和的贵客……”   冯怜怜一摆手,打断店伙的话:“不用你多话,叫你们二掌柜过来伺候。”   凤楼在内室喝多了茶水,这时出来,欲去外头净房放水,一出来就看见冯怜怜,不禁一乐:“哟,原来是蔡夫人大驾光临。”   冯怜怜拿眼将他一斜,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凤楼啧了一声,坏笑道:“什么话,你不是就爱五爷我这个调调么?”   冯怜怜撇嘴冷笑:“我从前是爱你这个调调,只不过,打从你去抢了别人回家后,我就不爱你了,你这样三心二意的臭男人,不配我爱,告诉你,我现在只爱我们家老蔡。”   凤楼咧嘴就是一乐,险些笑出了声。   二掌柜月唤见这二人说话,一个放荡,一个轻佻,听口气分明是老相识了。她知晓凤楼为人,晓得他在城里头必有不少红颜知己的,因此也不觉得有多少诧异,只悄悄将凤楼横了一眼。心里头有些不太去搭理这个冯怜怜,但被她点了名字,要自己出去伺候,总不能推脱不理,固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面上带笑,从柜台里走出来,唤她一声“冯姑娘”,把她刚才挑中的一堆布料往一边推了推,叫店伙抱来一匹樱桃色杭罗出来,笑道:“冯姑娘相貌好,会打扮,不论穿什么都好看,不过,因为你肤色极白,穿艳色衣裳会更好看,我觉着,这块樱桃色的布料比你适才挑中的几块都更衬你。”言罢,将布匹展开来,在她雪白的手腕子上比了一比,笑道,“姑娘不信瞧瞧。”   旁边的两个店伙又跟着猛夸起来,说这女子被这樱桃色的杭罗衬得娇艳妩媚赛天仙,出水芙蓉似牡丹。月唤听这些店伙说话,从开始就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现在终于全然明白:语气太过轻浮,奉承话说了一堆,听着毫无敬意,倒有点像是占人家便宜似的。心下微微的有点不高兴,与那两个店伙道:“你们先不用说话了,请客人自己看便是了。”   凤楼也训那二人道:“不要见了客人就他娘的瞎鸡-巴夸,多向二掌柜学学!”   月唤听他当着客人就说出这等粗鲁话,比之两个马屁精店伙更是不如,脸涨得通红,气得要哭,索性扭头装作不认识他这个人。   冯怜怜却不生气,瞄她一眼,向凤楼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你……”   凤楼点头:“是我三顾茅庐,打从城外好不容易以重金礼聘来的二掌柜,巧的很,也姓温,温二掌柜。”   冯怜怜笑道:“放屁,当你姐姐我是瞎子。”   凤楼哈哈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她实是我家二千金,是我十五六岁那年做下的荒唐事……后来无法,怕被人家知道了,送到外头去寄养在别人家里的,这才接回来没多久,脸蛋看着和我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冯怜怜乜他一眼:“莫不是养在城郊小灯镇的?”   凤楼故作惊讶:“怎么,你也知道?”   冯怜怜咯咯娇笑:“岂止我知道?嘉兴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复又掩嘴而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冯怜怜咯咯娇笑:“岂止我知道?嘉兴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复又掩嘴而笑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叫我怎么说你好?”拿帕子往他身上作势抽打了两下。 第172章 172   吴老板的小西餐厅内,小唐妹妹现学了一句日语,拎着一瓶啤酒去隔壁桌拍马屁去了。五月这边听她一边哈腰倒酒,一边热情说“普利兹, 普利兹”时, 恐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音来,忙捂住嘴巴, 嗔怪猪队友金秀拉说:“你自己逗逼也就算了,干嘛还要耍人家小唐妹妹?”   金秀拉说:“帮帮忙,她们人事很讨厌的好吧, 常课长那一副嘴脸, 啧啧。总之全公司最讨厌的就是人事部门了。”   小唐妹妹敬完酒回来,五月看看手机:“时间不早了, 咱们差不多可以散了吧。”   小唐妹妹说:“他们一来我们马上就走……这样感觉有点像故意躲他们似的, 不太好,要不再坚持一会吧。”   隔桌有耳, 公司八卦是不敢再说了,三个人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实在无聊,小唐妹妹提议说:“我建议咱们三个人建个群,以后有什么新鲜事可以在群里讨论。”   五月问:“群名叫什么好?”   金秀拉举手:“清纯花姑娘激情裸-聊群。”   另两个啵啵脆的花姑娘齐声反对:“不行!”   金秀拉:“上海国际名媛激情讨论组?”   上海本地名媛小唐妹妹:“赞!”   山东乡下名媛五月:“中!”   群建好,三个名媛再次面面相觑,无聊发呆。山东乡下名媛五月看看时间,率先在群里发言:“回家睡觉去?”   少数民族名媛金秀拉回复:“再坚持个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上海本地名媛小唐妹妹不同意:“不行,离他们进来才多长时间?一刻钟有没有?至少再给我坚持半小时才能走!”   金秀拉把手机一丢,咕嘟咕嘟灌两口啤酒下去,开口问道:“我说,你们有什么别人学不来的小技能吗?不如秀出来给大家看一看。我眼珠子能翻到眼皮外面来,我翻给你们看。”说完,伸手揉了两把眼皮,手放开,果然不见了三眼皮,只有两个凸到眼眶外的眼珠子。五月胆小,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只看了一眼,赶紧扭头,不敢再看。小唐妹妹是个贼大胆,一边笑,一边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金秀拉秀完,下面该小唐妹妹了。小唐妹妹说:“我的脚趾可以拗很多造型,摆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可惜这里不方便,要不我做个斗鸡眼吧。”斗鸡眼一出来,金秀拉和五月就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最后是五月。五月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小技能,在那两位名媛的催促下,伸舌头企图去舔鼻子尖,结果舔不到,以失败告终。在嘘声中终于又想起一个,说:“我的舌头会分叉,仔细看着啊。”收缩舌尖,拗个造型,伸出一个有一点像英文字母W的舌头出来。   小唐妹妹嗤地一声,以示不屑:“你这个和我小侄女一样一样,是舌筋短,哪是什么技能?你该去医院剪下舌带的,我回去问问我哥,上次是在哪家医院剪的,明天来告诉你,你也去剪。重来,下一个!”   五月不服气:“人家这就是技能好伐?又没有口齿不清,为什么要去剪舌带?”伸着舌头凑到金秀拉面前去给她看,含糊不清说,“看,看,好看伐?算不算特殊技能?”   金秀拉还没来得及评价,她自己忽然一个咯噔,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缩回舌头,低头假装看手机:“时间很晚了呢,我们可以走了吧?”说话时,悄悄转脸,偷偷去观察隔壁桌。   不出所料,隔壁桌的泽居晋正在眯着眼睛看她,眼神和她对上后,不发一语,无声笑笑,向着她的方向遥遥吐了一串烟圈出来。   一串烟圈后面的泽居晋的眼神幽深莫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和平常的冷静和严肃大不一样,看着令人心悸害怕。五月只不过才看他一眼,心就砰砰直跳,赶紧回头,端起面前茶杯,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下去。小唐妹妹伸头过来,在她耳边颤着嗓子激动说:“五月,五月,刚刚你们老板向我们这边吐烟圈了,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诱惑我?是不是被他发现我喜欢抽烟的男人了?”   话被金秀拉听见,“嘎”地一声怪笑了出来:“姐们,你醉了?酒好像没有喝很多呀?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他,你吃不消,也趟不牢。”   生野那边一轮啤酒喝好,向这边小唐大声道谢:“小唐桑,谢谢你的啤酒!”   金秀拉忙站起来,弯腰鞠躬,替小唐答应:“应该的,应该的,老板你们慢喝啊——”   小唐妹妹全然没有听见金秀拉所说的话,因为她正痴痴地看向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的泽居晋。金秀拉对五月努嘴,叫她看小唐妹妹那傻样儿,五月捧着脸小声笑。   金秀拉又忍不住去嘲笑人家小唐妹妹:“姐们,你道行太浅,回去再修炼修炼。你看中的那一位是外貌协会终身荣誉会员,建议你先攒张机票钱,等韩国旅游淡季时,买张机票去韩国,一次性多做几个项目回来。”嘲完小唐妹妹,转脸冲五月抬了抬下巴,“二傻,接下来该你了,去打个招呼,或是敬个酒咱们就走,你日子虽然好过,但也不能太不求上进。别人也就算了,你是我亲生的好基友,我总不能对你放任不管。”   五月嘻嘻嘻的傻笑,无奈,只能把这边桌上的一瓶新开的啤酒拎过去。生野很开心:“噢,我们哆啦a梦来了!”指着她向吴老板说,“知道吧,五月酱的厨艺比你要高出几个段位,连个炒饭都做不好的人也敢开餐厅。”   吴老板笑道:“是伐?小姑娘倒酒的手法也很熟练,比我这里的几个拿工资的都要标准娴熟,看着赏心悦目,下次到我这里来工作算了,你来做餐厅经理,我做收银员。”   五月腼腆笑笑,拎瓶倒酒。因为泽居晋是老板,属于自己人,她给川手和生野两个人倒好后,才站到泽居晋旁边,哈着腰,狗腿子似的替他把杯子续满:“泽居总会,这是小的孝敬您的,到早。”   泽居晋叼着烟,微微侧过头来,五月以为他要下达什么命令,赶紧伸头去听。虽然脑袋伸过去了,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看他的眼睛。他侧头在她耳边和她耳语说:“太晚了,早点回去。”不是和她商量,而是家长管孩子,老师管学生的那种那种接近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五月在听他说话的时候装出一脸肃穆的样子来,好像在听老板交代什么重要工作似的,等他说完,还重重点了下头,表示已经深刻理解并领会了老板作出的重要批示精神。   她很是卖力的装,心想,这样一来,别人大概就看不出什么异常了吧?   泽居晋看她一脸虚伪的小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作势要往她脸上喷烟,她赶紧跳开。好在旁边生野和吴老板在说闲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敬好酒回来,小唐妹妹正在拿手机和金秀拉看天蝎座男人的性格剖析。五月坐回座位的时候,小唐妹妹正说到:“……生日在11月中旬,天蝎座,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血型,听说日本人以A型血为多,让我看看A型血的天蝎座男人啊……”   手指在手机上划发划发,搜索出来,开始念:“神秘,残酷,善妒,记仇,优雅又强势,占有欲强,爱憎分明,等等。爱上他,就请准备强壮的心脏坐爱情云霄飞车吧!去问问那些曾经为天蝎座男人疯狂,又为他们心碎的女人,他的魅力究竟在哪里?我想她们会告诉你——是他的眼神。啊——”捧心感慨,满面潮红,已然动了春心。   五月两手托着下巴:“下次再讨论吧亲爱的们,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好像有点道理,”金秀拉继续看小唐妹妹的手机,高深莫测地笑笑,“我以前就交往过一个天蝎座的男人,差不多就是这样……”   “后来呢,后来呢?”   五月再次弱弱地问她们俩:“我酒已经敬好了,可以走了吗?”看着发花痴的小唐妹妹,觉得好无奈。   金秀拉闭上眼睛,回想往事:“他是我所有男朋友里面印象最深的那个,比用十八种语言写‘我爱你’的那个还要记忆深刻……”   “我的天,你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哪!回去后群聊啊,咱们就你的情史再深入探讨一番!”眼梢往隔壁桌瞄了一瞄,“话说,那个天蝎男的什么地方使你印象这样深刻呢?”   五月继续弱弱地威胁她俩:“再不睬我,我连单也不买了啊,我自己先走了啊!”   “控制欲强,腹黑,”金秀拉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和小唐妹妹说的火热,追忆着往事,回想那个令她记忆深刻的天蝎座前男友,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他这里封印着泰迪之魂……”   五月碎碎念:“你们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呀,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呀——咦,泰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碎碎念:“你们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呀,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呀——咦,泰迪之魂是什么意思——啊,不用告诉我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唐妹妹。”又秒懂了,心好累。   ………………………………………………………,………………………………   明天也许会请假一天~ 第173章 173   五月能够秒懂泰迪之魂的意思,要归功于二楼的那位技术男,准确来说,是二楼那位技术男养着的一只小泰迪。那只小泰迪一身卷毛, 有着两只水汪汪的小黑豆眼。总喜欢骨碌碌地转动黑眼珠、歪着脑袋打量生人这一点, 使它更显可爱,简直可爱到十二万分去。只可惜, 它像是有双重狗格似的,前一秒还可爱得不得了,下一秒就能变身猥琐变态狂。每次这技术男下楼去遛狗, 就能看见他心爱的小泰迪抱着电线杆子或是花草树木行不可描述之事, 有时连楼梯扶手都不放过,其形状之猥琐, 比内真空外风衣的马路暴露狂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人无法直视。   小唐妹妹把网上找来的这些天蝎座男人的特征特点全部套用到五月老板泽居晋身上去了,回头躲躲闪闪地瞄他一眼, 马上捂着脸呻-吟:“我的上帝呀,他的一张冰山脸看起来明明很酷很正经嘛, 明明那么的道貌岸然、那么的不苟言笑嘛。主啊,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春心大动,陶醉不已,招手叫服务员过来,又追加了两瓶啤酒。看样子,她还想要再喝几轮。   因为小唐妹妹就是赖着不愿意走,五月顶着泽居晋的目光,简直如坐针毡,很是焦躁地吐槽她说:“你花痴犯得这么厉害,你男朋友知道吗?天,不会是分手了吧?真的分了?不会吧!”   小唐妹妹斜她一眼,催促服务员快拿酒来。一个服务员女孩子送了两瓶啤酒过来,还没走到她们这桌,就被隔壁桌的泽居晋扬手叫过去了。泽居晋嘴里叼着烟,用英文和她说:“酒拿来给我,那桌不论再点什么,都不要拿去给她们。”   服务员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为难了大约0.1秒,最后决定遵从内心的意愿,很爽快地答应了一声:“OK。”无视那一桌熟客,把酒拿去给泽居晋了。   五月终于结账出来,在餐厅门口和小唐妹妹分开,勾着金秀拉的臂弯,两个女孩子结伴回宿舍。路上,随意聊起公司的事情:“那几个日本人关系看上去很好嘛。”   “你是说刚刚那个国际知名风流骚气天王三人组?”   五月放声大笑,一把抱住金秀拉:“亲爱的,你这人嘴真坏,不过我喜欢。”   金秀拉说:“我们公司几个日本人还算比较团结,毕竟人在国外嘛,不团结怎么斗得过公司里那些国企老油条?但私下里他们之间好像也有小团伙的。大和田去哪里就很喜欢带上川手,因为川手比较听话,而且和他是同乡,都是冲绳人;白井嘛,和你们老板泽居走得比较近,对了,好像还有我们一家供应商的总经理长谷川。我听生野说,他们夜魔三人组经常一起出去喝酒玩耍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和白井、长谷川这样的老头子会比较说得来?年龄明明相差那么多。”   “咦,长谷川你也见过?”   “没见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那三个人都是不像上班族的上班族,明明是上班族,工作固然也做得无可挑剔,但却又蔑视上班族——以上是生野的原话。”   “哎,你们老板生野和谁比较要好?是中立派?我看他好像蛮喜欢和你们女孩子一起混的。”   “我们老板生野喜欢吴老板,以前喜欢,现在就不知道了,嘿嘿嘿。”   五月“啊”地惊叫一声,然后捂嘴小声笑:“真的假的?是哪一种喜欢?”   金秀撅起嘴唇,捧住五月脸蛋,强行亲她一口,顺便又袭了一把胸:“是这种喜欢。好像吴老板辞职也是因为他。唉,吴老板人很好的,心都被生野那家伙伤透了,所以说办公室恋情就这点不好,一旦情变,无法忍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时,势必要有一个人选择辞职,丢掉饭碗。”   五月捧着心口,用小唐妹妹的口吻感慨说:“我的天,我的上帝呀,你们城里人太复杂了,俺们乡下人根本听不懂呀!”   “生野太花心了主要是,日本人别看一个两个道貌岸然的,骨子里不要太花哦……当然,爱家爱老婆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但花心的更多。”   五月歪头想想,忽然笑了。   金秀拉顶了顶她的胳膊:“笑什么?不许和小唐妹妹说啊。”   “我发现,你这人其实外粗内细,大部分时候都不靠谱,但偶尔也能说出两句很有道理的话。”叹口气,“哎,我发现我也挺喜欢吴老板的。”   周二,小杜带监查员去银行开银行余额对账表,五月也跟着一起去了,她要去办信用卡。她谨慎胆小,认为有了信用卡后就会透支,就会有被盗刷的危险,而且她认为以自己的消费能力,根本用不着信用卡。她在网上购物,都是请人帮忙付款,然后再给人家现金。公司经常会有各家银行的人过来游说大家办卡,她也从来不为所动。对她的谨慎,她领导吕课长很是欣赏,经常感慨说:“现在像我们这样小心的人不多了。”   吕课长也和她一样小心谨慎,手机支付宝用到的时候安装一下,用完赶紧删掉,下次要用了,再重新安装。反反复复,不嫌麻烦。在财务课,吕课长是五月的知己,二人三观相近,彼此十分欣赏。但五月自从请泽居晋吃烤肉担心钱包里的钱不够付账而受到惊吓后,认为自己是时候办一张卡以备万一了。于是她抛弃了小伙伴吕课长,跑去银行办信用卡去了。   她是津九正式员工,工资水平尚可,工资也是这家银行代发的,属优质客户,无需额外提供收入证明,办起来快得很,当场申请,当场拿卡。卡拿到手,作为对新客户的优惠,免她一年年费,另送两个花花绿绿的靠枕和一双保暖拖鞋。信用卡的额度是一万二,太高了,吓死人,她受不了。最后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人家把她的额度下调到了五千。   信用卡办好回来,被告知周三即明天要和老板以及法务系长去出差。出差地点:扬州。时间:三天两晚。交通工具:公司专车。目的:和客户谈判并签合同。   相较于其他部门,财务课的出差算是很少的了。小巴辣子们一般除了参加各种财会方面的研修和培训外,很少有其他出差公干的机会,加上近年来公司为了削减差旅费,大力推广电视会议,比之从前,出差机会更是大大减少。   而到了泽居晋这个层次,出差就多了,虽然推广电视会议等,但远差近差,加起来仍旧多如牛毛。但不论去哪里,人家主办方一般会提前安排好翻译,无需另带翻译过去,所以翻译员五月来了这么久,和他一起去外地出差,这其实还是第一次。   吕课长为人热心,上蹿下跳地把这次去出差的背景打听清楚,回来和她详细解说了一遍。   这次是扬州一家本土制药厂意欲采购一批医疗设备,价额三百多万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方负责人比较难缠,不好说话,销售课的袁课长带着两名手下在扬州和他们耗了两三天都没能签下来。正好这几天大和田在日本出差,施副总出国探亲去了,大和田就叫泽居晋跟进一下。经过一番了解,泽居晋决定亲自出马,去扬州会人家一会。   其实津九的营销手段向来强硬,产品大都通过销售代理公司销往海外,而且年销售额动辄达十数亿,销路根本不愁,一般不会把这些自己找上门来的唧唧歪歪的零星小客户放在眼里。所以销售课说是销售,其实无需外出跑业务,做的大都是出入库、订单管理等一类的内勤工作。   但因为销售课的袁课长是新招进来的海归精英,制药厂找上门来的时候,袁课长也才上任没几天。新官上任,急于表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和这家制药厂接触了很久,几个回合的报价和讨价还价,终于走到签合同这一步,这位新上任的袁课长自然更舍不得放弃了。   周三一大早,七点钟不到点,五月就拎着旅行包出发了,她先叫出租车到泽居晋所居的柏庭国际公寓门口,和小唐汇合,然后坐在车上等泽居晋出来。   法务系长不一会儿也到了,这人姓宋,年纪不大,三十来岁,话少,但很有眼色,一上车就坐到小唐旁边的副驾驶座去了。   八点整,泽居晋准时到来。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一拉开车门,一股冷冽的空气夹杂着他身上清清爽爽的须后水味扑面而来,车上的五月为之精神一振,鼻子又不听指挥地自己就去闻人家身上的味道了。   泽居晋上车后,把旅行包放到脚下,坐到她身边来,腿太长,换了几下位置,最后才调整好坐姿,和小唐说:“可以了。”小唐发车,他极为舒适地往背后一靠,闭目养起神来。   五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背诵昨夜手抄的单词。昨天找了很多关于药品方面的单词,回去恶补到半夜,想想不放心,又抄到笔记本上,路上拿出来背。 第174章 174   五月两个单词还没背好,笔记本被泽居晋一把夺下:“到地方再看好了,当心眼睛受不了。”   五月说了一声好,偷偷打个哈欠, 往后面一靠, 一分钟不到就张着嘴巴睡着了。睡的正香时,忽然被泽居晋推醒, 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巾:“快把口水擦擦,都流到我肩膀上了。”   五月赶紧擦嘴,擦过嘴以后又去给他擦肩膀, 他肩膀果然湿了一小块。她羞愧不已, 只好吃吃傻笑,道歉说:“对不起, 嘻嘻嘻。”   前排的两个人听不懂她和泽居晋说了什么, 但听她笑得有趣,也跟着她一起笑, 嘻嘻嘻,嘻嘻嘻。   泽居晋看着她, 很是大方地一笑:“不要紧,你流口水的样子挺有趣,偶尔翻出来看看应该不错。”   五月头发都竖起来了:“什么,泽居桑又拍照片下来了?!”   泽居晋望着她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不用说,肯定是拍了。   五月在他面前出丑已经出到麻木的地步了,这种丑对她来说只是洒洒水,小小的翻了不怎么明显的白眼,不了了之了。   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人,泽居晋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除了和扬州的袁课长及销售人员偶尔打几个电话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五月不敢再睡,拿出手机当镜子,对着手机屏幕理理头发,嘟嘟嘴,检查检查口红颜色,后来觉得睫毛不够翘,从化妆包里找出睫毛夹偷偷夹了几下。   干坐很久,十分无聊,车快到扬州时,看泽居晋眼睛闭着,她就开始拿手机自拍。对着手机比V字,歪脑袋,扮笑脸,左拍右拍,十分陶醉。正好今天的一身打扮以及发型都很文艺很清新。头发短,就在头顶上扎了一个小揪揪。上身是高领打底衫配开衫,下面是长裙加短靴。觉得不能浪费这样一身打扮,于是露出迷蒙眼神,抬头成45度角仰望窗外天空,摆拍了几张文艺女青年的标配装逼自拍照。   车开到扬州酒店门口,三个乘客先下车,小唐开车去停车场,极有眼色的宋系长把几个人的证件都要过去办理入住手续,泽居晋和五月则站在一旁等候。五月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泽居晋突然说:“把照片发一张来。”   五月一惊,下意识地把手上手机藏到背后去:“什、什么照片啊!泽居桑要我的照片干什么?”   泽居晋不说话,就侧着头看着她笑。五月左右看看,跟做贼似的:“我是不会把我照片发给你的哦,泽居桑就算摆前辈架子我也不会随便把自己照片发给你哦。”   泽居晋看着她,淡淡笑了一笑:“我要我自己的那一张。”   五月的脸“腾”地红了,嘴上狡辩:“什么啊?我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泽居桑的照片,我才不会拍你呢,我——”   话没说完,泽居晋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把她的手臂从背后拉过去,抓住她手机往外抽,她涨红着脸,使出吃奶力气紧紧攥着手机。泽居晋冲她一瞪眼,她到底心虚,手一松,手机已被泽居晋夺了过去。   泽居晋把她手机夺过去,问她:“屏保密码?”   她低着头,伸出手去,慢腾腾地按下四个数字,解了锁。这下好了,连密码也被老板知道了。   泽居晋点开照片,一张张的翻看她刚刚在车上拍的一堆自拍照。她大概经常看各种时尚杂志,熟练地掌握了杂志封面的四件套拍法:头疼、嘴疼,单边牙疼、双边牙疼。总之每一张都是各种疼配上纠结表情,让人看了,不禁心头莞尔。   而照片里的她,有可爱的,有甜美的,有搞怪的,有做作得使人想一巴掌拍过去的。最后那一张,她却只有半张脸出镜,但却能从这半边脸看出她一脸严肃,像是做了坏事情的孩子一样的紧张,因为她身旁是泽居晋,以及他一只手掌的特写。照片里的泽居晋微闭着双眼,嘴角微微勾起。现在看起来,就知道他是在偷笑了。可她偷拍人家的时候却不知道。   泽居晋选中一排,统统发到自己手机里去,然后把手机递还给她:“好了,拍得还行。”   五月被他抓了个现行,本来就羞愧的要死,一听他这样说,差点哭出来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抽了什么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偷拍人家的照片,要么就是路上撞见鬼了,要么就是他身上的味道有种迷惑人的作用,反正不怪她自己。   入住手续刚办好,袁课长及两名销售人员从另家酒店也赶过来汇合,一起吃中饭,顺带着向泽居晋汇报目前的进展情况。   一般公司里面,根据职务高低,出差的酒店标准以及其他补贴等各不相同。泽居晋是五星级的标准,所以五月和司机小唐、法务宋系长等跟着鸡犬升天,一起住进了扬州迎宾馆。而销售课的那几个人是四星级标准,住在三四公里以外的另一家酒店内。吃饭时,泽居晋发话说:“距离太远,谈事情不方便,等会去前台,看看还有没有空房间,大家都搬到这里来。”   袁课长及两名手下立刻喜形于色,连连敬酒,大拍马屁,就差高呼谢主隆恩了。   饭吃好,酒店房间订好,下午,一行七个人出发去位于市郊的制药厂。到了地方,还没落座,就被厂方拉去车间里参观了一圈,参观完毕,回到会议室,和一名被称作高部长的负责人交换名片,说了一堆场面话。寒暄完毕,双方落了座,高部长把秘书叫进去,泡起了功夫茶。喝茶的时候,高部长只管笑眯眯,笑眯眯地扯东扯西,迟迟不切入主题,以至于五月恶补的药品相关的专有名词和知识一条都没有用上。   关于这位高部长,销售课的人在吃饭时就已经和泽居晋汇报过了:“和我们打交道的是一位采购部的部长,姓高,是总经理的小舅子,今年头上才上任。据我打听下来,他们在要我们报价之前有和其他厂家接触过,但经过报价和考察,最后比较倾向我们津九……他们总经理也已经明确指示要尽快把这件事情落实下来,但这个姓高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回扣,我们从上海带来的真丝丝巾他看不上,当着我们的面就送给了秘书……正好他们总经理这段时间不在国内,否则合同早就签下来了……”   说到这里,看看新上任的袁课长,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个,这人讲究排场,极爱面子,以为采购了三百多万元的设备,而我们这边从始至终只有销售课的人员和他打交道,认为我们对他不够重视,所以一直从中作梗,故意刁难,迟迟不愿意签合同……”   因为知道在他们公司谈不成正事,所以泽居晋也不急,就和这位高部长说说笑话,喝了两个小时的功夫茶。   到了下午五点,下班的时间一到,高部长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叫了手底下几个得意干将,招呼津九一行人去市里一家酒店的餐厅吃晚饭。一顿饭晚饭草草吃好,又急吼拉吼地去了位于同一家酒店顶楼的夜总会喝酒。   泽居晋到这种地方来可谓如鱼得水,一进包房门就松开领带,和高部长说笑几句,大喇喇往位子上一坐,点上烟,要了酒水,然后开始挑选小姐。   刚才酒水还没点好的时候,那边妈妈桑已经领了一群身穿旗袍及小礼服的妖娆小姐进来以供挑选,小姐们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一溜排好,各各摆出最能体现自己身材的站姿,冲沙发上坐着的客人们搔首弄姿。五月这个时候忙着翻译,但好像听见妈妈桑笑着说了一句“请选妃”,当时就就一阵泛恶,鸡皮疙瘩差点都出来了。   高部长一边和泽居晋说着话,一边留意他的动作,看他进门后的神态和点酒时的娴熟做派,以及看向小姐们时不太满意的眼神,便知这个日本人也是同道中人,一乐,不由得就对他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情以及几分得遇知己之感。   袁课长全程都贴在高部长身边倒酒点烟,这时就在他旁边介绍公司的情况和泽居晋的来头:“……我们总经理大和田人在日本,实在回不来,否则肯定也来了。您也知道的,我们还有位副总,我都不请他来,来了没用,说话不顶用。我们公司虽然是中日合资,事情其实都是日本人说了算。这一位总会计师别看他年轻,在公司里除了总经理就是他了……他父亲还是我们母公司的代表取缔役,代表取缔役么,就是董事长的意思……您看,我们为表重视,连太子爷都亲自过来了……”   高部长对津九情况也算略知一二,这时就笑道:“你们津九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家族企业嘛,哈哈哈。”   袁课长头上滴一朵汗出来:“津九株式会社最初是我们泽居总会计师的外曾祖父和友人所创不假,随着规模的扩大,结构的调整,法人的更迭等等,现在已经发展成为大型跨国集团公司,个人说了算、独断专行这种事情肯定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是董事长和社长,也没有权力搞一言堂……”   作者有话要说:  ==========================================================================================   好多读者说到现在没看到曙光什么的,作者其实也很绝望啊。。。。   已经快半年了,作者也好想早点完结,可以斗斗地主,出门逛逛街。。。。   目测250章差不多可以完结。。。。。   让我们且行且珍惜。。。。。   下章章节名暂定为《大长腿,Handsome》 第175章 175   夜总会包间内,袁课长正在和高部长细说津九的发展历程,高部长左边一个手下忽然问道:“整天听你们说株式会社、株式会社的,请问株式会社到底是啥玩意儿?”   “就是我们这边的股份有限公司呗。”高部长右边一个手下答。   左边那一个瞄了瞄正在和翻译员五月低声说话的泽居晋:“既然是家族企业, 怎么姓泽居而不是津九?听说人家松下的创始人好像就是一个姓松下的嘛。”   高部长和他的手下说:“刚才没听清楚吗?津九是他们总会计师母亲娘家那边的姓氏, 哪有人不随父姓的?”   几个手下同时“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这几个人比起津九的公司组织结构, 显然对津九这个社名的由来更有兴趣。   “不是不是。”袁课长忙又纠正高部长,他才从日本回国不久,应聘来津九工作之前显然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对津九的历史如数家珍, “我们公司的创始人、即总会计师的外曾祖父姓九条,和他一同创建公司的友人姓小津, 这才是津九这个名称的由来……至于为什么津前九后, 纯粹是因为小津大了九条老先生两岁……”   “九条,麻将条子都出来了, 有没有筒子?哈哈哈!”高部长这话一问出口,他的几个手下顿时放声大笑, 觉得十分有趣。   袁课长附和着干笑了几声,向这几个人耐心解说:“筒子先不说,条子里面有一条、二条和九条,这些姓氏在日本都是传承了千百年的古老姓氏,在日本无人不知,等同于中国南北朝的王谢袁萧,都是高门著姓……”   高部长一边听袁课长说话,一边招手把妈妈桑叫过来:“没看见今天我招待的都是贵客吗?这种就不用带来展示了,把你手里的红牌都叫过来,有多少叫多少!上次的那个丹娜就不错,还有杰西卡,把她们都叫来。”   第一队小姐鱼贯而出,第二队小姐在五分钟后鱼贯而入。这一队的身材和美貌甩刚才那一队八条街,和刚才那一队东北来的喜洋洋秧歌队相比较,这一队就是生着翅膀的维秘天使了。   泽居晋一眼扫过去,目光定格在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姐身上,小姐冲他一笑,自动出列,迈着模特步,款款走了过来。   他挑中的这一个小姐眼睛不见得最大,皮肤不见得最白,细眉细眼的,看着有点寡淡单薄,但架不住人家身材好。□□的,在一队天使里都是能让人心头一惊,眼前一亮的存在。寡淡单薄的五官和身材组合起来,再加上一头柔顺的黑长直的头发,奇了怪了,竟然是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有味道。当然,就气质上来说,比他正牌女友还是略逊一筹,却也属于百里挑一的极品了。   此女出列,走近前来。翻译员五月等看清楚后,不禁暗暗吸气。刚刚眼睛有点不适应包间里的光线,加上美女太多,当时有点眼花缭乱,等人家走近一看,感觉人家的手臂都比她腿长,至于腿长,也就到她头顶这里吧。   五月流着哈喇子,目光比她老板还要炽热,一边目不转睛地视奸人家两条白花花的美腿,一边在心里感慨:天,我们老板果然还是最爱这一款长腿辣妹……不要说男人了,连我都喜欢……金秀拉要在就好了,她也爱看美女。唉,好想金秀拉,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念她,想得有点想哭,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唉,这辣妹身材好好,好得有点反人类。   大长腿被泽居晋挑中,甚感满意,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中,袅袅婷婷地走到他旁边,捋了记屁股上并不存在褶皱,侧着身子在他身边下,替他把酒杯满上,其后风情万种地撩了记长发,娇笑着问:“哥哥,这里是第一次来吧?”   坐在泽居晋另一侧的翻译员五月已经完完全全被这大长腿给震住了,觉得人家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迷人,对着人家呆看了半天,听她说话,马上尽心又尽职地替她翻译:“お兄さん、ここ、初めてなんですよね?”   泽居晋嘴上叼着烟,正要去端酒杯,闻言忍不住噗嗤一乐,差点被烟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把烟支拿下来,夹在手上,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看她几眼:“谁是你お兄さん?这里我是不是第一次来,你不知道?这里不用你翻译了,一边去待机,谢谢。”   也是哈,爱情动作片么,无需说言语,有肢体语言就够了。   五月不出声,退到一旁去了,和法务宋系长两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不出声。她喝橙汁,宋系长喝西柚汁,在一群喝威士忌加苏打或冰块的男人中间,她和宋系长各端着一杯装饰着小纸伞的果汁杯,怎么看怎么滑稽。那群男人们与各自挑中的小姐妃子挤坐在一起说着荤腥笑话,喝着烈酒,这边坐冷板凳的待机二人组也很应景地端起小纸伞果汁杯碰了一下。   一屋子烟雾缭绕,一屋子魑魅魍魉。整间包房里,只有五月和宋系长正襟危坐。默默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果汁,宋系长从包里掏出两颗酒心巧克力,和五月一人一颗分着吃了。   宋系长其实也很想喝喝小酒,和极品美女们说说火热的小情话的,但他包里保管有公司公章,而且说不定等会就签合同,要和对方逐条讨论合同条款,所以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出任何差错。美女们只能远观,不能亲近一分半分,折磨堪比受刑。   那边大长腿听泽居晋说日文,马上反应过来,立即换成英文和他说话:“Hey,Handsome,Nice to meet you。”   瓦特?人这么美,还会说英语?发音还这么好听?唉系,也是复合型人才,身价估计不得了。秀拉呀秀拉,此时此刻,你在哪里?有没有想起我?毕竟,我现在是如此的、那么的想念你——   酒喝到一半,和美女们情话说到尽兴,气氛正好的时候,高部长一手擎着酒杯,终于想起来正事来了:“关于这批设备的事情呢,我个人其实还是很满意你们的,但你们价格较其他几家要贵出整整两成,这点比较头疼了,这也是我犹豫很久的原因……但是呢,我今天答应和你们出来,其实心里还是比较倾向你们家的,所以说事在人为……”   泽居晋这时叫大长腿闪开一点,招手把五月叫过去,然后把手中的烟支摁灭在香烟缸内,笑道:“贵有贵的道理,设备的原材料,产品品质,售后技术支持,等等,津九的整体水平目前在行业内都是别家无可比拟的,相信贵公司也是作出调查之后才选择了我们津九。当然,我们公司也非常重视这次与贵公司合作的机会,这也是我亲自过来的原因。不过,”欠身取过面前的酒杯,晃了一晃,接着说道,“我们赴中之前,包括现地的高管人员都是一样,都在本社社长面前起过誓……”   高部长听见他说了个“不过”之后时脸色微变,但却还保持微笑:“哦,你们就职前还起誓?”   泽居晋点头:“对,在本社社长面前起誓。立下誓言,绝不会违反《反不正当竞争法》以及现地的法律法规。自然,这只是表明一种态度,真正起到约束作用的是各种监查,公司每年除了接受中国现地海关、税务等政府部门、以及会计师事务所的监查之外,还有本社的定期巡回监查。如有任何轻微违规问题,也会受到严厉处罚。轻者,在全社范围内进行通报并整改;重者,负责人谢罪降职或卸任。在这种环境下,任何暗箱操作都是不容许发生的,所以很遗憾,我们只能按照正常流程来。”   泽居晋会说出这话,原在意料之中,袁课长也是无奈。和对方耗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无法给对方提供回扣。不要说回扣了,在津九里面,像诸如资材、销售这种需要和供应商以及客户打交道的部门,在外面和客户吃个饭,送点小礼物,申请点交际经费都要费老大的劲。   津九这种知名日企在海外是遵纪守法的模范,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诸如公然给客户提供回扣、以及贿赂公务员的行为绝对不允许发生。而日企能够这样爱惜自己的羽毛,是基于日本消费者对于丑闻零容忍的态度。任何□□,任何丑闻的出现,都会对企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因为有着对于一切虚假持零容忍态度的消费者和爱惜自己羽毛的企业,小小的弹丸之国日本,也是世界上拥有长寿企业最多的国家。   高部长听到这里,脸色不禁发僵,不住地“哈哈,哈哈”干笑。泽居晋忽然一笑,话锋一转:“现状虽然如此,但我觉得和高部长和很投缘,这次即使合作不成,也许可以做个朋友。如有机会,将来倒可以一起去歌舞伎町喝酒。”   高部长转动手中酒杯,时不时地呷上一口酒,脸色变化莫测,根据泽居晋所说的话一会儿难看,一会儿缓和。   袁课长默然,他手下两个销售人员哈哈干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生意不成人情在,哈哈哈!”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晋SAMA》 第176章 176   泽居晋重新点燃一支七星,吸一口,慢悠悠吐出去,说:“津九目前在东京、大阪以及神户等地都有生产据点, 高部长及几位近期是否能抽出时间来?我可以安排高部长以及贵公司的负责人前去我们日本各公司参观考察, 藉此多了解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加深双方的了解……高部长参观回来后, 也许会愿意考虑与我们津九的合作。”会开多了,这种官腔套话张口就来。他说上句,五月都能猜出下句是什么, 翻译起来, 得心应手。   高部长听完哈哈一笑,叫手下倒了一排八杯纯威士忌在桌上:“时间我有的是, 但愿不愿意去, 还要看你够不够格做我的朋友!我姓高的在酒桌上少有对手,只有喝过我, 才能赢得我的尊重,否则一切免谈!”   泽居晋望他微微一笑, 并不说话,伸手取过一杯,仰头一口倒光。高部长也跟着倾了一杯在嘴里,然后杯口向下,冲泽居晋笑笑。泽居晋吸一口烟,吐出去,再伸手去拿第二杯。   八杯满到几乎要扑出来的纯威士忌和高部长每人四杯轮流喝完,高部长打了个嗝,回头冲袁课长哈哈大笑:“这个日本鬼……呃,日本年轻人有点意思,值得结交,呃,我再考虑考虑,……”用手指点着手下干将,“你们也回去问问老婆孩子有没有……”   “别考虑了,有什么考虑的?我回去就让日本本社发邀请函来,邀请函一到,商务签证马上着手申请起来!”袁课长给他敬上一支烟,悄悄向他耳语,“辛苦了一年,正该去放松放松嘛……冬天带着老婆孩子去北海道看看雪,泡泡温泉,不要太适意,不要太嗲。”   高部长又打了个嗝,没有出声。袁课长贴到他脸上来,低声问:“高总,高部长,合同……现在签,还是从日本回来后再签?”高部长微闭双目,仍旧不出声。袁课长笑眯眯的向依偎在他身边的丹娜使了个眼色,然后向待机二人组的成员之一宋系长招了招手。   丹娜胸前波涛汹涌,是个大波妹,见袁课长使眼色,即刻会意,用大胸蹭了蹭高部长,娇嗔说:“哎呀,刚才不是说要和人家猜拳玩骰子的嘛,快点把公事谈好,我们专心猜拳啦,好伐啦。”   宋系长拎着包过来,取出公章和最终版合同。   泽居晋靠在沙发背上,和大长腿低声说笑,卿卿我我,对这笔生意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高部长则低垂着眼睛,坐在沙发上,跟睡着了似的,任由丹娜用胸前波浪蹭着自己。袁课长转头与他的手下半开玩笑地说:“合同要么就趁热打铁签了?我们替几位安排考察团的时候也好向本社说明,本社招待起客人来,就会更加尽心嘛!贵公司等着设备进厂投入生产,我们也要冲业绩,大家年底都比较忙,来来回回的耽误时间,今天要不就先签了,双赢嘛……”   手下凑到高部长旁边低声说:“鬼子公司都这幅德行,刻板又小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拿他们没办法,总经理临走前也指示了……哥,我去看合同了啊……签了啊,哥……”   高部长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往泽居晋的方向瞄了瞄,随即闭上眼睛。手下会意,一个留下和宋系长审核合同,另两个端着酒杯去找泽居晋拼酒,袁课长一看不好,忙叫手下的销售人员去保驾护航。   一堆男人闹哄哄地喝到深夜十二点半,袁课长结好账,给各位美女妃子发好小费,满面喜色地和丹娜两个人搀着始终处于半醉状态的高部长往外走。那边泽居晋则与大长腿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大长腿勾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上扭啊扭的,恨不能长到他身上去,和他成为连体婴,扭了好一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眼睛说:“Call me,Don\\\\\\\'t forget every single word I have told you。”   泽居晋不发一语,笑着点头。他一晚上烟不离手,酒也喝多了,这时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大长腿塞给他的名片,任由她勾着自己的脖子说着缠绵情话。两个人在夜总会包间门口纠缠半天,大长腿好不容易把她的手从泽居晋的肩膀上松开后,他的手臂又拖了一会儿,他的手掌又拽了一会儿。人家都已经走开老远,回头等着泽居晋的时候,她终于舍得松开泽居晋最后一根指尖。   一行人走到电梯门口等电梯的时候,大长腿还在门口遥遥地向他抛飞吻,用现学的日语娇声娇气地和他道别:“撒油那拉,撒油那拉——”   五月刚才就看得一阵肉麻,这时再也听不下去,和宋系长对视一眼,做了个怪脸。宋系长忍俊不禁,也向她挤挤眼,她噗嗤就是一乐。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颠覆了她对公司这些平时衣冠楚楚的男人们的认知,这个时候,头脑已经接近麻木了,即便泽居晋带大长腿回酒店,她也不会觉得有丝毫惊奇和诧异。   电梯下到一楼,高部长那伙人各带着一名小姐外出吃夜宵,上海来的这批人则分乘两辆车回酒店。五月一上车,打了两个哈欠,靠在车门上假寐,泽居晋在她身边坐下,拉了拉她的头发:“喂,到酒店再睡。”   五月装睡,不出声。泽居晋连拉了几下她的头发,见她总不出声,啧了一声,不再理她。   袁课长和他们同坐了一辆车子,路上问:“明天我们几点出发回上海?”   泽居晋蹙眉看了看腕表,轻轻呼出一口气:“大家都辛苦了,明天不急着回上海,在扬州好好休整一天,周五上午再回上海。”   除了不小心真睡着的五月以外,其余等人心里都乐开了花,无不喜形于色,觉得这个总会计师大方会做人,和白井有的一拼。   泽居晋回到酒店后就吐了,一边吐,一边给五月打电话。五月正在洗澡。她回到酒店后,把包一扔,马上去洗手间洗浴缸,趁浴缸放水的时候,抓紧时间卸了妆,刷了牙,然后去莲蓬头下面洗头冲澡。今天起来太早,一天神经紧绷,脑子累得不行,又耗得太晚,站着往身体上涂沐浴露的时候都快要睡着了,听见铃声响起,以为是钱沐,把手上泡沫用毛巾擦掉,迷迷糊糊地抓起搁在浴缸一旁充电的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名字竟然是“晋SAMA”。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困意太浓,以至于眼睛看东西都有点花了,于是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再睁开眼睛一瞅,还是晋SAMA,没看错。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没有时间细想通讯录里的泽居总会计师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晋SAMA,但可以确定的是,编辑篡改她通讯录的人正是这位晋SAMA本人,呃,不对,是那个充满了下流低级趣味的泽居总会计师。篡改的时间,其实大致也能猜出,肯定是白天在酒店前台把她手机抢过去发照片的时候。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晋SAMA这几个字不禁失笑,看了笑,笑了看,在铃声响了四五声之后,才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喂了一声。   晋SAMA说:“过来。”   话只说了半句,字只有两个字,语气亲昵却又不容置疑,和招呼他养的金毛hana一样,笃定她一定会过去似的。   五月说了一声“桥豆麻袋”,拿开手机屏幕,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零五分,正是夜魔一族活力四射的时刻。   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说:“泽居桑现在还没睡?不好意思哎,现在太晚了,有点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明早见。”说完,不再出声,默默等他挂电话。这是她的好习惯之一,和别人打完电话,一定会等对方先挂。   她耳朵贴在电话屏幕上很久,泽居晋都没有挂,他在那边呕吐和冲马桶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她终于还是摒不牢,轻声问:“怎么了?”   那边说:“喝多了,还能怎么了?有事,速来。”   “不好意思,照料醉酒的上司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要么我打电话请司机小唐去你那边看看行不行?或者叫宋系长也可以,他们今天都没喝酒。”   “混蛋,不仅要照料醉酒的前辈、关心前辈的身体健康,连前辈的情绪变化都要时刻放在心上,这些都是作为一个后辈的职责,明白不明白?”   五月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有点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等我明早再起来思考。”   “混蛋!”   他突然发火,五月一惊,身体已先于头脑作出反应,赶紧在莲蓬头下立正站好,脊背挺得直直的:“要么喝点热水试试看?”   “冷血的家伙。”   “我真诚地建议老板您:多喝点热水,对您有好处。”   “回去就给你改成C,等着好消息吧,混蛋。”   “对了,冰箱里有矿泉水,不过不舒服的时候建议你喝热水。另外,不要在热水里兑冷水,一半热一半冷的水俗称阴阳水,据说对身体不好,所以,要么全热,要么全冷。根据你目前的情况,热水绝对比冷水好。”   “……SOS,就快要死掉了,五月酱……”声音忽然变得有气无力,转变之快,演技之精湛,不亚于奥斯卡影帝。   作者有话要说:  桑是普通尊称,sama在桑之上,更庄重,多用于书面语。口头上称SAMA的,一般是服务行业,比如“客sama,主人sama(这个是女仆咖啡店了),或者是对地位很高的人也会这样称呼。这里泽居晋是别有用心,其用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桥豆麻袋:等一下,稍等。 第177章 177   五月用一个无声微笑来赞叹他的精彩演技, 然后和他说:“晚安, 做个好梦。”说完,再次沉默, 等他那边先挂电话。   那头却没挂电话,沉默良久,一片寂静之中, 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动, 五月毫无提防,耳朵被响声震得发麻。她再也无法淡定了,心里慌张起来, 他怎么了,手机拿不稳,摔地上去了?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突然倒地昏厥了?   五月胡乱猜测,越想越怕, 对着手机喊:“喂喂喂!摩西摩西!泽居桑,前辈,摩西摩西——”那边却再也没有声息了。   一刹那, 只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手机甩掉的那一瞬间,眼泪也夺眶而出。   慌乱之中, 来不及也没想起来放水把身上的沐浴露泡泡冲掉,顺手抓起一条毛巾在身上草草擦了两把,内裤不分前后地胡乱套到身上, 然后四处找衣服穿。先是抓起一件浴袍,已经穿到身上,带子都系好了,突然又觉得不妥,赶紧扒下来,甩到一旁,最后冲回房间找出她的小熊连体睡衣,慌里慌张套上,带上房卡,拉开房门,往隔壁泽居晋的房间冲去。跑得太急,在走廊里把拖鞋都跑掉一只,开始还没发现,后来觉得脚底心冷,低头一看,拖鞋都不见了一只,赶紧跳着脚回去捡起来,重新穿上。   泽居晋房间就在隔壁,冲过去,按了两声门玲,没有人出来应门,心一急,就开始敲起门来了,一边敲,一边伏在门上小声叫:“泽居桑,泽居桑,老板,老板——”半夜三更的,不敢太大声,可又担心里面的人听不见。时值冬天,还是深夜,走廊里暖气不足,凉飕飕的,她却急得出了汗。半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和额头上,身上香喷喷的,动一动就浑身发痒,毕竟一身都是滑溜溜的沐浴露泡泡。内裤好像也穿反了,蕾丝的那一面贴着皮肤,粗糙的蕾丝摩擦着屁股上的细皮嫩肉,都快把人屁股扎成了马蜂窝。   她一身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泽居晋房间的门前,狼狈地叫了两声泽居桑,嗓子都哽住了,再也发不出声。眼泪流了两行,清水鼻涕拖得老长。正擦着眼泪,擤着鼻涕,想着是先去隔壁的隔壁敲宋系长房门好呢,还是先回房间打电话叫120好呢,还是叫前台来帮忙开门先查看一下情况好呢,正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房门在这时却忽然打开了。   她在心里叫了一声“谢天谢地”,先长长地松一口气,不及多想,一头扎进去,紧张地望着门后泽居晋的脸:“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泽居晋已经换好睡衣,上身Calvin Klein的字母tee,下面是抽绳系带睡裤,头发也是湿的,看样子刚刚洗了澡,现在正在刷牙,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过脸色的确不太好,发白,人也有点蔫,摆着一张臭脸,不大高兴似的。把她放进来后,把门一摔,看她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回洗手间去了。   五月到现在声音都还有点发抖,跟他到洗手间门口,小心翼翼问:“泽居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泽居晋站在面盆前漱口,不理她。她追问:“要不要紧?刚刚怎么了?”想问他是不是晕倒在地,醒来后发现周围没人,又以极其坚强的意志独自挣扎着爬了起来,但却不敢问,怕他恼羞成怒,自己也不好意思,一时意气,差点酿成人间惨事一桩。   泽居晋从里面丢出一条面巾:“先把脸擦了。”   面巾手感柔软,颜色灰黑,不像酒店的大路货,看样子是他自己带来的,但顾不上那么多了,接过来,蒙到脸上,一顿猛擦。   泽居晋从洗手间出来,伸手把她蒙在脸上的面巾拉掉,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无声笑了一笑:“哭了?这么担心我?”   五月从他手上把面巾夺过来,重新蒙在眼睛上乱揉:“才不是,我是怕你扣我奖金好不好。”转眼看见他掉落在马桶旁边地板上的手机,走过去捡起来,左看右看,幸好机身没有破损,回头再看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留在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挑选矿泉水的泽居晋,又有点怀疑起来,怎么看他也不像刚刚晕倒过去的人。犹豫了一瞬,有点不太确定地问,“话说,泽居桑刚刚故意摔手机了吧?你是故意把手机摔到地上去的吧?”   泽居晋抬眼看看她,一声不出,默认了。手机是他生气摔的。五月气得嗓子都有点发哽:“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扔手机干嘛,想吓死人是不是,你以为这样很好玩么?我走了!”   她人才冲到洗手间门口,手已被泽居晋拉住,他说:“喂,笨蛋,你不会看啊,脸色这么差,人真的不舒服。”   “那你就不要再走动了,躺下来早点休息休息啊!再说,我又不是医生,大半夜的,我留下来多不方便啊!”   “帮我烧点水总可以吧,来都来了。哎,别那么冷淡呀。”   五月拿上水壶去洗手间接水,泽居晋跟着进了洗手间,从她脖子上把面巾抽过去擦头发,顺便伸鼻子往她头发上身上嗅了嗅:“你香波用了多少?即使免费,也没必要用这么多吧?”   五月不愿意和他讨论这些,趁他不注意,隔着小熊睡衣挠了两下被蕾丝扎的发痒的屁股,烧水去了。泽居晋则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电视机搜索日本电视台。   五月受了惊吓,至今惊魂未定,而且刚才哭得有点急了,到现在还一抽一抽的,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个滋味。水壶插上电,再去房间里去找水杯,忍不住唠叨说:“泽居桑,你这样真的很不好,我虽然不想也不太敢说,但你刚才真的跟被宠坏的小朋友似的,以为地球都要围着你转对不对?半夜给女下属打电话,人家不来就摔手机,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泽居晋歪靠在沙发上,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边换台,一边说她:“你走路的动静小一点,否则阵阵香风,我鼻子受不了,谢谢。”   “我简直都要怀疑你和白天的那个泽居桑不是同一个人,唉,虽然每个人在人前的样子和私底下不可能完全一致,我自己就是,我在家里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但泽居桑……感觉泽居桑在私底下连性格都变了,和白天工作时的那一个反差太大……平时大概也是那种自己脚冷了,就要让全世界为你铺上地毯,而自己却懒得穿上拖鞋的人吧?不觉得这样任性会让人很为难很困惑吗?”   泽居晋把手中遥控器往茶几上一丢,开始自言自语:“……额头有点发烫,头晕目眩,大概是生病了。”   “温度计带了吗?”   “又不是跟大人出游的小孩子,出差怎么会带那个。”   “我打电话去前台问问看有没有的借。”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后,不是应该先来试试额头的温度么?”   “你自己试不出来?”   “笨蛋,我手心的温度和额头一样高。”   “反正你说有烧就是有烧吧,我拿冰块给你敷一敷。”   “过来帮我试试有没有发烧都不行?你是不是冷血?”   “你说是就是吧。”   冰箱里有冰格,敲出几块冰块,包在湿面巾里,过去给他敷,结果还没碰到他的额头,就被他抓住了睡衣袖子。他把她手臂往自己面前用力拉扯过去,伸头往她袖口里闻了一闻:“原来是身上的香味,都快要被你熏死了——”话没说完,突然“啊”了一声,赶紧转过头去,紧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嚏打好,把她的手悻悻丢下,找纸巾去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毛巾给他搭在额头上,然后去等她的开水,嘴里继续啰嗦:“我记得我刚刚去津九的时候,泽居桑对我训过话,那时好像说做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还记得吗?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半夜出入男上司的房间,这可是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搞不好要……要……”身败名裂这几个字好像有点夸张了,斟酌着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泽居桑是不会在乎的对不对。”   泽居晋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进纸篓内,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完,这才说:“生病的时候另当别论。另外,等水烧好,帮我把旅行包里的衣服取出来放到衣橱内,谢谢。”   五月的唠叨停不下来:“总之拜托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把我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要是被同事看见我深夜出入男上司的房间……天,我还怎么混,到时候只有辞职一条路了。人言可畏,光想想就让人害怕,我现在根本没有跳槽的想法……我辞职后找不到工作,你会负责吗?你会赔偿我损失吗?泽居桑,你这样会害死我知道吗?”   泽居晋说:“如果衣服皱了,再帮我烫一下,谢谢。”   五月说:“不知道刚刚有没有人看见我,要是我叫门声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噢,我不想活了,等会我要化个妆,伪装一下才能回房间……”   “喂!”泽居晋突然不高兴起来,拿下额头上的毛巾,往茶几上一丢,又摆出一张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臭脸。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加班,八点才回家,评论没时间一一回复啦~~   本来是早上更新,这两天都是放在晚上更了~   总之每天一更就是啦~~~~~~~   谢谢豪猪小伙伴的小剧场投雷以及大段评论,   谢谢所有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关于桑和酱的解释,淼淼小伙伴说的很对~~ 第178章 178   泽居晋拉着一张臭脸, 老大的不开心:“说来说去都是担心自己, 没想到五月酱会是这么冷血的人,竟然可以见死不救, 要是我真的出事,你磨蹭的那几分钟就是救命的黄金时间,懂不懂?”   五月被他一凶, 马上懵了:“什么意思, 哪怕是深夜,男上司一个电话打来,正在洗澡的女下属都要随叫随到吗?”说完又偷偷挠了下屁股, 前也痒,后也痒,前后左右都发痒,痒死了, 倒霉,搞不好皮肤已经过敏了。就知道不能信金秀拉的话,和她去团购这个刺绣蕾丝性-感诱惑冰丝低腰网纱透明女士三角内裤, 还19.9元一条呢。唉,看来还是连阿姨妈妈们都喜欢的那种全棉大裤衩子比较适合她, 大概。   她话一落音,泽居晋马上盯住她, 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哦,你那个时候正在洗澡?”暂时忘了发火,脑子里想象她泡澡时的样子, 嘴角微微扬起,面上浮现令人难以捉摸的迷之微笑,半天,才缓缓开口说话,“笨蛋,这还用说么,哪怕是深夜,前辈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作为一个后辈,都要随叫随到。哪怕叫你去十公里外买一杯咖啡,你都要二话不说跑过去买,然后在咖啡变凉之前赶回来,把咖啡送到前辈手里,明白?”   “话说,泽居桑以前为前辈们做过这样的事吗?”   “现在讨论的是你,你先回答,明白了没有!”   “说实话,不太能明白,怎么可能明白?”   “啧,真是失礼的家伙。不喜欢这么冷血的五月酱。”   “噢,这样啊。可是我好喜欢泽居桑这样任性又自我的上司和前辈,喜欢得要命,喜欢死了。”   “真的?已经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刚刚看了一眼电视机,听她这样说,马上又转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可能?天,酒真喝多了,反话都没听出来。”   “啧。”   两个人你说我,我说你,你唠叨我,我唠叨你,你一言我一语,唠叨来唠叨去,直到水烧开。五月去拿水壶的时候,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他竟然走到于深夜的酒店房间内互相吐槽这一步了。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   水烧开一壶,五月拎去洗手间倒掉,重新接水烧,然后把他丢在地上的衣服皮带等杂物捡起来。夜总会大长腿散发着香气的名片也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芳名叫做杰西卡。扬州杰西卡。啧啧。   ================================================================================   嘉兴城,温家绸缎铺子,同瑞和。   凤楼与冯玲玲打情骂俏许久,后觉内急,忙出去方便去了,留下月唤招呼冯怜怜。及至他一走,月唤便不出声了,只微微笑着。   那冯怜怜是什么人?惯会看人眉眼的,见月唤不做声,晓得她适才喝了醋,心里头必是不大高兴的,遂与她笑道:“哟,生气了?我们这样的人,说话都是这样,看家本领就是和男人们打情骂俏。至于你们家五爷么,更是个又浪又花、惯会耍花腔的,不过放心,他下流话说归说,但我们这样风尘出身的人,他又怎么会当真,不过嘴上说说而已,不必介意。”   月唤被她这样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姑娘快休要这样说,是我人笨,头一天来,不知道该怎么客人说话,可不是呆头鹅一只?”   冯怜怜一笑,指着柜台上的一堆布匹,道:“我买回去不过是用来赏人送人罢了,什么颜色花纹的都不打紧,不过,你说的这匹樱桃色杭罗我也要了。我穿红色好看,我打小时候起就知道了,那时候呀,我爹娘还在,家中日子也还好过,我娘成天都给我穿红色衣裳呢。”   月唤往她身后悄悄一看,果然,她的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环一身皆是绫罗绸缎,打扮的花团锦簇,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穿得还要鲜艳阔气,不禁就是一乐。   冯怜怜先与店伙道:“还是老规矩,记在我们家老蔡账上。”交代完毕,又问月唤道,“你既是二掌柜,那么今后时常来铺子里么?”   月唤道:“是,今后大约每天都来。”   冯怜怜道:“好,下回再来找你说话。我自己想要做衣裳时,必定要你帮我选布料……听多了假话,偶尔见到你这样的人,听到你这样的话,便觉新鲜得很,一条街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像你这样的实诚人了。”言罢,微微一笑,伸手在月唤脸上摸了一把。   冯怜怜伸手摸了月唤一把,店伙们纷纷偷笑,月唤自己也是目瞪口呆,捂着自己被摸的半边脸颊,将她送到门外去,见门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十六七岁的年少随从候着。冯怜怜适才没叫他跟进来,他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跟门神一样候到现在,见自家主人出了门,老远的就弯下腰来,问道:“姑娘接下来可还要去别处逛?”   冯怜怜不与他说话,只交代店伙把买来的布匹都交给这小随从抱着。小随从身形清瘦,面皮白净,一望便知是体弱之人。月唤担心他抱不动,忙道:“不若叫我们铺子里的伙计帮忙送到贵府去。”   冯怜怜道:“放心,累不死他。若是这点用处都没有,我还要他做什么。”   小随从也躬身笑说:“姑娘请放心,累不死的。”   月唤目送冯怜怜一行四人走出老远,才要转身回铺子里去,却见凤楼背着双手,一脸不高兴地站在自己身后。凤楼道:“才头一天,就被人家调戏了,你说说看,叫我怎么放心。”   月唤掩嘴偷笑了几声,突然想起一事,左右看看,问道:“先前那个叫做李元贵的还来闹事么?”   凤楼一嗤:“他敢?听说如今还在药王庙里住着,再敢露面,我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月唤叹口气:“你在外面,总是这样说话行事么?”   凤楼乐了,道:“怎么了?叫你看不上了?”   月唤又叹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入内叫上静好四春,和丁掌柜说了一声,跟着凤楼回家。凤楼见她这样自觉,颇觉满意,问她:“饿了没有?要不要去隔壁买点龙须酥垫一垫?”   月唤这个时候却没有听见他说话,她正扭头看向道旁。道旁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子经过,里面没有她认识的人,更没有人美到使她出神发怔的地步。   凤楼见她久久不语,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用力甩开,继而肩膀轻轻抖动起来,凤楼一惊,将她扳过来一看,见她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静好四春也都过来,连声问她:“姨娘这是怎么了?姨娘这是怎么了?”   凤楼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问道:“有话直说便了,哭做什么?”   月唤哭得极是伤心,把他的手用力推开。静好忙上前来小心询问:“怎么啦?姨娘这是怎么啦?”   月唤反手指着那群远去的年轻女孩子们的背影哽咽道:“我看到有一个人……有一个人长得很像小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想起她,自己便哭了出来。”   凤楼大皱眉头,觉眼前这货的心思未免太过奇怪,叫人怎么也猜不透。看见唱小曲儿的倩倩唤他大官人也没有生气,看见他用那般轻薄语气与冯怜怜说话也不打紧,反而看见一个长得像小满的女子背影便要这般嚎啕大哭,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月唤当街哭了许久,任谁劝也不行,待到眼皮都肿起来时,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止了声。因为她饿了。   凤楼正不耐烦地等在一旁,见她收声,问道:“好些了?”   她点点头:“好多了。”   凤楼道:“哎,小辣椒,前面一条街上新近开了一家面店,馄饨做得很不赖,我带你去吃?”   她又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吃馄饨去了。   路上,凤楼交代她道:“和我一起的时候,可以走路过来。我若不在,你便带人乘轿子来,再乘轿子回去。”见她一一点头应下,略顿了一下,又道,“还有,那个冯怜怜,你今后还是和她少打些交道的好。”   月唤不解:“为什么?”   凤楼道:“她本是欢场女子,虽赎了身,跟了姓蔡的,性子非但没有收敛一分,反而更加轻狂起来。老蔡拿她毫无办法,一家子人都被她气得要死要活,总之属……”本想说她是下贱之人,又觉不忍,遂改口道,“总之记住我的话,不要与她多说话就是了。”   “可是她总是去我们铺子怎么办?”   “铺子里没有法子,她总要去的,出了铺子,不许和她多说话,记住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已走出老远,月唤看看四周,突然驻足,问道:“这是哪里?”   凤楼微微一笑,道:“这条街叫杨家桥,我说的那家面店再往前面一点,在罗家弄附近。”   月唤道:“算了,不去了。还是回去吃好了。”言罢,转身就走。   =========================================================================== 第179章 179   凤楼上前住捉住她的手, 笑道:“怎么回事?好好的, 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去吃馄饨的么?”   月唤道:“你不晓得,我以前听我爹……听钟家爹爹说, 罗秀才家就住在罗家弄里,我怕遇到他……虽说如今我与他已全无关系,但若是被人看见, 或是被他认出, 总归不好。”   凤楼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月唤仍旧摇头:“人言可畏,还是当心点好。”   凤楼一笑:“何必这么小心?被人看见又如何?”   “不如何, 是我自己不愿意再看见他。我现在很好,从前的那些人,小满也罢,罗秀才也好, 我都不愿意再看见一眼了。”伸手拉起凤楼的手,“你愿意叫我到铺子里来帮忙,我虽然没有当面谢过你, 但心里却是感激非常的……不仅是你,老太太的一片爱我护我的心又如何能够辜负?若是有一丁点儿的闲言碎语传出来, 不用老太太说,我自己都要羞愧死的。”   凤楼看着她的眼睛:“哦, 是么,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么?”见她坚定点头,复又一笑, “好,依你。”至此,对她终于放下一大半的心。   次日,二掌柜月唤早早醒来,想要即刻起身去铺子里,但凤楼还在,不敢丢下他,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起来,伺候他穿衣起身,把他送走后,急急地赶到老太太那里去,和老太太说了一声,带上静好和四春忙不迭地就往铺子里赶去。李大娘上了些年纪,不及静好和四春那样好走动,就留在家里看家。   这一天仍旧和昨天一样,请店伙给自己讲授铺子里所陈设的布匹衣料,闲暇时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去招呼招呼客人。她性子温柔,见人未语先笑,说话软软糯糯,令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感。只有一个,她不喜欢拉住人家劝诱,人家买不买,她都一样招呼,并不会因为人家不掏银子便冷待人家。若有店伙太过势利,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她反而还要说:“你让客人自己挑选好了,否则,人家买回去又后悔怎么办?”   便有店伙暗地里嘀咕:都照二掌柜这样,我们连饭也不要吃了。   这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冯怜怜带人过来逛,衣料又挑选了几匹,月唤忍不住说:“姑娘来光顾我们家生意固然是好,但即便赏人送人,只怕也用不了这么多。姑娘花销这般大,蔡大人和……也不生气么?”   冯怜怜笑道:“那老虔婆气得要死,只不过拿我没法子罢了。至于老蔡,怕我偷逃,从不给我一分银钱,愈是这样,我愈要叫他出血。”   月唤闻言,暗暗心惊,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冯怜怜挑好衣料,却又不走,倚在柜台上和月唤说了好一会闲话。凤楼虽不叫她与这人多打交道,但话说多了,她却有点喜欢上这冯怜怜了:说话直爽不做作,有什么说什么。   这冯怜怜的直爽和香梨又有所不同了。香梨是嘴甜爱笑,专拣人喜欢的话说;而冯怜怜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翻脸就翻脸,和店伙们什么玩笑也都开得起,一个不高兴,马上就要张口骂人。固然多多少少的有些喜怒无常,但和这样的人相处,不会心累,因为她心思都摆在脸上。   月唤和她话说得投机,把凤楼交代的一番话忘得一干二净,在得知她是被父亲的亲兄弟卖入青楼的坎坷身世后,更是暗暗叹息,很是洒了一把同情泪。   在铺子里呆到中午,不用人叫,她自己就带上人,自觉回家去了。到得府中,回自己居处之前,先去老太太那里坐了一坐,陪着老太太说了会闲话。把店里的情形说与她听,告诉她今天生意如何,什么布卖得好,什么又卖不大动,丁掌柜是什么性子,店伙们又都是什么样的人。她说的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老太太听着,也觉欢喜,就跟自己去了铺子里一般。遂与周围人不住夸她,说她这般历练下去,将来必能成为凤楼的好帮手,云云。   凤楼这天带着鸡鸣外出办好事情回府,在二门处恰好遇见水生,招手叫他过来,一同跟到书房伺候。到得书房内,凤楼落座,水生站在旁边回话:“……早上五爷出门后,姨娘带上静好姐姐和四春也跟着出了门。三个人先去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后又乘轿子去了铺子……姨娘在柜台里坐的时候多,出来招呼客人的时候少,招呼的也都是女客,有王举人的娘子并两个闺女,有丁员外的老娘,还有几个看着面熟,不太认识的……”   凤楼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后来呢。”   水生道:“姨娘和冯姑娘说好话后,就带上人径直回了家。”   凤楼蹙眉:“冯怜怜又去了?”   水生忙答:“冯姑娘这阵子每天都去逛一逛的。我问了温大成,这一回冯姑娘好好的坐着说话,没开什么出格的玩笑,就坐在柜台内说了些陈年往事,把姨娘都听哭了。”   凤楼点头:“这样也罢了。”   水生笑嘻嘻问:“五爷,明儿,我可以跟着五爷出去了么?”   凤楼一笑:“且过两日再说。”   二掌柜上任第三天。大风,小雨,一大早上还下了一阵冰雹。月唤照旧早早起身,收拾好准备去铺子,凤楼与她道:“今天就不去了罢?”   月唤道:“不行,二掌柜不去,他们就群龙无首,只怕要乱了套了。”   凤楼哈哈一笑,屈指往她额头上一凿:“群龙无首哪是这样用的,总坐在柜台内吃点心喝茶水的闲人也好意思这样夸口。罢了,我正好有事去铺子里,和你一起去吧。”   因着这几场阵头雨,街上道路泥泞,行人稀少,二掌柜虽然早早跑过去坐镇,但生意没做成几桩,冯怜怜也没过来说话。月唤在柜台在柜台内吃吃茶,听听店伙说话,还没到午时,丁掌柜便过来说:“外头雨脚住了,二掌柜不若趁这个时候回府去罢。怕过一时又要下起来,路上泥泞不好走。”   月唤点头应下,带上人,才到门口,天又飘起了毛毛雨。今天早上走着过来的,回去也只好走着回去。静好和四春两个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一路上打打闹闹。月唤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条街走过了大半,已经远远地看见温府门口的两株粗大榆树时,忽听道旁有人唤“姨娘”,她把油纸伞撑高了些,转脸一看,见道旁站着仇万里。   仇万里一身绸缎新衣,看着精神得很,也撑着一把伞,不知道是怎么撑的,肩头淋的半湿,前后衣摆都溅了许多泥点,也不晓得撩起来走路。再看他脸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人看着也有些阴郁,显见心里有心事。   月唤住了步子:“仇先生。”   仇万里躬身道:“姨娘才从铺子里回来?”   月唤道:“是。”   “铺子里的生意……伙计及客人等,姨娘可还应付得来?”不待月唤回答,复又轻声问道,“姨娘上回的伤势应付大碍了罢……”   月唤悄悄将伞向下倾了一倾,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腕子挡住,只从伞内露出半张脸蛋来:“劳先生挂心,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早已好透了。雨脚渐渐大了,先生也请早些回去罢。”向他略一点头,微微笑了一笑,拔脚走了。   人走到温府门口,再回头看时,见仇万里仍旧孤零零地站在道旁,伞歪在一边,他垂着头怔怔出神,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月唤心里暗暗诧异,不禁对他对看了一眼。四春先笑道:“仇先生一点儿也不像新郎官,倒像刚死了爹娘似的。”   月唤“咦”了一声:“他成亲了?怎么我一点儿也没听见消息?”   静好道:“我们也是昨天才听说,还没来得及和姨娘说起呢。他大约对这个新娘子不太满意,不愿和人家说,更不愿大操大办,他家无父无母的,也没有个亲戚,酒席听说只办了一桌,请了五爷和府里的几个管家,草草拜了天地,便算是成了亲了。”   月唤奇道:“这样简慢,人家新娘子家里也愿意?”   静好笑道:“哎呦,那新娘子心里都乐开了花,能嫁给他就已经要去烧高香了,哪里还敢管这么多。”   月唤问:“还有这样的新娘子?”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不会是……”   四春抢先答:“是从前沈大娘家里的那个老姑娘!”   静好酸溜溜道:“沈大娘还在府里头当差的时候,他不愿带老姑娘私奔,等沈大娘被赶出府去,一家子落了魄时,他倒又愿意了,真是怪事……仇先生看着也一表人才,可惜眼里长云,心上蒙灰。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个瘦得跟麻杆似的老姑娘,眼光却实在不怎么样,和我们五爷比起来,啧啧,给我们五爷提鞋都不配。”   四春问:“咦,姐姐这话怎么说?”   静好拿眼梢瞄了瞄月唤,笑道:“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静好拿眼梢瞄了瞄月唤,笑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一瞧我们姨娘的模样儿。”   ===========================================================================================   可以先预告一下,下一个五月的章节名暂定为《千人斩》 第180章 180   四春果然睁大双眼往月唤身上瞧去, 脸蛋马上被月唤扭了一把。四春左脸挨扭, 马上把右脸也伸过去:“姨娘不能偏心,这边也要来一记。”月唤果然又扭了一把她的右脸。   静好在一旁笑道:“这孩子喜欢姨娘喜欢得疯了。”   四春摸着自己被扭出红印子的脸蛋, 得意洋洋道:“静好姐姐说得再对没有了,天底下只怕就我们五爷最有眼光了。那个仇先生么,怕是年纪大了, 心里急得慌, 只好和老姑娘将就将就了。”   静好乜她一眼:“你懂个什么,仇先生还愁找不到娘子?他只要愿意,别的地方不说, 光是府里头就有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嫁给他!”   四春嘻嘻笑问:“静好姐姐,仇先生要是愿意,你是不是也很想跟他,想么, 想么?”   静好伸手就拧她的皮肉:“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叫你嘴贫!”   四春这回哭爹又喊娘,月唤不禁好笑, 忙护着四春,斥责静好道:“不要再欺负她小孩子了。老姑娘得偿所愿, 和仇先生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挺好?不是美事一桩?”   一路走到老太太那里去, 陪着说了半天话,和老太太一道用了午饭,再回到自己居处时, 见凤楼也在。他大约等了许久,无所事事,正在翻看她这两日所描的字帖。月唤放下伞,接了李大娘送过来的手巾子擦手,随口问道:“来了许久了?中饭用了不曾?”   凤楼嗯了一声,懒洋洋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咱们家倒好,倒要当家的爷们在家里眼巴巴的等婆娘回家来。”   月唤闻言,不禁掩嘴吃吃发笑。静好在一旁忙答道:“今天下雨,回来得比昨天还早,因为去老太太那里多说了会话,又留了饭,用完饭才回来的,要不然早就到了。”   凤楼点点头:“今天在铺子里可有遇见什么新鲜事?”   月唤笑道:“今天几乎没什么生意,哪有什么新鲜事,不过枯坐了半天,趁着雨不大的时候,赶紧回来了。”又唤李大娘,“我鞋子都半湿了,快拿一双干净的来给我换。”   李大娘忙道:“等着,我去拎一桶热水来给你泡泡脚,去去湿气。”   及至泡脚的柏木桶搬过来,热水兑好,火盆也挪了过来,月唤方才褪了鞋袜,两只脚伸进热水里去。凤楼坐在她身旁,伸脚踢了踢她的腿,笑吟吟问道:“鞋子怎么湿的这么厉害?回来的路上耽搁了,还是踩水坑玩儿了?一个大人,又不是小娃娃,怎么会把鞋袜都走湿?”   月唤笑道:“才没有耽搁,也没有去踩水坑,你成天在外面走动的,又不是不晓得,几场雨一下,路上都是烂泥。”   凤楼微微一笑,立起来,原地踱了两步,重又坐下,拾起刚才丢下的字帖,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月唤泡了一会儿脚,鼻尖上出了点汗,身上暖暖的,拉了拉旁边凤楼的衣袖,大方道:“大官人,你也来泡泡脚,我给你让地方。”   凤楼把她的手甩开:“没空。”   月唤道:“来呀。”   凤楼道:“不来。”   “怎么这样不耐烦?”   “就这样不耐烦,今天不想睬你。”   月唤悻悻,唤李大娘加了点热水,她接着泡自己的。李大娘拎着铜水吊转身要走时,忽然问道:“姨娘偷偷笑什么?”   月唤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好笑的事情了呢。”   李大娘颇为好笑问:“什么事情这样好笑?”   四春又在一旁抢话道:“我知道姨娘在笑什么。”   月唤忍不住叽叽咯咯笑出了声,拿手指头戳了戳四春的额头,与李大娘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仇先生,他看着呆呆的,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这坏丫头就说人家像是死了爹娘的新郎官。我刚才想起来她说的话,忍不住就要笑。李大娘,你说这丫头的嘴坏不坏。”又回身问凤楼道,“哎,大官人,听说你去喝仇先生的喜酒了?有没有看见新娘子的模样儿?好看不好看?”   凤楼斥道:“傻话,新娘子头上顶着红盖头,我怎么会看到!”想了一想,也忍不住笑道,“从前她还在府里头的时候你没见过么?瘦得跟只鬼似的,今天这样的大风,她只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否则要被吹跑的。”   话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出了声。月唤正乐着,见凤楼脱了靴子褪了布袜,奇道:“你要做什么?”   凤楼道:“还能做什么,泡脚。”   李大娘拎着水吊子,与静好四春一同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听到月唤说道:“……不是说了没空么。”   凤楼答道:“现在又有空了,不行?”   “不是说不耐烦,不想睬我的么?”   “现在又耐烦了,又想睬你了,不行?”   “走开走开。”   “反了你了,欠收拾是不是?”   然后就是水花四溅的声响和月唤嘻嘻哈哈的笑声。李大娘站在窗外,含笑听他两个一递一答的说着话,吵吵闹闹,觉着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二人如胶似漆的那个时候,于是欣慰不已。   只是老话常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月唤每日里抛头露面,去铺子里帮忙,一天两次在外头走动,终于还是有一天叫她遇见了罗秀才。   那天中午时分,月唤从铺子里出来,觉得肚饿,想吃龙须酥,叫静好拿出银钱,她去隔壁买。还未走到隔壁的摊头前,便见着了拎着一包龙须酥往回走的罗秀才。   罗秀才见着她,一张脸“刷”地涨红,脸色即刻大变,眼睛也有些发直。月唤一怔之后,对他略一点头,也不说话,将手中银钱递给老板。老板问道:“老规矩,一包?”   月唤点头。罗秀才在身后颤声道:“月……钟姑娘,你也成了这里的熟客了么?”   月唤回头看他,正色道:“你叫错啦,我不是钟姑娘。”   老板笑着插口道:“这一位温五爷家的三娘子,打从前阵子起,就在咱们隔壁的同瑞和坐镇,做了二掌柜呢……”话未说完,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看了看面无人色的罗秀才,再一细想,暗叫了一声“我的娘呀”,赶紧闭了嘴。   罗秀才手指罗家弄的方向:“我家就住在那边,时常过来的……”   月唤微微一笑:“你说这些与我听做什么?”   罗秀才眼底发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很好,很好,是我……你如今过得很好,他,他对你大约很好罢。”   老板称好龙须酥,包好,递给月唤。月唤抬头看看天色:“今天只怕有雪。”紧了紧领口,与罗秀才道,“天冷,你也早些回去罢。”言罢,带上静好四春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温府,发觉龙须酥还在手上拎着,索性拿去孝敬了老太太。今天一家子人都在老太太这里说话,凤楼也坐在老太太下手,正自己剥着橘子吃。老太太把龙须酥推到凤楼面前,与月唤笑道:“明知道我这一阵子一碰甜的心口就要往外冒酸水,还买这个来送给我,大约是想馋我老太太。”   月唤“哎呀”了一声,笑道:“我吃了许多回,今天第一次听丁叔说起这龙须酥其实是安徽那边过来的,一高兴,就想着一定要请老太太也尝一尝才好。心里光想着孝敬老太太了,却没想到这一节。罢了,下回看见别的好东西,再买来孝敬老太太就是。”   凤楼解开纸包,拈一块送到口中,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变大方了,一路拎回来,竟然一块不少,难得。”   月唤笑嗔他道:“当我是耗子么?”   凤楼道:“是夸你呢。”   美婵看不过他两个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样子,将手上茶杯往桌上一顿,问了一声“大夫还没有过来么?卿姐儿午觉睡醒了没有?”起身走了。   香梨目送美婵的背影,半天,回过神来,打点精神给老太太捏手腕子。月唤看老太太昏昏欲睡,说了一声,便也站了起来,临去之前向凤楼看了一眼,拿眼神问询他是否要一道过去。凤楼竟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样,自顾自剥着橘子吃,对她的询问毫无表示。   月唤不过微微一笑,转身就走。行到荷花池的鹅卵石小径尽头时,止了步子,倚到银杏树上看起风景来了。   少时,打从月亮门外走来一人。月唤蹦蹦跳跳上前,一把捉住凤楼的手,笑道:“就知道你会来。”   凤楼道:“等下有雪,我过去换双皮靴子,还要出门有事的,没空留在那你里。”言罢,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对了,忘记把你的龙须酥带来了,老太太那里没人要吃。”   月唤却皱了皱眉,道:“没人吃就扔掉好了,今后我也不会再吃了。”   凤楼便停了脚步,望着她,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月唤踮脚,伸手拢在他耳朵上,轻声道:“今天倒霉透啦,我去买龙须酥的时候,撞见罗秀才啦。”   凤楼哦了一声:“这   作者有话要说:  凤楼哦了一声:“这有什么,嘉兴城巴掌大的地方,他也住在城中,便是遇见,又有什么奇怪。”   ===========================================================================================   上周更新字数出错,本周进了黑名单,连冷宫都把俺除名了,混不下去了,嘤嘤嘤~ 第181章 181   月唤道:“深意便是, 我钟月唤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过得好与不好, 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与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干系,不高兴听人家说这样的怪话。”   她这边说着, 凤楼那边慢慢笑了起来, 待她说完,便道:“我还当你对老太太是一片孝心,特地去为老太太买的, 原来是自己不愿意吃的。”戳了戳她的脸蛋,又亲昵道,“你是傻子么,想吃了, 不会叫四春去给你买?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多不合算?”   月唤嗯了一声, 没有接话。过了荷花池,出了花园, 走到月唤所居的小院门口时,凤楼忽然问道:“哎, 我问你,你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   月唤道:“那要看你待我怎样了。”   风楼道:“我待你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么, 还要来问我?”   月唤嘻嘻笑:“有时候觉得好得不得了,有时候又觉得也不过那样,唉,我也说不清。”   凤楼蹙着眉头,还没开口说话,月唤忙又软软地靠到他身上来:“说说罢了,大官人对我最好了。”抬头看看天色忙又道,“不早了,快些回去换靴子,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情。”   凤楼却道:“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明天再去办也不迟,咱们回去说话要紧。”   月唤吃吃小声笑:“你办你的事情去,我没话同你说。”话才落音,即被凤楼连弹了两下脑门。   次日,是凤楼岳父许老爷六十大寿,除去抬着寿礼担子的家丁之外,凤楼还点了几个小厮跟过去伺候。鸡鸣等人倒也罢了,把个水生喜得浑身乱颤。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跟在三姨娘后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捞不着一个钱的好处不说,风里来雨里去,苦到了家。人家坐在铺子里吃着茶,他蹲在街角嗑着瓜子吹寒风;人家说说笑笑,他蹲在街角吹着寒风嗑瓜子;人家不论干什么,他都蹲在街角不敢动,清水鼻涕一天滴到晚可算不上好滋味。   听了鸡鸣和他说,还有点不敢相信,再三问:“今儿真不用跟去铺子了么?”   鸡鸣道:“五爷说了不用去了,我会骗你不成?”   水生不信,还要再问,凤楼一脚踢到他屁股上:“你娘的,怎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跟个碎嘴老太婆似的。”   水生捂着屁股,心里嘀咕,还不是多亏了这件好差事?是谁叫我事无巨细都要说的?若是少说一句,又要被踢。   天越来越冷,几场冬雪过后,日子过到了年前腊月。凤楼列年底送礼的礼单,给小灯镇钟家也列了一份出来,知道月唤与娘家已断了来往,但她有时睡梦中会抱着自己喊阿娘,晓得她和阿娘最是要好,于是交代鸡鸣,叫他送礼之时问问阿娘,过了年是否愿意到温府来过上几天,陪陪孙女儿。   温家送去的礼,都被月唤爹给丢到大门外去了,鸡鸣连阿娘的面都没见着。也是凑巧,他所率的车马走到钟家大门口的时候,恰好月唤爹蹲在院墙外晒太阳,一看见温家来人,二话不说,抄起一把铁铲就杀将上来,一铁铲拍在鸡鸣大腿上,把他从马上给拍落下来。   鸡鸣也是忠仆一个,一面瘸着腿往回没命奔逃,一面大喊:“阿娘,阿娘——姨娘叫我来问问你,愿不愿跟我去温家过一阵子——”   可惜阿娘不在,阿娘也回娘家去了。阿娘也有娘家,阿娘的娘家父母早都不在了,但还有侄儿侄媳等一堆亲戚。   月唤娘在家里忙着剁牛草,听见温家来人这般叫喊,眼泪不禁哗哗哗地就流了出来,心中酸楚难耐,手中一把菜刀上下飞舞,牛草剁得长长短短,口中恨恨念叨:“哼,就记得阿娘,就记得阿娘!也不想想是谁的肚皮里出来的,也不想想是谁成天去庙里求佛拜神、磕头作揖求来的,有了阿娘,亲娘算个屁,算个屁,算个屁,算个屁!”   月唤爹倒也硬气,把鸡鸣赶跑后,又把地上散落一地的礼物也都给捡起来,扔到道旁水沟里去了。礼物挺多,他一个人来来回回扔了很多趟,累坏了。扔完,忽觉心口隐隐作起痛来,回屋躺着去了。   月唤大嫂霜降眼瞅着公公进了屋子,叫上妯娌,拿上竹竿。她们要去水沟里捞公公丢掉的礼物。   泡在水里的各色点心吃食是不能要了,活鱼有点力气的都游走了,半死不活的就飘在水面上。几只公鸡母鸡的腿儿都绑在一起,逃不脱,在水沟里淹了个半死。至于绫罗绸缎等衣料,回头洗洗就成。吃透了水的衣料又沉又重,妯娌两个来来回回捞了许多趟,累坏了。   ================================================================================   扬州迎宾馆,五月弯腰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服杂物等,在泽居晋面前来回走了两趟,他的眼睛就被她身上的小熊睡衣给吸引住了:“你这件睡衣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还有两只耳朵,啧啧啧。虽然看上去也挺可爱,但怎么感觉跟幼稚园小班生似的,你以为你几岁了?偶尔也可以穿点有……”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偶尔也可以穿点有……那个,五月酱是不是没穿……”   五月警惕地看着他,把他的西装裤和皮带抱在怀里,正好挡住前胸:“什么什么,我都穿了,一件不少,再说我走了!”   泽居晋一哂,往她身上又瞄两眼,扔掉手上的纸巾盒,调整下坐姿,蹙起眉头,催促她说:“胃不舒服,水好了没有?”说话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之虚弱,非常之无力。   五月问:“不是说发烧么?怎么又变成胃不舒服了?”   “胃也不舒服,不可以?”   “得,你说哪里就是哪里吧。水马上好了,请再耐心等一下。”水终于烧开,先把杯子烫了一汤,然后倒半杯水冷着,接着唠叨,“在夜总会的时候,泽居桑和高部长说的那些话,好像对并不在乎这笔生意,既然这样,在夜总会里干嘛还要和人家拼?当时还担心来着,幸好有惊无险,最终签下来了。”   “营业也好谈判也好,本来也不属于财务的事情,能够签下来自然很好,签不成也无所谓。”人靠在沙发上,眼睛不离电视屏幕,一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满不在乎劲儿。   而五月,因为在赤羽的那一段工作经历,已经使她形成了“不尽心不卖力就要被炒鱿鱼”的思维模式,且这种认知和想法深入骨髓,所以对于工作也罢,人际交往也好,一直都小心翼翼,一刻也不敢马虎和大意。她自己危机感太重,所以对别人的这种散漫态度很是看不惯,忍不住说:“泽居桑作为总会计师,作为津九的一员,这样说真的好么?”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你作为你爹的儿子,说这种话合适吗?你对得起你的薪水吗?   “每个人都有喜欢和擅长做的事情,和人谈判也好拼酒也罢,都让我觉得厌恶,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泽居桑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吧。”   “是经济学,怎么了,你知道的挺多嘛。”   “泽居桑选了经济学,进了津九工作,做到总会计师这一职位,虽然不是一线销售人员,但我的理解是,公司上下所有工作人员的目的其实都应该是一样的,就是把我们生产的医疗器械销售给顾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泽居桑也应该算是企业经营者和商人,而商人为了争取生意而和客户应酬,不是天经地义嘛?”   “五月酱说得再对没有了,我也算是商人,但就是不喜欢这一套,怎么了?”   “可是……”   语气微微带出点不耐烦来:“尽管讨厌,不还是请他们去日本旅游考察、又和他们拼酒了么?这些不都是我为了签合同而做出的让步么?”   “可是泽居桑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因为你的那通话而恼羞成怒怎么办呢?为了做成生意,愿意招待他们去旅游的厂家也大有人在吧?毕竟是三百多万元的生意呢。”   泽居晋望着她,慢条斯理说:“这样的小客户太麻烦,不做他们的生意也无所谓。无论他们去找哪家,只要是日本企业,我想应该都会和我一样处理,不会有人为了这点营业额而去做违法的事情。”说话时露出微笑,语气笃定,有着作为一名日本企业经营者的自负和几分不易觉察的傲慢,“至于后面和他们喝酒,以及请他们去日本旅游考察,不过是为了设备进厂、安装调试以及验收时能够更加顺利点罢了,明白?”   “哦……”好像有点明白了。   “而津九能有今天,我能够有底气拒绝别人的不正当要求,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有技术,能生产出让人信任和安心的产品,而不是因为我们津九的员工酒量好,会说好听话,这点都不懂?”   “哦!”这下终于完全懂了,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结下去。   热水迟迟不端过来,泽居晋不耐烦地催她:“这里等着喝热水呢,怎么那么慢?” 第182章 182   五月说:“哦, 不好意思, 刚刚烧的一壶水倒掉了,所以慢了。”   “为什么要倒掉?”   半吊子旅游界专业人士五月向他解释说:“因为酒店的水壶要先煮沸消毒后才能用来烧水喝的啊。”   “为什么?”   五月刚想告诉他酒店水壶烧出来的第一壶水最好倒掉的原因, 怕他听了以后不愿意再喝热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是她还在大洋旅行社的时候听公司同事和一些打过交道的导游们说的。有些素质极差的客人入住酒店时, 洗好短裤等内衣时, 会放在水壶里煮一煮消毒。至于接下来入住客人的饮水问题,全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只要自己方便就好。   当然, 酒店的客房服务人员也半斤八两,偷懒不换床单被罩,用打扫洗手间的抹布擦水杯和台面都是洒洒水,小意思。哪怕五星级酒店, 这种情况也不能完全避免。当然,说起规章制度,不论哪家酒店都能拿出一套又一套, 而实际操作起来,一切都要靠客房服务员个人自觉了。   又等了大约三五分钟, 水温终于降低,不再那么烫手了, 五月用托盘端着水杯送过来给他。   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他伸手示意她停步:“停,停, 退后一步。”   “为什么啊?”   “我现在很虚弱,怕被你身上的香风熏中毒,离我远一点,谢谢。”   五月“嗤”地笑出声,紧绷到现在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情莫名变好,一紧张话就停不下来的毛病也不治而愈,远远的把水杯递给他,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又乐。笑完,默默去帮他整理旅行包。   拉开他的大旅行包拉链,理出很多衣物来,白衬衫,中筒袜,两套换洗内衣,牛仔裤,马丁靴,东野圭吾的一本推理小说,以及mini平板等各种小东西,然后还有一件KENZO军绿色大码棒球服。棒球服前面看着都正常,背后却有一只骚里骚气的刺绣老虎头。五月把棒球服拿起来左看右看,不明白他出差为什么会带这样一件衣服出来。这次出差,并没有安排出游的时间,这件难道准备留明天回去的车上穿?   泽居晋喝着水,腿搁在茶几上看电视,五月跪坐在地板上给他默默整理旅行包。电视广告放完很多条,终于出现一档综艺节目,是田村淳主持的伦敦之心。开场音乐才响起的时候,手上正在忙着理衣服的五月头也不抬地自言自语说:“啊,原来是他的节目。”   “原来是谁?”泽居晋漫不经心问。   “田村淳呀。”   “连他也认识?”   “因为是安室奈美惠的前男友,在中国也算小有名气,学日语的时候,为了锻炼听力,经常看他的综艺节目呢。”   “哦,是么,喜欢他?”   “我嘛,喜欢的是木村拓哉那一挂的,他出演的所有电视剧都看了三遍以上,最喜欢的是恋爱世纪,每一集的情节都倒背如流。”   “哦,喜欢キムタク?不就是我这一挂的么。”   五月叹口气,又笑了起来:“真羡慕泽居桑这样的人,永远都那么自信,真好。”顿了一顿,问他,“泽居桑有没有看过恋爱世纪?”   “没有。”   她颇为遗憾说:“这样啊,真是可惜。恋爱世纪里面,我最喜欢的是理子感冒,哲平去她家照顾她、给她买酸奶的那一段了。还有,两个人互相看上眼,开始交往以后,有一天在理子房间里吃饭,两个人穿一件外套,理子坐在哲平的背后喂他吃饭,结果被她爸爸发现的那一段,嘻嘻嘻。”说起自己最喜欢的电视剧,一下子收不住嘴,感觉自己话有点太多了,而且说得乱七八糟,没有看过的人未必就能听懂,忙伸了下舌头,腼腆一笑。   泽居晋指指电视机里的田村淳:“那么,他呢?”   五月皱皱鼻子:“至于田村淳嘛,他的综艺节目很有趣,年末整蛊特番能把人笑死,但是,他这个人却不敢恭维。”   “为什么?”   五月欲言又止,最后笑了一笑,低下头去,专心整理衣服。   “笨蛋,问你话呢。”   “反正就是他这个人风评不好。”   “为什么风评不好?”   “太花心。”   话说完,偷偷观察泽居晋的反应。果不其然,他马上转过脸来,双手背在脑后,眯起眼睛上下看她一眼,慢慢笑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反应使她又紧张起来,在心里暗暗怪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非要说出口来讨人嫌?人家花人家的,关你屁的事情?   一紧张,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她听见自己神秘兮兮地问人家:“他在中国还有个很有趣的外号呢,想知道吗?”   人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睬也不睬她。   她心里有点沮丧,想,这下好了,叫你大嘴巴。然而,这个时候更加要说话了:“不知道吧,他外号叫千人斩。我想,泽居桑大概比谁都知道千人斩的意思吧,嘻嘻嘻,哈哈哈。”觉得自己的笑话非常好笑,一个人坐在地上笑得东倒西歪,笑完,接着吐槽,“搞笑的是,他自己不承认,说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百人斩,可是,别说百人斩了,就算五十人斩都已经很恐怖了好吧。”   泽居晋明显不快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捋了下头发,还是没搭理她。   “以前还看过他的婚礼转播,他太太年龄小他很多,既温柔又漂亮,在媒体公开采访时竟然说‘假如某一天先生出轨的话,那么自己也会陪着他一起反省,因为自己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才导致先生出轨的,吧啦吧啦’,当时听着觉得很美好,很感人,感人至深,但过后想想,什么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泽居晋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五月酱认为她姿态太低?”   本来就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嫁给他那种情史丰富的花心男,已经算是便宜他了好吧,他出了轨,还要陪他一起反省?切。当然,她也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们自己觉得开心就行,想反省就一起反省好了。就比如近在眼前的这个花心男人,他想浪就浪下去好了,他女友愿意宽容么,就宽容下去好了。   泽居晋握拳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又转回去看他的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到热闹处,某个搞笑艺人在一条小胡同里好好的走着,胡同口突然出现一群黑社会打扮的黑衣男人,男人们手拎棍棒,面目狰狞,形状凶恶,为首的老大指着搞笑艺人大喝一声:“就是他——”然后率人逼上前来。搞笑艺人当场懵逼,尖叫一声,吓得没命奔逃。这是条死胡同,搞笑艺人转身跑了一段路就被堵死在胡同里,再也无处可逃,人吓得簌簌发抖,身子缩成一团,脸紧紧贴在墙上哭爹喊娘。   五月看得入迷,忘了吐槽千人斩花心男,“嘻”地一声笑了出来。泽居晋回头看她:“这么有趣?”   五月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笑。把大件衣服全部挂放到衣柜里去,袜子领带等小件衣服和充电器、剃须刀以及mini平板等物品都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和他说:“泽居桑,我走啦。水喝完后,早点休息,电视别看太晚,都一点半了。”   泽居晋还没来得及说话,“叮咚”一声,房间的门铃声忽然响起来,五月身体一僵,情不自禁“啊”地小小地惊叫一声。门铃声过后,敲门声又响起。泽居晋命令她:“去开门。”   五月抱头跳脚,情急之下,把小熊睡衣后面的帽子拉起来戴上,惊慌嚷道:“泽居桑,不好!你女友来查房了!”   泽居晋无力扶额:“你这混蛋……”   “我,我怎么办?胸罩都没戴,噢,有口也说不清了!会不会被泼硫酸?会不会上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啊,要命,我怎么会这么倒霉——”五月紧紧抓住睡衣帽子,只露两只眼睛和半张脸蛋出来,原地转了几圈,想钻到床底下去,可惜床底下连一公分的空隙都没有,于是又往衣柜那边奔去,试图往衣柜里躲,却被泽居晋一把给拽住。没办法,最后只好和电视里那个可怜的搞笑艺人一样贴墙站好,把脸藏起来,假装自己会隐身,“我是这样躲起来好,还是出去和她解释的好?泽居桑,你把我给害惨啦,你等会要好好和她说,请她不要误会好不好?!”   泽居晋看看电视里和房间里同时贴墙发抖害怕的两个人,忍不住就笑,笑过之后,又叹口气,往她脑袋上轻拍一巴掌,斥责道:“笨蛋。”到外面开门去了。   房间门打开,身穿制服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不解地往贴墙而立的五月偷瞄了两眼,然后把餐车上的东西一一摆放到茶几上去。泽居晋把小费递过去,服务生收下,微笑道谢,客气说:“我们送餐服务到凌晨两点结束。”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还有半小时,客人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泽居晋表示不需要了,等服务生走后,过来拉了下五月的头发:“胆小鬼,过来吃粥了。”   五月却不说话,脸贴在墙上,一动也不动,渐渐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竟然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人习惯称木村大神为“キムタク”,姓名的略称,kimutaku。 第183章 183   泽居晋微微一怔, 扳过她脑袋, 凝视她的面庞:“怎么了?和我在一起,怕什么啊?”依旧是平时训话时的调调, 但声音却难得的低沉又温柔。   然而,使她哭泣的,却并不是因为怕, 而是因为难过和委屈。今天的翻译工作完成得无可挑剔, 没有卡壳,没有犯错,没有丢脸,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就是莫名的难过。刚刚突然受惊,更觉自己可笑又可悲。一个晚上的心情都是这样的大起大落。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 情绪忽高忽低,从冰点到沸点,从天堂到地狱, 忽然鼻子一酸,一下子没忍住, 趴在墙上就哭了。   泽居晋把她头上戴着的睡衣帽子拉下来,用拇指替她拭去面庞上的泪水, 柔声说:“傻瓜,别哭了。”   五月转脸,试图躲避他的目光和手掌:“我走啦, 晚安。”   泽居晋的手却扣在她脑袋上不放,看着她,笑着叹气:“胆子怎么这么小?”   “就小,怎么样。”   “笨蛋,特地给你叫的夜宵。”   “不需要,谢谢。”语气坚决,眼神倔强,泪珠一颗颗落在他扣住自己脑袋和脸庞的手背上。   “傻瓜,别哭了。”   “偏要哭。”   “笨不笨啊?有我在呢。”   “谁稀罕你。”   “啧,敢公然顶撞前辈?”泽居晋上下看看她,蹙眉道,“发现你这家伙最近说话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是不是!你身上原来那个叫做温柔的东西哪里去了?!”   “不是泽居桑叫我遇到不喜欢的事情就明白干脆说不的嘛,我这不是遵照您的指示,在努力改正嘛!”   “说话再敢这样没礼貌,马上就发火了啊!”   “要发就发好了。”   泽居晋张了张口,突然“啊”了一声,五月以为他真要发火,害怕脑门上挨巴掌,吓得一缩脖子,眼睛紧紧闭上。结果他转过头去,啊了两声之后,“哈苦秋——”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气得笑了,一边揉鼻子,一边训斥她:“酒店里的香波和沐浴乳统统不准再用!”   五月赶紧低头揉眼睛,没忍住,“噗嗤”一声,又哭又笑了起来。   “严肃点!钟五月桑,我认为你现在对待前辈和上司的态度极其不端正,有必要就此进行深刻的反省,混蛋!”   “叫了什么啊?”   “龙虾粥。”   “谢谢。”   “不用谢,混蛋。”   五月擦了把眼泪,在矮茶几前坐好,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出来,问他:“泽居桑要吗?”   泽居晋坐回到沙发上去,摇了摇头,喝了口温水,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我要开动了,请别盯着我看啊,会难为情的。”   “啧,谁要看幼稚园小班生吃饭,我又不是保育阿姨,怕你吃不完浪费,或是漏到衣服上面去。”   听见“保育”二字,五月忽然问:“对了,泽居桑有没有看过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   “……”   “没看过总听说过吧?那么有名。就比如源氏物语,我记不住人名,看不下去,为了应付考试,也只能逼自己看。其他诸如枕草子、万叶集之类的,看是没看过,但知道总是知道的啊。”   “知道你知道很多书,了不起。”   “哎呀你误会了,人家不是自卖自夸的意思……”   “我是在讽刺你,叫你有话直说。”   “噢这样啊。红楼梦里的男主人公贾宝玉知道吧?总感觉泽居桑的很多地方都像他,所以,我觉得,泽居桑大概就是日本的泽居宝玉吧。”话没落音,一团擦过鼻子的纸巾丢到脑袋上来了。   五月讪讪:“忘记泽居桑在台湾呆过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红楼梦》。”不再多话,埋头粥。   龙虾粥的鲜美超出她的想象,可能因为肚子十分之饿的缘故。她晚饭时忙着翻译,两边说话,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都是果汁和茶水,折腾到现在,早就饿了。她行李包里有零食,但故意不拿出来吃。为什么呢,因为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在网上一水儿的好评,所以她对明早,不对,是今早的一顿自助餐充满了期待。她想,粥就吃一碗好了,对早餐应该没什么影响。一碗吃完,她想,这么鲜美的粥,浪费了多少可惜?要么再来一碗好了,于是又盛了一碗。   泽居晋忍不住问:“好吃么?”   “嗯,好吃。”   可能她吃得太香,等两小碗粥吃完,半盘白灼芥蓝下了肚,坐在沙发上的泽居晋也忍不住了,坐过来,说:“那个,请给我也来一碗好了。”   五月拿小碗帮他盛粥,顺口问:“明天几点回上海?”   泽居晋望着她:“后天上午回。”   “为什么啊?合同不是签好了吗?工作提早完成,还有必要逗留下去吗?”   “不为什么。”   五月表示对他的决定难以理解,想起家里还没完成的翻译工作,觉得白白耽误一天未免太可惜,虽然可以多领一天的出差补贴,但总的来说,还是得不偿失。有这一天时间,可以看很多书,做很多事情,早知道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就好了。平时忙碌惯了的人,突然多出大把的空闲时间,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无所适从,继而会生出深深的罪恶感:“泽居桑对这笔生意不见得有多热心,却又不愿意提早回上海,对扬州这么喜欢?是不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真的想知道?”她一看见他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别过脸去,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再看他一眼。果不其然,听他说,“这笔生意怎样都无所谓,扬州是第一次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很想去的地方。但是,喜欢有五月酱在的扬州,喜欢和五月酱一起呆着,像现在这样。”   “啊,为什么?”傻傻地问了一声后,觉得很是不妥,脸“腾”地就红了,手里的粥碗差点掉在茶几上,被他伸手接住,手也差点被他握住,幸好她动作快,及时抽了回来。   “每天和数字打交道,时间长了会觉得厌烦无比,偶尔和五月酱一起出差,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看五月酱生气,微笑或是哭泣,都觉得莫名开心。”嗓音中有股说不出的温柔,说话的时候,眼神就这么直直地、坦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在心里感慨,天,这样的男人,谁吃得消他,这样的花功,谁能抵挡得住?手机里公然保存别的女孩子的照片,四处收人家名片电话号码等。他女友得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忍受他这种随处风流、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搞不好是圣母玛利亚转世,要么。   人家如果打电话提醒她‘你男朋友在外花叉叉、瞎来来了哦,他又来撩我了哦’时,说不定她还会很亲切很平静地说:啊,这样啊,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哦,泽居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个样子,请谅解一下,谢谢啦,再见。   反正,能和他这样的人也能交往多年的女人,不会是凡品就是了。   而至于他为什么看见自己就会开心,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但就结果而言,他深夜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来,开心是开心了,却丝毫不顾及她的立场,没有想到要是被同事看见她深夜出入他的房间,她将来又该何去何从,又会是什么处境。   五月在心里再一次感谢自己的自卑,感谢自卑使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清醒,使自己不至于一时冲动而忘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静默了一瞬,自言自语说:“口渴了,去倒杯水。”站起来,走到一旁,磨磨蹭蹭地倒了一杯水回来,身体坐正,两手交叉叠放在茶几上,躬身郑重拜托他,“泽居桑,以后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会困惑和苦恼的。”   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有女孩子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对于五月的反应,泽居晋似乎有点小小的诧异,不过一瞬间,脸色马上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伸手过去,不轻不重地捏了记她的脸蛋。   “拜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别这样好不好。”明明有点急眼,语气也渐渐浮躁起来,心底深处却又因为见识到了他近乎无赖的孩子气的一面,而生出一丝姑且可以称之为窃喜的东西,真是奇怪。   “偏要这样。”他学她的口吻说话,接着去拉她头发,她赶忙躲开。   一锅粥和两个小菜花了好长时间吃完,五月收拾了下碗筷,与他互道晚安,于凌晨两点一刻回到自己房间。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也没有心情去泡了,草草冲了个澡,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早上八点三十五,她睁开眼睛,看了下手机,“蹭”地就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忙忙跑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一边埋怨自己睡得太死,连自己定的闹钟都没听见。她昨天就已经问好了,自助餐到九点结束,去晚了就吃不上了,能不急吗。   八点三刻,衣服穿好,连妆都化好了,正在找房卡,电话铃声响起,又是晋SAMA。还没来得及改回来。她喂了一声,那边说:“早,起来了?”   “早上好。刚起来,正准备去吃早饭。”   他说:“正好,我一楼大厅等你,快点下来,不许磨蹭。”   “早餐时间快结束了,你不用特地等我,先去餐厅吃饭好了,否则要来不及的。”   “不是,我们出去吃。”   瓦特?!她一口回绝:“那个,很不好意思,我要去吃自助餐呢。”自助餐几个字咬得很重,这顿早饭,人家可是期待很久了呢,人生第一次的五星级酒店自助餐呢。   “不喜欢吃自助餐,人太多,那几个人也都在,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出去找地方吃饭。”   “可是我喜欢自助餐啊。”   “乖,听话一点。   她的脑子里,有极强的电流通过,当时就“嗡”的一声巨响。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人打喷嚏的声音差不多就是“哈苦秋”这样子。 第184章 184   五月以为昨夜已经见识到了花心老板的花功, 殊不知真正花的还在后面, 被他那一句说的,像是被重重电击了一下, 半天,才磕磕巴巴说:“泽、泽居桑,浪费是不好的行为, 没有浪费, 就没有饥饿。杜绝浪费,从——”   “快点。”那边先是一乐,后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接着电话就挂掉了。   她对着手机,独自把剩下的半句念完:“从你我做起……”   十分钟后,五月下楼去和他汇合,进到电梯里面后, 把一面反光的墙壁当做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女孩子满面潮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水汪汪的,和动了春心、犯着花痴的小唐妹妹一个德行。这个样子, 连自己看着都害怕,于是把冰冷的手机屏幕贴在脸上, 以使红晕早点退去。   扬州迎宾馆是一家园林式酒店,虽然是冬天,却仍然满目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即使是在高层,也能从十二月冷冽的空气中,嗅到花草树木的清香。五月倚在电梯墙上,乘电梯下到一楼。自助餐厅就在隔壁,微风带来餐厅中面包和咖啡的香气,空气中有微微的甜味。   这天天气晴好,点点阳光从树木叶子的缝隙中洒落一地。泽居晋今天穿着那件军绿色骚气虎头棒球服,臂弯上挂着一只登山包,脚踩马丁靴,披着一身细碎的金色阳光,站在大厅门口的一棵红枫树下,脚下是几簇翠绿的书带草。看见她身影的同时,他把手机收起来,远远地望着笑。   一个工作时几乎不怎么笑、极其认真极其严苛、甚至动不动就黑脸训人的龟毛上司,突然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冲她一笑,嘴角上扬,眉梢上挑,笑容灿烂阳光。就让她觉得,天,这个人笑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好看?怎么可以这么有男人味儿?   五月被泽居晋这一笑,马上又红晕上脸,当时就觉得晕眩阵阵,装作很冷的样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两只眼睛,同时深呼吸,也向他微微一笑,在心里命令自己:钟五月,稳住。   然后,二人各向前一步,靠近彼此,抬头相望。   红枫树,泽居晋,书带草,金色的、细碎的明媚阳光,有着淡淡香气和甜味的空气,虽然没有雪,但眼前的一切却像是冬日恋歌里的场景,很美很好,极美极好,太美太好。   泽居晋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率先开口说话:“喂!”   她大声回答:“在!”   前一秒还在冲她笑,结果下一秒就变脸,摆出训人的架势和口吻来,她出于条件反射,不管有没有错,先马上站好,摆出受训的低姿态来。他开始训话:“怎么可以叫前辈等到现在?等你多久了知道吗?还有没有时间观念?!”训话的同时,还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五月一听原来是这事,护住脑门,开始顶嘴:“泽居桑不知道女孩子要化妆么?不知道吗?不知道吗?”   “啧,还敢顶撞?”   “不就十分钟嘛,不就十分钟嘛!”   所以说,两个人不能开口说话。一旦开口,画风突变,冬日恋歌一秒钟之内转换为飞刀又见飞刀。   当然,这是二人经过数次上下级之间纯洁而又简单的感情交流和火花碰撞的结果,不仅仅是因为熟不拘礼。一个明明不正经,却偏偏要摆前辈的谱;一个受不了他明明不正经,却偏偏要摆前辈的谱。所以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就演变成为这种画风了。   实际上,十分钟前泽居晋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五月的妆已经化好了,泽居晋等她的十分钟里,她的时间是这样用掉的:在听见泽居晋叫她听话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小心肝重重地颤了一颤,抖了一抖。人没站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床,眼前一串串粉红色的泡泡不知从哪里冒了许多出来,把她闪得头晕目眩。呼吸声很是急促,心砰砰直跳,她紧紧抓着手机,听见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声:不好,钟五月,你要稳住。   对泽居晋念完“浪费可耻”的口号后,在床上傻傻坐了五分钟,等恢复了那么一点理智的时候,一秒钟也没耽误,马上拨通了钱沐的手机,手机没人接,她不死心,开始拨他公司的座机再转分机。座机也打了两次之后,钱沐终于接起她的电话,一听是她,非常开心,和她说自己刚刚到公司,正准备去泡茶,接下来开始今天的工作。今天约谈了两个客户,其中一个进了二面,极有可能成功。另外,下午还要去拜访一家公司的人事。自己的事情说完,然后问她这两天工作有无进展,今天一天有什么安排等等。   她也以超乎寻常的热心叽叽喳喳地把昨天一天的工作内容乃至吃喝拉撒之类的小事都详详细细地向他汇报了一遍,当然,夜访老板并照顾他、最后反而被他照顾了的那一段只能隐去不提。当钱沐问起今天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时,她想了一想,告诉他:“接下来有个国际友人要去品尝扬州本地小吃,准备带他去找。”又搜肠刮肚、絮絮叨叨说了些毫无营养的些琐事。等她觉得从钱沐那里获得的信心、把握已经足够多,且多到足够使自己不会迷失,不会做错事说错话、犯任何错误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线。   挂完电话后,不敢再磨蹭,因为以国际友人那极其龟毛的性格,等急了只怕要冲她发火,于是拿上房卡,走出房间,锁上房门,下楼去和他汇合。   果然,国际友人泽居晋有点不大耐烦,把她训斥一顿后,把登山包往她手上一丢:“再磨蹭下去就可以吃中饭了。”   五月和他顶了两句嘴,马上进入了状态,不甘示弱地翻着小白眼发起今天第一轮的挑衅:“泽居桑,你这么浪费真的好么?真的好么?”为了增强气势,一句话都说两遍。   “一边吃饭还要和他们一边说话,饭都吃不好,都说了不喜欢自助餐厅的嘈杂了,听不懂是不是?”   “不可以叫人送餐去房间吃吗?”   “去你房间的话,勉强可以考虑。”   “话说,扬州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小唐他们吃好饭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她话题转变得有点突兀,泽居晋望着她笑了一笑:“又不是旅游团,今天大家自由活动。”   “哎呀,他们这群坏人,会不会丢下我跑了吧!去哪里也不和我说一声,哎呀!”   “那不行。”国际友人泽居晋操一口纯正台湾腔国语说,“我语言不通,出去会迷路的,你必须和我呆在一起,明白?”   “全然。”五月手一摊,用手势来强调自己不怎么明白而且很无奈。   泽居晋拍了下她的脑袋:“哎,想去哪里吃什么?”   “想去嘈杂的餐厅里吃自助餐。”   泽居晋忍不住噗嗤一乐,向她微一偏头,下达命令:“马上去门口拦辆出租车,动作快点。另外,今天不许再提自助餐三个字,听见没有。”   两个人在出租车上讨论半天,网上搜索来搜索去,最后还是听从了出租车司机的意见,去了一家开在居民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这家店门面小小,桌子只有三五张,老板娘收银和招待客人,老板在厨房里忙活。食客看得出大都是附近居民,带着各式旅行包太阳镜以及相机的游客一个也没有。   二人入内,泽居晋派她去占位子,自己径直去收银台看墙壁上的菜单点单并付款。泽居晋还没回来时,她就看看手机,看看手指甲,打量打量周围食客,大概过去了五分钟的样子,突然有个油腻腻的老阿叔走过来,看样子想和她拼桌,老阿叔操一口扬州话问她:“小姑娘,我就一个人,你对面有人嗯啊?”   她听懂了,摇手说:“不好意思,有啦,有啦。”   老阿叔被她一口拒绝,不大开心:“这是我老位子,每天都坐的。我爱吃辣,还特地叫老板娘给我备了一瓶辣椒油放在桌上,别的桌子都没有,就这桌有,你看看是不是?”   还真是,就这桌上有一瓶辣椒油。但她就坐着纹丝不动,光眼睛眨巴眨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老阿叔转头问另一桌食客:“阿毛,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老位子?你说我老头子可有说谎话?”   那个叫阿毛的四眼青年正在用吸管喝汤包里的汁水,张不开口,就重重点了点头,以示老阿叔所说的句句属实。   人家人证物证俱在,五月坐不住了,很不情愿地说:“哦,好吧。”把两只包拎起来,走了。   泽居晋点好单,付完钱,回头一看,她竟然在身后站着,不禁失笑:“刚刚不是有位子的么,怎么起来了?”再一看,发现她刚刚占的位子上已经坐了别人,啧了一声,训她说,“连占位子都不会,你还能更笨一点吗?”   她叹气:“现在回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好想回去吃自助……”额头挨了一个爆栗子,马上老实闭嘴。   泽居晋陪她在油腻的早餐店里也就站了五六分钟吧,等空桌子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把周围食客点的早饭都欣赏过来一个遍。五月一边欣赏,一边点评:“哎,这一桌的煮干丝看起来很美味,老板,你点了没有?”   泽居晋伸头看了一眼:“没点,有香菜。”   “有我在,别担心。”   “不行,味道都进去了。”   过一会儿,五月又说:“千层油糕看起来也很好,老板,你点了没有?不过,糯米烧麦我也爱吃的,有虾仁哎,看起来也很诱人。老板,老板……”碎碎念个不停,泽居晋就望着她笑。 第185章 185   两个人左边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的食客是一家三口, 爸爸妈妈两个人去收银台点单, 留下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坐着。小女孩把书包从背后拿下来,从中掏出一瓶味全胡萝卜汁准备喝, 但盖子拧来拧去拧不开,正要张口喊她爸妈,一只大手从她头顶上伸过去, 从她手中把果汁抽走, 盖子拧开后,再递还过去。   小女孩看着手里的果汁瓶子,还没反应过来, 抬头奇怪地看着替她拧瓶盖的人。泽居晋两手插在棒球服的衣兜里,向她灿烂一笑:“不用谢。”   小女孩喝了口胡萝卜汁,一脸的莫名其妙。谢什么谢,人家已经酝酿好了情绪, 一句“救命,有坏人——”差点喊出口了好吧。   两分钟后,终于有一桌人推开饭碗, 擦嘴巴,拿包。一个新来的食客和五月同时看中了这张桌子, 等吃好的那人起身一走,新来的食客一个箭步上前, 想赶在五月之前坐下去,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的边,一只小包biu地飞过来, 先于他落在了椅子上。   五月把自己的小包隔空一把甩到椅子上,不顾旁边一脸不爽的那人,向泽居晋得意洋洋地招手,意思是,快来呀快来呀,抢到位子了!   泽居晋笑着坐过去,忍不住又伸手捏她脸蛋,说了一声:“八——嘎,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他这记捏得有点重,五月捂住被他捏过的脸蛋,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阴阳怪气说:“那个,再捏我脸就罚钱了啊!”   “一次多少?”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兜里拿钱包。   “五……”五块是她和金秀拉经过多次互摸后协商确定下来的友谊折扣价,哪能轻易把底线告诉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说,“无价。”   “啧。”把钱包又放了回去。   隔着两张桌子和一个油腻老阿叔的四眼青年阿毛在大声喝汤,发出的呼噜呼噜声让人听着难过,五月翻着白眼作嫌弃状。泽居晋笑说:“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这样,有什么好嫌弃的,不觉得有种浓浓的生活气息吗?偶尔过来吃顿饭,不是很令人幸福的事情吗?”   唉系。底层人民钟五月除了送一只不太明显的白眼给他以外,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一句。没吃上自助餐,好遗憾。叹口气,不想说话,心好累。   两个人坐下没多久,早餐也陆续端了上来,两大盘扬州炒饭,一碟三丁包子,一大碗看着就不怎么正宗的正宗太湖银鱼羹。   泽居晋拿了一个调羹在手,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好的,你开动吧。”五月看着面前的蛋炒饭和包子,想着没吃成的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不过,人家请客吃饭,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抱怨,再说炒饭色面看着不错,将就着吃吧。自助餐么,明早也许还有希望。蛋炒饭舀了一口送到嘴里,眼睛不禁就是一亮,马上眉花眼笑起来,“天,真没想到,蛋炒饭竟然可以炒得这么好吃,怪不得全中国的蛋炒饭都要自称扬州炒饭。”   “对吧。老板娘推荐的,说点这个没错。”   给自己舀一碗银鱼羹,喝了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个也不错,鲜美无比,不是调味料的那种鲜,我回去也要研究起来,老板,你好会点菜。”   “对吧。也是老板娘推荐的,说是他们家老板的招牌料理。”   咬一口包子:“哇,这个也好吃死了。”   “对吧。老板娘说……”   “我猜,老板娘还向你推荐旅游景点了吧?”   “她说就一天时间的话,最佳路线应该是先去瘦西湖,从瘦西湖北门出去,步行到大明寺,中午去美食街吃午餐,下午叫辆三轮车去个园北门,从个园南门出来正好是东关街,买点工艺品,比如扬州的剪纸之类的。”想了一想,说“不过,我觉得一天跑四个地方有点太多了……”   五月嘴里塞满炒饭,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板娘为人真是亲切,不过,我们酒店的风景其实很不错,感觉也可以逛个大半天。”   泽居晋看看她:“你要是不喜欢老板娘推荐的路线的话,我们可以反着来,比如说,可以先去东关街,再去个园和大明寺,最后去瘦西湖。”   五月面带不解:“怎么这样说?为什么会说我不喜欢?人家喜欢得很。”   泽居晋笑笑:“当然,你要回酒店也行,我可以指导你写本次出差总结报告,报告写好后就可以在酒店里面逛了。”   五月忙说:“哎呀,不能辜负人家老板娘的一番美意呀,咱们今天就按照她说的路线一日游,四个景点,一个都不能少!”她饭量小,先吃好,擦擦嘴巴,从包里掏出手机来给小唐发信息:你们人现在哪里?今天一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小唐回她:我们几个准备去去大明寺烧香,香烧好,再找家保健会所做个推拿,拔个火罐,然后去棋牌室搓几场麻将,不好意思,不能带你一起去了,你懂的,不太方便……   五月说:别呀,我们一起行动吧,我和老板去大明寺找你们汇合行不行?   小唐很是为难:好不容易放松一天,我们不想和老板一起活动,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请你谅解,对不起了小妹。   唉系!她气得把手机一丢,从小包里拿出小笔记本,写一日游的行程安排。泽居晋饭吃好,把她笔记本拿来一看,上写:AM10:00,瘦西湖散步,拍照留念。AM11:30,步行去大明寺,烧香,寺门口拍照留念。PM12:45,美食街上用午餐,拍照留念。PM14:30,游览个园,拍照留念……   才看到个园,就没兴趣再看下去了,把笔记本丢还给她:“你在旅行社的时候就是这样帮别人制定旅行计划的?看见你这样的计划,只怕无论哪里也提不起兴趣去了吧?”   因为他对自己的计划嗤之以鼻,五月很不服气:“怎么了?我在旅行社的时候很受欢迎的好吧,还有人旅游回来特地给我寄土特产,感谢我说‘有五月酱你的帮助真是太好了,下次还请你多多关照’呢,人家亲切又可爱,热心又甜美,在旅行社的时候可受欢迎啦,旅行社一枝花呢。”   泽居晋鼻子里嗤嗤笑了几声,也没再说什么了。吃好饭,命令她去路上拦了出租车,直接开到瘦西湖。沿着湖逛了半圈,她去小贩那里买书签纸扇等小玩意儿,泽居晋就在湖边一个空无一人的小亭子里点上一支烟,拿在手上抽。五月买好东西,回去等他。他一支烟抽完,喝了几口矿泉水,然后优哉游哉的眺望湖面。十分钟之后,五月就等不下去了,开始咳嗽,看手机,各种暗示:得走了,此湖虽美,但景点有四个呢,不抓紧就来不及啦。   泽居晋就是不睬她,她唉声叹气抱怨说:“湖边太阳好大,把皮肤都晒黑了,得再涂点防晒霜……老板,你防晒工作做好了吗?”一会儿又说,“哎呀,风怎么这么大?把我头发都快吹开叉了。”   远处有小贩卖氢气球,边上围着几个小孩子挑选,等小孩子们买好,小贩往这个方向走来。泽居晋远远地向他招手,小贩赶紧小跑过来,泽居晋挑选了一个颜色鲜艳、印有米老鼠图案的买下来,交给她。她心花怒放,恐怕飞了,把绳子紧紧地拿在手里,笑着问他:“干嘛送我气球啊。”   泽居晋说:“附近小孩子们都有,所以也送你一只。”   她吃吃吃地小声笑。记忆里面,好像整个童年时期都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唯一的一次,就是七月被带走的那一天,那天堂舅妈给买了一件新衣。对于一个勉强能吃饱饭、一年四季都穿人家送的旧衣服的穷孩子来说,连买块橡皮擦都要趁爸爸高兴的时候小心翼翼说出来,恐怕招惹爸爸不高兴。像气球啦糖葫芦啦、各种在同学间流行的小玩意儿啦,统统是奢望。   在收到这只十块钱的氢气球的瞬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一下子幸福到晕眩,总觉得风会把她的氢气球吹跑,不敢拿在手里,于是就把绳子紧紧缠在自己的小包的包带上。湖边风大,吹动气球,砰砰砰地敲在脸上,把脸敲得生疼。她偷偷笑了又笑,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嫌风大了。   泽居晋俯身在小亭子的栏杆上,说:“很美的湖。”   她趴在他身边,头发飘飘扬扬,气球砰砰砰地砸在脸上和脑袋上。她说:“嗯,真美啊,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湖。”   瘦西湖花了半天时间逛好,接着去大明寺,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看。泽居晋明显对这些求神拜佛之类的事情不感冒,她也是无神论者,有追求,无信仰,所以对那些每尊神像前撅着屁股磕头许愿的人很是看不懂。平时多做点好事,不是比什么都强?但来都来了,还是跟着人家往香炉和放生池内丢了一两枚硬币。往养着金鱼的放生池里丢硬币的时候,被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被泽居晋当场教训了一顿,脑门上挨了一巴掌。   =========================================================================   上章已做部分修改。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意见以及提醒。感谢。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第186章 186   因为五月不信神佛, 大明寺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必去游览的景点, 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寺内还是忍住没有拍照片, 因为以前听吕课长说过,对着佛像拍照是不敬,所以坚持到游览完毕, 走到寺门口才拍照留念。自从收到氢气球后, 拍照的项目就修正为和氢气球合照留念了,她全程就拿着自拍杆对着自己左拍右拍。自拍了很多张,感觉有点点不好意思, 于是讨好似的问泽居晋:“老板,你也要拍张照片留念吗?我自拍杆借你用,或者帮你拍也可以。”   泽居晋睨着她:“走开,谢谢。”   PM12:45, 准时去美食街吃了一顿午餐,午餐吃好,结账出来, 在餐厅门口和街上拍了照片留了念。然后街上随意兜了兜,带给同事们的土特产诸如牛皮糖、方糕等买了一堆。东西买好, 她就有点走不大动了。   吃完早饭出来时,她还尽心尽力地当着狗腿子, 帮老板拿登山包,身上背一个,手里拎一个。瘦西湖逛了半圈, 她就把登山包还给老板了,再走一会儿,为了减轻分量,把包里的零食拿出来吃了,矿泉水一口气也喝光了。然而还是累,从餐厅出来,买好土特产,她往人家土特产小店门口的椅子上一摊,赖着不愿意再走一步,个园和东关街自然是去不动了。   泽居晋两手插在衣兜里,百无聊赖地四周看看,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评价说:“钟五月桑,体力不行啊。”   他那一句“钟五月桑”听着有点怪怪的,听上去感觉像是在嘲她。她自己也嘲起自己来:“我腿短,和你走在一起吃亏,你迈一步,我要小跑三步,一上午都在小跑,谁吃得消。”其实人家为了她,已经刻意放缓脚步了,但她小短腿还是觉得累,那就没有办法了。   泽居晋喝着矿泉水,和她看了半天街上人来人往,看够了,揶揄说:“个园那边的照片还没拍,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留个念怎么行?”   她认真想了一想,叹口气,说:“唉,算了。想游玩完个园和东关街,以我的两条腿,至少要走上三天三夜。”   泽居晋不乐意坐在门口被人参观,试图拉她起来,她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几公分,泽居晋一松手,她马上又一屁股跌坐下去,跟黏在椅子上一样。泽居晋一乐,也跟着坐下来,和她一左一右并排坐在土特产店的门口看人看风景。   半天,泽居晋说:“很累?”   “嗯,累死了。”   “回酒店去写报告?”   她从椅子上一蹦而起:“走。”   “去哪里?”   “个园和东关街呗。”   泽居晋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看见他登山包侧面有放水瓶的网袋,伸一根手指偷偷勾住。泽居晋察觉登山包骤然变沉,回头一看,见挂了个人在上面,不禁就是一乐,后又训她:“要是真走不动,不用这么勉强。”   她嘴硬:“我要去拍张留念的照片。”   然而个园和东关街最终还是没去成,她挂在泽居晋包上,害得泽居晋也不好走,拖着她走了大约五十米,他突然不耐烦,一个回身,一把揪住她背心,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她塞进车里,强行带回了酒店。   她回到房间,把已经有点漏气的氢气球从包带上取下来,在椅背上系好,外套都没脱,往床上一扑,即刻睡着。晚上五点三刻醒来,去洗手间给浴缸放了满满一缸水,撒了一把浴盐进去,终于泡到了昨夜没能泡成的澡。按摩浴缸太舒服,不想起来,躺在里面,听着手机里循环播放的老歌,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六点一刻左右,在浴缸里睡得正香,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晋SAMA在召唤她:“晚餐时间到了,速至一楼西餐厅集合。”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在那边又说:“这次不许再磨蹭了,听见没有?”语气强硬,又是一贯不容人说个“不”字的命令口吻。   她躺在浴缸里,还没开动脑筋思索之前,就已经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好的,老板。”   不过正好这个时间点饿了,也没心思去多想,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从浴缸里跳出来擦身体吹头发,因为是西餐厅,不能太邋遢,穿好衣服后还化了个淡妆。时间用去差不多十分钟,不敢耽搁太久,抓起房卡和手机,赶紧跑去乘电梯。   一楼的西餐厅里,泽居晋已经提前定好了位子,到了门口,报上他的名字,领位员径直把她领到他那里。他早到了,现在正在点菜,看见她,没有发火,而是往她脸上端详了一下:“脸上怎么还有枕头印子?”   她一惊,忙摸了摸脸,再看他在笑,就知道上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泽居晋要了牛排,问她要什么,她于对西餐的了解还停留在豪大大鸡排、必胜客以及萨莉亚等快餐店这一层面上,恐怕出丑,想着和他一样总没错,于是也要了牛排,不过他是五分熟,她是七分熟。一瓶干白上来,他问:“这个也需要加雪碧喝吗?”   她摇头:“不用,我就喝水好了。”   “啤酒要不要?”   “也不用了,谢谢。”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大概因为是工作日,西餐厅客人不多,静悄悄、黑漆漆的,照明仅靠每张餐桌上以及角角落落里点的小蜡烛。侍应生们说话轻声轻语,走动时蹑手蹑脚,恐怕惊到客人似的。总之格调很高,情调很足。而烛火后面的泽居晋的面孔忽暗忽明,眸色幽深,总是眯着眼睛看她。她心里嘀咕起来:明明白天和他说笑吵闹,顶撞还嘴都不在话下,怎么到了晚上,甚至衣服都没换,还是那件骚里骚气的棒球服,说话的腔调以及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变了个人。   菜陆续上来,她刀叉用不熟练,切牛排时,刀子锯在餐盘上的声音像是夜猫子惨叫,听着使人牙酸,导致她越来越慌张,菜没吃几口,冰水倒喝了许多下肚。白天二人之间的那种可随意说笑的轻松劲儿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莫名紧张和害怕。一紧张,就想说点什么话缓解一下,然而搜肠刮肚,却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在这种氛围下,唠叨不大合适,也没什么好唠叨的,于是管住自己的嘴,专心低头小心对付牛排。   泽居晋看她全神贯注却又笨拙地切牛排的样子,无声笑了一笑,伸手把她的盘子拉过去,用自己的刀叉给她切成小块,再推回去给她。她小声说:“谢谢。”   最后一道甜点焦糖布丁上来,偏甜,很合她的口味。几口布丁吃下去,心里多多少少舒畅了一点。泽居晋问:“喜欢?”   她点点头,他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推给她了。她知道他不爱吃甜食,所以也不客气,默默把两份布丁吃掉了。   一顿饭,两个人也没有说几句话。一是餐厅气氛不适合高谈阔论,二是泽居晋颇为反常,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喝着酒,默默注视着她,她跟个被捉到老虎窝的小绵羊似的,吓都吓死了,话是一句也不敢说了。   泽居晋一瓶干白喝完,她把两份布丁吃完时,他叫人来结账,她躬身郑重道谢:“今天一天,让泽居桑破费了,谢谢。”   泽居晋看她一眼:“嗯。”顿了一顿,又说,“这么一本正经的做什么。”   账结好,出了餐厅,等电梯到来的时候,她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电梯终于到来,二人入内,泽居晋斜倚在电梯墙壁上,仍旧盯着她看。密闭的空间内,气氛比之在餐厅的时候,更是多出一分骚动和尴尬,五月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日期,像是自言自语说:“明天就可以回上海了呢。”大概是很想上海了,声音里带着些雀跃和轻松。   “不喜欢扬州?”眼睛不离她左右。   她忙否定:“谁说不喜欢,喜欢。”   “和我一样。”四个字,很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和他身上的外套一样,都那么的骚里骚气。   “嘻嘻嘻。”五月无言以对,只能以傻笑来化解尴尬,对话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就从兜里摸出一支资生堂润唇膏来涂抹嘴唇。   泽居晋转身对着电梯墙照了照,捋了下头发,然后把手伸到她面前:“拿过来。”   五月刚涂完嘴唇,把润唇膏的盖子盖上,正要塞回到兜里去,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忙把手藏到背后去:“拿什么给你?”   泽居晋“啧”了一声,过来夺她的润唇膏:“这个,借我一用。”   “干嘛,这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泽居桑要来干嘛?”   “这不是无色的嘛,我也可以涂一涂。”   “不行哦,这个不可以随便借人的,你需要的话,回上海我送你一支新的好了。”   “就用你这一支好了,你的话,我不会嫌弃。”   “雅蠛蝶,别这样好不好。”   “就借用一下啦,别小气嘛。”台湾人特有的那种嗲嗲的腔调都出来了。   五月听得一阵肉麻,小声抱怨:“怎么这样的啦?拜托有点上司和前辈的样子好不好啦?”   “松手,再不松就发火了啊!”一秒变脸,前辈的谱开始摆起来了。 第187章 187   五月一听到他那一句“再不怎么怎么, 马上就发火了”, 就像孙悟空听到如来佛祖念紧箍咒,手不由得就是一松, 润唇膏被他夺去。他拧开盖子,在嘴唇上涂了两下:“是薄荷味的。”品了一品,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有点甜?”   “明明就是泽居宝玉嘛。”   泽居晋听后, 不出一声,往她这边慢慢逼了过来,她一看不好, 赶紧退后,背最后紧紧抵住电梯门:“纳尼,纳尼?!”   “五月酱既然说我是泽居宝玉……”两只手臂将她圈在在电梯门后,一脸的坏笑, 说话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低,“……既然是泽居宝玉,那么, 自然就要做点泽居宝玉该做的事情。”   她紧紧闭眼,慌乱道歉:“再也不说泽居桑是贾宝玉就是, 对不起,请原谅小的这一次, 再也不敢胡说了!”   可惜泽居宝玉听也不听,微微偏了偏头,向下俯身之际, 电梯“叮”地一响。两个人同时受惊,电梯门打开,五月一个转身,率先跨出电梯,连头都不敢回。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到达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她悄悄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取出房卡,回头冲身后的泽居晋轻声说:“晚安。”   泽居晋两手插在棒球服衣兜里,望着她,回以一笑:“晚安,五月酱。”   开门进内,房卡往旁边一丢,扔掉外套,赶紧冲进洗手间去,打开水龙头,捧一捧凉水浇在已经微微发烫的脸颊上。浇了两捧水,抬头看镜子,张口“啊”地失声叫了起来。镜子上爬着一只手掌大的壁虎,壁虎听见她的叫声,小眼睛警惕地看着她,从它的小眼神能看得出它其实比她还紧张,身体僵在镜子上一动不动,抬头和她两两相望。   她天生害怕一切爬行类的小动物,哪怕远远看见一眼,也会吓得毛骨悚然,身上起鸡皮疙瘩。以前钱沐送给她两只小巴西龟,她勉强养了两天,实在受不了那两只龟的丑样子,又还给他了。就怕到这个地步。   壁虎看她尖叫一声之后再无动作,试着往前爬行了几步,爬一爬,停一停,爬来爬去,就只在那一块地方打转。因为在镜面上,看着像是两只壁虎在同时移动。她耳朵尖,能听得出壁虎爬行时发出的那种恐怖又恶心的沙沙声,瞬间工夫,寒毛倒立,鸡皮疙瘩遍布全身。慌乱之中,拿起一只衣架去戳壁虎,想把它赶走。衣架碰到壁虎的尾巴,还没用力,一整条细长丑陋的尾巴就从身体上脱落下来,掉在了洗手台上。   天地良心,她根本没有想要去伤害它,她只是受不了它在镜子上爬来爬去的丑陋模样和令人胆寒的恐怖声音。壁虎脱落的尾巴生命力很是顽强,即使与身体分离,却仍然在洗手台上翻腾打滚,翻了几翻,滚了滚之后,终于“啪”的一声,掉落在她脚面上,接着又翻滚到地板上去了。   壁虎尾巴掉到她脚面上的同时,她“嗷——”地惨叫一声,同时把手上衣架一丢,几乎是连滚加爬地逃出了洗手间,靠在洗手间门旁的墙壁上大声喘气,咧嘴哭嚎的间隙,还不忘嚷嚷:“我这就去投诉!我这就去投诉!”   正靠在墙上喘息,门铃忽然响起来,她一哆嗦,跟壁虎一样贴着墙一小步一小步地滑行到门口,拉开门,就看见了一脸紧张和惊诧的泽居晋。   ================================================================================   嘉兴城,温府。年前那几天,府内但凡成了亲的妇人,无不欢天喜地地张罗着往娘家送礼,互相说着闲话,谁家送给老丈人的礼太寒酸,太上不了台面,谁家又送了银钱和礼物,多少的有面子。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忙得热火朝天。   月唤因为和娘家断了来往,却每天里只管去铺子里帮忙,回来后便去找老太太说话,从不与人提及自己娘家的事情。老太太早已得知此事,暗地里笑过几回钟家父女都太认死理,倔得像牛。及至她到了跟前,见她说笑如常,反倒让人觉得十分可怜,因此对她倒比往常更亲热了几分。   铺子里的生意,月唤渐渐摸出了门道,一把算盘也打得叮当响。铺子里盘账,伙计们的工银伙食,进货出货,她都留心看着。不管丁掌柜做什么决定,她都只看不说,并不多嘴多舌,时间久了,丁掌柜也渐渐放下了心。   年底生意好,店铺里忙起来,她外头可帮着招呼客人,里头也能帮着算账,且甚少出错。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等喜欢找她说话,那等寻常的市井妇人更爱与她打交道,进门就是“二掌柜在不在?请她出来说话”,概因她不会看人下菜碟儿,有钱无钱,她都是一样的笑脸,无论买与不买,都不会遭半个白眼。和她说话,犹如春风拂面。两个字,舒心。   由此,铺子上下人等,对她便去了几分轻视之心,一声“二掌柜”唤出来,较之从前,也多出许多尊重和敬服来。   腊月二十七那天,老太太病倒了,月唤就没法去铺子里了。一大早和凤楼赶过去请安问好,伺候汤药。老太太病倒,是因为卿姐儿不大好了。   卿姐儿自那一回大病之后,一直时好时坏的,大夫是每天应卯一样来温府瞧上一瞧,好的时候喝补药,不好的时候喝救命瞧病药,总之是药不离口。非但如此,城中的大仙半仙算命的先生也请了许多来,都说她今年有一场死灾,关键就在于能不能熬过这个年了。若是能平平安安熬过这个年,等开了春,身子自然能养好,再挨个一年不在话下,运气好了,便是长大成人也不无可能,若熬不过去,那也只有撒手放她去了。   因着大仙们的那些话,美婵这一段时日天天在东院守着卿姐儿,不敢轻易离开一步,自然也没有一分闲心去管旁人事情,是以月唤轻易便能说动凤楼,得以去同瑞和帮忙,从头至尾,没遇到一分的阻碍。   到了腊月二十八,美婵早上起来,来到卿姐儿的小床前瞧了一瞧,替她掖了掖被角,将她的小手塞回到棉被中去,颇为欣慰地与身旁的婆子道:“昨天一天没吃什么饭,谁知到了晚上,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喝下去小半碗药,昨夜也没听见夜哭,一觉就睡到了这早晚。”轻声叹一口气,又道,“今儿都二十八了,这个年,还有几天就能过完了呢。   婆子生怕吵醒卿姐儿,低声道:“可不是,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且放宽心,老早有一阵子都说不行了,不也好好的养到现在?就是饮食不调,好好调养调养也就好了……这阵子一步都没出去,一丝儿的风都没吹到,不会有什么事情。脸色我看着并不坏。”拣美婵喜欢听的话絮絮说了一箩筐,又笑道,“我看姐儿个头儿也跟长了几分似的,昨天给她穿那条绸裤,瞧着有些短了,连脚踝都遮不住,我就想,必是我们姐儿腿长了。我就说天老爷这回终于长了一回眼,等过了年,我亲手叠一筐元宝去普济寺烧,好保佑我们姐儿长命百岁!”   美婵颇觉高兴,笑道:“谢天谢地,苦了这许多天,眼见是能够熬过去了。这孩子闷了许久,看着有点不大高兴,成天就望着窗子发呆,她不知道这是为她好呢,唉——”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婆子道:“小人儿喜欢到外头跑动是天性,我就成天和姐儿说,我说:姐儿,你别嫌闷,等开了春,天儿暖起来的时候,你的身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到那个时候,我给你扎个蝴蝶风筝,你天天到园子里放去!”   两个人正在卿姐儿面前一递一答地说着闲话,打从外头忽然进来个人,是凤楼。凤楼背着双手走到屋内,婆子忙唤了一声“五爷”,又转头交代小丫环:“去泡一壶五爷喜欢的龙井来。”   美婵让开一步,让他走到卿姐儿的小床前面,凤楼伸手欲要去摸卿姐儿的额头,美婵忙拉住他:“你做什么?她睡得好好的,你的手冷不冷,莫要吵醒了她。”   凤楼道:“我的手何时有过冷的时候?不信你看。”回身将美婵的手握了一握。   美婵面上微微一红,将他的手推开:“在姐儿面前,不要动手动脚的,放尊重些。”   凤楼转身去摸卿姐儿的额头,美婵又拉他衣袖:“姐儿睡得浅,被人一碰,马上就要醒了,你叫她多睡一会儿。”   凤楼蹙眉道:“昨天我在的时候就睡下了,怎么到现在还睡?一天到晚总是昏睡也不好,哪怕起来坐着,也比躺着强些。你护她护得过了头,只怕对她有害无利。”言罢,在床沿上坐下,从被子中把卿姐儿的小手拉出来,握在手心里。   美婵本想上前阻止,怪他去吵卿姐儿,但又想两个人只有在谈及女儿的事情,当着女儿的面,才会像人家过日子的夫妻,才会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一时心中颇多感慨,到了嘴边的话又改成:“知道了,不用你交代,我是她亲娘,总不会害她就是。没听人说起过么,小孩儿家多睡睡才能长个头呢。再过一阵子,等过了年,暖和了,就放她去外边玩耍去。”   凤楼这时却笑道:“这孩子早就醒了,在装睡。” 第188章 188   美婵忙上前细看, 果然见卿姐儿眼皮和睫毛都在轻轻眨动, 不禁一乐,弯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笑道:“姐儿醒啦,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是不是想偷听爹爹和娘亲说话?”   卿姐儿慢慢睁开一双黑嗔嗔的眼睛, 直直地看了凤楼一阵子, 又往美婵身上看去。凤楼看她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肌肤下的青色筋脉一清二楚,眼睛四周已经瘦得凹陷下去, 偏一双黑眼珠亮得过分。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见这样亮过,没来由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脑子里不由得就想到‘回光返照”这几个字来,心口不禁砰砰直跳,霎时, 手心也冒了些汗出来。转念却又想起离过年也只有两三天的工夫了,药一天两顿喝着, 身边这么多人看着,大夫也是随叫随到, 无论如何,这几天总应该能熬得过去。自己在心里安慰自己,宽解自己, 如此,刚刚提起来的心终于渐渐放了下去。   美婵那边吩咐道:“把姐儿的棉衣拿到火盆上去烤一烤,烤得热了再拿来。”   瞧了她许久的卿姐儿这时忽然张了张口,似乎吐了一个字出来,因为声音太轻,美婵没能听清,凤楼却是又惊又喜:“蕴卿,你会说话叫人了?”把她抱起来,从旁边取过一个软枕,叫她倚在软枕上,捧着她的脸问道,“会不会唤爹爹?会不会?”   美婵也急急过来,侧着身子在床沿坐下,将她连同被子一把抱在怀中,两行眼泪从眼中滚落了下来:“我的姐儿,你终于舍得叫我一声娘亲!你娘终于盼来这一天!”   卿姐儿在她怀中,小嘴在她耳旁又轻轻唤了一声:“娘亲……”一个“亲”字尚未能完全说清楚,便像是累极了似的,小小的脑袋突然向后仰去,头颈枕在美婵的臂弯之中,眼皮慢慢合上,眼中的光亮逐渐隐去,尚未等到眼皮完全合上之时,就已然没了鼻息。   美婵心里猛地一沉,却还不愿意相信,勉强笑着说了一声:“这孩子,怎么力气小到连头颈也支撑不住啦?”转头再看凤楼发青的脸色,再也装不下去,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姐儿,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娘我上辈子亏欠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这辈子就投胎到我肚子中,讨完债转身就走——”   凤楼眼底已然红透,强忍悲痛,把美婵喝止住:“她不过是昏迷过去罢了,你这样吵闹做什么!快叫人去请大夫来!”   美婵把卿姐儿往凤楼怀中一放,跟疯癫了似的哭叫:“姐儿,你个小讨债鬼,你走便走了,为何走前还要唤我一声娘亲?!你是不是怕我活得长、怕我日子太好过?所以叫我早早伤心死掉,好下去陪你?好好好!我这边去找绳子找砒-霜去!”转身便往屋外冲去,却又被人拉住。   外头的人早已听见动静,不待这边吩咐,早已有人跑出去请大夫,廊下也忙忙的煎起了药,余下的一众人等无不叹气,或是悄悄拭泪。   屋子内,凤楼坐在床沿上,将卿姐儿仅着里衣的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抱在怀中,唤她:“蕴卿,蕴卿,你这是怎么了?你终于要弃爹爹而去,不愿再做爹爹的女儿了么!”   卿姐儿躺在他怀中,气息似有若无,眼睛半睁半闭,嘴角似乎还微微翘起,瞧着倒像是在微笑似的,只是半闭的眼睛再看不出一丝光亮和神采。   及至大夫赶到,凤楼仍旧一动不动地怀抱着卿姐儿坐在床沿上,卿姐儿被他用被子裹得严密,只露了个雪雪白的小小脸蛋在外。大夫拎着药箱上前来,躬身唤了一声“五爷”,于绣凳上落了座,小心道:“五爷,老夫这便要为小姐号脉了。”   大夫请他把卿姐儿的手臂拿出来,他却将她小小身子抱得更紧,怔怔道:“不用了,她已经去了,蕴卿已经去了。”   大夫心内暗暗叹息,倒不好转身就走,因低声劝道:“……小姐夭折,按规矩是不好留在府中过夜的,怕有什么……须得在天黑之前发送掉……后事可以叫人操办起来了,怕拖延下去,时间仓促,诸般事宜不得不敷衍了事,倒怕委屈了小姐。”   凤楼仍旧怔怔,忽然外头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却是美婵。她在外头流泪许久,大夫被请进来时,她却又不敢跟进来,只竖着耳朵听里间的动静。屋子里无人敢说话,一时间安静得过了分,大夫在里间和凤楼说的话,她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听大夫说到“发送”二字后,再也承受不住,一声长哭,拔脚便往屋外冲去。她此刻力气大得惊人,竟然没人拉得住。   适才东院闹哄哄地去请大夫的时候,就有人去老太太那里报信了,老太太那个时候也才起身,听后很是心酸,流泪道:“这是叫咱们温家连个年都过不安生了么。”   老太太前天已去东院瞧过卿姐儿一回,见她双颊深陷,颧骨耸出老高,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又听闻她一天里头,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当时就暗暗的有些担心。但美婵这个时候只能听进好话,坏话是半句也听不进去,因此她身边的人就都挑她爱听的说。如此一来,她愈发相信只要过了这个年,卿姐儿病情便可好转,便能活蹦乱跳地长大成人。   老太太见美婵母女这个情形,唯有暗暗叹气,也不便和她说什么。人打从东院回来后就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饭吃不下,也没心思说话,连着喝了两顿白粥。到了二十七,终于撑不住,也跟着病倒了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没下床。因挂记着美婵母女,命人时刻来报信,是以卿姐儿那边不好,这边即刻就得到了消息。   老太太听闻卿姐儿眼见着不行了,急急的穿衣起床,欲要去东院看看美婵母女,谁料美婵却哭着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追过来的丫环婆子。美婵奔到老太太屋里,一头扎进老太太怀中,泣道:“老太太,姐儿她终于去了!我没用,护她不住,眼睁睁地叫她被人害死,她生了我的气,便不要我了——”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抬眼左右瞧瞧,身边的人会意,悄悄退了出去。老太太将美婵揽在怀内,柔声劝说道:“姐儿去了,那是你们母女缘分浅,今后莫要再在人前说什么害不害的话了。这是她的命,也是你和老五的命……去便去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解脱?小小的人儿,早晚药不离口,瘦成那个样子,活着也是受罪,大人也跟着煎熬。”   美婵嗓子都哭得哑了:“老太太!我的姐儿虽然从小三灾两病的,生下来就说活不过三岁的,我不也给她好好的养到了七岁大么!要不是那个贱人进门,要不是那个乡下愚妇恨我母女两个,害我姐儿生了一场大病,姐儿又怎么会这么早早的,早早的——”“一脚去了”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愿从自己口中说出,心里一股气一团火却又憋得难受,难过得几乎要死去,于是抬手扯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脸,兼之哑了嗓子,哭声凄厉,额上青筋毕露,其状堪比女鬼。   因她受了刺激,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卿姐儿死去一事,此刻犹如半疯之人,力气之大,便是两个老太太也拉她不住。老太太无奈,只能由着她哭,一面给她揉胸口,一面唤:“美婵,美婵!”及至她哭声终于缓了下来,方才放下心,拔高了声音喝道,“你心里难过老太太都知道,只是那桩无头公案不许再提!也不要再把姐儿姐儿的挂在嘴上,叫她死去了也不不得安生!”   美婵一听老太太口中说出“死去”二字,又是长长的一声哭,声音吊上去,却落不下来,因为喘不上气儿来了。老太太年老体衰,加上也在病中,独自应付不过来她,忙唤人进来,几个人给她揉胸口,拍后背。半天,她一口气缓上来,终于活转了回来。   这边正忙乱着,那边许夫人也赶了过来。许夫人昨天才来过,一是给娘家送年礼,二来顺带看看美婵及外孙女儿,在温府呆到天上黑影才走。谁料今早才一起床,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边跟着的人知道她有心事,便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咱们小姐,与其在家里担心,不如过去瞧上一瞧。”   临近年关,家家都是一堆的事情,许夫人挂记美婵母女,实在放心不下,给家里交代了一声,草草用了饭,乘了轿子赶回了娘家。才进东院的大门,便听里边哭声震天,跟着卿姐儿的婆子正坐在门槛上正指天骂地:“老天爷,我还道你好不容易长了一回眼,却不曾料你原来是个瞎了眼的!瞎了眼的老天爷哟,你怎么忍心叫我们姐儿、叫我们姐儿……”   许夫人站在院门前,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卿姐儿到底还是走了么!”急急的进了屋子,见凤楼抱着卿姐儿呆呆坐在小床上,一屋子淌眼抹泪的人,却独独不见美婵,一问,才知道跑到老太太那里去了。本想前去看看卿姐儿,但远远地瞧着那一张比活着时还要白上几分的小脸,心里头也有点怕,加上挂念女儿美婵,再也顾不上凤楼和外孙女儿了,转身去老太太那里找美婵去了。 第189章 189   许夫人才出了美婵的屋子, 就碰到率人急急赶来的香梨, 香梨未及说话,就先流下泪来, 道:“我一听见消息就赶忙的跑来了,却还是晚了……想到今后再也见不着姐儿,我这心里就发酸发堵……”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和鼻子, 强打了精神, 哽咽道,“小姐快去老太太那里劝劝夫人去,这里一切有我呢。”   许夫人一面流泪, 一面拍她的手背,道:“他们夫妻两个现在都成了没脚蟹,我也是有心无力,好孩子, 幸好还有你能帮得上忙,少不得要你多受点累,多出点力了。”   香梨忙道:“小姐快别这么说, 为夫人和五爷办事,为我们姐儿……原都是我的本分, 哪敢提一个累字。”向许夫人又施了一礼,退到一旁, 等她走后,忙忙的进去瞧凤楼。   香梨进了里间,站在一边, 温言相劝许久,奈何凤楼抱着卿姐儿不撒手,任谁说话都不理。香梨事情多,和他耗不起,无奈,只好退了出去,和手下管事婆子们商量发送卿姐儿事宜,因问其中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婆子道:“前两回……因早几年我还不在,那两回是谁操办的?”   婆子指了指身边的另个婆子道:“那两回都是范大嫂子。”   范大嫂四下里瞧瞧,低声道:“前两回都还没成人,养下来就断了气,瞒人都来不及,哪还会去操办?两回都是天不亮,叫我悄悄抱出来,和我男人两个坐着驴车,跑到咱们城北庄子的地头上,随便找了片小荒林子,偷偷埋掉了事。”   香梨沉吟着问道:“我听说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大操大办的,不在家里停放也便罢了,竟然连棺木都没有么?”   这个范大嫂原先在外院专管跑腿,兼带着干些零星杂差,是沈大娘被赶走后新近提拔上来的,成天被几个资格老的管家婆子呼来喝去的,今天见香梨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面上虽不敢带出来,心内实则是得意万分的,生恐旁人抢在自己前面答话,忙上前一步,笑道:“姨娘终究还是年轻,这些事情,大家又都忌讳,轻易不会拿来说的……”   旁边的几个人很是看不惯她这幅张狂样子,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催她道:“姨娘忙得很,你有屁快放,别耽误姨娘和咱们的事情。”   范大嫂不敢再东扯西拉,凑到香梨面前来,低声道:“不是不愿意,是不能……非但棺木不能用,祖坟也不能进……这些养不大的孩子都是讨债鬼,债要完了转身就要走的……所以说不能厚葬,不能上族谱,祖坟不能进。若是厚葬,它看中这家人厚道,对它好,将来还要投胎到这家里来的,投来投去,就是养不大……”   这些个说法,婆子们都是知道的,但听范大嫂说完,想起卿姐儿的那双黑眼珠,还是浑身发寒,各各打了个寒战。香梨紧了紧衣领,默默点了点头。范大嫂又道:“姨娘也别担心,这事说起来大,实则好办得很。依我说,连纸钱元宝也不用去买,就把她的衣裳还有小玩意儿一把火烧了,送她上路就是了。”   香梨道:“你这就是糊涂话了。姐儿养到七岁大,夫人是不必说了,当她是凤凰一样的养了这些年,和她一天都没有分开过的。就是五爷,也拿当她是命根子,和夫人再吵再闹,一天两次还是要来东院看看他的命根子的。你说,他两口子能舍得叫你把姐儿抱去小荒林子里掘个坑一埋了事?”   范大嫂便问:“那要怎么办才好?”两手往袖管内一笼,心道反正不关我事,叫我抱去埋,我就抱去埋,若要大操大办,我也跟着哭,我也跟着烧纸钱。爱咋咋地。   香梨略一思索,道:“这样大的事情,不该由我来做这个主。”   年纪大的那个婆子往正屋方向怒了努嘴:“那一位不就在么,姨娘何不去问问他看?”   香梨轻声叹气:“他两口子伤心过度,都有点疯魔了。”转身往院外走去,头也不回道,“跟我去老太太那里,问问老太太的主意去。”   许夫人找到老太太这里的时候,美婵正哭着说道:“那个贱人,她害我姐儿一条命,我也要她拿命来抵,我要她披麻戴孝,为我姐儿送葬!”   老太太斥道:“成天把死生挂在嘴上,你当自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么!再是难过,也不能迁罪于人,说话不成个体统!姐儿虽去了,你还是温家的当家主母,家里这么多人都看着你,说话也得给老五留些面子!”   美婵泪如雨下:“老太太,姐儿走了,你也不疼我了。那天五爷问姐儿是谁害她生的病,你老人家不也在跟前么!这难道是我扯的谎么?!若不是那一回伤了根本,姐儿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哪!老太太,你要给我做主,不能由着人欺负我、由着人把我这个当家主母踏在脚底下!”   老太太气喘吁吁,泪流满面:“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我问你,你非要温家家破人亡才能满意么?!”   许夫人按着眼角进了屋子,唤了一声“老太太”,落了座后,把美婵从地上拉起来,将她揽在怀内,拍着她的肩膀道:“老太太教训得对,有本事的人才不会整天叫嚷着要杀这个害那个,人家想办什么事情,悄悄的都办了,哪有时间跑到外面去叫嚷给人听?”   美婵伏在许夫人身上痛哭流涕:“娘,母亲,姐儿终于去了,都是她,都是那贱人害的,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许夫人没了外孙女儿,眼见独女也成了这副模样儿,心中痛疼难以言喻,硬着心肠斥责女儿道:“真是无用的孩子!当初你在家中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教你的么?教你受了委屈便躲起来哭个不停么!”   美婵忽地抬头,直直地看着许夫人:“你有什么法子?我总得为我姐儿报这个仇,横竖姐儿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姐儿在地下孤孤单单的,我还不如下去陪她。”   许夫人冷笑:“傻美婵,你是不是哭糊涂了?也不想想,她一个姨娘而已,你是谁?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你母亲的嫡女,许家的独女,温家的当家主母,她的一条命如何能和你比?”   老太太见美婵两眼发红,声音尖锐,已然着了魔的样子,半句劝都听不见去,性子一味的左,女儿非但不劝说,反而要煽风点火,若是闹将起来,不要说这一个年关了,只怕凤楼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不觉又是生气,又是灰心,半边头隐隐作痛,刚想立起来回床上去躺着,忽然“哎呦”一声,眼前一花,险些栽倒。   老太太一声惊呼,把美婵母女吓了一跳,忙忙的唤人入内,一同扶住老太太,把她搀到里间床上躺着去了。那边有人送来一碗煎药,老太太心力交瘁,闭着眼睛饮下半碗,用温茶漱了漱口,除下外面的棉衣,躺进被窝,闭目养神,不去听美婵母女二人说话,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不一时,药劲上来,渐渐有了睡意,翻身向里,睡过去了。   老太太睡去,伺候的人等一一退出,美婵向许夫人道:“求母亲教我,替我出这一口气,也为你的外孙女儿报仇。”   许夫人叫人送来手巾子,一面给她仔细擦拭脸上泪与汗,一面道:“报仇不报仇的不要再提,当家主母看家中哪个姨娘、奴婢不顺眼,绑过来就打,叫过来就骂,再不顺心,关起来不给饭吃,饿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找那些个姨娘奴婢们报仇,也太把她们当一回事了,说出去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美婵一听又哭了:“你女儿没用,没那个本事,那乡下愚妇把他迷得三魂五道,碰她一下,还不等于打他的脸?有他给她撑腰,谁又会把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这个家中,除非我这个当家主母自己动手,敢去她那里动手打人的人只怕一个也找不到。”   许夫人暗暗咬牙:“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么?这个老五,真是糊涂!”又自责道,“我这阵子事情多,家里连连添丁,进了腊月,赶上你父亲过寿,寿过完,一转眼又到了年关,一天到晚送礼收礼的忙个不停……偶尔来了也只顾着看卿姐儿和老太太,竟没顾得上细问你的事情,你也不跟我说实话……连个乡下小村姑都斗不过,我也是白养你了……”气愤之下,还想要再怪美婵几句,想想不是时候,忙闭上了嘴。   美婵依旧哭泣不止:“母亲除了怪我,对他不也是没有法子么!”   许夫人把“他”听成了“她”,被女儿这样一激,冷冷笑道:“傻美婵,你也太小看你母亲我了,也不想想,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她那样的村妇,我还不放在眼里。”   美婵眼睛猛然一亮,继而伏到许夫人怀中:“娘亲,姐儿抛下我走了,这个世上,我也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许夫人一阵心酸,才干了的眼泪险些又落了两行下来,忙把女儿紧紧揽住,不住地摩挲她的后背,道:“傻美婵,记住我的话。事到如今,你明面上也只好对她客气些,万不可当着老五的面喊打喊杀的。” 第190章 190   美婵才要从她怀中抬头起来询问, 又被许夫人给按住。许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看你, 这样沉不住气,你呀, 要是有京城老二家的东哥儿一半的本事我就该笑不动了,你为什么不能学学人家?”   美婵道:“二嫂?好好的,我去学她什么?”   许夫人坐坐正, 叹口气道:“和你这木头疙瘩说了半天, 都说得我口干舌燥,快上热茶来!”   因美婵进门就哭闹,要打要杀的, 老太太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许夫人母女两个说话,也没人敢留下来听,是以到现在连杯热茶都没送进来。许夫人一叫唤, 便有人忙忙的泡了杯舒城小兰花上来。许夫人接过茶盏,润润口,摆手命人退下, 取下美婵头上金钗与珠花,用手指替她梳理散乱的鬓发, 重新盘好,金钗珠花再逐一插上, 口中说道:“老二那会还没进京做官时,你不是常过来给老太太作伴的么,那时候没见过你二嫂东哥儿?没见识过人家是怎么说话行事的?”   美婵适才大哭大喊, 到了现在,人便跟虚脱了似的没有一丝的力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是卿姐儿的那声“娘亲”,一会儿是月唤和凤楼在一起打情骂俏的笑脸。身子也像是发了疟疾,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一会儿想要发狂叫喊,母亲许夫人的话,时而远,时而近,一句都听不进耳朵里去,只含泪道:“母亲说起她做什么?长得那样丑,我都替二哥不值,懒得和她说话。”   许夫人恨恨道:“人家是长了一张鞋拔子脸是不错,论起长相来,连你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但要说起管家的本事,只怕你给人家当丫环,人家还嫌你手脚不利索呢。常言道,娶妻娶贤,也只有老二那样有上进心的人才知道东哥儿的好处。”   美婵道:“娶妻娶贤?不就是看中她爹的权势了么……呜呜呜,我的姐儿。”这时候忘记了报仇一事,脑子里只有卿姐儿一人,想着卿姐儿,捂住脸又哭了出来,“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的姐儿,我不在的时候,被大夫救了回来也说不定。”言罢起身要走,却被许夫人拉住。   许夫人一是话没说完,二是怕她见到卿姐儿又要发疯,把她拉坐在身边,道:“东哥儿美与丑暂且不论,我只问你,老二家前年添了一对哥儿你知道罢?”   美婵默默点头。许夫人问:“那一对哥儿是谁生的知道么?现如今又养在哪里知道么?”   美婵哭得头疼,捧着头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来,呆呆道:“生母大约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和姨娘,养是在二嫂那里养的……”话说到这里,渐渐的有些疑惑起来,颤着嗓子问,“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是叫我、是叫我……”   许夫人怕她一下子听不进这些,以极为委婉的语气说道:“美婵,你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将来总要以自己身子为重的……虽说无后为大,但也不是没有法子……恰好姐儿的那一场大病也和她有着关系,你咽不下这口气,就多学学你二嫂东哥儿……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美婵由“孩儿”二字又想起了自家的卿姐儿,一阵心伤,哭着摇头:“我只要我的姐儿,除了姐儿,我谁都不要。姐儿去了,我的心,也跟着灰了,死了,我只要我的姐儿活过来,活不过来,我便要给她报这个仇……我不是菩萨娘娘,要救苦救难,要普度众生,她养下来的孩子我也不能看,看一眼就要少活十年……”   许夫人点着她的额头问:“都是我从前太惯着你宠着你,什么都不用你操心,把你教养成了这么一个傻姑娘,你这样的笨肚肠和实心眼儿世上少见,怪不得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人家骑到头上来,你说说,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手指在女儿额上戳了几下,冷冷一笑,道,“我叫你像养咱们姐儿一样的养了么?”   东院和老太太这边天翻地覆,人心惶惶,月唤那边却仍旧无知无觉。她今天早早起来,收拾穿戴好,把凤楼送出门,因老太太病着,起得晚,她便回屋子坐了会,打算等过一时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李大娘收拾屋子的时候,与静好顺口说起:“这两天光听说那孩子不大好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静好道:“打从前阵子下了头一场雪后,就没见她了,说是不能吹风,不能受寒,成天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的。管她呢,好也罢坏也罢,不关我们这边的事。”   四春在一旁插话道:“可怜也可怜,还不如早早去了算了,早死早托生。病成那个样子,就算身为温家大小姐,日子也没什么趣味。”   月唤正在窗前临字帖,闻言斥责道:“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叫他听见,看不掌你的嘴!”   四春被她一骂,顿感委屈不已,眼内泛起一层泪光,嗫嚅辩解道:“这两天人家都这样说……说那位小姐是童子命,天生活不长久的,我就在这里说说而已,又不会出去讲……”   李大娘探头看看门外,神秘兮兮道:“四春这话倒没数错,我婆婆从前懂这些,能替人看相算八字的,那时候府里头有小毛毛头,在外头受了惊吓,撞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去找我婆婆做法的……东院那孩子一落地,我婆婆就悄悄和我说:又是个童子命,活不长。”回头问静好道,“那孩子鼻子上还有根细细的青筋,你留意过没有?鼻上有青筋的孩子本就难养,能把爹娘给折磨死,所以人家就把那根筋称作是磨娘筋……这也是听我婆婆说的。童子命,磨娘筋,可不是雪上加霜?能养活那才叫怪了。”   静好吸气:“娘呀,我还道是她脸太白的缘故,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李大娘眼睛看着静好四春:“你们说我看见她怵不怵?我就怕看见她那一双眼睛,能把你一个大人看得心里发毛,身上发冷。”   月唤搁下笔,问道:“什么是童子命?”   李大娘又左右看看,打了个寒颤,道:“我听我婆婆说,童子命是妖邪转世投胎来的,身上有人……”   四春听得入迷,这时忙问:“身上有人是什么意思?”   静好说道:“是被附了身的意思,别插话,听李大娘说完。”   李大娘接着说道:“童子命大都长得好,你看那孩子相貌好不好?这还是病脱了形的,要是不病,城中只怕也找不出比她还标致还清秀的。苦就苦在这些人多灾多病,一百个里头也难能有一个两个长大成人,即便能长大成人,也是七灾八难,身边留不住人,必然要孤独终老的。”说完,突然想起一事,屈指盘算了起来,“我们姨娘是从六月里进门的,到今天,算算也快有半年了……”   静好掩嘴笑道:“李大娘你自己不就是成亲三四年后才生养的么?”   李大娘也笑道:“我这不是着急么。”   月唤“蹭”地站起来,道:“老太太差不多该醒来了,都随我去看看老太太去。”   ====================================================================================   扬州迎宾馆内,五月打开房间门,泽居晋一脸紧张地问她:“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和她分还不到两分钟,看她竟然有本事狼狈成这个样子,还以为她遇见了入室抢劫的匪徒,等她开了门,一把把她拉到身后,探头往房间内张望,房间整洁,空无一人,米老鼠氢气球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摇动,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打劫的样子。   五月手指洗手间的方向,哆嗦着说:“就在那里面……就在那里面……”   泽居晋看她脸色,重新紧张起来,一急起来,日语也从嘴里蹦了出来:“うそ、マジで?!”不会吧,真的假的?一边拉着她往门口退,一边掏手机准备报警。   “壁虎,是壁虎!镜子上好大一只!”   泽居晋手机重新塞回到兜里,很是无奈地看她一眼,走进洗手间,镜子上却没有她说的壁虎,探头出来问她:“壁虎呢?”   她进去,也没看见,支着耳朵仔细听,洗手台下半开的抽屉中似乎有沙沙声传出,拉开来,果然见毛巾上趴着那只秃尾壁虎,“呀”地尖叫一声,指给泽居晋看,自己逃出去了。   泽居晋失笑道:“不过是一只壁虎而已,听见你尖叫,还以为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五月说:“请你帮忙把它赶走行不行,夜里会做噩梦的……明明是五星级酒店,为什么会有壁虎?怎么会这样,受不了!”   泽居晋抽出几张纸巾,往趴在抽屉里受创发懵的傻壁虎身体上一盖,把它包住,从抽屉里拿出来:“傻话,这里是园林式酒店,花草树木多,虫子也多,有壁虎出现不是很正常?”   五月在门外问:“捉住了没有?没让它逃掉吧?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同伙。”转眼看见泽居晋手中壁虎软软的灰白色肚皮,吓得忙捂上眼睛。   泽居晋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有这么可怕吗?壁虎用日本汉字怎么写知道吗?” 第191章 191   五月说:“知道啊, 用汉字写出来就是‘家守’二字。”   “还有一个, 也可以写作‘守宫’,在日本古代, 壁虎被视作守护家族繁荣的神使,即守护之神。谁的家中住着壁虎,大家就深信那人家中不会发生坏事情。所以, 大家认为看见壁虎会给人带来好运气, 那个时候的人都希望能够多看见它呢。”   “可是在中国,它是五毒之一,属于毒物呢。刚才差点被它那条尾巴给恶心死了。”   泽居晋拿着壁虎经过她面前时, 突然伸手,把壁虎在她鼻子尖上晃了几晃。五月吓得抱头大叫,他哈哈大笑,笑过之后, 说:“还有一个说法,在古代的日本,只有有钱人家里才点得起灯, 而壁虎喜欢聚集在灯光周围捕食蚊虫,所以它也被视作是财富的象征, 谁家里壁虎多,就代表那家人是有钱人, 灯多嘛。”   五月说:“哦,这样啊,好有趣啊。请把它丢到外面去, 让它再也无法原路返回好吗,谢谢。”   泽居晋捏着壁虎出去了,五月在后面喊:“它尾巴还在地上动呢!”   一分钟后,泽居晋再次回来。五月帮他开门,问他:“丢哪里去啦?”   他说:“丢到我房间里去了。”   五月一呆:“天,为什么啊?”想说你老人家的脑回路也太清奇了吧。   泽居晋看她瞠目结舌,不禁又笑:“放在房间里可以多看它几眼,会有好运,我们日本人的守护之神呢。”   “噢,这样啊。”五月表示理解,再次拜托他,“请帮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它的同伙,都捉去守护你好了。”   泽居晋角角落落里看了一看,告诉她大概没有了,如果有,随时随地可以请他来帮忙捉拿或是驱赶,然后帮她把地板上终于死掉的尾巴处理掉,再去放水洗手。她把自己刚刚擦脸的毛巾递过去给他擦手,他接过毛巾,望着她一笑:“哎,胆小鬼,下次胆子能不能大一点?”   五月伸头往镜子里看看,眼皮微微的有些红肿,脸上还有两行泪痕,忙揉揉脸蛋,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明明家在农村,却从小怕那些地上爬来爬去的东西,蛇啦壁虎啦蚯蚓啦鼻涕虫啦,看着就让人不舒服,身上发麻。”   “嗯,这样啊,还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她认真想了一想,“还有很多呢,讨厌的不只是活物……”歪着脑袋,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比如很讨厌下雨天,很讨厌很讨厌,讨厌程度不亚于看见壁虎一类的东西,所以总是随身带着雨伞。”   “嗯,这样啊——”拖着长长的尾音,“那喜欢什么?”   “也很多很多,有很多小怪癖,说出来怕你觉得我怪,说我是怪人,所以还是算了,不说了。”   镜子里的泽居晋没有说话,伸手揉了一把镜子里的五月的头发,对她又是轻轻一笑:“五月酱明明是乖孩子。”手在她的脑袋上揉完,却没有拿开,开始扯起她后脑勺上的头发来了,扯一扯,在手指上再绕个卷儿。   五月慢慢垂下头去,转身就走,然而泽居晋却拉住她的一缕头发不放手,手上用了点力气,拉着她的一绺头发,硬是把她给扯了回去。   五月头皮疼,赶紧抬手护住脑袋,嘴里发出“哎哟哟,哎哟哟”吸冷气的声音,满面不解地问他:“咦,泽居桑,你拉住我头发干什么啊?”说话的时候,神情看上去既天真又懵懂。然而,这傻却装得不大像,因为这个时候,脸色已经红得要滴血,连声儿都吓得颤了。   泽居晋拉住她的头发不放,凝视着她的眼睛,半天,才低声笑了一笑:“不做什么。”   心跳加速,慌乱无比,眼前他的面孔越来越近,越来越低,她扭头躲闪,却还不停地说话:“咦,又看着我干什么呀?”   “看一看你也不行啊。”   五月被他越拉越近,几乎要贴到他胸膛上去的时候,不得已,只好伸出两只手撑在他胸前,慌张问:“哎,泽居桑,你房间门锁好了没有啊?你不用回去看一下么?”   “不要紧,有神使在守护呢。”鼻子里低低笑出了声。   “泽居桑不在,那只守护天使会寂寞的吧。”这个时候已被他揽在了怀内,慌乱到了极点,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自己也不明自己在说些什么,说这些又会有什么用场。   “泽居桑的守护天使?”他又是轻佻一笑,眼角眉梢上挑,“泽居桑的守护天使,难道不是五月酱你么?”   “欸——”   下一秒,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先吻上她的额头,其后往她鼻尖上轻轻一啄,最后才缓缓落在她的双唇之上。她嘴巴紧紧闭着,眼睛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一样睁得大大的瞪着他。他在亲吻她唇瓣的同时,轻笑了一声:“笨不笨啊?”   她试着推了他几下,双手随即被他拉开,被强迫着环住了他的腰身。她腿软无力,站立不稳,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他人紧跟着贴了过来,右臂撑在洗手间的门后,左手扣住她的脑袋,手指□□她的发间,使她的脑袋以及上半身微微后仰,同时,她的后脑勺就此垫在了他的撑在门后的手背之上。其后,他稍稍前倾,弯下腰来,微微偏头,极尽温柔地吻上她的唇角,轻轻舔舐和撕咬她的唇瓣。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是那么好闻,他气息紊乱,举动霸道,眼神却又那么温柔,被他禁锢住的感觉是那么美妙。有一刹那,她脑中又有电流通过,比上次他叫她乖一点的时候还要强烈,一阵晕眩感过后,人就伏倒在他身上,几乎要窒息过去,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时,终于被他趁机吮住了舌尖。   吻住她的同时,他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再顺着肩膀慢慢向下,最后停留在腰肢上,似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手上渐渐用力,使她的腰身弧度与他的身体完全契合。时间过去不知多久,可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可能也不过才数秒钟,直到停留在她脊背上的那只手隔着她的高领针织衫,单手解开了她的胸罩扣子、而他也察觉到她呼吸不顺,离开她的唇舌,转而去亲吻她耳垂的时候,她忽然颤栗着哭了出来,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泽居桑,泽居桑。”   他微微一怔,左手从她的发间抽出,拇指拭去她脸庞上的泪水,黯哑着嗓子问:“害怕了?”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从始至终,她的整个身体都在他怀中簌簌发抖,怎么安抚也停不下来,他棒球服的前襟也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了好大一块。   她这样的女孩子,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所以有点困惑有点无奈,也有点好笑似的问:“笨蛋,不是一直都喜欢我的么?”   五月手还在环着他的腰身上,脸伏在他的怀中,哭着说:“泽居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知道吗,和喜欢的人一起工作,每□□夕相处,眼睛总是要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听见他的声音,心跳就会加快。无时无刻不为他所吸引,然而心里却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和他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会有,所以每天必须告诫自己,提醒自己八百遍:不许胡思乱想,不许痴心妄想。每天为了使自己和他保持距离,不去靠近他,不多看他一眼就已经竭尽全力,都已经很困难很辛苦了!泽居桑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从头到尾,泽居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明明已经有了交往多年的女友,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这样的女孩子?仅仅是觉得我有几分可爱,正好又偷偷喜欢你,所以觉得不下手有点可惜么?”   一鼓作气而又语无伦次地说完一堆的话,哭得稀里哗啦。泽居晋无奈苦笑,伸手为她拭泪,手被她一把推开,却伸头在他胸前蹭了蹭脸上的泪水:“喜欢泽居桑,一直都喜欢,可是也喜欢津九的这份工作……进津九之前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弯路,经历了很多失望和绝望的时候,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才进了津九……我的过去,泽居桑不是比谁都清楚么。从餐厅服务员到津九的翻译,其间的辛苦和不容易,泽居桑即使没有经历过,难道也想象不出么?   “……第一次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第一次有了安定感和归属感,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也有被上天眷顾的时刻。喜欢津九里面的每一个人,喜欢自己所做的每一份工作,哪怕是再枯燥的事情。犯了错误,被泽居桑叫去毫不留情的教训,委屈过后,还会偷偷的庆幸和喜欢……喜欢给泽居桑做翻译,很喜欢在泽居桑手底下做事,心里想过无数次,假如泽居桑一直在上海,我就一直做泽居桑的部下,别的地方哪里也不去。知道么,现在对于我,离开津九的情形,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泽居桑既然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向我一招手,我也许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地飞奔过去,可是之后呢?我大概会一点点的想要得到更多,想要泽居桑在心里腾出更多的地方来安放我,结局自然只能是求而不得,最后的最后,必然会因爱生恨,以至于连津九也呆不下去。不论在感情上还是其他,我都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请泽居桑不要再增添我的痛苦、不要使我变得更加卑微,可以不可以?既然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可能,那么,请至少让我可以呆在喜欢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让我至少可以远远地看着泽居桑,可以不可以?”   泽居晋任她流泪,听她说话,定定看她很久,帮她把一丝乱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才轻声说:“嗯,好,不再这样做,不再这样对你,不再使你为难就是。” 第192章 192   星期五, 回上海的日子。早晨七点, 五月准时起床,七点半去一楼餐厅吃饭。同事们也都差不多时间下来, 见了面互相打声招呼,然后坐到一起来。小唐看见她,马上叫了声小妹, 然后向她道歉:“昨天真不好意思……考虑到你是翻译员, 要和你们总会计师一起行动,真没办法单独带你出去……”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跟销售课的几个人去洗浴城做大保健了。去这种地方, 怎么能让五月和她老板知道。   五月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事也就揭过不提了。   泽居晋最后一个下来,他到餐厅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八点钟了。五月最先发现他, 忙站起来,说了一声早上好,他向她微一点头, 淡淡道:“早。”和先下来的几个人点头招呼之后,去取了咖啡、几片土司以及煎荷包蛋回来。   袁课长指了指五月隔壁:“这里有空地方, 总会坐这里好了。”五月忙往旁边让了一让。   泽居晋笑笑:“哪里都行。”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拉过一张椅子, 坐在宋系长旁边了。   销售课的几个人和泽居晋吃着早饭,低声说话。五月最先吃好,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边喝边等他们几个人。传说中的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果然丰富无比,但无论中式亦或西式,无不以冷冻食品为主,咖啡倒是香,可惜她不爱喝。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扬州炒饭了,所以她早上就吃了半碗炒饭,两个小面包和几片水果。   饭吃好,大家回房间收拾行李,启程回上海。五月拎着自己行李包锁门的时候,恰好泽居晋也出了房间,他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在和谁说:“……嗯,中午应该会到,不过要先去公司,下班还是老时间……嗯,回去再说。”   他手里有房卡、矿泉水和旅行包,站在门外说话,顾不上锁门,五月把自己的包放在脚下,走过去,从他手中把他的旅行包接过来。他把手机拿开一点,对她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五月帮他把包拎到电梯前,他电话终于打完,快步追上来,重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五月忙说:“不用谢。”   一个客气一个恭敬,标准模范上下级。听他说那句谢谢的时候,五月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沮丧,鼻子一酸,又想落泪,忙吸口气,硬是憋住了,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后,自己和自己说:钟五月,别犯傻了,总有一天,你肯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感谢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毕竟,这是你迄今为止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不是吗。   等到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她终于想开,重新鼓起劲头,帮同事们准备路上喝的矿泉水和饮料,又去帮宋系长一起办理退房手续,然后打电话给财务,向吕课长汇报即将回上海的消息。   回去的车上,销售课的三个人兴高采烈,大声说笑,泽居晋偶尔也说上一两句话。他们说话不需要翻译,所以五月就靠在车窗上,默默看窗外风景。钱沐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她,得知她中午就能抵达上海后,说:“晚上一起出去看个电影吧。”   “嗯,好啊。”   “想看什么?”   “我都可以,你来决定好了。”   闲话又说了几句,钱沐忽然问她:“有没有想我了?”   车里坐满了人,固然大家都在各说各的,没人注意到她,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来,腼腆笑笑,对着电话那端的钱沐轻声说:“嗯,想的。”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很想。”   车开到无锡服务区,小唐开车去加油,袁课长下车去洗手间,顺便问大家:“服务区里面有卖嘉兴粽子,你们谁要吃?”   怕冷不愿下车的几个人纷纷欢呼,表示很需要,然后开始报数,有的要一只,有的要两只,五月这时刚刚挂钱沐的电话,没听见袁课长的话。坐在旁边的泽居晋忽然问:“sa酱需要吗?”   “嗯?”她一怔,以为自己没听清。   “粽子。”   “噢。”刚刚太过吃惊,一下子没能回过神来。   “sa酱需要吗?”   她怔怔说:“哦,要么请帮我带一只好了。”这下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喜欢甜的对吗?”   “嗯。”顿了一顿,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   车开到上海市区,金秀拉发来消息:听说二傻你要回来了?那边顺利吧,都想死你了,下午我去一楼办公室报销费用,到时找你说话。对了,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店,晚上一起去吃火锅思密达。   她先编辑了一条短信:扬州的工作很顺利,马上就到上海了。但我晚上和钱沐有约,明天还要回一趟老家,周一晚上回来,火锅下趟去吃好了。   短信发出去之前,想了想,又全部删除掉,重新编辑了一条:以后不许再叫我二傻了,好难听。我觉得sa酱就挺好,以后请叫我sa酱,谢谢。   大概金秀拉上午较忙,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小唐车子开到公司,五月拎包去更衣室换工作服的时候,她的第二条短信才过来。短信上说:小五,小五月?一个两三天的短差而已,对我的相思病都害上了?五月和五月酱都不能满足你情感需求了?话说冬天才刚刚开始,春天明明还有好久唉系。不过,既然你这样想,那也我觉得是时候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升华一下了。PS:你比较傻,其实还是二傻比较适合你思密达。   作为一个从没去过日本一天的日语翻译,五月的业务水平整体来说固然无可挑剔,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一些日语方面的问题,比如一些教科书上所没有的,电视剧中也没有看到过的俚语俗谚。遇见这些问题,她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这个时候,她一般会去请教金秀拉。金秀拉对她热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家从小学就开始学的日语,后来又去日本留学,一口日语说得极为正宗,和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听上去毫无差别。   而刚刚泽居晋在路上叫她的那句sa酱,因为以前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虽然知道是比五月酱更为亲近的一种叫法,但翻成中文的话,具体应该怎么表达,她就有点迷糊了。   不过,她还是凭着自己的小狡猾,终于弄清楚sa酱的意思了。sa酱,用中文来表达的话,原来可翻作小五亦或小五月。   看见金秀拉短信的时候,明明想笑的,却觉得眼皮有点发酸,伏在更衣箱的铁皮门上,使劲揉了一把眼睛,揉出一手心和一手背的水气来。   因为泽居晋这两天出差,十二月底的决算都交给吕课长来做,吕课长又分派给手下几个人去做。等泽居晋出差回来的时候,决算已经全部结束,该缴的税都已缴掉,该上报的报表也都已上报。泽居晋回来,再对各报表一一审核确认,结果临下班时发现作为商标使用费计算依据的销售额的数字错了,导致商标使用费少付了近二十万元。   商标使用费的这张报表是李主任做的,吕课长拍着脑门,埋怨自己说:“都怪我,没仔细审核就盖章确认了。日本总公司最关心的就是这些涉及到他们收钱的事情了,多付没问题,少付的话,要了他们的命了……税务报表什么的也都用的这个数字,这下好了,所有的报表都要推翻重做。”埋怨完自己,和泽居晋解释说,“这个销售额是昨天从系统里下载下来的数据,没想到晚上又有变动了。应该以昨天下班时的数据为准的,下载早了,哎呀……”   泽居晋问:“所有报表重头来过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吕课长想了一下,说:“至少要一天,八个小时,所有人手。”   “税务方面不要紧?”   吕课长忙说:“税务倒不要紧的,这个月错了,下个月重新调整就行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母公司,没办法,明天周六我们几个来加班,重新……”   泽居晋手一挥:“这个月就这样吧,税务下个月调整。母公司那边由我来解释。”   吕课长一喜,随即又担心起来:“以前松尾总会在的时候,好像报表也错过一次,害他被母公司严厉批评了一顿,结果还是我们来加班一天,当月修正的……总会你……”   泽居晋摆摆手:“去工作吧,就这样定了。”   吕课长回到座位上,抹了把额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明天我和朋友约好去阳澄湖钓鱼,差点就去不成了。”   五月打开文档写出差总结报告,写了开头几句,忽然说:“课长,你有没有发现总会身上有种对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蹙着眉头想了一想,说,“就是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劲儿?”   吕课长的心已经完全被泽居晋给俘获了,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别胡说,人家那是有担当,有决断力,潇洒,洒脱,加上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像从前松尾那样,出个错能把他吓死,恐怕母公司的人批评他。新老板对我们这么帮忙,下次喊我加个班,节假日出个勤,或者帮忙做什么事情,哪怕再忙再累,你说我会好意思拒绝嘛。”   五月受教:“哦,这样啊。”歪着脑袋又想了一想。   ************************************************************************************************************ 第193章 193   当天下班, 把旅行包送回家里, 钱沐来接她出去看电影吃饭,电影看完, 她顺便把钱沐的身份证号码记了下来,当夜回去订了两张德州来回的火车票。周六上午回去,周一下午来, 连来带去三天, 周末两天在家里陪家人,周一去市里申请护照。火车票订好,心满意足, 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起来上了趟洗手间,再躺回到床上去,翻来覆去就怎么也睡不着了。这个时候, 她身体里住着的一个也叫做五月的邪恶小人儿就出来找她说话。   邪恶五月嘿嘿冷笑着和她说:“你说将来总有一天会感激自己?我看未必。将来有一天后悔还差不多,也不用等那么久,我看你现在就已经在后悔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 辩说:“我没后悔。”   邪恶的五月很是不屑:“没后悔怎么睡不着了?刚刚坐在马桶上抽纸擦脸干什么?又偷偷哭干嘛呢?”   她翻了个身,不去看邪恶五月脸上的冷笑:“就算我现在后悔, 就算现在难过,将来我还是会感激自己现在所做的决定的。”   邪恶五月说:“最看不上你这种瞻前虑后、胆小怕事的性格, 一辈子被人看成老好人,一辈子也做不了一件大事。”看她既不生气,也不出声, 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以狂热的语调劝诱她,“人这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哪怕一次,你能不能不顾虑别人的眼光,遵从自己的心愿,任性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她说:“固然有苦恼和迷惘,但现在的每一天,都称得上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现在的工作和生活,都是我争取来的,也是我想要的。每一天都是在为我自己而活,所以求你别再说了,让我睡觉好不好?”   “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为你自己而活?”邪恶五月跟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极其粗鲁无礼地大笑了起来,“我看未必。”   “你怎么看无所谓。”   “自己支配不了自己所赚的钱,不敢做真正想做的事,这种活法,可不是‘为自己而活’。”邪恶五月冷笑不已,“别的不说,明天敢两手空空回老家吗?把这次年终奖都留下来,去给自己报个古筝培训班,不是很早就想学的吗?或是给自己买一个像样的包包或饰品,敢不敢?”   “我觉得你说错了,对于家人,我有义务照顾他们,他们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咱们等着瞧,有你悔青肠子的那一天。”邪恶的五月说不动她,终于在甩下这句话后,恨恨而去。   和邪恶的五月对吵到很晚,天快亮时才沉沉入睡。早上,被闹钟吵醒,起来洗把脸,做好早饭,草草吃了,和七月说了一声,拉上拉杆箱出了门。出小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门口的ATM机取钱,年终奖是B+,一万出头点。钱全部取出来,乘公交转地铁去火车站,到火车站的时间有点早了,于是在候车室找个地方坐下来等钱沐。   在候车室坐等钱沐的时候,给家里打了电话,告知抵达德州时间,叫爸爸去车站接她和钱沐。钟爸爸对她带男朋友回家一事颇为高兴,这两天和她之间电话不断,告诉她家里已经给小钱整理了房间出来,又说回来当天他亲自去火车站接人,还要她问问小钱是否需要带特产扒鸡回上海,他好提前去朋友那里预定云云。   火车是上午十点钟的,五月从八点半坐等到九点一刻,还不见钱沐的影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担心他是不是起来晚了,或是忘记了今天要和她回去的事情。心里越担心,越赌气不去联系他,就默默坐着。九点二十分,终于看见出现在候车大厅的清瘦面庞时,她“蹭”地站起来,飞奔过去,一脸的喜色掩饰不住:“来了?”   钱沐说:“来了。”有点好笑似的看着她,“怎么这样问,说好了今天一起回去的,我为什么会不来?”   她想替他拿包,看他除了身上一个小小的运动包以外,没带任何东西,不仅没有行李,打扮看着也有点邋里邋遢。不太合身的肥大羽绒服,胸前还有三两点污渍,下面则穿着前后左右都是口袋的工装裤,脚上的一双半旧球鞋也好不到哪里去,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啼笑皆非,小声嘀咕他说:“真是,第一次去我家,怎么穿成这样?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叫你穿正式一点的吗。”   钱沐搓着手,颇为为难说:“没敢说是去你家,和他们说是去同学家玩几天,和同学也打好招呼了……怕她发疯……周末去同学家玩,我穿那么正式,会被他们怀疑的呀。”   五月听后无语,心里有点发堵,但仍然不愿摆脸色给他看,勉强笑道:“这样啊,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蛮好把正式一点的衣服带上,到我家的时候再换,我爸会把我家亲戚都叫来吃饭……带了吗?”   钟爸爸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给她订婚,她觉得有点太过仓促,但看钱沐似乎态度也够坚决,是以在心里已经默许了爸爸的做法。既然是订婚,家里亲戚朋友都会过来,钟爸爸极好面子,找到了上海女婿,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大鸣大放,大操大办。订婚宴上,钱沐穿这样一身衣服,未免太过随便,所以她昨天特地和他说了几遍,最好穿上西装,结果竟然是这样一身打扮。   钱沐依旧搓手:“我去我同学家从来不带换洗衣服,再说,我衣服少一件,我妈马上会发觉的……然后不就知道我是撒谎了吗?”   “被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么,就是发疯呀。”钱沐为难地看着她,“发起疯来吓死人,哭天喊地,撞墙自杀,引来整栋楼的邻居到我家看热闹……我要上班,没有精力陪她闹,只好让着她点了。”看她眼中似有失望与无奈,忙又安慰她说,“等我们结婚以后搬出来就好了呀。”   他家的难处,已经听他说过一万次,他人能够过来就已经很好了,五月决定不再纠结此事,拎上包,和他一起去取票。票取回来,钱沐问她:“饭吃了吗?没吃的话,我带了包饼干。”从小运动包里掏出一包已经拆了封、用一只黑色燕尾夹夹住开口的雀巢威化饼干出来。   “谢谢,不用了。”五月摇头,看了看他手里的大半包威化饼干,想起他以前和自己说过的第一次上门一般是香烟老酒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第一次上我们家的门,就带这个呀。”   钱沐颇为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要不到你们家镇上那边再去买好了,你也知道的,我不太方便……”   五月看他脸红,倒有些不忍起来,暗暗怪自己嘴快,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他人都来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忙说:“和你开玩笑而已,别放心上,我们家那边什么都买得到。”把他手上饼干一把抢过来,塞在自己包里,笑眯眯地说,“这个留我们路上无聊时吃好了,你知道的,我最爱吃甜食了。”   距离检票还有大概一刻钟的时候,人群就渐渐往检票口聚拢了过来,自动排成两排。五月和钱沐没什么行李,而且就坐在检票口附近,也不急,就坐着说话。   面前的一排队伍中有一对操山东口音的年轻夫妻,两夫妻领着高矮不齐的三个小孩子。小孩子穿着邋里邋遢,手里都拿着面包饮料,却还打打闹闹,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排在前后的人就满面嫌恶地看着这他们一家人,恐怕给这几个小孩子碰到一下。他们的爸妈也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就拉过女孩子拍了两巴掌,大声呵斥她们,叫她们让着弟弟,不许欺负弟弟。   钱沐笑着说:“和你们家一样呢,三个,姐弟组合。”   五月嗯了一声,心想等会上了车,一定要把家里的情况一点点的告诉他了。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啊?”钱沐又问。   五月一阵冲动,想告诉他说,自己三姐弟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想了想,却说:“我们那个时候哪有他们这么好,这么小就可以跟着爸妈出远门。”   钱沐尽量以云淡风轻的口吻问:“不是说出门的事情,是想问你爸妈是不是也像他们家一样重男轻女?”   五月失笑:“你也看出来了?”像是印证她的话似的,队伍里三个小孩子的妈妈拉过第二大的那个女孩,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就因为她又扭了弟弟一把。看着那个小女孩哭声响起,五月神色复杂,说,“我爸妈也偏疼弟弟一点,可是我自己也喜欢弟弟,所以觉得还好了。”   钱沐看她一眼,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什么。队伍中的三个小孩子始终不听爸妈的话,一边被别人瞪着,一边偷偷地打闹着,最后,那个最小的小男孩用手中的一盒豆浆去摔姐姐,结果前后左右的人都遭了秧。连坐在一旁的五月也被洒到裤腿上和手上,五月“啧”了一声,瞪那小孩子一眼,连忙站起来,把手上的手机交给钱沐,让他帮忙看着包,然后往洗手间跑去。   钱沐把她的手机放在腿上,接着查看德州那边的天气预报,一条天气预报还没看完,腿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顺手拿起来一看,发信人的名字就一个字:父。短信很长一条,随意瞄了一眼,内容是:你这次带小钱回来,我和你奶奶都很高兴,你们结婚,我们都很支持。关于家润新房的贷款,昨天一家人商量了下,你只要再还四年,四年以后…… 第194章 194   因为屏幕被锁住, 四年以后的内容就看不到了。根据前文, 之后的内容即便不看也能猜出个大概。但钱沐还是想要知道她爸爸后面到底说了些什么,颇有点有点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意思。说不定是他想错了呢。   五月的屏保密码他知道, 四个数字输进去,结果没打开,大概这两天新改过了。钱沐急得抓耳挠腮, 把自己的、她的生日各输了一遍进去, 还是不行,直到第四遍,用七月的生日试了一下, 竟然进去了。点进信息,把她爸爸发来的短信看完。   钟爸爸说:家润新房的贷款你只要再还四年,四年以后,家润大学毕业, 到时不论你赚多少,我们都分文不取,留给你们自己的小家庭。当然, 如果家润毕业后决定去上海发展,你和小钱还是要帮助他安家落户, 具体看家润以后的想法。   看完这一条短信,钱沐的心已沉到谷底, 凉成一片。他这时脑中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山东农村人,多子女家庭, 姐弟组合,再明显不过。这个局面,他其实早该料到的,怪只能怪他太天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随手翻看了下她和她爸之前的短信记录,发现她和她爸除了这两天就和小钱订婚结婚一事交流了几句话以外,平时的联系非常之少,关于工作学习以及生活琐事一类的内容一概没有。只有每个月在月中十五、十六号这两天会她会发一条短信过去,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四个字:钱已汇出。她爸一般会在她汇款当天或是第二天回复她四个字:钱已收到。   往上再看,去年有一整年都是这样的短信来往:钱已汇出,钱已收到。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父女两个的交流仅限于此。汇款金额看   而最早的一条短信是两年前,她这个手机正是两年前换的。但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往家中寄钱,并不是这两年才开始的事情,应该是从她三四年前来上海之后就没断过。   钱沐独自坐在虹桥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心底一片茫然。五月从洗手间回来,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哦,你回来了。”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假装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检票口时间到,队伍开始往前蠕动。五月从他腿上把手机拿过去,再弯腰去拎包,拉了下钱沐的胳膊:“开始检票了,我们走吧。”钱沐坐着一动不动,五月奇怪,低头去看他,才发现他脸色煞煞白,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钱沐握拳,低头看着地面,不出声。五月终于觉出不对来,忙蹲下去,握住他的手,看他的眼睛,温柔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钱沐眼神凝滞,呆呆地看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两条长长队伍已经全部进入到站内,检票员远远地问他们二人:“检票马上结束了,请抓紧时间,请抓紧时间——”前面叫了两遍还正常,后面口气就有些焦躁了,“再不上就来不及了啊!到时候赶不上火车也怪不到别人啊!”   她看着钱沐的脸色,心渐渐慌起来,哪里出了错、出了什么错不知道,但必然是哪里出了错。   终于在检票员再一次提醒进站时间时,钱沐抓住自己的小运动包,慢慢站起来,从裤兜里把两张火车票掏出来,放到她手心上,说:“五月,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她美梦破灭,心拔拔凉,但仍然不死心,眼里含着泪水,哽着嗓子问:“为什么,为什么?”   钱沐看着她,眼神中有怜悯有气愤有痛苦:“我,看了你爸爸发给你的短信,对不起。”   五月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钱沐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再见。   和她山盟海誓,说会和她克服所有的难题、一辈子爱她护她的人,看了一条她爸爸发来的短信,马上就知难而退,马上就落荒而逃,马上就弃她而去了。原来他所说的可以克服的难题只能是他们家的,却不包括她们家的,他甚至连个机会都不给她。当然,她不会怪他,也没有资格怪他。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和他说声对不起的,家中的情况隐瞒他到现在,害他留下这样苦涩与不堪的回忆。   钟爸爸这时又发来一条短信:我已出发去火车站接你,到了打我电话。   五月没再理会这个短信,看钱沐转身走开,忙追上去,从包里把那半包雀巢威化饼干拿出来,递还给他:“钱沐,你忘记了这个。”   钱沐看看她,猜想她大概是想用这半包饼干来羞辱自己,但她并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任何嘲笑讥讽。她说话的时候面色平静,言语温柔。于是伸手接过来,说:“谢谢。”拿着饼干走出几步,到门口时,往垃圾桶中一丢,没能忍住,人站在垃圾桶旁就哭了出来。   钱沐走后,五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心里空荡荡的,但同时也一阵轻松。昨天夜里翻来覆去,想今后怎么开口向钱沐介绍自己家的情况,毕竟,她和他交往到现在都没敢开口告诉他七月是送给人家的孩子,自己给家里寄钱还房贷的事情就更没敢说了。万一他要自己也拿钱出来凑首付买房子,自己一分也拿不出怎么办?爸爸万一问他要大额彩礼该怎么办?结过婚以后,爸爸仍旧要求不断怎么办?万一……她该怎么办?   不过现在好了。这些烦恼统统没有了。烦恼没有了,只剩下一股从心底深处翻涌而来的悲怆和忧伤,她坐在刚才钱沐所坐的位置上,捧着脸,任由自己淹没在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悲怆和忧伤之中。   今天这趟开往德州的列车的检票员姓曾,年龄二十有五,脾气暴躁,爱管闲事,经常对乘客大声喝斥,也因为他火气大,嗓门大,站里同事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曾小炮。   曾小炮服务态度极其恶劣,言谈举止极其没有礼貌,刚工作没多久就被乘客投诉了好几次。不过他家有后台,倒也不怕投诉,但奖金连连被扣,使他的脾气更大更恶劣,最后闹到他在火车站任中层领导的大姨夫那里去了。他大姨夫把他叫去训了几次话,他答应今后会收敛脾气,好好为人民服务。话说得好好的,但一回到闹哄哄的岗位上,看见那些不听指挥、不遵守秩序的乘客,他忍不住就要发火。   今天看见一对小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在检票口附近的椅子上坐了很久,结果到了检票的时候,人家反而不急了,一个走了,一个往椅子上一坐发起了呆。这下把他给气得呀,虽然明知不关他事,他还是过去喝问人家:“小姑娘,侬哪能回事体?!”   被他喝斥的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姑娘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两只眼睛红红的,眼内汪着泪水,要落不落的,也不说话,就这么地看着他,虽然直直地看着他,但眼神看着迷惘又涣散,没有焦点。   莫名其妙的,曾小炮的心脏突然就是一疼,就有点不好意思大声说话了,压下了嗓子,低声问她:“小姑娘,还有五分钟就发车了,你走不走啊?现在已经停止检票了,你要是走,我就放你进去,看看还能不能赶得上。”   小姑娘摇摇头,两颗泪珠被晃下来,滴落在身上。曾小炮的心里又是一软,忙提醒她:“那别忘了去退票啊,别忘了啊。”   小姑娘没搭理他。要是她愿意,其实他很愿意帮忙去办理退票手续的。他去拿矿泉水送她,并领她去出租车候车点的时候,心想,吾册那,吾今朝是哪能了?领导没在跟前看着,边上也没有同事在,吾服务这么到位,工作态度这么认真还是入职以来头一趟,哪能回事体。   下周一,本来这天已经请了假回老家的五月照常进公司上班,大家问起来,她只含糊说:“临时有事,没回成,决定等年底再回去。”本来是想在家里休息一天的,但家里接二连三的电话却让她受不了,一安静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还不如去上班。   钱沐临阵脱逃,没有跟五月回德州老家,已经在饭店里预定了酒席,准备给女儿举办订婚仪式的钟爸爸大丢了面子,气得连续几天都没有出门,怕丢脸。亲朋好友那里,都是钟妈妈一个人打电话通知的,有人真心惋惜,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不论人家问什么,钟妈妈都是一问三不知:“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一会这样说,一会那样说,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过这样也好,嫁到上海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们走个亲戚都老大不方便,更别说沾光了,这个女儿就算是白养了,所以崩了最好,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95章 195   钟爸爸闷在家里生气, 却强行压下一腔怒火, 破天荒的没有打电话来凶她骂她,说她没用。钟奶奶甚至还打了个电话来安慰她。电话里, 钟奶奶用“我早就会料到这样”的口吻安慰她说:“这也不能怪你,我早说他们上海人靠不住……不愿意我们家就拉倒,早发现早好, 省得结了婚也不幸福, 嫁得那么远,家里有个什么事情也照顾不到,还是老老实实回来找我们德州人。让清那里, 亏我没让你爸回绝掉,谢天谢地。现在看来,还是让清好……”又催促她说,“你请个假回来, 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再不抓紧,两头落空……”   一家人能够这样客气对她, 自然还是因为她把年终奖全都转了回去的缘故。基于对家人的了解,出了这种事情, 她知道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钱。所以那天火车站回来, 一分钟也没耽搁,马上把早上刚取出来的一万块钱都转到爸爸的□□里去了。这笔钱的金额对她家来说不可谓不大,大到连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都没有挨骂, 反而受到了安慰。尽管钟奶奶那样的安慰,听了只有更加痛苦。   她感情不顺,工作上却顺风顺水。自从那次扬州回来后,泽居晋对她的态度变得和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半点不同都没有,除了叫她sa酱以外。当然,sa酱也不是整天挂在嘴上的。两个人在工作上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很多时候根本不用叫名字和说出口。他一个眼神过来,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翻译时,他说上半句,她就知道他下半句想表达什么。   她对他心怀感激,只能更加勤奋工作。不用等到很久以后,她现在就已经感谢起那天自己所做的那个决定了。   只是夜里,邪恶五月时不时地会出来和她争论。从火车站回来的那一晚,邪恶五月就在深夜出现,把她狠狠挖苦了一番:“怎么样,这下终于知道自己在婚恋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了吧,连钱沐那样的人都看不上你,竟然还自命清高,可笑。现在被人家抛弃,心里终于舒服了吧?鸡飞蛋打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被喜欢的人同时喜欢上,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知道吗?明明是你的福气和运气来着,现在除了工作,除了一声‘sa酱’以外,和他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可怜的糊涂虫。啧啧啧。”   “糊涂的明明是你,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看上我,不就是觉得新鲜吗?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呢?我又该怎么办?”   “万一他是认真的呢?”   “怎么可能?你说话之前都不用考虑的吗?是草履虫吗?他说自己不会结婚,你没有听见么?就算你没听见,上次去他家也没有看到吗?你看他家中可有任何女人生活的痕迹?他和女友交往那么多年,都没有和女友住到一起去。那样一个不愿受任何拘束的人,又怎么会为某个我这样的女孩子而安定下来呢?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你自己不清楚?不过就是路边的野花野草罢了,和他撩过的、和任何一个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孩子有什么区别?所以,真正糊涂的人是你好吧!”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和他在一起,你肩上的胆子会轻松很多,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经济上……就算分开的那一天真的到来,以他的性格,总会妥善安置你的,比如说……”   “我现在有喜欢的工作,有赚钱的能力,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来安置我呢!求你别说了好不好!”   邪恶五月开始和她打感情牌:“就算他不会当真,不会为你安定下来,但至少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了。不论时间的长与短,爱的深与浅……但总是爱过了,拥有过了,也就不留任何遗憾了。人家不是说吗,对待一件事情,与其不做而后悔,不如做过再后悔,对不对?”   “正因为是喜欢的人,我才不愿意被他当做路边一朵野花野草,春风一度,撩过算完。我和他没有可能,与其被他看轻,为什么不能通过努力工作来获取他的认同,得到他的尊重呢?他将来任期结束回日本,在日本会有新的部下,每当他部下犯了错,他那时就会想,要是sa酱在就好了,sa酱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或是在街上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他就会想,这个人和我以前在上海的翻译sa酱很像嘛,唉,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肯定还在努力奋斗着……我希望他用这种方式来记起我,懂不懂啊?我的话,你到底懂不懂啊!”   邪恶五月不屑地看着她,满怀恶意地笑:“我不懂,我只知道过度的自尊是自卑的表现。”   邪恶五月站在她的床前,狠狠羞辱她,嘲笑她,到后来,她已经痛哭失声,泪流满面了,占了上风的邪恶五月才满意而去。那以后,邪恶五月不断地来找她,但她每次都紧咬牙关,死不认输。随着时间的推移,邪恶五月总是说不动她,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终于销声匿迹,不再来找她了。   一切归于平静。上班,下班。学习,工作。努力存钱,给家中汇钱。   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和沮丧的情绪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这个时候,她就把自己的名片拿出来看,边看边说:“什么呀,原来你已经成为津九的翻译啦,是那个跨国集团津九吗?真的是那个津九吗?听说你还没有去过日本呢?你是自学成才?天,好了不起,加油,sa酱!”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上班,下班。学习,工作。努力存钱,给家中汇钱。   日子安安静静过到了一月底,还有两三周就到春节。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放假的缘故,人心渐渐浮躁起来,工作的间隙里,公司同事们大凑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去哪里旅游,哪里度假,春节又该如何度过等等。   泽居晋没等春节放假就提前回日本去了。他要去日本母公司参加一个责任者会议,正好邻近春节,回程的机票就让总务定在春节之后,接下来的两周会在母公司上班,等假期结束之后再回上海来。   山中没老虎,猴子称霸王,财务课的诸位老兄没人管头管脚,在后面盯着,日子过得舒服得不像话。泽居晋不在,五月也稍微轻松一点,每天一大早看看泽居晋从日本发来的邮件,偶尔也会接到他的电话,把他的指令传达下去,交代下来的工作做完。临下班前,再把一天的工作内容汇总成报告发给他。   这一天事情不太多,但公司里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拿书出来看,独自对着电脑屏幕出了半天的神。正好吕课长有点小感冒,咳嗽不断。她想不如去医务室替领导要两盒板蓝根,于是关掉屏幕,拿上手机,转到二楼医务室去了。   医务室是开妇女大会的好地方,公司里的婆娘们闲下来就要往那里跑,团团坐着八卦聊天。五月上去的时候,照例是有一群无心工作的婆娘们在闲扯的,小唐妹妹啦米莉啦,都在。其中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婆娘看见五月,吐掉瓜子皮,笑着说了一声:“他们财务过年就要凑份子钱啦。”   五月耳朵尖,听见那句话后,不由得“咦”了一声:“为什么啊?”   婆娘笑:“小姑娘还不知道,啧啧啧。你这翻译怎么当的?消息还没有我们品质部这边灵通。”   她这样一说,五月更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还是米莉告诉她说:“你们老板好事将近,要结婚啦。”   五月张口结舌,问出一句傻话来:“哪个老板呀?”   小唐妹妹插嘴说:“你还有几个老板?就是你泽居老板呗。”   五月转头就走:“好无聊,不可能。”走到门口,都下了楼梯,才发现板蓝根还没拿,忙回去找医生要。   和医生说话的时候,耳朵里听见小唐妹妹和米莉说:“怎么样,大家都不信,照片拿出来给她看。”   刚才说话的那个婆娘附和说:“难怪,消息太突然了。”   五月捧着两盒板蓝根要走时,小唐妹妹一把拉住她,侧开身子给她让了半张椅子出来:“别忙走呀,咱们吹吹牛,都快放假了,奖金也发到手了,别那么卖力啦。”   五月和她挤坐在一起,低头研究板蓝根的用法用量,小唐妹妹用手臂顶顶她胳膊:“很突然对不对?”   “什么?”   “你老板结婚的事情呀。”   五月想起半小时以前还接过他的电话,他要她催一下肖系长的资金回收表,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又平静,带有些许的冷冽,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所以她可以断定,婆娘们的话是胡说八道。毕竟,结婚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他至少会提前和她说一声的吧。   “那个,sa酱,前辈要结婚了。”这样的一句话,他总还是会和她说的吧。   然后她会很惊讶地哦一声,在心里嘀咕一声:不是说不会结婚的么,然后祝福他:“是吗,心里真为前辈感到高兴。那么,恭喜了!”视那天的心情,也许还会和他说,“前辈都结婚了,那我也会加油的,嗯!”   这样才对嘛。这样才行嘛。不为别的,只为两个人认识了那么久,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所以至少应该说一声,这样才说得过去嘛。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报告老板,我连中级财会证书也考出来啦,lunlunlunlun~~~~   泽居:哦,恭喜。(内心独白:可惜到日本就成了废纸一张。)   五月:唉,我要离开津九了,好不舍。   泽居:嗯,没办法,我总不能带头违反公司规定。   (内心独白:下次去本社开会要提议废除此规定,不人道,无人性,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五月:唉,过两天,新工作要找起来了,   你说我简历上期望薪资是加50%好呢,还是直接翻倍?   泽居:sa酱为什么不考虑在家里照顾我?   五月:做全职主妇?   泽居:嗯。当然,如果sa酱一定要出去工作,我也会支持。   五月:魔都开销这么大……(内心独白:你又特别败家,专注败家很多年。)   泽居:你担心我们家经济问题?   五月:哪有。   泽居:这种事情,sa酱根本不用担心。钱的话,我来make,sa酱负责给我love就好了。   摘自第2**章的《关白亭主/又名:男神爱黄腔》的章节内容。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17:35:47   璐璐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3-18 17:35:39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17:35:28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17:30:09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17:30:00 第196章 196   五月只是笑笑, 和小唐妹妹说:“你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财务课没一个人知道, 不科学。”   小唐妹妹指了指米莉,和她说:“不信你问问她, 她在机场遇见你老板和他女友了。”又转头过去和米莉说,“哎,照片拿出来给她看看就知道了。”   米莉懒得一讲再讲, 自顾自地喝自己保温杯里的咖啡, 默默把手机递了过来。   照片的背景是浦东国际机场2号航站楼内,人太多,离得又远, 拍得不是很清楚,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高185的泽居晋和他面前戴着雷朋墨镜的女友看起来很是显眼。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羽绒服,羽绒服是干净利落的短款, 却有着夸张的大毛领。他一条手臂很随意地搭在女友肩膀上,一手拿着手机和机票,正看向头顶上方的电子屏幕, 他女友则端着杯星巴克咖啡,紧紧搂着他的腰。二人脚下是横七竖八的拉杆箱和旅行包。   五月瞄了一眼, 把手机还给米莉,说了一声谢谢。小唐妹妹问:“是你老板没错吧。”五月默默点头。小唐妹妹说, “你老板前几天回日本的时候,正好米莉也休假和她母上去香港血拼。好巧不巧的,刚进2号航站楼, 就看见你老板搂着一个女的,女的戴着墨镜,看不清脸蛋,但两个人身穿情侣服,个么肯定就是他女友喽,要不怎么会穿情侣服?”   米莉点头:“肯定是伊,烟花节那天我见过她,那样的女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春节放假前和女友回国,这个时间点么,肯定是要带伊回去见父母的呀。他这样的人,把恋人带回去见父母了,就说明有结婚打算了呀。他好像是独子,年龄也到了,家里么,肯定也急的呀。”又说,“昨天从香港回来后,发现公司里竟然没一个人知道,还以为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呢。”   小唐妹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补水仪,打开来,对着脸左喷右喷:“你不说的话,我们谁会知道啊。”撇撇嘴,酸溜溜道:“昨天回去问我哥了,那天他们从古北家里出发去机场,是我哥开车送去的。他嘛,公是公,私是私,从来没有公车私用过,我哥给他开车这么久,就从来没有载过他女友。这次却带女友用公车,就说明要过明路了。老板娘么,公车是可以乘了呀,对伐啦。”   米莉这时却又故弄玄虚地交代大家说:“大家出去都别乱说,毕竟还没有确切消息,我也只是猜测他大概是好事将近了。万一人家想要低调行事,结果过来一上班,大家都拥上去恭喜他,跟他讨要喜糖巧克力,个么人家要不开心的呀。”   婆娘们纷纷附和称是。五月也跟着点头:“哦,这样啊,我知道啦。我只告诉吕课长一个人好了,否则我们财务课的人最后知道,不是太可怜了吗。”然而,下到一楼后,只是默默把板蓝根交给吕课长,什么话都没说。   五月得知老板泽居晋即与女友回国见父母一事是二月初,距春节放假还有七八天的样子。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七月的衣服每天都在变少,不只是衣服,其他的属于七月的东西都在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因为七月的工作性质,出差较多,三天两头就会拉着拉杆箱去外地跑业务或是参加展会之类的,加上七月又爱丢东西,一件衣服买来,不喜欢就丢了,所以五月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有多少衣服。后来察觉到的时候,却不愿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就当自己是鸵鸟,逼着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嗯,她肯定是看了断舍离这本书了。嗯,她肯定把东西拿出去捐给偏远地区的人家了。   直到七月放在家中的衣物所剩无几,连金秀拉都察觉到的时候,她的鸵鸟再也当不下去,这才于某一天晚上临睡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七月:“你要回去啦?   七月先是怔了怔,随后点头:“嗯。”   意料之中等事情,并没怎么吃惊,只是心中一空,又是重重一痛,几乎要喘不上来气,深呼吸两口,再问:“回去就回去,为什么要把东西都寄走?”说完,又自问自答,“是因为春节过后也不准备回来了对不对。”   七月神色复杂:“不准备回来了。”顿了一顿,轻声说,“对不起,年末太忙,又有一堆工作要交接,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一直拖到现在。”   “为什么要离开上海?”语气已经接近低声下气了,“去哪里,我以后去看你可以吗?”   七月摇头。半天,问她:“国庆节来找我的同学还记得吗?”   “……”   “和你一起住的事情被她无意中说给家人听了……他们都在生我的气,逼我表态。其实没什么好表态的,对我来说,生母不如养母亲。钟家除了你,其他人连面孔我都记不住了。”顿了一顿,接着说,“这几天正在办离职手续,过年后准备在家复习英语,3、4月份申请去新西兰workingholidayvisa,听说过吗,打工度假签证。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可能会在新西兰寻找长期工作机会,不会再回上海了。”   “如果那边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找不到就慢慢找,或是想办法去读个语言学校,我无所谓。毕竟,”七月看她一眼,面上浮现残忍笑容,“毕竟,我家人从不指望我赚钱花。”   五月端起面前的水杯,一口气喝下大半杯,终于把泪意和涌上喉咙的哽咽压了下去:“如果顺利的话,是不是连山东都不回去了?”   “嗯,连山东都不会回去了。”   五月放下水杯,关掉床头灯,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过一会儿,五月又问:“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吗?”   黑暗中,隔了好一会儿,七月才回答她:“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回去的车票买到了吗?”   “买到了,大后天上午九点那一班的动车。”   明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却还不死心,仍旧问最后一遍:“不去不行?”   “不去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想,而且家人也希望我这样做。”过一会儿,又轻声说,“我和你不一样。”   终于死心,不再提起第二遍。   七月把衣物等全部寄回山东,公司的离职手续也都办好后,回山东的时间也到了。七月回家的那一天,五月没起来做早饭,也没去上班,一大早就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发呆。   七月收拾好,拎着旅行包,叹一口气,轻声说:“五月,我走了。”   五月坐在床上不出声。七月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看她,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说:“我走啦。送了你一本书,在你床头。”   五月扭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那本《自卑与超越》,再抬头看看她,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任何表示。   七月把包一丢,跑回房间来,大声凶她:“你这个样子干什么啊!我说我走了,听见没有啊!”   五月终于出声:“知道啦,你走吧。”声音低缓无力,疲惫不堪,神态恍恍惚惚,像是在梦游一样。   七月说:“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见面啦!”   五月说:“知道啦,你说过啦。”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嗯,让我想想。”认真地想了一想,半天,说,“你们都走了,我嘛,大概就是好好工作,孝顺父母吧。”   七月蹲下来,使劲摇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傻子啊!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为你打算,没有人为你考虑,你要多想想自己!你只有自己靠自己了,知不知道!”摇晃五月的同时,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不愿意在五月面前哭,用尽全力忍住。   五月推她:“你把我抓疼了。”   七月依旧紧紧抓住她:“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这些话就是狗屁,是天大的笑话!没有责任心和爱心的人,不会因为生了孩子就会成为有责任心和爱心的人!再不做出改变,你一辈子都要受他们拖累,一辈子都要毁在他们手里知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傻得要命!真要知道,还会这样犯傻?还会这样一厢情愿地受虐?你这是心理疾病知道吗?!”   五月摇头,慢吞吞说:“我没病。书你拿走,我不需要。”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出声,“你们都说我傻,其实我都知道,我才不傻,我心里明白得很。”   “你才不明白!”   五月吸了吸鼻子,吞下从脸颊上流下的泪水:“外婆去世的时候,给妈妈留下一个花纹都磨平了的小小金戒指。妈妈从来不戴首饰,我很想要来着收藏。不是因为戒指是黄金,值多少钱,而是因为我喜欢外婆,所有人里面就外婆对我最好,所以我很想要外婆留下的那个戒指,但是不好意思跟妈妈开口,她大概也看出我很想要,就故意在我面前说,说等家润找到女朋友了,就把戒指送给儿媳。这样一说,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了……其实我每年给他们的钱,够他们买很多很多戒指了。爸爸和奶奶也就算了,妈妈也会这样对我……她不知道,我也有心,也会难过……”   七月冷笑,眼中慢慢流出眼泪:“既然知道,既然难过,为什么还要这样纵容他们向你过分索取?”   五月看着七月的眼睛,轻声说道:“因为这是我能亲近他们的唯一途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有个缺口,有个比黑洞还要大的洞,怎么样也填满不了,只有这样做,只有他们和颜悦色对我说话的时候,只有我在感觉被他们所需要的时候,这里才会觉得充实。”   “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配做父母的!”七月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钟五月!你再讨好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哪怕把心剖出来送给他们,也不能真正填满你心中的黑洞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7章 197   月唤等一行人行至老太太居处, 见厢房中许多妇人坐着烤火, 这些人有的是跟美婵来的,有的是许夫人带过来的。   李大娘悄声嘀咕道:“怎么一大早的都跑到老太太这里了呢。”   才走到正屋门口, 便听见屋内隐隐哭声,厢房里烤火的婆子看见月唤,忙出来, 唤了一声“三姨娘”, 压低了嗓子与她说道:“小姐和夫人都在老太太跟前哭呢。”   月唤一怔:“莫不是卿姐儿……”   婆子声音压得更低:“正是,刚刚去了……听说临走前开口说话了,唤了一声娘。”   月唤呆站在原地, 只觉得怅然若失,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待回过神来后,拔脚要往屋子里去, 却被静好拉住了,静好悄声道:“她们一家子在说话,哪有心思敷衍别人, 姨娘不如先回去,等她们说完话, 过一时再来好了。”   月唤也不想看见美婵母女,但自己过来已被这里的婆子们看到了, 自己转身便走,将来被人家说起来,又成了自己的不是, 总要进去和许夫人见个礼方才合乎规矩,因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进去瞧一瞧是什么情形,给小姐见个礼就出来。”   抬脚跨上门槛,恰好此时听见许夫人的话,许夫人正说到:“……恰好姐儿的那一场大病和她也有着关系,你咽不下这口气,就多学学你二嫂东哥儿,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个“她”是谁,虽然没有提及名字,但月唤却知道必是自己,待一听见‘岂不是一举两得’这句话后,整个人如坠冰窟,如遭雷击,一时头懵,险些儿站立不住,慌忙扶住门槛。   正屋内,许夫人巧舌如簧,说了许久,终于以那句“我叫你像养卿姐儿一样的养了么”劝得美婵意动。美婵光是心里头空想想,便觉快意,遂点了点头,可又有些担心,说道:“那乡下愚妇又如何会答应……她如今跟他的心头肉、掌上珠似的,她若不答应,他又怎么会舍得抱走她的儿女,叫她伤心难过……”   听得许夫人道:“傻孩子,咱们抱走她生养的孩儿是为她好呢,在你这里养着,就是嫡出;在亲娘那里,再如何娇养,也是庶出,说出去就低人一等,男娶女嫁,处处受限……咱们把她的孩儿要过来养着,生一个要一个,生两个,就要她一双,叫她的孩儿唤你娘亲,喊她姨娘去……姨娘的高兴与否和儿女的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当老五自己不晓得?你当他不会想?他若真是为他儿女着想,必会愿意的,非但愿意,还要大大的感激你呢!她儿女长大后,也只有庆幸的。你想想,这世上,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托生在姨娘、奴婢的肚皮里呢?”   美婵没有出声,听得许夫人又轻哼道:“即便老五糊涂,猪油蒙了心,你也别忘了,左右还有老太太在呢,放心。”   屋子里,许夫人说得好好的,美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是陡然间想起了卿姐儿,月唤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被她的哭声惊到后,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脚冰凉,手心有凉湿汗意,再也支撑不住,急急转身便走,向院中与婆子打听卿姐儿发送事宜的李大娘和静好道:“突然头晕,快扶我回去躺一躺,老太太这里等过一时再来。”   美婵在老太太屋子里哭一气说一气,好一阵,坏一阵。正放声哭着,抬头看看天色,忽然一惊,忙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喂姐儿喝药了。”站起来,拔脚就往外跑。许夫人见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不由得害怕起来,急忙跟在后面追。   美婵开门往外跑的动静大了些,老太太本就睡得浅,便即醒了过来。恰好这时香梨也带了人过来,初时听闻老太太喝了药睡下了,一时间左右为难,却又不敢入内,怕惊醒老太太,只站在院中,沉吟了许久,方才吩咐道:“先去棺材铺挑选上好棺木,待老太太发了话,再抬进门来。”   话才说出去,听见里屋有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忙忙的进去,流着眼泪道:“老太太,姐儿她走了……”   老太太道:“美婵刚刚来过,我已知道了。”   香梨在床头坐下,亲手服侍老太太穿衣起床,轻声问道:“姐儿的事情可该怎么办才好?五爷和夫人正难过着,老太太的心里也不好受,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老太太面前提这个事情使老太太伤心的,但又不敢自作主张,怕委屈了姐儿,只好过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老太太想了想,道:“她这样的孩子是不能留在家里过夜的,也不能进祖坟,但若草草埋了,他两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不若送到城外火化了,请普济寺的和尚做场法事,骨灰也存到普济寺里头去。我将来老了,是要回安徽桐城去和老太爷合葬的,到时把姐儿的骨灰和我一道送回去,到咱们祖坟旁边找个地方给她落葬……她虽不能进祖坟,我却也舍不得叫她独自一人在这嘉兴城做孤魂野鬼……”   香梨得了老太太的话,却不急着走,坐在床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香梨为难道:“老太太也去劝劝五爷去,姐儿去了老大时候了,他还抱着不松手,也不听人劝。”   老太太一听,立时哭了:“老五实则心里头最是喜欢小孩儿,这些年却只得了姐儿一个,却又留她不住,只怕心也伤透了!”忙忙的下床来,扶着香梨,一同往东院去了。   美婵一阵风似的跑回东院,见乱哄哄的都是人,且人人红着眼睛,坐在门槛上淌眼抹泪婆子仍旧在咒天骂地,左一句瞎了眼的老天,右一句瘸了心的天爷,把天老爷一家骂了一个遍。美婵忙竖起一根手指嘘她道:“快给我住嘴,休要把姐儿吵醒了!”   另个妇人见她哑了嗓子,嘴上也起了焦皮,晓得她哭多了,眼下必定口干舌燥,忙倒了碗温茶上来。美婵接住,并不去喝,反手往她身上一扔,茶水泼了那妇人一身,茶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美婵竖起眉毛,低声喝道:“你不带人去给姐儿煎药,怎么管起茶水来了?!”   一屋子的人见美婵这般说话,无不骇然。许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哽咽着劝说道:“傻美婵,你是不是伤心糊涂了?你去里屋瞧瞧,姐儿早已经走了……”   美婵发急,反问道:“怎么连你也说起胡话来了?我姐儿不是好好的在她父亲怀里躺着么?她若走了,那五爷怀里抱着的又是谁?”   老太太扶着香梨后脚赶到,不去与自说自话的美婵搭腔,径直进了屋子后,也不去瞧面色已然由白变灰的卿姐儿,颤巍巍地举起拐杖,往凤楼肩膀上用力一敲,喝道:“快把姐儿放下去!”   凤楼被老太太打醒,怀抱仍旧抱着女儿,起身离床,往老太太面前慢慢跪了下去。香梨看他红着眼睛,面目憔悴,也觉心疼,遂松开老太太的臂膀,半蹲半跪了下去,柔声道:“五爷,你瞧一瞧老太太,老太太病着,还禁得住这样生气和操心么?你若是真心疼姐儿和老太太,便该把她交给我。”从他怀里把卿姐儿硬是接了过去,只是眼睛不敢去看怀中小人儿的面庞,转头示意范大嫂来抱走。   老太太仍旧不解气,一面流泪,一面拿拐杖劈头盖脸往凤楼身上敲打:“姐儿心狠,不要你们,你们便该痛快撒手,连看都不要多看她一眼!多看她一眼都不应该,这样拉拉扯扯的,一个两个跟掉了魂儿似的,岂不叫她遂了意!”不过打了几下,手上就没了力气,索性把拐杖丢了,蹲下去,抱住凤楼的头颈,哭道,“老五,你还年轻,想要多少生不出?何必作出这个样子来惹我老太太伤心!”   凤楼眼见香梨将卿姐儿交给了范大嫂,忙问:“哪里去!”   老太太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叫送到普济寺去火化。”   凤楼道:“且慢,我送蕴卿去。”给老太太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拔脚就往外走。   老太太捡起拐杖,在他背上用力一敲:“早去早回!再敢在我老太太面前现出适才的半分脸色来,看我不打死你!”   那边香梨等人已为卿姐儿穿戴停当,又拿上一匹白绫裹在身上,头脸也盖住了。凤楼将她抱在怀里,尚未跨出门槛,美婵就哭着扑过来,要从他怀里抢卿姐儿。老太太过去,眼睛扫视一众丫环婆子,一声断喝:“你们都是死人么!由着她说胡话,由着她胡来!”   许夫人在一旁哭道:“老太太,你外孙女儿这是伤心糊涂了呀,没了卿姐儿,老五又待她这样……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么!老太太你说说看,我美婵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么?”   美婵发急,说道:“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连人是生是死都分不清,却来说我糊涂,真是怪事!”眼见着凤楼就要走出院门,自己却被人拉着拽着,直急得身上冒汗,跺脚哭喊道,“温凤楼,姓温的,你要抱我姐儿去哪里!姐儿她吹不得风,受不得冷,也不能出去见生人!她胆子小,受了惊吓就要惊厥,夜里就要做噩梦——”   然而,凤楼还是渐渐走远了,不见了他身影的那一刻,美婵忽然住了口,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么么哒~~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0 09:11:11   简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0 08:38:51   简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0 08:15:52   2181301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0 06:54:49 第198章 198   月唤回自己居处躺了一躺, 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总是觉得冷,就叫静好把火盆挪到窗前来, 又喝下去一大杯热茶,这才略觉得好了些。李大娘颇为担心道:“莫不是生病了罢,我叫四春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 就说你病了, 要晚一点再过去。”一时过来摸摸额头和手心,摸了几次,都是一样的温热, 这才放下了心。   因月唤躺着,李大娘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端了针线筐,坐在床前, 与月唤说说闲话。因她上了点年岁,嘴碎啰唣,东扯西拉, 话说个不停,月唤听着她的唠叨, 却颇觉心安,正在半睡半醒之时, 突然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猛地惊醒过来, 摸摸额头,竟已吓出一层薄汗。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口渴了,再去给我倒杯茶来,要热热的。”   李大娘唤静好倒来热茶,把她扶坐起来,看她把一杯热茶饮下,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可要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月唤摇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躺了一躺,忽然问:“卿姐儿不在了,五爷总不去夫人那里……她大约也生不出了,今后可该怎么办?”   李大娘道:“能怎么办,就这么过下去呗。养不活儿女的女子,天底下又不是只她一个。横竖她有娘家撑腰,又是五爷的亲表姐,只要想得开,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月唤一时默默,半响,忽然自言自语道:“他在京城的二哥与二嫂,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呢。”   李大娘接口说:“二爷也是一表人才,性子和我们五爷的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早年读书好,娶亲也早,夫人是杭州人,丈人也在京城里做官的。至于做的什么官,几年里头升迁了好两回,我这脑子就记不住了。二爷刚进京城的那些年,借了老丈人家不少力……至于那位夫人么,她那长相,就有点配不上我们二爷了。”大约是想起了人家的长相,说着说着,忽然噗嗤一乐。   月唤问道:“你笑什么?”   李大娘道:“我笑她一张长脸,长相跟……”说到这里,又乐了起来,“我婆婆在世的时候,说话刻薄,就说二爷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花是二爷,牛粪是他夫人。二爷大概心里也嫌弃这位夫人长相太过寒碜,只是不说罢了。成亲后,三年里只养了一位小姐出来,二爷就以此为由头,接二连三地往家里领人,上回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听说姨娘已经有五六个了,这二年没回来,就没听说了。”   月唤幽幽问:“他二嫂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大娘道:“二夫人手腕当真不得了!她和二爷刚成亲那二年,二爷还没进京做官,就住在家里的,那时候,连老太太都成天夸她的,说一般的男子都比她不上。她闺名东哥儿,这个名字也是有来历的,因她家中没有兄弟,姐姐倒是有五六个,她是幺女,从小被当成小子养的,所以就给她起了个小子的名字。人家的本事,只怕你和二姨娘加起来都不如。头一个,不仅他们家姨娘们见了她像见了老虎似的,便是我们二爷,在家中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李大娘与月唤正说着闲话,忽见四春探头进来,便问道:“什么事?”   四春道:“老太太那边的人都跑到东院去了,五爷送姐儿出城火化去了,夫人晕倒了。那边乱成一锅粥,我听说老太太也不大好了,正在东院和夫人一起躺着,咱们是不是也要过去瞧一瞧?”   月唤不肯落人话柄,头一个不想让凤楼以为自己躲起来偷懒,暗地里高兴,遂懒洋洋地爬坐起来,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总要露个面才成,这便去。”   李大娘又摸了摸她额头,知道没热,心想应当无事,怕她到外头冷,给她多加了一件棉衣在身上,穿上披风,戴好风帽,这才随着她去了东院。   月唤打从进温家大门后,还是头一回到东院来。按理说,不只老太太,便是正头夫人这里,姨娘们也要过来请安问好的,但美婵不待见她,从不与她搭腔说话,眼里根本没她这个人,和她从不打交道,是以进门已近半年,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过来。   时值正午,天气晴好,大太阳跟个煮过头的糯米汤团似的高挂天空,然而晒到身上,却无一丝暖意。听着院内随风飘来的阵阵女子哭声,犹如身处阴曹地府般阴森可怖。尚未走到东院门口时,月唤就已后悔起来,心里是千般万般的不情愿,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几乎挪不动脚,想要即刻转脸逃回去躲起来,却又不愿在人面前露怯示弱,只得硬着头皮跨进东院大门。李大娘见她进门时迟疑了一瞬,晓得她心里头必然害怕,跟上来,悄声道:“卿姐儿被五爷抱到普济寺去了……咱们就露个面,说上几句话就回去。”她点了点头。   进了院门,便觉东院一众妇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不善,见她主仆一行人过来,只默默看着,竟无人上前来搭理。月唤也顾不上在意这些,进了正屋,怯怯地唤了一声“老太太”,又给许夫人也见了礼。   美婵这个时候才醒过来,趴伏卿姐儿的小床上,抱着她的一件棉衣,哭得死去活来,嗓子早已哑透,听着不似人声。老太太则半歪在旁边的一张躺椅上,脸色看着也不大好,香梨在一旁给她捶着肩膀,低声说着话。   许夫人正在垂泪,见月唤过来,忙拭了泪,这个时候还不忘对她笑了一笑,往她脸上觑一觑,颇为关切道:“这孩子怎么看着脸色也不大好?快上杯热茶来!”又与香梨道,“快叫人搬椅子来,叫她在老太太跟前坐下来歇着。”   原本歪在床上哭泣的美婵自从看见她踏进屋子,即刻爬坐了起来,一双红肿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神色中流露出的极度怨毒使一屋子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往她那个方向再看上一眼。   月唤看她满脸怨恨,真似恨不能食己之肉,寝己之皮一般,虽然问心无愧,到底年纪小,对着她母女二人,不禁又是怕又是慌,手心又冒出了冷汗,于心内暗暗叹气,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若不是跟了他,她现在或许还坐在小灯镇自家的小院子里,怀里抱着花点子,和阿娘和小满说说笑笑,那个时候,是多少的自在,日子过得多么兴头。   美婵瞪视月唤良久,忽然脸一变,转眼就换了一副声气,向她招了招手,轻声细语道:“你来啦?你也是来看姐儿的么?不巧得很,她和她父亲出门去了。我正在家里给她做棉衣,已经缝到一半了,正想着在前襟上给她绣只蝴蝶好呢,还是绣只蛐蛐儿好。姐儿喜欢蝴蝶,我觉着蛐蛐儿好,你快过来看看,给我出个主意。”   众人心道,又糊涂了,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月唤听她说话,看她脸上神色,也犯起了疑惑,呆站着不动,并不敢上前。美婵也不生气,只是招手:“怎么不过来?我还等着你来替我参详参详呢。”   月唤左右看看,无奈,慢吞吞走过去,李大娘怕她胆小受惊,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行至卿姐儿的小床前,美婵拿着卿姐儿的一件小小棉衣,道:“你瞧,这件棉衣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完工了。昨天我还拿给她试了一下,正正好,不大也不小,上头有她身上的味道……我缝的时候,就喜欢拿起来闻一闻。说也奇怪,我心里再怎么不好受,一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能够安定下来。刚刚我还怨你来着,闻一下,马上就好了。你过来,我给你也闻一闻看。”   月唤走上前去,美婵将手上小棉衣递到她面前,她低头去瞧,就在这一刹那,美婵猛地张开五指,手臂扬起,“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到了月唤脸上。许多人都听见动静,却也只是默默看着,并没有人敢上前来说一句话。   月唤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一下子傻了,连哭都忘了,只捂着脸呆愣不语。李大娘的眼睛,打从进了屋子就没从美婵身上离开过。她刚刚说了那一堆的话,看似对月唤已无恶意,但眼神却掩饰不住,话说到末了一句,神色忽然大变,复又现出满面恨毒之色,李大娘心道不好,急忙要上去阻拦,然而毕竟美婵动作快,李大娘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唤挨了一巴掌。   美婵得手,大是快意,面目兀自扭曲着,却咯咯笑出声来。李大娘挤到月唤和美婵之间,一面把月唤往回推,俯身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姨娘,咱们回去。”又道,“先忍着,等五爷回来再说。”   那边许夫人也忙低声劝说女儿:“傻美婵,当着老太太的面,这是做什么?”堆了一脸的笑,柔声与月唤道,“好孩子,她是伤心过了度,你别放在心上。”   月唤这时才觉出疼来,眼内慢慢涌满泪水,咬着嘴唇,冷冷看了美婵一眼,终于转身走开。那边美婵面上微微笑着,抬手去拔头上金钗,于   作者有话要说:  于许夫人的惊呼声中,对准了月唤后颈,猛地刺了下去。 第199章 199   饶是人精李大娘, 也没料到美婵一巴掌之后还有后着, 眼梢瞥见身后一条手臂带着一道金光斜刺里挥过来,不及多想, 将月唤往前一推,自己挺身上去,将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月唤, 生生把那条手臂给格了开去。   美婵本欲置月唤于死地, 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的,兼之金钗顶端尖锐,这一刺, 半只金钗深深插入李大娘肩上皮肉之中,月唤的后颈也被她的长指甲给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美婵因为用力过大,在抓伤月唤的同时,养了许久的长指甲也齐根折断在月唤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李大娘的一声惊叫,这下旁人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遂围了上来, 将月唤主仆拉开。许夫人将美婵抱在怀中,哭道:“我的儿, 你都已经伤心到这个地步了么?你可是得了失心疯?可是糊涂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老太太适才也听见打耳光的动静,不禁连连叹气, 将拐杖在地上顿了两顿,尚未想好怎么去说美婵,转眼又听李小羊的惊呼和美婵母女的动静。她老眼昏花, 没看清,忙问香梨:“美婵她又做什么了!”   香梨眯起眼睛觑了觑,轻声道:“我离得远,适才也没看清,好像是夫人打过她耳光之后,又拿指甲挠了她一下子……”   老太太当即动了怒气,拿拐杖不住地敲击地面,气喘吁吁道:“成个什么样子,成个什么样子!”   美婵倒也爽快,一刺不中,也不多话,从许夫人怀抱中挣脱开,从床上跳将下来,鞋都不穿,往老太太面前一跪,道:“老太太,我明天就要出家去了,我不孝,老太太的恩情,只好下辈子再报答了!”   许夫人生恐老太太生气,也跟着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将头伏在老太太膝上,垂泪道:“老太太,你看,她现在已经得了失心疯,迷了心窍,满口的胡话。”又喝斥周围人道,“还不扶她去歇着?热闹还没看够么!”   老太太喘着粗气道:“你今天伤了心,说胡话做傻事我也不认真怪你,去好好歇上一两天,这样的话不许再提,也不许再与别人为难!”转头与月唤道,“好孩子,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好好歇着,今后也不必过来了。她适才头脑发昏做下的傻事,是因为没了姐儿,一下子伤心过度,受了刺激,你看在我老太太的面子上,不要记她的仇。”   不要说老太太当着一屋子的人替美婵开脱解释,就是人家不说什么,她身为一个姨娘,也只好生受着,因此不论老太太说什么,她都恭恭敬敬地点头应下。老太太见她这般温顺听话,心下颇觉欣慰。   美婵却是不依不饶,手指月唤:“我与她,不能并立在一个屋檐之下,要么我走,要么她去!”   老太太喘着粗气冷笑道:“这个年,你既然不想让我老太□□生过,定要把温家搅合得家宅不宁,那我也只好成全你,去便去罢。看中哪家庵堂庙宇,明天就叫老五送你去,你若心急,今天便走,我不留你。正好你母亲在,你们娘儿俩好生商量着办,该带什么带什么,该怎么走怎么走。”   美婵本以为以自己一个主母的身份去逼月唤一个姨娘走,已是大大的贬低了自己,抬高了她,却不曾想老太太真会答应,不禁大觉委屈,站着呆了一呆,忽然一头栽进许夫人怀里,哑着嗓子哭了出来。   许夫人在她耳边低低道:“老太太说的是气话,明天我替你哄上一哄就好了。”又埋怨道,“没有我,你可该怎么办?一时意气,只图一时痛快,真把她赶走了,能抵什么用?老五今后把她养在外头,家门不沾,你便高兴了?真是莽撞性子,怎么说也改不掉!幸好老五不在。听我的话,等老五回来,向他说句软话,他也不会当真怪你。真想出气,真想为姐儿报仇,还得用我教你的法子。去,再给老太太叩个头,认个错!”   凤楼这天是入夜时分才过来的。入夜时分,他推开门,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轻轻走到床前,在床头坐下。瞧着月唤的面庞,久久不语。   月唤颈子也受了伤,因是抓出来的小伤,用不着包扎,只在伤处上了点云南伤药,但到底疼,睡觉时只能侧着身子。刚刚睡着,不小心躺平,伤处贴着枕头,又被疼醒,只好再侧转身子。如是反复,直到凤楼到来。   凤楼进了屋子,既不点灯,也不叫人,就在床头坐下,一语不发,半响,伸手去触摸她的头颈。他的手冰冰冷,月唤被激得打了个寒噤,忙往被子里缩了缩。   半响,他才问:“受伤了?”   她不出声。他又道:“她已向我说了,也说今天不该这般对你……你不要与她计较。”   所有人都叫她不要计较,不要记仇,说得好像她一个姨娘有本事去和人家当家主母计较似的。黑暗中,无声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嗯,放心,不会计较,更不会让你为难。”   黑暗中,凤楼在她床头独自默坐许久,直至她伸手出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终于踢掉靴子,脱下衣裳,掀开床被,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体冰冷,没有一丝热气,下巴又重重抵在她后颈的伤处上。指甲抓出来的伤,重不到哪里去,此刻却火辣辣的疼。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所以她也没有出声,忍着疼,任由他揽着。片刻之后,她又觉察到自己的后颈上,被他的脸贴住的地方有温热的湿意,于是翻了个身,反身将他紧紧抱住,在他怀中轻声说:“不是我。”   他一怔:“什么?”   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不是我。”   他终于明白,道:“我知道。”   “不。”她拔高了声音,固执说,“你并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怀疑我,不愿意怀疑自己的眼光。现在我告诉你,不是我。”   “你都知道了?”他声音忽然一冷,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沉声问,“谁说给你听的?”   “你不用管谁说给我听的,你只要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更不会做那样的事。”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她说:“就是现在才要说。”   他说:“现在我知道了。睡吧。”   压在身上许久的重担终于得以放下,她的心便是一松,伏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眼睛,就要睡去之时,忽听他在耳边唤了两声妹妹。她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听他说:“妹妹,给我生个儿子。”   她嘴角弯了弯,脸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低说:“嗯,好,生两三个。”话才落音,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凛,刹那间,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猛地睁开,捧着他的脸,问道:“生我和你的儿子么?”   他说:“傻话,除了我和你,还会是谁的?”   她依旧不放心,追问道:“你是爹爹,我是娘亲,对不对?”   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之中,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她略觉心安,又问:“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会再使我伤心难过对不对?”   他不出声,她就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又问:“很喜欢很喜欢对不对?”   他许久都没有出声,似已睡去。她有些失望,轻轻翻了个身,使自己背对着他。这时,他在身后忽然说:“嗯,很喜欢很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到才看见一眼就已经决定要和你生儿育女,提亲被拒后,拼死也要去把你抢回来,藏起来,一辈子都不想让别人看见。是这种喜欢。”   ==============================================================================   七月终于走了,拎着包,下到三楼,敲了敲金秀拉的房门。金秀拉刚刚起床,正在刷牙,一口泡沫,拉开房门,看见七月,向她扬了扬手,含糊不清说:“这么早就去上班啦?去吧去吧,拜拜。”   七月站在她房间门口,说:“秀拉姐,我今天要回山东去了。”指了指头顶上方,“五月,我姐,拜托你以后多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   金秀拉说:“傻姑娘,这还用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傻是我好基友。去吧去吧,路上小心——”   七月走后,金秀拉突然想起一事,忙伸头出去喊话:“七月,你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啊?”   七月头也不回,向她挥挥手,大声说:“不回来啦!”   拎着包,到小区门口,在山东大叔那里买了一只鸡蛋灌饼,大叔问她:“今天没带鸡蛋来?”她摇摇头。大叔又喜滋滋地说,“咱们下午就要回山东过年了,从明天起,你们早饭要自己解决了。”她点点头。   被二月头上的寒风吹出许多眼泪来,和着眼泪吃着鸡蛋灌饼,走去公交车站等车。鸡蛋灌饼吃完的时候,公交车正好也来了,把油乎乎的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去,擦擦手,赶紧跳上车。车上人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睛和面颊上的泪痕,她忙搓搓手,哈口气,自嘲似的说了一声:“啊,冻死了。”然后揉了把眼睛,搓了把脸。   三站公交车坐下来,转乘2号线地铁去虹桥火车站,车厢里有很多拖着行李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工作了一年,眼下要回老家去过年的外乡人。只有她,已经提前把大部分的行李提前寄回了家,手里只拎着一只不大也不重的包,比他们要轻松多了。   地铁乘到虹桥火车站,凭身份证取了票,去站内的星巴克买了杯香草拿铁,再赶去排队检票。票检好,乘扶梯下去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安置好旅行包,长长地吁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看着窗外叶落满地的萧瑟风景,在心里,低声说道:再见,上海。再见,五月。   ======================================================================================   来不及一一回复,但是评论都认真看了。   很感动,大家都在以各种形式支持作者,作者只有更加努力了~~~   感谢再感谢~~~   hover小七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3-22 19:34:37   很久以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2 16:14:17   2293992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2 14:55:40   2293992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2 14:55:29   2293992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2 12:23:34 第200章 200   上海到德州要四个半小时的路程, 时间过去三个半小时, 高铁已经进入山东地界,即将抵达济南站的时候, 七月收起耳机线,请坐在自己外面的一个阿姨让一下,她好出去上洗手间。阿姨不太情愿地挪了挪肥胖的身体, 让了一点位置出来, 她走出去。洗手间去好,正要回自己位子,眼睛在车厢内无意一扫, 突然怔了一怔,原地站了很久。   在她位子后面,和她隔着两排的靠近走道的一个座位上,一个女孩子正扭头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女孩子的衣服也好发型也好身形也好, 以及已经哭肿的眼皮也好,和五月都是一模一样。   七月回过神来,疾步冲过去, 不管车上很多人在,冲正在呆呆出神的五月大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啊, 你傻啊!你跟着我干什么啊!你跟着我回去我也要走的知道不知道啊!”说着,就去拉她的小包, 抓她的衣服,把她往外赶,“回去回去!你回上海去!”   五月吓一大跳, 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怯怯地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在跟着你,马上要放假了,我也回家过年不行啊。”   七月质问她:“你回家的行李呢!你回家的行李呢!”   五月说:“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不要你来管我。”   七月硬拉她:“你走你走,你回你的上海去!”   两个女孩子拖着哭腔的争吵和拉扯的动静惊动了满车厢的乘客和乘务员,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乘务员跑来,警惕地看着两个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怎么了,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她呀,”七月指着五月,“都是这个傻瓜呀,都说了我要走了,不会回去了,她还非要跟着我回山东,跟我回去有什么用啦?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能带你回我家!”前面半句是和列车员说的,后半句是冲着五月说的。   “我才没有要跟她回去!我才不是跟她回去!”五月眼睛冒出泪花来,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止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脸都花了,却还嘴硬辩称,“你对我那么凶,从没有当我是家人过,我才不会跟着你,我干嘛要跟着你?!”她也是,上半句说给列车员听,下半句是和七月吵。   年轻的乘务员啼笑皆非,跟幼儿园老师似的,试图安抚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小班小朋友:“安静,安静。咱们在公共场合,要注意下影响,不要影响到周围乘客,有事情回家再讨论哈。”   七月怎么也赶不走五月,气得不愿理她,抹着眼泪回了自己的位子。胖阿姨这次很主动,看见她来,马上站起来,走到走道上,看她坐进自己座位上后才回来落座。   车到济南站,七月又“蹭”地站了起来,胖阿姨赶紧让位。七月出去,走到五月身旁,一把扯住她的包带:“这里就下去,下去!马上买票回上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除了工作还有什么啊?听不懂是不是?马上回去上班!”   五月死活不动,拖着哭腔和她对吵:“凭什么你可以回去,我就不可以啊!凭什么啊!”   旁边不明真相的乘客纷纷劝说七月:“马上年底放假了,你回去过年,也要让你妹妹回家的呀,什么人呀,这么霸道……”   七月睬也不睬,招手叫来粉刺乘务员:“你和我一起把她赶下去呀,她公司还没放假就跑回来了!”   乘务员无奈耸肩:“你们家事我管不着,但是我建议你们有话到家再商量,别影响到别人哈。”   两姐妹从济南不到的地方开始吵,一直吵闹到德州站才住口。一车厢的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隔壁车厢的人都三三两两的凑过来看热闹。车到德州站,七月终于放弃,丢下五月,拿起自己的包跑着走了,把五月远远地甩在身后。   五月恐怕把她丢了,一路紧紧跟着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站,七月等来一辆出租车,转头一看,见她果然还在身后,恨恨瞪她一眼,把后边车门拉开,自己却走到车头,往副驾驶座上一坐。五月自觉过去,一边看着七月的脸色,一边钻进车内,小心坐到后排座上。   出租车开到五月家附近,七月叫车子停下,头也不回,冲后排座上的五月说:“下去吧。”   五月说:“哦,我走了。”坐在座位上不动。   七月终于忍不住,回头凶她:“怎么还不动?不是回来过年的吗?这不就是你家吗!”   五月说:“哦,好的,我走了,我下去了。”红着眼睛,拎着她的小包,慢腾腾地下了车。下了车后,却又不走,就在路边站着,怀里抱着小包,一脸的失魂落魄。   车里,司机看了看大力揉眼睛的七月,回头看看路上目送着自己车子的五月,忍不住好奇问道:“刚才那谁个呀。”   七月摇摇头,不说话,手一直按在眼睛上,并不拿下来。   五月突然回到家里,她爸妈有点吃惊,问她为什么能够提早几天回来,她说:“春运,买不到后面几天的车票,只好提前回家。”懒懒说了几句话,进了自己房间,小包一丢,衣服都不脱,扑到床上躺了整整一下午。躺在被窝里盖了两床被子都还发冷,手指尖都凉得发颤,心跳得特别快,脊背发凉,全身上下凉透了气,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虚弱。   五月提早回家,钟妈妈很高兴,毕竟一年都没见到了女儿了。晚上做了几个菜,等到家润也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钟妈妈不停给她夹菜,钟爸爸黑口黑面,不苟言笑,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目光中有七分失望和两分气愤,还有一分就是轻蔑了。   她本来没什么食欲,却被妈妈强拉起来吃饭。饭桌上,不敢靠爸爸太近,恐怕他突然发难,所以刻意隔开了一点距离,但还能感觉得到爸爸的眼光,不由得诚惶诚恐,捧着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嘴里扒饭。这个时候,心里很怕家人盘问她和小钱的事情,更怕对上爸爸失望的目光。饭吃到一半,钟奶奶就沉不住气了,开始发问:“五月,你谈的那个上海小钱到底是——”   正在大口喝汤的家润把汤碗往桌上一顿,汤匙往碗里一丢,闷声闷气说:“吃饭!吃饭时不要说话!”   钟奶奶老大不开心,说:“这孩子,我问一下怕什么!”   钟爸爸眼睛往儿子身上一瞪,家润视而不见,“蹭”地站起身,椅子往旁边一推,端起姐姐的饭碗和面前的一个菜盆,说:“姐,去你房间吃。”   回家的第一天,算是熬过去了。   回家的第二天,即春节放假前三天。早上吃好饭,拿上小包,骑上钟妈妈买菜的小自行车去街上兜,七兜八兜,又兜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地方也变了样,这条路肯定也不记得了。然而,一踏上自行车,根本不用去想,只管踩动脚踏板,自行车自己就把她载到了七月的家门口。   七月家门口的梧桐树还在,比小时候粗了几圈,她牵着自行车躲在树后,就像小时候那样。小时候,她就躲在这棵树后,看七月玩耍,看七月说话,看七月用冷冷的眼神乜着自己。   今天运气不好,在树后怔怔站了很久,一直等到家润找过来时,都没看见七月露面。   家润在七月家门口找到五月,也没说什么,从她手中把自行车拎过去,闷声说:“别看了,走吧。”   她跳上自行车后座后,才觉出点不好意思来,轻声问:“你怎么不去学校?”   家润说:“寒假早就放了,现在每天是去学校补课,补课老师好说话,今天就请了半天假,想回家带你出去玩儿,见你不在,去街上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你的人,就找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忘了,小时候你常常放学不回家,一到这里,准能找到你。”过了一会儿,像是大人交代小孩子那样语重心长地交代她说,“以后不要再来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说:“嗯。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来了。”   家润颇为欣慰地嗯了一声。   老旧的自行车上坐了两个人,骑起来吱吱呀呀的响,还没骑到家中,家润就不耐烦起来,把自行车往街口邻居家一丢,拉起姐姐的手说:“我带你去市里玩,中午再请你吃饭。”   她点头:“正好我要去市里办护照。”   “要出国吗?”   “公司旅游可能会去,不确定,正好有时间,先办了再说。”   “户口本和身份证带了吗?”   “不知道要用到什么证件,都带上了。”   市公安局要她去附近指定的照相馆拍照,她和家润就走着去了。照相馆隔壁就是一家手机大卖场,家润经过这里时,往里张望了几眼,嬉皮笑脸地央求说:“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手机耗电厉害,一天要充两次,等明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你给我换个好点的手机行不行?”   ==================================================================================   感谢么么哒~~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3 17:56:48   22939926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3-23 08:30:22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3 06:36:45 第201章 201   五月说:“要不现在就进去看看。”   家润摇头, 嘿嘿笑说:“旧手机还能用上一阵子, 到明年再说好了。”   五月说:“进去看一看又不要紧。”   大卖场里兜了一兜,无论去哪家柜台, 家润看来看去,眼睛不离一款华为的超大屏幕手机,嘴上却和姐姐说:“也没什么好的, 等明年你在上海给我买好了。”   五月说:“没关系, 今天就买好了。”   家润把她钱包一把抢过去,塞进裤兜里:“要两千多块钱呢!你手里哪还有那么多钱,都说了明年再买了。”   “我有信用卡呢。”   “不行, 两千多,太贵了。”   五月不禁失笑,连那款手机的价格都说出来了,还嘴硬说没有看中的。家润把她拉到门口, 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把钱包掏出来还给她。   五月看看时间:“照片差不多该好了。你去帮我拿下,我去买饮料。”   家润得令, 叫她买好饮料不要乱跑,一溜烟跑去照相馆拿照片去了。照片拿回来, 看五月果然站在小超市门口,手里除了两瓶饮料, 还多了个手机盒,一下子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 跑过来,埋怨姐姐说:“两千多块呢!”一边埋怨,一边迫不及待地把手机盒拆开来看。说明书正看着,忽然伸头过来说,“姐,你想要什么,等我工作以后买给你啊。”   五月拉着弟弟的一条胳膊,把脸靠在他胳膊上,说:“好。”   五月在公安局出入境管理部门填写申请表时,家润就坐在后面的座椅上研究新手机,顺便等她。她填好申请表,粘好照片,再把申请表交上去,工作人员一边审视她的申请表,顺口问了一句:“小姑娘办护照准备去哪里?”   她说:“公司旅游可能会去……”   “日本对不对?”工作人员和对面的同事不无艳羡地感慨了一声:“人家工作单位是津九嘛,肯定有机会去日本的。大地方上班真好,唉。”   护照的工本费快递费都交好,工作人员让她留了地址,叫她回去等消息,说大概两个礼拜后,会把护照给她寄到上海津九去。公安局出来,时间已到中午,让家润请她吃了顿午饭,然后分手,家润去学校,她乘车回家。下午仍旧无所事事,陪钟妈妈说些闲话。正说着,伞让清来她家找她,手上还拎着一袋水果。她悄悄交代她妈:“等会还给他,不要随便收人家东西啊。”   钟妈妈招呼让清进五月房间来坐,过一会儿,又泡了一杯茶送过来。五月大概在几个月前,发过一条内容为“我认为我们不合适,再见”的短信给他之后,和他就已断了联系。记忆中他的样子也早已模糊,甚至连他的年龄都已经想不起来了,这个时候突然见面,两个人都有点局促不安。让清尝试和她说些家常话,但表情明显的不太自然,看着严肃非常。他说:“好久没见了,你好像变样了。”   她说:“哦,是吗。”   他说:“好像也长高了。”   她莞尔一笑,说:“谢谢。”   他说:“上海工作怎么样?”   “还行。”   “工资高吗?”   她就不想再答话了,想了想,勉强说:“还行,就那样吧。”   “就那样还一定要留在上海啊?上海这么好?”说到后来,语气中已经有几分非难和责怪的意思了。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见外,看样子把自己当成她什么人了。   她就用沉默来表示不想把这个天再继续聊下去了,让清跟面试官似的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看她要么敷衍微笑,要么不发一语,无奈,转身也就走了。钟妈妈让他把水果带走,他执意不肯。   回家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回家的第三天,钟爸爸领她去市里看家润的新房子。房子地段十分之好,在市中心,高层电梯房,三房一厅,九十多平方,周围配套设施齐全。政府鼓励农民进城买房,帮助消灭楼市的高库存。买房手续上倒还顺利,就是首付条件苛刻了些,总价六十万不到的房子,首付交了二十多万,余下的三十多万贷了十年款,慢慢还。在上海这种地方呆久了,六千一平的房价听上去还不算离谱,但按照十八线城市的城城乡结合部人民的收入水平来衡量的话,五六十万已经是天文数字了。钟家要不是五月这几年连续不断的寄钱回去,钟爸爸这种手停口停、连生活都勉强的人,两辈子都买不起这套房子。   五月认为家润现在连大学还没上,将来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工作,也不知道最终会在什么地方落脚,与其身背巨额贷款,不如把钱省下来给他读书,比如说支持他读研考博,总比早早买套房子空关在那里强。但钟爸爸却有自己的小算盘,只是不方便对她明言罢了。女儿年龄到了,势必要出嫁的,出了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人家也要养孩子供房子。女儿再怎么听话,想和现在一样要钱,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所以只能趁她还没结婚,还能帮忙出力的时候,能要一点是一点,趁早把儿子的婚房先买好,将来住不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他作为一个父亲,给儿子准备婚房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新房参观完毕,钟妈妈意气风发,告诉五月说:“家润将来结婚,主卧留给他和媳妇住,我和你爸住次卧,还有一个小房间留给小孩子。”   钟奶奶早就表明了住不惯高楼大厦,要老死在乡下老屋里的,这时却忍不住酸溜溜地泼冷水说:“算盘打得响,家润将来要是娶个厉害媳妇,客厅也轮不到你住。”   五月二叔家今年下半年娶了儿媳回来,儿媳是带球结婚,刚进门就生了个男孩子出来,一家人那个高兴呀,把这个长孙宠得跟小皇帝似的,小皇帝他妈自然就成了皇太后。可惜皇太后不怎么喜欢婆婆,更不喜欢多嘴多舌的钟奶奶。儿子养出来后,更因为看不惯钟奶奶带孩子的方式而三天两头争吵,家里天天鸡犬不宁,一个两个跟乌眼鸡似的。钟奶奶一辈子心高气傲的,哪能受这个气,立马就搬出二儿子家,跟着大儿子长住了。   钟奶奶最疼爱五月二叔家的那个孙子,孙子结婚生子,其实她比谁都高兴,却没想到最后竟会落个这样的下场,听儿媳说出这个话后,有感而发,忍不住就想泼点冷水。钟爸爸有底气,并不害怕,多少带着点得意说:“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儿子儿媳不欢迎我们,我们不是还有女儿么,到时我们就去跟五月住。”说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五月。   这是五月回家几天以来,爸爸第一次向她露出笑脸,她受宠若惊,心里一热,一句“对,到时你们跟我就可以了”将要脱口而出时,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起以前七月某一天看某个狗血婆媳剧时说过的话来了。   那天,七月对着电视屏幕冷笑着自言自语说:“……什么都留给儿子,什么都没有女儿的份,一辈子为儿子鞠躬尽瘁,到老了,不能动了,需要人家照顾的时候,就想起女儿来了。女儿累死累活,养老送终,到头来,还是儿子最好。”   她当时正在旁边,对这句话记得很牢。七月那时候兴许是影射她,兴许并不是。想起七月这句话的同时,心中一阵难过,心情是苦涩难言,于是转过脸去,假装看阳台外的风景,那句要他们和自己同住,给他们养老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钟妈妈看不惯婆婆的阴阳怪气,所以也不大接她的话,自顾自做着安排:“……厅里摆张沙发床,五月以后回娘家来,就睡沙发床……”   五月又想起七月以前挖苦她的一句话来了:“房子都是你出的钱,有没有给你留个房间啊。”   不能想起七月,一想起她,心就像被人家拿刀子来回锯似的,丝丝拉拉的疼。借口去看小区环境,独自下楼,找个角落里的花坛坐着,暗暗盼望这个长假快点过完,好回上海。   房子看好,已经到了晚上五六点,一家人去家润学校附近的小餐馆等家润补课结束后过来吃饭,餐馆里没几样饮料,钟爸爸特意打电话给家润:“你想喝什么饮料,我去外面给你买回来。”   五月听见,说:“爸,我有点耳鸣和鼻塞,可能是感冒了,你去超市时,顺便帮我带一盒泡腾片回来吧。”   钟爸爸面无表情,撩起眼皮,拿眼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继续和家润说话:“……可乐雪碧都不好,我给你买椰奶行不行?”   五月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爸,我有点不舒服……”   连说了两遍,钟爸爸都听而不闻,没再看她一眼。还是钟妈妈在一旁问道:“家里比上海冷,要多穿点衣服,是不是这两天穿衣服少了?不要紧,家里有感冒药,我回去找出来给你吃。”   钟爸爸挂断电话,去隔壁超市给家润买了两罐椰奶回来,觉得太冰,招手叫服务员帮忙拿去加热。   五月这个时候也就不再讨人嫌地问起泡腾片的事情了,她在心里再三回想,也想不出哪里把爸爸得罪得这么厉害,以至于连理都不想理自己。想来想去,只能是他心里本就有几分火气,上午去看房,他说起要和自己同住的事情时,自己没有马上搭腔,让他气上加气,更加看不上自己这个女儿。   家润过来时,椰奶也热好了,他先开一罐递给姐姐,笑嘻嘻地和姐姐咬耳朵:“房子看好回来了?你将来上海买不起房子,我的卖了,给你做首付。”   钟爸爸在旁听见,把   作者有话要说:  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摔,沉着脸,一顿饭都没再说一句话。 第202章 202   五月感冒, 胃口不好, 心里胡思乱想,一顿饭几乎没没吃下什么东西。饭后, 乘车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一回房间,马山扑到床上去躺着, 头重脚轻, 几乎连刷牙洗脸的力气都没有。钟妈妈翻箱倒柜,找出一盒感冒药,一看, 都过期半年多了,忙把药丢了,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带须葱白水喝。一碗葱白水趁热喝下去,出了一身汗, 鼻子通了,耳鸣稍稍减轻,赶紧钻被窝里睡了。夜里醒来一次, 把睡梦时流的眼泪水擦掉,吁了几口气, 再次沉沉睡去。   回家的第三天,也终于熬过去了。   五月回家的第四天, 除夕前夜。伞让清又过来找她说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去镇上的邮政局做柜员,如果不想, 还有一个门路,就是去他上班的派出所做内勤,但至少要等上个大半年才会有空缺出来。他这么突然一说,她有点莫名其妙,说:“我现在上海好好的,没有考虑过要换工作。”   让清像是听见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结过婚,你还准备去上海啊?”   她突然警觉起来:“可我现在还没结婚啊,我连结婚对象都没有呢!”   让清鼻子里笑了几声,转脸走了,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听说在上海谈了个男朋友,结果吹了?”看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的样子,又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看样子她谈朋友失败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想想也是,钟爸爸做人这么高调,有点点好事情,不宣扬到人尽皆知怎么行。她叹口气,本来准备去问问她妈,让清老是跑来找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想想老大没意思,还是算了。   除夕夜,看完春晚,临睡前给吕课长等群发了拜年的祝福短信。给老板泽居晋也发了一条,不过不是群发,单独编辑了一条,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泽居晋没有回复,不知道看到没有。她就后悔起来,暗怪自己多事。日本人过年只过新历,不过旧历,他的新年在一月一号就已经过完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吕课长大年初一早上给了她回复,除了祝她新年快乐以外,还特地从海南打电话过来交代她说:“小姑娘好久没回家了,在家多过几天,陪陪父母。”   下午,二叔二婶带着女儿到她家来闲坐。二叔也是钟奶奶养出来的儿子,重男轻女的程度和她家其实是半斤八两,但和五月家不同,二叔两夫妻重视儿子的同时,也不冷落女儿,因此两夫妻和女儿的关系都很亲密。一家人说话时,爸爸一会儿拍拍女儿的脑袋,女儿一会儿搂住爸爸的脖子,一会儿脑袋贴着脑袋说句悄悄话,然后一家人一起嘻嘻哈哈的笑。   五月坐在边上嗑瓜子,笑吟吟地看着二叔一家人说话,钟妈妈看见了,笑着说:“这孩子,盯着人家看,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五月不好意思,慌忙别过脸去,心里有点酸酸的,对堂妹羡慕得不行。她其实也很想人家那样亲近爸爸,可惜却不敢。她是个温顺的孩子,即便爸爸这样对她,她还是想要亲近他。但记忆里面,好像爸爸从来就没有抱过她,没有举过高,没有骑过肩膀,印在脑海里始终忘记不掉的,是爸爸横眉竖目骂自己讨债鬼的狰狞面孔,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罚她的跪的情景。   从小到大,和爸爸在一起时,她怕惹爸爸生气,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是小心翼翼。于她而言,和爸爸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说句话都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小时候没有过亲近的时刻,以至于长大之后,她说话时都不敢和爸爸对视,偶尔爸爸对她说话的口气温和了那么一点,她就会忍不住猜测:怎么了?爸爸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我今天有什么功劳吗?哎呀,好不习惯。   父女做到这个地步,说可悲也可悲,说可怜也可怜。   初一初二都无所事事,每天就是吃吃睡睡,发发呆,想想心事,日子转眼过到了到了大年初三。钟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忙进忙出,一会儿出去买点茶叶,一会儿从超市里拎回几瓶酒,一会儿去趟银行,忙得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在家吃。   家润一个早早辍学的济南同学结婚,请他去做伴郎,他一大早乘车去了,临走告诉躺在床上睡懒觉的五月,他初四五还要去参加老师布置的社会实践活动,这一次来不及回家送她去火车站了。   五月和家润说完话,随手摸了一本红楼梦窝在被窝里看,同时盘算着明天回上海时带点什么回去送同事。钟奶奶隔窗喊她起来吃早饭,才从外面回来的钟爸爸听见,说:“叫她多睡一会儿,外面冷,要么你盛好给她端到房间去。”五月在房间里听见,好一阵惊诧。   钟奶奶端饭进来,五月坐在被窝里吃好,下床去洗脸刷牙时,二叔家的大儿媳抱着小孩子过来玩耍,钟奶奶一看见她,哼了一声,转脸就走。   五月去拿瓜子点心招待这个还没满十九岁的堂弟媳妇。堂弟媳妇和她说了两句闲话,看着她身上的羽绒服,突然噗嗤一乐,说:“姐,你身上这件是大娘的吧?看着这么老气的。”   钟妈妈笑着说:“她这趟回来得急了,连替换衣服都没带,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堂弟媳妇说:“姐,镇上超市都开门了,赶紧抓紧去买两件鲜艳一点的,要不然赶不上了。”回头又和钟妈妈说,“大娘也是的,也不说说她,明天就要订婚了,该打扮打扮的。”   五月脑子一懵,这个时候的惊愕和打击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也不为过,慌到极点,说话时牙齿都打起战来:“什么我马上就订婚了?!”转脸去问钟妈妈,“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订婚了?!”   钟妈妈说:“我也是早上才刚知道的,你爸昨晚才和让清爸妈谈妥条件。他等忙好了,会亲自和你说的。”   五月说:“什么条件?我从来也没答应过和伞让清订婚结婚,你们决定之前是不是要问问我的意见?”   堂弟媳妇一看五月脸色大变,赶紧抱着小孩子开溜了,溜到大门口,才转个弯,看见钟爸爸,忙说:“大爷,不好了,姐和大娘吵起来了,你快回去看看!”   钟家,钟妈妈柔声劝说五月:“这都是你爸做的决定,但他也是为你好呀。你起先谈上海的,我们不都是支持你的吗,结果呢?你又没那个本事把人家带回来……过完年又长了一岁,你也不能算小了吧?总不能这样耽误下去呀。让清家这样条件的,哪里找去?”   慌过之后,就是愤怒。愤怒与慌乱两种情绪交织,使得从小温顺到大的五月大声叫嚷起来:“我不管,我不会和他订婚,我不会和他结婚,我要回上海!我不会回山东做邮政局的柜员!”   钟妈妈为难地搓着手:“这傻孩子,这傻孩子……邮政局上班哪里不好?也就让清家有关系,别人想做还做不了呢。”   这边正吵着,钟爸爸急急的跑了回来,看五月叫喊声中已经带出了哭腔,就向她招招手:“进房间来,我和你谈谈。”   父女二人在房间里坐下来,钟爸爸率先开口,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在上海这两年长了见识,眼界也宽了,可能不想再回乡下了。但你也要认清现实,光做梦是没用的,以咱们家这样的条件,能找到让清,已经是烧高香了……”   五月直截了当问:“伞家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钟爸爸略一迟疑,顾而言他:“我向他们家提的条件么,就是三金婚房,外加彩礼……放心,我能给你争取的,自然会给你争取……”   “他们家不是不愿意出这二十万的么,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了?”她在爸爸面前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尖着嗓子质问道,“他们家知道我谈了上海男友以后还愿意出这二十万的彩礼钱,你到底答应他们什么了?!”   钟爸爸对她这种诘问自己的口吻非常不习惯,皱着眉头瞪着她,说道:“他们家要求明天订婚,订完婚之后马上筹办婚礼,婚礼就定在正月初十。”   五月冷笑:“原来这就是条件,二十万,好大一笔钱。爸爸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对不对?”   钟爸爸勃然大怒:“什么话!我是为你好,你错过这个村,再也找不到这个店!”   其实伞家还有其他条件,他看五月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没敢一下子全说出来。伞家父母对于五月在上海谈朋友一事很为恼火,但又拗不过儿子。儿子让清昏了头了,听说五月谈了朋友以后,危机感空前强烈,不愿意再为了彩礼死耗下去,每天和爹妈吵翻天,非五月不娶。无奈,他爹妈只好让步,同意出二十万彩礼,但婚房加名字这种事情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而且要求即刻办婚礼。婚礼马上办,结婚证却要等生出男孩之后才能去领。不领证的好处有二:一可以不受计划生育限制,想生几个生几个,二是生了三四五六个女儿也养不出儿子的话,那么结婚证也就不用领了,直接分了就行。将来重新找人,也不能算二婚,算头婚,好听。   至于订婚仪式,是钟爸爸费了老大力气争取来的,他生平最爱面子的一个人,认为省略订婚仪式是对钟家的不尊重,人家嫁女儿该有的,他钟家也应该有。领不领证这种事情只要不说,人家就不会知道,但要是不办订婚仪式,这个脸可就丢大了。他大年初二和伞家吵了大半天,终于敲定日程,订婚和结婚都在正月之内完成。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么么哒~~   达达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3-25 17:02:22 第203章 203   五月声音大不过爸爸, 只好强行压下满腔愤怒和惊慌, 尽量心平气和地去和爸爸讲道理:“你要是担心家润的房贷,那么今后都由我一个人来还。二十万, 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我可以打两份工、三份工,三十万说不定都可以赚到。我将来……”   钟爸爸一大半心事被五月说中, 不由得恼羞成怒, 手一挥:“不要给我画大饼了!你真当我眼里只有钱?我要是只想要钱,就不会急着让你嫁人,而是让你一直在外打工赚钱了!你今年实足23, 虚岁24了,再过两年三年,谁还会要你?我们倒贴都不一定能说到像样的人家!我们乡下人,哪个不是二十不到就结婚生子了?像你一样大的, 还能找得到几个?远的不说,你二叔家的大弟弟,比你小四岁, 今年都抱上儿子了。你外面打了两年工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美国总统厉害吗?日本天皇厉害吗?我们国家主席厉害吗?人家的儿子闺女不还是照样要结婚?!”   钟奶奶在窗外听了半天墙角,这时插口说:“……小孩子家不懂事, 你爸这是为你好。将来成了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 让你爸妈的老脸往哪搁?你爸难道会害你不成?”   五月终于说不下去,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伞让清,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爸爸和奶奶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小孩子电视小说看多了,动不动就是爱啦情啦,喜欢啦……人家让清除了脸黑了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哪里配不上你了?结过婚以后,感情慢慢培养就是了……”   两个人的笑声中,浑身发抖的五月把眼泪一擦,咬牙说:“总之我不愿意嫁就是了,我马上回上海,我现在就走,不让我走,我就打电话报警!”   这些话其实不该当着面他们的面就嚷嚷出来的,要是不说出口,装出无所谓或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说不定还有办法可想。到底还是年龄小,没经过这样的事,加上慌乱气愤到极点,心里想什么,嘴里马上就都嚷了出来。钟爸爸在钟家拥有绝对权威,从来只有他骂人的份,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这个女儿更是生下来头一次对他大叫大嚷,他严重不适应,气到面目涨红,脑门发涨,瞪着眼,冷喝一声:“想走?反了天了!在家里给我等着结婚!”   当天,五月就被关进自己房间去了,门外加了一把锁,水也罢,饭菜也罢,都从窗户口送进来。吃喝拉撒都在房间里解决。钟爸爸恐怕她出幺蛾子,第一时间就把她的小包和手机拿走了。包里面有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储-蓄-卡信用卡和初四上午回上海的动车票,另外还有一把雨伞。家润也不在家,五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开始,她还试图冲着窗外大喊大叫,希望能引起邻居的注意。结果嗓子都叫哑了,也没人听见,或许是听见了也不愿管她家的事情。   钟爸爸被她嚷得心烦,骂她说:“死孩子,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趁早死了这条心!也不用脑子想一想:让清就在派出所上班,就算报了警,出警的多半是他同事。你结婚,他那些同事还要来喝喜酒呢!”   五月跟傻了一样在床上从中午呆坐到深夜,终于接受了自己因为拒婚而被被爸爸关在家里的事实。从前在社会新闻上看到父母包办婚姻、少女被拐卖等一类的新闻时,总觉得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离自己太过遥远,没有一点实感,所以不过唏嘘一声“天,都什么时代了,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事,或是干脆当故事来看,却没想到今天,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天方夜谭一样的可笑可悲。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让清作为结婚人选来说,配她可能绰绰有余,但她就是不愿意嫁他,她就是想要回上海。   上海,那个高楼大厦密集的水泥森林里,她所有喜欢的人都在。上海,那个她觉得冷漠疏离、她苦苦挣扎却又暗暗喜欢的地方;那里有值得她为之拼搏奋斗的目标和未来;有她已经实现或是正在实现的梦想;是她的心灵和灵魂能够得到慰藉的港湾。所以,她不愿意离开那里。   深夜里,她围着被子,委顿颓丧地坐在床上,默默流着眼泪。从有记忆到现在,从没有过比今天更为煎熬的日子。这一天,是这样的煎熬。   大年初四,她被关的第二天,也是她订婚的日子。街上饭店陆陆续续开了几家,钟爸爸去考察过后,都不满意,不是档次太低,就是菜品不行。和钟奶奶以及钟二叔商量后,最后决定把酒席办在家里。和钟妈妈、钟奶奶三个人从早忙到午,另有二叔一家人的搭手帮忙,也收拾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席出来。中午,伞钟两家客人到齐,钟爸爸解下围裙,散烟点火,端茶倒水。   酒席上,除去俗称“小六样”的六种礼品之外,伞家又奉上用红色缎带捆扎的二十万元。二十摞钞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在客人的惊叹艳羡声中,钟爸爸左顾右盼,志得意满。   至于准新娘子五月,本来该出来向未来公婆敬茶并收取改口红包的,但也被钟爸爸一句“她从上海刚回来,不适应家里的气温,受了凉,有点感冒,刚吃药,睡着了”给敷衍过去了,伞让清想起五月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心知大概没那么简单,她大概要闹别扭的,闹就闹吧,好在马上就要结婚了,结过婚后自然也就老实了。   中午,钟奶奶送饭菜给五月。五月今天烧得厉害,昏昏沉沉睡到现在,听见奶奶的声音,爬起来,额头顶在窗玻璃上,用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音艰难问:“家润回来了没有?”   钟奶奶叹气说:“还没呢。你就别指望他了,他回来,你就不用结婚了吗?”   下午两三点,两家客人吃饱喝足。让清父母因为看不起钟家人,刚刚又大出血,心情十分不好,连去看五月一眼都不愿意,只在临去之前说了一声:“天冷,让孩子好好休息。”也就走了。   客人都走了之后,钟妈妈终于空闲下来,在钟爸爸的监视下进房间来收盘碗,见饭菜动也没动,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傻孩子,你这是在和谁赌气?你爸这一辈子就做对了这一件事,你却和他对着干……”   五月努力睁大一双肿眼泡看着妈妈:“妈,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想要回上海,我还有两个月就可以考出本科了,工作也刚刚步入正轨……我辛苦到现在,人生才刚刚开始,现在结婚,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钟妈妈说:“我听让清说,邮政局的柜员只要高中学历就行了……”   “妈妈,我不想嫁给让清,我嫁给他,会一辈子都不开心的,你放我走好不好?”   钟妈妈听她说得可怜,眼圈当即一红。钟爸爸见女儿始终冥顽不化,在门外恨恨说:“钥匙都在我这里,别和你妈说了,她没那个胆量放你走!”   五月抬眼望着妈妈,拉住她的手,不放她出去:“妈妈,你已经没有了七月,现在就只剩我一个女儿了,你舍得把我关起来,让我和不喜欢的人硬是凑成一对、一辈子都不开心吗?”   一听七月的名字,钟妈妈忙拉起围裙按在眼角上:“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了,我不疼你又去疼谁!你是一时糊涂,不明白大人的一片苦心!你不嫁给让清,难道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吗?我和你爸就你这个女儿,难道会害你吗?你犯糊涂,我们大人不拦着你,将来你成了老姑娘,后悔了,又要来怪我们!”   五月哭着说:“妈妈,你和爸爸是世界上最狠心的爸妈知道吗?小时候你丢下我们整整两年,结果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送走和我相依为命的七月……现在又这样对我,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是为我?”   钟妈妈按着眼睛,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就是这次,也不要怪你爸妈狠心,我们这样的家庭……穷得叮当响,名声也都出去了……一般人家谁又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万的彩礼来?让清这样条件的,一旦错过,是一辈子都不要想再遇见第二个了……”   两个人都说服不了对方。五月病着,而且连着两顿没有吃饭,这时虚弱又无力,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下去。钟爸爸在外不耐烦地催促,钟妈妈也恐怕被女儿说动,急急收了盘碗走了。   大年初五,被关的第三天。五月一大早又起了烧,偶有咳嗽。钟妈妈着慌起来,要带她去医院看,钟爸爸不同意,骑车跑去镇上医院,开了点退烧药回来,叫钟奶奶用水喂服了下去。钟妈妈担心说:“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一个人琢磨,别不会想不开吧……”说着说着,哭着抱怨了起来,“傻孩子哟,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大人呢,大人都是为你好,都是为你好哟!”   钟奶奶说:“别在这里添乱了!她闹小孩子脾气罢了,多大的事?我晚上搬来和她一起睡,熬到初十就算任务完成。”又恨恨说,“上海是好人能呆的地方吗?以前多听话的一个孩子?那时候成绩可以考上大学的,不叫她去上了,也就老老实实回家来了,二话都没说一句。这才去了几年?就被带坏了,回来就敢跟爸妈唱反调了!” 第204章 204   中午, 五月苦苦趁爸爸回家吃饭时, 趴在窗户前苦苦哀求:“把我手机拿来,让我打个电话好不好?我要和公司同事说一声。明天就开工上班了, 他们看我不出现,会为我担心的……”   钟爸爸生气瞪眼,示意她住口:“上海的工作、上海的同事都不要去想了, 给人家打工而已, 搞得自己跟多重要似的。没有你,人家公司照样开,地球照样转, 你以后不会去那里了,随便他们怎么说。手机等办好婚礼就给你。”   “可是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我的同事和朋友都在那里,即便不回上海, 至少要和他们说一声对不对?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不出现了,算什么呢?”   “工作都不要了,那些东西算什么!初八那天我带你去市里采购, 需要什么,到时一起买, 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爸, 你放我出去,我以后一年赚二十万、三十万给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后悔, 更不会怪你们,好不好?”   “你好我不好!你嫁不出去,我一张脸往哪搁?也不想想自己的年龄,话说得轻飘飘的!你现在恨我,以后感激我都来不及!”   她还要再说下去,钟爸爸不耐烦听下去了,他下午还要去市里银行存钱,申请提前还贷。三十多万的房贷,一下子还掉二十万,一身重担,卸去大半,轻松无比。   初六,津九开工的日子。五月天不亮就爬起来,趴在窗户前等家润回来,家润是她眼下最后的希望了。眼睁睁地等到上午十点多,家润还不见影子,问了钟奶奶,说他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和同学跑到青岛玩耍去了,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她请奶奶打电话给家润,说自己还在家里,叫他早点回家来。钟奶奶用“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看她一眼,不声不响走了。   她终于绝望,重新躺倒在床,低烧又起。又躺了一躺,心里也渐渐想得开了。家润即便回来,想必也无能为力。于是不再抱任何希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上海的那些她所喜欢的人,她所经历的那些事,她的梦想和未来,渐渐的,也终于成为脑中散发着带有微苦香气的回忆。   上午十一点左右,钟奶奶拎着大红被面被里和棉花去二婶家赶工,给她缝结婚用的新被子,钟妈妈手脚慢,手艺又不行,钟奶奶看不惯她,干脆去找二儿媳帮忙。钟爸爸也出了门,他要去街上采购陪嫁用的床上四件套。家电家具等他以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为由,一样都不打算买,但棉被枕头什么的得准备两床,否则叫人说起来,彩礼么收了二十万,陪嫁么一分不出,也太难看。   钟妈妈听五月房间这会儿悄无声息,总归有点不放心,回自己房间四处翻找,终于从钟爸爸换下的一件脏外套的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进去看看女儿有无退烧。五月睡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妈妈看,像是不认识她似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钟妈妈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拧了一把热毛巾,在床头坐下来,给她慢慢擦脸擦手,一边轻声细语开解她说:“结过婚以后,你马上就能出去工作了。你和让清两个,一个派出所,一个邮政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羡慕你们呢。我们这种小地方,家里没有关系的,邮政局这样的单位想进也进不了,你虽然没能去上大学,结果不还是和上了大学一样吗?所以说女孩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五月忍不住冷笑:“说得好听,你们看中的,不过是彩礼罢了。如果人家不给二十万彩礼,你们会答应吗?别人家要十万八万最多了,你们狮子大开口,一口价二十万。请问这是为什么呢?把我大价钱卖给人家了,还要说为我好,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妈妈,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句话: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钟妈妈用苦笑掩饰难堪:“这孩子,天底下哪有不为子女着想的父母?”   “把彩礼的二十万给我带着出嫁,才叫是为我着想呢。请问,我的彩礼钱呢,只怕已经不在了吧?给我留下一分钱了没有?”五月望着妈妈,微微笑着,“还有你,每天早上煮个鸡蛋都要分三六九等,我吃洋鸡蛋,家润吃草鸡蛋。妈妈,你真当我没有知觉么?农村人重男轻女的不少,但做到你和爸爸这个地步的,怕也不多吧?”   钟妈妈脸“腾”地红了,忙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女儿的目光,替自己辩解说:“妈妈不是故意这样,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一下子没想到……妈妈从明天就改掉,以后再也不这样对你了。”   五月幽幽叹口气:“不用啦。”   听女儿叹气,不知道为什么,钟妈妈忽然心口莫名一酸,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别这样说妈妈,妈妈马上就改,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出来就好了。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了,对你难道还能有什么坏心吗!”擦擦眼泪,又说,“我对你弟弟偏心一点是有的,但要说我不心疼你,那就是天打雷劈了。就拿煮鸡蛋来说,妈妈也只给你们两个小孩子煮……”   五月望着天花板,眼光空洞无神,自言自语说:“知道吗,我以前经常想,将来我结了婚,有了小孩子,我就会让你们看看,我会怎么和小孩子说话,身为父母,应该怎么去对待他们,怎么样和他们相处……妈妈,虽然我从来不说,但你和爸爸对我好不好,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五月的语调淡淡,话语的苦涩之意却令人为之心酸,钟妈妈捂着脸痛哭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淌:“你这孩子,我有错的地方,心里却是一样疼你们的……好好的,又说这些话干什么,都说了我会改了,我改还不行?”   “我说了不用啦。”五月慢慢爬坐起来,问道,“妈妈,你嫁给爸爸,这些年幸福吗?”   钟妈妈用一声长叹来代替回答,出了一会神,才说道:“妈妈有你们两个孩子就够了,看见你们两个好好的,相互帮衬着,妈妈心里就满足了。”   五月把脑袋偎在妈妈身上:“昨天说你心狠,对不起。你一辈子也算不上命好,年轻时和爸爸吵了那么多年,接着出走,生了两个女儿,一个送走了,另一个也不爱你了……”   钟妈妈一怔:“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什么不爱我了?”   五月抬头,望着钟妈妈的眼睛,恍恍惚惚却又明明白白说道:“我以前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想到你们,我会想:爸妈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对我失望?他们希不希望我这样做?所以这些年,我为了让你们高兴,努力地去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一步路都不敢走错,一件事情都不敢做错,一句嘴也不和你们顶……但是现在就不会了,因为我刚刚终于看开了。”说完,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飘忽笑容,“妈妈,你们这一次真的伤到我的心了,所以我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了。我当初要是没有出生在你们家该有多好,我宁愿你那个时候把我送走……唉。”   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更能令一个母亲更为难过的话语了。钟妈妈虽是千千万万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大军中的一员,但本性温顺善良,五月偏软弱内向的性格就是遗传自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家润以外,她最在意的,也就是五月这个女儿了。今天忽然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些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一颗心都碎掉了,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一边哭着,一边抬手往女儿身上拍打:“你个坏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想叫我难过死!”   五月抬手为妈妈拭去面庞上的泪水,说:“妈妈,我本来还很生你的气,很气很气,但是一想到你两个女儿一个都留不住,一个都不爱你,心里又为你感到难过。我和七月的命不好,生在你们家,从小受到那么多伤害,但是你也没比我和七月强到哪里去……唉,我的心好累,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了,你出去好不好?”   她连连提起七月,钟妈妈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六岁的七月被抱走那一天的情形来。那一天,七月从幼儿园被钟爸爸领回来,钟爸爸告诉她回去找姐姐,姐姐在家里等着她。她乖乖地跟着爸爸回到家中,结果家里没有姐姐,等着她的,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堂舅一家人。钟妈妈告诉她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做舅舅家的女儿了。   七月被养母强行抱走时,急得大喊大叫,哭出一头一脸的汗水,撕心裂肺般地喊着姐姐。她不喊爸爸,也不叫妈妈,她只喊姐姐一个人。但怎么喊,也没有人答应她,然后她就喊姐姐的名字:“钟五月,钟五月——你不在家里等着我,你跑去哪里啦?你不管我,我也不要你啦,你再不来,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啦——”   六岁的七月一边哭喊,一边在养母怀里拼死挣扎,养母抱不住她,只好把她交给养父。养父抱着她才走了几步路,她就因为哭得太过厉害而浑身抽搐,晕厥在养父怀中。   钟妈妈想起七月,热泪滚滚而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再看看眼前面色苍白、一脸疲倦的五月,忽然有点害怕起来,连声问:“你这孩子,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五月望着她又是恍惚一笑,然后慢慢躺下去,拉上被子,把脸盖住,半天,轻声说:“妈妈,以后……以后你别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5章 205   钟妈妈看着五月的脸色, 心中莫名害怕, 不敢再往下想,把眼泪一抹, 一秒也不耽搁,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再回来时, 手里多出了一个小包。钟妈妈把小包塞到五月手中, 又把几个口袋中的零钱都掏出来,塞到她手上:“你要走快点走,但是以后不许再和我说这些怪话!你是我生的, 你一辈子都得管我叫妈,一辈子都得给我做闺女!”   五月摇头,把小包和零钱还给她:“我不走了,我累死啦, 好累好累。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钟妈妈哭着说:“你走, 你走!以后再敢跟我说一句怪话,再敢吓我, 看我不打死你!”往她头上身上啪啪拍打了几下,把包和钱重新塞到她手中, 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套鞋子,往身上披羽绒服,用手指给她头发胡乱梳理了一下, 系上围巾,然后把她往门外推。   五月连续几天躺在房间里,下了地后,觉得身上酸软无力,脚步发飘。钟妈妈连拉带拽,把她带到院中。她又觉得光线太强,眼睛都睁不开,忙抬手遮上眼睛。钟妈妈牵出钟奶奶平时骑的一辆小三轮车,扶她上去坐好,然后把三轮车蹬到街口,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把五月推进出租车内,告诉司机:“去火车站。”   五月用手遮着眼睛,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是木然看着妈妈说:“那,我走了。”   钟妈妈流泪说:“坏孩子,去吧。”说完,却扶着车门不离开。   五月慢慢流下眼泪,又轻轻说了一声:“妈妈,我走了。”   钟妈妈终于松开车门,一只手捂着眼睛,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摆摆手,让车子开走了。   出租车到火车站,用妈妈给的钱付了车费,进到站内,找出小包里的车票,想要找票面上出发的列次和检票口,大厅里转了两圈都没看见。再一仔细看,原来都过期两天了,只好重新排队买票。售票员告诉她:“南下的列车票早在年前就卖光了,现在是春运期间,怎么可能随到随走?为什么不提早买呢?”   她捏着一把零钱,站在售票窗口前手足无措。售票员看了看电脑屏幕,忽然又说:“咦,好像有个商务座出来了,票价1383.5元,要吗?要的话抓紧,马上就没有了。”   她手上的钱不够买商务座,钱包翻开来看,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从上海回来时带了一千多块,回家后偷偷塞给妈妈几百块,剩下的都被钟爸爸给拿走了,连个硬币都没留下。钟妈妈给她的一把零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块,仅够买一张二等座。车票买好,余下的钱连买一份便当都不够了。   “可以拉信用卡吗?”   “机器坏掉了,只收现金。要么网上去买。”   排在她身后的人催她:“买不买?不买让开。”   她让开,零钞一张张理好,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四百多元,并没有多出一分钱。钱包也重新翻开来看,还是空空如也。工资-卡里的余额为零,来时带的一千多块已经是所有的财产了。信用卡倒也还在,看着信用卡发呆时,猛地想起信用卡也能提现的事情来了,于是挤回到窗口前,和售票员说:“我马上去取钱,票给我保留一下好吗?”   售票员失笑:“你有这说话的时间,还不赶紧去取钱?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怎么给你保留?”   她转身去门口的ATM机,飞快取了两千块钱出来,再跑回去。商务座价贵,而且仅有一张,不好卖,竟然还在,赶紧付钱买下。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上了车,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心一直砰砰跳,恐怕会被人发现。等下了站台之后,心里就一片笃定了。进了车厢,笃笃悠悠地找到座位,坐下来,把手机拿出来充电。因为知道钟爸爸即便这个时候发现她已不在,追赶过来,也买不到票,无法进站来找她。   电话充了电进去,开机一看,果不其然,有未接电话数个,未读信息数条。电话有吕课长打来的,也有金秀拉打来的。最新的一条信息也是金秀拉发来的:二傻,今天为什么无故缺勤?吕课长联系不上你,打电话来问我。我告诉他你没买到车票,而且手机故障。因为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为保险起见,已经代你请了今明两天的假,限今晚之前联系我,否则报警。PS,七月号码已成空号,也联系不上,你们姐妹怎么回事?   火车发动,正好是午餐时间,有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售卖零食便当,浓郁的便当香气飘过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于是买了一份牛肉便当和一瓶矿泉水。便当里的米饭太硬,牛肉咬不动,但还是认认真真吃完。半瓶矿泉水喝下去,咳嗽加剧,恐怕影响到别人,把脸埋进脱下的羽绒服里睡觉。   下午四点左右,车即将到达苏州站,正迷迷糊糊睡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知道钟爸爸不可能出现在这列火车上,还是吓了小小的一跳,手机拿起来一看,是二叔。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电话,二叔在电话彼端咆哮:“糊涂孩子,到哪里了!给我赶快回来!”   她咳嗽一声,说:“二叔,怎么是你?”   二叔说:“你家乱了套了,还不回来!你爸你妈又打起来了!从你走后,又吵又打,闹到现在,你回不回来?!”   “我妈要不要紧?”   二叔生气:“怎么只问你妈,不问你爸,还有你奶!”   “叫我妈来听一下电话行吗?”   二叔明显迟疑了一下:“你妈不在!”   “她去哪里了?”   “你爸气你妈放你走,往她身上踢了几脚,把人踢伤了,刚刚送到医院去了!”二叔越说越气愤,“不过你爸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被抓破,气得脸色都蜡蜡黄。他和你妈这有多少年都没打架了,这一次又打起来,都是因为你这不听话的糊涂孩子!你奶奶也不用你管了,你心里是一点也没有老人的!我现在只问你,你还要不要你妈,还要不要你爸?你走容易,以后想回来就难了!”   钟二叔和钟爸爸兄弟情深,对于钟妈妈挨打受伤一事轻描淡写,只重点说明钟爸爸为什么要去打钟妈妈,最后的结论自然是五月的不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所以钟爸爸打人得怪她不懂事。   钟爸爸激怒之下,手脚轻不到哪里去,这点五月比谁都清楚。而且这个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伤不严重到一定地步,是无论如何不会愿意送钟妈妈去医院的。所以五月不等二叔咆哮完,就打断他的话:“我妈要不要紧?伤重不重?”   “重不重我不知道,你自己回来看!”   “那我挂电话了。”   二叔怒道:“你这样也叫读过书?也算受过教育的人?爹不管,娘不问,你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要是生了你这样的女儿,我,我……”想想,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把已到嘴边的那句“我宁愿把你打死也不放你出去丢人”给咽了下去。   二叔咆哮的声音太响,把耳朵震得发麻,五月不得不把屏幕拿开一点,说:“二叔,你别再说啦,我不会回去啦。麻烦你去医院看看我妈,谢谢啦。”   可能是听见她哽咽流泪和擦鼻涕的声音,二叔心一软,把声音压低下去,开始和她讲起了道理。二叔早年跑南闯北做过几年小生意,口才甚是了得。   二叔和她推心置腹说:“五月,我跟你说:你不回来,等你妈出院,你爸会亲自去找你,到时候我跟你说,找到你,照你爸的脾气,你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就算挨打,也别怪他,是你不懂事在先。你现在回家来,有我在,我给你们调停一下,你爸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回来二叔再给你分析分析,告诉你为什么你爸、包括我们一家子都看中让清,为什么非让你嫁他不可。   “五月,说句良心话,以你的条件,以你家的条件,配不上人家伞家,我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底气,连让清那样的都看不上。你一直以来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为什么这次又不听话了呢?不管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父母不会对你不好,故意把你往火坑里推,他们要是敢这样做,我第一个不愿意!我敢跟你打赌,你要是能再找到比伞家条件更好的人家,我头都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五月说:“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了,我心里都明白。我挂了。”   二叔又焦躁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话都不听,你奶说得对,上海不是人呆的地方!”在电话里里叹了几口气,重新逼问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要不要你妈!”   火车速度放缓,车上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前方即将到达苏州站——”   二叔正说着,忽然停口,支着耳朵听站名,五月察觉,拿开手机,迅速挂断电话,咳嗽几声,重新趴下睡觉。 第206章 206   卿姐儿刚没了的那几天, 许夫人因不放心美婵, 几乎天天到温府来,一头劝着美婵, 一头哄着老太太,终于把这二人哄得和好如初。碰着凤楼时,更要向他哭诉美婵的苦楚和难处。   才刚过完年, 亲戚走动多, 几乎天天都有人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年,月唤这几天没空去铺子里,每天只留在家里, 有人来时,帮着迎来送往,因此每天都能和许夫人见上一面。李大娘伤未养好,她自己的后颈也才刚结疤, 但见了许夫人,却仍旧小姐长、姑母短的称呼,不仅自己毫无怨言, 也约束身边的人,从不许她们说一句美婵的不好, 对美婵伤她主仆二人一事竟似不存芥蒂,毫不萦怀的样子。凤楼与老太太见了, 无不欣慰。   正月初三这天,许夫人再过来时,竟然带了观音送子符来送给月唤。老太太知道自己女儿的为人, 见她对月唤这样热心,自是诧异,细细思索,对她的心思隐约猜出一二分,却不点破,只在一旁看她做戏。   许夫人拉着月唤的手,亲亲热热道:“前几天是我家美婵不对,她是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加上卿姐儿的事情,因此迷了心窍,连人都不认得,打这个,骂那个,把人都得罪光了,自己还不知道。旁的人也便罢了,你这孩子最合我心意,我心里那个难受……那天你走后,我和老太太把她很是骂了一顿,骂过之后,心下仍觉不安,于是今天天不亮就跑去观音娘娘庙求了送子符来。看在我的面子上,方丈慧通大师给我亲自手绘了一张,还给开了光。我得了这符,一刻也没耽搁,就跑来送给你,你瞧瞧。”   月唤双手捧过来一瞧,见符上六个大字:观音送子灵符。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神恩广大无感不通,圣泽巍峨有求必应。当中的“巍峨”二字她不认得,但晓得必是好话,因此忙收下了,起身重新给许夫人施了一礼,道:“姑母何必这样客气,叫我好生不安。”   老太太微微笑道:“她这是代美婵给你赔不是呢,天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她又是这么个懒人,天不亮爬起来去求神拜佛……总之是她母女二人的一片心,你尽管收着。”   月唤垂首道:“是。”   许夫人看她温顺听话,自是欢喜,说道:“你回去后,把这符用红布包起来,塞到枕头底下,或是放到荷包里随身佩戴,不出半年,保管能听到你的喜讯儿。”言罢,又从袖中抽出一本半旧的黄皮《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来,也一并塞到月唤手中。   老太太觑着老眼瞧了一瞧,便即会意一笑。许夫人也笑道:“这本普门品是我家老大媳妇、你大表嫂子手抄的。她刚成亲那会儿,总是怀不上,后来得人指点,便手抄了这本经书,早晚诵上一遍,又连着吃了一二年的素,最后就感动了观音娘娘,去年头上就生养了一个白胖小子……我特意去跟她要了来,就是要你也沾沾这份喜气。你瞧,姑母我是不是真疼你?”月唤大是感动,当下连声称谢。   老太太在一旁笑道:“你有了喜讯儿,论起功劳来,你这姑母该当排第一,老五都要往后靠。”说得一屋子的人纷纷掩嘴而笑。   月唤颇觉害羞,面上红了一红,将经书珍而重之地收好,垂首道:“将来若是……自然都是姑母辛苦一番的功德。”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回到自己居处,四春泡茶,静好挪来火盆。月唤一时无事,便坐在窗前喝茶烤火。不一时,静好手上拿着一只月唤的荷包进来,问道:“姨娘,送子符是塞到枕头底下呢,还是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   月唤擎着茶杯,微微笑道:“她该把这送子符送给她亲生女儿的。”   静好道:“东院那一位命中本无子,得子便难留。这不是我咒她,府里头的人都这般说。从前何止送子符?观音庙中观音娘娘那座金光闪闪的金身就是她们母女两个发愿塑的。又有什么用啦?”   月唤便笑:“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既然连发愿给观音娘娘塑金身都没用,这符就更不能指望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把这符放到哪里去呢。”   静好撇嘴道:“谁又稀罕她们不知哪里弄来的符了,不过是为了敷衍老太太罢了。若是日后老太太问起来呢?放到哪里去,总得有个说法。”   月唤道:“也罢,随你放到哪里去。”将手中茶杯放下,从袖中摸出送子符来,隔着火盆,递与静好。手伸到火盆上方时,忽然手一抖,一个不小心,送子符竟从指缝里飘落了下去,随着热浪翻腾了两下,不过转眼,即被火苗卷住,烧干成灰。静好“哎呀”一声,月唤也惋惜道,“都怪我不好。罪过罪过,真是对智通大师不起。”   “是慧通大师!”静好不觉失笑,道,“罢了罢了,不要也罢。日后老太太问起来,姨娘只好自己去求上一张了,只是不知道人家慧通大师愿不愿意为咱们手绘开光。”   月唤笑道:“就那几个字,我自己也会描,哪天问起来,我描一张就是。”   静好道:“就是字有点太丑了。”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忙说,“书可千万要收好,今后姨娘生养好,保不齐人家来讨,好沾姨娘的喜气呢。”   月唤道:“我犯不着去沾她家的喜气,不如送给你算了。”   静好红着脸,顿足道:“啊哟,我连我相公身在何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要这求子的经书有什么用场,真要求来一个小娃娃,我家人还不得把我给打死!”   四春在一旁挤眉弄眼道:“姨娘要是有求相公的经书,送相公的符咒,找相公的秘诀,倒是可以送她一本,教她一教。”   月唤笑了一笑,出神道:“我这个相公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没办法教她。”   静好骂四春道:“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拧着四春耳朵,把她扯到外面教训去了。   傍晚没有亲戚过来,老太太那边也无事,月唤便在正屋内喝茶吃点心,静好与四春两个在厢房内偷懒说闲话。李大娘回自己的家养伤去了,也没人啰唣,主仆三人俱是闲适自在。   正屋内,月唤两杯热茶喝好,唤四春道:“四春在么,来把火盆端走。”   连唤了两遍,才听见有人入内。她头也没抬,重又吩咐道:“火盆端走,再把门打开透透气。”   来人在门外跺了跺脚,掀起绣金门帘入内,往火盆里张望了一眼,火盆里一本书即将燃尽,只剩书脊这块装订得较为紧实的内页尚未烧完,屋子里一股淡淡的烧纸气味。来人眼望火盆,笑了一笑:“都烧了?”   月唤讶然,回头笑道:“哟,你来了?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说要到夜里才能回来的么?”说话时,忙忙的站起来,去给他掸肩上落雪。   从大年初一起,每天宴请不断,凤楼有酒必饮,一饮必醉,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连着醉了几天,到了初三这天,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午间这家喝好,晚间的另一家不高兴再去,遂找个由头推脱了。   回到府中,去看了一眼老太太,和姑母许夫人说上两句话,即刻赶到月唤这里来。谁知一进门,便见她在烧书。当下不动声色,只拿眼睛将她的脸上上下下扫了几眼,方才缓缓道:“刚才去了老太太那里,姑母欢天喜地地告诉我说,她为了美婵伤你一事,心内颇觉不安,因此一大早去求了送子符来送你,另有一本从表嫂那里特地讨来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在哪里,都拿来我瞧瞧。”   月唤默不作声,垂首半响。凤楼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的脸,道:“符与书在哪里,拿来我瞧!”   月唤不出声,往他身上一歪。凤楼心下着恼,推她肩膀,不许她靠在自己身上,道:“拿来!”   月唤无奈,只好指着火盆,轻声道:“都在这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问道:“为什么要烧?”   她垂首,老老实实答说:“不小心掉进去的。”   凤楼冷眼瞧她半响,她头垂得更低,小声道:“其实是因为字大都不认得,看了也白看,放着占地方。”   她若老老实实说不喜美婵母女便也罢了,偏还要胡说八道,凤楼听她说出这话后,眼中已有几分薄怒之意,冷笑道:“原来外头的那副恭顺贤良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枪?长本事了!”   她还嘴:“可惜本事还不到家,比不上姑母她老人家,才装了两天就被你给瞧破了。”   凤楼怒道:“姑母的一片赤心热肠,竟被你当成了驴肝肺!她老人家爱护你我的恩情可谓天高地厚,你,你……好生放肆!”见她眼中有泪水打转,想起她险些被美婵伤到一事,心中便是一阵怜惜,再想想,又是一阵后怕,将一腔怒火强自忍了,斥她一声,“不明事理,毫无规矩!”也便罢了。 第207章 207   四春过来端走火盆, 随后沏上一杯龙井送来, 因见凤楼面有怒色,不敢靠近。月唤便将她手中茶盘接过来, 亲自把茶杯送到凤楼手中。凤楼见她神色间小心翼翼,甚为温顺,稍稍消了气, 拿眼睨着她, 道:“小鸡肚肠。你可知道,出嫁的女子,不顺父母长辈, 便是犯了……”   月唤点了点头:“知道,犯了七出里的头一条。烦请五爷即刻将我休了,送回娘家去。”眼珠子忽然一转,道, “哦哟,我忘了,人家说的是休妻, 我一个姨娘,连被休的资格都没有, 快把我打上一顿,饿上几天, 叫我爹娘来把我领回去。”   凤楼心下烦闷,不耐烦道:“欠收拾是不是?去去去!”   一个傍晚,凤楼都没理她, 她便也识趣地不去找他说话,只是默默临自己的字帖,手写得累了,又端着针线筐坐到门前去做针线。她衣裳做不大来,专爱缝帕子袜子等小物件,袜子一双又一双,帕子一条又一条。凤楼所用的,都叫她给包了,手里正在缝的这一双布袜就是给凤楼的。凤楼一下午看她都没个好脸色,她一针一线却缝得极是用心,丝毫也不马虎。偶尔看见凤楼的茶杯空了,也不用他叫,自己便过去为他添茶倒水,很是有眼色。   到得晚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放下针线筐,伸了个懒腰,对窗独坐去了。静好送来饭菜,碗筷摆好,凤楼上桌。见她一手托腮,一动不动坐着,眼睛默默看向窗外,便将筷子一顿,喝到:“还要我去请你么!”   月唤忙过来坐下。凤楼将她看看,闷闷道:“坐近点。”她拉着椅子顺从地坐了过来。   风楼自斟自饮,喝到微醺之时,抬眼去瞧她。她不理会凤楼的目光,只管默默往嘴里扒米饭,一碗吃完,又唤静好:“再来一碗。”胃口很是不赖。   凤楼搁下酒杯,拿了筷子去夹盘中肉皮。肉皮还没从红烧肉上撕下来,她瞧见了,忙忙的咽下米饭,使嘴里腾出一块地方来。凤楼把肉皮送到她面前去,她张口叼住,眉花眼笑。凤楼也忍不住噗嗤一乐,丢下筷子,伸手去弹她的脑袋,道:“又犯老毛病了是不是?”   她把肉皮嚼了几嚼,咽下去:“我毛病那么多,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样?”   凤楼睥睨她:“自己有什么毛病,自己都不知道?”   “难道我又吃多了?”   “啧。”凤楼恨恨瞪她一眼。   她很是委屈:“才第二碗呀,碗还那么小。”   凤楼拿筷子敲她脑门:“说你记仇呢。”   她突然不高兴起来,拉下脸道:“知道!别人不论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只有我是记仇,只有我是小鸡肚肠!”   “你怎能和她相提并论?她是没了……”不想提卿姐儿的名字,执了酒壶,斟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缓缓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为她想想?更何况,她已向我认了错,姑母更是为你去求神拜佛……你要记到什么时候去?”   她没有答话,眼圈却是一红,生怕被他瞧见,急忙低下头去,把碗中米饭全部扒拉到嘴里,再喝口温茶,放下碗筷,道:“我好了。”起身便走。   凤楼皱眉道:“我还没好,给我坐着。”   她只好再坐回来,一脸挑衅地看向凤楼道:“五爷可是有何指教?”   凤楼看她小眼神很是倔强,正要训她几句话,转眼又瞧见她嘴角上红烧肉的酱汁,差点笑出声,忙咳嗽一声,忍住了,拿起筷子作势要抽她脑袋。她吓一跳,抬手捂脸,低头往他怀里一滚,趁机他胸襟上抹了抹嘴。凤楼丢下筷子,把她抱了个满怀,却又嫌弃她一脸的红烧肉味道,从她袖中抽出帕子,替她去擦脸,一面无奈苦笑:“下次不许再这样记仇了,知道不知道?”   月唤伏在他怀中闷闷道:“……你今天对我这样凶,可我还是没有生你的气,只因为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使我伤心难过的。”   凤楼没听清:“你嘀咕什么?”   月唤道:“我说,好的,我听你的就是了。”   许夫人打从过年以后就盯上了月唤的肚子,才送了送子符与经书过来不久,没几日又请来一尊观音娘娘像给月唤。不消说,还是她天不亮就去观音庙请来的,也还是经那慧通大师的手开了光的。   这位观音娘娘手执玉瓶,宝相庄严,微微低眉,嘴角笑意婆娑,满含慈悲。因是黄铜塑就,通体金黄,隐有宝光流动。月唤一见之下,慌得连忙站起来,对那观音娘娘施了一礼后,方才敢伸手去接,才一到手,差点闪了腰。静好瞧见,忙上前一步,弯着腰,捧了过去。一屋子的人无不感慨:“为了五爷,小姐也真是操碎了心。”   月唤与许夫人笑道:“前回的符与大表嫂的经书便已足够,姑母何必这样辛苦,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许夫人端起茶杯,小指翘着,轻啜一口茶水,笑道:“我一是心疼你,二是代老五着急,他过了这个年,可不是二十五了?我家你几个表哥在他这个年纪,哪个不生养了三五个小娃娃出来?我前几天遇见他,说要送几个伺候的贴身丫头过来,也好早点叫老太太抱上曾孙……”说到这里,拿眼梢将月唤一瞄,“他却说你这里早晚忙着诵经,怕是快了,叫我不用操心。”   月唤笑容凝住,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许夫人当即“咯”的一笑,把她的手拉过去拍了拍:“傻孩子,姑母同你说笑呢,怎么就叫你吓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说看,你怕的是什么?”   在一旁作陪的香梨笑道:“月唤妹妹么,与我们五爷原就不同。姑母忘记了,五爷为了她,当初不是被老爷打的,险些丢了一条命?这两个人的情意,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姑母这样说,她若是笑出来,那才是作样子骗你老人家的呢。”   许夫人“啊哟”一声,拉了月唤的手,正色道:“我们身为女子,既嫁了人,便要一心一意为夫家着想,一切以夫主为重。老五这般年纪,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若是当真为他着想,当真爱他,便该帮着我劝劝他。我也不瞒你,他先前领了你回来,又挨打,美婵和他很是置过几回气。我当时就拿这话劝美婵:你阻着他,拦着他,到头来若是他因你而膝下无子,你可不就成了温家的罪人了?”   月唤心性单纯,不擅与许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前回以为她送来送子符及经书后便能够消停下来了,不曾想这回竟变本加厉,送来观音娘娘,又说出这种话来,心中但觉厌烦不堪,苦恼不已。凤楼叫她不许再记仇,可她们却这样咄咄逼人,又叫她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与之周旋?心里苦恼着厌烦着,嘴上却说:“姑母教训的是。姑母是为了五爷好,也是为了温家着想,这个道理我总是明白的。”   许夫人笑眯眯道:“这才是懂事孩子说出来的话。”   月唤笑了一笑,转身与香梨说道:“我当初刚进门的那会儿,香梨姐姐每每见到我,都是欢天喜地的笑模样儿。香梨姐姐,你是爱五爷呢,还是不爱?若是爱,怎么还能够笑出来?对我那样和气,难道也是作样子来骗我?若是不爱,五爷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   香梨先是一怔,继而笑道:“瞧你,怎么扯到我身上去了?五爷何曾正眼瞧过我?我虽然挂个二姨娘的名头,不过是充个数,算个人头罢了。你不晓得,我都当自己是温家的管家婆子和老太太的洗脚婢。”转头去问老太太,“老太太,你老人家要洗脚不要?奴婢推拿按摩点压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要是不舒坦不满意,一文钱也不要您的。”   一屋子的人哄然大笑,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口水都险些滴了出来,直说道:“这猴儿,这猴儿。”   一番说笑,这件事大家也就揭过不提了。只是观音娘娘搬回去,搁在书案上,月唤怎么瞧怎么烦心,总觉得背后黏着一道目光,叫人坐卧不安。实在忍耐不得,于是唤来静好,吩咐道:“搬出去,找个地方丢掉算了。”   静好吓了好大一跳,忙对观音菩萨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请菩萨赎罪,姨娘原是无心来着。”向观音娘娘赔过罪以后,方才转身与月唤道,“姨娘,对观音娘娘可不能用‘搬’这个字,更不能说‘丢’,要用‘请’字。把菩萨请了出去,若是哪天被人家知道,去学舌给老太太听,这可不大妙……”   李大娘这两天也回来了,听见后,也跟着附和道:“得罪人倒也罢了,可别冲撞了观音娘娘,惹恼了神仙,那可不是好顽的!”恐怕书案上的观音娘娘听见,故意压低了嗓子,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晚上,凤楼过来,进屋之后,拿眼睛在屋内扫了一扫,正在对窗临帖的月唤背后像是长了眼睛,道:“没丢,也没烧,在西厢房里,不信的话,尽管去看。”   凤楼蹙眉道:“我还没开口,你就先说了一堆的话来堵我。你这一阵子是怎么了?说话尖刻,行事无状。姑母一番辛苦请来的观音像,也可以丢到厢房里去积灰么!” 第208章 208   月唤一股火气上来, 眼圈儿当时就红了, 哽着嗓子道:“我一个姨娘而已,原不配你姑母她老人家的抬举, 谁稀罕她送的那些东西啦?谁知道她又安的什么心!”   凤楼这阵子本就心烦易怒,听了这话后,再也按捺不住, 喝道:“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抬脚把门一踢,“砰”的一声巨响,惊起院中核桃树顶寒鸦两只, “嘎”地一声,飞往墙外去了。   静好和四春站在门外,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李大娘隔着窗子,小心说道:“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把菩萨请去西厢房供奉是我的主意。五爷有所不知, 送子观音供奉的方位也有讲究,西厢房是我选定的, 那间屋子最是适宜……才刚安置了香炉、烛台,供了水, 烧了香,也磕了头。五爷知道我生平最是信佛的,怎么敢对菩萨无礼?”   凤楼脸色稍霁, 月唤赌气不言不语。李大娘端了两杯龙井进屋,温声劝道:“五爷,姨娘,且喝杯茶水消消火气。”从茶盘上拿茶杯时,忽然“哎哟”一声,手一松,雨过天晴瓷杯“咣当”落地,碎成几瓣。   静好在门外拧四春耳朵训斥道:“端茶倒水本是你的差事,怎么叫李大娘去做了?你不知道她肩膀上的伤还没好透么!你没听大夫交代过的话么?她肩膀不止皮肉,骨头也被伤到了,若不好好将养着,今后一辈子都使不上力了!”   接着便是四春拖着哭腔的辩解声:“哎呦,哎呦,我听大夫说了,说要不好生养着,刮风下雨天就要痛疼的……都是我粗心,都是我不好,静好姐姐手下留情!”   静好和四春的双簧唱得月唤泪眼朦胧,心生无限烦恼,凤楼也是一声长叹,终于不再言语,留了下来。他虽留下来,月唤却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始终不愿理他。凤楼见她神色淡淡,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渐渐又动了怒气,是以也不愿先开口说话。两个人默默用了一顿饭,夜里,躺在一张床上,仍旧各睡各的。到了半夜,月唤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显见是难以入睡。凤楼正要喝斥她,叫她快些睡,她忽然一个翻身,伸手将他抱住,埋头在他怀内,低低道:“你今天又对我发那么大的火,可是我想想,决定还是不生你的气了,因为你在姑母面前为我说话,也没有要她送给你的那些人。”   凤楼“嗯”了一声:“你明白就好。”这下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腰,捏着捏着,忽然一惊,这货的身上,什么时候竟瘦了一圈下去?   出了正月十五,来府走动的客人渐渐稀少。到得正月十六,月唤像往常一般去同瑞和帮忙。这一日,冯怜怜又来买布。一段时日未见,她身段丰腴不少,脸搽得雪白,唇涂得血红,额上梳着一排厚重刘海,周身穿裹得妖妖娆娆,布匹挑选好后,便到柜台内坐着与月唤说话。   冯怜怜坐下,接过四春端来的一杯热茶,取笑月唤道:“脸蛋怎么瘦了,这个年过得,啧啧啧,在温家,连饭都吃不饱了么?等温老五过来,我替你骂他。”   月唤不搭她的话,将她上下打量几眼,道:“你脸小,留这么多刘海做什么,还是梳上去,露出额头好看。”伸手去撩她刘海,她躲闪不及,眉骨上方一条红肿丑陋伤疤叫月唤看了去。   月唤一惊,急忙放下冯怜怜的刘海,替她小心抚平,勉强笑道:“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小心跌跤了?”   冯怜怜理了理自家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一个大人,眼又不瞎,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是蔡家大婆拿剪刀划的。”   月唤忙叫静好四春二人退到一边去,生恐她们听见,冯怜怜却笑道:“县太爷的正室夫人厉害,嘉兴城中谁不知道?这回,不单是我,连我们老蔡都险些被她打瘸了腿。”   月唤拍拍心口:“谢天谢地,幸好没伤到眼睛,再往下一分,眼睛怕也保不住了。”   冯怜怜冷笑道:“眼睛上的伤倒不算什么,身上的才叫厉害呢。我腰上有一块地方,都被她拿剪刀扎得没一块好肉,托她的福,我躺了这大半个月。也是我贱命一条,伤得这样重,非但没瘦下去一分半分,竟然胖了不少。”卷起袖子一看,果然青一块紫一块。   月唤心下恻然,嗓子发哽,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思,捉了冯怜怜的手,道:“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们老蔡为什么又这般纵容她?”   “为什么这样对我?”冯怜怜盯着她,半响,忽然噗嗤一乐,“傻瓜,这还用问么,自然因为她是大我是小,我抢了她男人呗。至于老蔡为什么纵容她,因为她是一起吃过苦患过难的,且是旺夫命,有她在,老蔡能旺一辈子。再说了,她是正妻,而我是个连妾都不如的外室。他们男人,当着你的面,说得花好稻好,却又哪里会当真呢?哪里会糊涂到为你做出宠妾灭妻、落人话柄的事情来呢?”   月唤似有所感,默默点头,半响,问道:“不知道那那位县太爷是何等样人物……”   月唤的下半句没说出口,冯怜怜却是会意一笑。笑过,忽然咬着牙说道:“他自然是个人物,否则我怎么会愿意不三不四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做他外室。”端起茶杯,润了一口嗓子,眼望旁处,道,“这话还要从我在堂子里卖笑时说起。我从前还在堂子里的时候,有个恩客,待我极好,我也将他视作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与我说定,等筹够了银两,便来为我赎身……也是我年轻,沉不住气,和他约定了赎身的日子后,便不愿再接客,只坐等他来接我。鸨母自然不愿意,每天不是打便是骂,即便被她打骂,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把自己多年存下的银钱拿出来孝敬她,求她手下留情。   “等我把自己所存的银钱花光,日子也终于熬到他来见我、为我赎身的那一天……姓蔡的那一天也来了,他一大早跑过来,花了大价钱,请我出去一见,说要与我道一声别,大有我不出去,便要纠缠到底的架势。鸨母也在一旁不住怂恿,说‘不妨给他个面子,与他见上一见,好歹相识一场’,我想着马上就能摆脱他们,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厮守一生,心里高兴得过了头,也想快些把他打发走,就点头答应了……及至出去见了他,一杯茶水喝下肚,便即人事不知,昏倒了过去。人醒过来时,发觉自己与他赤条条的躺在屋子里……”   冯怜怜话未说完,月唤已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后来为什么还是愿意跟那个下作的老蔡……你那个恩客,他人呢?   冯怜怜道:“我们堂子里出身的,客人多睡一个少睡一个也没什么,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心口泛了一阵恶,便也罢了。但他们设计害我,自然要把事情做绝,好叫我死心……他带着银子过来时,鸨母将他领到我房门口,叫他看见我与姓蔡的睡在一处。那个时候,他若是能够叫我一声名字,和我说上一句话,便知我是被人下了迷药,人事不知,而非天生下贱,离了男人不行。可惜,他没有,他不过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说到这里,伸手摸了一把月唤的脸蛋,笑道:“你说,男人哪有个好东西?可不要信他们的鬼话。说起来,其实你和我遭遇差不多,所以我就喜欢你一个,才见你第一面,心里就把你当成了知己。”   月唤虽然对她同情万分,却不愿她拿那姓蔡的县太爷与凤楼相提并论,自己是凤楼抢来的不假,但和她却算不上一路人,当下默了一默,方幽幽说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过现在就喜欢老蔡的话,你如今,是已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么?”   冯怜怜复又咬牙冷笑:“我对他死心塌地?天大的笑话。我身无分文,不受鸨母待见,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却又爱惜这一条贱命,舍不得当真去死。说不得,只好从了他,做他的外室了。虽跟了他,我却也不能叫他好过,知道么,”得意一笑,身子向月唤靠了靠,低声道,“你当他大婆是怎么知道我的?”   月唤吃惊,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   冯怜怜更加得意:“不错,他养了外室是我叫人去告诉她的……他们两口子为了我三天一打,两天一吵,啧啧啧,看得我,心花怒放。”把适才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又道,“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我专门挑他在的时候叫人去送的信儿,看我被打,心疼得不得了,给了我银子,叫我去金铺,看中什么买什么……多亏了大婆的一顿打,姐姐我呀,今后可就有银子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粗长,唯有持久。 第209章 209   其时已近正午, 四春过来添水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五爷中午回家用饭, 姨娘可要早些回去?”   冯怜怜当即站起来,道:“我还要去买点人参虫草补补, 再去金铺挑些首饰,不耽误你了。”走到柜台外,又道, “哦对了, 老规矩,你们家还是赊账。”走了两步,复又回头笑道, “这可是我们两个的体己话,不能说与旁人听的。”   月唤忙道:“这个自然,你放心。”   冯怜怜点了点头:“别忘了姐姐的金玉良言,今后在温老五那里受了委屈, 尽管来和我说。走啦。”   月唤将她送到门口,小随从照例候在门外的,见冯怜怜出去, 忙躬身道:“姑娘走慢些,当心脚下门槛。”   冯怜怜没好气道:“既然知道我身上有伤, 走路不稳,为什么不能来扶我一把?”小随从左右看看, 面有难色,终究还是伸出手去,虚虚地扶住了冯怜怜的一条臂膀。冯怜怜仍旧不满意, 骂他,“一点眼色都没有的东西,养你何用?早知道叫你冻死在路上算了!”小随从面上挂着恭敬的笑,腰身弯得很低。跟在后面的两个小丫环大概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   ===================================================================================   下午四点出头点,火车到上海,五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车,然后又随着人流进了地铁二号线,一路乘到张江高科。地铁站出来后,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雨。冬天夜长昼短,这个时候,才不过五点半,天就已黑透。   五月步入暮色之中,任雨水拍打在脸上,木然走了一段路,浓重的夜色之中,一时分辨不出哪条是回宿舍房间的道路,于是站在路旁踌躇不前。身边有一对祖孙经过,爷爷问伞下的孙子:“今晚想吃什么汤,番茄蛋汤,还是开洋冬瓜汤?”   孙子说:“嗯,让我想想,对了,爷爷想吃什么?”   这样寻常却又充满烟火气的对话,要是平时听到,必能触动心弦,为之涌上小小的感动,激起心底温柔的涟漪,但今天听了,却只有满心的酸涩与迷惘。雨越来越大,似乎有个撑着雨伞的好心阿姨碰了碰她的肩:“小姑娘怎么站着不动?”   她不愿在人家的伞下停留,只向阿姨投去感激的一瞥,抬脚迈入到雨帘中去了。方向完全分辨不出,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去。雨中行走了没几分钟,头发已然湿透,身上寒冷刺骨。旁边经过的人颇为诧异,和同伴小声嘀咕说:“这人都淋成这样了……没带伞,也不晓得去躲躲雨。”   她听见了,扯了下嘴角,无声笑了一笑。她只是忘记了拿出来而已,她怎么可能会没带伞?她七岁那年和七月淋了一场大雨,七月第二天发烧咳嗽,七岁的她不知道该怎么照料生病的妹妹,导致妹妹由普通的感冒发展成肺炎,差点死掉之后,那以后,她就养成了随身携带雨伞的习惯。不论去哪里,哪怕钱包不带,也是要带上一把雨伞的。所以,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带伞?   她身上衣服湿了大半的时候,经路人提醒,终于想起包里有伞,这才把伞拿出来撑。路上兜兜转转,走了不知多久,身上已经冰到麻木,到底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小区门口。   天气冷,雨又大,小区门口的摊子前都不见了人影,只有一只小小的野猫蹲在食摊的雨棚下极其凄惨地小声哀叫。她经过时,野猫竟然从雨棚下钻了出来,跟在她身后走。她回头去看,猫停住,眼睛看着她,怯怯地往后退了一退。伞下,一人一猫对视良久,她终于转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没走几步,又听见身后无助的哀叫声,回头再看,还是那只猫。看见她回头,猫赶紧后退,她走,它再跟过来,如是反复。   就这样,野猫一路紧紧跟着她,走到了她所住的那栋楼下。她进了楼道,把伞收起来,和猫说:“我上去啦,你在这里躲好雨再走。”上到二楼,伸头往下一看,猫也在抬头看她。猫一身泥水,看不出本来面目,但眼睛却乌黑溜圆,眼神清澈又可怜,她的心动了一动,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到一楼,问它:“跟我去我家吗?”   猫低低叫了一声,小心翼翼、试试探探地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她弯腰,把猫抱了起来。猫的呼吸有点急促,小小的身子在她怀中轻轻发抖。她身体冰冷,猫也是。   终于爬到六楼,开门进去。烧热水给自己和猫洗了个澡。给猫冲洗身体的时候,它不停挣扎哀叫,很怕水的样子,但却也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所以还是让她给自己揉出一身的泡沫,冲洗干净后,又允许她用电吹风吹干了一身毛。   收拾干净的小野猫的丑陋超出她的想象,一身说黄不黄、说褐不褐的干枯杂毛,左耳豁了半边,右前腿短了一截,走起来路一瘸一拐,身体瘦骨嶙峋,身上布满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疤。看得出来,它在流浪的时候应当吃了不少的苦。   洗完澡,她去厨房做饭,冰箱里的食材所剩不多。找出一大包乌冬面,半颗不太新鲜的卷心菜以及一罐长城午餐肉。晚饭就做了卷心菜炒乌冬面。然后把午餐肉切片,在平底锅里用黄油煎了一下。猫就和她吃一样的东西。猫饿坏了,她也是。一人一猫把半锅乌冬面解决掉后,她找个纸箱,给猫做了个窝,让猫躺在窝里休息。她去找止咳药水喝。   猫不愿意休息,看她走开,赶紧跳出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她后面,不敢离她太近,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她到哪,它必定也跟到哪,赶都赶不走。   止咳药水喝了,咳嗽终于压制了下去。她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开始打扫卫生。   先从整理七月的衣服开始。七月送给她的那些好看亦或不好看的衣服、以及凡是能够令她想起七月的小物件统统塞到垃圾袋里,抱着猫拎到楼下去丢了。上楼后,把自己的衣服也打了个包,一堆证书以及教材也都塞进包里。被子毛毯等叠成四方形,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头。冰箱里的食材全部拿出来,和一堆杂物等丢进一只麦德龙购物时买的针织购物袋内。锅碗等厨房用具等重新清洗了一遍,放到碗架上沥水。最后是擦地板,用拧干的大块毛巾,跪在地上从里到外,角角落落来回擦了两遍。   房间客厅打扫好,然后去洗手间,马桶刷了,面盆擦了,浴室墙壁也用刷子沾上去污粉仔细刷了两遍。   两个小时后,时间到了晚上九点钟。五月单手抱上猫,拎上冰箱里的食材杂物等下楼去丢弃,上上下下连着跑了两趟,第三趟实在跑不动了,就写了两张纸条,放到自己衣服包和被子上。   房间打扫好,杂物丢光。她打开手提电脑,把关老师以前送她那张《风居住的街道》的CD塞进去,反复听。一边跟着钢琴和二胡的悲凉哀怨的曲调轻声哼,一边去房间里做最后检查。冰箱和洗衣机、热水器的电源统统拔掉,冰箱内部似乎没怎么擦干净,于是重新用抹布擦洗了一遍。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已经做完,抱着猫坐在干净的地板上听了十几二十遍的风居住的街道,听得大脑几近麻木、连眼泪终于也流不出时,起来换衣服,化妆,梳头发。这个时候,时间到了晚上十点钟。她看了看时间,把猫放进纸箱里,拎上给金秀拉的东西,下楼去找金秀拉。   金秀拉今天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早上七点,闹钟响起,她一看时间,想,是不是时间设置错了?以前不都是八点才起床的吗?于是倒头又睡。一觉睡到八点一刻才醒,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五分钟内洗脸刷牙梳头,冲下楼去买早点。才大年初六,做早点的摊贩们还没有从老家回来,小区门口原先摆满摊位的一条路上空空荡荡。没办法,最后去便利店随便买了个火腿三明治。三明治淡而无味,勉强快要吃光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早上闹钟定那么早,是要去六楼送五月从韩国带来的面膜,顺便在她那里蹭一顿早饭吃。唉,起来晚了,只好算了。   进了公司,换好工作服,到办公室一看,生野早就到了,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脸的憔悴,比之放假前,黑瘦了很多,凭她对生野多年的了解,就知道他回日本这几天搞不好是纵欲过度了。   长假回来上班第一天,生野明显没有进入状态,浓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喝。几杯咖啡喝完,从公文包里理出一把□□,叫她去一楼财务报销差旅费。他放假前去马来西亚出了一趟差,酒店兼出差补贴以及在当地招待客户的费用加起来有一万多块。她填好经费报销单,□□一张一张贴上去,正准备去一楼时,忽然接到吕课长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0章 210   吕课长问她:“都这个时间了, 我们小姑娘五月没来上班, 电话也打不通,什么情况?你今天看见她了没有?”   “她家座机也打不通吗?”   “我们只知道她的手机。”   金秀拉知道五月不是那种无故缺勤的人, 也觉得奇怪,于是打五月手机,关机, 接着打七月电话, 空号。两姐妹一个都没联系上,一边疑惑着,一边往财务挂了个电话, 告诉吕课长五月手机坏了,车票买不到,正在火车站发愁呢,明天搞不好也来不了。吕课长说这样啊, 那好吧,小姑娘作孽是作孽嘞。直到挂了电话也没想起来问她是怎么联系上五月的。   十点多,积压的工作差不多做完一半的时候, 抽出时间来给五月发了条短信,发出去后依旧石沉大海, 没有回音。然后她去一楼报销费用,一圈章盖下来, 最后还差总会计师一个就齐了,但总会计师泽居晋今天也没来上班。她去问总务,总务告诉她, 泽居晋的机票是今天下午的,到上海要晚上了,所以要明早才能来公司上班。生野这趟差旅费的金额较大,没有泽居晋的批准,报销不了,无功而返。   中午十一点,一个立志学好日语去讨日本听话老婆的哥们过来请教她几个敬语问题,她开始时尽可能耐心地教他,奈何那哥们就是领会不了,气得她“我草我擦”地乱飙脏话,谁知被她一骂,那哥们竟然就开了窍,懂了。然后还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说:“唉,我外面报的培训班的老师要是像你这样满腹经纶又幽默风趣就好了,以后你做我老师算了。”   金秀拉说:“为了你的健康成长,我不建议你拜我为师。”   十二点钟,金秀拉和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饭。她姐金宝拉从韩国打来电话,问她对昨天相亲的那个对象满意不满意,让她给个准信儿。她昨天这个时候还身在韩国姐姐的家中做客,姐姐的婆婆挺喜欢她,给她看了街口一家杂货铺老板家的长男的照片,要给她介绍男朋友。这人当兵才回来,宝拉见都没见过,却很起劲地怂恿她说:“去看看,去看看。”   于是她就勉为其难地相亲去了。这位相亲对象长得挺磕碜,照片是下了大力气修过的。真人黑矮壮也就不去说他了,一张脸实在是,绿豆眼,甩饼脸,也别说带出去见人了,丑得自己人都没法看。底子不好,生在整容大国也没用。金秀拉第一眼就没看中他,但还是耐着性子陪他在咖啡店里喝了半杯咖啡。   杂货铺老板的长男和她闲聊了几句,忽然冒出了一句:“你们那边……日子还过得下去吧?”   她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还过得下去?”   长男说:“就是,饭还吃得饱吧?”   她想了一想,说:“哦,不瞒你说,一年当中,以吃不饱的日子居多。你看我,多瘦,都是饿出来的。”   其实她又高又壮,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八公斤,离瘦还有相当距离的,她相亲对象对她是否真的挨饿也表示怀疑,在心里想了一想,马上就知道答案了,不无同情地看着她说:“幸好你还有姐姐嫁到我们韩国,你过来做客时,就能吃上饱饭,过上一阵好日子……话说,来时经过我家了吧?看见我家院子门口那一排泡菜坛子了吧?”   她说:“看见了,十几个大坛子。你家日子不错嘛,能够有那么多泡菜吃。”   长男矜持地笑笑,说:“还行吧。我家是大家族,祖孙三代同堂,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在上大学,两个读中学,还有一个在读小学。你要是嫁过来,就不能再出去工作了,要在家里操持家事,要照顾好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   她听不下去了,唉系一声,把咖啡杯子往桌上一顿,丢下两张钞票,拿起包就走。杂货铺老板家的长男莫名其妙,在后面伸着脖子冲她喊:“歪?歪?歪——”   总之她牛劲上来,气得连宝拉都不愿意理,当天就飞回上海来了。今天,杂货店老板还不死心,非得让宝拉打电话问个准信儿。她在电话里冲姐姐吼:“昨天不是都和你说了吗,看他一眼会害我十年都没有性-欲,你已经听不懂我的中国话了吗?!”   她挂电话时,正好走到食堂窗口,黄大厨伸头出来左右看看,问她:“金秀拉xi,wuli五月今天怎么没来吃饭?看见她了没有?”   金秀拉心情糟糕透顶,听到这话,马上把眉毛一竖,挥了挥拳头。黄大厨急忙护住脑门上一排才打理过的空气刘海,把脑袋缩回到窗内去了。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一个升职加薪的哥们请大家去附近重庆火锅店去吃火锅,火锅店就是她前几天邀请五月一起去、最后没去成的那家。生野也赏光去了。   重庆火锅店的老板两口子正宗上海本地人,一辈子没出过江浙沪包邮地区,至于重庆,别说去了,具体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但人家竟然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店,也是有胆量有本事。   生野吃不惯重庆麻辣火锅,就和第一得意干将金秀拉两个你一瓶我一瓶地对喝啤酒。啤酒喝不过瘾,又上干白和干红。几瓶酒下肚,生野内急,起身去洗手间。这家火锅店的店面太小,竟然连洗手间都没有,急死了,忙叫金秀拉去问老板。老板操一口乱七八糟的上海普通话和她说:“我们店里厢是没有打手间的,侬呢,只有去隔壁肯德基上,肯德基在哪里呢?吾来同侬港,喏,侬出门笔直走,窜过那条黄马路,看见黄马路对面那家还没开门的水果店没有?喏,尿过去,一个右转就到了。”   金秀拉站在门口万般犯难,向老板请教:“首先我没看见黄色的马路,只看见一条羊肠子似的细马路。其次,必须窜的理由是什么?好好的走或是跑不行吗?最后,为什么要尿过去?叫我老板一边窜一边尿吗?这个难度,啧啧啧。只怕不到地方,一泡尿就尿完了,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窜去洗手间吗?”   老板急得用手划圈圈,嘴里说说:“哎呀,侬仔细听吾港呀!吾是叫侬过了那条马路以后再尿呀!过了那家水果店,尿过去——”   “过马路之前是不能尿的,一定要过了马路,过了那家水果店之后才能尿,哦,好的,我和他说。”   一个上海同事听见了,当场就笑得岔了气,一根粉丝差点从鼻孔里窜了出来。同事顺口气,把粉丝擤出来,指点她说:“他是叫你穿过那条横马路,然后绕过水果店,转个弯就到了,懂伐?穿过横马路,再绕过去!我们上海话里面,窜和穿,绕和尿都是一个音,懂伐?”   一顿重庆火锅吃到□□点,火锅吃得尽兴,红酒喝到呕吐。金秀拉相亲不顺,心情不好,不知不觉喝高了,生野派另两个手下把她给送回宿舍。她脸没洗牙没刷,往床上一倒就睡了,限五月今晚之前联系她、不联系就报警的事情也给忘了。   正在床上睡着,听见敲门声,问了一声谁,没听见人声,只有“瞄”的一声猫叫。她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一看,是五月。深夜十点多,五月脸上竟然还化着淡妆,两只脸蛋红扑扑的,看着气色很好,波波头的刘海上别着一个漂亮蝴蝶结,针织衫加百褶长裙的一身搭配使她看上去温婉又可人。   五月看见开门,轻声笑道:“秀拉姐。”   金秀拉一怔,一个巴掌拍到她肩膀上,再来了个熊抱,抱住她的身体使劲摇了几摇:“你咋回事嘛,一整天都没联系上,好不容易回来了,好好的,又叫我姐,听着好不习惯!哟,身上香喷喷的,打扮得这么好看,要去哪里呀!”把她上上下下看几眼,“我过年胖了五六斤,你是怎么瘦下去的嘛?有减肥的秘诀也不告诉我,咱们还是不是姐们啊。”   五月说:“秀拉姐,我有几件事情要拜托你。”   金秀拉说:“半夜三更的,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哦,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转身要回房间拿面膜,五月伸手把她拉住了。   五月说:“你的东西以后再说,我的事情比较重要。”向她身上嗅一嗅,“又喝酒了?没有醉吧。”   金秀拉打个酒嗝:“就几瓶啤酒和几杯干白干红而已,头有点晕,醉不至于。来来来,到我房间里来说话。”   五月站在门外不进来,说:“不用了。”弯腰从脚下抱起一个纸箱,里面卧着一只丑猫,“这是我今晚捡来的一只小猫,没地方送,所以给你了。你要是愿意养就养,不会养,就送人,或是把它放走好了。喂它东西之前,建议你先网上查一下,不要什么都给它吃。这是我拜托你的第一件事情。”   金秀拉晕乎乎的,完全摸不着头脑,把纸箱子接过来,说:“好好好。你给我的,我好好养就是了,我以后每顿饭买两份外卖就是了……”   五月转身,又从门后拿出一大一小两只纸盒子出来,一个一个告诉她:“这是以前公司活动时赢来的电吹风,另一个是我买来忘记用了的榨汁机。两个都是全新,还没拆封,送给你,都是全新,还没拆封,送给你。”   晋-江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上海人说普通话的笑话,很有趣。 第211章 211   榨汁机的包装盒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封袋, 里面有几张卡片, 五月一一告诉她:“卡片是公司发的超市购物卡和蛋糕卡,还有我们一起去办的美容卡。美容卡才用过一次, 我用不到了,也送你。这是第二件事情。”   小猫本来在纸箱里迷迷糊糊的趴着,在金秀拉手上又被晃醒, 看见生人, 吓得尖叫,金秀拉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一边说:“好好好。乖乖,你送我的山东土特产也太豪华了……”突然想起好笑的事情,哈哈哈的大笑了出来,“怪不得生野总喜欢叫你哆啦a梦, 你脚下还能拿出东西来吗,哈哈哈。”   五月看她说着醉话胡话,知道她醉得不轻, 不禁叹了口气。叹气过后,转身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礼品盒来。礼品盒金秀拉认得, 是她们那次去正大广场看电影时,她在zippo专卖店里买的打火机。   金秀拉即便醉着, 也注意到五月把礼品盒递给她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手指尖儿微微的在发抖。五月说:“这是第三件事情, 也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情。请你帮我把这个送给泽居桑,买来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送他。”   金秀拉嘀咕说,“还以为是买给小钱的呢,原来是送你老板的,也挺会拍马屁的嘛,深得我金某人的真传……你明天上班时自己送他么好嘞,又不是见不到他。”   五月无奈地看着她:“秀拉姐。”   金秀拉头重脚轻,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只想马上跑回到床上去睡觉,胡乱应付她说:“好好好,放下吧,我明天帮你送给他就是了。”   五月上前来,从她手中把装猫的纸箱拿下,放到地板上,轻轻抱了她一抱:“谢谢你,秀拉姐。”   金秀拉说:“亲爱的,我刚刚就想说了,你呼吸发烫知道吗?没发烧吧?”伸手要去摸她额头,她已极快地转身走了。   五月退回到门外,回头冲轻轻一笑:“秀拉姐,回去睡觉吧。晚安。”   金秀拉关上门,把地板上的一堆东西往旁边扒拉了下,走进房间,一头栽倒在床,睡了。小猫在黑暗中喵喵直叫,金秀拉大声喝斥了它两声,然后把耳朵捂上。   猫跳出纸箱,开始抓门,声音在半夜里听上去毛骨悚然,金秀拉干脆把头钻进被子里。猫抓了半天门,出不去,又去挠厅里的纸箱,抓了这个挠那个,几个纸箱挨个抓挠过了一遍。   金秀拉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连续几声纸张撕碎的嗤啦声响,紧接着是纸箱子倒地的闷响。烦闷得不行,把床头灯打开,跳下床去厅里查看。见丑猫弓着身子,竖着尾巴,一脸警惕地蹲在门前,它面前是碎了一地打火机包装纸。   金秀拉气坏了,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叫我明天怎么拿去送给泽居总会!”蹲下去,把打火机包装盒拿起来,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包装纸被猫抓破成条条缕缕,肯定没有办法补救了,气得她干脆一把撕掉。包装纸撕掉的同时,一张印有淡色花纹的笺纸随之掉落。   笺纸捡起来看了一下,上面写有一段简短的祝福语,是用日文写的,字迹工工整整,字体清新娟秀,一看就知出自五月之手:いつまでも幸せが続きますように。   请永远幸福下去。落款也就简单两个字:五月。   五月和金秀拉道别后,空着手,慢慢爬上了六楼,觉得好累,在门外站着喘了口气,休息了一下,觉得好点了,才打开门,换上拖鞋,再把门带上。想了想,又拉开来,留了一条虚缝,这样方便人家进来,不至于大半夜的敲门砸门,惊扰四邻。   走进房间,环视四周。整个房间空空旷旷,干干净净,又恢复到了她刚入住时的样子,除了多出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和她的一包衣服和床上的被子毛毯、以及厨房碗架上的一碗架的餐具以外。餐具金秀拉也许愿意要。衣服和被子毛毯上她“请随意处置就是”的纸条也都还在。   电脑里,风居住的街道的CD还在播放,听得有点腻了,过去换成《百鬼夜行抄》,设置为循环播放。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搬了一张椅子,来到阳台上,踏上椅子,侧着身体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慢慢坐了下来。   平时伸头往外看一下就头晕的高度,今天坐在栏杆之上,半边身体悬在阳台外面,心情竟是意外的平静和轻松。雨仍旧在下,外面的空气新鲜而又湿润,有寒冷的夜风吹拂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她跟随百鬼夜行抄的曲调轻声哼唱,然后拿起手边的手机。   先是给吕课长编辑了一条短信,编辑完,重新审视,总觉得这句“实在对不起,给你们大家添麻烦了,请原谅”不够诚意。短信看了两遍,还是删除了。这种事情,多说无益,说也无用。短信删除后,想了想,开始给金秀拉打电话。   三楼,金秀拉骂完猫,还不解气,往猫的脑袋上抽了一耳光,拎起它的一只豁边耳朵,拉开门,把它往门外一丢,骂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反省好了再放你进门!”猫一脱离她的手掌,就“蹭”地一声远远逃走了,她并没有看见,“砰”地把门重新带上,打火机盒往饭桌上一丢,接着回去睡觉。还没躺下去,手机铃声响起。这个时间,谁还会打电话给她?拿起来一看,是五月。   电话彼端五月的嗓音十分温柔。她温柔说:“不好意思,又吵醒你,因为刚好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金秀拉的关注点却不在她所说的事情上:“怎么半夜三更还在听哀乐?”   以前金秀拉在的时候,她放过几次《百鬼夜行抄》及《风居住的街道》,结果被金秀拉说是哀乐,一听就头痛,一听就想流眼泪,一听就万念俱灰,所以不许她放。   六楼,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半边身体悬在阳台之外,在这支被金秀拉称之为哀乐的百鬼夜行抄惆怅又缠绵的曲调之中,温柔说道:“我想起来的这件事情其实是一句话,是想说给泽居桑听的一句话,能否请你帮我转告给他?”   金秀拉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这么客气,连敬语都用上了?咋回事嘛。”   五月自顾自说:“这句话很重要,请你帮我转告他好吗?”   金秀拉说:“亲爱的,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看来我明天得找你好好谈一谈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五月说:“请你帮我和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咋回事嘛,你要辞职走人了,还是犯重大错误了?”   五月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都没有,放心吧。只是这句话,别忘记了转告他啊。”   “唉系,怎么会忘记,就一句话!”   “那你重复给我听。”恐她醉酒,睡醒一觉会忘记。   “不就是‘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嘛。”   金秀拉一字不少地重复一遍给她听后,她这才放心下来:“谢谢你,秀拉姐。”把手机放下,侧脸去看黑漆漆的夜空,雨水太大,不得不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泽居桑,我要让你失望了。”   风继续吹,雨继续下。百褶裙的裙摆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像是鸟的羽。缓缓闭上眼睛,身体一点一点的,向后,向外倾下去。下面迎接她的,是一楼围墙外积着大片雨水的空旷水泥地。   永别了,泽居桑。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永别了,上海。永别了,我所爱的人们。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太累太累。   虚掩上的客厅大门外有猫“瞄”的叫了一声,然后是猫爪抓挠木门的声音。阳台上,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身体后倾到眼见要失衡的时候,出于本能,两手又去抓住了身下的栏杆。黑暗的雨夜中,自嘲地笑了一笑,问自己:这个时候,还会害怕摔疼么?   于是手松开,身体向外慢慢倾斜下去时,眼睛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客厅“嗖”地窜了进来,心脏又为之小小的惊了一惊。   小猫从门外窜进房间,再瘸着腿跑到阳台上,在她悬空的脚底下打着转,哀叫个不停,跟疯了似的往椅子上跳,挠她的脚,抓她的腿。她慢慢流出眼泪来:“拜托你走开,去找秀拉姐,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猫抬头,用清澈而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   她稀里哗啦地流着眼泪,和脚下的小猫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马上不在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和猫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不得不重新紧紧抓住栏杆,恐怕一阵风过来就把自己吹落下去,“你不要来找我了,秀拉姐人很好。她会对你没什么耐心,会给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一定不会让你再饿肚子。因为是我最后拜托她的事情,她应该也不会丢弃你……所以,你走开,去三楼找她好不好。”   然而猫始终不愿离去,就在她脚底下转来转去,几次三番跳起来,用脑袋去蹭她的脚踝。她说:“你不走,那就算了,我不管你啦。”   手从栏杆上再度松开,再度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生前最后这一刻冷的风,冰的雨,以及黑的夜。然后,身体再度向后慢慢倾去。   大年初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第212章 212   小猫于她悬空的脚底下暴躁而又凄厉地哀叫。猫的哀叫声中, 她放在身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市座机号码。   铃声响起时,她身体一僵, 同时又是一惊,忍不住去猜测,谁还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自己。会是谁呢, 这么晚。在火车上时, 二叔又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后来也就消停下来了, 到了这个时间,更不可能打来找她。   于是她仔细思索,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想了一想, 答案肯定是没有。不过,这个时候,再去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然而, 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却固执得不行,即使对方不接, 却始终不愿挂断。电话铃声加上猫叫,她莫名烦躁起来, 早知道该关机的。算了,有始有终,就接了这个电话, 然后关机,然后心无牵挂地、安静地离去吧。   在护栏上重新坐正,用发抖的手拿起忘记关掉的手机,抹去手机屏幕上的一层细密的水珠,对着屏幕,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有喊叫声,有奔跑的脚步声,和她这边的静谧雨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听不出具体年纪多大,但能听出她已经焦躁到接近爆发的边缘了。年轻女人开口就极其粗鲁地抱怨她说:“真是,电话怎么打这么久才接?!”   她有点莫名其妙,轻声问:“请问你是谁,打我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钟五月是吧!速到瑞金医院急诊部来一趟,记住是急诊部!”   对方的口气太过简单粗暴,她听得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泽居晋认识吧?你是他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没错吧!”   “是的,他的紧急联络人是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以为已经看透一切,心已如死水,听到他的名字后,心脏狂跳,竟然又紧张起来,手紧紧抓住护栏,恐怕正在打电话的当口就从六楼的阳台上摔落下去,“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出事了,现在抢救中。快点过来,瑞金医院急诊部!”   她问:“请问你是谁?”   “我这边是医院急诊部!”对方想来很忙,连声再见都没有,极其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五月是深夜十二点正赶到瑞金医院急诊部的。急诊部内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她找到值班护士那里去问泽居晋的情况。   泽居晋正在急救室抢救中。他的情况护士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浦东机场回市里的途中出了事故。车子在经过一座水泥钢筋桥时,不知何故竟然冲破桥边铁栏杆,连车带人栽进桥下的一条小河浜里。等到路人打电话报警,救护车其后赶到并把车里的人救上来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所幸小河浜河窄水浅,车里的人才没有溺死其中。但寒冬腊月,受了伤的人在水面结冰的河浜里泡了那么久。“啧啧啧。”护士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指着旁边一个坐在长椅上低头哭泣的年轻女子说,“喏,那个也是他一起的,车里三个人,就她运道最好,只有几处骨折,受了点皮外伤。”   哭泣的年轻女子就是泽居晋的女友。他女友身穿医院的病号服,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即便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头上满是血污与泥泞,因为失血和恐慌,脸色惨白成一片,但伊的黑发红唇在神情麻木、面有菜色的病人及护士中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这时候大概是哭得累了,把头靠在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中年妇女揽着她的肩头和她低声说话。   五月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和她见面。想起从前那几次和她见面时的情形,真是恍若隔世。   值班护士接着说:“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命好的,就是破了相,额头上缝了几十针,不是什么大问题,警察正在病房里问他话呢。只有那个日本年轻男人最倒霉,一身都是血,左腿粉碎性骨折,两条腿上都插着很多碎玻璃,有些伤处都能看得见骨头。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抢救的回来……”   五月打断她的话:“粉碎性骨折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什么就抢救不回来了?”   值班护士耐心说:“他腿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其实不致命,致命的伤在脊背上。”转过后背给她看,“喏,是这里被撞到了,脊椎神经受损,人当时就昏迷过去了,知道伐。”   “……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后遗症大了去了,我这里就说不清了。这个要看他的受损程度了,严重的话,可能会成植物人,也有可能半身不遂,什么可能都有。   五月还有电话要打,不再和护士说下去了。心慌得厉害,砰砰直跳,腿站不稳,去旁边找个座椅坐下来后,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津九设有紧急联络网,她是泽居晋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所以院方在第一时间通知她。她确认情况属实后,再按照公司规定,依次通知吕课长、总经理大和田。那两个人都在睡梦当中,听到消息后都是大惊失色,三言两语问清地址,电话匆匆挂断。   五月通知完毕后,没她什么事情了,于是就呆呆地坐着。座椅另一头的泽居晋的女友哭到现在,嗓子都已经哑了,她身侧还有个移动的吊水架子,水还有大半,看样子才吊上去没多久。她膝上放着的,是泽居晋的手机。   听五月打完电话,泽居晋的女友止住哭,抬起细细的手腕,擦了一把眼泪,望着她说:“谢谢你赶过来,谢谢。”她说话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五月看着她即便萎顿不堪,却依旧精致美丽的面庞,心中一阵冲动,很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她的男朋友应该不会有事情。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她全身酸软无力,连说句话都觉得累。   泽居晋的女友向她道谢,她缓缓摇头说:“不用谢,应该的。”顿了一顿,问她,“你的胳膊,不要紧吧?”她不只是胳膊,脸上脖子上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我只是骨折,不要紧。但是晋酱,晋酱伤得很厉害……”眼圈一红,又捂脸哭了出来,泽居晋的手机从她膝上跌落。五月弯腰捡起来,给她放到座椅上去。   旁边的中年妇女很是心疼的样子,把她赶紧揽住,说:“咱们回病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她哭了又哭,就是不愿意走开,大概因为泽居晋动手术的急救室就在这栋楼里。   “那个,”五月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想了想,轻声告诉她说,“我们公司的两个领导马上就赶来了……你这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做吗?”   她摇头,指了指身边的中年妇女:“不需要了,我家阿姨在,明天我爸妈也会从外地赶过来……对了,你姓钟对不对?”   “我叫钟五月,是泽居总会的翻译。请问……”   “我叫lily,不是美丽的丽,也不是茉莉的莉,是英文名lily。”   “lily。”五月点头,轻声念了两遍,“lily,我知道了。”   “叶夏美子,叶夏美子,麻烦你来签个名字!”一个护士拿着一本簿子,步履匆匆而来,“已经跟你们说了,守在这里也看不见他的人。他现在手术中,如果手术顺利,接下来就要被送去ICU观察……你回你的病房里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会通知你的!”   Lily不理会护士的埋怨,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好手一边填写名字,一边和五月解释说:“我姓叶,夏美子是我的名字,是在夏天这个季节里出生的美丽孩子的意思。”   五月再次点头:“我知道。”从名字就能知道,这是一个为父母所钟爱的女孩子。所谓的天之骄女。   护士和阿姨再次催促lily回病房。她无奈,站起来,她家阿姨帮她推移动吊水架子。两个人慢慢走了两步,她忽然回头,把手上泽居晋的手机递给五月:“他的事情,请帮忙通知一下他的同事和工作上有来往的人……他通讯录上都分好组了,屏保密码是0202。”   “0202……”五月恐怕忘记,在唇间重复一遍。   Lily以为她没听清,再次告诉她:“0202,他妈妈的生日。”   五月从lily手中接过泽居晋的手机。手机屏幕碎裂,后盖黏糊糊的,翻过来看了一看,是血。按下home键,看到屏幕上那张熟悉的风景照时,终于对他出了车祸、正在急救室内抢救一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实感。从家中赶往医院的途中时,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所以没有那么急着给吕课长和大和田打电话,因为不相信他会出事,只盼是医院出错。回日本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才过这么几天,就会出事,就会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等待抢救、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猫和泽居晋救了她的命。   泽居救了她两次。 第213章 213   Lily已经走出几步了, 五月想了想, 追上去,小心问:“那个, 不好意思,方便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嗯,可以, 如果需要的话, 我把地址也告诉你。”   五月记下她号码和地址,然后向她解释说:“你的伤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你出去以后, 我会随时把泽居总会的消息告诉你。”   Lily的眼睛又红了,极力忍住,伸手抓住五月的手摇了摇:“不用了,我会每天都来看他。不过, 还是谢谢你。”松开五月的手时,她忽然又说,“你身上烫得厉害, 是不是也生病了?”   五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吕课长打来的。他家相对近一点, 已经赶到医院了。进了医院大门,七转八转, 就是找不到急诊部,于是给五月打电话。五月向lily匆忙挥了挥手,出去找吕课长。   走出急诊大厅, 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他吕课长的身影,五月急忙迎上前去,吕课长急得衣服纽扣都扣错了位,一路小跑过来,大老远就开始唠叨:“哎呀,真是!我都给吓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害怕死了……”   五月想向吕课长微笑,然而眼睛里却有泪水在打转,喉咙里哽咽着,说了一句话,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吕课长忙又安慰她:“别慌别慌!对了,不是说没买到火车票吗?不是说明天也要请假的吗?哎呀!五月,五月,五月——”   五月伸出手去,想拉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拉住,身体软软地、慢慢地倒下去,倒在离吕课长还有一步之遥的冰冷水泥地面上。   五月发烧咳嗽没有及时医治,反反复复,终于发展成肺炎,晕倒在瑞金医院急诊部,也在瑞金医院住了两天的院。她出院的这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她谢绝了吕课长派人来接自己出院的好意,自己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疗费等吕课长已经帮她垫付了,所以不过是签个名字的事情。   自己把自己的出院手续办好,收好□□,从住院部出来,去急诊部打听泽居晋的情况。值班护士告诉他:“那个外国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但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乐观,人持续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他家和公司来了很多人,但只有他爸爸才被允许进病房呆了几分钟,看他一眼,其余人都只能在门口隔着玻璃门看看。你回去吧,他病房不允许外人探访的。”   所以,尽管知道他就躺在这一栋楼的某一个房间里,但仍旧没有见到他。   走出医院大门,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吕课长及同事们送的一堆水果零食等先丢进去,人也跟着坐进去之后,打开金秀拉留给她的一份事故次日的新闻晨报又拿出来看。在社会新闻的那一版面上,登有泽居晋那场事故的报道。   新闻上说,出租车司机王某于大年初六深夜十时在机场载到一男一女两名乘客,由机场驶往目的地的途中,经由一座钢筋水泥桥时,车子突然失控,猛撼桥边铁栏杆,发出隆然巨响。由于撞击力猛烈,桥边的铁栏杆当即损毁,车门撞飞,导致部分栏杆铁条插入车内。怀疑车内一日籍男子未扣安全带,上半身被抛出车外,背部撼向桥上石柱,当场昏迷。日籍男子身受重伤的同时,肇祸出租车由栏杆缺口栽入桥下小河内。现场一片混乱,交通一度受阻。   警车接报到场,迅即进行打捞救助活动,但因当晚雨大路滑,打捞工作难度较大,警察连同过路行人齐心协力,费时半小时才将困在车内的三人打捞上岸,并紧急送往瑞金医院救治。两名乘客中的日籍男子失血严重,情况危殆,另一名美籍华裔女子手臂骨折,无生命危险。涉事的出租车司机王某面部多处受伤,送往医院途中一度休克。在医院,对王某进行抽血化验后,证实没有饮酒。后据王某称,导致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雨大路滑,视线不佳,最终酿成事故。据悉出租车公司相关责任人已前往医院探望了受害者,王某也表示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云云。   新闻晨报上的报道看完,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钱包和手机,开始给各家银行打电话,挂失银行-卡。换了几次工作,共办了三张不同银行的工资卡,加上最近申请的一张信用卡,手头上共有四张卡。用时五分钟,四张卡挂失了三张,还有一张在用的工资卡内有余额,要本人前去柜台办理。   卡片挂失完毕,车子开到了距小区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小路叫咸塘浜路,路上有座小桥,名曰咸塘浜桥。浦东张江一带工厂密集,污染较别处严重,桥下的河水终年都呈乌糟糟的铁锈色。她请司机停下,下了车,走到桥边,手机关掉电源,然后在水泥栏杆上大力敲击机身。司机伸头催她:“还走不走?”   她回头,说:“这就走。”一扬手,敲得七零八碎的手机尸体掉落河内,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响起,然后,对着水面涟漪笑了一笑。再然后,抬起头,对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宛若新生。   下午没去上班,在家里休息了半天。在这半天时间里,带着手上所剩的唯一一张工资卡去了银行,把两月份的工资取出来,卡片当场销掉。然后叫上出租车,去两公里外的另一家分行申请了一张新工资卡。银行都是建设银行,虽然地址不同,但也都还在浦东张江地区,不知道这样做有无用处,姑且这样做了。   □□的事情办完,接着去买了新手机,换了一个新号,最后去超市采购,顺便买了几包猫粮。天上黑影的时候,终于回到家中,从金秀拉那里把丑猫接回来,打火机要回来,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猫两个慢慢吃完。饭后,把家中又重新收拾了一遍,丢垃圾的时候,顺便出去散步。   这一次走了很远,从家走到公司,再从公司走到世纪公园,沿着世纪公园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再原路走回去。晚上九点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洗了一个澡,看了一部《当幸福来敲门》,然后关灯睡觉。第二天起来,阳光明媚。吃完早饭,经过三楼时,叫上金秀拉一起去上班。   五月不在的这两天,财务课新来了一位部长,中国人,四十多岁,姓万,是施总介绍来的,就坐在泽居晋办公桌的隔壁。因泽居晋现在情况不明,短期内是不可能来上班了,吕课长权限有限,财务课群龙无首,日本母公司在一时之间来不及派遣新人来顶泽居晋的位子,于是就由中方临时推荐了一个人选过来,暂时顶替一下泽居晋。   这几天泽居晋他爹,津九的代表取缔役泽居宽一直在上海,大和田及施总等人全部出动,跟前跟后,和医生沟通,联系律师,与出租车公司交涉等。这个时候,公司内颇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也没人想起来给万部长办个欢迎会。婆娘们聚集在一起八卦的音量也降低了很多,由叽叽喳喳变成了嘀嘀咕咕。茶水间,洗手间,不论去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才两天,他爹的头发就急白了不少,可怜是可怜,就那么一个儿子,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是啊,真是没想到。对了,听说他妈也来了,病房不让进,忙么又帮不上,一直呆在酒店,估计急也急死了……”   “那么年轻,不可能是他妈吧。施总的司机在群里说,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你懂个什么,那是人家保养得宜,而且不是和施总寒暄说:‘我们家阿晋他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十分感谢,这次更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么?话说,我老公要是这么有钱,我也……”   别人无意听她酸溜溜的、永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打断她的话,说:“新闻看了没有,搞了半天,他女朋友原来不是上海人!”   “吕课长在医院里和她说过话的,人肯定是上海人,说正宗上海话的,只不过一家人早年办了移民,拿美国绿卡,留在上海做生意而已……知道伐,人家是皮衣设计师,在新天地也有店的……”   婆娘们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为这场事故想象出无数或香艳或离奇的情节,然后散播出去,换来同伴们各种“真的假的”、“天啊,这样啊”诸如此类的惊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到最后,话题会自然而然转到财务新来的财务部长身上:“那个万部长把自己当成谁了?抗日战士吗?也太恐怖了吧!”   “就是就是,我早上去找他盖章,他和我说:‘日本人答应了,我也不能答应,不要拿日本人来压我!’帮帮忙好伐,不批就不批,反正又不是我家用。到时候生产跟不上,让他自己和日本人解释去!”   还没来得及和新部长打过交道的,纷纷咋舌:“他一个新来的,说这话真的合适吗?”   大家貌似对这位新来的万部长颇有怨言,不过他本人并不介意,跟打了鸡血似的,把泽居晋以前处理完毕或是处理中的工作全部找出来翻检阅读。看不懂的,就把资料丢给五月,叫她翻译。五月刚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的第一天,就忙到头晕眼花,连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   本文前半部分是五月努力从小服务员成长为专职翻译的奋斗历程,   后半段则是人格的完善(摆脱家人),和对于感情的追求,(和泽居的那点事儿,分分合合,相爱相杀)   好像有人一直管泽居叫居泽~   泽居老家福井,靠海,依水而居,所以才有泽居这个姓氏。   感谢小伙伴们订阅留评,浇灌营养液以及投雷支持,还有每天写小剧场的小伙伴,么么哒,鞠躬~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1:4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1:59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2:06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2:11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2:1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2:23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6:19:15   18750237扔了1个地雷 第214章 214   第二天, 五月就见识到了这位新部长的厉害。因宁波的一家兄弟公司从日本母公司请来一名翻译老师, 举办“如何提高职业翻译的职业素养”的培训会,吕课长代五月报了名。五月拿出差申请表去万部长那里盖章时, 万部长对着申请表左看右看,沉吟说:“为期三天……时间有点长了,而且公司今年正在下大力气削减经费……我发现你翻译水平还可以, 这些乱七八糟的, 其实不去应该也没问题。”才上班两三天,就俨然一副忧国忧民的腔调,口口声声都是为公司好, 为公司着想,叫人无从反驳。   论能力,吕课长完全可以胜任部长一职,不知为什么, 公司里没人想到他,而是请了外来的和尚来念经。虽然他过两年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了,拼劲和野心是一样都没有了, 但要说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那也是不可能的。见五月没有盖到章, 把申请书一把夺过去,跑到万部长跟前代五月争取:“我们公司里的翻译每年都有这个培训机会, 别的部门的翻译都去,没有理由我们财务的小姑娘不去。小姑娘的业务水平提高了么,工作做起来也会更得心应手, 部长你说是不是?你放心,事业计划里有这笔预算,不会超支,超支了算我的,这总可以了伐!”   第二天,五月就动身去了宁波,参加为期三天的翻译培训。培训的间隙,偶尔会看看金秀拉等人在群里的发言。金秀拉从早到晚对她的丑猫抱怨个不停,叫她尽早回上海把猫领回去;小唐妹妹则时不时地发布从她哥那里听来的关于泽居晋的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就是他仍旧没有好转,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呆着,然后他爹的白头发又急白了若干根。等等。   三天培训结束,第四天是周六,已经相熟的翻译们提议在宁波玩上一天。五月婉拒,一大早就收拾了从酒店出来,乘出租车去汽车站乘大巴回上海。都已经找到自己所乘的那辆大巴了,忽然又拖着行李折回了售票处,拿出钱包,对售票员说:“要一张去舟山的车票,谢谢。”   宁波距舟山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上午不到十点,就赶到了舟山沈家门码头。行李寄存掉,换了一堆零钱,然后上了轮渡。半个小时钟后,人已经站在了普陀山的山脚下。   从山脚下开始,就有虔诚男女一路伏地跪拜着往山上爬,五月很受感染,极想加入跪拜爬山的队伍里面去,终究没那个体力,再说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就一路走,一路往化缘的和尚面前放零钱。她刚病愈没几天,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爬几个台阶就休息一下,走走停停,快到中午才爬上去。   普陀山上,角角落落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庙宇神像,她也不懂,反正看见了,就去磕头跪拜,进上三炷香。一个和她同进同出了好几处庙宇的老阿婆看她一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姑娘,你手心不该向下。向下是拜祖先,向神佛磕拜时,手心得向上。”   阿婆操一口软软糯糯苏州话,担心五月听不懂,说话时打着手势,示意她应当怎样拜佛。五月懂上海话,所以苏州话听来毫无压力,闻言慌忙重新跪倒。老阿婆嘎嘎笑道:“也不用担心,心诚则灵,只要心中有佛,菩萨们不会怪罪你的。”向她看几眼,又问,“看你年纪,是来求姻缘的吧?”   五月默默摇头,摆明了不想回答,老阿婆仍旧喋喋不休地追问:“那你来求什么?”   “我是来为一个……”说出这句话时,忽觉眼皮一酸,忙揉了一揉,和阿婆一同出了庙,“阿婆是来求什么呢?”   老阿婆说:“我是来还愿。”   五月一怔:“如果灵验了,还要来还愿么?”   “那当然,心想事成了,却忘了还愿,那可不好。比方说,你来求姻缘,将来就要带上老公过来一同磕头还愿;要是求子,就要带上你的小娃娃来给神仙面前还愿。我以前生了一场大病,来求了菩萨,向菩萨发愿:等痊愈以后,每年都来烧香磕头。已经一年不拉地来了好多年啦。”   她这个时候,最愿意听的就是这种话,当下,不无欣喜道:“我也听说了,据说普陀山很灵很灵。来时也在渡轮的电视里看到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老阿婆说:“可不是,灵得很。”   和老阿婆说话时,两个拄着拐杖的年轻和尚一路磕头跪拜而来,大概是磕得头太多,伤到了膝盖,每到站立起来时,腿脚摇晃,身形不稳。两个人跪拜到五月及老阿婆的身旁,匍匐在地,向着二人摇了摇手上的木钵。五月膝盖一弯,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和那两个和尚相对而跪,将一张红色钞票双手放入到和尚手中的木钵中去。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个礼,跪爬着往前去了。五月目光追随远去的和尚,心中一片怅惘。要不是老阿婆拉着她,她就一路跟在两个和尚的身后跪着化缘去了。   老阿婆和她说:“哪,看你这么诚心,我来教你:你刚才不管到哪个殿前直接就磕头,那样是不对的。你要知道,菩萨有求必应,有求才有应,所以你进殿跪拜时,要先知道菩萨名号才行。哪,这一座里面供奉的佛菩萨像是药师佛。你要告诉佛祖你叫什么,家住何处,有何事相求,事成后何处还愿。”   五月进殿前,先进上三炷香,老阿婆跟在身后念念不休:“要用左手请香火,恭恭敬敬的用右手插在香炉中。还有,佛门中有很多法器,像木鱼啦,凳几啦。拜完佛祖后,可以摸上一摸,求点佛气。”看见五月似乎想去去摸佛菩萨像的两只大脚,忙把她的手拦住,说,“使不得,使不得!可千万要注意,别摸在我佛贵体上。”   五月连忙向佛菩萨像道歉,又向老阿婆道谢:“阿婆,谢谢你的指点。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   五月和老阿婆结伴一路拜下去,中午一起在普济寺内用了斋饭。饭后再接着拜,直到傍晚,山上大小寺庙才拜完。老阿婆累得气喘吁吁,五月也头晕眼花,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两个人找了山路尽头僻静处的石凳上坐着休息。五月把包里的矿泉水拿出来给老阿婆,老阿婆送她一包豆腐干,两个人默默坐着吃东西喝水,听头顶上菩提树的树干被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响。   老阿婆喝了几口水,从口袋里掏出条手帕来:“小姑娘,你额头上有香灰,别动,我给你擦擦。”擦了一下,没擦掉,仔细瞧一瞧,竟然是额头破了一层皮。老阿婆当下笑着感慨说,“真是傻姑娘,不过心诚是心诚的,菩萨会保佑你。”   五月都没有察觉自己额头破皮,“咦”了一声,用指肚沾了点口水涂到自己额头上去,腼腆说:“其实是我不小心而已。”   “你是在求菩萨帮你很大的一个忙对不对,心想事成之后,可千万别忘了带上人来还愿啊。”   五月向老阿婆微笑,嘴咧了一咧,却哭了出来:“阿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够过来。山这样高,台阶这样多,山路这样难走……我想,他大概是来不了啦。”   老阿婆摇头:“菩萨愿力无尽无穷,你有善心,又有诚心,菩萨自然会帮你的忙。”   周一,五月去公司上班,怕工作堆积得太多,所以特意比平时早去了半小时。到了公司,同事一个都没到,先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开机干活。   十分钟后,常课长和一群乘坐班车的同事们一道进了门。一进门,常课长马上缩了缩脖子,抱了抱肩膀,用上海话和总务老汪抱怨说:“进办公室这么久,都不晓得开下空调,冷也冷死了,真是。”公司里是中央空调,但办公室大而空旷,而且为了环保,同时削减费用,温度不能设置得太高。办公室的人受不了,因此又在办公室里面安放了两台立式空调。有时谁觉得冷了,就去开一下。他这样说,就是在抱怨五月没去开空调了。老汪不答腔,赶紧拿上水杯,准备溜去茶水间倒水。   常课长见没人搭他的腔,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怪不得周立波说上海人喝咖啡,北方人吃大蒜。外地人和我们上海人就是习惯不一样。我看笑话说,连上海的外国人都看不起北京的外国人了,哈哈哈。”说到后面,觉得好笑,哈哈笑了两声。   其实津九里面的上海人大都是吕课长、王主席这种,热心又和善。一般不会有人会把“外地人”三个字挂在嘴上向外地人秀优越感。尤其是五月和金秀拉这种担任翻译工作、每天都要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大家对她们只有更加小心客气。所以五月进津九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人家当面说出外地人三个字。   但其实常课长说出这话,并不见得有多少恶意,他就是这么个人。公司里面,除了上级领导,常课长对谁都是一个腔调,而且马上要退休了,刻薄起人来,更是毫无顾忌。对五月,他说外地人,换成上海人,他则另有说辞:“你这个人不灵的,你爷娘没教好你。”诸如此类,总之保管你郁闷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点忧伤和迷惘。   发了半天呆。   没有大起大落的文,一章章的追可能会比较辛苦,   作者因为干眼症,没有办法更太多,目前能做到的,就是保持日更了。   等完结以后,请从头到尾连贯看一遍,到时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鞠躬~~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06 12:36:12   飞天大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06 05:49:31   飞天大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06 05:48:54 第215章 215   一般像常课长这种年龄段的老阿叔老阿姨, 可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个性随着岁月的增长而逐渐磨平棱角, 逐渐变得更有包容性。即看得开了,性格越来越温和, 越来越宽容,一般的小事情不会再去计较。另一种就活成了常课长现在这个样子,性格越来越难搞, 嘴巴越来越刻薄, 是外面排队插队、公车抢座的主力军。大家资格不如他老的,被他刻薄上一句两句,也只能一笑了之。   肖系长和他乘同一辆班车, 是一同进办公室的,自然听见这句话,刚想劝五月一句“他更年期,你别睬他”时, 五月已经转脸向常课长开口说话了:“不好意思,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一般不会怕冷,所以进来时就没想到去开空调。至于你们老年人, 畏寒怕冷很正常,秋衣秋裤可以多穿一件。”   五月这话一出口, 常课长脸色铁青,肖系长噗嗤一声, 恐怕常课长听见,忙躲到电脑屏幕后面偷笑去了。老汪小声嘀咕说:“啊哟,我要加强锻炼了, 否则马上也要进入老年人的行列了。”   吕课长也乜斜着眼睛看五月:“我和老常桑同岁你知道吗。”   “那你是不是也很怕冷啊课长?”   吕课长觉得受到了侮辱,一挺胸膛:“谁说我怕冷啦,我现在脱光了去冬泳都可以你信不信!”   “不怕那就不算呀!”   常课长这一天气得,饭都没吃下几口。   周二,婆娘们四处散播从医院传来的最新消息:泽居晋几个大大小小的手术已经全部做完,情况渐趋稳定;瑞金医院拿出的治疗方案他爹也颇为满意,终于在滞留上海十来天后,在这一天中午离开上海,回日本去了。   小杜悄悄问吕课长:“他爸爸怎么没有把他带回去,日本的医疗水平和各方面条件都比中国好吧?”   肖系长一听这话,马上生气,板起脸来教训人:“休要长小日本志气,灭我大上海威风!”   小杜诚心请教:“系长此话怎讲?”   肖系长说:“我们上海医疗水平之高,之强,已经是世界顶级水平了好伐!日本一个医生一天看三个两个病人,我们上海的医生,病人铺天盖地,一天不看也得看三二百人吧?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哪边的医生业务水平高。”   小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这边的医生每天看那么多人,业务水平想不高也难。”   吕课长喝了一口浓茶,吐出一片茶叶,拿到眼睛底下研究了半天后,才舍得丢掉,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慢吞吞说:“我们上海的医疗水平呢,在全国来说,还是可以的。排名么,也就第一第二这个样子吧。但最主要的原因呢,是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离开重症监护室,更不用提长途飞行了,折腾不起。骨头好不容易接上了,万一哪里磕着碰着,一错位,好,跛了。他爹不敢冒这个险,作孽是作孽嘞。唉。”   万部长那边招手叫:“老吕,老吕,我这里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过来一下!”   吕课长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不单是总会,我老吕也作孽来兮的,唉。”   晚上下班,五月独自乘地铁去上海书城买书,所需的参考书买好,连街边的一排旧书店里也顺便逛了逛,晚饭就是路边买的章鱼小丸子和一杯肯德基买的红茶。在肯德基里一杯红茶喝完,书塞进包里,出了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   她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去瑞金医院。”   泽居晋所在的ICU病房肯定是进不去的,她乘电梯到ICU病房所在的那个楼层的走廊上,在角落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来看了会书。她去的时候,对面的长椅上也坐着一个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旁还放着一束康乃馨。那个男人戴着口罩,低头盯着自己脚尖,默默枯坐很久后,忽然抬起头来,问五月:“小姐,请问现在几点了?”   五月合上书,告诉他:“现在7:45。”眼睛扫到他脸庞的时候,被他半张布满青紫伤疤的丑陋面庞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多看一眼,慌忙移开视线。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苦笑着解释说:“最近出了一场车祸,刚出院没多久……”   五月心中一动,抬手指了指ICU病房的方向,轻声问,“是来看他的吗?看那个外国人的吗?”   那人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大概是一个“对”。   “他,那个外国人有花粉症,看他的时候不用带花。”   “……”   “那天是您开的车,对吗?”   那人抬手遮住自己的额头上一条弯弯曲曲蚯蚓样的缝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尽管已经知道缘由,却还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肇事的出租车司机告诉她的原因和报纸上所说的一样:“雨大,能见度低,车胎突然打滑。”   “报纸上说他没扣安全带。可是你要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人。”莫名的气愤起来,嗓子有点哽住,“他是近乎顽固地遵守交通规则的那种人。”   一听这话,出租车司机突然激动起来,嗓门抬高,为自己大声辩解说:“知道伐,那两个人从机场开始就一直在吵架,越吵喉咙越响,开到那座桥上的时候,男的解下安全带要下车,叫女的自己回家去。女的大哭大叫。我吓了一大跳,怕他们出什么事情,忍不住回头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了一眼……就是这个时候,车胎突然打滑,车身失控……”   五月不出声。出租车司机又说:“可能听上去像是我在为自己找理由,但要不是他们吵得那么厉害,导致我分心,根本就不会有这场车祸发生!”   =============================================================================   嘉兴城,温府。   出了正月,忽一日京里来人,来的是凤台府中的管家,也姓温。温管家进内院给老太太磕了头,送上从京里带来的各色礼物,说了半天家常话。老太太把京里的长孙一家大小挨个问了一遍,实在想不出问什么时,方才放他去书房找凤楼说正事。   凤楼召温管家进书房密谈一整晚,次日叫人拉了一万两银子去钱庄换成见票即兑的银票,一边叫人收拾行装。包打听李大娘也听到了些风声,回来同静好说了,静好和四春跑来告诉月唤:“大约二爷那边有什么事情,五爷马上要去京城啦!”怂恿月唤道,“你等他来,悄悄求求他,叫他带你同去,我们也可以跟着开一开眼,逛一逛京城。”   月唤却道:“谁要去京城,我才不要去。他爱带谁去带谁去。”   静好却喜滋滋道:“要是带人的话,怎么也得是你吧?东院那一位病歪歪的,成天吵着要出家,把自己屋子整饬成了尼姑庵,木鱼敲敲,经书念念;二姨娘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老太太也离不开她;只有你,闲得发慌。”   月唤说:“啧。”   四春得意道:“来回怎么样也得两三个月吧。一去那么久,五爷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姨娘?肯定会带我们姨娘一起去。嘻嘻嘻,听说那里比我们南边冷,静好姐姐,你说,我要带几件棉衣?我得赶紧去收拾棉衣去了。”   她往四春脑袋上一拍,说:“啧。”   她对京城风光没什么兴趣,所以她宁愿在家做自己的二掌柜。他即便不在,有老太太坐镇,想来也不至于吃了亏去。大不了,再去求老太太,干脆一天都呆在铺子里不回来算了。   待多嘴多舌的静好和四春出去后,她又想,他若开口叫她陪他去呢,她就说:铺子里忙得很,离不开我这个二掌柜呢。他若非要她去,和她说:你晓得的,我怎么舍得丢下你那么久,跟我一道去吧。她就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让我想一想。   她就想上一想,到第二天,再告诉他:我很忙,又怕水土不服,但为了你,还是勉强陪你去一趟好了。可你要知道,我只是怕你路上无人照料,并不是怕你三五个月之后带了四姨娘五姨娘回来。   当夜,凤楼过来。说几句闲话,吃了饭上床就寝,他在灯下看一会凤台给他的书信,然后手伸到她身上乱捏,一边捏,一边问道:“怎么过了个年,反而瘦下去这么多?我不在的时候,饭可有好好吃?”   她“嗯”了一声,等着他开口说去京城一事。然而,他始终没有开口。于是她就知道,他是不会带她去了。心想,谢天谢地,终于不用离开嘉兴城了。她生来没离开过家的,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来必会水土不服的吧。   睡到半夜,她身后贴着凤楼,觉得热,就把被子踢开,一条腿伸在被外。连踢两次之后,凤楼抬腿压在她身上,拿被子把她裹紧,说:“不要着了凉。”   她说:“偏要着凉。”   下半夜,她要起夜,摸索着往外爬,凤楼被她的动静惊醒,与她道:“先等我点亮烛火,当心摔跤。”   她说:“偏要摔跤。”果然,一脚踩了空,从床上骨碌碌滚下去,摔了个大马趴。   蜡烛点亮,凤楼看她趴在地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道:“地上凉,还不快点起来!”   她索性把脸贴在地上,说:“偏要这样。”还是被凤楼硬拉到床上来了。   天亮,凤楼起身,与她道:“我今天不要你帮我梳头穿衣,叫静好进来伺候,你不如静好细心,总是把我头皮扯痛。”   她说:“我偏要给你穿衣,偏要给你梳头。”赌气抓过他的衣衫,帮他扣上衣扭,结上衣带,又抢了梳子在手,把他的头发梳得油光滑亮,丝般柔顺。 第216章 216   凤楼今天一大早就想吃面, 月唤也跟着吃。厨房新来的厨子什么都好, 就是好忘事,前面才给他交代过的事情, 转眼就给忘了。四春特地交代过他,叫他一碗多放葱花,一碗不要葱花, 结果他两碗都撒了一般多的葱。月唤拿过筷子, 皱着眉头往外挑,凤楼看她一脸认真,不觉好笑, 把自己的碗推到她面前去,道:“你挑到我碗里,我爱吃。”   她说:“偏不给你。”把挑出去的葱花又都夹回到自己碗里来,就着汤, 几大口喝掉了。喝过之后,又干呕了半天。   饭后,凤楼道:“我自己去给老太太请安, 你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气哄哄道:“我偏要和你一起去。”紧紧跟在凤楼后面,跑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老太太处, 几句闲话说完,老太太问凤楼:“你打算几时动身?银子可都有备齐了?”   凤楼躬身答道:“银子前两天就已备齐, 老太太放心。孙子打算三天后动身。”   老太太点点头:“这一去,山高水远,你路上万万小心, 人也多带几个……打算带谁过去?”   一旁的香梨忙支起耳朵,坐在她下手的月唤则百无聊赖地看看指甲,再看看外面天色。   凤楼道:“随从三五个人便已够了。”轻咳一声,又道,“孙子还打算带上她。”抬手指了指月唤。   香梨脸上即刻堆了笑出来,伸手指戳了戳月唤胳膊:“哎呀,我就料到是你,偏会装,见了我们,都不说一声,恐怕我们会叫你捎带东西么。”   月唤正低头看指甲,心里头想着铺子里的事情,没听凤楼说话,听得香梨这般说,讶道:“姐姐说什么?”   香梨笑道:“放心,叫你捎带东西,也会先给你银钱,别装啦。”   凤楼冲月唤摆手:“去去去,你去铺子里帮忙去吧。”   月唤嘴里那一句“我偏不去”即将脱口而出时,看了看老太太,又生生咽了下去,道:“那我走啦。”给老太太福了一福,果真转身走了。   老太太的眼睛在月唤背上转了转,笑道:“也成。有她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吃饭穿衣,总比男人家要细心,我老太太在家里也放心。”   一句话说得凤楼伤感起来,道:“眼下父亲不在,我又要出远门,实在放心不下老太太。”   老太太抬手抚他的头颈,道:“我身子还好,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倒是你二哥的事情要紧。”说到这里,好笑道,“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吃得上饭,家里养了那么些人,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靠他自己的那几两俸银与禄米如何能够?一家子出项多,进项少,家里不帮着他些,怎么能成?”   凤楼好笑道:“老太太总是爱操心,有二嫂在,他老丈人一家也在,怎么会让二哥吃不上饱饭。”   旁边的婆子跟着笑道:“五爷还不晓得我们老太太么,一颗心成天就系在你们哥儿俩身上。”   凤楼动容,伸手揽住老太太的老腰,道:“老太太,我这一去,只怕快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你老人家千万保重。”   老太太点头,复又交代道:“你去了之后,和他说,就说是我老太太说的,要是没了银子,尽管和家里开口要,只是那些贪赃枉法、伸手向人索贿的事情,一件都不许做。若是败坏了温家的名声,我老太太便不认他这个孙子,也不许他再踏进温家大门一步!”   午间,月唤回来,把手上才买来的水仙花交与李大娘,叫她去寻个盆儿罐儿养着。这边四春沏了茶过来,她手捧茶杯,站在院中看李大娘收拾水仙花。恰好凤楼这个时候过来,把她买的水仙花拿过来瞧了一瞧,随口问道:“路上所用之物都收拾好了么?”   月唤奇道:“咦,你说的什么?收拾什么?”   凤楼笑道:“我说带你去京城,听不懂啊,哎,小辣椒,去不去?”   月唤昂然道:“不去,谁要去。”   凤楼道:“你既然不想去,那只好带香梨了。”   月唤道:“正该如此。她功高劳苦,本该带去散散心,过上几天轻省日子。”   静好端着水仙花进屋子去摆放,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个包袱,与月唤道:“姨娘,你包袱上的结打得这样丑,衣裳也没叠放好,棉衣也没带够,就两三件怎么行,北边那么冷!都说了包袱交给我来收拾就成了!”话说完,拎着包袱,一阵风似的进屋子去了。   凤楼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抬脚便走:“我去香梨那里问问去。”   她生气顿足:“你没看见我包袱都收拾好了么!”   “你又不跟我去京城,收拾包袱做什么?”   “我刚刚在铺子里时,都已经和丁掌柜都说好啦!”   凤楼回身看她:“你说好了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气得连连跺脚,看凤楼作势要走,连忙小跑追上去,扯住他的臂膀,往他怀里一倒,勾住他的脖颈:“大官人,求求你啦,我要跟你去京城!”   凤楼低头看她,忍不住笑道:“怎么觉得你像从前在我手底下混的那些泼皮无赖?”   三天后,凤楼与月唤叩别老太太,启程前去京城。凤楼带了随从三人,月唤带着静好与四春。他们动身的时候,美婵自然是不露面的,香梨却也病了,没能出来相送。月唤离了温府,但觉心内欢畅,又是生下来头一回出远门,从早到晚,叽叽喳喳地话说个不停。走了一两天的路,方才想起来问凤楼:“我们为什么要去京城?可是二哥家中有什么事情?”   凤楼笑道:“也没什么大事。”   月唤道:“可是我好像听老太太说,二哥家中都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所以叫你送点银子去接济他?”   凤楼放声大笑,半响,方问道:“二哥在京里做官你是知道的,他在哪个衙门,任什么职事你晓得么?”   月唤摇头。凤楼道:“他在兵部武选司任主事一职,官阶不高,只有正六品,只是武选司这个衙门职掌武官选任、授职,是油水最多的地方。他这个差事,是肥缺中的肥缺,要想发财,极是容易……”   月唤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老太太还要这样担心?”   凤楼复又笑道:“二哥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于功名上热心得过了头……父亲担心他不过,生恐他为了升官发财,做出以权谋私、贪赃舞弊的事情来,因此三五不时的就写封信去,把他骂上一顿。他为了让父亲和老太太放心,每隔个一年半载的,就让人带封信回来,百般哭穷,说日子过不下去。”乐了一乐,又道,“去年老爷过寿时,他刚好调任武选司,一时得意忘形,送了许多礼物来,被老爷臭骂一顿,那以后,就又老实了,老太太过寿时,只送了些挂面来,老爷反倒高兴得不得了。”   月唤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老太太和老爷便以为他两袖清风,是大大的清官一个,对他自然就放心多了。放心归放心,可又担心他过苦日子,所以命你送银两去接济他。”   凤楼取笑她道:“连两袖清风都知道了,孺子可教也。不过,这一回,我也有私心在里面,正好也可以带你去京城逛上一逛。”   月唤这才知道他迟迟没有同她说带她去京城,是在故意逗她,心内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甜蜜。   晚间,一行人在一个大集镇上寻了家客栈投宿,待安顿下来,凤楼携了月唤到客栈的饭堂里用饭,饭吃到一半,听得门口一阵喧哗,不一时,便见六七个人佩刀的从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白胖官儿入内。一行七八个人对着小二和掌柜大声呼喝,看着好不威风。   次日早起赶路,水生结房钱时,碰巧昨晚的那白胖官儿也吃好早饭,一行人抹了嘴巴便要出门,小二一看这一行人不结账就要跑路,忙追上来,赔笑道:“老爷们止步,老爷们的房钱饭钱尚未结算……”   一个随从立时竖着眉毛喝道:“什么鸟上房,老鼠多得像赶集,害得我们大人一夜都没睡好!还敢舔着你的鸟脸来要银子!”   小二笑不出来了,只愁眉苦脸地拦着那人不让走,拉扯间,脸上已连着挨了两巴掌。   凤楼看得蹙眉,月唤也是心惊胆寒:“现在的官儿都是这般蛮横么?”过了一时,又探头与凤楼取笑道,“做个官儿这么威风,你为什么不能学学二哥,去京里谋个一官半职?你若肯上进,老爷想必也会高兴万分。”   凤楼从前听多了这话,一听就头疼,当下很是不耐烦,冷笑道:“做刚才客栈里遇见的那种官儿么?人各有志罢了!我现下的日子多少自在?何必为了五斗米而屈躬卑膝?”睨她一眼,道,“怎么,小样,才识得几个字,便想着要做诰命夫人了?”   月唤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要做诰命夫人,做也轮不到我……我心里乱得很,舍不得离开嘉兴城,舍不得阿娘,却又想和你两个走得远远的,去过自己的清净日子。”转头望向他的眼睛,微笑道,“就像现在这样,没有别的人,就我和你。”   凤楼抬眼将她一看,半响,微微一哂:“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傻话别再说了,说也无益。”   月唤移开视线,轻声道:“我知道是傻话,不用你说也知道。”   这一天,都没再和凤楼说一句话。 第217章 217   凤楼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 一路上游山玩水, 走了大半个月,才走到安徽地界。凤楼指给月唤看桐城所在的方向, 与她说道:“将来年纪大了,我是要回桐城的,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呢。”   月唤幽幽叹了口气, 半响, 道:“我舍不得我阿娘。”   凤楼笑道:“那个时候,阿娘还会在么?”   她想起阿娘来,眼眶儿红了红, 偷偷眨掉两颗眼泪。凤楼看见,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道:“傻子,那个时候, 你有一堆儿子孙子要操心,哪里还有工夫去伤春悲秋。”   非止一日,凤楼一行人来到京城地界, 尚未进城门,便被凤台府里的管家接到了。因凤楼抵达京城之前, 已遣人快马加鞭前去报信,凤台知他今日必到, 是以派了府中的一个二管家前去城外守着。   二管家伸长着脖子候在道旁,老远的便看见凤楼,尚未等凤楼下马, 早已跑上前来,一把捉住凤楼的手臂乱摇乱晃,哈哈笑道:“五爷,可叫小的等到你了!为了等五爷,小的城门一开就蹲在这里守着了!”   凤楼眼睛一扫,见他十根手指头上倒戴了三枚粗大金戒指,不禁暗暗蹙眉,与他随意说笑两句,问道:“二哥呢?以往不都是他亲自来接的么?”   二管家道:“今天丁太师的夫人过寿,二爷去送礼,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散了。正巧咱们回去要经过太师府后头,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正好能碰着二爷。”   凤楼沉吟道:“他去年不是拜在李中堂门下……”   二管家左右看看,低低道:“李中堂年前新納了一名妾房,听说是如花似玉,美赛西施貂蝉,进府没几天,便害得李中堂得了……得了马上风,好不容易医治好,捡回了一条命,脑子却糊涂了,嘴歪眼斜,口涎四流,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已经连着多日不能上朝理事了,眼见着是靠不住了^二爷如今又认了吏部员外郎张中英张大人的夫人为干娘。”   凤楼又是摇头又是笑,道:“认了新干娘,去新干娘那里巴结奉承便是了,丁太师的夫人过寿,他也要去凑那个热闹,莫非想认两个干娘?”   二管家笑道:“五爷有所不知,张大人的夫人,便是丁太师族弟之女,二爷认干娘是假,想与丁太师结交是真。”   一行人且说且行,进了城门之后,月唤忍不住从马车之中探出头来,四下里看。天子脚下,果然是一派描绘不出的繁华,是别处再也比不上的。   二管家与凤楼说话说得忘了情,竟没留意到马车内的月唤,忽然一回头,瞧见车窗的布帘撩起,一个容貌秀丽、肤白圆润的女孩儿从中探出头来,忙忙下了马,向着马车躬身施礼。月唤手中车帘一放,脑袋急忙缩了回去。二管家隔着车帘,恭恭敬敬道:“小的温福禄给……”先前只听说凤楼带了个姨娘过来,年纪大了,忘性也大,竟忘记了是哪个姨娘。   凤楼正要把他那个二千金的说辞搬出来糊弄温福禄,月唤已脆生生答道:“你唤我三姨娘便成了。”   温福禄重新说道:“小的温福禄给三姨娘见礼了,三姨娘好。”   月唤道:“免礼,快请起。”   不一时,车马行至太师府附近,大老远的便瞧见府门口人头攒动,几个管事站在大门口迎来送往,与宾客大声说笑。凤楼命车与马都停在路旁,道:“看这样子,大约是散了,我等二哥一同回去。”   温福禄知他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因此急欲要见兄长凤台,便道:“我去门口问一问看,请五爷稍等片刻。”下了马,径直去了。   这一候,便侯了近一炷香的工夫。凤楼老大不耐烦,看看头顶,看看脚下。车内,月唤敲了敲车壁,凤楼凑过去,问道:“何事?”   月唤从车窗中探出头来,轻声问道:“大官人,请问马上风是什么病?”   风楼一怔,继而放声大笑,笑毕,伸手指往她脸上一弹:“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不许再问。”   不一时,太师府门口的宾客相继散光,才见凤台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急急赶来,见了凤楼,忙笑道:“叫你好等,我在里头也是心急如焚。”   凤楼见了兄长,自是高兴不已,却蹙着眉头,说道:“为何不能早些出来?”   凤台抬手为凤楼掸了掸身上灰尘,笑道:“酒席终了,丁太师留下亲近之人说了说话,喝了杯茶。这个时候怎么能够早早告辞回去?若是喝不到这一杯茶,那便算不得他的人了。说不得,只好耐着性子听他一番醉话。”   凤楼且听且笑,伸手在车壁上叩了叩,道:“听见了没有,这就是我不愿去做官的缘由。若是不留下听人家废话,便算不得人家的人了。”听车内有年轻女子咯咯小声笑。凤楼又道,“下来见过二哥。”   月唤依言,才要下车,凤台笑道:“免礼免礼,叫你耽搁了这么久,不用再闹这些虚的了,快随我回去再说!”   轻车快马,不出片刻工夫,便到了凤台府门口。凤楼将月唤扶下马车,月唤忙向凤台福了一福。再抬起头时,凤台眼前便是一亮,往她脸上狠看两眼之后,方才与凤楼笑着点了点头,凤楼报以嗤嗤两声坏笑。月唤面皮红了红,暗暗着了恼,伸手悄悄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跟在他身后往里走,一边偷眼去瞧凤台。这位兄长比凤楼体量短一些儿,身形肥一些儿,白面微须,一身天青色绸袍,比之凤楼,少了分英气,多了分斯文。   凤台的府邸也是一般的白墙青瓦,从外头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及至入内,便看出不同来了。只见各处尽是画栋雕梁,珠帘绮户;来往之人,无论门子亦或粗使,无不神气活现,衣着光鲜。想起老太太还在担心长孙吃不饱饭,心中不禁暗笑。   凤台的夫人东哥儿早已得了信儿,率了一帮子莺莺燕燕候在花厅门口,见了凤楼,忙忙的迎上来,笑道:“五弟,一二年未见你,别来安好?”   月唤见那东哥儿果然一张鞋拔子脸,光脸长也便罢了,偏还长了个塌鼻头,虽一身绫罗绸缎,头上金钗玉簪插戴了满头,年岁也还不能算是太老,不过三十上下,却被身后两排花枝招展的姬妾们衬得连刷马桶的老妈子都不如,心下也是暗暗诧异。待她拉着凤楼,絮絮问了老太太的好之后,便上前去与她见礼。她拿眼将月唤瞧了一瞧,伸手托住月唤的手臂,客气说道:“这位便是去年才进门的三妹妹了罢?不必多礼,外头冷,且进屋说话。”   花厅内温暖如春,鼻端闻得有阵阵幽香,壁上悬有字与画,椅凳之上皆铺有锦缎坐垫,放眼望去,但见一片金碧辉煌。便是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都是绫罗绸缎裹身,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在月唤看来,温府里头,老太太的那间屋子已经装饰得富丽堂皇、穷尽奢华了,但与凤台府中的这间花厅相比,却又有所不及了。   月唤看得暗暗惊诧,凤楼却是大蹙眉头。凤台虽然一向讲究排场,但前几年却还没有这般过火,如今一看,却是愈来愈铺张浪费了。不过正六品的官儿,家中装饰之奢华,犹如神仙洞府,叫人不得不为之心惊。   凤楼及月唤落了座,两排莺莺燕燕则站在东哥儿身后,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东哥儿吩咐道:“五爷最爱喝龙井,去我屋子里,把我收着的龙井拿来泡,顺便把两个哥儿带来与五弟瞧瞧。”又按着眼角与凤楼道,“五弟,你们姐儿没了,我们也没能去瞧一瞧……”   凤台道:“好好的,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   东哥儿瞟他一眼:“你自己不也很是难过了几天么,却又不许我说。”顿了顿,柔声道,“今儿也喝多了是不是?叫你不要那么拼命,也不想想自己的岁数,还当自己是毛头小伙子么。”   凤台笑道:“我自己有多大的量,自己清楚,不用你担心。倒是你,日夜操劳家事,管着一家子的人,该当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东哥儿白他一眼:“是了,知道了。你且去我屋子里去躺上一躺。”   凤台道:“不妨事。”   他夫妻二人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般恩爱缠绵,公然说着肉麻话。只把月唤听得身上一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果然许夫人要美婵向东哥儿学,这份本事,当真是十分了得。再去看凤楼,见他亦以手挡着面孔偷笑。   坐了一时,茶水上来,凤台家的哥儿姐儿便都被领了上来。三个小小身影才刚转过走廊,尚未进门之时,东哥儿便已面露喜色,远远地招手唤道:“桐哥儿,荣哥儿,你们快来瞧瞧,谁来了?”   前面走着的两个哥儿是双生子,只得三四岁的样子,身穿一样的衣衫,一样的头顶两角,一样的瓜子脸双下巴,身形圆圆滚滚,甚为可爱。后面跟着的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却是长脸黑皮,一张大嘴巴总是合不拢的样子,两枚被虫蛀出黑洞的板牙便都露在了外头。其丑陋相貌一望便知是东哥儿肚子里出来的。三个小孩儿进了门后,见了凤台,齐齐垂了手,唤了一声“父亲”。   凤台“唔”了一声,东哥儿已张开双臂,将两个哥儿一手一个抱到了膝上,亲了下左边的脸蛋,又亲了下右边的额头,两个哥儿也揽着东哥儿的脖颈嬉笑,女孩儿则怯怯地站在东哥儿的身侧,看她与两个弟弟亲亲热热说话。   凤楼与凤台含笑看着东哥儿母子说话,月唤眼睛看看那个长脸黑皮的女孩儿,看看东哥儿怀中的两个哥儿,心内是且惊且惧。 第218章 218   东哥儿把两个双生哥儿抱在怀里好一阵亲热, 方才笑道:“瞧瞧谁来了?快去给五叔磕头。”又与凤楼笑道, “上回你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襁褓之中, 现在都已经这么高了,你怕是不认得了吧。”   两个哥儿跳下来,齐齐走到凤楼面前, 屈膝下跪, 趴下去叩了个头。凤楼身后跟着的水生与鸡鸣二人早有准备,这时便将备好的礼物奉上,俱是在嘉兴城内以及一路所购的各式小玩意儿, 有送给凤台两口子的,他家哥儿姐儿并姬妾也是人人有份。两个哥儿甚是懂礼,收了礼物后,忙又谢过五叔。东哥儿身侧的女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凤楼, 凤楼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遂招手向她道:“蕴如也过来。”   那个叫蕴如的女孩儿抬眼悄悄东哥儿,小心翼翼地走到凤楼面前, 接过礼物后,在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声“五叔”。凤楼笑看她道:“蕴如也长高了许多, 还记得五叔么?”女孩儿低下头去,不作声。   东哥儿微微蹙眉, 吩咐奶娘道:“她今天午觉歇了么?”   奶娘忙道:“小姐听闻五叔今天要过来,从早上起便眼巴巴地等到现在,怎么也不愿意睡。”   东哥儿与那女孩儿道:“蕴如, 你五叔既已见过了,该去歇午觉了。”   蕴如怯怯道:“我想等弟弟一道回去歇午觉。”   东哥儿拉下脸,往女儿脸上看了一看,方才吐出一个字:“去。”   蕴如像是怕极了母亲,恋恋不舍地向凤楼望了一望,目光在月唤身上停了一停,终于还是跟在奶娘后面走了。她走后,两个哥儿中名叫桐哥儿的那个忽然看到凤楼旁边的月唤,遂歪着脑袋,奶声奶气问道:“你是我们家的新来的姨娘么?”   凤台大觉尴尬,喝道:“臭小子,休要胡说八道!”   月唤的脸“腾”地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轻声道:“我,我是……”   凤楼伸手将桐哥儿拉了过去,告诉他说:“她是五叔家的姨娘,下次可不要唤错了。”   东哥儿也忙笑着打岔道:“傻孩子,我们家的姨娘总共六个,都在母亲身后站着呢,下次可不许再胡说了。”   荣哥儿忽然插口道:“七姨娘哪里去了?”   东哥儿身后,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姨娘探出头来,笑眯眯道:“荣哥儿,你瞧我是谁?我不是七姨娘又是谁?”   荣哥儿扳着手指头数数,奇道:“老早不是七个么?那少了的,是哪个?”   凤台脸色忽变,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叫上凤楼,两兄弟一前一后离开花厅,前去书房说话去了。六个姨娘见凤台出去后,仍旧毕恭毕敬地站着,当中还有一个挺着个不小的肚皮。   东哥儿直至凤台的身影完全不见了之后,方才与六个姨娘道:“他们爷们都不在了,你们都与三妹妹见礼。”   月唤连忙起身,与两排莺莺燕燕厮见一番,人太多,七嘴八舌的,一时招架不住,只觉得眼花缭乱,大着肚皮的那个姨娘的名字倒是一下子记住了,叫做银喜。两下里厮见完毕,六个姨娘也落了座,只是不敢坐实,俱是斜签着身子坐了椅子一角,月唤光是看着都累。东哥儿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见她面有疲色,便叫人把她引到为她与凤楼早就备好的居处去了。   才一出了花厅,四春故意落后两步,拍拍心口,与静好悄声道:“我的娘哩,这位官夫人的架子真足,还是咱们家日子好过。”   静好亦是感慨:“从前时常听人家说二爷家的这位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主母坐着,姨娘们哪怕大着肚皮也要立着做规矩,我们家绝没有这样的事。”   ============================================================================   周三,金秀拉晚上没有任何安排,也没哥们姐妹邀请她出去吃饭,下了班就跑到六楼来蹭饭。丑猫一看见她的身影,立刻想起自己挨她打过的无数耳光,吓得尾巴竖成一根直线,弓起身子,一溜烟地逃到阳台上去躲起来了。   五月在厨房里煮饭,一边扬声问:“星期五,你吃火腿肠还是鱿鱼丝?   金秀拉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答说:“鱿鱼丝太硬了,我这几天智齿发炎,牙疼,嚼不动。火腿肠嘛,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爱吃。”   厨房里,油锅兹兹啦啦的响,五月没听见她的话,继续问:“星期五,我还给你煮了白煮蛋,我吃白,你吃黄,蛋黄可以让你的皮毛更加柔顺有光泽。看看你的毛,干枯得要命。”   “哦,是吗?”金秀拉马上把自己的马尾辫拉到前面来看了看,“果然,我的皮毛暗淡无光泽,需要很多蛋黄补一补。话说,为什么一定要星期五才能吃?今天星期三就不能吃了吗?”   五月把煤气灶的火关了,从厨房探头出来,往客厅里看了看,再转头冲阳台方向喊:“星期五,星期五,跑哪去啦?不许再啃花草知道吗!”   金秀拉手里攥着自己脑袋上的一把毛,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你家猫叫星期五?!”   饭菜端上桌,金秀拉看五月喂猫吃蛋黄,不禁牙槽发酸,问:“为什么给它起了这个怪名字?”   五月抬头看看她,没说话,低下头,又喂它蛋黄去了。   金秀拉往嘴里倒了一口啤酒,幽幽说:“它是母猫你知道吗?”   “什么?它真是母猫?”看上去很吃惊的样子。   金秀拉也吃了一惊:“你养它那么久,都不知道它是公是母?你连猫的公母都分辨不出?”   五月说:“我没养过猫和狗,搞不清楚。不过我猜它也是母的,因为给它洗澡的时候,在它肚皮上没看见有小鸡鸡。”   金秀拉撅倒,筷子一丢,把星期五抓过来,拉起它尾巴,给五月声情并茂地上了一堂猫体生理卫生课。星期五起初还不自量力地挣扎,结果又被打了两个耳光。   周五,下班前,施总把吕课长叫去开了个会,二十分钟后,吕课长从施总办公室回来,召集了手下喽啰开了个小会。会上,吕课长说:“我想大家其实心里都已经知道了,我今天叫大家来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此刻,让我以万分激动的心情,宣布一个好消息,好消息就是……”   小杜“蹭”地站起来:“我们财务报上去的四月份的加薪比例已经批准下来了吗!”   吕课长按了按他肩膀,示意他坐下:“是关于我们泽居总会的事情……”   五月“蹭”地站起来:“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吕课长点点头,按了按她肩膀,示意她坐下:“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很关心泽居总会,我今天要向大家宣布的消息呢,就是他手术做完之后,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了几天,观察下来,发现情况还是比较稳定的,已经得到医生批准,在今天早晨转到特需病房去了。”   肖系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自言自语说:“他那个女朋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五月乜他一眼,合上笔记本:“课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吕课长忙把她叫住,从衣兜里掏出两把钥匙,是泽居晋家中的:“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总会家的钥匙就交给你保管了,以后要是他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过去帮忙跑一下腿。另外,总会那里虽然请了24小时护工,他的主治医生也会说英文,目前用不到翻译,但是你有空的话,还是代表我们财务课前去医院看看他。他特需病房,是允许探望的……”   五月小声应了一个好。小杜问:“他不是有女朋友的吗。”   吕课长叹气说:“他女朋友也才刚出院,手臂骨折,也是伤员……唉!反正人家的事情我们不去管它,我们只管我们自己。董事长走的时候向几个领导千叮嘱万嘱咐,要他们多关照他儿子,大和田他们平时每天工作到九、十点,哪还有精力往医院跑?我们上下班那么远,也没时间,一次两次没问题,经常去就有点不现实了。所以施总把我叫去,和我商量,让我想个妥善的办法出来。领导既然信任我,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就要办好。而且他还是我们的老板,我们财务人员还是要多关心关心领导的。五月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事少,正好又是总会的翻译,派她去送温暖最合适。”   肖系长点头,表示认同,却又去提醒五月:“我关照你一句啊,你去看他归看他,但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因为同情和日久天长而产生任何不恰当的那个……反正不要忘记你是中国人,他是日本人,永远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中国人的奇耻大辱……”   “什么跟什么呀?说到哪去了!”五月把手上钥匙往会议桌上一丢,“要么你去!”   肖系长倒吸一口冷气,拿手指头点着她说:“我是好心提醒你晓得伐?你怎么可以狗咬吕洞宾?”转头和手底下最听话的喽啰小聂说,“你有没有发现,她最近好像哪里有点……”   小聂眼睛盯着五月,色眯眯说:“嗯对,好像瘦了,腰更细了。” 第219章 219   五月把钥匙丢到桌上, 和吕课长说:“课长, 鉴于系长的发言,我决定不去了, 请你安排大家轮流去探望泽居总会,或者是请工会组织送温暖活动。你们路程远,下班后要赶回去买菜烧饭, 但是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我四月份有日语考试,还要看财务初级的书,我也很忙的。”   吕课长于是批评肖系长:“小肖, 我今天不得不批评你一句了:你这个想法有问题,过于偏激,过于狭隘,你要相信我们五月是个意志坚定的好同志。同时, 我希望你今后能摒除偏见,用发展的眼光、欣赏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知道伐。”批评完肖系长, 再回来安抚五月,“小姑娘去年会计上岗证的发-票还在吧?拿来, 我给你报销了。还有,今年初级培训费用、日语自考的考试费用等, 只要有发-票,我都给你报了。”   五月在十一月份把会计上岗证考出来时,吕课长就要她拿来公司报销, 结果她发-票丢失了,又去找培训学校补开,后来年底事情太多,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报。当下双手环胸,望着吕课长微微一笑:“我进公司时间不长,课长你可别骗我,据我所知,公司为了鼓励员工学习,凡是和工作有点关系的学费都给报销。品管的一个人昨天不就来报了一个专升本的学费吗,你忘了?”   吕课长掏出手帕抹抹额头,干笑着说:“要不这样,你每周去看望老板两次,每次过去呢,我都给你算加班,正常工资的1.5倍,每次两个小时。你看怎么样?”   “1.5*2*5。”   “……”吕课长不说话,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除了学费加班费,还有来回出租车费也要报销。”   “……”吕课长还是不说话,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要么轮流。”   “成交。”   “课长你真好。”   “那还用说!”   肖系长和小聂咬耳朵:“我终于想起来了,这家伙从过年回来好像就变了,现在怎么凶巴巴的,没以前讨人喜欢了。”   小聂流着哈喇子,两只小眼聚着一簇亮光:“……人家都是瘦身先瘦胸,她的腰一细,胸倒显得更大了。嘿嘿嘿,嘿嘿嘿。”   周六一大早,五月出门去乘地铁,转公交车到泽居晋的公寓去。上了电梯,来到3606,打开房门,换上拖鞋,拎着包,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站了一站。房间内阳光充足,窗明几净,阁楼的书桌上的那只“不准时下班回家就杀死你”的水杯还在,水杯旁边,是一本翻开的书,仿佛下一秒种,主人就会回来似的。   洗手间里有放水的声音,是保洁公司的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阿姨听见动静,从洗手间里探头出来,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即笑着打招呼说:“叶小姐好。”   五月忙摇手:“我不姓叶。”   保洁阿姨说:“咦,你不是一直和我们电话联系的叶小姐?”   五月摇头:“我姓钟,是泽居先生的公司同事。”   保洁阿姨长长的“哦”了一声,为主人难过起来:“泽居先生人很好的闹,是我遇到过最好的雇主了,人爽气,又大方。他这次出事,我们也很难过的呀!以前我一周来打扫两次,今后就是两周一次啦,唉。”   五月默然,保洁阿姨又说:“对了,他拉杆箱里的衣服我都整理出来洗掉了,全是淤泥,箱子也摔烂了,上面还有血,吓死人了闹……”   五月把包放在沙发,在房间里四处看了一看,从阳台上转回来的时候,阿姨正唠叨到:“……还有几件白衬衫,上面的污迹洗不掉,已经成黑衬衫了,我没办法,都扔掉了……”   五月问:“阿姨,那只狗,”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很大,“泽居先生养的那只金毛哪里去了?”   阿姨说:“那只金毛啊,过年那段时间,好像是服务台的人帮忙照料的,后来又送去寄养了。上星期我来打扫卫生时,泽居先生的爸爸和你们公司的同事也在,你们同事把狗送到宠物店寄养去了。宠物店附近就那一家,不远的,小区出了门右拐就是。”   五月和阿姨道别,出了泽居晋的家。包里装着泽居晋的几身换洗内衣,手里拿着金毛的寄养协议书。宠物店很好找,出了小区右拐,没走几步就到了。进店就看见了那只金毛。金毛被关在笼子里,脑袋搁在自己的前爪上,眼神忧郁地看向笼外,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无精打采。五月走近前去,它稍稍抬起了头,撩起眼皮和五月对视,没有任何表示。   五月清了清嗓子,轻声问它:“hana,还好吗。”   本来老老实实趴在笼子里的狗听见她叫出hana后,猛地站了起来,在笼子里狂躁地打起了转,低声呜咽着,使劲伸脖子去顶笼子的门,想要挣脱束缚。   五月吓得手心出汗,赶紧退后几步,喊店里穿着白衣服的小医生过来:“为什么它身上有气味,你们不给它洗澡吗?”   小医生说:“这狗不习惯寄养,这才过去一周,脾气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夜里还会哭,食欲也不好,给他洗个澡费老大的劲,凶它也没用,想家想主人了呀。所以说再温顺的狗也不能寄养太久,不能说是我们没有照料好……”   五月问狗:“要和我走吗?”狗的眼睛湿漉漉的,使劲顶笼子,狂躁急促地呜咽着。五月听着害怕,手心直冒汗,忙又说,“唉,算了,你还是呆在这里好了。乖一点,饭好好吃,泽居桑过两天好了就就会来把你领走。”   小医生听见“领走”两个字,忙说:“要提前领走吗?领走可以,但是费用不退的。”   五月说:“我就是来看看它而已,不领走。”郑重拜托他说,“麻烦你们给它洗个澡,对它耐心点。”   小医生满口答应。五月向狗挥了挥手,说:“我走了,hana,下次再来看你。”   门口就是公交车站,等来一辆车,跨上去,刷了卡,找了座位坐下,回头又向宠物店的玻璃橱窗望去。小医生忙着招待客人,hana在低矮的笼子里打着转,暴躁而痛苦,也并没有人去把它放出来洗澡。这边,公交车的车门缓缓关上。   五月突然站起来,跑到前门处:“不好意思,我要下去!”   司机极其不满地嘟哝了一声:“烦是烦!”打开车门,把她放下去了。   五分钟后,五月就和hana两个站在宠物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了。   小医生送到门外,冲狗挥手:“拜拜,花小姐。”   五月回头问:“它名字不是叫小花吗?”   小医生干笑,显得有点局促:“它挑三拣四,不好伺候,我们都叫它花小姐……”   五月和花小姐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五月发愁,问它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花小姐左右看看,辨别方向,然后抬脚往左走。五月察觉到它的意图,告诉它说:“你家里没人了,我们不回那里去。”发现它走路时左后腿不敢着地,只有三条腿能用上力,问它,“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把爪子抬起来给我看下。”   花小姐不睬她,她也不敢去碰它,手里牵着绳子,远远地跟在它身后,手上用力,试图把它拉回来,但越拉,它越用力和她挣。五月被拖到柏庭国际公寓门口,远远望见大门,它突然兴奋起来,发疯似的往小区里狂奔,五月被它拖得差点栽了个跟头,气喘吁吁在它后面喊:“我们不去那里啦!那里又没人!”   她没这金毛力气大,被它硬是拖回了小区内。小区内保安和服务台的人都认识它,纷纷和它打招呼,它视而不见,直着脖子往里冲。到了一楼大厅的电梯前,它终于停住,蹲坐下来,看看五月,再扭头看看电梯。五月说:“不信我的话是吧,不信自己回去看。”气恨恨地找出钥匙来,扫了一下,一人一狗进入电梯内,按下36楼。   出了电梯,它又冲到到3606门前,如法炮制,用可怜的眼神看看五月,看看门。五月把它放进去,房间里干干净净,阿姨已经走了。   狗进了门,并不忙着往房间里跑,蹲坐下来,向她抬起前爪。五月愣了好一会才发现门口本来放着的一块脚垫不在了,它是要她帮忙擦一下脚爪。   五月蹲下来,离它远远的,从包里拿出湿巾,拿住它的脚爪,给它挨个擦拭了一下。它四只脚垫上都是裂开的血口子,刚刚不敢落地的那只后脚垫上的裂口大而深,隐隐有血迹渗出。大概是被关了几天,抓挠笼子而抓出来的伤。五月干脆在地板上坐下来,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护手霜,给它四只脚垫都厚厚涂了一层。   花小姐进了房间后就不急了,伸鼻子这里嗅嗅,那里看看,喉咙里呜咽着,跳到沙发上去趴了一趴,转眼又跳下来,进泽居晋的卧房里兜了一圈,然后一溜小跑到阳台上,在它的专用毯子上慢慢躺了下去。   五月蹲下来和它讲道理:“hana酱,你的主人,泽居桑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没有人照顾你,和我走好不好。我刚刚想起来一个好地方,那里不会再把你关起来,我带你去好不好。”   花小姐躺在自己的毯子上,静静地看着五月,眼神平和。即使不养狗不懂狗,也能够看得出,它这个时候心满意足。 第220章 220   五月在花小姐旁边坐下来等, 让它静静躺了很久, 觉得是时候了,狠狠心, 把毯子从它的身体下面抽掉,卷成一团,夹在腋下, 逼迫它站起来, 然后拉着它脖子上的绳子,把它往外拖,一边说它:“该走啦, 时间到啦。”狗不太想动,她又训它话,“你是不是傻呀?你是不是傻呀?想饿死在家里是不是啊!”   花小姐和她呆得时间有点久了,对她渐渐熟悉了起来, 大概也是饿了,对她固然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却如刚开始时那么抵抗了,被她毫不费力地拖行到了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五月夹着它的毯子, 拉着它脖子上的绳子,在公交车站等了很久, 终于等来一辆车。拉着它才跳上去,马上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淹没在司机和乘客的唾沫星子里面。司机和乘客纷纷嘘她:“那么大的狗, 怎么能带上公交车?”   她起先还试图辩解:“我只有两站路,马上就下来的。而且这狗不咬人,打过疫苗了,你看,多温顺。”花小姐大概知道人家不喜欢它,就悄悄地往她身后躲,脑袋贴着她的腿,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司机和乘客纷纷皱眉翻白眼:“下去下去!”   “可是我已经拉卡了啊,两块钱都刷掉了。”   “下去下去!”   五月和花小姐灰溜溜地下了车。花小姐的脚爪疼,跳下去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她把花小姐牵回去,在长椅上坐下来,望着蹲坐在地的花小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我一贯的穷人思维,出行首选公交,而且不知道宠物不能带上公交车,害你跟着我遭人家白眼。唉,你就当体验民间疾苦好了。对了,饿了没有,等会带你去买点东西吃。”等它休息好,牵着它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走去,恐怕再吓到人,不敢进店里面,就站在门边上,告诉收银员,“麻烦给我两根香肠,谢谢。”   香肠到手,先剥开一根,送到花小姐的嘴边。它闻了闻,扭开头去,不吃。五月气得笑了:“这个时候还挑剔?有的吃就不错了,饿死你拉倒。”把剥开的那根自己咬了一口,立刻大声惊叹起来,“天,还有玉米粒?也太香太好吃了吧!”怕它听不懂,用日语也说了一遍。   狗起先无动于衷,只是漠然地看她动嘴巴。她吃得太香,一边吃,还一边不停诱惑它,它看着看着,终于犯起了馋,眼巴巴地望着她,伸舌头舔嘴巴,嘴角口水不停地往下滴。五月把剩下那根也剥开,送到它嘴边,它这回张口吃了。吃完,意犹未尽,赖在便利店门口不愿意走了。五月就又给它买了两根,想了一想,再去隔壁水果店买水果,叫老板帮忙拼水果篮的时候,它看中了香蕉,汪了一声,看看香蕉,看看五月。   五月说:“你等一下,等老板忙好再给你买香蕉。”   它等不及,就伸脑袋往香蕉串上蹭啊蹭的,把香蕉的邻居,一串黑葡萄给蹭掉到了地上。五月教训训它:“不是说了叫你等一下嘛!”   水果店的老板娘听见动静,跑来一看,心疼得几乎当场死去,摸了一把笤帚在手,尖着嗓子喝骂起来了:“走开,走开!这讨人厌的狗!”   五月才和这狗相处两个小时不到,就知道这狗是个怂货,胆小怕事。果然,它被那老板娘一骂,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忙躲到五月身后去,脑袋往五月腿上贴,只敢露两只眼睛出来。   五月本来怕狗怕得要死,一直不敢碰它,走路时刻意和它保持两三步的距离,看它吓成这个样子,想也没想,伸手就搂住它脖子,让它脑袋躲在自己怀里,然后和老板娘吵:“不就一串葡萄嘛,我买下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葡萄拿来,水果篮不要了!”   老板一听生意要黄,违心地训了老板娘两句,又向五月赔礼道歉,揪下一只果皮发黑的香蕉要送给花小姐吃。五月拒绝:“不好意思,我们这狗只吃进口的。”老板讪讪缩回手。   水果篮和进口香蕉买好,剥开一根,把花小姐哄进了出租车内。十分钟后,一人一狗就站在了西郊别墅区的门口。   在门口,五月被保安盘问了半天,果篮也被另个保安拿在手里左瞅又瞅,看他眼神,像是怀疑她果篮里藏有炸弹似的。盘问结束,又打电话到lily家,问明五月的确是客人后,才放她和狗入内。   Lily家在别墅区的中央位置,是一座白墙红顶的西式小洋楼,门口有草坪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有大片湖泊。为她开门的是上次在医院见过一面的阿姨,阿姨也记得她:“是你呀,那个翻译对不对。”伸手接过她递过去的果篮,看见她身后的狗,马上慌张叫起来,“怎么还带着狗?怎么还带着狗?”   五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吓了一跳,忙解释说:“我来之前问过lily了,她说可以的。”   阿姨疑惑说:“是吗?她对狗毛过敏,严重时会引起哮喘的。”   五月为难地看着躲在她腿后不敢露脸的花小姐:“这样啊,我不知道啊,要么带它回去好了……”   正在为难着,听见lily的声音:“是钟小姐吗?请进来。阿姨,你把狗先牵到旁边去,叫我妈回来时给它带点狗粮和玩具。”   五月忙讨好地把狗绳和卷成一团的毯子递给阿姨:“这狗性格很好,不会咬人的,疫苗也打过了。”   阿姨说:“哟,这狗还用克罗心的毯子呢。”不愧是在有钱人家工作的阿姨,眼界和见识自然非常人可比。五月在周围同事的影响下,固然多多少少认识了几个衣服包包的牌子,但对于这种平常不大见到的家居用品就一窍不通了,在她眼里,这不过就是一条有着奇怪花纹的加厚法兰绒毛毯罢了。   Lily正在家里喝酒,端着酒杯出来招呼五月上二楼房间说话。她房间里有棱角分明的桌椅,有着夸张表情的黑白人物装饰画,有大概是马路边捡来的破梯子改造成的杂志架,还有树枝和木板做成的挂衣架。第一眼看上去有点乱糟糟的,但乱得错落有致,乱得别具风情。   五月脱下羽绒服,在一个红唇造型的懒人沙发坐下来,阿姨也端着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是一杯自制奶茶,见lily正擎着高脚玻璃杯往嘴里倒酒,皱眉说:“酒不要再喝了,当心酒精中毒!狗也给你拴到后院去了,你犯了哮喘时可别怪别人。”把奶茶往茶几上一放,去把窗户打开透气,同时转头又问五月,“你身上没有狗毛吧?”   五月难堪,忙说:“我进来前都拍打过了,应该没有了。”阿姨夹着托盘,蹬蹬蹬转身下楼去了。   Lily的手臂依旧吊着,今天穿着真丝白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则披了件羊毛开衫。穿着相较以往,似乎有点随意,脸上照旧化着一丝不苟的妆。苔绿色的眼影,雪雪白的脸蛋,通通红的嘴唇像是刚吃了死孩子的血。五月才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就被她美得、仙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Lily在在五月对面坐下后,从牛仔裤后袋掏出一盒烟,说:“我家阿姨就这样,在我家工作了二十多年,从我出生的那年起就在了,现在和家人一样,比我妈还凶。别介意。”看五月的视线总不离她手中酒杯,笑笑,解释说,“至于酒,这阵子心情不好,烦闷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喝上几杯。”说话时,抽出一支细细的香烟叼在嘴上,开始四处找打火机。   五月从沙发上找到打火机,连同烟灰缸给她递过去。她问:“不介意吧?”   五月摇头:“不会,不会。”   Lily抽了一口烟,深吸到肺中,再缓缓吐出来,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混杂着她身上的檀木香调,很是好闻。五月的脸悄悄红了,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已经美到多看一眼都太过奢侈的地步,因此不敢多看,低下头去喝自己的奶茶,同时向她再次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lily在烟缸里磕了磕烟灰,“hana以前是流浪狗,被他球友捡去养了一段时间,大概是觉得太麻烦吧,就又送给了他养。”   五月在心中感慨,没想到狗生赢家花小姐竟然有过流浪和被人弃养的经历。沉默了一会儿,小心问:“你对狗过敏,为什么还会同意泽居总会养狗?”   Lily抬眼看了看她,说:“他知道。当然,他养之前,也有问过我的意见,但若我不同意,他还是会养。”   “哦……”   “有狗在,我就不会向他提出一起生活的要求。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实也知道我知道他的想法,不过我们都不挑破,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了。”   五月想说一句什么安慰她,实在想不出,只好再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帮忙收留hana。”   “他不喜欢被我、被这段感情所束缚,但愿意花精力去照顾它,所以其实很讨厌这狗来着,但心里却知道这是我和他的问题,和狗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帮他养条狗总还是可以的。”耸了耸肩,“   毕竟,我们还没有分手。” 第221章 221   五月赶紧转换话题:“那个, 听说泽居总会转到特需病房去了。”   “知道, 上午刚去看过他,总算脱离危险期了。看他被甩出车外, 身体猛撞桥边栏杆的那一刹那,还以为他……”话说不下去,嗓子哽咽出声, 忙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大家不是说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么。”五月手捧着奶茶杯,轻声安慰她说,“而且听说是请六院的骨科专家来给他动的手术, 应该会好的吧。”   “脊椎神经损伤,很难完全康复了,后遗症多多少少总会留下。”把剩余的红酒一口饮尽,再倒满第二杯, 然后用手背把突然涌现的泪水拭去。   “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救治还算……及时,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但愿吧。”声音沮丧, 无比悲凉。   一时无话。两个人一个喝茶,一个喝酒, 间或抽一口烟。五月和她面对面坐着,忍不住悄悄去观察她, 却又担心让她觉得奇怪,有失礼貌,然而还是为她所吸引, 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要看过去。一般人,哪怕再美,但总会有那么一处两处缺点。脸美的,身材不一定够好;脸美身材也好的,皮肤说不定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然而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来回回观察好几个回合,在她的身上,竟然连一个小小缺陷或是不那么完美的地方都找不出。   五月的目光,lily也觉察到了:“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五月的面皮热了热,忙说:“你脸上的擦伤好像都好了。”作势端详了了一眼她的脖子,“脖子上的伤也都好了。”   lily “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么细心,连这点小伤都注意到了。不过,那个不是擦伤,是抓伤,和车祸没有关系,回上海之前就有的。还在日本的时候,在酒吧里和一个三流小歌星打了一架,打架时被她抓的。”看五月张口结舌,不禁“哈”地又笑起来,“放心好了,她那样的小个子,怎么是我的对手,被我抽了好几个耳光,扯下一绺头发。哈,看她鼻青脸肿的怎么去工作。”   lily口中的三流小歌星,五月隐隐约约能够猜出是谁,猜出的同时,不禁“啊”了一声,光是听着就觉得心惊不已。不仅能猜出人是谁,甚至对于lily和她打架的缘由也能猜测出个大概。究其原因,跟泽居晋脱不开干系就是了。大抵是那个小歌星辗转打听到泽居晋回了国,探知他的行踪,也找了过去,趁正牌女友不在而泽居晋落单时百般言语挑逗。泽居晋么,想必来者不拒,最后导致二女夺晋,在酒吧大打出手。这样一来,机场吵架也说得通了。   Lily看惊得说不出话的五月,不禁莞尔一笑:“被我的外表骗到了对不对?我爸妈到现在都认为我是个连吵架都不会的乖囡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是会为了男人在外面和人家大打出手的那种人,哈哈。知道吗,这次去日本,半个月的时间里和人家打了两架。”   五月吃惊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打了两次!”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忙吐了吐舌头。   好在lily并不在意,抽口烟,自嘲地笑了笑:“在甲斐优树菜之前,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三流小歌星,在她之前,和他的大学的学姐也打了一架,当着他一堆同学的面。”   这个学姐,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学姐,和他有一腿是肯定的。   Lily把自己打架一事当做笑话来说,五月脑子一热,张口把那天从肇事出租车司机那里听来的话也说了出来:“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好像你们在途中吵架……”   “嗯。”lily并没有否认,“从机场回浦西时,在出租车里就和晋酱打架来着。”   “泽居总会竟然会打你?!”五月愕然。   “不是。”又是一笑,用拿着烟支的手揉了揉前额和眼睛,“是我打他来着。我和他,其实都是性格激烈的人,上大学混乐队的那会儿,他是吉他手,我是主唱……那时候吵起架来,和火山爆发一样,都是当众互扇耳光的那种,可是打过五分钟,马上又会和好如初。那时候的日子,不是在天堂,就是在地狱。自从他进公司工作后,就很少再吵架了,我和他的感情,也就是这个时候出了问题。说也奇怪,和他又吵又打的那几年,感情反而很稳固。好怀念以前的生活,那个时候,日子真是快乐啊!”   五月默然。lily转眼看向窗外,出起了神:“那时候,每天总有喝不完的酒,参加不完的聚会,和见不完的朋友……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种每天饭吃到打烊,酒喝到天亮的日子。”说到后来,哽咽出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五月抽纸巾递给她,再去拿她手中酒杯:“你好像喝多了。”   “哈,还有半瓶没喝光呢,晋酱说我喝过酒后总是很罗嗦,所以不喜欢我喝醉,我喝醉之后就要拉着他不停说话。”   “请振作起来,不要这么消沉,毕竟,现在是泽居总会最需要你的时候。”   Lily似乎醉得不轻,根本不去听她的话,用纸巾大声擤了把鼻涕,擦去面颊上的泪水,继续缅怀她和泽居晋过去:“……那时候,我们乐队也算小有名气,经常去各地巡演,偶尔也去酒吧演出。他一头浮夸金毛,很少笑,总是黑着一张脸,看上去酷酷的,无论去哪里,他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你不知道,女学生疯狂起来……她们会撕扯他的衣服,拉他的裤子拉链,导致他不得不在上场前请人把他的裤子拉链缝起来。”   说到这一段,不由得咯咯乐了一乐,接着说:“我是二十岁那年认识他的,也是在那年加入乐队并和他交往的,他那个时候也才上大二,二十三岁。在我和他交往之前,他们每次演出结束,知道吗,总会有一群女孩子候在后台门口或是酒店大厅等他们……他那个时候颓废得要命,每天醉生梦死。他交往过的女朋友,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大概就有……”   五月再也坐不住了,“蹭”地站起来:“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hana的事情,拜托了。”   lily伸手拉她:“这么快就要走了?”倾诉到一半,苦水尚未倒完,不想这么快放这个倾听者走。   五月把围巾围起来,无奈地看着她,苦笑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泽居总会是我的上司,这些事情,我作为一个下属听太多不好。”固然津津有味听到现在,也很想再继续听下去,但万一lily酒醒,想起和她说过的这些话,会不会后悔?又会怎么想她?   “不留下来喝一杯么?”   五月摇头:“我真的要走了。我会叫阿姨上来照顾你。”   “嗯,好吧,拜拜。”Lily向她胡乱挥了挥手,手中半杯酒仰脖一饮而尽,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哎,那个甲斐优树菜听说过没有?”   “多多少少。”五月把围巾又解下来。   五月终于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打败了。退回来,在沙发上重新落座:“去年还来上海开过演唱会,性格极其恶劣。”   lily点头:“对,就是她。个子小小的,最近新烫了个头发,看上去头大身子小,两条小短萝卜腿。刚去加非州参加完一个旅游节目回来,皮肤晒得黑黑的,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只野生小香菇。” 一支香烟抽完,烟屁股丢进烟灰缸中,重新点燃一支,冲五月一笑,“对不起,我对她的印象就是如此,请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即便醉着,却还是能够顾及到别人的心情,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五月不是男人,都已经深深喜欢上了她。而她这样一个待人客气又礼貌的女子,能够说出小短萝卜腿和野生香菇这样的刻薄话来,自然是小香菇甲斐优树菜挑战她的底线在先。同样拥有两条小短腿的小蘑菇五月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所以连忙摇头说:“没关系,没关系。”   “她之前和一个年纪大到做她父亲的年老搞笑艺人交往很久,去年不知道怎么分了,开始来打晋酱的主意了。勾引前男友的好朋友,真是做得出,不要脸皮……”看五月一脸问号,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于是向她解释说,“甲斐的前男友神木凤爱和晋酱是朋友,也是我们乐队的成员,在乐队里担任鼓手,和甲斐有交往过一阵子,后来也分了。这次我和晋酱去酒吧见朋友,我去洗手间补妆,出来时发现她和晋酱搂抱在一起……他那个学姐也是,把酒店房间号发给他,要他同学聚会结束后过去喝酒叙旧,我气到昏头,仗着醉意,当着一堆人的面把她发给晋酱的情话念出来,手机丢到她脸上去,然后打了一场。”   伟哉奇女子,壮哉夏美子!五月膝盖一软,差点跪地在地。   五月现在除了倒吸凉气,已经震惊到只会傻笑,别的什么都不会说的地步了。心里对于这个冲出上海,迈向亚洲,打遍天下的女子钦佩得五体投地,相较那些整天蹲在家里看抗日神剧,敲击键盘叫嚣着抵抗日货,却又舍不得扔掉家中的松下洗衣机大金空调机夏普电视机的键盘侠们,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好汉!五月恨不能对她顶礼膜拜的同时,也代她感到那么一点点心累,不自禁地就叹了一口气。   Lily又是莞尔一笑:“我乐队都混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不知道和人家打过多少架,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很少遇见对手,放心好了。”   ……………………………………………………………………   下章预告《不婚主义者》   五月的事情说完,接下来该说说泽居的那点事情了。   请不要着急,泽居会惊艳出场。   不要丢鸡蛋,不要骂作者。 第222章 222   五月轻声问:“回来的路上也是因为这个和泽居总会吵架?”   “算是吧。前面那两架只是导火索, 出租车里打起来, 是因为我向他逼婚来着。和他交往了七八年,分分合合好多次……我和他, 已经到了差一步就可结婚,也差一步就能分手的地步。男女交往太久,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 无论感情好与不好, 到后来都会面临这样一个境地: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从前年轻时,觉得不结婚又怎样?父母不赞成又怎样?别人的眼光又算什么?   “一年年的过去, 身边的女伴们都相继结了婚。从前对她们所炫耀的孩子和老公会嗤之以鼻,但现在就会有点点羡慕和妒忌,这才明白,人的想法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婚姻这种东西, 就像一件奢侈品,看见别人人手一个,自己也会忍不住想要。所以明知道不可能, 却还是想要一试,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以为他会为自己改变,于是向他逼婚。结果, ”笑着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结果就成了这个局面。”   “是啊,为什么呢。”五月叹气。   “是因为他是不婚主义者。”Lily头埋在臂弯里, 转着手中酒杯,观察红色液体流动过后留下的淡淡酒泪,“当然,这是我在和他交往初始就知道的事情。”   “可是,我们公司的人都在传言泽居总会和你回去见父母,接下来就要结婚了……”   “哈!”lily夸张大笑,“不婚主义者是不需要见父母的。他是回去工作,恰好又是他妈妈的忌日,他去扫墓,而我,我只是去见见朋友而已。”   “欸,泽居总会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早在他还没读大学的那会儿就不在了。”碾灭第二只香烟屁股,开始点燃第三支,“知道吗,他和他妈妈感情很好。手机也好,电脑屏幕也好,用的密码都是他妈妈的生日,和忌日。”   二月二号,原来不仅是他妈妈的生日,还是忌日。五月在心中问自己:人有多大的几率会在自己生日那天死去?不能和走在路上被陨石砸中那样的事情相比,但也绝不能算是大概率事件。一阵冲动,终于还是问出一直隐隐存在于心中的一个疑问:“请问,泽居总会为什么会这样?”   “会怎样?”   “从前的颓废,醉生梦死,现在的玩世不恭,不婚主义……之类的。”   Lily“嗤”地一笑:“他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么?我周围很多他这样的人。成年人为自己负责,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不一定要有诸如‘从小看多了父母的争吵,童年过得不幸福,所以对婚姻充满了怀疑,不想重蹈父母悲剧的覆辙’这样的理由才能做不婚一族。”杯中的酒一口喝光,把把瓶底所剩的些许红酒全部倾倒进酒杯,“至于晋酱,我很希望他能够为我做出改变,但心里却很理解他。有恨嫁的女人,就有不愿受束缚的男人,很正常。”   五月对于自己的庸俗市侩深感羞愧,同时也对多嘴多舌地和老板的醉酒女友讨论老板的花心问题而大为惶恐:“不好意思,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lily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吃吃笑:“我知道,你对他很好奇对不对?可惜我……”打了个嗝,手中的空酒瓶“咣当”一声落地,骨碌碌滚出老远,“……要么你去问神木凤爱好了。神木凤爱知道么,从前是我们乐队的……”   一瓶红酒终于全部喝完时,Lily昏昏沉沉往沙发上一倒,五月帮她把空瓶子拿开,烟灰缸收拾好,从床上抱来一条薄毯,替她盖在身上,然后和她道别:“我走了,再见。”   五月从lily房间出来时,阿姨拉着脸,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问:“狗以后就留下来了?”   五月十分不好意思,但也只好厚着脸皮说:“以后就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了。”本来还想请她今天帮忙给狗洗个澡的,看她脸色,也说不出口了。   阿姨把她送到门口,五月向她说再见,她恍若未闻,“砰”地关了门。五月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就遇见了lily她妈。她妈应该有五十来岁的年纪,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身体稍稍有点发福,面庞和lily极其相似,活脱脱就是大了两号lily。一身合体的驼色羊绒大衣,右手一袋狗粮,左手拎着个LV的大号水桶包,包里好像插着两把菜,走近一看,真是菜。两根碧绿大葱和一根白胖大白萝卜,蔬菜包装袋上有“朝日绿源有机蔬菜”这几个字。拎着包的一只手上戴着一排两个亮瞎人眼的钻石大瘤子。发型及妆容之精致,就像是从TVB电视剧中走出来的那种常年养尊处优的师奶,总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钱人家的太太。   lily她妈看见五月从自己家中出来,颇为奇怪,问道:“请问你是……”   五月连忙微笑说:“我是泽居总会计师的翻译,今天送他的狗过来。”   Lily妈“哦”了一声,点点头:“你们总会计师怎么样,好转了吗?”   五月起先还担心她也会摆脸色给自己看,问她为什么要牵条狗来害lily,听她没有丝毫发难的意思,先松了一口气,忙答:“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特需病房去了。”   “lily每天都跑去医院,回来后就晓得喝酒,从来不愿和我们多说一句话,问急了,反而还要冲我们发火。总之他能度过这关就好了。”叹一口气,说,“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一下,我过段时间会去探望他。再见。”   五月说:“再见。”心中感激,对她的后背鞠了一躬。   想来也是,也只有这么有修养的妈妈,才会教育出lily这样美好的女儿。   从lily家出来,五月径直去了瑞金医院,问清特需病房在14楼,乘电梯找了上去。电梯门打开,才跨出去一步,就听见有个女人颇为低落的声音:“啊,电梯来了。”   是赤羽的美代。五月还在赤羽时,对美代很是倾慕,她的声音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忘记了,但却又不愿在这种地方和她叙旧,情急之下,忙蹲下去,低头假装系鞋带。美代和长谷川迎面而来,从她身旁经过,留下一阵香风。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蹲在地上的五月。   进入电梯后,听美代和长谷川轻声商量着:“是现在送你回家,还是一起去哪里喝两杯?”   长谷川以一声长叹来代替回答。   等电梯下去之后,五月才敢站起来,在护士台小护士的指点下,找到了泽居晋的病房。一进去,护工阿姨用苏北方言小声嘀咕:“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以为这个听不懂,其实这个都懂。   泽居晋自遇车祸住院以来,五月还是第一次过来看他。这个楼层的特需病房都是套间,据说费用每天在三千元之上,有独立洗手间,电视、电话、冰箱等也是一应俱全,还有一张为家属陪夜准备的陪护床位。软装之豪华,堪比四、五星级的宾馆。室内阳光充足,温度适宜,因为楼层高,景观也不赖,站到窗边,可以俯瞰一楼的大片绿地。   五月刚开始以为泽居晋会像电视里放的那样,周身插满管子,床头是显示心电波的机器,然而并不是。他除了打着点滴,左腿一整条腿缠满绷带,直直地架在床上以外,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什么仪器,也没有明显的削瘦,就是脸色有点苍白。他现在静静地睡着,呼吸平稳,眉头稍稍皱着,和她春节放假前看到的他并没有什么两样。   五月放下包,去洗手间里洗手。护工阿姨跟到洗手间门口,伸头观察她,一边问:“请问你是……”   “阿姨您好,我是他的翻译兼助理。”   护工阿姨追问:“是他家人为他新请来的?”   五月听她问得奇怪,想了想,还是答说:“不是,是他公司请来的。”   “那么你工资也是他公司发吗?”   “是啊。”   “你每天工作几小时?”   五月失笑,然而还是一本正经告诉她:“这个具体要看情况,正常的话每天两个小时。”   护工阿姨艳羡不已:“你们这种属于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待遇肯定比我们要高吧。”   “……每天来探望的人多吗?”   这护工阿姨是个话痨,对于八卦的兴趣和热情远远超出自己的本职工作,一听她问,马上扳着手指头悄声告诉她:“他女朋友每天上午会过来,来一趟哭一趟。来时哭,走时哭,可怜是可怜,我们看着也伤心……另外就是他的那些朋友和公司同事了,有男有女,说的都是叽里咕噜的话,我们也听不懂。”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算是认识了。闲话说完,护工阿姨出去喝水,五月留在病房内。她从包里把泽居晋的换洗内衣拿出来,整理好,放到他床头抽屉里去。不知道昏迷中的病人会不会用得到,姑且拿来准备着。   衣服放好,一时无所事事,就坐在他床头看书,书看得累了,趴在他床头眯了个觉。睡醒,护工阿姨还没有回来。她擦去嘴角口水,把椅子往前拉了拉,神秘兮兮地问泽居晋:“哎,老板,《普罗旺斯的一年》要我读给你听吗?我最爱的散文集。一个英国作家写的,他从英国搬去普罗旺斯的乡下,在那里买了房屋和一块地,做起了农民,种种葡萄,收收橄榄。书里说的是他在普罗旺斯做农民时所遇到的各种有趣的人和事情。我以前在图书馆看过,前天去书城旁边的旧书店,在那里发现有日文版的,就买下来了……我念给你听好不好?不想听,就摇头。想听,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出声。” 第223章 223   默默等了一会儿, 泽居晋静静睡着, 没出声,自然也没动。五月说:“哦, 原来你想听,是不是?不过这书是竖版的,我有时会看错行, 念得慢, 你将就着听好了。”把书翻到第一页,清了清嗓子,从普罗旺斯的一月份开始念起, “……这一年的记忆是由一顿午餐开始的。以往的新年前夜对我们来说,总是意味着过度并且千篇一律式的应酬。那些无法推辞的酒宴,以及午夜时分人们相互间公式般的敬酒和祝福,对我们来说, 可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欢喜的体验……”   认认真真地念了三四页,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书页, 出神说道:“唉,我是因为工作才会呆在上海, 将来年纪大了,也想到那种空气新鲜、能看得出四季变化的乡下地方去生活。每天看看日出日落, 夏夜看看星,冬季看看雪……不过普罗旺斯那种地方太奢侈了,我就崇明岛那种程度的乡下就够了, 要不我请王主席给我介绍个崇明男朋友好了。”   在病房内对着泽居晋独自唠唠叨叨了好半天,护工阿姨还是没回来。她住了嘴,左右看看,把椅子再往前拉拉,捉过泽居晋的一只手,把他的手掌紧紧握在手中,凑到他耳朵边上轻声呼唤:“泽居桑,泽居桑,老板,老板,醒一醒,醒一醒,天亮啦——”   泽居晋没有反应,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嘴巴往他耳朵那里又贴近几分,声音稍稍抬高:“哎,泽居晋,泽居晋,泽居,泽居,醒醒啦,都睡了这么久啦。今年才刚刚开始,一年的年休都被你给用光啦,再不醒来,马上要扣工资啦——”   泽居晋始终不醒来,她去喝口水,回来再接着在他耳朵边上碎碎念:“喂喂,泽居晋,泽居晋,阿晋,阿晋。你听得见吗?你还好吗?我是五月,我很好——”念叨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似乎在哪里听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歪着头想了一想,于是就想起了《情书》这部电影来。   这部电影的结尾,女藤井树躺在病床上,喃喃说,你好吗,你好吗。另个女主角,博子站在山巅,对着葬身于远处雪山的未婚夫男藤井树呼喊:你好吗?我很好——   这部电影,她看一次哭一次,连想一想都会伤感,这下好了,伤心死了,话再也说不出,坐在病床前,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流到脸颊上的眼泪,就用泽居晋的手背给蹭掉了。   可能是她心理作用,正哭着,一个抬头,突然发现沉睡中的泽居晋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登时一惊,心想,咦,这么神奇?受到鼓舞,一下子来了劲,擦了把眼泪,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再去呼唤泽居晋:“喂喂,花小姐想你啦,它很好,我把它送到你女朋友家里去啦,不用担心它。你家保洁阿姨也想你啦,快点醒来啦。”   一边喊,一边仔细观察着泽居晋的表情,没看出明显变化,并不气馁,接着和他说话:“哎,你是谁,你可是泽居晋,那样讨人喜欢的泽居晋怎么可以被一场小小的车祸打败?所以,拜托你快点醒来,快点站起来啦!泽居晋,泽居晋——”   护工阿姨喝好水,现身病房,见这新来的助理兼翻译正趴在病人耳朵边上跟念咒一样地叫着病人名字,又是奇怪,又是好笑,问道:“小姑娘,你在干吗?”   五月身体一僵,像是做了坏事一样,脸“腾”地红了,一把甩开泽居晋的手,不敢去看阿姨的眼睛,嘴里小声说:“那个,不是经常有新闻说,如果每天坚持对着陷入昏迷的人说话,喊他的名字,就会有奇迹发生,就能够把人唤醒吗。”恐怕人家不信,招手说,“不信你来看,我刚刚看见他的表情都变了呢。”   护工阿姨说:“啊哟,人家从ICU出来后没多久就醒了,否则医生怎么会批准他转病房?”   她不信:“怎么可能,要是他醒了,我怎么会没听说?刚刚喊他好久,对着他说了半天的话都没醒。你骗我干什么啊,不要瞎说,会害我得心脏病的。”   “要么是你没听清,要么是人家忘记了告诉你。不信你自己看呀,我骗你干什么啦。”   “誒?”她大脑一时理解不了阿姨这句话的确切意思,跟傻了似的,背对着病床怔了很久,直到听见身后泽居晋的声音传来:“sa酱。”   她缓缓回过头,对上了泽居晋明明蕴含无限情绪却又沉静如水的一双眸子。   泽居晋紧抿双唇,静静地与她对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sa酱,好久不见。”见她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终于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笑了一笑,“不过,好像还是地道笨蛋一只。”语气略带嫌弃。   “嗷——”她抱头尖叫一声,飞快抓起包,推开护工阿姨,哭着跑了出去。   半小时后,她揉着红眼泡,自己又走了回来,垂着头,磨磨蹭蹭地走到病床旁,深深鞠了一躬:“泽居桑,好久不见。”   “不是泽居,也不是泽居晋吗?”   “是我失礼了,我错了,请原谅。”   “始末书写来。”   “别别,这又不是公司,始末书还是免了吧,看在人家这么关心您的份上。”   “关心我是因为每天能多拿两个小时的助理工资吧。”   连在洗手间里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要命哎呦喂,活不下去了。   她的脑袋垂得更低:“请别这样说,会难过的。泽居桑不在公司的这一段时间,人家其实很想念您的。”   “想念我的,不是只有花小姐和我家保洁阿姨么。”   “……”明知道话都被他听了去,从他口中又说出来,脸皮烧得厉害,恨不能即刻钻到床底下去躲起来。   他欣赏了一下她的窘态,忽然说:“谢谢你,sa酱。”   “谢什么啊。”   “普罗旺斯的一年。”   “哦,我明天帮你带几本书来吧。有没有想看的?”   他想了想,说:“暂时不用了,吃的药太多,每天都昏昏沉沉。”   这边正在说话,那边护工阿姨好心提醒她:“到你下班时间了,两个小时到啦。”   五月从瑞金医院出来,嘴里哼着小调,一路跳跃着跑去了公交车站。等来公交车,跳上去,身后一个行动迟缓的阿姨跟了上来,她看见,连忙伸手把人家拉了上来,又扶着人家走到车尾,替人家找了个位子坐下。车子发动,身旁的一个人没站稳,重重踩了她一脚。人家还没开口道歉,她先去问人家:“不要紧吧?”那人摇摇头头,一句“对不起”也随之咽了下去。   公交车开了几站路,上来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她大老远的向人家招手,喊:“老伯伯,老伯伯,这里有位子,来来来——”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称呼为老伯伯还有点为时过早,但为了坐上位子,被喊老爷爷也没有问题。   “老伯伯”用肩膀顶开周围的几个小伙子,大力扒拉开挡路的乘客,从一堆人中大马金刀地杀将过来,她忙不迭地站起来让座,自己在车门前抓着吊环吊了六七站才到家。回到自己小区门口,一路哼着小调,蹦蹦跳跳跑回小区,在一楼的楼道前碰见了外出去约会的金秀拉。她往金秀拉面前一蹦,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秀拉,我看上去像什么?”   金秀拉正在听手机里梁静茹的《勇气》,被黑影中突然蹦出来的一个人差点吓尿,拍了拍心口,说:“你看起来像是住在六楼的那个神经!”   五月甩了甩头发:“这样看像不像一只小菌菇?香菇还是蘑菇?”   金秀拉用“你是不是一到春天就会犯病?”的眼神疑惑地看着她:“亲爱的,你咋了,是不是喝多了?”   她又转了一个圈儿,甩了一把头发:“我其实是想问你,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矮?”   “高肯定是不高的,不过也别灰心,因为你比我女神梁静茹还高三厘米呢。”金秀拉收好耳机,嘎嘎笑了两声,“是不是担心嫁不出去?据我纵横情场多年的经验,你这种娇小玲珑的女孩子其实很有市场,很受欢迎的,会让个子高大的人产生保护欲,懂?比如我,我个子高,就专门喜欢你这种小矮个。”   五月说:“噢,我就是问问,你别爱上我。”跳上台阶,嘴里唱着,“lunlunlun——”往六楼去了。   周日上午,五月出去给猫买妙鲜包,回来时在小区附近的必胜客门口发现金秀拉的身影,正想喊她和自己一起回家去,突然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定睛一瞅,竟然是钱沐。吓得心里砰砰直跳,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恐怕被灭口,忙掉转方向没命逃。还没来得及逃开,听身后金秀拉喊她:“五月,五月——”   她不得不回头,假假地笑了一笑,向那两个人扬了扬手:“哦,是你们啊,我要回去了,先走了。拜拜。”拎着她的环保布袋,屁滚尿流地跑了。   五月跑回家中,正在家里喂猫,金秀拉上来敲门,她本想装作不在家,但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在门口肯定听得到,只好磨磨蹭蹭地去开了门。打开门,视线一对上,两个人忍不住转开头,吃吃傻笑了几声,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不自然。   ============================================================================   情书,最爱的电影之一,   还有就是阿甘正传。百看不厌。 第224章 224   五月去冰箱里拿啤酒的时候, 还是金秀拉先开了口:“我前两天才知道你和小钱分了手。”   “我们过年前就分了。”   “前阵子看见他在楼梯上坐着, 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奇怪, 就招呼他进房间喝了一杯啤酒,听他说了你们的事情……”   “不用跟我说得那么详细,我和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分开了。你们做朋友也好, 交往也好,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金秀拉接过她递来的啤酒,喝一大口:“别误会,我和他只是见了两面, 聊聊天而已,远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说实话,我对他那种长相清秀,却又忧郁阴沉的男孩子没什么抵抗力, 所以将来和他交往也说不定。”   五月抬手往她身上一拍:“知道啦,随便你啦!不过我要警告你,你要是和他谈, 还得过他家人那关呢,他妈喜欢本地女生, 战斗力超强,极品中的战斗机。”   “哎,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和你前男友交往的话, 你不会介意?我们还是好姐妹?”   “当然,那还用说。你要是结婚的话,我会包个大大的红包送你。”   金秀拉幽幽说:“你这样说,这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估计真和他交往的话,肯定也长久不了。我爸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把我们姐妹二人一个送去韩国,一个送去日本。受我爸妈的影响,我认为那种没有出过远门,成年后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做任何决定都会受父母左右的男人都不怎么灵。眼界不宽,格局必然高不到哪里去。上次见面,我问他将来会不会考虑离开上海,去别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他很奇怪地说:别人都往上海跑,我干嘛还要出去?我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话说不到一起去。奇怪,明知道这个人不灵,但一看他那忧郁的小眼神,又忍不住想把他搂到怀里安慰一通。唉,我身上的母性都被他给激发出来了。”   五月听得一乐:“亲爱的,别想那么多了,合则聚,不合则散。哎,留下来吃个饭吧。”   金秀拉站着不动,望着她说:“就一个刚刚失恋没多久的人来说,你这两天心情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我和上一个男朋友分手时,早也哭,晚也哭,想起来就哭,哭了半年才好。所以,感觉你不是那么爱钱沐,他不是让你心动的人,只是你权衡利弊后觉得最合适的一个对象,对不对?”   五月想了想,对她的话无可反驳,老实承认说:“我是,他也是。我们决定在一起不是基于纯粹的爱情,生活太艰难,我们这种底层挣扎的人需要考虑的太多。他觉得我实惠,我觉得他可靠,所以就在一起了。当然,喜欢也还是喜欢的,只是没有那种似火的激情而已。但真要在一起了,互相扶持着过完一辈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觉得他对你是真的喜欢,在我面前哭了两次呢。”   五月斟酌说:“他们家条件不是很好,一个独子,却连婚房都无力准备。供他上完大学,已经是他父母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因为是好不容易供出来的儿子,他爸妈对他的期望很大,认为以儿子的条件,找个有房有车工作体面、肯倒贴的本地女生不在话下。他这个人是做猎头的,像‘你要对自己的能力和条件有个清楚的认识,只有认清自己,给自己准确定位,才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这种话,相信这样他每天都要说上几遍。”   “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说,他对自己家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对自己的定位非也常准确。家里条件不好,婚房无力准备,花女孩子的花功也没有,想找个条件小康、让他和他爸妈都满意的本地女生基本上不太可能。人家说嫁高娶低,他不愿意降低要求,找个层次太低的人一起凑活着过日子。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很明确,舍弃本地劣质女,顶着压力找个我这样的稍微有点能力和外貌的外地女孩子。外地女孩子不会对他提本地女生所要求的那些条件,甚至连婚礼都可以省略,但却有能力和他一起买房还贷,而当他看清我其实并不具备他所要求的条件后,连一分钟都没耽搁,马上就提出分手了。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金秀拉不再说话,默默走过来,把五月搂在怀内:“我们远离父母家乡,在上海独自奋斗,我们这么努力,这么向上,将来某一天,我们必定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拥有纯粹的爱情。”   五月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抱住。   周日下午,五月去医院看泽居晋。护工阿姨偷偷告诉她:“今天他女朋友又来了,哭哭啼啼的,后来被她家阿姨给硬拉走了。”   五月洗了手,才刚坐下,正好泽居晋的主治医生过来查房,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看着护士为他服药后,取出一个像小锤子一样的工具,在他的右腿从上敲到下,一边敲,一边用英文问他:“这里有痛感吗?感觉到痛了吗?”   泽居晋摇头,告诉他并没有任何感觉。经过一天的时间,五月心内狂喜已渐渐冷却下来,心底深处,担忧与哀愁重新又占了上风,这时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说话。医生把他的一条腿敲完,安慰说:“不用着急,也不要灰心,目前来说,恢复得还算不错。神经不完全损伤还是有希望通过理疗慢慢恢复的,要保持乐观心情。”   医生走后,护士为他身上的几处外伤换药,五月凑过来看,他有点抗拒,不太高兴地向她挥手说:“靠这么近干什么?走开好不好。”   五月说:“我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说:“换药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快点走开。”   五月说:“走开就走开好了。”默默走开了。   护士给他换完药,五月问他要不要看书,他摇了摇头,闭着眼睛躺了一躺,忽然说:“sa酱,可以去帮我买盒烟来吗?”   五月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说:“不可以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病房里怎么能够抽烟?”   他伸手拉她袖子,无奈的语调里,透露出些许软弱和撒娇的意味:“总是吃很多药,头脑昏昏沉沉,但药效过去之后,身体就会疼得难以忍受……就一盒好了,好不好。”   五月硬着心肠告诉他:“抽烟不利骨头愈合。还有,请别这样看着我好吗。”   他说:“sa酱,你不明白,我不是感冒,也不是发烧,而是脊椎神经受损,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所以抽烟与否,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少说了三个字,是不完全受损!”五月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他,“本来人家都说你好不好会成植物人的,现在和我说话的是谁?泽居晋这个人不是好好的醒着吗!医生都说了,以后会通过理疗慢慢恢复的!”心口发堵,鼻子一酸,话没说完,眼泪就已经流了出来。   他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哭了?我只是告诉你,在我自己的心中,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不欲生,应该算是好事,不是吗?”   “不是,一点都不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么轻易认命的泽居桑!”五月把手上的小说往旁边一丢,抓起包,又哭着跑了出去。   跑到一楼的草坪上坐了一坐,吹了吹风,冷静下来之后,拎着包垂头丧气地回了14楼。拧开病房门把手,一只脚才跨进去,忽然听见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听上去,像是lily妈。她正说到:“……一个好好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废掉了。我知道这个时候像你提出这个要求可能太过薄情,但是我们对她期望很大,不希望她再这样以酒消愁、再这样耽误下去。你也应该知道的,她有这方面的才能,本该有一番作为,可是为了爱情,父母的话全都抛到脑后去,日本好好的工作说丢就丢掉了,回到上海没几个月,现在又……我想,你也不希望她这样下去对不对?所以,能否请你帮她下这个决心……”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五月又感受到了七月离她而去时那种生了大病似的感觉,脊背发冷,浑身冒凉气,怔怔许久,终于还是缩回脚,悄悄带上门。退回到外面,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捧住头,使劲揉眼睛。护工阿姨手里端着水杯过来,看见她,在她身旁坐下来,和她咬耳朵说:“里面的那个是他丈母娘,正在和他说话,咱们过一会再进去。”   五月没出声。   护工阿姨得意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长相和他女朋友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眼就叫我给看出来了。你说,她们母女干嘛还要分开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护工阿姨唠唠叨叨,五月拎上包,站起来走了。去外面马路上暴走了好大一圈,再次回到病房时,泽居晋正在给家人打电话:“……嗯,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对,等夹板拆了应该就可以回东京,以后会去看您。您也保重……嗯,再见,欧巴酱。”   欧巴酱即欧巴桑,短音是阿姨大妈,长音则是奶奶、老太太。他是拖着长音的欧巴酱,想来是他的祖母了。   泽居晋和他的欧巴酱互道珍重后,放下电话,转头看见五月:“回来了?”   “嗯,回来了。”五月从包里取出一盒七星和打火机递给他,“请你收好,不要被医生发现。还有,一天只可以抽一支哦。”   “知道了。”把烟接过去,撕开纸盒,抽出一支,忽然望着她笑道,“sa酱,谢谢你。”   她转过脸,不去看他:“二十块钱,上班后记得还我。”   “啰嗦。”烟叼在嘴上,点火之前,又说她一句,“小气鬼。”   周一下班后,为了节省时间,五月连工作服都没换,去食堂打包了点干粮,径直乘上出租车去了医院。护工阿姨一见她的面,迫不及待地向她报告说:“知道吧,今天他女朋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闹天宫了。” 第225章 225   五月一惊:“怎么说?”   “他女朋友今天老时间过来看他, 两个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 女孩子突然激动起来,在病房里大哭大闹, 去拔他身上针头,把他正在吊的水瓶也给敲破了,拿着一片玻璃碴子要去杀他, 和他同归于尽……闹得太厉害, 连医生都惊动了,后来派保安把她请出去了。啊哟,我在一旁劝架时差点被扎到眼睛, 吓都吓死了。”   五月随口敷衍她两句,等她走后,打点精神,进病房去看泽居晋。他正坐在病床上抽烟, 手背和胳膊上有多出来的几道新鲜血口子,五月视而不见,向他伸手:“烟盒呢, 拿来给我看。”   泽居晋从枕头下面摸出烟盒递给她,她数了数, 少掉六七支,生气说:“怎么抽这么多?昨天不是说过一天只能抽一支的嘛!”   “忘记了, 不好意思。”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脸的满不在乎, 面上毫无歉意。   “今天好点了没有?”   “嗯好多了,感觉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把烟支从唇上拿开,“多谢关心。”   “晚饭吃了吗?”   “sa酱呢,吃了没有?”   “我在问你呢。”   “啧,这么凶干什么,好好说话不可以?”   护工阿姨在洗手间里和五月隔空喊话:“一大半都倒掉了!”   五月劝说:“烟别抽了,给我。”伸手去夺他手上烟支,转眼被他攥住了手腕。   泽居晋攥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说:“sa酱,你以后不必过来了。你有你的生活,而我也总会离开上海。这种日夜都躺在床上的日子,我正在努力适应,也会渐渐适应,别人对此帮不上任何忙,来再多人也毫无意义,所以请你——”   “泽居桑忘了吗?”五月不等他说完,“如果不来医院看你,我怎么赚加班费?是平时的1.5倍呢!”伸手从他指间把烟支夺下来,碾死在护工阿姨用果皮给他做的简易香烟缸内。   泽居晋被她夺去烟支,蹙着眉头,双手放在脑后,默默躺着,不再和她说一句话。她坐在床头,该干嘛干嘛,先看了一会书,做了几道练习题,累了,就趴在床沿上眯了一觉,一直呆到晚上八点半,护工阿姨也换了班。当夜班的值班护士来为泽居晋量体温并换药时,她就叫了出租车回宿舍。   回到宿舍,刚喂好猫,正在收拾房间时,金秀拉上来砰砰砰敲门。五月开门放她进来,随口问道:“今天没有约会?”   金秀拉不说话,把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往她手上一塞:“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A4纸打印出来的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还是她高中时拍的学生照,照片扩大并印到A4纸上后,面目看起来模糊不堪,只能勉强辨认出大致轮廓,但纸上“钟五月”这三个大字却再清晰不过。   金秀拉看她脸色大变,手指微微发抖,了然地叹了口气,说:“我工资卡前几天被小区旁边的银行ATM机吞了,今天特意请半天假去银行拿卡。在银行门口,看见有人在往电线杆子上贴寻人启事,上面竟然是你的名字。我就去问那个贴寻人启事的大叔是什么情况……”   金秀拉白天在银行门口遇见的大叔,正是五月的爸爸。五月偷跑的那几天,钟奶奶要他去上海报警,请警察把五月捉住送回来,他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一个人,怎么肯轻易把家里的丑事抖搂出去?而且一旦报警,好不好的就会传到伞家人耳朵里去,人家恼怒之下,肯定要退亲,然后找他赔钱。那二十万元,已经全部用来提前还房贷了,手头一分也拿不出。但他这个时候还搭着架子,不愿主动联系五月。他认为按照五月以往的软弱性格,说不定过两天就会为和家人闹翻而感到后悔,同时担心妈妈,最后自己就会从上海跑回家。再说钟二叔也跟着劝她,说不定马上就能把她给哄回来。   结果希望一再落空,等他渐渐惶恐起来,终于舍得放下架子,亲自给五月打电话时,发现连号码都变了。他受不了钟奶奶的唠叨,于是匿名打了个电话去上海公安局咨询:“请问,要是我家孩子和家里闹矛盾,跑去上海的话,我亲自去上海报警,能帮我找到人吗?”   上海公安局的警员告诉他:“哪里失踪哪里报案!”   “可是她工作单位在上海,她人应该在上海呀!”   警员一听,好笑道:“你既然知道工作单位,直接去工作单位找人不就行了?报警干什么!”   “我就是咨询下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报警……”   “在你当地报!反正我们公安网是全国联网的,不论人在哪里,你只管在你当地报警,叫你们当地派出所发函到上海来请求协助就行了。再见!”   叫他去让清工作的派出所报案,和让清说女儿逃婚,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到了初九这天晚上,眼看着再也瞒不下去,他跑去伞家,说女儿在上海的工作那边出了点问题,要回去紧急处理一下,请求伞家宽限几天时间。让清爸妈根本不信,当场翻脸,让他还钱,结果被让清给拦了下来。让清也不和他多话,只叫他尽快把五月带回来,否则二十万连本带利还回去。   钟爸爸如蒙大赦,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就乘火车来了上海,一路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大洋国际旅行社。一问,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辞职不干了,当下又惊又悔。以前每个月只知道收钱,竟然连一句闲话都想不起来和她说,当初要是多关心她一句,说不定也就知道她现在的工作单位了。在旅行社一圈问下来,有人说五月去做礼仪小姐去了,也有人说她去浦东一家日企工作去了,因为旅行社和她关系好点的老员工都跳槽跑路了,具体去了哪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听见“浦东”二字时,钟爸爸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最近一年收到的钱都是从上海浦东某家建设银行汇出的,于是打起精神,杀气腾腾地找到了浦东张江的那家建设银行,把卡号和名字报出来,结果被告知这张卡也早在前段时间就被注销了。   他这下终于明白五月是下决心要和他、和钟家决裂了。不觉又是灰心,又是愤怒,又是害怕。辛苦养大的女儿,还没收回成本,叫他如何甘心?马上跑去路边小店,用自己手机里以前保存的一张旧照片印了寻人启事出来,还在寻人启事下方用大字标明:如有提供线索者,重金酬谢。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对找到五月一事抱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能不抱有希望,如果找不到五月,家润的房子就保不住了,他也要再一次成为人家眼中的笑话了。他也是到今天才惊觉,原来自己一家门的幸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都寄托在了这个小时候他觉得多余、长大后他也很少正眼去看的女儿身上。没了她,小到学费生活费,大到房子养老,全然没了着落。   等他真正明白五月的份量之后,又惊又怒又怕,哆嗦着跑到银行门口去贴寻人启事,才贴了两三张,就被五月的同事,金秀拉给看见了。   金秀拉告诉五月她遇见钟爸爸后的情景:“他说是你爸爸,因为和你有点小矛盾,把你气走了,最终和你失去联系。自从你走后,你家人对你十分想念,你妈妈和你奶奶都因思念过度而生了病,盼你能够早日回家,所以就四处贴寻人启事,希望能够找到你。喏,这一张是他送给我的。”   五月一瞬不瞬地盯着金秀拉:“然后,你就告诉他我的消息了吗?”   金秀拉伸手指戳她的额头:“你以为我会这么傻?你初六那天无故缺勤,回来后又送我东西,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手机号码也无缘无故地换掉。现在想想,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有个在一旁看热闹的银行保安告诉他,一般这种情况,人家销完卡后肯定就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留在原地等他来找。我也跟他说,到处贴小广告有损市容市貌,是违法行为,要被捉去拘留的。为了吓唬他,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110,他就把刚贴上去的寻人启事都撕下来,走了。”顿了一顿,又说,“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所以把这张寻人启事带了回来,上面有联系方式,你如果需要,自己打电话过去联系就是。”   “我们公司还有其他人拿到这个了吗?”   “我想没有。他才刚开始贴的时候就被我吓走了。”   五月哽着嗓子,对她翻来覆去的说:“谢谢你,秀拉姐。”   金秀拉走时叮嘱她:“原来转过账的卡都销户了没有?如果都销了还好,总之自己当心点。”   周二,五月请了一天假,一大早跑到瑞金医院附近看房子。中介小哥忒热情,骑着个小电驴冒着严寒带她这家看那家看,不叫苦也不叫累。她时间不多,所以只用了两个小时就作出决定,当场签了合同,付了定金。房间很小,又是和人家合租,条件远不如津九的宿舍,但住她和猫足够了,而且离医院很近,步行可到的距离。   然后花了半天时间搬家。大件东西都还留在浦东宿舍,只搬了换洗衣服和其他必需品过来,宿舍钥匙留了一把给金秀拉,请她帮忙照料花花草草。家搬好,把房间粗略收拾打扫了下,安顿好星期五,时间才到下午两点。在新房间里坐了一坐,然后步行去医院。护工阿姨看见她,自然是要向她打小报告的:“……两个人闹翻了,人家今天就不来啦。”   五月进病房去看泽居晋,推开门,就见窗户大开,窗前一个身影,是泽居晋。他的病床不知怎么移到了窗下,而他上半身正探向窗外。五月眼前一黑,不及多想,包一甩,“嗷——”地叫了一嗓子,扑过去,从背后一把死死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泽居桑,泽居桑——” 第226章 226   泽居晋回过头, 看她脸无人色, 身体簌簌发抖,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好好的,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转念一想,便即明白,烟支叼在唇间, 牙齿轻轻咬着烟嘴,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五月泪流满面,不管不顾地哭喊了出来:“谁会永远一帆风顺,谁会一辈子都遇不到一点挫折?!我们这种每个月只拿几千块工资的人都还努力地活在这个世上, 认真地规划自己的未来,你凭什么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凭什么凭什么!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在受苦吗!谁规定了你一辈子只能顺心遂意、不能受一点苦吗!”   “原来真是担心我跳楼?”   “欸?你不是要跳楼吗?”这时才看到他还叼着一支烟,又有点糊涂起来。   他咬着烟嘴,看看她:“哎, 你压到我断腿了。”   “哦,对不起。”这才惊觉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赶紧松开。   “没关系。”   “压痛了吗?”   “并没有。”   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他的腿仍旧毫无知觉,怎么会痛, 忙向他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看见人在窗边就会联想到跳楼?”从唇上取下烟支,看着她的一张花脸, 终于忍俊不禁,向她吹一口烟,看她咳嗽, 一乐,向窗外微微偏了偏头,“你去看看窗外。”   五月伸头一看,窗户外面密密地焊着不锈钢护栏,别说人,就是连个小小花盆都掉不下去。她能想得到的事情,人家医院自然也想得到。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被病痛折磨而产生轻生念头的人,医院又怎么会允许存在任何安全隐患?   她用袖子擦去面颊上的眼泪,低下头,又哭又笑了起来:“怎么病床跑到这里来了?”   “想欣赏下窗外风景,不可以?”   “别总是说话带刺好不好?”   “怎么,不爱听?”   护工阿姨入内,刚巧听见后面这几句,忙向五月告状:“靠窗抽烟方便。”   五月就问:“今天抽了几支?”   护工阿姨又抢着代他回答:“三四支总有的。”   五月从他唇上夺下烟支,然后去翻他枕头下的烟盒,泽居晋不太开心,微微一哂:“你也太尽心尽力了。”   “是啊,你以为公司付我加班费是要我来干嘛啊。”   “钱迷是不是?”眼睛睨着她,“不就是两个小时么。”   “两个小时已经很多了好吧!”   ================================================================================   京城,凤台府内。   凤楼与凤台饮酒叙话,一直未回,月唤独自去居处歇息。东哥儿为她和凤楼拨的这个小院子小而清净。静好与四春两个一进门,便“娘哩”、“天爷哩”地又是惊叹,又是感慨。一个说“地上铺的地毯恁地厚,恁地好看,好大手笔!”另个说“这十二扇金银箔屏风看着好生气派,你看,这上头镶的可是翡翠?把咱们老太太屋里的紫檀木屏风都给比了下去!”   月唤也疑惑道:“六品官儿的家中便这般排场的话,官阶再往上去,又该是什么情形?”   四春道:“我猜,大概就要用金银打成的碗来吃饭喝水了。”   主仆三人正在拿老太太屋子里的摆设与凤台府中作比较,说着闲话,东哥儿又遣人送来两件貂裘。貂皮黑里带着淡紫,皮毛油光水滑,月唤即便不懂,也晓得必是稀有之物。来人说道:“怕姨娘头一回到咱们北边来,不惯北地寒冷,夫人特地叫给五爷和姨娘拿来这两件裘衣,再冷的天,穿上这个就不怕了。”   月唤含笑道谢,又叫四春取了赏钱送与来人。来人收了赏钱,道了声谢,淡淡笑道:“姨娘不必多礼,若是哪里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只管遣人去与咱们夫人说就成了。”   到得晚间,东哥儿又着人来请她去花厅用饭,道是为她接风洗尘。月唤略收拾了一下,带上静好与四春去了。凤楼凤台不在,蕴如也不在,只有东哥儿并两个儿子,六个姨娘也在。桐哥儿老远见了月唤,便笑嘻嘻地拍手道:“三姨娘来了,三姨娘来了!”   月唤与东哥儿见了礼后,问道:“如姐儿怎么不见?”   东哥儿道:“她性子木讷,不惯见生人,不愿出来,不必管她,横竖有奶娘在。”   月唤落座,与她母子三人围坐了一桌,六个姨娘则在旁边伺候,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白天那个挺着肚皮的则在一旁递手巾子,六个姨娘各司其职,丝毫不乱,看情形是平日里做惯了的。屋子里的丫环婆子们插不上手,俱在一旁闲闲地站着。   月唤已知这位二嫂的厉害,因此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恐叫她笑话,但见大着肚皮的银喜动作迟缓,走动一步都显得吃力,因此心下极是不安,因与东哥儿道:“何不请这几位姐姐也一同上桌说说话?”   东哥儿尚未发话,银喜便已笑道:“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这些人原是上不了台面的,叫我上桌,我反而坐不踏实。再说了,端茶倒水原是我的老本行,你们吃饭,我在一旁伺候,两下里自在。”她话才一落音,旁边另个叫金三姑的姨娘忙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胳膊。   银喜察觉自己说错话,大家同是姨娘,说自己上不了台面,岂不是打人家客人的脸。月唤却似毫无察觉一般,只是抿嘴一笑,不再言声。   东哥儿也笑道:“妹妹你瞧,我家这几个,都是这样的货色,一般的笨嘴笨舌,连话都不会说,在一旁伺候,我都还嫌她们笨手笨脚的。”   她这句“这样的货色”与许夫人从前所说的那句“脚底下的烂泥”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月唤听了,不禁又是微微一笑。   东哥儿自顾自说道:“妹妹有所不知,京里人最是嘴贫,喜欢嚼舌头,看人家笑话。我们家二爷做着京官,却偏偏是个又浪又花的……家里头这么些姨娘,我若不立个规矩出来,不小心闹出个笑话来,我被人家嘲笑事小,害二爷没面子、耽误二爷的前程事大,所以不得不严加管束些。知道的人,都说我当家管家不易;不知道的,难免要以为我是刻毒之人了。”   六个姨娘齐齐说道:“夫人说哪里话?人家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夫人是为我们好,我们心里头都明白着呢。能够伺候夫人,可不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月唤抿嘴而笑,跟着附和几声,便不再去管那些姨娘们了。   东哥儿这时却又与那些姨娘道:“三妹妹心疼你们,怕你们累着,都过来坐着吧。”   东哥儿向来说一不二,姨娘们听她开口,也不多言,一齐谢过主母,笑嘻嘻地落了座。姨娘们落座后,轮番来敬月唤的酒,适才闲立的丫环婆子们则围过来伺候,接手适才姨娘们的差事。   东哥儿极是疼爱两个哥儿,亲自抱着一个,另一个叫奶娘坐在自己旁边抱着。奶娘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肉,挑出刺,便要往哥儿嘴里喂。半弦忽然失口叫出声:“鱼刺没有挑干净!”   东哥儿吓了一跳,与半弦道:“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倒吓我好大一跳!”转头又去斥责奶娘,“你年纪还没我大,怎么眼睛就这般不中用了?”   奶娘嗫嚅不敢出声。金三姑笑嘻嘻道:“半弦的眼睛倒好,离得那么远,都能瞧见奶娘的鱼刺没挑干净。”   半弦讪讪:“我既看见了,难道装作不知么。哥儿要是被鱼刺卡住了,心疼的是咱们夫人,又不是你。”   东哥儿点头笑道:“好,好。难为你为我着想,也难为你时时刻刻替我盯着奶娘,看着哥儿。她们几个都不如你。”   半弦脸色变了变,慌忙低下头去,擎着的手微微发抖,酒水洒落在台面上也没有察觉到。其余五个姨娘也都装作看向别处,没一个敢看东哥儿一眼。月唤筷子上夹着一块肉皮,放回去也不是,吃进嘴里也不是,尴尬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东哥儿眼睛直直地瞅着半弦,半响,方才笑道:“愣着做什么,不见有客人在么,还不为客人敬酒?”   六个姨娘除却金三姑,俱像是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似的,纷纷活了过来,俱都围上前来,与月唤说笑敬酒。   晚间,月唤回到居处,独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将近二更时分,凤楼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月唤起身,为他宽衣,一边嗔怪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哪里去了?我晚间独自去应付那一堆姨娘,累也累死了,叽叽喳喳的,名字都记不全。你二嫂也罢,姨娘们也罢,每个人说话都暗藏机锋,叫人听着心累。”言罢,轻声叹了口气,“我还道天底下的姨娘都像我和香梨一般,却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家,还有过着这样日子的。这样看下来,还是我和香梨日子好过一些,你还是做你温少东好了,一辈子不上进便不上进好了。”   凤楼往床上一倒,含含糊糊道:“你若嫌她们麻烦,只与二嫂一人打交道即可,余者不必理会,不过都是些……”虽然醉着,这话说到一半,却仍觉出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太晚了,早些睡吧。”伸手去拉她,她却不动。   月唤脸色变了又变,愣怔在床头,口中喃喃道:“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这么傻?这个道理,我为什么要到今天才明白!”   凤楼坐起来,问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什么?”   ==================================================   做个调查,关于更新时间,以后改为早上六点左右可以吗。有读者定闹钟半夜起来看文,然后有时候过于悲伤,导致失眠,作孽来兮的。都怪作者不好。 第227章 227   月唤在床沿落座, 对着摇曳的烛火出起了神:“你在我眼里和所有人都不同,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在你心中和别的人也不一样……”垂下头去,露出一截温润如玉的脖颈出来, 凤楼探手去摸,被她一把推开,“虽做了你的姨娘, 我却一直以为, 即便是姨娘,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姨娘便姨娘好了……我心里不曾看低自己过, 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姨娘便低人一等。我是这般想的,以为你也同样如此。”惨然一笑,复又道,“不过, 我刚刚终于明白了,我和香梨,和你二哥家的六个姨娘并无不同。原来在你们眼里, 我们这些做姨娘的,不过都是不必理会的余者。唉, 我真是傻到了家。”   凤楼暗暗后悔,却又不愿认错, 只蹙眉道:“又这样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我不过是酒醉说错了一句话,便被你揪住错处不放,说了这一大通, 半夜三更的,好有趣么?”   月唤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微微笑道:“别人口中说出烂泥、货色这样的话也罢了,偏偏你也这样说。你这样说,会伤到我的心,知道么?若不是你,我现今还是我爹娘捧在手掌心里的妹妹,好好的做着罗家的正头娘子,又怎么会成为别人口中的余者?”   凤楼长途跋涉,本已疲累,又饮多了酒,已困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她偏还要揪住自己的口误不放,因此又是生气,又是急躁:“过去的事情,还要提它做什么!都说了是我说错了话,你待要怎样!”   “你并没有说错,你说的都是你心中所想,都是实话。”月唤缓缓摇头,说道,“我也不要怎么样,只是从前我傻乎乎的,每天只想着吃喝玩耍,只知道能够守着你便足够了。直到到今天才算真真正正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时忍不住有些感慨而已。”   凤楼问:“感慨什么?”   “我从前总想,不论出什么事,总有你可以依靠,总有你会爱我护我,如今看来,只怕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出神地笑了一笑,“不过,现在明白也还不晚。”   凤楼发怒瞪她:“钟月唤,有哪一次我没有爱你护你了?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你这样爱计较的性子很不讨人喜欢,知道么?”   “那要怎样,你才会喜欢?像香梨和你二哥家的几个姨娘就行了么?”   风楼冷笑:“叫你学,你便能学得会么?”   月唤眼眶儿忽然就红了,望着他不语。凤楼最怕看她哭,一见她眼中有泪水打转,心一软,气便也跟着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心思变得这样重了?总是爱想东想西,你累不累?我也不要你去学别人,只要你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妹妹就好了。和我说,这阵子是不是哪里受了什么委屈?”   她轻轻摇头:“并没有。”   “那便罢了,今后不许再这样了。”   她低低垂下头,轻声应了一个是。   凤楼见她这般听话,微微一笑,向她伸手:“不早了,上来睡吧。”   她乖巧把手递给他:“嗯,睡了。”   凤楼睨她:“明天起来接着和我计较,和我使小性子?”   她复又摇头:“不会,一觉睡醒,今晚说过的话都会忘记掉。”   “当真?”   “当真。”   睡到半夜,凤楼口渴醒来,恍惚见窗前似乎坐着个人影,再摸枕边,却是空无一人。原来是月唤披衣在窗前坐着。凤楼不禁一怔,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答:“没做什么,只是在想我阿娘。”   他问:“在床上不能想么?”   她说:“我还要看看月亮。”   “你阿娘在月亮里住着么!”凤楼伸头一瞧斥责她一句,向外一瞧,窗外夜色深沉,并不见一丝亮光,遂问,“月亮呢。”   “升起来又沉下去了。”   凤楼好笑又好气:“别看了,快回来。”   “我想家了,想回嘉兴城,咱们明天回去好不好。”   凤楼气得笑了:“才到京城头一天!不是你要跟我来京城的么!”   她低下头去:“我一直听人家说起二嫂的名字,心里对她很是好奇,总想见她一见,亲眼瞧一瞧她是什么样的人物……游山玩水只是附带而已。”   凤楼捶床:“给我回来!”   凤楼一声喝,她急忙跑过来。凤楼摸她的手,冰冰冷,无一丝暖气,不禁叹一口气:“等回去以后,我哪天有空,就去小灯镇把阿娘接过来给你做伴。”   黑暗中,她忍不住低低笑了一笑:“又靠抢么?”   凤楼哂笑:“实在不行,也只好动手抢了。”推了推她,“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简直操碎了我的一颗心,可惜总是好心没好报。”半天,不听她说话,低头再一看,她已在身畔沉沉睡去。   次日,凤楼留意看她神色,见她懒懒的,话不怎么说,饭却没少吃一口,偶尔也和静好四春两个说笑几句,对于要回嘉兴城去的事情只字不提,竟似忘了昨晚争吵一事。凤楼与她说道:“今天再好好歇息歇息,养养精神,后天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月唤道:“好。”   待用完早饭,月唤去与东哥儿处坐了一坐,又道明天要跟着凤楼去外头玩耍。东哥儿笑道:“你是客人,今后不必早晚来与我请安问好的,想去哪里便去,想要什么,也只要叫人来与我说一声就是了,不必这样受拘束。”又道,“我本该陪你一道去外头逛逛,但这几天家里头事情多,荣哥儿又有点受了寒,我委实离不开。待过一阵子,荣哥儿养好了,咱们娘儿们再去外头找乐子去。”   月唤连声道谢,与她客气了两句,陪她吃了一盏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东哥儿竟问起荣哥儿两三回,可见是把两个儿子看做了心头肉。正吃着茶,却见银喜捧着肚子,身后带着个小丫环一路小跑过来,进门便喘着粗气笑道:“今天起来得迟了,两个死丫头也忘了喊我,吓得我连脸都没敢洗就跑来了。”   金三姑取笑道:“果然,口水印子还在。”   东哥儿拿茶碗盖撇去碗中浮沫,缓缓道:“有身子的人,最是能吃能睡。我也是生养过的人,如何不知道?你平常侍奉我最是用心,偶尔迟了一趟也没什么,没人去和你计较。不要当着客人的面儿故意作出这个样儿来,好像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似的。”   其余几个姨娘忙附和着笑,意思是这个笑话委实好笑。银喜也跟着干笑两声,笑毕,又喜滋滋道:“我昨夜做了个胎梦,梦里头,有个白胡子老头跟我说:银喜,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白胖哥儿,可要仔细些。”   金三姑道:“这话你同二爷说去,二爷喜欢听。”   东哥儿眉心跳了跳:“哦,是么。神仙都来给你托梦了,若真是个哥儿,必是个有福气的。”   银喜忙道:“托生在我一个姨娘的肚皮里,能有什么福气?像桐哥儿、荣哥儿那样才叫有福呢。”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五个姨娘神色俱都变了变,有的冷笑,有的撇嘴,有的微笑不语。只半弦一个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如何。   东哥儿搁下茶盏,拿眼梢瞄了瞄半弦,与银喜笑道:“且看罢,如今光是带着他们哥儿俩,就叫我心力交瘁了。”   金三姑又接话道:“我们二爷是甩手掌柜,夫人忙里忙外,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哥儿并如姐儿,要我说,也太辛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忙得过来!给哥儿做衣裳鞋袜这等小事情就交给半弦做就好了,她针线活儿顶顶好,又乐意帮忙,我昨天还看见她在屋子里缝小衣裳,想来是给两个哥儿做的。”   东哥儿目光钉在半弦身上,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哦,是么?又缝了什么了?”   半弦红着脸,慌慌张张道:“也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做了件小夹袄,寻思着等开春时送给两个哥儿穿。”   东哥儿缓缓道:“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非不听。哥儿的事情,不劳你一个……”见月唤在座,姨娘二字不便说出,遂改口道,“哥儿们有我,也都有奶娘,一屋子服侍的人,就不劳你操这份闲心了。去罢,回去多想想,没我的话,不必过来请安了。”除却月唤,其余众人皆明白,这就是叫她闭门自省,不许出来走动的意思了。   凤楼早上与月唤一同起身,又一道用完早饭,因这天凤台当值,早早出府去了。凤楼一时无事,便去园子里转了一转,看看风景。   看着院子里的新修筑的亭台阁楼,新建造出来的假山鱼池,凤楼暗暗摇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二哥真是太不像话。”   他孤身一人在园子里走动了一时,便有一二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跑到他面前晃荡,与他偶遇,娇娇滴滴地唤他一声:“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五爷么!” 第228章 228   他不禁蹙眉:“二哥二嫂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管束不过来, 便不该弄了这许多人在家里头。”不耐烦再看下去, 想着不如去拜访京中旧友,于是拔脚便走, 走到二门口,抬头看看压在头上的一片黑云,遂折回屋子去加衣裳。衣裳加好, 出了门就遇见了从东哥儿处回来的月唤。月唤正站在小院门口的一条小径上静静立着, 眼睛却看向远处。凤楼上前去,往她脑袋上一拍,“发什么呆?”   月唤指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一群姨娘中的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道:“在看她, 半弦,五姨娘。”   凤楼一听是姨娘,嘴角便歪了歪,坏笑着问:“姨娘?叫我看二哥的姨娘做什么?”   月唤道:“你不晓得……很是可怜的一个人。”   凤楼笑道:“哦, 你才来几天,怎么就知道人家可怜了?”   月唤踮脚,悄声告诉他说:“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桐哥儿、荣哥儿其实是她生的……却被你二嫂抱去养了,她连给自己儿子做件衣裳都不许……被别人挤兑不说, 还要被你二嫂猜疑,你说可怜不可怜?”   凤楼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二嫂只得了蕴如一个女儿, 那以后再也生养不出,只好抱了她的儿子来养……她怀上两个哥儿的时候还只是个在书房里伺候的丫头。”   月唤便又想起蕴如的事情来了,不禁叹气:“你二嫂待蕴如, 竟似不是亲生。”   凤楼也叹气道:“二嫂为人极为要强,蕴如未生养下来时,她四处找人算命,都说怀的是哥儿。她欢天喜地,恨不能逢人便说,又做了很多哥儿的衣裳,买了很多哥儿喜欢的玩意儿……及至养下来,却是女孩儿,她自是大失所望,加上蕴如的相貌……半点不随二哥,甚至连她都比不上。二哥不怎么喜欢蕴如,她竟然也对亲生女儿看不大顺眼。从前还在嘉兴时,老太太也为此说过她,同她说,再怎样也是亲生骨肉,叫她善待蕴如些。她在老太太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对蕴如仍旧是不闻不问,蕴如也是可怜。”   “再可怜,能有儿子都被人抱走的半弦可怜么?”   凤楼沉吟道:“此事有利也有弊,不可……”   “利是庶子变为嫡子,生养不出的主母也有了儿子,升天后有孝子摔瓦盆执丧棒。弊是与生母不得相认,生母在儿子面前,永远只能以奴婢自居,对不对?”   凤楼啧了一声,大为不快:“又来了,在别人家里说出这些话,很能显示你有见识是么?”   月唤想一想,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刻薄了些,若是叫人听了去,只怕要落个挑拨是非、搬口弄舌的嫌疑,面上不禁就红了红。   凤楼望着她,忽然问道:“你认为她可怜,自然是觉得弊大于利了?”   一阵风过,月唤缩了缩脑袋,抬手压住被风吹起的发丝:“哎呀,起风了,好冷。咱们快回去烤火去,别人家的事情,横竖与咱们无关。”一边走路,一边探手去他怀里,在他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把银票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得意笑道,“正巧金三姑她们说要请我打马吊,正愁没有银子花。”   凤楼睨她道:“这里有七八百两。你打马吊哪里会用得到银票?等回去我给你零碎银子,银票还来。”   月唤把银票留下一半,另一半仍旧给他塞到怀里去:“人家堂堂温家温二掌柜,生平竟没见过银票,真是笑话。这几张便送我罢,留下几张没事拿出来瞧一瞧也是好的。”   凤楼被她一句“回去烤火”勾的不愿出门了,和她一同回了屋子,找出四、五两碎银子给她,她道:“这怕不够吧,她们有那么多人,我这点怎么够输?不够用不说,还要被她们笑话是乡下来的小气乡巴佬。”   凤楼笑她:“好大志气,还没打,就想着怎么输银子给人家了。”话虽然此说,又取了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锭来给她,笑问,“这个总够了吧。”   她笑道:“这锭银子亮出去,看她们敢谁不羡慕我。”   凤楼忍俊不禁:“二哥向来花钱如流水,就十两银子而已,想来还不至于令她们眼红。”把四春唤来,“去水生那里,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取一封银子给你带回来。”   月唤惊道:“好相公,你要给我一封银子去赌钱么!”   凤楼一听相公这两个字,骨头都酥了半截,心内暗道,要是早知道这货这么爱银子,每当生气闹别扭时,给她些银子不就结了?也省得费了这许多口舌。   果然,没过许久,金三姑着人来请,月唤带上银子,领着静好和四春去了。牌桌就摆在金三姑的卧房里,除却半弦以外,几个姨娘都在。吃点心的吃点心,嗑瓜子的嗑瓜子,一屋子娘们叽叽喳喳,热闹异常。金三姑吆三喝四,俨然是姨娘们的头头。银喜坐在门旁,最先看见月唤进来,忙招呼她道:“快到我这里来坐。”月唤却不大高兴搭理她,只向她淡淡一笑,自去与金三姑说话去了。   一副马吊叶子四十张牌,月唤一张都不认得,金三姑急着上桌,没工夫教她,叫银喜来教她认牌。银喜不会说话,偏嘴甜得很,先是夸她长相天圆地润,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一会儿来摸摸她的手,说:“哟,比葱白还要白上几分,又滑又嫩,跟剥了壳的鸡蛋白似的,看着让人心痒痒。”一会又说,“啧啧,你这一双毛毛眼生的真好,水汪汪的,眼毛又长,我一对上你这双毛毛眼,什么忧愁烦恼全都能忘光光。”   月唤但笑不语,听她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夸了一个遍,以为她要无话可说了,她却仍然能找出话来说:“你这一身衣裳,松花配桃红,我就想不到这样配,看着真是又娇艳又精神。”   月唤被她聒噪不过,扔了牌要走,银喜拉住她不放,笑道:“你回去做什么,又没事情做,留下来咱们好说话。”又问起她在家中每天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老太太的脾性如何,家中上下人等共有几口,哪个脾气坏,哪个好相与,事无巨细,问了一个遍。   月唤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好笑着敷衍她道:“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又在小地方,不比你们京城里做官的规矩多,大家都好说话的很。老太太待我们很好,夫人也不怎么管事,成日里烧香念佛,连门都不出的。二姨娘么,就管管家里面的事情,我没事情做,闲得慌,便去铺子里帮帮忙。大家各忙各的,从未凑在一起打过马吊。”   银喜眼珠子都快要弹落出来:“你们还能出门去做生意?!”   静好听见,心下得意,快嘴快舌道:“我们姨娘不是连京城都来了么。”   “你们夫人这么好说话的!”   静好笑道:“我们向来不与夫人打交道的,去哪里只消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行,老太太喜欢我们姨娘,没有不答应的。”   银喜听得眼珠子发直,艳羡不已,待缓过来神之后,才说道:“我们一年到头,连府门都不能出去一回的。”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道,“我起先听温管家说过你们家日子自在,总觉得是人家说来骗我的,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月唤看她一眼,语带嘲讽道:“我们日子轻省是轻省,却有一条不好,至今都没人养出个儿子来,出去说话都不硬气。说起来,还是你福气大。”往她肚子上瞄了一眼,笑道,“怀着哥儿不说,生出来后,还有人替你养,你连一份心都不用操,多少的好?”   银喜嘻嘻笑道:“那是自然,我只会生,不会养,交给夫人养,我也放心。我现在就怕我肚子里的这个入不了夫人的眼,要是夫人愿意替我养,那可是我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月唤微微笑了一笑,不再与她多话,只专心看自己手里的牌。银喜极是热心,也有耐心,固然月唤对她多多少少地有些冷淡,她却仍旧笑嘻嘻的,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这个学生。等月唤把四十张牌认全,金三姑把一个总是赢钱的姨娘给赶下场,换月唤上去,又叫银喜坐在她身旁替她看牌。   静好把她荷包里的碎银子都倒在面前,跟小山似的堆了一堆。银喜牌艺不精,月唤手气不佳,才打了几把,面前的小山就一圈小过一圈。不一时,就输了个精光,都叫金三姑给赢了去。静好又把那锭十两重的银锭子捧了上来,道:“不够再叫四春回去取。”   金三姑乐得合不拢嘴,银喜咋舌:“唉,五爷待你真没的说。”   这话叫金三姑听见了,立时拧起眉毛,与坐在她下手的一个叫做南风的姨娘撇嘴道:“你听听她的话,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二爷待她就不好了么,不好,她肚子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隔夜的剩饭菜么!”   众婆娘齐齐笑起来,纷纷附和着金三姑说起银喜的不是来,月唤又   作者有话要说:  觉不忍起来。 第229章 229   月唤心有不忍, 与银喜道:“你要上场来打一圈么?”   银喜摇摇头, 金三姑道:“你不用管她,她是个一文钱都要当镜子照的主儿, 输了还不要她的命,就叫她在旁看着!”   被人作践到这个地步,银喜仍旧不气, 只笑嘻嘻地听着, 更不还口一句,月唤见她这幅样子,又觉得她可怜, 又替她难过,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她脸上瞟。银喜也觉察到月唤的目光,拢住嘴巴,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不用替我生气, 我都习惯了。我是去了的千弦姨娘的丫头,出身比她们低,她们心里都瞧不上我。”摸了摸自家的肚皮, “自从我有孕后,更是没个好脸色待我, 她们这是在妒忌我呢。”   月唤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千弦姨娘是哪个?她又去了哪里?”   银喜笑嘻嘻打岔道:“快看牌,再不小心着, 马上又要输了。”   月唤打完手中这把,借口小解,叫银喜来顶替自己, 与她道:“我手气不好,你来替我打两圈。”   银喜连忙摆手:“我没带银子来,还是算了。”   月唤道:“我请你来替我,本钱自然是我出。”   银喜也犯了瘾,正自心痒难耐,闻言欢天喜地地上了桌:“就算我向你借的本钱好了。”等月唤小解回来,与那个被赶下场的姨娘对着嗑了一大把瓜子。银喜走了狗屎运,竟把她输掉的那一堆银子又给赢了回来。金三姑牌品不好,只能赢钱,不能输钱,当下不住地唉声叹气,叫银喜收拾了赢去的银两,把她给赶下桌,重新换月唤上去。   打到下傍晚,月唤输了个精当光,还妄想能够捞回本,凤楼那里叫人来请:“五爷叫你早些回去。”   月唤道:“正打得高兴,跟他说,我要晚些再回去。”   再过一时,半圈还没打完,凤楼又命人进来催她:“姨娘快些回去,再不回去就要发火了。”   姨娘们纷纷笑着劝她:“我们等一时也要去给夫人请安,马上就要散了的,快些回去吧。”   金三姑推她道:“快走快走,当心五爷又要冲到咱们这里来抢人。”言罢,与另几个挤眉弄眼地笑。   ================================================================================   五月把泽居晋还剩的小半包香烟给没收销毁,泽居晋对她无可奈何,不太高兴的样子,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装睡。每当护士进来量体温或给他换药时,五月就自觉走开,因为知道他不喜欢她在边上看着。   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这天的阳光很好,半开的窗户缝里漏进的春风带着暖意拂在脸上,柔柔得像是天鹅绒。五月坐在泽居晋的病床前,小说看看,习题做做,有不懂的词语,不查词典,故意去问他,可惜他只会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看她,不理她。她这时就嘻嘻嘻傻笑两声,并不生气。偶尔他也会抬头和她互相看看,然后各自转过头去。觉得困了,就自己把床摇下来,自顾自地睡觉,把趴在他床头的五月视作空气。   这天五月在病房里消磨到傍晚,泽居晋要下楼去拍个片子,她看看时间,把书收起来,和他说:“我还有事情,先走了,明天下班再来看你可以吗?”   “sa酱,”他向她招手,等她走近些时,他说,“你们都认为我现在大概很脆弱,大概很需要人陪伴,但并不是。我不畏惧死亡,更不畏惧现在的这个局面。知道么,当我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感觉大过了悲伤,即便悲伤,却也感到心安。所以,谢谢你,真的不用再来了。”   “我知道了。”五月向他挥挥手,然后说,“那么,明晚老时间见啊。”蹦蹦跳跳走了。   出了医院,五月先去附近的家得利超市买了一堆给花小姐的零食,然后去花店挑选了一束百合,乘车去了lily家。门口保安对她还有印象,所以这次轻而易举地进了别墅里面。   照例是阿姨出来门,本来脸色还算平和,一见是她,马上拉下脸,面带不悦问:“怎么是你?”   五月对她的脸色视而不见,把手上百合塞到她手里:“阿姨,你照顾狗辛苦了,这是送你的花。”把零食袋子也递过去,笑眯眯说,“我来看看lily,顺便看下狗。”   “哟,来视察我的工作,看我照顾的好不好啊?”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姨捧着她送的百合花束,脸色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多少,拉着脸告诉她说,“lily还没回来,狗在后院。”   “我知道,来之前联系过她了。”   “你非要把狗塞给我们养,我们lily有家不能回了呀。”阿姨抱怨。   五月赶紧赔笑:“等泽居总会好了以后马上会把狗接走的。哦,对了,”拿出钱包,取出一张电影卡,硬塞到阿姨手上,“这个是我们公司元宵节刚发的,阿姨辛苦了,这个送你。”   阿姨正反面看看:“哟,两百块啊,我每天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去看什么电影。”电影看不看不知道,听语气,大概看不上这两百块电影卡。   “你留着送人好了。”五月只留下这句话,跑去看狗去了。   花小姐趴在后院一个崭新铮亮的狗舍内,耷拉着脑袋,精神萎靡,面前是一碗没怎么动过的狗粮。它现在已经认识五月了,看见她过来,抬起脑袋,冲她汪了一声。   五月在它面前蹲下:“这里过得开心不开心?为什么饭不好好吃?”   它趴着不动。五月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它挪过去,一边观察它的脸色,看它不像是会突然狂吠发疯的样子,才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用手指把它身上虬结在一起的狗毛理理顺,同时给它讲大道理:“寄人篱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就是要会看脸色。人家给你东西就吃,给你水就喝。给你洗澡呢,你更要心怀感激了,如果有才艺,这个时候最好表演个节目。这样才不会受委屈,人家也会喜欢你,对不对?”   绞尽脑汁,组织语言,给狗洗了足足半个小时的脑子,最后给它加油打气说:“再坚持几天,泽居桑肯定会来把你接走的。嗯,肯定会的。”竖起拳头,“花小姐,fighting!”   正在给花小姐加油打气,忽然听见大门口有开关车门的声音,揉了把狗脑袋,赶忙跑去看,果然是lily回来了。Lily刚从一辆奔驰上下来,在和送她回家的友人拥抱道别。友人是个戴着金丝边眼睛的斯文男。斯文男态度亲昵地和她说了几句话,钻进车子掉头走后,Lily这才转身往家里走。她今天穿了一件长过脚踝、盖住脚面的chloe翻毛大衣,一边走路一边扫地,身上哪哪儿都在不经意间散发着“我是有钱人”的那股清新脱俗、优雅高贵味儿。   lily看见五月,扬了扬手,还没说话,电话铃声响起,于是招手示意五月跟上,一边和电话彼端的人说:“……无所谓,那件样衣她要喜欢就送她好了……现在没心情管店里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还有,英国的那批皮料我也不想要了,嗯,反正没心情就是了……去问问他们发货了没有,如果没有,和他们协商退款。”   上了二楼,Lily终于放下手机,用一只手脱下大衣,丢到沙发上去,露出身上的白色V领毛衣和黑色牛津小脚裤。人美,就算是黑白两色,也被穿得丝毫不显沉闷。可能因为今天没有喝酒,或是喝过又醒了酒的缘故,精神看着好很多。五月想起上次从她这里听来的很多八卦,略有些不安。Lily好像全然不记得上次酒醉后向她大倒苦水的事情,和她客气寒暄说:“钟小姐,好久不见,hana看好了?”   五月忙说:“看好了。”然后向她道谢。   阿姨端上奶茶,退出房间后,却没听到她那双皮拖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啪嗒啪嗒”的声响。   五月斟酌开口说:“最近这两天,我每天都去医院看泽居总会……去医院看他,是因为他爸爸走前有交代,要公司对他多照顾些,所以公司付我加班费,派我过去翻译,并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Lily找出香烟,点上火,开始吞云吐雾:“他中文其实很好。以前在台湾呆过大半年,那里学了中文,后来和我又交往了七八年。他在外面说中文时,经常会被人误会是台湾人。”   五月张大嘴巴,瞪大双眼,以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她的表情可能稍显夸张,导致lily疑惑起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五月脸红,忙岔开话题:“总之我这两天每天有时间都会过去看一看。泽居总会恢复得还可以,精神也不错,但总感觉他有点消极……我想,如果你每天能够过去看一看他的话,也许会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   Lily一哂:“我们吵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昨天提出分手,并叫我今后不要再出现他面前。我脑子一热,和他又吵了一架……不过,后来想想,他也许是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以他目前的状况,大概没办法再继续工作下去了,自然也不会一直留在上海。或早或晚,他总是要回日本的。而我,可能是年龄大了,再也没有了为这份看不到出路的感情丢下一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追随他左右的勇气和力气了。”   =================================================================================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0:07:30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0:07:22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0:07:17 第230章 230   五月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他是言不由衷, 或是有什么苦衷?”   “你不明白。”lily弹了弹烟灰,“他这个人, 活得自我,只注重自我,没有人能够勉强和左右他, 在他的人生当中, 从来不会有言不由衷的时候。”   “可是……”   “放心好了,不管我们最终如何,但看还是可以去看他的, 我只是给彼此几天冷静思考的时间而已。”   五月又是感激,又是心安,忘了自己其实不过是不搭界的外人一个,说:“好的, 谢谢。我差不多要走了。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和阿姨说, 有时间请给hana洗个澡。”话才落音,门外阿姨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随即响起。阿姨趴在门上听到现在, 听说五月要走,赶紧跑下楼去了。   阿姨的脚步声, Lily也听见了,不由得又是一哂:“我爸妈和阿姨都不喜欢晋酱,认为他没有丝毫诚意, 而且把我给带坏了,说我抽烟喝酒都是和他学的。”耸了耸肩,“他们那个年纪的人,都是这样。喜欢为子女规划人生,小时候强迫我学钢琴,长大后逼我放弃做歌手的梦想,最终念了服装设计,找男朋友更是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来。在他们看来,晋酱这种人是祸害,极其不可靠。”   对于有钱人家孩子的这些奢侈的烦恼,五月一概理解不了,只能笑笑。拿上自己外套,围上围巾,和她互道再见,出门而去。   房间内,Lily又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倒了半杯,端起来晃了晃,不知想起什么,动作忽然顿住:“钟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门外的五月心头一跳,回头笑说:“去年烟花节我们就见过,在世纪公园门口。”   “不是那次。”Lily摇头,“应该是更久远以前的事情了,要知道,我记性一向很好。”   五月笑一笑,没说什么,向她再次挥手:“再见。”下到一楼,被阿姨堵住。   阿姨难得地冲她露出笑脸,说:“钟小姐,请跟我到书房来说句话。”   书房里等着她的,是lily她妈。Lily妈请她坐下,叫阿姨端上热茶,笑吟吟地问她家乡哪里,年龄几何,在津九的工龄等等,无关要紧的话说了半天,觉得是时候了,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正题:“我们家lily和泽居已经分手了,他那里,我们不会再叫lily过去了。狗我们还会帮着养,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劝lily去看泽居了。”   五月无地自容,生平未经过这种场面,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只能红着脸说:“哦,这样啊,这样啊。”   Lily妈言谈举止间有着常年养尊处优的妇人所独有的那份优雅和稳重,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是轻声细语,语调平缓的,像是润物于无声的春风春雨一般,再残酷的事情,也能让人心平气和地听下去:“我们lily虽然有点叛逆,但其实是个好孩子,自从和泽居交往后,唉……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歌手,她喜欢唱歌演戏,就一直想往这个方向发展。但娱乐圈那种地方,你知道的,好好的孩子也要学坏了,我和她爸爸怎么能够放心,就叫她去学了服装设计。她爸爸本来要送她去美国留学的,我们家亲戚都在那边。是我舍不得让她走那么远,最后送了她去日本文化服装学院。想她了,随时可以去看她的距离……”   根据lily妈的叙述, Lily这个女孩子从小就立志要做歌手,而且的确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是一般这样的家庭,怎么会舍得让子女走上这条路?演艺这个行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那么容易一炮而红,而且潜规则乱象由来已久,人前风光的背后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无尽辛酸。更何况,这个行业竞争惨烈,压力巨大,更新换代又快,最终能够成名、爬上金字塔顶端的人又能有几个?大人不想她吃苦,更不愿她学坏,所以送她去了日本学服装设计。   最初的一年,她在日本读服装设计读得顺风顺水,不早也不晚,就在大人们觉得“是时候可以谈个恋爱了”的时候,交了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朋友。男朋友是她爸爸生意伙伴的儿子,可说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了。更难得的是,男孩子爱她爱到骨头里,对她百依百顺,本来也是准备去美国留学的,为了她,最后还是没去,而是追随她去了日本,读了一所还过得去的大学,称得上是二十四孝男朋友。   那个时候,lily学习和感情无一不顺利,两家大人也都满意非常。一切都按照大人们的意愿发展,一切都好。直到她遇见泽居晋。   Lily大一读到下半年,她的二十四孝男友和一堆朋友带她去一家酒吧喝酒,为她庆祝二十岁的生日。就是那一晚,她在酒吧里遇见了泽居晋和他的乐队。   乐队的名字很简单,就三个字母,SKY,带个后缀JAPAN。全名就是SKY-JAPAN。SKY是三个成员的姓氏首位字母,恰好又拼成“天空”这个单词。S是吉他手泽居晋,K是鼓手兼团长神木凤爱,Y是女主唱,伊能爱实,当时是泽居晋的女友。   酒吧的气氛较轻松,会有熟客上台去与乐队成员一起唱或跳,当然请乐队成员喝酒拍照这种就更不在话下了。当二十四孝男友看见女友lily跳上台,和乐队那个金毛吉他手扭在一起跳贴面舞,又共用一支话筒合唱她新学会的DREAMS COME TURE的一首经典老情歌《未来预想图》时,心里很为自己的女友感到骄傲,伴着三分酒意,随着节奏用力拍手,大声叫好。   二十四孝男友很爱自己的女友,但他不明白女友真正的性格。SKY乐队的主唱伊能爱实却很知道自己男友泽居晋的德行,看到他看向这个日语颇为流利、但发音却还有些微妙的年轻外国女孩子的眼神时,当场摔掉手中的矿泉水瓶子,中途离场。   当晚,从酒吧出来,lily都没能等到回到寓所,在电车里就和二十四孝男友说:“我们分手吧。”   二十四孝男友莫名其妙,还以为这句话是女友酒醉后的玩笑,回到寓所后,正想着怎样才能哄她开心时,她已经动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了。半个小时后,她拉着拉杆箱走到门边,回头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再见。”连夜扬长而去。   再后来,等lily终于成功撬掉乐队原主唱伊能爱实,自己取而代之,并连她的男友泽居晋一起接手的时候,二十四孝男友也中断学业,愤而回国。原本可以成为亲家的两家生意伙伴从此成为路人。   Lily虽然做着乐队主唱,却没有耽误学业,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去酒吧或是去各处四处演出。服装设计本来就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学校去不去都无所谓,但泽居晋学业和乐队两不耽误,所以她也就姑且继续上着。家人曾经试图以中止经济支援来逼迫她回国,和泽居晋分手。但乐队有固定几家合作的酒吧,其他各种演出机会不断,收入颇丰,已经远超正经上班族,家里的这些手段对她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总之她在日本读书的那几年和男友泽居晋过着不是天堂就是地狱的日子,分分合合却又十分稳固地交往到乐队解散。大学毕业后,业已小有名气、再坚持下去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成就一番作为的乐队也随之解散。乐队解散时,三个成员都很平静,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年少时再怎么胡闹都不要紧,但最终还是要走上家人早就铺好或指定的路。   乐队解散后,泽居晋洗心革面,和一头金毛告别,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去了津九总部做起了上班族。Lily则去了一家知名服装设计公司实习。   她父母到这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才算看到了曙光。虽然女儿的男友是个日本人这一点多多少少让人有点不太开心,但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女儿又是真心喜欢,他们也就宽容大量地不去计较了。结果,在多次催婚未果后,得知原本已经视作为女婿的泽居晋原来是游戏人生的不婚主义者。对于一心盼望女儿能够得到幸福的父母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然后又开始对lily一轮接一轮的洗脑、阻挠,奈何lily对泽居是情比金坚,几年过去了,竟然毫无成果。   Lily妈最后对五月说:“泽居他有他的活法和考虑,我们不去置喙,但我作为一个母亲,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们家lily嫁人生子,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们lily了。就算他们两个人和好如初,但是时间一久,以lily的性格,她又怎么可能愿意一辈子安心……唉。”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就算两个人现在爱得山崩地裂,但今后的事情谁又能保证?以lily爱去夜店、爱玩爱闹的性格,又能和可能坐一辈子轮椅的泽居晋走多远?   五月依旧作垂死挣扎,试图说服lily妈:“我不是劝他们复合,我也没有这个立场,我只是觉得如果lily能够去看看泽居总会的话,鼓励他,支持他,也许会帮助他振作起来,渡过这个难关。”   Lily妈不愿多啰嗦,起身送客,面上仍旧保持优雅微笑:“我们lily和他见面,一言不合,情绪马上就会失控,事情只有更糟。钟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请你别怪我们绝情。”   ………………………………………………………………………………   周末这两天又在凌晨发了。   看了一下营养液,6千多瓶,感觉好多,好有成就感。   作为强迫症患者,真希望能够到一万瓶~ 第231章 231   这样一份一心一意为子女打算的慈母情深, 别人怎么会怪?五月不仅不怪她, 反而被她给感动得眼泪水都快流了下来。这样的父母,不管说出多绝情的话都不过分。要是她有这样全心全意为自己争取为自己考虑的父母, 死都愿意。更何况,明明对泽居晋不满,却始终不说他一句坏话的这份涵养, 就足以使人钦佩到十分了。   五月虽然一心想要帮泽居, 想要他早点能够振作起来,但却也明白自己的立场,所以不再啰嗦, 放下茶杯,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说:“阿姨, 我走了,再见。”   并没有过去很久,lily在五月去找她的第二天就又过来看望泽居晋了。据护工阿姨绝对可靠的小道消息说, 两个人见了面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相对默默坐着。泽居晋大部分时候就是装睡, lily在他病床前坐一坐,然后替他擦擦手和脸, 接下来她家阿姨上场,催她回去。   五月其实那一天也看见lily了。她那天下午去税务局办事,办完后没有回公司, 叫了车子直接去了医院,到医院时才下午三点多,比平时早了两三个小时,结果就遇到了从医院大门出来的lily。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上次在lily家门口看到的斯文眼镜男已经把奔驰开到lily面前去了。Lily在泽居晋那里遭受了冷遇,出了病房,满面忧伤,斯文眼镜男从车上下来,安慰了她两句,然后把她的脑袋揽到自己肩膀上。五月虽然离得太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仍从他揽住lily的温柔动作中感受到了非同一般、发自内心的痛惜与怜爱。Lily家的阿姨远远地站在一旁,含笑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满面欣慰。   但不管怎么说,lily还是经常来看泽居晋,而五月这边每天也都会在下班后准时准点地出现在病房内,因为在病房里也可以看书学习,所以每天都能雷打不动地呆上两三个小时。而泽居晋仍旧是老样子,心情坏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好的时候,会和她开两句玩笑,央求她做这做那;坏的时候,就黑着一张脸,对她不理不睬。   为了节约时间,她都是预约好出租车,下班后就直接往医院赶,晚饭一般是在食堂打包的干粮,次数一多,黄大厨就非常心疼地和她说:“五月啊,最近家里不开火了?这可不行,晚饭要好好吃才行啊。大冷的天,总是吃这些东西怎么行呢?要对自己好一点,做点热汤热水的吃才行呀。”   不愿和黄栋梁多啰嗦,正好食堂里的那些小蛋糕之类的小点心也吃得厌了,五月开始去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里解决晚饭。臭八怪臭豆腐、沙县小吃、千里香馄饨、桂林米粉都吃了个遍。一周下来,把自己吃上了火。五月摸着脸上的痘痘,觉得这样下去可不妙,于是转而去吴老板的西餐厅里打包晚饭,有时候是一块三明治,有时候是一份意面,价格固然比外面小餐馆的快餐贵了不少,但却清淡得多。   这一晚,她一下班,又穿着工作服跑过去。她出工厂大门的时候,正好对面驶来一辆出租车,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男人。五月在接电话,出租车司机开到附近,问她怎么过来。她一边奔跑,一边在电话里大声指挥司机开车。才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听见她的声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看,慢慢地跟了过去。她挂下电话,一溜烟地跑进吴老板的西餐厅内,拿上下班前就预订的芝士匹萨,和吴老板说了两句闲话,讨论了下泽居晋的断腿,然后站到门口等预约好的出租车过来。等着等着,等来了面皮黝黑、人高马大的伞让青和他一个身穿军装的战友。   让清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拎着一个耐克背包,走到她面前来,叫了一声“五月”,然后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看上去颇为不善:“你在上海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一个服务员女孩子从店里跑出来,把沙拉递给五月:“五月姐,你这个忘记拿了。”疑惑地看了看让清,转身进店去了。   让清同样很困惑地看看那个服务员女孩子,又看看五月,再次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五月才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的时候就僵住了,等他走到面前,更是牙齿打战,心慌心悸,忙给自己打气:这里是上海,又不是山东德州,不用怕他。然后强打精神,怀里紧紧抱着匹萨和沙拉:“你,你怎么来了?”   “你爸之前一直说你在旅行社做文员,我查下来,你的工作单位地址在这里,找来一看,你又是这个打扮。所以我问你,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说到后来,口气已经像是在喝斥派出所里看守的犯人一样严厉。   五月定定神,一步步往后退,一边问:“你管我做什么工作,你为什么又知道我在这里?”   让清冷笑:“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查你的底细,还不是轻而易举?你爸一直宣称你在上海做办公室文员,原来都是你骗人的喽?你到底做什么!”   “你家的二十万,我家难道没有还给你吗?”   “还了,又怎么样?”眼冒怒火,一步步的逼了上来。   让清和他的战友气势逼人,五月退到餐馆门口,直到退无可退,靠在玻璃门上,浑身打颤,手正哆嗦着去工作服口袋里摸手机,吴老板拉开玻璃门,伸头出来,极其不悦地发作道:“五月,你怎么回事?叫你送个外卖怎么磨蹭到现在?上班时间说闲话,是不是想被扣工资!”   五月一怔之下,忙又慌张应答:“哦,老板,我这就去送。”   吴老板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杯热牛奶:“动作快点,这是他们厂里追加的订单!”五月拎上袋子要走,吴老板又把她叫回来,伸手替她把蝴蝶结整整好,絮絮叨叨地啰嗦她,“你看看你,蝴蝶结又打歪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工作服要正确穿戴!这样看着没有精神,我们服务行业,最重要的是笑容和精神,最忌的是无精打采。去吧去吧,跑快点,再晚匹萨就要凉了!”   让清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怎么愿意轻易让她走,伸手把她拦住,质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吴老板皱眉,问道:“小伙子哪里人?你拦五月干什么?她送外卖迟到了找你?”   让清看看五月,再看看吴老板,疑惑说:“不可能,我查过了,给她缴金的单位是上海津九有限公司。”   吴老板把头上厨师帽摘下来,弹了弹,重新戴上去,从耳朵上摘下一支香烟,点上火,慢条斯理说:“津九是我老东家,现在出来开餐厅,手下几个服务员的关系都挂靠到那里去了,方便缴金。话说,小伙子,你和我们五月怎么回事?”   让清望着五月冷笑:“还以为上海的工作多了不起,原来不过是送外卖的服务员。大上海的服务员也比我们乡下邮政局柜员高贵对不对?”   五月垂下眼眸,低声说:“对不起,不是你帮忙找的工作不好,而是我不愿意嫁你。”   让清咬着牙笑起来:“早知道你不是办公室文员,只是饭店服务员的话,我也不会浪费感情,自然也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户籍警,服务员却也是看不上的。那么,再见了,钟五月,就看你这高贵服务员能做到什么时候去吧。”   他这话说得过分了点,他战友连忙拉他,示意他住口。   其实像五月这样辍学出来打工的女孩子,所能做的,一般就是服务员、营业员和工厂里的操作工这样的工作,他不是不知道,他看中五月,自然不是因为五月在上海的工作多么体面多么能赚钱。现在以鄙夷万分的口气左一个服务员右一个服务员的说,只是因为自尊受挫罢了。五月自然也明白,心里发堵,却仍旧向他道歉:“让清,对不起。”   吴老板手指上夹着烟,笑了出来:“小伙子原来是我们五月的老熟人?要不要到我们店里来坐坐?今天有特价套餐,我再给你打个折。”   五月低着头,从让清身旁走过,快步跑回到津九工厂里面,指挥出租车开到厂区内。等她乘上车,又缓缓驶出津九工厂大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让清仍然没有走很远,他背着背包,独自行走在这条被暮色淹没的大马路上的背影,看起来寂寥又孤单。   五月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口中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在被让清找到又终于得以脱身的同一天,她在泽居晋的病房里遇见了他的小伙伴,传说中的SKY乐队的鼓手神木凤爱。   那一晚她到病房后心神不定,书也看不下,就趴在床头想心事,没有食欲,匹萨送给了护工阿姨。泽居晋正好也心情不好,和她说:“你回去好了。”   她喝下最后一口温牛奶,舔掉上嘴唇上的奶皮,然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不。”   “回去!”   “不回。”这回干脆趴着装睡,反正就是不动。   泽居晋开始生气,皱着眉头发火:“帰れよ。”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人一烦躁,对她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幸好她脸皮足够厚,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帰らないよ。”就不回哦。在公司时和他说话非敬语不用,现在干脆连敬语都不用了。被他凶了两句,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牛奶纸杯丢掉,从包里掏出自己可爱卡通造型的指甲钳来,“老板,我帮你修指甲吧?钱   作者有话要说:  等你上班后看着给就行了。” 第232章 232   泽居晋失笑, 对面前这个钱迷彻底没了脾气, 干脆闭上眼睛装睡,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钱迷五月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床头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捉住泽居晋的手掌,自说自话地替他剪起了指甲。才剪了两下, 一个指甲飞到泽居晋眼皮上。泽居晋啧了一声, 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凶她:“就这个水平还要收费?!”   “不好意思。要不, ”她连忙道歉,小心说,“要么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啧。”瞪她一眼, 握在她的掌心里的手往回抽,结果没抽掉,由着她去了。   泽居晋十根指甲仔细剪完, 五月从包里再摸出磨砂棒来,耐心地把他的指尖打磨成光滑微圆的形状。作为一名手控, 她对泽居晋的手,不, 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十分满意。跟着了魔中了蛊似的,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下去, 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正鼓着腮帮子小心吹泽居晋的指甲,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时,左手一只哈密瓜,右手一只硬壳包的神木凤爱进了门。以为她是护工,把带来的哈密瓜往她手旁一放,丢下硬壳包,与病床上的泽居晋同时伸出手,击掌,其后,两只手紧紧地握了一握。   两个人的手掌分开后,神木凤爱开口打招呼:“喂,你这家伙,好久不见。”   泽居晋撩起眼皮,说:“唔,好久不见。”   “还活着?”   “唔,就目前来说。”   “元气?”   “唔,元气。”   “我说,今后要努力适应轮椅才行。”   “唔,正在努力中。”   “病房条件还可以,比我房间还整洁,就当是度个长假吧。”   “唔,羡慕吧。”   五月听这二人不伦不类且带着些江湖气的寒暄方式,不禁“噗”地笑出声。神木凤爱回头看她一眼,讶道:“这谁家的可爱孩子呀?晋酱快看,这孩子眼睛里还有两颗小星星。我说,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爸爸妈妈呢?”   五月忍不住又是一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人。这人三十来岁,身穿棉麻长衫,留着稀疏的小胡子,头发长且乱,头顶心还挑染了几缕白,人又高又瘦,手指上戴着一枚十字架造型的钛钢戒指,面皮在灯下看着有点过于苍白,眼神迷离,要不是眼睛太细了点,长相可以算得上帅气。但比起长相,其一身近乎颓靡的阴柔气质更使人印象深刻,是那种不论在哪里,都让人一眼能够发现并记住的存在。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泽居晋开口说话了:“她是我公司同事,翻译。”   五月也连忙作自我介绍:“我姓钟,是泽居桑的翻译,请多关照。”   “我是神木,刚刚没看见你,失礼失礼。”神木凤爱向她伸出手,把她的手抓在手里,用力握了一握,在她手心里留下一张名片,然后笑眯眯问,“那个,芳龄几何?”   五月赧笑,报了自己的实岁:“23岁。”   “方便的话,留个电话号码?邮箱也可以。”   “啪”的一声,从后面飞来一本书,正中神木凤爱后背,泽居晋丢完书,说道:“喂,探望时间结束,你可以走了。”   神木凤爱挠一挠被书砸到的地方,继续问:“芳名?”   五月把他的名片收好,告诉他:“我叫五月。”   神木凤爱在嘴里连连念了两遍:“satsuki,satsuki……”牛反刍似的。   那边泽居晋颇为不耐烦,向五月偏头,命令她说:“你可以回去了。”   五月说:“噢。”把哈密瓜洗好,切好,放到床头,和泽居晋说,“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晚安。”   泽居晋没搭理她,神木凤爱手往后脑勺处探了探,再伸到前面时,手掌心上躺着一朵假玫瑰花:“送你。”   “啊,谢谢,谢谢。”拙劣透顶的小把戏,她却一脸的受宠若惊。泽居晋嗤之以鼻,对眼前这两个人简直连多看一眼都不想。   神木凤爱指着自己鼻子:“本人,魔术水平非常了得,差点走上职业道路,将来要是失业,就准备去干这一行。今天我要和这家伙说几句话,明天来表演给你看,对了,明天还来不来?”   “哦,好的,谢谢,明天还来的。”   泽居晋那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明天不用来了。”   神木凤爱向她挤眼:“晚安。眼睛里有小星星的小妹妹,做个好梦。”   第二天,神木凤爱和她一样,果然一下班就跑来了。她是来看泽居晋,神木凤爱意图勾搭她和护士台的那几个小护士。他把小护士们招呼到病房里来,表演魔术给她们看。纱巾直立,钢柱穿线,空手变硬币,喷水染纸,一整晚都不带重样的。小护士连同护工阿姨们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要叽叽喳喳地讨论,把原本安静的病房搅合成了夜市。神木凤爱表演完,拿出手机和小护士们拍合照,拍完了,自然是要发给人家的,于是一分钟不到就加了一堆好友,五月自然也加了。效率够可以。   泽居晋起先抱胸也跟着看了一会热闹,后来看神木凤爱用自己早几百年前就淘汰的招数去花人家女孩子,简直烦不胜烦,自己干脆放下病床,躺倒装睡。   晚上八点多,五月回去,经过护士台时,帮一个小护士翻译雪肌精瓶身上的日文说明,耽误了几分钟。帮忙翻译完说明,和小护士道别,去等电梯,正好神木凤也从病房出来。两个人就一起乘电梯下去,密闭的空间里,神木凤爱以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她,目光中的探究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五月被他看得略有些不自然,想说句什么话缓和下现在的气氛,一张口,神木凤爱也同时开口说话:“那个,钟桑。”   五月忙谦让:“您先说。   神木凤爱收了笑,神色郑重说:“谢谢你。”   “欸?谢我什么?”   电梯下到一楼,二人走出,神木凤爱把他重口味造型的硬壳包放到地上,两手垂直贴放于腿侧,向她鞠了一个45度的躬:“谢谢你每天都来看望那家伙。”   “不用谢不用谢!”一个嬉皮笑脸的人忽然正经起来,五月一下子适应不了,手足无措地向他鞠躬回礼,恐怕被他误会,语速飞快地向他解释说,“泽居桑是我的上司,我以前也得到他很多帮助,方方面面,说是恩人也不为过,心里非常非常的感激他……他不久就要回日本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所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想趁他在的时候,为他做点什么,于是就天天过来了。而且,”赧然一笑,“我每天过来,是拿加班费的。”   她说了这一大通,神木凤爱仍不直起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总之晋酱在上海的这段日子,就拜托你了,请每天都过来看看他。”   五月看他神情严肃,和病房内吊儿郎当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心中不禁轻轻一动,刚刚才站起来,又重新弯下腰去,轻声问:“神木桑是不是在担心他什么?”   神木凤爱站直,停顿了两秒,才斟酌着回答她说:“也说不上是担心,只是感觉有个熟悉的人在他身边会好点。”   “神木桑也是福井人,是泽居桑从小到大的朋友,对不对?”   神木凤爱不禁一乐,又变回为那个不正经的男人:“钟桑知道的很多嘛。不过我不是福井人,是正宗江户子。从小到大的朋友算不上,但也认识很多年了。”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有十二、三年了。”   “我是从lily那里知道神木桑的存在的。而且,”不无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lily说,泽居桑的事情,只有神木桑最清楚。”   “那家伙不喜欢向别人谈及家中的事情,不过从高中时起就和他混在一起,他身上发生的大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虽然我知道这样问会很没礼貌,可是……”   “可是还是很想知道他的事情对不对?那要请我喝酒才行。”   怎么都这副德行?五月无奈苦笑:“今天肯定不行了,要么下次有机会再说?或者咖啡喝不喝?”   “咖啡也喝,不过,我明天就要回日本了,要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呢。所以,”目光烁烁地盯着五月的面庞,“只有今晚才能抽出来一点时间,啊,真是让人为难啊。”   “那真是太遗憾了,只好以后再说了。”五月固然很想知道泽居晋的过去,想到心发痒,但却不想为此勉强自己去和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人于深夜出去喝酒,在这个事情上,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于是笑笑,向他挥手道别,“再见了,神木桑。”   医院距新家步行可到的距离,连出租车都省了,正大踏步往前走,听身后神木叫她:“钟桑。”   她停下脚步,再退回去。神木已经等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跳上去,示意司机稍等片刻,然后放下车窗,探头出来:“晋酱考上大学那年,母亲意外过世,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巨大。母亲过世之后不久,他便与父亲决裂,并出现忧郁症状。同年,外祖母又去世,交往三年的恋人突然不告而别,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都促使了他后来长达一年的出走。”   “是离家出走的意思吗?”   神木凤爱颔首:“离开家时仅带了一本护照。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去了很多国家徒步旅行。与其说是旅行,莫若说是流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最后一个停留的地方是台湾。谁也不知道那一年多的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又是靠什么生活的。总之那时他和家里完全断了联系,直到一年多后,祖父去世,祖母重病,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才从台湾回了日本。”   ====================================================================================   江户子:东京过去叫江户,江户子泛指三代以上生在东京、长在东京的东京人。'   *******************************************************************************   吆喝一声,喜欢古言的收藏一下啦。   收藏多点,看的人多点的话,会有动力开啦。   作者智力目前还停留在幼儿园小班水平,喜欢被肯定和夸奖啦~~   菩提喜文案如下: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   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第233章 233   五月问:“为什么是台湾?”   “我想, 大约是因为他母亲年轻时曾在台湾大学留过学, 并且十分喜欢那个地方的缘故。”   “……交往三年的恋人是初恋?”   神木凤爱意味深长地冲她笑笑:“嗯,一个好女孩, 进高中时就交往的恋人。两个人在一起极其登对,让人看了,会产生“世界太美, 活着真好”这种想法, 如无意外,将来大概会结婚。但在他外祖母过世后不久的某一天,里奈——那个女孩去公派海外的父亲那里度假, 然后在那里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回来过,电话、信件一概没有。直到今天,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我想,晋酱可能至今都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所以,”神木凤爱最后说, “那家伙表面上热热闹闹,骨子里却是个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孤独者, 孤独到死,无药可救。”   14楼特需病房, 泽居晋准备就寝,护士入内做最后一次检查,关灯前照例叮嘱他一声:“有什么问题按铃就可以了。”然后关灯出门。   泽居晋刚闭上眼睛, 忽然听见两下叩门声,以为是护士,没有作声。叩门声响了两下后,一个人轻轻走入房间。是五月。她每天风雨无阻地前来报到,脚步声他听得出。跟猫一样,步子小而碎,轻而快。这个时间一般来说,除了陪夜的家属以外,护士不会再容许别人随意进出了,但这家伙和护士台的值班护士打成一片,进出他的病房如入无人之境。   黑暗中,泽居晋慢慢睁开眼睛,一个纤瘦的女孩身影已经站在了他床前。   他不解:“纳尼?”   五月没出声,伸手把他床头灯拧亮,恐怕刺到他的眼睛,把灯管轻轻转了个方向。泽居晋静静地凝视着她,在不太明亮却温暖轻柔的灯光下,这家伙的眼睛里果然有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忘记东西了?”他又轻声问。被她打扰,本想发火来着,都怪这灯光太过温暖,使他嗓音低沉,近乎温柔。   “嗯。”   “什么?拿上快走,不要影响我休息。”   “一个笑话。”   “什么?”泽居晋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当当!”五月把手机亮出来,给他看屏幕,“请看!”   对她的手机屏幕,泽居晋看也不看,只是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的脸庞。   “我白天想讲这个笑话给你听,逗你开心,可是忘记了。回去的路上又想起来,所以就跑回来了。看,好笑不好笑?”   泽居晋失笑,望着她,不出声。   五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笑话还没开讲,自己就先叽叽咯咯笑了出来:“看到了没有,这是我昨天收到的一个快递盒子,上面的字都认得吧?”   快递盒子上面写着“特急,这位客户是祖国栋梁,请优先派送,致谢”。五月越看越好笑,笑得东倒西歪,手机拿不住,差点掉到地板上去:“我就买了几包猫的零食,五十块钱都不到,他们说我是祖国栋梁,好笑不好笑?笑死我了,哈哈哈。”眼泪都笑出来了,泽居晋却毫无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好笑啊?”五月终于讪讪低下头,缩回手,把台灯关掉,声音多多少少有点落寞,“那,我走了。”   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冲泽居晋竖起拳头:“泽居桑,fighting!”   四月份,初春时节。泽居晋出车祸后的第二个月,他伤腿的骨头愈合,夹板终于拆了,身上外伤完全痊愈,恢复状况不可谓不良好。他爹泽居宽对此很是高兴,连连打电话给大和田和施总以示嘉许。大和田和施总被泽居宽一夸,喜不自禁,认为自己的确出力不少。全公司只有五月认为这其实都是lily的功劳。lily现在仍然顶着家里的压力和泽居晋的冷脸来医院看望他,固然每次都是默默地坐上几分钟,几乎没什么交流,但五月认为,这短短的几分钟对泽居晋已经是莫大的帮助和安慰了。人间天使一样的女子。   泽居晋夹板拆下的第二天,泽居宽率老婆和女儿来了上海,除了当面向上海津九的人员道谢以外,顺便与医生商量接泽居晋回日本治疗事宜。   泽居晋夹板拆下的第三天,这天是周六。施总这人,国企里混了大半辈子,不要太会做人,当即向王主席提议组织一次送温暖进病房活动,同时要求财务全体人员以及所有部课长以上级别的管理人员这一天都要空出时间,去医院慰问泽居晋。   既然是送温暖,就不能空着手去,王主席前一天就去了位于城隍庙的上海筷子店采购了酸枝木的镶金筷子作为礼物。吕课长认为泽居晋作为总会计师,过去对大家很关照,所以作为财务的一员,这次应该单独再送一份礼物,以略表心意,于是召集大家凑了份子钱给泽居宽及他老婆女儿各买了一身真丝睡衣,花费数千。五月、小杜这些小喽啰每人出三百块,肖系长吕课长他们则翻倍,六百。肖系长和万部长两个人那个气啊,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该去还是得去。   周六这天一大早,一行二十来个人在津九工厂大门口汇合,公司派出四五辆车,排成车队,浩浩荡荡。施总亲自点名,等人到齐后,又教大家见了泽居宽以后怎么说话,见了泽居晋以后怎么安慰。一一交代好,把二十余人赶上了车。   途中,肖系长很不开心,对着王主席,废话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本来今天是周六,连个懒觉都睡不成,而且中午我要送儿子去学英语的。浪费一天时间也就算了,还要出钱,一出就是六百块。我现在申请退出可以伐?   他正抱怨得起劲,坐在前排低头打瞌睡的施总突然醒了过来,马上批评他:“小肖,你这个同志的思想要好好端正一下了。我们作为公司来说,要关爱员工,关爱每一个同志,要落实好以人为本的工作方针,体现和传递公司对每一位员工的爱,增强公司凝聚力,要让住在医院的泽居总会深刻感受到我们大家的殷切真情……”巴拉巴拉巴拉,对着肖系长说教了半个小时,直到车子开到瑞金医院大门口。   下了车,一行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杀进泽居晋的病房。病房已经很多人在了,有泽居宽和他从日本带来的翻译以及助手,还有就是泽居晋的主治医生。医生身穿便服,他原本今天休息,也特地赶过来和泽居宽见面。   这一天,五月是第一次看见泽居宽。六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是满头灰白头发了,据小道消息称,本来还是黑发,因为儿子出事,生生给急出来的。其人戴着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神采奕奕,眼神略显犀利,抿起嘴角的样子和泽居晋尤其相像。身上的西装考究却不至于古板,风度翩翩,分寸感拿捏得过于精准,反而给人以冷漠疏离、不太容易亲近的感觉。   等到津九的二十多人都陆续拥进来后,病房里简直是人挤人,人挨人。泽居晋装睡未遂,只好打起精神和来人寒暄。大和田率先发言,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问了问伤员现在的状况如何,然后就是施总了。施总深情说:“泽居总会,你受苦了!我们来看你来了!”大跨步上前,一把捉住伤员的两只手,使劲地摇了两摇。总务的人早有准备,这时就取出相机,按下快门,拍下了施总送温暖的这温馨又动人的一刻。   施总之后,依次是王主席、吕课长。王主席慰问完毕,退后,吕课长上前,双手紧紧抓着泽居晋的手,话说得十分动情:“总会啊,请你为了泽居代表取缔役,为了你的妈妈,为了我们津九,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我们财务课上上下下,没有一天不挂念着你、没有一天不担心着你啊!”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泽居晋的面庞,眼神十分真挚,仔细看,好像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吕课长和泽居晋交流完感情,其余的管理人员也都一一上前去与伤员泽居晋亲切握手,勾肩搭背,拍照留念。小杜、五月这些人不够资格去慰问泽居晋,就站在角落里傻笑看着。   施总带领众人慰问泽居晋的空档,那边,主治医生通过翻译向泽居宽说:“……我们目前采取的中西医结合的理疗才刚刚开始,就已初见成效,按目前的进展来看,病人恢复知觉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现在回日本,我们所采取的治疗、理疗方案势必会被全盘推翻……万一新治疗方案的效果不尽如意,反而会白白耽误这一段最为关键的康复期。所以我建议病人留在我院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常课长嘿嘿嘿地低声笑:“住院一个月,叫他们赚去了几十上百万,而且都不进医保,一个顶一百个,当然舍不得放他走了……”   吕课长和这个医生打过两次交道,忙反驳他说:“不懂别瞎说,人家这个医生很好的,医术高明,很有名的好伐。医者仁心,人家关心自己的病人很正常。看着病人在自己的治疗下一天天的好转,这种成就感可不是钱能买的来的,别什么事情都想到钱。” 第234章 234   这个主治医生姓张, 五月偶尔也会碰到。张医生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 上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 慢性子,说话不急不躁,平时沉默寡言, 没有把握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给人以十分沉稳的感觉。他能够说病人有恢复知觉的可能,那么就是有相当把握了。   五月手心捏着一把汗,竖着耳朵仔细听, 一边悄悄给lily 发短信汇报:今天医生说泽居总会很有可能恢复知觉呢。   Lily回复她:哦,是吗,太好了。谢谢你的联络。   慰问完泽居晋,礼物送给泽居宽, 一行人要开路回家,泽居宽带来的翻译连忙挽留:“请务必留下吃顿便饭,泽居取缔役还有很多话要和大家说, 泽居夫人为了招待大家,从早上就准备到现在了呢。”   施总正有此意, 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客气两句,振臂一呼, 和病员泽居晋互道珍重,洒泪惜别后,一行人连同主治医生下楼上车, 然后又花了半小时时间,浩浩荡荡杀到了泽居晋他爹泽居宽一家下榻的半岛酒店。泽居宽一家的房间是位于九楼的半岛套间,他夫人和女儿早已得知消息,候在套间门口欢迎客人的到来。   客人们鱼贯而入,经过人家身边时,偷偷打量人家母女,然后用眼神交流各自的感想。眼神不好的,就有本事不动嘴皮子而发出老鼠一样尖细的吱吱吱声来:“做人么,是十分到位的……保养么,是十分成功的……总会的妹妹么,是十分甜美的……”   泽居宽为示亲切与高兴,把客人迎进自己的套间而不是一楼餐厅。套间内有有一间与露台相连的客厅,面积极大,内有一张长条餐桌,有两个侍应生正在加椅子摆餐具,原来是请酒店厨师到套间来烧菜招待大家。   泽居晋的妹妹安静又害羞,被一行二十余人明目张胆或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脸不禁红了又红,把客人迎进套房后就去一旁帮侍应生摆放餐具。   施总等领导去和泽居宽等人握手寒暄,互诉衷肠,五月等小巴辣子们就傻笑着站在一旁东看看,西看看,一边惊叹于套房的豪华。小杜手贱,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房价,立刻倒吸一口凉气。肖系长正在感慨:“……吾册那,客厅比我家三房一厅加起来还大,这种地方不能多来,会让吾心理失衡,产生心理疾病的。”听见小杜的动静,转头问,“哪能?”   小杜竖起四根手指头:“总面积四百平米,当然比你家三房一厅大。”   肖系长又自言自语:“勿晓得房价几钿……”   小杜拍了拍他肩膀,用唇语告诉他:“一晚13500元起。”   泽居宽夫妇两个与施总等人客气话说个没完没了,一个说“我们家阿晋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太感谢了”,一个说“应该的应该的,泽居总会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是泽居总会坚强的后盾。为了照顾泽居总会,我们还派了一名翻译常驻在病房呢。五月呢?来来来!”   五月正在旁边悄悄观察别人都以为是泽居晋的母亲而实际上并不是的泽居夫人。泽居夫人五十岁不到的样子,身高至少在165以上,在日本女人里面算是很高了。皮肤很好,额上有几道浅浅的抬头纹,抬眼看别人的时候,抬头纹加深,神情会随之严肃起来。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引人注目的时髦款式,都是简单的基础款,只以裁剪和质感取胜。其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乃至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一样的得体,而且和老公泽居宽说话时也用敬语。她称呼泽居宽为泽居桑,继子泽居晋为晋桑,可称得上是日本女性的典范。   五月听施总叫她,忙上前去,红着脸做自我介绍,说明自己只是在每天下班后过去看一看,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起到一个联络的作用云云。泽居宽目光并未过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只是亲切地对她略一颔首,反而是泽居夫人,和她对着鞠躬后,又伸手和她握了一握。她的手掌温暖,泽居夫人的手指滑腻微凉。   等大人物们寒暄完毕,小巴辣子们终于得以坐下来,仍旧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扎堆聊些八卦,天南海北地胡侃。泽居夫人过来问大家喝点什么饮料,大家忙客气说“随便,随便”。泽居夫人转身去和女儿以及泽居宽的助手一起准备饮料。施总不高兴了,拿手隔空指戳着几个大小婆娘的脑袋,当然五月也包含在内:“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都拿自己当客人了?怎么好意思的!去去去,去帮忙倒白开水,一人一杯白开水就行了!”   大小婆娘们麻溜地站起来,跑去帮忙泡茶泡咖啡,泽居夫人客气笑说:“不用了,不用了,有我和优酱就可以了。”   原来泽居晋的妹妹叫泽居优。泽居家起名字很有趣,都是一个单字。   从翻译嘴里说出来,一个是阿优,一个是阿晋,但泽居夫人嘴里出来的原话却是优酱和晋桑,从称呼上就已分出亲疏来了。五月基本可以断定,泽居优是泽居晋同父异母的妹妹,是眼前这位泽居夫人所生。   转眼到了饭点,一行人被让上餐桌,张医生被按到主位上坐着,大和田和施总两个一人捉住他的一只手,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客气寒暄。小巴辣子们眼光发绿,盯着餐桌上的龙虾鲍鱼帝王蟹大吞口水,根本也听不见大人物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有五月一个人始终竖着耳朵。   张医生和泽居宽闲聊时,又提起要泽居晋留在上海治疗的事情,并再三强调,中国是中医药的起源地,相较于日本,在中医诊疗方面占有很大的优势。泽居宽踌躇难决,和夫人道:“由美子,你以为呢?”   泽居由美子说道:“一切都应该以晋桑的身体为重,接他回日本的事情,不如先暂缓几天,把他的病历资料带一份回去,请医院针对他的情况制定一份治疗方案出来,两份方案比较过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头脑敏捷,思路清晰,言语简洁,态度恭谨,十足十的贤内助一个。   泽居优忽然插口说:“你们不是应该先问问哥哥吗?如果他想回日本呢?我们都在日本,只把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养伤,不是太可怜了吗?”   泽居宽又点点头,说:“阿优说的也是。”泽居晋也好,泽居优也罢,父亲都是直呼其名,优和晋,名字后不带任何后缀。   小聂顶顶五月的胳膊:“小美女刚刚说了什么?”   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孩子,一说话就脸红,和泽居晋的眼梢微微上挑的单眼皮不同,她有着一双呈扇形的秀气双眼皮,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美非常。难怪小聂又动了春心,犯了花痴。   五月告诉他说:“小美女在说她哥哥的事情。”   “她刚刚好像往我这边看了两眼,会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哎,你说,我和她之间有没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五月就笑:“他们这种家庭,互相之间都要用敬语说话的。大概每天用餐时,也要穿上正装,换上礼服才能上桌,懂?”   “他们用敬语说话,穿什么吃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和你连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   小聂一筷子龙虾肉下肚,想想不甘心,又悄悄问:“他们说什么敬语啊?”   “比如说……”   “比如说什么啊?”   比如说泽居优称呼泽居晋,会在哥哥后面加上SAMA,お兄さま,这个样子。一个称呼,就拉开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清楚地提示了他们所属的,乃是不同的阶级与阶层。五月不无怜惜地看了小聂一眼:“比如说鲍鱼凉了就会腥气,快点趁热吃了吧,亲。”   一顿饭吃到尾声时,泽居由美子进备餐间端出两份摆盘十分漂亮的甜点出来。小聂伸头一看:“果冻还是山楂糕?”   五月说:“羊羹,红豆羊羹。”   泽居宽笑说:“这是内人为了招待大家,亲手做的羊羹,从早上忙到现在。”   大家连忙客气,一人一块夹了吃了,然后交口称赞,表示是人间美味。泽居由美子说:“我做的这些,和大家对我们家阿晋的帮助相比较,实在算不了什么。”说话时动了感情,红了眼圈,喉咙哽住。泽居宽对她投去赞许的一瞥,微微点了点头。五月看傻了眼,看来人家不仅是模范贤内助,更是标准继母一个。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酒足饭饱,话说到无话可说的时候,施总终于站起来,率领一行人和泽居一家道别。送了人家礼物,作为不愿麻烦别人和欠人情的日本人来说,肯定是会有的回礼的。泽居宽的助手和翻译两个人早就抱出一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候在门口了。施总见状,自然是要推辞的,和人家你推我拒的客气了很久,跟打架似的。小喽啰们在后面一脸纠结,提心吊胆,恐怕施总把人家给打败了,人家就不送了。结果是施总败给了人家,小喽啰们礼物终于到手,礼品盒人手一只。   礼物到手,拆开来一看,共有两样东西。男人是LV棋盘格长款钱夹,外加十二张半岛酒店自助餐的餐劵。婆娘们同样也是自助餐劵加LV的钱包,不过是短款樱花粉豆豆包,款式不同而已。只有五月,比别人多出来一个Dior限量版彩妆盒套装。往好里说,是人家有心,大方,做人到位。往坏处想,是人家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欠她们这些人一分一毫的人情。 第235章 235   直到一行人乘上电梯, 泽居宽夫妇领着翻译和助手仍旧在身后鞠躬, 泽居由美子说:“这次准备不周,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下次能够有机会和大家再次见面……”   上了车后, 就有性急的掏出旧钱包,把里面的东西转移到新钱包里面去,来时还抱怨个不停的几个人早已换成一脸喜色, 纷纷交头接耳:“果然是大户, 这趟合算的,十倍赚到了,幸好来了……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而泽居晋, 最终还是留在了上海。说服他爹把他留下来的,与其说是比日本更有优势的、更为齐全的中医诊疗方案,不如说是他对张医生这个人有着莫大的信任感。他和张医生其实也就说过几次话,打过一两次交道, 但心内却非常信任这个沉默寡言的上海医生。   警方所拍的泽居晋出事后的现场照片他看过,从河浜里打捞车子及人的录像他也看过,泽居晋所受的伤他也了解, 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即便救回来也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或必须截瘫的重伤。但因为遇到了这个医生,儿子的一条命非但救了回来, 而且极有可能恢复知觉。对此,他心内喜悦万分, 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听从了张医生的建议,在分别问了贤内助由美子和儿子的意见后, 决定把接儿子回日本一事暂缓一段时间,将儿子托付给了张医生,把他留在上海继续接受治疗。   上海的四月换乍暖还寒,泽居晋可能是因为身受重伤且长久躺在病床上的缘故,抵抗力下降,得了一场感冒,偶尔有几声咳嗽。五月天天过去,虽然始终戴着个医用口罩,却也被过到了,头一天,两个人坐在一起,你一声我一声的对着擦鼻涕和咳嗽。第二天,张医生开了感冒药,五月下班后过来却和他说:“是药三分毒,你最近吃的药太多了,感冒药就不要吃了。我有独门偏方,包管你好,百试百灵。”   “什么独门偏方?”   五月从包里掏出一只保鲜袋,里面是三四只烤焦了皮的橘子,神秘兮兮说:“就是这个。”   泽居晋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冒着热气的橘子们,当场表示拒绝,五月无奈,又从包里掏出一只保温杯,里面是加热过的甘蔗汁:“烤橘子和甘蔗汁,想要哪个?”   “……”   五月叹气:“看来只能祭出我的终极武器了。”手伸进包里,又掏出一只乐扣玻璃盒,里面是一只同样热气腾腾的盐蒸橙子,“这个对付咳嗽有奇效,只是口感有点……难以下咽。不过,现在你有三个选择了。”   泽居晋看着她的包,问:“请问你包里还能拿出什么来?”   “三选一。来,选一个。”   “我还是吃药好了,谢谢你。”   “来嘛,选一个嘛,就当是吃药好了。不用怕呀,我先吃给你看。”   泽居晋受不了她在耳朵边上碎碎念,终于还是吃了她的烤橘子,甜咪咪的,热乎乎的,酸溜溜的,有股烟熏味儿。味道说不上好,但也不赖。神奇的是,两顿四只一吃,咳嗽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感冒明显的好转起来。   五月得意洋洋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谢谢。”想想她这两天每天早晚两次跑来送烤橘子的辛苦,又说了一句,“你辛苦了。”   “不用谢,这些都不在话下。要知道,我可是照顾老弱病残小能手。”   泽居晋没有说话,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察觉失言,忙低下头,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对不起,请原谅。”   “一段时间没训话,就没上没下了?”   “对,对不起咯。”   “下次还敢这样胡说八道吗?”   “再,再也不敢咯。”   “今天带来的橘子偏甜了。”   “那,明天我去挑不太甜的买就是咯。”   这样的对话,基本上每天都会重复个一两次,泽居晋挑三拣四,挑刺找茬,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泽居晋态度温和,她就嘻嘻哈哈;他一发火,她就极其诚恳、极其老实地赔礼道歉。泽居晋赶她不走,拿她毫无办法。   泽居晋自从腿上的夹板拆下后,就开始做理疗和推拿按摩。一般是理疗师先来为他做理疗,协助他做功能训练,然后中医科的医生再来为他按摩推拿,推拿完毕,会在患处敷上促进血液循环的膏药,再用红外线理疗灯对着患处炙烤。   到了四月中旬,如同大家所期望的那样,泽居晋的病情渐渐好转,腰部以下渐渐恢复了些微知觉,有了不太明显的痛感。进展虽然缓慢,但张医生制定的治疗方案切切实实取得了效果。   康复训练做了一阵子,腿部恢复些许的知觉之后,张医生就要求他拄着拐杖下地练习行走。他下地练习行走的第一天,五月早早特地请了半天假赶过去,lily也来了。五月开心不已,和护工阿姨端茶倒水,跟小丫环似的忙进忙出。Lily说:“钟小姐辛苦了,晋酱这里多亏有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五月虽然辛苦是辛苦,但却怕听人家这样说,忙又把“我是公司要求而且有加班费”的理由强调了一遍。她说话的时候,泽居晋在一旁微微笑着,面有嘲讽之色。她也无所谓,她只求自己心安。   护士拿来两只拐杖,众人合力,把泽居晋从床上扶起来,让他下地练习行走。医生护士和护工阿姨都在,lily却要自己扶着他,泽居晋拒绝:“不用了,你走开。”   Lily偏不,非要扶着他。泽居晋推她,也没推开,暗暗恼火起来,黑着一张脸,却不愿在外人面前争执,只好由她扶着胳膊。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虽然理疗也做了一段时间,但真一下地,四肢仍旧像是退化了一样酸软无力。下地没走两步,额头上就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渐渐变白,显见十分痛苦。张医生在一旁鼓励他说:“我们不用勉强,走上几步就行,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事情急不来,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来……”   连同张医生在内,一堆人都紧张地盯着泽居晋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泽居晋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挪动着不听使唤的两条腿吃力地走。两步一走,一边胳膊没撑住,拐杖突然打滑,人没了支撑,马上往旁边一歪,就伏倒在了lily肩膀上。众人哪能叫他摔跤,马上就过去把他给稳住了。   泽居晋被扶起来后大为生气,冲lily发火道:“都说了我一辈子只能这个样子了,叫你不用再来了,请你走开好不好!”   Lily被他当众一凶,眼圈慢慢红了:“好,那我走了,你要当心点。”抓起包,仍不忘和众人礼貌道别,“我走了,再见。他,就拜托你们了。”   张医生又宽慰了泽居晋两句,叫他不可心急,也转身出去了。五月知他不愿被人看见自己这个狼狈样子,自己在旁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也悄悄退出病房,去张医生办公室要骨折病人康复训练的注意事项和训练方法的纸张资料。   但张医生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个人在坐着了,是lily。张医生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于lily这样的女孩子,谁还能够做到吝啬言语呢。五月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张医生正在温声宽慰lily:“今天是他受伤后第一次下地,说实话,他恢复得这么快,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他刚送来的时候是什么状况,你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以为命都抢救不回来了,结果只躺了两个月。现在看下来,截瘫也是不需要担心了。”   Lily打断张医生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张医生已经被津九的那些人问了不下十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谨慎:“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个不好说,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总的来说,我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对他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   Lily直截了当问:“他的后半生,不会需要轮椅和拐杖吧?”   张医生继续打太极:“这个也不好说,有可能需要,也有可能不需要……”   张医生的话说了跟没说一样,lily可能是由于心急,再度哽咽出声,五月从半开的办公室门望进去,能看得到她肩膀耸动,知道她哭得十分伤心。张医生抽纸巾递给她,又捏了捏自己眉心,大概是对于病人家属在自己办公室里痛哭流涕觉得十分头疼,默默听lily哭了一会儿,心下不忍,终于还是斟酌说道:“在我看来,你男朋友康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lily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他咳嗽一声,接着说,“除了左腿以外。”   “为什么?”   “受伤太严重,而且受伤后在冰水里泡太久,即中医所说的寒气侵袭,气血瘀阻,寒凝血滞……那么冷的天,就算没受伤,在冰水里一泡,也要出问题的,更何况他那条腿有两个地方都见了骨头……这个属于慢性病了,只能靠后期保养……”   “您是说,他的左腿废了么?”   “就目前看来,脊椎神经受损肯定是会康复的,至于拐杖或轮椅,因为左腿……还是会需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作者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小目标:   完结之前,收藏满5千,加一更。   营养液到1.5万瓶,加二更。   这个目标,会不会和津九的事业计划一样,有点太苛刻、难以达成? 第236章 236   京城, 凤台府内。   月唤在金三姑处打马吊, 呆得久了些,凤楼便继而连三地遣人来请, 金三姑等人又挤眉弄眼地调侃她,无奈,她只好起身回去。银喜怀里揣着赢来的银子, 也跟着溜了出来。金三姑在身后叫:“赢了银子就想逃么!”   银喜道:“你也不看看天色, 多早晚了。我哥儿在肚子里踢我,要回去歇息歇息,明儿再来!”   金三姑啐她道:“好了不起么, 成天把个肚子挂在嘴上,今天梦见神仙,明天遇着菩萨的。生养十个出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奴才一个, 比半弦又能强到哪里去。”   南风慌忙向门口怒了努嘴,低声道:“你小些声,人家还没走远呢。”   月唤与银喜的居处方向不同, 二人在门口分了手,月唤转身正要走, 忽听银喜问道:“老太太那里不晓得缺不缺人伺候?”   月唤讶然:“什么意思?”   听得银喜异想天开道:“我总听人说起老太太的事情,可惜总没有福气见她老人家一面, 要是她老人家愿意,我倒极想代咱们二爷尽孝,去伺候她老人家。”   月唤怔了一怔, 静立原地,思索她这句话的意思。忽一阵风起,她又道:“起风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   于是二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去了。   次日,凤楼一大早起来,打算带月唤出门去逛,听得她懒懒道:“不去了,给我些银子,好去找金三姑打马吊。”   凤楼笑道:“昨天的银子都输光了么。”   四春正好入内,闻言便道:“一文不剩,都叫人家赢了去。”   凤楼道:“以后回嘉兴城我天天陪你打,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人家问起你,你好意思说天天坐在屋子里打马吊么。”终于还是把她给提溜着出了府。   一行数人,走走逛逛,行至一条专卖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等妇人所用之物的街上时,月唤低头看了看自家,静好在一旁笑道:“姨娘今天的衣裳挑的素了些,也没怎么打扮。”   凤楼便即会意,笑道:“想要什么,里头不都是现成的么,进去挑不就成了。我在外头等着你,挑好了,我进去给你会账。”月唤瞄他一眼,应了一个好,领着人进了铺子。   天底下的店伙都有一个通病,就是爱以貌取人,京城人尤甚。初初伙计们时见这衣着素净的小娘子入内,往她身上只扫一眼,再看她手里捏着个瘪瘪的小荷包,便断定她身上没几两银子,赚不到几个钱。但这小娘子眼睛大大,眉毛弯弯,生的极是可爱,见人更是未语先笑,眼高于顶的伙计们只觉得面颊上有如春风拂过,竟然有些不忍心冷落她,纷纷上前来招呼。   谁料这小娘子在店内随意看了一看,竟是这也要,那也要,把个店掌柜给喜得浑身乱颤,叫伙计们退下去,亲自过来招呼。   不一时,月唤挑选好,唤凤楼进来。凤楼一看,险些笑出声。她挑的一堆首饰中,叫人眼前一亮的精巧东西一样没有,都是一个个粗大滚圆、金光闪闪的簪子镯子戒子。   凤楼笑道:“我们家便是老太太也看不上这样的样式,你是路上捡了银子,才暴发起来的么?”   月唤捡了一枚小指粗细的金簪子别到发髻上,说道:“我小时候看到镇北张员外家的小姐回娘家时,头上戴着一根这样的金簪子,心里头羡慕死了,可惜我家太穷,买不起。我阿娘便和我说:等你长大后,叫你相公给你打上一根不就成了?今儿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阿娘说的话,就挑选了这些。等回去后,你把我阿娘接来,我戴给她看。”   凤楼听她这话,含笑道:“好。你若喜欢,戴着便是。”会账会了四五百两银子,身上的银票不够,把水生和鸡鸣身上所带的银子都搜刮了来。看着月唤的笑脸,回想她那句相公,但觉心花怒放。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凤楼每日里带着月唤外出游玩,间或拜访旧友,与凤台吃酒看戏。凤楼不在时,月唤便去与金三姑等人打马吊,打得多了,牌艺总算长进了些,但总是输得多,赢得少。凤台的几个姨娘从她这里不知赢了多少银钱去,因此个个都乐意和她打马吊。一众人见了她,俱都妹妹长、妹妹短的,亲热得不得了。这些人里面,当数银喜最喜欢她。   转眼到了三月底,月唤忽一日身子不适,懒懒的,不愿去打马吊,坐在屋子里,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我来时栽种的那些竹根也不知道发出笋芽了没有,今年的春笋,我大概是吃不到了。”言罢,轻轻叹了一口气。   凤楼便知她是真的想家了。   月唤对京城风光没什么兴趣,这一阵子想家想得便是连马吊也懒得去打了。凤楼难得与兄长见面,本欲住上两个月再走,见状也只得叫人看了黄道吉日,再去与兄长凤台商量,道是过几日便要走。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月唤想家,理由现成的就有:放心不下老太太。   凤台自是百般挽留,说道:“留在嘉兴城有甚趣味,纵马只消盏茶工夫便可跑个来回的小地方。我如今在武选司,你不若到京城来谋个武职,有我在,便是连银两都不用花。将来我们兄弟在一处互相帮衬着,轰轰烈烈做他一番大事业。至于老太太,遣人将她老人家接来便是。”又道,“你本来会些拳脚,留在嘉兴城内,成日里无所事事,于碌碌无为中消磨一生,这一辈子,可不是白活了么。”   凤楼哂道:“为了升官发财,去给人家磕头鞠躬,四处巴结钻营的事情我却不高兴去做。我在小地方做我的富贵闲人,你在京里做你的京官,咱们两下里照应着,就这样便好。”   凤台说他不动,自是惋惜不已,还要再劝,凤楼却又正色说道:“二哥不过六品官阶,家中所用之物,无不穷奢极侈,便是奴才们也都锦衣玉食,二哥在外又挥霍无度,叫人看了,不免心惊。父亲与老太太至今深信二哥在京城只能勉强度日,靠着家里的接济才不至……”轻叹一口气,又说道,“我不是父亲,做官为民的那些空话便不去说了,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要发笑。你凡事只多想想老太太的一片心,想想你自己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太过张扬,只怕没有好处。”   凤台却叫起屈来:“如今大家都是这样,你不和他们一起收银子,反倒要受他们排挤,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不说,只怕连头顶乌纱帽也保不住,你又叫我怎么办?我不过是随大流罢了。”   凤楼着恼:“你家中马桶上的金银难道也是你那些无良同僚逼你镶上去的么?家里人身上的貂皮狐皮也是别人逼着穿上去的么!”   凤台不禁也乐了,拍拍凤楼肩膀道:“五弟,京城人爱排场,喜奢华,好攀比,并不是我一家如此,我府里头还算是好的呢。要不信,下回我带你去几个同僚家中喝酒,他们那才叫铺张。总之二哥心里都明白,你尽管放心。”   未过一二日,凤楼要回去的消息便已传得人人皆知了。别人倒也罢了,只银喜一个,听到她要走的时候是晚上,带着个小丫头,连忙的跑了来,一连迭声问:“你要走了么?你真要走了么!”   静好正在与四春收拾衣物,闻言便喜滋滋道:“正是,五爷已经叫人看了日子,待过上几日,我们便要启程返回嘉兴城了呢。”   银喜怅然若失,说道:“我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你们不能等等再走么?”   她这话说得令人实在费解,静好与四春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你老人家算老几,还要我们等你生产之后再回去?你生产和我们可有半文钱的干系?   月唤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了,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我等你作什么呢?”望了望她的肚子,取笑道,“给你哥儿的见面礼,早就备好了,放心。”   银喜闷闷的坐了半响,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没脸没皮,没有骨气,是连自己骨肉都能拿去送人的马屁精,对不对?”   月唤倒笑了:“打从你说要去嘉兴城伺候老太太起,我就知道你大约是在装傻,你也并不是马屁精,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银喜震惊:“你心里头都明白?”   月唤也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内宅的那点腌臜事罢了。当家主母手段厉害,身为姨娘的,若不懂得委曲求全,便在内宅无法立足。”   银喜听了这话,哀哀的便哭了出来:“我们这位当家主母……”才说了半句话,忽然一个咯噔,四下里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又住了口。 第237章 237   月唤看她哭得梨花带雨, 颇觉不忍, 替她擦去泪水,似笑非笑道:“只是, 你这个马屁拍得却有些大了。事已至此,你也只好往好处想了:嫡子总比庶子要好,委屈了你一辈子, 却成全了你哥儿的一生。”   “你哪里晓得我们……”银喜抹去一把眼泪鼻涕, 才要开口说话,忽听外间静好与四春齐声唤“五爷”,便晓得是凤楼回来了。忙忙的住了嘴, 说了一声,“我明儿再来找你说话。”赶紧带上人走了。   银喜才走,凤楼便即入内。他今天看上去奇怪得很,望着她的目光深情款款、温柔似水不说, 言语行动更是体贴到十二分去。她要吃栗子,他那边已经替她剥好了皮;她伸手去取茶盏,他那边已经把茶水送到嘴边来了。她但凡要做什么, 他总是先她一步,替她做好。   月唤瞧出不对来了, 讶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直说便了。”   “哎,妹妹。”凤楼把脸凑过来, 笑着问道,“你适才与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月唤抿一口茶水, 缓缓道:“我与她说了许多话,不知道五爷指的是哪句?”   凤楼又靠近几分,将嘴贴到她脸上来:“就是‘嫡子总比庶子要好,委屈了你一辈子,却成全了你哥儿的一生’那句。”   “靠这么近做什么?离我远些。”月唤放下茶盏,瞟他一眼,笑了起来,“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怎地,五爷可是有什么见教?”   凤楼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大约想从她眼中看出她所说的这句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半响,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只看到她清澈眼眸内两张自己的面孔,遂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啪”地亲了一口她的眼皮:“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月唤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天晚了,睡吧。”   “嗯,睡了。”   二人上了床榻,脱下衣裳躺倒,各自翻了个身,背对着背。凤楼留着一盏灯,在一点如豆的昏黄灯火下想了半宿心事,听得外面更夫敲打着铜锣与竹梆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天,已然过了三更。   凤楼翻来覆去的总睡不着,遂轻声唤道:“妹妹,妹妹。”   月唤背对着他,本来呼吸长一下短一下的,显见是和他一样,到现在都没能入睡,听他唤自己名字,非但没有理睬,反而把呼吸都摒住了,想装睡。   凤楼气得想笑,手伸进她小衣裳里头上上下下的捏她身上的软肉,捏着摸着,干脆去扯她衣裳,人也翻身欺了上去,将她压在身下,去亲她嘴巴脸蛋。她这下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事情,吵醒我做什么?”   凤楼生气,却也不禁暗笑:小样,装得还挺像。嘴上却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伸手推他:“困得慌。”   他恬不知耻道:“你睡你的。”   她发脾气:“讨厌死了,做得好好的梦也被你给惊醒了!”   “哦,还做了梦,白日梦么?”他呲牙一笑,手上用力,“嗤啦”一声,她身上所穿两件小衣裳已被他大力扯下一件。扯下不说,还给她撕碎了。   她睡也装不下去了,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又是捶又是打,气恼道:“半夜三更的,你发哪门子疯?”越打,他越是兴起,又是“嗤”的一声布料扯碎的声音,竟把她身上仅剩的一件也给撕扯下来了。   月唤抓挠了几下,看他竟无动于衷,料想以自己的力气打在他身上不过是挠痒痒,遂停了手,趁他不备,抬起脚来,看准他胸膛,一脚猛地踩了过去,“嘭”地一声闷响,生生把他踩得跌倒在了床尾,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凤楼一怔之下,怒道:“想谋杀亲夫么!”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两只手腕子攥在一起了,铺陈于枕上的一片发丝也拿手肘压住了,两条试图踢他的腿也被他抬脚制住了,这下她别说动弹了,便是连喘口气都费力。她也不说话,只是圆睁着双目和他相互瞪着。   “闹小脾气也须得有个分寸!”凤楼喘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下巴,阴测测笑道,“钟月唤,我倒是小看你了,敢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对我竟然这般恼恨么?为什么?说!为什么!”   月唤眼圈儿一红,不顾头皮刺痛,使劲伸长脖子,冲着帐外喊道:“四春,快来救命——”   四春就睡在外间,睡梦里听见月唤喊叫,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声“三姨娘”,转眼又睡去了。月唤还要喊,凤楼已然气极,抬手去堵她的嘴,她早已张口等着了,他手掌才一覆上去,即被她顺势重重咬住。被她咬住的刹那间,凤楼痛得眼冒金星,闷哼一声,强自忍了,低低喝道:“松开,给我松开!”谁知她却不松口,越咬越用力,尝到了他皮肉间的甜腥气,非但不害怕,反倒眯起眼睛对他得意地笑了一笑。   凤楼松开攥住她两条手腕子的手,伸手捏她的腮帮子,没捏开,却又不敢十分用力,怕把她的脸捏肿,留下幌子,叫人看见不好,遂改为去挠她的腰。还没挠两下,她就受不了了,“咯”地笑出来,破了功。凤楼的手这才得以缩回来,一看,虎口处已被她咬出两排极深的血印子出来,“嘶”地一口,痛得倒吸凉气,伸手甩了几甩,仍旧火辣辣的痛。   她看他一脸恼火,大觉快意,竟然低低笑出了声。   凤楼怒到极点,想也不想,伸手把她的纤细脖子给掐住,恶狠狠问道:“钟月唤,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想死?说!”   月唤身子被他死死压住,脖颈也被他掐着,丝毫动弹不得,像条水蛇一样在他身下扭,一边喘着气奋力挣扎。不一时,白生生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还不愿示弱,吃吃笑着问道:“五爷真舍得我死?真舍得么?”奋力抬起头来,凑到他的耳朵边上,挑衅道,“有种的,现在就杀掉我。姓温的,你敢不敢?我猜你舍不得,也不敢。”   凤楼咬牙:“想激我?真当我不敢么?”手上才一用力,她呼吸便渐渐的有些困难起来,身子再也扭不动了。凤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逐渐变红的面皮,直到她呼吸减弱时,方才松开手,垂下头去,覆住她的口唇,往她口中渡了一口气。   她说凤楼发疯,其实疯了的是她自己。她这人看着没心没肺,成天就晓得吃喝,和人家嘻嘻哈哈的玩笑,实则最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在娘家从未受过委屈,也就不去说它了。自从跟了凤楼后,每每和他使性子耍脾气,作天作地,但一看他真动了怒,马上就会笑嘻嘻的低头认错,所以从来没有吃过一回亏。这回却像是得了魔怔,才活过来,缓了一口气,又不怕死地张口去咬凤楼的嘴唇。凤楼躲避不及,或是根本就没打算躲避,下唇被她咬了个正着,被她撕扯得老长,又被她狠狠咬噬,即刻便被冒出点点血珠来。不一时,两个人的口中,俱是鲜血的甜腥气息。   凤楼痛得面目狰狞,额上青筋暴起,闷声哼,忍住痛,抬脚去勾她的腿,她觉察到他的意图,奋力躲闪,奈何被他压住,躲无可躲。   终于,还是被他得逞。她忽觉灰心起来,终于将咬在两排牙齿之间的他的嘴唇松开,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低低哭了出来。凤楼鼻子里低低一笑,于喘息的间隙里,拍了拍她的面颊,调笑道:“你这样有趣的女孩儿,从没遇到过第二个。五爷就爱你这个调调,怎么舍得杀你?”   天亮,四春早早起床,跑到里间床头,低声问:“姨娘,你夜里叫我了没有?我睡得沉,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听得凤楼道:“无事了,下去吧。”从月唤脑袋下抽出胳膊,张开五指,看了看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掌,暗暗蹙了蹙眉头,屈指往她脑袋上一凿,撩起床账,翻身下床。   四春转身要走时,眼角忽地瞥见撩床账的那只肿得老高的青紫成一片的手掌,吓了老大一跳,立时站住,很是担心地问道:“五爷,你的手是怎么了?”   凤楼甩了甩手,蹙着眉头道:“昨天夜里从外头回来时,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四春心想,一般不都是被狗咬到腿么,因此将信将疑,说道:“五爷今后可要小心点才是,我去拿药云南伤药来。”   凤楼道:“不妨事。”回头向床里望去,床上那只咬他的狗目光和他对上,哼了一声,拉被子蒙上了头。他伸手欲要去弹狗的脸,手指触到狗的光滑脸蛋,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不一时,早饭端上来,月唤也起了床。她这人有个好处,再怎样,也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除非是伤心到绝处,否则饭是一顿、一口也不能少吃的。因昨晚和凤楼搏斗许久,太过辛苦,今天早早的就饿了,胃口好得要命,比平常多喝了一碗粥。凤楼坐在她对面,看她吃喝,气得牙痒痒,自己的嘴唇却无法碰热食,就坐在一旁等粥凉下来。四春过来过去,眼睛总不离他的嘴唇,左看右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五爷,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嘴唇是怎么了?”   =====================================================   放假,所以更新时间调早了点。   作者每晚准时休息,不用担心:)   作者对《2017年小目标之第一版》不是很满意,   (作者一直这么追求尽善尽美的性格,和泽居总会计师简直有的一拼)   闲言少叙,追求完美的作者现在正式发布《2017年小目标之最终版》   1,收藏到5千,难于上青天,废除。   2,营养液2万,3更9千字。   3,营养液5万 1天/ 8更/2.5万字+船   4,之前第一版作废,以最终版为准。   5,2、3只能选择一个,不能同时适用,因为作者不想过劳死。   6,有任何疑问,都以作者口头说的为准:)   敢约吗? 第238章 238   凤楼抬眼瞄了对面的月唤一眼, 清了清嗓子, 道:“那只狗咬了我的手以后……”说到一半,便即住了口, 仿佛忘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似的。   四春自觉自己近来当差的本事大有长进,很会揣摩主子的意思了,就很体贴地替他接下去:“然后, 五爷吓得一跳, 摔了一跤,磕到了嘴唇,对不对?”转念一想, 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昨晚五爷回来的时候,我看还是好好的呀……”   静好伸手去拧她的胳膊, 她就知道必是哪里说错了话,忙住了口。果然,凤楼脸一拉, 斥道:“话太多!”说话时扯动了伤处,痛得又吸了一口凉气。   四春吓得一哆嗦, 月唤把手上最后一口荠菜香干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 横他一眼,冷笑了出来。凤楼抬眼望着她,没说话, 阴测测地也是一笑。静好看看月唤,瞅瞅凤楼,不由得就是一哆嗦。   用罢早饭,凤楼即被凤台请去说话。银喜又来找月唤闲坐,几句话一说,往她脖子上觑了一觑,笑道:“哟,印子都露出来啦。”   月唤忙整了整衣领,把脖子遮掩住。一时无话,只是默默坐着喝茶。银喜叹道:“真是羡慕你,若是在我们家,这样的幌子被人家看到了,不被夫人给骂死,也得给人家唾沫星子淹死。”   银喜今天话不多说,就是不断地长吁短叹。月唤听得心烦,想想她的处境,又有些于心不忍。那边厢,静好与四春嘀嘀咕咕的商量着要给李大娘带什么回去,又给别的交好之人带什么回去。银喜听着听着,便有些失魂落魄起来。月唤忽然想起一事,叫静好把给她腹中哥儿准备的长生锁取来,道:“我过几天便要回去了,这个是我前几天在外头与五爷两个挑选的,先送与你,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银喜拉着她的手道:“老太太那里……待我生养了哥儿,若是求二爷,说不定他愿意叫我跟你回嘉兴……”   月唤好笑道:“你就不要想着离了这里去伺候老太太了,与其动这个心思,我劝你还不如出家去,出家当尼姑反而容易些。老太太那里,最不缺的就是伺候的人,再则二爷和夫人也不可能放你出府。就算你的哥儿被抱走,你好歹也是生母,功臣一个,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银喜手里捧着长生锁,眼中噙着泪花:“我把你当成了知心人,你却也这般敷衍我……你难道没有看到半弦的下场么?更何况我还是从前千弦姨娘的人,下场只有比半弦更坏。要不是我小心翼翼地巴结着,只怕早就……”   月唤倒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因问道:“千弦便是上回荣哥儿说的那个少了的姨娘么?她是怎么去了的?”   银喜转头看了看静好四春两个,月唤会意,摆手叫她们两个退了下去。银喜这才放心,垂下头去,低声道:“前阵子少了的那个姨娘不是千弦,是一个叫做慧心的,顶顶受宠,据说是和外头小厮私通时,被夫人手底下的人当场拿住,一时羞愧,上吊死了。死后才发觉已有了身孕,二爷很是哭了几天。”   银喜口中的那个“据说是”三个字听上去大有深意,月唤不禁打了个寒噤:“那,千弦又是谁?”   银喜道:“千弦姨娘从前都是一个杭州客商的妾室,我是买来伺候她的丫头。因那人有求于二爷,晓得二爷好女色,便将她连同我一道送与了二爷……”   月唤吃惊:“什么,连自己的妾室也能够送人么?”   银喜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走南闯北的,难道连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听说过么?我们这些做人家妾房小星的,不是说送就送,说卖就卖么?便是打杀,只要没有人出头,不也就白白死了么?就算有爷娘出头,二爷和夫人有的是银钱,多打发几两银子,爷娘反而会兴高采烈,还要向他们磕头叩谢的,谁又把我们当一回事呢?千弦姨娘先前那么受宠,不也是……”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月唤听得手心冰凉,怔怔许久,方自言自语道:“幸好我来了这一趟京城,长了这许多见识,明白了许多事情。现在看来,原来的我,见识便像是井底之蛙一样浅薄可笑。”言罢,冷汗涔涔而下。   银喜接着说道:“千弦姨娘在的时候,还没有桐哥儿和荣哥儿,那时候,府里头只有夫人生养了个小姐出来。二爷接二连三的往府里头领人,夫人并不阻拦,反倒帮着收拾屋舍,送衣裳送首饰的。二爷又是感激,又是心虚,每多领个人回来,便对夫人更加客气几分。听说他先前与夫人刚成亲的那会儿,也不见得多要好,等到姨娘有了六七房的时候,竟然与夫人成了恩爱夫妻,好得蜜里调油……因在几个姨娘里头,千弦姨娘相貌最好,又会弹琴唱曲儿,很受二爷宠爱,在府里头一时风头无两,便是夫人也对她不得不笼络着些。   “待到她有孕之后,夫人便与二爷商量,若是她生养了儿子,便要抱过去养。二爷一来要仰仗夫人娘家,二来心中有愧,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谁知一去问千弦姨娘,她却不答应。二爷心里爱她,又因她有孕,也不敢怎么认真逼迫她,只是两下里糊弄着,哄了这个哄那个。谁知到了快要临盆之时,她却糊里糊涂的死了。”   月唤口吃起来:“她、她是怎么死的?”怕得厉害,忙拈了一根红糖麻花,塞到嘴里,咔嚓咔嚓乱嚼,又塞了一根给银喜,“你也吃些东西,定定神。”   银喜不是她,哪里吃得下东西?像是犯了疟疾一般,身子抖了起来:“她早起去净房,那天我跟在她后面伺候着,走到半道上时,突然有人来找我,我过去和那人说了一句话,等话说完,再回去找千弦姨娘,她已经死在净房里了……据说是摔了一跤,摔死了,一尸两命。夫人派人来把她抬走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她额头上一个血窟窿,身上衣衫都被鲜血浸湿,像个血人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为此,我做恶梦做了好些年,打那以后,心里头怕死了夫人……她大约也怕我乱说话,便抬了我做姨娘。”   月唤也觉得身上冷,一根麻花下肚,又喝一大口热茶,问道:“你们二爷也不管管么?”   银喜道:“她们命不好,自己死掉的,叫二爷怎么管?再说了,三天两头出人命,是什么好事情么,他在武选司里头的这个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这些事情,藏着掖着都还来不及,闹出去,岂不要耽误他的前程?”抬眼忘了月唤一眼,“夫人生养不出,姨娘们一旦有了身孕,仗着二爷宠爱,很容易就得意忘形,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岂不知,在咱们家里头,不得宠反而能活得长久些……我冷眼看下来,这些年,府里头有了身孕的姨娘,十个里的九个没有好下场……我是千弦姨娘带来的人,眼下又有了身孕……你现在能够明白我为什么要送儿子给她养了罢?”   月唤不说话,开始往嘴里塞黑芝麻酥糖,又吃又喝了起来。   凤台今日休沐在家,一大早便将凤楼请去书房说话,待见了凤楼的面,看他下唇肿得不成样子,上头还有几粒明显的细碎牙齿印,不禁笑斥:“荒唐!”凤楼咳嗽一声,抬手遮掩住了。   凤台因与他分别在即,心中不舍,是以将他请来说话,话才起了个头,忍不住又想劝说他,叫他到京城来与自己做大事情,因道:“昨天我去丁太师家喝酒,本想带你同去,你却不在府里头,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   凤楼懒懒道:“出去找几个朋友喝酒去了。”   凤台蹙眉道:“那些混混泼皮,还是少结交的好,无事除了打架斗殴,说说荤腥笑话,还有甚用处?”   凤楼哂道:“你却又去丁太师家作甚?他家又有人过寿么?”   凤台笑道:“非也。无人过寿,红白喜事都没有。”说到这里,现出满面的喜色来,“近来有个大大的肥差……你二哥我极是心痒,所以才去给丁太师送礼。”   凤楼问道:“什么肥差?你在武选司里的差事还不够肥?”   凤台道:“武选司的差事仅能发些小财罢了,升官却是不易,熬资历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年去。”清了清嗓子,说道,“云南去岁连连受灾,先是干旱,再是蝗灾,朝廷命地方官员开仓赈济灾民,各处设粥厂,又拨了赈灾的银两。银两被经手吏员层层克扣,运到地方后,已经所剩无几了,最终发放到灾民手里的,也不知道还有几文几两。云南那等烟瘴地,自古以来便是流放罪犯之所,民风向来强悍,专门出贼匪强徒。当地便有个姓牛的刁民伙同村民放火烧了县衙,杀了几个与之有仇的乡绅大户。起初地方官员只当是小打小闹,并未放在眼里,又怕被朝廷得知,耽误自己的升官发财,谁料后来竟越闹越大,那姓牛的刁民砍了几个县令的脑袋后,竟揭竿而起,造起反来了。由是,皇上龙颜大怒,派兵前去征剿……”   凤楼道:“二哥要去军前效力么?”   凤台笑道:“你二哥我是文官一个,吟个诗作个对,写写文章却不在话下,至于领兵打仗,那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凤楼问道:“领不得兵,打不了仗,二哥还能捞到什么肥差?”   凤台以手轻叩书桌:“肥差自然有,便是督运饷银的钦差了。我在武选司里资历尚浅,这个差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我头上来,所以我便去走丁太师的门路,他若在皇上提起一句半句,丁贵妃再帮着吹吹枕头风……二哥我倒是极有可能揽到这个差事。”又笑道,“那帮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或早或晚,必定会被平剿全歼。你说,届时论功行赏,我督运饷银的一份功劳还能跑得了么?”   又喜滋滋道:“若是能揽了这个差事在身,一趟来回,财是不消说的,必能发他一笔,我头上这乌纱帽,想来也能换上一顶更大的。你不若留在京里,静候佳音,届时与二哥我一同前往云南,办完这件差,发了财后,回京再升他个三级两级的官,如何?”   凤楼却只笑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身边须得有个人在,我也散漫惯了,不愿去受拘束。便在家中遥祝二哥马到成功罢。”顿了一顿,复又道,“二哥,若是能得了这个差事,切记不可太过招摇,须要知道,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你空有一身武艺,学了那么多年的拳脚。唉!”凤台一声长叹,不禁又是失望,又是伤感,半响,说道,“也   作者有话要说:  罢,人各有志。” 第239章 239   Lily从张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去乘电梯, 五月已经等在那里了。Lily向五月略点一下头, 就别过脸去,不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皮。五月帮她按下一楼的按键, 同时小心代泽居晋解释:“……泽居总会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感受,但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绝望又无力, 正因为绝望感和无力感, 所以才会易怒暴躁,请你不要生他的气。”   lily眼睛看着电梯按扭,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 ”五月殷切地望着lily,“你还会来看他,对不对?”   Lily苦涩一笑:“我不是怪他,他现在这个状态, 再怎么暴躁,我也不会怪他。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换做是我,脾气不会比他更好一分。我只是难过, 他已经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我和他多年的感情,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请不要这样说。泽居总会不是不愿见你, 他只是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更不喜欢看见别人看向自己时充满同情的目光。”五月急得嗓音发哽, “也许过几天,等他有进步了,那个时候, 请你再来看他。”   Lily低下头去,用掌心按了按眼睛:“再看吧,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lily都没有再过来,可能需要冷静的时间吧。每天五月下班过去之后,都会发条短信给她,向她汇报泽居晋这一天的情况。今天食欲不怎么好,但是下地走的步数比昨天多了几步,痛感好像比前阵子更为明显,等等。Lily是个家教极好的女孩子,每看到她的短信,不管多简短,必然会回复她,而且都会在后面说上一声谢谢。   一周之后,在一个周六的上午,lily 终于再次过来了。不过五月没有遇到,她一般是晚上下班后才会来,周六日的时候,为了避开来探望他的那些人,也只会在下午才会去医院。总之据护工阿姨说,那两个人在病房里破天荒地说了好大一会话,没吵也没闹。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谁知他女友一出病房门,马上就靠在墙上哭了出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五月一听,心口酸酸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进去看泽居晋,他正在练习行走,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步子,脸色看着不怎么好,嘴角紧紧抿着。张医生在一旁鼓励他:“再坚持走几步,这样就很好……”他又咬着牙走了几步,每一步看上去都是那么吃力,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医生问:“左腿感觉怎么样?能用上力吗?”   泽居晋摇头,张医生又说:“我们左腿受伤较重,骨头刚刚愈合,不要太心急,慢慢来……”   五月看了一看,悄悄退出病房,到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给lily发短信:现在可以去你那里吗?   Lily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回复她,又等了半个小时,打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她把手机放好,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去了lily家。Lily家的阿姨还是那副腔调,手里拿着她送的花束,阴阳怪气说:“狗在后院,lily不在家。”   花小姐的皮毛看上去比上次看到的时候要干净了很多,眼神却很黯淡,精神萎顿不堪,无精打采地趴在狗舍门口,见她来,不动,连招呼也不打了。   她伸手去捋狗毛,一下手,就摸到狗突出的肋骨,看着圆滚滚的身形,原来都是毛,身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她气得戳着它的脑袋大声教训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挑三拣四了?上次来我怎么和你说的?你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为什么!”   教训完狗,她去找阿姨:“阿姨,这狗,你每天都有遛吗?”   阿姨不耐烦地叹气说:“我管一家子的事情,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去遛它?你上次找lily告状,说我不给狗洗澡,怎么,对我的工作又不满意了?”这个阿姨从一开始就认定她是泽居晋的爪牙喽啰,鹰犬党羽,对她充满敌意,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没有一句话是心平气骸酢貊来的。   五月忍着气说:“连我不养狗的人都知道,狗一天要遛上两次的。你如果没有时间,是不是可以让它在院子里跑一跑,活动一下呢?”   “你没养过狗,难道我就养过了?”阿姨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要多,一张嘴巴哪会输给她,早有一堆的话在等着她了,“我是不懂狗要遛还要跑的,到时跑掉一地狗毛,lily犯哮喘了找谁?找你吗?”   五月说不过她,转而问道:“lily去哪里了知道吗?”   “狗在,我们lily是有家难回,知道吧?”阿姨双手抱胸,“你不是来看狗的么?问她去哪里干什么?她去的地方那么多,我怎么会知道?”   五月拿手机出来,准备再次给lily打电话,阿姨突然说:“别找了,我们lily马上要走了。”   五月一怔:“去哪里?”   阿姨多少带着点得意的神色:“离开上海,去美国发展。”   “阿姨,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   阿姨脸上是恶意的笑:“告诉你,你好去劝她去看你们泽居总会计师?然后回心转意,跟你们泽居总会计师混一辈子?你告诉我,你这么热心干什么?”   五月气结,脸涨得通红,脑子一热,不再和她纠缠,快步跑去后院,再出来时,手上牵着花小姐,腋下夹着它的克罗心毯子。阿姨倒有些紧张起来,张口结舌道:“这可是你自己要领回去的,和我可没有关系啊。”   五月没好气呛她说:“放心好了,不会向lily告你的状!”   牵着狗,在lily家门口叹气,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要往哪里去。正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lily妈和lily爸从外面购物回来了。lily爸把车子倒进车库,从后备箱里往外收拾东西。lily妈看见五月,走过来,看了看她手上牵着的花小姐,并不问为什么,只淡淡笑说:“你领回去也好,我们家的人都不喜欢狗,也不敢让它进房子里面活动,估计它在我们家也不开心。对了,你是不是要找我们家lily?”   五月嗯了一声,和她打了声招呼。想起她上次所说的叫自己不要再来找lily去看泽居的那些话,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厚脸皮,太过自说自话了些,虽然内心认为自己并没有错,但一旦面对她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Lily妈却仍旧和颜悦色和她说:“lily今天生日,我请她的朋友们把她带出去散心去了。”顿了一顿,叹口气说,“你们总会计师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可是lily为了泽居,已经耽误了这些年,没有时间再浪费下去了,我们决定送她去美国发展。钟小姐,再见。”   五月冲她背后鞠了一躬,领着花小姐出了别墅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在路边溜达着慢慢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叹气。时不时的,拿出手机来看,看lily是否有回她信息。别墅区大门口的一条马路即将走到尽头时,终于等来了lily的回电。五月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可以吗?”   Lily在电话彼端稍稍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爽快地把地址告诉了她,是新天地的一家酒吧。等五月带着花小姐乘出租车找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上了黑影。花小姐不能进酒吧,五月就把它拴在花坛的栅栏上,自己进去找lily。   Lily和她的一群朋友正在酒吧里喝酒聊天,五月见过两次的斯文男也在。这几天陆续下了几场雨,丝丝凉风入骨,颇为阴冷,lily却已早早换上夏装。一头打理得几乎能照出人影子的柔顺黑发,配上粉白色CUCCI仙女裙,在她的一帮子人中龙凤的朋友里面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美到用放大镜也找不出任何缺点。   五月每一次都会被她惊艳到,这一次自然还是。看她向自己走来,都忘了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着,直到lily率先向她打了招呼,她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   Lily也向她道歉:“刚刚才看到你的信息和电话,不好意思。”   两个女孩子相对默默站了一会儿,斯文男扬声喊lily过去跳舞,lily回头,和他说请他等一下,然后问五月:“是为了他的事情吗?”   五月低下头,轻声问:“你要走了么?”那么配的两个人,七八年的感情,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分开?   Lily嗯了一声,说:“打算换个环境,转换下心情。”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飞机。”   五月抬头看她,眼中有泪水打转:“你终于要放弃泽居总会了吗?连你也要放弃他了吗?”   Lily抬手放到她肩膀上:“我始终只爱他一个人,可是他不许我靠近一步……不是我放弃他,而是他放弃了我。”   “可是,他在中国孤身一人,他现在只有你了。”   “你误解了,我也不是弃他而去,我只是去美国待一段时间,换下心情,以后可能还会回来。”   “可能回来,但也有可能不会回来,对不对?”   “我走以后,他就拜托你了。”lily拉起五月的手,在她手心放下一串两把钥匙,“这是他家的钥匙,忘记还给他了,就交给你保管。有什么事情时,你可以去帮忙照看一下。对了,还有hana,我担心我走后阿姨不会好好照顾它,你能否把它领回去?他很喜欢这条狗。”   斯文男起身离座,   作者有话要说:  往这边走过来。 第240章 240   五月望着走来斯文男, 问lily:“他是你以前交往的男友, 对不对?你会和他一起走,对不对?”她一直认为, 泽居晋的消极和lily的态度有关,lily的去留,关乎着泽居晋是否能够振作起来, 以积极的态度接受治疗并面对将来的人生。所以她这句话里面, 有着不甘,有着无奈,有着傻里傻气, 和走到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   诚如lily家阿姨所言,她热心得有点过了头,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已经越了界,这话说得过分了。lily的话固然暧昧不清, 但实质上已与泽居晋分手,和二十四孝男友复合也罢,一同前往美国发展也罢, 都与别人无关,轮不到她来说这些话, 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原因无他,关心则乱罢了。   对一个人, 越是在乎,就越是卑微。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为了真正喜欢和在乎的那个人, 谁又不是傻里傻气,谁又不是卑微又可笑呢?   lily听了她的话后,有几分不快,有几分怜悯,还有点看透她心思的了然,但最后,仍旧极有涵养地冲她淡淡笑了一笑:“钟小姐,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斯文男走过来,站在lily的身后,抬手揽住她肩膀,轻声问:“什么事?不要紧?”   Lily把头抵在他肩膀上,轻声哭了。   花小姐才被领回家,马上就和星期五之间爆发了一场猫狗大战。星期五领地意识很强,看见五月领了新欢回来,马上上蹿下跳,暴躁不安,叫个不停。花小姐最近接二连三地换环境,非常缺乏安全感,一直怯怯的躲在五月腿后面,把脑袋藏起来半个,一声也不敢吭,直到星期五不知死活地往它脸上打了几个耳光,挠了它几爪子。花小姐忍无可忍,终于还手,一猫一狗在房间里互相咬、拍、挠、抓,用头拱,用尾巴扫,猫飞狗跳。   五月拿着笤帚在手,骂了这个骂那个,训了这个又训那个,室友也在家,五月恐怕打扰到人家,连忙出去道歉,一分钟后,再回房间的时候,花小姐已经跳到她床上撒了一泡尿。星期五也不甘示弱,正在发疯似的咬她的枕头。   五月气得头上冒烟,拿着笤帚满房间地追这两只蠢货,一边追,一边哭:“蠢猫,蠢狗,死猫,死狗!叫你蠢,叫你蠢!把我气死,你们有什么好处!”   一人一猫一狗的动静太大,室友忍无可忍,过来看情况,抬手准备敲门了,听见她在里面哭得很大声,稀里哗啦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伤心成这样,想了想,叹口气,走开了。   晚上,狗和猫都饿了,打不动了,五月也哭累了,就把猫关到阳台上,再把狗拴在床腿上,把它俩隔开,然后去厨房做晚饭。做好,送一份去给室友,有菜有饭有汤,室友看在饭菜的份上,也就不好意思再啰嗦她和她的猫狗了。   第二天,周日。天气晴好,五月也满血复活,伺候完猫和狗,出去采购,下午花了半天时间在家里做了一顿饭,做好,用乐扣玻璃饭盒打包起来,放进保温袋送到医院去。   这还是泽居晋住院以来,她第一次送饭菜过去。之前不是没想过,但特需病房的病号餐还可以,没那么差,而且她顾虑多,恐怕大嘴巴护工阿姨也会向lily打小报告:那个翻译小姑娘,带饭菜来给你男朋友啦,你男朋友不喜欢吃病号餐,但是小姑娘送来的饭菜都吃光啦。Lily一听,心里会怎么想?再说,大和田的老婆一般在周末也会送两次饭菜过来,水平有点不太稳定就是了。   她把饭菜送到病房时,正好泽居晋也准备吃饭,她一边往外拿饭菜,一边絮絮叨叨向他汇报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后,像是说起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地提了一句狗:“hana现在在我家里呢。”说完,偷眼去观察他的表情,他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你”。说话时,面色平静,语调淡淡,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亦或是在他心里,认为现在这个局面才算正常似的。   不管如何,五月总算放心,又说:“对了,我给你带饭菜来了,和你换着吃吧?”   泽居晋说:“不用了,谢谢。”叫护工阿姨给他摆餐桌。大概是今天的练习不是很顺利,没什么进展,从脸上固然看不出什么,但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五月抢在护工阿姨之前,把带来的饭菜一样一样放到他面前的小餐桌上去。饭是她最拿手的牛肉饭,菜有日式鸡蛋卷,盐烤青花鱼,清炒荷兰豆,然后就是牛尾西红柿汤。饭、菜、汤共四样,中式日式都有,颜色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铺满一桌子,看上去清清爽爽,见之令人赏心悦目。   五月把饭菜摆好,不等他说话,自说自话地把他的病号餐抢过来:“你反正会倒掉一半,不如给我吃,很早就想尝尝你的病号餐了。”   泽居晋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夹起一筷子鸡蛋卷默默吃了。晚班的护工阿姨是上海人,在一旁就说:“啧啧啧,这几个菜的色面嗲得来,赞得来,勿得了。小姑娘,你做的?”   五月听人家这样夸她,脑子一热,就问:“你喜欢吃什么?哪天我有空在家做好给你带来。”   上海阿姨忙摆手:“不用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喜欢吃的酸梅蒸排骨,这个菜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烧了……”   五月笑:“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回去研究下。”把泽居晋的病号餐端到一旁,开吃。病号餐是四菜一汤,附带水果和一小盒酸奶。她一般会先喝酸奶,喝前照例要舔一口酸奶盖。恰好今天的酸奶是草莓味的,她的最爱。揭开酸奶盖子,很是珍惜地舔了一小口,舌头收回去之前,忽然想起这地方不是自己家,这个举动未免太过可笑,忙去偷看泽居晋。果然,他正在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脸皮再是厚,也不禁一红,忙收回舌头,别过脸去。拿在手里的酸奶盖却舍不得丢,因为还有一半没舔完。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帝呀,这种丢人丢到稀碎的事儿,咱们就让它快点过去吧好不好?   脸烧了半天,再偷偷去看他,谁知他竟然还在看着她,大概是太过吃惊。她恼羞成怒,心一横,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半片酸奶盖给舔光了。舔完,挑衅地看着他:“怎么?没见过?喝酸奶不舔盖,还有什么乐趣?酸奶盖上的酸奶才是精华所在,懂?”   泽居晋似懂非懂,却还是转过头,默默吃他的饭去了。   自从五月把花小姐领回来并开始往医院送饭菜以后,每天就多出很多事情来,忙得要死。   首先,狗一天要出去遛两遍,两个圆毛活物要吃又要喝,还要洗澡刷牙剪指甲,最要命的是,这两只不能呆在一起,因为一碰面就要打架,从早打到晚。   星期五本来不是花小姐的对手,但架不住它狡猾,它会故意去撞花小姐的饭碗,把花小姐的狗粮或水撞翻,洒一地都是。还常常趁花小姐睡觉发呆时,过去就是一爪子,打到哪算哪,打完就跑,深谙游击战术。花小姐一般追不上它,有时追上了,把它压在腿下,轻轻拍两下脑袋,就把它给放下了,一来是因为狗这种动物大都善良,二来大概是它也明白世界上有个新来后到的规矩。   星期五抓不来老鼠,却把花小姐视作头号敌人,一天到晚对花小姐虎视眈眈,大概是认为自己失宠了,对五月也冷淡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黏着她了。五月为了补偿它,给它买了猫餐桌,没用。买了猫沙发,没用。最后买了猫爬架的时候,它欺负花小姐竟然上瘾了,所以还没用。   花小姐偶尔被星期五欺负得狠了,心情过于郁闷时,就来咬五月的衣服鞋子和房间里的电线,有时还会故意跑到她床上撒尿。她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扫满地的狗毛和猫毛,还要忙着拉架劝架和训话。每天遛狗、做饭,上班、去医院,忙得像是陀螺一样,反而是在泽居晋病房里的时候能够静下心看看书。   她现在工资不用给任何人,每月还能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加班费,但却也存不下多少钱。花小姐挑剔又能吃,一顿能吃掉两三斤狗粮,还不算其他的零食罐头水果等。星期五饭量小很多,但罐头、猫砂、其他保健类的日常用品等加起来,七七八八,一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除了两个圆毛活物以外,还有一个人,伤员泽居晋的一顿晚饭也由她承包了。为了节省时间和病员的健康,她又一咬牙,在网上订了号称有机农场出来的有机蔬菜和肉类。护工阿姨哪天要是夸了她一句,为了和人家打好关系,她也会特地给人家也做一份,另外还有室友也要巴结。所以,钱能存下来才叫怪。   一猫一狗一人,搞得她又穷又忙,简直了。   家里事情多,公司也鸡飞狗跳。万部长喜欢搞事情,隔三差五地就要求手下人写工作报告,写得多就是好员工,态度端正;写得少,就是对工作不认真,就是领工资混日子。光写报告也就算了,他还有个特点,就是比日本人还喜欢开会,有了空就要召集大家坐在一起,做自我反省,讨论各自工作上的不足,财务课的几个人烦不胜烦。但比起其他部门,财务课的日子还算是好过的,其他部门的人,苦也苦死了。   津九大部分人对万部长的评价就是难搞,性格古怪,但却没人知道他的远大抱负。他讨厌一切日本人,把津九当做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他,是保家卫国的战士。战士的任务当然不是赚钱,是阻止日本人赚走中国人的钱。当然,他不会笨到和日本人正面杠,只针对和日本人走得近的中国人。   万部长还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怀疑态度,一家卖厕所厕纸给公司的供应商和总务课长老汪是亲戚,他就连其他卖办公文具、矿泉水咖啡粉的供应商都怀疑上了,认为都有猫腻,老汪肯定从中拿回扣,于是找了由头,把几家供应商接二连三的都给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追得累了,说实话,作者也疲掉了,心好累。   =======================================================================   作者的《2017年小目标之最终版》   鉴于有读者跳着看,在现言这里再发布一遍。   1,营养液到2万,3更9千字。   2,营养液到5万 1天/ 8更/2.5万字 船   3,2、3不能同时适用。网页、app、wap的营养液好像都是分开的,   这里的营养液以wap为准。作者对wap有迷之迷恋。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温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02 02:57:51   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01 09:41:02   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01 09:40:25 第241章 241   四月底的时候, 万部长去外地开会, 旅行社的人把他的身份证号码给搞错了,导致他登机延误, 只好改签,在机场滞留了很久。他当时那个气呀,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总务课几个人都叫过去训了一顿, 话里话外的意思, 总务课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才会用这家一无是处的旅行社。把老汪训得狗血淋头,又把五月叫过去:“听说你以前是旅行社工作的?我们现在用的这家不灵, 只会收钱,不会办事,得换。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找家便宜又省心的。”   津九员工几百上千人, 员工旅游、出差人员的机票酒店等,再怎么削减费用,每个月的业务量还是非常之大。五月脑子又没进水, 怎么会愿意介绍生意给大洋旅行社?想来想去,决定给跳槽出来单干的师父大卫鲍打电话。   电话打了七八通, 大卫鲍都没接,于是又登录□□给他留言, 问他在不在,结果都没回音。觉得很奇怪,就向林兰妃打听大卫鲍的消息, 林兰妃说:“他的新公司最近不怎么景气,压力很大,每天要早出晚归拉客户的,今天大概是外出了,要么你等会再打打看?”   下班前,万部长又催她:“新旅行社联系好了伐?”   她忙说:“联系了,有回复后马上告诉你。”转身又去给大卫鲍打电话,连打几通之后,大卫鲍终于接电话了。她一喜,抱怨说,“哎呀,师父,你是怎么回事嘛,怎么才接我的电话呀?都急死啦。”   大卫鲍干笑一声:“下午一直在陪客户唱K,刚刚才看到你的电话,这么多,吓我一跳,手机都差点被你给打没电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五月,我虽然是东华大学毕业,学历比你高那么一点,但说实话,我条件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五月傻了:“欸?师父?”   “五月,谢谢你的好意,我也知道你在旅行社的时候就对我有点意思。不过,”又干笑两声,“我其实早就有女朋友了……”   五月脑子发懵:“欸,欸?”反应过来之后,哭笑不得,恼火得厉害。挂掉电话后,去饮料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可乐,咕嘟咕嘟喝下去,终于冷静了下来,一个电话打到林兰妃那里去,“兰妃姐,有业务要和你谈谈,什么时候见面方便?”   林兰妃在五月和大卫鲍走后不久,也跳槽到一家中等规模的旅行社的综合业务部做小主管去了,虽然在旅行社时和五月的关系并不是很热络,但跳槽后却时不时的和五月联系,会讨论讨论各自的工作,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情,五月失恋这种事情她也知道。听到五月要介绍津九给自己,林兰妃高兴得尖叫出声:“我如果能拿下津九这样规模的一家客户,就有筹码去和经理去谈升职加薪的事情了,妹妹啊,我一辈子的抱负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啊!”   第二天,林兰妃穿上香奈儿套装,脚踩高跟鞋,拿上名片,带上旅行社的介绍资料,领着手下一个小助理,来津九拜访万部长来了,和万部长二人在会议室里交流了一上午,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为了升职加薪,林兰妃也是拼了,嘴巴那个甜,一口一个部长,迷魂汤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万部长已经晕头转向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趁去洗手间时,悄悄折回办公室,再一次去向五月确认林兰妃公司的状况,五月告诉他说:“我认识很多旅行社的人,但林兰妃是办事最靠谱的一个,她曾经是我的榜样。”   万部长对这个答案表示很满意,返回会议室后,当场拍板:“合同明天来签!”   林兰妃向万部长身边靠了靠,膝盖抵着他的大腿,一只纤纤玉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笑吟吟道:“万部长,既然我们双方都达成了这个意向,还等明天干什么?事不宜迟,今天就签。合同就用你们公司的版本,我们一条也不修改,全按你们的条款来。”   林兰妃签好合同,五月送她出公司,到了门口,林兰妃说:“周五晚上我请吃饭,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里。”说话时,伸手和五月握了一握,把一个信封极快地塞进她工作服口袋内。   周五晚上,五月下班后去门口等出租车去赴林兰妃的饭局,预约好的车子临时出故障,来不了了,五月就站在马路边上扬招。下班高峰期,车子不好叫,站在路边吃灰吃了五分钟都没叫到。差不多要放弃,准备去乘地铁了,一辆白色别克英朗停在了面前。   五月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后,笑了笑:“等秀拉吗?她刚刚已经往宿舍方向去了。”   钱沐说:“不是。只是外出回来,路过这里而已。”   “哦,新买了车。”恶意猜测他买了车,特地要到前女友面前来炫耀。   “不是,是公司的车子。我最近考出驾照,公出时就开车了,现在出租车不好叫。”   “哦,再见。”暗暗笑自己小人之心。   “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   “五月,”钱沐开车跟在后面,从车窗中探头出来,“对不起。”   五月站住:“对不起什么?”   钱沐干脆下车,甩上车门,走过来,目光诚恳地看着她:“那天,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火车站的,让你一个人回去面对家人。”   “啊,那件事啊,早就忘记了。”五月不愿多想那段时间的遭遇,皱眉说,“还有,如果你在和秀拉交往,就请好好待她,不要再来找我说话。”   “你误会了,我没有和她交往。”钱沐看着她,“我回家后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后来想去你宿舍找你,却又鼓不起勇气,在楼道里遇见她两次,和她说过几次话,仅此而已。”   他和金秀拉没有交往是真,却在火车站回来后的第二天去相了一场亲。他家这种条件,连相亲机会都没有很多,愿意和他出来见面的,大都是比他家里条件还要差的人家。条件好点的女孩子,一听说没婚房,连面都不会愿意见,偶尔有人愿意看在他人老实,有正经工作的份上,想见上一见,也都会被家里大人给否决。最后还是他小阿姨靠着巧舌如簧,给他介绍了一个据说各方面条件还都可以的姑娘。一听是上海人,还没见到面,他爸妈就已经开心得要笑死过去了。   他小阿姨给他介绍的这姑娘号称在淮海中路的奢侈店里做行政工作,实则是店员,底薪四千加提成,每天和形形□□的人打交道,练就了火眼金睛,店内进了顾客,她只要从上到下扫一眼,就能判断出这个顾客的大概身价。接下来她以白眼还是笑脸来招待顾客,要取决于这顾客一身行头是贵是贱了。   这姑娘店员做得久了,有钱人看得多了,对各奢侈品牌很有研究,同样的,对生活也很有追求。会省吃俭用,用一年的工资买一只大牌包包;华贵的大牌衣衫买不起,就买买爱马仕丝巾、香奈儿耳环这样的等小配件充门面,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逛各种中古名牌店。奢侈品买来以后,自然要361度无死角拍照发朋友圈和空间的;喝杯星巴克,都要发个九宫格,再配上诸如“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不是心上人?”这种意味不明却又看上去很美很朦胧的话语。   总之这位品味和格调很高的姑娘和钱沐才见第二面,就要他请吃一家很有名的怀石料理,人均在五百块以上的那种。见面第三次,就开始各种贬低他全身打扮了,建议他从里到外换行头,一度搞得钱沐很自卑,认为自己连个大专学历的行政专员都配不上。   再后来,他发现这姑娘晒是喜欢晒,但只晒外面,很少晒家里,偶尔晒家里的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时,也会在照片四周打上马赛克。他人又不傻,在心里一琢磨,就隐隐约约明白了。第四次,他借口送礼物去她家,事前没有打招呼,突然跑到她家一看,这姑娘和父母三人挤在三十来平的老公房里,房龄已有三十年了,墙皮各种斑驳,家具各种破旧,姑娘住在阳台改造的房间里,阳台玻璃门拉开就是床,她爸妈的房间则兼作客厅用。狭小的空间内,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却见缝插针地堆着她的衣服包包。原来这姑娘,是个弄堂公主。   弄堂公主,也称作胡同公主。泛指那种家境不好或者很一般的出身,但是心高气傲得像公主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工资收入不会高到哪里去,不是与父母合住,就是和人家合租。家庭条件不好,但喜欢购买奢侈品,高档化妆品等,自尊心极强,觉得别人都应该喜欢自己,顺着自己,有着公主的高傲,相亲找对象的条件的要求很高。即俗话说的,小姐身子丫头命。   钱沐不顾父母的压力,和弄堂公主分手后,越想越觉得还是五月好,失魂落魄地跑去她宿舍楼道里闷坐,才有了后面和金秀拉见面的事情。   五月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大踏步往前走。钱沐伸手拉她:“五月,请原谅我。你要明白,我也只是凡夫俗子一个,我没有那么高尚的灵魂。”   “早就原谅你啦,而且你也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自己家的情况,不该瞒你那么久。”   “既然这样,那上车吧,我送你过去。这个时间段,你路上打不到车的。”   五月笑笑,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不用了。”   钱沐苦笑:“不是说原谅我了吗?当我是普通朋友都不行了吗?在你眼里,我已经是罪不可恕的罪人了吗?”   林兰妃请在静安寺附近的餐厅吃饭,大洋旅行社以前上海派的老同事都来了,大卫鲍还带着他的女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的样子,你给我挤痘痘,我给你挠痒痒的。   五月来得最晚,和林兰妃打完招呼,若无其事地向大卫鲍笑笑:“师父,好久不见。”   大卫鲍略一点头,没说话,就笑笑,脸上多少还有点尴尬的样子。   自从那天听了他的那些话之后,五月也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平时的言行太过轻浮,以至于被他误解,想来想去,已经和他有一年没有见过面了,平时也没怎么联系,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失恋的消息通过林兰妃传到他耳朵里,恰好又接到自己的连环夺命call,和好多条“在吗?在吗?在的话请回复”的短信,不由得就想歪了,以   作者有话要说:  为自己是想追求他。   ……………………………………………………………………………………   营养液现在以每天两百瓶的速度增长,小伙伴们再加把劲儿,五月底之前还是有希望看到船的~   jingjing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5-03 10:04:22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10:43:05 第242章 242   大家坐下来后, 五月悄悄打量大卫鲍。以前刚从餐厅跨行跳去旅行社, 什么都不懂,很是依赖他, 一直把他当做可亲又可敬的师父,至于把他当做男人来看,今天还是第一次。其人一米七不到的身高, 喜欢梳中分头, 额上常年留一绺逗号刘海。身形偏胖,爱穿polo衫,polo衫的领子必须要立起来。有啤酒肚, 不太明显。不论穿什么裤子,一定会系皮带,皮带款式不重要,但要有显眼logo, 其穿衣打扮风格,和九十年代的乡镇干部如出一辙,丢到马路上就再也找不见却又随处可见的普通直男一个, 不知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暗恋他。   五月越想越可乐, 面上就露出微微笑意来。大卫鲍以为她对自己已经是情根深种,看见自己带女友来, 所以对着自己冷笑,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有点得意。看看五月,再看看自己女友, 恐怕被女友看出什么端倪来,要和自己翻毛呛。   林兰妃点完菜和饮料,和五月咬耳朵说:“经理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旅游部的部门经理,妥妥的,跑不掉了。”   五月也代她高兴,向她敬酒:“恭喜,太好了。”   两个人喝完一杯酒,五月从包里取出信封还她:“这个金额太大了,我不能收。而且你是凭自己的本事拿下万部长的,不用送我这个。”   林兰妃把信封硬是塞到她包里去:“哎呀,你别傻了,这是我们这一行的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公司有这个经费,不花白不花,又不要掏我自己的腰包。”   五月摇头:“我们公司不兴这一套,要是被领导知道了,我要丢饭碗的。”   林兰妃一听,马上纠正自己的说法:“说什么话,姐姐送你几张购物卡,是我们姐妹关系好,和你公司有什么关系?收着收着!”   两个人你推我拒,信封被揉来搓去,一不小心,五张面值一千元的联华OK卡从中掉出来。五月把卡捡起来,硬是塞给她:“我胆子小,夜里会睡不着觉。”死活不收。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纷纷拿眼睛看向她们两个人。林兰妃在大洋时工作最为勤勉,也最会拍马屁,但一旦辞职走人了,马上被绪方指着鼻子教训,说她离了大洋到外面肯定没活路,只能回家带孩子啃老,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心里始终窝着一团火。今天拿下津九,做成这一件大事,要是老同事、老东家不知道,那岂不是衣锦夜行?所以才请大家吃这顿饭,意图证明自己离了大洋,发展只有更好。一看人家都看向自己,意气风发道:“朋友们,下次见面,你们就要称呼我为林经理了!”   众人恭喜过后,自然而然就要问她在新公司是怎么升上去的,她搂着五月肩膀:“喏,多亏了我们老朋友,五月!”得意洋洋地把通过五月和津九签成合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几个人都是在旅□□业混的,自然明白津九这种公司的份量,闻言无不表示羡慕嫉妒恨,连连追问:“一个月营业额大概有多少?”   林兰妃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众人疑惑:“两万?”   林兰妃说:“怎么可能!”   众人惊呼:“二十万?!”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小日本的公司不是最小气的么?”   “小气归小气,但架不住人家福利多。刚签下合同,马上就接到生意了,月底要送一批优秀老员工去桂林疗养,五十来人。”林兰妃想要矜持,但一脸的春风得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现在还属于淡季,旺季的话就不好说了。唉,我也是傻人有傻福,这辈子能够遇到五月这样的贵人。”   别人说话的时候,大卫鲍独坐一隅,眼睛看着五月,眼珠子有点发直,神色变了又变。五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笑笑。   林兰妃倒了酒,亲亲热热地来和五月碰杯。这时,服务员又领了一个人走到包房门口,是钱沐。他手里拿着一本她落在他车上的《消失的地平线》,是她途中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拿出来看的。五月张口结舌,钱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解释说:“怕你抽不开身,就自己送来了。”   林兰妃起身把他拉进来:“哟,这不是我们五月刚分手的男朋友嘛!真人比照片好看很多,盘靓条顺!来来来,坐下来,我要给你上上思想课!我看你人五人六的,就是脑子不大清爽。”   另两个老同事帮腔喝问:“旁友,哪里人!自己把姓名岁数、家庭住址和存款余额报上来!”   “姓钱名沐,年龄26,家在浦东。”钱沐也老实,人家一问,除了存款,什么都说了,一边应付这几个大小婆娘,一边顺势坐下,又恐五月翻脸,偷眼看五月脸色。   一堆人闹哄哄的,只有大卫鲍心里不是个滋味,又悔又恨,煎熬得快要死去,恨不能去买块豆腐来撞墙,一分钟一秒钟都忍耐不下去,擎着一杯酒,坐到她身边来,笑眯眯说:“五月,咱们师徒先干一杯。”   五月和他干了。他说:“对了,我前两天在外面和客户应酬的时候,好像接了你一个电话……”   五月说:“不止一个,那天打过你好多电话来着,还有短信。”   “你那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是啊,本来想向你表白来着,被你一通抢白,就没好意思再说了。”   “咳,别挖苦师父了,师父那天是喝醉了。公司最近日子很难过,心里苦闷得很。”大卫鲍把心口拍得砰砰直响,把椅子又拉近一点,“那天师父脑子大概搭牢了,胡话连天,别往心里去。”   五月摆手:“没关系啦,也没在意。”   “那么……”悄悄抬眼去看林兰妃,她正在和另两个婆娘调戏钱沐,没有注意到这边。大卫鲍神色极其诚恳地看着五月,“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别人总归会多想的,对不对?唉,这些都不去说它了。说正经的,你那天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后来我也反省了下自己,是我太心急,没能把话说清楚。因为师父以前帮过我很多,我就像小孩子一样,很急切地想要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希望能够向你邀功,但没想到会给你造成困扰,总之对不起啦。至于事情,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我们津九的生意。”   “兴趣肯定有啊!”悔恨与期望两种情绪交织,声音不知不觉就有点发颤,“不知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五月又冲他笑。   那边林兰妃拉住钱沐,批评他没有眼光,骂他不识好歹,却又招手叫服务员给他加餐具倒啤酒。钱沐不反驳一句,耐心听完唠叨,说:“是我做错了事情,惹五月生了气,我心里其实是后悔万分的……”嘴里和林兰妃说着话,眼睛却看着五月。   一堆人就拍手起哄:“和好,和好!”   钱沐就咧嘴腼腆笑,直直地盯着五月看,不说话,然而心中所想却显露无疑。哪怕是个瞎子,也能感知到他的小心思。   五月看着坐在身边不愿离开的大卫鲍笑一笑,说:“机会没有了,对不起。而且,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师父,你放心好了。”   五月从餐厅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这个时间,泽居晋正躺在病床上看手机,刚刚服了药,睡意渐渐上来。新闻看了两条,时间到了八点三刻,睡意渐浓,自己动手把灯关掉,刚刚躺倒,突然听见门把手响动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门口护工阿姨小声说话的声音:“不是说今晚有事过不来了么,怎么又来了?”   然后是五月的声音:“在静安寺那边吃饭,顺便去久光买了几盒纳豆过来,明天记得拿出来给他吃。”   “那豆?”护工阿姨没听明白是什么,但这么晚送过来的,肯定是好东西没错,“哎呦,明天送来也行啊。”   五月说:“每天都来报到,跟上班一样,突然中断一天,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都回到家里了,又跑来了,嘻嘻嘻。”   “哎呦,这么辛苦的!”   她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是公司要求的嘛!”蹑手蹑脚走进来,往他病床上张望了一眼,替他把被子盖盖好,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蹑手蹑脚出去了。   门才带上,听见手机振动了一声,泽居晋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是她发来的视频。视频的背景是她的新房间,出镜的是hana和一只丑猫,另外还有一只女孩子的手。Hana蹲坐在它的专属毯子上正津津有味地啃那只手上拿着的玉米棒,一只丑猫蹲在hana的脚下吃小鱼干。   房间很小,地板上丢的都是猫狗的玩具,以及几本摊开来的书本,看上去乱糟糟的,拥挤不堪,但一猫一狗一人在这种环境里,却给人以很有爱的感觉。hana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玉米好好的啃着,突然往地上一滚,露出肚皮来。这是蠢狗表达开心的方式。   于是女孩子伸手过去,在它肚皮上揉了揉,以示嘉许,它又爬起来,接着啃玉米。一根玉米棒hana啃了五分钟才啃完,他也默默看了五分钟,从头到尾。   视频过后,她又发来一条在他看来很矫情很造作的语音:“泽居桑不在身边的时候,hana酱每一天都很努力,每一天都在加油,所以,泽居桑也要加油哦,刚八逮,fighting!”   “啧。”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想了一想,又重新拿过来,给她发了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幼稚。手机一丢,闭眼睡觉。 第243章 243   周六, 五月上午在家里伺候猫和狗, 下午煮了饭和菜送去医院。她进病房时,泽居晋正好拄着拐杖去洗手间, 边上没人跟着,他自己一步步地走到了洗手间门口。五月又惊又喜,嘴张得老大, 几乎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也一步步地跟在他身后。到了洗手间门口,泽居晋停步,回头看了看她, 她忙夸奖鼓励他:“泽居桑,你好棒,你是最棒的!”   白班的这个护工阿姨喜滋滋地向她汇报说:“人家这阵子从早锻炼到晚,从昨天开始, 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做啦。你昨天没来,没看到。”   她昨晚其实来了,只是没看到他走路而已。当下堵在洗手间门口, 眼睛放光,往外冒出一串串小桃心, 太过高兴,拍着手, 语无伦次地说起火星语来了:“哇,好棒,好棒!不愧是八个小时手术都挺过来的wuli泽居桑!斯、斯高一!”   泽居晋无奈说:“我去洗手间小便, 你要跟进来围观吗?”   “别这样好不好。”翻了个小白眼,讪讪走开了。   等泽居晋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用自己的手提电脑在看《忠犬八公》了。她明天有考试,今天却不看书了。   一下午,她把《忠犬八公》日美两个版本各看一遍,看一遍哭一遍。泽居晋下地练习行走,边上围着医生和护士。她坐在一旁擦眼泪,擤鼻涕,哭哭啼啼的和张医生说:“医生,我的心好痛。”   张医生噗嗤一乐,护工阿姨和两个小护士也吃吃小声笑她。泽居晋本来吃力到不行,额头上全是汗,却也忍俊不禁:“你傻不傻?为什么要看这么多遍?”   她捧着心口说:“嗷,泽居桑,我的心好痛!”   说话时,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一堆人看见她这个样子,越发的要笑。张医生和小护士们说:“这小姑娘老有劲额,是个开心果,怪不得他公司要派她来。”   晚上,吃饭时间到,她把带来的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好,放到泽居晋面前的小餐桌上去。今天是白米饭,主菜是炸天妇罗和烤秋刀鱼,另有两个凉菜,一个凉拌莴笋丝,一个糟鸭舌,汤是竹荪干贝汤。   泽居晋把汤和菜都吃了,唯独糟鸭舌不碰一下,她表示不太开心:“我做的糟鸭舌很受欢迎的好吧,而且这个价格很贵的,吃一个试试看好了。”   泽居晋说:“真的吃不来,你端走好了,谢谢。”   “对于新鲜事物,我们要勇于挑战,敢于尝试,吃了一个之后,保管你会爱上它,来,来嘛!”捏起一个鸭舌头,硬要他尝试。   泽居晋坐在床上,躲无可躲,身体只好往后仰,她捏着鸭舌紧紧追过去,身体倾向前去,近到几乎要贴到他身上去了。要是在一般电视剧里,一男一女靠得这么近,大眼瞪着小眼的时候,煽情的轻音乐就要响起来了,男女主么,就要开始深情对视了,含情脉脉地凝视两眼之后,肉麻的情话开始说起来,或是直接省略废话,浪漫的旋转kiss直接打起来。   然而,在现实当中,她病号餐吃到一半,而恰好今天都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菜,油焖笋,走油肉,土豆烧刀豆,所以嘴唇油乎乎的,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只跟三国里吕布用的方天画戟似的鸭舌头。   泽居晋半躺在床,五月几乎歪倒在他身上,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和自己他靠得太近,脸刷地红了,吓得心脏砰砰直跳,都忘了站起来,呆呆说:“对不起!不愿吃就算了,我自己吃。”把捏了很久、带着体温的鸭舌头丢自己嘴巴里去了。   女主与众不同,男主也非同寻常,泽居晋唔了一声,近距离地看了她两眼,带着些嫌弃说:“眼皮还是肿的,好丑。”往她身上嗅了嗅,“身上好像还有菜味,你还是女人吗?”   她不高兴了,嘴里嚼着鸭舌头,说:“泽居桑,你脸上也有饭粒。”   他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哪里?”   “看错了。”   “啧。”   “不好,头上好像有一簇白头发!”   泽居晋一怔:“怎么会?”   “骗你的,嘻嘻。”   她得意洋洋地才要站起来,泽居晋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臂,猛地一拉,她一个不稳,扑倒到他身上去了。她趴在他胸膛上,被他皮肤的热度和身上的男人味儿激得一阵晕眩,费劲巴拉地才从他身上撑起来,才要跳起来质问他什么意思,就听见护工阿姨在身后的惊呼声。   她背对着门口,没看到有人进来,泽居晋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护工阿姨进来时突然拉她手臂,使她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趴伏在自己身上。   护工阿姨才瞄到一眼,就已老脸飞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于还是受不了眼前这香艳画面,小小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跑了。   “别别别!”五月终于反应过来,急得跳脚,连连招手,试图召唤阿姨回来,“回来,你回来——”   她手越招,阿姨越要跑。   “泽居桑,你这样坏心眼干什么啊,要是她说给公司的人听,我还怎么找老公!”阿姨跑走后,她气急败坏,向他兴师问罪。   他这时一本正经起来了,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头也不抬说:“我们坏心眼的人做坏事,一般不需要理由。”   “……”   周日,五月去考最后两场日语自考的试,上午和下午各一场,试考完,心里一阵轻松,也一阵失落,打电话叫金秀拉出来聚餐。两个人喝了点小酒。五月想起自己这几年的艰辛不易,感慨良多,不知不觉就喝高了,金秀拉也差点喝吐了,回家时,还是餐厅服务员帮忙叫的出租车。   两个人醉得厉害,相互搀扶着进了五月房间,看见地板上有一包瓜子,捡起来,排排坐,在手提电脑上看了一部小黄片。一边嗑着瓜子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男女主的身材和高难度动作。小黄片看好,瓜子磕完,脸没洗,牙没刷,往床上一倒,两人搂在一起,头挨头,肩挨肩,十秒钟之内同时睡着。   五月一觉睡到半夜,心里忽然一个咯噔,猛地从床头坐起来,动静之大,把猫狗和金秀拉都惊醒了。她爬坐起来后,嘴里念叨:“不好,不好!”掀开被子,下去找手机。   金秀拉问:“神神叨叨的,什么不好了?”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了,拿着手机原地转了两圈,却想不起来要做什么,闷闷说:“没什么事情,唉,睡了。”手机放下去,又爬回到床上睡了。   周一,下班回家,煮了饭菜,送到医院去。护工阿姨看到她,和她打招呼说:“来啦?”   泽居晋靠在床头看手机,她说:“泽居桑,晚上好。”   泽居晋撩起眼皮瞟她一眼,没出声。   护工阿姨从外面端来病号餐,问她:“现在就开饭?”   她笑说:“现在就开饭。”把保温袋放到小餐桌上,往外拿饭菜。   泽居晋忽然把手机往床头一丢,招手喊阿姨,示意她把病号餐端过来。五月忙说:“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牛肉咖喱饭呢,可香啦。还有蘑菇汤,煮了好久,所以来得有点晚了,嘻嘻。”   泽居晋说:“不用了,谢谢你,五月酱。”   他好久没有和她这么客气说话了,连称呼都变了,亲密度降了一个档次。她一懵,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泽居晋也同样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什么怎么了?”   “我们不是一直换着吃的吗?我吃你的,你吃我的。”   泽居晋唔了一声,两手撑在面前的小餐桌上,向她颔首致谢:“多谢五月酱一直以来的关照,你辛苦了,以后不需要了。”   “请别这样嘛。”她长处之一就是脸皮厚,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就赖着不走。   泽居晋和她客气完,开始翻脸:“麻烦走开点,你在旁边站着,我怎么吃饭?”   五月只好跑去问护工阿姨:“他今天是怎么了?”   护工阿姨说:“我也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好好的啊,这几天锻炼都很顺利,拐杖从昨天开始就只用一根了,除了左腿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问题。”   泽居晋坐在病床上,手握筷子,双手合十,说了一声“我要开动了”,一筷子卷心菜还没夹起来,五月跑回到他面前来了,两手交握在一起,托住下巴,又是鞠躬,又是谄笑,还blingbling地眨眼睛:“人家也很想吃卷心菜呢。”   泽居晋把卷心菜丢下去,转而去夹红烧鱼,她忙又说:“哎呀,红烧鱼是人家最爱吃的菜,求求你啦!”   泽居晋不论夹什么,她都很想吃,他气得把筷子一丢,餐盘一推:“拿去好了。”五月得意,把餐盘端走,重新摆上自己带来的饭菜。   饭吃好,护工阿姨去洗手间给他干洗头。他现在自己的事情已经能够自理,但他这个人,女人缘不是盖的,两个护工阿姨,被他迷倒一双。所以他的头,护工阿姨借口浴室地板太滑,仍然强行帮他干洗。   这护工阿姨就是看到他们两个搞暧昧的那个,心里认定泽居先生和小翻译之间必定有□□,今天见泽居先生对小翻译说话口气有点凶,就断定他们肯定是吵架了,很是有颜色地眨眼示意小翻译过去帮忙。   五月会意,笑嘻嘻地说一声“那我失礼了哦”,看他没有任何表示,就卷了毛衣袖子,把他头发梳顺,把洗发水挤在头顶上,一只手拿喷壶,向有洗发水的地方喷水,很是像模像样地按摩头皮,抓洗头发。   最后,用温水给他冲洗头发的时候,她突然在他头顶上方说:“我小时候,我妈妈有一次也这样给我洗过头呢。”觉得鼻子酸,忙用手背揉了一揉,“虽然我记事以来就一次,可是我却记到现在。”   他抬眼向她看看:“妈妈对你不是很好?”   她避而不答,却去问他:“泽居桑呢?你妈妈对你好吗?”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过一会儿,忽然轻声说:“当然。”   五月呆到八点多,直到他洗好澡,她这才收拾饭盒,准备回去。和他互道晚安后,走到门口,又退回来,轻声说:“以后,再也不会忘记过来了。”   “嗯?”语调上扬,面露惊讶,表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我是说,以后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忘记过来了。昨天因为考试全部结束,和技术部的金桑喝了点酒,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说了这么多,泽居晋也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微微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原谅她了。 第244章 244   差不多又过了一周, 泽居晋腰部以下的知觉完全恢复。知觉恢复之后, 左腿就感觉出痛疼来,最严重的是关节处, 导致最后一根拐杖迟迟摆脱不了。医院的膏药每天二十四小时敷着,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无法根除痛疼。五月从张医生那里得知他这种是重度创伤性关节炎, 于是问:“脊椎神经受损都好了, 为什么关节炎反而治不好?”   张医生说:“关节炎这种慢性病很难根治,他又这么严重,只能靠平时多保暖, 加强训练。”打太极是张医生的强项,从他嘴里,永远无法听到百分百确切的答案。   于是五月换个问法:“比方说,踢球、跳舞……这样的事情, 今后还能做吗?”   “看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看五月一脸失望,把手上一沓资料往她脑袋上一拍, “他这么重的伤,能恢复到今天这个地步,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懂不懂?”   五月听了, 也就不再多问。的确,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当初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了。她当初去普陀山, 也只是求菩萨让他活过来而已。现在,他活过来了,仅仅付出一条腿的代价。据说他家人对他现在的状况都非常满意,别的人,比如她,没有理由再奢望其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五月每天上班干活,下班飞奔回家,煮饭菜送去医院,在泽居晋的病房里消磨上两三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则用来伺候家里的两只活物。   自从养了星期五和花小姐后,内心深处固然多多少少觉得麻烦,但照顾起来却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自己的需求都要排在它们的后面。每天午休时,她不是向同事讨教“养猫注意事项”,就是在网上查“养狗注意事项。”猫和狗的事情,和工作学习一样,渐渐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林兰妃家也养狗,是只二哈,听说五月家有金毛,就打电话叫她周末带狗去联谊。林兰妃家是联排别墅,花园足够大,两只狗熟悉之后,在一起玩得很疯。林兰妃的婆婆得知介绍生意给给儿媳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热情得不得了,榨了橙汁,洗了草莓端过来,又坐在一旁陪着说话。说来说去,都是老阿姨们最爱的那一套,老家哪里啦,工资多少啦,男朋友啦。知道五月还是单身后,表示很乐意为她介绍。林兰妃老实不客气说:“妈,你和你小姐妹手里那些三班倒的男小孩都不灵的,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你还是省省吧!”   林兰妃赶走她好脾气的婆婆,和五月说:“有没有兴趣在上海买房子?”   “怎么说?”   “我爸爸有个病人,是房地产开发商,肠癌晚期,我爸为他动的手术,救了他一条命,他对我爸很感激,最近经常跑来我家送礼。要是通过我爸去买他的房子,价格会比外面低很多。市场价两百多万的精装修小房子,他顶多收成本价,一百五十万最多了。你以后要是准备在上海长期发展的话,不如买一套。我家要不是房子太多,又限购,早就买了。”   五月大为动心,想了想,却慢慢摇了摇头。   林兰妃长篇大论地对她说教起来:“傻伐?你在上海这种地方,如果能够有套房子,将来找的男朋友的层次也会跟着上去,大把的男小孩由你挑!我说的话你别不爱听,别的人我还不乐意说:你这种外地过来的女孩子,要是手里没点资本,找老公就只能由着人挑,而没办法挑人。   “打个比方说,我婆婆刚刚说要给你介绍的那些男小孩,都是他们家亲戚女眷都看不上的屌丝。这种层次的人,不是家庭条件差,就是人不灵,你都委屈自己和他们凑活了,结果还要被他们嫌弃是外地人,各种贬低你。如果有了房子,那就不一样了,条件太差的男小孩,人家也不好意思介绍给你。将来结了婚,你有底气,公婆就不敢欺负你。要知道,在上海北京这种地方,房子决定一切。懂伐?”   五月为难说:“可是我没有钱……”   “不用全款,只要首付能付得出就行,其余的用公积金慢慢还。你四十来万首付拿得出伐?不够的话,找家里赞助一点。还不够,十万八万的我也可以借你。”   五月知道上海人一般不大愿意和人家有金钱来往,而她能够这样说,可见是真心为自己打算、把自己当做是自己人了,对她感激的同时,却也羞愧,艰难说:“可是我手里连一万都没有,家里也指望不上……”   “什么?”林兰妃惊愕万分,恐怕是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失笑道,“你来上海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吧?你也不像是那种大手大脚花钱的人,这么多年,你手里只存下这点钱?”   五月默然。林兰妃也是人精,看她神情,多少能猜出点原因,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你考虑清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最多借你二十万,其余的你回去想想办法。再不然,我就问问我老公,他有个在银行做事的病人……”   “兰妃姐,有一个忙,说不定你能够帮上。”五月突然打断她的话,一脸期望地看向她,“比起买房子,我更想你能帮我这个忙。”   “什么?”   “兰妃姐的爸爸妈妈不都是医生吗?有没有认识治疗关节病的那种比较好的医生?最好是老中医……”   林兰妃一惊:“你关节哪里出问题了吗?”   “不是,是公司里的一个同事。”   林兰妃才不信她这些话呢,追问道:“什么同事比你的房子还重要?”   她笑:“反正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同事就是了。”   “我老公和我爸妈都是外科医生,他们的朋友同事我大都认识,好像没什么有名的中医。”   五月希望落空,仍旧不死心,说:“要是下次你回去,见到他们时,帮我问一问看,万一认识呢。”   林兰妃的婆婆端一碗洗好的草莓站在房间门口吃,听到两句话,就笑道:“兰妃,你外婆的一个弟弟不就是中医吗?你喊舅公的那个。”拍了拍膝盖,和五月说,“我这腿,老早下放去安徽淮北,在农场干了几年活。当时年轻,不注意保养,受了寒,才三十岁不到就成了老寒腿,严重时都不能下地,膝盖变了形,吃了几十年的苦,后来才想起来去找兰妃舅公,被他的独门黑膏药给贴好了……他人以前在上海很有名的,听说还被请去北京给领导们看过风湿病呢。那个时候,他的号一般人根本挂不到。”   林兰妃说:“你以为我没想到?他家前些年为了和我外婆家争遗产和房子,和我外婆家打了几年官司,两家早就断绝来往了。再说,他老人家都多大了?九十三了!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腿脚也早就不利索了,哪里还能给别人看病?现在别说是领导人了,就是地球的球长、宇宙的宙长也请不动他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和他家人同意,一听说是我家介绍的,也铁定不给看了。”   林兰妃的婆婆被儿媳呛了一通,也不生气,往嘴里塞一颗草莓:“我知道,就说说。”端着碗,又走了。   林兰妃婆媳两个说话的时候,五月的一颗心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心里跟猫爪似的,一刻也耐不住,厚着脸皮开口央求她:“兰妃姐,你如果有空,能不能带我去那位老先生的家里问问看?”   “刚刚你没听见?他和我家是仇人。而且他现在不在上海,在苏州养老!”林兰妃看她固执,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去苏州没问题,我随时可以带你去,但去了也白去,连人家门都进不去的。”   五月不说话,就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着林兰妃。这是她跟花小姐学的,花小姐想吃什么零食了,也不叫,就这样盯着她看,一般都能得逞。   当天,在五月的坚持下,林兰妃终于还是开车带她去了一趟苏州。路上,把她舅公的来历简单说了一说。老先生姓符,上海崇明人,退休前是上海中医院的中医科教授,主任医师,擅长骨伤科疑难杂症。因医术高明,退休后作为返聘专家,在中医院坐堂到七十多岁,后来身体不行了,这才到苏州的女儿家里养老去了。   车开到苏州,在老先生所居的小区门口,也是别墅区。五月下去超市买了一堆老年人的补品。林兰妃笑道:“我们铁定要吃闭门羹的,你省省吧,而且他们一家人最注重养生,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来不吃。”   到了符老先生家门口,五月和林兰妃下车去敲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阿姨,老阿姨先看见两手拎着礼品的五月,和颜悦色问:“小姑娘,你找谁?”话音未落,看见五月身后的林兰妃,马上变了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哼,“这不是兰妃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做什么?”   林兰妃还以尴尬笑容:“表姨,二舅公在不在?”   表姨说:“二舅公早就被你们家人给气死了,你不晓得么?”说完,伸手关门。五月眼疾手快,赶紧伸腿去挡,小腿骨被铁门猛地一磕,疼得泪花都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每天留评、写小剧场以及投雷支持,么么哒~   璐璐扔了1个地雷   jingjing扔了1个手榴   jingjing扔了1个地雷 第245章 245   五月堵在门口, 万千小心地说明来意, 可怜林兰妃为了帮她,也是满面赔笑, 一口一个表姨,嘴巴甜得发齁,可惜表姨心硬如铁, 根本不放人进去。三个人正在门口僵持着, 从远处慢慢踱过来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老人家老得看不出多少年岁,下颚留着一把稀疏花白胡须, 身材干瘦矮小,驼背,手里还拎着两只马夹袋,一只里面是几条半死不活的泥鳅, 另一只里面,是一把嫩绿荠菜。   老人家走到门前,三个人都住了嘴。林兰妃忙站好, 喊了一声“二舅公”,她二舅公没理她, 径直进了门。   表姨接过老人家手里的马夹袋,抱怨说:“又买菜去啦?冰箱里都塞满了, 还要往家搬,今天是叫你遇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野菜,还是碰到了万世不遇的野物?同你讲, 那些乡下人,不要太狡猾!都是骗你呢!哪里有那么多好东西,还不是市场批发来的,都是吃避孕药长大的……一次两次被人家骗,就是不长记性……”   林兰妃在门外扬声喊:“二舅公,二舅公——”   她二舅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拿拐杖冲门口晃了两下:“走,走!去,去!”大约当年官司输得非常之惨,以致于使他老先生记仇到现在。   五月无奈,把礼品留在门内,和林兰妃转身走了。没走两步,听见身后门响,回头一看,见那些礼品盒接二连三地从门内飞了出来,七七八八的掉落一地。林兰妃哭笑不得:“看到了吧,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不近人情,古怪得很。”揽住她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中医,我回去就和我爸妈打听。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小笼包,吃完咱们回上海。”   五月叹口气,向她道谢,转身回去收拾礼品,顺便把门牌号默记在心。   林兰妃回来后马上就帮她打听了中医的事情,打听下来的结果,就是叫她转院去上海中医院:“那里中医科的医生水平都还可以,你不如去看看?要是挂不上号,或是遇到其他困难,到时就来找我,我给你搞定。”   她在电话里道谢:“知道了,我再想想看。”   从苏州回来后,恰好收到了有机农庄送来的菜,这一次送来的菜里面有一包肋排,她跑到菜场买来做菜用的酸梅,照着网上的方子做了酸梅蒸排骨。几颗酸梅捏捏烂,少少糖,阳江豆豉切切碎,生粉、食用油、生抽,几样调料和肋排一起搅拌均匀,放到冰箱里腌制一个小时,等入味后,放到蒸锅上蒸了十分钟,出锅后撒上葱花,大功告成。   饭菜做好,趁热带到医院去,送一份给护工阿姨,一份给泽居晋。第一次做的菜,本来还有点担心他吃不习惯,结果他连汤汁都没舍得浪费,另要了一份米饭,用米饭拌来吃了。五月得意暗笑。   护工阿姨吃完饭过来向她道谢:“味道不比外面餐厅做得差,下次记得加点蒜蓉就更好了。”   她指着正吃汤汁拌饭的病员说:“我知道,可是他不喜欢吃蒜呀,所以就没放。”   护工阿姨笑:“泽居先生的事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啦?”   她也奇怪,心想,是呀,又没有和他一起生活过,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啦?   第二天,周日。早上五点不到,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五月就起了床,给室友做好早午两顿饭,作为交换,室友会帮她喂猫遛狗。室友好说话,她自己也识趣,天南海北的两个人并猫和狗各一只,在同一个屋檐下,竟也和平相处到现在。   五月把饭菜做好,叫了出租车,跑去浦东原先一直买花的花店门口。她到达的时候,才六点一刻,天这时才亮,花店还没开门。花店老板娘听见她敲门,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好笑道:“这么早就来了,东西又不会跑。”把地上的宝贝一样一样指给她看,“喏,昨天回来前临时去采购的,别的东西都还好,几样野菜是孩子爷爷奶奶去田里现挖的,挖了一下午。你自己挑,要什么拿什么。”   五月也来不及和她细说,只告诉她要去送礼,把她帮忙从乡下搞来的一堆土物特产搬上出租车,有白扁豆几大包、老白酒几大桶、黄金瓜几大只,另有荠菜、草头、马兰头等野菜。一堆东西把出租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临走前,握住老板娘两只手,谢了又谢,又跟打架似的,把钱硬塞给她后,上了出租车,径直去了虹桥火车站。   上海到苏州的动车快得很,她找到自己的位子,把东一包西一包的宝贝塞好,安放好,上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喝口水,座位还没坐热,到站了。   她又跟回娘家的小媳妇似的,左右手各拖着一堆大小东西下车。东西多,她力气有限,只能搬两样东西去前面,放下来,再回去拖剩下的东西,一趟又一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费了老大的劲,累得满头是汗,拖着她的宝贝们终于挪到了出租车停靠点。上了车,报了地址,进了小区,找到符老先生家的门牌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按门铃。这个时候,才上午十点。   出来开门的,还是林兰妃的表姨,看见是她,又是奇怪,又是不耐烦:“怎么又是你,跟粘牙拉丝糖似的。一趟两趟,也不嫌累。”转眼又看见她脚下那么大一堆东西,倒吃了一惊,“你自己扛过来的?”   五月腼腆笑笑,伸头往里看了看,符老先生正躺在沙发上眯觉:“阿姨,这些都是我托人从崇明带来的,我一个人,只能带这些过来,等下次我再来。”   表姨说:“下次也别来啦!东西你都拿走,我们不用,我们自己崇明也有亲戚的,想要什么,一个电话,人家就给我们快递来了,不劳你费心。”看她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汗水还没干透,前刘海都黏在一起,到底有些心软起来,口气也多多少少地缓和了下来。   五月伸手给她看手臂上勒出来的红印子:“来的时候都辛苦死啦,再运回去,我要累死在路上啦。”吃吃吃地傻笑了几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只大信封,里面是泽居晋的病历复印件,最近拍的一张片子,以及他每天所敷的一块膏药,“阿姨,这个我留下来,请老先生有空的时候帮忙看一看,行不行?”   “老先生九十三啦!都是兰妃那个死丫头,恐怕我爸活得长,还要带人来害我们!”表姨极其不耐烦地翻着白眼,“九十三岁的人了,你还好意思来为难我们?眼睛看不清,离了拐杖都不能走路!你们上海那么多大医院,中医要多少有多少,非要追到人家来!你这些东西赶紧拿走,放我们家,我们也没办法帮你,回去吧回去吧。”   五月不得进门,就伸头和里面的二舅公打招呼:“老先生,我走啦!下次再来看您,给您带您家乡的特产来啊。我带来的片子您有空帮忙看一看啊,您只要帮忙开个方子,药我自己去抓,要是能帮忙配几副膏药就更好啦——”话未说完,装有泽居晋病历资料的大信封已被表姨丢出来了怀里,接着,她人也给推了出来,砰地一声,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   京城,凤台府内。   凤楼叫人看了黄道吉日,定于半月后即四月末回嘉兴。静好与四春也早就想家了,对此自是高兴不已。月唤却只淡淡的,她现在的脾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一时好,一时坏;一时冷,一时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变脸比变天还快。   凤楼被她折磨得生无可恋,不免在心内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长此以往,只怕要把她惯得更加无法无天,更加不好收拾。恰好这几天每天里都有旧友为他践行,凤台也是得了空便要携他出去饮酒作乐。因此他每天一早出门,深夜烂醉回府。回府后并不回自己屋子,往书房或是随便哪里一躺,横竖屋子多得是。因他哥儿俩都不是正经人,不论做出什么事,旁的人也不以为异。月唤偶尔见着他,一句也不去啰嗦,就算和他说话,也都是问他要银子去打马吊,他也乐得清静。   凤台每日里虽与凤楼走马斗鸡,宴乐无度,但他的喜好与凤楼却又有所不同了。他向来自命为风流文人,最爱的便是去那烟花柳巷之所,做些淫词艳曲,叫中意的姑娘弹唱。凤楼却不耐烦听人家唱词儿曲儿,跟一群蜜蜂似的,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吵得人头痛,他只爱与人家姑娘猜拳饮花酒,若是有那等放得开的,输了敢脱衣裳的,那就更妙了。时日一长,这些地方去得多了,他也颇识得几个知情知趣的美貌姑娘,这些姑娘里头,有一个尤其得他欢心。   这姑娘花名叫做晚晚。晚晚姑娘十八九岁,不识字,曲儿词儿记不住,也不喜欢吹拉弹唱,生平只爱猜拳喝老酒,等闲人一般不是对手。他头一回跟随凤台及凤台的一群狐朋狗友去晚晚姑娘的房间饮酒时,老鸨亲自带人捧了酒坛子送上来,笑道:“这酒是我藏了几年都没舍得喝的竹叶青,今天特地送来与二位爷尝尝。”   晚晚姑娘伸鼻子嗅了一嗅,道:“这不是你昨天才去买回来的么?你房里的竹叶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这个坛子。” 第246章 246   凤楼大笑, 余人纷纷骂老鸨。老鸨脸红了又白, 白了又红,忙不迭地跑回去, 把自己房里的竹叶青给送了过来。开封之前,凤台笑问:“这个总不是赝品罢?”   晚晚姑娘仔细瞧了一瞧,笑道:“这个是真品。”老鸨气得, 恨不能脱了鞋子抽她, 想着自己珍藏了几年的酒,自己都没能喝到一口,心疼得几乎当场死去。   凤楼看着老鸨的脸色, 再看看晚晚姑娘,不禁乐了又乐。晚晚姑娘拉过他的手,笑道:“咱们喝咱们的,不要理她, 叫她心疼去。”   凤楼觉得她一派天真,甚为可爱,毫无心机城府的模样儿, 与从前某个坐在豆角架下捧着碗吃樱桃的女孩儿尤为相像,因此对她很是喜爱, 与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竹叶青下去。 第二回 , 他与友人去酒楼饮酒,把晚晚姑娘请来作伴。晚晚姑娘过来,坐在他身畔, 自言自语道:“正好饿了。”抓了个猪脚爪,很认真很仔细地啃,啃得嘴上都是油,连她身后跟着的侍女都看不下去了,悄悄提醒她收敛着些,陪客要紧。她舔了记自己的手指头,为自己辩解道,“不吃饱,哪有力气陪客?”   凤楼的友人都哄笑起来,同行的姑娘们都看她不上,纷纷撇嘴斜眼,侍女更是为她发愁。唯独凤楼觉得眼前这没心没肺的女孩儿很是有趣,和从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笑、从不吵闹寻事的女孩儿一般无二,因此并不生她的气,反而把猪脚爪的盘子往她面前拉了拉,笑道:“不必理会那些人,你只管吃你的。” 第三回 ,凤楼单独去了晚晚姑娘那里,与她猜拳说笑,喝了好些老酒,醉意他是三分她是七分。当然,晚晚姑娘酒醉后吃吃发笑的小模样儿与从前那个总是从他手里讨酒喝的女孩儿也很相像。他不免意乱情迷起来,晚晚姑娘更是。   猜拳输多赢少、身上的衣衫已脱得所剩无几、几乎溜溜光的晚晚姑娘叫侍女退下去,吹了灯笼,室内仅留得一盏如豆的烛火,其后亲手为凤楼解了衣衫,褪了自己仅余的衣衫,其后,软软地贴到他身上,偎到他怀中。   晚晚姑娘身上的香气浓了些,这里就有些不大一样了,但他还是把手放在了晚晚姑娘的纤腰上。   晚晚姑娘的纤纤玉手抬手,捻了捻他的耳垂,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手从他的脖颈上慢慢滑落,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圆,绕着圈儿,再一点点向下,长长的指甲拂过他精壮腹肌,最后停留在他脐下三寸之处。晚晚姑娘像一条蛇一样缠在他身上,媚声说道:“五爷,想了你好久……今夜,让我来服侍你……管包你满意……”   到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家的那个女孩儿,是不会用这样的神态说出这样的话的,在这个事情上,她不会放得这样开,更不可能这般熟稔地挑逗他。至此,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孩儿,可能会有人长得像,可能会有人说话像,但也仅止于相像,旁的人,都不是她,她也是任谁都学不来的。   看着面前顶着与他家月唤似像非像的一张脸,说着忽而像忽而不像的话语,突然之间,凤楼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推开晚晚姑娘,自己慢慢穿上衣衫,转身离去。晚晚姑娘顾不上穿衣,瞧着他留下的银票,心内又是担忧,又有惊喜;一头追到门外,一头挂念留在屋内的银票:“五爷,你怎么走了?银票都是给我的么?”   半夜里,他回到府中,这回没去书房,而是径直回了居处,他已有许多日没有回来的地方。草草洗漱过后,蹑手蹑脚爬上了床,将床上早已熟睡的那个女孩儿揽到怀中。过一时,伸手去剥她身上衣裳。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察觉是他,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胳膊肘,胳膊捣在他胸膛上,砰的一声闷响。黑暗中,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呲牙一乐。这就对了,这才对嘛。   次日,就是凤楼启程返家的日子。因家中人口多,他和月唤都买了许多京城的土物特产,另有凤台要他捎带回去孝敬老太太的礼物,总共装了两大车子,另有一辆留给月唤乘坐。大车统共三辆,除去车夫,随从只有三人,虽来时一路平安无事,凤台却放心不下,担心车多人少,怕他路上有个闪失,便从家中挑选了两名虎背熊腰的家丁护送他南下。   这一日,凤楼与月唤早早起身,凤台两口子带着哥儿姐儿以及一群姨娘跟在后面相送。东哥儿倒还好,银喜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叫旁人好不惊诧。月唤看着她,既觉她的样子可笑,又觉得有些心酸,只是,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能去管别人的闲事?   凤台舍不得凤楼离去,纵马跟在车队后面,一径送到了城门外。凤楼请他回去,他万般不舍,红了眼圈,执了凤楼的手,有一堆的话想说,却因为嗓子发哽,只说出一句:“你路上小心,明年若是得了空,再来京城看二哥。”   凤楼却只道:“二哥,你这几年宦海里打滚,仕途太过顺利,使得你的性子越发的浮躁了。按说,你的官升得已算是快的了,却还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嫌头上的乌纱帽小,没个知足的时候。你要切记,宦海深沉,万事须得小心谨密才行,切莫使老太太与父亲担心。”   凤台虽然不太爱听这话,却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他话向来不多,能一口气说出这一堆来,已经是难为他了,遂笑道:“我省得,你放心!”   兄弟二人洒泪而别,凤台怔怔目送凤楼率一队车马渐渐远去了。   不一日,车队行至安徽地界内一处名为梁山集的集镇上时,忽遇瓢泼大雨,一行人慌忙在集镇上就近找了一家叫做客再来的客栈打尖。本以为过个不多久便能雨过天晴,谁料这雨却越下越大,竟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日上,雨脚渐小,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不大的客栈里,挤满了被雨阻住的来往客人。早几日来的客人还有客房可住,晚来的,便是连柴房都住不上了,只能随便哪里挤一挤,只求有口热乎饭吃,不被赶走就成。   有年长伙计叹气道:“田地里的麦苗都被水淹过了顶,照这个下法,不出两天,全都要淹死,一株也活不成。唉,今年老天爷又不给饭吃。”   有人接口道:“别说麦苗了,人都死了好几十口了!”   余人七嘴八舌地插话道:“可不是,淮河又决了口,十几个庄子被洪水淹没,跑不动的老弱妇孺,都被大水给冲跑了。家家都是房倒屋塌,家什不是泡坏就是冲跑,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叫人怎么活?只好去逃荒要饭。住淮河边上的老百姓,苦哇!”   凤楼等一行人正坐在旁边用饭,愈听愈是心惊。静好叹息道:“可怜见的。既然住淮河边上这么苦,为何不能搬到别处去?”   月唤道:“自然是因为故土难离,人家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么?就好比京城那般好,街道那样宽,地方那样大,可是我还是喜欢我们道路窄细、一下雨便泥泞不堪的嘉兴城。那地方再不好,我也不愿离开。”   凤楼听得笑了,放下茶杯,说道:“我将来回桐城,你自个儿留在嘉兴城?笑话!今后,这样的傻话不许再说。夫唱妇随,三从四德,懂不懂?回去把女戒多看几遍。”   她闻言愣了一愣,并不答话,只是慢慢低下头去,自顾自的夹菜吃饭,始终不看他的眼睛。   饭罢,众人各自回房歇息,鸡鸣留下与一群过客闲聊,回房后,与凤楼忧心忡忡道:“这里距淮河不过一二百里,并不算很远,若是决口来不及堵,大水会不会淹到这客栈来?”   凤楼起身,打开窗子往外看,外头雨下如注。凤楼默默看了一会儿,回头吩咐道:“待雨一停便动身。”   到了第五日上,雨好不容易止住,待官道上的积水退去少许,凤楼不敢再等,率人急急上了路。但因道路泥泞,马蹄车轮容易打滑,车行半日,才走了三四十里路。   天近黄昏时,一行人仍然身处荒郊野地,极目远眺,只见远处有光秃秃的小山峰几座,近处有几间淹在水中的破烂茅草屋,四面八方的田地皆成了明晃晃的汪洋大海,沟渠里的水多得几乎要漫到大道上来,不时便有鱼儿“啪”地跳出水面,再重新落入水中。   水生与凤楼道:“来时我问过伙计了,说大约□□十里以外就有个集镇,叫做大风寨。咱们才走了一小半的路,若是退回去,却又不合算了,白耽误这半天工夫。不过,好在灯笼火石尽有,咱们就挑着灯笼走夜路吧。”   鸡鸣抱着臂膀,骂道:“他娘的,这地方的名字听着邪门,才过了梁山集,又到大风寨。”   凤楼命鸡鸣把干粮拿出来与众人分了:“咱们连夜赶路,只是须得小心些,看这天,说不定还有雨。”   众人不敢耽搁,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继续赶路。行走多时,看那小山峰,已经近在眼前了。凤楼抬头望天,与众人道:“若是夜里再有雨,咱们就弃了车马,爬到山顶上去躲着。”   月唤正在马车内吃点心,闻言大为担心,忙把手中点心往嘴里一塞,手拍一拍,探头出来问:“我买的东西若是被大水冲跑了怎么办?你不能想个办法么?或者,把我的东西拿来,我抱在怀里。”   算起来,她已有许多时候没怎么搭理他了,这时听闻他要弃丢东西,心里一急,便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办法?”凤楼失笑,望着她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财迷了?你的小命和钱财,孰重孰轻?” 第247章 247   正说着话, 忽听前面山道下有得得马蹄声传来, 连马车内的月唤也听见了,忙探头去瞧。转眼之间, 便从山道后面拥出一群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强盗来。这一群强盗人数有七八个,为首一个头目骑着一匹杂毛劣马,后面跟着的喽啰们面有菜色, 胯-下坐骑, 不是骡子便是驴,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显见是打家劫舍的事业经营得不怎么成功。   一群强盗驰至一行人面前, 勒住马头骡头和驴头,一字排开,将凤楼一行人死死堵住,为首的强盗头子拿眼将凤楼身后的三辆马车觑了一觑, 不禁面有喜色,与众喽啰道:“好家伙,今天合该我们兄弟发财!老四耳力过人, 立了大大的功劳,待会拿下这群人, 马匹由你挑!”   叫做老四的那个强盗喜不自禁,指着凤楼脚上皮靴, 讨价还价道:“大哥,他脚上的靴子我也想要。”转眼又看见凤楼腰间玉佩,“大哥, 玉佩也给我拿回去送你弟媳妇。”   强盗大哥心情大好,道:“使得,使得,都给你!”   强盗老四喜滋滋的,眼珠子在凤楼等人所骑的马匹身上乱转,认真地挑选了起来。看看这匹马不赖,那匹马也好,让人实在难以取舍。凤楼等几个大活人竟被他视作空气,财物及马匹等也已然成了他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了。   凤楼气得笑了,指挥水生鸡鸣及家丁等一行五人也一字排开,将三辆马车护在身后,鸡鸣水生出远门,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所携带的财物不少,不至于毫无准备,防身的家伙当然是要带的,便纷纷伸手去靴内摸匕首找刀子。   凤楼在马上冲这伙强盗抱拳,问道:“各位朋友如何称呼?不知做的是什么营生?好端端的,将在下拦截在此,又是何用意?”   几个强盗齐声怪笑了出来,强盗头子道:“我们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鼎鼎有名的大风寨八雄是也!”   他手下一个喽啰怪腔怪调接话道:“问我们大风寨八雄做什么营生?好朋友,问得好!兄弟们做的乃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的没本钱营生。”指了指远处光秃秃的小山峰,说道,“此山是我开。”点了点倒在沟渠里几株淹得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此树是我栽。”   余下的强盗们齐声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强盗头子对于喽啰兄弟们的气势满意非常,抬手虚按,待他们住了嘴后,方与凤楼笑道:“这两年年头不好,旱了涝,涝了旱,鸟官府的鸟官儿们只管要银子要公粮,却不管我们穷人的死活。兄弟们穷得活不下去,说不得,只好时不时地下山来,向过路朋友们借几两银子花花。”   凤楼因有女眷在,不欲多事,又恐有雨,届时来不及找地方避雨,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若是淋了大雨,不要说女子,便是男人家也受不住,因此想快些打发这些人,好言与他说道:“不知诸位朋友要多少银两才能放在下一行人过去?在下只留些许投宿打尖的银两,所余盘缠,大约还有三四百两,尽数奉与各位便是。”   强盗头子的眼睛向他身后的马车来来回回地瞟,口中说道:“俗话说穷家富路,看你一身打扮,便晓得你盘缠银子必不能少,三四百两银子可打发不了兄弟们。再说,不单是银子,我兄弟几个还看中了你的马和靴子。朋友若是想活命,话不必多说,东西留下,乖乖走人!”   凤楼复又道:“银五百两,马两匹,衣衫皮靴等,诸位朋友人人有份,如何?五百两银子,多少马匹买不到?多少衣衫靴子购不到?”微微笑了一笑,抬眼将家丁与水生鸡鸣并几个瞄了瞄,“大家江湖上行走,须要晓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个道理。朋友如若见好不收,咱们便拼上一拼,打上一打。贵方共有八位,人数固然不少,在下的手下却也不都是吃素的。”   凤楼说话时,水生便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抛上抛下,在手上耍着;鸡鸣则抱胸冷笑,以增加气势。他们主仆三个从前欺男霸女的事情做得多了,配合可说默契得很,知道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强盗头子见他大敌当前,却仍旧斯斯文文地说话,心下早已折服了几分。几个胆小的喽啰也早已被凤楼不慌不乱,镇定自若的一番气度给震住,便有人悄悄与强盗头子道:“大哥,五百两银子很不少了,今年自开张以来,加起来也没抢到这个数。身上冷得慌,快跟他要一身棉衣来穿穿。”   强盗头子颇为心动,却沉吟不语。若是能将这三辆马车抢过来,只怕五千两银子都有,今明两年的吃穿用度便不用愁了,怕就怕打人家不过。人家连上三个车夫,人数只比己方实则不相上下,若是真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就算赢了,只怕也得搭上几条人命,如此看来,反而是拿上银子比较合算,无惊无险,皆大欢喜。思索片刻,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正要点头,忽听对面一个壮汉从鼻子里笑了两声。   笑的这个壮汉是凤台所遣的一名家丁,其人力大胆也大,一路太平无事地走到现在,心下颇觉惆怅,今日遇见这一伙强盗,心中喜悦竟然大过担忧,恨不能即刻在凤楼面前露两手,将来在凤台面前也好夸功。谁料凤楼竟要奉送银子给这拦路强盗,心下很是不平,因哈哈笑道:“五爷理他作甚!一群小毛贼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好大口气,说借银子,爷们便一定要借么?”   另个家丁,他兄弟,也早已摸出一把小刀来,在指间飞快地绕来绕去,一边道:“爷们有的是银子,偏不借你。”   凤楼阻拦不及,大为头疼。强盗头子自是大怒,从身后褡裢中抽出一把白花花的大砍刀来,伸舌头在刀锋上舔了舔,面目狰狞道:“不借?须得问我手中这把刀愿不愿意!”   马车内,静好和四春一边一个,抱着月唤的胳膊,三个人挤成一团,抖抖索索。静好最为胆小,忍了半天,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吓得哭出声来。月唤一面小声安慰她,一面隔着车壁与凤楼道:“五爷,怎生是好?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么?”   凤楼低声喝道:“不许多话!”随即吩咐车夫悄悄退后。   强盗老四的耳力果然非比寻常,一听之下,喜得浑身乱颤,指着马车与头子道:“大哥,大哥,车里面有小娘们!好几个!娇滴滴!”   众强盗听见还有娇滴滴的小娘们,色心大起,纷纷聒噪起来,再也不愿与凤楼讨价还价。适才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个强盗陡然间来了精神,高举柴刀一把,吼道:“兄弟们,上啊,小娘们谁抢到的归谁!”   凤楼动了怒气,暗暗咬牙,手持匕首,纵马上前。那边厢,水生鸡鸣等随从与两个家丁也与众强盗斗到了一起,三个车夫则赶着马车趁乱后退。   强盗头子见凤楼冲过去,早有准备,提刀便往他身上招呼,凤楼低头避过,以匕首去砍他身下劣马。这强盗头子力大无比,使的又是大砍刀,近身搏斗时,比凤楼的匕首要占便宜的多,他只要舍得把凤楼的马砍倒,使凤楼落马,他的胜算自然更大。但这强盗头子穷出身,且不是一时穷,也不是一世穷,是世代穷,辈辈穷,生平最是爱惜东西。他把凤楼周身上下之物看成了自己家的宝贝,因此舍不得伤这马一根毫毛,旁边有不长眼的刀剑挥过来时,他还要帮忙挡一挡。   这强盗头子舍不得砍凤楼的马,凤楼却抽个冷子,将手中匕首往他劣马脑袋上大力掷去,“噗”的一声,匕首钉入劣马眼睛,匕首把晃了几晃,劣马也跟着晃了一晃,一声嘶叫,扑通一倒。骑在马身上的强盗头子不及跳开,也跟着倒地不起,一条腿被马肚子给死死压在了身下。   凤楼下马,从马眼中拔出匕首,抬手便要往这强盗头子身上刺去时,忽听马车内女子的惊呼声,慌忙转脸去看。原来是强盗老四已经窜到马车那边去了。   强盗老四这人甚是狡猾,趁人家打斗之时,悄悄潜到马车旁边,一刀砍翻车夫,伸手去拽里面的娘们,里面的娘们自然要叫。   凤楼心急,抬脚正要走,腿上却是一疼,低头一看,已然挨了一刀。幸好他这条腿上也插着一把匕首,替他挡了这一刀,大砍刀的刀锋一偏,只在他腿上割了一条口子,伤得倒是不重。原来强盗头子已从马肚子下面把腿抽了出来,趁他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便砍了过来。如此一来,两个人都伤了一条腿。   凤楼这边与强盗头子打斗,那边水生和鸡鸣身上早已挂了彩,只有两个家丁还在死死支撑着。这群强盗原不过是落草为寇的流民,三脚猫的功夫并不比水生和鸡鸣高明,但为了车内娇滴滴的美人儿及钱财、马匹,个个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都像是不要命一般,才不过三招两式,便将水生和鸡鸣砍伤。   强盗老四伸手从马车内拽住的娘们是静好,心下快活,嘴里怪叫着,扯着静好往外拉。静好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月唤。四春扎煞着两手在一旁尖叫哭喊,眼看静好就要被扯到车外去了,一时情急,看准静好胳膊上的手背,低头猛地咬上去,两排牙齿用力,生生咬下一口皮肉来。强盗老四的手背顿时血流如注,哀嚎不已。正捧着手嚎,忽觉心口一凉,又是一痛,低头去看时,他大哥的大砍刀的刀尖   竟从前胸处露了出来。 第248章 248   强盗老四呆了一呆, 身形晃了一晃, 鲜血从口鼻处慢慢流了出来。杀他的,自然是凤楼了。   凤楼腿被砍了一刀, 伤不太重。强盗头子的腿骨却是被他自己的马给生生压断,以致无法行走。砍伤凤楼后,他行动不便, 只能拖着一条断腿与凤楼打斗, 不过片刻工夫,一把大砍刀被凤楼踢飞,他眼看不敌, 忙拖着腿往手下身后跳,被他手下喽啰拼死护住了。   那边月唤等人尖叫呼救,凤楼无心恋战,飞身跑回马车处, 一刀结果了强盗老四,抽出大砍刀,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 再飞起一脚,将他尸身踢进沟渠, 把月唤从马车里拽出来,指着另两辆马车道:“老范受伤, 不能驾车,你们几个去那两辆里坐着,叫老于老王只管驾车往回跑, 去客再来里等我回去。”   月唤问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凤楼道:“我料理了这些人,再去与你汇合。”   强盗头子腿断,强盗老四被杀,余下的数名强盗本已心怯,忽然瞥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娘们,下来两个小娘们,下来三个小娘们。   马车上共下来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仔细一看,不对,还有一个丑的,两美一丑。   两个美的里头,为首的那个年约十七八,美到什么地步呢,美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强盗见了都要痴呆。   强盗们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小娘们,纷纷直了眼,同时士气大增,嗷嗷怪叫起来,水生鸡鸣并两个家丁渐落下风,眼看便要抵挡不住。   一个强盗忙里偷闲大声吆喝:“小乖乖,等着我,我这便来领你回家去,今后跟着爷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炕睡觉,快活得很哪——”   凤楼额上青筋乱跳,月唤却拉住他,不放他走:“你若料理不了呢?”   凤楼急躁,喝道:“我不用你管,你只管带人往回跑!我若回不去,你便雇人送你回京城找二哥去!”   月唤道:“你手上匕首给我。”   凤楼当她要去防身,便将匕首反拿,把匕首的把手递到她手上。月唤接了匕首,回头吩咐四春道:“你扶着静好过去,跑到客再来客栈里等着,我与五爷过后去找你们。”   她语调平静,眼神明锐,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四春跟她久了,知她性子,对她一向不敢违拗,此刻却来了傻劲,推了一把静好,说道:“静好姐姐,你自己过去吧,我要留下和姨娘在一起。”   静好两股站站,嘴硬道:“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月唤一巴掌拍到四春头上:“知道你心里有我,快些过去,再敢啰嗦一句,看我不耳刮子伺候!”   四春不敢多话,扶着静好,哭哭啼啼的奔向马车去了。   凤楼拎起大砍刀,一刀背拍在月唤屁股上,喝道:“你说别人,自己留下来做什么?还不快走!怎么,连我的话也不敢听了么!”   月唤说道:“他们快要抵挡不住了,五爷快去帮他们。”   凤楼咬牙:“傻娘们儿!这里不是你逞强的地方,你在,只会使我分心!”   月唤攥着匕首,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五爷不必管我,你只管去与他们打,我在这里等你。你若能够打退他们,咱们便一同回嘉兴城的家里去。如若败了,被他们害了,我便用这匕首自尽,咱们死在一起。”   “傻娘们儿,谁要同你死在一处,滚过去!”   “别说了,我不滚。”   “给我过去!”   “不去。”   那边形势紧急,凤楼不敢再耽搁下去,提刀往她身上又是一拍,恶形恶状地瞪她一眼,飞身而去。水生鸡鸣等人败象已露,只能勉力支撑,突然见凤楼加入,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众人正自奋力抵挡,听得凤楼大喊道:“好小子们,吃奶的力气都给我使出来!将这几个小毛贼收拾了,回去每人赏五百银子!煎药银两另算!”   凤楼许以银两,水生鸡鸣等人心下大喜,力气陡增,重又振奋起来,赤红着双眼,与众强盗们斗到了一处。   因伤者的惨叫哀嚎声太过渗人,不时就有一条条的胳膊腿儿与身体分家,四处乱飞。远处的月唤两条腿发软,不敢看,也不敢听,攥着匕首,重又钻回到适才的马车里去了。约莫过了盏茶时分,喊打喊杀声渐息,又过了一时,听得有“扑通、扑通”一阵水响,其后,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群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月唤紧紧攥着匕首,下了马车,对着迎面而来一身血污的凤楼,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回、回来了?”适才还好好的,这时上下两排牙齿竟打起战来,声音也抖得厉害。   终于料理了一帮子强盗的凤楼却是一脸怒气,拖着伤腿过来,手上大砍刀往沟渠里一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斥责道:“钟月唤,你总是这样不听话,可是找死?!”黑着脸训了几句,她总是低着头不做声,他又喝道,“匕首拿来!”   她把匕首还回去,凤楼两指夹住匕首,一下子没能抽出来,再抽,还是没抽出来,叹口气,终于放低了嗓音,柔声道:“不用怕了。”将她的手拉过来,把她业已僵硬的手指从匕首的把手上一根一根地掰开来。她把头抵到他胸膛上去,低声抽泣了出来。   凤楼替她揉搓手指活血,一边与她说道:“下回可不许再这么倔了。”   她垂下头去,半晌,轻声问道:“人都被你打退了么?”   凤楼呲牙一乐:“嗯,人都打退了。”   她又问:“适才丢的又是什么?”   凤楼鼻子里笑了一声:“地上掉落的,都捡起来丢了。”刀剑,胳膊腿儿,还有几具尸体。   月唤道:“那便好,明天咱们去报官,请官府来捉拿他们便是。”   凤楼不禁又笑了一声,把她的手放下来,道:“走吧。”抬脚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她还站在原地不动。凤楼问道,“怎么了?”   她哭唧唧道:“五爷,我的腿也动不了了!”   凤楼退回来,将她一把抄起,拖着伤腿走了两步,伤虽不重,血却流个不停,此刻一吃力,更加痛疼起来,呲着牙,不住地倒吸凉气,忍不住又说了一声:“小娘们儿还挺重。”   半夜十分,凤楼等人重新回到客再来客栈,一场暴雨便从天而降。鸡鸣叫道:“好险!若再迟些,咱们便要淋成落汤鸡了。”   水生就着雨水洗脸擦头,道:“爽快!爽快!”   凤楼以手加额,望向来时方向,嘿嘿笑道:“这场雨来得及时,天助我也。”言罢,翻身下马,将月唤从马上抱下来,缰绳丢与水生,跛着腿,往客栈里去了。   深夜,月唤亲自与凤楼擦身上药,包扎伤口,服侍他上床后,把他明早要穿的衣衫都理出来,放到床头去,又找出他身上破得不甚厉害的衣衫,找来针线,在灯下缝了起来。凤楼道:“丢了便是,缝它作甚?”   月唤道:“不是给你缝的,我明早拿去送给人家。我看好多逃荒来的穷人挤在草棚里,大寒天的,身上却连棉衣都没有,可怜见的。”   她在灯下坐着,凤楼在床上躺着,二人一坐一躺,相对无言。许久,凤楼忽然伸手抚她头发,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又旧话重提起来:“下次再敢这样犯倔,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月唤闷闷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个不客气法?”   凤楼道:“下次再犯,我便要家法伺候了。”   月唤幽怨地斜睇他一眼,手上衣衫往床头一丢,起身便走,凤楼喝道:“回来!”   她原地站了一站,终于还是一步步的退了回来。凤楼点头:“这才像话。”拍拍床沿,“坐下。”   月唤才一坐下,即被他猛地扑倒,他翻身而上,将她裹在身下,攥住她的两根手腕腕,苦恼道:“妹妹,你为什么这样任性,总是不听我的话,总是要使我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   符家表姨对着一堆崇明土产发起了愁,东西都是好的,正宗崇明土物,扔了可惜,却又不能吃,不给人家看病,吃人家的东西算什么,更不用提,还是兰妃那死丫头带来的人。   表姨发了一会儿愁,干脆回房间看电视去了,电视看累了,往床上一歪,两个小时的小觉眯好,时间到了中午,差不多该起来做中饭了。爬起来一看,老爷子正在厨房间放水洗菜,过去一瞧,洗的是马兰头。   老爷子喜滋滋道:“中午有马兰头拌香干吃了,家里黄酒没有了,等会去买瓶回来……这个马兰头老赞额,是野物,我一闻味道就知道,小辰光,我和阿姐天天去田头挖的……”   “野物,野物,天天就晓得野物!”表姨没好气道,“菜是哪里来的知道吗?是兰妃那个死丫头叫人送来的!”   老爷子一惊:“不是你买的吗?兰妃又是谁?”   “唉,记性也不行了,真是!”表姨扯开嗓门说,“兰妃不就是嬢嬢——你阿姐的外孙女么,忘记啦?”   老爷子把洗菜筐往水槽里一丢,说:“那是不能吃,拿去丢了!”   “得,丢就丢。”老爷子一声令下,表姨拎上东西出门去丢。门一开,脚一迈,差点踩到一个人。门外地上,坐着个人,是送东西来的小姑娘。小姑娘背靠着门睡着了,嘴巴半张着,帆布包抱在怀里,包上摊了两本书,上面一本是《初级会计实务》。   表姨门一拉开,小姑娘失去倚靠,差点儿躺倒在地板上,也就醒了。表姨连拍心口,口中连连说:“作孽作孽!”不知道是说坐在她家门口睡着的小姑娘,还是说被小姑娘吓了一跳的自己。 第249章 249   家里黄酒没有了, 老爷子拄着拐杖亲自出去买, 走到门口时,觑着一双老眼, 对着五月看了看:“你这孩子是谁呀?不是昨天和兰妃一起来的么,她又派你来气我了?”   小姑娘忙说:“我姓钟,叫五月。我不是兰妃派来气你的, 我是自己来的。”   “你说什么, 我听不见。”   五月堵在门口,大声说:“我来也不是为了气您,我是想找您帮忙。我家有个病人, 出了事故,腿受了伤,关节不好,现在每天敷膏药, 也做理疗,但总根治不了。我把片子都带来了,请您帮忙看一眼, 行不行?”   “我听不见,一句也听不见。”老爷子摆手, 跟赶苍蝇似的,“去, 去。”抬脚就走。   五月急忙把膏药取出来,递到他面前去:“老先生,就看一眼, 就帮忙看一眼好了。每天敷这个,为什么好不了呢?对了,还有病历和每天敷的膏药。”手忙脚乱地去信封里拿出来给老人家看。   老爷子眼睛看也不看她,鼻子却动了一动:“刘寄奴,伸筋草,透骨草,鸡血藤,怀牛膝……药没错,都是治关节老寒腿的。”说着话,走远了。   五月跟在后面追问:“既然用药没错,为什么总好转不了?”   “好转不了就接着治,治好为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能听见了。   “可是每天住在医院里,治了很久了……”   “你以为关节病是感冒发烧呢?说治好就能治好了?”   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五月就换了个问法:“老先生,如果是您的话,您也会开这样的方子吗?”   “不会。”说完,还打从鼻子眼儿里笑了一声出来。   五月先是一呆,更加发急起来,都快要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啊!不是说这些药都对的吗!”   “为什么?”老爷子驻足,眼珠子转一转,狡黠一笑,“我为什么要同你说?去,去,讨厌。”这回是赶邻居家拦路的小哈巴狗。   再下一周的周六。五月早上五点起来,就跑到厨房里开火煮饭菜,做好给室友的两顿饭,又做了给泽居晋的一顿饭,最后才是自己的早饭,饭吃好,洗了碗筷,留下还在熟睡的猫和狗,出门去了。   特需病房里,泽居晋早上七点准时醒来,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五月在床头坐着,正捧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泽居晋诧异:“这么早?有事情吗?”   五月笑嘻嘻的:“今天下午有事情,晚上要晚点过来,特地过来和你说一声。哦,对了,给你带了本书来,我刚看完,借给你也看看。”把那本《消失的地平线》从包里取出来给他。   泽居晋没伸手接,也没出声。   “是不是不喜欢这本?幸好我还有,本来是打算自己带在路上看的,算了,都借给你好了。”从包里又掏出一本《海底两万里》出来。   泽居晋看着她,笑了一笑:“是不是把到我这里来当成任务了?不论怎样,一天必定要呆够两个小时,否则就是失职?”   她捧着脸,笑着说:“是啊,每天必须来坐够两个小时才可以。”   “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不用亲自跑来说,而且,周末是你自己的时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这么累。”   说到累,五月就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嘴巴:“我睡一会儿啊,八点钟请叫醒我,谢谢。”往床头一趴,睡了。   泽居晋伸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在这里,我怎么下床?”   她闭着眼睛,往旁边挪了挪。泽居晋伸手推她,她再挪一挪。   八点钟,她醒来,口水擦一擦,看了看手机时间:“泽居桑,我走啦,晚上再来,别太想我。”扮了个鬼脸,一阵风似的跑了。   出租车乘到浦东花店,老板娘一家子的车子已经等着了。她下了出租车,上了老板娘一家的东菱小货车。老板和女儿齐声说:“崇明人民欢迎你!”   老板娘开玩笑说:“她恐怕我忘事,交代的事情给她办不好,亲自押着我回去办事呢。”   她笑着解释:“不是,你们一般星期天才回来,我东西要急用,所以只能自己过去拿。”   老板发车,一路向崇明岛开去。路上,老板娘说:“你东西是要送到苏州去对不对?路上怎么走?都是活物,火车只怕上不去吧?坐客车只怕也不方便。”   五月说:“到时再想办法。”大不了再请林兰妃送她去苏州一趟。   上午十一点,车子开到老板崇明岛老家,下车后,在老板家吃了一顿中饭。饭后,老板娘派老板去稻田里捉泥鳅。老板拿上鳅袋,跑去稻田,放好鳅袋,撒上饵料、草叶等,才忙活好,五月看见他们家后有水塘,又请他帮忙去钓甲鱼。老板好说话的很,果然跑回家,拿上钓甲鱼的长柄钩,用鸡肠子做饵料,去水塘找甲鱼洞去了。   老板被支使的团团转,五月自己也没闲着,跑去厨房里找出挖野菜的小铲子,擦拳磨掌的,准备去田地里挖野菜。老板娘哈哈笑:“现在都五月份了,野菜都老了。泥鳅甲鱼就够了,明天走时我再给你捉两只鸡!屋后还有樱桃,你也摘点去,这份大礼,就是去天王老子家都够了!”   五月铲子一丢,准备去帮老板捉甲鱼,老板娘又笑:“甲鱼白天不出来,现在去放钩子,明早才能去收。泥鳅也得傍晚收网,现在捉不到。”   “欸?可是我今天下午还要回上海的呀!”   老板娘挽住她胳膊:“这么心急火燎的干什么,来都来了,住一晚,明天上午跟我们一起回去。走,和我一起去算卦去!”把五月硬拉走了。   算卦先生是老板娘的娘家邻居,因为脚大,人送外号“大脚”。这位大脚先生据说非常灵验,声名远扬,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在他家门口排长队。   老板娘领着五月去大脚家的时候,排队的人不是那么多,也就七八个的样子。院门口停了一排小车,牌照江浙沪都有。院子里摆在长条板凳,大家站的站,坐的坐,说说笑笑。   五月吃了一惊:“看起来好像很厉害。”   老板娘说:“当然,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他家门口排队了,他家两辆车都是人家找他算命的老板送的。他算得准,收费又不高。你有什么要算的,等会一起让他帮忙算一算。”   老板娘是熟人,待遇自然不同。大脚老婆亲自出来迎接,说笑几句,把她和五月领进门,进了一间小房间。小房间里就一张桌子,两条长板凳。大脚先生五十来岁的样子,因为坐着,个头看不出高矮,长相极其普通,面色黑里透着黄,身上穿着半旧的中山装,口袋里挂着两支水笔,就一个普通乡下老农,顶多是乡镇干部。   五月原以为名声远扬的算卦先生,身上怎么着也得有点仙风道气,怎么着也得是个神采出众到让人一看,不由自主地就想跪拜下去的奇人,结果一看到他这幅模样,有点小小的失望。   前面一个问卦的老阿婆还没走,五月就和老板娘站在旁边听着。不知道老阿婆问的是什么,大脚告诉她:“他这个不是中邪,是恶毛病,要送去医院治的。”   老板娘悄悄和五月说:“喏,他不会为了赚钱骗人的。真生了毛病,他就直截了当叫人家去医院。有鬼邪作崇,他才会收人家的钱,收了钱,必定会作法,帮忙免灾,灵验得很。”   老阿婆走后,老板娘在大脚对面坐下来,问自家孩子明年是否能通过上海外国语大学的自学考试。   大脚在一个黑皮笔记本上乱涂乱画了一堆人家看不懂的字,然后掐指一算,点了点头:“能。”   老板娘乐开了花,对他千谢万谢。   五月差点笑出声,恐怕被大脚听见,赶忙捂上嘴。老板娘太迷信,这种事情都要来算卦。这位大脚先生也是,专捡人喜欢的话说,一个“能”字说得轻飘飘的。   老板娘算好,把五月也拉坐下:“机会难得,有什么问题快点问。”   五月想来都来了,就问个问题好了:“我想问人平安……”   老板娘推她肩膀,小声提示她说:“名字和地址。”   “哦,名字叫做泽居晋,姓泽居,名晋。地址是……”说起地址,五月有点犯糊涂,“他家在日本,但人却在上海,因为出了车祸,现在住在医院……”   大脚闭着眼睛听到现在,就说:“上海家里地址就行。”   五月心里嘀咕:够随意的。报了泽居晋公寓的地址后,大脚默默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堆字,闭上眼睛沉吟不语。过一会儿,眼睛睁开,张口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他说的是崇明土话,语速又快,声音又低,喉咙里像是滚着一口痰,五月勉强能听懂三言两语,一头雾水,于是转过头去向老板娘求救。老板娘说话也是上海话和普通话一半一半,但至少听得懂。   老板娘当下为她翻译说:“这个人,他命中当有此一劫,躲都不多不过。不过呢,幸好他福荫深厚,会有贵人相助,最终逢凶化吉。”   这种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的套话,其实五月自己也能编出两箩筐来,所以压根不信,但是呢,她现在最喜欢听这种话。当下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喜滋滋地向大脚道谢。这时,大脚又叹道:“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万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   五月听了这话,心内莫名震动,收了笑,再次郑重道谢。才站起来,又被老板娘给按坐下了:“你问问你自己呀,老是问别人干什么!”   她傻乎乎说:“我自己好好的,有什么好问的。”   “问问你自己的个人问题呀!”老板娘硬是按着她,不许她起来,转头和大脚说,“阿哥,给我们小姑娘算算姻缘,我们小姑娘人很好的,工作好,性格好,样样好,就是到现在都还单身,找不到老公,哪能回事体?”说完,逼迫着五月报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五月又嘀咕起来:怎么算什么都要报这名字地址?   大脚笃悠悠来了一句:“放心,现在只是缘分还没到而已,急什么?她明年就要结婚的。” 第250章 250   五月傻了眼, 老板娘却开心死了, 又是跺脚,又是拍手:“阿哥, 说详细点!”   大脚也就认真算了起来,笔记本上写一写,闭上眼睛算一算, 然后说:“小姑娘姻缘好得很, 不过……”   “不过什么?”老板娘一脸紧张,比当事人五月还要在意他的话。   “不过,是远嫁。”   “啊哟, 吓我一跳,这个年代,远嫁算什么!上海回山东,不要太方便!”老板娘拍拍心口窝, 冲五月一个劲的挤眼,又问,“阿哥, 她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大脚阿哥说:“她老公人帅,年轻, 多金。”然后闭牢嘴巴,死活不愿多说了。   “哈哈哈!”老板娘笑得连嗓子眼儿上的小舌头都能看见, 用手指头连连戳五月胳膊:“怎么样,怎么样?跟我来对了吧。上上大吉!”   五月的眼睛发直,人怔怔的, 眼圈也红了起来。   老板娘吓了一跳:“哪能?哪能?”接着笑起来,“这么开心的!”   五月的心口,连呼吸一下都牵扯得发痛,没忍住,眼泪掉落了下来:“不是,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老板娘奇怪:“说你嫁个好老公还不开心啊。”   五月告诉她:“我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我暗恋了好几年的那个人,他今年三十岁,算是大叔啦。而且,他是不婚一族。”   “停停停,不婚一族是什么意思?不结婚?”   “就是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那种人。虽然我早就知道自己最终会和别人结婚,但今天听大脚先生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失落又难过,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悄悄擦了一把眼泪。   “不结婚的大叔?哎呦喂,嗲不死伊了!睬伊作啥?在这种事情上,小姑娘可千万不能犯傻!”老板娘两手一拍,“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眼光要放在年轻多金的帅小伙身上!要帅,要年轻,还要多金,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至于浪大叔,看都不要看伊一眼!记住了没有!”   五月两眼泪花闪闪,说:“嗯,记住了,人帅,年轻多金,明年结婚。”   算好卦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五月和老板娘的女儿去屋后的樱桃树上摘樱桃,又去稻田帮忙捉泥鳅。今天运气好,收获还可以,除了泥鳅,还捉到很多鲫鱼小虾,老板娘都给放到水桶里养了起来。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五月樱桃吃吃,在稻田里和老板娘女儿水仗打打,嘻嘻哈哈的,又开心了起来,叫老板娘拿手机帮忙拍了很多照片,在稻田里玩闹到天黑,回肯定是回不去了。   到了晚上,她就和老板娘的女儿挤在一个房间睡了。临睡前,像往常一样,忍不住想发几张hana的照片或是说个笑话给那个大叔听,顺便向他汇报一下自己在崇明岛上,来不及回去看他的事情。可想想大脚先生的话,心内惆怅难言,长吁短叹的,提不起精神,结果一条都没发。   次日一早,五月早早爬起来,跟随老板去水塘里捉甲鱼。老板收钓钩,五月就拎着水桶跟在后面捡,一晚上捉了野生甲鱼五六只。五月开心,伊哩哇啦大叫,见一只小小的很有趣,忍不住拿根草棒去逗它,谁知这只小甲鱼却很凶猛,等她靠近,脖子猛地一伸,五月右手食指即被死死咬住。五月痛得大喊大叫,拼命甩手,结果越甩,甲鱼咬得越紧、越深。老板听见,急忙叫她下到水塘边上,把手伸进水塘里,小甲鱼遇了水,这才松开她手指,沉入塘底去了。   鱼虾泥鳅和甲鱼捉好,老板娘又去逮鸡,等收拾准备停当,五月也从村卫生所给手指消毒回来了,手指涂了红药水,通通红。伤口火辣辣的痛,不敢碰一下,不论干什么,都竖着那根受伤的红手指,老板娘一家一看见就要笑。   上午九点多,老板开着东菱小货车从崇明出发,中午十一点半到浦东花店。五月和老板一家打了一架,终于把钱付掉了。东西没称重,也不知道价格,不愿叫人家白辛苦,给了一千块整数。   老板把人放下来,开车进货去了。老板娘问:“两只水桶,两只活鸡,还有一箱樱桃,你手又受伤了,怎么运到苏州去?蛮好叫孩子爸先送你去苏州的。”   她已经麻烦人家那么多,怎么还好意思叫人送她去苏州,连忙说:“不用不用。”竖着手指,掏出手机,准备给林兰妃打电话,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符家人见到林兰妃,情绪一激动,搞不好又要吵起来,说,“我去汽车站乘大巴好了,我看人家连鸡鸭都可以带上车的。”   正要打电话叫出租车,钱沐就打电话过来给她了:“现在哪里?方便出来说句话?”   “不方便,我有事情做,马上要去车站。”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新号码的?”   钱沐避而不答:“你要去哪里,干什么?”   “有点事情,去苏州。”   “去那里干嘛?”   “不干吗。”   “你在哪里,等着我,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我正好办事,经过你公司附近,几分钟就到。”不由分说,挂掉电话,坐在车里,静静地望着远处花店门口挠头发、看着颇为苦恼的五月。   两三分钟后,钱沐发车,用了大约十秒钟,车就从必胜客门口开到小区花店了。五月看见他的车,诧异问:“你周末也能用公司的车?”   “今天出来办公司的事情,正好路过你这边。”   五月想说,你最近路过这边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那边老板娘已经把塑料桶往钱沐车里塞了,五月上车,竖着手指,一手一个搂住两个水桶,:“谢谢你,帮我送到汽车站就行。”   老板娘对她使眼色:“你下汽车后怎么办,没人帮你拎,反正苏州也不远,请他帮你送过去不行么?”   五月忙摇手:“不用不用!”   钱沐说:“苏州哪里?正好下午我没事。”   “你是公车,这样不好,再这样我要下车了。”   两个人坐在车里认真争论,一个要送,一个不要送,老板娘看不下去了,屁股一扭,也钻到车里来了,探头出去跟女儿交代:“好好看着店,没事多学习!我去一趟苏州,晚上回家——”话说完,关上车门,手一挥,“去苏州!”   路上,老板娘望望钱沐,看看五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哟,小伙子还挺帅,我看你好像有点面熟,来我家买过花吧?”把钱沐给笑得毛骨悚然,接着开始套起人家的话来了,“小伙子周末还出来工作,都不用陪女朋友吗?”   “我现在是单身,女朋友还没呢。”   听说他没有女朋友,老板娘对他更加感兴趣了,问的问题也更加直白了:“小伙子年龄多大?工资多少?”   钱沐从后视镜里对后排座上的两个人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回答说:“刚满26周岁,月薪六千,但是有提成和奖金,所以每个月可以拿到差不多八千块的样子。”   老板娘仔细听,一边点头:“26,年轻!有房子吗?有房还好,没房子的话,这个收入在上海就吃力了,以后还会有上升空间伐?”   钱沐说:“我才工作两三年,等积累了人脉和工作经验后,就会有晋升机会,到那时,收入会跟着大幅度提高的。”本来一个挺谦虚的小伙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不谦虚了。本来不喜欢向人家透露薪水数额的,也一一说了。   老板娘惊叹:“哎呦,多金!小伙子条件不错嘛!”又问,“你这个年龄,差不多该找女朋友了吧?家里人也不催婚?”   钱沐的脸微微一红:“正在找呀,还没遇到合适的。要是今年能够找到,明年么,是可以结婚了呀。”   老板娘虎躯一震,她旁边的五月也是一哆嗦。   老板娘对五月挤眉弄眼,又用胳膊肘顶她:“啧啧啧,人帅,年轻,多金!五月,你说对不对?”   五月搂着水桶,竖着手指,眼睛看着钱沐的后脑勺,心里烦恼不已。早知道不去算那个卦就好了。简直是自寻烦恼。   高架今天难得不堵车,车子一个多小时就开到了符老爷子的家门口,钱沐坐在车里等着,老板娘和五月拎着水桶和两只鸡去符家敲门。符家正在吃中饭,一家人都在,符家表姨过生日,饭桌上还摆这个大大的蛋糕。表姨开门看见五月,气得笑了,转头冲家人说:“喏,我跟你们说的那个粘牙拉丝糖小姑娘又来了!连来好几次了!”   粘牙拉丝糖五月和老板娘硬是挤进门去,把水桶放下,给符老爷子鞠躬问好:“老先生,您好呀。”   符老爷子说:“我不好。”   表姨夫以及几个小辈噗嗤笑了出来。   五月脸红,却仍旧保持微笑:“老先生,这是我从崇明带来的送给您的,请收下。”恐怕一鼓作气问出来,意图太过明显,静静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老先生,上次我留下的病历和片子,不知您……”   表姨插口说:“都丢了!回去吧,没看见人家正在过生日?哪有空陪你说话。”   事不过三,今天再被赶走,下次就真没有机会了。五月涨红着脸,固执地钉在人家客厅里,就是不愿意动。   表姨嫌弃地把两只母鸡拎起来,绳子往她手腕上挂:“东西也都拿走,我们家不缺。小姑娘想法真是幼稚可笑,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以为一趟两趟往这送东西,人家对你就有求必应了么,不稀罕!”上来就要推五月出去。   老板娘怒了,终于看不下去了。   老板娘冷眼旁观到现在,这时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不稀罕?!你知道我们为了给你捉泥鳅捉甲鱼吃了多少苦吗!”从屁股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调出照片,对着一桌人亮了一亮,上面是五月弯腰从鳅袋里往外拿泥鳅的照片,“小姑娘为了送你们这些东西,亲自跟到乡下去,在稻田里累了一下午,衣服都湿透了,也不叫一声苦。照片看看,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250章了............................   看样子,说不定还能和大家一起欢度中秋节。。。。。。。。   =======================================================================================   吴语里的伊=他或她或它   嗲不死伊了!睬伊作啥!=美不死他,睬他干嘛。 第251章 251   老板娘一气, 崇明土话讲得又快又急, 符家人崇明出身,都听得懂。一桌人收了笑, 纷纷放下手中碗筷,看向五月,表姨的手也就从五月身上松开了。   老板娘越说越来气, 又捉住五月的一只手掌, 让她展示她那根肿得发亮的红手指:“看,看!你们说她幼稚,我看她不但幼稚, 还傻,傻到家!又不是为自己,你说她图什么!昨天在稻田里辛苦大半天,今天一大早, 天不亮又下水塘去捉甲鱼,手指都差点叫甲鱼给咬断了!为了叫你们吃上新鲜的鱼虾,我们早上从崇明到上海, 从上海到苏州,都两点多了, 到现在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咱们做人要有点同情心和良心,对人家一个小姑娘, 你们怎么笑得出!”   老板娘添油加醋,唾沫星子四飞,手舞足蹈, 跟唱山歌似地诉说五月的种种委屈。五月开始还勉强忍着,到后来,没忍住,抽抽搭搭的就哭了出来。   一晚两天的崇明乡下之行,她当成是去农家乐度假,并不觉得辛苦。今天早上被甲鱼咬手指,也是她玩心太重,说是自作自受也不为过。但被老板娘这么一渲染,不知道怎么了,心中有热浪翻滚,忽然就觉得委屈起来,当着一堆人的面,哭了出来。   表姨叹口气,代老爷子解释道:“阿妹,不是我们不帮忙,是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好……”还有一个原因,不好说出口,就是怎么能帮助仇人嬢嬢一家介绍来的人?   五月痛哭出声,嘴咧得跟个瓢似的。几个月来的每一天都是公司医院的连轴转,从早到晚,没有一刻空闲。因为是心甘情愿,所以没有任何委屈和辛苦可言,被人家一说起,突然就觉得委屈得不得了,辛苦得不得了,眼泪哗哗哗地流个不停,哭得伤心死了。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可哭声却停不下来,反而越哭越大声,擦眼泪鼻涕都是竖着红手指,看着十分可笑,但这时却没人能够笑得出了。   老板娘不去睬表姨,指着老爷子问:“老先生阿是崇明人?阿是?同你讲,我们崇明人不作兴这么欺负人的!欺负我们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名堂啦!算你有本事,算你厉害,好伐啦!啊哟,嗲死了!了不起死了!五月,我们走!”收起手机,拉着五月往外走。   身后,“啪”的一声,符老爷子放下筷子:“我老爷子从来不喜欢看片子。”   老板娘刹住腿,回头:“个么,侬要看啥啊?”   “我们中医,讲究什么,晓得伐?”   老板娘就不知道了,推推五月,五月颤着嗓子说:“望闻问切,四诊法。”   符老爷子说:“所以说,你丢下片子,我看都不要看的。”   五月激动得嗓音发抖,眼泪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我马上就回去把人带过来,人带来就可以了吗?”   符老爷子不置可否:“我今天下午要去活动室打麻将,没空……”   “那么明天呢,明天行不行?”   “明天我去文化中心听弹词,没空……”   “那么,后天呢,后天行不行?”   符老爷子说:“我后天要回上海一趟,去看看老朋友,不知道有没有空……”   表姨忙阻拦:“爸,你好好的去上海干什么,你这把骨头哪里还禁得起折腾?”   表姨夫也低声劝说:“你非要帮人家么,也不是不可以,叫她把人带来,你老人家就不用往上海跑了。”   符老爷子冲五月摆摆手:“去,去。吃饭去吧。”   三个人吃好中饭都三点多了,回程堵车,晚上近六点时才回到上海。五月一身鱼腥气,先回家洗了个澡,然后牵着花小姐出去遛了一趟。一个小时的狗遛好,回家后煮饭烧菜。饭后,地板擦一擦,堆积了一个星期的衣物丢到洗衣机里洗了。   家务全都做好,再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一天下来,手机上没有任何信息过来。她是没时间,他也从不会主动联系她,每次都是她发他照片或是语音之后,他才会回复她“幼稚可笑”或是“知道了”等寥寥数语。   晚上八点三刻,五月跑步到瑞金医院去。病房已经关灯了,泽居晋已经入睡。她拉了椅子,坐到床头去,拧开他床头台灯,向他轻声道歉:“昨天没能过来,今天也来晚了,对不起。”   泽居晋自然是不出声的。她静静等了一等,无奈说:“哎,不要这样子冷淡好不好?都说了对不起了,又不是故意的。”   泽居晋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她看见,忍不住微微发笑:“知道你在装睡,睫毛都在动,现在可骗不了我。”伸手去替他抚平蹙起的眉峰,手才触到他的眉毛,他侧头避开,猛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拿起床头的拐杖,下了床,自顾自往洗手间去了。   五月又跟到洗手间门口,喋喋不休地发问:“今天锻炼得怎么样?还顺利吧?我借你的书看了吗?”   泽居晋打开水龙头,捧水洗脸,随手扯下一块毛巾,擦着脸走出来。五月又跟在他身后回去:“……也忘记发你短信啦,对不起啦。”   他把毛巾往桌上一丢,望着她微笑说:“sa酱是拿工资做事,昨天今天,公司没钱给你,所以不用这么尽心竭力,至于道歉,更是多余。”伸手关掉台灯,躺倒睡觉。   五月在黑暗中默默站了一站,却还没走,又坐回到他床头去了,头伏倒在手臂上,吸了两下鼻子:“……今天是生日来着,明知道泽居桑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日,可一天都还在期待泽居桑的生日快乐,但怎么等也等不到。”用手背用力揩去面颊上的眼泪,“说了有事,就是有事,怎么可能会故意不来。不愿理我,那就算了,我走了。”   她才起身,泽居晋猛地掀开被子,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她的手被他从后面拉住。   她重新坐下。他把额头搁在她肩膀上:“……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喜欢现在这个软弱的自己。”   她抬起手来,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亦或是后背,却又不敢,半天,还是垂下手去,任由他把头搁在自己肩上。他短短的头发贴着她的面颊,刺刺的,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脖颈上,有些发痒。   “每天天还没黑,就开始期待那个人的到来,学会了从很多人的脚步声中辨认那个人的步子,只要晚来一会儿,就会胡乱猜测她在做什么,然后不停地看手机……不喜欢现在这样因为过于依赖别人而变得懦弱和痛苦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软弱又无力的一面,她后来无数次想起这一晚他所说的话,她想,她当时要是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泽居桑,放心好了,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伴在你左右”也许会更好。可是,她知道,那晚的情景若是重演,她还是会对他说出当初她所说的那些话。   她那时对他说:“你不会永远这样,你也不必永远都这样。”黑暗给了她足够的勇气,使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面庞,夜色中,她的眼睛犹如夏夜星空中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知道么,泽居桑,你会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终有一天,你会变为原来的那个自己,变回那个不用向任何人示弱、谁都不用依赖的泽居晋。”   星期二,五月请了一天假,跑去林兰妃家汇合,一起去苏州接符老爷子。她周日下午从苏州回来后,就厚着脸皮打电话请林兰妃一起去接人。她的忙,林兰妃自然是要帮的。听说要去接二舅公时,还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话,再三确认后,才感慨说:“你这人,啧啧啧,本事绝对有的。说实话,我上次和你一起去苏州时,心里不仅没抱任何希望,还暗暗笑你傻来着。”   路上,林兰妃又问:“你自己请人去医院看病,医院那边搞定了吗?”   五月说:“搞定了,放心好了。”   起初,她向张医生提出要请老中医来给泽居晋看腿后时,张医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一般来说,本院一时不能诊治的疑难病例,自会由科主任填写申请单,得到上面批准同意后,才会组织院外会诊,请外院医生来,亦或是带上病员去外院。而由个人提出的会诊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请了外面乱七八糟的人跑到医院来,要是看出了什么事情,后果又谁来承担?总之她提起这个事情后,一向好脾气的张医生当即拉下脸来:“你把我们医院的规章制度当成什么了?外面的人能看好,还来我们医院干什么?出院后,你去小诊所找老军医都没问题,但现在住在我们医院里,是绝对不允许胡来的——”   张医生训话时,她小心插口说:“我找的人不是老军医,是以前上海中医院的退休老医生,姓符……”   “姓符?”张医生明显一惊,停顿了几秒钟后,才开口问她,“他?不可能,到底是哪个符医生?”   “符根宝,符老先生……”觑了觑张医生的面色,“您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名字?”   张医生震惊,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退休多年了,今年少说也有九十……” 伸手指算符老爷子的年纪。   “九十三岁了。”   张医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他已经隐居多年,一般人连他现居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请得动他?”   “如果我能呢?”   就这样,并没有费很多周折,只提了符老先生的名字,张医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事情就算通过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五月才意识到,这位符老先生,远远不是一个“有点名气的老中医”那么简单,其名头大到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后来过去很久,她闲下来时,试着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符老先生的名字,可能在三二十年前,网络还没那么发达,关于他的消息并不是很多,网上看到的那些,和林兰妃那里听来的并没有很多出入。 第252章 252   车到苏州, 请符老先生上了车, 表姨和表姨夫跟哼哈二将似的,一左一右, 紧紧跟随左右。三个人在后排座坐好,符老先生用拐杖指着林兰妃问:“开车的这个是谁?”   林兰妃怕起争端,刚刚没敢下车, 这时就回过来头, 笑道:“二舅公,是我呀,兰妃。”   表姨没好气说:“就你这记性, 还能去上海给人家看病?阿爹了娘。”   她唾沫星子溅了老爷子一脸,老爷子默不作声地抬手擦掉,和林兰妃说:“我中午约了老朋友去周家嘴路吃崇明私房菜,你送我去。”   林兰妃点头哈腰:“闲话一句, 我请客!”   老爷子又说:“我晚上要去城隍庙松月楼吃素菜包,你送我去。”   林兰妃满脸是笑:“一句闲话,还是我请客, 二舅公!”   表姨咕哝:“吃,吃, 就晓得吃!”   两个小时后,上午十点左右, 一行人在瑞金医院门口下车,乘电梯上楼,电梯门一打开, 就看见张医生领着泽居晋的理疗师和中医科的医生等一群人候在门口了。看见电梯里的符老先生,一群人弯腰鞠躬,中医科的那个医生伸手,捉住符老先生笑说:“老师,好久不见。”   符老先生拄着拐杖走出来,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左右看看,跟领导视察地方工作一样拿着拐杖指点:“医院变化很大嘛,跟我几十年前过来时完全两样了。”   “可不是,老师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在科里实习。”中医科的医生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笑,一边把他引往泽居晋的病房。张医生亲自拉了椅子,请他坐下后,那边连副院长也过来了,握着符老先生的手,又是一通说笑寒暄。   有小护士泡了茶端来,张医生一看,马上训话道:“怎么用纸杯?不雅观。去我办公室里拿玻璃杯,桌上有铁观音,去泡铁观音端来。”小护士飞跑去了。   请了老中医过来诊治一事,泽居晋昨天就听五月说了,只当她是病急乱投医,不忍拂她好意,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并未当做一回事。今天一见,竟然闹出这么大阵仗出来,一房间都挤满了人,连副院长都出动了。而请来的这个老先生年岁非常之老,架子非常之大,整个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坐着,张医生等人都站着说话,不觉诧异非常,不知道这老先生是什么来头。   林兰妃悄悄戳五月的腰,笑道:“原来是这等姿色,怪不得连房子都不要,也要帮人家,老实交代,有奸-情没有?”   五月今天得偿所愿,心里喜悦到十二万分去,就算被人家开和泽居晋的玩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说:“别瞎说,怎么可能?他是我老板,平时对我比较关照,仅此而已。真有□□的话,我会穷成这个样子?哎,等一下,我去外面给大家买咖啡。”转身出去了。   小护士泡了铁观音,一路飞跑送过来。符老先生接过去,吹了一口气,手抖抖霍霍的,有点端不太稳。周围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心跟着七上八下的,恐怕他手中茶杯落地摔碎。   符老先生喝茶的时候,中医科的医生指着拉门出去的五月背影,笑说:“小姑娘说请老师过来的时候,我还当有人敢冒充老师的名头行骗,没想到竟然真是老师本尊,哈哈哈。”   医生这边才开了个头,那边表姨马上倒起苦水来,拿手指头点着门口方向,毫不客气地控诉五月说:“都是她呀,那个叫五月的小姑娘呀!这几个星期,一周不拉,一到周末就跑到我们家去!知道我们是崇明人,就一堆一堆的往我们家送崇明土产,不收就不走,堵在你门口!上个星期还要夸张类,坐在我们家门口看书做题,后来干脆坐地上睡着了!前天呢,我生日,正在家里唱生日歌,她又拖着东西跑去我们家送礼,不睬她,她就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着伤心死人。碰巧她手受伤了,竖着一根受伤的手指头,站在我们家客厅里淌眼抹泪的,害得我生日都没过好!要不是看她这么可怜,跟粘牙拉丝糖一样难缠,我们会答应老爷子来上海伐!九十三了,都!”   表姨再怎么凶,也终究是女人,本来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的,看看伤员泽居晋的那张脸,只说了十分之一,余下的生生咽下去了。   表姨这话一出口,一房间的人感慨不已。泽居晋听明白的同时,先是愣怔,继而抬手去捋头发,手指有些颤抖,心口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莫名发痛,像是在毫无提防时被人捶打了一下似的,“咚”的一下。痛疼来得猝不及防,心潮随之起伏不定,捋了两下头发,才稍稍平静下来一点。   五月去一楼买了几杯咖啡,嘴里唱着“lunlunlun——”,乘电梯回到14楼来,才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一房间的人的头“刷”地齐齐转过来,神色各异地盯着她看。表姨拿着报纸不停扇风,很火大的样子,张医生则点着头冲她微笑,最奇怪的是泽居晋,望向她的目光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埋怨,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在里面。   五月被许多人盯着,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很多人里面,她只留神观察表姨一个人的脸色,因为她最怕表姨的那张嘴。凭她对表姨的了解,这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小老太太不是正在发火,就是准备发火,为了明哲保身,也为了避免刺激她老人家,悄悄缩回脑袋,溜了。   符老先生喝好茶,拐杖交给表姨夫拿着,表姨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副老花眼镜来,符老先生戴上,听了张医生介绍完泽居晋的病情后,和泽居晋说:“把裤管拉上去,让我看看。”左右腿都看了看,把了会脉,让他下地走了走,简单问了几句话后,就起身走了。全程不到十分钟。走前开了个方子,叫按照方子抓药煎药喝上一周,又叫病人下周去苏州去看看效果如何,顺便去取黑膏药。   整个五月份,泽居晋除了日常的功能锻炼以外,又多出来一件事情,就是每天早晚两次喝煎药。除此以外,每周还要去苏州符家一趟,符老先生会根据他的恢复状况调整药方,并给他配一周的黑膏药。他每天煎药喝着,符家独门膏药敷着,瑞金医院的理疗坚持做着,到了六月头上,左腿关节炎明显好转,最后一支拐杖终于摆脱掉了。   六月中旬,理疗还在做,膏药也依旧敷着,但煎药停了。   六月下旬,已住院近半年的泽居晋终于得以出院回家。他出院后,泽居家来人不断,据说还来了一个专门为他煮菜烧饭的欧巴桑。公司里去探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说门庭若市,五月就没有去锦上添花了,施总后来又组织了两次送温暖活动,都被她以要准备毕业论文和论文答辩为由推脱了。   六月底,也是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天,泽居晋回国。   至于泽居晋今后是否还会再回上海,五月虽然没有问过,但看万部长混得风生水起,每天都情绪高涨地凶这个骂那个,并没有被泽居晋出院这个消息影响到一分半毫,想来,他今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泽居晋回国的那一天,施总和吕课长又组织了送机活动。公司里领导都跑光了,小巴辣子们浑水摸鱼,聊天的聊天,上网的上网,五月趁机请了一天假,不过,她不是去送行,而是搬家。   自从泽居晋出院后,她独自住在瑞金医院旁边,就有点不尴不尬起来。这里距公司有十公里以上的距离,以前都是出租车,并不觉得辛苦,现在地铁要转两部,通勤时间在一小时以上。而且房间小,还养着猫狗,室友虽然从未抱怨过,但自己心里却始终过意不去。据金秀拉说,这几个月,在宿舍附近都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人物及可疑事件了,所以她决定搬回浦东宿舍去。   才几个月的时间,东西就比搬来时多出几倍,她自己的还是那一些,多出来的,都是猫和狗的,这一次出租车搬不了了,就叫了一部大众搬场的车子来,一趟勉强拉完。   早上搬回浦东,房间打扫收拾好,中饭吃好,也才到下午一点,她下楼去丢了两趟垃圾,顺便去花店买了几盆多肉回来,摆放到阳台上。原先的花草都被金秀拉给她养死了,一盆不剩。她摆放花盆的时候,星期五和花小姐就躺在她脚下的毯子上睡午觉。猫把脑袋搁在狗腿上,爪子也搭在狗身上,狗则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梦当中也露出微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她拍拍手上泥土,蹲下去,伸手把花小姐轻轻推醒。花小姐睁开眼睛,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她拿了只草帽戴到头上,向它招招手:“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小姐困意未消,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夏日静谧的午后,阳光透过参差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一人一狗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来。   五月带着花小姐一前一后出了小区,乘上一部出租车,来到了浦东机场。   她和花小姐到达二号航站楼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公司里送机的大和田、施总等一群人迎面走出来,她忙把遮阳草帽往下拉了拉,拽着花小姐避到一旁,等那群人上了车后,她才带着花小姐往里走。   她到底还是来晚了,安检口附近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泽居晋的人影,他是下午三点半的航班,现在才刚到两点三刻,飞机肯定还没飞,但里面她是进不去的。心内一阵惆怅,但更多的却是轻松,只是对花小姐有些过意不去,替它顺了顺毛,说:“我们回去好了。”从包里取出一粒牛肉干,剥开包装纸,原本蹲坐在地的花小姐听见牛肉干包装纸的声响时突然激动起来,“蹭”地站起来。   她把剥好的牛肉干递过去,花小姐激动得呼吸急促,尾巴乱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嘴等着,而是向她身后的方向猛地蹿了出去。它蹿出去的那一下子,狗绳从她手里挣脱,她整个人被带了个趔趄。   她喊:“花小姐,花小姐——”转过身,就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了从洗手间方向走过来的泽居晋。   ===================================================   吴语“一句闲话”=一句话,一句话的事情。 第253章 253   这还是他出院以来, 她第一次看见他。他头发刚刚修剪过, 用发胶定了型,乱乱的, 看着很精神,上身一件清新的条纹衬衣,下面是九分裤和皮鞋。这时正用手帕擦着手, 一边往这边走来, 步履不快不慢。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年纪大概有五十来岁, 妆化得很淡,脸却涂得雪白,穿着中规中矩的开衫半裙,想来就是给他煮菜做饭的欧巴桑了;另一个五月见过, 是他父亲的助手。   助手左右手各拎着一只皮包,腋下夹着一根以防万一的拐杖。要不是那一根拐杖,任谁也猜不出, 他是几个月前曾被医生宣布过将来可能成为植物人或是需要截瘫的人。   花小姐老远看见久别的泽居晋,又是激动又是喜悦, 呼吸异常急促,喉咙里哽咽出声, 眼睛湿漉漉的。在五月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之前,也在泽居晋没有看见它之前,它就一路哽咽着, 流着眼泪,猛地往泽居晋的方向蹿了出去。地面太滑,它蹿得太快,还没到跟前,“哧溜”一下,四脚打滑,肚皮着地,在地面上滑行老远,挣扎着爬起来,一阵风似地往他身上扑去。   花小姐终于扑到泽居晋身上的时候,泽居晋也已半跪在地,将它抱在怀中,揉它脊背皮毛,使劲亲它脑袋:“hana,hana!”   助手和欧巴桑两个人刚才好好的走着路,忽然看见这只大狗扑来,着实吓了一跳,正要拿拐杖去赶,见是泽居晋养的狗,才放下心来。又见泽居晋膝盖着地,怕他受伤,忙去阻拦,请他站起来说话,他却恍若未闻,助手也就不再多话了。   花小姐抽着鼻子把泽居晋全身上下都闻了一个遍,然后直着脖子嗷呜嗷呜地嚎哭,嚎哭声太响,引得来往行人为之侧目,泽居晋跪在地上,不停地安慰它,温柔地为它擦眼泪,不时亲亲它。   助手看看五月,看看和狗亲热的泽居晋,觉得这种场合还是避开为好,于是拎着包,和欧巴桑两个人走过来和五月打了声招呼,率先进入安检口去了。临去之前,向五月指了指自己腕上手表,示意她提醒泽居晋不要忘记时间。   等到一人一狗搂在一起说了很多话,五月才过去把hana拉开,喂一粒牛肉干给它吃。   他站起来,看着她,笑一笑:“sa酱现在也养成随身携带小零食的习惯了。”   她想一想,的确如此,不禁笑了出来:“包里连烤鸡胸都有。”   二人相对而立,笑过之后,都没有再说话了。突然,他摘去她头上草帽,把她额上有一绺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别到耳朵上去,却被她偏头避了开去。他一怔,手却没有缩回来,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把草帽又给她重新戴戴正。   她说:“对不起,今天有事情,没能和同事们一起过来。”   “没关系,sa酱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拉住仍然试图往泽居晋身上扑的花小姐,微笑说:“我赶来,是想让hana看看你,也想告诉你,什么时候你决定把它带回日本了,告诉我一声就是,我可以帮忙办理检疫手续。在那之前,就养在我家好了。”   他想一想,说:“好。”   “时间不早了,请进去吧。”   “好。”   “泽居桑,一路顺风。”   “嗯,sa酱也保重。”   两个人互道珍重,再笑一笑,她转身走开。身后,泽居晋忽然叫她:“sa酱?”   她回头:“嗯?”   “没什么。”泽居晋看着她,站了一站,才说,“hana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她微笑着再次挥手:“泽居桑,撒哟那拉。”转身离去。   泽居晋走进安检口,向工作人员出示登机牌,进入安检区域之前,再回头看时,她站在远处,和狗两个,正怔怔看向这里。和他的目光对上,她不好意思起来,扮个鬼脸,向他挥手,拉着狗,这下终于走了。   总的来说,六月七月,一切都好,毫无烦恼。   猫和狗和她没有中暑没有生病,每天吃得多睡得香,心宽体胖;她的头发长了很多,没有去剪,在脑后梳了一个短短的马尾;工作一切顺利,翻译工作少了,税务已能独当一面,所以并没有因为泽居晋的离去而变得无所事事;至于学习,她论题为《日本语言中的美意识考察》的毕业论文也顺利通过,华东师范大学的本科□□也已拿到。本科□□到手后,小唐妹妹帮她去办了人才居住证,据说积到一定分数,就可转上海户口,成为新上海人,云云。   泽居晋已走,她也重新住回宿舍,负担减轻不少,四月份又刚加了一次工资,从现在开始努力存钱,过个三年两载,存够首付,买一间小房子,明年找一个年轻多金的帅老公,从此在上海安家落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八月里的一天,她带着花小姐出去跑步,一路跑到了世纪公园门口,正跑着,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原地站了很久,才敢回头去看。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身后,是潮涌的人海。   八月底的时候,张江一带的工厂让电,公司一年一度的夏休开始,今年的公司旅游就放在这个时候。公司把她去日本的旅游签证都办出来了,但她却没有参加公司旅游。也没有什么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有点懒懒的,下班后就想回家,和猫狗呆着,追追剧,看看书,总之哪里都不想去。日本尤其不想去。   万部长本来还指望她去做导游,问问路,买东西和人家讨个价什么的,因她不愿一同去,所以对她颇有微词,但她就是不想去日本旅游。   九月,秋高气爽,天气舒适,雨天较少。她每天照旧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她和猫都很好,只有狗不大好,出了点岔子,差点送了小命,她也为此差点和金秀拉翻脸。   事情的起因是金秀拉不小心把巧克力放到茶几上,花小姐偷吃,结果中毒,差点送命。   那一天,五月去超市购物,回来后,发现金秀拉已经在她房间里坐着了。金秀拉为了进出她房间方便,在她搬回来后,仍旧不舍得把钥匙交还给她。她开了门,和金秀拉打了声招呼,放下超市购物袋,就发现花小姐上蹿下跳,在房间里四处狂奔,兴奋异常。她才来得及换好拖鞋,花小姐就开始干呕起来了。   “欸?怎么了?”她慌了神,忙问金秀拉,“我不在的时候,你给它吃了什么东西了没有?”   金秀拉起初还想抵赖:“没,没吃什么吧?”   她低头去嗅花小姐的嘴巴,又从花小姐的脸上摘下巧克力碎屑,不敢置信地问:“你给它吃了巧克力!”   金秀拉忙喊冤:“不是我给它吃的,是它自己偷吃的!”   “吃了什么巧克力,拿来我看!”   金秀拉看她变了脸色,忙从垃圾桶里捡起包装纸递给她。她一看,差点当场昏过去,竟然是黑巧克力。她把包装纸往地上一丢,嚷道:“我是不是之前和你说过,猫和狗乱吃东西会死!这么多黑巧克力吃下去,要不是它个子大,早就死了知道吗!”   金秀拉弱弱说:“我把吃剩的半块随手放在台子上,去厨房间倒杯水出来后,发现就被它给偷吃了……”   五月没时间和她吵,跑到洗手间的药箱里翻找,能够催吐的药品一样也没有。赶紧抓了手机和钱包,拉上花小姐飞奔着下楼去了。花小姐很喜欢出去溜达,一见能够出门,兴奋得不得了,一边不停地干呕着,一边和她赛跑似的往小区门口冲,跑到前面时,它还会停下来等她,眼神像是说:快来呀快来呀,快来追我呀。但这个时候,它已经呕了两摊东西出来,四条腿也有点站不稳了。   一人一狗冲到马路上,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停下,她赶着狗上了车:“去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司机反问她:“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你不说路名字,我往哪开?”   她赶紧又带着花小姐冲下来,拖着它往附近药房跑。跑进药房,钱包和手机往柜台上一丢,吼道:“来瓶过氧化氢溶液!”   过氧化氢溶液即俗称的双氧水,说是无色无味,但狗鼻子有多灵呀,当她拧开盖子,试图哄它喝下去时,它动了动鼻子,悄悄后退,企图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上去一把拉住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瓶口对准它的大嘴,试图能够倒进它嘴巴里去。花小姐拼命甩脑袋,左躲右闪,乱蹦乱跳,她没有办法,只好紧紧抱住它的脖子,把它脑袋紧紧禁锢在手臂中,试图往它嘴里灌过氧化氢溶液。   花小姐才尝到一点味道,马上惊恐万分,表情狰狞地瞪着她,喉咙里开始发出凶狠的嘶吼声,并朝她龇牙咧嘴,意思是:再敢给我喝这个玩意儿,我连你都咬,信不信?   她气急,大声骂它,噼里啪啦打它耳光:“蠢狗,蠢狗!我是在救你的命,懂不懂!你懂不懂!”打也不听话,她急得又去踢它的屁股。   花小姐体重有五十多斤,即便现在严重不舒服,力气也仍然大过她,有两次都把她甩倒在地,她爬起来,一面和狗角力,一面去掰它的嘴巴,把过氧化氢溶液往它脑袋上和脸上泼:“给我喝,给我喝!再晚就要中毒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向人家交代!我怎么向人家交代!”骂着骂着,已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泪流满面。   ====================================================================   日语里再见有好几种说法,“撒哟那拉”一般用于长时间的离别,是知道不会再见的时候才会说的再见,例如恋人分手。平时一般不会用这个词。 第254章 254   花小姐整个脑袋都被泼得湿漉漉的, 夏□□衫单薄, 她自己的胳膊肘也都撞破了皮,渗出血丝。一人一狗的周围, 已经围了十几二十个看热闹的闲人了。闲人们不知道什么情况,纷纷同情起狗来了:“再这样下去,这狗都要被你折磨死了, 不要再逼它了呀!哎呦, 这狗作孽死了,被你这样虐待。”   她和花小姐角力很久,狗爪子拍起人来很疼, 她光是脸都挨了好几下,但一瓶溶液的十分之一还是灌到它的狗肚子里去了。没有过去很久,花小姐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痛苦得再也没力气和她对峙, 直着脖子喘了半天的气,忽然嘴一张,一堆咖啡色的泡沫喷涌而出, 一口又一口,吐的药店一地板都是。她趴到地面上伸头去闻, 的确是混合着胃液和药水的巧克力没错。她心一松,一屁股坐倒在地, 又哭又笑了起来。咖啡色泡沫吐尽后,狗和她都虚脱了。   回家的路上,花小姐离她远远的, 看她靠近就赶紧躲开。它不懂得她的苦心和担心,只是觉得她今天又凶又可怕,逼自己喝下巨难喝的□□,害自己痛苦,让自己呕吐,所以十分生她的气。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它事事都要和她作对。她说往东,它就往西;她让它往南,它偏要往北。不是在她床上撒泡尿,就是去她鞋壳里拉泡屎。再不然就藏她拖鞋,害得她每双拖鞋都配不上对。有时,几天都找不见,她只好重新去买一双新的回来,它这时就会得意洋洋地把原先藏起的那一只给叼过来。   一人一狗,僵持着,别扭着,直到十月份,花小姐才算忘了这事,与她和好如初。   而花小姐能够原谅她,要归功于隔壁楼老阿婆养的一只鹅。这小区是老小区,居民大都是建造世纪公园时动迁过来的本地人,这些本地人以前以种地为生,现在即使没田地了,却仍能想着法子在小区里种小菜、栽果树,养养鸡鸭鹅。隔壁老阿婆养的这只鹅甚是凶猛,平时喜欢在小区里溜达,看谁不顺眼,就冲上去又咬又啄,以至于提起这只鹅,小区里的人无不为之变色。   十月长假里的一天,五月和领着花小姐下楼去溜达。不小心和这只鹅对上了眼,这只鹅可能心情不好,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给她,直着脖子,扑扇着翅膀就冲了过来,把她吓得屁滚尿流,尖叫一声,丢了狗绳就跑。花小姐跟在鹅后面,慢慢踱着步子,不急不慌不躁。   五月身材瘦小,爆发力却很强,跑起来像一道春天的闪电,鹅跟在她身后追了半个小区都没追上,遂悻悻作罢。   等鹅走后很久,她才敢回来。本来想抱怨花小姐的,问它养它何用,每天偏还吃那么多,想一想,又算了。她怕花小姐听懂,更加要和自己作对。   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花小姐的心情很是不赖,多吃了好多东西,对星期五的包容心大过以往的每一天,更没有故意干坏事来气她了。   第二天,遛狗时间到。她和花小姐下楼。很不幸,那只鹅又在。鹅住在隔壁楼,和她碰面的几率实在太高。她怂了,自言自语说:“倒霉,还是回去躲躲好了。”正想溜回楼上时,花小姐却“嗖”地一声,从她手里挣脱出去,飞奔到那只鹅面前,一抬爪子,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鹅的长脖子给按到地面上去了,然后,对着鹅龇牙咧嘴,形状甚是凶恶。看架势,大概是想咬断人家脖子。她站在楼梯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命了,怎么向老阿婆解释呢?又哪里去买只一样的鹅赔人家?   谁知花小姐压着那只鹅,没去咬脖子,而是把嘴伸到人家屁股上,开始用嘴拔毛了。没两分钟,鹅屁股上的一圈长长短短的毛被它给拔了个干净,露出红通通的屁股来。它把人家屁股毛拔光,才抬起爪子,放了人家。鹅一路惨叫着奔回家去时那凄厉的叫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再接下来,鹅不爱出门了,也变温柔了,偶尔出来溜达时,经过她这栋楼,都要绕着走。而花小姐也在她被鹅欺负的第二天完完全全地原谅了她,不仅原谅她,还给她报了个仇。一人一狗,和好如初。   十月长假过后,回到公司上班时,吕课长找她谈话:“你旅游签证这个月就要过期了,正好日本大阪有个为期两天的研修,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去一趟日本,两天研修结束后,你留在日本玩上一个星期再回来。机票和研修两天的酒店费用由公司报销,你自己只要负担后面几天的住宿费用,怎么样?往年为了削减费用,这种研修我们一般不去报名参加的,但你要是有兴趣,我去万部长和施总那里给你争取下。”   她如果这时再拒绝吕课长的好意,未免就有矫揉造作之嫌了,于是就说:“好,谢谢课长。”   她签证早就下来了,到了时间,带上护照,说去就去。去之前,把猫和狗都送到林兰妃那里去了,她现在怕死了金秀拉。   尽管从小独立惯了,也没有任何语言障碍,上海到关西机场的飞行时间也仅需两小时,但到底是第一次踏出国门,第一次乘飞机,又是只身一人,紧张和心怯是必然的。   飞机抵达关西机场,办好出关手续,根据大阪津九发来的手顺书,买了去往目的地的JR车票。但在迷宫似的机场内转了两圈,都没找到JR检票口,于是向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伯问路,老伯极为耐心地指给她看,告诉她怎么走,但她这人天生没有方向感,听得云里雾里,恐怕出错,向老伯再三确认走法。老伯看她样子,怕她走错,亲自带路,把她领到了检票口,嘱咐她路上小心,等她检票进站后,才转身离去。   JR下去后又换了一辆巴士,找到位于淀川区的大阪津九,和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以及各个地方过来的研修人员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互相认识以后,由主办方招待去餐厅吃了一顿饭,然后和一群研修人员回酒店休息。为期两天的研修明天正式开始。   研修人员里面,有一个泰国过来的小哥,是泰国津九的财务人员。这小哥是典型的泰国人身材和长相,干瘦黑。但面目还算清秀,双眼皮比她的都宽。小哥也会说日语,只是发音有点奇怪,日语这种公认的发音柔和又优美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一群鸭子在吵架,呱呱呱,呱呱呱。   小哥人很热情,才见她第一面,就搭讪着找她说话,对她似乎很有好感。开会时坐在她身边,吃饭时也要和她挤在一起。可惜她总记不住这小哥名字,小哥的泰国名字有一长串,至少在五个字以上,异常拗口。于是小哥就请她称呼自己的英文名字:查理。   查理小哥还自说自话地给她也起了个英文名,may。回到酒店里,查理小哥一会儿就打个电话过来:“may,我房间在你隔壁,巧不巧,哈哈哈。”   过一会儿,又打电话来说:“may,我们晚饭在一起吃吧。”   晚上一起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他说:“may,酒店附近有条商业街,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吃完饭,一起逛到了商业街,她去药局采购自己的和帮别人带的化妆品等,他在身后帮她拎袋子,又说:“may,我们明天上课时也坐在一起吧。”   等到第二天,两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查理小哥突然说:“may,你什么时候来我们泰国津九工作吧?”   “为什么啊?”傻乎乎的may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好喜欢的。”率直可爱的查理小哥答。   may有点腼腆,笑着脸说:“泰国是个好地方,可是我更喜欢上海。而且,泰国又不是我说想去工作就能够去的地方,旅游几天倒是没问题的。”   查理小哥胸有成竹说:“不要紧,你嫁给我后,就可以留在泰国了。工作也不用担心,我爸爸会帮你安排的,知道吧,我爸爸是泰国津九管理部的部长,人事财务和总务都归我爸爸管。”   瓦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眼前这个瘦又矮又黑的小哥其实是个矮富帅。在只有日本人说了算的日企里面,一个泰国当地人,能够做到统管三个部门的管理部长,本事绝对是有的,家境想来绝对是殷实的。   may想起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早就可以考虑起来了。may一直是个恨嫁的姑娘。may又想起大脚先生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就自己和泰国矮富帅之间的可能性做了一番分析。分析下来,可能性不能说没有,还是有的,遂试探问:“哎,查理,请问你多大?冒昧问一下,你对今后有什么规划?比如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年龄?25岁。结婚?随时。”查理小哥话答得很爽快,想了想,又说,“不过,今年已过去大半,只剩两个月了,等我回去和爸爸说,请他答应,再帮你办好去泰国的工作手续,怎么样也得明年了吧?那我们就明年结婚好了。”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原来年轻又多金、明年可结婚的真命天子在此。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也。   may心内百感交集,感慨良多,眼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真想奔出去喊上一嗓子:“上帝呀,你终于开眼了!终于让我交上久违的、正儿八经的桃花运了!”用多少变得含情脉脉的眼神瞅着他,认认真真说:“好,我回去考虑考虑。”   两个人为表诚意,当场交换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并保证回去后一定联系。   研修第一天,这一天的主题是《关于禁止商业贿赂行为的暂行规定》。讲师是大阪津九一位姓辻村的财务部长,其人衣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略显刻板的黑框眼镜,话多,无趣,把台下一众研修人员讲得昏昏欲睡。而且,说实话,商业贿赂这种事情和五月这样的翻译兼底层财务人员压根就没有关系。查理小哥和她一样,小巴辣子一个,也是借研修之名,行旅游之实。五月是公司旅游加上有吕课长照顾,查理小哥则是朝中有人。两个人半斤八两,一样一样。 第255章 255   上课时, may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一边和查理小哥在台下递起了小纸条,同时在心里想象着、憧憬着和查理小哥的未来。   她明年就带上她的猫, 嫁到泰国去。有查理小哥他爸的帮助,在泰国津九谋一份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以后就和查理小哥, 不, 应该是查理老公,每天和查理老公骑着小电驴一同上班,一同下班。然后每天芒果吃吃, 菠萝吃吃,榴莲吃吃,龙眼吃吃。信仰方面,就随查理老公, 皈依小乘佛教,将来再生个小和尚。当然,她泰语也要学起来, 到时一家三口都说泰语,一家人一起呱呱呱, 呱呱呱。   这样一想,唉呀妈呀, 感觉画面还挺美。   晚上回去后,和查理小哥又去逛电器街,采购了很多东西回来。还是她买, 查理小哥帮忙拎包。来时受几个同事及林兰妃的委托,要她帮忙带马桶盖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公司同事们八月份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旅游旺季,好多人没抢到想要的东西。她一口气买了铁锅两口,厨刀三四把,马桶盖三四只,商场的营业员鞠着躬,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都走出老远了,营业员还在后面弓着腰。   查理小哥说:“你们中国人太疯狂,一来旅游,头一件事情就是扫人家马桶盖,都世界闻名了。你们把人家马桶盖都扫光,人家日本人就只好蹲着拉了,人家也是人,你们怎么忍心?”   may乐不可支,没想到这小哥还挺幽默。   第二天,may姑娘和查理的感情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都已经到了互赠礼物的地步了。她把自己带来的洽洽香瓜子送了一包给查理,查理送了她一包芒果干。   二人也都高瞻远瞩地想到了互学对方母语以为今后的生活打好基础,从早上开始,两个人你说一句泰语,我说一句汉语,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总算把对方的名字都记住了。看样子,明天就可以学我爱你了。   正式研修的第二天。在酒店吃好早饭,乘上大阪津九派来的车子,去公司研修室坐等讲师来上课。查理小哥说:“may,今天的课上完,我们一起去买两日周游劵吧,我们在大阪玩好,再去东京迪士尼和海洋公园。时间够的话,再去爬爬富士山,箱根也去逛一逛。”   旅途中有个说得来的矮富帅作伴,总好过一个人形只影单。几天时间,正好也可以加深了解,增进感情,may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好,就这么定。”   开课前五分钟,辻村的女助理进来和大家鞠躬行礼,打招呼:“大家早上好。”寒暄完毕,又笑说,“今天辻村部长有紧急工作要处理,已经前往东京去了,叫我来向大家请假并道歉。今天的课,我们请了另一位讲师来为大家讲授,可能大家都还不认识,这位讲师姓……”   女助理的话音未落,新讲师泽居晋已经抱着一摞资料和手提电脑走了进来。   他走在六月份,再见他是十月份,当中隔了四个月,但他发型也好,哪里也好,和他走的那天相比较,没有任何变化,变的只有着装。他走的那天,身上是条纹衬衫,今天则是灰色西装加解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没系领带,正式中又透出一些挥洒自如的随意。   泽居晋走到台上,资料和手提电脑放下来,向台下研修人员的头上略扫一眼,然后作自我介绍:“我姓泽居,是今天的讲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may小姑娘才看他到一眼,就懵了整一天。   =====================================================================================   安徽梁山集,客再来客栈。   凤楼于灯下看月唤,又是爱又是恼,喝问她:“你要怎样才肯听话?你要怎样才能收敛一下性子?”   月唤手被他攥住,不得动弹,于是抬脚去勾他的腰,他脑子嗡的一声响,低头便亲了下去。一面亲,一面急吼拉吼地去扯她和自己的衣衫。待到衣衫褪尽,月唤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要在上面。”   “什么?”他先是一惊,继而呲牙一乐,“你要怎么样?”   月唤爬坐起来,将他推倒,跨坐到他腰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动,同时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脸颊,用的是那天他对她用强时的调笑口吻,微笑着又说了一遍:“我要在你上面。”说话时,望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   他这下终于听清,起先还当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哪里受了伤,以至于连话都听不明白了。听明白的同时,气得笑了,不禁就是一乐:“敢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她不说话,伸手取下发髻上金钗,一头黑发披泻而下,发梢拂在他的胸膛及腰腹上,有点刺,有点痒。他捉住她的腰肢,尚未用力,她就已识破他的意图,伸手往他小腿的伤口上用力一掐,凤楼痛得一条腿的肌肉发起抖来,眼前也是一花,没能忍住,“嗷”地一嗓子吼叫出声。   她这时又低低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笑道:“乖,听话。”捧住他的脸,从上而下地亲吻,就像他平时对她做的那样,只是她更为温柔,更有耐心。他被她的忽冷忽热和忽强忽弱的手段整治得毫无脾气,疼哼也渐渐转为难耐的闷哼。   月唤对他的克制与驯顺也颇为满意,又拍了拍他的脸,以示嘉许。其后,手指与他交握,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脸上,眉上,唇上,与英挺的鼻子上。他这人,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鼻梁高且挺,看着一脸正气,实则坏到骨子里。明明是那样坏的一个人,因为有一副好皮相,哪怕坏事做绝,也叫人气恨不起来。   头一回见着他,被他瞧了一眼,她的小心肝儿又慌又乱,跳个不停。只是那个时节,她年纪尚小,不懂什么是情,也不懂什么时爱,只是惊诧于自己为何会在夜里梦见白日里来讨水喝的年轻男子。梦里头,年轻男子眼带桃花,含笑看她,向她伸手,她便也羞人答答地将手递给了人家。   第二天早上,她想起夜里头的梦,又是疑惑,又觉羞耻,后来不过半碗樱桃下肚,也就好了。再后来,媒人跑来提亲也罢,纠缠也好,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那时每天只操心吃喝玩耍的事情。   没料想,她会那么快又见着他第二面。第一回 ,她吃了一半的桃子被他抢去咬了一口,又被他耍流氓亲了一记嘴唇。打那以后,就坏了事,她十次做梦有九次都是那个流氓,而且他每次都是眯着桃花眼对自己笑,笑得她心内好生烦恼,却又不知道自己烦些什么。   那之后,固然每天照旧吃吃喝喝,但自己的变化,自己心里头却清楚。那一段日子,她恍恍惚惚的,每一步路都像是在云端里行走,脚落不到实处去,步子就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别人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听不进去,即便听进去,转眼也就忘光光了。到了夜晚,头脑就会清晰起来,总是躺在床上想这想那,乱想一气,次日醒来,又晕晕乎乎、稀里糊涂了。   如此日复一日。也就她饭量好,能吃,才没瘦下去。换做人家心小的,那还得了。   直到罗秀才来迎亲的那一天,她总算才弄明白自己在烦恼些什么,原来,是她把自己的心给弄丢了。   那一天,她一大早被拽起来,吃是照样吃,喝也照样喝,却恍惚得像是在做梦,又像是丢失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一样,空落落的,惆怅又忧伤,抱着花点子很是洒了几滴眼泪。   直到那个人,他率人来抢亲,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掀起轿帘的那只手,她悬了许久的心,也就跟着“咚”的一声,重新掉落到腔子里去了。踏踏实实,妥妥帖帖。她的心,原来早在被他亲到嘴唇的那一刻就被偷走了。   她后来想想,自己未免太不像话,人家罗秀才也未免太过可怜。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又左右不了自己的心,她的心都不是她的了,她还能怎么办?这世上,谁又能左右得了自己的心?   所以说,他爱看脸,以貌取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爱慕她的容颜,她也放不下他的那张脸。   初初那一段时日,他们的确是相亲又相爱,以至于她时常傻乎乎地想,姨娘也罢,什么都好,只要成天能看见他那张脸,和他那个人守在一起就好。只是后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种局面?她和他,还能再走多远?   昏黄迷离的灯光下,她捧住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的脸,看向他的目光当中,既有沉迷又有怨恨,直至被他攥住手腕,重又被他翻裹在身下,方才醒过神来,想要挣扎,却丝毫动弹不了。   她知道自己力气敌不过他,索性放弃挣扎,凤楼单手捉住她的手臂,又一只手捞起她的小腿,其后俯身去亲她,从她的头发稍一路亲吻下去,亲着亲着,腰-胯忽然一送。她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忘乎所以中,凤楼在她耳边嗤嗤笑说:“小样儿,时不时的就来这一出……倒也新鲜有趣……只是,天道阴阳,岂可颠倒?钟月唤,你怕是不知道,敢压在我身上的女人,从来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有。”   凤楼等一行人重新住回客栈,一众伙计只当他被大雨阻住,并不多问,见他们一行人出手大方,只管尽心尽力伺候着。两天过后,凤楼及受伤的水生鸡鸣等人好得差不多了,重又动身南下。这一回再上路,不时的就能遇到三五成群南下逃荒逃犯的难民,因行人来往不绝,路上就顺遂多了,不过十数日,便到了嘉兴城。   老太太这几天抱恙,躺在床上几天没下来了,听闻凤楼平安归来,心中欢喜无限,忙忙的穿衣下床,拄着拐杖,领着家下人等,亲自至大门口迎接。 第256章 256   凤楼大老远的瞧见老太太, 心内欣喜非常, 眼圈儿却是一红,急急的翻身下马, 缰绳一丢,往前疾走两步,往老太太面前一跪, 抱住老太太的腿:“孙子回来晚了, 老太太-安好?”   老太太一只手从他头顶摩挲到下巴,点头笑道:“本来有些不调和,在床上躺着, 听你一回来,立马好了大半。”又问,“月唤呢。”   月唤堪堪从马车上下来,也过来跪在了老太太的脚下, 向老太太请安问好。老太太笑道:“老五看着黑瘦了些,这孩子却吃胖了。”问香梨道,“你瞧瞧, 月唤她是不是胖了些。”   香梨掩嘴而笑:“老太太还会看错么?胖了,胖了。说起来, 她一路颠簸,却还能吃胖, 都是我们老太太的功劳。   老太太笑道:“怎么就成了我的功劳了?”   香梨道:“是老太太把我们五爷调-教得又体贴,又会照顾人。”   一众人等轰然而笑,唯有美婵一身半旧棉布衣衫, 站在一堆妇人里头,不语不笑,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老僧。凤楼与她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许久未见,心中总还有些儿挂念的,见她如此,心下颇觉伤感,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问道:“你一向也好?”   美婵垂首,两颗泪珠落在他手背上:“什么好不好的?我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凤楼便去为她拭泪,泪水拭去,却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回首一看,却是月唤。月唤这时眼睛已看向了别处,嘴角往上勾起,面上似笑非笑的。瞧见她这个样子,凤楼竟有些不自在起来,脸皮微微一热,暗暗着恼,故意拉着美婵的手嘘寒问暖。月唤耐着性子听他夫妻两个说了几句话,给老太太磕了头,自己爬了起来,借口头晕,忙忙的跑回自己的居处去了。   月唤从京城回来,最高兴的当数李大娘,也来不及去看静好与四春两个给她带来的一堆玩意儿,只拉着月唤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个不住,笑道:“我总担心你渴着饿着,穿不好住不惯的,看你气色好得很,害我白操心一场。”   月唤也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渴了饿了难道不知道吃喝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再怎样也不会委屈自己一分半毫。再说,又是和他在一起,怎么会吃苦?”   说笑一番,把带来的礼物都一一分送出去后,李大娘左右瞧瞧,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告密说:“你不在的时候,咱们家小姐还是时常过来,成天在老太太耳朵边上跟念经似的念叨,说要给咱们五爷添个新姨娘……我打听下来,老太太有些意动,却没有马上答应她,只说等你回来后,看你有没有信儿……”   月唤断然道:“我没有!”想了一想,又道,“随她们去,只要他愿意。旁的人都没话,轮不到我生气。”   李大娘发愁:“姨娘哪,你打从去年六七月里进门,算下来没有一年也有十个月了。哎呀呀,愁死个人。要么我下回去请大夫来,开个求子方,再不然开个七子散……”   月唤“蹭”地站起来:“累了,我要去睡上一觉。”   李大娘给她放床账的时候,仍旧絮絮叨叨道:“你不要脸皮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是天经地义,不是理所当然么?你也不要怪我啰嗦,我是一心为你……”说得起劲,一屁股歪坐到床沿上,“我倒知道一个现成的法子,人也不受罪。实话跟你说吧,我家老大就是这么怀上的。下一回,你记得拿个枕头垫在……”   月唤赶她:“去去去,年纪没有十分老,却啰嗦得要命。”   老太太问完了京城凤台一家的事情,又想起一事,问凤楼,这一去数月,月唤有无怀上,凤楼答说还未有消息,老太太心下失望不已。   因凤楼回来,许夫人也过来看他,再向老太太提起这茬的时候,老太太便不出声了,沉吟许久,只道:“老五那孩子脾气怪,须得他自己喜欢才成,否则成了第二个香梨,也是耽误人家。”   许夫人撇嘴,笑道:“我看下来,他不就是喜欢月唤那样的么?能吃能喝,爱说爱笑。往好里说是天真烂漫,娇憨可爱,往坏里说就是傻里傻气。我那里现成就有,容貌虽没她那般出挑,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等过一阵子,我挑个合适的时候和他说。”   老太太笑道:“你过年的时候,不是和他说过一回么。她那样相貌性情的女孩儿,哪里又能找到第二个?”   许夫人道:“我上回只是同他说笑一句罢了,并未认真提起。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若不懂这个道理,我也算白疼他了。”又道,“哎呦,她那样的怎么了?再好看,在一起久了,也没什么稀奇了。男人家,有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   月唤回到温家后,不过歇息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又跑去铺子里帮忙去了,每天早出午归,一天不拉。老太太诧异道:“这孩子倒热心。”   老太太说这话时,许夫人恰好在边上,笑吟吟道:“迟迟生不出,便学香梨,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着忙忙碌碌的,也不至于显得一无是处。”   江南的五月,花香鸟语,草长莺飞。凤楼自然不会耽误这大好时光,自回城后,成日里带着人进山去放鹰捉兔,打鸟猎鸡。有一天,进山淋了一场雨,扫了兴,早早回来。进了月唤的院子,听见里头莺声燕语,似有许多女子在说笑。问守在门口的四春道:“谁在?”   四春道:“是我们姨娘请回来打马吊的。”扳着手指头数道,“有张老爷家的姨娘,还有时常去我们铺子里买布料的冯家姐姐……”冯怜怜身为外室,连个姨娘都算不上,月唤便叫四春静好唤她为冯家姐姐。   凤楼咳嗽一声,掀起绣金门帘,闪身入屋。一群姨娘团团坐着,马吊打得好好的,忽见有男子入内,顿时炸了窝,马吊牌一丢,纷纷起身,笑着四处去躲。唯独冯怜怜端坐不动,见他来,轻佻一笑:“哟,温五爷回来啦?过来坐。”   月唤嗔怪他道:“明知道我们一屋子的女人家,却这样大喇喇地进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凤楼与冯怜怜耍了几句花腔,转头与月唤道:“我都不知道你赌瘾这么大了?”阴阳怪气的,隐隐有些不快。   冯怜怜理好牌,呷了一口茶水,同他道:“休要这样小气,左右无事,打几圈马吊而已,总比凑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咒大婆骂二婆的强。”   一个躲入里间的姨娘道:“正是,我昨天去赵孝廉家里找他的二姨娘说话,她家管得严,平时不得出门,也没事情做,闲得发霉,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扎小人呢。”   话音未落,一屋子的女人们叽叽咯咯的便笑了出来,凤楼也忍不住笑,笑毕,道:“罢了,我走了。”   月唤忙追上去,一手拉着他手臂,一手伸到他怀里乱摸,嘴里嘻嘻笑道:“已经输得一文不剩了,给点银子花花。”从他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看了看,塞到自家的衣袖里去。   凤楼又将她的手从衣袖里拎出来:“你打马吊又用不到银票,怎么觉着你这阵子有点奇怪?你什么地方能用这么多银子?要什么,和我说,我去给你买来就是。”   月唤死死抓住银票不松手:“不为什么,就是喜欢,二掌柜天生爱银子。”力气大不过他,眼看被他夺去,马上换了副声气,捏着嗓音,嗲里嗲气道,“五爷,晚间我烧几个小菜等你,你记得过来……”   凤楼骨头一酥,遂作罢,把她的手放下后,想了想,又把荷包里的碎银子抓了一把给她:“拿这个去赌,银票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她向凤楼抛个眼风,拧身入内去了。凤楼离去,听得身后冯怜怜与一群妇人说起蔡家大婆的事情,左一个老虔婆,右一个老不死的,又说这老虔婆待下人是如何如何的刻薄,待几个小妾又是怎么怎么的恶毒。   凤楼听得暗暗蹙眉,蔡家大婆如何恶毒与刻薄他不得而知,但在背后议人是非、说人长短的这冯怜怜却绝非善类,偏月唤喜欢和她混在一处,真是令人头疼。   又过几天,凤楼出城去办事,回来得早了些,想着不若去铺子里接月唤一起回去。一去,结果发现她不在铺子里头,问起来,说是去冯怜怜处打马吊去了。   凤楼心内大为不快,问丁掌柜:“她这样有多久了?”   丁掌柜看了看他脸色,答说:“也就这几天……也没早走很久,就大半个时辰而已……”   凤楼默默点头,面色阴沉。她这阵子天天跑去铺子里,早出午归,都是掐着点,从未迟过一回,还当她不赌了,却原来从铺子里提早走,去冯怜怜那里打好马吊再回去。   凤楼气归气,却还打马去了蔡德亮的外宅,到了门口,门人入内通报,不一时,月唤领着静好和四春出来,身后跟着冯怜怜。冯怜怜一路将她送到大门口,看见凤楼,甩着帕子招呼他说:“不进来喝杯茶么?”   凤楼道:“我倒是想进去,只怕你家老蔡喝干醋。”   冯怜怜斜斜睇他:“我都不怕,你怕个甚?真有胆子,现在就进来,伺候姐姐我喝两盅小酒。”   他抬头望天,笑道:“天色还早,没兴致喝酒。待到夜间,若是你家老蔡不来,你派人去送信与我。”   月唤在一旁,只笑吟吟地看着他与冯怜怜两个。冯怜怜与凤楼说笑毕,又与月唤亲昵说道:“今天的那些银子,你不用急着还,知道你这几日手头紧,咱们姐妹好说话,赊着也行。”   凤楼在旁边一听,马上拉下了一张脸,但却忍着没出声,月唤看他脸色铁青,忙忙的上了轿子,老老实实跟他回去了。到得家中,他从她袖中摸出小荷包,空空如也,一文钱也不剩,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又输了?” 第257章 257   她垂首, 低低道:“嗯。”   “欠她多少了?”   她尽可能地轻描淡写道:“大约二三十两……”眼睛却不敢看他。   “说实话!”   “大约七八十两……”   凤楼喝道:“你一个月的月银也不过才十几两, 却是好大手笔!”看她怯怯的,眼内似有泪意, 心一软,放缓语气,耐心说给她听, “五两银子已够三口之家半年的花用了, 即便是小康人家,也禁不起你这种赌法,普通人家, 只怕早也就败了。不过短短几日,你就输了人家数年花用,你自己想想,像话么?”   月唤兀自嘴硬:“我也并不总是输。”   “你的银子我去替你还掉, 今后不要再和她们这些人来往了。”   “那和谁来往?”她抬眼看他,勾起嘴角,冷笑着问他, “和人家正头娘子、当家主母来往么?好好的,说这些无用的傻话做什么?人家看我们, 顶多就是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何必巴巴的上赶着叫人家轻看?”   凤楼被她一通抢白, 不禁为之一窒:“总之谁都行,不可再与冯怜怜再打交道了。”   月唤幽幽道:“我们这些姨娘的,自然还是同做人小妾、外室的说得来。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罢了, 这样小气做什么?不替我还便罢,我有银票还未动用,再不济,还有首饰,下回拿去当铺当了。”   凤楼气得屈指凿她额头:“你真当我是心疼银子,我是担心你被别人骗!你人又不是真傻,为何总是一输再输?只怕是她们勾结起来骗你!成天给人家送银子,还要被人家笑话是傻子,好有趣么!”顿了一顿,复又道,“你爱赌钱的名声传了出去后,叫老太太她们怎么看你?你以为旁的人都能够像我一样对你么?若是老太太厌了你,你将来日子会好过么?”   月唤还要嘴硬,凤楼叹气道:“我前两天还在城里看见你大哥卖菜,他辛苦一天,卖掉一车的菜,也不见能赚到三钱五钱银子,你短短一段时日便输掉这么多,偏口气大得很,‘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罢了’,你可知道,不过几十两银子,也够你大哥卖个三年五载的菜了。便是在我们家里,连老太太都说不出不过几十两银子这种话。”   月唤羞愧,痛哭流涕,求他还了赌债后,很是老实了几天。   他看她恹恹的,便说道:“我这几天事情多,待过两天去小灯镇接阿娘来给你做伴。”   她道:“罢了。阿娘要在家里种菜,闲时带大嫂二嫂家的小孩子,不用去接了。我和她们长久不见,对她们的念想,渐渐的也淡了。”   她老实也只不过才老实了几天,不过几天之后,手便痒起来,赌瘾又犯,每天跟猫抓心一一样的煎熬,加上冯怜怜三番五次地来铺子里找她,她哪里还抵挡得住,重又跑去冯怜怜处打马吊去了。大约也觉得自己不好,每每打完马吊回来,对凤楼都是加意温柔,殷勤周到。   凤楼耳报神有许多,自然知道她的行踪,心内暗暗生气,却不点破,只等她输了银钱后,哭哭啼啼来找他还赌债亦或是讨要银钱时再一并发作。谁料十天半个月过去,却不见她愁眉苦脸的来讨要银子,悄悄叫静好四春来问,这两个人对他不敢隐瞒,道是姨娘赌还是赌的,只是不敢赌银子钱了。老早赌钱时,面前堆的是银子山,现今面前便是连铜钱也没有了,大约是打着玩,消磨时间罢了。   月唤不来向他讨要银两,他只得自己去问,月唤怯生生说道:“我横竖回来也是无事,每天便去打上几圈马吊……”看他无话,又反咬他一口,“你成天进山放鹰,要不就是带着人吃酒游逛,你看我说你一句了么?”   凤楼拿她毫无办法,总不见得真把她关在家里,叫她闷在家中做怨妇,怕她在外面身上一文钱没有,要被人家笑话,反而还要时不时地塞把碎银钱在她荷包里。   恰好五月里温老爷远游归来,老太太身体抱恙,一场风寒时而好,时而坏,药喝了有几车下去,总不能好。他一天两次去温老爷那里听训,又要去老太太跟前侍奉汤药,得了些空,还要出去和狐朋狗友们相聚,也就顾不上再去管月唤的事情了。横竖他早上走的时候她在,他晚上过去的时候,她也在。她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本分,随她去吧。   这个家里头,美婵成天烧香念佛,却憋着一肚子怨气;香梨能干,爱管家管事,却雁过拔毛;月唤最得他欢心,却总爱往外跑,喜马吊会败家。这三个大小老婆,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总的来说,大家各得其所,他落了个清净,不能说不好。甚好。就这样吧。   又过几天,姑母许夫人在老太太病榻前堵住他,要他迎新姨娘进门为老太太冲喜,说起这个新姨娘长相性情与月唤如同双胞姐妹,是个兰心蕙质、幽闲聪颖的品行,虽是小家贫户出身,温家的四姨娘,却大可做得。   凤楼一听长相性情像月唤的这些话,立刻就想起京城的晚晚姑娘来,心里不由得一阵嫌厌和腻味。只是老太太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知道老太太心里是极想叫这新人进门的,他若不爽快应下来,那就成了不孝了,心内略一思索,与许夫人笑道:“我这阵子事情多,忙得焦头烂额,待过个几天,容我禀了父亲再说。”   许夫人似笑非笑道:“你要明白,我忙前忙后的,却不是为了美婵,更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温家,为了老太太。就是你父亲,也只有说好的。”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无话可驳,只有苦笑的份儿:“姑母放心,侄子心里头都明白。”   许夫人与老太太便当他是应下了,于是皆大欢喜。老太太一碗药喝下去,觉得身子轻便了很多。   家里人多口杂,许夫人虽未明说,但老太太一脸的喜色,却如何能瞒得了人?不过半天,凤楼将要迎四姨娘进门的消息便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晚间,凤楼去月唤那里时,月唤已站在院门口等着了,见他过去,向他福了一福,笑道:“五爷大喜。”   他站住,定定看着她,忽而一笑:“哦?我的什么喜事又被你知道了?”   月唤回身与李大娘笑道:“瞧他,大喜的事情,他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大概是怕我喝醋呢。唉,是我不好,闹了一回,善妒的名声传出去了。”   李大娘没答她的话,叹口气,转身走了。   她上前挽住凤楼的胳膊,“放心好了,不会喝新姨娘的醋,也不会哭闹上吊。”   凤楼听了这话,不禁笑了出来:“和冯怜怜她们几个姨娘混了这一段时日,也不能说没有好处。”   “自然。再笨的人,跟她们打交道久了,也该明白姨娘是个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情了。想起从前为了些许小事和你又哭又闹的,真是叫我羞愧得不得了。为了庆贺你喜事将近,特特做了几个小菜等着你。对了,丁叔老家亲戚过来,带了上好的贡酒过来,我讨了一坛子回来送你。”   凤楼点头:“果然懂事。”   她又笑:“这个自然。”   凤楼与她携手入内,她伺候凤楼入座,又亲自斟了酒,双手捧给他,给自己也斟了一盅,往他杯子上轻轻一碰,复又笑道:“恭喜五爷,贺喜五爷。”   凤楼把玩酒盅,笑吟吟的,只不说话。她双手擎着酒杯,斜挑了眉,微勾着唇,道:“我先干为敬。”一仰头,将一杯贡酒饮尽。   凤楼依旧笑着,面上声色不动,手却忽地一扬,手上酒盅摔落在她面前桌上,汤汤水水,泼洒了一片,她胸前衣襟尽皆洇湿。凤楼起身离坐,衣袖一拂,哂道:“酒,你留着自己喝吧。”言罢,冷冷看她一眼,抽身而去。   她并没有张皇失措,只是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李大娘,我可是哪里做错了事情?”   在一旁站着的李大娘没好气道:“错在你欢天喜地,跟自己要纳姨娘似的!”   她叹气:“上回小满的事情,你们说我不好,我好不容易学乖了,性子也改了许多,却仍旧不讨你们喜欢。”   李大娘道:“姨娘哪,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个时候,你作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儿,只会让他以为你心里根本没有他,还不如像上回那样哭哭啼啼、吵闹上吊的好。这个道理,我老婆子都懂,你难道还不懂?”   她微微笑道:“唉,李大娘,你瞧,我们做姨娘的,真是难做人。”   对于凤楼要纳新姨娘一事,李大娘也颇多感慨,柔声与她说道:“所以我说,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女才靠得住,下回我就请大夫来为姨娘瞧一瞧……对了,姨娘打从京里回来后,身上还未有……”   月唤笑道:“我本就有些不准,不是迟几日,便是早几日,加上去京里有些水土不服,还没缓过来,你不用担心,也不要瞎想,过一阵子就好了。”   李大娘“唉”了一声,又教她道:“下回五爷来了,你可千万别再恭喜贺喜了,这些话,夫人和香梨说可以,你却不能说。夫人说,是她宰相肚里能撑船;香梨说,是会做人,是讨人喜欢。独独一个你,你在五爷心里头和旁人不一样,说出来,就成了讥嘲,你说五爷怎么受的了?”   月唤懒懒道:“看罢。”   李大娘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看什么?”   月唤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是了,我知道了。” 第258章 258   次日, 许夫人一大早跑来温府, 径直去了老太太这里,恰好温老爷也在, 许夫人把给老太太冲喜的事情重又提起,道是老太太病着,不能再拖下去;又道凤楼无后, 须得充实后宅, 才能早些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温老爷听了,却是大皱眉头, 吹胡子瞪眼睛地喝道:“可是老五哪里又看中了谁,叫你来做说客!自己下流好色,却要拿子嗣艰难来作借口!叫他来见我,亲口和我说!”说到这里, 已是怒不可遏,一连迭声地叫人去书房里拿刀拿剑拿绳子来,他好管教儿子。   老太太喝止了他, 道:“这是我的意思,你不要怪他。”   温老爷梗着脖子道:“老太太溺爱他, 他的意思,自然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老太太气得将一把团扇丢到他脑袋上:“你自己儿子有了两个, 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天底下有你这样做人家老子的么!”   许夫人帮腔道:“就是,就算不为了老五, 你也该想想咱们老太太。老太太病着,连床都下不了,你难道没瞧见么,就等着新人进门冲喜呢。”   温老爷不快道:“人吃五谷杂粮,孰能无病?老太太不过是轻微的风寒而已,哪里就用得着冲喜了!仔细调养几天,也就慢慢好了。若照你的说法,将来我年纪也大了,和老太太两个人今天你病,明天我病,难道就要他天天去迎新人回来冲喜么?”   许夫人生了兄长的气,低声哼道:“……这么一大把年纪,连个孙子都抱不到的人可不是我。”   老太太忙又护起短来,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老五这里一无所出,京城老二家里的桐哥儿荣哥儿难道不是他的孙子么?”将许夫人训的哑口无言后,拿了一块帕子按在眼皮上,悲悲戚戚道,“都不要再说了,是我老太太福薄,只怕到咽气的那一天都见不到老五的……哪怕是一儿半女呢,也没有!我的卿姐儿哟,你要是不死,我也不至于这样心焦,这样难受,说到底,还是我老太太这辈子命不好……”   温老爷是孝子,听不得这个话,不禁也红了眼圈,起身一撩衣袍,跪倒在老太太床前,哽咽道:“老太太莫要再提这些话了,老五的事情……但凭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老太太止了哭,坐起来,连声问:“今儿是初几?去把黄历拿来我瞧瞧。”   许夫人道:“老太太忘了么,今儿是初一。我每到初一十五要吃一天素的。”   黄历拿过来,老太太翻了一翻,上头说十日之后,即六月十二这日,宜纳采、订盟、嫁娶、也宜造车器和祭祀。四姨娘进门的日子就定在了这一天。   到了六月初四这日,月唤去铺子,到了午间,径直回了温府,回来以后,去了老太太处,见凤楼也在,向他勉强笑了一笑,陪着老太太说了几句无关要紧的闲话,便就回自己居处去了。   她今天回来得比往常要早,显见是没有去冯怜怜那里打马吊,凤楼不觉诧异。又因为新姨娘的事情,心里头有点发虚,便留神看她脸色。   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养成了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去看一看她脸色的习惯。看她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的,走时更是低垂着头,连瞥也没瞥自己一眼,心内暗暗生起气来。前天打从她那里拂袖而出后,他连睡了两天书房,她却和没事人一样照吃照喝。若是旁的人,被夫君甩了脸子,再见之时,不该形容憔悴,不该梨花带雨,不该做小伏低、巴结奉承么?   凤楼越想越气,“蹭”地站起来,和老太太说了一声,一撩衣袍,跟在她身后出来了。才跨出老太太的院门,有人来报:“蔡家来人,要找五爷说话。”   “蔡德亮?”凤楼颇有些疑惑,“我昨晚才与他一起吃过酒,他今天又找我有什么事情?”   来人道:“水生正在外头和那人说话。”   凤楼转而去二门处,命人把水生叫来问话。到得二门,水生也跑来了,凤楼问道:“蔡德亮找我何事?”   水生忙道:“不是县太爷。”竖起小指比了比,神秘兮兮道,“是成天和我们姨娘打马吊的那一位派来的人。”   凤楼笑骂道:“你娘的蛋,不就是冯怜怜么,直说便了,非要说是蔡家来人,她算什么蔡家人。说,她派人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当真邀请我去吃酒吧。”   水生道:“问他什么事情,他不说,只说有要紧事要找五爷。”   凤楼这阵子对冯怜怜很是厌恶,闻言蹙眉道:“我却没话说,哪有工夫和她那样的人打交道,就说我不在,把人打发走。”   水生为难道:“来人还说了……”   凤楼抬腿,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说了什么?一口气说完会要了你的命么!唧唧歪歪的,说你像个嘴碎娘们,还跟委屈了你似的!”   水生苦着脸道:“来人说了,若是五爷不见,他便去找老爷。”   凤楼一怔,慢慢笑了出来,轮换着压了压左右手的手指,阴测测道:“这冯怜怜果然不是好鸟,看来还是我小看了她。人在哪里?领进来。”   ==========================================================================   大阪津九研修的第二天,因为讲师换了一位,大家重新做自我介绍。轮到may小姑娘时,她站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有点口吃,声音还有点发抖:“我,我……”   仔细看,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变化,肤色变深了些许,但没到小麦色那么夸张,看上去很健康的样子,明显是户外运动多了。   看见他行走如常,看到他重新工作,看他看上去这么健康,真好。   她嗓音发抖,连说了几个“我”,下面的话,怎么也接不下去。查理小哥甚为体贴,于是代她说:“她是来自上海的may,在上海津九的财务部担任翻译工作。”   泽居讲师眼睛也正在看着她,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一笑:“原来是may桑,可以了,坐下吧。”   昨天,辻村照本宣科念了一整天的《关于禁止商业贿赂行为的暂行规定》,一众研修人员等也默默忍受了一整天。第二天,讲师换了一位,大家总算打起了精神,特别是几个大小婆娘。想来,这位新来的泽居讲师的授课水平和能力在辻村之上。   之所以用“想来”这个词儿,是因为may小姑娘一整天都在发懵,听进脑子里去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句话。她认为泽居讲师水平在辻村部长之上,主要是通过坐她隔壁的一个印度尼西亚大妈的脸色判断出来的。   这个印度尼西亚大妈昨天一天都耷拉着眼皮,看着似睡非睡的,今天却神采飞扬,眼冒亮光,上课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每隔五分钟就要举一次手提问。因她态度积极,活跃主动,被泽居讲师表扬了两句,其余的大小婆娘们不服气,纷纷举手效仿。女学员一兴奋,男学员们的热情也被带动起来了,课堂上的氛围空前高涨,泽居讲师几乎要招架不住,也就没时间来管捧着脸默默发呆的may小姑娘了。 第一节 课结束,查理小哥问may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提提精神,may摇摇头,冲他笑笑,笑容恍惚,仿佛在梦境里游荡。查理小哥就独自出去了。他走后,印度尼西亚大妈也从皮包里找出化妆包,去洗手间补妆去了,其余婆娘们也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就留下may小姑娘捧着脸,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大家走后,泽居讲师慢条斯理地关掉PPT页面,收拾资料,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取过手边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慢吞吞地喝水。   现在整间研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不出声,一个喝水,眼睛望着窗外的方向。一个捧着脸发呆,眼睛望着他所望向的方向。   十月带着暖意的微风拂过窗外几株红枫树的枝叶,吹进研修室半开的玻璃窗内,吹动讲台上的纸页,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响。最上面的几张纸页被风吹起,落到地面上去,泽居讲师的眼睛仍旧望向窗外,仍旧喝着水,对此无动于衷。   一个讲师,一个学员,就这样在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清香的研修室内静静坐了很久。休息时间即将结束时,查理小哥率先走进房间,手上还捧着一杯热咖啡。看见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小心放回到讲台上去,同时向泽居讲师鞠了一躬,这才坐回座位上去,把咖啡送到may手上。   而这时恰好辻村的女助理也走进教室,向泽居讲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泽居桑,方便出来一下?有您的电话。”   泽居讲师一走,查理小哥马上就活络起来了,兴高采烈地向may汇报刚刚从外面听来的讯息:“may,我们酒店附近有家浴场,据说里面有露天温泉,可以混浴,我们晚上一起去泡温泉?”   查理小哥的眼梢瞥见刚走到门口的泽居讲师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未做停留,快步去了。   “may,你去不去啊?”查理小哥追问。   may依旧捧着脸,冲他笑笑,不出声。   上午的第二节 课,大家分成几个小组,就今后如何避免和杜绝商业贿赂行为展开讨论。may、查理小哥和印度尼西亚大妈等几个人一组。may和查理小哥压根就没好好听过课,不敢乱说话,恐怕说错一句话,会误导别人,也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只围观印度尼西亚大妈和另两个婆娘各抒己见,滔滔不绝。   查理小哥闲极无聊,趴在may耳朵边上小声讲悄悄话。恍惚了很久的may这时突然和他说:“别这样,会被老师骂的。”   查理小哥表示不信,因为昨天也讲了一天的小话,纸条递了不知多少,也没被辻村发现,更不用说被骂了。   结果,话没说两句,泽居讲师就在台上敲起了白板:“大家最好不要聊和研修论题无关的内容,也不要影响到周围的人,谢谢。”   may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没骗你吧?”   =======================================================   看了下营养液的数量,感觉这两天不太给力?   看来乃们只好这样一天一章的跟着我过下去了。 第259章 259   好, 查理小哥安静下来, 开始递纸条。小纸条递到第三张的时候,泽居讲师慢慢踱了过来, 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一旁静静听小组的几个成员讨论。查理小哥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笔,正襟危坐, 目不斜视。may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自己不说话,就负责点头附和,不论谁说什么, 她都一副十分理解并且深为赞同的样子。但其实脑子仍然是一团浆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讨论完毕,小组成员轮流发言。印度尼西亚大妈当然是要抢第一的,她站起来, 面向泽居讲师慷慨陈词:“……我们压力也很大呀!东京本社一去监查,我们总是会被查出这样那样的问题,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改善对策、定期自查, 但是有什么用呢?海关税务及各政府部门那里,你不去送礼, 不去打点,不论办什么事情就会被刁难, 轻者耽误时间,让你一等再等;重者让你干脆通不了关,哪里来, 给你打回到哪里去。唉,这个问题,真是无解,我作为财务负责人,每当遇到监查的时候,总是日也愁,夜也愁……”   印度尼西亚大妈诉完苦,泽居讲师示意may小姑娘起身:“may桑,说说你们公司的情况吧。”   对面一个和泽居讲师并不是初次见面的马来西亚婆娘突然插口道:“泽居老师,好像您上次去我们公司出差时还在上海工作呢,对不对?”   泽居老师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睛看着may小姑娘,等她站起来说话。   may小姑娘傻了眼,一脸茫然,因为她无话可说。查理小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may,该你啦。”   may无奈,慢慢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顺着前面那位大妈的话往下扯:“我听了yati桑的话,很有感触,也非常能理解(才怪)。听说去印尼,就连人进出关时,都要在护照里放小费给工作人员(路边社消息),货物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联想加推断)……”   may感觉自己说得应该还可以,声情并茂,yati大妈也不停点头,但这几句话貌似不够,还得再编几句,于是又说:“就目前来说,腐败及商业贿赂这种问题不只是印尼,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心怀大局,有大将之风,王者之气,一般人都说不出,因为这应该是专属于本社社长或代表取缔役泽居宽的台词。   编了好多了,回想一下,好像有五六七八句了……嗯,再说几句漂亮话,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这时,眼梢余光突然瞥见泽居讲师嘴角微微上挑,面上浮现几分如嘲似讽的笑意,心一慌,脑子里嗡嗡作响,也就她会开得多,心理素质过硬,还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扯:“我认为,我们作为津九一员,不管外部环境如何,不论职位高低和能力大小,我们都要贯彻津九宗旨,落实津九精神,把我们津九打造成令全世界消费者都信赖的品牌,生产出让全世界消费者都愿意购买的商品。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洋洋洒洒的一通话说下来,其实都是套话虚话和空话。概括来说,就是废话。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可说深得施总真传。要是施总听到她刚刚的发言,必定欣慰不已。   泽居讲师嘴角笑容更盛,但好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说完,轮到查理小哥,查理小哥明明打了半天腹稿,一紧张,结果一肚子的话都忘光光,紧张得不敢看人,眼睛紧闭起来,摇晃着身体仔细回想,仍然想不出说什么。大家看他表情,纷纷偷笑。   大家都在暗笑查理小哥时,泽居讲师随手拿过may小姑娘面前的教材来看。翻开来第一页,就看见了一只铅笔描绘的皮卡丘,皮卡丘胖乎乎圆滚滚的,看上去挺可爱。第二页的空白处,画了似像非像的猫和狗各一只,两只一大一小,排排坐在一起,看向远方。画技拙劣,又是背影,可爱说不上,却能从中感受到几分难以言说的淡淡惆怅。   看到这里,泽居讲师伸手捏了捏眉峰,轻轻笑了一笑。   教材再往下翻,就看见扉页中夹着的查理小哥刚刚递给她的小纸条了,第一张上写:may,我们留在大阪的最后两天,还是换一家日式旅馆住住吧,最好是自带温泉的那种。第二张上写:may,东京迪士尼的门票,我们是现场去买,还是网上提前预约好?   查理小哥的日语写得歪歪扭扭,第三张上些什么,泽居讲师已经没有兴趣看下去了,翻回第二页,重新看了看猫和狗的画像,把书放还了回去。   查理小哥摇晃着身体,吭吭哧哧,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一番见解说完,众人都是云里雾里,几乎没人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就连他最要好的小伙伴may也没听懂一句。泽居讲师却说:“嗯,很好。”起身走了。   上午两节课结束,中午吃饭时间到,may和查理小哥以及一堆研修人员结伴去食堂吃饭。她离开教室时,泽居讲师还坐在讲台后面,她想起自己自从见到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向他打招呼,未免太过失礼,他可以搭老师的架子,自己却不应该装傻,至少说一声“好久不见”才成。   就犹豫了那么一秒钟,辻村的女助理已经抱着一沓资料迎面走了过来,向几个研修人员点头致意之后,走进研修室,冲泽居讲师甜甜笑道:“辛苦了。中午一起去吃饭?”   听见泽居讲师说了一句“嗯,好。”   may小姑娘快步追上查理小哥:“中午我们吃面还是饭?”   may和查理小哥等几个人打来饭菜,找到空位子坐下来,发现泽居讲师和辻村的女助理以及另几个工作人员就坐在隔壁一桌,印度尼西亚大妈yati很开心,回头向泽居讲师大声打招呼:“泽居老师,我们又在一起了!”   泽居讲师向她微微一笑。   yati大妈饭吃到一半,想喝饮料,把筷子往米饭碗里一插,起身去了。may和查理小哥对看一眼,may说:“等下你来告诉她。”   查理小哥说:“我有点怕她,你说。”   may说:“我不说,你说。”   查理小哥说:“不,我不敢。她眼睛圆鼓鼓的,看着很凶的样子,还是你来。”   “你来。”   “你来。”   两个人低声嘀咕着,yati买好饮料回来,may清了清嗓子:“yati桑,吃饭时,最好不要把筷子竖着插在米饭上……”   yati睁大一双圆鼓鼓的眼睛:“为什么啊?我觉得这样很方便啊。为什么不可以?”   may告诉她说:“因为在……”   “因为在日本,这个动作有其特殊含义,只有供奉死者的时候才会这样做。”从背后突然横刺里伸过一只手来,把yati插在米饭上的筷子抽出,递还到她手里,“所以,这样子会被视作是不吉的行为,而且不礼貌,明白?”   泽居讲师话说得亲切,笑得温柔,yati头点得像鸡啄米:“明白,明白,thank you,泽居老师,你真好,你最好了——”   may和查理小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住笑,然后低头往嘴里扒米饭。   下午,只有一节研修课,泽居讲师做了总结发言,布置下去任务,告知提交研修报告的提交日期,然后祝大家日本之行愉快,研修于这一天的下午三点正式结束。   研修课结束后,辻村的女助理和财务课的另个负责人员也过来和大家打了招呼。寒暄完毕,拍张合照,然后婆娘们纷纷取出自己的手机来,跑去缠住泽居讲师,与他合影留念,先是一个一个上,再就是大家蜂拥而上,这样拍那样拍,没完没了。   may和查理小哥在角落里嘀咕:“我们要留下来和泽居老师拍张合照吗?”   查理小哥面有难色:“不拍不行吗?”   “怎么会。”   “感觉他只喜欢女学员……我有点怕他。算了,不拍了。我们回去还有事情要做,要去买周游券,晚上还要去泡温泉,忘记了?”   “至少要和老师打声招呼才能走吧?”   于是两个人齐齐弯腰,对着被婆娘们簇拥在中间的泽居讲师以及一旁的辻村的女助理、负责人说:“我们这就回去啦,谢谢两天以来的关照和帮助,撒哟那拉。”   泽居讲师左拥右抱,来不及说话,只向他们二人挥了挥手。两个人结伴下楼去,遇见几个认识的工作人员,又鞠躬说了好一通客气话。   才走到楼下去,may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的日本手机号码,迟疑着接起来,是泽居讲师的声音:“现在哪里?”一切寒暄和问候全被省略,只问了简短几个字,其人一如既往的作风。   “现在正在回酒店的路上。”   “房间号?”   “欸?”一整天下来,连句“你好”都没和她说过,突然张口就问房间号,她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乱跳,这是要和她深夜来相会的意思?   “问你酒店房间号呢,笨蛋。”语气随意,周围安静,不用想也知道,婆娘们肯定都被打发走了。   查理小哥走在她身边,见状便问:“谁?你在日本有认识的人?”   她急忙走开几步,恐怕被电话那端的泽居讲师听见自己和查理小哥在一起。电话那端的泽居讲师见她磨磨唧唧,笑了出来:“跟我卖关子?算了,你走吧,我自己去看名单。”不由分说,电话挂断。   may和查理小哥回到酒店,各自回房间收拾,为明天退房做准备。才过几分钟,查理小哥打来电话:“may,旅馆我已经查好了,我看中了大阪城附近一家,不过房费比酒店要贵,一晚上要一万八,但是评价很好,含早餐,自带温泉,出行也方便,明天我们退房后就搬去吧?”   她说:“我考虑一下吧,等会见。”话筒还没放下去,就听见有人笃笃敲门,吓得她一哆嗦,话   作者有话要说:  筒从手里掉了下去。   …………………………………………………………………………………………   作者万年扑街货,扑到北极,读者少,基数小,   一时的突发奇想,结果.....   事实证明扑街货不论干什么都是瞎折腾,   反而让读者费心,十分不好意思,   所以2017年小目标暂时中止,以后再说吧。   营养液有就浇灌,没有不用想法设法去收集,顺其自然就好。   虽然目标搁浅,但在日本海里开开船也不是不可以,爱你们,继续留评支持哦~   **************************************************************   感谢大家的订阅留评和小剧场、以及投雷支持,么么哒~   17677332扔了1个地雷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3:10:39   2336772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32:57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08:14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08:08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07:57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07:51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11:07:46   2111131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09:31:20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07:38:09   egg83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02:12:47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01:27:14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1 01:17:12 第260章 260   五月深呼吸, 定了定神, 起身去开门。如她所料,门外站着的人, 正是泽居晋。可能是怕被酒店里所住的研修人员认出来,他换了一身装束,皮衣, 短T, 棒球帽,苍蝇眼太阳镜。棒球帽压得很低,正面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位。   其实这一身骚气值高达100%的打扮, 比西装还要惹眼。   五月拉开门,残暑的热气从门外轰的吹进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一点汗臭和油腻都没有的男人味道。很好闻。超好闻。太好闻。   泽居晋已闪身入内, 五月仍站在门口,心里荡漾了一记又一记,总也平复不下来。正荡漾着, 忽觉呼吸有点发烫,恐怕是鼻血, 忙伸手去堵鼻子,堵了半天, 才敢把手指拿开来看,不是。谢天谢地。   泽居晋没换拖鞋,径直进了房间。酒店是连锁经济酒店, 条件一般,房间狭小,地上堆满了她这两天采购来的宝贝们,两个人同时站进来,几乎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去冰箱里取冰乌龙茶,回头一看,他已经坐到床上去了,不觉诧异:“泽居桑不是不坐女孩子床的吗?”   他接过乌龙茶,瞟了一眼搭着她为晚上洗澡准备的内衣短裤和睡衣的单人沙发,没出声。   莫名其妙的,她头皮麻了一记,赶紧走开,去收拾衣物和摊在地板上的宝贝们,清了清嗓子,轻声问:“泽居桑怎么会在大阪津九?”   “之前一直在东京疗养,从上个月才开始工作,每周过来两天,先适应一下。”   “哦,那住在哪里?”   “大阪工作的这两天么?酒店。”   “为什么不去东京本社?”   “因为现在暂住福井欧巴酱那里,欧巴酱家到大阪比较方便,就来了这里。”   她还以为他是为自己而来呢,所以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困惑,还有几分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窃喜与得意。唉,这个自作多情的毛病要不得。   他很放松地半躺在床上,看她收拾房间,一边喝着乌龙茶,看着看着,突然抬脚碰了碰她的屁股:“你准备做代购赚钱,对不对?”   “不是啦,是帮同事们买的。”赶紧挪开几步。   “不是应该走的时候买么?”   “我从东京回去,那里物价比大阪贵,而且万一断货就不好了,所以在大阪提前买好。”   “你是不是笨,拖这么多东西,怎么去东京?去了之后怎么移动?”   “不要紧,我把多余的包装都拆掉,塞到行李箱里就行了。来日本么,就是要买买买呀。”   房间里电话铃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回身,他就已经把话筒拎到了手上。   查理小哥在电话那头嗑着瓜子,一边催她:“may,你收拾好了没有?我们可以出去了吗?对了,你送我的这个向日葵的果实真好吃,好香,谢谢了。还有,晚上吃过饭,我们一起去泡男女混……”话没说完,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   查理小哥“摩西摩西”叫了两声,重新拨打隔壁电话。   泽居晋干脆拎起话筒,丢到一旁。   may一边偷看他脸色,一边小声问:“干嘛挂我电话?谁啊?什么事情啊?”   他说:“你的查理小朋友邀请你去裸泳。”   “拜托,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谁去裸泳啦!”她脸红,小声辩解,“就是男女混浴而已。”   “而已?即使在日本,也只有欧巴桑们才能若无其事地和男人裸身混浴,对于sa酱来说,原来只是而已?啧。”把五月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后,慢吞吞喝了一口乌龙茶,望着她的脸,半天,面上浮现暧昧笑容,“原来sa酱喜欢男女混浴?”   她恼羞成怒,出言不逊:“关泽居桑什么事啦。”   他从床上捡起一只枕头丢到她头上去:“动作快点。”看看腕表,“我赶时间。”   “我也赶时间呢。我要去买周游券,回来后还要去裸泳呢。”话音才落,又一只枕头丢了过来。   她把衣服收拾好,马桶盖化妆品等一堆东西塞进超大号行李箱内放好。泽居晋从床上站起来,把乌龙茶瓶子丢掉,下命令说:“好了,可以去退房了。”   “退房?退掉以后,我今晚住哪里啊?睡大街吗?”她摊手,“而且,这个时间去退的话,房费也要不回来了吧?一分也要不回来了吧?多可惜啊,不是浪费一晚的房钱吗,好贵的呢!”   泽居晋过来,试了一下她行李箱重量,差点没拎起来,喝问道:“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马桶盖,铁锅,陶瓷刀,洗发水,儿童洗衣液,宠物洗毛精,奶粉,龟甲万酱油……”   “拖着这么多东西,还想去观光?你是不是傻!”他气得想笑,训完话,伸手去弹她的额头,“不过,你运气好,遇见了我。”   这是要帮她忙的意思?不会亲自开车送她去东京吧?五百多公里的距离,那多不好意思?她诚恐诚惶,忙摆手推辞:“不用亲自送我啦,如果有时间,把我送到车站就行。”又小心翼翼问,“那个,我还有个小伙伴,泰国津九的查理,也可以搭你的车子吗?”   泽居晋掏出手机来看,看得很专心,没听见她的话。   她又试着说了一遍,他手机看得更加专心了。   等她闭上嘴,他手机也看好了,重新戴上太阳镜,拉低帽檐,推着她的行李箱,揪着她的后衣领,把她强行扯到门外的时候,查理小哥正好过来,看见她,忙叫:“may,怎么你的电话打不通啊?你要去哪里?你不和我一起行动啦!”   “查理,我要退房走啦,今天没办法和你一起行动啦,对不起。”may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萨瓦迪卡——”   马上听见泽居晋在她头顶嗤嗤笑。   查理一呆:“萨瓦迪卡?”   “哦,对不起。”她忙道歉,想了一想,脑子晕乎乎的,不太好使,始终想不起来,只好说,“bye bye,撒哟那拉——”   因为泽居晋的冷漠,连视作真命天子的小伙伴都不得不抛弃,她觉得好生过意不去。   查理指着她身边的泽居晋:“他是谁?你现在和他出去哪里干嘛?”   他这一身骚气打扮和做讲师时反差太大,近在咫尺,查理愣是没有认出他是今天的泽居老师。   “一个前辈。至于现在去哪里,”may两手一摊,“我还不知道啊。”接下来泽居晋的安排,她没来得及问,也是云里雾里,估计是吃饭,然后商量怎么去东京。   两个小伙伴站在酒店走廊里,唧唧歪歪废话说个不停,泽居晋听得不耐烦,手上用力,把她硬拉走了。   查理小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在身后伤心欲绝:“may,may,may,你先不要走,我还有话要说——”   五月被泽居晋押到一楼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手续办完,泽居晋命令她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去停车场开车出来。   一分钟后,一辆挂着品川牌照的黑色丰田越野车停在她面前。泽居晋开门下来,把她行李箱包放到后备箱里,又把已经爬到后排端坐着的她给揪下来,赶到助手席上去了。越野车身太高,她腿不够长,爬上去的时候挺吃力,他就好心地托了一记她的屁股,把她塞进座位后,门“砰”的一声关上,想了想,重新拉开来,替她把安全带扣上。   五月是第一次来日本,到今天也才呆了两三天,对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和所有外国人都差不多。狭窄却干净的街道,头顶上凌乱的电线,蓝的天,白的云,随处可见的饮料自动贩卖机,女人们脸上大面积的腮红,热情贴心,亲切有礼到让人想流泪的店员。还有就是,满大街跑着的黄牌照的环保轻型车了。   日本这个国家,因为面积的狭小决定了其资源的极度匮乏,也因为日本人非常注重对环境的保护,所以不论穷富,大家一般都喜欢开省油节能的轻便车。五月这两天路上所见的,有相当一部分是排气量是在660cc以下的黄牌照小型或微型两厢车。又因为日本人的性格特点,路上也很少看到颜色鲜艳、造型显眼的车辆。   所以五月看见他这辆车身巨大、屁股上还挂着个备胎的越野车时,不禁为他汗颜:“泽居桑为什么要开越野车?走在路上不觉得太扎眼了吗?”但其实说老实话,他一身打扮以及气质,和这车再搭没有。   他说:“以前开小型MPV来着,也乘电车,从上海回来后才换的越野车。”   “是因为越野车安全系数高一点吗?”   他嗯了一声,赞许地看她一眼,发动车辆。   “那上班时就乘车好了,早上刚好在酒店电视新闻里看到说,新干线从六十年代到现在,从未发生过列车安全事故,感觉还是乘车比较安全吧。”   “唔,欧巴酱的家在相对比较偏远的地方,有车比较方便。而且,这辆车不是我买的,泽居桑送的。”   她口渴,本来正准备喝矿泉水,差点呛了一下,把喝到嘴里的一口矿泉水又吐回到瓶子里去,眼珠子转了一转,问道:“泽居桑是泽居先生的意思吗?”   “不然嘞?”大概是嫌她话多,略有点不耐烦,浓重的台湾腔不知不觉就出来了。   “请问,是哪位泽居先生呀?”   “泽居先生就是泽居先生,还会是谁。”   “是泽居桑的爸爸,对不对。”   “听歌吗?”他选择性忽略她的问题。   她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老歌好了。”   他打开车载音响,一首熟悉的吉他曲调响起。是Spitz早期发行的一支老歌《空も飛べるはず》,曾被用作午后红茶的广告歌,也是日剧《白线流》主题曲,现在已成为了日本学生毕业定番曲之一。   五月超喜欢这首歌,也会唱,早晚上下班时,会在路上唱一唱,只是她高音飙不上去,只能低声哼唱。   五月喝着水,跟着轻轻哼,哼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还以为泽居桑会放英文歌听呢。”   “sa酱喜欢洋乐?”   “不是,以为泽居桑喜欢。”   “想听的时候自然会听,为什么会这样问?”   “不为什么,泽居桑平时给人以那种感觉。”顿了一顿,说,”我喜欢的中森明菜就从不大听邦乐,还有一个同样在中国有点知名度的日本歌星,甲斐优树菜,听说过吗,她也说过平时只听洋乐的。”   “告诉你,”他伸手关掉音响,转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钟五月桑,我比较喜欢安静。再啰嗦,就把你丢到外面去,懂?”   “……”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回话呢!”   她连   作者有话要说:  她连忙坐正:“是,懂了!”   ==============================================================================   间隙性发作,感慨一下而已,炸出来好多评论和地雷,有点吃惊,作者每篇文都是收藏少留言多,读者不多,但都是真爱,么么哒,鞠个躬。喜欢的话留评就好了~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0:37:12   樱桃小王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1:44:22   5.恪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5-22 02:09:27   花花格子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3:08:14   cherryyou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6:58:07   嗷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16:59   youyou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42:21   CountOlaf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52:46   一棵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59:30   一棵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59:41   一棵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7:59:51   阿喵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5-22 08:26:03   二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4:19   小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4:22   二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4:24   小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4:33   小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5:47   小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8:56:21   简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9:08:09   egg83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9:12:35   1896612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9:12:53   小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09:20:54   陈年旧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10:15:29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11:03:17   Vick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13:39:30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14:36:49   18750237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5-22 15:33:5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15:54:56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5:4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5:5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5:59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7:58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03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0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1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20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31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34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8:49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9:0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9:10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9:1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2 20:09:22 第261章 261   泽居晋不再和她说话, 目视前方, 专心开车,侧脸在黄昏将近的斜阳余晖之中看着好帅, 连不太开心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五月就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喝下去大半瓶矿泉水,差点喝醉, 赶忙歪倒在座位上眯了一小觉。   五月一觉睡醒, 夕阳已经西下,但光线还是很明亮,车子仍旧平稳地行驶着,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还没到。   她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瞅,道路两旁是高大树木和被绿色覆盖的大片大片的农田,偶尔会在农田一隅出现小小村落。村落里的人家,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古朴的传统木造建筑, 有着长长的木走廊,廊檐下挂着风铃亦或是扫晴娘,有三三两两的年老欧巴桑在房前屋后说闲话, 也有孩童在门口追逐玩耍。   五月趴在车窗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的, 陶醉道:“田园风光,空气也好, 我喜欢。生活在这里,肯定会很长寿。”   正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块指路牌从眼前一闪而过, 速度虽快,但她却看清了路牌上的几个字:京都,奈良。   她叫起来:“这不是去往东京的方向!”   他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去东京了?”   “你的酒店我也不去。”   “拜托,这里是京都了好不好,我在大阪工作,怎么会住京都。”   “我们这是去京都观光?”来都来了,京都去看看也好。   “途径京都而已。”   “欸?欸?我们到底去哪里?”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迷你小笔记本来翻看。   他探头过来,她忙把笔记本藏到身后去。不过他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中国大使馆电话?”   “就看看,只有你试图卖掉我的时候才会打。不过呢,如果有泽居桑这样帅的山民,我还是可以勉强考虑一下的。”   泽居晋放声大笑:“好,看见和我差不多帅的山民,就把你卖了。”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说,“sa酱的警惕心会不会有点太强了?”   “没办法,这是人家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到中国以外的地方来。日本可是有超多痴汉和变态狂的,吕课长交代我说,如遇可疑情况,一定要打中国大使馆电话求救。”   泽居晋又笑起来:“嗯,的确,sa酱这么美,要加倍当心才对。”   “也没那么美啦,就皮肤比一般人好一点,眼睛比一般人大一点而已,笑起来比一般人可爱那么一点而已。”对着车窗玻璃照了照,自我陶醉了一番。过一会儿,又轻轻叹口气,感慨说,“虽然在旅行社也工作过,但到23岁才第一次出国,出发的前一晚,紧张的觉都没睡好。”   泽居晋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即便是现在,也有很多日本人连护照都没有呢。”   “对了,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泽居桑在哪里干嘛呢?”   “sa酱才满23岁对不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大学里读书,大三大四的样子。”   “真幸福,我都出来工作好多年了。高三毕业的那年,才十八岁的时候就来上海了。”   “嗯,sa酱很了不起,辛苦了。”   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很了不起,也的确很辛苦,闭上眼睛,自我陶醉。半天,忽然又问:“泽居桑十八岁的时候在干嘛?”   “让我想想,”他颇为放松,心情看上去很好,于是就回想了一下,告诉她说,“那一年,我是在海外度过的,去了很多地方。”   “比如说?”   “比如说欧美各国……地方太多,无法一一列举,护照用掉一整本就是。”   “去那么多地方,干嘛啊。”   “你觉不觉得自己问题很多?”   “觉得。”她眨巴眨巴眼睛,“经常被人家说是好奇宝宝。”   他忍不住又大笑起来:“那一年,每一天都在走路和看风景。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思考,就是不停地行走,漫无目的。胡子不刮,头发很长,蓬头垢面,身上衣服很破很脏。走累了,就搭帐篷睡觉,醒了,就收拾帐篷上路。偶尔也会躺在公园或是街边的长椅上睡,有时会淋到雨和雪,但都无所谓。没钱吃饭了,就去给人家打零工,伐木工做过,海滩救生员做过,便利店的店员也做过,赚到一点钱,马上动身出发去下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国家。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年,准确来说,是做了一年的homeless。”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眼睛内有水汪汪亮晶晶的光芒:“泽居桑,是真的么。”   “骗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下来,我们去吃饭。”   两人说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京都市内,他在停车场停好车,走了几步,出了停车场大门,再走拐个弯,就站到了一家麦当劳的门口了。麦当劳的外墙被粉刷成颇显黯淡的暗棕色,暗棕色调和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完美地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违和感。   五月站在京都麦当劳的门口,望着整个城市低矮的古旧建筑,心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仿佛穿越去了隋唐时代的长安和洛阳。西下的夕阳为古旧斑斓却又柔软平和的街景镀上一层淡淡的、朦胧的金色,使她又觉得自己身处在宫崎骏的某一部动画片中,而自己是动画里的某个角色亦或路人,感觉好不真实。   站着看了很久的街景,她才问:“这就是有名的京都变色麦当劳?”   “嗯,麦当劳在任何地方都是红黄色,只有在这里,为了古城色调统一,被刷成了茶色。觉得你会喜欢,所以绕了点路,晚饭带你来这里吃。”这么讨人喜欢,要是花小姐和星期五,她早就抱住脑袋亲上去了。   进门之前,她突然站住。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拍照留念对不对?”只男人,也未免太善解人意。   泽居晋点餐的时候,她望着外面渐渐转暗的天色,小心问道:“哎,泽居桑,吃完饭,我们还要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跟我回福井。”   原来他带上她的锅子刀子马桶盖,以及一个她,是要一起回他的福井老家。   两个人在变色麦当劳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去自动饮料贩卖机上买了两瓶饮料后继续上路。   车子驶出京都时,天已上了淡淡黑影,公路两边的风景由大片的农田转换为连绵不断的青山,山上是浓郁蔽日的森林,有猴子在树木间跳跃啼叫。偶尔能从山崖的缺口窥见一小片深蓝的海面。   公路沿着山势展开,曲折蜿蜒,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几乎每隔个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条或长或短的隧道。五月把车窗打开,伸头出去看风景。窗外清风流动,车子仿佛御风而行,她的长发被吹散,飘飘扬扬。泽居晋把她拉回来:“危险的动作不要做,乖一点。”   不好了,心又开始荡漾了。风越吹,心越荡。风儿那个吹,心儿那个荡。那个吹呀,那个荡。   五月不作声,默默坐回车内,从自己的小包里找零食出来吃。   她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广大底层劳动人民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只要一上长途车,火车汽车不论,就必须吃零食,嘴巴不能闲,必须要动起来。瓜子话梅辣条茶叶蛋,都是好选择。要是有人在耳朵边上不停吆喝“瓜子花生方便面啦,啤酒饮料矿泉水啦,来前面麻烦把腿收一下”,那就更对味、更完美了。   她以前在上海和他出差时也乘过长途车,但那是工作,还有一堆同事在,无论如何得端着。现在是她的观光时间,而且包里又有很多早上在Family Mart采购来的小零食,怎么能够抵挡得住诱惑?   因为她啰嗦,别有用心而且幼稚的问题太多,泽居晋连音乐都不放给她听了,越野车里很安静,就听见她悉悉索索跟松鼠一样吃东西的声音。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吃了半盒巧克力,吃了一袋仙贝,吃了一袋油炸小鱼干,吃了一盒在包里放了一天、早已晃成糊糊的杏仁豆腐,喝了一盒野菜果汁,最后找出前天嗑剩下的半包洽洽瓜子时,泽居晋忽然问她:“送了礼物给你的查理小朋友了?”   “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向日葵的果实。”   “哦,那个啊。我手里还有最后半包,已经开封的东西没办法再送你了,不过,你有其他礼物,等下啊。”偷偷打了个饱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粉色的百元大钞,“这个送你,我们中国土特产,人民币。比向日葵的果实贵重多了。”   泽居晋啼笑皆非,抬手往她脑袋上一拍,用力拉了一下她脑后松散的马尾辫。看了看她的乱发,然后又大笑。   车子又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叫做志贺的无名小地方的休息站时,车前方的路面上突然冲出只小小黑影,泽居晋猛地踩刹车,同时抬起手臂,挡在正准备吃香蕉的五月面前,她向前俯冲的脑袋被他挡住,脖子刚好卡在他手臂上,不禁吃吃傻笑起来:“刚刚是什么?”   “应该是松鼠一类的小动物。”   “哦。”伸头出去看,松鼠没看到一只,却不小心把手上的半根香蕉碰断,掉落到路旁草丛里去了。   五月“哎呀”一声,心中暗暗惋惜,这里水果好贵的,昨天晚上出去逛街,花420元买了三根,都没舍得一次性吃掉。他问:“怎么了?”   五月装傻:“没怎么。”   他说:“下去捡。”   “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找。”   她今天是OL打扮,元宝领棉麻白衬衫,直筒裙,长丝袜,踩着半高跟的皮鞋,不想去路边草丛里捡垃圾,耍赖道:“松鼠会来帮我吃掉的,再不然就化作小花小草的养料,又没有掉到马路中间去,不会有人踩到摔跤……”   他抽一张纸巾给她,不容置疑说:“下去捡起来。”   她只好解开安全带,跳下去,把掉落在草丛里的半根香蕉给捡了起来。   那边,泽居晋把车开进前面停车场内停好,她去丢垃圾,顺便上洗手间,他则去垃圾桶旁抽烟。   休息站的停车场内没什么车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森林,侧着耳朵,就能听见风的流动声,树木的摇曳声,草浪的起伏声。泽居晋站在不远处,手插在裤兜里,烟头忽明忽暗。   她从洗手间回来,去休息站小商店里买了一只蛋筒,在小商店里兜了兜,老板坐在柜台内很专心地看着棒球比赛。店里没什么特别之处,售卖的无非是些速食面,矿泉水,以及各地的土特产。在这点上,所有的休息站都一个德行。   五月兜了一圈,就走了出来。十月山里的气温已经有点凉了,商店门口却还开着一只电风扇,大概是店主忘记了关掉。   她站到电风扇前,嘴巴张得大大的,迎着风喊“啊啊啊啊啊——”,听自己变了调的声音。   被电风扇吹冷了,拿着蛋筒到他身边去,他一支烟已经燃去大半。她问:“还抽啊,以为已经戒掉了呢。”   “没以前抽的多了,有时候想想事情,会抽上一根。”   “哦。”她吃着蛋筒,站在他旁边等他。   “晚上风大,回到车上去等着,我马上好。”   “哦。”听话地跑回到车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福井在日本西北部,正确来说,应该是一路向西北。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大橘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2:05:37   大橘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2:05:50   非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2:19:41   5.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3:45:19   胖胖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4:32:31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4:35:46   egg83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7:02:29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7:36:00   莫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7:55:23   陈年旧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8:29:45   一大大二大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08:3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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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男人嗓音好听的话,也能让人深陷□□,欲罢不能。当他在床上用低音炮在你耳边轰炸:女人,我就喜欢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反抗……啧啧啧,光想想就要酥麻了。所以说,到底有多好听?”   “感觉和木村大神有点像的那种,低沉,温柔,有磁性。”   “木村拓哉?那就是烟嗓了。木村抽烟很凶,走到哪里都叼根烟。而且非万宝路不抽,清淡的日本烟他看不上。”   “嗯,对,好像是有点烟嗓。”   “说起烟嗓,我又想起来一个人,就是你的泽居老板,也不知道现在哪里,干什么去了,唉,公司剩下的这几个日本人的颜值都不行,惆怅哪!”   “……”   “可惜你这次是去大阪,要是去东京本社研修的话,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对了,你接下来该准备去东京了吧?”   “国际长途很贵的,我挂了,再见。”   “小傻傻,刚刚是和你开玩笑,一个人在国外,还是要小心点,别被人家骗去卖啦!”   五月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弯起眼睛笑出声:“才不会,放心好了。这男人超有爱心和公德心的,才不会骗我呢。”   泽居晋走过来,伸手拉车门。   五月捂上嘴巴,压低嗓音,抓紧时间把自己此刻的心情分享给金秀拉听:“真他娘的,稀罕死他了!”   ”既然这么好,那就趁机把处破了吧。我挂电话了,不耽误你了。”   “去你的,死女人。”   泽居晋回到车内,随口问道:“谁的电话?”   “技术部金桑。”偷看一眼他的脸,又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话,“和她讨论了一下工作的事情。”   “安全带扣好了?”   “嗯,扣好了。”他又伸手过来拉了一下,以确定她已真的扣好。   车子开到路上,车后面,老婆婆远远的朝着车子挥手告别,五月忙放下车窗,伸头出去,和老婆婆相对挥手,大叫撒哟那拉,声音被风送出去很远。泽居晋就在旁边笑。   晚上八点左右,车子开到福井县小滨市,五月明显紧张起来,伸头对着后视镜左照又照,泽居晋微笑着看她,却不说话。   她一紧张,话不知不觉又多了起来:“哎,泽居桑,你为什么要住到福井来啊?”   “欧巴酱这里,以前每年夏天都会来住上一段时间。靠海近,冲浪滑浪很方便。”   “带有‘浪’字的运动,泽居桑都喜欢,对不对。”说完吃吃乱笑,自己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太过奇怪,但就是控制不住嘴巴。   不愧是台湾呆过、中国女朋友交往过的泽居晋,马上就听懂了她话里面那个别有用心的“浪”的含义,伸手又扯了下她的马尾辫:“对,就是喜欢,怎么样。”   “随便问问,不怎么样。”   “不过,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冲浪,而是因为欧巴酱家里有温泉。医生有建议,经常泡温泉对关节有好处。”   “靠海,家里还有温泉,你欧巴酱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他欧巴酱的家,五月在问完这句话后不久就看到了。   晚上八点半,算上当中吃饭的时间,共用了近四个小时,车子终于到了他的老家,也就是他欧巴酱家。   他欧巴酱经营一家日式旅馆,名曰山椒庄,开在福井县内一个叫做若狭湾的观光风景区内。旅馆面山背海,四周是大片的梅子林和枫林,空气温暖湿润。   泽居晋停车时,五月把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瞅,嘴里惊叹:“何止是近,简直就是建在海上的房子嘛!”   他们下车的时候,停车场上还停着一辆大巴及数辆小车,生意看上去不错的样子。   此刻,四处寂静,海与山漆黑成一片,面前不远处的山椒庄却灯火通明,远远看上去,像极了《千与千寻》里的老巫开的那家旅馆,给人以强烈的神秘感。   泽居晋才关上车门,旅馆里面就踢踢踏踏地跑出来两个脚穿木屐,身穿和服的女人来。跑在前面的那个手里端着一只盘子,一路笑着叫唤:“是晋酱!美衣子桑,晋酱回来了——”   那个女人跑近前来:“晚饭吃了没有?我们才忙好,正准备吃呢,贤人桑去打柏青哥了,我自己做了煎饺。”   泽居晋笑说:“在京都已经吃过了。”   女人笑着抱怨说:“哎呀,真是,为什么要在外面吃。快尝尝我做的煎饺!来,啊——”把盘子里的煎饺捏一只起来,往泽居晋嘴里塞。泽居晋无奈,张口接住。   后面的那个女人动作缓慢,这个时候才来到泽居晋面前,泽居晋上前拥住她的肩膀:“欧巴酱。”   欧巴酱向他身后招手,泽居晋把故意站到他背后试图隐身的五月拉出来,介绍给他的欧巴酱:“这就是sa酱。”然后和五月说,“这是欧巴酱。”   欧巴酱捉住五月的一只手,和泽居晋笑说:“原来这孩子长这样,竟然和我心里想得一模一样,没多大差别。”对五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说道,“我们晋酱在上海的时候受到你很多关照,哎呀,今天能够看见你,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哦,对了,我叫美衣子,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和晋酱一样叫我欧巴酱。”   五月连忙向她鞠躬行礼,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客气话说了一通后,又说:“泽居桑在上海时是我上司,我受他的关照比较多,应该是我谢谢他才对。”说话时,同时偷偷打量面前的老妇人。老妇人年纪看上去已有八十出头,因为穿着和服,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一脸的褶子,妆容却十分精致,头发一丝不乱地全梳到脑后去,在脑后盘成一个小小的发髻。   欧巴酱拉着五月的手说了几句话,向她介绍先前的那个女人:“她叫百合,是我的帮手,在山椒庄工作很多年了。如果我和晋酱不在,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她说。”   于是五月又和百合相对鞠躬寒暄,互相偷偷打量。百合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眼距很近,牙齿不好,个头不高,皮肤光滑白净,但脸蛋却算不上美,当然也说不上丑,属于那种见过即忘的路人长相。   两个人客气完毕,百合说:“我以前跟中国来的客人学会两句中国话,说给你听听。”气运丹田,摆正姿势,酝酿了半天,说出两个词儿,“你好,赛一见。”   她发音有点怪腔怪调,泽居晋嗤嗤笑起来,五月忍住笑,和她说:“你好。”   百合得意,捏起一只煎饺:“来,张嘴,啊——”   五月赶忙张嘴,接住她手中煎饺,是白菜牛肉馅儿的,味儿不错,只是肚子已经盛不下了,勉强自己咽下去,同时向她道谢:“真的很好吃,谢谢。”   百合问:“要再来一只吗?”   五月吓得连忙摆手。   几个人说话时,看得见旅馆有人进进出出,还有小孩子在门口放烟花,泽居晋暗暗蹙了蹙眉:“旅游团?”   百合说:“今天才过来的台湾旅游团,二十多人。”   泽居晋向欧巴酱说:“不是说了不要再接旅游团了么?”   欧巴酱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就几天而已,不会很累,欧巴酱心里有数。”   站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五月拎着自己的旅行包跟随欧巴酱后面往里走,在大堂入口处脱下鞋子,换上印有旅馆名字的皮拖鞋,然后在前台等欧巴酱取房间钥匙。   欧巴酱和泽居晋说:“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旅游团已经接了,空房间不多,我就叫百合把你隔壁那一间收拾出来了,可以吗?”   百合说:“就是优酱的房间。”   泽居晋唔了一声:“可以。”   欧巴酱钥匙递到五月手上,指指楼上:“房间号钥匙上面有,你跟晋酱上去,你房间就在他隔壁。还有,房间里没有浴室,洗澡和泡温泉都要到一楼来。吃饭也要到下面餐厅来,明早七点开饭,晚点下来也没关系。”   五月已经转身走了,欧巴酱在后面又叫:“sa酱。”五月回头,欧巴酱笑说,“请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五月又忙不迭地回身鞠躬。   欧巴酱经营的山椒庄共有两层,下层是餐厅和厨房,以及浴室、娱乐室,上层是客房,客房有二十来间,分散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走廊左边房间可以看海,右边的一排则可以看山。   泽居晋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五月房间是倒数第二间。两个房间的门挨在一起,他的房间门开在右边,她的房间门开在左边,于是两扇门就靠到一起去了,中间所隔的距离不超过一条手臂。   房间是铺设着榻榻米和布团的和室,榻榻米应该是新铺的,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干草清香,除去衣橱小茶几和电视柜、保险箱以外,其余摆设一概没有,暖色调的灯一打开,整个房间看上去温暖又干净。   移开连接露台的纸门,往远处望去,有大片沙滩,沙滩尽头就是望不到边际的海了。露台上有藤木桌椅和冰箱,因为房间里没有洗手间,露台一角还安装了一个简单洗漱用的面盆。   五月对自己的海景房满意非常,趴在露台上听了好一会儿海浪声,然后跑回房间里,把随身行李收拾好,歪躺在布团上,从茶几上拿了只橘子,剥开来慢慢吃。木造的房间隔音不好,隔壁那间泽居晋打电话的声音,开关电视的声音,拉门出去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泽居晋经过她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推开门,探头进来:“sa酱,我要下去泡温泉了,要和我男女混浴吗?”   很舒服地歪在布团上的五月不说话,并向他翻了一只中等程度的白眼。他就悻悻走了。   五月歪在布团上吃了两只橘子,看了会电视,看看时间到九点多了,找出   作者有话要说:  换洗内衣,下楼去洗澡。   ===============================================================================   日本的县的行政级别相当于中国的省,市则与中国的市相似,所以县比市大。泽居晋的老家就是福井县小滨市。 第263章 263   山椒庄公共温泉有两个, 一个男汤, 一个女汤,都是从对面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和国内很多锅炉里烧出来的假温泉水不同, 这里还没走到汤池门口,就已闻到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儿。五月用脸盆端着自己的衣服毛巾和洗发水沐浴露,掀起女汤的门帘, 进内一看, 温泉汤池里面已经坐了一圈台湾欧巴桑,池子上面的淋浴区域也被欧巴桑们占领,五月被遍地白花花的裸体给晃花了眼睛, 赶紧退了出来。   欧巴酱在前台内和百合说话,瞥见五月端着脸盆站在大堂内看电视,忙过来和她说:“忘记和你说了,今天客人太多, 到处都是人,浴室是,洗手间也是。跟我来, ”向她招手说,“还有个晋酱专用的汤池, 他刚刚在,差不多该好了。”   百合听见, 忙喊:“美衣子桑,千万看住晋酱,不要让他们混浴, 否则我会伤心死掉的——”   五月“噗”的笑出来,从刚才就觉得她对泽居晋的态度有点超乎寻常的亲热,原来是个女痴汉,恐怕她会伤心死掉,忙说:“放心好了,我没带泳衣,不泡温泉的。”   欧巴酱一听五月这话,就笑了,对她说教道:“穿泳衣泡温泉?在日本可千万不要这样做,会被人家笑话的,只有在海里游泳时才需要穿泳衣呢。温泉必须要裸泡才行,只有脱光光,才能使身体和温泉水彻底接触,吸收温泉水中的矿物质;更重要的是,在裸体状态下,人更可以涤荡身心,融入自然的意境,明白了?”   五月受教,笑着说明白了。欧巴酱又告诉她说:“如果被有客人穿泳衣下汤池,会被我请出去呢。”   泽居晋专用的一个汤池在公共温泉的隔壁,最里一间,门上也挂着布帘,只是没有字。欧巴酱和她说:“本来我们山椒庄有三个汤池,混浴也有,自从晋酱住过来后,就取消了混浴,把最小的一个室内池给他用了。”掀起布帘,朝里喊道,“晋酱,你好了没有?”   “马上好。”然后是一阵哗啦水声。   那边百合喊“美衣子桑,美衣子桑——”,欧巴酱朝五月略一颔首,转身去了。   没多久,身穿日式浴衣,脚踩木屐的泽居晋身上从里面探头出来:“可以进来了。”   这间汤池没有刚刚公共汤池里那股热腾腾的香气,仅能闻得到一股硫磺味儿,空气通透多了。五月在更衣区域内放置衣服时,泽居晋在一旁吹头发,一边说:“为防止你忘记,我再重申一遍:本人,泽居少东,提供二十四小时陪浴服务,而且免费。”   “嗯,知道了,回房间待机去吧,需要的话,会打电话call你的。”   “啧。”睨她一眼,丢下吹风机,悻悻走了。   等他离开后,她进到里间去看汤池,说是室内池,但有一整面墙是玻璃,泡在水中,可以看到外面铺着鹅卵石的小小庭院,以及远处的枫林与山,汤池边上有只细长的玻璃花瓶,内养两片马蹄莲的叶片。花瓶旁边,放着他的迷你平板和茶水。只男人,太会享受。   五月伸手试了试温泉水,心动不已。进淋浴区洗了个澡,头发盘好,光着身子跨入到汤池里中,才坐下去,立刻舒服得叹一口气。   她把毛巾叠成豆腐块,顶在脑袋上,坐在汤池里几乎睡着。不知过多久,手指皮肤都泡得发皱时,百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一壶清酒和一只瓷杯:“晋酱让我送来给你的。”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不要泡太久,会晕厥的。”   五月把托盘放到水面上,让它自己飘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喝上一口,清甜无比。向百合道谢说:“辛苦了,工作到现在。”   “还好啦,美衣子桑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这几年只接一些老客人的生意,平时忙不到哪里去。”   “可是今天有好多客人。”   “你是说旅游团吗,我们人手不足,总共只有六七个人,很少接团队客人,因为他们是台湾来的,美衣子桑才会接。”把浴巾送到五月手旁,略收拾了下,就走了。走前和她说,“早点上去,别热晕在里面了。”   五月说:“知道了,马上就上去。”   百合走到门口,又退回一步,回头看着五月,威胁她说:“还有,可别和我抢晋酱哟,晋酱可是我一个人的哟,你是抢不走的哟。”   五月一个不小心,差点呛到,咳嗽两声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抖,半杯清酒给泼洒到汤池里去了:“好的,好的,知道了,他是你一个人的。不会和你抢,放心就是。”   一壶清酒喝掉,五月晕乎乎地爬上来,穿上浴衣,系上腰带,头发吹干,捧着自己的衣服回房间。到了房间门口,把套在手腕上的钥匙取下来开门,左开右开,就是开不开,她就想不通了:“咦?咦?怎么回事?怎么开不开?”   气得她正要捶门,听见里面泽居晋说:“这是我的房间门,开错了,笨蛋。”说话时,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上上下下看着她,扯起嘴角暧昧笑,向她偏一偏头,“进来坐坐,聊一聊?”   “这样啊,骚里啦。”撅着屁股,鞠了个躬,道了个歉,移开半步,去开自己房门。   回到房间,衣服一丢,往已经为她铺好的布团上一扑,抱着枕头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滚了两滚,滚到墙边,抬手敲了墙壁:“睡了吗?”   一墙之隔的泽居晋应了声:“正在看《jump》,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晚安,泽居桑。”   “唔,晚安,sa酱。”   “谢谢你,泽居桑。”   “谢什么?”   她说:“谢谢你好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说话:“嗯,早点睡吧,天下第一傻瓜。”   可能临睡前喝了点小酒,夜里睡得很沉。海浪声,虫鸣声,海上船只经过时的突突声,小雨敲打在廊檐上滴答声统统没听见。一夜香甜好觉。   早上还在做梦,泽居晋来敲门:“可以起来吃早饭了。”   她一听,急忙爬起来刷牙洗脸,拉门跑出去时,想起还没化妆,又冲回房间去。在一个连八十多岁的老婆婆都涂抹得山青水绿的环境里,素面朝天出去,会感觉自己是个怪物。   她化好妆,下到一楼去的时候,泽居晋已经坐在餐厅里等她了。团队客人大都吃完离去了,百合正在收拾餐桌。有两个台湾欧巴桑正一左一右围在泽居晋身边,向他讨教日语。   五月过去,才一和泽居晋打个照面,马上就脸红了。不是因为昨天错开他房门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今天在白色短T外穿了一件滚边道袍,道袍宽大,七分袖,灰黑色,胸前一根带子松松地系着,太帅。此男人穿道袍,太他娘的帅。   她红着脸,说了一声早上好,跪坐到他对面等开饭。两个欧巴桑识趣走开,百合端来饭菜,各种小碗碟,种类多到令人眼花缭乱,更夸张的是还有个迷你牛肉小火锅,牛肉两三片,金针菇四五根,小铁锅酒精炉和木锅盖等工具却一板一眼地上了一整套。   泽居晋从口袋里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百合:“sa酱的行李,等会帮忙打包寄到上海去。”   五月忙说:“不用,不用!帮我连行李箱快递到成田机场去就好了,都是帮别人买的东西,如果通关时被征税就不好了,到时算也算不清。我到上海后,会有人接机,不用担心。”   泽居晋点点头:“等会把护照拿出来,帮你重新订机票,从大阪回去好了。”   “要在这里呆几天?”   “一周。”   “欸?一周都呆在这里?”   “嗯,一周都呆在这里。”   “那东京呢?”   “东京不去了,下次吧。”他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把她的旅游计划全盘打翻了。   “好吧。”连早饭都这么豪华,算了,不去就不去了。随遇而安也是她的优点之一。   她眼睛大肚子小,一堆饭菜在面前,看看这也喜欢,那也喜欢,结果才吃到一半就吃不动了。泽居晋说:“泽居家的规矩之一,不可以浪费食物。”   她把没动的一碗鱼仔饭和牛肉小火锅往他前面前推推,双手合十,恳求道:“请帮个忙吧,thank you,泽居老师,你真好,你最好了——”   yati大妈的腔调,她学得惟妙惟肖,泽居晋忍不住笑,用筷子抽了下她脑袋,然后把碗拉过去:“早上有雨,没办法下海了,我回房间看看书,你过来看书也可以,找百合去娱乐室打乒乓球也可以,随意就是。”   他这种不拿她当外人的口吻让她感到自在非常,不会产生“我是他们家的客人,说话做事都要当心才行,只是好拘束啊”这样的感觉。而且有温泉,还愁没事情做?于是说:“我会看着办的,不用管我。”   泽居晋正帮她收尾时,厨房大厨跑过来找她说话。这大厨年龄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了,头上没几根头发,额头上绑一根麻花布绳,腰上插一把豁了边的大蒲扇。他问五月:“这位上海来的sa酱,怎么样?我做的菜,还吃得惯吗?”   五月忙道谢,说非常喜欢。泽居晋说:“旅馆每天所用的鱼,都是贤人欧吉桑带人凌晨去海里捕捞的。”   贤人大叔得意,双手抱胸说:“想吃什么品种?明天我去海里捉,和我一起下海捕鱼也可以,不过要早点起来才行。”   五月忙不迭地又向他道谢,说什么都喜欢,至于凌晨下海捕鱼,还是算了。   贤人大叔殷勤邀请她说:“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等会准备去弹子房打柏青哥,和我一起去?”   五月笑着摇头。贤人大叔失望:“来日本,怎么可以不去学打柏青哥?”遗憾叹气,颇显落寞地走了。   泽居晋边吃鱼仔饭,边为她介绍说:“贤人欧吉桑终身未娶,因为怕结婚耽误打柏青哥,柏青哥是他此生挚爱。”   年逾八十还努力经营旅馆的欧巴酱,把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当成假想情敌的旅馆服务员百合,为了打柏青哥而终身不娶的大厨。五月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家旅馆。   泽居晋饭吃好,百合过来收拾饭碗,一边嘀嘀咕咕说旅游团客人的坏话:“真是讨厌,洗手间里脏得一塌糊涂,房间里的拖鞋直接穿到洗手间去,门口明明摆着洗手间专用拖鞋……撒尿也不对准马桶,溅得四处都是。明明提示纸巾要丢进马桶里冲掉,却还是往纸篓里丢……”   泽居晋蹙眉:“都说了不要接旅游团了。”   “有什么办法啦,美衣子桑一定要接的,台湾来的嘛。”   泽居晋哂笑:“拿纸和笔来,我写上注意事项,你贴到洗手间去。”   白纸和马克笔拿来,泽居晋用嘴咬掉笔帽,把笔帽衔在嘴里,挥笔刷刷刷写了两张中日文注意事项。伸头一瞧,见他写的是:注意,有厕所之神在注视着你!   五月一乐,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忒会玩冷幽默。   ==============================================================================   欧吉桑:分长短音,短音大叔大伯,长音爷爷祖父老爷爷   柏青哥:日本很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有兴趣了解可自行百度。   春困秋乏,这几天一坐下去就想睡,   上班时也能坐着睡着,然后拼命喝咖啡,   然后心跳加速,心慌心悸,   然后夜里睡不着,脑子昏昏沉沉,   第二天更困,再喝咖啡,恶性循环…… 第264章 264   夜里就开始下的毛毛雨, 到现在都还没停, 泽居晋无法外出活动,吃过饭就回房间去了。五月则去泡温泉。她爱死了这温泉, 如果可以,真想二十四小时都呆在里面不出来。泡了大半个小时,热到快要喘不过来气儿时, 慢吞吞爬上来, 穿上衣服,吹好头发,溜达到前台去。   百合正在前台给离去的散客结账:“两位住了三晚, 共十三万两千,还有另外收费的札幌啤酒……”   五月脑子一转,一个人一天两万二,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要一千二三, 好贵。这个价格,在国内可以住很好的五星酒店了。   欧巴酱从厨房出来,看见她, 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递过来:“泡完温泉,喝瓶牛奶最舒服。”   她旋开盖子, 咕嘟咕嘟一口喝光,放下瓶子, 溜达去了娱乐室,在娱乐室里和一个横滨来的七八岁的小朋友打了几局乒乓球,五局四胜, 最后一局是她看小朋友气得快哭了,故意放水。小朋友太好强,总是输,不愿和她再打,球拍一丢,跑了。她遇不上对手,又回前台去找百合玩耍。百合不在,只看见欧巴酱在厨房做事情。   她溜达过去问:“欧巴酱,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事情吗?”   欧巴酱说:“现在不忙,没什么事情要你帮忙。娱乐室可以唱卡拉ok,喜欢吗?晋酱这个时间应该在楼上房间看书和锻炼身体,你去找他说话也可以。”说话时,掀开手边一只大电饭煲的盖子,把米饭里的昆布夹出来,米饭挖到一个大木盆里,再去拿寿司醋和糖等调料。   五月一看,说:“中午要做寿司吗?我可以帮忙拌寿司饭。”   正在和欧巴酱抢夺木铲,泽居晋下楼来,从前台经过,欧巴酱从厨房里看见他,忙喊:“晋酱,快来把这孩子带走——”   泽居晋进厨房,拉她衣服,把她押到二楼自己房间去了。   他房间虽然和客房布局一样,但摆设和装饰全然不同,墙壁上挂着奇奇怪怪的面具、头盔,房间一角养了很大一缸水母,有堆满了书和黑胶唱片的书架,另外还有一个被炉。被炉桌上放着他的游戏机,手提电脑,正在看的书,橘子一盘,和清茶一杯。   五月“哇”地叫一声,跑去看水母:“我都不知道还有人会养这个东西。”   “看它游动,会使人心情平静,所以有人会养。觉得压力大的时候,盯着它看就可以了。”   五月向他招手:“这些水母有名字吗?来一起看。”   撩起眼皮看看她,动也没动。   “来呀来呀。”   “无感。”   “不是你养的么?”   “是欧巴酱养的。我以前养的是蜥蜴,后来被它逃走了。”   “啧啧啧。”五月又惊叹。   看了半天水母,果然感觉身心平静。水母看好,五月到他对面坐下来,把脚伸进被炉内。他在这个季节就已开了电源,被子里面温暖舒适无比。   她忍不住叹气:“好舒服。冬天的时候,给我一只这样的被炉,我可以两天不挪窝。”剥开一只橘子吃,“为什么你可以有被炉,其他房间就没有?”   泽居晋头也不抬说:“这是本人,泽居少东才有的特权,懂?”   “旅馆不是欧巴酱的么?为什么老是自称泽居少东?”   泽居晋把书放下来,指点给她看:“前面那座山,后面那片海滩,还有这块地皮,以及山椒庄,都是本人,泽居少东名下的产业。将来从公司退休了,我很有可能会回来经营旅馆,做旅馆东家,像欧巴酱那样。虽然没有薰衣草和葡萄园,但春天看看樱,秋天看看枫,夏天下海,冬天坐在被炉里赏赏雪还是可以的。”   五月没说话,心里十分的羡慕嫉妒恨,恶狠狠地吃了一堆橘子,心里才稍稍好过了点。   泽居晋轻轻翻动书页,突然又说:“我们泽居家数代都以经营旅馆为生,欧巴酱不能接受开了两百多年的山椒庄关在自己手里这一事实,所以年纪这么大,还在苦苦支撑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关掉。”说完,叹一口气,伸手去摸橘子,左摸,一堆皮;右摸,还是一堆皮。   五月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唉,要是去东京,现在我该在皇居大门口拍照留念了。”用脚把他的腿挤到一边去,“睡个觉,让一下,谢谢。”   “吃饱了就睡,你是什么?”   五月躺倒,支着脑袋:“日式旅馆的房费都好贵,我白吃白住,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呢。”   “要付房费?”   “嗯。欧巴酱那么辛苦,是不是付一点比较好?”   “你过来。”他招手。   她爬起来,坐到他身边去:“什么?”   “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他伸头过来,她侧耳倾听,直到他嘴唇碰到耳垂,身体有电流通过,脑子里刺啦刺啦直冒火花,脸“刷”地就红了。   他拉了拉她耳朵,嗤嗤笑道,“我其实是想说,你可以选择少吃点。想到哪去了,怎么连耳朵都发烫了?”   “不和你说话了,我走了。”红着脸,爬起来准备走,想了想,又回过头说,“一天三顿饭,我是一口都不会少吃的,哼。”   他丢下书本,看看外面:“太阳出来了,我去沙滩晒太阳,顺便游泳,一起去?”   “可是我没带泳衣来。”   “我已经请欧巴酱帮你准备好了,应该就在你房间衣橱里。”   “我也不会游泳哎。”   “不要紧。”正当五月以为他会说“我教你好了”、并对此满怀期待时,他说,“那你就看着我游好了。”   于是五月就翻了几只白眼送给他。   ====================================================================================   嘉兴城,温府。   水生把冯怜怜遣来的人引到凤楼的书房。凤楼正在书房门口喂鹰,一只体形修长的苍鹰威风凛凛地站在鹰架上,凤楼叫人取来两只活斑鸠,斑鸠兴许是察觉到危险,尚未靠近鹰架就在凤楼手上拼命扇动翅膀,惊恐啼叫起来。   来人是一直跟随在冯怜怜后面的小随从。小随从大约是不敢靠近这鹰,远远站定,报了冯怜怜的姓名,给凤楼行礼,看凤楼把斑鸠抛给苍鹰,又见斑鸠被苍鹰张口叼住,几口就生吞了下去,吓得连话都忘记了说。   凤楼把两只斑鸠都喂给苍鹰吃下后,水生端来面盆,凤楼净了手,接过递来的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头也不抬道:“你们姑娘遣你来,所为何事?有话直说,我忙得很。”   小随从左右看看:“能否请五爷入内说话?”   凤楼嗤地一声冷笑,拔脚往书房内去了。小随从紧跟在后,经过鹰架时,刻意绕开两步,生恐被鹰啄到一口似的。   到得书房内,凤楼站定,双手背在身后,问道:“何事?”   小随从从怀内取出一样物事来,却是一张欠条。他把这欠条理平,往凤楼面前亮了一亮:“这字,五爷可认得么?”   月唤的字,他怎么会不认得?毕竟,她的一手字,都是他教出来的。字迹过于工整干净,反倒透出几分稚气来,像是出自才习字不久的幼童之手。这样的字,除了她,别人也写不出。   凤楼不过才瞥见欠条上一枚血红手印及“共叁仟陆佰两正”、“欠债人钟月唤今立字为证”等字样,脑子里便即嗡嗡作起响来,额上青筋跳了又跳,咬牙半响,方冷笑问道:“不过才几日,她便又欠下你们三千六百两了?”   小随从恭敬答道:“正是。”生恐会被凤楼抢去欠条似的,忙小心收好了。   凤楼冷笑复冷笑:“你们姑娘,当真好胆量,连我姓温的人的银子都敢骗。”   小随从胆子不大,口齿却伶俐得很,恭恭敬敬说道:“五爷这个话,我们却不敢当。钟姨娘牌艺不精,手气不佳,打起马吊来,十有九输,怎么好怪到我们姑娘的头上?马吊是钟姨娘打的,欠条是钟姨娘写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来骗人一说?我们姑娘和钟姨娘向来交好,怎么会骗她?但有句老话,不知道五爷听说过没有?亲兄弟明算账,这么大一笔数额,非是三两五两,我们姑娘也是无法。”   凤楼大笑起来:“好,说得好!”   等他笑声止住,小随从又道:“我们姑娘说了,从贵府里头运三千多两银子出去未免太招人眼,传出去,倒要叫人说钟姨娘的闲话,最好给付银票,咱们两下里便宜。”   凤楼握拳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小随从假装咳嗽,不动声色退后两步:“五爷如若不认这欠条,也好办,小的去寻温老爷;温老爷如若不管,小的再去寻老夫人。听闻老夫人对钟姨娘甚是疼爱,必不忍心看她天天被逼债。小的告辞了,这便去给温老爷磕头请安去。”   凤楼喝道:“水生!”   水生忙进来,这个看看,那个瞧瞧:“五爷,有什么吩咐?”   凤楼咬着牙齿,缓缓道:“   作者有话要说:  去取三千六百两银票给他。” 第265章 265   水生接过凤楼给他的钥匙, 去书房里间开了箱匣, 取了银票出来,小随从瞧见银票时, 心下一松,长吁一口气,在裤腿上擦了一把手心汗水, 复又垂首躬身, 笑道:“五爷放心,我们姑娘交代过小的,这桩事情, 不得说出去与第二个人知道,小的时刻谨记在心。”   水生把银票交给小随从,小随从奉上欠条,连声称谢而去。凤楼收了钥匙, 拿着欠条,一脸阴沉地出了门,水生在门外已把这小随从与凤楼所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恐凤楼激怒之下,会对三姨娘喊打喊杀的, 遂追上前去,挡在凤楼面前, 笑道:“鹰还没喂完,五爷却要去哪里?”   凤楼心中烧着一团怒火,见状抬起一脚, 踹到他屁股上去,喝骂道:“老子去哪里,关你逑的事!滚开,不要挡老子的道!”   月唤这一天早早回到居处,独自用完中饭,又去院子里转了转,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屋山墙处发出来的一簇毛竹,与跟在身后的李大娘笑道:“这竹根是我和你两个人一同栽种的,因为去了京城,一口都没吃到,真是可惜。”   李大娘一乐:“刚栽下去的那几天,天天来念叨:竹子竹子快快发芽长大。念叨了许多天,谁料却没这个口福。你去京城后,下了几场春雨,发了好些笋芽出来,我那时回家去了,也没人来挖,都长成嫩竹了。明年咱们再栽,给你做油焖笋吃。”   月唤道:“好。”过一时,忽然笑起来,“日子过得好快,我进温家,已经整整一年了。”   李大娘亦感慨:“可不是。”   “你做的红焖凤爪却是好久没有吃到了,这两天若是有空,焖一锅来吃吃。”   李大娘想起她那会初进温家门的种种事迹来,不禁会意一笑:“这个还不容易,等下就去做,晚上就能吃到。”   月唤在小院里边转了转,葡萄架下坐了坐,看了看,随即回了屋子,叫静好沏上一杯茶来,坐在窗前认认真真地临字帖。字帖临了两张,凤楼来了,一脸阴沉。屋门虚掩着,他抬脚“砰”地踢开。厢房里躲懒的四春静好二人吓了好大一跳,急忙跑出来看。   李大娘袖着手,站在窗前,发愁道:“不好了,又要闹了,这两个人,唉。”   静好问:“这一回,是为了什么?”   李大娘忧心忡忡,担心非常:“谁知道?要么是为了新姨娘的事情?新人进门便进门,却又关我们姨娘什么事情?”   凤楼一脚踢开门,进了屋子,喝道:“钟月唤!”   月唤手一抖,热茶险些泼洒几滴出来,轻轻叹一口气,放下手中茶杯,低眉顺目地行至凤楼面前,唤一声五爷,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抱住他的双腿,仰面看着他,哽咽道:“五爷,是我错了,你杀了我。”   凤楼冷笑看她:“我还没说什么事情,你怎么就知道自己错了?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月唤眼中泪水慢慢流下:“……我初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输那么多,越输越是心急,便越是想捞回本,赌的也就越大……冯家姐姐原本说等到年底还清便可,谁料今天却又说急等银子用,我一时之间凑不出那么多来,求她宽限几天,谁料她又去找你……”   凤楼气极,不待她说完,把欠条往她脸上一丢:“钟月唤,你干的好事!”   月唤流泪不已,凤楼将她推开,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忽然想起一事:“从过年时起,你从我这里要去的银票已有一千之数,另有你在京城时所买的那些金银首饰,还有我平时买给你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光是这些加起来,大约也值三二千两银子,却为何还不出三千六百两的赌债?”   月唤迟迟不敢答话。凤楼暴喝:“也都输给人家了么!”   半响,月唤轻轻点头,两行眼泪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窗外偷听的李大娘如遭雷击,脸色霎时变了几变,也不说话,一手一个揪着静好和四春的耳朵,将她二人拉扯到厢房里,劈头盖脸一顿耳刮子打下去,耸起眉毛,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干的好事!我放心地叫你们两个跟在姨娘后头,却原来是两个活死人!死人,你们成天跟在姨娘后头都干什么去了!叫姨娘被人骗了那么多银钱都不知道!”言罢,又噼里啪啦打自己耳光,“我也是个老糊涂,日子过得□□逸,也没想到交代你们一言半语,首饰都是她自己收着,我竟然也没察觉到不见了……”   四春吓得呜呜直哭,静好眼内含着泪水,去拉李大娘的手,叫她不再打自己耳光,一边为自己小心辩解道:“姨娘和那冯怜怜那些人打马吊时,都叫我们几个伺候的人坐在外间喝茶候着,无事不必入内,她们几个打上几圈,就各自散去,天天如是,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我们在外面也没听到她们论输赢,说银子……我有时进去,看到牌桌的桌面上干干净净,还以为如今不赌钱了……是我们不中用,是我们没长眼睛!”   李大娘气得跳脚:“你们两个不顶用的死丫头,还有姨娘,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她看着不像糊涂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然有本事从五爷那里要了那么多的银票去……算上首饰,加上平时零零碎碎输给人家的,还有今天被人家讨债讨去的三千六百两……”   李大娘两只手伸出来,算了一算,吓得面无人色,不敢再想,又给了静好和四春一人一个耳刮子:“一个姨娘,打马吊输给人家成千上万的银子,传出去,叫五爷脸面往哪放?五爷的脸面也就算了,他从前闯的祸也不少。可是咱们姨娘自己怎么办?她今后在温家可还怎么立足!万一老太太生气,叫她收拾铺盖回娘家,或是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再也见不着五爷,她这一辈子,可不就是毁了?唉!说来说去,都怪你们两个死人,是你们不尽心尽责,是你们断送了姨娘的一辈子!”   四春和静好吓得啼哭不止,李大娘也淌眼抹泪,却是无法,眼下只有看凤楼怎么处置她了。   正屋内,凤楼暴怒,几乎想一脚踢到月唤屁股上去,喝问她哪来的胆子对他一再说谎,一再从他这里骗银子去赌钱,从他这里要银子时的聪明伶俐劲儿到了外头竟然一分都使不出,被人下套坑到这个地步。他温家几家铺子还有田庄,这一年里的大半年,就算是为那冯怜怜忙活了。被人下套坑银子是一个,想他温凤楼,打从生下来,还未吃过这等闷亏,叫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月唤始终哭哭啼啼,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却死死双手抱住他的腿不放。他掰开她的左手,她右手便缠过来,怎么也推不开。缠在他身上的手臂及身体簌簌发着抖,面色惨白,眼泪流了又流。这副害怕已极的模样儿,不像是装给他看的,况且牙齿也在战抖抖的捉对儿廝打。这个样子也装不出来,显见心里是真的恐惧又伤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半响,终于叹一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还记得我先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冯怜怜那等人如何能够相信?钟月唤,你现在是怎么了,外面随便什么人的话你都肯听,却为何偏偏不愿信我的话呢?”   说到这里,不无失望地叹一口气,说道:“而且,你看看你,和冯怜怜那样青楼出身的货色成天厮混在一处,打马吊,说谎话,千方百计要银子去赌,一言一行,无不俗气透顶。现在的你,和外面的庸脂俗粉又有什么区别?从前的那个妹妹哪里去了?”   月唤紧紧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说道:“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   不待她说完,凤楼鼻子里已嗤地笑了出来,继而摇头道:“无需多言。要知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烂赌成性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冷冷看她一眼,“钟月唤,你真是让我失望,不是说你输银子,而是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月唤软软瘫坐在地,慢慢拭去脸庞上的泪水,惨然笑道:“这一段日子,我每天总像是发烧一样,自己说的话,自己做的事,全然不像是我自己。自己也觉得羞愧,夜里有时会难过得睡不着觉,可是却又对自己无能为力……总之,我既已犯下大错,自己也没脸继续留在温家,求五爷准我出家,从此后,我……”   话未说完,凤楼扬声大笑起来,睥睨她道:“几千银子固然不是小数目,但削发为尼却还不至于。寺庙庵堂,本是一心向善之人的修行之处,而非你这种赌徒的避难之所。但若说起来,我也有错,错在不该一味信你。你从今后就在自己屋子里呆着,哪里都不必去了。”   月唤眼泪汪汪道:“就是老太太那里,也不准我去了么?”   凤楼头也不回:“不必了。”   他身后,月唤幽幽问道:“你新姨娘进门那日,我也不必露面么?”   凤楼闻言,身形顿了一顿,半响,回身道:“没我的话,你哪里都不准去。”   “我跟你的第一天,便晓得你家中已有妻妾,更晓得你风流成性,所以不管你怎么做,我也没有资格说你一句欺心负义。只是,有了新人,旧人便可这般对待么?”   凤楼身形定住,回身看她,良久,方咬牙道:“败家子儿!自己被关的原由,自己总知道罢!”   “……”   凤楼喝道:“自己说出来!”   月唤垂首,轻声道:“……不该爱银子,不该打马吊,不该和姨娘们厮混在一起,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拿你银子出去赌,以至于被人家骗。”   凤楼发怒:“败家娘们儿,这会竟又聪明了!”气得一拳捶在树干上,晃落一片树叶,惊起树梢顶上蹲着的两只喜鹊。 第266章 266   凤楼在外大发脾气, 月唤跪着, 厢房内躲着的李大娘等三个人又是忧愁又是害怕,却没胆子出来劝说个一句半句。   凤楼把跪在地上的月唤上下打量了几眼, 方才说道:“现在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蠢蛋一个。”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李大娘在东厢房淌眼抹泪到现在, 这个时候终于松一口气, 双手合十,对天遥拜,口中喃喃说道:“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五爷雷声大雨点小,来的时候,那个脸色,我看着都心惊肉跳, 恐怕他会动手打人,叫我心里头担心得要死……我就晓得,他怎么可能对咱们姨娘下狠手?天大的一桩事情, 训个几句,关上几天也就算完了……别说成千上万的银子了, 哪怕我只败掉一个零头,孩子他爹也非得拿把菜刀把我给劈了。”   李大娘说到这里, 想要笑,转头看见四春和静好还在旁边跪着,忙拉下脸, 喝斥道:“你们两个死人算是躲过一劫,五爷气头上,没想到发落你们两个。还不起来去洗脸,打点精神伺候着?往后可给我长点心!要是再敢这样马虎,不要说五爷了,我就先饶不了你们!”言罢,忙忙的跑去看月唤去了。   月唤仍旧跪坐在地砖上,脸上泪痕犹在,眼神凝滞,人看着呆呆的,李大娘本已打好腹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劝诫她,埋怨她。眼见她这个样子,又觉心疼不已,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话还未说,自己眼泪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这是怎么说?姨娘这阵子怎么专门说傻话做傻事?那么大一笔银子,要是我,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要吓死了。”   把月唤扶到床上去坐好,看着她的脸,正色道:“姨娘,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生五爷的气,故意输银子给人家,好以此来气五爷,让他心里不自在?”   月唤一怔:“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大娘道:“我也是女人家,我也是打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你这样做,除非是因为这个缘由,旁的也说不通,常和你打交道的那些姨娘们我是见过的,哪里就聪明到能从你这里赢去大把银子的地步了?”   月唤忽然抽泣出声,把头埋到她胸前去,伸手环住她的腰,道:“我心里难过死了,也后悔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件事情,求你不要再提了。”   李大娘也恐多说,她心里太自责,万一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到时可就哭也来不及了,忙道:“好好好,这件事情,我以后不会提起第二遍,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两件事。一,你不准想不开。二,从今往后,也不准再摸马吊牌了。”   月唤当即应下:“知道了,不会想不开,马吊再也不打了。”   李大娘听她这样说,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与她推心置腹道:“这桩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五爷必定会压下来。等四姨娘过了门,老太太总要把家里人都叫过去见个礼,认识一下,你到时打扮打扮,见着五爷的面,找个机会,向他赔个不是,软话说上几句,他也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我知道,他对我总是狠不下来心的,更不会当真关我一辈子。”   “你既然知道五爷的心,便不该这样对他。听我的话,下回见着他……”   月唤正听着,忽然笑了起来,李大娘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这孩子,是不是真傻了?”   月唤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是我阿娘和我娘以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也不生我的气,还一心为我打算。”   李大娘倒叫她说得又哭了出来:“你明白就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你在我眼里,就跟我自己家的孩子一样,看你做错事,我能不急?我能不怕?从前我还想着,你讨五爷和老太太喜欢,我们也能跟着过好日子。现在我也不求自己过好日子了,我只求你安安稳稳,跟五爷好好过下去,我就千恩万谢了!”   月唤伏在她怀中,轻声问道:“李大娘,你既然帮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么,要是日后我再犯错,你还会原谅我么?”   李大娘诧异道:“你还要犯什么错?”   月唤抱住她:“我就说说。”   凤楼走后当天,院子里即刻新来了个婆子,婆子还带着铺盖,也不问人,东西厢房看看,见西厢房内还空着一间屋子,自顾自把铺盖搬过去,收拾安顿好后,就搬了个杌子坐在门旁做针线,不说话,也不挪窝。月唤只要一跨屋门,哪怕是去净房,她的一双小眼睛就会瞬间来神,警惕地跟着月唤的身影转动。   六月初八,许夫人到温府来探望老太太,坐了半天,不见凤楼,因问道:“老五呢?”   一旁伺候的香梨道:“他又没什么事情做,带着鹰和狗进山去了。”   许夫人道:“老太太病着,也不来跟前伺候着,陪着说说话。”   老太太忙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来?他早晚两次来磕头请安,一次不落,他老子都没他来得早。别看他吊儿郎当的,我们家,其实就他侍奉我老太太最用心,也就他最靠得住。”   许夫人知她向来护短,却仍旧作出吃醋到不行的样子,撇嘴道:“老太太的心都偏得没影了,让人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笑道:“你也别酸,你是泼出去的水了。你哥哥着三不着两,老二又不在,有什么事情,我自然还是要指望老五的。”   许夫人又问:“怎么这一阵子也不见月唤?是不是生了我这个做姑母的气,不愿见我了?”   香梨笑说:“我们家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小姐的,小姐快别这样说。她是生病了,昨天从铺子里回来后,说是中了暑气,五爷叫她好生躺着,不叫她出门,也叫我们不要去扰她养病。”   许夫人慢慢笑起来:“我看生病是假,生气是真。只是不知道,她生的是老五的气,还是姑母我的气。”拉过香梨的手,夸道,“我现在看看,还是香梨你这孩子好,识大体,懂事理。听说新人的居处和一应摆设都是你帮忙收拾的?”   一般没什么事情,这许夫人成天都不拿正眼看她的,今天忽然把她一夸,香梨再是稳重的性子,也不觉得意起来,骨头不禁就轻了几分,遂礼尚往来,忙也奉承她道:“哎呀,这其实都是小姐为我们五爷、为我们温家着想的一片心,我心里头明白着呢。”又道,“我做的这些,原都是本分,便是跑断腿,便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欢喜的。至于月唤妹妹么,她和我们五爷原就不同,生气也罢,生病也好,旁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许夫人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她若有你……”   正说着,老太太把手中盖碗往桌上一顿,叹口气道:“她是心里有老五,才生病了的。”   老太太这话一出口,许夫人还没觉出什么,香梨却已变了脸色,手心微微出了些汗,拿帕子拭了拭,笑道:“在这上头,我就比不上了她了。我心里藏着一个老太太,旁的人就没地方放了,也是我不好。”   老太太笑道:“你也有你的好,不是说你不好,将来我一脚去了,你在这个家里头怎么办?平时也该对老五上点心,我冷眼看下来,见你们两个说话都客气得跟客人似的。”   香梨忙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心里觉得老大没意思起来,默默坐了一坐,找个由头,忙忙的走了。   到得外头,拿帕子擦拭额头和手心,碧瑾看她脸色像是不太好的样子,忙问:“姨娘怎么了?”   香梨叹一口气,说道:“我们做姨娘的,日子真是难熬。”领着她走出老远,忽然问道,“你那门亲事,你爹娘到底怎么说?”   碧瑾低头:“也没怎么说……我爹娘有点看他不上。”   香梨道:“是你自己看不上罢?回去叫你爹娘应下吧,虽然家里穷了点,人也老实了点,但总好过我,成天看人脸色过日子,有什么意思?你成天跟着我的,我过的什么日子,你都看不到么,还非要走我的老路?”   一主一仆絮絮说着话,走到二门边上,忽见温老爷迎头走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步履踉跄,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老岳,老岳一连迭声地喊:“老爷,老爷——”   香梨躲避不及,忙站到一旁,垂首行礼,温老爷走近,忽然止步,问道:“你还不赶紧走么?”   香梨打从进门,和温老爷说过的话也没超过三句,她们这些人,向来也不被放在眼里的,今天忽然见温老爷与自己搭腔,不由得就是一愣:“我去哪里?”心想莫不是也中了暑,热糊涂了罢,偷眼去瞧,果然见他面色灰白,胡须抖颤,眼珠子通红,只是看着不像中暑,倒像是中了邪。   温老爷哈哈大笑,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下:“我温家要破了!还不赶紧走?哈哈哈!”一阵风似的奔往老太太那里去了。老岳追赶不及,连连顿足。 第267章 267   凤楼这天又带着鹰和狗进山, 在山里转了一天, 上半天没什么收获,山鸡野兔都没打到一只, 便又领着人往深山里去。一傍晚逮到许多野物,心内颇觉得意,傍晚打算打马回府时, 却迷了路, 在山里东转西转,终于得以出山时,天早已黑透, 这个时辰,城门也已关了,城里是回不去了,就在山脚处的一家山民家中借宿一宿。   次日, 早起在山民家中胡乱吃了喝了一碗米粥,带人急急回城,怕的是老太太担心, 也怕被父亲训斥。快马加鞭回到城中,到得府门口, 却见角门处不断有生人进进出出,心下不觉诧异, 问水生道:“今天是初几?”   水生道:“今天初九,离四姨娘进门还有三天,五爷放心, 没耽误。”   凤楼气得笑了,一马鞭抽到他背上去:“混账东西,就问你一句,倒有这么多屁话!要你痛快说的时候,又不说了!”   一行众人到得门口,还未及下马,却见角门内出来一个人来,正是鸡鸣他爹老岳。老岳一向稳重,便是家中着火,也不见得慌张的性子,今天却一脸的张皇,看见凤楼,一喜,却又落下泪来,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凤楼大腿,哽着嗓子道:“五爷,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咱们家不好了!”   转眼看见凤楼身后的鸡鸣,上前去一把拉下来,反手就是一耳光:“混小子,五爷爱玩爱去外面跑,你们便该劝着些!我当初把你送到五爷那里当差时,是怎么交代你的?我说的那些话都忘光了么!”   凤楼翻身下马,将老岳喝止,问道:“怎么不好了?”这时才看清适进入府内的几个人中有一个是常来走动的大夫,大夫步履匆匆,手拎药箱,身后还跟着个小童子。当下一慌,问道,“莫非是老太太不好了?”   老岳道:“老太太是不太好,老爷也晕厥过去两次。”   鸡鸣听他爹这番神色,心里害怕,嘀咕道:“就因为五爷昨晚没回府?至于么?”   凤楼但觉手心冰凉,缓缓问道:“是京里二哥出了事么?”   老岳流泪道:“是二爷。二爷他押运的五十万两饷银被盗贼抢了!二爷的家被抄了,夫人及哥儿去了!”   凤台走了丁太师的门路,送了许多礼出去,终于如愿以偿,揽到了押运饷银的差事在身。凤楼南下不久,他便也动身前往云南去了。他身为钦差,沿途所经州县,官员们无不小心巴结奉承,穷的地方招待吃喝,迎来送往;富的地方,送银子送礼物。他端着钦差的架子,沿途索贿,行李日重。走了一个来月才到贵州地界内,眼看着就要到云南了,却不曾想出了事,押运的五十万两饷银被盗贼给劫走了,一两不剩。   凤台虽不领兵,但因为押着饷银,手底下却也有三二百兵勇,他一路想方设法搂银子,兵勇们看在眼里,也有样学样,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可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被盗贼抢的那一天,他被贵州知府请去府衙里头喝酒听艳曲儿,留下看守饷银的兵勇们见他不在,便赌钱的赌钱,开溜的开溜,结果装有饷银的辎车叫盗贼们略施小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就给赶走了。   凤台坏了事,原先那些与他称兄道弟,送他银子的那些官员们这时却纷纷上本弹劾起他来了。墙倒众人推,不过几日,连他夫人东哥儿谋害姬妾性命的事情接二连三的都给抖搂了出来。   凤台玩忽职守,沿途索贿于各州县,依律当斩,所幸朝里还有从前收过他好处的人替他说情,其中丁太师父女出力颇多,他最后没被问成死罪,只判了个流放云南,倒不远,出了贵州就是,却省去了长途跋涉之苦。   凤台命是保住了,京里的府邸却被炒了,抄出银子四五万两,字画古董无数。本朝二品大员的年俸也仅得一百五十二两,他一个六品的官儿,家中竟然这般富有,叫抄他家的官员咋舌不已,眼红不已。恰好这些人个个也都是贪的,这里藏一点,那里匿一点,经一众人瓜分后,最后呈上去的清单上,银两少掉一半,于凤台而言,倒是因祸得福,没有因此多出来另一桩滔天罪行来。   抄家之前,东哥儿提前得到消息,想自己夫妇二人钻营多年,却未曾料到竟会一败涂地至此。又想凤台他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识不得芝麻,辨不得菉豆,在云南那种天荒地远的边鄙烟瘴地又能支撑多久?到头来只怕落一个客死异乡的下场。而自己善妒阴毒的名声业已传遍京城,娘家害怕引火上身,不愿再管自己。没了娘家撑腰,将来即便凤台能够活命,得了机会,在有生之年回到京城,他如何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与自己扮恩爱夫妻?   东哥儿一生好强,岂能容忍自己沦落到那个凄惨地步,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夜里搂着两个哥儿哭了许久,到得夜半时分,趁两个哥儿熟睡之际,狠狠心,一个一个亲手扼死,又把两具小小身体搬放到一头,并排放好,盖上被子,再去寻来一根麻绳,把自己也给吊死了。   古今往来,遇上抄家这种事情,便是死上几个人本不足为奇,但母亲走投无路,亲手扼死两个幼子的事情却是开天辟地以来罕有的人间惨剧。一时间,东哥儿母子三人自尽的惨事传遍京城,甚至于连居于深宫的太后也听闻了她母子三人同赴黄泉之事,与几个妃嫔很是洒了一把眼泪,皇帝去请安时,太后又与他说起此事,连连道:“惨,惨哪。”   因为东哥儿及两个儿子的惨死,太后仁慈无量,圣上又是孝子,不忍见太后落泪,遂命已经流放到云南的凤台将功赎罪,命他领兵前去征讨山贼,将那五十万两饷银追回。   凤台留得一条命在,免去流放之苦,心内殊无一丝喜意。他只懂得官场上那些钻营巴结、搂银子的招数,叫他去领兵,他哪里领得来?追不回饷银,到头来还不是死路一条?爱如珠宝的两个幼子也死于毒如蛇蝎的嫡妻之手,他便是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   五月回自己房间,果然在衣橱里找到一套三点式泳衣,之前挂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还以为是泽居优忘在房间里的,原来是欧巴酱为她准备的。除了泳衣,还有潜水镜,防晒霜,沙滩鞋与遮阳草帽,一应俱全,而且都是小号,她的尺码。   换上泳衣,外面套上衣裙,去一楼前台跟百合要了只游泳圈,回房间拿上防晒霜和雨伞等,再去敲泽居晋的房门。   泽居晋已经换上泳裤,拿上太阳镜,带她走捷径去了海边。在他房间旁边,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个有条通道通往海边,不必经过一楼大堂。   两个人下了窄窄的木楼梯,走到海边,五月把鞋子一脱,遮阳草帽一丢,赤脚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像一只俊俏灵敏的小燕子。泽居晋就在边上笑着看她。   不远处有几个人在一张阳伞下烧烤,其中一个男人扬声喊道:“喂,泽居,过来!”   泽居晋过去打招呼:“香川桑。”   叫香川的男人抛过来一罐啤酒,泽居晋道谢,把太阳镜摘下,放到桌上,拉开啤酒的拉环。   香川又拿起一只血淋淋的刺贝,舀了点酱汁浇上去,递给他:“拿去。”   泽居晋喝啤酒,却拒绝刺贝:“这个就不用了,谢谢。”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一口东京口音让人尤其不爽!”一言不合,香川就发起火来,“我的话也敢不听了?非逼我咆哮不可是吧!”   泽居晋面有难色,勉强把刺贝给接了过来。香川命令道:“少废话,吃了!”   泽居晋苦笑。五月坐在太阳伞不远处的沙滩上,给胳膊腿儿涂防晒霜,顺便看看笑话。见泽居晋一脸无奈到爆炸的表情,心中暗笑,正准备去英雄救美,帮他把刺贝解决了,却见他走开几步,向一个正在海边做热身动作的眼镜男招了招手:“龙也,过来一下。”   叫龙也的眼镜男忙跑过来鞠了个躬,笑嘻嘻道:“泽居桑今天也下海?”又给太阳伞下的香川行个礼,“香川桑,好久不见,今天休息?”   “啧,身体都站不直,行礼都不会了么!”泽居晋啧了一声后,龙也慌忙站好,把手贴放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给几个人重新鞠躬行礼。   泽居晋把刺贝递给他:“给你的,拿去。”   龙也的眼睛在血淋淋的刺贝上转了一转,为难道:“我女朋友等下会过来和我一起游泳,搞不好要亲个嘴什么的……这玩意儿实在吃不下去……”   泽居晋搂住他肩膀,圈住他脖子,手上稍稍用力,居高临下地睥睨他道:“道端龙也桑,作为一个可爱后辈,前辈的话不听也可以?嗯?”   龙也嗫嚅:“可是,我只和泽居桑一起学过一个暑期的冲浪……”   “一天的前辈也是前辈,吃了!”   龙也眼含热泪,把生刺贝囫囵吞咽下肚,闭上眼睛,不无苦涩地回味嘴里的血腥味儿。泽居晋这才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亲切地笑问:“怎么样?味道还不赖吧。”   “是,是。”龙也苦着脸鞠躬道谢,“味道十分之妙,谢谢前辈的关爱。”   泽居晋颇为满意,把喝剩的啤酒也递给他:“是个好青年,前辈会一直疼爱你的。可以了,等女朋友去吧。嘴,今天就不要亲了。” 第268章 268   龙也拿着啤酒走后, 泽居晋转身对阳伞下的香川扬了扬手:“我去晒个太阳, 香川桑请慢用。”   香川一边稀里呼噜地吃刺贝和烤鱼:“喂,太阳镜忘记了。”递给泽居晋之前, 拿在手里看看,“什么牌子的?”   “dolce gabbana。”   “泳裤呢?”   “adidas。”   香川手中烤串一丢:“那么沙滩鞋呢?!”   “这个有点记不得了。”   “记不得不会看!”   低头看了一看,答说:“应该是puma。”   香川转眼又看见他手上的腕表:“那个呢?总不会也是外国牌子吧?”   “……blancpain。”有点不耐烦了, 开始捋头发。   香川很生气的样子, 大力捶桌子:“什么什么?!听不懂!”   “潜水用腕表而已。”   “啧啧啧,所以我就对你看不顺眼,号称福井人, 却一口东京口音,这也就算了,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衣服鞋子乃至手表全都是国外的牌子!唉,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我说泽居, 今后要支持我们国产货才行。”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啤酒,又拍桌子,气愤道, “还有女朋友也是!听说昨天带了个外国妞回来?这样可不好!我们日本妞这么多,这么好, 这么温柔,就比如百合……喂, 百合,快过来!有烤鱼吃!”   女痴汉百合好不容易忙完工作,追到海边来, 嘴里叫:“晋酱,我来给你涂防晒霜啦——”   香川指着远处跑来的百合,教训后辈泽居晋:“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日本妞!多温柔?多温婉?多么漂亮!”等百合过来后,递给她一串烤鱼,然后竖着眉毛冲泽居晋喝道,“我简直要被气死了!老规矩,自己看着办!”   泽居晋一脸的生无可恋,慢吞吞地趴到地面上去,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在大太阳底下做起了俯卧撑。   五月全程开启路人甲模式,在一旁看笑话看到现在,见泽居晋脸上跟吃了翔似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偷偷闷笑出声,香川这时终于注意到她:“啊咧,这是哪位?”   五月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指指地上做俯卧撑的泽居晋:“昨天跟他过来的外国妞,不好意思。”   “欸?!日语都听得懂?”香川明显吃一惊,手里一串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啪”地掉地。   “当然,日语一级来着。”   “失礼失礼!虽然不知道一级是什么等级考试,但听上去很厉害的感觉,搞不好水平在我这个日本人之上。”在沙滩裤上擦了把手,伸过来和五月握了一握,“小生香川直树,在附近的若狭湾青少年自然之家任饲养员一职,幸会幸会。请问……”   在做俯卧撑的泽居晋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忙里偷闲说:“叫她sa酱好了。”   五月说:“请多关照。”   “sa酱哪里人?在日本工作吗?”   五月笑:“中国人,在上海工作,做翻译。”   “真是太厉害了。”香川由衷赞叹,“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的公司里面工作,而且还是翻译,真是了不起,小生自愧不如,惭愧惭愧。”   五月被他夸得脸红:“哪有这么夸张。”   百合插话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对。”香川点头,“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也在大阪闯荡过,知道大城市生存不易。话说,我学校毕业后,不想在小地方虚度一生,就辞别我爸爸他老人家,只身一人去了大阪,在一家不动产中介公司找了一份工作,结果才干了半年就撑不下去了。从早到晚出去发传单,拉客人,但还是完不成指标,天天被课长骂。半年之后,身体就出了毛病,整夜整夜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头发几乎掉光,而且不敢见人,再后来……”   泽居晋三十个俯卧撑已经做完,站起来擦手擦汗,一边替他总结说:“再后来就成了神经病。”   百合补充:“对,在若狭湾一带很有名气。”   五月转着眼珠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笑不敢笑。   香川又点头,以示百合和泽居晋所说属实,指着自己脑袋说:“就是这里,压力太大,导致这里出了毛病,后来就爱上了吃玻璃。美味是一方面,论起这玩意儿缓解压力的效果来,只能用拔群二字来形容。每天出门时,在包里放好几块玻璃,见客人或是听课长训话之前,先要嚼一上块,否则顶不住。”   五月:“……”   泽居晋颇为热心地指点她说:“可以请他吃给你看。”   百合就负责补充:“对,香川桑人很亲切的。”   和香川一起烧烤的闲人也围过来,拿出手机,一脸期待:“香川桑,录下来没问题?想拿回去给家里几个小崽子看看。”   香川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没有碎玻璃……自从回到我们福井后,毛病全好了,就再也没有吃过了。而且,我也不是随便什么玻璃都吃的,首先要透明无色……”   五月头上三条黑线外加瀑布汗。一个两个,都是些什么人?   香川找了一圈,没找到碎玻璃,颇有些扫兴。邀请五月说:“我们若狭湾青少年自然之家,有兴趣去看一看吗?”   她请示泽居晋:“我可以去看看吗?”   泽居晋摆手:“去吧去吧。”   若狭湾青少年自然之家就在六七百米开外,走走就到。其实就是一家小型水族馆,里面养着周边海里出产的各种生物,共有两个楼层,一楼可以买小鱼苗喂大鱼,还有一个touch pool,里面养着海星寄生蟹等,五月挤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抓了看,看了抓。   二楼则是则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缸,除此以外,还展示有古代人所用来打渔的渔网,运输鱼用的扁担和竹筐等。水族馆面积不大,鱼的种类却很多,挺有看头。   五月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香川跟在她后面为她讲解,对每一种鱼都如数家珍,看得出来,其人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份工作,并以这份工作为荣。   五月感慨说:“真是有趣的地方,在这里工作肯定很开心吧。”   香川得意道:“那还用说,我们地方很小,但在小朋友里面很有人气,是若狭湾必来的景点之一。泽居小时候每到暑假过来,天天都和他妈妈到这里来玩耍的。”   “香川桑和他一起读过书?”   香川笑起来:“怎么可能?他在东京一路读到大学,我在可是连东京都没去过的人。”   五月诚心请教:“香川桑对他发号施令,难道不是他的前辈么?”   香川眨眼:“我爸爸他老人家是这一带很有名的冲浪教练,托他老人家的福,我从两岁起就开始独立在海里游泳了。现在想想,我没被淹死,也没被海浪卷走,真是多亏了八百万神明的保佑……至于泽居那家伙,他跟我爸爸他老人家学过游泳和冲浪,我爸爸不在的时候,都是我指导他们的。在这一带冲浪的家伙,见到我,哪个不得恭恭敬敬行礼?我说的话,谁敢不听?一句不听,马上给他丢到海里喂鱼去。”   五月嘻嘻笑:“这样啊,还以为香川桑和他是同学呢。”   “我怎么会和那么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做同学?”   “香川桑那么讨厌他,就因为他不支持国产货?”   香川想起外国妞的言论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嘿笑了起来:“我这样说,纯粹是因为看他不顺眼。首先,那家伙是个假冒福井人的东京人。其次,还是个变态。他从小时候起就和我们这些人格格不入,不玩泥,不爬树,不捉鸟;身上衣服总是干净整齐,和人说话彬彬有礼,从没听他用错过一次敬语,皮肤也永远白白净净。钢琴会弹,英语会说,在公司里不仅能够顺顺利利干下去,年纪轻轻便出人头地……明明是东京大阪那种地方才会出产的变态,竟然好意思声称是福井人。”   五月点头:“也是哦,这样一想,的确是有一点。”   神经病香川遇见知己,心情很是激动:“对吧,我们若狭湾这一带哪出过他这样的变态?所以一看见他,我就生气,就忍不住要唠叨他几句。”   “可是,明明生在东京,长在东京,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福井人呢。”   “我猜,大概因为他是个变态吧。”   香川说话太有趣,五月嘻嘻哈哈,乐不可支。   香川说完泽居晋的坏话,问:“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有时间的话,应该会来的吧。”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神经病香川和她话说得投机,送她一罐桃子味的果汁饮料和一小袋薯条,鞠躬把她欢送到门口:“丸子和太郎情绪有点不太稳定,刚刚好像又打了一架,我要去劝解劝解,让他们早日和好,和平相处。恕小生不能远送,sa酱一路慢走。”   五月抱着他送的饮料和零食,一边向他挥手:“去吧去吧,代我向丸子和太郎问好,说我有空再来看它们。”   丸子是一条八目鳗,太郎也是一条八目鳗。   和香川告别后,五月原路返回,路上经过一大片森林,看到有人带着小孩子在森林的空地上露营或是烧烤。她用吸管喝着饮料,慢慢走着,心内暗叹,真是好地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回到山椒庄后面的那一片海滩,看见泽居晋正枕着手臂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百合抱膝坐在一旁,痴痴迷迷地看着他笑。   五月走到他身边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向他汇报这一天以来的感想:“哎,泽居桑,感觉山椒庄的人和周围邻居们都很可爱呢,这一带每个人都这么可爱吗?”   说话时,把香川送她的零食撕开来吃,口撕得太大,两根薯条掉落到泽居晋脸上,泽居晋捡起来一看,气得一下子从沙滩上坐起来,拉着一张脸训她的话:“又随地乱丢垃圾了?捡起来!这里的沙滩,一丁点儿都不许你污染!”   “我忘了,还有个一丁点儿都不可爱的人在这里,捡就捡,哼。”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人发邮件,经常自称“小生”。   …………………………………………………………………………………… 第269章 269   五月坐在沙滩上吃零食, 百合回去工作, 泽居晋下海,游得很远, 从沙滩上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的程度。   这里的一片海甚美,海水湛蓝清澈,几近透明, 鱼群与海底的贝壳残骸清晰可见, 海面上偶有沙鸥掠过。   五月悠哉悠哉吃喝好,垃圾小心收好,外面的衣裙脱掉, 穿着欧巴酱为她准备的挂脖三点式分体泳衣,潜水镜戴在脑门上,拎着游泳圈,高喊一声:“大海, 我来啦——”一头扎到海里去了。   暑期已过,海里现在游泳的人不多,附近只有道端龙也和他的女朋友在戏水。五月躲在水里, 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观察半天, 也没见他们亲嘴,遂作罢, 自己玩自己的了。   她不敢往远处游,就在浅水区域里划来划去,扑通来扑通去, 追追小鱼儿,捡捡贝壳,晒晒太阳。好不自在快活。   太阳大,海水被晒得温吞吞的,在浅水区域里,像泡温水澡似的。正闭着眼睛仰躺在水面上晒太阳,忽听身边有水声,接着额头上就多了个凉凉的东西出来,她睁开眼睛,把额头上的东西拿到手里,是一只漂亮的橘红色海星。回头一看,泽居晋站在她身后冲她笑:“真不会游泳?”   “骗你干嘛。”   “山东不也有海?”   “可我家后面只有小水沟。”   龙也和他的女朋友在海里抓到一堆海胆,跑到沙滩上,不知道找什么工具把海胆壳敲破,你一只我一只地生吃了。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尽情放飞自我了。   五月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想不想要?再深一点的地方有很多,带你去抓。”   五月紧紧抓住游泳圈,惊恐道:“我不去。”   泽居晋招呼沙滩上的龙也,叫他把橡胶手套丢过来,戴好,推着五月的游泳圈,向远处的海面游去。五月在水中身不由己,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他推到脚够不着地的深水区域了。她起初还惊叫连连,这个时候吓得屁滚尿流,跟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泽居晋手臂,他动一下,她就尖叫一声,恐怕淹死在海里。   游得距海岸很远了,泽居晋停下,示意五月深吸气,然后拉着她的手向海底潜去。头顶也没入水中时,五月睁大眼睛,努力去看。   海面上有风,会根据风的大小,泛起或大或小的波浪,但海底却是一片宁静。这里的海水要比浅水区域凉,但一样清澈。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啦,缓缓移动的水母群啦,珊瑚啦,水草啦,全看得一清二楚。在岩石的缝隙之中,则挨挨挤挤的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胆和鲍鱼。五月看见,兴奋起来,努力伸手去够,被泽居晋拉住,她就指着其中两只超大个的,示意他去抓上来。   两只海胆到手,泽居晋拉着五月重新游上水面。五月吐出一口海水,嘻嘻笑道:“好有趣,两只不够吃,再捉两只吧,晋酱。”   泽居晋笑:“好啊,sa酱。”   她开心不已,紧紧抓着泽居晋的手臂,嘴巴没入水中,喝一口海水,再“噗”地吐出来。再喝,再吐。跟鲸鱼似的。   泽居晋看着她的脸不住闷笑,终于还是腾出一只手,把她眼睑下两团化开的睫毛膏的黑印子揩掉,然后把两只海胆交给她拿着,教她捏住最长的两根刺,以免伤到手。   五月捏着两只海胆的刺,兴奋大叫:“海胆君,我来啦,等着我——”两个人同时深吸气,再次潜入海底,这次除了海胆,还抓了两只鲍鱼出来。于是人手两只海胆和一只鲍鱼,跟连体婴似的,并排向海岸游去。   快到岸边时,一个大浪拍过来,五月忽觉胸前一凉,吓了一跳,以为泳衣被海浪冲跑了,低头去看,没冲跑,脖子上一根细细的带子还好好挂着,谢天谢地。就是背后一根被冲开,泳衣散开,飘在水面上而已。当下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泽居晋的眼睛。他看上去有点吃惊,想笑却又不得不极力忍住的样子。   她尖叫一声,丢掉海胆和鲍鱼,推开他的手,伸手遮挡在胸前,扭头游走,留下一个光溜溜的背影。   游到再远一点的地方,钻入水中,仅露两只眼睛在外面,在水里把带子在背后紧紧打了个结,再次钻出水面时,泽居晋已经上了岸,并把她丢在水里的海胆鲍鱼和海星也都捡了上去。   回旅馆的路上,她人有点蔫,无精打采的。泽居晋问她怎么了,她踢着柔软细碎的沙子,不出声。   再问,她闷闷道:“不怎么。”   又一次问,她突然叹起气来,有气无力道:“要是去东京的话,这个时间,我只怕已经在逛浅草寺了。唉,好想去浅草寺逛,我明天还是去东京好了。”   泽居晋不论和她说什么,她只是叹气,惆怅莫名。   过一会儿,却又自言自语说:“啊——好想变成一道闪电。”   “为什么是闪电?”   “如果看见一条缝隙,不用费力,一下子就可以钻进去了啊。”眼泪水流出两小朵,偷偷擦掉。   泽居晋看她这样苦恼,没办法,只好安慰她说:“放心好了,什么都没看见。”   她脸马上红了,冲他嚷嚷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你已经看见了!”气恼得眼泪水又流了好几朵出来。   泽居晋睁眼说瞎话:“我是靠猜的。”并向她再次保证,“真没看见,不骗你。所以放心好了。”   她看他态度诚恳得不得了,有些半信半疑起来,心想也许他真的没看见,于是再一次确认:“真没看见?”   “嗯,真没看见。”   “不骗我?”   “不骗你。”   “你保证?”   泽居晋举手:“我保证。”说完转脸暗笑,再回过头来,脸上一本正经。   因为他的样子不像作假,她这下完全放心了,又高兴起来,眼睫毛上还挂着眼泪,蹦蹦跳跳到他身边,帮他拿手上的东西:“海胆怎么吃?敲开来直接吃,还是做寿司?”   两个人在门口冲掉沙滩鞋上的沙子,到大堂入口处换上皮拖鞋,拎着海胆鲍鱼进了厨房。山椒庄不包客人中饭,客人白天一般都下海或是去景点观光,也不会留在旅馆里。这个时间,整间旅馆安安静静,大堂里只有两个六十多岁的年老欧巴桑在给客人拖鞋消毒。   欧巴酱从厨房走出来,问:“中午我们吃寿司可以吗?”   五月把抓来的海胆和鲍鱼拿过去,喜滋滋道:“欧巴酱,这个是我和泽居桑两个人抓的哦,请帮忙料理一下。”   回房间拿上换洗衣服,去一楼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吹干头发,去了厨房。欧巴桑已经把寿司米饭和生鱼片都准备好了,叫她和泽居晋排排坐好,倒了两碟鱼生酱油放在二人面前,说:“贤人桑去弹子房了,欧巴酱亲自握寿司给你们吃。”   挖过一团拌好的米饭,在手里团了团,握了握,挑起一点芥末点在米饭上,再取过旁边备好的生鱼片,压住有芥末的那一面,一只寿司就好了。泽居晋连筷子都不用,用手拿起来,沾一点点酱油,整只丢进嘴里去。   欧巴酱笑着和五月说:“晋酱喜欢吃寿司,小时候每到夏天过来,最喜欢坐在厨房里等我或是贤人桑握寿司给他吃,就坐在这张桌子前。”   第二只金枪鱼寿司握好,欧巴酱说:“啊——”五月忙张嘴等着,欧巴酱反拿寿司,给金枪鱼片上沾了点酱油,一整只塞到五月嘴里,笑道,“sa酱以后有时间可以经常过来,欧巴酱也做给你吃。”   五月飞快地瞟一眼泽居晋,鼓着腮帮子嘻嘻笑说:“好的,欧巴酱。”   各种生鱼片的寿司吃好,接着是鱼籽类的上场,有飞鱼籽和三文鱼籽。最后就是各种“卷物”了,黄瓜卷,河童卷,加州卷,鸡蛋卷,纳豆卷。海胆这时才料理好,所以海胆寿司最后一个上,从抓来到吃到嘴里的时间没超过半个小时的海胆,鲜甜无比。   两个人在海里游了很久,胃口都很好,把欧巴酱握的寿司全都吃完,欧巴酱很是开心,用多出来的最后一点寿司饭,特别给五月做了一只小小的芦笋鲜虾手卷,让她拿在手上慢慢吃,笑道:“好了,游泳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五月手卷吃完,回房间睡了会午觉,刚刚入睡,好像听见泽居晋敲她房门,告诉她说下午要去打一场棒球比赛,问她要不要去给他应援,她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说等下要去泡温泉,所以不跟他去了。   下午,她睡醒,去泽居晋专用的室内池泡温泉,不小心又睡着了,半天,热醒来,喝点茶水。   外面,远远看见苍绿山峰,天空蓝得纯净,晾在外面的床单白得耀眼。   旅馆里面,百合在前台和客人打电话,贤人大叔打柏青哥输光了钱,早早就回来了,在大堂和欧巴酱商量晚上的菜单。   五月眼睛看着窗外,静静听外面的大家说话的声音,心底平静,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满足莫名。   泡到手指皮肤都皱起来了,于是慢吞吞地从汤池里爬上来,穿上衣服,看看外面,还是很亮,也不知道时间到了几点,反正无所谓,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根本不用在意时间。   温泉泡好,五月自己去厨房冰箱里取一瓶牛奶喝了,然后晃荡去了娱乐室,和百合打了几局乒乓球。   百合果然身手不凡,身穿活动不便的和服,脚踩木屐,也不耽误她把五月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五月惨败,百合趾高气扬道:“自我进山椒庄工作以来,还没有败给人家的经历,连晋酱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回去练个几年再来。”   五月用眼白看她:“我只是出学校以后没有练过而已,否则怎么会败给你?你要知道,我可是来自中国,中国人打乒乓球会输?笑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第270章 270   二人约定来日再比试一场, 各自散了。百合去做事情, 五月准备回二楼房间的露台上看看海景,刚爬到二楼走廊, 就见欧巴酱走在前面,怀里抱着一大筐泽居晋的衣服。   五月忙上前去帮她拿衣服,欧巴酱掏出泽居晋房间门钥匙给她:“sa酱帮我开门就可以了。”   五月帮她把泽居晋房门打开, 欧巴酱进去, 筐放下,收拾地方出来,准备烫衣服, 一边向五月招手说道:“sa酱进来陪欧巴酱说说话。”   五月就脱下拖鞋,跟了进去:“欧巴酱,你休息好了,我来帮你烫。”   欧巴酱笑说:“不用不用, 他的事情,一般都是我自己做,只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才会请百合代劳。你坐下来,陪欧巴酱说说话就行。”   “欧巴酱辛苦了。”   欧巴酱笑说:“欧巴酱一点都不辛苦。欧巴酱年纪大了, 能够照顾他、为他做做事情的日子已经少之又少了。他这几年也不大有时间住回来,就算回来, 也没时间长住,和客人一样,过上两个礼拜就走, 所以欧巴酱很珍惜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当做是上天的恩赐,很想趁身体还能活动的时候,为他做点什么,哪怕是烫衣服、收拾房间这样的琐事也好。”说完,笑着叹一口气,“欧巴酱这样一个老人家的心境,你还小,体会不了。”   “不会。”五月摇头,说,“虽然我还小,但欧巴酱所说的话,我全都明白,心里很羡慕泽居桑有这样一位欧巴酱,很羡慕很羡慕。”   欧巴酱柔声笑说:“sa酱也可以把我当做自己的欧巴酱呢。”   开了一辈子旅馆的东家,深谙世故,却不世故,人家说来是客气话,但从她口中说出,但因为是发自内心,就有一种使人感动和温暖的力量。五月轻轻嗯了一声,往她旁边挤了挤,然后腼腆笑。心内多多少少明白了泽居晋和父亲不睦却与祖母亲厚的缘由。   欧巴酱把熨斗电源插上,烫了一件衬衫,突然说:“对了,晋酱以前的照片要看吗?我拿出来给你看。”扶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去书架的角落里找出一本厚重的相册出来,“从小到大的都有,晋酱从不看这些,所以都不知道我收集了他这么多照片,给你看看。”相册抽出来时,掉落两张老照片,五月捡起来看。   第一张是泽居晋身穿大红色和服,怀抱吉他坐在话筒前弹奏的照片。那个时期的他,留着一头浮夸却也帅气的黄毛,和服的颜色红火,宛如四川火锅底料。   和服,黄毛,与吉他,东西结合的奇妙画面,竟然完全不违和,反而使人惊艳非常。   第二张照片上则有两个人,是二十来岁年纪、正青春年少的泽居晋和lily。两个人在深夜的街灯下搂着肩膀,走在一起,大概是刚从酒吧喝好酒,醉醺醺地往回去。   Lily短发蓬蓬裙,脸上化着极浓的妆,手里抓着一件皮衣外套,搂着她肩膀的泽居晋嘴里叼着烟,手里拎着个啤酒瓶,还是一头黄毛,机车夹克,牛仔裤,马丁靴,骚气十足,酷到不行。   五月拿着照片,告诉欧巴酱说:“这女孩子我认识。”   欧巴酱取过手边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一看:“啊,是lily子,晋酱以前乐队里的女孩子,也是中国人。”   “lily子?”   欧巴酱想了一想:“是lily子没错。因为是中国人,这个名字应该是进乐队后取的艺名,真名叫什么,欧巴酱就不太清楚了。”   五月问:“为什么呀?”   欧巴酱重新跪坐下来,看着她,笑道:“因为欧巴酱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呀。”   “她可是和泽居桑交往了很长时间的人呢。”   欧巴酱望着她,眨眨眼睛:“原来sa酱都知道了?sa酱知道的好多。那么,想必也知道自己是晋酱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子吧。”   五月听她这样说,就知自己不欲为人所知的小心思已被看破,不好意思起来,面皮热了一热,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红着脸,正色说道:“欧巴酱,我和泽居桑前只是上下级和前后辈,请您不要误会。这次是去大阪研修,顺路跟过来观光而已。”   欧巴酱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不用解释。”   相册还没翻开,百合就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进来,用水果叉送一块给欧巴酱吃,又送一块到五月嘴里,然后自己吃,看见桌上泽居晋和lily的照片,拿过去看了看:“啊,是她。”   五月问:“你也认识?”   “是lily子啊。”把水果叉放下去,伸头过来,神秘兮兮说,“很厉害的一个女孩子。”   五月没说话,但用眼神表明了心中有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百合会意,笑道:“我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我去东京有事,顺便去看晋酱乐队演出,碰巧看见她和伊能桑在后台吵架。伊能桑听说过么,是晋酱大学时期的女朋友。总之那次吓死我了,伊能桑吵架根本不是她对手,一个日本人,竟然被来日只有一两年的外国人lily子骂得话都说不出,只会哭。更要命的是,等晋酱从前面演出回来后,本来气势汹汹的lily子马上也哭了,梨花带雨,我看着都觉得心疼。”说到这里,夸张地拍拍心口,“你说,女人之间的斗争可怕吧?   “第二次,我陪美衣子桑去东京,顺便打电话给晋酱,叫他出来吃饭,结果饭吃到一半,她找过来了。开始还好好的,对我亲切得不得了,后来看我和晋酱说话随意亲昵了些,马上就不开心了,看向我的眼神吓死人。我人看得多了,所以一看就知道这女孩子是个厉害角色,是那种做大事的人。当然,美貌也是千里挑一。”   五月拿起照片又看,对着短发蓬蓬裙的女孩子暗暗感慨,美是美,美出天际。   百合对lily子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自顾自地吃苹果,然后从怀里掏大红指甲油出来涂,欣赏了几分钟,又用洗甲水洗去。和欧巴酱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想起一事,告起泽居晋的状来:“早上有晋酱的包裹,我帮他拿到房间来,发现他在看H杂志,他又偷看H杂志了!等他回来,请美衣子桑好好教训教训他,背着我看别的袒胸露背的女人,要伤心死掉了!”   欧巴酱失笑,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五月在,一边说:“胡说什么,晋酱怎么可能看那个东西?”   百合没接收到欧巴酱的眼色,伤心说:“美衣子桑竟然不信我?等一下。”蹭蹭蹭跪爬到泽居晋睡觉的布团下面,掀起枕头,把几本《jump》拿起来,看了看,丢掉。再下面,就是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了。其中两本是《playboy》,另一本则是日本本土杂志,名字没听说过,尺度却最大。   封面上的妖娆女郎是日本写真一姐熊田曜子。熊田曜子眼神迷离,一身湿透纱衣,以极其扭曲的姿势仰躺在木地板上。地板是深红色,把她横陈的玉体衬得犹如一尊玉器般美妙。姿势也就不去说她了,要命的是,她丰腴的玉体竟然绑着几圈麻绳,麻绳绑得太紧,以至于胸前两点激凸,麻绳的一端,则在她微张的红唇中咬着。其眼神及动作极尽挑-逗之能事;其身材之曼妙,当得起肥乳丰臀这四个字。   百合把这三本杂志展示给欧巴酱看:“美衣子桑,看,就是这个!”   欧巴酱才瞥到一眼,老脸一红,马上抬手遮住眼睛,扭过头去:“给八十多岁的老人看这个,真是没有礼貌,还不快点拿开!”   好奇宝宝五月也忍不住偷眼去看,等看清封面上花花绿绿的“最强□□”、“大人の游戏”、“E-cup”等字样后,眼睛差点被辣出眼泪水来,慌忙捂上脸,闷声偷笑。   欧巴酱看看五月,看看百合,哭笑不得,训话道:“要是被他知道人家乱动他的东西,是要发火的,快放回去。”   百合把熊田曜子的那本杂志比在胸前,和五月说:“脸蛋姑且不论,我感觉我的胸应该不比她差,都是和服不好,把我的优点都遮盖住了。”   五月说:“你的我没看过,不好说。”   百合不说话,把和服衣襟用力往两边扯了扯,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胸脯来,并用两手托了托,拢了拢,硬是挤出一道诱人的人造□□来。五月伸头看了看,点评道:“勉强到乳神的三分之一。”   贫乳百合不太开心,端着苹果盘子,悻悻走了。出了门,又探头进来:“你们都不许和晋酱提起我看他杂志的事情哦。”   “快走快走。”欧巴酱把她赶走,试图为泽居晋挽回一点形象,描补说,“别信她的话,晋酱其实是个再正派不过的孩子。”   物证人证俱在,欧巴酱竟然还要护他的短,五月也只能附和说:“嗯,而且还很端庄,很正经。”低头“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继续翻看面前的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是按照泽居晋的年龄大小顺序来排放的。欧巴酱很仔细,在每张照片的下面,都标上他的年龄和拍摄地点。   他小的时候,大概是个不太爱笑的孩子,面对镜头,总是一脸严肃,要不就是若有所思,或是心不在焉,但只要是和妈妈的合照,表情就会柔和很多。   他小时候大概总是和妈妈形影不离,十张照片里面,就有五张是和妈妈在一起的合照,偶尔是和欧巴酱及爸爸等人。   五月自言自语:“泽居桑和妈妈感情很好呢。”   欧巴酱轻叹:“他妈妈因为就他一个孩子的缘故,太过娇惯他,对他有求必应的同时,也对他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从两三岁时起,就请人教他弹琴等。还没进幼稚园,就参加了很多补习班,每天从早到晚连轴转……总之她把整个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只围着他一个人转。送他上学,接他放学,不论去哪里,总是陪伴在侧,不离他左右。后来更是发展到一旦离开视线,就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的地步。他有时去参加修学旅行等,一去几天,她就在家里哭,打电话跟我说:‘妈妈,要是失去他,失去那个孩子,我可该怎么办?’”   欧巴酱放下熨斗,拿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不无伤感道:“因为这个缘故,也导致了他在心理上对他妈妈异常依赖,我有时看不过去,就会和他妈妈说:纱月桑,过分的宠溺,对他的成长并不好……”   五月丢下相册:“   作者有话要说:  纱月桑?”   ============================================================================   贫乳=飞机场   H=□□,下流,不可描述。   大人=成人 “大人の游戏”原文是“大人の遊び”,即成人游戏。   感谢,大家多留评就很开心了~~   CountOlaf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1 20:32:42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6-01 13:44:22   宝妈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01 07:41:21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31 23:26:28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31 15:43:50 第271章 271   欧巴酱温和笑笑, 停下手中的工作, 把她的手拉过去,在她手心写下“纱月”二字:“这是他妈妈的名字, 纱月,satsuki,和你的五月写法不同, 有一字之差, 但读音一样。”   五月怔怔道:“哦,这样啊……还以为欧巴酱不知道我的全名呢。”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次他把她介绍给别人认识时, 不管关系远近亲疏,他都说“这是sa酱”,或者干脆说“叫她sa酱好了”。想来,大概是他心里有所顾忌吧。而在更早以前, 在他还称呼她为“五月酱”的时期,他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境去叫她的名字的呢?   欧巴酱说:“sa酱的名字,我昨天就听他说了。昨晚, 我在厨房做事情,那孩子站在一旁抽烟, 烟抽到一半,忽然对我说:‘欧巴酱, 她名字和妈妈的一样,是一样的念法’。”   “哦,这样啊。”忽觉两边面颊湿热, 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慌忙扭过头去,偷偷擦掉了。   “sa酱,请别多想,只是偶然而已。名字一样,并不能说明什么。”   “嗯,肯定是偶然,除了偶然,还会是什么。”   欧巴酱把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吃个橘子吧。”   她闷头把一盘橘子吃完,去露台上洗手的时候,顺便抄水洗了把脸。回到里面来,欧巴酱问:“相册还看?”   “嗯,还没看完呢。”   五月坐下来,重新把相册拉过来看。前面看多了他一脸严肃的小模样,突然翻到他八岁时所拍的一张身背双肩书包,头戴小黄帽,因为大笑而露出小豁牙的照片时,“噗”的一声笑出来,眼中却又有泪水流下,忙用手背揩去,使劲揉了揉眼皮。   “sa酱。”欧巴酱什么都没再说了,只是拍拍她的背。   再翻下去,所拍的照片一年比一年少了,大约是因为到了青春期,不喜欢也不愿意再拍照的缘故。   而十八岁那一年,整整一年,只有一张照片,还是藏在十七岁最后那一张的下面。她眼尖,看见这张藏在另一张后面的照片,悄悄把它抽出来看。照片的一角,有欧巴酱写的字:18岁,台湾花莲。   这是这本相册里唯一一张他十八岁那年拍的照片了,照片上,他只露了个侧脸,一头长毛在脑后胡乱扎起。身上是牛仔衣裤,牛仔衣的领子竖起,裤腿卷得一高一低,脚上是一双高帮沙漠靴,指间夹一根燃去大半的烟支,肩上搭着一只破旧的行囊,于黄昏时分独自行走在一条长长的,不见人烟的海边公路上。   她对这张照片看得久了些,欧巴酱探头过来,把照片拿过去,迎着光亮仔细看了一看,笑道:“那个时候,他在台湾花莲。起初是我们家的一个朋友在台湾旅游,发现一个和他很相像的人,就告诉了我们。这张是他父亲委托人家前去台湾拍到的……在那之前,他行踪无定,我那一年身体不是很好,医院进进出出,但也只能偶尔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却始终问不出他在哪里做些什么。”   五月默然。欧巴酱把照片重新放好:“他都不知道欧巴酱手里还有这样的照片。”哆嗦着手指,把这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放进相册,左右端详,向她解释说,“那孩子因为家里的事情,出走过一年,去了很多地方,呆得最久的是台湾。sa酱大概也听说了吧,知道原因吗。”   “我想,他总有他的理由。”   “是啊,谁说不是呢。”欧巴酱捧住脸,默默流泪。   “所以欧巴酱对台湾有异常的好感,对不对。”   “他出走在外的那一年,身无分文,却能够有饭吃,最后也得以平安回来……欧巴酱知道,一路上肯定有很多人帮助他,所以欧巴酱很想感谢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五月不知道和面前这个瘦弱老妇人说什么好,于是就伸手抱了抱她。   欧巴酱眼圈发红,语气激动,声音哽咽,哆嗦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来,紧紧按在眼睛和鼻子上:“因为纱月桑对他过分宠溺的缘故,导致那孩子从小就非常依赖妈妈。纱月桑突然离世,又是那种死法……换成任何一个人,也接受不了。不仅如此,后来连里奈那孩子也……欧巴酱从来没有问过他心里的感受,却知道他在那几年里,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   五月往欧巴酱身旁靠了靠,伸手揽住她瘦弱双肩:“欧巴酱。”顿了一顿,轻声问,“里奈,她为什么要以那一种方式离去?”   “里奈的事情你也知道?”   “多多少少。”   欧巴酱把相册拉到面前来,重新翻到十七岁的那一页,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这是一张班级同学合照,男生站在后两排,前两排则是女生。   欧巴酱的指尖指着前排中间的一个长发披肩,尖下巴大眼睛,笑得很是可爱的一个清秀女生:“这就是她,里奈。和我们晋酱同岁,是个命薄的孩子,死的那一年,还不到十八岁。”说完,又捂脸流泪。   五月一怔,眼泪也流了下来:“不是说去海外了么?”   “在去海外度假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是个海边长大的孩子,喜欢水。去她父亲的湖边小屋度假,独自去湖里游泳,被抽水口吸走,两天后,才在很远的一个闸口找到尸首……那时候,纱月桑和他的外祖母都才过世不久,家里人在那一年接二连三的离世,我和他父亲以及里奈的父母都认为他已不堪承受这样的打击了,为了保护他,所以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里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想想,隐瞒他,未必是正确的决定,可是当时,却只能这样做。现在偶尔会生出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念头,却又无从说起。好好的,再提起这些事情,无异于揭开他心上已经结痂的伤疤,就这样吧……”   欧巴酱默默擦着眼泪,突然又抓过她的手,望着她,说道:“那个孩子,嘻嘻哈哈的,但骨子里却很冷淡,让人难以靠近。因为纱月桑的死,十几年过去了,他至今都没有完全原谅自己的父亲;交往过的女朋友,一个两个,也都无疾而终……但那都不是他的错,是欧巴酱和他父亲的错。当初,纱月桑的父亲,九条桑不同意女儿和他父亲的交往,两个人一度被迫分手,是我跑去东京,支持鼓励纱月桑,给她打气,并说服九条桑同意两个孩子结婚……谁知却会酿成这样的苦果。   “所以,sa酱,欧巴酱拜托你,请求你,请你对我们晋酱包容一点,对他多关照一点,他要是做了什么让你失望又生气的事情,请你多想想欧巴酱的话,不要怪他。”   五月揽着欧巴酱的肩膀,心中一片悲凉,又有着无限忧伤:“欧巴酱,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很想听你的话去帮助泽居桑,可是我毕竟不是他的女朋友,我和他,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或许比一般人要熟悉那么一点,但上下级就是上下级。所以,欧巴酱说的这些话,我做不到。”   欧巴酱擦着眼泪,却又微笑:“那孩子,我比谁都知道,我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看出来了,他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而且,我以前和他说过,等将来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先带回来给我看。你看,他就把你带了回来。”   “可是他……”   欧巴酱不给她插嘴的机会:“sa酱,他带回来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啊!”   “可是欧巴酱,我们根本没有在交往啊。”   欧巴酱捉住她的手,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娓娓说道:“sa酱,我们大多数普通人,心中有好几扇门,可以一层层地打开,循序渐进地调节距离;而那孩子,因为青春期受到的伤害,导致他形成了这种游戏人生、放荡不羁的性格,表面上虽然一直嘻嘻哈哈的,但其实骨子里认生、寡言又冷淡。他妈妈过世后,他就在自己的心里装了一扇外人很难进入的心门,这扇门扉沉重,可是一旦打开,就能径直走到深处。   “而他愿意把你带回来,我想,这是因为你是那个走进他内心深处的人,所以,我才会拜托你。晋酱,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牵挂、最最放心不下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心,家世也罢,门第也好,欧巴酱全不在乎。欧巴酱年纪大了,看得开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在只有一次的生命面前,都是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的,欧巴酱只希望他能够放下他妈妈的死,真真正正地快乐起来,sa酱,欧巴酱的心,你能明白吗?”   五月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欧巴酱,我可以知道泽居桑的妈妈是怎么过世的么?”   “纱月桑,她那几年和那孩子的爸爸之间出了问题,过得很不如意,以至于迷失自我,听从她那一帮朋友的建议,去做抽脂手术,结果失败……晋酱从学校赶到医院去,见到她最后一面,但却无能为力,只能抓着她的手,眼睁睁地看她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第272章 272   黄昏时分, 具体不知道什么时间, 五月到这里以后不大看手机,大堂里有时钟, 但也想不起来看,时间一般是通过看天色来判断。总之在大概下午五六点的样子,泽居晋回来了。那个时候, 百合在餐厅摆餐具, 欧巴酱和贤人大叔在厨房准备饭菜,五月又去泡温泉。   泽居晋开车回来,百合最先听见越野车开门关门的声音, 跑去厨房门口喊:“是晋酱!美衣子桑,晋酱回来了——”   欧巴酱丢下手里的事情,跟在百合后面,跑出去欢迎泽居晋去了。   五月躺在汤池里, 透过落地玻璃窗,默默看百合喂他吃一块苹果,帮他扒下棒球夹克, 又用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水。   泽居晋问百合:“sa酱人呢?”   百合指指温泉的方向,笑说:“今天第三次泡了, 早中晚各一次。不如把她留下来,为我们山椒庄工作算了。”   泽居晋眼睛看过来, 五月赶紧往水里钻了钻,转念想到他大概也要来冲澡,忙爬出汤池, 擦身体,吹头发,用他的男士润肤乳搽脸。   泽居晋回房间取浴衣,下楼来洗澡,听见吹风机的声音,知道她已经从汤池里出来了,于是掀起布帘,径直入内,看见她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一记:“我回来了。”   等了一等,没等到她的那句“啊,你回来了!”,不太开心了,把浴衣往更衣柜上一丢,拉下一张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刚刚怎么不出去迎接我?”   五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个被家中老小女人们宠坏的男人,没有出声,自顾自吹好头发,放下吹风机,转身就走。   他看出不对来了,伸一条手臂横在门上,把她挡在门内:“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五月使劲推他,没推开,冷不丁地伸头,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大口。   她没怎么用力,不疼,但这个举动却令他目瞪口呆,吃惊非常,然后就笑了出来,终于收回手臂,把她放走了。   五月抱着衣服扬长而去,留下泽居晋一脸的莫名其妙。   泽居晋收拾准备好后,也到了开饭时间,客人们纷纷下楼,到餐厅来等开饭。一整间餐厅里的客人乃至泽居晋和五月,大家都身穿花式相同的浴衣晃来晃去,看上去颇为喜感。   五月对自己在山椒庄的第一顿晚餐充满了期待,早早地就在餐桌前坐好。百合把五月的套餐用托盘端上来,马上被泽居晋拉到自己面前去了:“给她儿童套餐就好了。”   百合噗嗤一乐,白他一眼,娇嗔道:“哎呀晋酱好坏。”乐过之后,却又说,“马上就去准备。”   五月心里有点不开心,但是她不表现出来,她就是不出声。   儿童套餐端来,一看,菜式和一般套餐大致相同,量少了三分之一而已。生鱼片拼盘和一个稍嫌重口味的生拌牛肉没有,但又多出其他几样东西来,一盒布丁,一盒酸奶,一包撒在米饭上吃的海苔碎,以及一束线香一样又细又短的手持烟花棒。   百合也是,一板一眼,没有因为她是大人而少给她一样小玩意儿。   说实话,五月看下来,心里对自己的儿童套餐还是很满意的,因为量对她来说正好,所以儿童套餐就儿童套餐好了。但她还是不出声,只是眼珠子往对面泽居晋托盘上的生鱼片睃了一睃,泽居晋察觉,把自己的生鱼片拼盘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给她倒了一碟酱油放在面前,拿起筷子,说了一声“我开动了”,她默不作声地跟着开吃了。   泽居晋先喝啤酒,她先喝酸奶。这里的酸奶大概是增稠剂放得不多的缘故,稀薄,没有奶盖可舔。遗憾。   饭菜吃完,吃布丁。布丁吃完,吃葡萄。一粒葡萄都已经送到嘴边了,泽居晋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过去,那粒葡萄就到了他的口中了。   五月立刻脸红,急忙缩回手,跟做贼似的回头看,百合正在身后给团队客人收拾餐桌,没有看见这一幕,否则又要伤心死掉了。她松一口气,去拿第二粒葡萄,对面的泽居晋弹了下她的脑袋,抬头去看,他把葡萄籽咬在牙齿间要还给她。   她刚刚才恢复过来的脸色“腾”地又红了,气得笑出来,终于忍不住开腔:“拜托,请别这么幼稚好不好?”说完,再偷眼去看百合。泽居晋看她这个样子,笑得跟什么似的。   百合端着托盘经过,酸溜溜问:“晋酱这么开心,是因为今天比赛赢了吗?”   “啧,晋酱也可以讽刺么?”   “怎么,又输了?”   “速度跟不上,依然完败。”   “那干嘛笑成这样?”   泽居晋双手放到脑后,很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笑说:“因为每天吃饭时都可以看见百合你啊。”   百合害羞起来,嗔道:“哎呀,晋酱真是,讨厌。”觉得没脸见人似的,低着头,一溜烟跑了。   五月又笑了起来,把一碗葡萄恶狠狠地吃掉了。   晚饭吃完,五月拿上烟花棒,去门口放烟花去了。天外面天才上淡淡黑影,暮色中,仍能看得见天上云朵游走。   几个小朋友也正在放,见五月手上的烟花,纷纷笑了起来:“姐姐你也是小朋友么,哈哈哈!”   她才不在乎呢,在花园小径的长条石凳上坐下来,拆开烟花包装,问旁边的小朋友说:“打火机有吗?借给姐姐用一下?”   一个人踱过来,坐到她身边来。她指着对面的一条石凳对他说:“你是不是可以去坐到那里去?”   要是对别人,以她现在的心情,可能就会说出“一边儿去”或是“一边儿去呆着”了,但是对于他,她却不敢,托他经常训话的福,在她心中,上下级前后辈的等级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哪怕是生气,也必须斟酌用词,注意语气。   他当然没有动,两条腿伸直,很随意地交叠在一起,一只手搭在她背后的石凳靠背上,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从背后揽着她的肩似的。   他坐下来,单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磕出一支,点上,慢条斯理抽了几口,然后从她手上把烟花棒拿过去,用烟头帮她点着,再递还给她。   她把细小的烟花棒拿在手上,看着它“滋滋滋”地冒着小小的一团光焰,心中有小小的快乐和难以言说的忧伤。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都没说话,微风吹来,带来温暖湿润的海潮气味,和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道。   有时候,在哪个地方吃过什么东西,闻到什么味道,过了很久,再吃这个东西,再次闻到那种味道时,她就会想起当初的那个地方来。   她想,她以后要是在晚上再去海边,再闻到海潮味道时,定会想起和他一起坐在石凳上看烟花的情景,以及那一晚半是甜蜜半是忧伤的心情吧。   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裹着棉被跟煎鱼似的在榻榻米上翻过来,翻过去,滚过来,滚过去。时间也不知道到了几点。纸门半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又密又亮的璀璨银河,北斗七星啦 ,大熊座啦小熊座啦,很容易就能辨认出。   看了很久的星空,仍然了无睡意。大概是滚来滚去的动静被隔壁察觉,忽然墙壁笃笃响了两声,泽居晋问:“睡着了吗?”   她不出声。隔壁又问:“sa酱?”   半天,她说:“睡着了。”   他在那边笑:“做梦了没有?”   “做了哦。”   “什么梦?”   “去表参道购物后,又和查理一起去逛迪士尼和海洋公园的梦。”   他失笑,说道:“傻瓜,今天怎么了?”   “唉——”代替回答的,是一声长长的、惆怅的吁气声。   “明天陪你去自然之家看鱼?”   “随便。”   “海里钓鱼喜欢吗?”   “随便。”   “那睡吧。”   “随便。”   半夜口渴,起来去露台接自来水喝。房间里有矿泉水,可是她爱喝这里的自来水,水据说是山里的泉水,甘甜冷冽,沁人肺腑。她每天有事没事都要喝上个几杯。一杯水下肚,躺下去还没五分钟,又想上洗手间。浴衣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就穿着代替睡衣的工字吊带小背心和运动短裤出了房间,去位于走廊的另一头的洗手间办事。   坐在马桶上时,突然想起查理小哥说的那个关于扫马桶盖的笑话来了,没忍住,闭着眼睛,“噗嗤”笑出声,把坐在隔壁的一个台湾欧巴酱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的惊叫:“谁?!这么晚,还有人?”半夜三更受到惊吓,恐怕会有贞子从马桶里爬出来,不敢再坐,忙提上裤子跑了。   她回想着查理说的那些小笑话,闭着眼睛嗤嗤笑,办好事情,享受了马桶盖温水洗净,暖风烘干等一整套服务后,提上运动短裤,洗手出门。   才到门口,又来一人,是泽居晋,他头发乱乱的,身穿短T和抽带睡裤。两个人半夜三更的在洗手间门口相遇,都怔了一怔。   五月装出没睡醒的样子来,朝他胡乱哈了一下腰,往回去了。走出几步,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的背影,回头一看,盯着她的人,除了泽居晋,还会是谁?   她不动声色地往下拉了拉小背心,胸前沟壑都露出来了,一截腰及肚脐还是遮不住,遂交叉两只手臂挡在身前,同时用眼光询问他看自己干嘛,他亦是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以手握拳,轻咳一声:“夜里凉,多穿一点再出来。”   五月嗯了一声,又朝他哈腰。   他没再说话,脱下皮拖鞋,换上洗手间专用凉拖,往男洗手间去了。   他进去后,五月蹑手蹑脚倒退回去,一手一个,拎起他的皮拖鞋,拿回自己房间藏好,嘿嘿嘿奸笑几声,心情莫名好起来,往布团上一扑,一夜好梦。   在山椒庄的第二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大家留言比较踊跃,作者对生活又重拾信心了,   感觉扑街货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所以又挖了一个新坑,现言。   先占个坑。有51%的可能会开。   不收藏一下咩?   现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就是什么时候开不知道。   古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什么时候开也不知道。   …………………………………………………………………………………   日本人哪怕是夫妇之间说话也大都很客气。   男人回家第一句话:我回来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事情,或热情或温柔:你回来啦!   然后就是递拖鞋拿皮包。   中国的话,咳咳。   当然相敬如宾的也有。   作者认识的人一般画风如下:   男人一回到家中:可以开饭了吗?饿死了!   女人横眉竖目:死哪去了?回来的这么晚!   么么哒感谢~~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3 22:14:01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3 10:09:03   奇勒坚的感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3 09:04:59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3 06:50:55 第273章 273   到山椒庄的第三天。早上, 五月才刚爬起来, 就听见百合在隔壁房间门口嘀咕抱怨泽居晋:“晋酱真是,干嘛把洗手间的拖鞋穿到房间来?哎哟真是受不了你, 这可是洗手间的凉拖哎,请问你自己的拖鞋哪里去了?”   五月把房间门拉开一条缝,听着百合的唠叨, 一边刷牙, 一边嘿嘿笑,心情更加之好。   洗漱完毕,化好妆, 拿上钥匙,准备下楼去吃早饭,才跨出房间门,就见隔壁走出来个身穿超级马里奥T恤的钢铁侠, 钢铁侠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五月吓了老大一跳,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戴着钢铁侠头盔的泽居晋。头盔大约是什么高科技产品, 有电,两只拳头一样大的眼睛跟舞厅的霓虹灯似的忽闪忽闪地放着强光。   五月哪见过这个, 不由得就看傻了。正在走廊上干活的百合拎着两只凉拖鞋,半张着嘴, 也痴痴傻傻地盯着泽居晋看。   泽居晋头上戴着无比骚包的钢铁侠头盔,嘴里衔着一根烟,从房间走出来, 看见五月和百合都在,手插在五分裤的裤兜里,向她们两个打招呼:“morning,you two。”   百合手里拖鞋一扔,红着脸捶胸口:“晋酱,晋酱,快别这样,人家的小心肝受不了。”笑了半天,顺过来一口气,又忙找出打火机出来给他点烟。   五月说:“你干嘛连烟都要帮他点啊。”   百合答:“他带着头盔,自己看不见点啊。”   泽居晋站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戴着钢铁侠头盔抽完一支烟,然后晃下楼去,住店客人们纷纷为之侧目,他也无所谓,直到开饭前,才把头盔取下来,放到餐桌上。五月说:“挺好看的呀,就戴着吃饭好了。”   泽居晋笑着拉她头发,在一旁上菜的百合替他回答:“戴着头盔,就看不见饭碗在哪里了啊。”   饭菜上来,两人正准备开吃,贤人大叔端一盘寿司拼盘过来,送到二人的餐桌上:“sa酱,听说你也爱吃寿司?这是欧吉桑特地给你握的。”   五月笑嘻嘻地道谢,贤人大叔试图诱惑她:“怎么样?吃过饭一起去打柏青哥?”   五月摇头,贤人大叔非常遗憾地走了。欧巴酱经过,插口说:“ sa酱多吃点,贤人桑可比欧巴酱专业多了,经他手握出来的寿司,有一股特别的清甜香气呢。”   一口吃下去,立刻幸福得直叹气。贤人大叔握出来的寿司,果然清甜美味。   一顿悠闲的早饭吃完,客人们四处游玩去了,旅馆立刻清净了下来。泽居晋没什么事情,就陪五月去青少年自然之家看鱼。   这天天气晴好,气温不高不低,太阳高挂上空,大把的阳光洒在脸上,把人晒得懒懒的,连遮都不想遮一下。   他们过去的时候,青少年自然之家才开门没多久,已经有一群小朋友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喂鱼了。五月一过去,就被香川看见,并受到了热情接待。香川咧嘴直笑:“没想到sa酱这么早就过来,sa酱的到来,真是令小生不胜欢喜。”欢迎致辞毕,又连忙向她报告了丸子和太郎的情况,据说是和好了,现在正在一起相亲相爱地玩耍。   楼上楼下一圈兜好,touch pool里的海星、海贝和寄生蟹抓好看好,各种角度的照片拍好,五月与香川道别,香川又送她桃子味果汁饮料,托五月的福,泽居晋没有被非难一句,还得到了一罐啤酒的赏赐。   两人原路返回,五月穿过森林的时候,一会儿问候一下野花,一会儿问候一下小草,把一路上的花花草草都问候了一个遍。   走到森林中间,看见一株挺直的冷杉,五月和它说:“杉树君,我又从你面前经过了,还记得我吗?我是五月,sa酱啊,我又来啦。”   泽居晋跟在她后面,走一路笑一路:“sa酱才从幼稚园毕业对不对?”   直到连一簇干枯的狗尾巴草她都去问候时,泽居晋有点不淡定了:“话说,以后和香川桑还是少接触点为妙,不许再和他说话了。”   五月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别说话,用心听。”   泽居晋果然听了一听,说:“一片寂静。”   她把果汁交给他拿着,两手按在心口上,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松针落地的声音,青苔生长的声音,小草在风中摇摆的声音,一片花叶上的水珠滑落到另一片花叶上的声音。知道么,虽然一片寂静,但其实……”正说着,突然“嘭”的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泽居晋手里拿着不断往外冒泡沫的啤酒罐:“拿在手上太累赘,就打开了,sorry。”   “拜托,一大早就开喝?”   他被五月白了一眼,委屈道:“怎么了?为了腾出手和你一起聆听森林的声音而已。别这样看我,会难过的。”   “干嘛学我说话啦,哼。”   五月和泽居晋在森林里溜达好,一前一后回旅馆时,正好看见欧巴酱、贤人大叔和百合三个人乘一辆有“山椒庄”三个大字的小货车出门,忙问:“你们去哪里啊?”   欧巴酱从车窗中探头出来:“我们去做礼拜,要到晚上才回来,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和晋酱啦。”   五月挥手:“一路小心,旅馆的事情就交给我泽居桑好了。”   贤人大叔也探头出来,向两个人挥了挥手,开车一溜烟的跑了。   留下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泽居晋左右看看,挑了挑眉,率先开口说话:“哎,楼下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   “所以呢?”   “所以,”扯起嘴角,很是暧昧地笑,“陪你去泡温泉?没人在,可以静下心来交流一下。”   “拜托,请别这样好不好,在我心中的形象会一落千丈的。”然后自顾自分派起任务来了,“我接电话,招待客人,你就负责做看板男,去门口拉客。等欧巴酱回来,看见家里多出很多客人,而且井井有条,肯定会很开心。”   “欧巴酱每到周三就会去做礼拜,熟客都知道,今天应该不会有人上门。”   “反正我去前台准备开工啦,泽居桑,请你注意门口啊。”   坐到前台去翻杂志,半天没接到一个电话,倒是看见路口有车拐进来,连忙跑出去看情况。   看车牌照,应该是奈良那边过来的。车子停稳,车门打开,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接着又下来两个小男孩。两个男孩子各抱着一只游泳圈,头上戴着一样的遮阳帽,身上挂着一样的水壶,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   看板男泽居晋迎上去,问客人有无预定,客人说还没有,不过这个时侯不是旺季,不提前预定应该也有房间。泽居晋说:“十分不好意思,旅馆的老板出门去了,所以今天休业一天。”又告诉他们说,顺着这条路再开下去,大约两公里处,有一家名为清风庄的旅馆,老板姓樱井,为人很亲切,在这一带评价不错,去那里即可。   两夫妇道谢,把小孩子赶上车,发动车辆,往清风庄方向而去。五月又是惋惜又是不解:“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客人赶走?清风庄的樱井老板遇到泽居桑这样的竞争对手,笑也要笑死了。”   他说:“不喜欢小孩子,而且一来就是两个,看着就觉得不怎么愉快。”   “拜托,作为将来要经营旅馆的泽居少东,说出这种话,会不会太任性了?”   “唔,反正不喜欢就是。以后若是回来经营旅馆,大概会在门口贴上‘携带幼童者恕不接待’的警示。”   “……”   又过几分钟,有客人打电话来问询路线,五月全然不懂,就请泽居晋来代为解答,他问清对方是三口之家,也拖着个小孩子之后,不知道把人家指挥到哪里去了,反正没来山椒庄就是。气得五月说:“我泡温泉去了,不管了。”   中午,一对原定外出去逛若狭湾国定公园的老夫妇突然返回旅馆,说是太阳太大,怕晒,不想去了,问泽居晋能否帮忙提供两个人的中饭。   留下的两个欧巴桑是负责收拾客房的,厨房的事情一般不管,但又没有让住店客人饿肚子的道理,泽居晋于是进厨房,准备食材煮饭。   五月泡好温泉出来,去厨房喝牛奶,见泽居晋手里拿着个平底锅,“咦”了一声:“泽居桑,你要做什么啊?”   泽居晋说:“为客人做意面。”   五月吃惊:“咦,有客人中午回来吃饭?就点了意面么?”   “不是,是我只会做意面。”   “泽居桑,我有强烈的预感,你将来肯会成为一个超一流的旅馆老板,可以把日本的服务行业的平均水平拉高几个档次,日本整体服务水平的提升就全靠你了。”   “啧,一个女孩子,偶尔也要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听听。”   五月把牛奶瓶放下:“要么我来做几样炒菜好了。水平和贤人欧吉桑不好比,但一顿简单的中饭应该没问题。”拉开冰箱门看了看,“什么都有,好办。”   “不用,这是sa酱的假期,所以sa酱只管好好休息和玩耍就可以了,我来做就行。”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叼在嘴上,然后拿不锈钢煮面锅放水。   五月叫起来:“怎么老是抽烟?不是说只有思考事情的时候才会抽的嘛。”   “不是正在思考意面怎么做嘛!”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天看自己的文看得入迷,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住,会看得废寝忘食,神魂颠倒,太耽误事情,怎么破?在线等,挺急。   ================================================================================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谢谢刺猬酱每天坚持写读后感+小剧场:)   bonitazb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04 16:44:19   尹f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13:13:10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11:53:24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11:37:12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08:14:12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07:15:30   5.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03:13:08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4 01:17:52 第274章 274   泽居晋一边抽烟, 一边烧水, 两不耽误。他不让五月帮忙,五月就坐在一旁喝牛奶看他在灶台前忙活。   水煮开了, 丢一把盐进去,再放意大利直身粉。五月伸头一看,又叫起来:“只有两人份, 我们自己怎么办?”   泽居晋说:“中午我们出去吃好了, 我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自己大概吃不下去。”   趁煮面的时间,把无盐黄油, 奶油,黑胡椒粒,紫苏碎等材料准备好,然后把一片海苔剪成细条。看看面煮得差不多了, 平底锅内放入黄油,开小火,打开冰箱门, 从中取出两条明太子放到平底锅里去,然后用筷子挑散。   大概是火候不对, 细小的鱼子在烧热的黄油里噼里啪啦乱跳,跳到脸上, 滚烫,气得他把筷子一丢:“不做了,出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带两份便当回来给他们好了。”   正要关火, 转头一看,见五月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灶台边上。   五月捧着脸,眼冒小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哇,泽居桑,你好棒,都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饭,而且叼着烟做饭的身姿是这样的帅气!我还要把你做意面的步骤牢记心中,以后也做给自己吃。”   “哦,是么?”得意挑眉,筷子又重新捡了起来,把火调小,认认真真炒起明太子来,“仔细看着点,首先,炒鱼子时火不能大,一定要微火,因为鱼子飞到脸上,会有烫伤的危险……”   明太子炒好,放煮好的面条,倒入奶油,撒黑胡椒粒,最后装饰以紫苏碎和海苔条,卖相看起来很不错,非常之诱人。两份送去给客人后,还多出一筷子来,都被五月吃了,一边吃,一边不遗余力的夸奖他。吃完,意犹未尽地问:“泽居桑,再要一份可以吗?”   泽居晋自信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膨胀,吃惊道:“几年没有做过饭的泽居少东的手艺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算了,不出去了,中午我们也吃意面好了。”又点上一支烟,重新烧水煮面,在厨房里忙活半天,任劳任怨地做了两份出来。   他吃着自己做的意面时,说实话,感觉一般,味道并没有好到令人惊艳的地步,更没有五月说的那么夸张。以明太子之鲜美,黄油和奶油之香醇,任何一个人来烧,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一看她眼里的小星星和嘴唇上一圈奶油时,不禁又得意起来,不由得就产生了“看来我的厨艺还是非常高明的,感觉一般只是因为我太挑剔了”的错觉,同时心想,这家伙太好养活。   吃完中饭,两个人溜达去海滩散步,晒太阳和游泳,然后回房间看书,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偶尔目光对上,就笑一笑。   下午,欧巴酱回来,五月去厨房找她说话,说起白天留守的事情,很想把泽居晋变着法子赶走客人的事情报告给她听,但转念又想到,她未必就不知道泽居晋的一贯作风,能够放心让他在家看门,想来并不在意,遂作罢。   晚上,欧巴酱和贤人大叔在厨房里商量明早的菜单,并做准备工作,五月在一旁看得心痒痒,非要帮忙,才打了两只鸡蛋,欧巴酱赶紧喊来泽居晋:“晋酱,你不是要外出么?快来把她领走——”   泽居晋进厨房把她拉走了。百合扒着门框,幽幽道:“美衣子桑偏心,怎么不叫晋酱来领走我,人家也需要和晋酱独处的机会呢。”   泽居晋把五月拉到停车场,打开越野车门,把她塞进去:“陪我去高尔夫练习场。”   “夜里也要去练?”   “嗯,夜里也要去练。”   “我要回房间拿一件外套。”   他转身,从身后找出一件棒球夹克来:“穿我的就行。”   她其实并不冷,但还是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抱在怀中,偷偷嗅衣服上的汗味,晕眩了一路。   高尔夫练习场在距山椒庄大概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泽居晋和里面的人很熟,工作人员和他打过招呼,问:“今天还是100球?”   他点头,径直去了固定的打位。五月想找地方坐下来等他,谁知被他叫过去:“我来教你。”   她推脱:“不喜欢这个,羽毛球还差不多。”   泽居晋笑:“没关系,过来试试看。”   她就是不愿意,他伸手把她扯过去,把挑选好的球杆塞到她手中,然后站到她身后去,为了将就她的身高,稍稍俯下身体,在她耳边解说:“打高尔夫,最重要的是要正确握杆,而握杆最重要的是左手的姿势,你的话,比较适合棒式握法。”然后教她握住球杆,手指头收拢起来。   他靠得太近,双手将她圈在怀中,姿势在她看来未免太过暧昧,手心不由得冒汗,肢体僵硬,一点力度没有,挥了两杆,球都没飞出几米远。   他异常耐心,继续保持着弯身的姿势,轻声解说:“左手拇指不可以伸出来,要像这样……”握住她的右手,教她如何把左手拇指覆住。   她一阵阵晕眩,很想扔下球杆就跑,可人在他怀中,逃无可逃。   他好不容易把她握杆的姿势纠正好,又发现她站姿不标准,马上屈膝顶了顶她的腿:“背不可以弯,身体要站直。让自己的脚跟、屁股、肩膀与头部紧贴在一面假想的墙上,试试看。”   好,她深吸一口气,挺胸收腹,站直了,往后贴,结果就完完全全贴到他身上去了。发觉不妥,赶紧撤,却被他双臂禁锢住,夸奖她说:“不是做得很好?”嘴唇就在她耳朵边上,说话时,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耳廓,而她鬓角发丝也被晚风吹拂到他的脸上,竟生出些耳鬓厮磨的意思来。   她身冒虚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带着些央求的意味:“泽居桑……”   “嗯?”   “我不想练习了,可不可以?”   他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泽居桑开这么久的车带你过来,才挥了两杆。”   “可是……”   “可是什么?冷么。”   她察觉到他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背后热气逼人。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懵掉了,连话都不会说,就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看他,而他也恰好低头看她。他温热的呼吸和身上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男人气息扑打在她脸上,痒痒的。   她嘴唇微张,眼睛圆睁,灯光透过她的睫毛映在脸上,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他一只手就环在她的腰上,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他静静感受她身体的颤栗,在灯下凝视她很久,然后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庞,手指一点一点的滑入到她的发丝里去,固定住她的脑袋,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   而她也丢下球杆,转过身去,与他相对而立,双手紧紧地环住他腰身的同时,悄悄向上踮起脚跟。   “泽居桑,泽居桑——”练习场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而来,不知道什么事情。   ===================================================================================   嘉兴城,温府。   凤台终于因为沽名钓誉坏了事,以致家破人亡,先是发配流放,再是被赶鸭子上架去领兵征讨盗贼。消息传到温府后,温老爷急怒攻心,跑到老太太那里去哭,跪地请罪,哭死去的两个孙子,又骂自己和儿子,哭着骂着,一晚上连晕厥了两次。   老太太本就抱恙,尚未完全好透,哪里禁得起这个打击,经得住这样的苦楚和折磨,跟着长哭两声,眼睛一翻,往后一倒,也晕过去了。家下人等慌张哭喊,偏凤楼这个时候不在。   待到凤楼终于回到家中,老太太心口痛,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话还能说,脑子也还清楚,就是不停地流泪。大夫来了几拨,都说是急痛攻心,触发了心痛旧症,开了药方,煎药端来喝了,却哪里能够医得好?   凤楼入内,撩起衣袍,默不作声地往老太太床前一跪。本已半疯的温老爷一见着他的面,立即跳起来,喝骂道:“孽子!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温老爷一边骂,一边哭,与室内大夫、伺候的婆子丫环等一帮子下人道:“你们都来瞧瞧,瞧瞧我养的两个好儿子,一个成日里飞鹰走马,游荡无度!一个不忠不孝,荒淫无耻,误国欺君,以致家破人亡!子不教父之过,我温言醒愧对祖先,死后也无颜面去见亡妻,都是你们害得我,都是你们两个孽子害得我!”嘴里哭骂着,动脚来踢。一屋子的人,谁敢答话?也不敢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凤楼又打又骂。   凤楼并不躲闪,跪地老老实实受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须得想个法子,把二哥的性命先救下来再说。”   温老爷骂:“他自作自受,将圣上的雨露之恩施于粪土,把银钱功名看得比性命颜面还要紧!瞎了眼,黑了心,天良丧尽的东西!说出去,还不够丢天下读书人的脸!谁救得了他?佛爷也救不了他!无耻之徒,死不足惜!眼中没有百姓,心中没有君父,他这回便是不死,我也放不过他,老天也不会放过他,非得打雷劈死他!”   老太太流泪道:“你现今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倒是想个法子救他才是,总不能对他放任不管。”   温老爷长哭不止,忽然往地上扑通一跪:“老太太,母亲!儿子无用,生了这两个不肖子,却没有本事去教、去养,以至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儿子愧对母亲,这便出家赎罪去了。母亲保重!”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哈哈大笑几声,推开试图拦截他的一帮子人,跌跌撞撞去了。 第275章 275   老太太又哭, 骂道:“你成天说你两个儿子不好, 你自己又何曾孝顺过你的老母亲了?我一年里能见着你的面几回?”一面哭,一面捶床, 喝命人去把他给追回来。   凤楼红着眼睛道:“父亲此番大受刺激,脑筋这时候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去便去了, 强留他下来, 便是逼他发疯。他去外面游荡,反倒无事,儿子也能放心些。”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 泣道:“我们这个家,是要散了么?”   凤楼道:“嘉兴是不能呆了,须得尽快搬回桐城祖宅去,温家族人都在那边, 将来孙子不在,老太太有什么事情,也有人帮着照应。”   老太太慌道:“你不在?你要去哪里?”   凤楼道:“我去云南找二哥, 以助他一臂之力,老太太则带上月唤与美婵等人回桐城去。”顿了一顿, 又道,“还要再遣两个人去京城把蕴如接回来。”   老太太听他急切之间, 月唤的名字脱口而出,美婵都还要靠后,可见在心里面已经把月唤看得比美婵还重了, 但这个时候也无心与他计较这些了。因他的话,总算稍稍放下心来:“有你帮着,饷银说不定还有指望能够追回来,就算追不回来……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若是追回来了,你就和你二哥说,叫他今后回桐城,我们还是干回老本行,开铺子做生意算了。这一辈子,功名还是不要去想了。”顿了一顿,忽然又道,“我们回了桐城祖宅,嘉兴的田地房屋怎么办?”   凤楼道:“变卖了便是,老太太且放宽心,万事还有孙子在。老太太只管安心带上人回桐城去,只有老太太愿意喝药吃饭,身子养好了,孙子在云南也才能放心。”又安慰老太太道,“若是饷银追不回,我便设法凑了银两,上交朝廷,虽不能凑足五十万之数,但总有一二分指望……事情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凤楼不慌不乱,雷厉风行,不过片刻之间,已将去路想好,不像他父亲,打从昨天知道消息后,除了哭,就是骂,气得狠了,还要晕厥。老太太眼睛望着凤楼,心中便似吃了定心丸似的,不再像先前那般心悸心慌了。   凤楼那边说话,老太太这边忙着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如此再好不过!只要能保全你二哥的性命,我们便是过穷日子,哪怕去讨饭也不要紧。我虽没读过书,却也记得你老太爷从前说过的‘千金散尽还复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那些话。我这一辈子,什么事情没经过?什么人没看过?又什么苦没吃过?老五,你这样做很合我的心,我没有白疼你,也没有看错你!”   待歇一口气,又与他说道:“你只管拿出本事和硬心肠,放手干去,发狠做去。我老太太帮不上你的忙,但也不能拖你的后腿。”命人端来汤药,勉强自己喝了下去。   老太太药喝完,又叫人上菜上饭,伺候的婆子们自是欢喜不已,拭泪道:“谢天谢地,只要能吃饭,就不怕了,必定就能好了。人是铁饭是钢,怕就怕吃不下饭。”   凤楼这边出了老太太屋子,那边马上命管家着手去卖温家的田产铺子,又叫香梨把家下人等都着召集到二门外,愿意跟去桐城的,即刻收拾细软,准备启程;不愿跟去的,便去管家那里领遣散银两,自行离去就是。   一家子五六十口人,有愿意跟去的,也有不愿跟去的;还有一家子里面这个要去,那个不要去的,吵吵嚷嚷的,乱成一团。   凤楼站了站,香梨过来与他说话,颇为惋惜道:“我们几个庄子的田地都是千里挑一的好地,只要没有灾害,春天随手撒把种子下去,秋天准能丰收。仓促间,只怕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铺子也是,多年经营下来的名号……”   凤楼道:“急需用银子的时候,哪里还能计较这么多?这个时候,能有人接手就不错了。”   “什么地方要用那么多银子?”   “二哥出了事情,在外行走,哪一样不需要银子?”顿了一顿,又问她,“桐城回去么?”   香梨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去桐城去哪里?感情我不是你温家的人?是不是想借机遣了我去?”   凤楼一哂:“休要多想,随口一问而已。”   香梨说道:“不小心随口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呢。”   凤楼斥道:“休要胡说!”   原地又站了一站,才要拔脚走,被香梨一把扯住:“你去她那里么?她也要跟回桐城去么?”   凤楼看了看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怎么?想说什么,直说便了。”   香梨道:“你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么?”   凤楼挑眉:“哦?”   “我听人说,她前些日子,每天和外头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马吊,银子不知输了多少给人家。还听说光是县太爷家的一个外室,就从她这里赢了成千上百的银子去。她月银和我是一样的,哪里会有这么银钱输给人家?”两只眼睛往凤楼身上一转,哼笑一声,“还不是打从你这里哄去的。”   凤楼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有些不善起来,冷冷看着她:“她哄我银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又是听谁说的?”   香梨仔细看他脸色,不由得冷笑:“这你就不要问了。我成天在外面管事情的,见的人多了去了,我瞿香梨做人也还算地道,有什么事情,人家也都愿意和我说,反正不会有假就是。”又道,“知道你未必就信我,我也只是随口和你一说,提醒你一下罢了,信不信在你。再说,你自家有没有给人家哄去银子,你自己都不知道么?若是没给,那就最好,若是给了,不妨去问一问她,银子哪里去了。”   凤楼看着她的眼睛:“这些无凭无据的话,不许再在别人面前提起第二回 了。”   香梨依旧冷笑:“知道你会这样说,唉,也是我多事又多嘴。走了,不和你多说了,你们的事情,我懒得管。”一甩帕子,叫上碧瑾,外头办事去了。   和香梨说完话,凤楼又去东院瞧美婵。许夫人也在,她刚刚来看望过老太太,又跑来安慰宝贝女儿美婵。   许老爷原是浙江湖州人士,因温家出了事,连带他们家也没人敢沾了,从前来往的亲朋好友,这两天都不见了人影。许老爷生性谨慎,恐被拖累,这两天也在和几个儿子商量卖房屋田产,搬回湖州去,但许夫人对宝贝女儿美婵却是万般不舍。   在嘉兴倒还好,有娘家为她撑腰,为她出谋划策,任谁也不必怕,因着自己,便是凤楼也得让她三分。但一旦回桐城,这宝贝女儿心机手段不如香梨,天真可爱比不上月唤一分半毫,待将来老太太不在了,她与凤楼不和已久,日子必好过不到哪里去。有心问她是否愿意回娘家,跟爹娘一起过,但想想也不可能,老太太还没死,又是极要面子极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任由她把美婵接走。把美婵强行接了走,岂不是打她老太太的脸么?   许夫人又担心这样,又担心那样,简直有流不完的泪,操不完的心。正与宝贝女儿抱头痛哭,凤楼到了。凤楼一露面,美婵“蹭”地站起来:“你要去云南?”   凤楼道:“是。”   美婵道:“你不能去!”   凤楼与许夫人见了礼,方掏出方帕,为她拭泪:“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与二哥,你是知道的……父亲走了,老太太病着,二嫂不在了,他如今也只剩下我了,他的事情,我岂能袖手不管?”   美婵泣道:“那个地方,一旦去了,焉知还能活着回来?不要二哥帮不了,再搭上你自己的一条命!”   凤楼柔声道:“不要说了,便是活不了命,我也要去。”顿了一顿,又道,“你随老太太回桐城去,我不在,你便帮着料理些事情,管好家下人等,再代我伺候老太太。将来我若是能活着回来便好,若是不能够,你或是回姑母那里去,或是改嫁,都由得你。”   美婵恸哭,捶他胸膛:“姓温的,你我结发夫妻,却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你若不在了,我便出家去!”   凤楼道:“都随你。你早些收拾,明日便要启程。”   许夫人拉着美婵的手,慌道:“这么快就要走了么!就一天的工夫,哪里来得及收拾?”   凤楼道:“多耽搁一天,二哥便多一分凶险。”   美婵上来拉住他:“你不要去!你不要去!”   两口子在屋里哭着说着,外面,一群丫环婆子商量着怎么收拾家什,乱哄哄的,没头苍蝇似的。若是从前,凤楼往院子里一站,这些人便怕得跟什么似的,一些儿动静也不敢弄出来,今天也顾不得许多了。知晓凤楼就在屋内,这个喊“这个我也要带走”、那个叫“人都没地方落脚了,哪里还有地方给你安放这些东西?还不丢了!”   凤楼安抚好美婵,背着手往外走,在东院门口看看天,略站了一站,拔脚又去了月唤处。   月唤被禁足了好两天,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外头塌了天,小院子里面却还安安静静的,与各处慌乱收拾细软行礼的恓惶景象是一个天一个地。   凤楼进去的时候,月唤正坐在葡萄架下吃西瓜和枇杷,脚下卧着花点子。西瓜她叫李大娘用绳络悬在井里头冰了大半天,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才拎上来,一刀切下去,喀嚓有声,清甜凉气扑面而来。   凤楼过去,月唤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横眉竖目的同他哭泣吵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放下手中西瓜,向他略一欠身,轻声道:“好几天没过来了。”又问,“西瓜要吃么?”   凤楼道:“你日子倒好过,西瓜吃吃,枇杷吃吃。”   她一笑:“那当然,要想夏天过得好,西瓜怎能少得了。” 第276章 276   听她的话, 凤楼不禁笑了笑。   李大娘端来水盆, 凤楼净手,在月唤身边坐下, 伸手取一块西瓜,看看面前专心吃西瓜吐瓜子儿的月唤,跟着咬下一口, 心便也跟着静了下来。一块西瓜吃完, 问道:“东西收拾了没有?”   月唤虽然被禁足,但李大娘是什么人?且她一家子也都在温家当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家中翻天覆地,她们这里断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果然,月唤听他这样问,红着脸, 垂下头,赧然而笑:“我金银细软一概没有,就剩些衣物家什, 收拾起来快得很,不慌。”   凤楼对她这个模样儿甚是满意, 自从上回在安徽遇见拦路抢劫的强盗时起,他便知道, 眼前这货是个有气性也有担当的。平时看她只爱玩耍吃喝,天真里带着些傻气的样子,但一到遇到事情的时候, 和他另两个老婆一比,高低立判。对于相人,他温凤楼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错?只可惜,遇见得有些晚了,若是在美婵之前遇见她,若是……多想无益,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凤楼吃完一片西瓜,又去拿枇杷,她看见了,忙告诉他说:“你手上这只不甜,要挑扁一些的,皮上有斑的。”   凤楼依言挑了一只看着不怎么圆,且表皮上有斑的枇杷,剥开来一吃,果然酸甜适口。两只枇杷吃好,凤楼擦擦手,交代她说:“我后天便要启程去云南,你明天跟老太太去桐城。到那边,嘴甜一些,只管讨老太太一个人喜欢就成。”   月唤点头应是。凤楼又道:“香梨为人乖觉,事不关己,一般不会多事。再者,有老太太在,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就算她敢,你身边还有李大娘在。只有美婵……她脾性不好,心里藏不住事情,什么都摆在脸上,心也不见得有多坏,若是又故意与你为难,你不去理她便是,不要与她争吵。你只消记住一句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点头:“记下了。”   “马吊牌也不要再打了。”   “知道啦,放心好了。”   “若是不听话,再跑去赌呢?”   她吐出一粒西瓜子儿,抬头看他:“难道也要我剁下一根手指头才能信我么?”   凤楼听后,不禁蹙起眉头:“怎么和李元贵说话一个腔调了?要知道,越是说话不作数的人,越是爱赌咒发誓。赌徒的话,我向来不信。别说一根手指头,就是剁掉一只手掌,也只能管三天两天。但我再三这样叮嘱你,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跑出去和人家赌钱,到时出了什么事情,没人护着你,你怎么办?”   月唤西瓜一丢,用手背去揉眼皮:“知道啦,都说了不会去赌钱啦。再说,都没有银子了,还怎么去赌。”   凤楼解下荷包,递到她手中。她擦一把手,解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卷崭新银票,不禁一怔:“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凤楼道:“这里有五百两,是给你傍身用的,去了桐城,那边亲戚多,时常要走动的,身上要有些银两才行。”   她不去接:“我不要了,你现在正是要用银钱的时候。”   凤楼拉过她的手,把银票放到她手上去:“别说傻话。”   月唤手里攥着银票,轻声问:“去了桐城之后,日子还和现在一样么?”   “自然,人都是一样的人,只是换了地方而已。若说不同,便是温家亲族都在那边,要打交道和走动人比这边多了。”   月唤听后,沉默良久,方才问道:“你呢,你要走多久?”   凤楼想了一想,说道:“这个说不准,总也得一年半载。”西瓜吃完,擦擦手,与她说道,“我外面还有事情,得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才站起身,即被月唤从身后抱住,月唤把头靠在他背上:“云南那个地方,山高水远,你要当心,自己照料好自己。”   凤楼回身反手将她抱住,亲了亲她的额发:“知道了。明天差不多就要启程动身了,东西该收拾就收拾起来吧。”   谁知她仍然紧紧抱住他,不放他走:“我会好好过,你也要平安回来。”   凤楼颇觉欣慰,拥她在怀,默然良久,忽然道:“我若活着回来便罢了,若是不能,你也不可以另嫁他人。”   月唤一怔,一句“为什么”不禁脱口而出。凤楼却没有同她计较,只微微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将来,你是要与我葬在一处的。”摩挲她的面庞,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温柔说道,“否则,我即便死去,变成鬼,也放你不过。记住了?”   晚间,月唤亲自动手,带人把衣物家什收拾妥当,又把李大娘等三人叫过来问:“你们都随我去桐城么?”   李大娘道:“这个还用说么,我们本就是桐城跟过来的,这番自然还要跟回去伺候姨娘。”   静好父母虽也是桐城跟过来的,但因年纪大了,早就不在温府当差了,如今在守着一家小小门面,做些小生意,银钱虽赚不到多少,但日子却过得十分安逸,因此她不愿跟去桐城,却又舍不得月唤,是以心内为难万分,犹豫再三,方说道:“我若是回桐城,再想见爹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但我除了姨娘,不愿再给别人当差了,所以我也跟姨娘回桐城去。”   四春却是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姨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大娘听她语气坚决,微觉诧异,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么喜欢我们姨娘么。”   四春道:“那是自然。我总是要跟着姨娘的!”   月唤拉过她的手,笑道:“好,不论去哪里,带上你便是。”   晚间,等了许久,凤楼都没有过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家的房屋田产铺子等这么快便能够脱手。凤台出了事情,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大户人家都料到温家必定要贱价变卖铺面田产,因此都眼巴巴等着捡便宜。果然,才等了一两天,温家那边便放出消息,要卖了。   温家的地是好地,几处铺面的地段也都是顶热闹的地方,生意随随便便怎么做,稳赚不赔的风水宝地就是。   于是不出半天,下家俱已敲定,全都卖了出去。凤楼与两个管家算账算到深夜。那些接手之人,因知温家急需现银,急等出手,价钱原本就定得比市价便宜许多,却仍旧杀价砍价,是以房屋田产与铺面加起来,统共才得了六七万两银子。   管家走后,香梨留下来,问道:“这些银子,要去桐城安家,要养活家里的人和铺子里的伙计们,加起来,总有好几十口人,所余下的,还要用来四处打点……至于救人,还能够么?”   凤楼捏了捏眉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够再想法子便是。”   “别人知道我们温家出了事,躲都来不及,还有谁愿意借银子给我们?便是小姐那里,成天花好稻好,这个时候,你去借借看?你那好姑父能舍得借给你五千两就不错了。”   凤楼只道:“天晚了,早些回去睡吧。”才要起身,衣袖忽被拉住。   凤楼重新坐下,问道:“可是有事要说?”   香梨将他拉坐下,却不急着说话,默默想了一回心事,忽然开口道:“我爹那里,这两年手里也积下了一些银子,七凑八凑,说不定还能凑出一万之数,我去借来与你如何?”   凤楼抬眼将她一望,这女子,精是精,在温府管事这几年,克扣积攒下的银子,竟有一万之数,却是好手段。香梨叫他瞧得略有些不自在,垂下头去,低声道:“你若看不上,便也罢了。”   凤楼笑道:“我猜,你大约有条件对不对?”   香梨面皮涨红,尖声道:“这个时候,我不离不弃,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你,你为何连好好说话都不能够?”   凤楼道:“好,你说,我听着。”   “你银子要是不要?这一万银子,却是我爹拼死拼活、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用来雪中送炭可以,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却是不愿做的!”   凤楼道:“银子自然是需要的,多多益善。我留下一二万银子给老太太花用养家,重新寻找铺面,另开铺子;其余各处打点,只怕也要一二万,手上如果再有五万整数,便能做成一番事情,救下二哥一条性命也说不定。”   香梨面色这才缓和些许,抿嘴笑道:“这便好。我明早就回一趟娘家,把一万银子借过来,你写个欠条给我……”   她才一说到“欠条”二字,凤楼便笑了出来,她瞧见,立即住了口,着恼道:“又不是一百二百两,上万的银子,叫你写欠条,不是天经地义么!再者,我说过送你了么!”   凤楼止了笑,道:“你说下去,我听着呢。”   香梨便说道:“银子明天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情,如果你能做到……”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凤楼的脸色。   凤楼又笑:“做到什么?”   “一,不能带钟月唤回桐城。二,小姐有意带夫人回湖州,只是不好跟你提,你不若顺水推舟,送这个人情给小姐,叫她们母女一起去湖州。”   “余下的事情,便是将你扶正,做我温凤楼的正头娘子了?”   香梨心事叫他说中,面上浮现两团红晕,却还正大光明地与他直视,眼中不露一丝胆怯:“若你成了我们瞿家的正经女婿,我爹心里一高兴,这一万两银子白送你,不要你还,也不是不可能。不瞒你说,我手里也有三二千体己银子,也全拿出来给你用。等你从云南回来后,将来遇着合宜的女子,随便纳上几个做姨娘,都由得你,只要不是钟月唤就行。”   凤楼将桌上茶杯端起,饮一口已然冷透的茶水,立起身来,微微笑道:“你也算是奇女子一个,敢想敢说,也敢做,有野心有本事,便是男子,也未必有你的胆识与手段。只可惜,我温家,我温凤楼还没有落魄到要靠妾室娘家救济的地步。”不顾香梨涨红面色,临去之前,又说了一句,“那些银子,你自己收着,万一将来我不在了,有那么多银子在手,还会怕没人明媒正礼聘你为妻?”   已走得远了,上听得见瓷杯落地的声响,以及香梨拖着哭腔的叫喊:“打人不打脸,伤人莫伤心!温凤楼,你休要小看人!休要欺人太甚,当我不敢么!一个落魄纨绔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07 08:08:18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07 08:08:25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07 14:34:02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第277章 277   凤楼深夜才回到月唤那里去, 她等不及, 已经睡下了,听见他的动静, 翻了个身,扎进他的怀里,柔声问道:“怎么才来?”   凤楼亲她额头:“忙到现在, 这个宅子, 以及几家铺子和庄子,一天之内都贱卖出去了。”想了想,又道, “事出紧急,无法带你去小灯镇与阿娘辞别了,等我从云南回来后,再带你去罢。”   她乖巧地应了一个“好”, 其后问:“丁掌柜他们呢?”   “他们都是跟着温家做了许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还是跟随老太太回桐城去,待回到桐城后, 再盘下门面,重头来过便是。”   月唤轻声道:“明天, 我想去铺子里看一看。”   “铺子从明天起就不再是我们温家的了。”   “正因这样,才要去看一看的。”月唤眼泪流了下来, 语带哽咽道,“说卖就卖了,好歹在那里做了那么久的二掌柜, 总是有几分不舍的。”   “以后回桐城,重开了铺子之后,再叫你去做二掌柜好了。”   “不,我去桐城之前,一定要去看一眼。”顿了一顿,又道,“还有隔壁的龙须酥,我也要去买一点回来的。”   听她这般说,凤楼亦是伤感不已:“好,去看一眼就是。”   次日,凤楼天不亮即出门去了,他事情堆积如山,要挑人去京里接蕴如;回桐城的车马要安排,老太太还病着,所饮用的煎药及伺候的人他也一一过问,生恐路上会有什么闪失。   天亮,月唤便也起身,一大早叫静好去院里枇杷树上把熟透的枇杷摘下来,坐在床上慢慢吃。李大娘看她吃得心无旁骛,倒笑道:“我们姨娘,天塌下来,也不耽误吃东西。”   月唤道:“这株枇杷树上的枇杷肉厚味甜,从前我家也有,但没有这里的好,今后只怕再也吃不到了。”   李大娘叹一口气,说道:“放心,咱们桐城的老宅子里枇杷树、杏树都有,想吃什么没有?”   月唤枇杷吃完,下床梳洗,坐等吃饭,厨房的几个厨子昨天就领了遣散银子走了,剩下几个不中用的,顾东不顾西,顾头不顾尾,又忙着要收拾东西上路,除却老太太和美婵那里,其余各处皆是胡乱搪塞应付,敷衍了事了。月唤这里,就送了一碗粥,两碟咸菜,还有几只白米粽子来。月唤也没嫌弃,用白米粽子蘸白糖吃了两大只,一碗粥全都喝光,李大娘疑惑道:“你这阵子胃口也太好了点。”   月唤反问她:“能吃不是好事么?”   饭吃好,抱上花点子,叫上四春,与李大娘道:“我去铺子那边看上一眼,顺便买点龙须酥在路上吃。”   李大娘不住叹气:“都成了别人家的了,还有什么看头?”   月唤回身将小院子深看一眼,道:“我住过的地方,我呆过的铺子,要多看一眼,记在心里才成。”   李大娘听她这话,无端端地难过了起来,差点落泪,忙说道:“知道了,早去早回,等老太太起身,五爷车马备好,咱们要即刻上路的,别耽误了。”   月唤应了一句知道了,与四春两人,还有一只猫,出门而去。静好也想跟出去,月唤回头吩咐道:“你留下来帮李大娘收拾包袱,我去去就回,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静好只好留下。   月唤抱着猫,慢慢走着,一路上所遇到的人个个面带慌张,遇见她,不过假笑着问一句:“姨娘身子已经好了?”便即步履匆匆而去。   风景也还是原来的风景,一切却又都变了样,人人匆忙,人人恓惶。世事无常,多生变故,曾经繁华似锦的温府,不过一夜之间,便竟露出如斯破败景象。   月唤抱着猫,带着四春走到二门处,便见凤楼正在那里与两个管家说话,似乎是分派路上谁管车马,谁管饮食,谁又管老太太的煎药等。   月唤脚步顿住,远远地站了一站,将猫交给四春抱着,过去与他说道:“我去铺子了。”   一众人见她突然出现,慌忙见礼不迭,往后避开,好让她过来与凤楼说话。   她今天薄施粉黛,黑发悠长,发髻上戴一朵栀子花,手提淡粉衣裙一角,俏生生地立在一群面色仓皇的人群中,犹如行走在云朵的小仙子。凤楼忙到现在,但觉心浮气躁,忽然见着她的面,不觉就露出微笑来,叮嘱道:“看上一眼就回来,不要耽搁太久。”   月唤应道:“知道了。”转身而去,留下一道栀子花香气。   凤楼眼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来由的,心中忽然就是轻轻一动,叫了一声:“妹妹?”   他从未这般当众唤过她的小名,她不由得一怔,回过身去,红着脸问道:“叫我做什么?”   凤楼摇头:“没什么,你早些回来。”   月唤笑着点头,与四春才走两步,忽听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喊姨娘,回首一看,是静好。静好拎着裙裾,一路小跑追上来,连汗都不擦,低声央求道:“姨娘,我也要跟你去看铺子。”   凤楼眼睛向这边看过来,月唤暗暗蹙眉:“我不是叫你跟李大娘在家里收拾包袱了么?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静好眼睛不敢看她,两手死命绞在一起,固执道:“我不,我要跟姨娘一起去看铺子。”   月唤看她几眼,无奈,只好说道:“想跟我去,那就走吧。”   凤楼在和管家们说话,耳朵里飘进静好的只言片语,再看她主仆三人说话的情形,想起她从前无数次从他这里骗银子出去赌钱的事情来,心中咯噔一跳,大踏步过来。   月唤驻足,回身问他:“怎么?”   凤楼看了一眼四春怀中抱着的花点子:“猫抱它出去做什么?”   月唤笑道:“家里乱哄哄的,恐怕它趁乱走丢了,所以才走到哪带到哪。”   凤楼想想也是,于是颔首:“哦,是么。”眼睛却又向她主仆三人身上扫去,静好和四春都怕他,见状退后一步,悄悄往月唤身后躲,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凤楼眼睛看着她主仆三人,忽然探手去摸她的袖子,手伸进去,从中掏出一只小小荷包,用手一掂,便知里面一二钱银子最多了,银票也不在其中。再看她身上,夏日衣衫单薄,银票银两无处可藏。   月唤似是不解地看着他,他笑道:“出门身上不带银子怎么成?”把自己身上的散碎银两给她放了两块在荷包里。想叫个人跟着她,回头一看,二门处一堆堆的全都是男人家,一个婆娘和丫头都没有。   月唤与他道:“我出去转转就回来的,除了龙须酥,并没有打算要买其他什么,不用给我银子了。”想了一想,从四春手中抱过花点子,往他怀里一塞,“我带它出去累赘,留它在家又怕它乱跑,李大娘老眼昏花,看它不住,你不妨帮我看一看。”   这花点子从小伴随她长大,是被她看做性命一般的,虽然老了,不怎么爱动了,除了睡便是吃,却仍旧被她宝贝得不像话。她这人寻常也没什么心事,生平所挂心的,统共也就三样:吃喝,阿娘,还有花点子。   凤楼抱着花点子,不禁暗笑,想自己这阵子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疑神疑鬼起来了,遂与她道:“我替你看着就是,你快去快回。”   他忙得脚不沾地,人都快要顾不过来了,哪里有空替她看猫。但还是抱着,到底没有还给她。   ================================================================================   泽居晋开车回山椒庄的路上,五月盖着他的棒球夹克装睡,泽居晋推了推她的肩膀:“不要睡着,当心着凉,回家再睡好了。”   五月睡得更沉,恨不能打呼来证明给他看。泽居晋发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听话。”顺着她的胳膊,摸到她的手,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心之中。她手心全是汗。他就笑。   福井不是京都奈良那样的热门观光地,商业气氛不是很浓,每每开个三五公里路,才会在路边发现一家旅馆或是餐厅,店招无一例外的都很小,恐怕别人发现似的。现在过了旺季,晚上的海边公路更是绝了人迹。空旷的海边公路上,泽居晋的车子开得非常之慢,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拖着她的一只手。去程半小时,回程开了一小时。   回到山椒庄的停车场,车子停好后,拉她起来:“到家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好的。”   停车场灯光昏暗,她下车时,扶着车门,小心翼翼伸脚下去试探,恐怕踩空摔跤。泽居晋关上那边车门,抓着棒球夹克,大步走来,单手环住她的腰,一下子把人抱下来,闷声笑:“太轻。”   她装作没听见,刻意落后他几步,磨磨蹭蹭往回走。   这个时间,客人们大都回房间休息了,大堂里的灯已关掉大半,欧巴酱和百合正在厨房做最后收尾工作。她经过厨房门口时,本想跟在泽居晋后面悄悄溜上楼去,想了想,还是伸头进厨房,和欧巴酱打招呼说:“我回来啦。”   欧巴酱笑着对她和泽居晋说:“回来了?辛苦了,快去洗澡休息吧。”   和泽居晋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在各自房间门口站定,二人同时开口:“那个……”   泽居晋说:“你先说。”   她神色不太自然,却还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是你先,还是我先?”   泽居晋本想调戏她两句,看她脸色一片绯红,拘谨得要命,手脚都没地方安放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遂说:“sa酱先去好了。”   五月进了房间,收拾了衣服,下楼去洗澡。已经走到泽居晋那个小汤池门口了,站了站,却退了回来,转身去了隔壁的公共汤池。时间有点晚了,这里也没人,很好。洗个澡,泡了会温泉,出来喝了瓶牛奶,上楼去刷牙睡觉。   听见她上楼的动静,隔壁泽居晋才拉门出来,去一楼泡澡。   五月上楼来,躺在布团上,又失眠了,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心浮气躁。把闲置了一两天的手机找出来看,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了。手机放下,爬起来去接自来水喝。两大杯自来水喝下去,渐渐平静下来,于是躺倒睡觉。几分钟过后,才酝酿出一点睡意来,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去洗手间了。   ================================================================================== 第278章 278   五月爬起来, 胡乱穿上浴衣, 系上衣带,找出钥匙, 去上厕所,走到洗手间门口时,才感觉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似的, 低头一看, 竟然光着脚,连拖鞋都忘了穿,不禁失笑。心不在焉得厉害了。   穿上专用凉拖, 走进洗手间,坐到马桶上办事时,又想起查理的那个笑话来了,闭着眼睛无声笑。事情办完, 温水洗净,暖风烘干,一整套ISO流程走好, 洗手出门。到了门口,左看右看, 地上有两双皮拖鞋,选了一双看上去新一点的, 码小一点的,穿上回去。   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洗手间门口传来一声惊叫:“妈妈, 我的拖鞋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的!”   她妈妈疑惑说:“刚刚听见有人进来的,是不是被那人给穿走了?奇怪,她自己没有拖鞋么。”   吓得她拎着浴衣下摆,撒丫子就往回跑。一条走廊上就她一个人在外活动,目标太明显。跑回房间门口,急着开门躲进去,钥匙却偏偏插不进钥匙孔内,她着急:“咦,咦?”   房门这回又没有开错。   正在低头研究,身后一只手臂伸过来,把她手中钥匙拿走,替她把房门打开。   身后的这个人,她偷偷用了人家好几天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润肤乳,所以不用回头也能够凭身上味道就知道是谁。   他这时才洗好澡上来,今天泡得时间蛮长。   房门打开后,她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此刻,他眸色幽深,充满侵略性,给人以极其危险的感觉,与白天那个总是望着她笑的泽居晋判若两人。   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她知道。   与他对视片刻,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再一下秒,就被他从身后抱住。   再然后,两个人双双跌倒在了只有一步之隔的他房间的榻榻米上。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和她互道晚安后回房间睡觉去的,之所以把她抱住,给她拖到自己房间里去,是因为帮她开好门后,转身想走时,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她回头看他那一眼,眼神清澈动人,懵懂中又带着些无辜,然而,他浴衣宽大的衣袖却在她手里抓着。就在她以无辜眼神望向他的时候。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愿放他走。于是他就把她拖过来半步,抱着她栽倒进了自己房间。   但,她之所以拉他衣袖,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是因为他转身离去之前,俯身偷偷亲了一记她的耳朵,害她脑热,外加短路。   而他之所以亲她一记耳朵,是因为她在等他开房门时,故意用光脚踩他的脚背,勾他浴衣下光着的小腿。   她之所以踩他脚背,勾他小腿,是因为他借俯身开门的时候,故意往她侧脸和脖子上吹气。   他之所以往她侧脸和脖子上吹气,是因为她头上的小揪揪没扎好,一半的发丝都散落在纤细白嫩的脖颈上,半边脸蛋都被遮挡住,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小巧的鼻尖和一排弯弯翘翘的睫毛,他感觉心里有点痒,于是就低头帮她去吹。   所以只是开了一扇门的工夫,二人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做了很多很多的小动作。最后发展到这个局面,纠缠到一起的缘由,已经不可深究了。   总之,现在她和他滚在一起,亲在一起就是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从玄关处一直滚到了布团上。他房间现在只开着一盏小小的落地纸灯笼,灯光温暖朦胧,被他裹在身下的她无辜眼神和楚楚可怜的神色,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温顺娇柔的小猫咪。亲吻她的同时,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眼珠乌黑,眼白似乎还泛着些淡淡的蓝。   于是他就在她耳边低声问:“看着明明是小孩子一个,到底成年了没有,嗯?”   因为他的吻太深,太热,太久,他的手太烫,无论触到哪里,她都会为之颤栗不已。这时的她,早已像是被撒了盐的鼻涕虫,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下慢慢化成一滩水,除了笨拙地回应他的亲吻,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但心里却又不愿被他小看,像是赌气似的,紧紧攀住他的臂膀,去咬他的嘴唇和下巴。   他感知她的心思,于是带着几分志得意满,低低笑起来,把她摁在身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单手解腰带,脱浴衣。   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他身上宽大浴衣落下,又看见自己身上的浴衣和工字背心和运动短裤都飞到了他的浴衣之上。   他温柔地、同时也不容反抗地亲吻她,将她完全覆在身下,看着她的眼睛问:“可以吗?”   他给她的反悔机会,她才不要。他是谁?他可是泽居晋。那个她爱了很多很多年的泽居晋。   所以她仍旧不说话,而是用行动来代替回答,跟八爪鱼一样地缠住他,一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在触到他腰腹处的一块伤疤时,忽然想起他腿上的伤来,惊觉他现在是跪着,而且布团单薄,心里有些不确定起来,手上动作便停住了,轻轻问:“泽居桑,你可以吗?”话说完,却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似的,就楞了一下。   果然,泽居晋神色为之变了一变,似笑非笑地看她:“笨蛋,这种时候对男人说出这样的傻话,可是要吃苦头的。”   她抱住他,明明害羞,明明颤抖,却还与他对视,望着他的眼睛,说:“泽居桑,请给我苦头吃,我要吃你的苦头。”   当又一次如愿以偿时,她灵魂深处的那一块最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谁触摸到了一样,疼痛得、震撼得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身与心都重重的颤抖了一下。   她心灵的黑洞,自我的缺失,都在这一刻被他填满,完完全全。   到今天,在这一刻,她的人生,终于完整,终于圆满;她的灵与魂,终于得到救赎。   那之后的整个过程,她整个人像是冬日在寒天雪地里冻了很久的人,在冷彻心扉、冰凉透骨、即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得以泡到温水里面去,以至于全身懒洋洋的,暖和的连手指尖儿都不愿动弹,只想一辈子就这么待着不动。   有好半天,她半闭着眼,微张着嘴,任由自己神游天外。再然后,心口忽然发热,发酸,就抽抽搭搭的,不可自抑的,低声哭了出来。   她游离身外的灵魂,似乎看见泽居晋温柔亲吻躺在他身下的自己的面庞,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sa酱,sa酱。”   他叫她很多声以后,她灵魂归位,捧住他的面庞,轻声问:“泽居桑,是你吗?”   他说:“傻瓜,不会自己看?”   她抽噎着,泪眼朦胧,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努力去看他的面庞:“是你,是泽居桑,晋桑。”   他俯视着她:“晋桑好看么。”   “好看。”   “喜欢么。”   “嗯,好喜欢晋桑,喜欢的要命。”说着说着,又眼泪汪汪地抽泣出声。   她每抽泣一下,他便控制不住地随着她抽泣的动作低哼,半天,低下头去,咬她的鼻尖:“叫前辈。”   “前辈,你是变态对不对。”   他笑:“连这个你都知道?”   “可是我连变态的前辈都这么喜欢。”更加抱紧了他,“前辈,我爱你。”   于是他就用更为激烈、近乎粗暴的动作去代替自己的情话。   当他呼吸渐渐转粗,撑在她脑袋两侧的手臂上及额上青筋凸显,而身上皮肤转红时,忽然生生顿住身下动作,伸手从旁边拿过来一只四方的小东西来,撕开包装,其后抽身而出。   她本是半晕状态,忽觉身上一轻,身体发虚发空,还未细想之前,就已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不要走!”   他低低笑:“傻瓜,在这种事情上,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懂?”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拭了一下手指和身体,把沾染上颜色的纸巾拿在手上看了一看,才丢到纸篓里去。再次覆住她身体的时候,温柔了很多。   大概在深夜十二点的样子,第一次交流结束。   泽居晋起身,穿上浴衣,拿过烟盒,问她:“抽支烟,可以?”   她嗯了一声,想悄悄回自己房间去,才要伸手去找衣服,随即被他拉住手:“sa酱今晚就睡这里好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好,同时暗暗猜度他心中所想,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抽烟,是需要定神,还是其他什么。   猜了半支烟的工夫,睡意上来,抵挡不住,连睡衣都没有力气去找,滚到布团一边,给他让了大半的地方出来,眼睛才来得及合上,他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伸过来,理理她的头发,顺着脸又摸到被子里面,在她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各处流连后,终于停留在了胸前。她的胸不大,亦不算小,张开手指,恰好能全部握住。甚合心意。   她困乏难耐,也不习惯,只能左挡右抵,一边笑着求饶:“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纳尼?刚刚说了那么过分的混话,这么早就想睡?”   她装傻:“什么什么啊?”   他把烟叼在嘴上,浴衣扯下,一把丢开,烟抽一口,扳过她的脑袋,摁住,单手捏开她的嘴巴,堵住嘴唇,往她口中渡一口烟,眯起眼睛,看她咳嗽,歪着嘴角笑:“笨蛋,刚刚只是前菜,你的   苦头,才刚刚开始。” 第279章 279   苦头她明明已经吃过。   一边狼狈咳嗽, 一边撒娇求饶:“刚才只是担心你的腿而已, 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对前辈胡说八道了。”   她这一声前辈才叫出口, 他身体温度无端端发烫,看向她的眼神更加炽热,碾灭烟支, 伸手把她身上被子掀开, 将她拎起来,使她身体跪伏在自己身前。   她凭着自己的小聪明伶俐劲儿和从以往看过的小黄片中得来的经验,马上就猜出他的意图来, 还没开口说话,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姿势,她以前和金秀拉在小黄片中看得多了,老实说, 只是基本款而已,小黄片开场必备。但她却莫名反感,每次看到, 都大摇其头:“啧啧啧,不文明, 太过分。”   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在一起,他就会这样恶趣味。她左躲右闪, 跟泥鳅一样扭来扭去,死活不愿意配合。   他捉住她的两只手,扳过她的肩, 继而由锁骨慢慢向下,一直滑落到前胸。   在被他握住的一瞬间,她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身体就此软了下去,力气一分也使不出,两只手撑到布团上,才没有瘫倒在床。   他俯身,从后面轻轻亲吻她的脖颈和耳朵:“知道么,很早就想这样了,和sa酱。”   她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早?”   “嗯,很早。”   她完全傻住,在问出一句“有多早?”的瞬间,两只手没撑住,向前伏倒在了枕头上,难过的、重重的哼了一声,恐怕被对面或隔壁的房客听见,张口咬住了枕头,转眼又被他拉起来,两只手被他在背后单手攥住,另一只手去挽她的长发。   他把她头发挽起来,使她耳朵露出来,俯身在她耳边,告诉她说:“第一次去sa酱宿舍的时候,就想这样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第一次去她宿舍的时候,金秀拉正追着打她耳光,把她压在身下,大叫给她屁屁开光。而他,估计站在门口的那半天都在默默幻想。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为她开光的情形。   她难堪得要死,没脸再回想下去,断断续续低声嚷:“变态变态……我那个时候只当你是上司和前辈的………”   他咬着她的耳朵,低声喘息,闷声笑:“顺便说一句,这是前辈比较偏爱的体位。”   泽居晋为她主持的开光运动差不多在深夜一点多的时候结束。五月死去活来,忽而想哭,忽而想笑,忽而发出能把自己都吓到的声音,完全不能自已,不知道出了几身的汗。   终于结束后,也顾不得是深夜了,摸到睡衣,悉悉索索穿上,准备起来去洗澡,才从布团上站起来,两腿一软,“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泽居晋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回来,在怀里圈住,往她身上闻了闻:“还是很香。半夜洗澡动静太大,明早再去好了。”   次日早上,泽居晋醒来,五月已经不在了。知道她一夜都没睡好,窝在他怀中,连身都不敢翻,他稍有动作,她就全身发僵,装出睡得很熟的样子,睫毛却不停地眨动。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早早地就爬起来下楼洗澡去了。   泽居晋刷牙洗脸的时候,她早上的第一次温泉已经泡好。回到楼上后,他房间也来了一趟,她来找落在他房间的橡皮筋。   自从进房间,她一直都低着头,眼睛不敢与他对上。他捉住她,又把手伸进她浴衣内摸摸捏捏。   她招架不住,只好求饶:“等下要有人过来收拾房间了,请别这样好不好。”把他的手硬是从浴衣里拎出来,在枕头下面找出橡皮筋,把布团也仔细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明显异状,就是乱得过分了点。棉被本来已经给他叠好了,想一想,又重新抖开,爬起来跑了。   下到一楼,还没到开饭时间,就去门口石凳上坐了一坐,才走出大堂,满眼是绿,夹杂着海潮、枫树叶与草木味道的氤氲水汽便扑面而来。   贤人大叔从厨房里推窗探头出来,大声和她打招呼:“sa酱,早啊。”   她向贤人大叔挥了挥手。   人还是那些人,景色还是那些景色,但今天再看,和昨天却又全然不同了。   吃饭时间到,泽居晋出来把正坐着发呆的她拉回大堂里去,她说:“我今天不要儿童套餐了。”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饿得厉害,刚刚在温泉的汤池里,眼冒金星,差一点没晕过去。   他回头看她一眼,眼内隐含淡淡笑意:“嗯,sa酱辛苦了。”   她的脸,“刷”地就红了。   早上吃饭,她把一份套餐吃完,另外多加了半碗米饭,百合讶道:“sa酱今天食欲很不错嘛。”看了看她的脸色,却又说道,“是不是没睡好?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太好。”   为了百合这句话,她回房间去化了个浓妆出来。走廊里遇见隔壁住着的台湾客人,人家无意对她看一眼,她马上僵住,定在原地动不了了。不知道是因为妆面太吓人,还是其他什么事情。   半天,下了楼,百合看见她,吓了一跳:“假睫毛精!”   泽居晋今天开车带她去若狭湾国定公园,路上车子不多,半天偶遇一辆的程度。他车子开得很慢,始终拖着她的一只手,她就扭头看窗外。   途中,她想起一件事情,说:“泽居桑……”这三个字一出口,脸马上又红了。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动辄脸红。   泽居晋应:“嗯?sa酱。”特地扭头看她一眼,可能是她多想,感觉他的目光中另有深意,搞不好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脸又红。   过了很久,她才敢开口说话:“泽居桑这一周都不用去工作吗?”   “没关系,下周去上四天就好了。”   然后一路无话,直到遇到一个开在路边的露天卖鱼市场,有人在表演杀金枪鱼,周围站满闲人,大家拿手机一通拍。她觉得有趣,泽居晋就拖她下去逛了一逛,看完杀金枪鱼的表演,逛到市场一角,看见各种卖干货的摊子,她秉承着“来都来了,不买点东西怎么行”的精神,想要买点东西带回去,被泽居晋阻止了:“气味太重,还是算了。”   市场逛好,接着出发,一路上途径无数神社,五月颇为惊讶,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多?”   泽居晋向她解释:“因为在古代,日本人相信‘万物皆有灵,所到之处皆有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对应的神明掌管,甚至连管丰胸和脱发的神明都各有一个,而每一个神明都有人们为之建造的神社,所以平常日本人喜欢以八百万神明来形容日本神明的数量之多。”   再往前开,途径一所金光闪闪的神社,位于半山腰的正殿里有人合十祈祷,神社的参道上三三两两地趴满了猫,她多瞅了两眼,泽居晋在路边停下车,问她:“要下去看一看吗,可以去祈福,求个护身符。”   她想了想,摇头说:“神明已经帮助我达成很多心愿了,不能再贪心了。泽居桑要去拜一拜吗?”   他说:“我对这些不太感冒,看看就好了。”   开车要走时,五月眼尖,瞅见神社鸟居,即入口处的石阶上摊着一只箱包,箱包敞着口,里面是是一堆单反长长短短的镜头,忙拉了拉泽居晋,示意他停下来:“我们帮忙看一会儿,估计等下要有人找过来的。”   泽居晋笑说:“这应该是人家去神社参拜,觉得单反太重,懒得背上去,所以放在这里的,不是失物。”   五月以前听说过日本人一般喜欢用手机和钱包占位,占好位子,人放心大胆地去点餐或是去洗手间,但连单反都敢丢在山脚下的马路边上,自己跑去半山腰参拜神社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吃惊非常:“贵重物品都敢放在马路边上,不怕丢么?”   泽居晋说:“这一带,向来路不拾遗。就算真丢了东西,十有八-九还会再找回来的。”   五月心内暗暗感慨。   又开一段路,看见路边一家门面古朴的咖啡店,店门上挂着斑驳铃铛,破旧的灯牌上写有“珈琲”二字。五月要去上洗手间,和泽居晋一起下了车,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喝一杯咖啡再走。   他的咖啡和她的牛奶喝好,重新开车上路。去公园这一路上的风景非常之好,路上走走停停,加上两人拖着手,车子开得太慢,以至于到中午都还没开到公园。不知不觉中,半天都过去了,感觉好浪费时间,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和他在一起,他就在眼前,坐在身畔,触手可及的距离。   泽居晋看看天色,和她说:“国定公园要么不去了,回去找个地方吃饭。”   五月无所谓,和他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去哪里也都一样。   于是调转车头,原路返回,去了一家距山椒庄只有几公里的拉面馆吃中饭。   五月看见拉面馆的招牌时,不禁“噗”的笑出声,这家拉面馆名字叫做“打倒一蘭”。   本来她的旅游计划里,就有去道顿堀一蘭拉面馆吃拉面的行程安排,因为来了福井,最后没去成,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会遇上这样一家店。好大的口气。   打倒一蘭拉面馆开在一栋不起眼的民宅里,门脸儿小小,不太明显,很隐秘的样子,店招就是一块半旧的棉布,上画一碗冒着热气的拉面,下有“不接受生客预订”这几个小字。   泽居晋领着五月推门入内,一进到里面,喧闹声就“呼”的一下子扑上来,原来里面已经坐满了食客,看样子都是本地人。桌子没有了,两个人就在吧台上坐下,老板过来和泽居晋打招呼:“今天两位?”   泽居晋点头:“两位,先上啤酒。”   “两位都是啤酒?”   “两位都是啤酒。”   五月瞄了瞄老板,不禁又笑,看起来都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又瘦又弱,口气却大,打倒一蘭,啧啧啧。   老板招呼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伯伯服务员上啤酒,自己趴在柜台上,瞄了瞄五月,神秘兮兮问泽居晋:“女朋友?”   泽居晋笑,似是而非地唔了一声,和五月说:“秋山老板的拉面做得很好,在附近很有人气,可惜太任性,刮风下雨或是心情不好时就不营业,导致店面永远只能这么大。”   五月心想,拜托,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第280章 280   秋山老板对泽居晋的话并不以为意, 嘿嘿乐了几声, 从吧台里取出一瓶信州柿醋:“前两天带老板娘去了一趟长野,这个是送美衣子桑的, 用来做凉拌菜最好。”   泽居晋道谢,把柿醋放到一旁。老伯伯服务员上来一瓶札幌啤酒,秋山老板转身进厨房忙活去了。   等两个人点的拉面端上来, 五月看着铺满一碗、几乎看不见面条的大片大片的诱人叉烧时, 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恨不能把脸埋进碗里去。   堆在叉烧上的一大勺辣肉酱搅开,喝一口汤底, 浓郁鲜美。咬一口叉烧,香到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吃一口随面赠送的免费泡菜,爽口又香脆。虽然她至今还没去过一蘭拉面,不知一蘭拉面到底如何, 但比眼前这碗还要美味的拉面,估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碗了,心里很想捉住秋山老板的一双老手, 流着热泪和他说:“你做到了!你成功地把一蘭踩在脚底下了!”   等她第一口拉面吃下去,泽居晋端着啤酒杯问:“怎么样, 不错吧。”   五月吃着拉面,微笑说:“虽然没有去很多地方拍照留念, 但是来福井的这几天,却是我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假期,谢谢你。”   泽居晋看着她, 笑了笑,亲昵地拉了下她的耳朵:“sa酱开心就好。”   五月看他酒杯喝空,停下筷子,帮他重新倒满一杯,他道谢,眼睛看着她,忽然笑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sa酱这样的女孩子。”   五月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大学毕业的时候,有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进艺能圈发展,或是离开日本,去海外生活。”大概是想抽烟了,筷子放下来,摸口袋,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在指间转了几转,又重新塞回去。   “后来为什么进了津九?”   他一哂:“无非是家人的期待,福井的欧巴酱,东京过世的欧巴酱,以及母亲,等。”忽然又一笑,“如果没去津九上班,就不可能去上海。没去上海,就不会遇见sa酱了。”   五月默默点头,想象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他,自己现在会在哪一家餐馆做服务员或是收银员,心底一阵庆幸:“幸好遇见你,泽居桑。”   泽居晋又笑着拉了拉她的耳朵。   停顿片刻,五月问:“哎,泽居桑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吗?”   泽居晋想了想,说:“我想,我还是比较适合这种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颇带着些无奈,自嘲说道,“泽居先生也是,理系出身,对数字很敏感,擅长计算。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的确确继承了他这方面的天分和对这份工作的兴趣。”   “不要总是这样说啦。”五月笑,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却被他顺势握住。在公共场所,她不习惯也有点不好意思,又挣脱开来,笑着说,“考虑进艺能圈的泽居桑,喜欢数字的泽居桑,感觉有点矛盾呢。”   老伯伯服务员经过,看见两人的啤酒杯已经半空,问:“啤酒还要追加吗?”   泽居晋说:“等下要开车,不用了。”想了一想,说,“再来一瓶苏打水好了。”   苏打水是老板娘拿来的,一边帮忙倒,一边说:“晋酱有一阵子没来了呢。听美衣子桑说,伤已经无碍了?”   泽居晋稍稍欠身,道谢说:“已经无碍了,谢谢。”   老板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的确,晋酱看起来已经元气满满了。和欧巴桑握个手可以吗?”话没说完,已经把泽居晋一双手拉过去了。   泽居晋随即起身,和她握了一握,同时欠身道歉:“手刚刚端啤酒杯,有点冰,不好意思。”   五月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不知为什么,脑中突然想起以前不知哪里看来的一句话来:真正的教养,应该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   泽居晋的温柔,老板娘想必也体会到了,因此脸笑成了一朵花:“哎呀,没关系啦。看见晋酱真是开心,你们慢用,欧巴桑去给你烤两串鸡软骨来吃。”   泽居晋又道谢,等老板娘转身走后,他却马上把还有点冰的手伸到五月脖子里来了。   五月咯咯笑着躲闪,把他的手拉过来,贴到自己脸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知道么,我以前吃了很多很多苦,虽然从来没和人家抱怨过,但心里总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差到了家。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出生,在家里总是被忽视,没怎么得到大人们的关心,自己就糊里糊涂长大了。因为要赚钱养家,大学都没办法上,来上海的最初那几年,做的也都是顶顶辛苦的工作,吃苦也就算了,还经常受气。不过,到现在,我总算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背了。”   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蛋,柔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从小到大的运气都攒在一起,将来好用在遇见你上面啊。否则,我怎么可能会遇见你,又做你的手下?”   他伸头“啪”的亲上她的额头:“sa酱怎么可以这么讨人喜欢?讨人喜欢到犯规。”   老板娘端着鸡软骨从厨房出来,刚好看见两个人拉拉扯扯又亲额头的画面,夸张地做了个闪到老腰的动作,抬手挡住眼睛,侧着身子,跟螃蟹一样横着走过来,离得还有老远,就站定,伸长手臂把一盘菜送到桌上来。   中饭吃完,两个人带着一瓶信州醋回到山椒庄,欧巴酱还当他们已经去好了国定公园,诧异说:“这么快回来了?”看见醋,马上笑起来,“肯定又去打倒一蘭了,晚上吃松茸饭,这个就用来做醋渍苹果给你们吃。”   下午,和泽居晋以及百合三个人一起下海,百合教她游泳,泽居晋不和她们扎堆玩耍,独自游到很远的地方去。一下午没做什么事情,就游游泳,晒晒太阳,在海里和海滩上消磨了半天时间,直到太阳落山,三个人才回旅馆,五月照例又去泡很久的温泉。   晚上是松茸饭,一份生鱼片拼盘,蔬菜色拉,味增汤,还有就是一碟金黄色的醋渍苹果丝了。   新鲜松茸本身就鲜嫩味美,烹饪时无需加任何的调料和辅料,就切片,放到电饭煲里,和米饭一起蒸。饭熟,香气扑鼻。和一般客人不同,五月和泽居晋的饭碗上还另有以黄油两面烤熟的松茸片,一口吃下去,满是秋天和阳光的味道。   晚饭吃完,喝杯大麦茶,百合叫上泽居晋和五月去娱乐室唱K,水果盘和啤酒都已经准备好了。欧巴酱看见三个人进包房,又叫贤人大叔送去一份寿司拼盘。   百合今天有所准备,化着不浓不淡的妆,喷着不甜不腻恰到好处的GUCCI魅惑木兰香水,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一看,啧,小样还挺勾人。   三人在包房里坐定,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请泽居晋开场。   泽居晋今天心情着实不赖,毫不推脱,笑问:“你们有什么想听的没有?”   百合娇滴滴说:“晋酱不论唱什么人家都喜欢听——”   五月也说:“随便啦。”   泽居晋做了个OK的手势,选了一首游助的《向日葵》,五月会意微笑,心想也许这首是他比较偏爱的,无论什么场合都喜欢唱这首。   和第一次听这首歌时的环境不同,今天包房里的环境要好很多,她和百合都凝神屏息听他唱歌,她仔细回味每一句唱词:“   蓝天白云,遮挡不住太阳,   我因你的存在而微笑,   悲伤的离别,最美的重逢,   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奇迹——”   人还是那个人,歌还是那首歌,但在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唱歌人和听歌人的心境都已经与一年前全然不同了。   一年前听这首歌时,就是觉得很好听,很温暖,还特地录了下来,洗澡时听一听,除此以外,对这首歌并无其他感想。   但在今天,当听到那句“悲伤的离别,最美的重逢,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奇迹”时,才明白他挑中这首歌的深意,才知道他其实是唱给自己听的。明白的一瞬间,心脏“咚”的就是重重一跳,继而悸动。   他一首《向日葵》唱完,她和百合一起热烈鼓掌,然后笑着流泪。   他把话筒放到百合手上,坐在她身边来,开了一罐啤酒,喝了几口,揉了揉她的头发。   百合拿着话筒,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尾崎丰的《I LOVE YOU》。   尾崎丰在上了点年纪的日本大妈们的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也是那一代人心中的路标,偶像乃至精神领袖。其在日本的地位和影响力,比张国荣之于中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首《I LOVE YOU》更是经典中的经典,被无数歌手翻唱过,在中日韩有无数个版本。可惜五月却不爱他那个调调,所以对这首歌也不怎么感冒。百合那边动情演唱,她这边看字幕,在心里悄悄把歌词翻译成中文:“   I love you 现在不想听悲伤的歌,   I love you 逃走,逃走,逃到这个小屋 ,   这不是任何世俗观念可以容许的爱 ,   两个人就像弃猫一样,   这个小屋就像是被落叶掩盖的空箱 ,   而你就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哭声,   在吱吱响的床上与其保持温柔,   不如紧紧地抱紧对方,   然后我们再闭上双眼……   五月想想歌词,看看向泽居晋搔首弄姿地抛媚眼的百合,心里就有些不开心。猫一样的哭声?吱吱响的床?抱紧对方,还闭上双眼?   简直岂有此理。挑这首歌唱,明明就是别有用心,明明就是赤果果的挑衅嘛。这让整天不是唱“种太阳”,就是哼“拔萝卜”的她情何以堪?   而那边厢,泽居晋大概也挺中意这首经典老情歌,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身体随着节拍在扭动,摇摆,一手拎着个啤酒罐,一手打响指。扭着晃着,打个响指,然后喝一口啤酒。   百合唱着唱着,一屁股坐到泽居晋另一侧去了,一边演唱,一边痴笑,一副恨不能坐到他怀里去唱的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能忍了。   五月等百合唱完,拿过话筒,给自己挑了一首小猫俱乐部的《不要脱人家水手服啦》。   她决定反守为攻,重磅出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订阅留评浇灌营养液和投雷的小伙伴们,么么哒~~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14:22:35   美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10:31:31   淼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8:47:40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8:30:12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8:30:07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8:13:17   小阳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7:47:30   luci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7:09:38   溫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6:48:41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3:07:37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3:06:26   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1:13:06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1:07:56   18750237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01:07:4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0 22:29:41   简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0 21:25:26 第281章 281   果然, 前奏才一响起, 那边泽居晋马上来了精神,一边晃着扭着, 随着音乐摇摆身体,一边用惊喜交加的目光向她看来,几乎是目不转睛。   五月之所以挑这首歌, 不是没有用意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今天穿的就是类似于水手制服的海军风条纹衬衫, 衬衫奶白色,领口和袖口各有两道蓝色条纹,白衬衫下面则是一条百褶A字裙。   对于她这种娇小玲珑的女生来说, A字裙是衣橱必备单品之一。百搭,显瘦,少女风满满。不仅可以秀小蛮腰,还可以秀腿, 让她看起来肚脐以下全是腿。至于脚上,则是一双江湖人称“踢不烂”的Timberland黄靴,为甜美可爱的她又平添了几分帅气。靴口鞋带还被她松开一些, 露出纤细的脚踝来,这里面也有她的小心机。   总之这一身打扮从背后看上去, 就是穿着校服的清纯高中女生一个。各种甜美,各种清新, 各种养眼就是了。   五月手持话筒,载歌载舞,才唱了个开头:“不要脱人家的水手服啦, 现在不行啦,忍耐一下啦——”   百合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心中暗暗悔恨,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想到先挑这首歌来唱,转念又想到以自己的年龄,穿着层层叠叠颇显累赘的和服,唱起这首有点小俏皮小可爱的歌,只怕没什么效果,反而会起反作用。烦闷之下,抓起寿司,也不沾酱油,一口一个,两边腮帮子高高鼓起,一顿猛吃。   五月那边自顾自接着唱:“不要脱人家的水手服啦,讨厌啦,不行啦,不要在这种地方啦——”   这首歌的MV她看过无数遍,也模仿过无数遍。这种欢快俏皮的歌曲适合边唱边跳,如果再娇俏调皮含羞带怯地笑,那效果就更拔群,更完美了。所以五月随着音乐扭屁股,一边歪头比剪刀手,一边单边眨眼,轻吐舌头,间或无辜的笑一笑。   当然全套动作完成下来难度有点大,一不小心可能就成了嘴歪眼斜扭秧歌的花痴,但这难不倒心有小小明星梦、经常身披床单站到床上开演唱会给猫和狗看的她。   其实她本是音痴,歌唱得不怎么高明,时不时的还会破个音,跑个调,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活泼的小女生,一身白衬衫加百褶裙的清纯打扮,扭着屁股,摇晃双手,再加上一脸可爱的小表情,唱起这首歌来,人家光是看她,眼睛都不够使了,好听与否,谁还去关心?   所以才唱到:“女孩子每天都喜欢研究男女八卦,虽然想比朋友更先体验到H的感觉,却总是只到接吻就无法再往前进,还是太胆小了——”这里,泽居晋就已酥倒,拎着啤酒罐从沙发上站起来,扭到她身后来,随着音乐摇摆身体,轻声哼唱,给她做起了伴舞兼伴唱。   五月瞄一眼百合,暗暗得意,把白衬衫最上一颗纽扣偷偷解开,领口顺势往旁边扯了扯,微露香肩。   泽居晋更酥,面露神秘微笑,几乎是情不自禁。   百合大受挫折的样子,摊手摊脚往往沙发上一倒:“sa酱,你一个小孩子,唱这么H的歌,真的大丈夫吗?”   五月不睬她,继续载歌载舞。   泽居晋替她回答:“当然大丈夫,全然大丈夫。怎么,有意见吗?”把百合怼回去,继续补刀,“她这个年纪唱这首歌才会有趣,懂?对了,啤酒好像没有了,再去拿两罐来可以么?”   百合从旁边取过一罐朝日递给他:“这不是么?”   泽居晋看了看,并不伸手接:“札幌有吗?”   什么意思?嫌她碍眼喽?要把她支走喽?明明是她邀请他们来唱歌的好不好。   但男神泽居晋的要求,她怎么能够拒绝?只好转身出去拿啤酒。走出房间了,忽然又退回来,猛地推开包间门,探头进来突袭检查,看他二人有无背着她做什么H的事情。   还好,泽居晋正在忘情摇摆,伴舞伴唱,五月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歌唱中去了,和泽居晋一起欢快地扭啊跳的,正唱到:“——约会时还是处女,那就太没意思了。明天的外宿,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呢。很想要像周刊上描写的那样,体验H的滋味,——”   百合这才一溜小跑去前台取啤酒。   斗走百合,五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扭着屁股,摇着双手,继续唱下面的:“但把自己交给你,还是有点舍不得……所以不给你——”   正唱着,忽觉露在香肩的某一处温热,微微侧头,发现是他俯身,偷亲她肩膀。   她突然害羞起来,也有些慌张,气息开始不稳,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泽居晋俯身,跟蜻蜓点水似的温柔亲她肩膀,头发,轻声问:“今晚,还去我房间?”   五月继续扭着,断断续续地唱着早已忘了词儿的歌,一边用眼睛余光观察门口的动静,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来,思考半天,才矜持说:“嗯……再说吧。”   他就嗤嗤笑,扳过她的脸,飞快地亲了一记嘴唇,被她一把推开。   百合端着札幌啤酒跑回来,把啤酒开一瓶给泽居晋,五月正好唱完。   泽居晋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去,百合把话筒拿到手,把之前想好的能够彰显她知性大气、突出她性感优雅气质的歌单全盘推翻,精挑细选好半天,挑中AKB48的一首洗脑歌《Heavy Rotation》。   这首《Heavy Rotation》在日本传唱度极高,男女老幼没有不会唱几句的,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她连屏幕都不用看,背对电视,一手拿话筒,一手指向泽居晋,拉开架势,高唱:“   I want you!   I need you!   I love you——”   气势逼人,歌声嘹亮,一个人撑起了一场演唱会,一个人唱出AKB女团48个成员大合唱的声势。其情其景,其响亮歌喉,真是妙不可言。   泽居晋看看她,看看五月,笑个不停。   五月被她激起斗志,这年头,AKB48的口水歌,当谁不会几首还是怎么地?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给自己选了一首《想见你》,唱的时候,仗着些微的酒意,使劲蹦着跳着,学百合,指着泽居晋,冲他勾手指头,一句“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yes!”无限循环。   泽居晋极力忍住笑,却又悄悄向她抛眼风。其闷骚属性,暴露无疑。   五月又得意起来,以为百合差不多该自觉退散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幼稚了。百合百屈不挠,其痴汉力那是相当之强。   等五月的一首《想见你》唱完后,百合表示不服,一秒钟都没耽搁,马上去挑了一首更露骨的《甜蜜股关节》。   唱这首歌的歌手是从AKB48女团被强制毕业的大崛惠,大崛惠本就没什么人气,单飞后走性感路线,为搏出位,言行举止各种□□风骚无下限。好不容易出首单曲,歌词自然要黄,不黄不快。什么“我以前练习过芭蕾舞,身体很柔软,还可以劈叉呢”,什么“是的, 哪怕是一次,也想体会终极的爱,哪怕髋关节做脱臼……”。   泽居晋笑得不行,差点晕过去。五月厥倒,气得要死,跑到百合面前大跳宅舞。这还是以前做礼仪小姐时,在一次动漫展上看来的,因为舞姿独特,跳起来跟神经病发疯一样,令人见之难忘,所以看过后就记住了,没训练过,跳得不怎么正宗,但抡胳膊踢腿儿,一个人也跳出一队死宅的气势来,把百合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一个孤身女子喝醉了酒, 小风吹着, 春心大动的美妙氛围给搅合没了,这且不说,还害她唱得断断续续,记不起词儿。   这下轮到百合生气了,话筒一丢,往沙发上一瘫:“噢,sa酱你好过分,你又跳又唱,和百合姐姐斗AKB48的歌,话说,用青春活泼来打击年长者、伤年长者的自尊心也被允许么?你这个年龄本身就是在作弊嘛,晋酱,你说是不是?”   泽居晋撩起眼皮看看她:“maybe。”   百合气哼哼道:“过分,太过分!晋酱,你去教训教训你的手下,告诉她要懂得尊敬年长者,尊敬姐姐我,噢,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泽居晋把手上最后几口啤酒喝完,瓶子放下,站起来,走到欢蹦乱跳的五月身旁,稍稍俯下身体。   五月配合地倾耳去听他训话。   他说:“今夜、よろしくね。”   说完,冲她微微笑一笑,拉开包房门,出去了。如果继续呆下去,这两个女人能斗到明天天亮。   他这句“よろしくね”直翻过来就是“今晚请多关照”的意思。但在这里和五月说,个中意思,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说起来,和夏目漱石的那句“今晚月色真美”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今晚月色真美的升级版。夏目漱石说那句话时要不是在授课,而是和老婆在一起的话,估计说完月色真美后,他老婆一动情,说不定就要和他说“よろしくね”了。   总之此景此景,再配上他的稍有烟嗓嫌疑的低音炮,不用去他房间,五月当场就神魂颠倒了,当时就飘飘欲仙了。   泽居晋走后,她就有点心不在焉了,奈何百合拉住她不放,和她斗到小半夜,她会的日语歌毕竟不如百合多,到后来就国语歌唱唱,不太标准的粤语歌唱唱,不太难的英语歌唱唱,终于大胜而归,百合不甘心,约她来日再战。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洗漱好,收拾了一下,喝两杯自来水定定神,已经走到他房间门口了,想想,又退回去,甩掉拖鞋,拉开布团闷头睡觉。睡不着,爬起来,打开电视机,调低声音,歪倒在布团上看起了电视。转眼又看见小茶几的一盘橘子,没事情做,拿过来剥了吃了。   才吃到第二个橘子,听见敲门声响,登时紧张起来,心跳得厉害,手里的橘子皮丢掉,橘子瓣塞进嘴里,在身上擦了擦手,出去开门。果然是泽居晋,头发乱乱的,手插在抽绳睡裤的口袋里,黑着脸,不太开心的样子。   五月连忙辩解说:“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   “回来之后怎么不去我房间?不是说好了么。”   “我……”   一个“我”字还没说完,即被放倒在地,门被他从背后一脚踢上,她都没来得及去反锁。   话说的斯文,做出来的事情,啧啧啧。斯文败类,说   作者有话要说:  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   大丈夫这个词现在网上好像蛮流行的。   AKB48大家都应该听说过,   成员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女生,   大崛惠入团的时候年龄就已经很大了,   在团里人气不够,加上超龄,所以被强制退团。   上海也有AKB的姐妹分团,好像叫SNH48。   没怎么关心过,大家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鞠个躬~~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9:54:12   43164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8:21:45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7:40:24   阿良呼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6:29:34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3:01:04   水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2:06:26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1:01:37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0:58:21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0:45:51   宝妈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12 09:27:31   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08:44:07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05:45:16   子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02:11:21   无谓无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23:22:15   酒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1 22:37:42 第282章 282   五月身上睡衣三下五除二被扯落, 这里是玄关, 榻榻米硌人,她欲迎还拒地小小的挣扎了一下, 但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擒下。   她小声央求:“拜托,不要在这里, 去布团上面好不好……”   泽居晋不说话, 张口咬她的脸蛋,用了点力气,痛得她无声吸气, 一手推他的胸膛,一手又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同时担心会有人突然推门进来,于是一条腿用力绷直, 从他臂弯中伸出去,死死抵在了门后。这下忽然轮到泽居晋倒吸凉气,他伏在她身体上方, 很不可思议似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的, 额上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出来,半天, 说了一句凭着她的小聪明伶俐劲儿在当时却没能够悟出来、因而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你再这样,我会死掉的。”   第二次深度交流是在布团上,虽然累, 但比在榻榻米上要舒服得多,而且泽居晋等她到半夜的火气这个时候也终于消了,温柔耐心很多。   中日交流结束,他没有去抽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开心,整个人偎在他怀里,抱着他的一条胳膊,他的一条腿则横在她身上,不时吻一下她的耳朵和头发。   两个人抱在一起躺着,他忽然说:“sa酱的小腿上有伤疤呢,平时倒是没看出来。”   她嗯了一声,往他怀里挤了挤:“是烫伤,刚来上海时,在第一家工作的餐厅里烫到的。”想了一想,又说,“还有,虽然我年龄还小,但却不能久站,也不能徒步走很多的路,因为以前出现过静脉曲张的症状。”   他看着她:“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是以前做服务员时,每天长时间站立的副作用吧。”   “唔,幸好sa酱及时换工作,两个人都差点成为要坐轮椅的人。”   “是啊,好险。”又往他那里挤了挤,和他抱得更紧。   两个人同裹着一床棉被,棉被温暖柔软,白天刚晒过,有阳光的味道。布团旁边是一盏昏黄的纸灯笼,远处有海涛声,阵阵风声;近处有虫鸣声,和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默默感受着两个人身体的温热的触感,嗅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烟草味道,她心里想,这样就很幸福了,这样就足够幸福了。   到山椒庄的第五天,睡到自然醒,下去吃饭,泡温泉。泽居晋带她出去兜风,恰好她想喝Family Mart卖的野菜混合果汁,于是泽居晋开车带她去。车子开出停车场时,他忽然问:“对面这山上有很多野温泉的事情,我有和你说过吗?”   五月说:“没有啊。”   “等我的腿完全养好,登山也完全没问题的时候,下次一起上去泡吧,冬天可以泡在里面看落雪。”   “好。”   泽居晋又来拖起她的手,同时踩下油门,发动车子。   半个小时后,终于开到FamilyMart。距山椒庄最近的一家也要开这么久的车子,这让五月吃惊非常。泽居晋说:“这一带,快餐店,星巴克,电影院统统没有,多多少少有不方便的地方。但也许正是这些不方便的地方,才是若狭湾的魅力所在。”   五月深以为然。   进到超市的时候,泽居晋指着玻璃门上贴着的“谢绝宠物入内”的警示给五月看,然后问她:“尾巴藏好了没有?别露出来,会被赶出来的。”   五月大笑,张口咬他胳膊。   果汁买好,结账的时候,泽居晋突然又拿一支橙子味的棒棒糖交给五月,五月用眼神询问,他说:“小朋友不都是都很喜欢么?”   五月左手一盒果汁,右手一根棒棒糖,笑得跟一朵迎着太阳怒放的向日葵似的。   回去的路上,泽居晋突然想起要带她去钓鱼的事情,于是弯去一家卖鱼饵的小店,买了几包虫饵,准备下午下海垂钓。   中饭是回山椒庄吃的,没有客人,餐厅没开,两个人坐在厨房里开饭。贤人大叔今天中午在,为两个人做了饭。饭好,端上来一看,是牛肉丼。碗中深红色的牛肉上还卧着一只半熟的鸡蛋,鸡蛋旁边有红姜片。红的红,黄的黄,看上去诱人至极。   五月才拿起木勺,贤人大叔忙说:“慢着!”拿来一小罐七味粉,给她和泽居晋的碗里洋洋洒洒地撒了一层。   五月拿木勺沿着蛋、牛肉、米饭以纵切面舀起满满一勺,送入口中,紫苏、花椒、陈皮、芝麻等各种调味料的香气与蛋和肉汁混合的滋味在嘴里扩散,感觉之好,之妙,她一边发出夸张的叹气声,一边说:“什么呀,原来贤人桑的牛肉丼饭才是天下第一。”   半碗牛肉饭吃下去,她伸舌头吸气,泽居晋笑问:“这点就辣到了?”伸手拿杯子给她倒啤酒。   她不停吸气,看着他,笑嘻嘻说:“我要喝泽居桑手里的。”   泽居晋把自己的啤酒杯递给她,她接过去,咕嘟咕嘟喝下去几大口,再把杯子还给他。他接过去后,拿在手里看了看,如果没看错的话,杯口上一个油腻腻的嘴唇印子,应该是她留下来的。   他多看了几眼,她马上伸头问:“怎么了?”   他说:“没怎么。”换个地方,一口喝光。   下午,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泽居晋叫上她,一起走到海滩去,到海边泊着几条小船的角落里,挑中一条漆着“山椒庄”三个大字的小小木船,解开绳子,推到稍深一点的水中,和她跳上去。一人一根木桨,向海里划去。   直到海滩上的人成了一个个会移动的小黑点时,泽居晋才抛下船锚,使木船固定住,拿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然后取出鱼竿,示范给她看,教她怎么甩,怎么收。把她教会了,就打开虫饵包装,往鱼钩上穿红虫。   她伸头去看,泽居晋作势往她脸上丢虫子,吓得她哇哇大叫,却不躲闪,而是往他怀里乱钻。她动作大了点,小木船在水上摇晃得厉害,她非但不收敛,反而故意去亲他下巴,泽居晋忍不住笑:“动作给我轻点,马上要沉船了。”   她理所当然又嗲了吧唧的说:“有晋桑在,我才不怕呢。”   晋桑一听,手上红虫一丢,把她摁在船头就亲。   闹够了,开始正儿八经的钓鱼。海里的鱼超乎意料的好钓,只要钓竿上有饵就行。泽居晋给她一根钓竿上挂了三根鱼钩,甩下去,不出两分钟,马上有动静。大呼小叫的把钓竿拎起来,不是两条就是三条。其中以沙丁鱼最容易上钩,但这种鱼也最脆弱,一出水,马上就半死不活了。除了沙丁鱼,还有巴掌大的小鲷鱼,以及其他各种五颜六色、有着稀奇古怪名字的小海鱼。   五月负责甩钓竿,收鱼线,泽居晋就专门为她挂鱼饵,戴着橡胶手套从鱼钩上把鱼拿下来。二人配合默契,半天时间,就钓了半桶上来,五月问:“怎么钓不到大鱼啊?”   泽居晋说:“那要去很深的地方才行,这里水还浅,而且鱼竿是给你这样的初学者练手的,大鱼即使钓到,以这根鱼线也拉不上来。”   有海鸟飞过,泽居晋从桶里捞鱼出来,远远丢出去,海鸟们的眼力甚是了得,啼叫一声,俯身一冲,张嘴从水面上把鱼叼住,飞走。五月也学他丢鱼喂鸟,不一会就引来海鸟一片,在二人头顶上盘旋。她又大呼小叫。   泽居晋告诉她:“要丢得远一点,否则鸟会来啄你。”   半桶鱼丢光,在水里洗了洗手,她又趴在船舷上看水底游动的水母群,水母透明无色,要不是一张一合的裙边,看着像是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影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水母浮上海面,真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影子倒映在海面上,像是水母的头目,领着大小水母们在海面上缓缓移动,翩翩起舞。近处,海滩已空无一人;远处,海天成一色。四周寂静,偶有乌鸦的“嘎”的啼叫一声。   晚风徐徐吹着,小木船随着波浪在海面上轻轻摇晃,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膝盖抵着膝盖,肩头挨着肩头,看海,看天,看天上海上的两个月亮,看从海面上急急掠过的归鸟。   她说:“晋桑,月亮出来了呢。”   他说:“嗯,很美。”   她说:“像这样和晋桑坐在一起看风景,真好。”   他说:“嗯。”顿了一顿,又说,“sa酱,谢谢你。”   她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说:“一个人都看不见,好像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了呢。”   他说:“嗯,的确。”   “晋桑,我爱你。”   然后他就捧起她脸,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尖,和嘴唇。   天将要黑透时,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收起锚,拿起木桨,向海边划去。她仰面躺在他的腿上看月亮,一只手伸在船舷外一下一下的划水,有时不小心能碰到滑溜溜的水母裙边,有时干脆掬起一只小小水母,拿起来看一看,又放回到海里去。   回到旅馆里的时候,晚餐的时间已经过去,欧巴酱当他们去外面吃了,没有留饭菜,厨房里也没有人在,娱乐室那边有人唱k,不知是哪个客人岔了气的嗓音。   五月上楼回房间,泽居晋去厨房冰箱里找到一桶冰淇淋,两只苹果,一盘切好的三文鱼刺身,还有一盒冷豆腐,豆腐上浇了点酱油,撒了把鲣鱼干,去前台拿了瓶红酒,一只啤酒杯,一起端到楼上去。   五月把所有东西铺在矮几上,房间里只开一盏纸灯笼,胡乱对付的一顿的饭,竟然吃出了烛光晚餐的感觉。五月独自吃下小半桶冰淇淋,向他脸上哈气:“冰不冰?”   他低头亲她嘴唇:“果然,小雪人。”把自己的装在啤酒杯额里的红酒递给她,看她喝下一口,笑道,“怎么样?”   “味道好极啦。”   “笨蛋,我是问你暖和点了没有。”   “你来试试看不就知道啦。”   于是他又亲她嘴唇,感觉她嘴唇舌头太冷,就好心地给她温暖了半天。   一顿饭吃到半夜,五月胡乱收拾了下,和他蹑手蹑脚潜到去一楼泡温泉。   温泉泡好,回楼上房间,五月用自己的护肤精油给他按摩两腿关节,他半躺在布团上看书,她忽然说:“晋桑?”   他停止翻动书页,应道:“嗯?”   她微笑说:“没事,我就叫叫你看。”   过一会儿,她又叫:“晋桑。”   “嗯?”   “摸摸你身上伤疤也可以吗?”   “傻瓜,当然。”   于是把他身上大小伤疤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说:“真是够呛啊,晋桑真的很了不起呢。”   晋桑没有说话,书本一扔,反   作者有话要说:  手抱住了她。   =========================================================================   以前很爱三表叔,现在又爱上了晋桑……   感觉再也不会有比五月更美好更可爱的女主了……   算了,还是封笔好了……   有阿宝青叶和八方这三本书,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会书荒啦,哈哈哈哈哈~~~~~~~~~~   ====================================================================================   338357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08:16:53   338357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08:16:44   风吹江南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07:16:41   风吹江南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07:14:23   CountOlaf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3 01:49:51   么么哒谢谢鞠躬~~~ 第283章 283   大概最近几天下海游泳太勤, 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 晚饭又吃了很多冰淇淋的缘故,五月睡梦中听见自己小小的咳嗽了几声, 然后就醒了,恐怕把他吵醒,捂着嘴巴, 转到一旁去偷偷咳嗽。   下半夜时,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抱着自己,给自己喂草莓味的果汁, 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是泽居晋,就问他:“干嘛给我喝这个啊,我又不口渴。”   他说:“你体温有点高, 这是药水。”   “半夜怎么会有这个啊?”   “旅馆里面,这些都是必备品。”   她拿过瓶子一看,竟然是狮王的面包超人婴儿综合糖浆, 不禁笑了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也笑:“sa酱明明就是小孩子。这个副作用小一点,快点喝, 明天就会好。”   她忽然说:“快要到我回去的时候了吧。”   他说:“嗯。”   “感觉这个假期好长,像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似的。但刚刚来到这里的情形, 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嗯,早点睡吧。”   第二天, 到山椒庄的第六天。早上起来,五月又活蹦乱跳了,要不是看见矮几上的那瓶面包超人糖浆,几乎都要以为夜里做了个他抱着自己喂喝药水的梦。   团队客人昨天就走了,今天剩下的客人寥寥无几,早上吃饭时,餐厅冷清很多。在泽居晋的要求下,套餐里除了米饭以外,还另有一碗白米粥。   泽居晋今天也有棒球比赛,五月没事,乘车跟去应援,赛场在二十公里之外,开车也要几十分钟。这个地方,果然离开车寸步难行。   抵达赛场后,五月在观众席上坐等开赛,泽居晋进更衣室去换球服,等他的球队出场一看,五月不禁好笑起来。一队球员站在一起,高矮胖瘦,身高参差不齐,年龄有老有少。看他们黑里透着红的脸色,大概都是这一带的渔夫或是自己做生意的小老板,否则正常工作日,谁有时间出来打棒球。再说,正常的棒球队,又怎么会接收泽居晋这样带伤的球员。   泽居晋站在球队的中心位置,个头最高,一亮相,五月就认出他来。他随一队人走到赛场中间,站定,一手拎着球棒,冲观众席的位置挥手。   五月激动,站起来,把手拢在嘴上大叫:“泽居桑,好样的,bravo——”   泽居晋听见她的声音,多少有点得意,再次冲她挥手示意,两个人在球场上旁若无人的亲热举动引得球员和观众们纷纷为之侧目。   说实话,五月其实对棒球这玩意儿一窍不通。一支球队里应该有几个人啦,每一个人的位置和职责啦,她全然不懂。对于挥棒击球的球员为什么还要去追被自己打飞的球更是看不明白,既然打飞了,干嘛还要去追?实在想不通去追这只球的意义何在。   泽居晋这一支球队首轮防守,泽居晋做打者,即击球员。第一球,击中了,结果一转身就摔了一跤;第二球,也击中了,击中的同时,球棒一丢,奔跑着去追。五月在观众席上卖力地喊叫:“泽居桑,你最棒,你是最棒的,bravo——”   两边坐着的观众嫌她聒噪,纷纷往两旁避,一个球员的老婆和她比赛似的喊自家老公的名字:“凉太,凉太,加油,必胜!把他们打倒,统统打倒——”   五月岂能输给她,扒着球场边上围着的铁丝网,又蹦又跳,大喊大叫:“泽居桑,你最棒,噢,你是最棒的——”   那个给凉太加油的婆娘嗓门比不过五月,就指着奔跑着去追球的泽居晋:“你是给他应援吗?他这个速度是追不上的,想胜我们凉太,感觉可能有点……”   五月鼻孔朝天,得意洋洋说:“我们泽居桑半年前在哪里知道么?那时还躺在医院里动不了呢。他能参加比赛本身就是胜利,就是奇迹,懂?”不再和这婆娘啰唣,转身又喊,“好棒!泽居桑你好棒——”   第二轮,攻守双方互换位置,泽居晋这一次做投手。带上厚重的棒球手套上场,弓腰,提腿,棒球在手里转着,虎视眈眈地看向前方,全场的观众乃至对方球员全都凝神屏息地看着他,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投球了,谁知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扭头,冲观众席上抛了个飞吻,马上引来一片哄笑声。   五月喊累了,才刚刚安静下来一会儿,正喝着矿泉水呢,接收到他的飞吻,马上跟打了鸡血似的又跳起来喊了一通:“泽居桑,加油!必胜!你好棒——”   中午,比赛结束,五月嗓子都快喊哑了,和输了球却都兴高采烈的队友们一起去吃中饭。   她爬到车里时,被泽居晋夸了一句:“sa酱很不赖嘛!”   她得意:“那当然,谁叫我们家泽居桑那么棒!”   他往她额头上“啪”地亲一口:“又犯规!”   一队球员大家各开各的车子,组成一条长长的车队,泽居晋的车子车身巨大,在最前方开道,后面跟着的,送货的小卡车有之,小轿车有之,改装过的几乎要贴到地面上的低矮跑车有之。   车队浩浩荡荡开到一家开烤肉店的队友家去吃烧烤,虽然是烤肉店,但因为是在海边,菜单上以鱼虾蟹居多,但五月发现,泽居晋其实最喜欢吃的还是牛肉。不过她今天也不输给他,胃口好得要命,一个人烤了一堆大虾和蟹腿。她是女孩子,受到特别优待,上菜前有抹茶大福,饭后有双份冰淇淋,就是后面上的一碗收尾的拉面上的芽菜,也比别人的要多,她全都吃光光。   有队友过来敬酒攀谈,顺便问起五月,泽居晋笑着说:“在上海工作时的小部下。”   队友开玩笑:“原来泽居桑也吃窝边草。”   泽居晋哈哈大笑:“应该是近水楼台才对。”   一顿饭吃完,大家道别,上了各自的车子,泽居晋发动车子,已经开出去了,忽然又停下,从夹克口袋中掏出一只棒球递给她:“这个送你。”   五月抬眼看他,用眼神询问。   他说:“这是我做投手时,投出去并得了分的那一只。”   五月激动地脸都红了,双手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把球收好,好一会儿,突然说:“泽居桑,你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怎么样?”   她笑盈盈的看着他,半开玩笑说:“和泽居桑这样的人在一起过,万一将来分手,就没办法再和别人好好交往了呢。”   他也看她一眼,隔了几秒钟,说:“那就和泽居桑一直交往下去好了。”   她从鼻子里哼哼哼笑了几声,扭头去看窗外风景。泽居晋又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途径一家大型超市,泽居晋停车,带她进去买饮料。超市有促销活动,凡是夫妻情侣一同来购物,就能拿到特别优惠券,结账时出示,可以享受六到八折不等的折扣优惠,但有条件,就是要当众表白,或是亲吻等,总之要做出能够证明是的确夫妻情侣的举动才行。   泽居晋和五月进去的时候,一对老夫妻正在一堆顾客的围观下说着肉麻兮兮的情话。老头子深情款款对着一脸褶子的老伴说:“孩子他妈,这三十五年来,辛苦你了。”   他老伴一手拎着装满大葱萝卜和鸡蛋的购物篮,一手捂着脸:“真是的,死鬼,突然这样对我说话,搞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围观群众对这一对老夫妻的肉麻表白很满意,促销员取优惠券给老夫妻,但老头子突然给自己加戏,捧住老伴的脸,一嘴亲了下去,半天不松手。他老伴一边推他,一边叫:“我假牙松动了!”   围观顾客纷纷大笑。老夫妻表演完,如愿以偿拿到优惠券,开开心心走了。老太太一边走,一边笑骂老头子:“真是,羞死人了。”   五月觉得很是有趣,笑着看了几对情侣当众表白,才想起去拿购物篮买东西,挑好几样小零食和饮料后,泽居晋忽然拉拉她的头发:“想要优惠券吗?”   她摇头:“不用啦,就一点点东西,优惠不了多少。”   出去结账时,促销员看到他们俩,过来劝诱:“那个,请问两位,大概是情侣关系吧?如果是,可以过来参加活动哦,有优惠券送呢,这样的优惠活动不会天天有哦。”   她红着脸拒绝:“真不用啦,我们东西很少的。”   泽居晋又拉她头发:“真不要?”   促销员察言观色,笑说:“到早到早,里面请。”   五月还在犹豫,泽居晋已经跟着促销员走到为表演专门留出那一块地方去了,站定,向她招手,她只是笑,却不动。泽居晋张开双臂:“sa酱,来吧——”   一群顾客的眼光向她看过来,她脸更红,慢吞吞放下购物篮,左右为难的样子。促销员催她:“跑过去就好了,但是记得要表白的哦。”   她心一横,一路奔过去:“晋酱,我来啦——”扑到他怀中,然后脸蛋被他捧起来,一个吻印到了嘴唇上。围观群众大声叫好。   然后就拿到了一张七折券,优惠了差不多三四百日元。   回到山椒庄,她泡温泉时,听见欧巴酱在前台和泽居晋商量要给她带什么回上海去。欧巴酱意思是给她带海产和自家腌制的梅子回去,泽居晋说:“干鱼虾等一类海产气味太重,可能过不了关,梅子她也吃不惯,每次都给我。”   欧巴酱听了就笑,说:“那算了,去机场免税店里也可以买,总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对了,晚上再请贤人欧吉桑煮点粥吧。”   “怎么突然总是要喝粥啊?”   泽居晋唔了一声:“反正就是想喝了。”   晚上,她整理衣物时,百合叫她去唱歌,她推说忙,没时间去。泽居晋晚上过来,在她房间抽了一支烟,说了几句无关要紧的闲话。对于将来的事情,两个人都很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她终于收拾好后,泽居晋留了下来。起初只是抱着她睡觉,抱着摸着,摸着抱着,没忍住,亲到了一起去。起初只是想亲一亲就算数,结果也没忍住,后来就滚到了一起。她躺下睡觉后,他起身,去露台上抽烟,站了很久才回来。   很久以后,他回到房间,在她身边躺下,轻声说:“sa酱?”   叫了两声,她都没应,听她呼吸匀称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次日,早起做回大阪的准备,泽居晋伸手摸她的额头,她笑:“放心好了,又不是弱不禁风那一挂的。”   早早吃好饭,欧巴酱和百合以及贤人大叔送到门口,临上车前,欧巴酱给她一个the ginza化妆品礼盒套装,抱歉说:“欧巴酱来不及准备什么,只好送你前阵子在东京买的化妆品,希望你喜欢。”又把她拥在怀里,“sa酱以后记得再来看欧巴酱,欧巴酱很喜欢你,可惜身体状况却不允许乘飞机。否则,欧巴酱会亲自去中国,去见见你的父母,谢谢他们培养出sa酱这么好的孩子。”   五月笑笑,没说话,和她抱了一抱,转身上了车。从车窗里又向身后诸人挥手道别。车子驶上公路,回过头去,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三个人的身影,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也觉得自己精分,明明说了要封笔的,   一刷后台,看见两个待开新坑,不行,得推销。   所以,亲爱的们,收藏了咩?   现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   古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   ==========================================================================   美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9:07:21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8:05:50   子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4:55:52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4:52:45   小丫么小二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2:39:13   egg830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14 11:49:30   水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11:36:28   子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9:23:15   43164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8:48:56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8:34:24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7:48:35   淼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06:22:48   感谢所有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鞠个躬~~ 第284章 284   和来时的热热闹闹不同, 回程的路上, 她安静得过分,不吃零食, 也不看风景,就支着头,歪在座椅上养神。快要到京都时, 泽居晋和她说:“下午的飞机, 现在时间还早,先去金阁寺和清水寺看一看吧?”   她点头:“好啊。”   两所寺庙走马观花看下来,她的感想只有一句:“这里没人烧香。”   寺庙出来后, 泽居晋开车带她去了京都西郊岚山的保津川漂流。车子开到保津川附近的停车场停好,去码头买好船票,然后到河边排队乘船。   船不大,坐满也才十几二十个人的样子, 人满,船夫即划船而去。   这条河的河水清澈通透,能看到河底的卵石, 与水草的根部。河岸上时有竹林,时遇红枫。河面时而宽, 时而窄。宽的地方看不到对面河岸,窄的地方仅能容下两艘小船同时通过。偶尔能在河面上看见野鸭领着小鸭子游来游去, 也有秋游的学生,身穿救生衣,站在山崖顶上, 在老师亦或是教练的指挥下,排着队,扑通扑通往水里跳。   遇到河流湍急的地方,老船夫就直起腰,喘一口气,让船随水流漂行。遇到水流平缓之处,则与徒弟轮流撑船,或是干脆合力划桨,再忙里偷闲说两个无伤大雅的黄段子以消疲乏,逗得乘客们纷纷开心大笑,也就省得端坐着的乘客们听到他吃力的气喘声而心生不安、无法看风景了。   船上的乘客一路上被贫嘴老船夫调侃了一个遍,五月自然也是,正专心看河岸红枫,老船夫大声问她:“坐在船舷边上的那位可爱小美女,今天是第一次过来?”   老船夫一口京都话,口音太重,她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老船夫问:“难不成,是海外来的?”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点头说:“嗯,是的,中国来的。”   老船夫说:“别看我,我每天也接待很多外宾的。”又问,“好像日语也会说嘛,和谁一起来的?”   她指指身边的泽居晋:“这个人。”   “这个人是谁呀?”老船夫故意问,引得一船人纷纷看向她和泽居晋,然后偷笑。   她看看泽居晋,装作没怎么听懂的样子,微微笑,不说话。   泽居晋张口,正要代她回答,恰好船驶到一段浅水处,船底触碰到河底的石头,船身一颠,船上游客大呼小叫,老船夫忙撑杆稳住,刚才的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船行到中段,有卖小吃的汽船驶来,接近这艘小船后,速度放缓,与小船并头而行。汽船上卖的有关东煮,整条的腌黄瓜,还有用竹签串起来的麻薯一样的小零食。   从乘上船后,半天都没有说话的五月突然说:“我要那个。”指着腌黄瓜,等他取了钱包出来,突然又想起自己包里也有零钱,忙掏出来,抢在他前面抽出一张纸钞递给汽船上的阿婆,“两根,谢谢。”   阿婆的老伴收钱找钱,阿婆则拿竹签插入黄瓜,一手一根,递了过来。   五月接过,咬一口,嘎嘣脆,清甜里带着微咸的味道,很是爽口。   泽居晋不大吃零食,把自己的黄瓜也交给她,看她吃时,突然侧头过来,从她手中咬下一口,然后问她:“喜欢吃?”   “嗯。”   “下次再来。”   “看吧。”   她吃黄瓜看风景的时候,泽居晋默默把她膝头上的小包拿过去,打开她的钱包,往里放了一叠日元新钞,她装作没看见。来时带了三四十万日元,本以为够用了,结果买的东西太多,仅在大阪的两天,就花的只剩下一万多块了,还没来得及重新兑换,竟然被他看到了。   汽船与木船并行老远,等船上游客吃完手上的小吃零食,把竹签、食品包装袋等垃圾都一一回收过去后,这才掉头,向下一艘满游客的小船驶去。   一条河划到下半段时,头顶上的桥梁有嵯峨野观光小火车经过,小火车里的游客欢呼着向河面上的游客挥手,大喊“你好——”,船上的游客也纷纷笑着冲头顶摇手,喊叫着问“上面的风景如何啊?”   小船穿越如诗如画的乡间峡谷,丛山峻岭,历时一个半小时,最终抵达岚山的渡月桥。上岸后,泽居晋领着她穿过两条游人如织的老街,去乘坐观光小火车,途径一家卖冰淇淋的小店时,问她:“要吗?”   她的确想要吃,于是说:“好的,谢谢。”   他就买了一只抹茶蛋筒,刚要给她,忽然又说:“咳嗽刚好,冰冷的东西还是不要吃了。”冰淇淋自己吃光,把剩下的一小口蛋筒的尖尖头交给她,她哭笑不得,但还是塞到嘴巴里吃掉了。   红色的古董老爷小火车乘上去,跑了两站,从刚才的保津川上空经过时,大家纷纷伸头和船上游客打招呼,她也伸头下去胡乱摇了摇手,敷衍得很。   京都的几个观光点游览完毕,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去了一家名为广川鳗鱼料理的餐馆里吃了鳗鱼饭,等候上菜的时候,他说:“下次夏天过来的话,可以一起去吃流水素面。”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觉得和sa酱一起吃会很有趣。”   她说:“哦。”   饭吃完,继续上路。但车子没有开往大阪,而是径直去了奈良。   两人从停车场走出来,还没到奈良公园,就见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小鹿卧在树下乘凉嬉闹了。有游客走着走着,忍不住停下来去逗鹿,小鹿并不怕人,只只淡定地或坐或卧在树下,目光恬静,任由游人围观,抚摸。   进到公园门口,泽居晋电话响,大概是工作的事情,他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去接,五月站在门口等他,一时无聊,就去看贴在门口的告示。告示上说公园内没有垃圾桶,请游客把自己的垃圾带回去,或是在买东西时当场把垃圾还给店里,云云。心内多少有点震撼,不得不叹服。   进到奈良公园里面,泽居晋去买了几包鹿饼交给她拿着,她找了个小鹿扎堆的地方,打开鹿饼包装袋,以为小鹿会围上来讨要,结果周围的鹿竟然都无动于衷。   泽居晋说:“游客太多,早就吃饱了。”   她拈起一片鹿饼,送到手边一只小鹿的嘴边:“吃呀,吃呀。”   小鹿矜持地闻一闻味道,勉强张嘴接住了。另几只看见同伴动嘴,也就慢慢围了过来,她干脆把几袋鹿饼都撕开来,看谁过来就喂谁。小鹿群中有一只伸头过来几次都没吃到,她没注意到,它却生气了,好好的,忽然抬腿,往她屁股上就是一蹄子,她一呆,手里的鹿饼一丢,捂着被踢到屁股,“哇”的一声,咧嘴就哭了出来。   泽居晋把小鹿赶到一旁去,笑着安慰她说:“不要紧啦。”   大概是真踢疼了,她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不愿意再继续游玩下去,于是直接开车去大阪。她窝在座位上哭了一会儿,睡着了。醒过来,默默坐了一坐,忽然说:“把我载到JR车站就可以了,我自己去机场。”   泽居晋目视前方:“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停车什么的太麻烦,反而是JR方便点。”   “唔,知道了。”   然后一车就把她载到了机场。   抵达机场时,正好是下午五点,她是七点钟的飞机,还有十来分钟就可以办理登机手续的样子。   泽居晋叫她等着,自己去把早前快递到机场的超大行李箱取来,推到她面前,交代她说:“路上小心,到了上海之后,给我发个邮件。”   “嗯。我会的,泽居桑辛苦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亲了记她的额头,又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她说:“请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他一笑,转过身去,却没走开。回过头去,她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衬衫一角。   他回身,将她拥进怀内,叹气说:“傻瓜,你知道我会去上海找你。”   她不说话,就攥着他的衬衫。   “我陪你去办理登机手续。”   她摇头:“不用,你先走,我要目送你走。”   她这个时候一般会很固执,他知道她的脾气,于是说:“嗯,那我走了。”   才要转身离去,她却追上两步,从身后把他紧紧抱住。他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要跟我回去么?”   她不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腰。   他转身看她的脸,一边掰她的手,无奈笑说:“傻瓜,快去办理登机手续吧。”   “嗯,我走了。”   这一次,她终于松开他的衬衫,转身离去。推着行李箱才走两步,忽然被泽居晋从身后拉住。   泽居晋拉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sa酱,如果决心和我在一起,那么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必须要知道,就是我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婚姻。我很喜欢你,想要每天都能够看见你。但是,结婚这种事情,在我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和谁组成一个家庭,再生几个小孩子,热热闹闹过一辈子,这些,是我永远也不会去考虑的事情,所以,你想要的那种承诺,我给不了。”   “知道。”她这时的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是你昨晚就想告诉我的事情,对不对。”   “sa酱,对不起。”   “独自开车回去,务必小心。”   “你也是。”   ================================================================================   嘉兴城,温府。   月唤领着静好四春前去同瑞和,路走到一半,忽然转弯,折向一条小路而去。四春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看,不问,只跟在后面默默走着。静好四处打量,又回头张望,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问,索性学四春,低着头,看自己的两只脚尖向前移动。   月唤察觉到她的动静,住了步子,与她说道:“你若想走,现在还有机会。”   静好连忙摇头:“不,我不想走。”   “我去哪里,你也不好奇么。”   “不,我不好奇。”   “跟着我吃苦,也不怕么?”   静好摇头:“不怕。”顿了一顿,又道,“我如今和姨娘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四春生恐落后,忙也表忠心:“我也是。”   月唤抬头看了看天,对身后一大一小两只蚂蚱说:“那就跟我走吧。”   月唤主仆三人走后不久,凤楼抱着她的花点子又交代了两件事情,花点子不是很喜欢他,在他怀里勉强老实了一会儿,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不停地叫唤,令人心浮气躁。   温家下人这一回跑了近一半,没跑的都是跟了温家从桐城带来的老人,二十余口人里面,其中老弱病残就有好几个,还要从中挑两个妥当的去京里接蕴如,余下的人,路上无论如何也看顾不过来。人手不够是一个,凤楼还恐怕路上不太平,索性重金聘了几名武师护送家人前去桐城。   几个武师一齐到来后,过来与凤楼寒暄,凤楼怀里抱着花点子,与这几名武师好好的说着话,心里忽然又是重重一跳,心烦意乱起来,再也沉不住气,把花点子往地上一丢,招手叫来水生:“你带个人去同瑞和一趟,把三姨娘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5 21:53:19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5 21:53:03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5 12:02:06   338357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5 09:42:37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5 08:02:49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4 22:28:26 第285章 285   因人手不够, 仓促搬迁, 忙乱不堪,现今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水生有一堆零碎差事在身,不禁面有难色,尚未来得及答话, 凤楼已道:“罢了, 我亲自去一趟。”水生不及多想,也紧随其后。   到了大门口,上马飞奔而去。铺子本也不远, 却连一刻也多等不得,恨不能插翅飞过去。策马一阵狂奔,不过片刻工夫,便到了铺子。丁掌柜正领着几个伙计清点库存, 因铺子里的布匹等带不走,也都一并贱价卖与了人家,这会儿须得一匹一匹的清点。正忙得满头大汗, 忽听马蹄声响,众人齐齐扭头一看, 却是凤楼。   凤楼甩了缰绳,疾步冲进铺子, 说话之前,先四下里看了一看,一看之下, 面上未动声色,拳头却先握了起来,半响,方咬牙缓缓问:“二掌柜人呢,她过来了不曾?”   丁掌柜心下诧异,忙道:“二掌柜今天不曾来过。”瞧凤楼面色愈加不好,想问问他看可是有什么事情,他却已转身而去。   凤楼出门后,又往隔壁卖龙须酥的地方看了一看,现在时候尚早,人家摊子都还没摆出来。老板与老板娘正坐在门口榆树下吃早饭,喝的绿豆粥,就的油条和咸菜。   凤楼重新上马,暴喝一声:“走!”往冯怜怜处疾驰而去。到得地方,如他所料,这里也已人去楼空,只余一个年老门子坐在门房内打瞌睡。   把人叫醒,一问,年老门子苦着脸道:“冯姑娘前天入夜的时候跑的,昨天蔡大人才得知消息,命人去找,夫人不知怎么也知道了,跑到咱们这里来又是砸,又是摔,和蔡大人打了一架,听说蔡大人还要去找冯姑娘,一气之下,把蔡大人的额头都打破了。蔡大人要去请大夫,夫人不叫,叫他死死掉算了,后来还是我去向邻家要了一把鸡毛给他粘上去止的血……”这门子认得他,絮絮说个不住,“咱们这一处宅子,明天就要卖了,我明天就要回家去了。”   凤楼一拳砸在大门上:“那么多人里面,老子独独看上了她,老子偏偏看上了她!”   水生小心翼翼跟在凤楼后面跑了这大半天,已然明白怎么回事,看他眼底渐渐发红,不觉心酸,想起自己在宜春院的小相好小得宝来。小得宝曲儿唱得好,平时最爱唱的一支曲儿名字好像叫做《蝶恋花》,里面的一句唱词儿这个时候用来安慰人最合适不过。   水生回想《蝶恋花》里头的一句唱词儿,一边低声劝说道:“五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凤楼恍若未闻,又是一拳,重重砸到大门上:“那么多人里面,老子独独喜欢她一个。这么多的臭毛病,老子还是钟意她,偏不识抬举的,也是她!”   水生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眼见得凤楼一只手掌鲜血淋漓,却不敢问他要不要包扎,过了半响,还是他自己用帕子把伤手胡乱绕了两圈,止了血。水生这时才小声提醒:“说不定是回了小灯镇……三姨娘不论去哪里,必定舍不得阿娘她老人家的……”   凤楼仰天哈哈大笑:“你休要小看了她!伙同旁人骗取我上万两银子,连养了这么多年的猫都舍得丢弃的毒妇,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话虽如此说,还是勒转马头,一径往小灯镇去了。水生想想家里头乱糟糟的,诸事尚未安排妥当,却要陪着他满城乱跑,找出逃的三姨娘月唤,也是愁得慌。   不一时,到了小灯镇。钟家院门外,月唤爹正蹲在院墙边上和隔壁五斤老奶奶说闲话,月唤娘和阿娘在菜园地里拔草,月唤两个嫂子一个在洗衣裳,一个在带孩子。一家人都在门口,独不见月唤。   凤楼远远立在路旁,往钟家门口看了一看,随即与水生道:“她没回来,回吧。家里的事情要紧。”   水生小心道:“五爷还没过去问,如何就知道……”   凤楼道:“总之我知道。”一夹马腹,转身而去。   钟家几个老人家耳朵都不大好,没怎么留意到马蹄声响,月唤大嫂和二嫂却听见了。大嫂望着远去的凤楼背影,与妯娌道:“适才过去的那个人,你看见了不曾,我看着怎么有点像是姓温的?”   二嫂道:“看见了,八成是他,不知道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左右看看,把声音压低,“不是说被抄家了么?吓死人,那么大一户人家,好好的,说抄就抄了,说倒就倒了。现在看来,还是我们小门小户的好,虽然吃苦受累,却总好过他们担惊受怕。唉,也不知道咱们妹妹怎么了,你说,会不会被逮到京城去蹲监房……”   大嫂:“孩子他爹早上还说要去温家把她接回来,我就骂他:‘他家既然抄家,必定有官兵在的,你想去接人?只怕你一露头,连你都给逮了去!’他这才不提了的,谁知一转眼又跑去镇上打听了,闲得慌!”   二嫂道:“也不能这么说大哥,他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温家破了,她要是饭吃不上了,她两个哥哥能对她放任不管么?不管咱们怎么想,必定还是要接回来家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没叫小满跟了他。”   大嫂很是后怕的样子,拍拍心口窝:“可不是,现在想想,还真是万幸!现在我才觉着,老祖先的话,真真是,不听不行。老祖先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上半句说的是咱们小满,下半句说的就是月唤她了。”   二嫂问:“提起小满,好像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大嫂一双吊梢眼笑得弯起:“她快到三个月了,被福生和他爹娘看得跟八宝物一样,走动一步就恐她累着,哪舍得叫她出门。”瞟一眼蹲在院墙根上的公公,道,“早前我还埋怨过他,心里气恨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想想,可多亏了他老人家做主把小满嫁给冯福生。”   二嫂一声长叹:“妹妹刚跟了姓温的那时候,我们一个镇子上的人嘴上说妹妹命不好,叫人抢了去,实则个个眼红,背地里说温家那样的大富大贵之家,一辈子使奴唤婢,吃穿不愁的,温老五又是那样的一个风流人物……都说她命好的不想像话……谁会料想到,她竟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唉!”   凤楼出门前好好的,再回来时面色铁青,额上青筋隐现,众人看着害怕,却不敢问为什么。水生跟着凤楼才进门,便被香梨遣人叫去,香梨嗔道:“老太太适才找他说话,出来找了两遍,都不见人影,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出去晃荡,你是怎么当差的?不会跟着劝说一句么!”   水生深恨月唤无情,正气得不得了,闻言想也不想,伸三根手指头出来,冷笑道:“那一位,偷跑了。咱们出去找了个遍,都没找到。”   香梨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慢慢笑了出来,直到笑出眼泪,方才止住,说道:“果然。我就说哪有这么巧,这边输了几千银子出去,那边就跑路了。”   水生讶道:“她输银子的事情,连姨娘也知道了?”   香梨笑叹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人还在的时候就跟他说了,人家不信,叫我有什么法子。”不再与他多说,帕子一甩,“我知道了,你去忙你们的吧。”   看水生转身走后,领着碧瑾,前去老太太处。老太太这里,许夫人与美婵也在。老母亲和宝贝女儿要回桐城,许夫人也顾不得自家也有一摊子破事了,一大早就跑来,拉着美婵说话,心里头难过得要死要活,却又不敢在面上露出一分半分。老太太要强,最是忌讳这些。   为着今天要启程上路,老太太一大早便起了床,药喝不下,硬是逼迫自己喝了;饭虽也吃不下,却也逼自己硬是吃了半碗下去,说几句话,便觉头晕目眩,胸口泛恶,生恐动一下,药和饭便要呕出来,因此不敢有什么动作,就在床上歪躺着。又怕面上露出什么难受的样子来,叫凤楼瞧见了要担心,所以不管多难受,只笑眯眯,笑眯眯的,就算笑不出来,灰心丧气、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绝不露出一分半毫来。   老太太在床上坐等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外头车马有无备好,心里头着急,叫人去请凤楼进来说话,凤楼没等来,却等来慌慌张张的香梨。香梨把手帕按在脸上,一副想掉泪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儿。老太太诧异道:“你这孩子,不去外头帮老五看着些,这是做什么?”   香梨说话声中带出了些哭腔:“五爷在外头正难过着呢,我和他说了老太太要找他,他却没脸进来。”   老太太着急起来:“你说的这些话,我是越发的听不懂了。”   香梨过来,坐到床沿上,一手揽着老太太的肩,一手拿着帕子,眼睛望向许夫人母女:“月唤她,与外人勾结,诈了五爷几千两银子,今天一大早,卷了银子,逃跑了!”   老太太不信:“她怎么会是落井下石的下作之人?她不是这样的人!”   香梨道:“水生和五爷出去找了大半天,没找到。老太太若不信,叫过来一问便知。”吩咐外头人去找水生过来,又道,“不仅是老太太,便是我,刚才听见的时候,也不敢相信。笑嘻嘻,笑嘻嘻的一个人,看上去毫无心机的,谁又会相信呢?”   老太太嘴上虽不承认,但晓得香梨不是乱说话的人,再看她神色,心里早就信了,缓声道:“她自进门以来,老五待她如何,我老太太待她如何,你们应当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老五待她的一片心是真的,我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喘了几喘,又道,“老古话说,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温家虽然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倒霉事,但银钱算得了什么?只有人,才是根本,只要人没事,过个三年五载,便是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眼睛向屋内诸人扫了一扫,轻轻点了点头:“但连姨娘卷了银子出逃的事情都出来了,看来我温家是真的要倒了,老二的命,怕也救不回来了!”言罢,喉咙里喘息几声,猛地咳了起来,赶忙拿手帕堵住嘴,忽觉口中有丝甜腥气,将帕子拿开来一看,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深红色,竟然吐了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21:56:55   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21:38:50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16:04:15   未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11:40:06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11:07:04   杏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09:37:40   子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07:48:43   Ma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07:05:09   5.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06:25:19   Amand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6 00:04:12   么么哒鞠个躬~~ 第286章 286   月唤主仆三人穿小巷走小径, 过了许多时候, 终于在城东一条弄堂深处停下,叩开一家青瓦白墙的人家的大门, 听得一个男子在开门时问:“谁?”   月唤道:“是我。”   男子认得她的声音,将门拉开来,躬身笑道:“来了?”   月唤淡淡道:“来了。”   静好看着往日里在冯家时常见到的小随从, 虽是早就猜出了七八分的事情, 却仍旧小小的吃了一惊。小随从也是,看着静好,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静好莫名心虚, 忙又垂下头去,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一声也不敢吭。   小随从开门放她主仆三人入内后,又探头出来四下里瞧了一瞧, 见周围确无可疑之人,方才放心,从里把门重新给闩上了。   冯怜怜早已在屋内候着了, 身边还有一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中年妇人,冯怜怜与她正在吃茶, 见月唤到来,把妇人打发出去, 回头抱怨月唤道:“等了你这许久,把我躁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月唤道:“这不是来了么。”   冯怜怜瞄了眼静好, 悄声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这么多女人家走在一起,不怕太扎眼了么?”又道,“统共几千两银子,将来要养这么多人,如何够用?”   月唤看着门外以她的心肝宝贝花点子换来的静好,叹一口气,无奈道:“不打紧,她们两个跟了我很长时候,我对她们放心得很。至于银子,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偷听里间说话声的静好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三言两语闲话说完,冯怜怜开箱取银票与银子、以及首饰等,一面说道:“他已经找好了船,我们今天夜里就起程,听我一句劝,跟我一同走,如若不然,嘉兴城这么小,若是叫温家人打听出行踪来,以他那个人的性子,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必定要来寻仇的。”   月唤摇头:“他去云南,还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来……”顿了一顿,又道,“他们家举家迁回桐城去了,他即便能够活命,家中还有大小老婆一堆,今后他家老太太还会给他张罗迎新姨娘进门,我再怎样,也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在他们那样的人家里面,一个姨娘算什么?我的这点事情,大约会使他气恼一阵子,十天半个月过后,只怕也就丢到脑后去了。”   冯怜怜道:“你既然执意留在嘉兴,那也由得你。”把盛放首饰的珠宝匣子推给她,银票也尽数清点出来,统共六千整数:“银票都还你,只是放在我这里的现银都被花掉了,本来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有二三百两,我拿出二百两送给了干娘……”   月唤道:“叫她老人家担了这些风险,送她银两,原是应该的。”银票数出一千两来,并两枚金簪子一起放到冯怜怜手心上,合拢她的手指,又起身福了一福,向她道谢:“此番多亏了姐姐帮忙,这些银票,便当做是我送与姐姐的贺礼。”   冯怜怜也不与她客气,将银票收好,飞快地向院中瞄一眼,面色微红:“当初看他饿倒在门口,便叫人送了碗剩饭给他……不过是无心之举,并不图他回报的,谁料想会与他走到这一步……”   红着脸,默默追忆了一会儿往事,又与月唤道:“你肯信我,将一家一当都交给我收着,说实话,我有时想想,心口就要发热,反而想向你道一声谢呢。谢你信我,谢你不拿我当外人。妹妹做事比男人家还多三分侠气,叫我好生敬佩,你若是男子,我必定要死心塌地跟着你的。”说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不过,我与妹妹相识一场,也不枉此生了。这回帮了你的忙不假,但这一个忙却不值这么多银子,只是,蔡德亮是出了名的孤寒悭吝,我在蔡家没积攒多少银子下来,也就几件首饰还值些钱,衣裳布匹又带不出来,只好舔着脸收下了。大恩不言谢,妹妹万事小心,咱们各自珍重。”   月唤说道:“我阿娘从前常说,好人有好报,姐姐古道热肠,必会一生平安的。待你们回到家乡,购置房屋田地,生儿育女,跟他好生把日子过下去。”话尚未落音,便见冯怜怜变了脸色,一怔之下,才知自己嘴滑,说错了话。   冯怜怜冷笑道:“生儿育女是不用想了,还在堂子里的时候,我这身子的根底便已坏掉了,还怎么生的出。这一辈子,便是耗子也生不出一只了。”噗嗤一乐,忽然又转柔声细语,“幸而他说过并不在乎这些的。”   正说着话,小随从隔着窗子问道:“姑娘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好与干娘去准备。”   冯怜怜没好气地斥责道:“这边正忙着,无事不要来打搅!一点点大的事情都要来问我,自己没有脑子,不会想么!”   月唤心中倒有些好笑起来,这二人只怕早已做成了夫妻,一个却仍旧动辄喝斥,像训三岁孩童;另一个也是,称呼不改,还是以姑娘相称,当自己是仆从小厮。真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冯怜怜喝走小随从,交代月唤道:“我今晚便要乘船走了,这里你顶多再住上个三五天,切记不可久留,干娘那人,心虽不坏,但最是看重银钱,你不能十分信她。再者,日子久了,我和她的关系,难保不被人打听出来。”   月唤动容,捉住她的手,道:“我省得,只住两天,打算大后天一早就走的。”   冯怜怜默然,半响,说道:“我只担心一个,你若是太早露面,叫人瞧见,温凤楼如何肯善罢甘休?”   月唤摇头,慢慢道:“他急着要去云南的,他二哥那里水深火热,他哪有功夫和我一个姨娘耗。”和冯怜怜靠得近了些,一股脂粉香气飘进鼻子,胸口泛恶,赶紧松开她的手。   冯怜怜看她面色不太好的样子,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罢?”   月唤笑道:“昨夜一夜没睡好,大约是受了点凉。”   温家,月唤逃走,温家老太太灰心、惊怒之下,忽然吐了血。她病了已有一阵子了,因着凤台的事情,又大受打击,许多天来,全靠一口气硬撑着罢了,此刻听说月唤与人合伙骗凤楼银子后出逃,惊怒之下,终于抵受不住,没等到水生过来,便即口吐鲜血,身子往后一歪,晕死了过去。   许夫人等几个女人家围着老太太恸哭,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药,又是去请大夫。及至大夫过来,扎了几针,老太太方才慢悠悠醒转了过来,话却已说不出,一双眼睛倒始终圆睁着。   大夫为老太太把了把脉,暗暗叹一口气,把许夫人请到一旁说话:“恕老夫直言,老太太如今已是药石罔效,请及早预备后事为是……”   凤楼赶来,往老太太床头一跪,握住老太太一双老手,咬牙切齿地问人:“早上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诸人看他面目狰狞,脸上似是罩着一团大大的乌云,哪个敢搭腔?不敢同他说话,却将眼睛俱看向香梨。   许夫人适才听说月唤逃走,但觉心上一根刺、眼中一颗钉除了去,心内大是快意,几乎要拍手叫起好来,及至老太太晕死后,方才感觉出害怕来,指着跪在一旁低低哭泣的香梨,发作道:“老太太被生生气死,你现在可高兴了?枉老太太素日里那样疼你!”   香梨抬头,与她对视:“瞧小姐这话说的,气死老太太的,难道不是逃走的钟月唤么?我即便现在不说,难道老太太路上便察觉不到了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能骗得过谁去?在半路上晕过去,便是连煎碗药都不容易,难道比在家里更好么?”   许夫人从未见过香梨拧着眉毛斜着眼睛的模样儿,被她当着面一通抢白,不由得就在怔了一怔,一下子倒愣住了。但老太太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没再说什么了。   许夫人忙着哭老太太,一时无话,美婵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就冲香梨干瞪眼。但许夫人身边跟着的婆子横行霸道惯了,可就不愿意了,一个冲着香梨撇嘴斜眼的冷笑,一个说道:“你口气倒大,吓了我们好大一跳,还当哪个人在和我们小姐说话,都差点忘了你是二姨娘。人家不知道的,听你口气,还要以为是什么正经主子呢。”   这两个婆子也是温家出去的人。温家人说话都一个德行,打人只打脸,伤人专伤心。温家落魄至此,香梨早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却叫这婆子的话气得口眼冒火,七窍生烟,碍于凤楼在,并不敢再顶撞,只是拿眼死死盯着这两个人。   风楼见老太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是不行了,却将一双老眼圆睁着,显见是心有牵挂,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离去。遂强忍悲痛,眼中泪水拭去,爬起身来,俯身去老太太耳边,柔声道:“老太太,你且放心去,万事有孙子在。”   这番话说了,老太太却仍旧不闭眼,喉咙里一口痰滚动着,似是想说什么话。凤楼侧首倾听,听得老太太在喉咙里似乎是在说:“卿……卿姐儿……”   凤楼眼圈又是一红,回首与人道:“卿姐儿的骨灰可取回来了?”   许夫人道:“老太太早想到了,昨天就命人从普济寺领了回来,道是今天要带回去,在外间搁着呢。”   凤楼道:“取来。”   装有卿姐儿骨灰的坛子抱来,凤楼接过,放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虽无力去拿,眼睛却瞧得见,颇觉欣慰似的,嘴角似有一丝笑意浮起,但仍旧不愿就此闭眼。   许夫人趴在床尾,抱着老太太的腿,拉着老太太的手,哭得跟什么似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太太,卿姐儿这不是来了么!有她在,你们在地下也有个伴儿……我们都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哎哟哟,都是我们无用,叫你老人家活着时受了许多惊吓,走的时候又是这么个情形,我的亲娘!”   凤楼重又俯身,嘴凑到老太太耳边:“老太太,不用你老人家说,孙子又岂会放过她?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二哥的事要紧,待从云南回来后,孙子自会去寻她报仇,亲手取她性命,以报今日之仇,以告慰老太太在天之灵。”   老太太喉咙里短一下长一下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万般留恋地将凤楼的脸孔瞧上最后一眼,慢慢阖上双目,终于舍得咽下了这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古言大家留评都不怎么踊跃.......   ====================================================   另外感谢鞠躬~~   酒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18:59:18   17662155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6-17 10:09:08   溫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07:26:56   蓦然回首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6-17 07:15:15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02:29:01   锦 绣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00:05:35 第287章 287   老太太过世, 回桐城一事只得暂缓。凤台的事情再急, 老太太的后事总要安排妥当。   若是老太太早两天过世,凤楼只怕就另有打算了, 但如今宅子田地以及铺子都卖了出去,在嘉兴城是已是一无所有,幸而买宅子的下家要到下月才会搬来, 这里尚能住上一段时日, 一众人等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亦或是寄人篱下。   老太太既不在了,许夫人再无顾忌, 到得第三日晚上,凤楼动身前往云南的前夕,便去灵堂同凤楼商量,叫美婵跟自己回湖州去, 不过她话说得好听,只捡好听的说:“老太太刚过世,我心口痛, 怕是要生病,所以想叫美婵跟去服侍我几天……你将来从云南回来后, 我自会把她送到桐城去。”   凤楼这三天只守在灵堂里,吃不好睡不好,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已憔悴的不成人样, 闻言,并无他话,只缓缓说道:“也罢,就这样罢,姑母看着办就是了。”   不承想他这么痛快便答应了下来,许夫人心里头高兴,面上却不敢显露一分,恐怕他会反悔。才要起身去东院找美婵,灵堂内忽有一阵凉风吹来,外头正好下着雨,雨声淅沥,风一吹进,火光忽明忽暗,眼看着要灭了,转眼又亮了;心跟着那簇火焰才定下来,谁料倏忽间又灭了。   眼下虽是夏日,许夫人却吓的,生生打了个寒颤。   从灵堂出来后,许夫人抽身去了东院,和美婵一说,谁料美婵却道:“我不去,我除了桐城,哪也不去。”   许夫人又气又急:“你是个傻子么?你跟去桐城还能落到什么好么?他的心不在你身上,跟着他,你病病歪歪的,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么!他又不在,凭你的这点本事,不出半年,便要被人架成一尊弥陀佛,供在哪个角落里积灰!”   美婵道:“若是连我都走了,那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母亲,他好歹也是你的亲侄子,你如何忍心这样对他?”   许夫人气得眼泪直流:“他是我的亲侄子不错,但你才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养下来的!我若不是为了你,何苦去说这些话,讨他的嫌不说,便是连地下的老太太都给得罪了!”   不论她怎么说,美婵到后来只有一句话回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难道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人么?若叫人知道我只能与他同甘,却不肯与他共苦,岂不是要看低我许美婵?我与他,是一辈子的夫妻,任谁也拆散不开的,母亲休要再说了。”   给老太太守了三天的灵后,凤楼又亲自送了老太太的遗体去普济寺火化,仍旧叫女眷带领家人以及老太太、卿姐儿的骨灰回桐城去。   老太太遗体火化后第二天,温家上下几十口人启程回桐城。凤楼一身孝衣仍未除去,穿的是粗布白衣,腰上束的草绳,颈上围着麻布,怀里抱着骨灰坛。手里除却长刀一柄,还捧着孝子棒一根。   他将人送到城外后,将骨灰坛交与管家小心放好,连正眼也不瞧香梨一眼,只和美婵说一声:“我走了,你多保重。”不管美婵满脸是泪,掉转马头,水生与鸡鸣紧紧跟随后,一行三人,就此往西南去了。   美婵含泪望着他的身影,马蹄声渐渐远去,人与马去得飞快,不过片刻,那三个人的身影已然瞧不见了。   小灯镇,一大早,月唤大哥就躺在床上唉声叹气,霜降竖着眼睛骂他:“在哭谁的丧呢?你娘老子不都还好好的活着么!”   月唤大哥翻了个身,不和这婆娘一般见识。他昨天偷偷摸摸跑去了一趟温府,那里却已成了空宅子一座。打听下来,说是昨天就举家迁往桐城去了。他便知道妹妹大约是没有事情了,一条小命是保住了,也不必去京城蹲监牢了。但转念又想到,妹妹既已去了桐城,这一辈子与她大约是没有再见之日了,想到此节,不禁悲从中来,蹲在温府门前的榆树下,偷偷掉了好些眼泪。   回到小灯镇后,把温家的情形与爹娘悄悄说了。早就料想到的事情,家人也是无可奈何。温家抄家那么大的事情,不出三两天,城里城外就已传得沸沸扬扬,钟家人断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就算不知道,也有好事之人专门跑来传话。   一家人又伤心又害怕,担心也担心的,只是怕丢人,没法说,只能当没她这个人。只有阿娘哭哭啼啼:“这狠心小鬼,我算是白养她了!养个叭儿狗都比她强,哪怕自己回不来,叫个人回来说一声,报一下平安也是好的,人家偏不!死没良心的小鬼,等下回见着她,看我不给她两耳刮子,问问她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娘!”   月唤大哥难过,阿娘更是伤心,一大早就爬起来,饭也没吃几口,端了箩筐到大门外剥毛豆,嘴里骂着:“这狠心小鬼,看我见着她,不把她打死,不把她给赶出去,不把她……”老眼的余光瞅见路口来了两顶青顶小轿,前头顶轿子左右各跟着个女孩子。两个女孩子看着有些面熟。   阿娘嘴里仍旧念叨:“看我不把这小鬼给打死……看我不两个耳刮子打上去……” 手里毛豆忘了剥,觑着一双老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青顶小轿两边跟着的,一个叫静好,一个叫四春。   ===================================================================================   五月推着行李,排队去办理登机手续。她来时是东航,回去的机票,泽居晋则帮她订了全日空,且是商务舱。   托运行李时,值机员小哥告诉她:“不好意思,您的行李超重,需要另外付费。”   她一怔,说:“有这么重么?”   值机员说:“您的行李是36公斤,而我们公司限重是32公斤。”然后告诉她说:“您是商务舱,可以托运三件,但前提是一件不能超过32公斤70磅,或许您可以考虑把行李拆成两件,总之十分不好意思。”   她怔怔站着:“让我想一想。”其实没什么好想的,要么想办法拆分开来,要么付超重费。但脑子里乱乱的,把这件事情当成了天大的难题一样,想不出怎么处理为好,就站在柜台前发呆不说话。   她说话拖着哭腔,值机员微觉诧异,所以没有催她,也不看她的脸,装出忙碌的样子,低着头坐等她的决断。好在时间还早,客人都还没有过来,这条通道,除了她,没有别的人排队。   她站了一站,傻傻问:“我没有多余的箱包,怎么办?”说完,吸了一下鼻子,眼泪终于掉落下来。   看她掉眼泪,值机员颇感意外,大概是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为难之下,站起来向她道歉说:“如果没办法拆成两件,就只好请您付超重费用了,这是公司规定,所以我没有办法帮你,实在抱歉。”   她说:“这样啊。”一边掉眼泪,一边去翻自己的小包。   值机员看她哭,诧异又不安,十分为难地挠头,见旁边过来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忙招手喊,“青木主任,青木主任,请过来一下。”   叫青木的主任走近前来,问道:“什么事?”问话的语气温和,但神情看着有点严肃,人高且瘦,给人以成熟内敛的感觉。   他一走过来,值机员就连忙坐正,态度恭谨地向他汇报说:“这位客人的行李超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眼睛向一旁的女孩子瞄了瞄,示意他看她脸上的眼泪。   青木问:“超多少?”   值机员说:“四公斤。”   青木重新确认了一下,点了点头:“没错。”想了想,叫值机员把登机牌打印出来,交给客人之前,看了一下的客人的名字,罗马字母是ZHONG WUYUE。   登机牌交给这个叫做ZHONG WUYUE的客人之后,青木指给她看安检口的方向,说:“请去那边进行安检好了,这边不用担心,无需您另付超重费用,我会妥善处理的。”   女孩子道谢离去,青木看着值机员把条形码贴到行李上,等行李放到传送带上以后,才转身走开。不出所料,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值机员因为过于吃惊而发出的吸气声。   对于别人的诧异,他多多少少能够明白。要是在从前,别说是四公斤,就是一公斤,如果没有付超重费,他也不会允许通过。就在半个月前,他还把一个拎行李箱时不小心砸到自己脚的手下骂得痛哭流涕。说起来,不过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小疏忽而已。但在他这里,错误就是错误,没有大小之分,任何错误,都不能容忍。   因为他的严苛和总是板着一张脸,在部门里得了几个外号,就他所知道的,就有奥贝斯坦青木和干冰之剑这两个,意思是他的理性和冷些已经超出常人理解的范畴。   当然他们是不敢当面叫他的外号,他之所以知道,还是桐谷翼有一次开玩笑时不小心说出来的。周围所有的人都畏他如虎,因而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就连他的上司,对他也有点忌惮似的,不太在他面前说笑话。只有桐谷翼这个女孩子不怎么认真怕他,被他训了,当时会哭得稀里哗啦,不过转眼,马上就忘记了。实在令人头疼。   他回头望望刚才那个值机柜台。这个柜台,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桐谷翼坐着,现在,则变成了竹村。竹村正在和隔壁的北川说话,多半是在说他的变化。   其实不要说别人,就算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转变感到不可思议,要是父亲看见了,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首饰加工师傅,印象里面,总是坐在工作间里,眼睛紧盯着显微镜,左手拿着戒指或项链的雏形,右手夹着宝石或钻石,背则一直佝偻着,一辈子就没直起来过。   父亲为人呆板,话不多。偶尔喝了点小酒,有时会和他说:“阿翼,数字这个玩意儿,可千万不能搞错,哪怕搞错一分一毫,可就不得了了。”   母亲生前为顽固性失眠所苦,最后死于服药过量。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父亲这句话中的份量。所以这个时候,他就会点头,在心里附和上一句:是啊,要是搞错了,那可就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放飞自我了。。   古文篇幅较短,所以不得不6章现言+3章古言更新,敬请谅解。   一时考虑不周,酿成这种后果,也是始料未及……   下一章预告《青木与桐谷》,少部分五月。和前面曾小炮性质差不多。。   再接下来几章的预告《退路》《一辈子的女朋友》《结婚狂与不婚主义者的第一次谈判》《结婚狂与不婚主义者的日常》。等等。。。。   =================================================================================   goggle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21:16:54   溫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20:26:48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17:07:55   一大大二大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16:13:47   188282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13:15:07   188282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13:13:43   南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01:37:47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8 18:01:44   感谢么么哒~~ 第288章 288   他大学毕业, 顺利找到工作, 入职这天,看得出来父亲很欣慰, 但因为寡言的性格,做不到像别的父亲那样拍着他的肩膀,对他淳淳叮嘱, 说一些诸如 “要好好工作、努力上进才行啊”之类的话。事实上, 连他升任值机主任,父亲都没有说过什么。但也无需说,父亲坐在工作间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拿着显微镜的身影已经印入脑里,渗透血液。   工作后,他近乎变态和冷酷地遵守公司的每一条规定,尽管职责繁重, 要帮旅客候补,航班减载,超售的处理, 大面积航班延误后各种保障业务等,但他还是创下工作八年从未出错记录。   他性格和父亲如出一辙, 沉默寡言,不喜交际, 偶尔去酒吧喝喝酒,也都是独自前去。和很多同事在一起,只会使他不自在。这样的性格使他不怎么受同事的欢迎, 不仅是同事,就连上司,一提起他,就会先叹一口气:“青木那个人,啧啧啧。”不知道是头疼,还是敬佩。   在他由值机副主任升任主任的前一段时间,部门来了一个女孩子,姓桐谷,名字和他一样,都叫翼。她刚入职的那段时间,很是闹过两次人家叫她名字,结果他答应的笑话。那个翼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差别之大,像是隔着十条马里亚纳海沟。他冷淡至极,她却爱笑,也爱哭,热心得不像话,曾发生过丢下自己本职工作,领着客人去洗手间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在他手底下,岂能容忍这种低级错误的存在?于是三天两头叫她去训话。她每次都会哭哭啼啼,再三保证不会再犯相同错误,但是下一次,该怎么犯,还是怎么犯。他都替她发愁,心想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为了防止她总是犯错,他不得不多去她的柜台前转转,不得不多看着她些。   总之那一段时间,她把他对她的不放心和不满当成了关心,总是喜欢在家里做些小蛋糕、小饼干来送给他。别人怕他,她却总是找他说话,一会儿问他,这种问题应该怎么处理?一会儿问他,遇到那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喜欢别人来麻烦自己,对此实在烦不胜烦。但不得不说,她做的抹茶蛋卷委实不赖,所以姑且容忍之。   他在三十岁的这一年,也是工作后的第八年,因为工作出色,由副主任升为主任。升职当天,他请同事们出去吃饭。没人敢和他多亲近,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就派新人桐谷翼坐在她身边。她照例话很多,问他兴趣爱好,平时读什么书之类的,得知他出身地是八尾市后,忽然说:“我来大阪这么久,八尾市却还没去过呢。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一看就好了。”   他说:“很近。”不喜多话,一贯作风。   “那里可有什么必去的景点?”   他说:“网上一查便知。”   “感觉有时候,青木主任也很冷淡呢。”   他的冷淡何止是“有时候”?他对这个总是木知木觉而且很容易会错意的手下毫无办法,无奈说:“……高安千冢或许值得一看。”   “啊,真想去看看啊,可是自己没什么方向感,而且一个人去到哪里游玩,感觉会很孤单呢。”   他心想,这女孩子话怎么会这么多?但又想,她要是开口提出要自己作陪的话,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勉为其难陪她一去了。   但幸好这时同事叫她名字,把她叫去说话。然后她也就没有再提起这个事情了。   第二天下班,他刚走出更衣室门口,就见她等在那里了。她把一只小小蛋糕盒放到他手上,微笑说:“青木主任,男人翼,今后也请多关照哦。”冲他调皮笑,露出两只虎牙,转身跑了。   他觉得,长着虎牙的女孩子,是应该多笑的。所以以后他训话时她再敢偷笑的话,就让她笑好了。   她给他做的蛋糕是朗姆芝士,有微苦的酒香,和清新的柠檬味道。在他生平所吃过的蛋糕中,应该是最美味的。但他不会和她说起这个。   再下一天,他轮休,回到八尾市的家里,和父亲两个人喝酒。父亲说:“阿翼到三十岁了吧,也不小了。”   他说:“想想的确是,时间过得真快。”   父亲又说:“如果有中意的女孩子,差不多也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情了。父亲一天天的老了,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见阿翼成家就好了,就能够高高兴兴去和你母亲见面了。”   他看着一头华发的父亲,说:“别这样说,抓紧时间就是。”   从家回公司的路上,他去心斋桥给自己买生日礼物。父亲不懂这些,自从母亲过世后,都是自己给自己买生日礼物了。路过tiffany这家店,进去看了看,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价格不菲的黄油刀。   他很少做饭,西点更是不会。本来只是打算去看看有无合意的袖扣,耳朵里却听见店员在向一个中年女顾客介绍:“……这把刀,兼顾实用与美学为一体,不仅外观漂亮,而且能把黄油切出完美的弧度……”   女顾客不为所动,他去买了下来。他觉得,这把黄油刀,那个喜欢做蛋糕的女人翼肯定会喜欢。她既然喜欢,那么他就买下来好了。   再下一周,他跟公司请了十天的年假。工作多年,除非生病,否则很少请假,年假没有一年是用光的。这次一次一请就请了十天,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关切地看着他,好像他已身患绝症似的:“青木主任,是不是哪里……”   面对这么多人的关心,他有点不太自在,只是说:“有点个人的事务,需要到海外去一趟……”   他所谓的个人事务,就是带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老去的父亲去了一趟关岛。关岛观光结束,回到日本后,年假还剩两天。他用这两天时间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就是买了一套房子。   他工作多年,都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每年的海外旅游,也都是公司提供的机票。最大的开销,也就是偶尔出去喝喝小酒,可以说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银行里有一笔数额不小的存款。买起房子来,挑选的余地自然很大。   和不动产公司的工作人员跑了好多地方,最后看中一套距机场乘车只要十分钟的房子,一户建,上下两层,有书房,琴房,两间儿童房,有栽种着花草的小花园,有架着秋千的前院,还有一间采光极好的开放式厨房。   工作人员怂恿他:“结婚后,太太在厨房里做饭时,可以透过玻璃窗望见在院子里荡秋千瓦玩耍的孩子们。而您在客厅里喝茶或是工作的时候,则可以看见太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这样的物件,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青木桑。”   因为这间厨房,他当场签了合同,付了定金。   十天年假结束。他去上班,拎着给同事们从关岛带回来的小点心。给桐谷翼的那份,则单独放在一个小纸袋里,除了点心以外,还有那把黄油刀。   她也许会喜欢,她应该会喜欢。等她收下黄油刀后,他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说道:“最近买了套结婚用的房子,但不知道怎么装饰,能否请你帮忙去看一下?就按照你喜欢的风格来装饰。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那就太好了。”   换上工作西装,直接去了柜台巡视,路上遇见两个手下,手下向他问好时,面色似乎有点奇怪,但他现在顾不上关心这些。   他径直去了柜台,原本该坐着桐谷翼的柜台上却坐着竹村。他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远远站了一站,半天,才上前去,蹙着眉头问:“桐谷人呢?”   竹村站起来,小心翼翼说:“青木主任难道不知道么?”   他的心开始猛跳,当然面上还是无动于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应该知道什么?”   北川这时插口说:“大家是商量过后决定不告诉青木主任的,主任人在海外……怕影响到您出游的心情。”   竹村说:“桐谷桑上周工作时晕倒在座位上,被发现后,立刻送去了医院,途中就休克了,医院里没有抢救回来,据说是病毒性心肌炎……”尽管才入职不久,和桐谷翼算不上多熟悉,但身边年纪轻轻的人突然离世,竹村还是唏嘘不已,几乎是流着眼泪说,“才25岁……”   这天,他有点不太舒服,又请了半天假回去休息,拎着包,走在路上时,给不动产公司打了个电话,说房子不要了。工作人员惋惜不已:“这样一来,定金可就要不回来了……”   他说无所谓,那房子没办法去住了。   工作人员在电话里问:“青木桑,容我冒昧问一句,您说的‘没办法去住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厨房太大,太亮。”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去柜台巡视,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人分手道别的情形。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所以他就多看了一眼。   那男人要走,女孩子追上去抱他的腰。女孩子要走,男人转身来拉她的手。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面色都很平静,没有流泪,没有歇斯底里,然而眼神乃至一举一动却又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一种难以名状的缠绵和哀愁。   但,这也不过是在机场里每一天都能看见的风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并不足以为奇。   他之所以能感受到其中的悲伤,他想,主要还是因为悲伤的是他自己吧。大概。   男人转身离去的下一秒,女孩子就流下了眼泪。行李超重,她又泪花闪闪,新入职的值机员竹村不知所措。   他慢慢走过去,问:“什么事?”   没有过多的话语,就帮那个叫做ZHONG WUYUE的女孩子把四公斤的超重费免了。这在严格遵守公司规定、八年都没有出错的青木主任身上,似乎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想也不想就做了。无他,只是觉得以桐谷翼那爱哭的性格,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也会哭出来罢了。   五月在进安检门之前就被拦了下来,因为她手里还拿着一瓶橙汁。她身后的一个旅客示意她把橙汁丢掉,她有点舍不得的样子,问工作人员:“我现在喝掉还来得及吗?”   这时,刚刚帮她的那个值机主任,名叫青木的男人又经过,手里还拿着个小板凳。   青木把小板凳递给她,柔声说:“坐下来慢慢喝好了,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她道谢,坐在小板凳上,拧开盖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起了橙汁。   青木远远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安心坐在小板凳上喝橙汁的女孩子,心内颇觉欣慰,同时心想,桐谷那家伙,不知道后来去了八尾市没有,希望她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21:44:09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14:34:33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10:24:19   淡若清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09:51:34   陈年旧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08:04:23   桂花载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05:31:08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05:10:1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9 05:01:23   么么哒感谢支持鞠个躬~~~ 第289章 289   飞机七点起飞, 八点抵达浦东机场, 林兰妃载着星期五和花小姐来接机,顺便拿走托她代购的东西。路上, 问她这几天日本旅游感想,她认真想了一想,然后笑说:“很干净, 很漂亮, 这几天感觉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旅游回来后,每天上班下班,遛狗看书, 一切归于平静,生活毫无波澜,内心也是。几个月里面,最大的事情也就星期五做了个绝育手术, 手术后的那几天,伤口过于痛疼,日夜哀叫不绝, 连续几天不能动弹,去医院等地方, 她都是抱上抱下,连饭都是一口口喂下去的。   而会计初级资格证书早在十一月份就考出来了, 时间一下子多出很多来。忙碌了这么久,突然闲下来,头几天很是茫然和失落。在看了一本《杜拉拉升职记》的小说后, 就自己如何成长为职场精英的途径思考了一下。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杜拉拉所有的事迹,在她这样有着害羞内敛性格、不擅交际的人身上,在重规矩的日企里面永远都不会发生。日企讲究年功序列,所有人都要老老实实熬资历,大家都必须低调做人,爱蹦跶的出头鸟会招致所有人的反感。   她没出息没野心,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吃过那么多苦,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比起金钱和出人头地,她想要的是归属感,安心感。所以天底下,还是津九最适合她。职场精英啦,平地青云啦什么的,还是算了。   某一天,在一个日语论坛上发现一个翻译日本综艺节目的学习小组,出于兴趣,报名参加了。因为她日语水平不错,翻译出来的东西没有生硬翻译腔,而且认真守时,版主很喜欢找她帮忙,资源一到手,第一个就想到她,那一段时间,综艺节目简直看到吐。   金秀拉现在和她处于半同居状态,每天下班后跑来她家,给她搭手做饭,一起吃饭,一起洗碗,然后一起看综艺节目,太晚了的时候,连三楼都懒得下,就和她挤在一起睡。   有一天看到两个霓虹国的娘炮男艺人腻歪在一起又是亲又是抱的画面时,金秀拉突然和她说:“再过个几年,要是还嫁不出去,我们俩干脆搞基算了。”   五月说:“我明年之内就要嫁人的,对不起您哪,找别人搞去吧。”   金秀拉说:“你天天宅在家里,能嫁给谁?钱沐吗?”   她自从日本回来后,和钱沐也出去吃过一次饭的。因为他以前帮过忙,她去日本他也知道,回来时给他带了点小礼物。礼物送去给他时,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吃了顿饭。   饭吃到一半,有人打电话来给他,大概是问他和谁在一起,钱沐转过身去,手捂着话筒,含糊说:“和同学在一起……不用等我了,会尽快回去的。”   不用猜也知道了,打电话来的,不是他爸就是他妈。   以前和他谈恋爱时,他也经常这样。他爸妈害怕爱儿被人带坏,尤其害怕会被外地来的乡下女孩子们拐走,所以喜欢查岗。一旦晚归,电话一会儿一个打来给他。   一看见家里的号码,钱沐就如临大敌般,很紧张地告诉他们说自己现在正和某某同学或是和某某同事在一起。   以前她觉得这不过是无关要紧的小事一桩罢了,他有他的苦衷和难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和家庭矛盾,所以只好撒谎。但现在再看,这种早已成年却还要和父母撒谎的男人,简直面目可憎,比小气令人更难以忍受。   连和谁在一起吃饭这种小事都不敢如实和父母说的男人,你还能指望他和父母对抗,怎么可能?   她都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和他谈那么久恋爱的,连带着当初和这种胆小爱撒谎男人交往、现在又和他吃饭的自己都恼恨了起来。饭吃完,抢着买单,逃也似的跑了。那以后,虽然会看看他发到邮箱里来的招聘信息,节假日也偶尔群发短信问候一下,但外出吃饭以及碰面,却再也没有过了。   恨嫁依然恨嫁,但也不怎么认真发愁。反正明年之内,老天就会给她派一个老公来的,假如大脚先生真那么灵验的话。等过了明年依然嫁不出去,到时候再发愁也不迟。再不济,还有工会王主席呢。她是这么想的。   时间转眼到了春节。春节长假七天,和吕课长肖系长组团去了一趟新疆旅游,跑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每天被漫天的风沙吹得灰头土脸,但和同事们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简直开心到十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玩意儿压根儿也没有感受到一丝半毫。甚好。   泽居晋是在春节过后来的上海。   他飞机是周六下午三点多的,她在周五晚上就收到他发来的邮件,是航空公司的行程确认,他随手转发给她,正文除去航班信息,没有其他内容,标题上倒写了三个字:来接机。   其实在周五之前,她就知道他要来了。因为万部长离职了。上层的人事变动,她们这些小巴辣子永远最后知道。在财务课突然要给万部长办送别会时,她就猜想,大概是泽居晋要回来了。果然。   收到泽居晋的邮件后,她想反正周末无事,正好准备这两天去一趟机场,去就去好了。于是第二天吃完中饭,就带着花小姐去了。   等她找到地方,泽居晋已经等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当看见他身穿军绿色oversize羽绒服的身影时,这才惊觉和他已经分开很久了。上次分手时是晚夏初秋,再次见面,天气严寒的季节将尽,马上都要立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司机小唐。小唐手里拎着一个纸牌,纸牌上两行字:上海津九,泽居总会。   因为泽居晋手机一直关机,不知道是老号码不再用了,还是纯粹没来得及充值,小唐恐怕找不到人,所以用了这个笨办法,果然就接到了他。   在五月刚刚发现泽居晋的时候,花小姐就已先她一步冲了上去,扑到泽居晋怀里嗷呜嗷呜哭了好半天。泽居晋抱着它好一通安抚。它哭累了,张嘴咬住他手上旅行包,使劲往五月这边拖。五月命令它放开,奈何它打死也不松口。   然后三个人站着面面相觑。   五月没想到他在已经有人接机的情况下,还要自己过来,不是摆明了要让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么?   但其实泽居晋只通知了五月接机,他回上海的事情大和田等人知道是知道,但却没让他们安排接机。   而小唐也有点莫名其妙,他接到公司命令,叫他周六到机场来接人,但没想到五月也会带着狗过来,这到底什么情况?   花小姐咬着泽居晋的包,使劲拽着,眼泪淌着,口水跟线一样吊着。还是小唐先开口说话:“站着干嘛,快上车,上车再说。”   于是三人一狗上了车子,大家各就各位。小唐坐到驾驶座上去,狗坐在泽居晋和五月中间,到现在,它还不敢松口,口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泽居晋的旅行包往下淌。左边的泽居晋动一下,它就赶紧扭过头去,恐怕他又走开。右边的五月动一下,它也紧张地观察着,心里怕她会走开。   小唐等后面一排两人一狗坐定,系好安全带,回头问:“请问……”   泽居晋用中文告诉他说:“去五月那里。”   五月听他说出这句话时,不禁尴尬,心里老大不自在,面上却不动声色,补充道:“总会的狗寄养在我那里,他要把狗领回去,还有很多狗的东西。”   小唐恍然大悟,也明白五月为什么过来了。狗和他那么久都没见了。   泽居晋不和她计较这些,只是问:“为什么来这么晚?”提前一天就通知的事情,竟然会迟到,害他站了一刻钟,不停看时间。   她轻声解释:“其实早就到了,在机场里转了一下,有点点事情,忘了时间。”   “什么事情?”他问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平静,语气温和。但她知道,肯定是生气了。   她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就是……”想了一想,还是实话实说了,“就是考察了一下机场的洗手间。”   泽居晋怀疑自己听错了,所以跟着重复了一遍:“考察机场洗手间?”   “嗯。”   “什么意思?”   “最近看了几部电影,《荒岛余生》、《当幸福来敲门》之类的,忽然想到假如有一天自己不能工作却又无处可去、而不得不流落街头时应该怎么办。自己是女孩子,桥洞是肯定不太想去住的,而且上海的桥也不算很多,于是就想到了机场洗手间……考察了很多地方,感觉还是浦东机场的环境比较理想。”   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起来:“首先,机场比任何地方都安全,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洗手间里有热水,洗澡就不成问题,带上条毛巾就成。洗了衣服以后,可以在干手机上快速吹干,这样就算没有很多替换衣服也能过下去。最重要的是,机场里面四季如春,所以哪怕是冬天,也没有受冻的危险,夜里在长椅上睡觉时,身上盖件衣服就够了,唯一的不好就是……”   “就是什么?”泽居晋微微吃惊,却没有表现出来,耐着性子和她讨论。   “就是保安太多,如果长期在里面生活的话,脸一旦被记住,可能会遭到驱逐的吧。”   “那么虹桥机场呢?那里的安保会不会相对松一点?”泽居晋问她。   她说:“虹桥机场也去考察过两次,地方太小,给人以乱糟糟的感觉,就环境来说,还是浦东机场好,个人比较喜欢浦东机场的洗手间。”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弹她额头:“你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她正色说:“别当我是神经病,我是认真的。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出意外,万一哪一天不能工作了,总要为自己想好一条退路。”   “你的退路就是去机场流浪?你还能更有出息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   子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22:19:07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22:23:52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22:24:06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22:29:22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0:30:16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0:30:26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0:30:34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11:43:28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11:44:46   egg83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12:02:53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6:46:42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8:17:22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8:22:58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17:15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18:26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2:46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2:51   放着我来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6-20 09:53:00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3:11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3:40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5:02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5:46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0 09:56:02 第290章 290   车开到五月宿舍楼下, 泽居晋下车后, 向小唐道谢后,请他把大件行李都送到柏庭国际公寓的前台去存放一下, 小唐问:“那,总会和狗怎么回去呢?”   泽居晋告诉他:“我会自己叫车。”   小唐心想,大半年时间没见, 总会的中文比之前好很多了嘛, 简单的都会说了,发音也标准,大概回日本后一直在学习……又想, 五月说不定要招待上司一顿饭的,还要整理打包东西,肯定要一点时间的,也就没再问什么, 当然也没多想。   总会的那个服装设计师女友美得跟天仙似的,他又不是没见过。不论家世工作亦或是相貌,都与总会像是天设地造一样配, 简直是天生一对。   小唐走后,五月让花小姐先上楼, 它不。它很有心眼,它不急着上去, 等泽居晋和五月都上去,它才动腿爬楼。它得殿后。   五月打开门,取出拖鞋, 请他入内。泽居晋进来后,随意打量了一下她的宿舍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和上次相比较,多出很多猫和狗的东西,客厅地板上也多了条地毯。   进门后,他放下旅行包,脱掉羽绒服,身上仅穿件米白色套头圆领羊绒衫。羊绒衫质地精良,颜色清新,穿着它的人在灯下眉目分明,温柔如玉。五月回头看他一眼,悄悄脸红,放下东西,急忙走开。   前两天才下过雪,房间里有点阴冷,泽居晋自己找到空调遥控器,开了暖气,然后往客厅里的沙发上一躺,甩掉拖鞋,腿也抬上去,很自在舒服的样子。真正是宾至如归了。   五月进房间换上家里穿的舒适小棉袄和碎花奶奶裤,把花小姐叫到身边来:“现在表演才艺的时间到了,过来给泽居桑展示一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都学会了些什么。”   握手啦,作揖啦,花小姐无所不会。她对此很满意,泽居晋也很满意。   她又请泽居晋让出点地方来,让花小姐跳上沙发,她自己则跪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然后对花小姐拍拍手:“来,倒到我这里来。”   花小姐看看她,看看泽居晋,没动。   她说:“哎呀,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做么,不用担心啦。”   花小姐还是不动。   中日文各说了一遍,花小姐都不配合。她多少有点遗憾,也有点发窘:“不愿意就拉倒,下次再说吧,明明最喜欢这个游戏的。”   正要起来,花小姐忽然眼睛一闭,背对着她,从有点高度的沙发上直挺挺地往后一倒,肥胖的身体落在她背上,她本来打算起来的,没注意到,“哎呦”一声,被压趴在地。气得不行。   泽居晋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把她拽起来。   她得意起来:“这是我网上看来的,用来训练它胆量的。怎么样,感觉它胆子大了很多吧。”   “它胆子一直都很小,再训练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之所以敢这样,只是因为信任你罢了。”   已经把她拉起来了,却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害她鸡皮疙瘩又起。   她用力挣,力气却不敌他,眼看着被拽到怀里去了,而他的面孔也越来越近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他的。她借机挣开,嘴里说:“都忘记了泡茶。”转身跑去厨房了。   他在客厅里打了个电话,向电话那头的人汇报了已经抵达上海一事。听口气应该是欧巴酱。   电话挂掉后,他站了站,静静看了会厨房里忙碌的五月的身影,重新去沙发上坐下。   沙发另一头还卧着星期五。花小姐看见了,不出声,伸头去拱啊拱的,把星期五从沙发上拱掉到地板上去了。   泽居晋来了,花小姐就不准别人再上沙发了,但沙发那头本来就是人家星期五固定的休息场所,一天有大半时间都趴在上面的。敢到它的地盘上来动土?吃错药了要么。   星期五这个霸道性格,无事还要生非的,平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花小姐的喝水碗里泡脚和洗脸,所以说这个家里,只有它欺负别人的份,哪能让别人骑到自己头上来?从沙发上掉下来后,想也不想,一爪子挥到狗脸上去,这还不够,又追着它满房间跑,追上就揍,就咬,毫不留情。   泽居晋一看花小姐处于劣势,起身去把星期五捉住,教训它说:“好好玩耍不可以吗?为什么欺负hana,嗯?”   五月从厨房间端茶出来的时候,看见猫坐在泽居晋腿上,握着小爪子听训,眯着眼睛,哼哼唧唧,一脸享受。   连死猫都拜倒在他的运动裤下,对她和对他分明是两张不同的面孔,也是无话可说。   外面冷得不像话,大概又要下雪了吧,窗上结着雾蒙蒙的水汽。   五月认为这个天气吃小火锅比较应景,泽居晋也觉得这个不错。   于是找出酒精炉,端出小砂锅,准备了很多涮火锅的肉和菜,都铺在矮几上,人则席地而坐。   她和他对面坐着,两两相望在矮几前,中间隔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火锅,和炉上的火苗一小朵。再斟上一杯热过的小酒,慢慢的吃,慢慢的聊。欧巴酱的身体还好不好啦,福井那边有没有下雪啦,公司里的人和事啦,等等。   猫和狗则蹲在厨房里吃小馄饨。狗一大碗,猫一小碗。   一桌菜吃掉大半,肚子到八分饱。她去冰箱里取草莓,又去厨房拿炼乳出来,往草莓上浇了厚厚一层,看着就腻得慌。泽居晋问:“怎么吃这么甜的东西?”   她很享受地吃着自己的草莓,回答说:“最近一直这样吃。”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吃?”   她说:“想这样吃就吃了。吃很多甜的东西,心情会很愉悦。”   泽居晋没再说话,杯中的酒一口喝光,转身从包里取出欧巴酱带给她的礼物。她放下水果叉,擦擦手,打开包装。   欧巴酱的礼物是一副英国画家louis wain的博物馆复制品画,画上是一只色彩鲜艳的抽象万花筒猫。她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心里很是喜欢,几乎是爱不释手,道谢说:“下次请帮我向欧巴酱问好。”   把画放下后,泽居晋又把一只礼品袋推到她面前:“这个是sa酱的生日礼物,去年刚回东京的时候就买了,在欧巴酱那里准备送你的,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年的生日礼物,拖到今年才送,抱歉。”   她从礼品袋中取出一只手表盒,打开来看,是宝珀全历月相腕表,鳄鱼皮皮带,珍珠母贝表盘,白金材质的表身,周围镶了一圈闪亮的碎钻。而更难得的是,这只表的编号竟和她的生日一致。   泽居晋从她手中把手表拿过去,为她戴在腕上:“那天在机场分手,我一度想过,如果sa酱为难,那么我也就此放手,不会勉强你。后来sa酱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又想了很多,几乎每天都会思考关于你的事情,最后的结论的就是,不管怎样,我都想和你在一起,希望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你的笑脸,余生也想要和你一起度过。所以,请答应和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   她问:“泽居桑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又不是那种令人惊艳那一挂的。”   “再漂亮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失去初见时令人砰然心跳的感觉,所以,能够吸引对方、能够长久生活在一起而不生厌的,不仅仅是漂亮的长相,更多的是彼此身上那些可爱的地方。而sa酱,笑起来很可爱,生气起来也很可爱,哪怕哭的时候都很可爱,可爱到一见到,就想捏捏脸,揉揉头发,亲一下额头。于我而言,sa酱就是一个小太阳,一朵盛开的小向日葵,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旁呆着,也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喜欢这样的sa酱,喜欢到不行。”   她低头看手腕上的手表,轻声问:“做泽居桑一辈子的女朋友么?”   手表颜色太衬皮肤,表盘上的一圈钻石太闪太亮。对于这样的美貌腕表,还能有一分半毫抵抗力的,那就不能称之为女人了。   泽居晋轻轻嗯了一声:“一辈子的女朋友。”顿了一顿,又说,“会认真对待sa酱、和与sa酱的这段关系,这点请放心。”   她把手表解开,小心放回到盒子里去,推还给他:“这只表太贵重,我不会收。而对于我来说,泽居桑就像这只贵重的腕表,我压根儿就爱不起。自从回上海后,我也想过很多泽居桑的事情,自己和泽居桑之间的可能性,等等。我和泽居桑,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要知道,你所立足的地方,是我永远到达不了的高度……交往也好,结婚也罢,必须要找门当户对的对象,才能有共同的话题,才能得到周围人们的祝福,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会每天从起床开始就要盘问自己几百遍:我配得上他么?我有那么好么?这样我会很累知道不知道?更不用说,等到四十岁五十岁,早成人老珠黄的欧巴桑了,却还要被人家介绍说,这位是泽居桑的女朋友……我是弱虫和胆小鬼,根本就没那个自信和勇气。就算有,我也不愿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说到这里,向他抱歉一笑,“泽居桑,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做上下级好了。知道么,中国有个成语,叫做世外桃源,说的是中国古代一个捕鱼的渔人无意中找到一个与世隔绝、却美丽非常的桃花源的故事。而在福井的那几天,我的心情,和误进了桃花源的渔人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那种环境下,很容易就忘记世俗的烦恼和别人的目光,也因为和泽居桑重逢的喜悦压倒了所有的顾虑,所以才会忘乎所以,所以才会……和泽居桑的那一段过去,我把它当做是可以珍藏心底的、人生中最宝贵的回忆……亦或是老天对我的奖励吧。”   泽居晋听了她的话后,不由的笑了:“我是老天对你的奖励?”   “但其实,可能也有我的叛逆心理吧,大概。”她支着头,自顾自说着,“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地活着,恐怕惹大人不开心,一点错都不敢犯。但是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偶尔会想叛逆,偶尔想做一次坏孩子,所以那一天就……”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腼腆笑笑。   “所以,sa酱还是不愿意做我女友?”   “对不起。”   他把筷子一丢:“那么,sa酱到底爱我不爱?”   “泽居桑,可能你不知道,因为你,我才会想要变得更好,因为想要努力靠近你,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经历和你相似的经历。所以,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这个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讨厌什么又喜欢什么,那个时候,我最讨厌的,应该就是狗了。七八岁的时候被狗追过一次,差点被咬到,那以后,就很害怕狗,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可你走的时候,我还是把花小姐接来养了这么久。这么做,只是因为害怕你不会再回上海,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泽居桑,我很爱很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爱,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我们也只能到这里了。”   =====================================================================================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1 21:27:32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1 21:22:16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1 14:05:55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21 13:58:27   阿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1 12:4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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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她为之动容,有点想哭,却缓缓摇头,“谢谢你,但是不用。”   他吸一口烟,又缓缓吐出,微眯着眼睛看她,口气咄咄逼人:“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活得累不累?”   她无奈地看着他:“泽居桑,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心里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我的想法永远都不会改变。就像你,永远不会为别人妥协。这一点,我们都一样。”   “哦,知道了。”泽居晋淡淡一笑,不再多说,拧灭烟屁股,推开饭碗,站起来,打开电视机,重新躺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对于泽居晋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五月多少有点意外,原先还害怕他会大发脾气,亦或是绝望颓废,借酒消愁什么的,没想到竟然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生气,反正一团火就“腾”地烧起来了,草莓也不吃了,追过去问:“泽居桑,请问你什么意思?”   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你刚刚笑了吧,笑了对不对?觉得我是傻瓜对不对?我的话就那么好笑?为什么要笑我?请问你笑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电视遥控器:“我在想什么,sa酱不必知道。”   她牛劲上来,固执追问:“不,我就是要知道。”   “我不想骗人,但如果说实话,你大概会生气,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说:“请讲!”大有不说实话她就不走的架势。   他说:“你刚刚那一大通话很感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很感动。”   “然后呢?”   “可惜是白说。”   “哦?”她气得笑了,向他请教,“此话怎讲?”   他撩起眼皮看看她:“我看上的女孩子,没有追不到手的。”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至今一次都没失败过。”语调淡淡,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情绪在,只是阐述事实。   “拜托!”她果然气炸,但仍然克制自己的怒气,把衣架上他的羽绒服拿下来,往他身上一放——不敢丢。   衣服给他,旅行包拿到门后,鞋子也从鞋柜里取出来,摆放好,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时间不早了,请回吧!”   他啧了一声:“都说了不愿说了,非要听别人真实想法的,不是sa酱自己么。”   “要不,我帮你叫出租车?”   “等我把这档节目看完总可以吧?”   电视里正在放一档纪录片,说的是考古学者发掘马王堆墓葬的经过,他看得挺认真,不知是真喜欢看还是假喜欢看,反正躺在沙发上不动就是。   她无可奈何,觉得一碗草莓不够,又把他带来的生巧吃掉大半盒,吃的时候特意挑了抹茶味的,甜。生巧吃好,舒一口气,好受很多。   她收拾完饭桌,锅碗都洗刷干净,然后去洗手间给浴缸里放满热水。她要洗澡上床看书追剧了,泽居晋还躺在沙发上,她提醒他:“都九点多了。”   “好像还有下集。别总是赶客人走呀,多不礼貌。”   水的温度一点点的下降,再不去就白白浪费了,她总不能陪着他干耗着,于是抱着换洗衣服自顾自去洗手间洗澡去了:“走之前麻烦帮我把门带上,hana的话,如果今天不方便,下次我帮你送过去。”   花小姐听见自己的名字,忙左右看看,见大门关着,两个人都在,这才放下心来,专心看它的电视广告去了。   广告看完,下集没有。   泽居晋起身,慢条斯理穿上羽绒服,拎上满是口水痕迹的旅行包,和花小姐、星期五一一打招呼,最后隔着门和五月说:“sa酱,我走了。”   “好的,路上小心。”声音从紧闭的洗手间内传出来,闷闷的。   他开门离去。花小姐要跟出去,被他又哄回客厅看电视去了。   一分钟后,有敲门声响起。五月把滴水的头发包好,身上裹着浴巾,慌里慌张出来应门:“谁啊?”猜想大概是金秀拉,已经关照她今天有事情,叫她不要来了,怎么又来?   猫眼里一看,却是泽居晋。她好笑又好气,把门拉开一条缝:“忘记东西了?”   他人挤进来,旅行包往地板上一放,开始脱羽绒服,换拖鞋:“下楼梯时感觉腿疼,今天长途跋涉,从福井赶到大阪,又从大阪到上海,太辛苦了。”   花小姐往他身上猛扑,热烈地摇着尾巴,以欢迎他时隔一分钟的回归,连一贯高冷的星期五都跑来凑热闹。   五月还能怎么说,害他腿伤复发的话,那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他自顾自的逗猫逗狗,五月无奈,也去洗手间接着泡自己的澡去了。半天,他敲门,问:“怎么还泡,都多久了?”   她在里面说:“这么多水,好浪费,一定要泡到水变温才行啊。”   水终于变温下来,五月爬上来,穿上睡衣,吹干头发,回房间去。换他进来。   他在里面洗着澡,忽然喊她:“sa酱,帮我把睡衣拿进来。”   感情什么都没准备就跑进去洗澡了?得,拿就拿。打开他的旅行包,找出他的阿罗裤,抽绳睡裤,T恤,才拿起来,忽然从一团衣服里面掉出一盒疑似,不是疑似,千真万确是冈本,超薄系列。   她吓一跳,不禁“呀”的小小惊呼一声。泽居晋听见声音,从洗手间里探头出来:“怎么了?”   她脸如火烧,心中小鹿乱撞,被他一问,更加着慌,百般狼狈之下,指着地上的冈本,多少带着点责难的语气问他:“请问,这是什么!”话一出口,马上后悔起来,人就有些讪讪的。自己又不是他家长,就算是,也管不到他这些。   他扫了一眼落到地板上的冈本,面不改色道:“唔,这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帮我普及一下?”   她厥倒,自认比起厚脸皮来,十个自己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干脆住口,走过去,隔着门,把睡衣递给他。手碰上他湿漉漉的臂膀,心又猛地一跳,却不动声色,装作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赶紧抽身走了。   泽居晋洗漱完毕,回房间的时候,见地上多了个地铺。五月拍拍地铺,告诉他说:“你睡床,我睡地上。”   他闷闷的,但也没说什么,甩掉拖鞋,走到地铺上:“sa酱去睡床好了。”   她推他:“你的腿不可以受凉的。”   泽居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去床上躺着了,把被子拉到鼻子上:“有sa酱的味道。”   “请别这样好不好?”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以划清界限,同时提醒他收敛一点,不要总是这样做出暧昧举动,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泽居桑,我今年就要结婚了。”   “和谁?”他一怔,但没有明显情绪变化,只是抿起嘴角,上下打量她。   “目前还不清楚。”   他失笑:“连结婚对象都不知道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今年就一定会结婚?”   她抬手指指头顶上方,不无神秘地说:“神明告诉我的。”   他又想笑,却发现她在偷偷观察自己的反应,于是极力忍住。   她用眼梢余光盯着他的脸观察了很久,见他始终一本正经,没有像刚才被她拒绝时那样露出那种在她看来带有某种傲慢意味的微笑,这才作罢。   一时无话,各自躺下睡觉。   现在才十点多钟,时间不算太晚,她本来想看会儿书的,但怕影响他休息,于是打消这个念头,把灯关掉,黑暗中,和他说了一声晚安好梦。他也说:“晚安。”   躺了一趟,了无睡意。突然想起一事,问:“泽居桑,再摸摸你身上的伤疤可以吗?”   “想睡我都可以。”   “别这样,会尴尬的。”   爬起来,往手上哈一口气,好像举行什么再神圣不过的仪式似的,一脸凝重地把他关节和腰上的伤疤都摸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躺回到她的地铺上去了。   过一会儿,他忽然叫她:“sa酱。”   “嗯?”   “sa酱。”   “嗯?”   “床好硬。”   “要么去睡沙发好了,沙发应该比床软一点。”   “啧。”   过一会儿,他又叫她名字:“sa酱。”   “嗯?”   “好像有点冷。”   “要么我把空调开大一点?”   “不行,太干燥,呼吸会不舒服。”   “要回家去吗?现在应该还能叫到车。”   “啧。”   过一会儿,他说:“真的有点冷,不信你来看看。”   五月被他折磨的没了脾气,不说话,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想去摸摸他的手掌,以试探他所说的是真是假,才触碰到他的手指,手腕即被一把攥住,连人都给提溜了起来。她一声惊呼,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身在床上了,额头撞到他的胸膛,脑花都快给磕了出来,痛得她捂着脑袋口吸凉气,都忘了发作。   他趁她惊魂未定之际,掀开被子,一把把她裹了进去,同时伸手打开台灯,看着她皱巴巴的一张脸,嗤嗤笑个不停。   他身上热量惊人,哪里冷了。   她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捶他,用脑袋顶他,拿枕头拍他,使劲咬他。奈何人到了他的手里,就完全身不由己了。“骗子,骗子”的叫了两声,身体渐渐发软,脑袋一阵阵犯晕,没了力气之后,只能像面条一样任人搓圆捏扁了。   第一次长时间的、火花四射的深度交流结束,他去拿来烟,靠在床头抽,一条腿压在她身上,往她脸上喷一口烟:“骗子明明是sa酱。”   “什么意思?”   “既然不愿做我女朋友,为什么还偷   作者有话要说:  用我的牙刷?”   ================================================================================================   现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   古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   待开新坑,不收藏一下咩?   =========================================================================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21:09:46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20:23:21   墨墨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17:37:27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17:07:53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15:57:12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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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早上,五月是被活活给饿醒的,平常周末能睡到十点的,今天才七八点钟,就已饿得睡不着,忙爬起来,刷牙洗脸,喝了一杯加了大量蜂蜜的柠檬水。看花小姐已经等在门口了,就先领着它下楼去兜了一圈,回来经过花店,买了一盆虎皮兰带回来,在客厅角落里摆放好,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   拉开冰箱门,把昨天吃火锅剩的牛肉丸取出来,加香菇和百叶结煮一煮,噗噜噗噜煮上个十分钟,汤开,满屋子飘香,打开盖子,放一团粉丝,重新煮开后,再放一把白菜叶子焖一焖。   趁煮汤的时间,冰箱里找出一小碗昨天中午剩的米饭,挖一勺鹅油,开火加热,炒蛋,再炒饭,出锅前放盐和葱花,最后撒一点点胡椒粉,一碗喷喷香的炒饭就好了。   感觉这两样还不够,又拿两块老豆腐出来,也是昨天吃火锅剩下的,开中小火,用一勺鹅油,煎了。   饭菜端上桌,泽居晋起床,趁他去洗手间刷牙洗脸的时间,烫了几根芦笋,煎了一块牛排出来。泽居晋出来一看,不禁失笑:“牛排?一大早就这么重口味?”   话是这样说,一桌子的饭菜最后都吃了个一干二净,两个人胃口都好得要命。昨天都辛苦了。   饭吃完,她去开冰箱,把昨晚吃剩下的半盒生巧克力拿出来,一口气吃掉,面对泽居晋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她多少有点不自然,解释说:“最近很喜欢吃甜食,控制不住。”   泽居晋说:“你这样吃法,不怕营养失衡,或是生病么?”   她说:“不要紧,每天都称体重,没有胖。”说完,开始喝养乐多。   吃喝完,收拾好。她清清嗓子:“今天是我去博物馆和超市购物的日子……请问,你准备几点走,我帮你叫车。”   “啧,不是说了一起行动了么?”   “可是……”   “警告你啊,不许再说了。”   泽居晋一发作,她这里就歇火了,老老实实关掉。拿上环保购物袋,和他出门去了。   她出行习惯公交加地铁,因为他在,所以叫了出租车。下楼时胆战心惊的,与他刻意拉开距离,走在最后,就怕会碰见同事和熟人。如果遇到,她转身就逃回六楼去。谢天谢地,从六楼到一楼,没遇见一个同事。今天是周日,大家回家的回家,睡懒觉的睡懒觉。   上车后,告诉地址,车子径直往博物馆开去。到了地方,排了几分钟的队,安检过后,她直奔玉器展馆而去。她不像一般游客那样走马观花,而是站在每一件展品前,久久的凝视,一脸沉思,表情极其严肃。一个上午就耗在这一间展厅里,别处哪里也没去。   泽居晋一间展厅逛好,回来看她还是原地不动,诧异问:“就这么喜欢这一间的玉器?”   “青铜器偶尔也去看看,但最喜欢的还是这里。”   “看的时候,在想些什么?那么认真。”   她不好意思笑笑:“我说了,怕你会取笑,我脑子里有小剧场。”指着展台内展示着的一只玉镯,告诉他说,“比如,我会想象这只玉镯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的相貌如何,又是从谁的手中得到这只镯子,她和送镯子的那人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她的一生,是快乐的时候多,还是愁闷的时候多,等等。”   “机场洗手间去去,博物馆玉器看看,喜欢幻想,感觉sa酱是个有点……”想了一想,斟酌说道,“有点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呢。”   “都说了,我小怪癖很多的,是怪人一个。”   “不过,这样的话,即使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充实吧。”   “是啊。”她很认同他的话,“这样就没有空闲去东想西想。”   “比如说想些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啊!”   “因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啊,怎么会!”   博物馆出来,外面小西餐厅里随便吃了顿饭,然后去了家附近的易初莲花。她推购物车,泽居晋在她身后环着她,两个人推一辆购物车慢慢兜。有人推车,她干脆踩到购物车上去,泽居晋笑说:“就这点来说,还是中国比较好。”   她看着他:“请问是哪一点?”   他但笑不语。   她眼睛乜发乜发:“有话不妨直说。”   “别跟刺猬一样好不好?我是想说,sa酱偶尔这样,感觉像个小孩子,可爱得要命。”   经过卖散装大米的地方前,她眼睛发亮,走过去,双手插在米堆里,嘴里幸福的直叹气:“啊,啊,真好。”不仅插米堆,还要抓一把出来,揉一揉,搓一搓,把米粒搓得咯吱咯吱响。   泽居晋一头黑线:“阿呆,这又是什么喜好,这是食物好不好?”   “和你说过的,我小怪癖多着呢。”她又试图邀请他,“你也来试试看,把手□□来,好舒服。啊,真好啊,啊。”   泽居晋看她一脸享受样,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弹她脑门,每根手指都弹,连弹了四下。连营业员都在边上小声笑。她手插在米堆里,不想动,就翻白眼。   最后还是泽居晋看不下去,把她硬给拉开了。超市里转了一圈,采购了一周的食品和生活用品。结账时,泽居晋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等结好账,却把卡放到她钱包里去。她看见,脸一下子就红了,忙抽出来还他:“不用了,谢谢。”   “这张是附属卡,闲置了很久,给sa酱用正好。”   这张卡,还是他刚来上海时,她陪他一起去办的,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到自己手上。只可惜,她不能用。   她道谢,却死活不愿收,一脸的倔强:“泽居桑,请别这样好不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为什么不好?”   “我不喜欢这样,明明没有在交往,却像恋人一样相处,做恋人们做的事情。”她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动。   “钟五月桑,你温柔起来能使冰雪熔化,但固执冷淡起来,也能要人命,会让人生气到想一巴掌拍到脑袋上去,知不知道?”   “反正我不会用你的卡。”   “安静,不许再说话了!”   回去也是叫车,两人都转头看窗外风景,不说一句话。   途经麦德龙时,泽居晋忽然开口:“这里明明离sa酱的宿舍更近,为什么不来这家?”   她答:“这里没有散装大米卖。”   泽居晋:“……”   车进小区,开到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拎上自己的小包,蹭蹭蹭往上跑,已经跑到二楼了,又飞快下去,把两包东西从他手上抢过来。于是她拎着东西,他在后面推她,两个人踢踢踏踏上了楼。今天运气着实不赖,上下两趟都没遇到一个人。   进门后,他从口袋里把出租车司机找的零钱以及钱包手机掏出来,往桌上一丢,去冰箱里拿矿泉水喝去了。零钱里的一枚硬币从桌面上滚下来,掉到地板上,花小姐看见,赶忙跑过来,一屁股坐上去。因为挡在过来过去的通道上,泽居晋叫它让开一下,它不动。   泽居晋抬脚踢了踢它屁股,它还是纹丝不动,一副打死我都不挪窝的架势。五月去厨房放好东西出来,它看见,忙汪了一声,示意她这里有情况。   五月一见,“噗”的一乐,回厨房去取一块自制烤牛骨出来放到它嘴里去,花小姐叼着牛骨,得意洋洋,终于舍得起来,挪着肥胖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花小姐走后,五月把地上的硬币捡起来,向泽居晋解释说:“以前它在外面捡到过一张十块钱的纸币,叼回来给我,我奖励它很多小零食吃。从那以后,它就知道钱是好东西,见到钱,不管多少,哪怕一角硬币,都会去护住,等我的奖励。”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我自己没出息,把你的hana也养成了见钱眼开的馋狗。对不起,以后会注意。”   他伸手把她揽进怀内:“sa酱这样就好,因为这样才是sa酱。连这样的sa酱都喜欢。”   靠在他怀里,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声,有一刹那,她脑中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了“算了,这样就很好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结婚就不结婚好了,就做他一辈子的女朋友好了”的念头,看他渐渐靠近的面孔,却又想:他这样的男人,就算我愿意迁就,愿意一辈子不结婚,但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不相配的吧?   终于还是转过脸去,躲开他的亲吻,挣脱开来,转身跑去厨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有小伙伴问到关白亭主那一章,不好意思,要延后了,因为离结婚还有一段距离。。。。   感觉好无奈。。。。   下面几章现代预告   《重返津九》   《Ss》   《情圣》   =============================================================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刺刺扔了1个地雷   yumiko922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23 19:48:59   九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18:07:00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15:02:12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12:30:48   麦兜的可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11:20:00   放着我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10:01:08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9:59:41   溫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8:07:22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7:47:28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6:51:52   淼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5:22:28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5:20:56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3 05:08:19   感谢么么哒,鞠个躬~~~~ 第293章 293   月唤带着静好四春回了娘家, 阿娘最先瞧见, 一把扔掉毛豆,一路小跑上前, 把下轿的月唤抱在怀中,呜呜呜哭了起来:“妹妹哟,你可来了!阿娘还以为到死也见不着你的面了, 你个狠心鬼, 阿娘都快要想死你喽!”   钟家人才刚吃完早饭,都还在家,听见外头的动静, 纷纷跑出来。月唤娘左右看看,上去拽阿娘:“快进来,快进来说话,叫人看见不得了!”   月唤爹不做声, 等月唤进了家门后,连一眼都不瞧她,背着两手, 出门溜达去了。阿娘气得直跺脚,生恐月唤记仇, 忙踮脚尖,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你爹是怕你不自在呢, 可不许生他的气。”   月唤回娘家,钟家这下炸了窝。阿娘和月唤娘拉着月唤又哭又说,大哥二哥两个大男人跟在旁边淌眼抹泪的。大嫂二嫂坐在灶头小声嘀咕。   大嫂道:“莫不是不愿跟去桐城过苦日子, 半道上逃回来,今后就吃住在娘家、让娘家人还像以前那样伺候她吧?”   二嫂沉吟道:“来了两顶轿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嫂往灶里添柴烧火:“咱们家的日子已经够难的了,哪里还养得活闲人?一来就是三个,还真当自己是人家有钱人家的姨娘呢。她敢留下来,明天我就敢叫她下田去割稻子、给我儿子洗尿布。”   二嫂一听她这话,恐怕家里又要吵翻天,兼之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可怜小姑子,忙道:“大嫂呀,她都过到这个地步了,比你我都不如了,还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去把小满接来,让小满往她面前一站,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就要羞愧得不得了了。”   大嫂两手一拍,喜悦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等我傍晚得了闲,就去镇上一趟,接小满来过上两天,看她还有没有脸见我们小满,最好把小满女婿也一道喊来。”   阿娘和月唤娘拉着月唤问东问西,月唤花了好半天才把温凤台获罪的缘由说清楚,她娘和阿娘一边听,一边不住吸气,唏嘘不已。讲完,天已近中午,大嫂和二嫂在灶房里做中饭。   中午包馄饨吃。馅儿是大嫂剁的,皮子是二嫂擀的。二嫂一边擀面,一边在心里骂妯娌,太刁钻阴险。   月唤这人是妥妥的吃货一个,天底下就没有她不爱吃的东西,但有一样,她却从来不碰,就是馄饨。菜她也爱吃,肉她也爱吃,一混在一起剁成馅儿,她就吃不来了。偏她爹娘最爱吃这个,一馋了,就去割个二两肉回来包一顿,一到这个时候,她就备受煎熬,馅儿不碰,就光喝汤,吃几个面皮子。   既然包了菜肉馄饨,菜就不必烧了,每人一碗馄饨便成。大嫂二嫂盛好端上来,阿娘一看,忙道:“妹妹,阿娘去给你煮一碗水铺蛋来。”   月唤道:“肚子饿了,等不及。”把碗拉过来,吹一吹,一口一个,香得不像话。不一时,一碗大馄饨下了肚。还不够,把碗推给她娘,“再来一碗,还没吃饱。”她娘得令,也顾不上诧异了,端上碗忙跑去灶房给她盛。   阿娘又哭了:“我的儿,连这个你都能吃下去,可见是饿狠了,是不是这么多天都没有吃过饱饭了?”   两大碗馄饨吃下去,月唤擦了擦嘴,抬头看看天,同阿娘道:“阿娘,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走么?”   月唤她爹出去溜达半天,肚子饿了,没处去,只好回来,因月唤在屋子里,他就不进屋子了,端着一碗馄饨蹲在院子里吃。听见月唤的话,一惊,嘴里一只馄饨囫囵吞下了肚。   阿娘得意瞥一眼儿媳,方才与月唤道:“妹妹啊,人家常说,看小的日日鲜,看老的日日嫌,我年老无用了,你还接我去做什么?”心里头实在欢喜,忍不住又拿眼去看儿媳的脸色。   月唤娘受不了,当时就气哭了。   正屋里月唤与阿娘的话,灶房里的大嫂二嫂也听见了,又嘀咕起来。   大嫂道:“她要去哪里?我听孩子他爹说,温家宅子卖了,温家人也跑光了,从前的亲戚朋友也都不敢和他们家人来往了……她还能去哪里?”   二嫂左右看看,悄声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嫂转了转眼珠子:“你不会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吧?”   二嫂道:“我看她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不会找好下家了吧?”   大嫂连连撇嘴,作出个鄙夷万分的样儿来:“连我们乡下人都知道:妇道人家,要从一而终!这个道理,大概她生来就没听说过。公公婆婆也是倒霉,养了这样一个女儿出来,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约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过惯了,宁愿去做一辈子的小星,也不愿回家来吃苦受累了。”   大嫂霜降是一直看不惯月唤的,月唤好也罢坏也罢,她都一个嘴脸。二嫂见月唤落魄,起先还是满心的同情和可怜,后又见她不是来投靠娘家,而是来接阿娘走的,心里就有点不怎么舒服了,酸溜溜的说道:“人家一张脸美,有的是人接手,温家才落魄几天?这就找好下家了,有什么法子呢。”又悄声道,“罗秀才到现在都不愿意说亲,看情形,大约还在惦记我们小姑子呢。”   大嫂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们钟家人的脸也要被她丢光了,唉。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小姑子,一文钱的忙帮不上娘家,净干些丢祖先脸的事情。用我娘的话来说,不就是……”看见自家男人过来,忙把“水性杨花”几个字给咽下。   那边厢,阿娘已做出了决定,她要跟月唤走。   阿娘原本是打算留月唤在娘家长住的,但又恐两个孙媳会给月唤气受,和月唤分开了这么久,日思夜念的,差点没把她一条老命搭上。她固然舍不得儿子孙子,还有几个三世孙,但这些人加起来,还是没有一个孙女月唤的分量重,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跟孙女走。   阿娘乘上青顶小轿之前,踮脚与月唤道:“我们这个家里头,坏的是霜降,笨的是你爹。你爹人笨,良心却不坏,他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只是碍着霜降,不好说罢了……他是一家之主,要是不愿意,我即便再想,也没办法跟你走的。你看他,没拦我,也没问一句话,心里必然是担心你,想叫我去陪着你的,你想一想,阿是这个道理?”   月唤道:“晓得了,不要再说了。”回头看她爹一眼,她爹蹲在院中,耷拉着眼皮,闷不作声。   月唤娘饭也不吃,坐在门槛上撒谷子喂小鸡,一边喂,一边哭着骂:“给你们这些死没良心的吃这么好,有什么用场?你说说,有什么用场?喂大了,连亲娘是谁都不知道了,死没良心的,死边去,不要啄了!阿是没听见?再啄一下,一竿子打死你!”   大嫂二嫂目送青顶小轿远去,一个说:“妹妹这下家看来找的不错,比温家强多了,买一搭一,连老的都给养。”   一个懊恼道:“我还没来得及去接小满和她女婿来呢。”   月唤自接了阿娘去,美婵等一行人也向安徽而行,走了一天,尚未出浙江地界,到得傍晚,寻着客栈打尖,诸人在车上坐得久了,纷纷外出走动,松松筋骨。香梨带上碧瑾走得远了些,问起来,说是去集镇上采买些女子用的物事。美婵随她去,并不管她。   香梨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香梨走后的第二天,美婵不过叫人去集镇上转了一转,并未认真打听。用过早饭,一刻也没有耽搁,领着家下人等继续上路。才出浙江地界,便被许夫人遣来的人马追上,领头的是她的大哥。她大哥话不多说,只道:“母亲得了急病,像是中了邪的样子,如今躺在床上,水米难进,口中只不住地喊你的小名。”   只此一句话,美婵便被哄了回去,到得嘉兴,即被许夫人强行带往湖州去了。   嘉兴城,罗家弄的弄堂口,这一日傍晚,天将黑未黑之际,忽然来了两顶小轿。轿子停下,四春走到弄堂里,找到一家一面墙上爬满了紫藤的人家,叩了叩门。过了一时,罗秀才出来应门。他身后,一个年老妇人的声音问:“少伯,外头是谁啊?”   罗秀才回身答:“娘,你快回去歇息,没有谁。”   四春与他见礼,将手中点心礼物捧给他,他并不客气,伸手接了,说道:“且等一等。”言罢,拎上东西,快步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小匣子。   罗秀才跟着四春走到巷口,将手上的小匣子递给轿中月唤,轻声道:“地方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院中花树都是现成的,只是没有樱桃树,我便自作主张,找人栽了两株,猜想你会喜欢……”   月唤将小匣子收好,向他道谢,又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下来,下回得了空……”   阿娘在后面一顶小轿中听得一清二楚,急得不得了,连忙叫唤:“妹妹,妹妹,妹妹——”   罗秀才一听,忙道:“这里不便说话,你们快些去罢。你们女子,不便抛头露面的,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叫人来说一声便是,我都在家中的。”   月唤微笑颔首,道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16:15:02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14:31:51   egg83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10:49:23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06:51:19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00:52:06   淡若清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00:42:02   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4 00:22:36   感谢么么哒~~~ 第294章 294   阿娘住在月唤买来新宅子里, 都到了第二天, 仍旧不敢相信这宅子是月唤买的,房契上写的名字是她的孙女钟月唤。   打从早上起来, 阿娘连饭也顾不上吃,在她和月唤睡觉的屋子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 那里瞅瞅, 从雕花窗往花园里张望半天,又出去,在前院后院里转悠来, 转悠去。月亮门下站了站,摸一摸刷得雪雪白的院墙,看一看开得正好的爬藤月季,再去花园的秋千上坐一坐, 揪一朵月季花在手,人跟做梦似的,逮着静好四春连问了几遍:“这里可是嘉兴城?我怎么觉得自己跟上了天似的?这里莫不是住着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天宫罢?”   静好心里也着实吃惊, 不是因为这两进的崭崭新的小宅院,而是惊诧于三姨娘的本事, 她竟背着凤楼和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下产业。听见阿娘问, 便说道:“阿娘,这里不是天宫,你老人家放宽心住着。”   阿娘花园里坐了老半天, 回去吃好早饭,又出来转悠,大半天过后,终于在心里接受了自己的的确确身处在这天宫一样的宅院里、且这天宫一样的宅院的房主不是别人、而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吃货孙女月唤这一事实。   阿娘再看着眼前这花园,自言自语道:“这么多的花,这么多的草,花里胡哨的,好看是好看,就是不中用……应当把花草铲掉,竹子拔掉,栽些姜葱蒜,萝卜青菜挨样都种一些;再养两只鸡,喂几只鸭,最好再能逮只小羊回来,将来奶水不够,也不用愁了……”   也没过几天,阿娘见缝插针地栽种在天宫一样的宅院角落里的姜葱蒜和小菜们生根发芽,长势喜人,月唤看不下去,说道:“好好的地方,叫你老人家给捯饬得像个癞痢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阿娘指指她已经微微凸出来的小肚子,又指指静好和四春,愁得不住叹气:“这么多人,都要靠你养活,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银子,城里样样又都比我们乡下贵,你纵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样坐吃山空。”叹一口气,又道,“我虽然跟着你过上了好日子,心里头却总是不踏实。你肚子里要是个丫头也就算了,万一是个小子,将来要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   静好和四春听见阿娘的话,对视一眼,一个拿笤帚扫地,一个花园里卖力拔草去了。   月唤捧着不大的肚子在秋千上坐下,说道:“我手里的这点积蓄,三年五载的总支撑得下去。即便养了哥儿出来,我自会想法子,不用你老人家担心。”   城南,仇万里宅子。这一日早起,老姑娘做好饭,去仇万里所居的东屋喊他起床,瞧他神色还好,遂小心说道:“你也该出去打听打听,问问哪里有人家请账房先生,或是教书先生……家里虽有些积蓄,但哪够两个人坐吃山空?温家破了,我爹没了差事,我娘病着,眼看是拖不了几天了,今后是帮衬不了我们了……”   仇万里听她唠叨,难免不快,皱着眉头说道:“不用你说,昨天就出去打听了。”   老姑娘问道:“前两天单举人家来人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你今天左右无事,为何不去一趟?万一他家……”   仇万里道:“他家是有名的铁公鸡,如何去得?”   老姑娘叹气:“温家那样的东家,哪里是随处都有的?早知道我们也该跟去桐城的,我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去……”   仇万里斥道:“别说了,一大早就听你这些有的没的,好生败兴!”   老姑娘被他一喝,就不敢再啰嗦了,过了半响,方才低低道:“我在娘家的时候,被爹娘捧在手心里,何曾操过一文钱的心?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才摆上碗筷,忽听院门铜环声响,似是有人敲门,忙出去开门。才来开门闩,不由得呆了一呆。   香梨看她神色,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认得我了?”   老姑娘张口结舌道:“二姨娘,你、你不是去了桐城么?”   香梨推开她,一径往里去了,口中道:“不去了。”   碧瑾跟在她后头,左右手各挎着个小小包袱,回首与老姑娘道:“还有,我们如今与温家已经毫无干系了,不要再称呼我们小姐为姨娘了。”   香梨与碧瑾主仆两个撇开老姑娘,径自入内,进了屋子,仇万里正在洗脸,听闻外面香梨说话的声音,一怔,手里的手巾子没拿住,掉到盆里去了。   香梨手扶着门框,笑吟吟地将他一看:“怎么,见了我,连句话都没有么?”   仇万里定了定神,拉过一把椅子,往饭桌的正当中一坐:“二姨娘想听什么?”   香梨微觉心酸,乜他一眼,自己给自己拉了椅子坐下,叹气道:“我算什么姨娘,不过是给他们家卖命、一个月拿十几两月银的管家婆罢了。我在温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就算看不见,难道也没听说过么?”   老姑娘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关上院门后,悄悄打量着仇万里与香梨,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说话。听二人语气,倒有些像是旧相识。   老姑娘在心里头悄悄猜度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一边轻手轻脚往回走。才到屋门口,一只脚才跨到门槛上,便被碧瑾拦住。碧瑾笑吟吟的:“我们小姐早饭还没吃,烦请你去取一副新碗筷来。”   老姑娘不敢有违,去灶房另取了一副碗筷,生恐自家的粗瓷碗和旧竹筷会怠慢了客人,拿热水烫了两遍,才送到正屋去,这次又被碧瑾拦住,碧瑾道:“这里就不用你了,你且去歇一歇。”   歇什么歇?她早饭也还没来得及吃,看样子是上不了桌了,但她被自从嫁与仇万里后,成天不被正眼看待的,一身傲气早就被磋磨的不见了影,只是自己又不是温家的奴才,她碧瑾凭什么对自己发号施令,心内不觉微微有气,但仇万里只是坐着,并不发声为自己说话。   老姑娘心里头气愤着,纳闷着,却不敢在客人面前丢脸,惹仇万里生气。临去之前,她瞅一眼拉着仇万里的一只手嘤嘤哭泣的香梨,心内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妙,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开了。   老姑娘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剥了一个咸鸭蛋,拿上一只素菜包,独自坐在灶台前烧火的小板凳上吃早饭,耳朵里飘来正屋内香梨的低低哭泣声,还有仇万里颇带着些不耐烦的话语:   “……你自己选的路,又说这些话做什么?总是来这一套,好话坏话都由你一个人来说,真当天底下除了你瞿香梨,其余人都是傻的么!我劝你一句话,温凤楼如今落破潦倒,但今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万一又发起来了呢?到时你哭着喊着想着法子再要去做人姨娘,人家还会要你么?要知道,精明过了头,便十分讨人厌的很!”   香梨哭哭啼啼:“那我当初找你办那件事情……”   “当初你求我办那一件事情,我之所以照办,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而是看你在温家处境艰难,太过可怜罢了。对你,我仇万里已是仁至义尽……快走快走!”   其后香梨便哭喊:“……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爹那个人只认得银子,我胳膊又拧不过大腿!我们一家子爱慕虚荣是有的,但你当初若是能够像他,有他一分半毫的胆量,不顾我爹怎么说,把我强抢了去,也省去……”   老姑娘捧在手里的粥碗“砰”地落地。粥是才盛出来的,滚滚烫,浇在脚面和脚踝上,也没觉得痛。   当天晚上,老姑娘搬出了西屋,住到了灶房隔壁的一间放杂物的空屋子里去,好把地方让出来给碧瑾住。碧瑾要住在她的屋子里,据说是为了方便服侍仇万里,和原先的温家二姨娘香梨。   老姑娘心都痛得麻木了,也不见得有多难过,只是有些羞耻罢了。成亲这么久,却一直与丈夫分房而居一事,终于还是被人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香梨与仇万里在正屋的八仙桌旁一边一个坐着,仇万里一张脸拉得老长,跟死了爹娘似的,神情和刚跟她成亲那会儿一模一样。   仇万里眼睛发直,拉着脸,始终不说话,香梨却一身精精神神的水红色新衣衫,面孔上挂着笑,仪态端庄地坐着喝茶。   老姑娘端洗脸水送到屋里去,香梨从腕子上抹下一只镶玉赤金镯,笑吟吟的递与她:“妹妹,我来时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送你。”   她眼神空洞洞的,神情木讷讷的,都忘了伸手,碧瑾推她:“咱们小姐送你东西呢,怎么发起呆了?快去接着。”   香梨将镯子递与老姑娘,便不再看她,带笑与仇万里道:“这里地方太小,住不下这许多人,你连间书房都没有,怎么成?还有,账房先生就不要去做了,你只管家里专心读书做学问,人家不是说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前是穷,没有法子,从今后,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   老姑娘在心里想,前天是二姨娘,昨天是瞿小姐,今天又变成我们家、变成仇家的当家主母了么?那我又算什么?这么大的一桩事情,也没人来问问我愿不愿意,好似我不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过来的一般。这些人,难道婚姻大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儿戏么?   老姑娘捧着镶玉赤金镯正要往外走,碧瑾又笑道:“你还是那个样子,连句‘谢夫人赏’也不会说么?”   老姑娘心想果然,自己封自己做夫人了。默默转身,拉着一张苦瓜脸,张了张口,“夫人”二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碧瑾正待要发话,仇万里这时忽然回过神来,将手中茶杯望着桌上一顿,眼睛看向碧瑾:“我倒想请教,我仇家的夫人,何时变成你们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8:08:10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8:03:09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8:03:01   蓦然回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8:02:51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5:30:52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0:45:23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0:40:42 第295章 295   碧瑾变了脸色, 香梨也“蹭”地立将起来。   仇万里端坐不动, 冷笑道:“妻是妻,妾是妾, 若将妾升做了妻,亦或是有妻更娶妻者,按本朝户律, 徒刑一年。我仇某人虽然不才, 但也还读过两本书,这个脸如何丢得起?”   香梨却没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人,当着老姑娘的面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来, 涨红着面皮,咯咯咬着牙齿:“万里哥,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昨夜也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仇万里抬眼望了望她, 大是不耐烦道:“你从前不也说过非我不嫁么?更何况昨晚我所说的,不过是酒后醉话罢了,如何能算得了数?”   香梨听到后来, 已怒到浑身打颤,尖着嗓子喊叫:“你说这些,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仇万里道:“意思是说, 我仇某人的姨娘,你爱做不做,不做大可就此离去。”   老姑娘把手上捧着的赤金镯还给碧瑾, 眼睛却看着香梨:“瞿姨娘,你们若是要走,这个可别忘了。”心下快意,把姨娘二字咬得重重的。   香梨怒极,将桌上茶壶茶杯一袖子扫落在地,搂着碧瑾哭了整整一天,眼睛哭得红肿,几乎不能视物。但到底还是没走。   老姑娘的娘家无人出头,仇万里成天半死不活的,一看家中这两个婆娘就暗蹙眉头,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仇家从此夫人居偏屋,姨娘住正房,妻不妻妾不妾地就这么胡乱过了下去。   且说这许美婵,自她被娘家来人接回嘉兴城后,几名武师和原先店铺里的伙计以及家下人等住在客栈里等了好两天,却始终不见她回来,无法,只得赶着车马重回嘉兴城。回城一打听,方知道她已经随着许家人迁往湖州去了。一帮子人跟没头苍蝇似的乱了一两天,实在是无法可想,由管家做主,分了盘缠银子,纷纷作鸟兽散了。   温家到这里,便算是真真正正破了。   两个半月后,凤楼派去京城领蕴如的家人终于辗转赶回桐城祖宅,到得地方,却不见一个人影,心下隐觉不妙,打听下来,果然。温家早已破了,压根就没人来过桐城。   这两个家人有心将蕴如托付给温家族人,好快些回嘉兴去打听情况,奈何却无人愿意收留她。怕担上干系是一个,最主要还是因为太丑,又从早到晚的哭,令人见之生厌。   倒是有一个死了婆娘的鳏夫愿意收留她,只是这人名声向来不太好,又是远得不沾边的远房,突然善心大发,必有见不得人的一番算计在里头。   这两个家人也还算有良心,并没有将蕴如丢给老鳏夫,而是领着她往嘉兴方向而去。嘉兴已无温家人,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到了嘉兴之后,说不定还有法子好想。   半路上,一人突然生了急病,请医延药,在客栈内很是盘桓了几天,以至于盘缠早早用尽。蕴如成日里哭泣,这二人发愁,对她大大的不耐烦起来,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都渐渐生了些恶意出来。   某一日,两人悄悄商量了下,将她哄到当地一家大户人家里面去,卖与主人家做了使唤丫头,得了些许的银子,二人平分后分道扬镳,天南海北的,各自谋生去了。   三个老婆走的走,逃的逃;家人死的死,亡的亡,除却一个哥哥凤台,还有两个尚在人世,却是不知去向,不知所终。至于凤台,也是朝不保夕,项上人头还不知道能留多久。至此,凤楼终于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跟着月唤住的阿娘总是担心月唤银钱花光,到时连孩子都养不起,想着法子在宅子里种菜种粮,又在外面捡了人家不要的破衣烂衫回来,说是要给月唤肚子里的孩子做衣裳。月唤哭笑不得,某一日,忽然与阿娘说道:“阿娘,你不要再瞎操心了,我要开铺子做生意了。”   阿娘倒吸一口凉气:“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你又当铺子是什么,哪是说开就能开的,要多少本钱!一个女人家,又怎么能够去做生意?就算能,若是被温家人得知……”   月唤道:“我手里的银钱不算多,但开个小小铺子倒还是够的。至于温家人,早就举家迁往桐城去了,如今这嘉兴城内,大约是一个都没有了,你老人家放心罢。”   她这所宅院当初买来花了一千多银子,虽有两进,地方却不是很大,就价钱来说,不可谓不贵。而之所以这么贵,不是因为美似天宫,而是因为临街,带有三间门面。   三间门面这时便派上了用场。   月唤开的是绸缎铺,名字叫做宝顺合,掌柜的是原来因好赌而被凤楼撵走的李元贵。   新开的店铺,里里外外事情多如牛毛,李元贵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从早到夜,忙进忙出,一个人顶十个人用,大事小事从不叫东家月唤操一点心。月唤与他道一声辛苦时,他反而要诚恐诚惶地道谢,要么干脆趴下磕头。   月唤是女人家,又是头一回开铺子做东家,毕竟不敢把本钱都投出去,银子不够,进货就不全,店伙只请了一个,账房先生一时半会儿的也请不到合意的人选,她自己就兼做了账房先生,偶尔也会到外头帮忙招呼客人。   铺子刚开张的头几天,生意着实惨淡,但她也不急,既有了这天生就是生意料子的李元贵,不愁没有客人。果然,在这李元贵的一力操持下,不出一月,生意渐渐就有了起色。   宝顺合的李掌柜一根小指上套着根玳瑁镂雕护甲套,看着怪,但人很讨人喜欢,成天笑嘻嘻、笑嘻嘻的,跟个笑弥勒似的,和气得不像话,说出来的话,听着比自家爹娘还要贴心,叫人银子花得心甘情愿;店伙和东家也没有一般大店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习气,不管买与不买,都是笑脸应对。日子久了,宝顺合的名气也终于一点点大了起来。连着亏损了两个月的铺子,终于在第三个月上赚到了银钱。   赚到银钱的这一天,月唤甚是喜悦,与李元贵道:“原本预备亏上个半年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有盈利,这都是李掌柜的功劳呢。”   李元贵惶恐,用护甲套挠了挠鼻子,哈着腰笑道:“东家快别这样说,叫我惭愧的不得了,要不是东家抬举我,我现在还领着一家老小在城外的几家破庙里和乞丐们抢供品吃哪!”想想前面的那段苦日子,不禁感慨万千,眼泪自己就流了出来,“东家,你对我恩重如山,是我李元贵的再生父母哪!我就算累死,也报答不了东家的大恩啊!”说着话又趴下去给月唤磕头。   月唤肚子这时已经很大了,腰都弯不下去,便给旁边静好使眼色。静好要过来拉李元贵时,他已经趴在地上三个响头叩好了。   月唤生受了他三个响头,又不能给他回礼,也便罢了,笑道:“过上一阵子,我便不能再来前头帮忙了,如若生意好起来,到时再请两个伙计来,你也可以轻省些。”   李元贵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骨,哈腰奉承道:“这样体恤下人的东家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来!我李元贵是梦里头都念着东家的好,东家这般待我们,我们不好好做事,那还成个人吗?东家只管安心养身子,外头一切有我!”   宝顺合有了进账,零碎银钱花起来甚是便当。阿娘每天坐在铺子门口的树底下乘凉纳鞋底,顺便看进进出出的客人,看了许多天,终于相信今后大约是不会饿肚子了,心一宽,也不再出去跟人家讨要破衣烂衫了。谁知高兴没多久,又多出了另外一桩烦心事:这一家子都是女人,月唤大着肚子偶尔还要抛头露面的,日子久了,附近的泼皮无赖们知道这家没有当家的男人,便时常跑到门口晃来晃去,嘴里哼些不三不四的小调。   这些都还算是好的,近来有个走街串巷卖花生芝麻糖的小贩,每次经过,都要故意绕到月唤和阿娘居住的正房旁边的院墙外吼一嗓子十八摸。月唤叫人去轰过几回,但那些人跟狗皮膏药一样,赶也赶不绝,心里好生烦恼,每每只能假装听不见。   阿娘因此抱怨:“罗秀才这阵子来的也太勤了些,我们妇道人家本就不易,他还是见天来,话么又不说,人家见了,不是更要说闲话?”又道,“你虽然叫他一声大哥,但谁相信他是你大哥?他是男人家,叫人说两句不打紧,你一个……”她一个什么,阿娘其实也说不清。姑娘不是姑娘,寡妇不是寡妇的。   月唤便道:“阿娘,我这间宅子是经他手买的,开铺子的时候,也是请他去帮我寻访的李掌柜,我是女子,不方便出门,很多事情也不便出头,都是请他去帮我去办的。人家帮了那么多的忙,事成以后,便叫人家不要上门,叫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要真想疏远他也容易,但今后万一又有求到他的时候呢?我反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管那些人怎么说,我若怕人家的闲言碎语,也就不开铺子了。”   阿娘觑着她的脸色,试探道:“我看他是心里放你不下……等你肚子里的养下来,交给我来抚养,你改嫁跟他算了……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来说。我们妇道人家,遇到什么事情,还得有个男人家拿主意。若是家里头有个男人,外头那些人哪还敢跑到我们家院墙外唱那些不三不四的小调……”   月唤恼道:“阿娘,你都胡说些什么呀?人家罗秀才只是心善罢了。他要想娶亲,有的是小姑娘家要跟他。我这样的,人家哪里看得上?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了!”   又过数日,月唤正坐在柜台内看账本,忽然听得柜台外有男子问道:“敢问你们东家可是姓钟?”   因温宅在城南,宝顺合开在城西较偏僻的一条街上,月唤也不是天天露面,是以铺子开出去一段时间,并没有被人认出来过。此刻听见那人的声音,月唤心头狂跳,缓缓起身,笑道:“原来是仇先生。仇先生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仇万里眼睛往她肚子上飞快瞟一眼,很是怔了一怔,半响,察觉出自己盯着人家妇人家的肚子看未免太过失态,急忙收回目光,慢慢笑道:“……前两天和朋友出去喝酒,听闻城西新开一家绸缎庄,生意极好,奇的是,东家乃是女子,姓钟……我听后,心想大约是你,便前来碰一碰运气,今天一来,果然……”   月唤定了定神,笑问:“自从温家出来后,一向没见着仇先生了,先生还在城中住着么?”   仇万里笑道:“自然,我若不在城中住着,又怎么会得知你的消息?不过这两天在城南兴隆街买了一处宅子,这才搬家没几天。”   月唤问道:“先生如今在哪里……”   仇万里笑道:“我如今还做着老本行,在县衙做账房,管些银钱出入的杂事。得闲也读读书,打算明年八月去乡试……”眼睛突然瞥见从去净房解手回来的李元贵,不觉诧异万分,“李……他、他在你这里?”   李元贵从净房出来,一见着仇万里,连忙上前抱住,“先生长,先生短”的和他亲亲热热叙起了旧,恰好是午时,李元贵便拉他去隔壁饭馆喝酒。仇万里统共和月唤没说上几句话,却又没有赖在这里不走的道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和李元贵去了。   那以后,仇万里三五不时地来宝顺合站上一站,偶尔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扯上三尺五尺布头。那罗秀才也是见天跑来转上一转的。仇万里连月唤的小名都打听出来了,对于这罗秀才的事迹自然也一清二楚,心内不禁暗生烦恼。 第296章 296   从易初莲花购物回来, 喝喝水, 看看电视,偶尔说两句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五月去厨房里熬葱油,晚上想吃葱油拌面了。   香葱一把切段, 洋葱和生姜切丝备着, 锅里倒油加热,葱姜下锅,小火炸上半个小时后, 再丢草果和八角进去,直到葱姜炸得焦黄,一丝儿水汽都没有的时候再关火。   锅里熬着葱油的时候,她泡一壶花茶, 端着茶杯站在锅前慢慢的喝,泽居晋则躺在沙发上看她的书,间或打个电话, 身边卧着星期五和花小姐两个。   等一锅香死人不偿命的葱油熬制好,也到了遛狗时间。五月解下围裙, 打开窗户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然后回房间戴上加厚护耳雷锋帽, 身穿长款军大衣,腰扎一根中老年男人挚爱的牛皮裤腰带,前腰别一根香肠, 后腰别一根橡胶棒,招呼花小姐:“走了。”   花小姐乱摇尾巴,开心得要死,冲到门口眼巴巴的等她开门。   泽居晋从沙发上一抬头,被她这一身炫酷的遛狗装备给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半天都说不出话:“你,你……”   “因为外面冷,而且hana有时候犯懒,要我背它回家,自己的衣服完全没办法穿。”五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备,理了理军大衣毛领,交代他说,“小区里熟人多,你也不能多爬楼梯,就在家里休息好了,帮我看着星期五,我们一个小时后回来。”说完,牵上花小姐,开门出去了。   已经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她教训花小姐的声音:“今天不能再啃人家阿婆菜地里的菜叶子了,否则回家时别再想吃烤串……”   遛好狗回来,听见星期五咳嗽了两声,五月晚上就单独给它开小灶,煮了虾肉剥给它吃。星期五正吃着,花小姐也咳嗽了起来。泽居晋说:“hana会不会也感冒了?”   在厨房里剥虾的五月说:“不要紧,家里有感冒药,等下我出去喂它吃药。”   花小姐一听,咳嗽立马止住。好了。   泽居晋看看她,看看花小姐,然后大笑。   晚上用葱油做了拌面后,又加了点带壳小花蛤进去,一碗面又鲜又香。另炒了两三个小菜,炖了一锅乌鸡山药汤。   五月把菜和汤一样一样端到饭桌上来。泽居晋帮忙拿筷子,去冰箱里拿啤酒,坐下来时,忽然说:“前几天一个人看了《恋爱世纪》。”   她颇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感觉还行,平时不怎么看这些。不过对你说过的理子和哲平的那一段小游戏印象很深。”   “哦。”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眼他那挂在衣架上的oversize羽绒服。   “sa酱说过喜欢那一段对不对?要不要试试看?”   她笑道:“算啦,那是恋人间的小游戏。”   他站起来,把羽绒服拿过来,看着她说:“一个游戏而已,过来。”   天知道她自此看了这个电视剧之后有多想和喜欢的人做这个小游戏,虽然她不承认泽居晋是自己的恋人,但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轻声笑问:“真的可以吗?”   泽居晋把羽绒服穿上,示意她到身后去。她掀起他羽绒服后摆,脑袋钻进去,他身上温暖又清爽的味道令人晕眩。   她深吸气,跪坐在他身后,和他同穿一件羽绒服,单手环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脊背上,一只手从袖中穿出,摸索着拿起一双筷子,去盘中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又摸索着往他嘴里送去,然后问:“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泽居晋笑:“被hana叼去吃了。”   她嘻嘻哈哈的换一双筷子,再接再厉:“等一等啊,这一次肯定会成功,嘴巴张开,来——”正在努力夹菜,往泽居晋嘴里送,忽然听见钥匙声响,然后是有人推门的声音。她一僵,是金秀拉那死鬼来了。   金秀拉晚上没活动,一直呆在家里,到了吃饭时间,不想吃外卖,看见五月说有事情的短信了,还想着去六楼碰一碰运气,于是拿上五月房间钥匙上了六楼。打开门,推开一看,见客厅地毯上坐着个男人,是泽居晋,他面前矮几铺满了一台面的菜,奇怪的是,他吃饭的时候,竟然还穿着看上去颇显臃肿的羽绒服,花小姐则蹲在他身旁,嘴里正啪嗒啪嗒吃着东西。   泽居晋手上拿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挂着几根面条,已经举到嘴旁了,却没吃,大概被她惊到了。   金秀拉默默退到门外,深深鞠了个躬,然后请安问好:“原来总会已经到上海了。前阵子听说您要回上海,我们都十分开心,特别是五月酱,连续好几个晚上都辗转反侧,高兴得没睡好。不仅五月酱,连……”   听到“几个晚上都辗转反侧没睡好”时,五月环在他腰上的一只手就被他用力握了一握,摸了一摸。她掐他一把,又作势要把面条丢到他身上去,他才住手。   门外的金秀拉马屁拍完,伸头看看房间:“请问,总会知道五月酱去哪里了吗?”   泽居晋面无表情:“怎么,你找她有事?”   他以提问来回答提问,金秀拉果然就忘了自己的问题了,慌忙作答:“噢,也没什么事,我做好饭,来问她要不要下去和我一起吃。”心里知道今天这顿饭大概是蹭不成了,却还有点不死心,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问,“请问总会为什么会……”   泽居晋腰又被掐了一把,暗暗吸气,面上不动声色:“我来接hana回去。”五月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手终于从他身上松开。   金秀拉又鞠了个躬,满脸谄笑:“这样啊,那请慢用。”   没有蹭成这一顿饭,金秀拉感觉十分遗憾,但又对五月终于懂得拍马屁而颇觉欣慰,一边下楼梯,一边自言自语:“这马屁精,完全是青出于蓝嘛,烧了那么多菜。”   她虽然对于泽居晋出现在五月房间感到吃惊,但却也没多想。泽居晋的那个妖艳女友,太他娘的美,和泽居晋太他娘的配,简直就像奥利奥夹心饼干和牛奶那样必须在一起。五月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哪有去勾引别人男友的狗胆?更何况这人还是她上司。   一顿晚饭吃完,五月开始帮泽居晋整理旅行包。明天是周一,大家都要去上班,小唐会照常去柏庭国际公寓接人,他总不能一直呆在五月的宿舍里,所以五月打电话叫出租车时,他也没有发声,就默默看着她为自己整理东西。   他的包好了,五月又去给花小姐的东西打包,他这时说:“hana暂时就留在你这里好了,和猫在一起,可以有个玩伴。”   她想想也是,养了这么久,毕竟有点舍不得,而且花小姐每天下去溜达两次已成习惯,怕他的腿现在还不足以应付,于是作罢。   出租车过来,她领花小姐欢送泽居晋下楼,等他上了车,她敲了敲车窗,泽居晋放下车窗玻璃。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年之内肯定是会结婚的。”望着他的眼睛,微笑说,“我在你住院的时候照顾你,是因为我爱你。而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不必因为我对你的照料和福井的那几天而有任何负疚感。即便将来我们不在一起,我也会过得很好。明天见,泽居总会。”   “说完了?”   她一怔:“说完了。”   他向她招手,她俯身下去,他突然伸手,把她揽住,“啪”的一口,亲上她的嘴唇,半天才把她放开,亲昵说:“明天见,sa酱。”   车子已扬长而去,她仍然愣在原地。   周一,津九开春节过后的第一次综合早会。早会就开在厂区的空地上,七百八人按部门列队站好,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早会开始,先齐声唱社歌,社歌唱完,大和田上台讲话。   大和田先给大家拜年,问候几句之后,然后向员工们通报了上月的生产和销售状况。因为春节放假,回乡人员较多,人手严重不足,导致生产跟不上销售。大和田在会上要求大家作自我反省并同时努力,争取在下一个月把不足部分补上。该批评的批评了,该表扬的表扬了,公司的事情说完,最后请泽居晋上台说话。   泽居晋今天藏青色西装,白衬衫,配以深色领带。西装紧窄挺括,白衬衫精神干净,一眼望过去,从头到脚无不给人以那种少年得志的天之骄子精英范儿。   他走到台上,台下掌声雷动,财务课的几位仁兄猛吹唿哨,大叫:“总会好样的——”   大家热烈拍手,激动地扯着嗓子叫唤。这个时候,大家早已忘记国界的存在,心中只为这个被宣布余生将与轮椅为伴、最终却凭着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的年轻总会计师而感到高兴。   掌声太过响亮,一向冷静严肃的泽居晋竟有点害羞起来,面色微红,笑了又笑,等掌声平息之后,调整话筒距离,清了清嗓子,微笑说:“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大家又拼命鼓掌。有婆娘喊:“整整一年没见,非常非常想念——”   大家哄笑。吕课长心肠软,跟阿姨妈妈们一样容易动感情,这时鼻子就有些发酸,取下眼镜,用圆滚滚的手指头捏着眼皮:“我们总会走到这一天,真是不容易……”   肖系长被万部长压迫□□了整一年,工作报告写了一堆,头发不知道抓掉多少,一朝得以解放,这时就想起泽居总会计师的好处来了,今天破天荒地放下一贯的仇视态度,连连摇头感慨:“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没想到他还能有重回津九的这一天,吾册那,不服不行……”   金秀拉特地从老远的技术部那边挤到五月隔壁的总务队伍里来,伸手指头戳了戳五月:“哎,感觉你们老板好酷,酷到不行。”   五月说:“他都脸红了,你没看出来么。”   “我说的不是打耳钉染头发说脏话的那种酷,而是一种经历过种种,如今平静又从容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他的内心,而非外表。啊,老衲的一颗少女心,本已结了厚厚蜘蛛网、冷冰成了一潭死水,现在却又因为泽居欧巴,而焕发新生了。”   五月把她看了一看,半天才说:“是吗,那太好了,恭喜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几章预告   《Ss》   《情圣》   《五月的男人》   《五月家那位吃软饭的倒霉哥们》 第297章 297   台上的泽居晋等台下掌声、唿哨声停息, 微笑说:“去年一年, 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十分不好意思。在我住院期间, 得到了大家很多的帮助和关心,谢谢。”眼睛往下财务课诸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今天太阳很大,阳光下的他眉目英俊, 是历经磨难却始终没有被打倒的神采飞扬, “如果没有你们,我肯定无法重返工作岗位,也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和大家说话。所以, 我想,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大概就是遇见你们,并能够与你们共事。”   话一落音, 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五月站在一队同事中间,与他遥遥相望,很想像他对着自己笑那样也向他报以微笑, 奈何眼泪流得太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 自己的一张脸肯定丑得要命。   站在右边人事那一队人里的小唐妹妹按着心口,也在流泪, 一边流泪,一边说:“感谢天,感谢地, 感谢风,感谢雨,感谢上帝使你我相遇……”   五月捧住脸,“噗”地一下子,又哭又笑了起来。   早会过后,有工会举行的“迎新春”接力赛活动,五月从总务那里借了裤装来穿,跑起来快似闪电,biu的一下,眼前人影一晃,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的那种,最后和小杜小孟赢得了团队一等奖。奖品是印有“上海津九有限公司”这几个大字的毛巾和一盆盆栽,颁奖人是大和田。   大和田把奖品颁发给她,夸奖她道:“钟桑状态很不错嘛,今天一天的工作也加油哦!”   大和田给她颁奖时,泽居晋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她,她就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消防演习时的事情来了。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仿佛过去的一年,他从不曾离开过。   莫名其妙的,她眼睛又是一红,差点哭了出来,忙抬头看天,把眼泪硬是憋了回去,心想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想流泪。   五月才领好奖品,听见人群中有人喊自己名字,定睛一看,是快递公司的张蜥蜴鸥,于是对他微笑挥手。   张蜥蜴鸥,江西人,三十来岁,离异有孩,是万部长去年新换的一家快递公司的老板,洋气点说法就是CEO,比起老板,他比较喜欢CEO这个称呼,因此津九一帮子人称他为张蜥蜴鸥。和五月一样,他也是苦出身,十几岁就来了上海,什么工作都做过,什么苦也都吃过,快递员干了多年,终于存下一笔钱,也是有胆量有魄力,没有像老乡们那样回老家盖楼建房,而是开了家快递公司,这几年越做越大,现在上海有房有车,也属成功人士。   张蜥蜴鸥其貌不扬,一张扁平大脸铺开,散落几点麻子在上,额头宽到几乎可以跑马,从正面望过去,一张脸几乎找不出可以称之为线条的东西。身上虽然穿着阿玛尼或是古驰的西装,但脖子里却常年挂着一块硕大的玉观音,腕上常年挂几串檀香木手串儿,号称都是请九华山的大师开过光的,价值至少在一百万朝上。   张蜥蜴鸥这人虽然浮夸,但在津九很受欢迎,因为他性格非常之热情,非常之活络,见人说人话,见鬼胡打岔,跟谁都能说到一起去,跟谁都能成为好兄弟,非常喜欢吹个牛侃个大山。   他好像对五月有特别的好感,所以时常过来转一转,打打招呼,联络联络感情,把财务课上下几个管报销的人哄得团团转。而且只要是五月打电话叫快递,他有空都会亲自过来取,也不用五月填单子,地址丢给他,他自己填,还给帮忙打包,任劳任怨,妥妥当当。   五月和小钱分手已过很久,今年又长一岁,吕课长渐渐替她担心起来,帮她分析说:“张蜥蜴鸥这个人呢,其实我看看还不错,虽然长相可能有点……但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他呢,和气,能干,有自己的公司。虽然有个小孩子是短板,年龄也比你大一点,但只要两个人感情好,这个应该不是大问题……”   她心里也觉得以张蜥蜴鸥的条件配自己绰绰有余,车子是奔驰,房子是复式,要在以前,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交往试试看了。但现在却提不起什么精神,没那个心情。反正老天会给自己派个老公来,年轻多金人又帅。既然有老天会安排,自己还费那个心干什么,只要坐等老公从天而降就可以了。不急。   她因为算过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淡定,但吕课长可急坏了,看她对张蜥蜴鸥并不上心,于是得了空就把工会王主席叫过来谈心。王主席说:“放心,我会留心的。”   留心来留心去,总没有合适的。目前办公室员工多为上海人,有心想给她介绍个上海的,但人家条件好的吧,看不上五月。差的吧,五月看不上人家。各方面条件相当的,人家父母搞不好要跳出来作梗,都是一个公司里上班的,弄得太难看也不好。所以保险点,只能介绍外地人了。   有一次,想介绍一个品质部的湖北小伙子给五月认识,肖系长和五月说:“找什么外地人?你去网上查查看,出了大上海,都是契丹人。你都来上海这么久了,以后当然要在上海安家落户,生活一辈子的,找什么契丹人,要找也要找上海人!”   而吕课长替她相中张蜥蜴鸥,是想让她少奋斗几年,少吃点苦。张蜥蜴鸥年纪大点,又是二婚,加上喜欢五月,结婚后对五月肯定会言听计从,五月嫁给他,那日子好过了。肖系长却坚称来自江西的张蜥蜴鸥是契丹人,总之这个世界上除却上海男人,任何外地人都不足以配财务一枝花——五月。   五月的婚姻大事成了财务课的难题,一堆老小男人的意见不统一,每天把她的个人问题拿出来讨论个三五遍,吵来吵去,可说为她操透了心。简直烦死。   今天张蜥蜴鸥又来,恰好碰见颁奖活动,见五月得了一等奖,一激动,拿出手机来左拍右拍。等颁奖活动结束后,也跟着进了办公室,帮财务课的几份快递填面单,装资料。   吕课长忙给五月眨眼,五月视而不见。   肖系长清了清嗓子,问张蜥蜴鸥:“最近几天没看见了嘛。”   因为五月最近没有叫快递。张蜥蜴鸥哪好意思实话实说:“最近生意比较好,有点小忙,今天得空,就亲自过来问候一下大家。兄弟们都还好吧?”   肖系长说:“都很好,好得不得了。对了,昨天晚上我出去吃饭,看见一个人搂着个女的在轧马路,那个人是你吧?”   张蜥蜴鸥吓一跳,忙笑:“不可能,我昨天晚上带几个客户在张江那边吃日本料理,没有女的。”   肖系长:“哟,日本料理吃上了,钱看来赚到不少了,味道怎么样?”   张蜥蜴鸥:“还行,就在地铁站旁边,最近常去那一家谈生意,我去的多了,是VIP。”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来,又飞快地塞回去。   肖系长:“张江地铁站?很近嘛,今天中午请我们去你那家日本料理吃生鱼片吧?”   张蜥蜴鸥拧着眉头回想:“味千拉面出生鱼片了?应该没有吧?”   肖系长和张蜥蜴鸥的这场精彩谈话,财务一枝花五月没有听进去一句,她现在正在发懵。   她现在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不大会出错,能够使她在办公室发懵的原因,一般来说,除了泽居晋,不会再有其他。   刚刚接力赛活动结束,回到办公室时,泽居晋重新与财务课诸人一一握手寒暄,向大家郑重道谢,最后一个握手的是五月。   他向她伸手,望着她的眼睛,含笑说:“サちゃん、今後もよろしくね。”   于是她也说:“我会努力工作,也请总会多关照。”   眼神和他对上,不敢与他直视,极快的错开目光了。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时,不禁怔了一怔,然后飞快瞄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脸一下子就红了。通通红。   这事又要从昨晚说起了。   昨晚他走后,她把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只腕表取出来欣赏了一下。   再怎么样,她也还是二十来岁、爱美的小女生一个,喜欢一切blingbling闪闪发光的小饰品。这只腕表又是这样美貌。嘴上说喜欢不起所以不要,但实际怎么做得到?   翻来覆去欣赏的时候,意外发现表背上竟有刻字,是两个S,字母一个大,一个小,合在一起就是Ss。   她起先猜测会不会是他和她的姓氏,或干脆是他自己的姓与名,脸就跟着烧了半天。   但后来又想到自己的姓名如果用日语来念的话,是sho satsuki,巧得很,缩写也是Ss。想到这里,就放下心来了。毕竟,这是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篆刻的字母,也应该是她的姓名才对。   本来说过是不会接受的,但这手表是刻了她姓名的,又是去年买的,退回去,叫他怎么处理?而且以他的性格,根本也不会把送出去的礼物收回去。更何况,这腕表便似那美貌佳人,佳人怎可辜负?怎可推来拒去的唐突于她?她是大善人一个,心软,实在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看到后来,就戴着她的佳人,一块儿睡了。   至于早上戴来上班,就纯粹是疏忽了。早上时间短,她忙着喂猫遛狗,去上班都是一路小跑。其实在半路上就发觉了,想要取下来,但佳人以摄人心魄的眼波斜斜睇她:“你不喜欢我了么?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冷酷无情?你怎么忍心?”   她犹豫半天,实在不忍心,把衣袖使劲往下拉了拉,还是戴着了。   她自己的生日礼物,她不戴谁戴?现在不戴,等七老八十了,去跳广场舞的时候再戴?   等到上班后,在办公室里,泽居晋伸手来和她相握,她错开目光,意外发现他手上也戴着一块腕表,其长相和她戴着的这只大致相同,只不过颜色不一样,没有镶钻,表盘又大了一圈而已。于是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她和他,相握的两只手上各戴着一只宝珀腕表。她小,他大;她白,他黑。乃是情侣表一对。   所以,她猜想,他的腕表背面应当也刻有S和s。那个S和s,不是她姓与名的缩写,而是他和她的姓氏。   这就是她后来发懵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泽居晋姓名缩写是SS,五月也是。   来,我们一起唱: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   谁也逃不离,啊,啊,啊~~~   谁也逃不离~~~   ……………………………………………………………………………………………… 第298章 298   两人握着手时, 五月就已无地自容, 呆立在原地,狼狈得要死要活, 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恨不能跟接力赛上一样biu地跑到哪个没人的旮旯里去躲起来。身上肉麻得鸡皮疙瘩乱起,心内悔恨交加, 气自己气到肠子都打成了中国结, 偏他握着她的手不放,和她说sa酱今后也请关照。同时望着她的红脸蛋,无声的笑, 极其愉快的样子。   她自尊心受挫,也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虚荣又虚伪的一面,心情可就不怎么愉快了,说话做事都提不起精神, 人有点蔫,闷闷的,不想说话。至于腕表, 也早就取下来了,在抽屉里摆着。张蜥蜴鸥李蜥蜴鸥的, 现在根本没心情去搭理,连看一眼都不想。   她好半天都心不在焉, 手头上的事情做好,跑去食堂喝了一瓶可乐,仍然开心不起来, 又去洗手间马桶上坐了坐,想了一会儿心事。从里面出来时,经过吸烟室门口,看见泽居晋正独自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抽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是一贯的陷入沉思的表情。   据她观察,他一般在上班时不大会抽烟,除非有时候工作太忙,压力太大的时候,偶尔才会在吸烟室出现。一看见他,她不及多想,马上加快脚步往回走,突然听见他在身后叫了一声自己名字,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她驻足,无奈回头,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总会,有什么事情?”   他向她招招手:“过来一下。”   她过去。他说:“手伸出来。”   她就把手伸出去了。   他的手从口袋里出来,手掌摊开,掌心有一串两把钥匙。   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缩回手时,两把钥匙已经落在手心之上了。   她马上脸红,磕磕巴巴道:“不,我不要,我又用不到……”忙递还给他。   他不接,眼睛朝她身后看看,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慢条斯理说:“去把裙子穿穿好。”   她低头看看前面,毫无异状,于是伸手去摸身后,一把摸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大腿,心知不好,脸皮更加发烧,也顾不上还钥匙了,赶紧捂住屁股,逃回了厕所。   刚刚上完厕所,不知怎么了,后面的裙角塞到裤腰里去了。洗好手,光着两腿,露出屁股背面,就这么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也没察觉到任何异状。好巧不巧的,今天的短裤是超市货,十块钱两条的那种,屁股上还有只傻不拉叽的彩色小狮子,唉系!   如此一来,心情更加不好。至于钥匙,也错过了归还的最佳时机。他事情堆积如山,一直在忙,办公室里人又那么多,今天大概是没办法还他了。   小唐妹妹最近去了一趟厦门旅游,下午在办公室里分发从厦门带来的凤梨酥,发到她这里时,看她台面乱糟糟的,东西到处都是,于是贴心地帮她把资料文件等整理了一下,准备放到抽屉里去。抽屉一拉开,第一眼就看见了手表,文件资料一丢,把手表拿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哇”地叫了起来:“样子怎么可以这么美?颜色怎么可以这么衬我皮肤?上帝呀,我看一眼都要晕菜了!快,哪里买的,链接快发我一下,快快快,一分钟也等不了!”   五月把表抢过去,没好气道:“自己网上搜!”   小唐妹妹打开淘宝,搜了一下,一边摇头:“乖乖隆地冬,同一款手表,价格天差地别,便宜的只要一百来块,国外代购的竟然要三十万多,我天,一只手表卖三十万?!帮帮忙好伐,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呢?抢银行不更快?!黑心!无良!死人头!我看你能不能卖出去!对了,你是哪一家啊?”前面是骂淘宝卖家,最后一句才是对五月说的。   “销量最高的那一家!”   第三天,小唐妹妹手上戴着浙江义乌发货、和五月差不多款式的宝珀腕表跑来上班了,喜滋滋地告诉五月说:“我没在你那一家买,你那家要118元,我选的这家只要88,到货后带图五星好评,卖家又给我返现3块钱。怎么样,价钱嗲不嗲?你有返现吗?”   “别问了,早忘了。”   “哈哈哈,你买贵了,不会货比三家么?笨。”   时间回到泽居晋上班的第一天。当天晚上有他的欢迎会,五月作为翻译,也一起出席,泽居晋一个晚上忙着说话喝酒,应付各路人马,对她没有任何出格举动,但到吃饭结束时就不行了。   吃饭结束后,大家鱼贯走出餐厅,他和她走在最后。正走着,他突然往她身上靠,朝她脸上哈气,嬉皮笑脸的,嘴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说:“喝多了,人不舒服,sa酱过去照顾我好不好?”   几米开外都是公司的人,她给惊到,忙躲开两步:“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点形象。”   资材课课长前阵子做了个小手术,身体还有点虚,今晚又喝多了,呕了几摊东西出来,同样声称不舒服的泽居晋把自己的车子让出来,让小唐送他回去。五月就去马路上帮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走到马路对面去给自己叫车。   他叫住她:“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谢谢。”   “钟五月桑!”   她小跑回来,乖乖坐进车里。   他看着她把安全带扣好,才告诉司机地址,然后把手臂伸到她身后去,扭头看她,脸和她贴得很近,教训她说:“我们财务课人员,要带头节省费用,能拼车的就要拼车,对不对,钟五月桑?”   她往一旁躲,同时告诉他:“其实这样绕路,反而不如我叫一辆车直接回去便宜。我宿舍很近,本来起步费就够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反驳。”   她极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来了个发自灵魂深处的鄙视。   “啧。”他又弹她脑袋,然后大笑。   车上,她把他家中的钥匙取出来,小声说:“总会,谢谢你,但我真的不需要。”说完,往他腿上一放。   他不出声,伸手去夺她的包,她紧抓不放,和他像拔河一样无声拔了很久,然后他一瞪眼,她一缩脖子,包就到他手里了。再然后,钥匙圈就被挂到她包带上去了。   车子开到宿舍楼下,他一句“有点口渴”还没说出口,她就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出来了,水塞到他手上,向他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总会再见。”一溜烟跑上了楼。两把钥匙随着她跑动的动作叮当作响。   跑到六楼,才开房间门,马上接到他的电话:“sa酱,到阳台上来一下。”   她扔下包,走到阳台上,探头向下张望,他的车子并不在下面,叫她看什么?正疑惑时,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的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且温柔:“今晚的月亮看上去有点淡淡的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sa酱的眼睛来了。”   她的小心肝儿就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差点没当场晕倒。   妈妈咪呀,这样的男人,谁能抵挡得住?她根本就不是人家泽居情圣的对手好不好。   所以当他后来说“到一楼来,让我再看一眼sa酱,看一眼就走,好不好?”的时候,她的决心就没有刚才那样坚定了,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发出柔和光芒的月亮,忽然间就有淡淡的哀愁与甜蜜同时袭向心头。   忧愁着甜蜜着,到最后,还是身不由己的、乖乖的跑下楼去,给他看了一眼。然后还被捏了一下脸蛋,亲了一记额头。   唉,这人世间,不论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原本说过和他做上下级就好了,除了工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决心下的再大,又有什么用?他回来时,她所说的那些拒绝他的话,每一句都发自本心;而后来被他吸引,身不由己的想要靠近他,也是她的本心。   她爱他。   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心意,比饥时吃饭困时眠还要清楚,还要明白。   冰封在心头的雪堆,早在机场见到他的那时起,就已一点点的融化。   日子过到了第二天,下班后各自回家,差不多九点多的样子,他打来电话,却不说什么事情,只是温柔唤她:“sa酱。”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今天可不能再心软了,今天哪怕说月亮是你眼睛太阳是你脸蛋也绝对不能再受他勾引了,而且今天连月亮都没有,看他还怎么说。   虽然想起昨晚在和她眼睛一样清亮如水、散发出淡蓝光芒的月亮下,被他捏着两边脸蛋亲吻额头的情景时小心肝又是扑通扑通一阵悸动。   但他今天却没提及月亮星星和太阳,只是说:“今天工作辛苦了,回来就不想锻炼身体了,需要sa酱过来督促和协助一下才行。”   啧啧啧,看人家情圣,说话就是有水平。   她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浇了炼乳的草莓,学他一贯的口吻说:“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必须要拿出点毅力才行啊,泽居桑。”   “sa酱会不会太冷淡了一些?对一个曾经身受重伤,至今仍然深受其苦的人说这样的话也可以吗?”   “什么叫深受其苦?”   “偶尔腿还会疼,只是怕sa酱担心,不说罢了。”   她半信半疑起来,草莓就有点吃不下去了:“真的假的,不会骗我吧?”   他开始无情地谴责她:“我骗过你几次?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所以一直在疼。正是需要sa酱安慰和帮助的时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天地良心,她说了什么话了?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sa酱愿意让我继续受苦,那就算了,挂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所以她就把星期五和花小姐托付给金秀拉,前去柏庭国际公寓帮助他去了。   小时候,老师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说,助人为乐是一种美德,是人格升华的标志,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闪光点,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总之一句话,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谁叫她从小时候起就是听话的好学生一个?   起初,千真万确、的的确确是在帮他。她坐在他小腿上,帮他压腿,以方便他做仰卧起坐,结果不知道怎么了,他坐起来的时候,总是能亲到她的脸蛋和嘴巴。怎么回事嘛。啧。   反正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也不是因为睡眠质量不好。他的床比她的舒服得多,如睡云端。   上班后,她一杯咖啡下肚,人随之清醒过来,就开始烦恼起来了,有点小伤心,也有点小气愤,气他,也气自己,不知道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但要让她离开津九,离开吕课长这些同事,她是打死也舍不得的。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而更过分的是,他现在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对她管头管脚起来。   ================================================================================   解惑:泽居晋现在公司说日语,开早会时有大和田的翻译,所以五月不用上去。   一个会议一般来说只要一个翻译就可以了,不会因为换个人说话就不停换翻译。   ========================================================================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么么哒~~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17:43:45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11:02:02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11:00:50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6:07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6:00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5:44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5:36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5:29   程不成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35:14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5:08:44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9 01:37:55 第299章 299   其实, 金秀拉上次对天蝎座男人的分析还不够全面。   天蝎座男人的控制欲、占有欲贼拉强, 嫉妒心贼拉盛,贼拉爱吃醋, 贼拉爱粘人,几乎能把人管得、粘得连呼吸空间都没有。   就比如说,他现在连她吃什么都要管。她早上在他家空口吃果酱, 盖子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他看见, 马上训话半天,果酱最后给没收,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去了。   她觉得身体缺少糖分, 有点提不起精神,所以上班时,换好衣服,特地绕路去了一趟食堂小卖部, 买了瓶可乐下来,坐定,打开盖子, 还没来得及喝两口,他就招手叫她过去, 瞪着她:“以后可乐也不要喝了,太甜, 对身体不好,去拿来给我!”   就这样,把她的可乐也给没收了。   电脑才开机没多久, 他从身后经过,突然说:“用一下sa酱的电脑可以吗?”   她心里嘀咕,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又犯错了,还是他要出什么幺蛾子。   让开座位后,他坐下来,打开她的邮箱,开始检查她邮箱通讯录。   通讯录被分为社内和社外,他先把社内联系人逐一看了一看,都是认识的人,没什么异常。接着查看社外的那一串人,后来就被他发现了查理的名字。   她自从回上海后,就没再和查理联系了,但名片也没丢,就觉得好歹相识一场,总是缘分,所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添加进通讯录了。也是大意了,不应该因为他是津九员工就添加进公司邮箱里的。   泽居晋看见查理的名字后,连一秒钟也没耽搁,就给删除了,走的时候,还瞪她一眼,眼神不善,充满警告意味。   吕课长在旁,把泽居晋的神色看在眼里,等他走后,赶忙安慰她说:“不要紧不要紧,咱们有错就改。领导对我们要求高,其实是为我们好,不用难过……”   下午,有决算会议,泽居晋主持,五月翻译。会议结束前,泽居晋忽然对IT课的课长发难:“最近这几天,好像看见有外来人员进出办公室,如果因此造成信息泄露事故,你们作为信息管理人员,后果明白吗?”   五月心头一跳,脸悄悄红了,就有些坐不安稳了,撩了下刘海,扭了下屁股,把手指头塞到嘴里去咬,低头盯着自己笔记本发呆。   IT课长云里雾里,一头雾水:“食堂等人员的门禁卡老早就回收上来了,现在感觉信息工作做得还可以啊……”   泽居晋不说话,转头看五月,目光她脸上停顿片刻。   五月顶不住压力,只能清清嗓子,向IT课长轻声解说:“我想,总会说的大概是收快递的那些人……”   张蜥蜴鸥最近就来了那一次,其实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拍了几张她在在奖台上领奖品的照片而已,对她稍微热情了那么一点,没想到就被他看在眼里了。   泽居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不出声。   IT课长恍然大悟:“这个疏忽了,大家为了方便,都会叫快递人员进办公室来收包裹,填单子。要是总会认为不妥……”   泽居晋皱眉:“不是我认为妥不妥当的事情,而是要由你们以信息安全角度来做出专业判断,如果你们觉得无妨,那就维持现状。”   IT课长坐直身体:“马上制定新的规定就是,禁止一切快递人员进出!”   会议结束后五分钟不到,办公室门上就张贴了新的警示出来:即日起禁止一切外来人员进出办公室,如有违者,后果自负!   一行斗大的字后面还有个括号,内写:特别是各快递公司收件人员请注意!   等到晚上下班后,他开始检查她手机,问她聊天列表里的男人都是谁的时候,她看着他那不屑一顾却又饱含醋意的眼神,心里除了无可奈何和气愤,还有点小小的绝望。   但是又能怪谁,谁叫她今晚自己又跑到他家来?   她本来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找他了,说腿疼也不行,说她是月亮化身是嫦娥仙子都不行。   今天本来也是一样,九点一到,他下班回家,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打电话来试图勾引她,叫她过去。她不睬,不论他怎么说,她都无动于衷。结果他一气之下,直接甩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是他的手。手指好长好长,根根骨节分明,手掌的皮肤白皙,指甲圆润干净,月牙饱满。堪称极品。   作为一名重度手控患者,五月实在受不了这只手的诱惑,才看一眼,哈喇子都差点流到手机屏幕上去了,好想立刻就能摸上一把,亲上一口,脑子发着热,心口一团火烧着,一刻也不想耽搁,马上就跑去他家找他了,这才有了后面他检查她手机的事情。   泽居晋上班的第四天,也就是小唐妹妹那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发货、价值88大洋的镶钻宝珀腕表到货又收到三块钱返现的次日,金秀拉特地跑到一楼来,把她拎到茶水间去拷问:“已经连续两天都夜不归宿了,跑哪里去了?背着我有了男人是不是!”   五月昨天看了泽居晋手掌的照片,被迷得神志不清,五迷三道的,连换洗衣服都没想到拿就跑去了,结果今天短裤只好反过来穿,虽然没有蕾丝,不扎人,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闻言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恼羞成怒,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有就有了,怎么样!”   金秀拉“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小样,有你的啊,竟然敢背着我找男人!谁,快给我老实交代!”   然后在当天晚上,她就知道五月的男人是谁了。   五月下班和金秀拉去菜场买菜。泽居晋打电话给她,她说喂,心想今天又有什么花招,难不成要发腹肌的照片来?   喂了两声,听见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大概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泽居晋说中文,一边工作,一边和她说:“想吃sa酱做的饭菜了。如果你去我家做饭,我可以早点下班的。”   不管去与不去,她姿态总归要摆出来的:“不行,我有事情,而且,就算没事,我也不会再去了。”想了一想,把已经说过一万遍的台词又重复了一遍,“请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一气之下,马上发了一段视频过来。   视频里是他的手。右手拿手机,所以拍的是左手。左手五根手指飞快敲击键盘,动作如行云流水,配上键盘的清脆声响,犹如早樱初开,花瓣随雨滴而落。   那一番浮水飘散之美,啧啧啧。   视频还没看完,她就已沦陷,几乎不能自已,想跑回去收拾东西过去时,突然想到身上反穿的短裤,决定垂死挣扎一番。   她艰难地编辑短信,想请求他以后不要再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联系自己。短信还没来得及发送,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总是去餐厅,偶尔也想在自己家里吃一顿清淡点的家常饭菜。”声音无限伤感,无限落寞,“要不我和朋友去酒吧喝点酒,然后回去叫个披萨好了,不过,自从来上海后,短短几天,体重就已经增加了一公斤,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转基因地沟油营养太丰富了呗。她不无绝望地对他说:“求你了,别说了,我去,我去给你烧菜还不行!”   菜场逛一圈下来,她买了青菜萝卜一堆,银杏一小把,鲈鱼一小条,犹豫半天,又加了一块咪咪小的牛肉。金秀拉酸溜溜说:“怎么这么小气,去给热恋中的、心爱的男人烧菜,就买这些啊?”   她一听,一时没忍住,开始诉起苦来,拉拉杂杂,幽幽怨怨,啰里吧嗦说了一堆,把金秀拉给同情得眼泪水都流了下来。她说:   男人是外地人,来自一个偏远的小渔村——福井若狭湾。   到上海后,找到一家工厂做操作工——津九总会计师。   虽然工作卖力,拼命加班,早就成了熟练工,但黑心老板太抠门,工资一直加上不去——日本不算,在上海,月收入也就二十来万吧。   结果某天高空作业时摔了一跤,出了工伤事故——在高架上的出租车里吵架,连人带车掉进了小河浜里。   黑心的抠门老板带着小三卷款逃跑了,男人讨薪讨不到,那个苦哇——泽居宽和他现任老婆由美子同时打了个喷嚏。   讨薪不到的男人作孽是作孽,每天躺在出租屋里,吃饭就青菜豆腐的对付着——说打这里,金秀拉眼底隐隐有泪意泛出来,都没想到问她工厂里面为什么会有高空作业。   别看这些青菜豆腐,也全都是花她的钱哪——男人给她的那张附属卡,额度不是特别高,也就十万块这个样子吧。他还喜欢检查她钱包,看钱不多了,就往里面给她放一叠。   金秀拉听得眼泪水嗒嗒滴,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她的肩膀:“你个傻瓜,你怎么回事,眼光这么差!这个吃软饭的倒霉哥们,你是怎么找到的我问你!你又是个死心眼,搞不好一辈子就要被套牢了呀你个傻瓜蛋!为什么要找这样的男人啊,唉系!你想愁死我是不是?你到底图个什么啊你!跟这样的男人混,你还不如和我搞基!”   所以说,这样的津九,这样的同事,让她怎么舍得走?   金秀拉骂她归骂她,但还是帮她遛狗,让她去烧菜煮饭照顾她的倒霉男人去了。   临去前,她问金秀拉:“要我哪天介绍他给你认识一下吗?”   金秀拉吼:“他不配!”   “那你帮我保密啊。”   “走走走!”   男人提早一小时下班回来,八点半就到了家。她饭菜已经煮好了。今天都很清淡,盐水煮毛豆,盐烤银杏,糟卤鹌鹑蛋,一条清蒸鲈鱼。她本来蒸鲈鱼喜欢在鱼腹内抹一层猪油,香。但为了男人的健康,就没抹。   除此以外,又另烤了点蔬果片出来,香蕉片,苹果片和秋葵、紫薯,用减肥人士最爱的羽衣甘蓝脆片做衬底。各种无油无盐、健康美味、颜色鲜艳的蔬果片摆在黑胡桃树叶子的木质托盘上,美得像是一幅画。   她对自己的灵巧心思很是满意。蔬果片及一桌子素菜用来佐酒,简直绝配,男人也表示很满意。   只是一瓶冰镇啤酒喝下去后,他就开始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肉总有一点吧?”   她这才把牛肉炖萝卜端出来,同时提醒他说:“注意体重啊。”   饭吃好,澡洗好,她站在镜台前往脸上涂润肤乳,泽居晋在她身后给她吹头发,正吹着,忽然把吹风机关掉: “sa酱两个地方跑来跑去,会不会太辛苦?”   “没觉得辛苦,我很喜欢宿舍房间。”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警惕的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住了。只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悄悄低下头去,往手上涂护手霜。   自己拥有自己的宿舍房间,这已经是她能守住的最后的防线了。两个人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守着这条最后防线,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对此她也很是迷惘,迷惘归迷惘,却无论如何不愿意妥协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惑:五月不可能和泽居同乘一车上班,肯定是分开来进公司的。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鞠个躬~~   MMMIIINJ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20:21:59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8:48:49   小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5:54:17   鱼香茄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4:14:47   尹f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2:21:39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1:21:06   milk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30 11:20:58   养花种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10:20:11   杏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9:34:16   一期一会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8:58:07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8:57:20   偶尔很邪恶很邪恶の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8:09:37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8:00:25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7:40:58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7:40:50   10999544扔了1个深水鱼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7:14:51   小晋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6-30 06:40:22   陈年旧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6:34:19   185625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6:29:06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6:25:26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5:25:16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5:24:08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4:25:11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01:14:55 第300章 300   再过一天, 泽居晋开始想念花小姐了, 要求五月把爱犬送去给他看一眼。五月发了照片和视频过去,结果他又说要和爱犬玩耍一会儿才行。五月想, 干脆把花小姐带去还给他算了,省得被他利用,当做勾引她的借口。   她给花小姐的东西打包时, 金秀拉就拿着一本言情小说躺在她床上看, 翻了几页,看不下去,干脆合上书页, 拿一旁的薯片来吃。   五月无意瞥了一眼她手中花里胡哨的小说封面,见书名是《染指成瘾:禽兽王爷强索欢》,没忍住,“噗”的一下子笑出了声:“哎, 亲爱的,你是哪家大学毕业来着?”   “怎么了,什么语气和眼神?人家正宗哈尔滨大学毕业好不好, 211重点!”   “别这么凶呀,只是问问看, 本来想和你说,等看完借给我看看的。”   “别想骗我, 你那说话腔调就不对!”   五月闷笑:“我是想到上次工会组织活动去崇明东滩湿地公园游玩时,你自从进门,就一直感慨‘啊, 满眼都是鸟,遍地是芦苇,真他妈的好赞,真他娘的太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211重点大学出来的高材生说的话。”   “我为什么看这个?还不是你有了新欢,不再爱我了!简直要伤心死掉了,我这个时候还能去看《活着》、还能去看《悲惨世界》吗!以我现在的心情,也只能看看小黄文,做做白日梦,借以排遣满心的痛苦和悲伤,期待哪天能在路上遇见个不长眼的霸道总裁。”   说起霸道总裁,五月问她:“哎,亲爱的,要是有个土豪愿意包养你……”   金秀拉立马来了精神,没等她把话说完,猛地坐起来:“具体什么条件?!”   “就是给你一张附属卡,具体额度不详,十万块总有吧……随便花,喜欢的东西也都会送你。忙起来就不联系,空闲下来,就叫你去陪他,当然不会让你感觉到是在包养你,而是会给你一种在追求你的感觉……”   金秀拉兴奋地眼睛发绿,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废话统统不要,就说一个月要陪几天吧!”   五月不敢说太详细,怕暴露目标,含糊道:“就五六天的样子吧……”   金秀拉屈指一算:“就当它六天好了,一个月三十天,三十天除以六,得五。天哪,天哪!哪里有这样的眼瞎土豪,快给我上五个来!我一个月可以同时陪五个!”   五月大喝一声:“给我好好说话!”   “好吧,五个不现实,有点吃力,因为还要留几天接待大姨妈,说老实话,我一个月只能陪四个。”   五月乜着她,对她进行了来自灵魂的鄙视后,给她赶到一边去,打开上海国际名媛激情讨论组,向上海本地名媛小唐妹妹问同样的问题,刚才的土豪给出的条件都一一说给她听了。   小唐妹妹秒回:“土豪老不老,丑不丑?”   果然是身家千万的上海名媛,比金秀拉理智好多,没那么见钱眼开、利令智昏,五月心对她的喜爱一下子超过了好基友金秀拉,想了想,告诉她说:“就三十来岁的中年大叔,人长得比较斯文,比一般人好看那么一点点。”   小唐妹妹激动地手指颤抖,字都打不出了,干脆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大喊大叫说:“他妈妈的!哪里有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们组团去钓,等着我,这就去网购两套情趣内衣回来!拼了!”   五月内心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姐妹们都是这样的人,不由得十分绝望,抱头说:“上帝呀,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金秀拉薯片咔嚓咔嚓吃掉半盒,心思回归现实,叹气道:“以我的相貌,客观来说,包我,土豪他亏了。唉,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了,以我们这个圈子,以我们这些小职员,哪有机会去认识什么土豪?就算认识,人家土豪也不会看上我们这些人的。”叹一口气,关切问她,“你家那个吃软饭的倒霉哥们今天好点了没有?”   她嗯了一声:“好多了。”想起土豪君还等着她带花小姐过去,忙爬起来收拾东西。   金秀拉不无同情地看着她:“需要用钱的话,记得说一声。”   “知道了,谢谢你亲爱的。”   “你收拾花小姐的东西干什么?”   “今晚去男人家照顾他,把花小姐也带过去,不好意思总是把它托付给你。”   “对了,上次你老板后来为什么没把花小姐接走?”   “嗯,他后来想了想,又留下了。”   “也是哈,花小姐现在力大无穷,我看好多时候是它溜你,你老板现在不一定能跟得上。”   五月把花小姐的东西打包好,接着收拾自己的衣物等。金秀拉眼睛朝她的束口水桶包睃发睃发,五月往里放一样东西,她就跟解说员一样把用途说出来。   五月放替换内衣进去,她说:“果然是有了男人的女人了,内衣现在都是成套的了……蕾丝与缎面布料,既有少女情怀,又有法式情调……啧啧啧,明明去年都还在穿中学生的运动内衣的。”   五月放牙刷和便携漱口水进去,她在一旁说:“男人闻到你清新的口气时,他心里肯定在想,我的小可爱连口气都带着清新味道,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的?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把你塞到被窝里,开始了愉快而又不可描述的运动……”   五月和她是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交情,两个人之间什么话都可以随便说的,所以并不生气,只白她一眼,继续往包里放便携香水和玫瑰香体糖。   金秀拉赞叹有加:“哎哟不错嘛,连约会神器都知道!小样,香水还用tom ford?我现在也是搞不懂你的消费观了,用的东西,好的极好,差的极差。还the ginza,啧啧啧,这个连姐们我都舍不得买。”   五月说:“别翻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生活,没什么负担,自然是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那倒是。”金秀拉把香水拿过来,往自己身上狠喷两下,“天鹅绒兰花,又甜又美,连老衲的一颗结了网的少女心都要蠢蠢欲动了,更不用提你家那位倒霉哥们了,当他闻到怀里的你香得像一朵盛开的娇艳花朵时,心里肯定在想,我的小可爱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就是这么娇俏可人,哪是外面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心里一激动,于是又按捺不住,把你塞到被窝里,开始了新一轮的愉快而又不可描述的运动……”   五月“切”了一声,去洗手间里拿出一滴消臭元放到包里。   金秀拉惊呼:“不愧是我的爱徒,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种细节问题!有了这个宝贝,就不用再纠结‘大还是不大’这种囧事了,我再教你一招啊,拉嗯嗯的时候,记得把水龙头打开,或者在马桶里垫几张卫生纸,消音效果杠杠的。”   五月放酒精棉片和创口贴,她又说:“嗯,加分项。抓破背啦,挠破皮啦,蜡烛油烫出水泡了,消消毒,贴个创口贴,接着浪。”   放小化妆包时,金秀拉又提醒她:“如果是我,一般会再放一瓶‘素颜霜’,以免隔天起床货不对版,哈哈哈。不过你皮肤白得发光,跟白墙皮似的,白到几乎能把我的黯淡人生照亮,这个你就不必准备了,哈哈哈。”   最后放一把雨伞,给水桶包收口,金秀拉总结说:“perfect,完美的约炮之包。不过说实话,你那倒霉男人配不上,你穿大裤衩子都便宜他了,费这个劲干嘛!说句心里话,很想劝你把他甩了算了,但人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不干点蠢事,就不算年轻过,所以还是尽情的浪去吧,唉——”不知道想起自己哪一任前男友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包?”   好好的,五月突然变了脸色,不太开心地盯着她看,金秀拉嘻嘻笑:“完美的约会之包呀,怎么了?”   五月翻脸,生气说:“不去了,睡觉了!”水桶包拉开来,里面一堆零碎小玩意儿往床上一倒,把金秀拉人也给赶下楼去了。   八点半,泽居晋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就打电话来催她,问她出发了没有。她躺在床上,揉着眼睛:“别打电话给我了,以后都不会去了。”   “傻瓜,怎么了?”   “没怎么。撒哟那拉,泽居总会。”   “为什么要闹小孩子脾气?生理期到了?”   她连再见都不说,猛地把电话往床尾一丢。   没过几秒钟,他一个电话打过来,她不接,但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大有不接起来,他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她只好接听:“别打了,都说了不去了。”   “sa酱,你每次纯粹是被我骗过去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才过去照顾我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决定以后来还是不来。”   晚上十点半左右,她依然睡不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心事,无滋无味地往嘴里塞巧克力,这已经是第二板了。   巧克力正吃着,忽然听见有人上楼来,脚步声在她门口停下,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她披头散发下床去开门,门一拉开,随即被泽居晋弹了一记额头:“小混蛋。”   他身上有淡淡酒气,大概去哪里喝了酒过来的。她不说话,跑回床上去。他丢下包,脱下外套,换上拖鞋跟过来,抬脚上床,连被子带人拥在怀内,下巴搁在她脸上:“混蛋,真敢不去?”   她不出声。   他又问:“我的话,到底想过没有?”   她往嘴里塞一块巧克力,多少带着些赌气的意思:“我过去,是输给了爱情,而不是败给了花花公子你。”   他气得笑了,伸手给她个爆栗子:“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300章了。。。。。。。   没想到战线会拉得这么长。。。。   好无奈。。。。   haha扔了1个地雷   葳蕤韶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17:55:04   小晋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7-01 08:06:47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2:28:52   Sirikay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1:47:19   凉笙无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1:27:25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0:34:54   18750237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0:26:58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0:24:28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0:23:38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00:21:47   jean091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23:42:59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22:35:29   感谢支持,鞠躬~~   还有一直坚持写小剧场的小伙伴们,辛苦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301章 301   “泽居桑, 我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子, 你见的多了对不对?如果有不同,那就是你对我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感激……但其实内心仍然觉得我一再对你妥协, 好傻又很可笑对不对?认为我是那些心甘情愿向你投怀送抱的女孩子的一员,对不对?告诉你,我平时再没出息, 再懦弱没用, 但相同的错误一般不会犯第二次,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说到这里, 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哭了出来:“都是因为是你,我才变得这样傻里傻气的,对别的人, 我才不会这样呢!”   “sa酱,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不是因为内心想和我在一起, 以你的固执脾气,我又怎么能把你骗过去?”   她使劲揉眼皮:“反正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也不喜欢现在的泽居桑,更不喜欢现在这种关系。”   “那么, 明天去公司宣布已经在交往一事?”   她吓得忘了哭:“首先,我没有和你交往,其次, 我还要工作!”   他着恼:“那么以后我过来好了!”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稀罕”,自顾自的淌眼抹泪。   他从被子里摸出一堆零碎小东西来,一一放好,耐着性子和她说:“一直以来,是sa酱自己想太多了,其实我们之间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既然互相喜欢,那么就在一起好了。而且,你于我,与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使我产生想要和谁共度余生这种想法的人,这么多年来,也只有sa酱而已。虽然不会有仪式和那一纸证书,但我会以我的方式,守护你一辈子。”   “什么都可以,唯独那一纸证书不行,对不对?”   他轻轻嗯了一声:“对婚姻深恶痛绝,觉得这玩意儿荒谬又可笑,结婚这两个字光是从口中说出来都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不适。不结婚这个想法从很早就有了,这么多年来,已经深入骨髓,无法再改变了。”   “任谁都改变不了你了对不对。”   “嗯,任谁都改变不了了。”   想起他年少时的种种,他的那些她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经历,她不忍也无法再说下去,同时内心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非常之可耻,非常之厚脸皮,而被迫听这句话的他非常之可怜和可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完全可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强迫自己与谁讨论结婚这种事情。   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捡起刚才吃剩的半块巧克力往嘴里塞。泽居晋从她手中硬是夺下来,放到床头柜上去。她转眼又从被窝里摸出一包玫瑰香体糖来,撕开,一粒接一粒的吃,吃到几粒,突然停下来,问他:“如果我胖了,你就不会再喜欢我啦?”   他失笑:“别说傻话。不让你吃甜食,是怕你生病,而不是怕你长胖。”   她心满意足地埋头继续吃,恐怕糖被抢走,紧紧攥在手心里。一包糖吃掉大半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察觉,问:“在想什么?”   “在想,泽居桑的童贞是什么时候失去的。”   “钟五月桑,不许过分啊!”   她闭嘴,跟老鼠一样,悉悉索索的把一包糖吃掉时,听见他起身去洗澡的声音,又听他抱怨:“下次要放点衣服在这里才行。”   泽居晋洗好澡回来,在床头坐下,点燃一支烟,说:“我想了一想,今后我可以时常过来,但六楼太高,人和狗都辛苦。狗的腿太吃力,关节也会出问题的,懂?所以,不如什么时候sa酱搬过去吧。”   她不出声,始终背对着他。   顿了一顿,他清了清嗓子,又说:“长期一起生活的话,可能最初我会很不习惯自己的房间里多出一个人和一只猫,偶尔会觉得困惑,甚至有时候可能会怀念从前自己独居的日子,当这种情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时候,sa酱不用猜测,不用问到底怎么了,只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好了。”   手里没了东西吃,她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头,忿忿说:“当我是小王子么?我才不需要去驯服什么小狐狸!”   他自顾自说:“……可能会因为不习惯而情绪低落,可能也会有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但sa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无视就好了,总之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去适应两个人的生活。多出人和猫这件事情,我也总有一天会习惯。”   “所以,”说到这里,他摁灭烟头,躺了下来,从身后吻了吻她的头发,一股浓郁的糖果香甜气味,“什么时候搬过去吧。”   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回答。大概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吧。   在睡梦中,他的一只手始终环着她,腿也一直压在身上。她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身上很温暖,异常的安心和放松。半睡半醒中,她想,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   再下一周的周五晚上,泽居晋下班后于深夜径直来了宿舍,五月看见他从公文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堆花色不同的内衣和袜子往床头柜里放时,有点小小的吃惊,问他:“你干嘛?”   泽居晋不无幽怨地看着她:“为以后常驻宿舍做准备。sa酱不喜欢去我那里,那么就换我来宿舍好了,我无所谓,只要和sa酱在一起。”   说老实话,她对他这个低姿态感觉还是很满意的,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心花怒放了。想想,又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召之可以即刻跑来,挥之却是不去的。”   “……”心想这人中文可真是好。过一会儿,始终担心,开始自言自语,“可是,如果来得多了,会被别人看见的吧?”   “会小心的,不会害你失去工作!”说到这里,已经有点不太开心了。   “晚上我知道,你下班本来就晚。但早上上班怎么办?离公司这么近,连出租车也叫不到吧?小唐又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拉着脸。   她无法可想,愁眉苦脸说:“算了,以后还是我去你那里好了。”   可惜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领她的情,说:“是啊,毕竟sa酱的工作是排在第一位的。”   第二天是周六,泽居晋早早起床,把她也给喊醒,她抱着被子不愿意动一下:“干嘛起这么早?”   “一起去遛狗。”   “我自己去就可以啦。”   “放心好了,现在才六点多,不会被人看到。”   她一听,从床上一蹦而起,快速刷牙洗脸梳头,穿上遛狗专用炫酷装备,牵着花小姐下了楼,他则跟在她和花小姐的身后。下到一楼时,他突然拉了下她的头发:“觉不觉得六楼太高了?”   她哈出一口白气,迎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早饭我们去门口吃吧。”   他着恼:“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她亲亲热热问花小姐:“等下我们吃鸡蛋灌饼好不好?”   小区里溜达出去,在门口买了三只鸡蛋灌饼,人和狗各分一只,一边走一边吃。泽居晋咬一口手里的蛋饼,说:“不赖嘛。”   花小姐情绪高涨,心急火燎的把蛋饼吃完,四处蹦跶着,小尾巴摇得很欢,在前面跑一跑,停一停,时不时的就停下来看看五月,等她走近了,再跑,再等。   泽居晋有些好笑:“看它样子,是不是怕你会走失?”   她说:“有一次我和它出去,被一只没带牵引绳的狗差点咬了一口,从那天起,它玩着玩着,总会回头看看我。”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亲昵道:“下次带上hana,一起去旅行吧。”   她说:“还有我的猫呢?”   他笑:“嗯,还有你的猫,带上就是。”   “倒是有个地方,一直想和泽居桑去的。”   “哦?”他颇为惊喜地看着她,“哪里,怎么不早说。”   她想了想:“过段时间再说吧,因为要爬山。”   “到底是哪里。”   “普陀山啦。”   “名字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很美的地方?”   “住着很多神仙的地方。”   “sa酱真是怪孩子。”突然拉了下她的耳朵,“哎,马上要到白□□人节了。”   “果然是泽居桑,啧啧啧。对这方面的事情,可说无所不知。”   他指给她看前面花店的一面玻璃墙上贴着的宣传广告。宣传广告上写:带着您的爱与祝福白□□人节马上到了,给他的礼物,准备好了吗?请来芳芳花店吧,进口玫瑰,买二送二,成双成对。   他看着她:“准备好了吗?”   “你有花粉症,进口玫瑰就不买了。”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扎着的一个迷你蝴蝶结,“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好了。”   他上下看她几眼,又是失望,又是嫌弃:“为什么啊,又不能吃!”   她大笑起来,扑过去咬他胳膊。   时间到了早上七点,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们都起床出来晨练了,再过一会儿,楼下有位哥们也要出来遛泰迪了。她拉上花小姐,叫上泽居晋回家。小区门口早早出摊卖菜的阿婆看见她:“小姑娘,早啊!”   她也和阿婆打招呼:“阿婆你早。”   “菜带点回去?”   她就蹲下来,挑了一把芹菜。阿婆称份量的时候,眼睛不忘往泽居晋身上睃发睃发:“这是谁呀?男朋友吗?”   她左右看看:“这里哪有人,阿婆你眼睛花啦。”   气得旁边的泽居晋又拉她头发。   因为泽居晋要去健身房健身,周日早上还要去打高尔夫,周六中午吃过饭就叫车走了。回到柏庭国际公寓,收拾好去健身房之前,打电话查她的岗,问她现在哪里做什么,电话那端,她支支吾吾说:“你走了以后,我就去外面买饮料喝,不过不是可乐。”恐怕他不相信,发了一张端着大杯星巴克饮料的照片给他,并在标题上标明:热巧克力。   他看完照片,一条信息马上又发过来:“考察好了吗?”   “咦?”她站在机场大厅里,环顾四周,来往的人群中,并没发现他的人影,心中奇怪,把发给他的照片放大来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始终猜不出是什么泄露了自己身在机场这一事实,特地打电话过去问,“你跟踪我了吗?”   至今都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手机有定位这一功能,泽居晋好笑,却不告诉她,只和她说:“好了的话,马上回家去吧,不要乱跑。”   她喝一口热巧克力,为难说:“可是我刚刚才到啊。”   他好心帮她分析说:“你最近几乎每周都去,有点太勤了,万一被安保人员记住了脸,一天都没正式流浪过,就已被列为可疑人物,以后连机场大门都不许你进了。”   她一想,果然有理,忙说:“这样啊,那我下次改为一个月来一次好了。”挂了电话,赶忙乘地铁跑回了家。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早时期设定的小目标已经作废,存稿只有5章,   所以也不敢加更了,月头月尾太忙,怕后面会断更。   明天起恢复到早上更新~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城市无月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11:04:14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06:00:28   1097297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03:19:23   奇勒坚的泽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01:17:26   hah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01:05:44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23:52:57   1732745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1 23:46:59   ………………………………………………………………………………………………   接下来是三章古言,   古言过后的现言章节名暂定为《三个吻》《董小姐》《大冒险》   这周都会很忙,评论无法一一回复了~   昨天看到有人在别处吐槽本文三观不正,   把五月和泽居的爱情说得非常不堪。   关于这点,文案上已经标明了。   如果忘记了,那么在这里重申一下:   本文三观有时正,有时歪~~~~~   看文如果抱着嫌恶心理,感受不到愉悦,   那么不如不看,选择辣么多,   为什么非要把金钱和时间浪费在与自己三观不合的文上面呢? 第302章 302   嘉兴, 城西宝顺合。这一日, 仇万里又来,才和李元贵说了两句话, 便见一个小泼皮进到铺子里来,指名要找东家说话。恰好月唤听见,从里间出来, 问他什么事情, 小泼皮往月唤脸上下死眼狠看了一看,话也不说,挂着一脸猥琐笑容, 转身又走了。   这样的情形,月唤已见怪不怪,铺子里有店伙及李元贵在,这些人毕竟占不到什么便宜去, 但仇万里脑子却觉脑子一热,按捺不住,疾步上前, 抬脚往那小泼皮屁股上猛地一踹。小泼皮往前一冲,没稳住, 一跤跌倒在门槛上,嘴唇磕破, 即刻肿起老高。   小泼皮爬起来,“啐”地吐出一口血水,也不说话, 弯腰低头,恶狠狠地往仇万里身上一撞,仇万里个子虽比他高,却是文面书生一个,不过三招两式就落了下风,幸而李元贵和店伙跑出来拉偏架,他才得以脱身,饶是如此,眼皮上也鲜血直流,眼珠子都差点给抓到。   小泼皮被拉着,脱身不得,连吐几口血水出来,恶形恶状地问道:“好儿子,敢打你老子,有种!名字报上来,待老子回头去找你!”   仇万里冷笑:“我姓仇,名万里,从早到晚都在县衙内的,你去到那里,提起仇师爷,一问便知。”又道,“你若有种,便也留下姓名,我不日自会上门请你前去县衙喝酒。”   一提“县衙”二字,小泼皮就已经缩了,两颗门牙俱已松动,也只好自认倒霉,瞪上他一眼,甩开李元贵,骂骂咧咧的大步走了。   因仇万里的眼皮伤得厉害,月唤便将他让进内宅,叫静好拿来云南伤药,又请阿娘给他上药,阿娘忙进忙出,瞅个空子,与月唤悄悄道:“这人看着也是一表人才,我看他面皮比罗秀才还要白净几分……”   月唤着恼:“又来了。”   仇万里的眼皮上好药,又被留了一顿饭,伤处虽火辣辣的痛,但一想到今日得以在月唤面前出了一回风头,心内着实得意。   饭罢,他要回县衙去了,月唤亲自送他到角门外,看他眼皮上老大一块伤口,心中过意不去,叮嘱道:“切记这几天都不要碰水,千万不要留下伤疤才好。”又把余下的一些云南伤药给他带着,“省得回去还要再跑一趟药馆。”   仇万里接了伤药,笑道,“我是男子,即便留下伤疤也不打紧。”顿了一顿,又唤道,“钟姑娘……”   他这一句钟姑娘叫出口,月唤不由得笑了出来。她脸上和胳膊腿儿都还好,腰身却已粗得如同水桶,他却还称呼自己为姑娘。   仇万里往门内瞧去,四春和静好远远的站着,大概是为了方便月唤与自己说话方便,都没有跟过来,遂壮起胆子,说道:“钟姑娘……”   月唤好笑,拿着帕子掩着嘴,说道:“仇大哥有话直说便了,总唤我钟姑娘做什么?”感念他的一片侠义心肠,便将先生换做了大哥。   仇万里心里一热,才要张口说话,转而看见她的肚子,不由得又踌躇起来,沉吟半响,方说出一句:“我回去了,你们小心些。”   月唤将他送走后,阿娘和静好悄悄嘀咕道:“妹妹将来一辈子还长着,总要再嫁人的,我看这一个就不错。”   静好叹一口气:“阿娘,你总是这样喜欢拉郎配,叫东家听见,又要呛你。这一个呀,人家家里有已有妻室啦。”   阿娘道:“我适才听四春说了,他娶的这门亲倒有些像是迫不得已似的……我想想也是,要是与自家娘子过得好,也不至于天天往我们这里跑……”   静好道:“我们东家要人有人,要财有财,要本事有本事,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家有妻房的男人家呢?嫁过去,又做人家姨娘么?”   阿娘道:“叫我们妹妹嫁与他做平妻不就好了?”又道,“我也想叫妹妹嫁给好人家做娘子,但谁还会愿意呢?即便愿意,又怎么知道不是为财呢?所以我才觉着这个人好,知根知底,又一心向着我们妹妹,刚才不是还和人家打了一架,淌了一脸血么。”   静好心下多少有些为凤楼难过,嘴上却附和阿娘道:“阿娘说的是,我都没想过还有这一节呢。他不能休妻另娶,但可以娶我们东家回去做平妻呢。”又与阿娘咬耳朵道,“他家那个娘子,人丑得要死要活,便是给我们东家提鞋都不配。”   一番话把阿娘的心说的更热。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娘旧话重提,道:“妹妹哪,你休要嫌我啰唣,我年纪大了,爱操心,成天在心里头琢磨着你以后的事情……再过个几年,我差不多也该见阎王去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闭眼去?我在心里头想着,那罗秀才对你肯定是有意的,但他家里老母亲太难缠,一张利嘴叫人受不了,你若嫁给他,难听话肯定要说给你听的,不单是你,只怕连毛毛头也要受委屈……那个仇万里,我打听下来,虽有妻室,但你却可以嫁给他做平妻,他无父也无母,家里就不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深夜里,月唤默默想着心事,耳边听得阿娘这般为自己打算,不觉伤感起来,说道:“我在温家,不过是个姨娘罢了,他们那样的人家,从不把我们这些姨娘放在眼里的,所以我心里并没有存着为他守节的念头。只是,无论如何,要先把毛毛头生养下来才行。阿娘,你不用为我操心,待将来有合宜的,我自会为自己打算。”   阿娘这才放心,喜道:“正是这话,正该如此。”   自那以后,阿娘便不大搭理罗秀才了,只对仇万里一人上心。   月唤肚子渐渐大了,只以养胎为重,不大去管外面的事情了。外头铺子里有李元贵,内宅就由阿娘坐镇。阿娘是乡下人,心眼儿实在,这仇万里一来,她若得知,必定要叫四春去前头请他进内院来,要么留饭,要么与他说些家常,一口一个“万里”,像是对待自家子侄一般,看着着实亲热。   李元贵及店伙等人原先以为月唤对罗秀才有意,是以对罗秀才客气非常,忽见这仇万里在阿娘那里占了上风,料想大约这仇先生不日便要成为宝顺合的主人家,便齐齐转了向,也对着仇万里加意亲热起来。仇万里见众人待自己不同,心内明白,不觉得意非常,得了空就要来宝顺合转上一转,布头也不扯了,一来,就坐在柜台前和店伙说笑,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这下又轮到罗秀才烦恼了。   罗秀才成天失魂落魄,他老娘看在眼里,遂托人给他说亲,连说两个,他不要说相看了,来了媒人便要赶人家走,他老娘哭骂:“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养了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出来!要是看我不顺眼,想要让我早死,拿根绳子来往我脖子上一绕便是,何苦这样折磨我!”   罗秀才一看老娘发怒,慌忙跪地,为自己争辩道:“求你老人家消停一会儿,说这么重的话,儿子怎么受得起?”   他娘骂:“你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为了个狐狸精,连名声都不要了,都打算给人当现成的后爹了!我老婆子的这些话又算得了什么?”   罗秀才气得几乎要哭出来,爬起来,拂袖而去,他老娘在身后长哭,扯着嗓子大骂:“没脸没皮的玩意儿!亏你还读了那么些书,我想一想都要替你害臊!同你讲,只要我活着一天,那小狐狸精就别想进我罗家门——”   不过外头的这些事情,月唤都不知道,她临盆在即,身子发沉,走动不便,且偶有腹痛,不敢再出去活动,这一阵子就在屋子里躺着,缝缝衣裳,做做针线,偶尔会去后院里走上一走。阿娘等人怕她操心,也不和她说起旁的事情。   终于到了生产这一天,从早上便开始腹痛,急急请了两个稳婆来,人家来看了一看,又走了,说:“你这是头生,没那么快,还得一阵子呢。”   月唤痛得受不了,面色惨白,握着阿娘的手,哭哭啼啼道:“阿娘,我怕我是活不成了。”   阿娘斥道:“胡说什么!我们女人家,任谁都要过这一关的,忍着些也就过去了,都活不成了,这世上也没有人了,给我咬牙忍着!”   终于熬到了这一天的傍晚,月唤的肚子一阵痛过一阵,请的两个稳婆又过来,说道:“快了快了。”命静好四春去拿剪刀备热水。   阿娘自个儿在院中向正南方向拜天拜地,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时,水备好了,剪刀等物也已送了进来。月唤嗓子这时已然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无声流泪。四春生平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不行,出来进去,大气儿也不敢出,见月唤实在可怜,遂大着胆子,拿一块热手巾给她擦拭眼泪,替她理理汗湿的刘海。   静好跑去院中拉阿娘:“你老人家等下再来求神拜佛也不迟,快进去看看东家,你在旁边,我们心里便有了主心骨,也不慌。”把阿娘从地上搀起来,才察觉到阿娘身子颤得厉害。   屋里,月唤痛楚,四春在旁安慰,年纪大的那个稳婆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站起来,在盆中洗了洗手,擦一把,走过来,说道:“我来瞧瞧。”   掀起月唤身下衣裳,才要去摸她肚子,静好忽然伸手拉住她:“王婆婆,你看你的指甲。”   这稳婆的十根指甲留的老长,又黄又弯,看着倒有些鹰爪。静好将她拦住,她讪笑道:“我指甲怎么了?”   担任她帮手的另个年纪小些的稳婆也道:“不碍事,我和我老姐姐成天在外头给人家收生的,光是这个月,便……”   静好不容她说完,便道:“我虽然不大懂,但好像从前听我娘说过,做稳婆的,头一件要紧事便是把自己收拾干净,你这个指甲我看着就觉得害怕。”   阿娘眼神不好,天还没上黑影,就已经看不大见了,听闻后,特地点了一盏灯过来,往王婆婆手上仔细觑了一觑,摇头道:“你这样不成,不小心刮着哪里,大人和毛毛头都要受伤的。”   王婆婆脸上挂不住,道:“也不瞧瞧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些小事情。你们若不放心,我现在动手剪了便是。”凑到灯下去,拿原本留着剪脐带的剪刀要剪指甲。   静好伸手去推她,口中叫苦连天:“怎么就叫我遇见了你!就冲你们这个邋遢劲儿,我也不敢信你!”从她手中将剪刀一把夺下,与四春道,“你与阿娘守在这里,我去重新找人来!”   四春强作镇定,拖着哭腔喊道:“你快去快回!”   阿娘也打点精神,与这姓王的稳婆道:“快走快走!”   两个稳婆却不走,事情没做,却有脸讨银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和阿娘又是好一番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收获了投雷一大串,   受宠若惊,小伙伴们太破费了。   大家订阅留评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几天较忙,无法一一回复,但评论一天却会刷N次的。   感觉不会有比八方的评论区更有趣的地方了,有菜花的小伙伴辣么多。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19:16:11   放着我来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03 17:55:57   放着我来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7-03 17:54:51   放着我来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7-03 17:54:38   放着我来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7-03 17:54:24   放着我来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7-03 16:18:40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12:47:30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12:42:24   milk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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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婆婆被静好背回家中时,月唤人都痛得麻木了,眼泪流不出来,就捉着阿娘的手不停的唤:“阿娘,我要回小灯镇去了,咱们回小灯镇去好不好?”   四春哭成泪人儿一般,姨娘东家的胡乱叫。   阿娘握着月唤的手,流泪道:“等毛毛头养出来,咱们一起回去就是。”叫四春把灯台端来,道,“我眼神儿不大好,看东西恍恍惚惚,若是实在无法,我便……”   正说着,静好背着张婆婆到了。   静好一鼓作气将张婆婆背回家,将她往地上一放,谁料张婆婆腿脚发软,站不稳,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趴。   四春吓一大跳,道:“静好姐,你在哪里找来这样的稳婆,她这个样子,可能行?”   一句话把张婆婆给气得自己坐了起来,说:“你小人儿家不懂不要乱说话!要是再早几年,谁敢同西街张云仙张婆婆这样说话?!哎呦,还不快点来把我扶起来!”   静好背着个人一口气跑了这一大段路,此刻便向布条一样软塌塌伏倒在地,几乎要累晕过去。阿娘和四春过去一边一个,将张婆婆拉起来,端来水给她洗手,扶她在床沿上坐下。张婆婆看了一看,道:“不妨,时候正好。”   阿娘即刻念了一声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就说妹妹是个福大命大的!”   四春问道:“我们东家脸色这般吓人……”   张婆婆道:“她这是吓的。”拍拍月唤脸颊,喝道,“给我打起精神来!”   月唤昏昏沉沉的,被她大嗓门一声吆喝,吓得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迷迷瞪瞪地望着这个新找来的稳婆。   张婆婆道:“你接下来听我吩咐便成,我叫你用力你便用力,叫你停你便停……”   月唤有气无力道:“……可是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张婆婆呼喝起来:“上汤上水来!”   四春一溜烟奔到灶房去,转眼工夫,就端着一碗鸡汤并一碗银耳羹上来。阿娘把月唤扶坐起来,喂她喝下半碗鸡汤,张婆婆道:“我老婆子晚饭没吃饱,也没力气。”伸手把银耳羹端来,呼噜呼噜,三两口喝下肚。   这天到入夜时分,月唤终于养下一个女孩儿,阿娘喜极而泣,又奔去院中向神仙磕头。月唤把静好叫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静好,幸好有你在。”   静好一听便哭了。这么多天来,她生恐月唤会嫌弃自己,又怕将来铺子生意万一做不下去,到时第一个便要撵自己走,所以始终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做错一件事。每每看见四春那张丑脸时,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心,不明白为何月唤为何宁愿带她也不愿要自己,心里暗暗生四春的气,是以这一阵子连话也不太愿意和她说了。今天听见月唤这样说,存于心内的芥蒂全消,终于完完全全放下心来,握着月唤的手,哭得一脸都是眼泪鼻涕。   四春抱着小女孩儿,与阿娘悄悄说道:“我们东家与五爷都这么好看,怎么养下来的小毛头比猴子还丑?”   阿娘道:“你小孩子家不懂,小毛毛头刚生养下来都是这么丑……”往小毛毛头张望一眼,不由得也笑了出来,“真像猴子。”   待到称了斤两之后,阿娘把这瘦小女孩儿抱在怀里,左看右看,叹气道:“妹妹肚子看着这么大,怎么养下来的毛毛头这样小?才四斤重,看着比猫也大不了多少,又早产半个多月,这样小,怕不好养活……”   “知道为什么这么小?”张婆婆坐在床沿上,嘿嘿直乐,“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嘿嘿嘿!”   月唤生养了一对龙凤胎出来。   先出来的是女孩儿,后出来的那个便是男孩儿了,也没重多少,四斤出头点。   阿娘心想一个便也罢了,一口气竟然出来两个,可不是累赘?花费要双份不说,将来叫妹妹怎么嫁人?人家心里再愿意,一听拖油瓶有两个,只怕就要打退堂鼓了。   阿娘愁的一夜都没睡安稳,煎熬到第二天,早早爬起来,一看收拾干净的两个小人儿躺在襁褓里熟睡,面庞像是瓷娃娃般可爱,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等月唤醒来,与她道:“老话说,龙凤胎不好养,男大女小还好些,女大男小却不大好,要想养活,须得送掉一个才成,不然……”   月唤道:“养不活就算,要想送人,除非我死。”   阿娘就不敢再提了。   两个小毛毛头养出来后,月唤元气大伤,身子发虚,连坐起来都吃力,喂奶更是有心无力了。她和静好四春只想到做了些小衣裳小被褥备着,也买了摇篮,也请人打了小床,却没有想到自己会竟然生了两个出来,更没想到自己会没奶喂。   阿娘正宗不掺假的乡下人一个,生恐月唤饿肚子,成天只想着怎么省银子,至于奶娘?听都没听说过。   阿娘见龙凤胎饿的直哭,也只好用米油先喂着,一边抱怨:“我老早要在花园里养两只羊,你们非不让,这下好了!”又道,“我们乡下还能够抱到旁人家里,求人家有奶的小媳妇帮着喂两口奶,住在这城里,统共也不认识几户人家,可怎么好!”   静好急中生智,又跑去张婆婆家里,许了大价钱,求她帮忙,当天晚上就寻到个粗壮乡下奶娘来。这奶娘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生养过两胎,很会带小娃娃,奶水足不说,又尽心,不出三两天,一对龙凤胎的脸蛋儿上都圆了好些,小胳膊小腿儿像是藕节一样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现在家里突然多出了三口人,从早到晚,到处都是女子叽叽喳喳说话声,热闹得不像话,只有月唤,像是变了个人,成天板着张脸,动辄哭泣。前面还好好的,和人家说笑,或是逗龙凤胎,一转眼,就不高兴起来,莫名其妙地拉下脸,把龙凤胎往人怀里一塞:“抱走抱走,看着心烦。”   阿娘一听她说心烦,就又试探着问:“要不送人一个?”   月唤一听更烦,道:“等我死了以后,两个你都抱去送人!想送谁送谁,丢到大路上也没人管你!”   阿娘就没有再提起第三次了,心里却始终发愁,心道家里没个当家的男人家还是不成。   月唤因为虚,就做了个双月子,龙凤胎的事情多,她出了月子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去前面店铺里帮忙了,成天就围着龙凤胎转,偶尔得了空,才会把账簿要来翻一翻。李元贵做事甚是妥当,掌柜当得甚是称职,铺子开了大半年,从未出过差错。早在生产前面不久,月唤就托仇万里帮忙找了一个相熟的账房先生来,是以也不担心铺子里的事情。   某一日,仇万里又来,阿娘去厨房叫厨子烧了几个拿手菜,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中饭吃好,仇万里又坐了一坐,与阿娘说了一会儿话,方才起身离去。才出角门,恰好月唤带着四春从街上买东西回来,遂驻足,笑道:“回来了?”   月唤叫四春拿着东西先回家去,然后向他福了一福,道:“这一阵子都没见着仇大哥了。”   仇万里瞧她容颜俏丽,身形竟比从前还要纤细一些似的,这般看着,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生养过小娃娃的妇人,仗着酒意,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口中说道:“钟姑娘,我有话与你要说。”   月唤瞧他神色,心内猛跳,问他:“仇大哥可是有什么事情?”   仇万里左右看看无人,上前将她的手一把捉住,低声:“妹妹,我等了你这许久……”   月唤吓了老大一跳,道:“快放开我,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仇万里攥着她的手,目光狂热,口中笑道:“怕什么?将来咱们总要在一处的,谁要说,便叫他说去!”   月唤心下暗暗后悔,不该纵容阿娘对他这般亲热,以致他敢做出轻薄自己的举动来,因恼道:“谁要同你在一处了?你这般说,却将温凤楼置于何地?你不要忘了,他人在云南,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一时着急,想也没想,便搬出凤楼的名头出来压他。   仇万里知她是吓唬自己,并不担心,是以仍旧捉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这么久过去了,温凤楼音讯全无,只怕是指望不上了……再者,你若还想着他,就不会从温家出来了。”   月唤骗了银子出逃,到底心虚,不禁红了脸,着恼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仇万里不放,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劝你一句话,今后休要再想那温五了,他和你之间是不可能再续前缘了。我听说,他家老太太的死,和你很有些关系,他恨你都还来不及呢……”   月唤震惊:“他家老太太过世了?!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仇万里道:“老太太过世,没有大操大办,连温家许多故人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是你?”   月唤想起从前老太太对待自己毕竟不薄,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怔怔道:“罗大哥应当知道这件事情,为何没有同我提起过……”   仇万里仗着些许的酒意,自顾自笑道:“妹妹,阿娘已经同我说过了,说你并没有存着为一辈子为他守节的念头,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感谢感谢~~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10:50:44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10:50:41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10:50:38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10:50:33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10:50:22   20495282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04 09:42:37   yumiko92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09:33:54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06:22:02   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22:24:50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21:16:13 第304章 304   月唤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出神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仇万里说道:“妹妹, 我明年若是能够中举,便要前往京城去另寻出路, 到时,我连你们母子三人连同阿娘一道带去,你说好不好?”见月唤不出声, 料定她心内在细细考量自己的话, 不觉得意,又道,“这嘉兴城小地方, 养家容易,却难有什么大出息。你固然开着铺子,衣食不愁,但一个妇道人家, 要拉扯两个娃儿,总是不易……”   月唤道:“多谢你一番美意,只是, 你把家中妻子又置于何地呢?”   仇万里一听,似乎有门, 心下一喜,忙道:“妹妹, 我虽然家中已有妻室,和你,也不是不能够……你如今已有了娃儿, 做我平妻虽有些难,但姨娘却还是可以的,你跟了我,做了我的姨娘,我自会将你的两个娃儿视如己出。妹妹,你若愿意,我回去便寻了人上门来……”   月唤不作声,下狠劲将他的手用力挣开,看着他的脸,慢慢笑了出来:“仇大哥看来醉得不轻,竟然说起胡话来了。我与阿娘待你不同,不过是你前回帮我赶走那泼皮无赖,后又帮我寻来账房先生,因此心中感激你罢了。至于阿娘说的那些,也只是因为她年纪大了,见识短,却爱操心,又爱啰嗦,你听过算数,可千万不要为此会错了意。”   仇万里忙又来拉她的袖子:“妹妹,我……”   月唤推开他的手,皱眉道:“我的小名,你又如何能唤得?请仇大哥自重。我虽然开了铺子,抛头露面的出来做生意,但自己的名声却还是爱惜的。仇大哥心里既存了这个念头,今后我们家就不能够再来了,瓜田李下的,须要避些嫌疑才好。”言罢,又向他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再过一天,仇万里仍旧过来,原先来时,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见李元贵待他亲热如初,又想到月唤终究是女子,心里哪怕再愿意,也必定要矫情一番的。如此一想,就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坐了许久,不见阿娘遣人来请他入内。   正干坐着,和李元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恰好月唤有事到前面来,见着他,客客气气唤了他一声“仇大哥”,说道:“我们店里新进了一些绵绸,紧厚坚牢,做冬衣最好,仇大哥何不扯些回去给仇大嫂做件冬衣?”   李元贵听见,不待她发话,便将两捆绵绸搬了出来,往柜台上“嘭”的一放,笑眯眯道:“来了来了,两种花色,先生看看哪个好?”   月唤和店伙说了几句话,抽身走了。临去之前,与李元贵道:“给仇大哥算进价。”   仇万里在宝顺合按进价买了几回新货以后,渐渐的,就不再来了。   仇万里莫名其妙不再过来,阿娘难免灰心失望,暗暗骂他几回,无法,转而打起罗秀才的主意来了,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月唤说他的好处;“罗秀才他人实诚,厚道,又是有学问的斯文人。他老娘再厉害,又能活几年?你手下使着一堆的人,还怕她一个耳聋老婆子?便是李掌柜那么有本事的人,不也得看你的脸色、听你的话?不高兴了,不睬她就是,真要吵起来,还有阿娘和静好四春在呢,咱们这一家子人,哪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月唤不耐烦,呛她道:“为着大宝二宝,我从早忙到晚,连觉都睡不够,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求你老人家消停些!”   阿娘道:“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你好晓得么?我们一家子的女人,没个男人家怎么成?今早那杀千刀的不是又在院墙外头唱小调儿了么……”   月唤烦不胜烦,道:“年纪大了的人真是吃不消,话这样多,亏的是我,要是旁人,谁受得了你?”   阿娘一听,不干了。气哄哄的找人去雇轿子,不顾静好等人挽留,独自跑回小灯镇去了。   霜降妯娌两个一见阿娘回来,立时炸了窝,一边一个捉住阿娘的手,上下不停的打量,看阿娘一身新衣,嘴里“啧啧啧”地称奇不已,打探道:“阿娘,咱们妹妹新夫主姓甚名谁?家在哪一块?人家待你好不好?给不给你饱饭吃?”   阿娘眼睛乜向她:“你看我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么?”   霜降一想也对,阿娘瘦还是一样瘦,但气色却好得很,有红似白,穿着打扮有似大户人家的老太太,怎么看也不像是吃苦受罪之人,因又问道:“妹妹的新夫家待你老人家客气不客气?拿当你老人家是正经亲戚么?”   阿娘道:“妹妹独自住着,哪来的什么新夫家!”   霜降与二嫂道:“这倒奇了,难不成没有找下家?”   恰好今天小满来走亲戚,将小毛头交给月唤娘抱着,也过来拉着阿娘,笑眯眯地套话:“阿娘,月唤姐住着什么样的屋子?屋子有几间?你老人家平常也穿这样的衣裳么?”   阿娘回想:“妹妹住着的屋子,一片绿油油,绿油油……”   小满问不出什么来,转脸走了。   过一时,月唤娘也过来问:“妹妹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儿?”   阿娘回想:“妹妹住的家,一片黄澄澄,黄澄澄……”   月唤娘道:“嘉兴城又不是黄沙漫天的地儿,哪里会黄澄澄、黄澄澄的,阿娘老糊涂了。”心里头气月唤,气阿娘,不高兴和她说话,转脸走了。   吃饭时,霜降和二嫂忍不住,又问:“阿娘,你再仔细想一下,妹妹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阿娘放下饭碗,拧着眉毛使劲想:“妹妹的家,红不秃噜,红不秃噜……”   霜降与妯娌道:“我知道了。我们小姑子家在田头,种着油菜花,也栽有桃树和杏树,就跟我们家一样,一年到头,不是绿油油黄橙橙,就是红不秃噜的。”   二嫂道:“我猜她是改嫁给了庄稼汉,不好意思同我们说,唉,从小没吃过苦的,竟然种田去了,可怜见的。”想一想,又觉着有些不对,“阿娘身上那身衣裳多少的光鲜?若是妹妹穷苦,哪会给阿娘做这样的衣裳穿?”   霜降噗嗤一乐,和妯娌咬耳朵道:“这就不懂了吧,越是穷苦,才越怕被人看不起、才越要面子,哪怕去借银钱,也要做一身撑门面的衣裳在外头走动呢。”   二嫂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霜降问:“什么?”   二嫂道:“上回小姑子回来时,馄饨吃了两大碗……她走后,我就琢磨了,莫不是有了身孕罢?”   霜降手一拍:“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去?”   二嫂心里实在好奇,与阿娘道:“阿娘阿娘,妹妹家的毛头多大了?”   阿娘心里头正想着龙凤胎的事情,想也不想,张口就道:“百天了。”   二嫂与霜降对视一眼,挤眼一笑,问道:“阿娘什么时候回去?带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成不成?”   阿娘说:“啊哟,我要乘轿子回去的,你看我轿子坐得下你们两个么?”   二嫂道:“我跟在后面走还不成?”   大嫂撇嘴道:“谁要去?我不去。”   月唤爹把饭碗一顿,站起来,背着手,出门溜达去了。   月唤二哥斥责自己婆娘:“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不吃出去喂猪去!”   阿娘在小灯镇吃了一顿饭,家前屋后转了一转,只觉四处都脏得下不了脚,傍晚赶紧又乘了轿子回去。临去前,月唤娘城把自己私藏的几枚铜钱用帕子小心包好,硬塞到阿娘手里,道:“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就叫她带着毛头回来过几天,这些钱,拿去给她毛头扯几尺布做衣裳。”   阿娘收下,有些嫌少:“你私房钱总共就这么些?”   月唤娘道:“都在这里了,还是我卖头发得来的。”   阿娘把铜钱塞到自己袖子里,摆手道;“晓得了。”   回到城西月唤家,月唤见了她,问道:“阿娘回来啦?怎么不在小灯镇多过两天?”   阿娘道:“小没良心的,你当我是想你?我是想起一件要紧事。你生养的那一天,我对观音娘娘发下愿心,明天我要去还愿,不去观音娘娘要怪我的,明天你还给我雇一顶轿子来。”   月唤左右手抱着大宝二宝,也道:“我原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后来又担心大宝二宝养不活……”看着怀里肉隐肉现的两个小胖子,不禁笑道,“可多亏了神佛保佑,谢天谢地!我随你一同去吧。”   次日一大早,观音娘娘庙里烧好香,香火银两布施了许多,月唤与阿娘出庙,下山而去。因山上风景不错,便没有乘轿子,一路说说笑笑,看看风景,半天才走到山脚下,正要乘轿离去,忽听阿娘说道:“妹妹,你看看那个人是谁?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月唤抬眼望去,见远处有一衣着敝旧的中年妇人一手挎竹篮,一手搀着个肥胖老太太,老太太走动一步,喘息一声,身子几乎都压在中年妇人身上,妇人行走十分吃力,老太太还要斥她:“你怎么净把我往路边带?是想把我扶到沟里去么?”妇人便挺直了身板,用力将她扶扶正。   月唤上前两步,唤道:“李大娘?”   李大娘身形一顿,尚未回头,手上竹篮便先落地,再缓缓回过头来,眼圈已然红透。   胖老太太问道:“那小娘子是谁?”   李大娘道:“我不认识她。”   胖老太太道:“我怎么听她喊你‘李大娘’?”   李大娘道:“你老人家听错啦,咱们快些走罢。”   胖老太太生气道:“你连我竹篮都给丢了,还不去捡起来!”   月唤把地上竹篮捡起来,见里头装了些香烛等物,晓得她们大约也是来烧香的。   李大娘过来,来月唤手中抢竹篮。月唤不松手,问道:“你没有跟去桐城?这位老人家是谁?”   胖老太太抢先答道:“她是我家新雇来的使用的下人,我家姓单,住城南,你到城南,一提单举人,没有人不知道的。”   月唤点点头,问道:“李大娘,你还愿意回来跟我么?”   李大娘不出声,抬袖擦拭眼泪,从她手中将竹篮一把抢过去,拧身便走。   月唤在她身后道:“我明天去城南找你。”   胖老太太一听,忙与李大娘道:“你在我家还没做满一个月,要是敢跟旁人跑,工钱可就别想要了!”   李大娘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是白眼狼,不会抛下你老人家偷跑,我这人不像那些没良心的,做不出这等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小伙伴的支持鞠躬~~~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14:20:27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10:48:14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10:48:11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9:33:38   大欣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4:31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2:54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2:50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2:44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2:39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02:2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6:15:13   艾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23:25:20 第305章 305   3月15日, 白色情人节次日。五月下班, 在公司门口遇见金秀拉,两个人结伴回宿舍。金秀拉问:“今天去男人家里吗?”   五月摇头。男人一大早就动身去广州开会去了, 要明天才回来,所以她不用过去了。   金秀拉说:“昨天和两个哥们出去吃饭,特地打包了蛋挞带回来给你吃, 到六楼一看, 家里又没人,才想起来是白色情人节,你肯定不在家的。”有点不太开心地抱怨说, “最近不是很经常能看见你了,神出鬼没的,要见你一面,还要提前预约, 唉。”   五月说:“是你太闲了,亲。对了,钥匙……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金秀拉会意:“知道知道, 怕做那些愉快而又不可描述的运动时被我撞见对不对?还你就是。”顶了顶她的胳膊肘,“情人节收到礼物了?”   五月把手腕一亮, 恐怕她也要链接,忙又飞快拉下袖子:“这个。”昨天男人送她, 没好意思要,装模作样拒绝了一下,结果早晨醒来发现, 已经戴在手腕上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人生当中所收到的礼物都是他送的。又太美,就没忍心取下来。   在公司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一个部门的男人愣是没发现。还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打菜的食堂阿姨伸头到窗外来问她:“几块钱买的?”   她答说大概七八块钱吧,食堂阿姨说:“样子蛮好,下次看见,帮我带几条!”   金秀拉随意瞥一眼她的手链,不怀好意地笑:“哟,小样,还四叶草?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哪里买的,不会是地铁口吧?”   “……”   “不过话说回来,那倒霉哥们困难成那样,能想到和舍得送你送礼物就不错了。你送人家礼物了没有?”   “……送了。”   “送了什么?”   五月略有些不自然:“……三个吻。”   “纳尼?”   “嘴唇一个,额头一个,下巴一个。”   金秀拉张开血盆大口,迎着风哈哈大笑,直笑到打嗝,差点一屁股坐倒在马路上:“哎呦喂笑死我了,不想花钱就直说!你男人心里肯定在想,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了。就这点来说,你们俩简直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儿。”   五月微微脸红:“嗯,他说我是小气鬼,又太敷衍,很不开心,所以拒绝接受我的礼物,把我送给他的三个吻又还给我了。”   金秀拉若有所思,沉吟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看上这倒霉哥们又被他套牢的原因了……”   晚上两个人都不想烧饭,于是决定在小区门口吃烤串。啤酒正喝着,五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金秀拉看着她:“钱还够花?”   五月又叹一口气。金秀拉说:“谈谈恋爱可以,但要是和那倒霉哥们结婚,还是要慎重考虑的。在上海这种地方,有情饮水饱这种话就是狗屁,没钱,连水都没地方喝。”   “知道啦,不用担心,和他结不了婚的。”   “为什么?”   “想知道?”   “说,为什么?”   五月左右看看,小声告诉她说:“因为我老公另有其人,他今年之内就会来找我的……”   金秀拉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也四处张望了一下:“谁?没事不要吓我!”   五月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   “死女人,神神叨叨的!就感觉你最近有点不太对劲。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经常发呆?更不用提,还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现在又是,才半瓶下去,就开始说胡话了。有心事的人喝酒总是易醉,别喝了!”   把五月手中啤酒杯抢过来,仰头一口喝光,打了个嗝,接着说:“不过,你们这些小女人的小心思当我不知道?见到人就拼命抱怨自家男人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过不下去,恨不能马上分手巴拉巴拉。我这边费劲巴拉的劝你分手,热心给你出主意,为你操碎了心,结果一转眼,你和男人又恩爱如初,该怎么浪还怎么浪了。”   “不信我会和他分手?等着瞧吧。今年不是还有九个月么,我老公肯定会脚踩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敲开我的宿舍门,牵着我的手,和我去民政局领证。”五月左手一串鸡翅,右手一串鸡心,嘿嘿嘿笑说,“等我哪天突然结婚了,你们不要吃惊。至于那倒霉哥们,让他自己浪一辈子去吧,嘿嘿嘿。”   三月份转眼过完,四月份到了。她老公也没来找她,不过不急,不是还有八个月么。   四月头上,泽居晋心情好,请一楼办公室人员出去吃饭,在香格里拉开了三桌。吃饭时,一群人说起公司将要准备组织春季踏青活动的事情来了。王主席个人比较向往去长白山,就和吕课长商量说:“今年去长白山吧,四月头上还能赶上滑两场雪。”   吕课长春节一趟新疆去好,回来后好多天才缓过来,加上前阵子感冒,还没好透,怕冷,不太想去远地方,所以持反对意见:“预算不够,人均几百块,怎么去?要去也往暖和一点的地方去,干嘛跑那里受冻?再说,就你那个体型,也能滑的动?”   王主席一听,来了气:“我这个体型怎么了?真滑起来,不要太灵活!”   五月正在边上为泽居晋翻译,突然瞅个空子插话说:“吕课长,舟山吃海鲜就不错。”   吕课长连连点头:“这个灵,这个好!还是去上海分舵舟山吃海鲜好!舟山的话,费用正好够。四月头上去能吃到很多海鲜,再晚一点,就到禁渔期了。”   “费用不够,大家自己再贴一点么就好了呀,每年不都是这样操作的嘛!”王主席不愿理睬他们,她决定去鼓动泽居晋,只要泽居晋一发话,长白山不去也得去。   王主席端着一杯酒,跑到泽居晋边上,和他说:“总会,我们过两天放假时想去长白山滑雪,你认为怎么样?有山有水有温泉,很美很灵的!”   吕课长打岔:“还是上海分舵舟山好!海鲜吃吃,普陀山上菩萨拜拜!”   五月声援:“对的对的!”   吕课长高声嚷:“吾有普陀山年卡的,你们晓得伐!”   五月拍手:“课长好棒!”   王主席赶吕课长:“走开走开,让我和总会好好说话!”恐怕五月添乱,把她也赶到一边去,另喊了总务课老汪来做翻译。老汪早年在日本打过几年黑工,日语也能磕磕巴巴说几句,虽然说不大好,但连比带划,意思也能表达明白。   王主席问泽居晋,“总会,怎么样?要不要到我们中国的北海道——长白山去滑雪、看风景?”   泽居晋说:“长白山我知道,听说很不错,但时间上会不会太仓促了?”   王主席说:“不仓促不仓促!两晚三天,飞机来回,路上用不了多少时间。喏,我是这样打算的,两个晚上,一天住酒店,一天住农家乐。总会,东北大炕听说过没有?天冷时节,坐在热炕上喝个小酒,侃个大山,再叫农民烧个地道猪肉炖粉条,再来个东北小鸡炖蘑菇……”   正说着,忽然打住。   泽居晋放下酒杯,抬手遮挡住面孔,轻咳了一声。   吕课长问老汪:“老汪桑,你学鸡叫干什么?”   汪课长老脸一红:“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小鸡怎么说了,只好用咯咯哒来代替……”   王主席白他一眼:“务必要把我要表达的内容分毫不差地传达给总会!”教训完老汪,继续忽悠泽居晋,“再叫我们五月小妹儿也坐在你身边,忽而给你递根烟,忽而给你扒两头蒜,啊哟,不要太有面子,不要太惬意……”   泽居晋上海和台湾都生活过,中文也是相当不赖,可算得上是半个中国通了,但却还没好到连这种地域笑话都能听懂的地步,因此一头雾水,问道:“为什么要叫她给我扒蒜?”   周围听到他话的几个人纷纷闷笑,肖系长和王主席说:“要我们五月小妹儿递烟扒蒜可以,但你们工会要给买件貂皮大衣穿穿才行,另外还要给总会配一根大金链子,否则我们财务不答应。”   五月又好气又好笑:“拜托你们别说了!”   吕课长看泽居晋一脸茫然,忙笑着解释说:“王主席这是在调侃东北人,纯粹是玩笑话,因为东北男的喜欢戴金链子,女的喜欢穿貂皮大衣,所以人家都说金链子大哥和穿貂皮大衣的小妹是绝配……”   泽居晋总算听懂,沉吟道:“大哥和小妹……”看看五月,点头说,“你们如果想去的话,那么就去……”   “哎呀,好想去住着好多神仙的普陀山呀……”五月轻声叹气,一个人自言自语。   泽居晋和王主席说:“既然你们那么想去,那么就去普陀山好了。”   舟山沈家门码头附近,有一家名叫小红楼客栈的廉价旅馆,老板是吕课长的表弟,既然要去那里,就没有不照顾亲戚生意的道理。王主席和吕课长商量下来,车子用公司大巴,住宿就去小红楼客栈,省下住宿费用,就可以尽情吃海鲜了。   王主席把两天三晚的行程安排、住宿酒店等和费用申请单一起拿去给泽居晋过目的时候,泽居晋吃惊:“这是什么酒店,一天的住宿费用只要120元?”   王主席悄悄翻了个白眼:“还含双早呢!”   泽居晋表示不理解:“我偶尔加班,从公司回到家里的出租车费都要这么多了……比出租车费还要便宜的酒店,安全方面没什么问题?”   王主席说:“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这家我们以前去住过,除了服务有点不到位,隔音效果有点不太好以外,早饭有点太单调意外,就没有其他其他缺点了。”忽悠完泽居晋,转头对五月说,“看吧,你们非要去,我就说这里不太妥当,他们日本人又不在乎钱的,他们只注重安全和享受。”   泽居晋说:“是不是可以考虑换家酒店?经费如果差太多,我个人可以适当赞助一点。”   王主席恐怕换酒店会遭吕课长埋怨,忙又描补说:“哎呀不要紧的,反正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活动,酒店房间就用来睡个觉,好坏无所谓的呀,只要吃的好玩的好就行了呀。”   吕课长也忙跑过来说:“总会放心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小地方的酒店都是这个价格,这家是因为我认识老板,给了我们内部价格,对外可都是150元一间!”   清明节放假,踏青活动开始。公司一辆载满员工和员工家属的大巴往浙江舟山而去,路上所经过的观光风景区也下去逛一逛。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吕课长老婆也跟来了,五月喊她阿姨。她很喜欢走在五月旁边听她说话,五月和泽居晋说一句,她就在旁边点评:“叽里咕噜,咿哩哇啦,这两个人说话,好白相死了。”   每到一个地方,她就问五月要不要用自己那条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大花丝巾摆造型拍照片,五月只好一遍遍的和她说:“阿姨,谢谢你,真不用了。”   大巴开到下午,终于抵达舟山沈家门。   小红楼共四层,每层有客房十来间,规模也不算小了,一大车四五十人全部入住,完全无压力。旅馆人手不够,老板就抓一大把钥匙撒在前台的柜台上:“你们自己安排,想住哪间住哪间,想住几楼住几楼!”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6 19:34:40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6 09:34:29   210761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6 09:34:24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6 08:08:3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6 07:22:19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感谢~~   ==============================================================   关于更新时间,   有读者说不人性,   建议更改。   俺想说,   不管几点发,   你完全可以在自己方便和喜欢的时间看嘛,   又不会跑,   对不对?   什么?   你说太好看,   一刻也不能忍?   俺想说,   这就没办法咧。   俺也很绝望呀……   好了打住。   主要是因为快要完结了,   大部分的读者貌似也都习惯了这个更新时间,   所以再坚持一下吧,   就一点点时间了。   感谢么么哒~   以后会改进。   欢迎小伙伴们提意见~~   今天这一章又肥又美,逗逼作者自己很喜欢,乃们呢? 第306章 306   吕课长为人热心, 又是老板亲戚, 所以跑上跑下,亲自为泽居晋服务, 把他安排在二楼靠里的一间客房内,又送去几瓶矿泉水,把老板一家用的新热水壶也拎上去给他用, 说:“总会, 这一层客人大部分都是我们公司里的人,绝对安全,有什么问题, 我头一个冲出来保护你。还有,五月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什么需要,直接和她说就行。”走前交代五月, “等安顿好后,问问总会是不是还需要其他帮助,需要什么, 也不用去问老板,直接管我要!”   五月的老搭档小唐妹妹陪同家人去苏州扫墓, 金秀拉他们另一间办公室的人在生野和白井的带领下去了千岛湖旅游,所以今天她和津九销售代理公司的一个人称董小姐的销售经理住一间。   至于津九组织的旅游活动, 为什么会有其他人跟过来,这事又要从前面说起了。   春节过后的两个月生产紧张,跟不上销售。销售公司订单接了很多, 结果产能不足,导致每天都被客户催促出货,或是数落投诉,销售公司无法,干脆派两个人驻扎到津九去,跟在工厂长和技术部的几个责任人的屁股后面转,不停诉苦,要求优先对应他们的订单。   销售公司派来驻扎在津九现场的两个工作人员就是董小姐和她的男助理了。董小姐年龄在二十七八,有日本留学经验,日语说得极好,不仅人漂亮,说话还风趣,把津九的一帮子老小男人哄得团团转。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面,这两个人成天跑上跑下,和津九上上下下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这次出来旅游的事情,董小姐听吕课长闲谈时说起,随口说了一句:“真羡慕啊,你们办公室就像一个大家庭,我们销售公司就没有这种氛围。”   董小姐年轻貌美,喜穿露锁骨的白色蕾丝上衣,两条腿上常年一双黑丝袜,皮鞋十双里有九双是绑带细高跟。爱美之心,吕课长也有。   吕课长当时就热心和她详细解说:“这个春季踏青活动是我们津九的传统,钱呢,由工会出,不多,每人就几百块预算,所以个人也要负担一部分,家属可以自费参加。我们人太多,一般分批活动,一楼办公室的几个部门这次决定去舟山,二楼他们技术和品质部门去千岛湖。你们两个要是有兴趣,钱交来,我叫王主席安排一下,带你们去也没问题,都是我们津九一家人嘛,哈哈哈。”   董小姐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为了体验这种大家庭的氛围吧,反正就交了两人份的钱,带着她的助手一起参加了。   五月和董小姐分配好床,行李等都收拾安顿好后,打电话去隔壁房间,问泽居老板有无要求,感想又如何,泽居老板说:“感觉还行吧,特别令人感到惊喜的一点是可以听见隔壁房间打电话的声音,刚刚就听了一个,很有趣。”   五月失笑,安慰他说:“房间虽然小点,摆设也简陋,但感觉还可以呢。”   “嗯,还好吧,就是头发多了一点。我这边地板上的头发如果收集起来,估计可以做一顶假发了,假发需要吗?”   五月又笑:“就两天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坚持一下好了。”   大家房间里休息片刻,差不多就到晚饭时间了。晚上在客栈里吃海鲜,老板亲自掌勺,同时烧三桌菜,等菜上齐,一看,冷盘热炒全是海鲜,连炒莴笋等绿色菜蔬里都加了去壳的小海鲜,大家满意非常,纷纷拿手机出来拍照。   吕课长临来前,又去南京路买了青团和鲜肉月饼带过来,作为饭后点心。一桌人吃的扑进扑出,纷纷夸吕课长会办事。吕课长自是得意,说:“饭后还有活动,唱K和按摩,最后是棋牌室打通宵麻将,大家有兴趣的跟我去!”   吕课长振臂一呼,从者甚众。一行人跟着他去了隔壁他二表弟家开的KTV里唱歌喝酒。   虽然是小地方的KTV,但内部装饰却是意外的豪华,罗马柱,大吊灯,每间包房门口,半裸的维纳斯雕像也都来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家欧式高档洗浴中心。   一行人被引入包房后,会日语的两个女人被安排在泽居晋左右坐下,肖系长艳羡不已,酸溜溜道:“吾册那,我们总会艳福不浅……”   一个婆娘马上纠正他:“明明是两个女人占便宜好伐?”   肖系长懒得理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就用眼睛冲她白发白发。   五月虽然被安排坐在泽居晋一侧担任翻译,但有能说会道、爱讲笑话的董小姐在,她连插话的份儿都没有,所以只管默默坐着。   菜单上来,董小姐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来,一本给吕课长,一本给泽居晋,她给泽居晋菜单时,是双手递过来,且手心朝上,有意无意的展示她白色蕾丝衣袖内露出来的半截纤细手腕。朦胧灯光下,两条手腕子连带着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看着还挺美。   五月不禁朝董小姐多看了一眼。   董小姐今天长发飘飘,耳环摇曳,举手投足的那一股风情,虽不及lily来的猛烈鲜明,但论起勾人的效果来,却是差不大离。不要说男人,就连五月也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美哉,董小姐。   第一轮酒水饮料上来,董小姐又帮忙双手碰上酒杯给泽居晋,同时问:“泽居桑,你这杯是什么?”泽居晋就在她旁边坐着,点的威士忌加冰,她明明知道,却还要问一遍。问完这句话时,还不忘轻轻撩了一记长发,这个动作怎么撩人就不去说它了,光是带起的一股清新柔和到无可附加的忍冬香水味道,就连五月都为之着迷,   五月觉得董小姐撩发这个动作太美妙,认为自己也有必要掌握这个技能,忍不住就模仿了一下,轻轻往后甩了甩头发,隔壁吕课长马上捂着眼睛叫:“啊哟,我眼乌子被你扫瞎了!”   五月慌忙道歉,就此歇火,老老实实吃自己的薯条去了。   那边厢,泽居晋告诉董小姐自己所喝的酒名后,董小姐笑问:“是吗?我经常在外应酬,却从没点过这么烈的酒喝过。怎么样?什么味道?”   泽居晋笑道:“你叫一杯就知道了。”说完,拿出手机来看了看。   董小姐笑笑,换个话题,和他说起自己早年在东京留学时的事情来了,同时问他读大学时常去哪里吃饭,又和同学去哪里消遣等等。泽居晋说得不多,听他说话时,她异常认真地聆听,托着香腮,微微侧着头,适时发出惊叹声:“这样啊,我都不知道。真是想不到,哇……”诸如此类的。   说起来,伊人二十七八岁的年龄也不算是很小了,但伊说话时眼睛带笑,眼神柔柔弱弱的,加上侧头托腮的动作,给人以一种小女生才会有的非常可爱的感觉。   五月在另一侧默默喝自己的橙汁,不知不觉,一大杯就下了肚。吕课长看她胃口很好的样子,把自己面前的小食拼盘也推给她。她捏着一根挤了很多番茄酱的炸薯条正要往嘴里塞的时候,泽居晋在和董小姐说笑的间隙里抽空扭头,低声警告她:“番茄酱不许再加了。”   五月忽然想起董小姐刚才吃饭时就没吃什么东西,和津九这帮子工厂里出来的不拘小节、能吃能喝的婆娘们不同,伊人胃口小小,慢嚼细咽的样子不要太精致,不要太优雅。五月不觉自惭形秽,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薯条吃得更欢了。   不一会儿,大家第一轮酒水饮料喝好,不等别的马屁精为泽居晋倒酒,董小姐就已抢先为他酒杯加满,放入冰块,然后双手捧起,送到泽居晋手上,当然,伸手的同时,是要展示自己的手腕内侧的。   泽居晋始终喝威士忌加冰,董小姐第二杯过后,另点了鸡尾酒上来,喝下一口,说:“哇,好喝。”然后递到泽居晋面前,“要尝尝看我的么?”   泽居晋笑,清了下嗓子,说道:“不用了,对这个不感兴趣。”   董小姐歪着头笑:“可是我对泽居桑的威士忌很很感兴趣呢,尝一口可以吗?”   泽居晋看看她,又笑,握拳轻咳一声,终于还是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董小姐眼睛看着他,伸手过去,将他推过来的酒杯端起,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再推还给他。眉梢眼角,是风情万种的笑。   泽居晋又拿手机出来看一看,看手机的同时,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喝下一口。   小杜坐在吕课长旁边,使劲伸头过来,对着五月挤眉弄眼地猥琐笑:“刚刚看到没?间接接了个吻,嘿嘿嘿。”   五月说:“嗯,可不是,久闻我们总会盛名,今天终于大开眼界,嘿嘿嘿。”和小杜笑成一团,然后把面前的薯条盘子推到他面前去,热情地招呼他,“来,吃一根,亲。番茄酱要不要帮你加?”   小杜眼睛不离董小姐,拈起一根薯条,塞到嘴巴里去,不辨滋味地嚼着,说:“你说,我们老板会不会……”   五月往薯条上倒番茄酱,自言自语:“老板不知道替换衬衫带的够不够……”   “什么意思?”   五月神秘兮兮告诉他说:“等一会儿,我们老板的衬衫大概会被泼洒上酒水饮料……”   “嘿嘿嘿,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嘿,我就知道。要不,打个赌?”   “赌五块钱。”   “五块太少。”   “那就十块。”   “成交。”   五月和小杜谈妥赌注,又跟吕课长说:“课长,等会薯条帮我再叫一盘来,番茄酱要多点。”   吕课长咋舌:“小姑娘不怕胖?”   五月就嘿嘿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眼乌子,吴语,眼珠子。 第307章 307   董小姐终于尝到泽居晋的威士忌, 自觉跨出一大步, 成功了一小半,不禁心满意足, 停顿片刻,放下手中酒杯,又把他的手拉过来, 认真欣赏他手腕上的酒桶形腕表, 一边惊叹:“IWC的这款机械表好像戴的人不是很多,看着真不错呢。”眼睛向他的脸上瞟了一瞟,笑着问, “不知道是谁帮泽居桑选的,品味很好哦,和你很搭呢。”   泽居晋任她欣赏自己的腕表,只是笑着, 不答她的话。   董小姐一边拉着他的手欣赏他的腕表,一边伸手去取自己的鸡尾酒来,才要喝, 突然手一滑,酒杯猛地翻到, 半杯酒水全都撒到泽居晋身上去了,慌张的“哎呦”惊叫一声, 慌忙拿湿毛巾拿来给他擦。   只是她不像人家那样外面胡乱擦拭几下就行了,而是把手伸进衬衫内,一手贴着泽居晋的胸口皮肤, 一手拿毛巾,一下一下仔细擦拭。   刚刚包房里有人吼了两嗓子《两只蝴蝶》,太吵,马上被嘘下台了,这个时候又有人按捺不住,跑上去唱《爱在西元前》。包房非常吵,但气氛很好,大家都很放松,各自瘫在自己的座位上,随意说着话,这一场动静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只有五月和小杜,二人相视一笑。   然后,五月伸手:“十块钱拿来。”   小杜嘬着牙花子:“你是怎么猜到的?”   “万事皆套路。”   “纳尼?”   “少打游戏多上网,小伙子。”   本来还想告诉他,后面应该有大招,想想没意思,算了。   小杜从屁股后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的旧钞来:“别忘了找零。”悻悻转身,和小聂吹牛去了。   董小姐把泽居晋的衬衫擦拭干净,然后自己也去了一趟洗手间。泽居晋抽空回身,看五月还在吃,不禁皱眉:“不是叫你别吃了么?”   五月眼睛眨巴眨巴,不出声,继续吃。他看看她手边的饮料:“这是什么?”   “不知道。”   “好喝么?”   “不好喝。”   “喝一口尝尝看可以么。”   “不可以。”   他伸手要来夺,五月抢在他前面把饮料端起来,喝一大口,又慢慢吐回到杯子里去,同时一脸挑衅地以白眼看他。   泽居晋生气睨她:“啧,什么人!”   董小姐从洗手间回来时,两颊晕红,大家都笑她醉了,五月微笑不语。人家明明是根据场合化了个应景的宿醉妆。在朦胧灯光下一看,两个红腾腾的小脸蛋不要太可爱,不要太娇美。   眼看着她勾引泽居晋大半天,五月反而暗暗服气,这样肯花心思下功夫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能够成功的吧。   董小姐坐下来,和左右两边的人说说话,喝喝酒,没什么其他的大的举动了。只是她右手边挨着她坐的泽居晋开始小动作不断,忽而看下手机,忽而瞟一眼五月,忽而清清嗓子。   别人看不出什么来,但五月和他在一起久了,知道肯定是哪里出状况了。但她不出声,只管继续吃自己的薯条,吃着吃着,手里捏着好好的一根忽然掉地,于是弯腰下去捡。   果不其然,桌子下面,董小姐穿着黑丝的右腿膝盖正抵在泽居晋左腿上,随着说话的动作,膝盖不经意间在他的腿上轻轻蹭着。   对泽居晋来说,这种事情本已司空见惯,和美女们摸个手啦说个笑啦,简直跟呼吸一样自然,比喝白开水还要平常,但现在连腿也蹭上了,而且当着五月的面,感觉多少有点尴尬起来,恐怕会愈演愈烈,于是尽量往旁边避。才拉开一点距离,董小姐的腿马上就又不着痕迹地跟过来,和他重新抵在一起。   五月捡起薯条,直起腰来,泽居晋目光正好看过来,二人目光对上,她冲他呲牙一乐,他就知道被她看见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往她这边挤了挤,乜着她:“怎么了,笑什么?”   “泽居桑,人生处处是惊喜,对不对?”   他刚刚动静大了点,董小姐察觉到,也赶紧往旁边闪了闪,笑着招呼大家拍合照留念。   趁乱中,泽居晋伸手把五月刚叫来的一杯新的苹果汁夺过去:“给我喝一口。”   喝一口,又喝一口,然后瞪她:“这个也有点偏甜,都跟你说了,不许再喝这么甜的东西了。”   吕课长刚刚和肖系长说笑,听见董小姐的话,转过脸来,恰好看见泽居晋瞪五月的那一眼,忙安慰她说:“小姑娘又犯错了?不要紧不要紧,老板对我们要求高,其实是为我们好……”   五月:“我……”   吕课长:“闹,我教你,你别光顾着自己吃,要学会察言观色,凡事想在老板之前,这样就不会挨批了。这是我多年的职场经验,现在传授给你……”   五月:“我……”   吕课长:“总会总会,来来来,我来帮你把酒加满!喔哟,冰块都化了嘛!服务员,快快快!快来把帮我们老板把冰桶加满,顺便拿几块干净小毛巾来!”回头看着五月,“闹,看见了没有?”   五月受教:“哦……”   吕课长又吆喝:“小的们,快过来,紧紧地团结到我们老板的周围来,大家来拍个照留个念,动作快点快点,以老板为中心,不离老板左右,站好站好,闪开一点!不要挡住老板,要突出老板的中心位置!”   包房里的一群人在吕课长和董小姐的号召下,坐一排站两排,摆出个半圆,拍了几张大合照。   拍照这么好的机会,董小姐岂会错过,所以马上和泽居晋说:“我们建个群,用来发照片,以后也可以交流下工作上的事情。”   泽居晋嫌麻烦,但财务课的一帮仁兄却高声叫好,于是大家商量下来,当场建了个工作群,在吕课长的建议下,起了个“上海津九董事会”的群名,泽居晋当仁不让做了群主。   照片拍好,大家接着吃喝闲聊,小杜召集了几个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五月不愿再坐在泽居晋旁边当花瓶,于是也偷偷跑过去。   人多,就用抽牌来决定,轮到五月时,她抽中一张大鬼,小杜要她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她想着真心话在这里是万万不好说的,遂选择了大冒险,结果任务竟然是去亲包房里最帅的那个男人的脸。   五月目瞪口呆,大家都纷纷瞄向泽居晋,偷笑个不停,气得她把大鬼一丢:“你什么意思,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你想亲老板就自己去亲好了。”   小杜两根眉毛乱动,不怀好意地呲牙笑:“搞了半天,原来你心里认定老板才是最帅的那个男人,我还以为是我呢。”   五月气结:“你,你……”   小聂多舌:“这有什么啦,大冒险么是这样玩的呀。”   五月说:“反正我强烈要求换一个任务。”   小杜说:“帮帮忙好伐,我输钱的时候,不也是二话没说嘛,不就是去亲一口嘛!我没叫你去亲最丑的那个已经是很照顾你了好伐!”   其余人等拍手起哄:“去去去,亲一个!”   动静太大,连沙发上坐着的那一群人都听见了,纷纷看她笑话。   她被人家一激,马上说:“好,亲就亲,谁怕谁!”目光在包房内的男人们的脸上逐一扫过去。   泽居晋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很惬意地坐着,眉梢微挑,等她来亲。   谁知她坐着不动,扳过身边董小姐那个男助理的脸,“啪”的往他脸上亲了一大口。   董小姐的这个助理说丑也不丑,就是身材干瘦了点,眉毛又太黑浓了点,浓到摘下来几乎可以当匕首用的地步,客观来说,其相貌和帅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   五月突然亲他,他又惊又喜,捂着脸,张口结舌道:“钟小姐,你……”   小杜一呆:“你怎么亲他?”   男助理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钟小姐情人眼里出西施,认为我是全场最帅的那个,不可以?”   那边,泽居晋端起面前半杯威士忌,一口全部喝光,再从冰桶里拈起一粒冰块丢进嘴里,在牙齿间“咔嚓咔嚓”咬着,忍了半天,忍不下去。取出手机来,给五月发短信:“钟五月桑,晚上到我房间来,我要和你谈谈。”   九点多钟,酒吧里喝好酒,游戏也玩得尽兴,接着去旁边盲人按摩店按摩。一行数十人把人家盲人按摩店挤得满满当当,按摩师傅只有五六人,大家只好轮番来。托泽居晋的福,五月被安排在第一轮。   为她按摩的一个盲人手上功夫甚是了得,她这里痛那里酸的,“哎哟哎哟”的大呼小叫,一旁排队等候的婆娘们就取笑她:“叫起来销魂死了,哎呦喂。”   她莫名心虚:“我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吗?”跟着傻笑半天,不敢再哼唧一声了,再酸再痛都咬牙忍着。   按摩结束,已经到差不多十点钟了,吕课长还要去棋牌室打通宵麻将,五月和泽居晋都不会,于是两个人结伴先回客栈休息。   出了按摩店,沿着海边走过一段长长的路,两个人都没说说话,周围只听得见风声,和海浪声。空气里有淡淡的咸涩的海潮味道。于是她就想起有一天,在暮色中和他两个人坐在石凳上看烟火的情景来了,从心底就涌上一种近乎温柔的痛疼来。   路差不多走了一大半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sa酱要相信我才行。”   正在默默想着心事的她回过神来,问:“为什么要这样说?”   “比如今晚的事情,sa酱如果觉得不开心,可以直接和我说,而不是冷眼旁观,以旁观者的眼光冷冷看我,所有的话都闷在自己心里。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最后却又用这种方式来对我,这样会让我非常不开心,懂?”   “也不是冷眼旁观啦,看你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就觉得,哎呀你们两个人说话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赏心悦目,所以就不忍心去打搅你们了。”   泽居晋不快:“首先,我没有和她打情骂俏。其次,不论是工作应酬,亦或是和朋友出去喝酒,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我经常会遇到。我虽然会和她们喝喝酒,开开玩笑,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作为我来说,不管以前怎样,但既然决定和sa酱在一起了,今后自然会注意分寸。这点,你大可放心,所以你要体谅并相信我。而至于你,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   “不许怎么做?”   “今天对我做的事情,和对别人做的事情。”   五月气得想笑:“拜托,大男人主义也得有个度。”   “为了你,我现在已经改变很多了好不好?”   “哇哦好荣幸。”   泽居晋火大:“我就问你,觉得不开心时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幼稚不幼稚啊,我又不是你家长。”   “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坦诚相待,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他突然站住,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钟五月桑,请你想想你今天对我的态度,到底对不对?!” 第308章 308   如果说泽居晋擅长倒打一耙, 那么装糊涂就是五月的强项了, 她也不愿在深夜像个怨妇一样和他纠缠下去,迎着海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一天跑了很多地方, 好累啊。”   他伸手用力捏她脸蛋:“听见没有,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什么这样啊。”   “发现你最近态度有问题,是不是因为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训话了?为什么要去亲别的男人, 嗯?!”   “就是觉得他那对眉毛很可爱……”   “你!”   她回头看他:“对了, 你有没有发现董小姐很聪明很可爱?”   气得他又拉她头发:“你这个混蛋……”   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走到客栈附近,这里有几家海鲜大排档, 这个时间依然灯火透明,但客人却寥寥无几,倒是有个留着邋遢胡须的街头歌手坐在远处认真弹唱,唱的是一首罗大佑的老歌, 《恋曲1990》。   两个人为歌手略带沧桑的歌声所吸引,慢慢走过去,见那歌手的身后还横着一双拐杖。   泽居晋驻足, 双手插在裤兜里,和五月二人静静站着, 听他唱歌。他一首歌唱完,泽居晋忽然转头, 对五月说:“sa酱,多谢你。”   五月说:“嗯,知道啦, 都说了两次啦。”   泽居晋向她伸手:“把赢的钱拿出来。”   五月扮个鬼脸,把赢来的那张二十元的纸钞放到他手里去,看着他把钱放进歌手面前的琴盒内,对他说:“等一下啊。”飞快跑走,去旁边一家大排档打包了一份海鲜炒面。老板收钱找钱的时候,她就回头看着他笑。   一会儿工夫,她捧着炒面和一瓶矿泉水飞快跑回来,把面和水都递给歌手,歌手向她含糊说了一声谢谢,打开饭盒盖子,挑起一筷子,闷头就吃,大概是饿得厉害了,也不嫌烫。   五月看着他,颇觉欣慰,恐怕他不自在,和他说了一声再见,与泽居晋二人继续往前走。泽居晋伸手来揽她肩膀,她没挣开,反而被揽得更紧。她扭头狠狠咬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他的手臂,他吸气:“疼疼疼——”然后低头看着她笑,“这才像话嘛,钟五月桑。”   “变态变态!”   两个人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地往回走,经过一家还开着门的小杂货铺前,五月跑进去买了好几罐椰奶,小包里装不下那么多,老板一时没找到马夹袋,她就用裙子兜着。泽居晋一看,又要训话,她忙说:“我只喝一罐,其余的明天都分给吕课长他们。”   兜着饮料走进客栈,上了二楼,各回各的房间,分手前,他提醒她:“别忘了,等会来我房间,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翻白眼:“拜托,这里房间隔音不好,你不是已经验证过了吗。”   他很是惊讶地看着她:“我是叫你来我房间谈谈,就今晚的这件事情讨论一下,为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误会而制定一个方针和对策出来。话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她无地自容,只好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又想岔了。”   他点点头:“嗯,勉强原谅你好了。”   五月因为喜欢泡澡,这次特地买了一次性浴缸套带过来,可惜这里太简陋,连浴缸都没有,只有个斑驳脏旧的莲蓬头,无法,只好随便冲个澡上床睡觉。   爬到床上后,想起泽居晋要找她去谈心的事情来,于是打个电话过去请假:“老板,我又累又困,谈心可以申请延后一天吗?”   那边马上说教起来:“sa酱,知道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是哪些人么?就是你这种懒散又言而无信的家伙,你不快点给我……”   她道歉:“对不起,今天实在谈不动了,拜拜……”手机一丢,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气不冷不热,她为今天爬山,特地准备了一身运动装,都准备下楼了,看见董小姐穿着一字肩泡泡袖的娃娃衫在洗手间内对镜左照右照,于是默默退回去,把运动裤换成了牛仔毛边裙,用以秀自己乖巧文静的腿。   收拾装扮好,去叫隔壁的泽居晋一起下楼吃早饭,120元这个价格包含的双早当然不可能是自助餐,就一个圆台面上放着几盘子馒头咸菜油条豆浆。粥和豆浆挺喝,馒头包子挺吃。不过昨晚暴饮暴食,今早大家对早餐要求就不高了,随便吃吃就行。   早饭吃完,数十人浩浩荡荡的去码头乘船上普陀山。上了轮渡后,吕课长老婆和王主席等一群老阿姨鼻梁上架着黑漆漆的墨镜,人手一条花丝巾,跑到船尾去轮流摆拍。丝巾那个飘扬,阿姨们的头那个高昂。   小杜本来在船尾拿着自拍杆正忘情自拍,阿姨们一来,他马上就被吆喝着赶到一旁去了,起初还不自量力地想赖着不走,但凭他那个小身板,哪里能阻挡得住阿姨们占领宇宙的决心?被赶到一旁后,他就为手臂高举到头顶、任丝巾随风飘的王主席和吕课长老婆配音:“风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我的放纵——”   船舱太挤太闷,泽居晋去甲板上吹风,看看远处的山与海景,一时烟瘾犯了,掏出烟盒,拿在手上看了看,又重新塞回到口袋里去。这时感觉有一道目光看过来,转头一看,是五月。她本来正在围观阿姨们拍照,这时转头过来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她不好意思,急忙别过脸去,假装看风景。   他看前方了,她又回头看他,如是再三。他忍不住笑,对她比口型:“八——嘎。”   她冲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转身跑回到船舱里去了。   阿姨们这时几十上百张的照片也拍好了,一窝蜂地回到轮渡船舱里去,还没坐定,就开始从包里往外掏来伊份的小零食,瓜子话梅小核桃的发一圈,接着开始东家常西家短的八卦了。   吕课长特地过来询问:“五月,和我们一起出来,老开心的吧!”   五月小核桃吃着,点头:“开心,开心,下次再来。”   吕课长问完五月又去问泽居晋:“总会总会,这趟和我们出来,开心不开心?”   泽居晋对于和公司这一帮子咋咋呼呼的大嗓门的汉子婆娘出来烧香拜佛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他过来,更多的是出于和手下联谊的需要,还有一个就是因为五月了。   吕课长问他,他还能怎么说,只好告诉吕课长说:“唔,很开心,谢谢。”转眼看见隔壁桌包含五月在内的一堆大小婆娘们嘴皮子乱动,瓜子皮、话梅核、花生壳乱飞,觉得不止辣眼睛,还辣脑子,看不下去,赶紧转脸去看电视里放的某年某月观音菩萨空中显圣,普陀山祥瑞天象轰动全国的短片。   到了普陀山脚下,轮渡停下,一船人跳上岸。吕课长看了看山顶,拍了拍脑门:“不好,好久没来,疏忽了,这里上上下下的阶梯很多,我们还要去爬佛顶山,有的地方路不平,总会的腿有旧伤,不好走这么多的路。”   泽居晋说:“走慢一点应该没问题。”   吕课长劝说:“总会还是算了,呆在下面也一样,这山脚下也是佛祖的地盘,一样可以保佑你的。心诚则灵,山上山下都一样。”   五月知道泽居晋向来不信这些,即便上山去,也不会像她一样跪地叩头,所以在她的认知里,认为只要把他人带到这山上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听吕课长这样说,正合心意,忙附和道:“嗯嗯,泽居桑还是呆在山下好了,等我跑上去烧个香,马上下来找你。”   董小姐这时就说今天穿的是新球鞋,有点磨脚,再也走不动路,爬不动山,干脆留下来和总会一起等着大家下山。   董小姐说出这话的时候,五月忍不住又和小杜对视一眼,泽居晋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禁失笑,也有点小小的恼火,说:“既然来了,我还是上去看看风景好了。”   吕课长忙阻拦:“我们快去快回,总会在下面沿着海堤走走,附近景色很好的!”   总务课的一个婆娘从包里找出两只创口贴送给董小姐,教她贴在脚后跟上,说:“门票这么贵,来都来了,干嘛不去啦。”   董小姐也觉得如果执意留下,未免太着痕迹,于是不再坚持,贴好创口贴,和婆娘们说说笑笑上山去了。   五月留在最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给泽居晋,转身追大部队去了。   到了山顶上,大家散开来各自行动。求财的去找财神爷,求姻缘的去月老庙,求子的,去拜送子观音。心诚的,遇庙就进,见佛就拜。   五月径直去了上次许下愿心的寺庙,入内虔诚叩头,把泽居晋没有上山来跪拜叩头的缘由嘀嘀咕咕和佛祖解释了半天。   烧了香,叩了头,事情向佛祖解释清楚,捐了香火钱,从地上爬起来,才出寺院门,忽见门口的一株菩提树上倚着个身穿白衬衫牛仔裤,头戴棒球帽的男人。五月心想这个人怎么和老板那么像啦,而且也是衬衫身前部分塞进腰里,后面的垂在外边,打扮啦身高啦,简直一模一样。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他本尊。   她不觉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担心,几步跑过去:“哎呀,你怎么来了?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看看风景,自己就慢慢上来了,找了你半天。”   “腿不要紧?”   “还好,我自己会注意,不用那么担心。”   “这就好。”又和他开玩笑说,“泽居桑有什么心愿没有?这里求财求子求姻缘的佛祖都有。”   他想了想,指指她刚才拜过的这所:“既然来了,就拜一拜好了。”   知道他向来不信这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转变,便问:“为什么啊?”   “sa酱执意要到这里来,又在那里跪了很久,大概的缘由总能猜得出的。”   她于是拉着他进了庙内,取出线香来,点燃,教他怎么上香,低眉敛目,心怀敬畏,躬身拜了三拜,将香□□香炉之中,这才转身离去。   一同上山来的人散落在山顶各处,找不见踪影,五月说:“要么找个路口等他们,还是我们自由活动?”   泽居晋说:“不喜欢和很多人一起行动,山上散散步就回去好了。”   于是从前山往后山逛去,途经月老庙,五月要进去拜,泽居晋拉住她:“你去求什么?”   她理所当然道:“求姻缘啊,求老天准我谈一场美好的、认认真真的恋爱,然后就——”   “我准了。”   “拜托——”   “安静!”   说话间,已经被他拉着走开老远,月老就没去求成。 第309章 309   二人闲逛着下了山, 途中倒是遇见了几拨同事, 但人家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行动,受拘束, 所以只是打个招呼了事。经过法雨寺的寺庙门口时,五月告诉他说:“这边寺庙的斋饭可好吃啦,价格也不贵, 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吃素面吧。”   “sa酱以前来吃过?”   她想也没想, 张口就答说:“嗯,去年来吃过。”   他亲昵地揪了揪她的马尾辫:“去年两三月份来的对不对?”   她一怔,忽然吸了下鼻子, 抹去突如其来的泪水,冲他发作:“不要老是拉我头发啦,疼死了!”   法雨寺内一顿简便的斋饭吃好,二人在山脚下随意休息片刻, 拍了几张照片,到轮渡的停靠点等来轮渡,跳上去, 按原路返回。到达小红楼客栈时,五月给吕课长打去电话, 告诉他自己和泽居晋已经先行回来一事。吕课长说:“正想和你说呢,叫总会早点休息, 不要太劳累,明天还有活动。我们晚上回去一起吃饭。”   山上走了很多路,五月也觉腿累, 准备回房间洗澡睡个午觉,好好休息一下腿脚。莲蓬头下洗了头发,给身体涂好沐浴露,揉搓出一身的泡沫时,停水了。   她不明所以,用干毛巾擦干身上泡沫,打电话去前台投诉:“我澡洗到一半停水,怎么回事嘛!”   今天在前台坐着的,是老板儿子。他被他爹逼着充当前台服务员,没去打成游戏,有点不太开心,正坐着生闷气,有人投诉,他比投诉的那个人还要生气:“水管有问题,已经报修了。通知就贴在走廊上,你没看见吗?”言下之意,你自己眼神不好,还好意思来怪别人?   五月裹着浴巾,拉开房间门,见对面墙上果然贴着一张A4纸,上写: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供水管道出现故障,下午14:00~16:00期间停止自来水供应。供水回复后,如有黄水出现,请先放一段时间再使用。给您带来了不便,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   她念叨:“怎么这样啦,好烦好烦。”回房间找出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倒在毛巾上,正要用湿冷的毛巾把身体上滑溜溜的泡泡擦去,忽然手机铃声响,拿起来一看,是泽居晋。   泽居晋说:“我这里有很多矿泉水,都给你。”   她一呆,瞬间感觉自己被监控了:“纳尼,你怎么知道我要用水?都听见啦?”   “热水壶也有,都借给你。”   “怎么这样的啦?”   “sa酱,人生处处是惊喜,对不对。”   她不睬他。   结果半瓶矿泉水非但没把身上泡泡擦干净,反而把她冰的打寒颤,实在受不了,穿上睡衣去敲隔壁的门。隔壁门打开,泽居晋先嗅了嗅她身上:“没用旅馆里的洗漱用品,很好。”   她进他房间后,还妄想他这里能够有水,跑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也没有,遂死心,问道:“水呢,我拿回去自己烧。”   他突然竖起手指:“嘘。”   她莫名其妙:“干嘛?”   泽居晋说:“你听。”   他隔壁房间有声音传来,很清晰,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负责喘息,女人负责嗷嗷惨叫,偶尔会有“啪”的一声脆响,女人这时就会拖着尖细的嗓音叫嚷:“都说了叫你不要打我为什么老是要打我——”   五月脸红,接着咧嘴傻笑起来:“不好了,隔壁有家暴,你说我们要不要打电话报警?”   泽居晋睨她,教训她说:“别说话,用心听。”   好,她就用心去听,然后点评:“男的是个暴力狂,人家女的都说不要打了,他还非打人家。女的叫的好凄惨好难听,肯定被打得很惨,脸也要被打肿了。”   泽居晋这时说:“嗯,sa酱的声音就比她好听很多,声线优美,婉转动听。”   她乜他一眼:“拜托,人家女的都被男的家暴成这样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的水呢,拿来给我。”   隔壁女人又叫了一嗓子,声音尖利,五月吓得一哆嗦:“不好了,男的拿针扎她了!”伸手推了推他,“泽居桑,快,你快去踢门解救她。”   泽居晋顺势捉住她的小手,嬉皮笑脸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   正说着,隔壁女人突然“啊啊啊”的使劲叫喊起来,一时间,木床的嘎吱摇晃声,喘息声,叫喊声,响成一片,大概过了几秒之后,女人轻舒一口气,悠悠长叹一声,那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再没了声息。   泽居晋噗嗤一乐,眼睛看着她,一脸的坏笑。   她面红心跳,看他眼神不大对,转身要跑,结果三两下被就他擒拿住,人给丢到了床上去。   他紧跟着扑到她身上来,低下头去,想要啃一口脸蛋,结果香味太浓,无从下口,还没亲到一下,就先打了两个喷嚏。   她撒娇求饶:“讨厌,现在不要啦。”一边扭来扭去躲避他的魔爪,一边说,“房间隔音不好,不可以这样做。蓝天之下你我他,优美环境靠大家……”   她这样一番作态,导致他更加想要了。心想忍一忍算了,努力克服一下这浓郁香气,但稍有动作,她身上就滑溜溜的,还冒泡泡。   这下就无计可施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她放开。   五月好笑,从床上跳下来,把他房间的几瓶矿泉水都找来,抱在怀里,拎上吕课长特地给他送来的新水壶:“我回房间烧水去啦。”话音未落,听见洗手间哗哗水响,伸头一瞧,是自来水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供水,前后不过半小时。   一激动,她把矿泉水瓶丢了,水壶给他还到洗手间去,同时向他报告:“泽居桑,水来啦,我走啦,lunlunlun——”还没说完,听见外面房门咔哒一声上锁的声音,探头一瞧,他把房门从内反锁上了。   她拉紧睡衣衣襟,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嘛?”   他吊着嘴角笑:“洗澡,谈心,顺便给隔壁上一堂发音课,给他们示范一下正确发音。”   一堂发音课的上半节课没上成。她就是不出声,打死也不出声。因为她要爱护环境。但到了下半节课,她就身不由己了,就情不自禁了,就不能自已了,开始从唇齿间溢出在泽居晋听来声线优美、婉转又动听的声音出来。她觉得羞耻,但就是控制不住。   泽居晋对她的表现非常之满意,一满意,就忍不住更加努力,他一努力,她声音忍不住就更响。他努力,她大声;她大声,他努力。后来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隔壁房间那个施暴者和受害者本来还在说话的,这时变得安安静静,连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了。   大概在认真学习吧。   一堂课结束,泽居晋腿压在她身上抽烟,她气得拔他腿毛,他就弹她额头,往她脸上喷烟,对她说:“别这样呀,其实我是为了整个楼层的客人好,懂?”   她请教:“此话怎讲?”   “这样他们晚上就不好意思再发出任何声音了,大家就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五点多,估摸着大部队该回来了。她从他房间偷溜出去,拉开门,正好碰上隔壁房间的女客也出来,二人目光一对上,各各别过脸去。   她是不好意思,人家女客是生气。   女客白她一眼,踩着高跟鞋,扭着屁股,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快步扭下楼去了。   来普陀山的第二天把正事办完,一桩心事了却,同时做了一件好事,给隔壁房间客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发音课,甚好。   第三天,一拨人去桃花岛,一拨年老体衰、腿脚不好的去沙雕公园。   泽居晋对于去哪里都无所谓,吕课长安排他去沙雕公园,他就说好,和五月跟着一帮子明明腿脚不好却偏还要穿劣质半高跟皮鞋上山下海走天下的老阿姨们去看沙雕。到了公园门口,看见有卖挖沙工具,给五月也买了一套。   入内后,泽居晋躺着晒太阳,五月在他旁边挖沙子。   他突然问:“sa酱老家那边是什么样子的?”   她闷头挖沙子,过一会儿才说:“就是很普通的地方,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亮点了。”   他把她上下看看:“嗯,也不能说普通,有sa酱这样的特产,已经相当不赖了。”   她笑起来:“真心话?”   “嗯,真心话。”   她把小桶和铲子一丢,和他并排躺倒在沙地上,四肢舒展开来,两手两腿做出划水的动作,在沙子上划来划去的,看着天上游走的白云,深深呼吸,转头看着他,微笑说:“泽居桑,活着真好。”   “嗯,的确不赖。”   正躺着看天看云,泽居晋忽然清了清嗓子,说:“前段时间,欧巴酱打了电话给我了。”   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凝神听着。他接着说:“欧巴酱最近身体不太好,泽居先生准备把她接去东京过一段时间,欧巴酱让我下次放假时带你一起回东京。”   她一急,赶紧爬坐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因为欧巴酱年纪大了,可能喜欢热闹吧。”   想想也是,孙子三十岁了,却信奉不婚主义,作为老人家,心里肯定还是抱有希望的。   “那你的……泽居先生知道我的存在吗。”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欧巴酱和他向来无话不谈。”   她又问傻话:“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人家是母子呗。   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不确定,这几年很少回东京的家了。”   “去年不是回去疗养了几个月么?”   “哦,忘记了。”   她好笑:“不管你回不回,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哦。”   “啧,态度有问题。”   她忙又说:“泽居桑,谢谢你们,但我不能过去,对不起啦。”   他训斥她:“混蛋,态度更加有问题!”   一个婆娘从背后经过,听见二人说话,忙去向另外一个婆娘学舌:“天啦,总会对五月好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连八嘎都出来了。五月也是,做个小翻译赚点钱真心不容易,出门在外旅游都要被训话,可怜。”   另个婆娘不无同情道:“怎么办啦,日本人本来就比较刻板,认死理,总会平时又那么严肃,总是黑着一张脸。”   因为泽居晋和五月说着叽里咕噜的日语,大概是觉得新奇有趣,不远处一对年轻小情侣也在偷听他们二人说话。人家这一对小情侣就比较恩爱了,勾肩搭背在一起,不时的啵一个,亲一下的,肉麻的不像话。   五月一边低眉顺目的听着泽居晋的训话,一边偷看远处打啵的那对小情侣,觉得滑稽好笑,忍不住就闷声偷笑,泽居晋一看,更加生气,于是伸手指弹她额头,生疼。   但她也没有因此对那对打啵的小情侣心生羡慕。   虽然几乎每天都要被训话,时常和他瞎吵吵,被他管东管西,不开心的时候也经常有,但和他在一起时,她可以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她所有的好的一面坏的一面都向他展现过,关于她的事情,他几乎都知道,和他说话做事不必小心,无需警惕,可以放下所有的心防,所以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她就没有再羡慕过任何人了,只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   两晚三天的旅游也是,感觉一转眼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剧场质量高数量多,史上之最。 第310章 310   从普陀山回上海后, 五月仍旧和以前一样, 上班下班,追剧看书, 现在需要她照顾的,除了猫和狗以外,还多出了一个泽居晋。   她虽然和老板泽居晋的办公室地下情搞得如火如荼, 难分难解, 但却不想为此丢工作,对于这段关系,内心深处有迷惘有担忧有不甘, 也始终没有放弃结婚生子这个想法,这毕竟是她二十年多年来的执念。基于以上想法,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公开与他交往一事。而天蝎男泽居晋也很享受这种晚上回家有人照顾,白天上班也能看着她、管着她、掌握她一举一动的感觉, 所以不公开就不公开了。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五月份的时候, 泽居晋因一时大意,差点使两个人的关系曝光, 更因此暴露了自己实际会中文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要从五一劳动节放假前夕说起了。   五一劳动节前面几天, 各网站开始大搞促销活动,不论哪里都打出“狂撒××亿”的广告词,金秀拉大买特买, 天天有成堆的快递要收。   五月劝她:“你房间都乱成这样了,别买啦。”   金秀拉说:“不行,必须买,不买感觉错过几个亿,这个亏吃不起。”不仅自己买,还喊五月也买,又热心地发了个打遍宇宙无敌性价比、外贸原单美国大牌全棉碎花长袖男式衬衫的链接给她,和她说,“这家店的衣服版型很好,我给我爸买了几件寄回去了,不给你男人买一件?”   五月被她说的心动,打开来一看,马上否决了:“不行,这件要一百多块,严重超预算,我送过他两次东西,但都没超过五十块。”   “这么小气干什么呀?男人哪怕混得再差,门面还是要撑的嘛。”   五月自有她的一套理论:“男人是负责赚钱养家的,不是花钱败家的。而且……”而且男人不论穿什么,人家都不会怀疑他身上是百元以下的地摊货,就和她不论穿戴什么,人家都会问她网上店铺名,并向她要购物链接一样。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金秀拉一听:“也是哦,听着好像有几分道理。”转头就发给她一件更便宜的,“这件怎么样?也是外贸原单,断码,所以只要八十多块,再用一张优惠券,六十块能拿下。”   五月也觉得好,说:“好吧,就给他买一件好了。”为了不被金秀拉认出来,很小心的选了一件花色不同的。   过两天,她花了58大洋买的男士大码衬衫到货,她对于这件剪了标、看不出产地成分和牌子的衬衫质量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拿到手就发了一张照片给男人:“给你买了件衬衫,喜欢吗?”   没有过节也没有人过生日,她就能够想要送自己礼物,男人何止喜欢,简直惊喜交加了,说:“嗯,喜欢的。”   五月也觉开心:“明天拿去给你啊。”   “尺码对吗?”   “应该对的吧。”   “sa酱穿过我衬衫的吧。”   “嗯,穿过啊,怎么了?”   “为保险起见,最好拆开来试穿一下,发张照片我看。”   她哪知道他那些花花肚肠,一听有理,果然拆开包装,试穿了一下,在衣柜的全身镜前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喏,我说的吧,感觉正好。”   照片一收到,男人才看一眼,差点飚鼻血,立刻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马上叫车过来,等你。”   “这么晚了,不想过去了,明天吧,拜拜。”恐怕被他说动心,不由分说,挂断电话。   泽居晋心里那个焦躁,那个火大,强行忍住,开始甜言蜜语哄她了:“乖女孩,听话。”   不知是因为焦躁上火,还是一时兴奋过了头,这句“乖女孩听话”被他手一抖,给发到“上海津九董事会”这个工作群里去了。   这下不得了,财务课的一群老小男人起初还当千年潜水不冒泡的老板半夜三更发言,肯定有什么重要指示呢,一看,马上炸了窝,乱成一锅粥,纷纷开小窗私聊,有没看见的,也互相打电话通知。   小杜:“搞什么,老板中文不是会的嘛!”   肖系长:“重点是‘乖女孩听话’这句,啊哟,肉麻得要死,到底是发给谁的?”   小聂:“我们群里只有两个女人,会不会是……”   小杜:“不可能,首先,五月他是看不上的,这两个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完全不可能嘛!就算他能看上,也不会向自己的小翻译下手的,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公司禁止社内恋爱,作为总会计师,这点操守应该还是有的,对不对?据我观察,董小姐嘛……”   董小姐:“大家都是工作伙伴,别瞎猜,没那回事。对了,他女朋友到底是你们翻译钟小姐还是原来那个?但我听说他最近一直单身呀!”   肖系长:“女人,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老板的事情?谁告诉你他是单身的?”   董小姐:“大家都是津九员工,都是好同事嘛。而且他出车祸那件事都上报纸了,谁不知道啊。”   小杜:“我猜是肯定发给他那个设计师女友的,结果不小心给发到群里来了。”   李主任:“是哦,他女友是上海人,中文肯定老里八早就会了。竟然瞒我们到现在,腹黑哦!”   董小姐:“他还没分手?”   小聂:“人家女友很美的好伐,干嘛要分手啦。”   小杜““他女友是上海人,他又是说中文,没错了,就是原来那个女友。不过,都谈了那么久,还‘乖女孩’,我跟你们说,我们老板,不是一般人,绝对花的!花功炉火纯青!”   五月看着大家的发言,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晕倒在地,半天才鼓起勇气插了一句话:“老板肯定哪里喝醉了,在说胡话。”   吕课长最后下达指示:“五月小杜小聂小肖小李,你们几个话多,以后说话小心点,防止被老板听去!”   五月心急火燎的给泽居晋打电话,通知他把信息发错地方的事情。   泽居晋在电话里干笑几声后,告诉她说:“还好我临危不乱,已经处理好了,放心。”   他所谓的处理方法简单又粗暴,但却极其成功。他把□□个成员统统踢出群,解散了上海津九董事会。   第二天上班,财务课几个被强行踢出群的董事会成员个个安静如鸡,不说话,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泽居晋身上瞟,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泽居晋不动声色,顶着一道道探究的目光,饶是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发烧,但他还能怎么办,只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一天下来,他觉得财务课太过安静,也听不到吕课长说这个那个的坏话,揭发其他部门这里那里不好,难免有些寂寞,想了想,把全员叫过去开了个小会。   会上,他红着面皮作了认真检讨,为自己给大家造成困惑一事表示十分抱歉,同时也表明自己的中文程度虽然这一年来有所进步,但也仅限于读和写,听是听不大懂的,说更是说不来了。   吕课长一听,明显松一口气,热情说:“这样啊,哪天有空,总会把女友带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   “我会回去问问看。”泽居晋点头应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比较害羞,所以不太喜欢应酬。”   吕课长和肖系长对视一眼:容易害羞?他说的是那个妖艳女友吗?   但不管怎么样,到了第二天,财务课又热闹如初了,老小男人们又充满活力了。吕课长又开始对看不顺眼的人和部门破口大骂了。   对于当事人泽居晋来说,虽然暴露了自己会中文这一事实,给部下留下了腹黑这一印象,但总算没有使五月失去工作,事情解决的还算圆满,有惊无险就是。   五月中旬。五月生日,收到的礼物是一只积家石英翻转腕表,和他又是一对。   五月叹气说:“以后不要送这种价格昂贵的礼物给我了,我们小区治安不好,放在家里害我天天提心吊胆不说,戴又不敢戴,一戴出去,小唐妹妹就要跟我要店铺名和购买链接,到后来,变成她和你戴情侣表了。”   泽居晋也笑,说:“要么一起出去旅行?”   五月想起前几天劳动节带上猫狗和他去杭州西溪湿地去旅行的事情来。为了猫和狗,花了老价钱包了辆商务车一路开过去。她还花了半天在网上查资料做攻略,怎么去逛街,怎么去湿地公园。结果到了地方,两天都是在酒店里消磨掉的,想去的景点一个都没去成。两天里面,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酒店自助餐厅的室外座位。   五月幽怨说:“和泽居桑都没有好好谈过恋爱就在一起了呢。”   泽居晋:“怎么没有好好恋爱?在福井不是谈了好几天么?”   五月:“那叫好好谈过吗?”   泽居晋:“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很长一段的恋爱了。”看她不大高兴,忙又改口说,“现在和sa酱每天不都是恋爱状态吗?”   “……可是我们在一起之前,你都没有正式表白过呢。”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时已经把你看作女友了,你自己想想看。”   “我想要的那一种恋爱,是什么都不做,就出去走一走,买一杯饮料拿在手上,你会喝一口我的,我也会尝一口你的,两个人路边看看逛逛,或许去公园里坐一坐,或许去游乐园乘观光缆车。不论去哪里,到了晚上,你都会送我到家门口,我们互道晚安后,我上楼,你回家。躺在床上,正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突然你打了电话过来,在电话里,你告诉我说:‘今天和sa酱见面很开心,你呢?’然后我也会和你说:‘我也是呢,才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你了,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了呢’那一种。”   于是泽居晋在她第二天下班回宿舍后打电话给她:“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想约sa酱出去走走,时间有吗?”   她矜持说:“让我看看。”把小笔记本拿出来翻来翻去,翻去翻来,认真确认了好几遍,最后告诉他说,“周六那天没什么安排,应该可以的。”   “sa酱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她说;“我啊,我来上海这么久,锦江乐园还没有去过呢。”   “那就去锦江乐园好了,周六早上我来接你,还是在哪里碰面?”   “接我不用了吧,会被家人发现的。”   “星期五和hana吗?”   “嗯,它们两个对我要求很高,不乐意我早恋,如果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哦,这样啊。不过,我以后会努力,争取使它们早日认同我们的交往。”   “嗯,希望如此吧。周六早上,我们在地铁一号线锦江乐园站内见面好了。”   “好的。但那里我没有去过,如果找不到对方,记得打电话。”   “不要紧,我会一眼就发现你的。”   “好的,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之前,他突然又说:“为了保险起见,我把那天要穿的衣服,和你去地铁站的路线都画下来发给你吧。”   岛国人民自带漫画家属性,不论男女老幼,每个人都会画上两笔漫画。五分钟后,他就帮她把去锦江乐园站的路线与自己的样子全都以漫画的形式画了下来,拍了照片发给她。   她把这幅画着穿球衫和球鞋、带着棒球帽的大头短腿男人的可爱漫画保存到相册里去,然后告诉他说:“放心好了,我觉得星期五和花小姐会喜欢你的。”   他问:“sa酱呢,sa酱会喜欢吗?”   她又矜持说:“现在我们之间讨论这个有点为时过早。不过星期五和花小姐喜欢的人,我一般也会喜欢的。”   “谢谢,sa酱这样一说,使我对我们的将来充满了信心。那么周六见。”   “周六见。”   到这里,一切都很完美。   周六早上,两个人都乘地铁,在锦江乐园地铁站内顺利发现对方。   一个说:“sa酱果然一眼就看见了我,真高兴。”   另个说:“泽居桑最近好像瘦了一点呢。”   刚才那个就说:“嗯,大概是因为最近很少外食了,酒喝得也不太多了,而且都以蔬果或是鱼干佐酒,总的来说,最近的生活方式健康得不能更健康。”   另个就说:“是吗,那太好了。”   寒暄完毕,二人出站,过马路,去锦江乐园。进去之前,也买了饮料,也都给对方尝了一口,也尝了对方的。   到这里,一切都还是先前所设想的那样完美。   等上了观光缆车后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缆车才升到半空中,五月就吓得屁滚尿流,饮料瓶一丢,匍匐在地,趴在泽居晋脚底下,肚皮贴着地面,双手牢牢抱住他的小腿,嘴里喊叫:“可以要他们停下来吗?呜呜呜,我要摔死了!”得知不行后,就哭着交代起后事来了,“我摔死以后,星期五就留给你了,它又懒又丑又坏,但请你不要嫌弃它,它和我之间,就像鲁滨逊和他救下的那个野人一样……”   泽居晋忍不住大笑:“笨蛋,你认为你摔死了,我就能够幸免于难吗?”   她继续抱着他的腿流泪:“我工资卡里有七万多块钱,密码是你生日……”   泽居晋看她一脸眼泪鼻涕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说:“怎么会有sa酱这么胆小的人?”   “猫啦工资卡啦,所有的东西全都随你处置,后事也都由你做主,但葬礼就不不必了,我不喜欢热闹,最好在我的墓旁栽一棵树……”   泽居晋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忽然变了脸色,伸手把她拉起来,正色看着她:“sa酱,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家人呢?你到底有没有家人?”   ======================================================================   这章好肥,   自己看哭了。   心疼。   接下来三章是古言。   古言之后的章节预告   《矮高粱模特队》   《花痴三人组》   《sa酱小朋友》 第311章 311   从观音庙回来的次日, 月唤叫阿娘看着龙凤胎, 穿戴打扮,带着四春, 出门而去。   阿娘左手抱着大宝,右手抱着二宝,开始唠叨:“没奶, 请奶娘那是没有法子, 人家也把我们两个毛毛头养的这样白胖,该请!只是,家里现在又不缺人, 无非就是做饭洗衣这两样事情,阿娘也能给你做,你却还要去请一个来……你心是好的,阿娘打从心眼里赞成你做好事, 但万事也得有个度,也得看看自家几斤几两重。别说过苦日子,这天底下, 就是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也还有一堆呢!皇帝都不愁,你愁个什么?旁的也就算了, 我看她心里大约还在恨着你哪!”   阿娘长叹一口气,心里头实在发愁, 又接着埋怨:“家里人口一天比一天多,明明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偏还要使着一堆的使用下人,赚些银钱全都吃光用光,一文不剩,想要存下银钱给二宝读书,我看难哪!”   静好和四春听见,一个拿扫帚卖力打扫庭院,一个弯腰低头去为月唤拂身上看不见的浮尘。只有奶娘,本来正蹲在灶房里啃猪肘子,喝骨头汤,听见阿娘说话,心中着实得意,把大汤碗端出来,坐到院内,抖着腿,敞开来吃喝。   月唤不理会阿娘,带着四春径自出了角门。出了门,到得街上,已走出老远了,看天上走着一朵乌云,生恐落雨,便叫四春回去拿伞。   正站在街口百无聊赖地等四春时,忽见远处遥遥走来一人,那人背佝偻着,背于身后的手上握着一把油纸伞,伞柄上挂一长串用绳串起来的纸元宝。是她爹。   月唤爹埋头走着,忽然一抬头,瞧见了面前的月唤,不由得一怔,想也没想,开口就问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月唤本想躲开,即被认出,便也唤了一声爹,道:“我就住在这里。”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爹不出声,把伞柄上挂着的元宝串亮给她看了看,她了然,晓得他是要去祭奠龙小满她爹。小满她爹的忌日到了。   她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淡淡一笑:“从家里走来的?”   她爹道:“嗯,走来的。”   “早上饭吃了?”   “嗯,吃了一碗水铺蛋。”   两句话说完,父女两个再也想不出说什么了,相对着站了一站,月唤爹抬头看看天,月唤道:“你要赶路,赶快去吧。”   月唤爹道:“嗯,这就去。”脚没动,手伸去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铜钱,捏在手里,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来,手上却出了汗,铜钱被捏的黏糊糊的。   月唤忽然也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且等一等。”转身去了街旁点心铺子内,不一时,又快步出来,手上拎着几个油纸包,油纸包用一根细细麻绳捆着。   月唤将油纸包递给她爹:“拿着,路上吃。”   她爹慌忙伸手接过来:“嗯,我拿着了。”   拎着点心走了几步,想起她这人最是爱吃零嘴儿,忙把纸元宝挂在臂膀上,解开麻绳,拿起一包点心来,回头道:“我给你留一包……”   身后,已不见了女儿的身影。   月唤爹又走了一走,忽然顿住步子,走到路旁的一株梧桐树下,在树底下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把油纸伞放到脚旁,油纸包搁到膝上,小心翼翼解开,拈一块芸豆卷慢慢吃了起来。半包点心吃完,重又小心翼翼扎上,才要起身,忽从两层油纸包中间掉落一只小荷包,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月唤爹抬头看天,天上走着一朵乌云。   忽一阵凉风吹来,乌云不动,却有风沙进眼。月唤爹抬手揉眼皮,揉出一些水气来,心道,雨这么快便落了么?   月唤领着四春去雇了一顶小轿,径直去了城南,也不用问旁人,轿夫便将她主仆二人送到了单举人家大门口。她叫轿子候着,命四春去单家大门。   单家住着的宅院不甚大,但看着崭崭新,白墙青瓦,门口也有一间小小的门房,门房内也坐着门子一个,想来是这一二年间新发起来的人家。   四春叩门,塞给门子一把零碎银钱,请他帮忙去叫新来的使用下人李小羊出来相见。   门人收好银钱,满面堆笑道:“这个容易,我们老太太这个时辰在小佛堂里礼佛,不用人伺候的。姑娘你们在门旁侯着,我即刻去叫她出来。”   片刻之后,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响,李大娘跟在门子后头出来,站到月唤面前了,却不发一语。   月唤问道:“我当你跟去桐城了,你为什么不跟过去?”   李大娘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跑走以后,五爷当我是你的帮凶,说你逃跑也有我的功劳,我们一家子当天就被赶出温府了!”   月唤难过,伸手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你跑就跑了,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眼瞎,一片真心待人,一颗心恨不能剖出来给你,却被你踩在脚底下践踏!走就走了,又来找我做什么?看我笑话么!哪,你现在看到了,我混成这样,可称你的心了!”   月唤并不生气,柔声问道:“怎么找到这样的人家来做事了?家里人可还安好?”   李大娘自从到这单家来做使用下人,何曾有人这样好言好语和她说过话,当下心口一热,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赶忙捂了嘴,呜咽道:“你走之后,五爷气极,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问都不问一句,将我们一家子也都赶出温府……孩子他爹是个心小的,又急又愧,就病倒了,请医、抓药哪一样不要银钱?日子就渐渐难了下来……”   月唤点点头,道:“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去的。”   李大娘擦一把眼泪,冷笑道:“不用你好心,我年纪大了,忠心不比四春,伶俐不如静好,领我回去作甚?没的拖累你,给你添麻烦。”   月唤说道:“好了,知道你受了委屈了,我这厢给你赔不是还不行?”言罢,果然给她福了一福。   李大娘见状又哭,固然还是满面气愤,只是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响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待你不尽心了?小满的事情也好,卿姐儿的事情也好……自从你进门后,我的一颗心便扑在你身上,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挡在你前头护着你,想着你!为了你,我一条老命不是都险些送掉?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月唤便从袖中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拭眼泪,一面叹气,说道:“我走之前,若是和你说了,你是跟着我走呢,还是不跟?”   李大娘张口结舌,过了一时,方才说道:“不管我跟不跟,你总要和我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带上她们两个,独独抛下我一个!对五爷也是,前一天还跟好人一样说说笑笑,一转头便偷着跑了,忒无情,忒不仁义!”又愤愤道,“我虽然被五爷赶了出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心里头只气你、恨你一个!”   月唤无奈笑道:“知道了,你是大大的忠仆一个。”又耐着性子辩解道,“李大娘,你是温家从桐城带来的老人了,一家子又都在温家当差的,我问了你,你也无法抛下家人跟我走,与其叫你心中为难,还不如不对你说。再则,就算你真愿意跟着我,我带着那么些人,还能走得掉么?”   李大娘听不下去,只管嚷道:“你说说看,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逃走?我们这些人,你不放在眼里随你的便,但五爷哪里对你不起?你说说看!做人不能这样不讲良心!”   月唤道:“至于我为什么走,将来你总会知道。”   天上乌云渐聚渐重,候在一旁的四春过来,怯怯唤了一声“李大娘”,催促月唤道:“东家,天快要落雨了……”   李大娘正哭着,猛地抬头,问道:“东家?你是什么东家?”   月唤不欲在外面与她说这些,抬头看了看天,与她道:“我在外头等你,你回去辞了这里的差事,快去快回,东西不要也罢,我家都有。”   李大娘梗着脖子道:“不去!我哪怕穷死累死,也不关你事。”言罢转身,蹬蹬蹬跑走了。   从早上阴到现在的天,终于落下了雨滴,不大,淅淅沥沥的。四春撑开伞,为月唤遮在头上:“东家,我们先回去?李大娘在气头上,等过个几天,让她消了气,我们再来,若是淋着雨就不好了。”   月唤道:“不妨。再等她一时。”   在门口又站了一时,雨水渐大,四春正要催促,忽听门又响,门闪开一条缝,从中出来一人,是李大娘,她手上撑着把缺了边的破伞,手臂上还挽着个小小的破旧包袱。   四春一喜,嘴几乎咧到耳朵旁边,叫道:“李大娘,李大娘,这里来!”   李大娘挂着一张长脸,站在门前不动。月唤低头看了看脚,道:“哎呀,脚底板都湿透了。”拔脚往回便走。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见李大娘还撑着伞在门外站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第312章 312   李大娘慢腾腾地挪步过来, 生气道:“我这个月的工钱都没要到, 白给人家使唤一个月。”   月唤道:“知道了。”   “光知道了有什么用?”   “回去赔你两个月的就是。”   “工钱太少我也不乐意干。”   “给你和温家一样多。”   “太远的地方不想去,我家就住在这一片。”   “回头搬个家不就成了?”   李大娘走一路, 跟在轿外唠叨嘟囔唠叨一路,不论说什么,月唤都答应。她还是不高兴, 拉着一张长脸, 一会说路太远,一会说地难走,一会抱怨这死雷神爷不讨人喜欢, 没事下什么雨。   终于唠叨到城西宝顺合的大门口,雨也停了。李元贵和店伙出来送客,和客人说笑几句,回头瞧见刚好下了轿子的月唤, 二人忙恭恭敬敬躬身行礼:“东家回来了?”   月唤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点头,径直往角门去了。李大娘心内震惊, 扯住四春,悄声问道:“这个人不是李元贵么, 他怎么在这里?这铺子是姨娘开的么?”   四春与她道:“你不要再姨娘姨娘的称呼了,我们都叫东家的。”   李大娘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却是好本事,骗了五爷的银钱, 自家开了间铺子,好本事!”   四春恐被走在前头的月唤听见,慌忙拉她,叫她不要再说。   到得角门前,四春拍开门,三人鱼贯入内。静好迎出来,看见李大娘,不觉又惊又喜,看她一身旧衣衫,不觉又是心伤,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唤道:“李大娘,你老人家来啦。”又问月唤,“鞋子湿了没有?快进屋去换鞋子去。”   李大娘见静好唇红齿白,一身衣衫光鲜,想想自家的际遇,气不打一处来,才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气愤愤道:“我老婆子就不自讨没趣了,我还是回单举人家里头去算了。”转身要走时,眼梢余光忽然瞥见那边走来一人,是阿娘。阿娘的怀里还抱着个小毛头。   李大娘的脚就动不了了,下死眼盯着阿娘怀里抱着的小毛头看,阿娘看见她,忙也道:“这不是李大娘么?饭吃了没有?快快快,进来坐!”   李大娘把手上破伞一丢,三两步上前去,问阿娘:“这是谁家的小毛毛头呀?”   月唤才要进屋子,闻言回头与她说道:“我家的。”言罢,径自进屋换鞋去了。   阿娘笑道:“这是我们大宝,才过百天。”   话未落音,从灶房里又转出一人,是奶娘。奶娘怀里也抱着一个小毛头。这两个小毛头不仅面庞一模一样,就连身上衣衫花色也都相同,一看便知是双生子。   奶娘把怀里的小毛头往阿娘怀里一塞:“你老人家替我抱一下二宝,我去喝口汤水,肚子又饿了。”   李大娘望着阿娘怀里的两个毛毛头,眼珠子都有些发直,连声问:“这莫不是,莫不是……”   阿娘努嘴:“喏,我左手这个钟大宝是女孩儿,右手这个钟二宝是男孩儿。龙凤胎。”   李大娘惊得眼珠子都快要弹落出来,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钟大宝和钟二宝的面庞,说道:“不应该是温大宝和温二宝么?”   阿娘道:“别胡说,这是我们妹妹自己生出来的!”   两个小毛头的脸蛋儿都胖成了倒三角,还长着三个下巴,因为太胖,也看不出来到底像谁,但李大娘心里有数,偷偷抹了把眼泪,不再发问,伸手把大的抱过来,同阿娘道:“两个毛毛头都睡着了,就不要再抱着了,应当放到床上去睡才是。人抱着舒服,但终究不如床上平坦,睡不踏实。小孩儿家骨头软,还没长结实,你这样抱,不怕他长大了弓腰驼背么?”   阿娘为难道:“两个毛毛头刚生下来时都才四斤重,不好带,抱着睡习惯了。哪怕睡得再熟,一放到床上,马上惊醒,眼睛还没张开,就咧嘴哭嚎了,两个都是,拿他无法……”   李大娘道:“那是你们惯的。”   阿娘忙道:“是,是,这就去放。”   李大娘又道:“如今已是三四月里了,天渐渐转暖了,怎么还给两个小毛头穿这么多?捂一身汗出来,风一吹,反而容易受凉,把身上棉衣去掉一件。”   阿娘应道:“中,中。这就去脱。”   阿娘在家里唠叨月唤请了一堆的人回来,要花银子要管吃住,滔滔不绝唠叨了一上半天都没停嘴,等李大娘一过来,却连一句都不敢提了,非但如此,对人家还言听计从,过一会儿就要跑过去献个殷勤:她大娘,你看我这样可对?她大娘,你看这样可能行?   不过第二天,李大娘就取代了阿娘的地位,成钟家二当家,想说谁就说谁,看谁不顺眼就训两句,把静好四春和奶娘呼来喝去,心内不禁得意起来。等到第三天上,她就把月唤家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尽心了。一家子老小女人,带着钟大宝钟二宝,日子竟也过得兴兴头头。   李大娘请回来后没几天,月唤又收留了一个乞丐。   那天月唤带四春从街上买东西回来,正好看见有年轻乞丐在门口伸头探脑的讨饭,这人操一口中原口音,个子甚是高大,破烂衣衫烂成条条缕缕,身上皮肉这一块那一块的就露了出来。月唤皱眉道:“去厨房拿点饭食给他,叫他快点走,别堵在门前。”   四春心里可怜他,就用给外面铺子里伙计们吃饭的海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另给他拨了半碗菜,这乞丐一见,高兴得两眼放光,差点趴下磕头,口中道:“大姐心善得跟王母娘娘似的,老天爷必定保佑大姐你长命百岁。”   四春笑道:“你这人胡说什么,快点吃完,把碗还我。”   乞丐狼吞虎咽,转眼工夫就把饭菜全部吃光,菜碗里的汤汁喝光,背过身去,把碗转着圈舔了一舔,这才把碗还给四春。   四春看手中干干净净的两只碗,不禁失笑,又有些犯恶心,道:“你这人,不够就说,我再盛一碗给你便是。”   乞丐不好意思,低头笑道:“大姐,俺一路逃荒到江南,已经有小半年都没吃到正经饭菜了,太香,一时没忍住……大姐你不要笑话俺……”   四春道:“我这两天在街上看见好几拨讨饭的了,都是和你一样的口音,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呀?”   乞丐道:“俺们河南开封人,去年跟今年连着发了两年大水,日子过不下去,先是吃树叶啃树皮,后来又吃观音土,实在熬不下去,只好往南方来。”   四春捧着碗才要走,那乞丐口渴了,吧嗒吧嗒嘴,又向她讨水喝,一瓢水端给他,一口气饮尽,说道:“大姐,俺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就耍套拳法给你看看吧。”   四春小孩儿家玩心重,拍手笑道:“你等一等,我回去叫我们家的人都来看。”回去把阿娘和李大娘、奶娘等都叫到门口来,月唤却不去,只站在门内,远远看着。   这乞丐被这么多老小妇人看着,心内得意,亮了个有模有样的架势出来,道:“各位大姐站远点,当心被俺拳风伤着。”   诸人果然依言站开,这乞丐面有得色,一招一式的耍将开来,一对小锤子似的拳头果真耍得虎虎生风,一板一眼的甚是好看,显见是练家子。四春等人看得入迷,连连拍手叫好。   乞丐把一套拳法耍玩,向诸人作了一揖,诸人以为他要转身离去了,他忽然扑通往地上一跪:“大姐家里可要看门砍柴干杂活的小工?马车俺也会赶,不拘什么,只要赏口饭吃就成。”   阿娘一听,忙道:“不要不要!”   他跪地不起:“俺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成!”   刚刚四春盛饭,阿娘也看见了,肉疼得不得了,说道:“我们管不起你的饭,不要不要!”   月唤这时却突然从门内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一听有门,欢喜道:“俺姓朱,叫辣疙瘩。”   月唤不顾阿娘和李大娘反对,将乞丐朱辣疙瘩留了下来,在外院给他收拾了一间放置杂物的空屋子出来叫他住着,家里的一应粗活都交给他去做。他吃得多,一顿三碗勉强饱肚,要不是怕阿娘说,四碗都能吃下。但也能干,肯出力,还勤快,劈柴挑水,扫地烧火。不仅家里的事情,便是外面铺子里的事情也抢着去做,任劳任怨,什么苦都能吃。   自他来了以后,静好和四春这些人都轻松了很多,唯独阿娘对他左看右看不顺眼,怕他是哪里的盗贼出身,一家子女人,谁能镇得住他?万一哪天被他劫色劫财,到时哭都来不及。   又过两天,那位爱唱十八摸的小贩来了,跑到墙外那一块老地方,墙内的梧桐树枝伸出来,刚好在路边形成一片阴凉。小贩躲在阴凉下,人倚在墙上,掐一朵开在墙头上的月季花,别在耳朵上,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开唱。   辣疙瘩在外院遥遥听见,从大门口跑出去,揪住那小贩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把小贩揍得屁滚尿流,人家担子上的两担花生芝麻糖也被撒了一地。阿娘大是高兴,渐渐的也就不说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支持,鞠躬~~   写小剧场的小伙伴们,辛苦了~~   牛顿与苹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15:50:08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11:25:27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10:48:02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09:00:07   灰灰的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07:43:28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07:07:50   awilfulchild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2 23:38:09 第313章 313   宝顺合的生意日渐兴隆, 人手不够, 李元贵做主,又陆续雇了两个伙计来。月唤一向信他, 知他做事妥当,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直到半个月过后,才在李大娘那里听说后招进来的一个姓李的伙计是他的远房侄子侄子。   得知的当天, 月唤在铺子里多坐了一会儿, 把他侄子叫来问话,末了又把账簿拿来一本本翻看,李元贵心下略觉不安, 赔笑道:“东家放心,我这个侄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人老实,又听话, 否则我也不敢让他进来,若是不正干,不是打我自己的脸么?”   月唤客气笑道:“快别说这样的话, 宝顺合开了也有大半年了,若不是你, 怎么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这嘉兴城中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会做生意的掌柜了,你看中的人, 也必定是好的。”   李元贵听她这样一说,马上就放下心来,也笑道:“东家放心就是, 咱们齐心合力,把宝顺合也开出几家分号才叫好呢。”过一时,又悄悄道,“那李账房……我前两天碰见他在酒楼里和仇先生在一起吃酒,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看他有点儿不大可靠似的,我正好有个熟识的……”   月唤不待他说完便笑道:“李先生是李先生,仇先生是仇先生,他家就在边上,家里人我都认识,极是忠厚老实的一家人……这些事情等过一阵子再说,我这阵子忙。”   李元贵一面说,一面觑她神色,看她面有不快,也就不再提起了。   大宝二宝六个月大的时候,恰好到了五月初四,端午节前面一天。阿娘一大早念叨:“五月躲五,人家都是要回娘家去躲端午,以避不吉。你明天不如也带上大宝二宝回小灯镇去过一天。”   月唤道:“阿娘,我还没有出嫁呢,躲什么躲。”   阿娘听她这样说,也便罢了。过一时,又想起另一桩事情来,说道:“你生大宝二宝坐月子的那会儿,正好是年前,我们家里乱糟糟的,也没去给罗家送年礼,倒收了人家罗秀才的满月礼。人家帮了这么多的忙,咱们也该还礼的。”   月唤便叫李大娘去街上采买了六色节礼,又叫静好包了枣粽和细长如毛笔的粽子,各各装在盒子里,另去后院花园里割了一抱艾草和菖蒲,命四春和辣疙瘩送去罗家弄。阿娘忙阻拦道:“你亲自去一趟为好。”   月唤正好想去街上一趟,便应道:“也罢,我去一趟也成。”叫四春去雇了轿子,节礼就叫辣疙瘩用担子挑着,主仆三人一径去了罗家弄。   罗秀才前两天刚和他老娘怄过一场气。他和他老娘怄气的缘由只有一个,说亲。   他老娘说他不动,在家里哭骂不止,道:“你一年比一年大,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去!这两年还能挑挑拣拣,再过两年,年岁大了,哪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你?!”   他老娘哭着骂着,罗秀才也觉自己不孝,便与她两个对着哭,却始终不愿松口,他老娘气得拿根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想逼儿子就范,不想却听他说:“我也去寻一根来,好追随你老人家去。”   他老娘无法,只好自己把绳子取下来,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好妥协:“你若铁了心娶她进门也可,只是拖油瓶不能要。”   罗秀才先是狂喜,后又苦着脸道:“你老人家说了等于没说,这种事情,她又怎么会听我的?”   “你若不敢说,我去说!反正她家的拖油瓶不能叫我瞧见!”   “那两个娃儿,被她看做性命一般……”   他老娘骂:“无用种!”   五月初四,月唤亲自送礼过来,罗秀才又惊又喜,又是过意不去,道:“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   月唤叫辣疙瘩把东西给他放在院中,与他笑道:“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揭开最上一个盒子,把粽子指给他看,“这个角粽里包有红枣,取的是‘早中’之意。这个细长如笔的粽子,则寓意‘必中’。罗大哥吃了这粽子,今年秋天必有好消息的。”   罗秀才见她对自己这般上心,不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看她要走,有心将她让进屋坐上一坐,却又有点不敢,怕老娘啰唣,说难听话吓跑她,犹豫半响,还是说道:“不如饮一盏茶再走?”   四春来前得了阿娘的话,这时便叫上辣疙瘩,退到弄堂口去候着,好方便他二人说话。   月唤摇头:“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做。”将要转身离去前,想了想,从衣袖里摸出一只以五色丝线缝制而成的香囊来,递与他道,“端午节到了,这个给你。可辟邪毒。”   罗秀才受宠若惊,感动得发抖,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慌忙伸双手去接,连声道谢。香囊光是拿在手中,便有一缕淡淡香气飘上来,才闻到一下,这罗秀才便已心醉神迷。   恰好罗秀才他老娘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一眼瞅见月唤和儿子站在门旁说话。她至今对月唤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见儿子低着头,满面红晕,嘴角含春,和以往一提说亲就苦着个脸,垂着个眼的死样活气大是不同。   罗秀才的老娘便晓得这女子是月唤了,人倒是个伶伶俐俐的好模样儿。若不是听儿子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已养了两个娃儿出来。转眼又见儿子手上捧着女子所赠的物事,料想大约是儿子已经跑去把拖油瓶的事情说了,她必定也同意了,今天亲自来给回话了,顺便送定情之物来了。   罗秀才他老娘眼瞅着眼前这情形,心里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欣慰,定定站了半响,方才唤儿子道:“少伯!门旁那位是谁?可是客人?怎么不让进屋子来喝茶!”   耳朵失聪的人最爱以己度人,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的话,嗓门一般都大,罗秀才老娘这一声叫唤跟个炸雷似的,把门旁说话的两个人炸的一哆嗦。月唤定了定神,赶紧给他老娘请安问好,又道:“不必了,我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她说话轻声细语,罗秀才老娘听不见,高声问道:“你说什么!”嗓门之大,听着倒像是在拷问犯人似的。   罗秀才发窘,忙代她回答:“钟家妹妹回去还有事情要做,没空喝茶了!”   他老娘点点头,跟皇帝开恩赦免罪臣似的,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下回有空再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罗秀才见自家老娘今天这样通情达理,这样给自己面子,心内感激得不得了,眼泪又差点落了下来。   月唤不叫他送,自己转身去弄堂口了,尚未走开两步,听见罗秀才他老娘在门内高声问儿子:“她家两个拖油瓶已经送走了么!”   罗秀才压着嗓子不知道说了什么,转眼又是一个炸雷响起:“什么!你还没和那小狐狸精说?!我同你讲,不把她家两个拖油瓶送走,就别想进我罗家大门!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这句话!”   月唤主仆三人送完礼,回去时顺路在街上买了些东西,这才回家去。到得家中,把大宝从阿娘那里要过来抱着,一杯茶还没吃好,便见静好哭着跑来,一问,才知她被辣疙瘩调戏了。   辣疙瘩回来时在街上买了包核桃云片糕,竟然忍住没当场吃,揣在怀里带了回来。静好刚蒸了一锅艾叶青团出来,给家里人都尝遍了,想起还有一个辣疙瘩,便端了几个出去给他。   辣疙瘩见着静好,畏畏缩缩地从怀中把那包云片糕掏出来,硬往静好手上塞,口中说道:“静好大姐,这是俺从东家那里领来的第一次的工钱,什么都没舍得买,就给你买了包糕点……静好大姐,俺爱你,俺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   静好把糕点和热气腾腾的青团丢了他一脸,尖叫一声,转身就来向月唤告状。月唤一听,“蹭”地立将起来,径直去了外院,喝道:“朱辣疙瘩!”   辣疙瘩晓得坏了事,低着头小跑过来,眼睛不敢与月唤对视,问道:“东家,可是哪里有活儿,俺这就去。”   月唤冷笑着,说道:“事情有一桩,便是请你走路。去收拾你的东西,哪里来哪里去!”   辣疙瘩扑通一声跪下叩头,流泪道:“东家,东家,俺是真心喜欢静好大姐!”   月唤冷笑不止:“凭你也配?你说话之前应当照照镜子,看看自家的嘴脸,饱饭才吃上几天,竟然敢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来了,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言罢,丢一把零碎银钱在他面前的青石砖上,冷声喝道,“给我滚蛋!”   辣疙瘩只是叩头流泪,额头上的一块皮肉都磕破了,仍旧不愿拿银子走人。静好起初快意无限,得意洋洋地跟在月唤后面看他笑话,这个时候,又觉着他一个大男人,脸上眼泪鼻涕的,看着有些可怜。   月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虽未去过河南,但却听人说过,河南开封那个地方,虽然做了很多朝代的京城,却是民风质朴,古今往来,不知出了多少令人敬佩的豪杰大侠。你也是练武之人,又是一副忠厚老实相,怎地心思这般龌蹉?我好心收留你,管你吃喝,发你工钱,使你免受饥苦,便是叫你来调戏我家中女子的么!”   一番话说得辣疙瘩羞愧不已,泪流不止,转头看见旁边水缸,直着脖子便要去撞缸自杀,却被看热闹的奶娘给硬拉住了。奶娘看他哭得可怜,帮着求情道:“东家,看他也不像那等不知好歹的,不如先饶过他这一回……”   阿娘等人生恐闹出人命来,也帮着说情。月唤发作完毕,冷然道:“罢了,念你不懂规矩,这回便算了。若是再敢有下一次,要么自己滚蛋,要么我请捕快拿绳索来捆你去县衙吃牢饭!”   辣疙瘩如蒙大赦,又趴下去重重叩了两个头,爬起来滚去干活去了。   四春偷偷与李大娘道:“大娘大娘,你绝不觉得咱们东家说话腔调有点……”   李大娘道:“何止有点?骂人的口气,和那一副腔调,简直和五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言罢,又叹气,“这么久了,都没有五爷的消息,大约是凶多吉少了,唉——”心口发酸,偷偷拭去顺着眼角流下的两行老泪。 第314章 314   五月生日过完, 转眼迎来了六月。   都到了这个月, 她年轻帅气又多金的老公依然没有出现,和帅气又多金的长腿大叔泽居晋倒是天天有见面。   不过不要紧, 不是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么。   六月头上的第一个周末,金秀拉上六楼来找她玩耍,突然想起她以前说过要分手的那些话, 问她:“和那倒霉哥们到底什么时候分手啊?”   五月惆怅叹气:“快了。”   “都谈了这么久了, 越陷越深,别到时候分不开了啊。”   “分不开也要分啊,现在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   “对, 长痛不如短痛,你这样倒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和他之间不是钱的问题。主要他这个人太花,前段时间还出去沾花惹草了。想想就烦,肯定分, 放心吧。”   “天,他到底干了什么!”   “当着我的面和一个心机女同喝一杯酒,总之各种暧昧就是了。”   “我的天, 你家那倒霉哥们看来花功不差,能花到你这样的花姑娘不说, 还敢当着你的面和别人搞不清楚?!不分简直天理难容!”   “对,分!”   金秀拉代五月生气, 只觉得胸闷、肝旺、胃疼,看见手旁一包零食,拿起来撕开就吃。   花小姐刚刚被五月按在浴缸里强迫洗了个澡, 吹干毛后还是不开心,正躲在桌子底下蹲着生闷气,忽然看见金秀拉手中那包零食,又见她嘴巴动,不乐意了,从桌子底下窜出来,蹲坐在她面前汪汪开骂。   金秀拉挥手赶它:“死样,五月把你当小公主,我可不是好惹的!再敢叫一声,看我不扇耳光!不信你去问问星期五,你问它敢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花小姐就跑到厨房门口去汪汪。五月一听,忙问:“怎么了?和星期五打架又输了?”   金秀拉叫五月:“烦死了,快来把你家这个胖公主赶到阳台上去关起来!”   五月出来就看见到她手里零食,叫道:“你吃的是我们花小姐的鱼肉干!”   金秀拉把零食袋拿在手里看看:“我感觉味儿还挺好的呀!”   五月指包装袋给她看:“这位大姐,你吃前不会看看吗?这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写着‘高端健康犬用零食’?”   金秀拉又抢了一块丢进嘴里:“好吃!”   花小姐躲在五月后面对她破口大骂。星期五和它同仇敌忾,躲在它尾巴下面瞪着金秀拉。   金秀拉故意挤眉弄眼气它们两个,一边对五月说:“哎,亲爱的,今天一起去正大广场逛街买衣服,顺便吃个饭?”   五月说:“我等会要去麦德龙买菜,你自己去逛吧。”   “前天不是刚去菜场采购过吗?”   “男人想吃牛肉咖喱了,我要去买新鲜牛肉给他做咖喱。”   “你你你!”金秀拉气得要死,戳她脑门,“我要是再劝你分手一次,我就随你姓钟!”   六月中,天气逐渐闷热,五月把遛狗时间改为晚饭后,小区外溜达一圈,散个步,吹吹风,回家时顺便买个西瓜,猫和狗和人一同吃掉。   有时泽居晋也会过来,墨镜一戴,自欺欺人地乔装打扮一下,陪她一起出去遛狗,看她买西瓜时总喜欢挨个拍一拍敲一敲,觉得奇怪,问她拍西瓜干嘛,她说:“听声音分辨好坏啊。”   泽居晋恍然大悟,同时深为佩服,诚心向她请教:“请问哪种声音为好,哪种声音为坏?”   她说:“我也不清楚啊。”   泽居晋做了一个闪到腰的动作:“那你还又拍又敲?”   她得意:“假装自己是个会挑西瓜的老手啊。就像我在农户小摊那里买菜,总是很认真仔细的看看秤杆,其实我压根不认秤。人家找我大面额的现钞,我也会装模作样拿在手里看看,但其实我不太认识真假,特别是50元的□□,根本认不出,都收到两次了。”   泽居晋大笑:“然后你挑个不是很好的,哈哈哈。人家小贩早已看穿一切,只是不说而已,但心里肯定会想,这人是个傻瓜蛋。”   五月白眼:“你不懂,这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仪式。就像不论挑中哪一个,他们都会说‘放心吧,你挑的这个是最好的’一样。”   说话时,她选中了一个。泽居晋问:“你确定这个是最好的?”   她说:“……反正这个是长得最好看、最圆润的。”   泽居晋:“……”   请小贩称分量时,小贩果然说:“哟,你挑的这个好,肯定甜!”   作为这个挑瓜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又伸头仔细去看人家手中秤杆。   泽居晋看她一脸认真,想起她说的话,不禁好笑,在她身后嗤嗤闷笑。   回去的路上,他拎着瓜,她牵着狗。走到楼下时,他忽然说:“总的来说,我性格里有非常消极和悲观的一面,任何时候,我都深信这个世界的糟糕多过美好,但和sa酱在一起时,这个想法就会动摇。因为,”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因为和努力工作、认认真真生活的sa酱在一起,会觉得人生的每一天都很美妙。”   她皱鼻子笑,然后搀他的手臂,把身体都挂在他身上,踢踢踏踏的一起上楼去。同时心想,也许大脚先生的那一卦算错了。   这一辈子,她怎么还可能再爱上别的男人?怎么能够痛下决心与他分手、去和别的男人结婚?   诚然,他们的未来充满不确定,甚至看不见希望,但却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像爱他那样去爱另外一个男人了。   六月的酷暑延续到七月,每一天闷热难耐。五月照旧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等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这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可她的那个命中注定的老公还是没有出现。   五月心说大脚先生的卦,肯定是算错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就会心生惆怅,惆怅过后,又是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   八月头上,公司照例停电放暑假,假期共九天。这一年的员工旅游也还是放在八月份,去了九寨沟,住天堂洲际大酒店。   五月和老搭档小唐妹妹住一间。同行者当然有泽居晋,他当然还是要被安排做小翻译隔壁邻居的。   一路舟车劳顿,大家到了酒店,各自回房间休整安歇,五月拖行李出了一身汗,进门就把上衣扒掉,只穿着胸罩,去找空调遥控器开空调。   小唐妹妹一出远门必然便秘,行李箱一丢,冲去洗手间酝酿情绪。   空调打开,五月整理好行李,挂好衣服,然后摊在床上很舒服地吹冷气喝水看手机。差点睡着时,忽然有人敲门,过去打开一看,是金秀拉。   金秀拉头发湿着,身穿浴袍,闪进来和她打招呼:“嘿,我亲爱的的老伙计,我们又见面了。话说回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嗯?一天?还是两天?”伸出小指比了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胸还只有这么小!”   五月说:“不好好休息跑来说这种无聊话,这真的很让人感到厌烦!上帝啊,如果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用拖鞋狠狠的踹你的屁股!我发誓我一定会那么做的!”   “我的老伙计,你竟然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这真是见鬼!”   五月白她一眼,回到自己床上继续喝水看手机。   金秀拉说:“噢,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的眼神是在冒犯我吗?这种感觉真的是太让人难受了!”   “呃,但是老伙计你得明白,我是说,我有点缺氧,现在需要休息。休息,懂吗!”   “笨蛋,如果你继续藐视我,你将付出代价,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把你的身体挂在鱼叉上,明天带去沟里扔到——”   洗手间里的小唐妹妹听不下去了,坐在马桶上大喊:“知道你们是翻译了好不好!烦死   人了,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金秀拉两手一拍:“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对了,我刚刚去泳池游泳,男神也来了,我游到一半,赶紧爬上来通知你们。心太急了,上来时不小心呛了一口泳池水。不愧是男神涮过鸟的,鲜,美!”   五月忽然也呛了一口水,赶紧抽纸巾擦下巴和脖子。   小唐妹妹坐在马桶上酝酿半天,刚刚来了点感觉,一听见男神二字,立马提裤子从洗手间里跑出来:“我们的那个男神在游泳?!”   金秀拉冲她丢个猥琐眼神:“我就知道你感兴趣。看,”张开浴巾,露出里面的连体式泳衣,“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通知你们了。”   小唐妹妹说:“不行,男神遛过鸟的水,我也得去喝一口。”一边急急忙忙开行李箱找泳衣,一边自言自语,“我不大会游泳,只会瞎扑腾,要不要去哪里借个游泳圈……”   金秀拉说:“游泳圈?你肚子上不是自带了三四个吗?不用划,自己就可以漂浮在水面上了,不只游泳,就是做救生员都够格了。”   小唐妹妹捏了捏肚皮上肥美的游泳圈:“希望不要被男神看出来。”又催促五月,“你快点准备呀,我们组团去泳池欣赏男神。”   五月不动:“你们去吧,我对你们的男神没什么兴趣。”   金秀拉和小唐妹妹对视一眼,同时动手,去床上挠她痒痒。五月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差点断气,最后在两个人的胁迫下拿上泳衣,跟出了门。   一行三个人鱼贯出房间门,乘电梯下楼去。到一楼,电梯门打开,三人鱼贯而出。恰好肖系长也拿着泳衣准备去泡温泉,他眼镜没带,就恍恍惚惚看见五月和小唐妹妹的身影,马上笑了:“哟,东北矮高粱模特队出动了。”   五月身高158,小唐妹妹159,两个人是难兄难弟。   小唐妹妹用白眼乜他,最后出电梯的金秀拉“切”了一声,拉开浴袍两片衣襟,忽闪忽闪扇了两下:“哥们,招子放亮点,没看见维秘天使秀拉·金我在这里?”   肖系长眯着眼睛,往金秀拉一马平川的前胸下死眼瞅了一瞅,忙又改口说:“原来我眼前是国家AAA级旅游景区。”   三个人里面胸最丰满的那个——财务一枝花五月不乐意了:“拜托,系长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眼神儿不好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是A?!”   肖系长忙道歉:“看错了,对不起,原来是AA级旅游景区。” 第315章 315   来到泳池更衣室, 五月和小唐妹妹先去淋浴, 换上泳衣,然后三个人排队去了泳池。到了泳池边上, 脱下浴袍,扭扭捏捏地下了水。也不游,就排排站在浅水区一角, 六只眼睛盯着另一条泳道来回仰泳的泽居晋发花痴。   小唐妹妹花痴程度最重, 盯着泽居晋的两条大长腿,哈喇子差点都要流出来了:“哎,你们说, 要多少钱才能睡到他一晚?一个月工资够不够?”   金秀拉从鼻子里发出怪笑声:“哎呦喂笑死我了,长得美的又有钱的,都比不过你这种想得美的。”   小唐妹妹:“要不就两个月?上帝呀,不会要半年的吧!”   五月不悦, 乜她:“一天不意淫就会死对不对?”   金秀拉:“你家房子多,有钱人,不如去追求他看看, 说不定他会看上你呢。”   小唐妹妹:“走开,你们这两只讨厌的土拔鼠!”   一时无话, 三个人排排站好,默默欣赏男神。   小唐妹妹眼睛发直, 终于忍不住赞叹道:“看看那腹肌,看看那长腿,看来我今晚又要彻夜难眠了。”   金秀拉:“还有那锁骨, 好想啃上一口。”   小唐妹妹:“快看他两个腰窝,天,不要太性感,不要太诱人!”   金秀拉:“好想在他腹肌的沟壑里放点儿水,跳到里面泡个澡。”   小唐妹妹:“如果去无人岛,我什么都不要,只带他。”   金秀拉:“我要是女皇,一定会封他做我的皇夫,让他给我生太子。”   五月被这两个花痴夹在中间,大受感染,忘了生气,也跟着陶醉起来:“这个男人,是那样的眉目分明,将来年纪大了,哪怕生出满脸褶子,也挡不住他的英俊吧,啊——”   金秀拉忙里偷闲,眼睛往五月身上睃了几眼:“小样,你这身泳装是不是melissa odabash的?我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花色和你的一模一样。有你的啊。”   五月双手环胸:“网上买的,看什么看。”   金秀拉:“看质量和做工,不像是假的嘛。”   五月:“我这是超A货,你不懂。”   小唐妹妹:“几钱买的?链接等会发我一下。”   五月把上次福井带回来的泳衣肩带往上提了提:“You know me,总归销量最高的那家。”   小唐妹妹:“我这身也是在淘宝买的,43元包邮,感觉质量还可以喽。大家帮我看看属于什么水平?”   金秀拉:“还差2块钱到45元的水平。”   小唐妹妹白眼:“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别说了,专心看男神吧。”   泳装的话题到此为止。六道猥琐目光再次齐齐投向泽居晋。泽居晋现在又换成蝶泳,正埋头游着,这时突然向她们三人看过来,同时一笑,露出大大笑容。虽戴着泳镜,看不见眼睛,也能知道他现在心情着实不赖。   在泽居晋望着这三人笑的同时,小唐妹妹猛地往后一倒,上半身躺在泳池边上,呼吸急促,虚弱说道:“你们的好姐妹现在脑袋缺氧休克了,快帮我去请男神过来一下,就说这里有个来自上海的光之美少女需要他亲自进行人工呼吸才能醒来!”   金秀拉:“我们都不敢,你自己叫一嗓子试试看。”   小唐妹妹:“人家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美少女,不好意思嘛,好怕他不愿意搭理人家,嘤嘤樱。”   金秀拉不理她了,让她自己躺着,回头接着看男神,一边指点五月:“你眼睛看到哪里去了?往下看,重点要放在肚脐正下方大约十五厘米处,那鼓到不可描述的位置才他娘的是重点!”   “你们不懂了吧,看见他由肚脐上方一直向下延伸、最后隐入到泳裤内的一道浅浅毛发了没有?这种男人是极品啊,亲爱的姐妹们!”说这句话的是小唐妹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清醒过来了。   五月转脸看她:“亲爱的,你又不要紧啦?”   小唐妹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们说,和这样堪称极品的男人接吻会是什么感受?”   金秀拉上下打量她:“你得踩小板凳。”   小唐妹妹:“我这种身高在男生里面很受欢迎的好不好?”   五月:“就是就是。我们虽然个子小了点,但可以踮脚尖啊,可以坐在男人腿上吻啊,可以躺在床上吻啊,而且每天都能享受到公主抱的好不好!”   身高170出头,体重近70公斤的金秀拉不屑,翻白眼。   小唐妹妹:“你们说,和这样的极品男人上床又会是什么感受?他在床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金秀拉:“他这种人,阅女无数的,还用说吗。好火费炭,好女费汉。不对,应该是好汉费女。嘿嘿嘿。”   小唐妹妹:“嘿嘿嘿,想象不出来。”   五月:“我猜……我随便说说,你们不要当真啊。以男神的性格,我感觉他在床上应该是那种时而温柔,时而狂野的类型。温柔、狂野、再温柔,再狂野,循环往复。而且还会用低音炮在你耳边说□□的情话,亦或是几句足以致命的粗话……”   金秀拉:“极品!”   小唐妹妹:“极品中的极品!”   二人闭上眼睛默默想象,同时颤栗,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半天,金秀拉开口说话:“我单方面宣布,从明天起,就把他纳入我的后宫,让他做我皇夫。”   小唐妹妹:“做他的女人,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感受?”   金秀拉:“你是指哪方面?”   小唐妹妹:“还能哪方面,那方面!”   五月:“我猜……我随便瞎说说啊,大概是那种,就是也不用做别的,他的手一摸到身上来,就会颠倒,就会神志不清吧。”   金秀拉:“你神志不清这个成语用的不是很恰当,不过意思表达清楚了,我能明白。”   这次,三个花痴同时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并颤栗,并酥麻,并哆嗦,并起鸡皮疙瘩。   又过半天,小唐妹妹闭着眼睛嗅了嗅:“空气里好像有股香气。”   金秀拉:“会不会是我皇夫身上的香水味?”   五月:“不是,他最近用的是Tom Ford的一款淡香水,偶尔用kenzo的风之恋,都不是这个味道。而且他怎么会洒香水下泳池?”   小唐妹妹:“男神游泳时还戴着手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   五月:“宝珀五十噚。”   金秀拉:“日本人和我们一样,都崇尚欧美品牌的。我观察了下,他的衣物包包和鞋子,雕牌驴牌香奶奶都有。”   五月:“正宗败家子儿一个,一条爸爸里围巾都要一两千。知道么,他拴狗用的狗链都是定制的,牌子我记不住就是了。”说完,长长叹一口气,想起自己被家人差点用二十万给卖掉的往事,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如他一块手表,无法不生出“人比人气死人”这种感慨和无力感。   小唐妹妹:“哎,男神好像又对着我们笑了,好兴奋!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牙齿好白的,不是一直抽烟的嘛?”   金秀拉:“日本人对身材管理啦仪容仪表啦,这方面都很注意的。你下次可以观察一下,日本男人里面找不到那种头发油腻,肩膀上洒落一堆头皮屑的。”   五月:“他牙齿做了冷光美白,而且半年就去看一次牙医的。”   小唐妹妹扯了扯金秀拉的后背:“你有没有发现,五月说得不多,但句句都是干货。”   “我直属上司嘛,比你们多知道一点不是很正常。而且他去看牙医的账单都是寄到公司来,由公司付款的。”五月爬上岸,“不游了,我回房间休息啦。”   小唐妹妹叫:“喂,水不喝一口再走么?”   五月:“你多喝点好了!”   晚上在酒店里开了几桌,泽居晋和五月坐在一起。一桌菜有大半是辣的,五月要了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倒了一杯之后,泽居晋的手伸过来,从她手中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接过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再自然不过的喝了一口。   五月瞬间脸红,因为这种偷偷摸摸的、类似于偷情的举动而羞耻。而她越脸红,他越是要一本正经的撩拨,让她帮忙剥只虾,或是酒杯空了就理所当然地往她面前一放、示意她帮忙倒杯酒,又装出半醉的样子来,把手臂伸到她的椅背上面去,她若往后靠,就会偎到他的臂弯里去。她的发丝乌黑,才洗过澡,微有湿意,凉凉的,贴在手臂皮肤上,很是惬意,很是享受。   所以说,地下情自有地下情的好处,刺激。   天蝎男,简直了。   一顿晚饭吃好,大家各回房间休息,为明天进沟观光养精蓄锐。两个人睡前发了几条诸如“我在抽烟看星星想你,所以你是不是也在想我”的短信后各自睡了。一夜无话。   次日吃完早饭,大家准备出门。五月圆领卫衣下面是一条蓝白条纹五分裤,一身打扮颜色清爽,凉快又舒服。泽居晋本来已经出房间了,看见她,打了声招呼,又回房间去,再出来时,将身上原本一件亚麻色短袖衬衫换成了水洗牛仔衣,颜色也是蓝里泛着白。   她看见他身上牛仔衣的第一眼就笑了出来:“干嘛要换衣服?”   “明知故问,啧。”   她又笑。虽然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内心却因为他这个举动而泛起淡淡的、恰到好处的、令人回味无穷的甜意。   一行人分乘两辆巴士前往九寨沟,他和她坐在最后一排,又伸手臂过来,她打着瞌睡,迷糊中却知道他必定是故意的,于是在睡梦中偷笑,同时也有一点小小的快乐。   再后来,彼此间有了某种默契似的,只要他的手伸出来,不超过一分钟,她就会向后靠过去。   所幸金秀拉不在这辆车上,小唐妹妹因为高原反应而不适,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地瘫在座位上,没有高原反应的那一堆人则被话说个不停的导游所吸引,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的这两个人的动静。   车子开到景区门口停下,大家跟随导游入内,进入景区后,分散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走在一起,五月照例是要和他一起行动的。   经过五花海,向珍珠滩瀑布而去的路上,泽居晋忽然说:“妈妈以前也来过这里。”   五月说:“你跟来了么。”   泽居晋笑笑:“她是和泽居先生一起来的,那时他们刚刚结婚没几年,我还很小。”   “后来和你说起过这里没有?”   “嗯,说过,说这里很美。”泽居晋站定,环视四周,微笑道,“这里真的很美。”   她柔声问:“要不,一起拍张照片吧?”   于是两个人站在道旁,请经过的一个同事帮忙拍了一张合影,泽居晋揽着她的肩膀,她没有拒绝,只是腼腆的笑,身体不自觉的微微向他胸前靠拢。   小唐妹妹和几个婆娘远远看见五月和泽居晋拍合照,撒丫子就往这边跑,嘴里叫:“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和男神合影真遗憾!我来啦——”   泽居晋和一帮子婆娘拍完合照,继续上路。路上,五月说:“这里的空气比上海好多了。”   “嗯。”   “这边人把小小水潭都起名为海,好有趣。”   “嗯。”   “刚刚导游说沟里还住着人家,生活在这种地方,多美呀。”   “嗯。”   抬头看看天:“有风无云,今天天气真不赖。”   “嗯。”   “明天再进沟的时候,我们把门票寄给对方吧。”   “嗯。”他看着她,“下次有时间,我们可以单独过来。”   “好。”   “我十月份可能回日本,sa酱回上海后,去办下签证吧。”   “好。”她答应完后,忽然反应过来,笑道,“哎呀,说错话了。”   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再说吧。”   他还是看着她。   她去拉他手臂:“都说了再说啦。” 第316章 316   在沟里转了一天, 下午四五点出沟, 乘上车后,被导游带去藏民家里吃晚饭。进门有藏民献上哈达, 又在人家院子里摸了几个据说会带来好运的宝器,然后进屋坐等开饭。   和主人家寒暄完毕,开饭时间到了, 主人端上烤全羊, 上来青稞酒,然后开始表演歌舞。听说有日本人在,唱了一首日本经典民歌《樱》, 用日语讲了几个蹩脚的笑话。   吕课长青稞酒多喝了几杯,一听人家讲日语,马上用自己仅会的那几句和人家强行用日语对话,王主席跟着插科打诨, 一屋子的人笑的东倒西歪。   这边景区内的藏民家每天要接待无数中外游客,英法日语,无不会说几句, 笑话啦歌曲啦,每天都要说唱多遍, 时间久了,不仅说的人味同嚼蜡, 便是听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勉强与无味。   五月觉得笑话无聊又无趣,连干笑都懒得附和。她都不觉得好笑,泽居晋更不会喜欢这些了, 但从始至终都礼貌笑着,然后向主人家道谢,说很喜欢这些笑话——这就是中国人所看不上的日本人的虚伪之处了。   晚饭后,从藏民家中出来,直奔酒店,大家洗漱后该干嘛干嘛。金秀拉不知哪里搞来两副扑克牌,带着一群人冲到五月和小唐妹妹的房间来斗地主。地主两圈一斗,人越聚越多,吵到隔壁的泽居晋,于是一个打电话过来,正好是金秀拉接的。   泽居晋问:“你们在干吗?”   金秀拉对着电话哈腰:“我们在斗地主,总会,请问您要参加吗?”   泽居晋表示不感兴趣,又说:“金桑好像很喜欢打牌呢。”   金秀拉说:“他们有的人去酒吧喝酒了,也有人去做SPA按摩,但是我们几个觉得价格有点偏高,舍不得去消费,所以只好在房间里打牌消遣了。”   泽居晋说:“哦,这样啊,你过来一下。”   金秀拉屁颠屁颠地跑去敲门了,泽居晋请她入内,掏出钱包,从中抽一张信用卡递给她:“随便去哪里,牌不要再打了。”   金秀拉哈着腰,伸双手接过,谄笑道:“谢谢,谢谢总会!我们太吵了对不对,十分不好意思,我马上解散牌局去做SPA按摩,总会你好好休息就是!”   泽居晋颔首:“卡你随意用,明天再还我。”   金秀拉拿着卡转身要走,泽居晋忽然叫她:“金桑。”金秀拉回头,泽居晋想了想,说,“没什么,你去吧。”   金秀拉拿着泽居晋的信用卡,那个开心,那个得意,那个雀跃和欢欣,回到隔壁房间,振臂一呼,带了一大帮子姐们哥们跑去按摩喝酒吃宵夜。五月自然也跟着去了,到了地方,没排上第一轮,正坐在边上喝茶排队看手机,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泽居晋说:“我房间电视好像出了问题,需要你过来帮我看一下。”   “具体什么问题?”   “你过来再说。”   “我帮你叫客房服务员过去看。”   “钟五月桑!”   五月乖乖回去帮他修理电视机去了。   修理电视机的过程,啧啧啧,时而温柔,时而狂野,温柔、狂野、再温柔,继续狂野,循环往复。不用说,他照例还是要以低音炮在修理工五月耳边交替说色-色的情话和致命粗话的。   电视机修理完毕,时间到了半夜,五月溜回自己房间去,小唐妹妹刚好也到了门口。好险好险。   第三天,二次进沟观光。五月拎草编包,泽居晋就戴巴拿马帽;她白T牛仔裤,他就牛仔裤加白球鞋。二人照旧不显山不露水地穿着情侣服出了门。   到了景区门口,大家把各自的门票明信片投入门口的邮筒内寄出去,嫌麻烦的就直接丢了垃圾桶。   五月明信片上的收件人写了泽居晋,泽居晋则寄给她。他简体字写不大来,嫌写地址麻烦,所以问:“我们当场交换可以吗?”   五月一口否决:“不可以。”   这天在沟里又逛了一天,主要景点大致看遍。下午出沟,被导游带去某个寺庙,正好在举行开光仪式,导游说:“你们运气好,十年一遇的开光仪式都叫你们遇上了!这里的方丈很有些法力的,我们可以求一些方丈亲自开光的物件回去,随身携带的话,常得菩萨保佑,可消灾延寿,也可趋吉避凶。”大家听得心动,都觉自自己和佛祖有缘,于是纷纷掏钱包去求珠串佛像和玉坠。   五月看中一个檀香木手串,正随着众人掏钱包,忽见吕课长面挂神秘笑容,背负着双手,环视众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   五月就知有情况,偷偷去请教他。吕课长忍到现在,正愁没人来问,见五月问起,心中得意,却还故作神秘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但是你问我,我就偷偷和你说:这间寺庙以前我来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举行开光仪式。至于一天举行多少场,那就要视旅行团的数量而定了。”   五月一听,就把钱包收起来了。   寺庙去好。又去了一个新开发出来的风景区,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入内就见一座小桥,导游就拿喇叭介绍了:“这座桥呢,我们当地人称为情人桥,还有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   吕课长又伸头过来,偷偷告诉五月:“现在每个旅游景点都有一个这样的情人桥,而且都有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大意都是一男一女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于是双双殉情。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一对相爱的人儿,就修建了现在这样一座桥……这样的桥,我走过的没有十座,也有八座……你看啊,等一会儿到桥上就要你买情人锁了……”   再走几步,就听导游喊:“和深爱的人一起挂上情人锁,把钥匙扔进湖里你们的爱情就永不破灭——”   五月听后,和吕课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天上黑影时,乘车回酒店吃晚饭。导游这时还在,向负责此次旅游的干事吕课长和王主席大力推荐高原红-歌舞表演。   吕课长十几年前也是公司旅游去看过一次,就一群身穿藏族服装的歌舞演员出来蹦蹦跳跳,扭扭唱唱,骑个马,耍个杂耍,最后再出来一个合影要收费的巨人。印象里面实在一般,所以这次没安排,就以预算不够拒绝了。导游游说半天,无果。   这时,泽居晋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递给吕课长:“既然来了,就带大家去看看好了。”   有卡不拉是傻子。吕课长这时又觉得去看看青春年少的藏族少女们扭扭唱唱也无不可,所以一边推辞,一边把卡紧紧捏着,笑说:“哎呀,让老板破费了,这怎么可以?”   直接拉卡购票,导游回扣就不太方便拿了,忙说:“最好是现金,那边拉卡好像要收手续费……”   泽居晋听见,重新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叠钞票来:“这些够不够?”   吕课长和导游一齐点头哈腰:“够了够了。”   这趟旅游,日本人除了泽居晋,还来了川手和白井,川手这时就酸溜溜说:“这家伙太会收买人心。”   白井说:“他有钱,叫他付好了。”   川手说:“白井桑不担心自己人气王的位置被这家伙取代吗?”   白井幽幽说:“昨晚在酒吧里把卡刷爆,带来的几千块零钱也都发完了。今早起来一看,钱包里分文不剩,连杯咖啡都买不起了,现在是有心无力……”   吃好饭,王主席开始点人头,泽居晋说:“我看不懂,就不去了。”   王主席热情劝说:“藏语我们也不懂的,坐着看就是了,后面还会出来一个跟山一样高的大个子,你们日本肯定看不到的,和他拍张照片留个念,很有趣的!”   吕课长说:“打住打住,你忘了我们老板腿有旧伤?今天走了一天路了,明天还要出发去黄龙,让老板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王主席想想也是,马上把五月从名单上剔除了:“五月你留下来,总会可能会需要你翻译。”   五月一听,马上绝望,同时红了耳朵,和泽居晋小声嘀咕:“可是我想去。”   泽居晋上上下下看着她:“啧,钟五月桑,你活力四射嘛。”   “我要去。”   “不可以。”   “我想去。”   “不可以。”   她看着不太开心,他就开始甜言蜜语哄她了:“下次我们单独去。”   小唐妹妹和金秀拉回房间拿外套,喜滋滋地勾肩搭背出门前,还不忘幸灾乐祸嘲五月:“你在房间里别睡着了,打起精神,随时待命哈,好好珍惜和男神独处的机会。我们会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你看的,哈哈哈——”   五月歪在床上招着手:“姐妹们,卡其马,卡其马——”   走得老远了,还听见房间里传出她令人心碎的凄惨叫声:“卡——其——马——”   闲人走光后,五月老板打电话来了:“sa酱,这里需要你来翻译一下。”   隔壁房间的泽居晋刚洗好澡,身上只裹着条浴巾,见五月过来,从冰箱里取了瓶果汁给她,然后当着她的面丢掉浴巾,换上阿罗裤,地板上铺条浴巾,做仰卧起坐。   五月喝果汁,顺便帮他压腿,一边抱怨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公司里的人发现,到时肯定说你利用职务之便潜规则我,你不怕?”   他一哂:“我怕?我怕什么?”   她一想,的确是,他有什么好怕的。马上又担心起自己来了:“如果被人家发现的话,我的工作……”   “安静。”   她安静了。他开始专心做仰卧起坐,坐起来时,故意贴近她的脸。她没去看成表演,喝果汁也不觉得开心,见他越凑越近,把嘴捂住:“不要亲我嘴巴,哼。”   他就亲在她的手背上,离开少许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从这个角度望过去,sa酱的睫毛又浓又密,很可爱呢。”   “羡慕吗。”   “羡慕得不得了。”   “要我拔两根送你吗。”   “那不用了,谢谢。”   她忽然望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说:“哎,要不我给泽居桑生个小五月吧?睫毛和我一样又浓又密的。”   他突然站起来,去冰箱取矿泉水出来喝,一口气喝下半瓶,静静站了一会儿,说:“我只喜欢sa酱小朋友,所以只要sa酱一个就够了。”   因为五月不开心,泽居晋不得不多说了一些甜言蜜语哄她,加上两轮翻译,所用的时间就久了点。   她回到房间后,栽倒在床,立刻睡着。睡的正香,忽然听见小唐妹妹和金秀拉的说话声以及开啤酒罐的声音。两个人看好表演回来了。   小唐妹妹说的是:“喝酒店里的啤酒不大好吧?贵得要死,这可是要我们自费的!”   金秀拉就说:“傻了吧,明天去便利店买一样的放回来不就行了吗。青岛到处都买得到。”   五月觉得吵,翻个身,向里睡了。忽然又被小唐妹妹摇醒,听她叫喊:“不就是没看成表演嘛!有什么好难过的啦,干嘛要自残啦,神经!”   五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臂上,手臂上有两排深深的咬痕。她皮肤白,咬痕泛着青紫色,一白一青,两下里一对比,看起来就有些触目惊心,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把睡衣袖子拉下来,塞到被子里去了。   “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怪得很,以前喜欢拧自己,身上乌青块不断的,现在不拧了,改咬了。”金秀拉喝着啤酒,回头来劝说五月,“别难过了,明天我把刚买的熊猫玩偶送你,啊!”   她说:“噢。”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同时庆幸没叫她们看到身上别处的。 第317章 317   九寨沟旅游回来后没几天, 也就是八月下旬, 公司发生了一起工伤死亡事故。一个上海本地女工上夜班时打瞌睡,在忘记戴工作帽的情况下去操作机床, 她平时引以为傲、长可及腰的粗马尾被机器缠住,下一秒钟,连同整个人被卷入机床, 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等旁边的工友发现并停下仍在运转的机器时, 这名女工经过碾轧的身体已经看不出形状,化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更要命的是,这女工是残疾人, 家里经济状况不好,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公和她一样,是个哑巴, 残疾人一个。虽然是她违规操作造成这种后果,但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出于多方面考虑, 该怎么赔还得怎么赔。事故第二天,公司法务经过开会商量, 最后定下的赔偿金额是九十万元。   但女工家属对于九十万元这个金额不满意,把遗体暂且在殡仪馆内存放着, 跑来和津九谈判,提出要赔一百六十万元。   津九的法务部又不是吃干饭的,把女工生前违规操作的视频播放了, 情况说明了,然后告知家属,她的违规操作导致工厂停产24小时,本次事故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和负面影响是难以预计的,诸如导致公司形象受损,而且必须向日本母公司提交成堆的报告书和改善对策,今后数年内必将成为重点关注和监控对象,等等。本来连九十万都赔不到,但公司考虑到你们家庭困难,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给你们这个数。就算你们去劳动部门告,也不可能再多一分。云云。   两方来来回回的谈,耗了两天,仍然谈不拢。津九法务见说不通,叫他们尽管去劳动局告,到底赔多少,到时由劳动局来裁定。   女工的哑巴老公也是个厉害角色,出了津九大门后,人家没有去劳动局,当天雇了一帮子社会人士,拖着一卡车的花圈,带着一家子老小强行冲到津九一楼大办公室内,开始布置灵堂。   最靠近办公室大门的人事课遭了秧,常课长等人被赶走,一排办公桌被用来放遗像和烧香,其余地方堆放花圈花篮,纸钱撒得到处都是。   法务课那几个文弱眼镜男这时候就缩了,保安和原动课那一帮子修空调管水电的大老爷们上场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两句,哑巴老公雇来的人吼:“侬阿是寻死?册那娘×,哪个二鬼子和汉奸敢来拦我,我回头就把遗体搬到谁家门口放着!”   这样一来,津九办公室的人全体缩了,没人敢说话了。大家都在花圈花篮的包围下战战兢兢办着公。泽居晋在花篮刚搬进来时就开始狂打喷嚏,眼泪水止也止不住。他还算好的,最惨的是大和田和施总,两个人被家属带人堵在办公室内,连厕所都没办法去上。   吕课长叫泽居晋暂且回家避一避,就怕会发生肢体冲突,不论哪方,万一有人受伤就不好了。泽居晋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听从吕课长的建议,而是叫五月去医务室要来口罩,戴着口罩坚持办公。   办公室内虽然有泽居晋坐镇,但几十号人根本无心做事,和死者家属带来的一堆人大眼瞪小眼,焦急的等着最后的谈判结果,盼望事情早点解决掉,否则被女工遗像上那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后背,瘆得慌。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害怕,其中不乏肖系长这样等着看日本人笑话的人。   肖系长工作压根儿没有心思做,躲在屏幕背后,支着耳朵听大和田办公室内传出来的吵闹声,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紧盯着泽居晋的表情。正暗爽着,忽然又想到本月因为事故停工24小时,只怕完不成订单,到时绩效工资和奖金要大打折扣,又觉有些不开心。   闹了半天,都没人去报警来捉人。日本人生平最怕出丑闻,一旦报警,事情必定会越闹越大,搞不好要上新闻,简直雪上加霜,所以能不张扬就尽量不张扬了。至于中方员工,毕竟同情女工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所以很默契地选择了不发声。   比较令人欣慰的是,不论中方还是日方员工,大家都认为死者为大,所以进出办公室,经过遗像前时,会停下来鞠一躬,见到线香燃尽了,也会过来续上三炷。   这名事故死去的女工,五月也认识,姓施,名娟娟,才三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一头浓密的黑发,挺温婉和气的一个人,就是身体不太好,时常要来报销医药费,和财务课的人都很熟。虽然不会说话,但有时她会指指五月身上佩戴的小佩饰,用手势告诉五月很漂亮很好看。   五月坐在一堆百合花篮和花圈中间,盯着这名女工的黑白遗像看了很久。   前几天才见过面的人,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之间,便即逝去,仅留下一张黑白照片,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停留过。   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在福井时,欧巴酱说的那一句话来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在只有一次的生命面前,都是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的。”   是啊,她当时就很赞同欧巴酱的这句话,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是比仅有一次的生命更为重要呢?   欧巴酱的这句话她在脑中反复回想了几十上百遍,接着就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去普陀山时充满绝望的心情来了。她当时跪在神像前想,如果他能够活过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愿意啊。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高中时的一个物理老师来了。这个物理老师是个说话风趣的小老头儿,有一次,看见学生们课间都在写作业,他拿起一个粉笔头丢到学生头上去,说,喂,你好出去活动活动了。   那学生不愿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所以不听他的话。   老师就说,你把我粉笔头捡起来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学生捡起来一看,说,没什么不一样啊。   老师说,我算是白教你们了。一个粉笔头就是一个宇宙,刚才丢你的那一下,不知引起了多少星球的灭亡。同理,你的高考在我们这个宇宙时空里屁都不是。所以,出去尽情的玩耍吧!   五月就想,在这个宇宙里,我的喜怒哀乐不会比一粒尘埃更重要,所以算得了什么呢。我看得比天还重的一纸证书,又算得了什么呢。   接着,她又想起自己当初差点自杀死掉的事情来了。她想,假如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那么,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呢?   身后泽居晋的喷嚏声不断,五月突然一阵冲动,用公司邮箱发了一封邮件给身后几步开外的他,问他:“泽居桑,你的身体不要紧?”   五分钟后,泽居晋回了一封邮件给她,也是用公司邮箱,上写:“应该不要紧,放心。”   她看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又打了两个喷嚏。   五月从前常常觉得,也许这辈子,她是不会得到纯粹的爱情了。   可最后,还是遇到了他,遇到了泽居晋。历经辛苦与曲折,可终于还是领略到了爱情的滋味。她觉得值得。   泽居晋喷嚏依旧打个不停,她好笑,就回过头去,看着他微笑,眼内却有泪光浮现。   工伤赔偿金这件事情当天下午终于解决了,最后还是以津九妥协告终,当然金额折中了一下,最终赔款一百三十万元。女工家属和津九签下协议,仍不放心,坐在办公室内,看着吕课长划账成功后,招呼人收拾遗像花圈,满意而去。   当天下班前,津九召开紧急安全会议,差点被家属打到的大和田惊魂未定,情绪异常低落,心境异常抑郁,难免多啰嗦了几句,在会上抱怨诉苦说:“我去年曾去广东深圳等地考察过,那里很多工厂的工人们为了多挣加班费而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整月不休息一天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不是道听途说,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我们这种有良心的企业苦哇!”为了保护总经理大和田不被打而自己被捶了几拳头的施总附和说。   大和田说:“与此同时,目前中国人力成本上涨,经济成长减速,其他东南亚国家抬头等,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津九这种遵纪守法的企业又要保证工人的福利,又要赚取利润,除此以外,我们还要和那些无视法律法规现地私企竞争,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啊!”施总总结。   泽居晋见大和田灰心丧气,忙清了清嗓子,给大家打气,说道:“我们津九的优势一直是人才和团队的合作,我们津九能有今天,是在座各位和现场一线每一位工人的功劳。我很早以前曾听过一句话:产品和技术用1年模仿,系统和体制用3年可模仿,但人才和风气要耗时10年以上,尽管不易,但我们今后还是要保持下去,我们要重视并爱护每一位员工——”   “所以我提议为死者施娟娟举行一次捐款活动,虽然家属有点冲动,我本人也挨了几记老拳,但我们不能为此抹杀她在我们津九辛勤工作的功劳嘛。”说话的还是施总。   大家啪啪啪鼓掌,很多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虽然津九在管理上严格如军队,哪怕申请几百块的经费,也至少要找七八个人盖章,繁琐超乎想象,公司规定存在很多死板及不通情理之处。但这种作风和国企差不大离的津九也不全是缺点,它也有它的魅力。比如,浓厚的人情味。   这也是五月留恋津九的一个原因了。   散会之际,施总趁热打铁,把泽居晋也批评了一顿:“泽居总会呀,我今天不得不批评你两句了,虽然你还是年轻人,但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我听说你花粉症挺严重的,为什么不回去休息呢?万一又病倒了,这得给我们津九造成多大的损失知道吗?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建议,明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养好身体再来上班!”   在布置成灵堂的办公室内工作一天,五月当天晚上梦魇住了,终于大汗淋漓的醒来时,察觉自己身在泽居晋的怀中,他的手放在她额头上,自言自语说:“怎么突然起烧了?下次应该在家里备一点冰宝贴的。”说话时,把她放下来,起身下床。   她伸手拉住他:“不要走开。”   他说:“我去冰箱拿冰块,马上回来。”   他把毛巾包裹着冰块给她敷在额头上,喂她喝温水,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有时受凉或者受惊时会起低烧,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这就好。”他在她身边躺下,支着头看她,“你刚刚说了很多梦话。”   她问:“我说了什么啦?”   “都是人名字,听都听都没听说过。”   “你听错啦。”   “好像还有男人的名字呢。”   “是梦话啦。”她不好意思笑笑,往他怀里挤了挤。   时间一转眼过到了九月份,今年只剩三个月了。五月的老公依然没有出现,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认定了大脚先生的卦是算错了,世界上哪会有真有这种预知未来的半仙?大约是偶尔蒙对一回两回,从而出名,被人当做神仙一样看罢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脚先生是对的,但以她谨慎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陌生男人闪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自己是劳模~~   ===============================================   么么哒感谢感谢~~   egg830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18 19:49:19   egg83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8 19:42:10   惊鸿照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8 17:57:24   私享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8 09:37:01   淼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8 06:43:08   镜花水月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18 05:58:13   小晋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18 05:40:30 第318章 318   九月中旬, 公司二十周年庆, 正好还有个中秋节,这么重要的日子, 按理说是要举办一场大型晚会庆祝的。   十年前的周年庆,当时去外面租了会场,请知名主持人来主持, 还有其他各种节目等等。但因为八月份刚刚出过工伤死亡事故, 所以大和田指示,今年不宜高调行事,意思意思就行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能明说, 就是要节省费用。因此今年会场不租了,外面的人也不请了,只在公司食堂里布置一下,由公司员工表演几个节目, 最后抽个奖就万事大吉。   布置食堂、组织员工排练节目由总务课负责,总务人手不够,正好月中五月不太忙, 所以也被借去帮忙,帮着给气球打气, 挂彩带,摆桌椅, 安放名牌等。   像公司周年庆这么重要的场合,岂能少了工会王主席的身影,她带头组织了个声势浩大的合唱队, 唱的是《歌唱永恒的友谊》。办公室员工男多女少,一楼二楼的女员工不问年龄不问长相,全都被抓了壮丁去合唱。   节目单报上去后,施总对王主席所选的《歌唱永恒的友谊》大加赞赏,给予了王主席高度的肯定和认可,同时把这首歌指定为开场节目。   王主席受到施总表扬,马上去申请经费采购了统一演出服,又请了专业指挥老师来训练,上班时要工作,只有下班后在会议室里加班加点训练了。   五月前阵子发了一颗智齿出来,虽然才冒了个头,但因为是横着长的,位置不好,正好顶在大牙上面,结果发炎了,疼得饭都吃不下,跑到二楼医务室去开了点消炎药吃两三天,已经差不多好了,但这几天工作唱歌的连轴转,从早到晚的忙,休息不好,怕才消下去的炎症又复发,就在举行晚会的这一天下午请了半天假,跑回宿舍拿上医保卡去曙光医院拔牙。   拔牙之前,医生给她打了麻醉药。药劲儿上来,整个口腔连同腮帮子都失去了知觉,失去知觉的同时,莫名其妙的,突然一阵悲呛与忧伤涌上心头,心口发酸,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医生旁边的小护士诧异道:“还没开始拔呢,就害怕成这样啦?”   她秃噜着舌头含糊说:“不是怕。”   小护士说:“应该不疼了呀,还疼吗?”   她又含糊说:“也不是疼。”   “那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控制不住地流着口水,淌着眼泪:“要么是麻药的副作用。”   医生忍不住哈哈笑说:“你这种打过麻药之后就狂哭的情况倒是比较少见。”   医生给她拔牙的时候,她一边流泪一边想:去他妈的结婚证,去他妈的老公,去他妈的普普通通的家庭和爱情。我爱他,我爱那个男人,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这么短,稍稍犹豫蹉跎一下就老去了。一辈子又是这么的长,就算犯错又怎么样,重新来过就是。谁一辈子没有犯过一次两次错?谁没有做过一次两次蠢事?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就为他妥协这一次好了。   更不用说,她的人生本来就应该存在缺憾的,本来就应该是不完美的。如果太过顺利,太过顺心遂意,马上就会有谁离她而去,马上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这种缺憾和不完美对她来说,也许正正好。   智齿拔好,回到公司,和吕课长说了一下,去食堂休息了一会儿,顺便要了冰块敷脸,等到肿消下去了,晚会的时间也到了。   她吐掉嘴里止血的棉花球,喝了点水润润嗓子,去更衣室换上前心后背都印有“上海津九有限公司二十周年庆”的大红T恤,涂了口红,补了下妆,回到食堂去。王主席一看见她,忙给她塞到合唱队伍里去:“还以为你躲到哪里去了呢,正要派人去找你!”   男女主持人你一句我一句,激情开场白滔滔不绝说了至少半小时,好不容易下了台,《歌唱永恒的友谊》的前奏随之响起。   五月智齿的伤口那里仍旧有点疼,不敢有大动作,只好滥竽充数对嘴型。不过工厂里的婆娘们有的是力气,而且但凡上台表演者都有参与奖,婆娘们不要太热情,一个两个人不发声音,根本没影响。   这场晚会太过节省经费,结果就被办成了大型茶话会和唱K活动,几乎没有什么看得入眼的节目。   总务一个平时管制作胸卡发放钥匙的哥们和总经理秘书米莉做了主持人,两个人的主持水平虽然稍嫌造作,但比很多上台表演节目的人还是要上档次那么一点的。   歪瓜裂枣的选手们连妆都不化就上台瞎唱八唱,大唱特唱,台下的观众们瓜子嗑得欢,笑话说得响。选手一上台,观众就纷纷哄笑,对选手长相评头论足,根本没人用心观赏台上节目。   为了参与奖,很多大叔大妈上台唱滑稽戏,唱《团结就是力量》,而外来务工的杀马特男孩女孩们则大跳霹雳舞,唱《隐形的翅膀》等。   大家轮番上场,你来我往,热闹非常,几个日本人看得一脸纠结,到后来就露出跟便秘似的表情来。瓜子么又嗑不来,就不停喝茶水,然后轮流上厕所。   主席台上的大和田看假笑到腮帮子都发酸的时候,和泽居晋说:“泽居君上去表演一个嘛。”   泽居晋这时正在给身后一排的五月发短信:“为什么挑两边都是男人的座位坐?”   五月回他:“我合唱完回来后,就只剩这一个座位了呀,又不是特意挑的。”   “尽快把位子换了。”   “和谁换?”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总之不能坐在男人中间。”   “那要我站在过道上看吗?”   “只要旁边没有男人的话。”   “拜托,你是东亚醋王吗?”   “混蛋,想写始末书了么?”   两个人跟三岁小孩子一样发信息吵来吵去,正吵得不可开交,大和田叫他上台去表演,泽居晋收起手机,推辞说:“今天还是算了吧,一无准备。”   生野茶杯一顿:“叫你去你就去,有什么好准备的!”   白井起哄:“泽居君,唱一个,唱一个!”   川手笑眯眯地看热闹,说:“泽居桑,我会为你大力鼓掌的。”   泽居晋无奈,脱下稍显正式的西装,因为有手机和门禁卡,就叫五月帮他保管,然后去借了刚刚一个唱民谣的哥们的吉他,领带扯开来,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上了台,在话筒前坐下,试了两下音,目光自然而然向财务课那一排看过来,寻找五月的身影,目光与她对上后,向她微微笑。   一个刚刚下台的杀马特女孩见他上去,马上跑回来,问他需不需要伴舞,他笑着拒绝了。   办公室里的人现在都知道他会唱歌,纷纷起哄,自说自话的点起歌来,总务汪课长喉咙最响:“总会,来一首Leslie Cheung的《棉花糖》——”   泽居晋微笑摆手,表示不会唱这首。他又叫:“那Faye Wong的《Separate Ways》会不会?”   吕课长说:“好了好了!知道你在日本打过工了,你最了不起,好伐啦!一边去,让我来点!总会总会,给我们来几首邓丽君的日文歌好不好——”   泽居晋却笑说:“我今天唱一首英文歌好了。”   他唱的是一首经典老歌,Michael Bolton的《I Found Someone》。终遇真爱。   才开了个头,就把五月给唱哭了。   等他唱到“……Now, maybe baby maybe baby,I found someone ,To take away the lonelines”这一句的时候,五月已经泪流满面了。   观众席上的观众们不管听得懂的还是听不懂的,都为他的嗓音所震撼,为他的融入这首歌中的深情所感动,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瓜子和茶杯,纷纷随着节奏为他打节拍,只有五月独自默默坐着,泪水汹涌。   肖系长小声取笑她:“哟,小姑娘感性的。或者还是说,对这首歌有什么感触?比如说初恋情人分手时唱这首歌给你听了还是怎么了?”   她自然是不承认的,又哭又笑着说:“才不是,只是牙疼。”   小杜听见,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半瓶。然而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台上泽居晋这首歌结束后,接下来的什么唱歌啦跳舞啦诗歌朗诵啦她再也看不下去,眼睛肿得太厉害,不得不中途离场,跑回到一楼办公室去,独自在办公室的位子上坐了一坐,然后去洗手间洗脸。   经过吸烟室时,那里有个人正站着抽烟。   泽居晋已先她一步回到了一楼,正在吸烟室内。   她先是一怔,继而向他飞奔而去,跑到他面前,从正面环住他的腰,紧紧抱住,恐怕再过一秒,他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了似的。   五月紧紧抱着泽居晋,脸贴在他胸膛上。他身上有她所熟悉和着迷的味道,一点点的甘,一点点的涩。她轻轻说:“晋桑,晋桑。”   ……………………………………………………………………………………………   二楼食堂内的晚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泽居晋抽着烟,和五月在一楼空无一人的吸烟室内谈判。   泽居晋说:“明天就搬过去。”   她说:“好。”   泽居晋说:“机场以后不要再去了,不会使sa酱走到去机场流浪的那一步的。”   她说:“好。”   泽居晋说:“博物馆还可以去,但不要老是一个人胡思乱想了。闲下来的时间里,可以找点有兴趣的事情做做,不是说要去学古筝么?”   她想了想,轻声说:“好,我尽量。”   “嗯。”他对五月的态度很满意,拧灭烟头,开始问她,“那么,sa酱对我有什么要求么?”   她想了想:“有。”   “说。”   “我要你好好的。”   “还有呢。”   “一辈子、永远都好好的。”   他笑,捧起她的脸蛋,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俯下身去,温柔亲她嘴唇:“好。”   两个人持续了差不多有半年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状态以五月经历了年轻同事的死之后想通、看开并作出妥协而终结。   九月中旬,中秋节放假前一天,五月搬离宿舍,与泽居晋正式同居。   当然两个人的关系在公司还是要继续保密的,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条社内禁止恋爱的规定。公司普通员工可以不用遵守,但泽居晋是总会计师,作为高层人员,不以身作则,带头违反,肯定说不过去,影响也不好。   所以现在两个人上班一般是前后脚走,泽居晋公司专车在先,她出租车在后。她比较谨慎,一般离公司还有一个路口时就下来步行过去。而在下班时,则是她先他后。   整个津九,除了金秀拉,无人知道她与男友同居这件事情。   她的宿舍房间仍旧保留着,为了存放衣服等。因为怕泽居晋一下子适应不了,所以只带了猫和狗、以及自己的几件随身衣物过去。   五月搬走了,最伤心的是金秀拉。金秀拉对五月是真爱。   五月收拾东西、告诉她今后要与男友同居时,金秀拉差点崩溃,在边上絮絮叨叨给她洗了两个小时的脑子,试图拆散她与她的那个倒霉男友,但都不管用。而且看得出来,五月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而不是一时脑热,也不是一时糊涂。   金秀拉最后叹气:“我打电话叫几个哥们来帮你帮你搬家过去。”   五月说:“不用啦,我东西不多,一辆出租车就够了。”   “不行,我得带几个人过去会一会你家那哥们,警告警告他,问问他今后还敢不敢花差差!”   五月很是感动,丢下手中的旅行包,跑过来把她抱了一抱:“秀拉姐,谢谢你。但是真不用了,那哥们喜欢吃醋,同性异性的醋都吃,号称东亚醋王。”   金秀拉:“……”   作者有话要说:  Leslie Cheung:张国荣   Faye Wong:王菲   两个人都唱过日文歌,很好听,大家有空可以去找来听听。   ===============================================================   《I Found Someone》这首歌有无数版本,   其中以原唱和Laura Branigan这二人最佳(俺以为),   这首歌巨适合嗓音沙哑的人唱。   ======================================================   这章的章节名本来就本来是I Found Someone,后来改成了东亚醋王。   因为这样比较吸引人眼球,但其实真正喜欢的还是I Found Someone,   对于变得这么俗气的自己感觉好痛心…… 第319章 319   一般来说, 但凡是热恋中的男女, 在恋人面前,都会刻意隐瞒自己的缺点, 展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无论是谁,都不能免俗。都是饮食男女,一旦共同生活了, 谁也逃不过每天的柴米油盐。彼此渐渐熟悉后, 都不再勉强自己无时无刻做开屏孔雀,那么必然的,各自身上的小缺点和坏习惯就会一点点的暴露出来。   五月虽然现在不去机场考察, 不再去超市插大米,甜食也不那么吃了,但身上仍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癖好,泽居晋目前最难以忍受的是她爱给影视剧配音。   五月要是喜欢某部电影或是电视剧, 会反反复复的看。光看也就算了,要命的是,她会关掉声音, 自己来给剧中所有人配音。一会儿是男声,一会儿是女声, 一会儿又是童声,配音配得声情并茂不说, 还带动作,并逼迫猫和狗当观众。   要是日剧倒也罢了,她日语毕竟不赖, 听着也还算有趣。但要是欧美的,那一口山东乡下口味的英语,能把人听得口吐白沫,中毒倒地,总之令人忍无可忍就是。   每到这个时候,泽居晋只好躲到洗手间或是房间里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还有个习惯,每晚睡觉前,必定要把他身上的伤疤仔细摸一遍,就算有时忘记,半夜睡醒,必然会补上。不论晚上或是半夜,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身上游走的感觉着实不赖,所以泽居晋起先把这当做是一种小情趣。   也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她是个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而摸他伤疤的这个行为,并不是什么小情趣,只是出于一种恐惧心理,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而已。那场车祸过去那么久,她到现在仍旧不太敢相信他已安然无恙似的,所以每天一定要亲手摸一摸伤疤,直到确认他所有伤口都已愈合后才会安心。   知道她内心缺乏安全感后,那么对于她睡觉时喜欢牵着自己的手不愿放开也就不难理解了。在他完全明白之前,对她这个幼稚举动很不习惯,曾问她:“你是海獭吗?”   她就做出划水的动作来:“对啊,人家只是怕自己睡着睡着就被浪冲散了,如果这样牵着手,就不会漂散啦。我聪明吧?”   所以现在两个人每天都是和喜欢群栖的海獭一样牵着手入睡的。   而至于泽居晋,不要说结婚,在五月之前,就是连和谁一起共同生活的想法都没有过。他习惯了一个人独居,曾经坚定地抱着独居到老的决心,也以为自己会按照原先所想的那样独居到老。   他自己也没有猜到自己会在某一天和五月这样一个女孩子走到同居这一步。   但现在,哪怕他对海獭一样群栖群居的生活严重不习惯,也只好强迫自己一点点去适应了。   虽然五月是在他的要求下搬过来的,但对于家中突然多出一人一猫、且一周七天要和这人这猫生活在一起、甚至于连一点独处时间都没有的这份热闹,他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才习惯。   在最初的那一周,他每天下班回到家里,会趁换鞋的时候在玄关处静静坐一坐,看着玄关鞋柜上自己的皮鞋旁并排放着她码数小小的高跟鞋,就想起洗手间镜台上自己的须后水和润肤乳等也都被挤到到角落里的事情来。因为她的化妆品等一堆小玩意儿也要摆放在那里。   这个时候,他会在心里悄悄叹一口气。   不过,他顾影自怜、暗自伤神的时间也长不了,猫和狗发现他回家,就会争先抢后地跑过来,往他身上又扑又跳,热烈地欢迎他的归来。这个时候,他心里多多少少会好受一点,感觉自己受伤的心灵被治愈了一半。   然后他去浴缸里泡澡,顺便看电视新闻。听见厨房间的砧板切菜声,闻到飘出来的饭菜香时,他心里就又好受了一点,感觉自己受伤的心灵被治愈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他就会在心里宽慰自己: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赖,毕竟自己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就这样过下去吧。   他洗好澡,饭菜刚好上了桌,猫和狗蹲在厨房门口吃饭。五月解下围裙,从冰箱取出啤酒,替他拉好椅子,请他坐下后,会和他说:“晋桑今天一天也辛苦了呢。”   他瞬间就心花怒放了,就兴高采烈了,刚刚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biu的就不翼而飞了。他感觉自己受伤的心灵完完全全被治愈了。   饭吃好,他和五月出去遛狗。狗遛好,他去健身房健身,五月就在家里给喜欢的影视剧配音,或是练练瑜伽。偶尔他不去健身的时候,就逗逗猫狗,看看新闻,看看杂志,等她做好家务,和她一起看部电影或是一场球赛,不停回答诸如“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之类的问题。   有时候他觉得她的问题太幼稚,拒绝回答,她就自以为聪明地换个问法:“晋桑,这个人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   这些都会导致他产生一种自己养了个傻蛋女儿的错觉。   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样子,猫和狗都睡了。他和她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差不多也该睡了。   一天当中,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个时候。   看看躺在自己怀中温柔如水的女孩子,他会想:“和这样美好的sa酱一起生活,我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为什么还会觉得不习惯?这明明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和奖励嘛。”想到这里,心底就是一阵高兴,就是一阵满足。   再过一天,他从外面回家,坐在玄关处,看见自己鞋和她的鞋,想起自己洗手间被她一点点蚕食和占领的领地,开始郁闷和委屈,悄悄叹气,然后等猫和狗来安慰他。   泡澡的时候,听着厨房间的动静,闻着饭菜香气,这种郁闷和委屈的感觉开始稍稍减轻。等到吃饭了,五月和他说一句晋桑今天也辛苦了的时候,心情终于大好。   吃好饭,他和她看看电视,陪她说说话,有时也帮她分析下她翻译中遇到的难题和工作上的事情。   上床到入睡前的这一段时间,幸福感达到顶峰,开始庆幸自己遇见并追到这么美好的女孩子。   第三天,郁闷委屈加不习惯,一点点郁闷委屈加一点点不习惯,然后心花怒放加兴高采烈,入睡前幸福感爆棚。   第四天,所有的情绪变化再重新体会一遍。   第五天,第六天……   五月搬过去的第二周,这个毛病不治自愈了。   距下班还有半小时,他就开始看手表,时间一到,关机,锁抽屉,拎上电脑包就跑,动作之利落,和吕课长他们有的一拼。   他来上海工作的第一年的年末,给手下几个人的评价都不高,年末奖金没有一个评上A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他看不惯办公室那些人一下班就争先恐后往外狂奔的那副德行。现在他和他们是一个德行了。   也是从这周开始,他不自己开门了。他按门铃等五月来给他开。五月打开门:“你回来啦。”   他马上答一声:“嗯,我回来了。”视当天心情,有时会往她脸上“啪”地亲一口,再问,“今天吃什么?”   然后包交给五月拿着,他换拖鞋进去,五月在身后给他放鞋,猫和狗一左一右夹道欢迎他回家。厨房里煮着饭菜,有他喜欢吃的牛肉。   感觉好极了。   洗澡的时候,听五月在厨房忙碌的动静,看着蹲在浴室门口眼巴巴等自己出去的猫和狗。他就觉得,日子好像回到了妈妈还在的那个时候。   对于泽居晋的这些情绪上的变化,五月不是没有注意到,她都看在眼里,但她没有特意和他讨论过,当然也没有质问他——明明是你要求我搬来的嘛!   因为她心里明白,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怎么样也需要一个磨合期,和一个互相适应的一个过程。更何况他们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全然不同,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为过。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东京公子哥儿,她则是顶着家人嫌恶的眼光长大的农村赔钱货。这种差别的存在,造成两个人的思想观念也大不相同。人生观啦价值观啦,等等,就没有一点是一致的。   就比如消费观。五月搬家当天,金秀拉给她来了个十里长亭相送,给她送到小区大门口,最后还给了她两张网上团购来的某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劵,让她带她家倒霉穷蛋哥们去吃顿饭庆祝中秋节。   搬过去的第二天,中秋节当天,五月和泽居晋去了酒店。去之前,她在大众点评网上查了一下这家酒店的评价,看下来,菜品超级对胃口,热菜冷碟和甜点都可中意了。最喜欢的是海鲜,一堆堆的蟹腿,一堆堆的虾,把她给高兴的,lunlunlun之歌大唱特唱。   去的车上,她还在网上查来查去,泽居晋问她干嘛这么热心,她整天开会,现在出口成章:“我要提前锁定美食,精准规划肚量,以避免少吃、错吃、漏吃的悲剧发生!”   对于吃自助餐这件事情,她的认识是,哪怕不能吃回本,至少也要多吃点贵的东西才行,尽管她真正喜欢的是拉面一类的食物。   到地方以后,时间还早,两个人挑了个绝佳位置,这里视野开阔,灯光柔柔,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棕色皮肤的歌手在唱英文歌。   五月来不及欣赏这些,放下包就直奔海鲜多的地方而去,嘴里念叨:龙虾龙虾,螃蟹螃蟹,鱼翅鱼翅,还有那个哈根和达斯……”   她和一群战斗力超强的阿叔阿姨们挤成一堆,排队等着拿海鲜,突然想起还要交代泽居晋几句,叫他也多吃点,结果一回头,发现不见了那哥们的身影。   等她端着抢来的几乎冒尖的一盘海鲜回去,泽居晋也端着一盘蛋炒饭和两条细小的烤多春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还对她说:“蛋炒饭看上去挺不错,sa酱要来一盘吗,我去帮你拿?”   她当时就急眼了:“你想吃蛋炒饭,我明天做给你吃好了!这可是自助餐哎,要多吃点海鲜呀!海鲜不吃还有羊排牛排肋排,拜托你多吃点肉行不行啊!”   泽居晋过去所交往的女孩子与周围所接触的人里面就没有她这种类型的,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很是好笑,当然当着她的面他不会真笑出来,只是耐心和她解释说:“这里牛排不是很好,我看过了。”   她强烈要求:“那就吃海鲜!”要不是在外面,早就拍桌子了。   泽居晋答应说:“好的,我吃完炒饭再去拿海鲜。”   五月劝自己说,没关系,这哥们只是要先开个胃。   结果一盘炒饭、两条多春鱼吃下去,一瓶啤酒也喝光后,这哥们饱了,拒绝再吃任何五月想要强行塞给他的东西。   气得五月很想抄起一条蟹腿和他决斗。   强迫他不成,五月就碎碎念:“328元一顿的自助餐,千里迢迢跑过来,还花了出租车费50元,你就吃一份炒饭?”   “不是还有两条多春鱼么?”   她翻白眼,十分不开心。多春鱼她去网上十块钱能买来一堆。   泽居晋无奈发笑,说:“要不我休息一会儿,再去拿一瓶啤酒来喝?”   “拜托,餐厅老板遇见你这样的客人都要笑死了好不好!”五月也顾不上批评他了,她要抓紧时间吃自己的海鲜,还妄想把他的那一份也找补回来。   愿望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她是典型的眼睛大肚子小,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结果一盘带壳的海鲜勉强才吃光,强迫自己喝了一杯看上去很高级的蛋酒后,就感觉吃不大动了。   她想着要不去上一趟洗手间,说不定能给肠胃腾出点空间,好回来再吃一块蛋糕什么的。结果被泽居晋识破意图,等在洗手间门口,她一出来,就给他强行拖走了。   其实她还能再塞几块水果和蛋糕下肚的。伤心。   回去的车上,泽居晋接了个电话,是长谷川打来的,长谷川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晚饭,他说自己刚在外面吃好饭回来,今天就不出去了。然后长谷川就问他哪里吃了什么,他答说某某酒店的自助餐。长谷川问他那家酒店的自助餐怎么样,他评价说:“不错,蛋炒饭很美味,值得一去。”   五月气得都不想跟搭理他,心想,这败家男人,下次再也不带他出去吃自助餐了。   像上海这种大城市里的人一般是不愿意找外地乡下人结婚的,明面上的说法大都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生活习惯不同,口味也不一致,怎么可能会幸福啦”,巴拉巴拉。   而五月和泽居晋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突然决定一起生活,没有不适应和矛盾反而不正常了。问题固然有,但两个人却都觉得对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在吃完自助餐回去的出租车上,五月一边生他的气,一边心想,原来这人这么喜欢吃蛋炒饭,明天就去买泰国米回来,我做的应该不会比酒店差。   泽居晋挂了长谷川的电话,心里想,今天幸好我来了,否则这家伙肯定要暴饮暴食了,今后吃自助餐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才行。   所以说,在真正的爱情面前,生活习惯的不同也罢,习俗啦口味的不一致也好,狗屁都不是。如果把这些视作两个人之间无法跨越的一道沟坎,那么只能是爱的还不够。如果足够爱对方,所有的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基于以上,泽居晋头一周的那点小情绪在五月看来很正常,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在她看来,他爱裸睡、爱喝酒、爱说下流话也不是什么缺点,无伤大雅的坏习惯罢了。 第320章 320   嘉兴城西, 宝顺合。   五月初四, 端午节前一天,月唤领人去罗家送了礼, 回来后发作辣疙瘩一顿,当晚家里开了两桌酒席,李元贵领着伙计及辣疙瘩在外院吃酒, 月唤与一家子老小女人在内院, 席间与静好四春等人高高兴兴说笑。   阿娘抱着大宝二宝,看着围着饭桌团团坐的一桌人,心内又是担忧, 又是得意。担忧月唤将来养不活这许多人,得意的是自己竟然这么能干,养出这样一个不逊男人家的孙女儿。   阿娘一时高兴,多饮了几盅菖蒲酒, 有些上了头,早早回房歇下了。半夜,忽觉口渴, 睁开眼来,才要去摸床头的茶壶, 忽听有人推门而入的声响,听脚步声, 应是月唤。   阿娘问道:“妹妹,半夜三更的,你来做什么?可是睡不着?”   月唤也不掌灯, 恐惊动旁人,蹑手蹑脚走到阿娘床头,在床头的绣花凳上坐下,拉起阿娘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她面颊湿冷,竟然流了泪。   阿娘又是心疼又是诧异:“妹妹,你怎么哭了。让我起来点灯。”才要爬坐起来,即被月唤按住。   月唤道:“阿娘,你说,我带上大宝二宝去云南找他,可好?”   阿娘一惊:“胡说什么!都过去一年多了,他音信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边兵荒马乱的,你去哪里找他?又找他做什么!你快些歇了这个心思,等着罗秀才来提亲!”   月唤并不搭阿娘的话,自顾自说道:“他应当恨我恨到骨头里去了。以他的脾气,就是把我杀了都不奇怪。若是我卖掉铺子,把银子都还给他,再把大宝二宝也带去……你说,他会不会放过我,会不会原谅我?”   阿娘斥道:“他不是个好人,不要再提了!当初强抢了你去,后来又和小满那个死蹄子扯不清的是谁来着?”提起小满,心里生气,破口骂道,“一家子良心都给狗吃了!你爹做主把她嫁给姓冯的人家时,她到出嫁当天都还惦记着那姓温的,哭哭啼啼的不肯上轿,嘴里埋怨你爹狠心……说起来笑死人,不知羞耻,小姑娘家家的,还兴自己找男人了?看人家男汉子的脸一眼,就把人给惦记上了!不要脸皮!”   月唤捂着脸哽咽道:“阿娘,我同小满一样,并不比她好,我也爱看脸。才看到他第一眼,我就惦记上他啦。”   阿娘爬坐起来,把月唤抱在怀里:“哎呦我家的小傻妹妹哟,他把你的心都给伤透了,还想着他做什么?和小满拉扯不清的,我那个时候就不待见他了!后来我听四春说,他们家还要给他纳四姨娘?什么狗屁玩意儿!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不要再想着他了,啊!”   月唤拉阿娘的袖子擦擦眼泪,说道:“他混是混,但待我还是不同的……我其实心里都明白。但他在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和他怄气,总是恨他。阿娘,我现在后悔啦。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在他最潦倒的时候离他而去的,我错啦!”   阿娘抱着她,也哭了:“傻妹妹哟,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让人家把心伤得透透的才高兴么?罗秀才除了脸,哪里不如他了?”   月唤流着眼泪道:“阿娘,以后不要再提那罗秀才了!”   阿娘恼恨月唤不听自己的话,赌气道:“你非要去找他,就去找吧!阿娘眼神不好,腿脚也不灵便了,明天就回小灯镇去!”   天亮,阿娘早早起身,把自己的衣物收拾了个小包袱,打算吃好早饭就雇轿子回小灯镇。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月唤吩咐静好道:“你去前头铺子里把账簿拿来我看看。”   阿娘心想,大约要变卖家产去云南了。这痴女子哟,真是愁死人。   月唤又想起一事,与四春道:“花园里那株桃树的桃枝太密了,今年桃子都没结几个,你去问问辣疙瘩会不会修剪。”   四春说:“不是不准辣疙瘩进内院和花园一步的么?”   月唤想想也是:“要不你得了空和静好去修剪吧。”   阿娘嘀咕:宅子铺子都要卖了,还管那桃树做什么,明年的桃子反正是吃不上了。这一根筋到底的傻女子,唉!   饭吃好,阿娘回屋子去把小包袱拎上,才出屋子,月唤瞧见,奇道:“阿娘,你要去哪里?”   阿娘没好气道:“我回小灯镇去!”   月唤问:“好好的,你回去做什么?又生谁的气了?”   阿娘生气,不觉拔高了声:“你要去云南,我只好回小灯镇找我儿子孙子了呀!”   月唤笑道:“阿娘,你好好的有说什么胡话?我去云南做什么?我何时说过去云南来着?”   这下轮到阿娘奇怪了:“你不是说要带上大宝二宝去找他们的那个混蛋爹的么?”   月唤一听,恼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阿娘,我看你是糊涂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找他?”   阿娘被她这样一说,当即冷笑道:“你想骗我?我老人家嘴里到现在都还有眼泪水的咸苦味儿呢!你可是我带大的,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你肚子里的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会不知道?”   月唤懒得和她多说,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阿娘看她这样云淡风轻的,不由得有几分疑惑了起来,难不成昨晚真是做了个梦?   月唤正在看账簿的时候,罗秀才上门还礼来了。阿娘一听,忙叫人将他请进来。月唤自从开铺子以来,时常和他打交道的,因此也不避他,放下账簿,站起来唤他一声“罗大哥”。   阿娘叫四春泡茶上来,又欢喜道:“今儿恰好是端午节,中饭在咱们家吃了再走。”   罗秀才巴不求得,果然就留了下来。阿娘叫静好把他送的礼一样一样拿出来看,都是些吃食,也有粽子,包的是红豆。   罗秀才与阿娘道:“这红豆粽子是我娘亲手做的,要我送来给你老人家与……”眼梢向月唤瞄了一瞄。   阿娘一听,料想他娘在心里头已经将月唤视作自家媳妇了,因此才会亲自做了粽子叫儿子送来,欢喜拍手道:“我们妹妹最是喜欢吃甜粽呢。她还小的时候,每到端午节,她就缠着我,要我包甜粽给她吃。我们家那时候穷,包的都是白米粽,要是被她吃到包了红豆和枣子的,能高兴上一整天。”又与月唤笑道,“妹妹爱吃,要找个这样能干的婆母才好呢,将来想吃什么了,就让婆母为你做,多少好!少伯,你说阿娘说得对不对?”   罗秀才不想阿娘说话竟然这样口无遮拦的,不禁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拿眼去偷瞄月唤。   月唤拈起一只红豆粽,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回到食盒里去,笑道:“阿娘,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有些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又不爱了;有些小时候从来不碰的东西,现在反而觉得好吃了。”   阿娘不解:“你说什么?”   月唤微笑道:“阿娘,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恐我下半生无依无靠,无着无落,但我心里从来都是把罗大哥当做亲哥哥的,所以你老人家下回不要在罗大哥面前说起这些话了。罗大哥是读书人,面皮薄,你说错了话,人家也不好意思当面驳你。”   此言一出,罗秀才即刻变了脸色。   阿娘以为她是难为情,犹不死心,还要再说两句,月唤笑着打断她:“阿娘,我昨天不是同你说过么,我这人俗,只爱看脸,若是再嫁,怎么着也得找个不比温凤楼差的。”   说完这些话,月唤立起身来,向罗秀才福了一福,借口有事,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到得门口,听得她吩咐四春静好道:“下回罗大哥来了,不要再‘先生先生’的称呼了,他是我哥哥,是大宝二宝的舅舅,你们便唤作舅爷好了。”   罗秀才脸色煞煞白,知晓必是老娘昨天说的那些话叫她听到了。   他今天来还礼,也是被他娘逼迫来的,就是要他来问月唤是否能把两个拖油瓶送走,却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决绝,连开口试探的机会都没给他。而昨天上午她去罗家弄送礼时,还是好好的,那时明明还是有几分希望的。毕竟,以她的为人,若没那个意思,又怎么会送那只香囊给他?   罗秀心明白自己母子太高看了自己,却忘记了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寻常女子,正受着宠,怎么会想到从温家出逃?   罗秀才心里头空落落的,想哭又哭不出,难过得要死要活,偏偏生性懦弱,唯恐失态,不敢拂袖就此离去,不得不强颜欢笑应付阿娘,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后,方才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走后,阿娘忽然一捶大腿:“我就说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死丫头,小骗子!”   这个月有个端午节,宝顺合的生意比上月要好上很多,赚头反而比上月少了三成。月唤看了几遍账簿,又和前几个月做了比较,发觉是进价贵了,便拿账簿去铺子里请教账房先生。账房忙道:“我先前就要与东家去说了,李掌柜说东家已经知晓了,难道东家不知道么?他这个月进的两批布,价钱比上个月贵出不少,说是今年苏杭等地下了几场雨,蚕丝棉花都涨了价……”   月唤拿着账簿又去问李元贵。李元贵却不在,他侄子倒是在柜台上趴着。一问,说是家里头有急事,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李元贵往常若是有事出铺子,必定要先与东家月唤说一声,月唤首肯后,他才会走。不声不响的就走开的事情,自开这店铺以来尚属首次,但月唤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感谢~~~   jingjing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21 16:28:39   1641955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1 15:29:5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1 15:17:51   小晋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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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元贵把家中的事情都料理好了,终于到铺子里上工来了。月唤问他布匹进价的事情,他说辞和账房那里听来的一模一样:“苏杭等地蚕丝棉花涨价,所以进价就贵。现在还算好的,等过两个月只怕还要涨。”   月唤沉吟道:“若是进价涨了,我们嘉兴城所有的绸缎庄成衣店必定会跟着涨价,否则没有银钱可赚,到时西北风也喝不上。我这两天已经叫伙计去打听了一番,也没听说谁家涨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左思右想,总是想不通。”   李元贵道:“眼下生意本就难做,谁敢贸然涨价?都怪这城中布庄成衣店开得太多,竞争太大,轻易涨价谁还愿意上门?没有赚头也得干耗着,等熬到明年也就好了!”   月唤点头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我妇道人家,这里头的门道原本就不是很懂,今天听你一说,方才明白过来。”   李元贵便笑道:“总之东家放心好了,外头有我在,东家只管安心在内宅带小公子和小姐就好了。东家难道还不放心我么!”   月唤笑道:“如此甚好。下回我多叫两个人随你去进货,叫他们四处打听一下,有无更便宜的织布厂。我们小店,比不得人家财大气粗,进价高卖价贱,只怕连明年都熬不到。”   李元贵一听,立时将眉毛一竖,高声道:“东家若是不信我,下回便随我一道去进货,看我可有骗你!”   月唤讶道:“我是为了铺子能够开下去,是为了铺子好,你动气做什么?”   李元贵一愣,即刻换了一副笑脸:“我是怕东家不信我,一时难过而已。东家啊,我跟随你的这大半年来,可说鞠躬尽瘁,尽心又卖力……”   月唤亦笑道:“我晓得,我都看在眼里呢。”不再与他多说,转身走了。   月唤才转身,李元贵便带上他侄子,去杭州进货去了。月唤当天晚上得知,心下一惊,自言自语道:“坏了,坏了,我终究还是面皮太薄。”   次日傍晚,李元贵和他侄子鼻青脸肿的回来了。   一进门,见着月唤的面,马上哭嚎了起来,说叔侄二人从杭州回嘉兴城的途中被盗贼打劫,几百两银子进的布匹被抢的一干二净,身上所余的些许银两也都被搜了去,不仅如此,还被暴揍了一顿。他们两个在路上叫天天不应,最后还是遇着了熟人,求人家捎带回城的。   月唤听闻,忙叫他回家歇息养伤,这几天暂且不用来了,又问道:“捎带你的熟人是谁?我好叫人登门道谢。”   李元贵道:“一个小忙而已,不值什么。待我的伤养好,我自会请他喝酒,就不劳东家挂心了。”   待到李元贵终于养好了伤,回到铺子里来,又去账房那里支银两去进货时,账房却道:“东家交代说今后不叫李掌柜来回奔波辛苦了。这些事情,叫伙计们去做就成了。”   李元贵打哈哈道:“嘉兴离苏州杭州不过才百十里路,哪里就算得上辛苦了?”   账房道:“辛苦是一个,东家是怕掌柜再遇着什么打劫的盗贼……我们小店,开张大半年,赚的银子统共也才七八百两,你老人家给人一趟就劫去了三百多。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给人两趟一劫,好了,关门大吉!”   李元贵将桌子一拍,怒道:“那几个伙计都是我带出来的,到现在连布料不晓得还能不能认全,能去进什么货!”渐说渐怒,又将眉毛竖起来,“东家一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那些毛都没长齐的伙计又懂个屁,只怕连织布厂的大门都摸不到!”   账房见他突然翻脸,突然由笑弥勒变成了凶神恶煞,心砰砰乱跳,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来,连忙起身给他赔笑道:“掌柜不在的这几天,东家已经叫伙计去了一趟杭州回来了。咱们小店,就进些便宜粗货,伙计们也没出什么大错……”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进价反而比你老人家这个月进的两次便宜多了。   李元贵歪缠半天,支不到银子,到外面柜台内坐下,吆喝着那个去进货的伙计给他端茶倒水,一会儿嫌茶水烫,一会儿嫌茶叶差,把伙计尽情臭骂了一顿。   到了饭点,辣疙瘩端来饭菜,李元贵端起一碗葱油芋艿相了相,又闻了闻:“这什么玩意儿,伙计们在外头迎来送往,多少的辛苦!连个红烧肉也没有,去换红烧肉来!”将菜碗往托盘上一摔,菜碗翻倒,一碗葱油芋艿就这么糟蹋了。   辣疙瘩挨了一两年的饿,这才吃上饱饭没几天,最见不得人糟蹋粮食,望着李元贵的一张老脸,暗暗捏了捏拳头,生恐被赶走,终究不敢造次。半天,还是松开拳头,低头把托盘端走了。   李元贵打从杭州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伙计们不知道他是中了邪还是抽了风,纷纷躲开来,不敢搭腔,也不敢劝说一句。他侄子也看不下去了,过来好说歹说,将他拉到隔壁小酒馆喝酒去了。   李元贵喝好酒,没有回到铺子里来,不知去了哪里。月唤到前面来,问他侄子,他侄子忙道:“婶母生了急病,来把他叫走了,待婶母好些,他自会回来。”   月唤叹气道:“你婶母生着病,你也该去看看的,怎么能像无事人一样坐着呢?”   他侄子讪讪的,要出门时,月唤又将他叫回来:“你叔叔这阵子家里三天两头的出事,你婶母如今又生了病,家里想来离不开人,就叫他在家里好生歇上一阵子,安心给你婶母看病。铺子眼下也不忙,他不来也不打紧,等什么时候忙起来了,我再叫人去请他过来。”   他侄子暗暗叫苦,忙道:“我婶母就是犯了头风,并不是什么大病,我这就回去请他过来。”   月唤道:“不必了。家里人病着,就算他忍心,我也不好意思。”叫伙计去把账房叫出来,吩咐道,“把李掌柜的工钱结出来,给他带去,他家里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   账房回去算了一算,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苦笑说道:“李掌柜这阵子支了两回银子,一回五十两,一回三十两,共计八十两……李掌柜月钱十两,这个月过去十来天,算他五两,算下来,他还倒欠铺子七十五两……”   月唤点了点头:“那就没有办法了,念他辛苦这大半年,这欠下的七十五两就算了。”   李元贵的侄子听月唤这话,知晓她是要将自己叔叔扫地出门了。叔叔被赶走,自己今后在这里也混不下去了,便直勾勾地望着月唤,冷笑道:“东家,你这样做,可就不大厚道了。你铺子开得顺当了,名声出去了,生意红火了,便要将我叔叔赶走了。你日进斗金,连我叔叔一个月十两的月钱也舍不得出了么?”   月唤气得笑了,也不再和他客气,望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们自己不走正道,怎么有脸去怪别人?你叔叔好赌,你偏要跟他学坏!自古以来,只听说人家为了赌而家破人亡,却没听说谁靠赌发迹的。我们庙小,容不下你们两尊大菩萨,城外的那几座破庙才是你们的容身之地!李先生,把他的工钱也结了!”   他一个月工钱二两,这个月做了半个月的工,账房便捧了一两出来给他。他冷笑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捏着拳头欺上一步。   月唤见状,忙退后,账房吓得瓜瓜抖,却还是向前一步,将月唤挡在身后,颤着嗓子喝道:“你要作甚?你睁大眼睛瞧一瞧,这宝顺合可是你撒野之地!我们嘉兴城,是没有王法的地儿么!”   余下的两个伙计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来,将月唤护住,一齐瞪他。他收好自己一两银子的工钱,狠笑道:“我走了,钟东家,你且等着好消息!”   次日一大早,李元贵若无其事地来上工。   进门见着月唤,李元贵一揖到底,笑嘻嘻道:“家里的老婆子已经没有大碍了,昨天叫东家担心了。”   月唤见他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暗暗心惊,惊诧这世上竟有如此厚脸皮、黑心肠的人。虽然从前听凤楼数次说起过好赌之人赌咒发誓跟吃白菜一样便当,万万不能相信。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若是旁人,被东家识破骗钱去赌博后,哪里还好意思露面?东家不追究就已经万幸了,他却能够像没事人一样,还妄想做这宝顺合的掌柜,也太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了,只怕在心里一直把自己这个东家当成了傻子。   月唤虽有胆量魄力,但终究见识有限,李元贵这号人,世上能有几个?震惊之下,半天不能言语。不仅月唤,便是账房及两个伙计也目瞪口呆。   李元贵心中暗暗得意,当她不过是泥捏木刻的软弱妇人一个,论起不要心机手段和不要脸皮来,如何是自己的对手?昨天被侄子一吓,赶自己跑路的话只怕就不敢再提第二遍了。在心里暗暗一笑,说道:“东家你坐着,我去忙去了。一天没来,不知道昨天做了多少生意,伙计们偷懒了没有。”拿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去掸灰。   作者有话要说:  会飞的布丁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2 11:26:3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2 09:22:09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2 08:21:26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2 01:27:26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感谢么么哒~~~ 第322章 322   两个伙计见他这样不要脸, 又听他如此说, 气得想笑。因他两个一早便得了东家月唤的话,对视一眼后, 也不说话,一个上前将他手中鸡毛掸子夺下,另一个去推他的后背, 说道:“你快些回去罢, 打从昨天起,你老人家就不是咱们宝顺合的掌柜啦!快走快走,赌馆现在早该开门了, 可别耽误你老人家赌钱的大事业。”   李元贵还当手下这两个伙计不知情,不曾想突然听到这话,一时恼羞成怒,老脸涨红, 喝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爷爷我已经戒赌许久,如今便是连赌馆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向来笑脸迎人, 一天到晚都笑眯眯的,忽然间翻脸, 五官霎时移了位,形容比恶鬼也好不了多少, 这伙计又是他带出来的,便有些怵他,但转念又想到只有他若不在了, 自己才可出头,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因此硬着头皮与他对吵:“你老人家说谎都不带眨眼的,昨天辣疙瘩就去赌场看你老人家赌了半天的钱!你手法那可真是好,就是运气有点背,先赢了十来两,后又输得衣衫都差点被人扒走。你敢说那人不是你?”   李元贵朝说话的这个伙计脸上吐一口唾沫:“我李元贵功高劳苦,自打这铺子开张以来,每天累死累活,便是去赌一把,解解乏又怎么样?”   这伙计的口才虽不输于他,但眼看着要到开门迎客的时候了,没工夫陪他吵,便道:“你老人家说的都对,你老人家有理!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别杵在这里同我们这些人啰嗦!走走走,爽快点,我们要开店做生意的,谁有空同你吵!”   李元贵侄子鬼头鬼脑地躲在门口半天,铺子里面的动静都听在耳中,见叔叔不是两个伙计的对手,便跑来帮他叔叔,和两个伙计推搡拉扯。   李元贵的力气不如年轻伙计,便跟杀猪似的叫喊起来:“东家!东家!我有话要和你说——”   月唤账房出来,冷冷道:“什么事?”   李元贵往地上扑通一跪,叩头入捣蒜:“东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去赌了!我要是再去赌一回,便叫我不得好死,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便叫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发毒誓还不算,又去抢裁布的剪刀来剪自己的手指头。两个伙计哪敢叫他抢去,忙把剪刀收起来了。   月唤又是厌烦,又是嫌恶,道:“你一把年纪,好歹给自己留些体面。你现今发的誓,自己都不信,还指望去骗别人?若是管用,你手指也不会白白少了一根。”   李元贵咧嘴哭嚎:“东家,我李元贵这一回必定说话算话!这一回你若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你若不叫我留下来,我也只好死在你面前了!”   月唤皱眉:“你上吊也罢,自残也好,回你自家去,没人拦着你!”   李元贵看她神色冷冷,听她说得如此决绝,知晓大约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趴在地上愣了一愣,再抬起头时,又是另外一幅面孔了。他圆睁着双眼,倒竖着眉毛,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东家,你好狠的心!你想赶我走?我告诉你,没门!这铺子是我的心血,是我一手开起来的!要是没有我,凭你?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开得出这样一家铺子?你生意能做的这么红火?你宝顺合的名气能这么响?我告诉你,你想过河拆桥可不成,我李元贵不答应!”   月唤眼见他这副嘴脸,听他颠倒是非,满口胡言乱语,胸口一阵阵的犯恶心,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定了定神,冷笑道:“你不过是我以十两月钱雇来的掌柜而已,却是好大的口气。你当你自己是谁?你不答应又如何?”   李元贵咬牙切齿道:“你要知道,我能叫你这铺子开出来,也能叫你铺子关门大吉!”   月唤痛心,摇头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自从察觉你又去赌馆赌钱后,还感念你当初的辛苦与功劳,心里想着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给你留一条生路,所以迟迟没有赶你走,却没想到转眼被你叔侄合伙骗去四百两银子,也是我年纪小见识浅,没有料到天底下竟有人竟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月唤望着跪地的李元贵冷笑数声,复又道:“我猜,你大约嫌弃我家的热饭菜不合口,想带着一家老小去城外破庙里和乞丐们抢人家的供食吃了对不对?看来还是人家施舍的剩饭菜比较合你李元贵的口味。”   李元贵虽然不要脸,但这些话只能他自己说,听别人这样说他,他却又受不了,瞪着一双牛眼叫道:“钟月唤,三姨娘!你也休要得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这些银子哪里来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走着瞧!”   李元贵不愿意听人家说他早先在破庙里讨饭吃的丑事,月唤却也忌讳人家唤她“姨娘”,且还暗指她银子来路不明,这些话真正是戳心戳肺,气得差点晕倒,喝道:“还不把这姓李的两个无赖赶走!”   李元贵被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架住,口中兀自叫唤:“你要想赶我走也行!一千两银子拿来,咱们好聚好散!否则,我叫你好看!”   月唤冷笑着,并不睬他。账房出来帮忙,与两个伙计合力将李元贵叔侄架到门外去,往地上一丢。他两个人并不走,就堵在门口,不许人进出,一边大骂月唤。   李元贵的口才甚是了得,嘴皮子一张一合,骂个不停,说东家钟月唤不仁义不厚道,说她兔死狗烹,恩将仇报,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把月唤的人品说得一文钱不值,把她说成人神共愤的恶妇毒妇,非但自己叔侄,还骗过其他男人不计其数,温家温凤楼自不必说,其他叫得出姓名的便有县衙的仇某某,城南罗家弄的罗某某。   两个伙计一听,赶紧拿着扫帚出去打他,只是扫帚还没落到他身上去,他自己就撞了上来,忙里偷闲把自己脸上拉了许多血道道出来,说钟月唤要杀他灭口。   两个伙计到底还年轻,生平没见识过他这样的滚刀肉,这个时候反倒缩手缩脚起来。看他这架势,若是被他给讹上了,到时就等着给他养老吧。   因两个伙计一时间奈他不何,只好由着他闹。他骂累了就呜呜哭一阵,哭够了再接着骂,直骂的嘴角堆起两朵泡沫。骂人的间歇里,还要在地上打几个滚,滚的灰头土脸,一身泥土。   李元贵叔侄在宝顺合门口滔滔不绝地数落月唤,引来东西两家铺子里的伙计和街上过往的两个闲人来看热闹,人虽不多,叔侄二人却得意不已,正骂得兴起,忽听有咚咚脚步声,抬眼一瞅,见有个铁塔般的年轻男子打从旁边飞奔而来,却是辣疙瘩。   辣疙瘩一面跑来,一面同伙计叫:“真是没用,连这两个杀才都赶不走!也怪我不好,我吃坏东西,早起肚子乱叫,蹲在茅房里一泡屎都没来得及拉完!”   伙计委屈:“你哪知道他老人家的厉害!”   辣疙瘩一挥手:“你们自回去做生意去,这里交给我,管保叫这个老杀才吃不了兜着走!”   李元贵从前在赌场里被人打骂跟喝水吃饭似的,时间久了,就练出来了,耐揍又扛打。一般人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是以见辣疙瘩过来并不怕,反而爬起来,迎头往他身上撞去,谁料还没近身,就被他飞起一脚,踢到胸口,“嘭”的一下,应声倒地,当下痛得眼前一黑,差点断气。   李元贵侄子见辣疙瘩面目狰狞,话不多说,却痛下杀手,暗叫一声不好,正要逃走,却被辣疙瘩伸脚绊倒,一脚踏到胸口上去,怪笑道:“想走容易,把你们叔侄私吞的银钱吐出来!”   李元贵爬起来,一句话还没骂出口,即被抓住胸襟衣裳,转眼鼻梁上就挨了一拳,两股鼻血瞬时飚了出来。   辣疙瘩“喀”的一声,吐一口痰在地,骂道:“日你奶奶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脚踏一个,手抓一个,回头与几个看热闹的闲人道,“什么看,都滚开!当心老子连你们都打!”   闲人看他眼睛瞪得大如铜铃,看着像要吃人似的,生怕出人命受牵连,心下害怕,纷纷散开了。李元贵一看人家要走,急忙喊:“三姨娘,你是想杀人灭口么——”一言未了,腮帮子上又挨了一拳,直疼得他眼冒金星,鬼哭狼嚎。   李元贵胸口痛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鼻血止不住,跑又跑不脱,泼劲上来,便用手接了鼻血,往辣疙瘩身上甩。   辣疙瘩气得头上冒烟:“这是俺才买的新衣裳,上身没几天的,日你奶奶日你娘!你赔俺的新衣裳来!”两只铁锤似的拳头没头没脸的往他身上招呼。   李元贵也不是吃素的,生意做过,赌徒当过,破庙里和乞丐们厮混过,挨辣疙瘩一阵猛揍,眼睛肿得睁不开,痛到极处,反而嘿嘿冷笑道:“好小子,你要有种,今天就把我打死,要不然,嘿嘿嘿,你就等着去蹲监牢吧。”   辣疙瘩又往他鼻梁上来了一拳,他鼻梁骨霎时就歪到一旁去了,才刚止住的鼻血又喷涌而出:“老子饿怕了,有不要钱的牢饭吃,心里欢喜都来不及!不过,你想送老子去蹲监牢,也得有那个本事。”   李元贵直着脖子叫:“你这个强盗!你这个杀千刀的强贼!有种你一刀杀了我!”   辣疙瘩笑道:“老子非但要杀你,还要把你一家老小都结果了!”往他脸上相了相,摇头道,“杀你太容易,老子手上一用力,你这小细脖子一下子就断成两截,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无法见识你老子的手段了。”   李元贵吐一口嘴里的血水,叫道:“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命!”   辣疙瘩“嗬”地怪笑出声:“河南连发了两年水,俺们庄子里的人都饿死光了,就俺自己活了下来,你道俺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元贵听他声音瘆人,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辣疙瘩左右看看,稍稍俯身,嘿嘿笑着告诉他说:“吃人肉。”   大热的天,李元贵活活打了个冷颤:“你吹什么吹!当我怕你!你这样的泼皮贼厮鸟,爷爷我赌场里见的多了!”   辣疙瘩手仍抓着他的前胸,身子稍稍离开少许,从上到下打量他,其后摇了摇头:“你年纪大了,一身皱巴巴的皮,生着一片一片的斑,看着倒胃口,皮剥了,肉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好在人还是活的,总比死人肉要新鲜一些,一张肥脸看着也还有二两细肉……把人手脚绑起来,拿刚磨好的锋快小刀,捡嫩的地方,片几片细肉下来,放到烧热的铁锅上两面一煎,沾点辣椒面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元贵早先欺月唤不过是一个女子,又因她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好说话得很,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每回见她到前头来翻看账簿,嘴里“东家东家”的恭维,心内却很是不以为然,心道才识得几个字,便像真的一样,摆起东家的谱儿来了,真真是好笑。他不把月唤放在眼里,却被这辣疙瘩整治得不轻,又听他要生吃自己的肉,这下终于晓得害怕了,慌张叫道:“你放我走!你放我走!”爬起来就要磕头。   辣疙瘩看他一张脸肿的跟猪头似的,觉得差不多了,往他身上踢一脚:“吃里扒外的黑心腌臜泼才,滚!”   李元贵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挣扎着爬起来,招呼侄子要跑时,见月唤立在柜台内,面上挂着冷冷的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儿,心里一个咯噔,便即明白了几分,指着她,颤声道:“三姨娘,三姨娘,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当初收留他,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对付我!”   月唤并不否认:“你这个人,本事是有的,只不过心思不正,你当初满地打滚的无赖相,我可是亲眼所见,我又不是温凤楼,可以拿个刀子出来杀你,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留个心眼怎么成?不过,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却怪不了别人。若不是你又去赌,今天不还是好好的掌柜做着么?”   李元贵恨得眼中滴血,咬牙道:“好,好!我今天认栽便是!”与侄子二人搀扶着走了。心道有辣疙瘩在,不要说来硬的了,怕是连门也上不了。辣疙瘩的老拳,一顿就已经吃不消了,两顿一挨,只怕小命也就保不住了。硬的来不成,或许可以去县衙找仇万里,与他商量个计策出来,捏造个罪名出来,上县衙告她一状。县太爷得财,仇万里落人,自己出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这间铺子捞到手。那仇万里为了她,想必是愿意与自己联手的。   李元贵想到这里,心里顿时舒服了好些,觉得身上也不那么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07:50:57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14:34:30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20:46:18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20:46:22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20:46:27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20:47:08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3 20:47:12   milk扔了1个手榴弹   么么哒,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凤楼下一轮出场,古言部分快完结了~ 第323章 323   自从春节过后到上海, 曾经的夜场王子泽居晋平时忙着做开屏孔雀以勾引五月, 已经很少去夜店了,一周难得去个一次两次的样子。   自从五月搬来, 不过一周,两个人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适应了现在的同居生活。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最初对彼此的适应没那么容易, 但也没有比预料中更为困难和辛苦。一周之后,两个人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过上了和天底下所有热恋男女一样的日子。泽居晋鼓励五月去报名学古筝, 练瑜伽,看她每天忙忙碌碌,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重拾爱好了,他要去逛夜店了。   他开始和五月请假:“我和朋友去喝个酒可以么?”或者是, “今晚和我一起去酒吧吗,带你去认识我的朋友。”   他这个人,五月是知道的。   生野曾说过人泽居晋和白井、长谷川是夜魔三人组, 他们交情好是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简直再正确不过。   泽居晋因为玩世不恭, 生性放浪,所结交的人自然也都是那些被视作异类的或轻狂或放荡之人。比如神木凤爱, 比如白井和长谷川,比如鬼冢。这些还都是她所认识的,她不认识的那些人里面, 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奇葩。   总之一句话,他的朋友里面,没有一个是正经人、老实人。   只在周末聚会,聚会上正儿八经的谈论工作和家庭的事情,只进行健康的玩耍,只做快乐的游戏。这些,在他和他的那些朋友看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去夜店,应该让他去,还是应该加以阻拦?   五月一开始的策略是这样的。泽居晋一提要去夜店,她就说:“晋桑,你早去早回,我先睡了。”   泽居晋又是欣慰又是开心:“嗯,sa酱先睡吧。我会早点回家的。”   “你亲我一下再走好不好。”   泽居晋正有此意,还用交代?马上说:“好,亲一下。现在可以睡了。”   “还要晋桑抱一下。”   见她这样依恋自己,晋桑心花那个怒放,把她用力抱了好几抱:“好,抱了,快睡吧。”   “晋桑,你拍拍我可以吗?”   “好,拍拍你。”晋桑拍了她几下,然后偷偷看手表,再不过去,就要迟到了。终于等到她眼睛阖上,心内喜悦,轻声问,“sa酱,睡着了吗?”   听她迷迷糊糊中用小猫咪一样的细小声音说:“没有。”   晋桑的一颗心都融化了,于是又耐心拍了半天,感觉应该差不多了,也想好迟到的理由了。正要起身,她又轻声细气地撒娇说:“晋桑,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可以吗?”   晋桑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下子生气了,把身上皮衣一扒,丢到地上去:“小混蛋,给我起来,不许睡了!过来过来,晋桑这就给你讲一个关于人类起源的童话故事!”   故事讲到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朋友打电话来催,他顾不上接,这个时候,还是人类起源的童话故事比较重要。   故事终于讲完,他翻身下床去接朋友打过来的第三四通的电话,大概是被朋友抱怨,他苦笑解释:“……没办法,最近家里养了只小猫,太会黏人,脾气捉摸不透,一走开就生气……”然后向朋友道歉,“不好意思,下次再约好了,嗯,好,那就下次。再见。”   这个办法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就无效了。就算有效,她不见得真忍心。他人在海外,圈子和人际交往有限,如果不让他去喝酒,不让他和他那些朋友见面,只把他强行留在家里,就算嘴上不说,但他心里肯定不开心。这样做,未免太残忍。   于是她就尝试陪他一起去酒吧。他的那些朋友们也会带女友去,他们的女友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但不论是哪里人,无一例外的,和她都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她们抽烟大都很凶,喝酒大都很猛,黄话说起来不是一般的色-情。   而泽居晋向他们介绍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时,他们都会热情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但脸上的惊讶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大约是不明白泽居晋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小白兔一样安静乖巧的女孩子做女友。   她跟去第二次的时候,就见识到他朋友中的一个奇葩中的奇葩。   这人是他的球友,一个姓马场的日本人,在一家日系房产中介任总经理一职,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话不多,言谈举止非常有礼貌,着装以西装领带居多,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那一天,一行人酒吧里坐定,黄汤几杯下肚,音乐正嗨,这奇葩把去洗手间补妆回来的女友掀翻在沙发上,把她脚上一只高跟鞋扒下来,然后用高跟鞋充当酒杯来喝酒。味道想来很好,因为直到一行人结账走路时,他女朋友才从他手中把高跟鞋抢回去。   泽居晋的朋友,就是这样一些人。白天在公司里,一个两个都是精英范儿,晚上酒吧里两杯黄汤下肚,就成了衣冠禽兽,你都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在酒吧里,泽居晋和他的这些的朋友们抽烟喝酒,天南海北地聊着。说棒球,说赛马,说酒说女人,说他们都认识的某个傻蛋的笑话,偶尔还会去舞池里蹦跶。   他们的谈话五月一句也插不进去,所以从始至终都只好坐在他身边看手机,安安静静地喝地喝果汁。在这种场合,无论泽居晋怎样照顾她,她还是觉得拘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那几分钟的时间,她也恨不得跟过去,因为和他的朋友们无话可说。   去了两三次之后,自己也觉得无趣,那以后就再也不去了。既然选择了和他共同生活,与他共度余生,那么,她选择相信他。   不过,他也没有使她怎么担心,即便一个人去夜店,从没有太晚回家过,衣服上也从没发现可疑的长头发和口红印。   五月有自知之明,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和他并不相配,但,他愿意为她改一点,那么,她也会为他做出改变,去努力适应他。一生很长,她愿意和他彼此磨合,用最舒服的方式相爱,和他成为最默契的那一对,与他相爱相守,过完这一生。   所以,每当他去酒吧时,她就做自己的事情,古筝课啦,瑜伽啦,或是出去和金秀拉小唐妹妹她们逛街。   现在,她和他有各自的工作和交际圈,两个人既有独处的时间,也有共处的甜蜜。他们独立又亲密,他们在人生路上相互扶持,没有纠缠抱怨,只有相辅相成。   她想,自己和他的爱情已经足够圆满。   如果非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是泽居晋不喜欢也不打算生小孩子。   日子过到了九月底的时候,五月已经很少想起那个大脚先生所说的话了,就算偶尔想起,也不过一笑了之。   十一放假前两天,五月突然接到彩子打来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接个口头翻译的工作,时间是十一国庆整个假期,时间长达七天,但报酬非常可观,到手能拿到一万五左右。要是十一没有出去的计划,这个工作还是值得一做的。   五月向她道谢,然后告诉她说自己一号要加班,二号开始要出一趟远门,没办法接这个工作了。   电话里,彩子颇为遗憾道:“这样啊,客户本来指名要找你去做翻译的,我还在想,如果你愿意接,我还可以去谈谈报酬,一万八都有可能谈下来。”   “欸?对方为什么要指我的名?是我认识的人吗?”   “那个日本小歌星,甲斐优树菜,还记得吗?前两年来上海开演唱会,不是你帮她做的翻译吗?她这次又来上海,要呆七天,有商演,也有见面会和剪彩活动等。她经纪人对你还有印象,问你还愿不愿意帮忙翻译,如果你愿意的话,费用高一点也没关系。”   五月笑了起来:“彩子姐,谢谢你,可是我真没时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挂断电话,网上查了一下,甲斐优树菜要参加的商演是上海某电视台举办的一场名为“我和上海有个约会”的群星演唱会。时间是十月一号晚上,长假的第一天。   她打电话给金秀拉:“亲爱的,一号有什么安排没有?回老家吗?”   “我爸妈又跑去韩国看外孙去了,我回去家里也没人,准备过两天和几个姐们去一趟常州恐龙园。”   “一号晚上要是有空的话,一起去看场演唱会吧。”   “你请我?”   “当然,准备马上买票。”   十一放假前一天,她帮泽居晋整理公文包和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随口问道:“明天晋桑有什么安排吗?”   泽居晋说:“明天要去公司,把九月的报表赶出来。”   “我知道,我也要去的加班的。是问你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   泽居晋想了一下,说:“晚上可能会和朋友一起去喝酒。你要一起去吗?”   他说话的时候,她就留神观察他的反应。他眼神坦荡,没有躲闪,没有犹豫,她没看出什么来,又问:“去哪家酒吧呢?”   他报了古北的一家酒吧名字,离公寓也不远,最近去的较多的就是这一家,老板是个健谈的日本人。她跟他一起去过,他和他打高尔夫的球友们一直去这一家。   她暗笑自己想太多。   十月一号,财务人员集体加班,忙到晚上,辛苦一天,决算终于结束,九月份所有报表都赶了出来。   下班后,她叫了车去宿舍接金秀拉,泽居晋径自去了古北那里的酒吧和朋友见面。   五月和金秀拉在外面随便吃了一顿饭,然后赶去演唱会现场。到了地方,五月看看时间,拉着金秀拉在门口拍了张合照,转手发了出去。金秀拉很狡猾,仗着自己个子高,伸头在她身后偷看她手机,见她是发给一个叫做“S先生”的人,就问:“发给谁?是你家那哥们?”   “我单独出去超过一个小时,就要拍张能看出时间地点和人物的照片发给他。”   金秀拉气得笑了:“哟,这哥们还查你的岗!”   “都说了他是东亚醋王。”   “自己花差差,还有脸查岗,还有脸限制女朋友的行动?你抖M是不是!找虐是不是!为什么要惯他这臭毛病我问你!你把电话拿来,我替你骂他!”   “你不懂。”五月忙把手机藏起来,望着金秀拉微笑说,“生下来长这么大,被人这么在意,所以我觉得还好啦。”   其实她没好意思说实话,被泽居晋这样时不时的查岗,于她这种生下来就受尽冷落、需要千方百计乃至要靠金钱才能吸引到家人的目光和注意的孩子而言,岂止一个“还好”?这种被人牵挂、被人在意的感觉不要太好,不要太愉悦。   但这种心理,金秀拉她们这种不缺爱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所以就不和她说了。   果然,金秀拉一听她这话,马上就气得要死:“怪不得人家说馒头搭糕,都是配好的,王八配绿豆,抖M爱醋王,天造地设,唉系!随便你吧,不管你了!”   五月想起以前还在大洋旅行社时,大卫鲍好像也说过“什么锅就配什么盖”的话来,“噗”的笑起来。   过一会儿,金秀拉忽然问:“那哥们打你吗?”   五月失笑:“想到哪去了,怎么会!”   金秀拉扳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竟然有些失望似的:“状态还不错。唇红齿白的,有了爱情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二人入场,找到位子,金秀拉左右看看,颇为满意:“今天大出血,竟然买了前排中间的位置。”   “甲斐优树菜这个人知道吗?”   金秀拉说:“知道啊。不过我对她不怎么感冒,我只对男人感兴趣。”   “以前我还没进津九时,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给她做过一天翻译。她这人不怎么地道,脾气很坏,和她一起工作,大家都提心吊胆的。”五月学给她看,“明明个子不高,却喜欢这样用眼白看人,从不正视你的眼睛。”   金秀拉看她翻着白眼的滑稽相,不禁哈哈笑起来。   “那时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够买得起票,坐着欣赏她唱歌,而不是站着看她脸色、听她吆喝就好了。这次听说她过来,心里有点感慨,很想来看她唱歌。当然,她的歌的确不赖。”   “明白明白,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以前刚去日本留学时,看中了一双很贵的鞋子,但却买不起。后来去打工,拿到第一笔收入,就把冲去把那双鞋子买了。等我买得起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太喜欢那鞋子的样式了,但还是把它买回来放在家里了。”   五月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亲爱的拉,还是你了解我,我好爱你。”   金秀拉回望她,肉麻兮兮说:“me too。对了,其实仔细想想,你家那哥们还不错,到底是哪里勾搭来的,我也去批发一个同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会飞的布丁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4 17:22:26   淡若清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4 16:12:28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4 14:36:47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4 10:32:54   清心清香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24 10:23:48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4 00:09:27   感谢小伙们的支持和陪伴,谢谢你们的营养液和小剧场,么么哒~~ 第324章 324   这场演唱会请了大小明星一堆, 好多口水歌五月和金秀拉也会, 看看唱唱倒也开心。   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时,终于到了甲斐的上场时间。   主持人对甲斐的介绍非常肉麻, 说她在日本红了很多年,在日本歌坛持续发光放热,是名副其实的实力小天后, 有着永恒歌姬的美誉, 今天能够请到这她来,非常非常的不容易,所以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上场。   在大家的掌声中, 脚踩带防水台的鱼嘴型恨天高的甲斐闪亮登场。两年没见,恍若隔世。从没想过可以坐在前排中间听她唱歌。   金秀拉看清她脚上恨天高后,惊呼起来:“鞋子这么高,不会摔跤?”   五月说:“作为明星, 她这个身高是硬伤啦,所以她喜欢选择和皮肤颜色相近的裸色高跟鞋,把鞋底的高度伪装成身高的一部分。”   台上的甲斐用生硬的普通话和观众打招呼, 说:“上海的朋友们,你们好吗——”   连说了两遍, 大概只学会这一句话。招呼打完,然后开唱。这两年她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所以仍旧唱当年的成名曲,但有相当一部分观众跟着大合唱,所以就营造出她仍旧很红、仍旧非常有人气的氛围出来。   甲斐脚踩恨天高在台上又是唱又是随着伴舞的肌肉男们扭, 金秀拉看得揪心:“这姐们跳舞的姿势明显不自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像在踩高跷。”   甲斐连唱两首,又和前排观众握手,在台上呆足十分钟,一跤都没摔。台下的五月和金秀拉都觉得有些遗憾。   晚上九点出头,演唱会结束,两个人退场,在路边正在等出租车时,五月收到泽居晋发来的短信一条,和她说:“今晚有二次会,现在和朋友移动去新天地,可能要晚点回去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五月全身血液“刷”地涌上了头,立刻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倒是很快就接了:“回去了没有?”   “刚刚结束,这就回家去。”五月故作平静地问他,“新天地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你也来吗?”   “我不过去,就问一下,你别喝太多酒。”   路边挤满了一堆堆等车的人,金秀拉好不容易在和人家抢到一辆出租车,本来人家是挤在她前面的,她仗着自己码子大,用肩膀把人顶开,抢先拉开车门,大叫:“五月,快来!终于叫我拦到一辆了,哈哈哈——”   五月收起手机,告诉她说:“我想走路去地铁站,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我出租车送你回家呀,夜里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要吹吹风。”   “大晚上的,吹什么风!你家地址哪里,我送你回去!”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催金秀拉:“小姐啊,你到底走不走啊,不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金秀拉大叫五月名字,向她拼命招手。五月想了想,走过去,弯腰钻进车内,金秀拉问她地址,她闷闷说:“今天不想回去了,我也回宿舍好了。”   “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五月转头看窗外,不出声。   司机还没开出两百米远,她突然叫停,拉开车门要下去。   金秀拉忙拉她:“你疯啦,你到底要去哪里啦,这边的路你认识吗!”   “因为我要去一趟新天地。”   “这么晚,你去新天地干嘛?”   五月心口一把火烧得厉害,忍不住冷笑出声:“捉奸。”   金秀拉捋袖子:“什么!你家那哥们又出去花差差了?!唉系,看我怎么收拾他!”让司机马上掉头,往新天地方向开去。   五月说:“不用啦,不想因为这种无聊事情耽误你的时间。”   “那有什么,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我们少数民族人最讲究爱的奉献!”   五月闻言,把她的超大码身材从上到下看了一看:“亲爱的,要是我和人家打架打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那还用问!你问这句话就是对姐们的侮-辱,就是对姐们的不信任!”   晚上九点半左右,新天地这一带的马路上仍旧有很多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穿梭来往,而酒吧也迎来了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五月找到地方,拖着金秀拉的手进了酒吧,在有着各种肤色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好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卡座,座位前还有一根大立柱,正合心意。   两个人坐下后,要了两杯汽水酒。金秀拉眼睛跟射灯一样在酒吧人群里射来射去,好好的,忽然全身一震,用手指头戳了戳五月胳膊:“我好像看见一个很像你老板、我男神和皇夫的男人……你家那哥们……你家那哥们……”   五月其实早就看到泽居晋那一伙人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唯独不见小香菇甲斐优树菜。   “别瞎想。”五月说着金秀拉,自尽心里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来了,心想自己今天怎么了,昏了头了,八卦的小雷达失灵了大概。又见金秀拉大惊小怪的,暗暗后悔,恐怕惊动那一桌人,去把她指着泽居晋的手给按下来,“我们休息一下,喝完这杯饮料就走,我家那哥们大概不在这……”   话没说完,金秀拉就笑了起来:“吓我一跳,我就说你家哥们怎么可能是他?喏,他女朋友来了……”正说着,忽然又是一惊,嘴和眼都圆睁着,跟面孔上嵌着的三个乒乓球似的,“什么!他什么时候换了女朋友?我的天,竟然会是她?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五月慢慢转过头,顺着金秀拉的目光看过去。   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小香菇甲斐优树菜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跟从天而降似的,现在正坐在泽居晋的大腿上。   泽居晋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杯酒,端着酒杯的右手揽在小香菇的腰上,一边和对面的几个人说笑。   小香菇甲斐不仅坐在他腿上,一只白嫩嫩的小爪子还搭在他背上,小细脖子卡在他肩膀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不知道正在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不过他正忙着和对面的人说笑,没在听。   金秀拉过于震惊,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啧啧啧,那两只小驴蹄子,那两条小短腿,她那个身高,大概连我胸口都到不了吧……不过脸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还会唱歌,好吧,我只好接受现实。不过,男神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花,看他那一副腔调,看他那一副样子,分明是家常便饭,分明是老吃老做了呀。你说,他和他妖艳女友分手了吗,他怎么舍得分掉的,那么美……”   五月嘿嘿冷笑,把汽水酒一口灌进嘴里,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不是说你哈,我是说她,你158的身材在我眼里接近完美。”金秀拉发现自己在贬低甲斐身材的同时,把好基友五月也给误伤了,赶忙向她道歉,然后把目光转到其他人身上去,“瞧瞧你老板身边的那些男女妖精,男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女的□□浓妆艳抹,个个人中龙,凤中凤,但仔细一瞅,就能发现,没有一个是正经人,没一个是……”   五月“蹭”地站起来:“亲爱的,我要过去找人打架了,你可以住嘴了,跟在我后面!”   金秀拉显然没听明白:“你家那哥们在哪里?你去找谁干架?”   五月指向泽居晋和甲斐的方向,缓缓吐出三个字:“她,甲斐!”   金秀拉不止眼睛,现在连脑子也不够使了:“你去找她干什么?你不是来捉你家那哥们的……”余下的话咽了下去,直愣愣地盯着五月的脸看,几秒钟过后,终于一点点的反应过来,感觉一阵头晕,慌忙扶住桌子,“你家那位小渔村来的吃软饭的倒霉哥们原来是他?是你老板?我男神和皇夫?!”   五月气到浑身发抖,把两道喷火的目光恶狠狠地聚焦在不远处那一对风流男女,不对,是狗男女身上。   以前听lily说起这种事情时,惊诧过后,附和一声“啊,这样啊,真是没想到”,在心里悄悄唏嘘一阵,那之后也就没有其他感想了,彼时没有和谁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心爱之人被人抢走的情景想象不出,自然无法体会lily当时的心境。   但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当事人。终于在今天,她也体会到了那种痛心入骨的感觉。   金秀拉持续晕眩:“哦no,我智商余额不足,需要充值!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我需要120来抢救,需要找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来帮我做人工呼吸!”正说着,忽觉嘴唇和下巴湿热,一摸,摸出一把鼻血来。   五月转头催她:“跟上!”   去捉泽居晋的奸?除非不想在津九混了。   金秀拉当时就怂了,向五月展示自己手心上的鼻血,另一只手堵住鼻孔往座位里缩:“又不是打群架,讲究的是一拥而上。她那个小身板,还穿着恨天高,走路都不方便,放心吧,不是你的对手!杀鸡焉用牛刀?我坐在这里给你加油助威就行了,你能战胜她,你肯定可以的!”   五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乜着她说:“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金秀拉再一想,泽居晋不好得罪,眼前这一位姐们麻雀变凤凰,地位已今非昔比,也不能有一丝怠慢,忙又说:“你先上,我在这里给你掠阵,暗中掩护你,等会打起来,我会趁乱把鼻血偷偷抹到那个甲斐身上去……真是难以相信,原来你家那、那位倒霉哥们是他……信息量太大,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哦no,我好晕。”眼睛一翻,往后就是一倒,身体歪在卡座上,不动了。   金秀拉关键时刻掉链子,小蘑菇五月把小包斜挎在身上,气势汹汹地找小香菇干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香茄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10:25:40   二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07:34:01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06:37:18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06:05:19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05:48:25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5 05:43:13   感谢所有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接下来几天章节预告,彼氏彼女一、二、三 第325章 325   推开拥挤的人群, 费劲巴拉地挤到泽居晋那一桌去, 都想好要去薅小香菇的头发了,谁知真一到地方, 还没动手,小蘑菇忽然感觉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刚刚给自己打了一路的气, 鼓了一路的劲头在落泪的瞬间, 突然一泻千里,没了。   泽居晋的同伴看见她,有认识的她的, 就忙向她打招呼,同时给泽居晋丢眼色。   泽居晋吃惊,赶紧把甲婓从大腿上放下来,站起来, 伸手拉她:“sa酱,你怎么来了?”神色间虽然略有些尴尬,却不见一丝狼狈。大概对于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 坐个大腿,亲个嘴什么的, 只是普通人的你好和握手吧。   五月面对泽居晋,眼泪汹涌而出:“我, 我……”话说不出来,心里气自己没用,气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两个巴掌扇到这对狗男女的脸上去, 反而站在人家面前没出息的哭。   站在人家面前哭的情景和她原先设想的完全相反。   她原先是这样设想的:走到泽居晋这一桌来,先把小香菇从泽居晋大腿上一把薅下来,同时端起两杯有颜色的酒水饮料,一杯泼到泽居晋脸上去,一杯泼到小香菇的白色收腰小洋装上去,酒杯一丢,反手再给她脸上追加一巴掌。   当然,小香菇闯荡江湖多年,可谓久经沙场,与人近身搏斗的经验非常丰富,武力值肯定不低,毕竟连那么厉害的lily都被她抓伤过,而且是脸和脖子。所以她被打耳光后肯定会跳起来和自己对打,但自己也不会退缩,和她滚在一起打就打好了,互相抓就抓就好了。谁怕谁呀。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招,自己就先气哭了。自己的经验还是太少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太嫩太没用。   她终究不是lily,永远也比不上lily。   小蘑菇正哭着,泪眼朦胧中,看小香菇一脸轻蔑地看着自己,不但如此,还有脸悄悄往泽居晋身上靠。   小蘑菇瞬间被小香菇的眼神激怒,脑子一热,气到发昏,想也不想,伸手过去,用力把她推了个踉跄:“你走开,不要来碰他!”   身经百战的霸王花小香菇被小蘑菇当众推搡了一下,那还了得,也差点气昏倒,心中怒火熊熊燃烧,马上反手一巴掌朝小蘑菇身上打去:“喂!你谁呀!”   不过小香菇这使出十二分内力的一巴掌没拍到小蘑菇身上去,拍到泽居晋背上去了。小蘑菇被泽居晋搂住了。   泽居晋护着小蘑菇,脸朝小香菇说:“优树菜,可以了,适可而止!”   要是依着小香菇的脾气,早就大打出手了,而且不打到她鼻青脸肿、哭爹喊娘不能算,只是在公众场合,而且是在心仪的男人面前,又当着他和自己一堆朋友的面,不得不收敛几分,然而太过气愤,五官不自觉的有些扭曲,在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看起来好像是一朵有毒菌菇:“晋桑,这女孩是谁!”   小蘑菇听到这句“晋桑”,哭得更大声,眼泪更凶猛。   以前还是泽居桑的,现在感情也得到了升华。和她一样,都是晋桑。很好,很好。   泽居晋看五月大声哭泣,这才紧张起来,干笑几声:“我女朋友。”说完,忙去安抚她,“sa酱,别哭了。”   小香菇见泽居晋那副紧张的样子,更气,更怒,眼睛冒火,虎视眈眈地与小蘑菇对峙。面前这女孩似曾相识,非常之面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泽居晋的一堆朋友们干坐着,代这三个当事人感到尴尬,却又不想热闹过早结束的样子,因此个个一脸纠结,想笑又不敢笑。   五月狂哭不止,不愿在这里出丑给别人看,抹了一把眼泪,把泽居晋的手一把推开,哽咽道:“我走了。”   泽居晋忙拉她:“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啦,你留在这里好了!”   泽居晋拽她的手,揽她的腰,不放她走:“等一下,我把外套穿一下。”   那边甲斐生起气来:“晋桑,不是说了等一会换一家接着喝的嘛!”   五月这边也气得要死,用力挣扎着:“放开我!你尽管去你的三次会四次会,为什么非得拉着我?是不是想看我和她打起来?看着两个女人当众为你干架很开心是不是!”   泽居晋死死拉住她,哂笑说:“别胡说,也不许乱跑,我们马上回家。”   五月挣出一只手来,指着甲斐,冲着泽居晋嚷嚷:“为什么还要和她见面,为什么还要和她搞在一起?已经因为她间接吃过一次亏了,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过去多久,现在就都忘记了吗!”   泽居晋的同伴们一听这些话,认为不方便在这里听人隐私,纷纷拿包走人,临走时纷纷闷笑着向他丢眼色,意思是你保重,我们撤了。   小香菇也马上对五月进行了反击:“真是莫名其妙,晋桑为什么会和这种人交往?”   泽居晋顾不上她了,拽住五月,用一只手胡乱穿上皮衣,然后半抱着她往外走:“别误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家后我慢慢和你解释好不好?”   小香菇叫:“晋桑,晋桑——”   小蘑菇叫:“放开我,放开我——”   两朵小菌菇的声音太响,引得人人侧目,躺在卡座上晕眩半天的金秀拉这时也清醒过来了,好不容爬坐起来,听见五月嚷嚷声,怕她吃亏,想去帮她一帮,哪怕不出声,就站在她身边瞪瞪甲斐,给好基友增添点气势呢。   扶桌子才站起来,就看见人群中的那一对。那一对正在人堆里上演儿童不宜的言情剧。   人群中,五月在泽居晋怀中瞎扑腾。她人小,却灵活,又哭又闹的,引得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泽居晋对于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丰富,临危不乱,捉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去堵她的嘴。   围观的人中,有人咧嘴看笑话,也有人叫好。甲斐优树菜拿着个红酒瓶子对嘴吹,她的一个助理弯着腰低声下气地和她说着话,大概是劝她早些离去。甲斐不为所动,咕嘟咕嘟猛灌,转眼半瓶红酒就了肚。   那边泽居晋始终不放开五月,五月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手,一拳头就捶到他肩膀上去了,他不耐烦,一把把人抄起,不顾她挣扎,把她给强行抱走了。   又一阵晕眩袭来,金秀拉“嘤咛”一声,两眼一翻,往卡座上扑通一倒。   年纪大了,小心脏越来越脆弱,心理承受能力也和年轻时不好比了。唉系。   泽居晋到酒吧门口才把五月放下来,五月一脱离他的束缚,头也不回就往前冲,泽居晋赶紧去追。   五月迈开腿大步跑,前面不远处的法国梧桐树上倚着个身穿风衣的秃顶中年男人正在咧嘴笑。等到五月跑近,中年男人忽然张开风衣,风衣里面□□,五月尖叫,中年猥琐男更加亢奋。   五月吓得转头往回跑,正好被泽居晋赶上,捉住,抱在怀里。她气极,却又摆脱不了他,抓住他就是一顿捶打,用手扭、拧、抽、掐、砍,削,十八般武艺用尽,把自己累得不轻。   她和他虽然亲密,但做他部下久了,成天被他训话,加上比他小很多,因此亲密中也有几分敬畏的成分在,到现在,她大部分时间和他说话都用敬语,连和他高声说话都没有过,今天实在是气到发昏。   泽居晋皱眉“疼疼疼——”的苦笑,等她终于松手,又问她:“消气了没有?”   “明天你自己回日本去吧!还有,我放你那里的东西不多,就一些化妆品和衣服,你哪天有空帮我快递到宿舍去,或者干脆丢掉,我回宿舍去了!”   想起申请签证时,去人事开收入证明,被小唐妹妹盘问半天,问她才旅游回来,又去日本干什么,最后要她帮忙代购卫生巾眼药水什么的。本来想低调行事的,结果搞得办公室里人人都知道她要去日本了,想想真没意思。   “别任性呀。”   “就是这么任性!”她迎风流泪,哽咽说,“不要以为我对你一再妥协就以为我毫无底线!也不要以为我爱你就舍不得离开你!不稀罕我的人,我也不稀罕他!”   “知道,知道,别哭了。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在一起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话,但那说明不了什么。至于坐身上,那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而已,怎么气成这样?”泽居晋紧紧抱着她,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别闹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要回东京。”   “愿意去看你欧巴酱的人多着呢!”   “可是我只要sa酱啊。”   “谁稀罕啦,放开我!”   “可是晋桑就很稀罕你。”   “这些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你对甲斐,对所有的女孩子都说过吧?”   “怎么可能?别多想。对我来说,sa酱是特别的存在,无可替代,所以不要总是拿自己和她们比较。你是你,她们是她们,她们只是喝酒时开开玩笑的对象罢了。”   五月站住,冷冷看他:“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你和她们喝酒开玩笑的方式,几乎都要被迷醉在你的情话里了。”   泽居晋很不习惯看人家的冷脸:“请你以后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五月冷冷一笑:“以后都不会了。”收回目光,转头就走,丢下一句话给他,“因为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泽居晋一把拉住她胳膊:“也不许动不动就说离开我的话,把分手挂在嘴边是很幼稚的行为,懂?”   “就我幼稚,你们都很成熟,好不好啊!”五月又用手刀去砍他的胳膊,“讨厌,走开!再这样下去,我明天就去辞职!”低头去咬他胳膊,他一痛,手立马松开,五月趁机往前跑,拦住一辆出租车,不等车停稳,就去拉车门。   泽居晋一个箭步上来,把她又给拽住了。   “放开我!你为什么老是拉着我啊!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我要离开你了,听不懂是不是啊!为什么还要拉着我不放我走啊?为什么啊!”又气又急,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   “笨蛋,当然是因为我爱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人就跟着楞了一下,明显是被自己这句话给惊到了。   五月也是一怔,不敢相信从一个曾经宣称过不相信爱情的人口中听见“我爱你”这几个字,手不由自主的就从车门把手上松了开来,转眼又被他牵在了手里。   泽居晋说完那句我爱你后,情绪明显低落下来,黑着一张脸,大概是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半天,才又闷闷说了一句:“还会有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爱你。”说完,拉起她的手,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时间不知到了几点,走了长长的,长长的一段路后,他才开口说:“先吹吹风,冷静一下,然后跟我回家去。”声音还是闷闷的。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拉着手,在街上一前一后继续走着。   又过两个路口,他回头问她:“好点了吗?”   “明知道我胆小又没用,却还害我每天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说着说着,五月又哭了,“明明想要相信你的,可是你总是这样让我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小Z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5:26:33   22285615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7-26 05:35:58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5:49:49   杏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5:51:22   杏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5:51:46   五月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6:28:20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6:35:34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7:09:35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8:00:29   圆剁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8:08:30   mil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8:42:05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9:06:12   北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09:38:29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0:09:2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1:36:14   fannyyoungcd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2:02:35   阿线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2:22:14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3:00:44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4:00:42   溫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6 16:00:55   会飞的布丁喵扔了1个地雷 第326章 326   泽居晋驻足, 取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眼泪, 低头看着她:“虽然我还出来喝酒,还和从前的朋友见面, 但和以前不同,我现在为自己和她们之间设了一条线,有了sa酱, 那么这条线, 我永远都不会再越过了。都说过会认真对待sa酱和与sa酱之间的关系的,这一点,sa酱要相信我才行。”   五月没说话, 甩开他的手,低头迈着小步子快步走,泽居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不声不响又走了一段路,泽居晋扬手招来一辆车, 拽住她:“时间不早了,可以了。”   五月已经平静下来,望着他说:“谢谢你为我做出的改变, 我感激不尽,但我害怕时间一长, 自己会变成lily第二。可你知道,我没她那么勇敢, 也没她的本事,我只会在别人面前丢脸,使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所以, 我认为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冷静一下比较好。今晚我先回宿舍,再见。”   泽居晋拖着她的手不放:“别这样好不好?sa酱不喜欢这样,那以后会注意。”   “注意什么?”   “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在马路上争执到现在,他也赔小心到现在,她却不为所动,成为lily第二这种说法都使他恼火非常,终于忍不住,开始凶她:“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好了吧!”   她又站住不走了,两眼泪花闪闪。   泽居晋无奈地看着她:“怎么又哭了?“   “做错事情的是你,可你却还凶我,我的心都碎了,所以哭了。”   “sa酱明明还是小孩子一个。”泽居晋笑着叹气,把她拥入怀内,“你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遇见你那么早,和你在一起那么迟,你人又是那么花。”   “……都向你道歉和保证了。”   五月眼内含着泪水:“但是晋桑和她们在一起时,看起来很开心呢。”   泽居晋脸上露出 “拜托你放过我吧”的那种纠结又无奈的表情出来:“我再怎样,但使sa酱哭泣的事情却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听话,跟我回去。”   “比起恋人,你对我的态度更像是大人哄小孩子。”   “别胡说。不过sa酱本来就是小孩子。”   “什么!”   “说错了,对不起。”   “所以有时候会很嫉妒她们,认识你那么早。她们和二十多岁的你说过话,一起笑过闹过,也见过你大学时代一头黄发、纯情又骚气的样子,唉,好想和她们一样,穿越回去看一眼二十多岁的晋桑啊。”   “喂,三十岁的晋桑正在你面前站着呢!”   “她们都听过晋桑唱歌。”   “喂,晋桑难道没有为你唱过么!”   “晋桑还为她们跳过舞。”   泽居晋吃她不消:“……回家再说,怎样都可以。”   “不。”   “别闹了。”   “那你把腿还给我!”   “你到底要怎样!”   “自己想!”   她不讲理起来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固执又幼稚,泽居晋无法,只好站住,左右看看。时间虽然晚了,但路上都是车辆,人行道上,从夜店出来亦或是将要去夜店的人来来往往。酒吧附近到处都是,又是长假期间,路上怎么会少人?   泽居晋手插裤兜,默默站了一站,见她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终于还是把手机拿出来,找出一段节奏极其强烈的电子舞曲,然后把手机交给她拿着:“跳了?”   “请吧。”看了一下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舞曲名称是《i got you》。   深夜的街灯下,泽居晋随着音乐,来了一段现代舞。舞曲的节奏和旋律时快时慢,最初的舞步很放松,在节奏的点上瞬间停住,又在瞬间爆发。扭腰摆胯、转动身体的动作衔接的如行云流水,舞步看似随意,却又暗含规律,在进与退之间释放激情与优雅。   五月看了半天才想起还不知道他跳的是什么,大声喊:“这是什么舞啊!”   “jazz,笨蛋。”   她又任性喊:“还不够性感!”   泽居晋手捂裆部:“这样?”   “这还差不多!”   路边有人向这边渐渐靠近,他感觉丢不起这个人,就从皮衣口袋里拿出墨镜戴上。   深夜十一点钟,他戴着墨镜在新天地一带的马路上大跳性感爵士舞,也没引起什么太大的动静,就被七八个行人全程围观了一下而已,马路上开的好好的车子停下几辆,有人从车中探出头来,拿手机录视频。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把墨镜戴上。   国庆长假第二天,五月和泽居晋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里互相喂食冰淇淋时,金秀拉打来电话:“你们昨晚跑了,丢下我一个人,躺着晕了好久,鼻血淌的到处都是,把酒吧领班吓得要死,不仅给我免单,还送我一瓶矿泉水,鞠着躬把我送到大门口知道吗?”   她道歉:“不好意思。”   “这还不算,回家后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知道吗!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你和你老板搞到一起的事实知道吗!”   这些话不方便当着泽居晋说,她走到窗边去接,说:“总之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他搞到一起。”   “他那个妖艳女友人呢?”   “和他分手后去美国了。”   “啧啧啧,你傍上的,不对,你找到的这个男友,简直是馈赠亲友、孝敬长辈的首选佳品啊!你上辈子干了多少好事啊我问你!你还来上个毛的班啊?你完全可以过上逛吃逛吃逛逛吃的生活了啊!”   电话那端的金秀拉兴奋得过了头,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她唾沫星子一坨坨地喷在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五月提醒她:“亲爱的,冷静点!”   “哎,说正经的,你是怎么和这个极品男人搭上的啊?相貌不说了,身材也不说了,人家光收入就和你相差成千上百倍啊!你能不能写本《教你如何撩男神》的指南出来?我保证一句不漏背出来。你的经验很值得在全公司范围内推广啊我说!你是我们的领路人,你是我们的指明灯,你要带领我们走上新时代啊五月!”   她的声音太吵,五月不得不把话筒拿开点:“的确,除了花心和太会撩以外,别无缺点。”   “有钱有才有貌却不花心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有吗?有吗?真有的话,那不是男神,那是隔壁村的二傻子啊喂!你以为那些所谓的老实男人就不花吗?他们只是没有资本而已,还有那些丑男人也是同理,不是他们不撩,只是他们没人要。知道秀拉姐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我的梦想是哪天中个大奖,包养一堆小鲜肉!”   “假如你男友的前女友数不清,一长串……”   “这样跟你说吧,我以前谈过一个纯情小少男,他第一次和我办事的时候哭着喊着说疼,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还要安慰他,搞得我像是蹂-躏了祖国的小花骨朵似的。遇到这样的你就开心了对不对?”   “你到底谈了多少男朋友啊?和我说这些干嘛啊!”   “我想说的是,找泽居欧巴这样的男友有利也有弊,但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反正你就知足吧,没有他的那些女友们,哪来现在这个经验丰富的男神?你这是典型的占了便宜还卖乖,真是!   “……”五月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这番言论,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哎,后来和好了没有?”   “好了。”   “这么快?”   “嗯,很快。”   说了爱她,做了保证,还在深夜的街边跳了热舞。这些已经足够打动她。   “也是哈,大吵一架过后,往往也是感情升华的时机,再没有大吵一架后的滚床单更能增进感情的事情了。男女之间,就是这么没道理。”   金秀拉单身这么久,对于两性关系却频出金句,五月不禁深为佩服,忍不住和她分享自己的感想:“对,明明昨晚还气得要死的。”   昨天还气得要死,但今天却感觉更爱他了。都怪那句“我爱你”的魔力太大。   偷偷瞄一眼坐在沙发上喝水看手机的泽居晋,贵宾室里温度偏高,他风衣搭在沙发背上,浅色衬衫的长袖卷起少许,修身牛仔裤和马丁靴配上他那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随便往哪一坐,都是一张简约大气的街拍。   而且他坐沙发时,喜欢把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腿或交叠或架二郎腿,哪哪儿都透着一股公子哥的自在随意劲儿。起初还以为他是装帅耍酷,故意摆出这种酷酷的架势来,后来才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约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五月偷偷看他,心底涌上一阵难以名状、不可言说的喜悦与甜蜜。以前幻想过无数次当场抓住他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花差差时的场景,当时想,要是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那么别无他法,只有分手一条路好走。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原谅他。诚如金秀拉所说,男女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没道理。   “和wuli泽居老板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受啊。”   “非要说的话,就是随时被他气炸,却又随时被他暖化吧。”   “话说,我现在一件件都回忆起来了,你去年日本研修时遇到的人就是他吧。”   “嗯。”   “上次看到他在你家吃饭了,那时就已经好上了吧。”   “差不多吧。”   “给你一张信用卡的人是他吧?”   “对。”   “在床上时而温柔时而狂野的表现,不是猜测,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吧?”   “嗯。”   “唉,男神的床上功夫到底怎么样啊,能不能说具体一点啊!”   五月代她脸红:“普利滋,求求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这样说就不够义气了啊,我所有前任的事情不都告诉你了嘛!”   “我不是很清楚,我是颜控,光看他的脸就欲仙欲死了。”   金秀拉自行脑补:“然后他手再一摸上来,你就更加神魂颠倒了?就更加意乱情迷了?”   “……”   “接着就神志不清了?”   “拜托你不要老是问这个行不行?”金秀拉单身太久,对于这种男女话题有着近乎变态的执著,在电话里跟痴汉一样纠缠不清,五月大感头疼,强行转换话题,“对了,你没有四处宣扬吧?”   “姐们我又不是傻子,放心吧!”   “谢谢你,亲爱的。”   “昨晚回去,是一炮泯恩仇,还是两——”   “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金秀拉终于想起正事来了:“有的有的,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她一般很少用这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说话,五月忙说:“说。”   “请问什么时候能单独给我加点工资?最近物价飞涨——”   “挂了!”   “喂,实在不行,适当给点封口费也可以啦!一万?五千?什么,不会连一百也舍不得给吧——”   浦东出发的飞机在下午四点多抵达东京成田机场,二人领了行李箱出关后,泽居晋一边打着电话,带五月径直去了候机楼近旁的停车场,那里已经有一辆七人座的黑色丰田商务车在等着了。   还没走近,从车上就下来一个男人,差不多六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高,面色黝黑,一脸笑容,老远就鞠着躬往这边跑,同时伸手来接行李,一边问候泽居晋:“晋sama辛苦了,好久没见,身体还好?”   泽居晋把行李交给他:“还好,谢谢。”转眼见五月悄悄做了个拂落鸡皮疙瘩的动作,一副很肉麻的样子,于是奇怪问她,“怎么了?”   五月做了个鬼脸,嗤地一笑:“晋sama?”   泽居晋这才知道她是听不惯人家对自己的称呼,不禁一哂。   “怎么没派辆加长林肯来接晋sama?”   “放在几十年前的话,晋sama肯定会乘加长林肯,不过现在,日本早已过了以车炫富的时代,车辆只是代步工具,首要考虑的是安全和节能。”   “到了你家里,我需要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你晋sama吗?”   “你可以叫我darling或honey。”   “我们中国人为了表达这种亲密,一般会叫死鬼。”   泽居晋想了一想:“死鬼还是算了,就晋sama吧。”   “不要。”   以为他会说“不要就不要好了”,结果听他说:“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五月作呕吐状,被他弹了一记额头。   司机催促二人上车,泽居晋向五月介绍他说:“对了,这是土方桑,在我们家工作很多年了。”   土方又向五月也鞠了个躬,打开车门,请二人上车后,把行李安顿好,回到驾驶座上去,说:“如果不堵车的话,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可以到家,正好赶上晚餐时间。”   泽居晋说:“去轻井泽。”   土方一怔,带着些劝说的意味,笑道:“夫人为了今天的晚餐,带着早苗在家里准备了一天,因为晋sama今天要回来,美衣子桑也……”   话没说完,即被泽居晋打断:“知道了。”   “今天大家都在……”   泽居晋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轻井泽,谢谢。”   土方不再多话,发动汽车,从后视镜中小心翼翼窥视坐在后排的泽居晋的面色:“要么,明早九点我去轻井泽接您?”   泽居晋双手抱胸,眼睛望向窗外,沉默了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破费了么么哒,感谢感谢~~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9:35:2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8:56:2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8:55:47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8:54:24   会飞的布丁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6:11:54   jean091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2:39:21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11:12:5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9:41:33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8:15:39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6:59:09   奶豆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6:24:56   简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6:21:18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5:44:03   candiceif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5:08:10   盐酥鹦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7 00:28:55 第327章 327   车子驶离机场, 开上高架, 直奔市郊长野县方向而去,等终于抵达到轻井泽时, 天已完全黑透。   土方对这里极为熟悉,左拐右拐,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在为郁郁葱葱的树木所遮掩的道路上行驶很久, 向右拐进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道路两旁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几乎以为没有尽头时, 忽然间豁然开朗,一座古旧庭院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五月探头看了看墙内隐于树木后的建筑一角,转头问泽居晋:“这不是寺庙么?”   泽居晋笑着拉她头发:“这是我家。”   五月跟随他跳下车,就发现一块钉在门旁院墙上的名牌, 就着车前灯的亮光,看见名牌上有“九条”二字。   土方帮忙把行李从车后取出来,说:“从年初祐二叔过世后, 这边就没人再来过了。夏天有连连下了几场大雨……不知道水电有没有出问题,要我帮忙进去检查一下吗?”   泽居晋说:“不用了,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那, 晚饭您打算怎么解决?”   “我去银波,走走就到的距离,正好散步来回, 不用担心。”   “如果这里有问题,请打电话联系,我会随时过来。”土方显得颇为担忧,原地站了一站,又鞠了一躬,终于开车走了。   泽居晋取出钥匙,打开铁门,拉上行李箱,五月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过一段铺有鹅卵石的小径,到形似寺庙建筑的别墅门廊下站定,泽居晋找到门灯开关,打开,就着光亮开门。五月则回头看庭院。   庭院中有倒塌的葡萄架,有漂浮一层落叶和枯枝的鲤鱼池,有枯死大半的树木,角角落落里长满几乎有半人高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野花,满眼都是夜色也遮掩不住的破败和荒凉。   泽居晋把门打开,五月收回目光,跟随入内。才一跨进,一股混杂着旧木头和尘土的味道扑鼻而来。泽居晋放下手中的箱包,进门后把各处照明灯打开。别墅共有两层,房顶很高,家具啦摆设啦固然齐全,但因为全都罩着罩子,而且没有一丝人气,内部因而显得大而空旷。   五月去开窗通风,忽然惊喜叫道:“晋桑,快来看,房子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小溪!”   泽居晋嗯了一声,笑说:“我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会不知道?”   “晋桑,这里还有壁炉哎,我第一次看见真的壁炉!”   “唔,冬天可以烧柴取暖。”   她的语调有点遗憾:“可惜现在不能生火。”   泽居晋哈哈笑起来:“笨蛋,真喜欢的话,冬天再来好了。”   “晋桑在这里长大的吗?”   “这里是妈妈出生并长大的地方,我在这里住到六岁,六岁以后就搬到市内去了。”   “晋桑每次回东京,都是住这里吗?”   “不是,我在市内另有住所,今天只是想带sa酱过来看一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而已。”   “谢谢啦,晋桑。”   “不用谢,傻瓜。”   五月去掀客厅里套在沙发上的罩子,被尘土刺激的咳嗽几声:“祐二叔是谁啊?”   “以前的园丁,前些年这里没人在了,就他一个人留下来看管这里的房子,独自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今年初生病过世了。”说话的时候,把楼上楼下的水电都检查了一遍,都可以正常使用,毫无问题。在厨房里把手洗了洗,回头和她说,“就住一晚,客厅不用管它,收拾一间卧室出来就可以了。”   五月已经开始打扫地板了:“出来进去,看到家具上罩着东西,感觉太难看,还是收拾一下好了,反正没有事情。”   把客厅地板擦得锃亮,又在壁橱里发现一卷地毯,索性也抱出来铺上了。两个人忙忙碌碌的,空旷的房子竟然有点家的感觉了。   客厅好了,接着去二楼收拾卧室。卧室是泽居晋以前住的,装饰是他一贯喜欢的调调,墙上挂着挂毯,油画,披头士的老照片,老虎背包,也有两包吉他。   把卧室的浮尘擦拭干净,地板也擦了,静下心来去欣赏墙上的装饰品的时候,泽居晋就躺在床上和欧巴酱打电话,为今晚不能回去一事道歉,并说明早会带sa酱过去,云云。电话讲了半小时,泽居先生一句都没提到。   五月心想,这固执孩子哟,欧巴酱都要愁死了,大概。   欣赏完房间里的装饰品,又找出洁净的被子床罩以及床单等,请泽居晋下地去呆着,然后换她爬到床上去铺床单,正在忙着,忽然听身后安静了下来,回头一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在解衬衫的纽扣,眼睛与他对上,她心一跳,脸就跟着红了,问他:“怎么了,热了吗?”   他不说话,衬衫脱掉,往旁边一丢,顺手关灯,然后抬脚上床,把她扑倒在身下,两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   “你干嘛?”   “你说呢?”   “别这样。”   “偏这样。”   “没看见正在忙着吗?”   “没看见。”   “拜托,怎么可以这样。”   “就喜欢这样。”   以上对话无限循环,他终于嫌她啰嗦话多,不再理她了,就定定地望着她。望向她的眼神极其认真,极其炙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抬手遮挡在眼皮上,但又觉得他赤-裸着上身、仅穿一条牛仔裤的样子太性感,太吸引人,忍不住张开指缝,从指缝中偷看他。   现在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关掉头顶的吊灯了。灯光消失,漫天的星光透过大面的玻璃墙倾泻而入,洒落在床上,地板上,以及他的身体上,面庞上,这时,连他的眼睛,都成了星辰大海,几乎要把她溺死在其中。   星光中,她渐渐沉醉,终于还是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去,为他解开了皮带。   床单床罩终于都理好的时候,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多。   一楼二楼的门窗大开,夜里凉风阵阵,空气中尘土味儿早被吹尽,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湿润凉意的树木草叶的清新气息。五月被风一吹,感觉身上微冷,找出一件开衫穿在身上,忙到现在,肚子也饿了,下楼去厨房,打开冰箱门,惊喜喊道:“晋桑,里面还有火腿和罐头呢!”   “估计早就过期了。”泽居晋穿上风衣,拿上钱包和手机,带上钥匙,说,“这附近就有居酒屋,我们出去吃。”   五月洗手,梳了下头发,拿上小包,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出了大门,经由林荫道往外走,四周很静,偶尔能从树木的枝桠中窥见天上的星辰。夜色很深,每隔一段距离,就立有欧式路灯,朦胧晕黄的灯光下,一团团的小虫子们飞来飞去。   五月把手插在泽居晋的风衣口袋里,和他并排往前走,轻声说:“晋桑,现在感觉像是走在童话世界里一样呢。”   “嗯,因为这边树木很多,环境较好。”   五月深吸气:“空气真好,有小溪有森林,多美的地方呀。这里可是在中国人中都非常有人气的观光胜地,房子却空关着,真可惜。”   泽居晋伸手揽着她,她顺势歪到他身上去,和他搂抱着慢慢往前走,一边听他说话:“妈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是在这里和泽居先生结的婚。我和妈妈都喜欢这地方,即便搬去市内,周末也会过来小住。”   “好像晋桑总是和妈妈在一起,那泽居先生呢。”   “泽居先生那时候工作太忙,而且他也不喜欢这里,所以都是妈妈和我回来。”   “为什么呢。”   “这件事情,要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   “哦,这样啊。”她只是感慨一声,却不发问。他若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便罢。   默默走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开口说:“首先,泽居先生是入赘到九条家的。”   “欸——”五月轻声惊叹,“好像入赘的话,姓氏是要改掉的吧,可是他姓氏为什么没有变?”   “他还保留泽居这个姓氏,是因为妈妈。”   “这样啊,果然凡事都有例外呢。”其实大概也猜得出,他妈妈爱泽居先生,不忍叫他改姓,所以从中帮了忙。   “是妈妈和他去向外祖父跪求来的。”   她想,果然。他妈妈果然很爱泽居先生。   “外祖父的性格极其强势,不论家里还是公司,都是说一不二的那种,但他唯独对妈妈没有办法。他对妈妈妥协,但要求将来出生的孩子——我的姓氏必须姓九条。”   “可是……”   “可是等我出生的时候,外祖父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隐退在家养病很久了。那个时候,公司实际上是泽居先生在掌控。泽居先生颇有些手段,也有魄力,外祖父从前所任用的亲信部下等,都在生病退隐后被他以各种理由踢到别处去了。在这种状况下,一个年老病弱的老人的话,也无所谓遵从不遵从了。”   “欸——”除了惊叹,别无话说。   “泽居先生从最初的被逼分手,后又差点改姓九条,为了和妈妈在一起,不得不和性格完全合不来的外祖父在这幢老房子里一同生活多年。等等。这些都导致他对这个地方极端厌恶,自从外祖父母过世后,这里他就没有再踏足一次了。”   “你今晚又来,是不是为了气他啊?”   “啧,都说了是带你来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了。至于泽居先生,他的喜怒哀乐,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她笑着推他手臂:“别总是这样,欧巴酱会伤心的。”   一条林荫道很长,走了十多分钟后才看见一条大路横在面前。大路往左,是来时路,往右,则通往森林,不见尽头,不知去往何处。   顺着大路往左拐,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在路旁一家小而精致的居酒屋前停下,居酒屋门上挂着的两片布帘上各有一个大字,一个是“银”,一个是“波”。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那家叫银波的居酒屋了。   二人掀起布帘,推门入内,眼下已经过了用餐高峰,餐厅内只有稀稀拉拉几桌客人。泽居晋喝啤酒,五月点菜。两个人慢慢吃着喝着,轻声说着话,谈天谈地。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餐厅里客人渐渐走光,泽居晋看看手表时间,取出钱包来结账,顺便叫老板帮忙另外打包两人份的早餐。老板娘问:“面包三明治的洋食一概没有,饭团和烤鱼可以吗?”   泽居晋说:“没关系,就这个好了。”   老板娘拎着打包好的东西出来时,笑说:“饭团回去放冰箱,明早加热一下就好了。鱼是青花鱼,味增汤还有,只是不太好打包,怕过夜后,味道也会……”   “那就放两罐啤酒好了。”   “好的。另外亲戚从乡下寄了橙子过来,也给您放了两只在内。”   泽居晋和五月二人同时向她道谢。   晚上十点半的样子,两个人拎着打包的食物出了餐厅,再慢慢散步往回走。这个时间,夜色更深,四周更静,但林荫道两旁路灯的灯光明亮,照亮归路,令归人心生温暖。   两个人回去,把饭团和烤鱼放到厨房冰箱里去,然后一起上二楼洗漱睡觉。二楼房间太多,走廊太长,地板太旧,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泽居晋怕五月会害怕,所以不论她去哪里,都跟在她身后看着。   五月说:“不要紧啦,这个房子里都是晋桑的家人。而且,晋桑的妈妈会保佑我的。”   泽居晋笑:“嗯,肯定会的。”   睡前,她把他身上又摸了一个遍,然后紧紧拉住他的手,心满意足说:“晋桑,我爱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无期待地望着他。他知道躲不过去,无奈笑,顿了一顿,才低低嗯了一声:“晋桑也爱你。”   她就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脸才和他分开少许,感觉太过幸福,忍不住又亲了一下。连亲了好几下。   早上,天还没亮,正睡得好好的时候,睡在身旁的泽居晋忽然翻个身,一把将她抱住,用指尖缠绕她的头发,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从身后轻轻亲吻她的耳朵和发丝。她还没完全醒过来,困的嗯了一声,像猫一样。   他察觉,轻声笑说:“醒了?”刚刚睡醒时说话的声音,那种带着些许慵懒却不做作的调调,她听在耳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   再一次沉沉入睡后,做了个香甜美梦,早上是被泽居晋叫醒的,醒来就听见窗外鸟儿们啾啾鸣叫声,她好笑,这么吵,自己竟然睡得这么香。   五月醒了,却不动。泽居晋看了看时间:“都七点多了,饿了。”   她也饿了,却把脑袋埋在枕头上:“嗯,知道了,再赖一会儿。”   “sa酱什么时候喜欢上赖床了?”   她说:“我没有赖床。只是感觉枕头寂寞了这么久,需要我多陪陪它。”   泽居晋笑,让她赖了一会儿,再喊她,她说:“我其实刚刚想起来的,结果才动了一下,结果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就又倒下了,怪被子不怪我。”   泽居晋翻身下床,穿上睡袍,又来拉她:“有我在,还有欧巴酱,放心好了。”   她顶着一头乱发跳起来:“都说了是被子和枕头耽误我起床,又不是因为担心。”   快速洗漱,跑到与房间相连的露台上做了个早操,活动了一下身体,和小鸟们打招呼说:“早啊,你们是小鸟吗?真可爱啊。”   房间里的泽居晋笑喷:“笨蛋,不是小鸟难道是鱼吗?”   八点钟的样子,两个人下一楼去准备早饭。五月把饭团放到平底锅里两面煎了煎,趁煎饭团的时间,青花鱼放到烤箱里去烤了一下,泽居晋则拿一把大马士革厨刀切橙子。   饭和菜和水果都摆上餐桌,二人相对坐下,五月感觉很满意:“早饭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泽居晋给烤青花鱼上挤柠檬汁,笑着说:“嗯,的确。”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觉最近章节都好肥~~~~~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8:22:50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8:22:18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8:21:58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8:21:10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8:20:48   阿线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6:59:42   离开水的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6:13:27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3:04:54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2:32:14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2:31:42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2:24:11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2:18:46   阿线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1:38:22   淡定的看书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10:53:01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09:02:26   臭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08:19:56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07:12:59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8 07: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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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银波解决的。”   “这就好。”土方又说。   五月膝头上放着凤梨酥和梨膏糖,和泽居晋小声嘀咕说:“欧巴酱不知道喜不喜欢我选的中国结……至于这个凤梨酥,我是从上海来的,不该选台湾产的,而且保质期只有25天,现在只剩半个月了,早知道就不买这个了……”   正在担心凤梨酥保质期的问题,泽居晋忽然伸手过来,从她膝头上把凤梨酥和梨糖膏一把夺去,放到前面空位子上,和土方说:“这是特地从上海给你带来的,不过保质期很短,要尽早吃掉。”   土方咧嘴笑,对着后视镜点头致谢:“那太谢谢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往包装盒看了一眼,念道,“微热……微热……   后面两个字不会念,泽居晋告诉他:“山丘,微热山丘。”   土方由衷赞叹:“很别致的名字。”   五月悄悄翻白眼:“别这样好不好,第一次去你家里,怎么可以两手空空?等会遇到有卖礼品的地方放我下来,我要重新买。”   泽居晋撩了下眼皮:“随便你。”   车子开到东京市内,她请土方带她去了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西式点心店,买了两盒包装得漂亮如艺术品的西点,然后往港区白金大道近旁的泽居家而去。   东京都港区白金台,是东京富裕阶层喜欢居住的宁静区域。因为观光客不大会到这边来,所以这里生活便利却不吵闹,街道的尺寸很舒服,以精致的街边建筑以及格调高雅、品味上乘的各种餐厅及甜品店为特色。   因这一带多高级住宅区,所以哪怕再穷,只要说自己住在白金台,别人马上会对你另眼相看。而居住于此的女人们被人称呼为“白金台的妻子”,基本就是上流社会贵妇的代称。   位于港区白金台的泽居家也是别墅,虽然是在市区,但隐秘性很好,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面积虽然不比轻井泽的九条家,但这一带寸土寸金,就算是有钱人,也大都住高层公寓,因为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别墅,能住别墅的,已不仅仅是有钱的事情了。   土方把泽居晋和五月二人载到泽居家院内,二人下车,门口已有人在候着了。最前面一个是欧巴酱,虽然一直说身体不太好,但看着精神还不错,和去年没什么变化。   欧巴酱身后跟着的是由美子,由美子后面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欧巴桑。   这个欧巴桑五月也认识,去年在机场见过一面,她也和欧巴酱一样身穿素色淡雅的和服,微笑之得体,并不逊由美子。看其恭谨的态度和站位,像是他们家的家政妇一类的人物。   看到泽居晋他爹泽居宽和他妹泽居优不在,五月就先松了一口气。   一看见泽居晋的身影,欧巴酱等人急忙上前来,“晋酱”、“晋桑”的把他围住。   由美子优雅微笑,对泽居晋说:“晋桑辛苦了,今天你回来,你父亲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就是优酱也念叨了很久,不过今天和同学有约,下午应该就会回来。”转头看到五月,“这位就是……”   泽居晋也保持微笑:“由美子桑,好久不见。”然后介绍五月,“女朋友,sa酱。”   五月忙着向欧巴酱鞠躬问好,再把手上的礼物递给由美子,红着脸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之类的寒暄语。由美子眼睛在包装盒上略扫了一眼,伸手接过去之前,笑着说了一句:“哎呀,叫你费心了。不过我们家一向以和食为主……”   其实这句话也没什么,一般人收礼时总归要客气几句的,诸如“哎呀,你买这个来干嘛,我们家又用不到,真是浪费”巴拉巴拉。很正常。但她不是泽居晋的亲妈,和泽居晋不见得有多亲近,和五月更是不熟,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有些微妙了。   五月来前本就忐忑不安,心内七上八下的,恐怕会碰钉子。她自己也就算了,怕连泽居晋脸上都不大好看,听由美子这样说,连耳朵都窘得发红,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正尴尬着,泽居晋已伸手过来,从她手中劈手把两盒点心夺了过去,往那个身穿和服的欧巴桑怀里一放:“早苗喜欢吃这些对不对?”   叫早苗的欧巴桑笑起来,显得很开心:“还是晋桑知道我,喜欢得不得了。”欢欢喜喜的向泽居晋和五月道谢,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满足叹气,“奶油蛋糕卷,我的最爱呀!还是秋季限量发售的呢,真是开心!”说完,把两个盒子紧紧抱在怀中,眼睛瞄向由美子,面上隐现得意之色。   五月暗暗诧异。这个早苗说话用全套敬语,语气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但神态举止却隐有与女主人针锋相对之意。不过是一个家政妇而已,为什么不把女主人放在眼里?奇哉怪也。   泽居晋把她准备送给女主人的礼物转手送给了家政妇早苗,这下又轮到女主人尴尬了。   由美子神色微变,脸上的优雅笑容也挂不大住了。五月作为客人,只有更尴尬,这时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欧巴酱这时来拉五月的手,笑着打岔说:“快进去说话,房间给你们收拾好了,在二楼,先上去休息休息。”   五月还没正式进泽居家的大门,就先欣赏了一出小小的宅斗,她哪见过这个呀,小心肝都紧张的砰砰直跳,跟随在泽居晋身后往里走。   泽居晋回身来拉她的手,察觉她手心都是汗,于是用力握了一握。她大感心安。   随着泽居晋进到大厅后,五月悄悄打量了一下泽居家的装饰。泽居家走的是简净古朴风,色调高雅大气,整间大厅以原木色和灰色为主,偶尔有白色。有布艺沙发这类现代偏实用的家具,也有传统的木茶几和艺术品等。放眼望去,雕塑啦插着枯枝的花瓶啦,所有的摆设都恰到好处地摆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所有的摆设也都缺一不可。   总结来说,泽居家的装饰可以归结为四个字“富而不奢”,。如果非要挑不足的话,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旁竟然有一部透明家用电梯,电梯崭新铮亮,与这个家的氛围有那么一点违和。   五月的眼睛往电梯那边多看了一眼,由美子看到了,向她解释说:“这部电梯是去年晋桑回日本之前装的,为了方便他上下楼。”   到二楼,早苗把五月带到客房,又跑去隔壁泽居晋的房间,向他小声报告说:“本来夫人的意思是叫……”   泽居晋:“钟桑,敲钟的钟。”   “夫人说钟桑和您一个房间也可以,我认为人家第一次上门,不可以这么随意,所以就为钟桑单独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晋桑以为呢?”   泽居晋颔首:“这样比较好,谢谢。”   早苗说:“晋桑真是,对我道什么谢。”话说完了,却舍不得走,掏出手帕按在鼻子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看见晋桑带女友回家的这一天,真是使我欣慰,要是咱们——”   泽居晋揽着她肩膀,把她往门外推:“我要打电话了,你下去忙你的吧。”   中午开饭前,泽居晋他爹泽居宽从外面回来,一身笔挺西装,大约是去了公司,又提早回来了。   见他回来,刚刚在餐桌前坐下的一家人除了欧巴酱以外,全都站了起来,由美子去为他脱西装外套,问道:“要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吗?”   泽居宽说:“不用了,在外面喝了点酒。”然后转头问泽居晋,“回来了?”   泽居晋稍稍躬身:“回来了。”   五月很喜欢他这一点。这人心里再怎么想,却不会当面对人无礼,修养绝对是够的。   站在泽居晋身旁的五月正要开口做自我介绍,欧巴酱怕她紧张,抢先帮她说:“这位就是晋酱的女朋友了,姓钟,是晋酱公司里的翻译。”   五月就省去作自我介绍了,只鞠躬,说了一声:“您好。”   泽居宽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缓缓说:“晋在上海一直以来承蒙关照,非常感谢。”   五月诚惶诚恐,手心又开始冒汗:“哪里,这句话应当由我来说才对。”   泽居宽略一颔首:“请坐。”   欧巴酱发话:“晋酱难得回来,sa酱也在,你就坐下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光在外面喝点酒怎么行?”   泽居宽听欧巴酱称五月为sa酱,忍不住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五月才刚抬起头,赶紧又低下去。   泽居宽上桌坐好,早苗开始上菜,一面同泽居晋说:“今天的菜是我和夫人煮的,除了炖牛肉,还另外炒了一道牛蒡炒牛肉,都是你喜欢的。”   泽居晋问她:“牛排没有?想吃牛排了。最近比较喜欢洋食。”   五月瞬间脸红,偷偷去拉他衣服。对面坐着的由美子起身去为泽居宽取擦手毛巾,欧巴酱低着头喝汤,面上不动声色,显然对这种情况已司空见惯。泽居宽不知道他回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听泽居晋这样说,就对早苗说:“去给他做。”   早苗忍不住又去偷瞄由美子的背影,笑着应道:“是,还是五分熟对不对?”   因为由美子母女的存在,五月来之前很担心自己被人家瞧不上,没有好脸色看。自己出身低微是一个,地位微妙又是一个。不仅担心自己,也担心泽居晋,怕他因为自己而受责难,进门就被他爹扇一个耳刮子,喊他带着自己滚之类的。想想也是,自己这种女孩子,在他们眼中,就是不自量力的代名词。   就算有欧巴酱在,不至于被打骂责难,但人家不是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么,再怎么大和抚子,后妈就是后妈。但到现在,终于放下心来。泽居晋在这个家里貌似没有对手。   搞不好泽居宽和欧巴酱也重男轻女。她猜。   作者有话要说: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21:42:21   豌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21:42:17   松鼠君爱花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20:33:53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9:21:49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9:21:43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9:17:58   养花种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9:08:21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8:02:39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8:02:29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8:02:19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8:02:10   美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17:50:15   杏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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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道:“我听阿娘说,再过两天,我们又要去住破庙,跟人家抢饭吃了,对不对?”又拍小手道,“我还喜欢吃肉,阿翁去抢猪头肉给我吃。”   他恼怒道:“阿翁却不去住破庙,阿翁过两天要做绸缎铺子的东家!”   孙子眼巴巴问道:“做了东家,有糖吃么,有饼吃么?”   他心中恼火,道:“却是好大出息,就晓得吃!”   心里头一把火烧着,不耐烦再逗这小孩子家,便把孙子交给婆娘,他自上床躺着,细细思索如何去告月唤的状,又给她安个什么罪名才好。想的久了,不知不觉间睡去,夜里翻了个身,压到伤处,被生生疼醒,叹了一口气醒过来,恍惚间见床头坐着一人。   李元贵以为床头坐着的是他婆娘,张口喝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跑到这里来吓我做什么!”   他婆娘在他身侧翻了个身。他霎时吓出一身冷汗,上下两排牙齿打起了战:“你、你是谁!”   黑暗中,听出是辣疙瘩的声音:“白天说起人肉,勾起肚中馋虫来了……嘿嘿,便来你家探探门路,认认你家人的面孔,下回就不会吃错人了。”   李元贵大骇,打着哆嗦道:“你嫌我肉老不好吃,为什么不去吃你们东家呢?细皮嫩肉的,她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白白胖胖的……”   话音未落,面孔上即刻挨了重重一拳。辣疙瘩暴怒,骂道:“快闭上你的鸟嘴,猪狗不如的玩意儿!你当天下人都像你一样不要脸吗!似你这等短命腌臜的畜生,便是下了地狱,也只有剜口割舌的份儿!”   他婆娘睡得死沉,这时才被惊醒,刚抬起头,转眼被辣疙瘩一拳击晕,往床上又是一倒。   辣疙瘩甩了甩拳头,嘿嘿怪笑道:“你适才这话倒提醒我了,你家那个宝贝小孙子,虽然瘦弱了些,细胳膊细腿儿的,统共也没有二两肉,不过不打紧,连汤加肉,炖一锅鲜汤,一顿还是够吃的。”   李元贵吓得浑身乱抖,爬起来在床上就叩起了头,口才再好,这时却只会反复说:“朱大侠饶命!朱大侠不要吃我的宝贝孙子!”   辣疙瘩从鼻子眼里头哼儿哈儿笑了一声:“别人家的小娃娃可以吃,就你家的是宝贝么?不过,托生在你家,大约前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所以阎王爷叫他这辈子来受苦。还不如叫我吃了算了,也叫他少跟着挨冻受饿。”   李元贵哆嗦着哭:“若是他没了,我也不活了,没有了他,我还活着做什么?”   辣疙瘩看他哭得厉害了,从床上捡起一件不知道什么衣裳,替他抹了一把眼泪,道:“你老人家先睡你的,俺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再来你家看看。你家那宝贝小孙子,俺喜欢得紧哪!”怪笑了两声,立起身来,从内打开房门,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他走后,李元贵兀自抖了半天,再一摸身上衣裳,竟然湿透,不禁心灰意冷起来,心道这样一来,状还没告成,自己就先被这辣疙瘩给活活整死了。于是躺在床上在心里骂月唤狠毒,叹自己时运不济,恼自己在宝顺合时太过小心,没能多捞点银子。   李元贵又恼又恨又怕,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才敢闭上眼睛睡去,谁料门口又有人喊门,是人家来讨要赌债,和婆娘两个勉强挣扎着爬起来磕头作揖,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一刻也不敢耽搁,回屋收拾了东西,抱着宝贝孙子,一家老小逃往城外,寻找破庙安身去了。   李元贵走后,月唤一时找不到合宜的人选,自己就充当了掌柜,成天坐镇在铺子里,从早到晚,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内院去。阿娘发愁道:“成天抛头露面的,今后谁还敢上门来提亲,这可怎么好?”   月唤道:“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老人家费心了,我有大宝二宝和这间铺子就够了。”   阿娘道:“上回又叫那老鬼骂得那样难听!成天看着笑嘻嘻、笑嘻嘻的,我还当他是好人。”   月唤并不在意:“我打从温家出来,至今收到的白眼和难听话可以砌一座长城了。”   李大娘这时便感慨道:“我们东家,真真是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开着一间铺子,养着这么多人……”言罢,擦了擦眼角。   阿娘得遇知己,上前捉住李大娘的两只手:“她大娘,你心里头不生我们妹妹的气了?”   李大娘道:“此一时彼一时。东家生下大宝二宝,给温家留了根,说起来,是温家的恩人,是温家的功臣哪!唉,我们五爷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凤楼现在正在桐城赶往嘉兴的路上,他来杀月唤,给老太太报仇。   ==============================================================================   八月中秋当夜,浙江与安徽交界之处的荒郊野地,一队运粮车就着月亮的亮光赶夜路,因是静夜里,车队所经之处不闻人语,唯有马骡嘶鸣,车轮辚辚之声。忽一阵大风刮来,月亮被一片云头遮住,车夫们便点上马灯,继续赶路。   车队正走着,当头的一个车夫忽然叫起来道:“老大快看,前面有亮光,会不会是鬼火?”   当下从马车中钻出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来,往前方觑了觑,说道:“那是人家生的火堆,你见过那么大一团鬼火么?”   车夫道:“我前几天听人家说这一带极不太平。会不会是劫匪得知我们要路过,在那里等着我们?”   那个被车夫称为老大的汉子道:“我看不像,要是劫匪,就不会光明正大的生火堆了,不打紧,我们赶路要紧!”   车队往前又驶了一箭之地,火堆愈来愈近,映着火光,见一名衣着破旧的年轻男子坐在道旁,背后靠着一株歪脖子梧桐树,正在火堆旁霍霍磨刀。   老大见他孤身一人,全然不是劫匪的模样,虽然诧异,心头却也是一松,与那个打头驾车的车夫笑道:“大约同我们一样,是赶路之人,囊中羞涩,住不起客店,便只好宿在荒郊野外,不打紧,我们赶我们的路!”   车队从这男子身旁依次而过,适才说话的那个车夫见这男子满面风霜,衣衫破旧,脚踩烂了帮的皮靴,张口就向男子问道:“喂,我问一声,这里到开化县还要多远?”   他声音响亮,但这男子却恍若未闻,只管埋头磨自己的短刀。车夫等了一等,不见他回答,不禁疑惑,难道这人是个聋子不成?   老大见状,双手抱拳,笑着问道:“兄弟,敢问此地距开化县还有多远?”   那男子方才抬起头来,往后略一偏头:“过了前方那座青牛山,再走四五十里,便是开化县的县城了。”   老大手下的一帮子车夫纷纷喜笑颜开,七嘴八舌道:“这下可好了,赶到县城内,赶紧找一家客店,洗个头脸,喝上两杯老酒,再睡个好觉。”   老大也觉喜悦,又是一抱拳:“兄弟,多谢了!兄弟晚饭可曾用过?我们车上水和干粮还有些,如若……”   男子不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老大伸手从马车里摸出一个装水的皮囊和几张大饼出来,一并抛与男子。男子接过,拔下塞子,用袖子擦了擦皮囊口,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水喝完,又将皮囊重新还与老大。   老大吆喝身后车队:“走!”   男子忽然道:“青牛山上有劫匪。”   老大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男子道:“因为我傍晚刚和他们打了一架。”   老大问:“兄弟你不要紧?”   男子道:“伤了两个人。”   老大踌躇道:“这如何是好……”   车夫便问:“他们大约有多少人?”   男子道:“不清楚,七八个人总有。”   老大心道,你以一挡八,还伤了两个,我们十来个人还能打不过那几个小贼?便笑了:“不打紧,我们人多,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男子刚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以一挡俩,八个人大约是打不过的,但车队已经缓缓往前去了。男子也并不阻拦,低下头去,继续磨自己的短刀。   过了差不多半个,忽听前方有打斗的喧闹声传来,一时间,人喊马嘶声。原来是车队狼狈逃了回来。车队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劫匪。   男子这时慢慢站起来,手上拎着刚磨好的短刀。男子眼睛望着劫匪,屈指弹了弹刀锋。刀锋铮铮有声,端的是锋利无比。男子听这声音,不禁满意笑了。   青牛山的劫匪本与车队诸人打了个平手,仗着这边地头熟,若是再能放个冷箭,使个暗招,还愁抢不到东西?但见此时对方又多了一个人出来,再一看,竟然是傍晚刚交过手的,此人武艺不见得多高强,却心狠手辣,上来就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甚是难缠。当头的一个劫匪不禁头疼,若是车队有了他做帮手,这下输赢就有些难说了。   与这男子交过手的劫匪便喝道:“这里不关你事!识相的,便退到一旁去躲着!你不来捣乱,咱们也不会和你过不去,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阴测测笑道:“不为什么,就瞧你们这些小贼不顺眼而已。”   适才说话的那个劫匪气得笑了:“好!好!”   车队老大见劫匪和这男子说话竟然有几分忌惮似的,料他武艺必定高强,忙叫道:“大侠,请助我等一臂之力!”   男子道:“兄弟虽会些武艺,大侠这二字却当不起。不过,这个忙还是可以帮你的。”   男子一直面无表情,对人爱答不理的,忽然就这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大心内便觉有一丝儿春风拂过,不由得生出些亲近之意,因此着意将他看了一看。其人身形修长,肤色虽然黝黑,鼻梁高挺,剑眉斜飞,一双桃花眼,若不是鬓角处横着一条颇显凶恶的伤疤,可以称得上是好相貌了。   老大不禁心想,这人虽然看着落魄,却断不会是粗鄙村夫一类的人物,看着倒像是世家子弟,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落魄至此,真是可惜。   老大手底下的那些人则暗暗欢喜,心想不过萍水相逢之人,却愿意拔刀相助,今天运气不可谓不好,有几个年老的连连念起佛来,庆幸适才老大心生善念,赠他水与干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昨天小剧场的很不错,开心,团员们再接再厉哈~~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0 17:39:41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0 08:45:0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0 08: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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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温家旧宅。门子老吴正在门房里教自己孙子下棋,忽听门口“笃笃”两声敲门声,抬头一瞧,惊得“啊”地叫了一声,生恐看错,赶紧揉了揉眼皮,面前是温凤楼温五爷没错。当下张了张口,忽然哭了出来,往前扑通一跪,抱住凤楼双腿:“五爷哪,你终于回来啦!你受苦了!我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的面啦!二爷,二爷他可好?!”   凤楼伸手将他拉起:“二哥现今在桐城。你起来说话。”   门房外有仆从经过,听见老吴哭声,伸头问道:“老吴,你在同谁说话?”   老吴又哭又笑道:“我从前的东家,温五爷!”   凤楼待他哭声稍止,方才说道:“老太太的骨灰现在何处?”   老吴道:“在温大管家手上。那一回,我们都快走到安徽了,夫人突然回了娘家,我们没了主心骨,一帮子人就重新返回了嘉兴城……如今大家都各干各的去了,我仍旧找到这府里头做了门子。虽然主人家换了,但我总觉得还是在为温家当差似的,我……”   老吴上了年纪,话最是多,一旦开了个头,就絮絮叨叨的收不住尾,凤楼打断他的话:“温管家如今在何处?”   老吴忙道:“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不着肯聘他做大管家的人家,便就做起了小本生意,卖起了凉粉皮,就在咱们原先同瑞和的斜对过。”   凤楼颔首,又问道:“她,如今在何处?”   老吴呆呆道:“夫人回了娘家。湖州。”   凤楼摇头。老吴又道:“二姨娘带上碧瑾跑了。”见凤楼眼内波澜不兴,依旧无动于衷,方才想到他必定是在问三姨娘月唤,忙道,“打从三姨娘走后,我就没有听说过她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凤楼正要转身走,忽听老吴又道:“不过静好她爹娘还在老地方,没挪过窝。”   凤楼颔首:“好,我知道了。”   这时,老吴孙子忽然怯怯问道:“五爷,你怎么了?”   凤楼看他。老吴孙子伸手指指他的鬓角处:“五爷,你这里受伤了么?是怎么伤到的?”   鬓角上这一处几乎致使他破了相的伤,说起来,还得怪他二哥凤台。   一年多前,老太太气死,凤楼领着鸡鸣和水生去了云南,及至赶到云南后,才发现凤台的处境比原先预想的还要遭。   凤台玩忽职守却又贪欲过重,以致饷银被劫,险些被砍了颈上人头。后来既侥幸留住一条命,叫他去带兵,赏了个千总职衔,统兵数百。他文人一个,勉强能骑个马罢了。突然叫他带兵,他便是不眠不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钻研孙子兵法,也仍然想不出追回饷银的计策来。兼之他是戴罪之人,上司瞧他不上,部属也不将他放在眼里。跟着他,把银子找回来了,是应该,不是功劳,升官加爵就不用想了。   凤台上任头一天,把帐下几个协领头目请过来商议如何去找回被劫的银两。几个人便敷衍他道:“自从饷银被劫走后,守备大人已派兵把守各陆路要道,昼夜戒严,所有过往行人,一律盘查后方才放行。各处妓院客店,也都逐一搜查过了。那些银子可不是小数,整整五十万两哪,贼子们便是插翅也难运送出去,千总大人尽管放心,只消派人出去慢慢查访,待打听出什么线索,届时报与守备大人知晓,一举抄了他娘的贼窝!”   凤台一听,顿觉有理,觉得自己一条性命还有指望捡回,于是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虽做了这个千总,于领兵打仗的事情上却不是很懂行,我的身家性命,就全仰仗诸位了!”言罢,起身向诸人团团作了一揖,   如此一来,那几个人心内更是看他不起,面上却不动神色,只与他笑道:“千总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及至从凤台的营房退出去后,几个人互相丢了个眼色,一哄而散,借着查访饷银下落的名头,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如此日复一日,手下兵勇总是日日四处查访,却总没有个准信儿,上头催起来,凤台便叫那几个协领过来问话。一回两回,都是那句话:千总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问得多了,那些协领便斜眼看他:“千总大人可有什么妙计?不妨说出来,我们照做便是。”   他哪里有妙计?只好苦着脸对人千叮嘱万嘱咐,道是此事关系自己性命,一切都仰仗各位了,云云。日子久了,竟是连那几个人的面都见不着了,问起来,总说是在外面办事。于是他在上司眼里,又多了一个治下无方的罪过,时不时的便将他叫去申斥一番。   凤楼抵达贵州,找到凤台驻扎的军营,两兄弟不免抱头痛哭一番。凤台见着亲兄弟,高兴固然是高兴,但却也羞愧难当,哭过之后,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井,都被凤楼拉住了。到得天黑,凤台也哭够了,遂收了泪,拉凤楼去街上酒馆,给他接风。   不一时,到了城内一家名叫“德聚楼”的酒馆,小二将一行人引上二楼,因时辰还早,客人不多,兄弟二人挑中靠窗的雅座坐了,鸡鸣水生及凤台的两名亲兵则另坐了一桌。   酒菜上来,二人只管你一杯我一杯的饮酒,凤台不过两杯下肚,便即烂醉,拉着凤楼的手又哭又说,扇自己的耳光。凤楼见他瘦脱了形,面目憔悴,才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就已生出华发,心里再有多少怨言,却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兄弟二人,一个哭着,一个劝着,正不可开交处,小二又从楼下引来一行三个客人,这三人嫌小二引的位子太靠里,看不见窗外风景,嚷着要换。为首的那个眼睛四处看看,满眼都是空位,他却独独看上凤楼兄弟二人所坐的这张桌子,便叫一个随从来问是否可以换个位子。   凤楼不等那随从把话说完,便一口回绝了。凤台擦了擦眼睛,往那边一瞅,忙站起来,道:“正好我们这桌差不多也快好了,让与兄台便是。”   凤台捧着自己的碗碟酒杯,才要挪走,即被凤楼拉住袖子,凤楼皱眉问道:“这人是谁?”   凤台低声道:“这人姓刘,家中开着武馆,兼又教习总兵府二管家之子武艺,是贵州城中一霸,平常无人敢惹,还是让他为好。”   凤楼仰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我还当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叫二哥这般忌惮。”自己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二哥这个千总,竟是连奴才请的小小武师都敢欺到头上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月尾月头,屁滚尿流。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特别忙。   存稿不多了,如果偶尔断更一两天,   你们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昨天的小剧场非常之给力,   小伙伴们辛苦了,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等过两天闲下来再详聊,鞠躬~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17:09:50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06:44:44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06:34:20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05:06:10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01:15:06   感谢小伙伴的支持么么哒~~ 第331章 331   凤台羞愧, 道:“我如今是沦为天下人笑柄的罪人一个, 虽是千总,谁还真拿我当千总看么?不要说是总兵府的二管家请的武师, 便是连总兵府的门子都敢给我脸色看哪!”   凤楼不以为然,凤台生恐他仍旧像在嘉兴那样惹是生非,遂又压低嗓子嘱咐他道:“此地民风彪悍, 人人好酒, 家家藏有大刀,一言不合便要杀人,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在官府管不过来, 也不敢管太多。这刘武师更是不得了,仗着会些武艺,又与总兵府二管家交情匪浅,在城中都是横着走, 三天两头听见他滋事生非,至今都没见他有事。”   凤台在贵州城出了名,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戳戳笑话的, 这刘武师自然也晓得他是软蛋一个,眼见着他都要让座了, 却又给人拉了回去,嘀嘀咕咕话说个不停, 心内十分不快,重重咳嗽了一声。   小二左右为难,两方之中, 一方人多,一方凶狠,都不敢得罪,忙弓着腰,赔着笑脸道:“刘爷,您二位请先到旁边坐着点菜,站着说话怪累的。温千总温大人这桌的汤都上了,不用等很久。”意思是等凤台兄弟二人走了,马上收拾出来,请他们再坐过来。   刘武师鼻子里头笑了一声:“温大人?哪位温大人?”说话时眼睛故意向上看,神色间甚是傲慢。   他的一名同伴接话道:“提起温大人,我倒知道一位。”   另一名同伴做恍然大悟状:“我也想起来了,便是那位喝酒误事,丢了饷银,被治罪的温大人么?”   此话一出,凤楼怒发冲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凤台又连忙来拉他。不仅凤楼,便是的鸡鸣水生也大为生气,见跟随凤台而来的亲兵还吃喝不误,水生伸手把二人面前的菜碗往旁边一拉:“还吃得下去,你们还算是个人么!”   亲兵也觉不好意思,嘴上却叫屈道:“千总大人夹着尾巴做人,我们也跟着成天受气,这几句风凉话算什么?”   那边厢,凤楼一脸怒色,将凤台的手甩开,弯腰自靴中摸了一把匕首出来,刘武师与同伴见状,也伸手去摸腰间,三人拔刀的拔刀,拿剑的拿剑。   一时间,两方剑拔弩张,怒目相对。小二早已溜下楼去,把掌柜给喊了来,掌柜堆出一张笑脸跑来,见是刘武师,尚未开口说话,一低头,又默默退了下去。   旁边的凤台心内害怕,生恐事情闹大,忙叫:“酒不喝了,我们这便回去!”不由分说,上前来将凤楼的手死死攥住,想将他拖下楼梯。   凤楼一时挣脱不开,道:“二哥你快放手!”   兄弟二人正在僵持,那刘武师早已不耐烦,忽然挥剑劈了过来,剑尖直指凤楼面门,凤楼手被凤台攥住,情急之下,急忙侧身去躲,同时护住凤台,但终究迟了一步,没躲利落,鬓角被剑尖拉了长长的一道伤口,连同一片头发也被削落,发髻即刻散落了下来。   刘武师本意是给他个厉害瞧瞧,并没下杀手,见偷袭得手,便收了剑,望着他兄弟二人嘿嘿冷笑。   鸡鸣和水生见凤楼鬓角一条血线滴落下来,猛然间醒悟过来,抄起椅子便往刘武师身上招呼,却被凤楼喝住,凤楼受了伤,反倒心平气和起来,以帕子掩在伤口上,慢条斯理道:“今儿运气不好,罢了,先回去治伤要紧。”   凤台忙道:“正是,正是!”想想自己不仅害死家人,还要连累兄弟受伤,跟随自己一同气,眼圈一红,险些儿又落下泪来。   鸡鸣和水生丢下椅子,恨恨瞪着刘武师,一左一右簇拥在凤楼两旁,走楼梯下去了。凤楼楼梯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冲已经如愿坐到窗边去的刘武师一抱拳,笑道:“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凤台兄弟二人打马回营房,路走到一半,凤楼忽然抬头看天,勒住马头,道:“二哥先回去,我去城中各处转一转。”   凤台道:“天都快要黑了,还有什么好看?快些回去叫大夫来看看,伤口这么长,若不是及时上药,破相还是轻的,若是破伤风,可怎么是好!”   凤楼一哂:“伤口早已止了血,并无大碍,破相便破相。”   他执意要去,凤台生恐他回去寻仇,急得只是拉住他不放,他便笑:“我虽然性子不大好,却也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二哥放心,我各处转转,看看地形,一会儿工夫就就回来的。”   凤台道:“我会不知道你?你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一点亏都不能吃,在哪里和人家打架,赢了便罢,若是输了,不管过多久,一定要找补回来才算。”   凤楼已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不知死活的莽汉,你自回你的营房去!”   凤台无奈,只好放他走。他双腿一夹马肚,带着鸡鸣水生拐上一条小路,慢吞吞的去了。凤台满面担忧,在身后看他许久,方才打马走人。   刘武师赶走凤楼兄弟二人,心情大好,和两名同伴你一杯我一盏的痛喝,不一时,便酩酊大醉,忽见小二从楼梯空手上来,与他说道:“刘爷,你家中有人来找,在门口候着呢。”   刘武师道:“好好的,又是什么事?”   一名同伴哈哈笑道:“莫不是三嫂子想你了?”   一想起家中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刘武师不禁心尖儿发痒,口中却叹气道:“她脾气不好,和老婆子不对付,一受点委屈就出来找我回去哭给我看,害得我在外头被人取笑。”   同伴笑道:“这有什么办法?三嫂子年纪还小,怎么是大嫂子的对手?刘兄少不得要多操劳些。”一言既出,另二人便嘎嘎直笑。   刘武师将酒杯一推:“我下去看看,你们慢点喝。”   两名同伴齐声道:“天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为三嫂子主持公道去吧。”   刘武师下楼来,门口不见自己家人,便问小二:“找我的人呢?”   小二指着门前停着的一辆马车,道:“来人交代完就走了,说那辆马车是为您老人家备的。”   刘武师就着街道两旁店铺门内的亮光,对那马车觑了觑,疑惑道:“不过,这马车看着不像是我家里的。”但酒喝多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心想或许是哪里雇来的也说不定。   正疑惑着,对面马车内一人探头出来,扬声喊:“老爷——”   刘武师听见,便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便走到那马车旁,掀起车帘,口中笑道:“我骑了马来的,怎么还备马车?是三姑娘亲自来了么?”伸头往内一瞧,车内没有三姑娘,只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他认识。   刘武师看着才刚被他伤到鬓角的男子,不禁一怔,张了张口,未及缩头,一只布口袋兜头套了下来,后脑勺紧跟着被重重一击,哼了一声,一头栽倒。   刘武师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一片荒地之中了,也不知是城内城外,睁眼便看见头顶的星星,以及三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身影。   刘武师手探到脑后,摸到半干的黏湿血迹,定了定神,方才想起在酒馆时和眼前这男子争执种种,当下一股怒火直窜脑门,喝骂道:“大胆狂徒,敢偷袭刘爷,可是找死!”   凤楼气得笑了:“这话说的,好像我的伤不是你偷袭得手似的。”   刘武师叫:“有种你给我松绑,咱们比试比试,三打一,又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凤楼好笑:“我又不指望青史留名,要做什么英雄好汉?爷们行走江湖,只讲究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管他什么规矩手段!”   刘武师激他不成,复又叫道:“你可知道我刘某人是谁,敢来招惹刘某人,绝没你好果子吃!”   凤楼一笑:“巧了,我温某人也是。不过我性子更急更坏,一般都是当天现开销。”   刘武师气极,大吼大叫:“有种你们给我等着,看我不杀你全家,屠你一门!”   水生伸脚往他身上一踢,鸡鸣拿匕首往他脸上比了比:“这老小子口气大得很,可惜到了咱们爷们手里,就由不得你了,给咱们磕个头,陪个不是,叫爷们打上一顿,出一口恶气,便可放你回去,陪你家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刘武师被鸡鸣水生两个一顿拳打脚踢,却并不示弱,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凤楼,指指自己鼻子:“便是总兵府,刘爷也是时常走动的,你这样胆大妄为,老虎头上扑苍蝇,就不怕连累你那个软蛋兄弟?”   凤楼蹲下来,慢慢笑道:“我若怕,还会把你绑来这里来么?”   刘武师问:“你待要如何?”   凤楼站起来,道:“给我打。”   以刘武师的身手,这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奈何酒醉得厉害,又被缚着双手,被鸡鸣水生劈头盖脸一顿痛打,急得在泥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吱儿哇乱叫,终于受辱不过,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账,日后再算也不吃,于是叫:“好汉手下留情!我给你们赔礼道歉就是!”   凤楼于是叫停,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丢给鸡鸣:“先把他手筋脚筋挑了再说。”   练武之人,一旦挑断手脚筋,武功尽失,便成废人一个。刘武师一听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忙道:“姓温的!你不过收了些许的小伤而已,我打也被打了,骂也被骂了,江湖上行走,做事这样狠毒,四处树敌,可不是什么好事!”   凤楼摸摸胡茬,没说话。鸡鸣两只小眼闪着绿光,一面去脱他脚上靴子,一面嘿嘿笑道:“实不瞒你,小爷打小跟着五爷,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坏事没少干,但挑人手筋脚筋的事情却还是头一回,若是挑错了,你吱一声。”   刘武师再也顾不得面子,挣扎着爬起来,跪倒在凤楼面前,哀求道:“求温大爷放过我!从此后我闭门思过,无事不再出门惹是生非,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凤楼摸着下巴嗤嗤笑了两声。   刘武师的两脚鞋子被扒掉,鸡鸣捏着鼻子,就着天上些微的星光去找他脚筋。   刘武师大喊:“慢着!”转头与凤楼道,“我若是能帮温大爷的忙呢?”   凤楼倒一怔:“你能帮我什么忙?”   作者有话要说: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1 10:39:15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1 09:23:07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23:07:43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31 23:07:39   小剧场昨天很多,质量上乘,团员们辛苦了,鞠躬~~   目测到8/10之前应该不会断更,之后就不敢保证了,   总之会努力,轻伤不下火线,实在不行,就只好断更了,么么哒~~ 第332章 332   早苗把泽居晋单独要的五分熟牛排端上, 为了配牛排, 另送了一瓶红酒来,泽居宽顺手取过高脚杯, 为欧巴酱也倒了半杯,说:“妈妈生日快乐。”   五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大愿意回家的泽居晋这一次一定要带她回来, 原来今天是欧巴酱的生日。欧巴酱既然在东京, 他也只好到这里来了。   由美子说:“说起来,妈妈每年的生日都要和晋桑一起过呢。今天你们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欧巴酱说:“现在身体不比从前,走不动路了, 就在家里休息好了。”转头对五月解释说,“每年我过生日,晋酱再忙,都会带我一起出去吃顿饭, 就像约会一样。这一天和他一起过,感觉接下来的一年就会很顺利,也会遇见很多好事似的。”   五月为她与泽居晋之间深厚的祖孙情所感动, 忙笑说:“我下午休息,叫晋桑带您出去约会好了。”   欧巴酱悄声夸奖她道:“今年变成晋桑了, 很好。”   五月脸红。泽居晋接话:“欧巴酱下午和我出去兜兜风,看看风景, 或是喝杯咖啡,不用走很多路。”   欧巴酱想了一想,答应说:“好吧, 我们去白金大道喝咖啡。”拍了拍五月的手,“sa酱也和我们一起去。”   五月连忙推辞:“不用啦,这是你们祖孙多年的传统,请一直保持下去。”   欧巴酱笑得很开心:“那不好意思啊,借你男朋友一下午。”   五月说:“没关系,没关系。”   说话时,菜全部上齐,众人暂时住口,开始吃饭。泽居晋牛排配红酒,他爹泽居宽则喝清酒。父子二人偶尔也轻声说上一两句话,大都是泽居宽问儿子平时是否坚持锻炼,公司的事业计划今年能否完成,新年度的事业计划是否着手制定了等等。   泽居晋话不多,只在父亲问起的时候答一声是,对,大概。诸如此类的,对话虽然枯燥,但总算是有问有答。   五月本来还害怕泽居家人会盘问自己家的事情,所以把一些基本问题在心里过了很多遍,问起这个问题是该怎么说,问起那个问题时又该怎么答。在她的认知里,不管中国外国,儿子带女友第一次上门,那么作为家长,正常都会问一问对方的基本情况,家在哪里啦,家里兄弟姐妹有几个啦,父母好不好啦。诸如此类的。   但泽居宽自从回来后,除了那句承蒙关照和请坐以后,就没再和她说过其他话了,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看向她这里。   到了这个时候,她就算再傻也该明白了,人家的确是看不上自己,只不过碍着欧巴酱和儿子,无法摆在明面上说罢了。毕竟,以她的出身和自身条件,连钱家那样的上海底层家庭都看不上,把她视作是洪水野兽,恐怕好好的一个家庭被她这个生嚼大葱的山东乡下妹给拖累了。   跨国集团津九的终极BOSS泽居宽的独子晋sama?自己想想都不像话。   不过,这其实都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大家都各有各的立场,她都明白,也能理解,所以一开始就没抱多大指望,指望人家突然眼瞎,很爽快地就认同自己,接纳自己。   既然没抱期望,自然就不会失望,也谈不上什么难过不难过。泽居晋都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自己更犯不着去纠结这些了。身份地位太过悬殊,要是认真纠结起来,自己都会想笑。   因为从小所处的生长坏境,她这个人遇到什么问题,向来都是自己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也比较擅长自我调节,不过一时片刻,自己就把自己给劝好了,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只管默默吃喝着。胃口还不赖。   由美子见饭桌上的氛围颇为沉闷,便笑着和泽居宽说:“在家里,你们父子两个偶尔也可以说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泽居宽和儿子因为多年的生疏,加之泽居晋的刻意冷淡,除了他受伤的腿和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听由美子这样说,他却找不出话题,转而和欧巴酱说起话来:“晋回来了,妈妈可以多住几天再回去。”   欧巴酱说:“都在东京呆了这么久,百合一直抱怨人手不够,我也不放心旅馆的事情,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见晋酱和sa酱而已。”说话时,向泽居晋瞥了一眼。   泽居晋哂笑:“是怕你晚上见到我太高兴,睡不着,影响睡眠,才特地等到今天上午回来的。”   欧巴酱笑嗔:“知道了,你怎么说都有理。欧巴酱现在看到你们了,明天就可以回福井去了。”   泽居晋把手臂搭在欧巴酱身后的椅背上,嬉皮笑脸道:“欧巴酱留下来,想去哪,明天带你去,迪士尼乐园都可以。”   欧巴酱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欧巴酱见到你,看你和sa酱好好的,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完,眼睛有意无意的朝泽居宽和由美子那边看了一看,由美子察觉,立即低下头去,泽居宽自顾自喝着酒,面无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欧巴酱转过头,笑着向五月说:“欧巴酱打算明天就动身回福井,你和晋酱将来放了假,再去看我。”   欧巴酱虽然没有挑明说,但到目前为止的每一句话,都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她是支持孙子和五月在一起的。   五月哪会不明白,心里感激得要命,却不敢说话,也不敢有所动作,恐怕一张口,就会流出眼泪水来。   她这个人受得了委屈和冷待,却受不了人家对自己好。人家对自己表示出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善意,就会忍不住想哭。   泽居晋笑着答应后,欧巴酱又说:“对了,你们那边旧历的春节好像也有一周连休,就那个时候过来吧。我们泽居家的亲戚朋友大都在福井那一带,上次你去,却没来得及介绍给你认识。欧巴酱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下次你和晋酱过去,欧巴酱把他们都叫过来吃个饭。”   由美子低着头,无动于衷,泽居宽却微微变了脸色:“妈妈?”   欧巴酱说:“就这么定了。”   泽居宽把手中的半杯清酒一饮而尽,紧抿嘴角,略显凌厉的目光透过镜片向五月这边扫了一眼,五月赶紧低头。由美子看他杯空,马上给他添了一杯。   泽居晋放下筷子,一只手臂又伸到欧巴酱身后去,看着父亲的脸色,慢慢笑了起来,神情看上去极其愉悦,以近乎残忍的声调道:“好的,我会带sa酱过去,把她介绍给泽居家亲戚朋友们认识。”   中饭吃完,欧巴酱拎上手袋,向五月再次道歉,欢欢喜喜地跟泽居晋出门约会去了。泽居宽下午有必须出席的活动,吃完饭就走了。由美子声称和朋友们有茶会,精心打扮了一番,紧跟着也出门去了。   泽居家的人都跑光,五月颇感轻松自在,就回自己房间去躺着休息,一本小说还没翻两页,有人敲门,是早苗送来红茶和一盘切片的网纹瓜进来,五月连忙道谢。   早苗两手端着托盘入内,嘴里说:“晋桑走前让我带你去花园里看一看。花园里有一间花房,很多兰花都开了,很漂亮,要去看看吗?”   五月心想自己跟刘姥姥似的这里那里乱窜不好,于是笑着推辞:“不用了。”   “还有观影室,电影什么的有兴趣?”   “不用不用,这两天乘了很多车,下午就房间里休息好了。   早苗于是不再问她,把红茶杯和网纹瓜片一一摆放在茶几上后,却没有就此离去,托盘顺手放在一旁,在茶几旁跪坐了下来。茶几后面就是沙发,她大概坐不习惯。   五月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大概对自己很好奇,要来打探自己的底细了,忙也从床上下来,学她跪坐在茶几前,为她也斟上一杯茶。早苗颔首:“那我就不客气了。”优雅抿一小口红茶后,开口问道,“请问,钟桑的家乡在哪里?”   五月暗笑,心想果然,告诉她说:“山东。”   “具体在什么方位呢?”   五月就沾了茶水,在茶几上画了中国地图出来,告诉她山东所处的大致方位。   早苗看了一看,表示了解了:“我去年在上海时,听晋桑说起过你,那天他正在阳台上抽着烟,声调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我那时就有所感觉了。后来听说他新交了个中国女朋友,我猜大概就是你。”说完话,两手交叠放在膝头,向五月深深鞠躬,向她道谢,“多谢你对我们晋桑的照顾。”   同样一句话,说得比泽居宽有诚意多了。五月忙也鞠躬还礼:“不用不用!”   早苗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很久,半天才直起身体,说:“我们小姐以前独自在海外留过学,在台湾呆过大概一年多的时间,所以也会说中文,如果她还在,肯定会很喜欢钟桑。”   五月一时感动,忙说:“是么,真是开心,能够听到早苗阿姨这样说。”   早苗忙摆手,正色说:“谢谢钟桑称呼我阿姨,但是不用了,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以破坏。这个家中,从过世的老爷和小姐,以及晋桑,大家都叫我早苗,您也叫我名字好了。”   从她口中听到“老爷小姐”这样的字眼时,五月心里不禁有一种恍惚感。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样称呼雇主,听上去难免有点奇怪。   不过,日本社会等级森严,每个人只有生活在“各得其所,各安其分”的等级关系中才会由衷地安全和踏实。所以日本人在每一次寒暄,每一次接触中都必须要表示出双方社会地位的性质和程度。任何两个陌生人碰面,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确定彼此地位的高下,然后决定用什么方式说话。   五月固然理解,但作为现代人来说,难免就会产生一种穿越回了古代,生活在话本里一样的感觉。   但至于眼前这个早苗为什么处处与由美子针锋相对,她到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九条纱月的忠心旧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水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6:13:27   阿线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6:59:42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8:20:48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8:21:10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8:21:58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8:22:18   豌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8 18:22:50   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9 00:35:30   五月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29 00: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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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0 17:39:41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01:15:06   镜花水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05:06:10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06:34:20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06:44:44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17:09:50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23:07:39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31 23:07:43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09:23:07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10:39:15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21:03:21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2 07:06:34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2 07:56:43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2 19:34:14   感谢么么哒,写小剧场的伙伴们辛苦啦~ 第333章 333   “听说昨晚和晋桑去了轻井泽的九条家?”早苗突然问。   五月答说是。   “那里还能住人?”   “完全没问题, 水和电都还有。”   “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吧?”   五月小心问:“早苗桑也在那边生活过?”   早苗说:“可不是, 我在九条家工作了一辈子,最早是在轻井泽, 后来晋桑要读书,住轻井泽不是很方便,于是小姐和那个人就带着我们搬到这里来了。”说到这里, 突然“噗”的笑了一声, “其实这里也还是我们九条家。”   “哦,这样啊。”   哦了一声之后,两个人相隔一张茶几, 大眼瞪着小眼,再找不出话来说了。于是各自低头喝茶,冷场了大概有一两分钟这么久,早苗轻声叹气:“可惜我们小姐等不到这一天, 看不到钟桑了。”   五月无话接她,继续保持沉默。   又顿了一顿,早苗左右看看:“这个房间可还喜欢?”   五月说:“很喜欢。”虽然是客房, 但有大盆绿植,随处摆放着各种有趣的小摆件, 舒适又有格调。   “小姐还在的时候,这间房间原来是晋桑住的。”   “这样啊。后来为什么又搬去隔壁去了?”   “我们小姐过世后, 晋桑每次回来,都会住到小姐的房间去。我猜,他大概是以这种方式来缅怀自己母亲的吧。”早苗低头, 扯起和服的宽大衣袖悄悄擦拭眼睛。   五月感觉自己问题太多,忙闭嘴。   早苗等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指指窗户:“晋桑小时候,每天放学,就是在那里做作业和看书的。书桌旁原来还有一架钢琴,这间用作客房后,钢琴就放到储物间去了。”   “早苗桑是看着晋桑长大的吧。”   “可不是,说他是我带大的也不为过。出生后喝的第一次奶是我给他冲的,第一次去学校的小书包是我为他准备的,他第一颗乳牙松动了很多天,也是我狠心帮他拔掉,一直收藏到现在呢。”说着说着,又轻声叹一口气,笑道,“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来,我的心都要化成水了,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多聪明多可爱。”   五月发自内心的艳羡:“身边有早苗桑和欧巴酱这样的人,晋桑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呢。”   早苗缓缓摇头:“不,晋桑没你想象的那么幸福。”   五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慌忙低头,暗怪自己话多。   “晋桑还小的时候,我们小姐和那个人的感情就已经出了问题,两个人冷战不断,后来更是发展到那个人宁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愿回家的地步……虽然大人们以为只要吵架时避开小孩子就可以了,但他们不知道,其实小孩子的敏感和聪明远超想象。所以,晋桑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   “对不起。”五月道歉,察觉自己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哽咽的声气出来,忙低下头去大口喝茶。   “钟桑不必道歉。”早苗拍拍她的手安抚她,为她续上一杯新茶,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我们小姐的事情,听晋桑说起过吗?”   “晋桑那里没怎么听说过,所以知道的不是很多,不过去年在福井时,欧巴酱给我看过很多照片。”   早苗从鼻子里发出似笑又非笑的冷哼声:“要不是美衣子桑,我们小姐也不会有这个下场。你要是见过她,肯定也会喜欢上她,天底下没有比我们小姐更温柔更善良的女人了。”   早苗想来恨苦了泽居家的人,泽居宽都用“那个人”来代替,对欧巴酱则直呼其名。   早苗虽然把五月当成了自己人,什么话都和她说,但五月却颇觉不安,认为自己不应该和泽居家的家政妇一起叨叨泽居家的旧事丑闻,但内心深处却又舍不得早苗走,很想听她多说一些关于泽居晋的事情。   果然,提起往事的早苗莫名激动,大概也是因为沉默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自己人,不用别人的任何暗示和鼓励,自己就接着絮絮说道:“他们分过一次手,因为入赘改姓的那些事情——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分成功就好了……但没多久,美衣子桑就从福井赶来给我们小姐出主意。他们母子天生都是有本事的人,想做什么事情,没有不成功的,但说到底,还是我们小姐被那个人给迷惑住了。”说到这里,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们小姐性格温顺,被美衣子桑说服后,就和那个人一起去跪求老爷,最终使他得以保留了泽居这一姓氏。”   “但一般来说,得来不易的爱情,更应该珍惜才对……”五月又忍不住插话。   “那个人自尊心很高。”不屑一笑,“所以遇到由美子桑那样一个不清楚他的过往、没有见过他跪地苦苦哀求、只为保留自己姓氏的不堪又低劣样子的无知女人,那样一个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天神来崇拜的小秘书……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其实也不难想象。”   早苗公然说这个家的女主人坏话,五月颇感不安,扭了下屁股,换了个坐姿,偷偷揉发麻的小腿。但不管怎样,心里还是很感激早苗的不见外,笑着说道:“要是有酒就好了,下次一起喝杯酒吧。”   早苗眨眨眼:“原来钟桑也会喝酒?不过,我心里藏不住事请,话又多,脾气又暴躁,一喝酒就更不得了。晋桑说过我很多次,因为我酒醉后总是忍不住说那个人的坏话。”自嘲地一笑,“没办法,再怎样,他们都是父子。”   五月也跟着笑。泽居家的事情虽然不堪回首,但他们家的每一个人又都是那么有趣和可爱,所以忍不住问她:“哎,你这样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   五月尴尬笑。   早苗反应过来:“啊,钟桑是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太随意了,没有一个家政妇应该有的样子对不对?”面上浮现轻蔑笑容,“我们小姐过世后,那个人去轻井泽九条家谢罪——那时我们九条老夫人还在。他跪求我们老夫人原谅他,作为条件,我们老夫人逼他以晋桑的性命起誓,要他除了晋桑和已经生出来无法再塞回肚子里去的私生女以外,不许再生第三个孩子出来。还有就是,要善待我们所有这些九条家的旧人。我前面也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自尊心很高的人,不会使自己落下苛待旧仆的名声,加上对我们小姐和晋桑心怀愧疚,即便不发毒誓,他也不会对我们这些人怎么样的。”   说到这里,早苗颇觉好笑似的又笑了一笑:“所以实际应为九条家的泽居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位秘书小姐倒是很想端女主人的架子,但这个家里,除了那个人和她自己的女儿以外,没人把她当一回事。这个家里的服务人员,司机厨师家政妇以及园丁,无一例外都是九条家留下的旧人,一堆上了年纪的欧巴桑欧吉桑。”   泽居家的这些往事,别说亲身经历的当事人,就是不相干的第三者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五月口干舌燥,心跳得厉害,感觉自己捧住茶杯的手指都在颤抖。   早苗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冷笑起来:“我这个年纪,其实早就可以回老家去安享晚年了,但我怎么能走开?怎么可以让她在我们家心情舒畅地做女主人?只要我还能动一天,就要在这个家里呆一天。”   一壶红茶喝完,水果吃光,早苗又搜肠刮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泽居晋小时候的事情才舍得出去,到门口了,又回头说了一句:“知道吗,只有晋桑,才是这个家的真正的主人。”   迄今为止,五月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关于泽居晋的事情,lily口中的,神木凤爱口中的,欧巴酱口中的,香川直树口中的,以及早苗口中的泽居晋。每一个人眼里口中的泽居晋都有所不同,却又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   而这些人各自口中的话语就像是拼图的碎片,到今天,终于能够拼凑完整。   早苗出去,五月独自端坐在从前泽居晋写作业看书的地方,悄悄拨开缭绕遮挡在眼前很久的一团云雾。云雾拨开,后面现出的,是少年晋的面庞。   关于少年晋,如果说起他身上所发生的故事,就不得不提到他的父母亲,旅馆老板儿子泽居宽和九条家大小姐纱月的事情来了。   那么,让我们在时空里走得更远一点,让时间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   八十年代初期,山东德州市郊的一个小村镇上,一个姓钟人家的儿子初中毕业,因为学习不是很好,家中也无力再继续供他读书,只好放弃学业,报名去参军,为自己谋个出路的同时,也好减轻家中负担。但不幸的是,因为家中十几二十年前出过富农,政审没能通过,参军梦由此破灭。   无力继续学业,参军却又失败,意味着这名才15岁的少年只能延续父辈的命运,留乡务农。   他的母亲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后,从邻居那里借了些钱,买了车票,把他送到德州城的一家远亲经营的饭店内做了学徒。   就在这个15的钟姓少年跟随母亲乘车前往德州城去饭店做学徒的这一天,日本福井若狭湾经营旅馆的泽居老板家在福井大学念大四的23岁独子泽居宽,瞒着父母在这一天与东京津九来的招聘人员签下用工合同,定下毕业后即去东京津九工作。   半个世纪以前的六七十年代,日本经济经过10年的恢复,进入高速增长期,到八十年代初期,就已超过了英、法、西德,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经济强国。   在这样欣欣向荣、一片大好的背景下,各行各业都在进行大规模扩张,各家公司都缺人才,很多大学的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各大企业给提前预定了,即在学校里就签好用人合同。这种招工方式,谓之割青苗。   而泽居老板的儿子泽居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津九给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感觉心态不是很好,   每天都在想完结的事情,   莫名焦躁,莫名烦恼,   明明每天艳阳高照。   大概是林黛玉病又发作了。   都好久没有犯病了。唉系。 第334章 334   泽居宽是个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青年, 从小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所以他从很早就下定决心, 一定要走出福井,去外面闯荡出一片天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泽居家的家境殷实, 经过祖辈多年的用心经营, 家中有山一座,有地一块,有海滩一片, 旅馆生意也顺顺当当,有固定的熟客,不用任何广告,生意不断就是了。但早起晚睡, 迎来送往,笑脸对人,成天欢迎光临谢谢光临绝不离口的生活却不是这个有志青年所想要的。他想要的世界更大, 更广,更绚烂。   24岁的泽居宽在拿到大学毕业证书后, 即收拾行囊,不顾父亲的怒气, 母亲的挽留,于次日踏上了前往东京的巴士。   他在津九最初的工作就是跟随上司出去四处跑生意拉客户,推销津九的产品。课长人还不错, 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好人,可能快退休了,对待工作没那么热心,对客户敷衍的很,背地里的口头禅是:“差不多马马虎虎就行了。”这样的人能做到课长这一职位,纯粹是年纪大了,熬资历熬到了而已。   泽居宽白天跟在课长的后面四处营业,晚上大家下班后,他则独自乘电车回到公司里去,研究销售数据,客户信息,每天还会抽出固定时间跑去生产现场,请教工人问题。   入职的第二个月,他就开始单独出去营业了。不得不说,这份工作于他而言,如同是天职,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干这一行的人了。他性格沉稳内敛,话不多,不像很多同事那样善于言谈,但他却能够做到真诚待人,始终以客户为中心,始终把客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能够打动人心的力量,这使得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客户都对他信赖有加,在他单独出去营业的当月,业绩就超越上司,直逼公司的销售明星,成了部门引以为傲、乃至部长每个月都要表扬那么一次两次的后起之秀。   他在津九工作的第三年,也是他破格荣升营业课系长的这一年,部门来了个新人,是个年轻女孩子。这女孩对待工作很热心,但性格偏腼腆,容易脸红,和部门里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相反,她不太爱说话,偶尔会议上被点名发言时,就会推辞:“哎呀,我也没什么想要说的。”   这女孩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社长千金九条纱月。   彼时她和公司内所有的女员工并无不同,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为上司和同事端茶倒水泡咖啡,然后会被支使去复印资料,做些收信件和发传真等杂活。她安静却疏离,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和公司里的人说起工作以外的事情,入职两三个月,别人除了她名字年龄以外,其余一无所知。但有一两回,被公司里的人看到过她乘专人接送的名车上下班。   起初吸引年轻的营业系长泽居宽注意的不是因为她的清秀容貌,也不是那些好的坏的不辨真假的传言,而是这个年轻女孩子的姓氏,川岛。碰巧的是,他知道九条社长夫人的旧姓就是川岛。而更巧的是,她的面庞,仔细看上去,和九条社长竟有几分相似。   川岛是个常见的姓氏,姓川岛的人并不只有社长夫人一个,很多,公司办公室里就有两个。但姓川岛的同时,长相与社长有几分相像的人可就不那么多了。当然,他能看出来的事情,一些细心的同事也能看出来,有人拐弯抹角地向她打听与社长到底是什么关系,都被她以不咸不淡的一句“碰巧罢了”而搪塞过去。   彼时,营业部长很是赏识他,时不时的叫老婆烧几个小菜,召他去家中小酌几杯。一次他又过去,酒喝到微醺时,有意无意地提起手底下那个新来的女孩子,已然半醉的部长笑道:“那一位啊,她可是社长千金,最近刚从台湾回来,是被社长召回来相亲的。据说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如无意外,过几个月应该就会订婚。来上班,纯粹是要她历练一下,多和外面的人接触,学一些处世的经验。”   得知她大概在几个月后会订婚后,他看着面前在公司里熬了三十五年才做到部长这一位子、且位子还没做热,马上就要到退休年龄的部长的一张老脸,当时就在心里想:你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他告辞离去时,部长叮嘱他说:“大小姐的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在公司里宣扬,社长有过交代,怕她在公司里被特殊对待,所以特意叫她用了夫人的旧姓。”   他接口:“明白明白,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和家里也就没有区别了。”   部长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嘉许:“泽居君是明白人。”   他说:“放心好了,这点心里还是有数的。”   几个月后,九条纱月当然没有订成婚,因为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入职不过两三年就凭着自己的实力升了系长,他认真,刻苦,能干,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但工作起来,却是彻头彻尾的硬派,是那种贯彻自己的主张决不妥协的强硬男人。   他和她所认识的那些浮华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他身上所有的这些特点,对一个涉世未深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最最重要的是,他相貌不俗。很会写情书。   九条纱月性格温顺,不敢与父亲挑明与公司里的泽居系长交往一事,而泽居系长则更没有那个胆量跑去社长面前坦白,两个人最初只能偷偷摸摸地见面。   等到纱月被要求与原先那个相过亲的世家子弟订婚时,这段关系也终于瞒不下去了。纱月向父亲一旦说明自己已有男友,九条社长果然大发雷霆,骂泽居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小职员竟敢垂涎九条家的小姐,等等。   九条社长性格本就暴躁,得知这件事情后勃然大怒,勒令女儿不准再去公司上班。恋情曝光,泽居宽也惴惴不安,他热爱这份工作,恐怕被逼辞职,那两天都不敢在办公室呆着,就找理由出去营业,偶尔不得不回到办公室时,眼睛则无时无刻不紧盯着社长办公室门,恐怕秘书会出来叫他:“泽居桑,请进来一下,社长找你有点事情。”   担心了两三天,社长竟然没有找他谈话,自然也没有逼他辞职。   因为社长这两天焦头烂额,根本就没去公司。大小姐纱月在家里绝食抗议,哭着喊着要嫁泽居宽,声称不能和他交往就去死,就要出走,一辈子不回来,云云。九条社长于是妥协。   之后很快,他就被允许以准女婿的身份出入九条家,成为九条家的座上宾。   他没有想到自己与社长千金的恋情竟然这么顺利,顺利得超乎想象,简直令人喜出望外。   他情场上一帆风顺,职场上也春风得意。先课长,后副部长,现在只等部长退休腾出位子来了。才出大学没几年,同期入职的人都还在眼巴巴地以主任、系长为目标而努力时,他距离部长已仅有一步之遥了。   一般来说,日本企业里面的平头社员,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出色,都要有个熬资历的过程,不可能有他这种升职速度,普通人终其一生,连课长都做不到就退休的大有人在。   但身为社长千金的男朋友,则又另当别论了。年功序列那一套在九条家的乘龙快婿身上不适用。   因为九条纱月,他在公司里熬资历的时间缩短了至少二十年。   他和九条纱月交往了大概一年左右,觉得是时候结婚了,于是理所当然地去九条家提婚,社长说:“泽居君若是入赘到九条家,是连姓氏都要改掉的,你父母那边没有关系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需要九条纱月来帮他实现梦想,而九条社长其实也需要他这样的人。   九条家只有一个独女纱月,所以需要他这样一个有能力的倒插门女婿,所以九条社长才会轻易妥协,轻易允许两个人的交往。否则,凭他的身份,凭纱月的那点小手段,怎么可能轻易说动九条社长?   听了社长的要求后,泽居宽当时就退缩了。他野心再大,却无法接受入赘改姓。这种事情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纱月是独女,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入赘改姓,效忠妻族,自己的名字从泽居家的家谱中抹掉,而以新姓名写入女方家谱,死后也只能葬在女方家族墓地,不能回归泽居家的墓地。一旦入赘后,妻子纱月即是法律承认的户主,对丈夫,即对他的财产享有完全的支配权。   非但他自己,便是子女都要随妻姓,这样一来,叫他父母怎么想?更何况,泽居家家境富足,是小地主,并不是吃不上饭的穷人。   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大小姐委屈,责怪他说:“你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么?不是说连生命都可以不要么?我当初绝食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结果你连泽居这个姓氏都舍不得放弃?你不论改姓什么,人不还始终是你自己么?难道会因为变了姓氏,你就变得不是你自己了?”   大小姐单纯任性,认为他不愿意改姓就是不爱她的表现。交往这么久,两个人第一次大吵而归。   第二天,九条社长找他谈话,要求他向女儿提出分手,因为只有这样,女儿才会对他死心。末了,又和他说:“泽居君是聪明人,这种事情,你一开始就应该料到的。九条家只有纱月一个孩子,之前相亲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我挑选的入赘人选,我还以为你是在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前提下才追求纱月的。”   他痛苦许久,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既然无法接受这个条件,那么就有一条路好走了,就是听九条社长的话,向纱月提出分手。   纱月黯然,却没有挽留他,一是出于大小姐的自傲自负,还有就是因为她爹九条社长说:“我已经不计较门第了,他却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他哪里是真的爱你,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非但她爹,一家上下,从早到晚逮着机会就在大小姐耳朵边上说白眼狼泽居宽的坏话,把大小姐的心都给说得冰冷成灰了。   像九条纱月这样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被娇养到大的千金小金,一般来说,再怎么善良大方,但多多少少都难免有些本位主义,凡事容易以自我为中心。在她的认知里,她曾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他绝食,那么他也应该二话不说,眉头不皱一下就马上改姓九条。更不用说,九条这个姓氏之高贵,足以配得上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无病□□了一下,   结果很多读者投雷,   搞得都不好意思抱怨了,   其实作者基本上过一段时间就会犯一次病,完全控制不住。   这一次主要是持续更新一年,太累,   投入时间和精力太多,已经严重影响到生活……还是斗地主喝啤酒开心。唉。   总之留评即可!不用再为了安慰作者而投雷,   大家已经帮太多忙,没有你们,现在还是单机游戏。   感谢感谢!   (其实这一次已经间隔很久没有发作了,以前差不多一个月两次的节奏,现在的小剧场以及大家的留评很治愈,所以林黛玉病祥林嫂病已经减轻很多~~~~~~~~~) 第335章 335   大小姐没有意识到, 入赘改姓并不能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户籍和墓葬观念传统的日本,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更何况, 九条家不是普通的人家,泽居宽一旦接受,那么, 必定会被人家视作是那种为了攀附权贵、甚至于连父母都可以抛弃的负义之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 背后都要被人看不起的。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泽居宽来说,尤其不能忍受。   泽居宽与九条纱月被迫分手后,还继续留在津九工作。一是因为九条社长并没有提起要他辞职走人的事情, 二是因为企业实行的是终身雇佣制,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头脑里没有“辞职”这一的概念。   虽然仍旧上着班,但那一段时间, 他每天晚上下班后就跑去喝酒,然后大醉而归,导致人从早到晚都恍恍惚惚的。   泽居宽借酒消愁的这段日子里, 听说大小姐又开始相亲了,听说这次又相中一个不错的人选, 听说如无意外,她要订婚了。   他最初是带有目的性、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才接近她的, 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陷得似乎比她还要深。她能这么快出去相亲, 而他哪怕是无意中听到她的名字,心脏也会随之悸动,然后必然会引发一阵疼痛。在这段感情里,他投入的比原先料想的要多得多。   毕竟,她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理想的妻子,符合他对女性所有的要求。他泽居宽的妻子,就应该是她这个样子的。   所以,如果她不是独女,该有多好?如果他不是泽居家的独子,而是连饭都吃不上的穷人家的次子三子四子,那又该有多好?   曾经的恋人要订婚,泽居宽在津九呆不下了,于是请长假回了福井。然而回到福井后,还是从早醉到晚,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面对父母亲担忧的目光,终于有一天,他认为自己不能够总是这样下去了,于是告诉他们说,自己准备放弃东京的工作,回来跟他们一起经营旅馆,一辈子就呆在福井了。   他母亲美衣子,山椒庄的老板娘是个有智慧有胆识的女人,看他这个样子,就和他说:“要是真放不下,就去找纱月桑和她的父母谈一谈,整天喝酒又能改变什么?辞职又能改变什么?泽居家的男人,怎么可以把放弃二字挂在嘴边?没有做出过任何努力的人,也没有资格说放弃。”   于是母子两个一同去了东京,大小姐纱月心底还是爱他的,见到他的第一眼,马上心软,与他马上旧情复燃,并最终为美衣子所说服,带着他去跪求父亲,求他允许男友保留自己泽居这个姓氏。   人们都以为他泽居这个姓氏是和纱月跪求来的,也是以将来孩子姓九条而换来的,但其实像九条社长这样的固执老人,岂会被别人一跪、一求就轻易改变主意?   他能够得偿所愿,无非是因为恰好这时津九因经营管理不善,出现危机,九条社长大受打击,因而意气消沉,同时身体也出了问题,健康每况愈下,甚至于无法每天去公司露面了。   而泽居宽在跪求保留自己姓氏的同时,保证将会竭尽全力挽救津九,帮助九条家重振旗鼓,九条社长明白他有这个能力,于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向他做出了妥协。   九条社长早前对于日本的经济形势和津九的能力过于乐观,在没有制定详细周密的投资计划的情况下就大手笔地投资建造新厂房。早在摊子铺得还没有那么大时,身为营业部副部长的泽居宽就已经劝说过他,甚至连合作多年的主力银行也对他的投资计划表示担心,但九条社长岁数越大,功利心反倒越强,很想在自己老去之前,创出一番丰功伟绩,以此让人们记住自己,因此不顾劝阻,执意执行自己的想法。   新厂房建造到一半,有一笔货款未能及时回收,结果造成资金周转不灵,因他一意孤行把主力银行也给得罪了,等到连采购原材料的资金都成问题的时候,银行却对他采取了袖手旁观的姿态,致使津九面临倒闭。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九条社长做出妥协,答应了泽居宽与独女的婚事,前提是他必须搬来轻井泽来一同生活,而且将来出生的孩子也必须姓九条。除了照顾他的面子和自尊心,让他保留自己泽居这一姓氏以外,实质上对他的要求还是和倒插门女婿一样。   九条社长的确有识人的眼光,成为九条家女婿及津九副社长的泽居宽的确不负众望,重回津九后马上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建造到一半的新厂房马上停工,地皮转手卖了出去。公司里面,则把很多手握权柄、拿着高薪却无所事事、成天混吃等死的老头子从总部踢到地方上的小办事处去,连从前那个很赏识他的部长也包括在内。请走这些老家伙的同时,提拔了一批很有才华,但却因为进入到公司的时间不长,资历不够而一直得不到重用的年轻人。   人员冗余的问题解决后,他把有限的资金全部投入技术开发部去。他认为,眼下之际,只有开发出畅销的产品才能拯救津九于水火之中。   那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吃住在工厂内,和技术人员一同研发新产品,产品从流水线下来,他马不停蹄地去客户那里游说推销,哪怕再小的订单也接。   对于公司的产品,他要求尽善尽美,来自客人的再微不足道的要求和建议,他都认真对待,哪怕饭不吃,觉不睡,也一定要改到自己和客人满意为止。   前面因为他得罪了不少公司老头子,其中不乏元老级的人物,和九条社长的亲信心腹,这些老头子们被调任闲职,手无任何权力,感觉像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于是纷纷去九条老社长那里告他的状,说他的坏话。闹到后来,连九条社长对他都颇有微词,没有好脸色对他,但他都一一扛下来了。   其实九条老社长也明白,眼下非常时期,如果不采取非常手段,津九就只有倒闭一条路好走了。想要津九存活下去,哪怕被人再怎么埋怨记恨,这些不能为公司做出任何贡献和创造任何价值的人必须要解决掉。这个时侯,九条老社长心底是有喜悦也有焦虑的。他无法下手去做的事情,这个上门女婿做到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这个上门女婿的心狠手辣以及魄力已经远超自己的想象。   在泽居宽的带领下,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津九终于走出困境,重拾辉煌,他自己也由此在津九站稳了脚跟。虽然名头仍然是副社长,但九条老社长基本已不去公司露面,实际上他才是津九真正的掌控者。   他和纱月的儿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生的,出生证明是他亲自填写的。见他写下“泽居晋”这三个字时,纱月与他争吵,责怪他言而无信。   他淡淡说:“那只是为了和你结婚的缓兵之计罢了。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这点倒是令我很惊讶。”见她流泪,于是又解释,“若是女孩子倒也罢了,但这孩子是我的长子,泽居家的长孙,所以只能随我的姓,希望你能谅解。”   其实纱月心里并没有把这种事情看得太重,九条也好,泽居也罢,都是她的孩子。她只是怕自己的老父亲伤心罢了。   卧病在床的九条老社长何止伤心,他还没来得及体会长孙诞生的喜悦,就受到了长孙变外孙的打击,这个打击,于这个自负的老人而言,不可谓不沉重。   虽然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将来自己哪一天不在了,上门女婿很有可能会把长孙的姓氏再改回去,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敢翻转脸面。   彼时,老人正躺在床上输液,连和上门女婿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但要说后手,老人也不是没有留,甚至于把这个白眼狼从津九驱逐出去、另从亲族中选出姓九条的接班人都不是不可以。   但老人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至少女儿纱月是幸福的。他当初没有另寻联姻机会,而是把津九交给了泽居宽,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的幸福。   九条家的户主是纱月,将来的财产继承人则是纱月的孩子,说到底,他其实还是在为九条家服务。老人如此劝说自己,安慰自己,而最终选择了隐忍。   老人病得久了,心肠坚硬不复从前,预留的后手没有用上,但那以后,直到离世,都没有再和这个上门女婿说过一句话。   纱月虽然最初和丈夫为儿子的姓氏问题闹过几天别扭,但很快就被自己生下的这个可爱男孩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从早到晚都围着儿子一个人转,根本没有闲暇再去和丈夫争执。   老爷病弱,小姐心思单纯,拿倒插门女婿毫无办法,九条家的家仆个个心生不平之意,只是苦于对主人家的事情没有插嘴的份儿,只能在暗地里为难他,给他使绊子。   比如说,给他做的三明治里偷偷抹一点吃了会过敏的花生酱;在他有重要场合要出席时,把他提前选定的西装衬衣弄脏;甚至于敢把他从公司带回来的重要资料给“不小心”当成垃圾丢掉。若是公司里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男人也就算了,若是女人,这些人就会用响亮到足以使全家人都听见的音量喊他:“泽居桑,有电话来找,是一位姓××的女性哦。”“女性”二字咬得异乎寻常的重,语气眼神无不充满恶意。   他有能力掌管津九这样一家公司,但却拿九条家的这一堆家仆毫无办法,因为他们个个功高劳苦,深得九条家主人的信任,也早已成了九条家的一份子。这个家中,他才是外人一个。   成天默默不语、却以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岳父;看似恭敬、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于处处与自己为难的仆人。对于这个规矩多如牛毛、使人连呼吸都觉沉重的九条家,泽居宽打从心眼里厌恶,厌恶到十分。但他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就是连提出分开住的资格都没有。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呆在家里的时间。   丈夫刻意的疏离,纱月不是没有察觉,她也知道家里从上到下,人人都对他怀有几分敌意,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时间长了,他总会适应。她现在很忙,她对儿子的期望很高,立意把他培养成和父亲、丈夫一样出色的人。   不过两三岁、连幼稚园都还没上的小孩子,就送他去补习班,逼他练琴,逼他从早到晚和跟在身后的英文教师对话。当然对他严格的同时,对他也溺爱到十分去,不论有什么要求,不论想要什么,马上买来,马上办到。不论哪里,她都是亲自接送,一刻也不能分开,只要离开视线就不舒服,离开超过五分钟就心神不宁。   上面这些还都是表象,最主要的是心理,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害怕失去,怕到陪他好好的正在玩耍着,忽然想到万一哪天失去他了自己该怎么活?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第336章 336   日子过到了泽居晋要读书上学的年纪, 为了儿子的教育, 一家三口终于离开轻井泽,搬去市区居住。固然新宅也是九条家的产业, 跟到新宅来的司机厨师与家政妇也还是九条家的那些人,但于泽居宽而言,不必每天看见岳父的那张长脸, 已是天大的高兴事了。   搬去市区后, 在福井经营旅馆的两公婆来看望儿子一家就方便多了,美衣子最先察觉儿媳对孙子的爱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他们母子两个总是形影不离,母亲过分溺爱的结果就是儿子对母亲也产生了异乎寻常的依赖, 不论做什么,都要妈妈在跟前才行。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找妈妈,寻求她的帮助, 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彼时,泽居晋已是在庆应义塾幼稚舍上小学的庆应boy了,在家里却什么事情都不会做, 生活自理能力差到不行,就连早上刷牙, 牙膏都由妈妈为他亲自挤好。他被纱月娇惯成了十足十不掺假的妈宝一个。   美衣子暗暗担忧,时常劝说纱月, 叫她学会适当放手,也三五不时地交代泽居宽,叫他多关心她。   美衣子都能够察觉到的事情, 泽居宽自然也知道,但他根本无暇分-身。   这时是八十年代末期。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日本政府为了补贴因为日元升值而受到打击的出口产业,开始实行金融缓和政策,由此产生了过剩的流通资金,由此形成了泡沫经济时代。泡沫经济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亢奋期。   这个时期,津九处于急速发展阶段,在全国各大城市都开出了分公司,泽居宽每天忙到焦头烂额。经济太过景气,产品供不应求,人手永远不足,人事课的那些人根本没机会进公司,每天都泡在各地的高校里招工,签到人,马上以进修的名义送到国外去先藏起来,因为怕被其他企业抢走。   等到这些新人“进修”完毕,终于来上工时,他的所属部门的上司往往掏出一叠十几二十万不等的钞票来,往新人面前一放:“今天不用上班了,拿钱去银座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当时的市道,就是如此的景气。景气到东京23个区的地价总和达到了可以购买美国全部国土的水平。也是这个时期,三菱跑去买下了洛克菲勒大厦,索尼买下了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有神秘日本富豪一年内在美国买了178套高级公寓。美国人不禁惊呼: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连自由女神都被日本人买走?   与此同时,日本的报纸上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诸如“把东京的地皮全部卖掉就可以买下美国,然后再把美国土地出租给美国人住”之类的言论。他们深信总有一天会把美国国土全部买下来。   那几年,日本所有人都在疯狂买房子,投资不动产,所有人都认为银行永远能贷到钱,而且所有人都认为房价永不下跌。但美好的愿望却不美好,随着泡沫的破灭,泡沫时代的崩坏,高速发展戛然而止,以房地产为首的各行各业都遭受重创,经济出现大倒退,进入史无前例的长期衰退周期。那些曾经挥舞着日元,叫嚣着要把美国国土乃至自由女神买下来的投机者们亏得血本全无,走投无路之下,就扑通扑通地跳楼。   这是泽居宽接手津九后遇到的第二次危机,这一次远比上一次更为深刻,更为严重,因为到了连合作银行都纷纷倒闭的地步。几乎每天都有知名公司宣布倒闭破产。   公司产品卖不出去,已经卖出去的,因对方公司面临同样的困境,而收不回钱款,成为烂帐,不用很长时间,资金链就出现了问题。工厂出现大面积停产,员工奖金福利乃至工资一减再减,即便如此,困境依旧得不到任何改善。   泽居宽为了挽留住员工,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全数拿出来发放,不够,就卖自己的车子,卖纱月的首饰衣物,卖夫妻两个所能拿出来的任何值钱的东西。有半年多时间,他干脆住在办公室里,就为了节省时间,可以随时随地爬起来工作。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公司里的员工都看在眼里,到后来,即便工资发不出,却也无人愿意离去。   因为他的个人魅力,使得公司上下都不计报酬地跟随他熬过了那些艰苦岁月。因为有他,津九这个牌子,于这样困境中非但没有消失灭亡,反而成长为高品质医疗机械的代名词,不仅日本国内,在全世界都享有很高的评价。   创立津九的是九条家不错,但是在他手里,津九才得以从普通的家族企业发展成了跨国集团企业,可以说,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这个津九。   第一次危机,使他在津九站稳脚跟。第二次危机,则使他成为津九的精神领袖,为上上下下所拥护和爱戴。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和纱月的感情问题终于一点点的浮出水面,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去解决,而是听之任之,直到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苦果。   几年间,因为他和津九向社会做出的巨大贡献,获得了政府以及社会组织颁发的奖项无数。他成了知名的成功人士,每天有无数活动要参加,人们都以请到他出席为荣。男儿既要志在四方,又要衣锦还乡,所以他偶尔也会携眷赏光去同学或是同乡会上露个面。但酒一旦喝多了,难免就有嘴欠的同学和同乡拿他发迹的事情开玩笑,说他找了个好老婆好岳家。   他是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但在别人眼里,却还把一切都归功于他找了个好老婆。   岳父怨他恨他,过世前曾数次修改遗嘱,九条家的财产乃至公司股份等都在纱月和晋的名下,这些他都知道,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所图谋的,并不是九条家的财产。他出生在小康之家,记忆里面,从没有为金钱认真苦恼过。他这种男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睥睨天下的成就感,以及傲视群雄的征服感。   妻子纱月却看过他最不堪那一面,也领教过他言而无信的那副低劣嘴脸。她对他知根知底,虽然爱他,却不会用崇拜的目光去看他,甚至于因为父亲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而对他有那么一股怨气。   同乡会同学会这些场合,一般大家都喜欢吹个牛开个玩笑,但因为妻子在身旁,他连开玩笑的兴致都没有。他这时只希望,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是九条家的大小姐,而是一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只会以尊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孩子该有多好?   在他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头的时候,由美子适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前面的一个秘书单身到四十岁,以为此生结婚无望了,结果突然相亲成功,于是欢欢喜喜地辞了职,跟随老公海外赴任去了。接替她的这个新秘书,就是由美子。   由美子彼时从一家不入流女子大学毕业没两年,工作经验啦,能力啦资历啦都差一口气,但因为那个辞职结婚的秘书和她是同乡,有了同乡的照拂,由美子得以被破格录取。   由美子进公司之前,就已经知道泽居宽这个人了,电视上见过,杂志封面上看过,却没想到自己突然有一天走了大运,做了这个传说中的精英男人的秘书,每天可以近距离接触到他,为他工作。为此,她每天上班前,都会绕路去附近的神社拜一拜神仙,谢谢神仙对自己的眷顾。   纱月事事以儿子为重,对他不怎么上心;以早苗为首的那一堆暗中窥视男主人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跑去女主人那里告密的家仆令人厌烦,而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的小秘书看向他时的眼中那份炙热和憧憬太过明显,他的心开始动摇,在不知不觉间倾向了另一边。   也没用很久,在一次公司聚会结束后,与他同乘一车的小秘书突然以幽怨语气说出那句“社长,我也许要回家相亲了呢,但如果您不让我回去相亲,那我就不回去好了”时,他终于把持不住,跨出了背叛妻子的那一步。   在小秘书由美子那里,他终于扬眉吐气,终于享受到被人当成天神崇拜的滋味,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到这里才算成功,才算圆满。他本来就忙,那以后更加不怎么回家了,纱月隐约察觉出他哪里不太对劲,不禁对他心生怨恨,和他一见面就找茬吵架,冷战,然后他就更少回家。如此一天天的恶性循环。   少年晋十五岁这一年,九条老社长过世。   老人家被医生宣告不治的这一天,泽居宽恰好人在海外考察兼和一家重要客户谈判,纱月多通电话打过去,他却无法即刻返回日本。和客户的一份极其重要的合约谈到一半,的确无法分-身,但纱月却不愿相信。在那些家仆们看来,这明显是他不想在病床前尽孝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他在海外和客户箭弩拔张地谈合约的同时,九条老社长的病床前,一个从前被他从东京总部请去地方小办事处做了窗边族的老部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使九条一家人在送走老人家的同时,得知了上门女婿泽居宽与秘书搞外遇并已生下私生女的消息。   九条老社长病逝第二天,泽居宽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身孝衣的纱月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他望着纱月憔悴的面庞,心底有那么一瞬,涌上了类似于心疼和怜惜的柔情来,刚叫了一声“纱月”,妻子一个耳光已经甩到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庆应义塾幼稚舍是小学。   从小就在庆应读书的男孩子被称作庆应boy。   窗边族大家自行百度一下,黑柳徹子的《窗边的小豆豆》的名字,就是最初在学校里被排挤不受欢迎,所以用了这个名字。   下章《少年晋》   这两天大家分歧很大,对俺是各种热讽冷嘲(蓝瘦香菇)   只能说再坚持一下吧,这一轮都是泽居家的事情(稍安勿躁)   每天坚持等更,不见泽居,肯定会急躁,(明天出场)   但等完结后再看一遍完整的,感觉可能会不一样。(信俺者,得永生)   一篇长达一百万字以上的文章,男主的家庭背景用三五章来交代,其实篇幅还可以吧,很夸张吗????   乃们不会一目十行,先看有没有“吻”、“乳”等字眼吧,有就好好看,没有就把俺骂一顿,是不是??? 第337章 337   当着家里一堆亲戚与家仆的面, 纱月冲他冷冷说:“宽桑真是没有良心。你以为父亲病重, 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就可以翻脸不认人了么?你可能早已忘记自己曾经跪在他面前求他给你机会的卑劣模样, 可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要是没有父亲,宽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做着你的小课长呢!”   天底下, 再也没有比这句更伤人自尊的话语了, 对于泽居宽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句话简直比砍他一刀还令人痛苦。但他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地到岳父灵前叩头, 以儿子的身份招待亲戚朋友。   九条老社长的葬礼过后,他和纱月分了房间。两人之间不再有争吵,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客气的像是陌生人。当然,到这个时候, 他们还以为儿子是不知情的,因为他们从不在儿子面前公然争吵,当着儿子, 他们从来都是恩爱夫妻一对。   这个家,上上下下都爱晋这个孩子, 没人愿意他受到伤害。就连早苗这样的大嘴巴,也都忍住, 没有把家里这些不堪的事情说给他听。   对于丈夫,纱月已经失望透顶,失望里还夹杂着愤怒和怨恨, 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难过。不过,好在还有儿子在,对于她来说,有子万事足。   但少年晋到了这个年龄,固然很爱妈妈,内心对妈妈的依赖和依恋同小时候一般无二,但很多事情却不愿再让她为自己代劳了,不喜欢她亲自己的脸、拖自己的手走路,更不愿意让她接送上下学了,因为这样只会使他被同学笑话。   对于儿子的成长,纱月理智上明白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心理上却接受不了,她多希望还能够和儿子小时候一样,随时随地可以往他脸蛋上亲两口,听他和自己分享所有的小秘密。   平时倒也罢了,早上晚上总是能见到面的。但有时难免有修学旅行一类的活动要出远门,这个时候,她会一整天都胡思乱想,难过的整夜睡不着觉,于是就向亲近的人哭诉,比如福井的婆婆:“妈妈,要是失去他,失去那个孩子,我可该怎么办?”   和丈夫之间即便没有感情,却又因为泽居九条两家的名誉、为了儿子而无法离婚;儿子一天天长大,朋友越来越多,与自己亲密不复从前,不要说平时,就连周末也很少有时间留在家里了。   失去人生目标的纱月无所事事,心情好的时候,在家里养养兰花,喝喝茶,更多的时候和白金台的贵妇人们出去吃饭购物,四处游玩,或是轮流在家中举办茶会。   当然,在外人眼中,她的家庭堪称完美,丈夫是业界精英,儿子聪明懂事,品行兼优,一流私立一路读到高中,弹得一手好钢琴,英语说得跟母语一样溜,几近完美的庆应boy。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幸福的女人了。   当然关于泽居宽的那些风言风语,她的那些女朋友们无人不知,不过根本没有人拿当是一回事,因为她们的丈夫也大都如此。那些家里有女儿的,明里暗里向她示好,把她奉承到天上去,更有人安慰她说:“哪个成功男人不是如此?外面有一个两个情妇算什么?这些本来就是衡量男人是否成功的条件之一。他外面再胡来,但泽居夫人却永远只有一个,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泽居夫人就好了!”   的确,她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大到政府举办的颁奖典礼,小到公司的年会,这些场合,能够跟随他左右,随他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永远都是她。可她心里却明白,人生没有回头路,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当初,可不是为了过现在这种人前风光的日子而选择和他复合的。   庆应boy泽居晋上了高中后,很快就有了交往的恋人,一个名叫里奈的女孩子。两个小朋友感情很好,在学校里总是形影不离,放学后,里奈有时也会跟随男朋友到他家里来做作业,或是一起读书看电影。   一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女孩子,除了纱月。两个小朋友呆在一起时唧唧哝哝的画面在别人眼里是甜蜜又美好的景致,她却犹如毒火攻心一般,难受和煎熬。   平心而论,这小女孩要不是儿子的女朋友,纱月会很喜欢她,会喜欢到产生“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要是她是自己女儿就好了”这种想法。但现在,却是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从自己这里把儿子抢走了。   每次她来,纱月热情招待她的同时,心里却对她嫉妒得发狂,要很费力地克制自己,才不会把手中热茶都泼到女孩那张可爱的脸蛋上去。   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和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她凭什么说抢走就抢走了?她凭什么?   儿子刚告诉她交了女朋友的那一段时间,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口永远有一把火苗在燃烧,一天到晚口干舌燥,想向谁发火,想大哭大叫,但在人前,却又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   早苗最先察觉到她的异状,暗暗担心不已,于是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们,拜托她们多来陪陪她。其中一个和她私交甚好的贵妇人,即声称情妇是衡量男人是否成功的条件之一的那个,劝她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只有忙碌起来才不会成天胡思乱想,然后又怂恿她去自己投资所开的一家整形诊所去做个微整形,说女人要学会保养,越是提早保养,效果越是持久,美貌越是加分。云云。   说的次数多了,纱月不禁为之意动,只是到底不是小事一桩,而且儿子高考在即,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泽居晋三年高中读完,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泽居宽提早从外面赶回,一家三口去外面餐厅吃了顿饭。   泽居宽抵达餐厅之前,母子二人有过一场谈话。起因是纱月笑着感慨:“时间过得好快,晋酱马上都要离开父母去上大学了呢。”   泽居晋望着妈妈的眼睛,郑重说:“希望妈妈今后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总把别人放在第一位。不论妈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并站在你这一边。”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是鼓励她抛下世俗的桎梏,和父亲分开的意思了。   纱月笑着流泪道:“你第一次学会翻身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我和你父亲在房间里说话,忽然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你一骨碌翻了个身,我和你父亲都高兴得要命,拿来说了好几天……一转眼,你已经会像大人一样说道理了。”   泽居晋为她拭泪:“我只想妈妈能够开心一点。”明白她还是不愿意和父亲分开的,心中不禁为她感到难过。   纱月握住儿子的手,向他道谢说:“谢谢晋酱对妈妈所说的这些话,妈妈心里都明白。只是,你应该知道,妈妈一直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且一直为之努力。你从小到大的履历堪称完美,所以不要辜负妈妈,要一直完美下去。在你的人生履历中,是不可以存在父母离异这种不完美和不幸的。”   泽居宽赶到餐厅,闲谈起来,问起儿子将来有什么打算,大学毕业后是继续求学,还是跟随自己去津九历练,泽居晋想了一下,说:“目前还没想到那么远,但我马上要上大学了,回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如果可以的话,爸爸就多抽点时间陪陪妈妈好了。”   泽居宽心底一阵感慨,对妻子说:“儿子能够这样懂事,都是因为有你这个母亲啊。”   纱月低头笑,半天,转首对儿子说:“不知不觉,我和你父亲都上了年纪,你看他,鬓角都有白发了。”   寂寞太久的纱月,因为丈夫的那一句肯定,于是在心底劝说自己原谅他与秘书外遇并生下私生女、且把私生女也送去了儿子的母校——庆应义塾幼稚舍读书的事情。至于儿子,就让他去和里奈交往好了。他长大了,今后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今后能够陪伴自己的,不是早苗,而是眼前这个,自己的丈夫,从前深爱过的男人。   纱月在心底悄悄作出决定,和丈夫笑说:“等儿子四月份去大学,宽桑抽出几天时间,我们夫妻两个一起出去旅行吧,谁都不带,就像以前刚结婚时那样。”   泽居宽对她的话颇感意外,同时也有几分高兴,说:“好。”然后就笑着说起早年把儿子留在家中,夫妻二人出去旅行的趣事来了。   泽居晋望着含笑的父母亲,心想,这样也好,他们现在重新来过,应该还来得及。   渐渐明白儿子总有一天要离自己而去、只能在内心逼迫自己接受这一事实的纱月决定忘记过去,原谅丈夫,改变自己。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去密友的整形诊所做抽脂手术。   其实她不算很胖,她这种略显丰腴的身材在她这个年纪本就属于正常。在她这个年纪,恰到好处的丰腴其实比骨瘦如柴要来得好看。她不是不明白,但她总觉得自己已然半老,站在丈夫身边,总有那么一点不自信。同时在她心里,觉得自己也需要这样一场仪式来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密友得知她的想法后,拼命奉承,又开玩笑道:“纱月桑再瘦一点下去就完美了,手术过后,别的女人哪里还敢又觊觎泽居桑的胆量啊!”   密友为她安排的那个医生是诊所花重金从海外聘来的知名专家,不存在经验和资质欠缺问题,按常理来说,不应该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纱月因抽脂手术失败,而死在了自己的生日当天——她为自己挑选的黄道吉日。这只能说,时也,运也,命也。   那一天,六个小时的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脂肪栓塞的并发症,大量脂肪进入血管,堵塞肺动脉,导致肺堵塞,最后引起呼吸困难。   她本意是想给丈夫一个惊喜,所以瞒着他们父子二人,说自己和密友去短期旅行,只带了早苗和司机二人过来。等到泽居晋赶到的时候,她还有微弱呼吸,但却没能睁开来看儿子最后一眼。泽居晋握着躺在手术台上满身鲜血的妈妈的手,只来得及喊了她两声“妈妈”,她的呼吸,便即永远的停止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残酷的,泽居宽迟迟没能赶来,早苗哭喊着指挥土方:“你去那个女人家里找他!他今天没有出差的预定,如果不在公司,那肯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泽居晋几近崩溃:“他不是答应和妈妈好好过下去了么,为什么还要去她那里!”   早苗因为之前抱着纱月哭了半天,此刻也满身血污,眼睛发红,看着像只恶鬼:“那个人这几天都没再去她那里了,她狗急跳墙,昨天就打电话到我们家来,劝我们小姐离婚!”   因为那天餐厅里儿子所说的那番话,泽居宽感慨儿子懂事的同时,也惊觉他已长大成人,而自己一向忙于工作,亏欠他们母子良多,不由得就自己婚姻现状反思了很久。反思的结果,就是决意修复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与她好好过下去,因此数日没有去由美子那里。   由美子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了几天,隐觉有些不妙,但不敢骚扰天神,就打电话给纱月,试图劝她离婚。因为不愿称纱月为夫人,亦不愿叫她泽居桑,所以在电话里对没打过交道的纱月直呼其名:   “纱月桑,我想,您心里应当清楚,他爱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对于您,他早就没有了爱情和感觉。既然双方都没了爱情,那么就应该早点放手。您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每天喝茶养花,无所事事,而泽居桑,他每天忙到睡眠时间都不够,您却帮不上一点忙。只有我,我才能对他有所帮助,不论家庭还是事业。他现在还和你维持夫妻关系,只是因为在意世俗的目光而无法跨出那一步……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拜托您这边向他提出离婚。如果能得到纱月桑您的帮忙,那么我们将不胜感激……”   纱月要去医院和整形医生面谈,商量明天手术事宜,所以没时间听她长篇大论的说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算我会向他提出离婚,也是因为我自己不愿再和他生活下去,而不会是为了你这种人。拜托我?你还不够格。”   电话那边的由美子察觉她要挂电话,忙叫:“请听我把话说完!”   纱月好涵养,没有当场挂断她电话:“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和我家佣人说。”然后就把话筒交给了早苗,然后交代她,“以后要是这个人再打电话来,你们直接和她谈就可以了。”   早苗面目狰狞地笑:“小姐哪会自降身份和她这样的女人对吵,就就把话筒交给了我,我把她骂了一顿,叫她去死,死后可以躺在棺材里继续发梦。她在电话里被我骂哭,要去自杀。大概那个人觉得她受了委屈,所以今天才赶过去安慰她。”   泽居晋崩溃,抱着纱月的身体嚎啕大哭:“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心痛到无法思考,头脑几近麻木,抱着妈妈哭到差不多晕厥,不许别人靠近一步,也不听别人任何劝说。   早苗正哭着咒着骂着,远远瞅见赶来的泽居宽的身影时,突然又笑了,指给泽居晋看:“晋桑,快看,那个人终于舍得从情妇那里赶来了!”   泽居晋抬头看着父亲,没有说话,把他伸过来的手从妈妈身体上用力推开,不许他碰妈妈的身体。   早苗咬着牙齿道:“泽居桑,这下你可该高兴了?你怎么没把你的好帮手,把你的知心爱人领来一起看我们小姐的惨状?我们小姐走了,你终于可以把她们母女领进家门了,对不对!”   泽居宽在家中反思数日,今天终于去了由美子那里,尝试问她是否愿意带女儿去国外生活。   结果可想而知,由美子又哭又闹,既不答应带女儿离开日本,也不答应把女儿交给他来抚养,钱财房产一概不要,总之除了追随他这个人一辈子,任何条件都不答应,闹到最后,又拉着女儿去跳海跳崖自杀。母女两个哭成一团,看着着实可怜。   泽居宽在工作当中有魄力有决断,但对眼前这两母女却毫无办法,正在焦头烂额时,接到了纱月手术失败的消息。   一贯以斯文形象示人的泽居宽赶去医院,才看见手术台上的纱月一眼,身体便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通红,一边叫着纱月的名字,一边冲早苗喝道:“你出去冷静一下!”叫土方把她硬是给拖了出去。   早苗扭头冲泽居晋喊:“晋桑,你面前的这个人,你敬爱的父亲和那个女人给你生了个妹妹,今年八岁啦!她们母女马上就要住到咱们家啦——”   泽居晋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知道父母亲感情不睦,但在母亲逐渐变冷的身体旁边听知晓父亲在外另有私生女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叫人怎么受得了?   到今天,他才算真正明白了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而在这段婚姻中竟然委屈、隐忍到这个地步。   在明白母亲处境的同时,十八岁的泽居晋的世界观人生观也随之轰然倒塌。曾经的天之骄子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原来外人眼中完美的泽居家,背地里竟然是这样一幅肮脏、丑陋的景象。迄今为止,自己完美的人生履历,竟然是以妈妈无尽的委曲求全而换来的。   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里,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再回忆,不愿再想起,天久日长,渐渐的,就有些像是恍惚的梦境,欠缺连贯性,总感觉不那么真实,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母亲的葬礼,父亲的眼泪和忏悔,外祖母的过世,里奈的不告而别,等等,一切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等最初的不真实感和麻木感褪去,记忆中那些逝去或离去的人的面目渐渐清晰鲜明,心底痛疼的感觉终于苏醒的时候,他夜里开始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夜里睡不着觉,到了白天,仍然了无睡意,就坐着发呆。   人崩溃成这个样子,大学,自然是去不成了。   当某一天,父亲请来心理医生,早苗哭着求他回答医生问题的时候,当天他就拿上护照,连行囊都没有收拾,孤身一人悄悄离开了东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16:08:10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10:19:51   留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06:25:57   bob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00:35:20   绿扔了1个□□ 投掷时间:2017-08-06 22:23:33   谢谢所有帮忙推文、投雷、浇灌营养液以及订阅、留评、   以任何形式支持本文的的小伙伴们,爱你们么么哒~~   最近工作太忙,时间太少,觉得好累。   以前写阿宝时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辞职在家写文,   写到这本八方,全职梦终于破灭,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目前还是要以工作为重,   因为写文收入只够买眼药水和辣条,   写到现在,全是靠爱发电(笑)   所以偶尔断更请谅解~~   (这两天话很多,感慨也很多,因为醉了~~)   =================================================================================   存稿没有了,   所有的都发出来了,   所以这一章很肥,   感觉有点自暴自弃的。。。。   明天也许会停更一天。。。   另外,古言是最后一轮了。   古言结束了,现言应该也快了~~~   让我们且看且珍惜~~   下两章现言预告,暂定《浪子》《欧尼sama》 第338章 338   贵州城, 凤楼下黑手, 与鸡鸣水生二人把刘武师绑起来痛打一顿,狠劲上来, 又要挑他手筋脚筋,刘武师吓得屁滚尿流,满口的大爷, 叫唤着要帮他的忙, 说道:“温大爷到贵州城来,不就是为了那五十万两饷银的事情么?”   凤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武师道:“温千总温大人的那桩事情闹得这么大,天下人谁人不知?温大爷的面庞和温大人极像, 一望便知是同胞兄弟。温大爷此番不远千里来到我们贵州,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为了温大人的那桩事情!”   凤楼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能帮什么忙, 先说来听听。”   刘武师道:“你先给我松绑再说。”   凤楼眼梢微斜,与水生道:“先挑了他一只脚。”   刘武师大叫:“我说,我说便是了!我们做这一行的, 相识遍天下,此地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 都是朋友,有什么消息, 朋友们都乐意和我说,所以那伙劫匪的事情,我也略知道一二。话说回来, 我新近納了一个小妾,名唤三姑娘,从前是个歌女,一直在一家叫做临风楼的茶馆卖唱的。她前阵子回娘家,顺便去临风楼看望那里卖唱的小姐妹,那个小姐妹芳名饼生,相貌生得好,比三姑娘还要美上几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只消向你一斜……啧啧啧……”话没说完,后背就挨了凤楼一脚。   凤楼气得笑了:“你娘的蛋,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扯这些有的没的。”   刘武师一时忘情,白挨了一脚,忙放下这茬,说道:“三姑娘那天在临风楼里和劫匪中一个叫做管小九的头目打了个照面。所以若是我出面去打探,必能探出个准信儿!”   凤楼大喜过望:“好,好!”   刘武师趁机道:“温大爷快叫人为我松绑,我明天就带上三姑娘去临风楼打听打听。”   水生忙叫道:“五爷小心有诈!二爷手底下几百人都没打听到确切消息,他一个武师,哪里碰巧就就知道这么多了。”转头问刘武师道,“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不仅知道名字,连人相貌都认识,你莫不是也是劫匪一伙的?”   刘武师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年岁虽然不小了,却对颈子上的这颗人头却爱惜得很哪!”   水生不信:“眼下风头正紧,那个管小九不躲起来,偏要去临风楼招摇过市做什么?”   刘武师哼哼道:“手腕子痛,脚脖子也痛,没力气说话。”   鸡鸣脱下皮靴,照准他的脸,“啪”的一声,给他来了一鞋底,问道:“现在可好点了?”   刘武师面目变形,吸着凉气,道:“好多了,全身都是力气。”歪着头,肩膀上蹭了蹭脸,等痛疼减轻,开口说道,“这话说来话长,温大爷请听我细说,那管小九是苗人,原先连名字也没有,管小九是后来起的。苗人轻生好斗,睚眦之隙,动辄聚众纠党,这地方又穷,自古以来都是贫困之地,便是太平年间,吃不饱饭的也大有人在。说起来,那管小九早先也是良民,家里吃不上饭,就同匪徒勾结到了一起,他武艺了得,等常人不是对手,但他这个人呢,有个弱点,就是好色。劫走饷银前,他刚和饼生勾搭上,哪里舍得丢开,所以仍旧去见饼生的面。”   鸡鸣道:“手里有五十万两银子,连个唱小曲儿的姑娘都娶不起么,你编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   刘武师道:“那是因为饼生她爹不准饼生嫁他,二是他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人家在官府里头有眼线,你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这边还没议定的事情,他们那边就先知道消息了。照你们温大人那样的查法,就算查探一辈子也捉不到人影儿!”   凤楼心惊:“贵州城怎么就黑成这样了?”   刘武师道:“我们贵州城现今有个说法:要当官,先为匪,当官须为匪,为匪可当官。朝廷多次剿匪招安,实则是招匪封官,手下匪徒人数愈多,官就封得越大。官匪勾结,匪患不息。只是他们这一回不小心闹大了,把朝廷的饷银给劫了去。”   凤楼问道:“照你这样说,只要去临风楼,找到那位唱小曲儿的饼生姑娘,就能等到管小九了。”   水生接道:“抓住管小九,再顺藤摸瓜,一举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刘武师却是忽地一笑。凤楼问道:“你笑什么?”   刘武师道:“那管小九会妖术,能变身,想变男身变男身,想变女身变女身,你这回看见他是个男子,保不齐下回再见时就是个美娇娘。没有我,你们只怕抓他不住。”   凤楼迎着愈来愈深的夜色长长吁出一口气:“二哥运气真是坏到了极处,给自己惹上这样一桩麻烦事。”   刘武师忙道:“温大爷也不用这么忧心,我刘某人在贵州城是个十字街跺跺脚,都要震得四城乱颤的人物。快些将我放开,咱们明天就去——”话没说完,忽然心口一阵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抽搐了几下,完全倒地之前,还来得及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胸口,一柄长刀从背后穿胸而过,心口血顺着刀尖一滴滴地滴落在面前的地上。   刘武师倒地前挣扎着问了凤楼一句:“为什么?为什么?”   鸡鸣见刘武师胸口滋滋往外冒血,又是恶心又是害怕:“这人留着还有用处,这么急杀他做什么?”   凤楼擦拭刀尖上的血迹:“这人是个后患,不能留下。”   鸡鸣问道:“此话怎讲?”   风楼道:“这贵州城是他的地头,一旦放虎归山,不出三天,必定死在他手里。”   水生吓得抖抖索索,跑到一旁去干呕,凤楼阴测测笑道:“这才刚开始,就怕成这样了?”   主仆三人直到夜半方才回到营房,凤台正自焦急,见他三人回去,看他三人身上并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方才放下一半的心,再三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做了什么?”   凤楼道:“城中转了一转,没承想迷了路。”洗漱完毕,躺倒睡了。   凤台道:“罢罢罢,不说便罢。”转眼看见他挂在床头上的长刀,悄悄抽出来一看,上面还有未拭净的血迹,吓得一屁股坐倒,“咱们与他起争执,酒馆里的人都看见了,到时查到你身上,可怎么是好?”   凤楼嫌他啰唣,不耐烦道:“咱们几个人骑马离开酒馆,他们不也看到了么。”   凤台想想总是不放心,眼泪便即落了下来:“五弟,你若因为我的事情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了也不安心,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太太!”因生母早逝,两兄弟都与老太太亲厚,一提起老太太,凤台悲从心来,坐在凤楼床上,一口一个老太太长哭不止。   忽然间,老吴的孙子伸手拽了拽凤楼的衣袖:“五爷,你怎么在发呆?”   凤楼的目光从老太太原先居住的那一块屋宇四角形如飞鸟展翅的飞檐翘角收回,怔怔道:“突然想起了老太太和从前的那些事情而已。”   老吴问道:“五爷身边还有跟着伺候的人么?鸡鸣与水生如今去了哪里?”   鸡鸣与水生跟着他在贵州那半年出生入死,受过伤,也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过。主仆三人凶险历尽,终于助凤台夺回饷银后,凤台的上司——那位总兵大人对凤楼颇为赏识,欲要留他在军中效力,凤楼婉辞,却将鸡鸣水生二人举荐给他。二人如今各做了个百总,虽手底下不过才统领着十来号人,但好歹算是秩正七品的武官,将来总有混出头的机会,总比做一辈子的奴才要强,也不枉他两个跟着他出生入死一番。   凤楼剿匪时将生死大事视作等闲,饷银追回后,他却要回走,不愿留下效力,那位总兵大人见他粪土王侯,将天下的荣华富贵都不放在心上,内心有几分敬佩,也有几分惜才,三番五次地试图挽留他,叫他留下做帐下参将,凤楼执意离去,问起缘故,他只道:“江湖上尚有一桩恩怨未了,一日不了结,一日心不能安。”   凤楼从贵州脱身,将凤台一路送到京城,待京城的后续事了,复又将他一路送到桐城去。到了桐城后,放才知道自己早已没了家,于是心中恨意更盛,将账一并算到了月唤的头上,在桐城连一天都不愿耽搁,不等凤台安顿好,便携刀往嘉兴方向而来。   老吴孙子问道:“五爷,你去了贵州那么久,可有和人家打过架?那边的人是什么样的?”   凤楼道:“打过很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有两次差点做了刀下鬼,后来又活了下来。遇到的人有好有坏,下回得了空再和你细说。”与老吴说了一声我走了,便即扬长而去。   这一天,月唤娘过生日,阿娘离家太久,想儿子孙子了,想趁机回一趟家,正好也叫大宝二宝回去给寿星外祖母磕头。给月唤娘祝寿是假,实则抱着个显摆夸耀的心思。月唤却不让,心里不愿和小灯镇的家人扯上关系。阿娘将她好一通数落,说她面狠心冷,说她无情无义,唠叨了一通,趁她去了前头铺子时,叫辣疙瘩飞快跑去雇了轿子来,带上奶娘和四春,三个人抱着大宝二宝偷偷跑到小灯镇去了。   到了地方,才从轿子上下来,左右看看地面,嫌弃道:“地上都鸡屎,也不晓得铲掉,把我的新鞋子都踩脏了,脏死人。”   月唤娘因为过的是整十生日,所以小小的操办了一下,就请了两桌人,都是自家亲戚,院子小,大人小孩挤得满院都是,看着倒也热闹非常。   大嫂二嫂以及一院子的人见阿娘带着两个穿戴打扮一模一样的毛毛头来,稀奇死了,纷纷围上来问东问西,阿娘非常之矜持,不怎么愿意说话,就淡淡说:“这是我们妹妹家的毛毛头,龙凤胎,大宝和二宝。”   霜降问道:“这两个毛毛头姓什么呢?”   二嫂笑道:“这还用问?算算日子不就晓得了么,除了温,还会是谁?”   阿娘恼道:“不许胡说八道,咱们是钟大宝和钟二宝!”   作者有话要说:  凤楼剿匪打打杀杀估计没人爱看,故略去,回忆回忆差不多就得了,说不定等完结后会加进来,作为补充,目前就这样。明天杀月唤。然后大结局~~~   断更休息,感觉轻松又自在,不过有个小伙伴说得对,这玩意儿会上瘾,晚上回家,要先激励自己五百遍,才能忍住不去打开欢乐斗地主~~~~   =================================================================================== 第339章 339   小满也抱着孩子同自家男人站在院中和亲戚们说闲话, 眼梢往阿娘这边瞥了半天, 终于还是忍不住,就上前来摸了摸大宝身上的衣衫:“阿娘, 今天来做客,怎么就穿着棉布衣裳来?大娘过寿的喜日子,就算绸缎的衣裳没有, 好歹也穿件喜庆点, 光鲜点的。”拍拍自己儿子的屁股,“正好他有几件褪下来不要的衣裳,下回我拿来给你, 拿去给你们两个毛毛头穿。”   阿娘暗暗懊恼。来时恐怕被月唤察觉,连新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火烧屁股似的偷跑了来,思虑不周, 唉。当下默不作声地把大宝颈子里的银项圈拉到衣领之外,明晃晃的露在外头,又喊“奶娘, 奶娘——”   奶娘要喂两个毛头的奶,一天到晚肚饿, 等不及入席,叫月唤娘去灶房里给盛了一碗桂花赤豆汤, 正抱着二宝蹲在灶台前唏哩呼噜地喝,听见阿娘唤,忙跑过来, 上嘴唇上还粘着两粒赤豆壳。小满抬眼一瞧,差点笑了出来,其人黑如土,粗如柱,不知道是哪里请来的宝贝。真正的有钱人家,会请这样的奶娘?可笑阿娘还指望她来撑门面。   阿娘把奶娘喊到旁边站着,方才说道:“啊哟,绫罗绸缎的衣裳我们家有一堆,穿都穿不完,今天走亲戚,怕在一堆乡下小毛头里太扎眼,故意不穿的。”老眼望小满母子身上睃了一睃,忽然又道,“小人儿家皮肉嫩,就是要给他穿棉布衣裳,吸汗,透气又软和。你看你家儿子,倒是一身绸缎,下巴那里是什么,可是叫衣领上的金线给磨破皮了?”   小满一看,真是,赶紧找霜降要来一块旧棉布帕子给垫在下巴上,心里老大不自在,仍然不相信月唤比自家过得好,心道奶娘四春之流,也不过怕人家笑话自己落魄,强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说话时,那边大嫂二嫂招呼客人入席了,原本家人都是不上桌的,但阿娘如今是客,也送了礼来,就被招呼坐了上座,和奶娘一人抱着一个毛头。   众人坐定,饭菜酒水流水价送上来,冷碟上完上热炒,热炒里有一样辣炒木耳肉片,小满夹一筷子肉片给自家毛头手上拿着嗦味道。大嫂殷勤招呼阿娘道:“阿娘,快挑块肉给大宝二宝吃,可怜见的,不晓得平时在家里有没有肉吃。”   奶娘忙拦着:“这么小,牙都还没发几颗,怎么能吃得动肉片,还是辣的?”   月唤不在,阿娘就是大王:“都快满周岁了,虚岁算两岁了,怎么不能吃?能吃肉才能添膘长个子!”也学小满,给大宝二宝一人夹了一片肉在手上拿着。   大嫂二嫂和小满便眼巴巴的看着。   大宝把肉片拿在眼前看了半天,不认识,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辣的挤出两滴眼泪水,手一松,肉片一丢,不吃了。二宝豪气,拿到肉片,看也不看,往嘴里一塞,转眼吐出来,狂吐口水,哭了出来。   奶娘把大宝丢到桌上的肉片捡起来塞到嘴里吃了,一边埋怨阿娘:“你看,你老人家非不听我的话。”   阿娘得意洋洋地瞥小满及大嫂二嫂:“瞧见没有,我们大宝二宝挑剔得很!”又作势要去拍两个毛头的屁股,“瞧把你们两个小崽子给惯的!你看看你小满姨家的毛头,狼吞虎咽,生冷不忌,学学人家!”   城西钟家,辣疙瘩闲来无事,在院中吭哧吭哧练功扎马步。今天事情少,李大娘趁机回家去看孩子爹,经过前院,见辣疙瘩光着膀子,喝道:“把衣裳穿起来,一点规矩都没有,叫东家瞧见,又要骂你!”   辣疙瘩慌忙从柴堆上把自己的马褂捡起来穿好,才系上衣带,听见角门有人叩门,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去开门,才想起今天人都跑光了,只剩一个静好还在灶房里忙活,他便自己跑去应门,心里想着莫不是阿娘走亲戚回来了。   门拉开,见门外立着一名长身男子,男子腰挂短刀一柄,泥腿两条,脚踩烂皮靴,鬓角处横着一条伤疤,身上隐隐一股煞气。   辣疙瘩警惕起来,问道:“你找谁?”   男子抬眼将他打量一番,方才慢条斯理问道:“你们东家可是姓钟?”看着不善,言语却意外的斯文。   辣疙瘩道:“姓钟是不错,你又是谁?找我们东家又有何事?”   男子抬脚要进门,辣疙瘩赶紧拦住:“你这人好生不懂规矩,该是讨饭,该是找工,说都不说就想往人家里冲!”   男子冷冷道:“我找你们东家。”   辣疙瘩道:“俺们东家忙得很,哪里有空见你。有什么事和俺说也行。”指给他看前头铺子方向,“你要是找工做,俺们铺子这两天正在招伙计,你去那里问问看。”   男子上上下下看他:“你是谁?”   辣疙瘩挺直胸膛:“俺是钟家长工辣疙瘩。”见他并不动脚,复又问道,“你难道想来后院打杂?那可不行!俺们家不缺人,长工短工都不缺,快走快走!”   静好在灶房里终于做好饭,先把铺子里伙计们的饭菜盛好,喊了两声辣疙瘩,不见人影,念叨了两声“这死人”,自己端到前头去了。   月唤从屋中出来,手上捧着铺子里的账簿,正要到铺子里去,听见辣疙瘩的说话声,问了一声:“和谁在说话?”话音未落,眼角瞥见角门外那人的身影,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两只脚定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动一动。半响回过神来,想要躲回屋里去,奈何已被他看见,原地又愣了一愣,方才慢慢走过去,扶住门框,想问他一声“你来了?”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发出,就怔怔地瞧着他,心里头五味杂陈,嗓子发哽,说不上是喜悦多一点,还是害怕更多一点。   辣疙瘩正要开口询问,男子道:“你退下,这里没你的事!”   辣疙瘩被他一喝,吓了一跳,再看看东家脸色,她直直地瞧着人家,哆嗦着嘴唇,又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料定这二人必定是相熟之人,便悄悄退后,站在角落里的树后远远瞧着。   凤楼喝退辣疙瘩,手扶腰间刀把,转而将月唤瞧了一瞧:“钟东家,一向未见。”   月唤心虚,不敢看他眼睛,轻声道:“你,你终于来了?”   凤楼道:“向日感承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一日不敢或忘,今日特地前来酬谢。”   听闻此言,月唤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终于清醒过来,定定心神,问道:“你待要怎样?”瞧见他手中短刀,悄悄后退一步,“你这次找来,难不成是要杀我?”   凤楼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语气凶狠,面庞上却还挂着笑意:“怎么,你难道不该杀么?”抬脚逼上前来,“今天我非但要杀了你,还要把你这铺子宅子,一把火烧了。钟月唤,你道如何?”   月唤听他言语不像玩笑话,惊恐不已:“温凤楼,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你当杀人是儿戏么!”   凤楼又是凶狠一笑:“我当然变了。我不会再对你心软,不会为你花言巧语所蒙蔽、所欺骗。你记住,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月唤一步步向后退去:“五爷,你舍得杀了你孩儿的娘亲?你杀了我,自己也要被官府捉去杀头,你的一对儿女便要成为孤儿。”   凤楼仰天长笑,待笑止住,胸口仍然起伏不定,长出几口气,终于稍稍平复,瞧着她,冷冷道:“又来这一套!谎话张口就来!就算是你如今有了孩儿,这么久过去,也不一定就是我温凤楼的种!”伸手捉住她下巴,手上用力,使她动弹不得,口中恶狠狠道,“我从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你所骗,不过是因为彼时爱着你,所以对你的那些小聪明小把戏便都睁只眼闭只眼,一再忍让,凡事只往好处去想。可你,可你……”说到后来,恨恨咬牙,手上力气渐大,月唤吃痛,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   辣疙瘩起先躲在一株樱桃树后偷偷看门口那二人的动静,看着看着,见二人竟然拉扯纠缠起来,又是捏下巴,又是贴脸说话,还又哭又笑的,不觉纳闷起来,想想刚才东家看男子的眼神,又想起大宝二宝,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很是体贴地躲回到前院去了。见静好端着空托盘从前头回来,忙招手叫住她,唤道:“静好大姐,静好大姐!”   静好乜他:“谁是你大姐?”拔脚要走,急得辣疙瘩忙来拉她胳膊。   静好把他的手一把甩开,恼道,“放尊重点,拉拉扯扯做什么!”   辣疙瘩看着她的脸,忘了要说的话,呆呆道:“静好大姐,你连生气都这么好看。”打从赶走李元贵后,东家给他涨了工钱,静好对他也不像先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故而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   静好闹了个大红脸,伸嘴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不要脸皮!”   辣疙瘩有点舍不得似的,抬袖慢吞吞地脸上唾沫拭去,又想起正事来,忙道:“东家在后院和一个要紧客人说要紧话,不能过去打岔。”   于是静好也很体贴地留在了前院。   后院角门旁,月唤被凤楼用力捏住下巴,一时疼痛难忍,哭着辩解,与他周旋:“老太太过世我并不知情,我也是过后许久才知道的。我当时被逼无奈,不是存心要气她,更不是要气你……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罢了,谁料她老人家会为此……”   不提老太太倒也罢了,一提,凤楼心头一把怒火越烧越旺:“你还有脸提老太太?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气之下,抽出短刀来,往她身上狠拍了两下,“不许再哭!也不要再无话找话拖延时间!你说,你想要哪种死法!我成全你便是!”   月唤又惊又怕,眼泪水淌个不停,却仍不死心,飞快转动脑筋,口中道:“五爷既然回来,必然晓得香梨也跑了,我听说她人也在嘉兴城内,以她为人,必定也坑了你的银子,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寻仇?”   凤楼气得笑了:“你今天再怎么耍心计,再怎么胡扯却是躲不过去了。”复又看定她,恨恨道,“香梨坑了银子不假,与仇万里有私情也不假,她中途逃掉,自然是去找他,但我不会和她计较。美婵跑了我也不生气,就当她死了。她们爱跟谁跟谁,爱去哪里去哪里,唯独你,唯独你,我绝不会轻饶你!”越说越恨,拿刀又往她身上重重拍打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么么哒~~~   明天要是完结不了,那就等下一轮:) 第340章 340   说起来, 钟月唤钟东家在这条街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妇道人家,凭着一己之力, 开着铺子一间,养着娃儿两个,手底下仆从伙计成堆, 斗得了赌徒李元贵, 也管得了游侠辣疙瘩。但今天在曾经的嘉兴恶霸温凤楼面前,却吓破了狗胆,兼之被刀背连打了几下, 身上疼,心里怕,哭得凄凄惨惨,脸上糊满了鼻涕水和眼泪花。   绝望之下, 也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考量,月唤决定出卖色相,于是伸手扯住他衣袖, 幽幽怨怨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五爷,五爷, 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舍得杀我?真舍得叫我尸横……”本想说街头的, 看看这是在自家院内,忙又改口道,“我死了, 你不会心疼么?”   凤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把她吓得连转脸过去、岔开视线都做不到时,忽然却又轻佻一笑:“心疼说不定会有一些,你也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个又在一起睡了这么久。”用刀身又拍了两记她的屁股,“这样的小身条,这样漂亮的小脸蛋……就给你留个全尸,不让你受苦总还是可以的。”   月唤抽抽搭搭道:“我知道了。只是,我还有后事要交代,请五爷随我进屋去,事情交代完毕,我老老实实受死便是。”   凤楼道:“也罢。”一前一后,随她进了屋子。   一进门,月唤忽地双膝一屈,贴着他跪了下去,一句“五爷”尚未叫出口,凤楼便已想起从前她与冯怜怜合伙拿了欠条来骗自己银两的那一天,也是如此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又是哭泣又是赔礼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暴喝道:“臭婆娘,又要耍什么花招!”   月唤跪地给他行了个大礼,郑重道:“五爷,咱们过了今天,便要阴阳永隔了……”   凤楼道:“有话快说!”   月唤以手加额,长跪不起:“五爷,你即认定老太太是因我而死,那么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死之后,求你不要再烧铺子。这间铺子,我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心血才经营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烧了,李大娘,静好四春还有我阿娘……一家子人难免就要流离失所……”说到这里,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把李元贵要害自己的事情说了,又把自己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出去做生意的苦也诉了。费了许多唇舌,本指望凤楼能够心生怜惜,却只换来他一声冷哼。   凤楼冷哼道:“一件最要紧的事情,你却还没有说。”   月唤抬头看他:“还有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处心积虑要逃走?我哪里对你不起!”   月唤道:“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因为我有了身孕,到了桐城后,那些人……她们必然会加害于我,从我这里夺走娃儿。”   凤楼将她纤细的小身条上上下下一看,喝道:“死到临头还狡辩!”   月唤默了一默,从地上缓缓起身,拉着他的手,请他落座,将他手中长刀拿开,放到一旁搁着,转身去了里间,片刻又出来,将手中的一只小木匣子捧给他:“这里是三千两银票和房契,加上前面那间铺子,加起来七七八八总也有八-九千两,都还给你,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凤楼冷笑:“你是蠢蛋么!我来找你,仅仅是因为心疼这几千两银子么!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岂是银子能够解决的!”   月唤依旧低眉顺眼地说道:“我有了身孕,从温家出逃,却不愿离开嘉兴,其实是因为心里头存着个等你回来的念头……你若是能够活着回来,也许愿意来嘉兴找我……”忽觉眼角发涩,喉咙发哽,忙别过脸去,“我死之后,你留下来,一家子的人,还有我的一对龙凤胎,都要靠你养活,请你善待他们。”   凤楼把小木匣子推到一边去,双手抱胸,微微笑着:“戏做得这么真,眼泪说掉就掉,说谎都不带眨一下眼睛,要不是我吃过你无数次亏,只怕就相信了。”将她一瞪,咬着牙齿夸奖她道,“谎话编得像模又像样,知道我温家代代出双生子,连这种细微之处都能想到,只为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说了半天的龙凤胎,那么我问你,龙凤胎在哪里?”   月唤答:“今天不在,回小灯镇去了。”   话才落音,凤楼已“哈”的一声怪笑出来,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他那副嘴脸,月唤脾气终于上来,眉心不由得就跳了一跳,强行忍住,说道:“总之信不信在五爷自己。”到门外唤来静好,叫上酒上菜。   静好讶道:“客人是哪一位?咱们家还有什么走动的客人么,我怎么不知道。”伸头往里一瞧,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一句话也不敢再啰嗦,缩着头窜回灶房里去了。   及至酒菜上来,月唤亲自拧了手巾子为他擦手,又替他斟满一杯酒,双手捧到面前去。凤楼接过,一饮而尽:“你便是这般做小伏低,巧言令色,我也不会放过你。此恨不雪,誓不为人。”   “五爷就这般恨我么?”   “废话!”   月唤幽幽叹一口气,执了酒壶,为他续上一杯:“我知道了。但总是夫妻一场,不用这样凶巴巴的,好聚好散不成么?”   凤楼便不言声了,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到微醺之时,将手中酒杯一顿,抓过旁边短刀,道:“差不多了。”   月唤抬手,将他手中短刀又压了下去,眼睛看着他:“五爷……”   凤楼眼皮猛地一跳:“你要做什么?”   “五爷……”月唤缓缓起身,把他手中的短刀轻而易举地夺了下来,复又搁到桌面上去,“就让我走前最后服侍你一次。”   凤楼心开始狂跳,睨着她,微微笑着:“哦,怎么个服侍法?”   月唤拉他的手:“你跟我来。”   凤楼一阵头晕,忙扶住额头,又觉口渴难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始终没能够甩开。   月唤扯他衣袖,将他带入里间自己的卧房后,松开他,独自于床沿上坐下,轻声道:“等一时,五爷就在这床榻上将我扼死。我怕疼,又爱美,不要用刀杀我,也不要破我的相。”   凤楼站住不动,月唤拍拍床沿,柔声道:“五爷,请到这里来。”   凤楼才一对上她的小眼神儿,头发霎时根根竖立,喉咙滚动几下,心道不好,好好的,跟她到她卧房来做什么,当下暗暗着恼,两只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月唤斜斜睇他:“怎么,五爷怕我不成?”   凤楼咬牙:“混账玩意儿,想使美人计?当五爷我没见过你这种货色?!”疾步过去,伸手扼她的脖子,只是,尚未靠近,她便已滚入怀中,身子贴着他的胸膛,张口来咬他的下巴和嘴唇。   凤楼恨极恼极:“以为我是那等见了女人便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人么?谁教会你使这些下作手段的,嗯?小淫-妇,单单杀你还不够,想要五爷先奸再杀是不是?臭婆娘!五爷就遂你的愿,先杀后奸也不是不可以!”把她的两只小细手腕子攥住,腾出一只手去打她耳光。   凤楼目露凶光,月唤也不示弱,嘴咬手掐,用尽全身力气和他对打,打着打着,双双滚到床榻上去了。打着打着,身上衣裳就都抓破掉地、赤身相对了。打着打着,两个人就叠到一起去了。   到了此时,二人还是你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月唤力气小,不是他对手,脸上挨了好几下耳光,终于抵受不住,气得哭了出来,抽个冷子往他胸膛上抓了几条血道道出来,接着捧脸痛哭:“下次不许再打我脸,鼻青脸肿,难看死了!”   凤楼低哼:“偏要打肿你的脸,给你留一脸印子,臭婆娘!”张口去咬她的两边脸蛋,连鼻子、眼皮上都留下横七竖八的齿痕牙印后,方才满意道,“丑八怪,母夜叉,比牛头马面还丑上几分,我叫你死到临头还臭美!”   月唤气得更哭,凤楼第一个回合大获全胜,才翻身下来歇口气,她就顶着一脸牙印、不知死活地挑衅起他来了:“这么快就不行了?是在云南时受了什么伤,还是因为上了点年纪?”   凤楼暴怒:“臭娘们,老子是太久没有碰女人而已!来来来,不知死活的蠢蛋,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重又提枪上马,把她折磨的梨花带雨,哭爹喊娘才作罢。   凤楼在月唤的床上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没那么亮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傍晚还是什么时候,应当睡了很久。这阵子,他从贵州到京城,从京城到桐城,又从桐城赶到嘉兴来,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实在是疲惫透顶。   凤楼熟睡醒来,心里一个激灵,暗道不好,正经事都给耽误了,和她之间,总要有个说法才成。忙要起身时,竟然没坐起来。一瞧,两只手腕给紧紧捆在了一起,再低头一看,两只脚也同样如此。   而钟月唤,她狗胆包天,眼下正坐在床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笑,笑容放肆又猖狂。可笑的是,脸上的肿还没完全消下去,牙印子也都还在,跟猪头一样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轮完结~~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341章 341   十八岁的那一年, 泽居晋去了很多地方, 走了很多的路,看过很多的风景, 也遇到过很多的人。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那一年时间里,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跑遍, 具体跑了多少地方, 自己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一本护照全部用光就是。   他没有任何目的,就是不停的行走。那个时候, 好像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在路上。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心底的疼痛感,把自己累到无力思考, 夜晚才会睡得深沉,才没有余力去想妈妈,和家中的那些事情。   不停地走, 不停地走。没有钱吃饭了,那么就停下来去找工作做。走到海边时, 就做救生员。走到山中,就做伐木工。遇到热闹城镇, 选择就会相对多点。到了偏僻荒无人烟处,有时不得不饿肚子。在身无分文也找不到工作时,偶尔运气好, 能够在牧人或是山民那里讨到水喝,讨到饭吃。   流浪了差不多半年的时候,走到了法国里昂。这么长时间过去,夜里已经没那么频繁地做噩梦了。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他从一个叫做圣艾蒂安的地方一路走来,从昨夜下半夜就开始走到现在,一天走了近六十公里的路,抵达里昂时已经筋疲力尽。   那天他决定晚上睡在公路边,已经在路边找到干净草丛,正叼着烟,搭自己的破烂帐篷时,一个晚归的年老农场主在路边发现了他,招呼他上了自己的卡车,把他载到附近家里,让他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叫老婆帮他把一身破衣烂衫都洗了,另送他一套自己的旧牛仔衣裤。   端上来的晚餐也很丰富,有蔬菜沙拉,有鹅肝涂烤面包,主菜是烤猪排,两根肉串,配自制酱料。除了这些以外,农场主老婆还特地为他蒸了一份小米饭,米是阿拉伯那边传过来的小米,做法不当,又烂又软,和白米饭不好比,但他却郑重道谢,把小米饭吃了个干净。   吃饭时,农场主和老婆用掺杂着法语的英语问他是哪里人,他告诉他们自己是日本人后,他们颇有些感慨地说:“我们这附近出产小麦,周围都是农场,一般来说,不会有观光客,亚洲人面孔更少见,吉普赛人倒是阴魂不散。不过,以前邻居中倒是有一个台湾人,好像是个画家,专画麦田麦穗,住了一年多时间,又跑去巴黎了。”   话题由此说到台湾,农场主说:“我们前两年刚从台湾旅游回来,风景还不错,后来又去了香港,那个地方就不行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高楼,受不了。”   晚饭吃完,农场主叫老婆给他收拾了个房间,他拒绝了,向两个善良的老人再次道谢,道别,然后拎起了自己的行囊。   他执意离去,农场主夫妇两个很是不解,一遍遍用英语单词配合手势告诉他说天气已渐渐冷了,夜里寒气大露水重,问他为什么不留下来住洁净有洗手间的房间,而一定要去外面受冻,他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笑笑,告诉他们说:“I need to。”   他从农场主家中出来,走到大路上,准备原路返回,去他黄昏时看中的那片草丛睡觉,农场主老婆从家里追出来,往他手上塞了一小兜红彤彤的苹果,还有两根坚硬的长棍面包,然后比划着告诉他说,如果遇到坏人或是野兽,就用长棍面包当做武器。   他说好,笑着给这个善良老妇人一个拥抱。   夜里,他噩梦醒来,透过帐篷顶上的破洞看着天上星星时,忽然想:也许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于是不等天亮,就起来收拾帐篷和行囊,抬头看天上星星,辨别大致方向,拎上苹果和长棍面包,徒步往里昂国际机场的方向走去。   他就这样去了台湾。   自从去了台湾之后,他把妈妈从前所踏足的地方都走了一走,看了一看,在妈妈曾经呆过的台湾大学旁边的一家小便利店里也工作了一段时间。   他在便利店做店员时,隔壁书店老板家的女儿每天早上都跑来买饭团和果汁,不管刮风下雨,每一天都在固定时间过来。   女孩看到过他学习中文,用的是中日对照的教材,知道他是日本人,为此学了几句打招呼的日语,因为起初说得不好,而且他总是绷着脸,不太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所以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开口和他说话。   她想,等我说得流利一点的时候,一定会用日语和他打声招呼。   过几天,女孩在自己家的书店里看到他在翻书,他个子高高,头发又长又乱,不管什么天气,脚上总是一双破旧的沙漠靴,很难让人不发现他的存在。女孩在他旁边整理了半天的书,终于还是抬头看他,装出惊奇的样子来:“咦,你也在啊。”   女孩是熟客,几乎每天都见面的,所以他也认识她,于是唔了一声:“我也在。”   女孩由衷赞叹:“你中文很好呢,学了一段时间了吧。”   他想了想:“嗯,的确有一段时间了。”   女孩的同学在门口喊她名字,女孩向他扬了扬手:“学习加油哦。我有事要走了,撒哟那拉。”   他本想告诉她说,撒哟那拉这个词语太过郑重,有种悲伤的意味,所以一般场合用并不是很恰当,但她已经跑得远了,所以他只是扬了扬手。   和他说了这几句话的女孩欢欣鼓舞,心想主动开口和他打招呼,也没有那么难嘛,而且,他也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难以接近。她想,明天去买饭团的时候,一定跟他要电话号码。   第二天,她为了要电话号码而去买饭团时,他却不在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店长告诉女孩说:“是昨天晚上突然提出辞职的,说突然发现呆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   流浪了一年的泽居晋觉察到自己在外面呆的时间已经太久,于是在辞了台湾的店员工作,结束流浪生活,回了日本,继续自己中断一年的学业,同时把自己的东西从家中都搬了出来,开始独立生活。   他大学的四年间,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和乐队四处去演出。那时候像是有双重人格似的,在学校里给人沉默又冷静的印象,一到晚上,则狂野放纵,演出结束后对于在后台或是酒店门口等候自己挑选的女孩子基本来者不拒。女朋友三两天一换,叫得出名字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更多。不论身边换了谁,酒喝到天亮的这种生活方式却一成不变。总之过的无比颓废就是了。   那时,赚到钱就拿去肆意挥霍,买吉他玩机车,和朋友吃喝玩耍,为女友们买奢侈品,花到身无分文为止。没钱时,就乘电车去东京涩谷新宿一带的餐厅吃饭,因为那一带有很多餐厅不收他们这些混圈子的人的钱。当然前提要帅,能够为餐厅招徕客人。   他从台湾回来后,对父亲的称呼变成了泽居先生,当面则没有开口说过话。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更没有接受过父亲任何形式的帮助,当然他也不需要,他有能力养活自己,大学期间的学费也好公寓房租也罢,都是自己赚来的。更不用说,在外祖父遗嘱里,他是九条家的财产继承人。这个世上,他唯独不缺的,大概就是金钱了。   那四年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在学校门口发现土方开的车子,父亲坐在车中,远远的,默默地看着他,等他扬长而去后,车子也就掉头开走了。不只学校,就是公寓房间里,偶尔也有父亲来过的痕迹,和他全然不同的香烟的气味,摆放位置能看出变动过的和母亲的合照,等等。   父亲从不告诉他每年向学校捐赠钱款以及去学校看他、在他公寓房间静坐的事情,那么,他也就装作不知情。   他刚从台湾回来没多久,祖父病重,彼时泽居宽因为老父亲的健康问题而担忧,却又因为出走一年的儿子能够回来而欣慰,紧绷了一年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一悲一喜之下,紧接着也生了一场病。由美子不眠不休,在病房里悉心照料,帮他打点里里外外一应事务。福井的泽居老板去世后,她又哭着求泽居宽趁这个机会把女儿带回福井认祖归宗。   病中的人的心肠总是格外柔软与脆弱的,听了由美子那通“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小孩子却是无辜的”的说法后,对女儿心生愧疚,把她们母女带去了福井为老父亲奔丧。   在福井山椒庄,欧巴酱却向亲戚朋友介绍俨然以泽居家儿媳妇身份自居的由美子说:“这一位是津九总部的工作人员,听说是晋酱父亲的秘书来着,人很热心,所以这次大老远的跑来帮忙,其实用不着,我们泽居家这么多人,晋酱也回来了,用不着劳动东京津九的工作人员。”   欧巴酱一直对纱月的死心怀负疚,当年她本意是想撮合一对有情人,却没有料到自己竟促成了一对怨偶。欧巴酱对纱月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满意非常,对长孙泽居晋更是喜爱到骨子里。纱月还在世时,婆媳二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亲近得不像是婆媳,反倒有些像是母女。   那时纱月哪怕和丈夫吵翻天,却会给婆婆打电话倾诉心事。每年暑假,也会单独呆着儿子去福井呆上一段时间,总是教导儿子向别人介绍自己是福井出身这一点,更使欧巴酱感动非常。   泽居晋自流浪回来后性格大变,从前的那个泽居晋早已悄然死去,现在活着的这个人,是每天醉生梦死、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游戏人间的浪子。泽居先生啦由美子啦这些人,于他而言,已同路人无异。他们的那些事情,当然也都于己无关。   欧巴酱为维护过世的母亲而不待见由美子,他一直都知道,全都明白,却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他们再怎么样,母亲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老父亲的葬礼过后没多久,泽居宽就与由美子入籍,正式成为夫妻。   其实泽居宽本意是认回泽居优这个女儿,并无与由美子结婚的意思,至少在纱月去世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还没有结婚这个想法。   但因为由美子在福井泽居家吃了一顿瘪,成为亲戚朋友间的笑柄,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的几天,她并没有以泪洗面,反而在人家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帮忙做事情,从早到晚,手脚不停。不论被亲戚们怎么议论笑话,不论欧巴酱脸色如何,她始终以笑脸应对,态度谦逊又恭谨。泽居宽为她的坚强品格所感动,也是觉得亏欠她们母女,在回东京后,就与她结了婚。   于由美子而言,福井的一时受辱,算是塞翁失马吧。   由美子正式成为泽居夫人后,得以搬进港区泽居家的大宅,还没得意两天,却发现新生活却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万事如意。   首先,九条家留下的那些人死样活气的,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当着泽居宽对她是一个态度,背着他,对她又是一种态度。虽称她一句夫人,眼中的不屑却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泽居宽也并不怎么维护她,因为那些人对他也不见得恭敬到哪里去。这个家里,只有在泽居晋露面时,那些人的脸上才会泛出几分活气,才会由僵尸变回活人。   起初她三番两次吹枕头风,试图赶走这些人,无果。她又开始四处去看房子,看中几处有管家服务的高档公寓,拾掇泽居宽搬出去住,泽居宽还是不同意。   他非但留着旧人,住着旧宅,就连原先家中的摆设还维持原样。纱月的兰花房,纱月喜欢的茶具,纱月曾经看过的书,连位置他都不许人动一下。这间旧宅,除了换了女主人,一切还和纱月在时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古言还是放在下一轮了,预告一下:《冤家宜解不宜结》《大结局》   另外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2 12:30:04   大橘子扔了1个□□ 投掷时间:2017-08-12 11:06:18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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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定喜欢。”从身后拎过一个礼品纸袋递给她,取出来一看,是一件彩色皮草领的派克大衣,欧巴酱把大衣往五月身上比了比,“看上去尺码正好,马上天气转冷了,正好穿。”   五月伸手摸了记皮草领,好滑好软好舒服,不过她顾不上感受这些,她的目光被纸袋中的购物小票给勾住了,等拿起来看清上面一串零,惊得眼珠子都几乎掉落在地,失声叫起来:“九十二万!有没有搞错!”然后掐指头,在心里把日元换算成人民币,五万多,心疼得差点死去。想要强作镇定,然而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原生家庭的影响太大,穷人的思维这一辈子大概都改变不了了。   欧巴酱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太过好笑,冲泽居晋挤了下眼。她这个样子,泽居晋天天都能欣赏到,早已习以为常,欧巴酱却乐个不停,伸头和她悄声说:“不要紧,是刷晋酱的卡,欧巴酱没有花钱。”   这下她更心疼了,表情更纠结了。欧巴酱于是更乐。   五月和欧巴酱正坐在大厅里议论衣服包包的事情,忽听外面有脚步声,是由美子和泽居优两个人同时回家来了。   泽居优穿着香槟色真丝衣裙,手上拿着小小的一只流苏包,跟在由美子身后走着,步子迈得小小的,一副大户人家的名媛千金的举止做派,进门看见泽居晋后,忽然“哇”的尖叫一声,手上小包一丢,大步跑过来,往他身上一跳,人就挂到了他的身上,嘴里叫:“欧尼sama——”   由美子在身后连声叫:“优酱,优酱——”   欧巴酱忙提醒她:“当心晋桑的腿伤,快下来!”   由美子叫了两声优酱,瞥见五月和她手中的皮草外套,笑着对她看了一看,略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你也出去了?还以为你在家里呢。”欧巴酱把泽居优喝下去,转头冲由美子说,“所以我和晋酱逛街回来时,替你也带了份礼物。”   由美子受宠若惊地笑:“是么,真是太高兴了,真是太谢谢了。”   欧巴酱慢吞吞打开自己的抛光小牛皮拎包,从中取出一只报纸包着的烤山芋来:“真好,还是热的,热气腾腾,来,拿去。”   由美子捧着烫手烤山芋,笑得十分勉强:“你们能在白金大道买到这个东西,真是难得。”   欧巴酱说:“可不是,往年要冬天才能看到这个东西,没想到今年才十月份就买到了,快趁热吃。”   由美子连连道谢两三次,捧在手上,却迟迟不去吃。泽居优这边和五月打过招呼,对由美子说:“妈妈不喜欢,拿来给我,我超喜欢吃这个东西。”   由美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女孩子都不注意一点形象,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话……”转头对上欧巴酱的目光,慌忙道歉,“妈妈,我不是说你买的不好,是这孩子太让我担心……”   “不就是会放屁么,放就放好了,有什么关系。”泽居优已经把烤山芋抢了过去,一掰两半,硬塞一半到泽居晋手中,亲亲热热说,“来,到早,欧尼sama,”   泽居晋把她塞过来的半只山芋往桌上一放:“从来不吃这个。”泽居优不依不饶,拿着自己的那半只,非要他咬一口才算。   由美子在一旁不住摇头叹气:“哎呀,这孩子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话听起来感觉很苦恼的样子,但眼中满是笑意,表情都灵动了起来,有了一个正常母亲的样子,和白天面对泽居晋时的那个客气优雅、故意端着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泽居优一边吃山芋,一边赞叹:“真好吃,秋风渐起,逐渐转冷的时候,和家人这样围坐在一起,说着话,吃着烤山芋,还能找出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欧巴酱点头,嗯了一声,以示赞同:“优酱是个简单的孩子,往往是简单的人反而能够明白幸福的真谛,可惜你母亲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由美子勉强笑了一下:“妈妈说的是。”   五月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察这一家人,比看电视剧还有趣,感觉两只眼睛根本不够使。   这一家人的性格完全不能靠第一印象去判断。比如欧巴酱,平时不论对谁,说话都和善又温柔,但对唯独对由美子,总是喜欢夹枪带棒,刻薄的不是一点半点。再比如泽居优,在外面礼貌,文雅,却又与人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就是正常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却没想到在家里会这么活泼。至于泽居晋,反差更是巨大,白天和晚上,工作状态和非工作状态,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   泽居优对于母亲总是在欧巴酱这里吃瘪无动于衷,大概是习以为常了,转头向泽居晋汇报说:“我昨天请了一天假在家里等你们,结果你们没来。今天papa不准我再请假,上午就去上课去了,下午有同学约我见面,不过面见到一半,觉得浪费时间,就偷偷溜了回来,想早点看到哥哥来着。看到哥哥,超高兴的。”   泽居晋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泽居优凑近泽居晋,在他耳边悄声说:“其实是男朋友,前两天向他提出分手,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超伤心,说今天必须和他见一面,否则他就抱着贝斯去卧轨自杀,没办法,只好去见他一面。结果一见面又哭,本来想安慰他几句的,想到你还在家里,不耐烦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借口去洗手间,偷偷溜回来了。”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大厅里的几个人都坐在一起,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由美子气得变了脸色:“和那个山顶洞人不是早就分手了么?竟然偷偷交往到现在?那个人肯定不行,不是和你说了么?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的话。”   泽居优看看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情都要听大人的。”   由美子苦笑,跟欧巴酱说:“妈妈你也说说你孙女。”   欧巴酱这时戴着老花镜看手机信息,闻言抬头说道:“作为母亲,如果能够以身作则的话,孩子们肯定会看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走上歪路。”   由美子又吃瘪,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而和泽居晋说起话来:“晋桑有空也多劝说优酱两句,只有你的话她还愿意听,这个家里面,谁都对我阳奉阴违……”说话时,眼梢瞥向正在端着红茶和水果走来的早苗。白眼珠的比例比黑眼珠略大。   早苗目不斜视,高傲地昂着头,托盘端到泽居晋面前:“晋桑,今天外出辛苦了。切了你喜欢的瓜,请吃一块,红茶可以吗?还是要大麦茶?花茶也有。”   由美子继续向泽居晋说女儿的不好:“我要被她给活活气死了,大学里有多少优秀的男孩子,非要找那中没有正当职业的小歌手!”   泽居晋双手抱胸,淡淡说:“小歌手不是很好么,优酱喜欢就好。”   由美子诉起苦来:“又不是什么正经歌手,专门蹲在公园和路边讨钱的那种,穷到吃饭都成问题。耳朵上嘴唇上都穿着金属环,头上扎一把脏辫,有时则是乱蓬蓬的爆炸头,远远看上去,和没有进化的山顶洞人一个样。这还不算,竟然喜欢化浓妆,那个眼睛,那个嘴唇,和那个什么电影里的船长有的一拼。上回有朋友在外面看到优酱和他走在路上喝啤酒,打电话和我说,我差点没当场昏过去,只好一口咬定她看错了。优酱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专门喜欢这些人……”   泽居优把一只烤山芋吃完,开始舔手指头:“我喜欢哥哥这样酷酷的男人,所以男朋友都是以哥哥的标准来找的。”   泽居晋吊着一边嘴角笑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五月跟看戏似的,有劲死了。平心而论,这个说话喜欢带个“超”字的二十来岁的女孩其实超可爱。如果她是纱月生的,泽居晋估计会超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3 10:32:20   桃桃桃桃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3 09:07:01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3 00:44:37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   另外报告一下,8/14~18这几天和父母出游,   因为之前预计八月中旬本文肯定会完结,   于是就定了这个日期,结果……   但是存稿正好够支撑到回来的那天。   回来后也会加班加点,尽量不断更。   请大家多留评冒泡么么哒~~~~~~   ==================================   下面两张预告   《未来预想图》   《奇妙三人组》   昨天说错了,超甜的应该是明天的未来预想图~~~~~~~~~~~~~ 第343章 343   由美子拉着一张脸, 显然被女儿的那通话气得不轻, 欧巴酱看她样子,忍不住又说她一句:“由美子桑, ‘母亲是孩子的镜子,孩子是母亲的影子’这句话听说过没有?”   这句话五月好像也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本来应该是“父母是孩子的镜子, 孩子是父母的影子”才对, 欧巴酱的心偏得没影,所以只针对由美子一人。   由美子更气,开始悄悄揉心口。   五月看得更有劲。   泽居优无所谓地喝口茶, 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惜化再浓的妆,打再多的洞,说再多的脏话,却没有哥哥身上的那种从容的酷劲儿, 无聊又空虚罢了。还动不动就哭,不像个男人,真不明白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由美子批评她:“你要知道, 你的这些男朋友们,不要说交往结婚了, 就连我们泽居家的大门也别想进。要是再不听话,我会和你父亲说, 一毕业就让你相亲结婚,省的天天气我。”   由美子母女两个跟唱双簧似的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泽居宽下班回家了。由美子赶紧住口, 大概是怕女儿被丈夫骂。   泽居宽看一家人都在,心情很好的样子,放下皮包,脱下西装交给由美子,问女儿:“给欧巴酱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泽居宽一回来,泽居优一秒变身优雅大小姐,微笑说:“papa放心好了,昨天就送了。欧巴酱超喜欢的,对不对欧巴酱?”   欧巴酱说:“是的,欧巴酱超喜欢,谢谢优酱。”   欧巴酱过生日,所以晚上准备了蛋糕,众人团坐一桌,围着欧巴酱唱生日歌。饭桌上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冷嘲热讽,气氛一度融洽得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家人里面,欧巴酱尤其开心,再三对泽居晋和五月道谢:“你们来东京看我,谢谢,谢谢。像今天这样,一家人都聚在一起,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欧巴酱吹蜡烛,许心愿,亲自动手为大家切蛋糕时,泽居优突然伸头悄声问泽居晋:“哥哥明天去哪里?”   泽居晋看看她,没出声。   欧巴酱接口:“晋酱明天带sa酱去迪士尼乐园,你问这个干什么?”   泽居优说:“我也去。”   泽居晋微微笑:“不好意思,不会带你去。”   泽居优固执说:“可是我很想跟你去。”转头问五月,“你会允许我跟你们去的对不对?”   五月吃不准这位大小姐的套路,微笑着不说话,用表情告诉她自己说话不算。   由美子忙笑着打岔说:“这孩子又来了。晋桑和女朋友约会,你跟去做什么?”转头和泽居宽笑道,“泽居桑,你说这孩子像不像上幼稚园的小朋友?”   泽居宽笑看一双儿女:“她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么,一家人里面就喜欢晋。”   泽居优往泽居晋身边挤,悄声威胁:“你不带我去,我就请土方桑载我跟在你们后面,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泽居晋把椅子拉开少许:“随便你。”接着又嘲她,“这种地方,还是去找你的山顶洞人带你去比较好。”   “我偏要跟你去。”   泽居晋对她看了一看:“跟在哥哥和哥哥女友后面去迪士尼乐园这种地方,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吗?”   “不,感觉不能跟在哥哥后面去迪士尼乐园的妹妹才可笑又可怜。”   后来还是欧巴酱发话:“优酱,你明天不用去上课么?sa酱难得来日本,晋酱也难得有空,让他们自己去,你去上你的课。”   泽居优闷闷应了一声是。   泽居宽责怪她:“和欧巴酱可以用这种语气说话么?”   泽居优于是坐直身体,脆生生地答了个是。   欧巴酱说:“小孩子不要怪她,是你们大人没有做好榜样。”   泽居宽低头喝酒,由美子讪讪。   五月低头默默吃东西,支着两只耳朵听他们说话,感觉在他们家一百年都不会无聊。   饭吃完,大家闲谈几句,各回房间。泽居晋在隔壁房间打电话给她:“要跟我出去兜风吗?”   五月正在试穿自己价值九十二万日元的皮草外套,对着穿衣镜左看右看,热得浑身冒汗,美得不行,闻言开心不已,外套扒下来,小心翼翼地挂起来收好,对镜理头发,往嘴唇上涂口红,一边和他开玩笑说,“晋桑今天忙得跟花蝴蝶一样呢。”   “什么意思?为什么是花蝴蝶?”   “就是说你很忙的意思。”   “啊,就是日语里的人气者,对不对?晋桑太有人气,没办法。”   她咯咯笑了半天:“这么晚了,去哪里呢?”   他说:“都说了兜风了,当然是外面。你在房间等我,我下去拿车。”   五分钟后,听见摩托车鸣笛声,她从露台上伸头往下一瞧,见他头戴头盔,正跨骑在一辆造型无比骚包的重型机车上向她挥手。她小小的惊呼一声,转身跑出房间,奔到一楼门口去。   他从身后取过头盔递给她,冲她偏偏头,示意她坐到身后去。   她抱着头盔不动:“请问晋桑,现在安全和环保又不是第一位了吗?”   他笑:“年少轻狂时喜欢过,已经好多年没碰了。今天在车库里看见,突然有点怀念。青春,懂?”   “我懂我懂。”她往头上戴头盔,“因为sa酱我就是青春本人,晋桑怀念青春的时候,看看我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泽居晋大笑,伸手拉她头发,“怀念青春时看看你,需要温暖时就到你身边去取暖。”   她头盔戴好,费劲巴拉地爬坐上去,小心地把脚放好,紧紧搂住他的腰,“哎,那时候,你爸爸妈妈准许你骑机车出去晃荡?”   “是大学时期。”   一句话她便明了,转而有些担心似的问:“那么久,还能骑吗?”   “不要紧,土方桑把车子保养得很好,每周都会骑出去跑一圈。”   泽居晋等她坐好后,试踩了一下油门,同时手握刹车,机车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五月害怕,把他抱得更紧,喊道:“把一家人都吵到啦。”   果然,话音刚落,泽居优从她房间的露台上探头出来,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着急地大喊大叫:“欧尼sama,等等我,我也去——”   在她的叫声中,泽居晋松开刹车,油门踩到底,跟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门。   到了街道上,风骤然变大,吹起发丝,打在下巴上脖子上生疼,五月伊哩哇啦地又叫又笑,把脑袋紧紧贴在泽居晋的机车夹克上。   机车夜晚空旷的街道上驰骋很久,五月在风中哼歌:“   ……无论再过多少年,这样的思念,   一定也不会改变,因为是和你。   一直在心中描绘的,未来预想图,   瞧,可不正如所想的在实现,   瞧,可不正如所想的在实现……”   灯火朦胧,夜色美妙,五月在风中的歌声渐哼渐大,泽居晋忽然踩刹车。   她讶道:“怎么了?”   他刚要回头,她伸手指抵在他头盔上:“你是不是想说,原来sa酱也会唱这首未来预想图?”   “什么?”   看不见他表情如何,但她知道他肯定在笑,她也笑起来:“晋桑认识的人里面,还有谁喜欢并会唱?”   他哂笑出声:“sa酱好像很喜欢老歌。”   “现在年轻歌手那些声竭力尽的高音嘶吼欣赏不来,所以还是喜欢九十年代的舒缓老情歌,那个时候的电视剧几乎都看过,每一首情歌也几乎都会唱,厉害吧。”   泽居晋又笑:“很厉害。”顿了一顿,“真的吗?《突如其来的爱情》那种老歌都会?”   在头盔里白他一眼:“哦夫客儿丝。”   泽居晋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英语,大概是呛了一口风,忙握拳咳嗽了两声,然后笑得肩膀震颤。   她环抱他的腰,脑袋重新靠到他后背上:“晋桑。”   “嗯?”   “晋桑。”   “嗯?”   “不管以前怎样,以后我们就这样好好过下去,一辈子都这样。”   “嗯,一辈子。”他笑,顿了一顿,“像现在这样,of course。”   “爱老虎油。”   “唔,love you too。”   机车重新上路,等速度终于放缓下来时,到了一个叫做南青山的地方。   在南青山一带,机车东拐西拐,终于进入一条长长的樱花大道。这里好像是藏在居民区内的一处风景区,周围栽种有大片大片的一望便知年代久远、树龄在数十年之上的樱花树。不过时值十月份,不是赏花季,又是晚上,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极其安静,除了机车驶过的声音,就只有风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了。   差不多长达一公里的樱花大道驶到尽头,泽居晋忽然在路边把机车停下,两脚踩在地面上,转头把五月头上头盔取了下来,看她脸上的压出来的印子,无声笑了一笑,替她把皮肤上的印子揉平。   五月问他:“我们刚刚是在兜圈子,其实没有出港区,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回头望向刚刚驶过的樱花大道的方向:“这个地方叫青山灵园,是墓地。”   她轻声问:“晋桑的妈妈就葬在这里对不对?”   “对,妈妈就葬在这里。”   她也回头去往来时路,以及大道两旁的墓地,奇怪的是,刚刚一点都没感觉到阴森氛围:“还以为是观光区来着,刚刚还在想,如果白天过来,肯定很美。”   “这里是很美,这条樱花道正好从灵园中央穿过,将灵园一分为二。白天有很多观光客,樱花开放的时节,人尤其多。”   “在热闹的市中心的居民区里面竟然会有墓地,好奇怪呀。”   “东京是这样。”   “可惜时间太晚了,没办法到晋桑妈妈的墓前去。”   他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眼睛看向远方,没有说话。   “下次白天再一起来吧。”   “唔,好。”吹了一会风,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伸手又去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微微侧头,打了两下才点着火,深吸一口,呼出一团烟雾,眼睛望着她,“下午在家里干什么了?”   她说:“想你呗。”   他笑:“你房间是我以前住的,我猜早苗已经和你说了,对不对?”   她怀里抱着头盔,跟小狗一样伸鼻子往他身上嗅,他一手夹着烟支,以单手捏住她两边脸蛋:“嗅什么?”   “晋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有晋桑本来的味道,还有皮衣和机油、香烟混合的味道。”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一百年都闻不够。”   泽居晋又开心笑:“和你在一起,感觉那个地方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喜欢sa酱已经喜欢到这个地步了?”   “嗯,已经喜欢到这个地步了。”笑着低下头来,隔着她怀中他和她的两只头盔吻她。   第一口咬下的苹果,冬天刮着寒风的街头剥开的第一颗甘栗,生日那天的草莓蛋糕,以及流汗的夏日午后,送入口中第一口的冰淇淋。他的情话,他的嘴唇和亲吻,甜过以上所有。 第344章 344   两个人在青山灵园抽烟, 说话, 呆到很晚回来,泽居优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打电话, 正说得热闹,见泽居晋回去,急忙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再见, 丢下手机, 跳起来叫:“回来啦!等你到现在呢!”   泽居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把手上钥匙和头盔往沙发上一丢,径直往楼梯上去了。泽居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欧尼sama, 人家有话要和你说——”   泽居晋走到一半,甩她不掉,猛地掉头,下楼梯去乘旁边的电梯, 站在楼梯上的泽居优失望:“拜托不要这样好不好,这么小气干什么,哼——”   五月房间隔壁就是客卫, 里面除了传统的浴缸外,还另有一个四方形的泡澡用的水池。五月请早苗帮忙放满水, 撒入浴盐,在里面泡了很久。早苗很懂得小女孩的心思, 把照明灯关掉,四周点了一圈香薰小蜡烛。   五月很享受地泡到头晕,才舍得从水池里爬起来。早苗帮她拿来浴巾, 递上浴袍,她对着镜子吹头发时,忍不住说:“刚刚去晋桑妈妈的墓地了。”   早苗手里做着自己的事情,微笑说:“我知道。晋桑每次回东京时都会过去,什么都不做,就跑到那里抽支烟。这一次晋桑和你一起去,看到晋桑身边有人能够代替自己照顾他,陪伴他,我们小姐肯定会很开心。”   “可惜时间太晚,连束花都没来得及准备。”   早苗好笑起来:“晋桑从来就不带花,比起花,他更喜欢绿植。”望着五月,再次感慨,“我们小姐肯定会很喜欢你。”   对于早苗的善意,五月由衷感谢:“谢谢你能这样说。”   “又不是恭维话,不用谢。”   五月回到房间,去露台的秋千椅上摇了一摇,早苗为她送来水果和茶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没有,有的话直接找她,云云。   早苗才退出去,她就跳起来,伸头到隔壁露台,朝泽居晋的房间轻声喊:“晋桑,晋桑——”   两间房间的露台是连通的,当中被简单的栏杆拦腰隔断,是抬腿就能跨过去的高度。   她喊了两声晋桑后,晋桑从房间里香香的出来了。他也刚洗过澡,穿着蓝底白花道袍,带子系得松松的,头发半湿着。   她朝他笑,他走过来,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没睡?”   她踮脚,吻上他的脸:“晋桑,晚安。”   十月四号,即到泽居家的第二天。一家人吃完早饭,欧巴酱在大门口同众人挥手道别,在泽居宽助手的陪同下,前往福井去了。紧接着,泽居宽去工作,泽居优去上课,泽居晋则与五月动身前去迪士尼乐园。   两个人才进车内坐定,忽然泽居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拉开车门,跳了上来。前排明明有空位,她却一屁股坐到后排的两人中间来了。   泽居晋并不怎么吃惊的样子:“课不去上了?”   泽居优说:“不去上了。”   泽居晋瞥见她手上的拎包:“带这么大包干什么?”   “请问你们为什么拎着包?”   “我手里有包么?”   “后备箱里是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   “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也同样如此。”   两兄妹话不投机,各自别过脸去,互不理睬对方。五月莫名的有些想笑,却又不敢。   驾驶座上的土方问:“可以出发了吗?”   泽居优抢先答:“可以了!”   泽居晋说:“桥豆麻袋,等我把这家伙赶下去再说。”转头睨着泽居优,“下去。”   “不下去。”   “别逼我发火啊。”   “你发火也不下去。”   泽居优死活不下车,两兄妹僵持不下,泽居晋不耐烦和她挤在一起,解开安全带,坐到前排去了。泽居优冲他背影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定了迪士尼那里的酒店,快点帮我也订一间!”   泽居晋回头,上下打量泽居优几眼:“等你长得再美一点的时候也许可以。”   五月听他毒舌,过意不去,在一旁弱弱解释说:“是我前几天订的,当时就没多少选择了。当天订,不一定有房间呢。”   泽居优和泽居晋说:“无所谓,反正我不介意和你们挤一个房间,你们睡床,我就睡沙发。”   泽居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再不下去,我打电话给泽居先生信不信。”   泽居优得意起来:“我不信你会为了我主动打电话给papa,你打,你打呀!”   泽居晋啧了一声,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去了。五月终于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泽居优死缠烂打,泽居晋拿她毫无办法,土方看看时间,说了一声:“再不出发就晚了。”发动车辆,往千叶县的迪士尼乐园方向而去。   途中,泽居优跟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泽居晋给自己订酒店房间,泽居晋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泽居优无奈,自己给酒店打电话,果然被告知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她毫不气馁,马上打电话给她妈:“下午六点之前,帮我搞定迪士尼乐园酒店的房间,不是迪斯尼大使酒店,是迪斯尼乐园大饭店……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你朋友那么多,肯定有办法。papa那里,麻烦也帮我想想办法,搪塞一下,谢谢!”话一说完,不等她妈出口抱怨,立刻挂断电话。   地方到达,土方停好车,帮忙把行李送到酒店去寄存,泽居晋拖着五月的手去乘迪士尼专列,即环园小火车。这种地方,五月照例是要拍照留念的,和泽居晋两个人的自拍里面,永远有泽居优的脑袋出现。无论泽居晋怎样冷嘲热讽,泽居优绝不退缩,绝不生气,五月暗暗诧异,对她的好脾气和韧性倒有些佩服起来。   小火车下来,走到乐园门口检票处,泽居晋取出两张门票,冲五月得意挑眉,意思是泽居优没票,等她去给自己买票时,可以趁机摆脱她。他脸上表情被泽居优看在眼里,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手忽然往他面前一亮:“surprise!看看这是什么,是年卡吗?yeah,原来真是年卡,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同时进入乐园,泽居晋气得头上冒烟。   乐园里面人山人海,泽居晋一拖二,按逆时针方向往里走,一路上的人明显比顺时针路线要少很多,泽居优拍手夸赞:“哇欧尼sama超聪明!”   五月是第一次去迪士尼乐园,一进去,看看这也有趣,那也有趣,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哇哇的惊叹个不停。和她相反,泽居优的兴趣明显不在乐园,就不停地找泽居晋说话,经过商店时,要他给她买这个买那个,不买就各种作,各种纠缠。泽居晋则各种冷脸,各种不耐烦。   走到梦幻乐园版块,在小小世界门口排队等候小船,泽居优拉住泽居晋的手臂:“等会请钟桑坐后面,我们两个人一起坐好不好?就一次,好不好?”   泽居晋没说话。小船过来,泽居优跳上去,向他招手:“欧尼sama,快点快点。”   泽居晋后退一步,工作人员见状,问道:“你们不是一起吗?”   泽居晋说:“不认识。”   工作人员立马招呼后面的散客跟上,安排那人和泽居优同乘一只小船去了。泽居优气得大力捶座位,扁嘴露出哭相,泽居晋得意,故意落后很多,等人走了好几拨后,才带五月上船。   五月好笑,心想这位大小姐这下肯定要气死了,结果一圈游览下来,跳上岸,发现人家好好地等在出口,怀里还抱着两瓶矿泉水,一人给发了一瓶。   五月心想,得,得。   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人的腿有问题,所以走路很慢,走走停停,坐坐看看,并不急着赶时间。不过即便这样,五月已经很开心了。中午去餐厅吃饭,泽居晋和五月买了普通套餐,给泽居优要了个儿童套餐,碗碟都是塑料的,长着两只老鼠耳朵的那种,筷子也是花里胡哨的颜色。泽居优开心死了:“欧尼sama你最好了!”   五月心想,咦,怎么一下子对人家这么亲切了。结果这哥们转头告诉她说:“儿童套餐最便宜。”   吃完饭,逛到一大片湖泊边上,于是排队去划船,等轮到三个人的时候,只剩两个空位了,泽居优拉着五月跳上船,扭头冲泽居晋扮鬼脸:“想摆脱我,没门!”   船划好,又去灰姑娘城堡门口,有盛装的王子和灰姑娘在门口和小朋友们唱唱跳跳拍合照,五月一见,简直挪不动步,站在人群里看了半天热闹。泽居晋拿出手机,推她:“喜欢谁,就过去,我帮你拍照。”   五月挤到里面,站到灰姑娘旁边去。灰姑娘刚刚应付完一堆小朋友,扭头看见她,一下子没有收住口,和她打招呼说:“Hey!how old are you ?”   五月又是激动,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老老实实回答:“I'm 24。”   拍好照片出来,泽居晋把她拥在怀里,亲她头顶心,叹气笑道:“到了这个地方,sa酱变成小孩子了。”   大半天逛下来,差不多要到傍晚花车□□的时间了,三个人随人群在道路旁的树荫下找了块地方坐下,等候花车的到来。泽居优想靠着泽居晋坐,他就推她,把她赶到一旁去,然后把五月拉到身边来,两个人你亲亲我,我亲亲你,可着劲儿地恶心泽居优。泽居优气得要命,但是坚决不离他超过一步。   两个人正腻歪着,泽居晋的手机突然振动,他站起来,走到树后去接。五月从包里取出纪念品店里买的巧克力,问泽居优要不要也来一粒。泽居优道谢,拿起一粒,放到嘴,小口小口吃了。   泽居晋不在,她就变成正常人了。   五月看她几眼,她马上察觉:“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五月说:“就是觉得你们两个人很奇怪。”   “其实你是觉得我怪吧?”   “不好意思。”   “这就是我和哥哥的相处模式,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顿了一顿,又说,“我们家的每个人都怪,并不仅仅是我和哥哥。” 第345章 345   对于她的话, 五月不知作何回答, 就轻轻哦了一声。   “我们家的情况,钟桑都应该知道吧。”   “知道一点, 不多。”   “papa和妈妈还没结婚时我就出生了。他们正式结婚那年,我已经差不多十岁了,大到连花童都做不了的地步, 不过他们也没办婚礼。他们结婚前, 我一直姓小山,随妈妈。后来回了一趟福井,我才得以改姓泽居。”   “这样啊。”   五月作出非常惊讶的样子来, 泽居优不由得一哂:“我们家以及我们母女的这些事情,将来早苗她们自然会和你说的,事无巨细。现在没有全部说出来,那是她们对你的体贴了——怕吓到你, 大概。”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papa和妈妈的确做错了事情,害得哥哥的妈妈生前很不开心。不过, 是他们把我生出来,又把我养大, 我没办法怪他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钟桑这点懂吧?”   五月又点头, 表示理解,同时对这个坦率的女孩子心生好感。   泽居优对她的理解表示感谢,接着又说:“从小就很羡慕人家有兄弟姐妹来着, 超羡慕,但一直都没有,所以哪怕是个不太愿意理我的哥哥,也觉得很开心。”   “哪怕又是同父异母?”   “哪怕又是同父异母。”泽居优点头,“你可能觉得我怪,但就是喜欢哥哥,超喜欢。”   五月表情马上严肃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泽居优失笑:“我们家人怪,但不代表我们是变态。我对哥哥不是那种变态的喜欢,是妹妹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这点你大可放心。”顿了一顿,又说,“因为哥哥喜欢你,所以我也会努力去喜欢你,尽管我心里对你妒嫉得不行。”   “谢谢。”五月听后忍不住说,“对他的喜爱,你也许可以考虑换一种表达方式。”   泽居优摇头:“只有这样他才会睬我啦。”   五月就笑:“得,得。”   过一会儿,泽居优问:“钟桑呢,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哥哥的?”   五月微微脸红:“在很早以前,见到他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不过是那种不抱任何希望的喜欢。喜欢了很多年,但他并不知道。”   “原来是暗恋。”   “虽然是暗恋,但最后还是在一起了。”说起他时,心里总有点小小的雀跃,总是会想笑。   “钟桑能够俘获哥哥的心,真是很了不起。两个人能走到这一步,也真的很不容易。”泽居优如此评价,想想,可能认为这种说法不妥,于是又解释说,“这话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纯粹是有感而发。你知道的,哥哥那个人……”   “嗯,意思我明白,他这个人极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忍不住笑起来,“你呢?”   “至于我,第一次作为泽居家的成员被正式介绍给他的那一天,他根本就没看我一眼。但其实我认识他是在更早以前,我在他知道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了。上小学之前,妈妈带我去庆应义塾幼稚舍的校门口,告诉我说:‘这里是你将来读书上学的地方,和你哥哥一样。你也要努力,不能落后哥哥太多,不能让papa失望。’所以从那时起就知道哥哥的存在了。”   “欸——”五月长长的惊叹一声。   “大概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几天和妈妈吵架,很不开心,一个人偷偷乘车跑去哥哥的学校门口,手里拿着他的照片,很想向他介绍自己,告诉他说自己是他的妹妹。等了很久,终于到了放学时间,他和一个女孩子一同走出来。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着藏青色校服和白色衬衫,虽然才第一次见到他真人,但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他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自卑起来,立刻就退缩了,哭着跑走了……虽然那时候还小,但隐隐约约知道papa和妈妈的关系不太正常,所以也许自己是不应该光明正大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过幸好那时没有和他说上话,否则他肯定会更讨厌我。”   五月不好说什么,就无声笑笑。   “感觉你今天一天都在偷偷笑我呢。”   五月忙道歉:“不好意思。”   泽居优做了个鬼脸:“我们家大人也都看不懂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哥哥,哪怕被他嫌弃也想要粘着他。”   “的确,他这样对你,你却还非要纠缠,在别人看来的确很费解。”   泽居优说:“喜欢兄弟姐妹是一方面。还有就是,papa和妈妈结婚那年,他在上大学,从不回家,但我却知道他乐队的事情,就常常一个人偷偷溜去酒吧看他演出。后来有一次,他的一个同学——也是我们家邻居,知道我们家的那些事情,正巧也在,而且喝醉了,看到我,和他开玩笑说:‘泽居,你的私生女妹妹来看你了。’”   “因为那一年我们家的那些事情闹得太大,妈妈和我都成了名人,这些话我在学校听得多了,已经接近麻木。但哥哥却马上发怒,吉他一把摔了出去,揪着那个人的衣领,爆了粗口,还说:‘再敢提私生女一个字,杀了你信不信!’”   “欸……”   “哥哥以前做过很多让家里人操心又伤心的事情,表面上对谁都不耐烦,对谁都满不在乎,但我却知道,他其实是个内心正直又善良的人。所以他凶就凶好了,无论怎样都喜欢他就是了。”眼梢的余光瞥见树后走出来的泽居晋的身影,又冲五月扮了个鬼脸,“蹭”的一下跳起来,跑过去,往他身上一倒,勾住他脖子,抱怨说,“讨厌,一个电话讲这么久。刚刚看见人家身上挂着米奇的小包,人家也想要一个嘛!”   泽居晋伸一根手指头抵在她额头上,把她往外推,黑着脸道:“离我远点!”   五月远远看着这一对兄妹,心想,得得。   花车巡游看完,三个人出园。五月本来还想坐等看晚上的烟花,但看泽居优哈欠连天,又担心自己和泽居晋的腿,干脆出园回酒店。酒店就在大门口,从房间窗户应该可以看得到。   晚饭在酒店餐厅里吃烛光晚餐,泽居晋和五月相对而坐,面前摆着相同的套餐,泽居优则打横坐在一旁,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泽居晋赶她不走,只好当她是空气。五月也已经习惯他们两兄妹的相处模式,倒是服务生,走来过去,都忍不住要往这一桌上看几眼,不明白这张双人桌上挤着的一男二女三个人是什么情况。   吃着吃着,泽居优眼睛瞄向泽居晋面前的盘子,泽居晋察觉,赶紧把盘子拉到一旁去了。泽居优下不来台,转而问五月:“钟桑,你的巧克力蛋糕好吃吗?”泽居晋和五月是双人套餐,她自己单点,菜品不同。   “我还没吃,看着应该不错。”五月用干净叉子叉起一块送过去,结果手腕被泽居晋攥住,一转眼,那块蛋糕就到了泽居晋的嘴里去了。   泽居晋吃完蛋糕,告诉泽居优:“不错,就是有点偏甜。”   泽居优生气:“哼。”   泽居晋说:“你不是想知道味道怎么样吗?我已经告诉你了呀。”   泽居优翻白眼:“小气,我马上追加三份!”   泽居晋说:“好的,记得顺便帮我把单也买了。”   晚饭吃好,回到酒店房间去。他们这间以奇妙仙子为主题,内部被设计得和梦幻岛中的峡谷一样,五月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在公主榻上躺下来,美滋滋的自言自语:“好美啊,好漂亮啊。像童话里的城堡一样。”   正在赞美房间,忽然有敲门声,泽居晋马上从浴室探头出来,命令她说:“不许给她开门。”   五月于是装作听不见敲门声,泽居优在门外说:“欧尼sama,我的房间已经订到了,想来和你们说一声,不用担心。”   顿了一顿,以为她走了,结果听她又说:“我房间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你们要过去看看吗?很漂亮呢!”   泽居晋听见,马上对五月下达第二个命令:“不许去看!”   泽居优听见,哼了一声,终于舍得转身走了。   五月去浴室洗澡到一半,依稀听见空中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声音像是烟花,急得扯了一件浴袍在手,赤着脚,一溜烟冲出浴室,身手矫健地跑到房间玻璃窗前,面对窗外乐园上空那一大片绚烂的烟花,惊叹道:“赛高——”又急忙喊泽居晋,“晋桑晋桑,快来看烟花——”   一回头,看见晋桑就站在身后,对上他炙热又危险的眼神,当时就打了哆嗦:“拜托,我要看烟花!”   泽居晋嗯了一声,捉住她的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玻璃窗上,从身后死死挤压她的身体。   五月整个人贴在落地玻璃窗上,用力挣扎,却是徒劳,声音愈来愈弱,动作也愈来愈小:“晋桑,晋桑,别这样好不好……”   他从背后吻她的侧脸,同时俯身在她耳边:“你看你想看的烟花,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不是很好?”   “拜托,会被人家从外面看见!”   “看见就看见好了。”   “在没拉窗帘的酒店玻璃窗前做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这样!”   “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变态变态!”   东京迪士尼乐园很有趣,很漂亮,对于第一次去的人来说,很多地方都使人为之震撼,久久难忘,但要问起对那一天迪士尼乐园之行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五月想,应该是烟花。毕竟,脑中还眼前同时有大片绚烂烟花绽放的景象,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遇到。   十月五号,三人组又去了迪士尼乐园隔壁的海洋公园,这里人比昨天乐园要多出很多,加上昨天辛苦了一天,五月兴致不高,里面兜兜逛逛,买了点纪念品,下午早早就出园了。   土方已经提前等候在停车场内,接到三人,车往市区方向开去,泽居优眼睛望着窗外,突然叫起来:“你们要去哪里?”   泽居晋叫土方把车子停在路边,拉开车门,示意泽居优下车:“我要回我寓所,你自己叫车回家。”   泽居优说:“papa叫你晚上回家,你不能走。”   泽居晋说:“你不愿下去,那么我自己叫车回家。”招呼五月下车去。   “今晚和我一起回家去!”   “不好意思,不是很想去你家。”   “你不回家,我只好跟到你寓所去了。”   泽居晋想也不想:“不行。”   “可是papa叫你回去,叫你回家。”车轱辘话来回说。   “不行。”泽居晋不耐烦再和她说话,解下安全带就要下车。   泽居优急得伸手扯他衣服:“papa这阵子身体不好,一直在服药……欧尼sama,求求你!”   泽居晋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不是还有你么?”   泽居优抓住他的衣服不放:“反正我不管,我只要你回去。”正僵持着,手机忽然响起,拿起来一看,马上笑起来,“是papa打来的。”把手机硬塞到泽居晋手里去。   泽居宽不知道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人有些闷闷的,挂断电话后,告诉土方说:“去他们那里。” 第346章 346   最后三个人还是一同回了泽居家。早苗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反正只要看见泽居晋就开心, 见他回来,欢天喜地地把二人的行李又都放到了他们各自的房间里去了。   欧巴酱不在, 今天气氛明显不对,或者应该说,昨天那种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感觉才不正常。泽居晋自顾自吃饭, 泽居优在她爹面前也不敢放肆, 一顿晚饭几乎没人说话。   饭吃好,一家人起身离坐,去起居室坐了一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或者应该说,因为泽居晋和五月的存在, 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早苗端来花茶,大家就默默喝茶。喝茶的间歇里,泽居宽打了一通工作电话, 泽居晋也打了一通电话。气氛太过沉闷,由美子就和女儿说话:“迪士尼乐园好玩吗?”   泽居优说:“很有趣, 这一次和哥哥去最开心,请哥哥给我买了很多纪念品。”   由美子笑着责怪她:“总是喜欢给哥哥添麻烦, 真是没规矩。”   泽居晋突然起身:“我回房间休息去了。”   五月也赶紧站起来,和另外三个人道晚安。   泽居宽眼睛看向儿子:“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泽居晋原地站了一站,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过去, 终于还是对五月说:“你先回楼上好了。”   五月说好,向他勉强笑笑。   她凭自己敏感的性格和从小生成的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隐约猜出点不对来,暗暗想,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当然她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对,也许他们有关于公司或是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谈,自己这样的女孩子,哪里值得他们专门去书房讨论。   但当见由美子打发泽居优走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到了这个时候,心反而定了下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泽居优被她妈打发回房间看书去了,五月没上楼,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因为由美子必然有话要和她说。   果然,由美子去旁边拿上修剪花草用的围裙,过来和五月说:“钟桑,要和我一起去花房看兰花吗?”   五月点头,默默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出了大厅门口,下了几阶台阶,往左转,就是通往花园的小径了。小径以四方青石铺就,石缝中生着密密杂草。走了一小段,进入花园之中,便有舒缓的花香随风扑鼻而来,流入心底。   由美子在一只堆满枯叶的类似于废旧花盆一样的容器前停下,从围裙口袋中取出点□□,感受了下风吹来的方向,招呼五月站到上风口,用点□□点燃枯叶,口中说:“收拾花园的工作人员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前阵子烧枯叶,差点酿成一场小小的火灾。那以后,就不敢再让他来做这个事情了。”   枯叶枯枝遇火就燃,火焰越烧越大。由美子弯下腰,从脚下又捡起几片枯叶丢进火堆里去。   夜色已深,空气中流动着花与草木的清香,五月看着面前以枯叶生的篝火堆,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情绪在心间滋生萌发开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情绪大概会传染,在火光映照下的由美子的面容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泽居宽的书房内。   泽居宽在书桌后落座,早苗随后敲门入内,送来两杯新的茶水。泽居宽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泽居晋进门后就一直站着,两手插在裤兜里。   “坐下。”泽居宽若有所思地抽烟。   泽居晋于是在书桌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两条腿伸直,交叠在一起,好整以暇地欣赏对面装饰了一整面墙的武士铠甲。   “现在终于有结婚这种打算了?”   对于父亲的开门见山和直截了当,泽居晋并不惊讶,淡淡答说:“这个倒没有。”   泽居宽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望,捏了捏眉心,说:“不过,对于你愿意交固定女友,并愿意带回来,父亲还是很高兴。”   “谢谢。”   泽居宽显然很不习惯儿子的客气道谢,又抽了两口烟,停顿了好一会,才说:“虽然很高兴,但是她不行。”   泽居晋十指交握,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没有达到您的要求?”   泽居宽不悦,反问他:“我对你、对你的那些女朋友们有过任何要求吗?我作为你的父亲,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泽居晋忽然意兴索然,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多谢您的意见,我现在知道了。该怎样做,我自己明白。您过好您自己的生活就行了,我先回去了。”   泽居宽把香烟胡乱摁进烟灰缸内,喝道:“坐下!”   泽居晋慢吞吞地又坐了回去,依旧交叠双腿,手搭在沙发背上,姿态比刚才更加随意放松。   花园内,枯叶终于燃尽,火光逐渐消失,由美子用枯枝拨弄灰堆,确定没有一点火星后,领着五月继续往里走,一条青石小径走尽,又穿过一道玫瑰花架,终于来了花园深处的兰花房门口。   这是一座三角尖顶的玻璃房子,玻璃墙外挂着很多垂吊植物盆栽,拉开玻璃门入内,一层层的木架上摆放的全是兰花。里面大概是有自动浇水装置,空气比之外面,要湿润很多,温度也要高上几度。   五月深吸几口气,暂时忘却心中的忐忑与忧愁,轻声自言自语:“兰花的香气真好闻。”   “当然,兰花香被誉为王者之香。不过,刻意去闻的时候,反而不太明显。坐在这里读书休憩,不去在意时,会有一阵阵幽香飘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真美啊。”望着花房内盛开的一盆盆的兰花,五月再次赞叹。   由美子穿上围裙,拿上剪刀,开始修剪兰花叶片。大概是久做的事情,手脚麻利,手法熟稔,毫无犹豫和停顿,察觉到五月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告诉她说:“像这种老叶、叶尖干枯的,都要及时剪去,以利通风。有病害的更要及时清除。”随手拔去花盆里发出的几株柔软细嫩的小草,拿在手里看了看,用剪刀一剪为二,丢到一旁去,“特别是这种杂草,在兰花盆内生根发芽,指望和兰花同生共长,怎么可能?怎么会被允许?”   五月眼睛看着那几株被腰斩的小草,不禁微笑起来:“您很爱护这些兰花呢。”   “因为这是晋桑母亲喜欢的,她喜欢的东西,都要好好爱护。”刚才在花园里烧枯叶时所见的忧郁表情在由美子脸上再度浮现,“晋桑母亲在世时很喜欢这间花房,据说一天里至少会有半天时间在这里消磨掉。”   “那么您呢?”   由美子对着一盆墨兰左右端详,挑中一支开得最好的,咔嚓一下,一剪刀给剪下来,递给五月:“这支送你。”   五月微微变色,却还是接过来:“谢谢。”   “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晋桑的母亲所喜欢的。花房是,那群欧巴桑欧吉桑都是。住在这样打理起来费心费力的老房子里,用着那些倚老卖老的服务人员……优酱的父亲,这些年来一直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五月手持墨兰花朵,紧抿双唇。   “自从听说晋桑和你,一个叫做五月的女孩交往后,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能够安眠了。昨天早早回来,其实是去医院检查身体,怕他们担心,不说罢了。”由美子转身面对五月,表情极其严肃,“这两年,因为晋桑的车祸,和欧巴酱的努力,他们父子关系已有所缓和,至少晋桑愿意与父亲说话,也愿意住回家中了。但是因为钟桑的存在,他们之间又要回到原点。所有人的努力,都将白费。”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钟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晋桑挑中吗?”   五月神情倔强地看着她,不说话。   “钟桑自己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是因为你的名字,五月。晋桑母亲的名字叫做纱月,读起来和你一样,都是satsuki。他挑中你,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出于对母亲的思念,还有就是存心报复他父亲罢了。并且,他不会结婚,钟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见五月一脸戒备地望着自己,却始终不搭话,由美子放下剪刀,拉起五月的一只手,与她推心置腹道:“晋桑是不婚主义,一辈子都不会和你结婚。现在感情可能会很好,但以后呢,你将来年纪大了,还有自信像今天一样站在他身边吗?他至今所交往的女朋友,不论时间长短,无一例外都以分手告终,钟桑有和他交往一辈子的自信吗?就算有,你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被人当做工具一样利用,不是太可怜了吗?”   书房内,因为泽居晋的话,泽居宽颇显颓废,从座椅上站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我虽然和你母亲的婚姻失败,但不代表我没有做父亲的资格!作为丈夫,我是对不起你母亲,但作为父亲,我却没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   泽居晋撩起眼皮看看父亲:“所以呢?”   “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你有更多更好选择。”   “找个家世相当的,配得上自己的,亦或是在人生道路上能成为助力的?就像您当初找母亲那样?”   “我决不允许你这样来评价我与你母亲的婚姻!”泽居宽为儿子的话所刺激,情绪失控,踱到泽居晋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但是找个和你母亲相同名字的女孩子回来,以此来达到伤害父亲的目的……”喘气急促起来,额上血管青筋隐隐浮现,“我决不允许你做出这种事情,伤害报复父亲,亵渎羞辱母亲!”   泽居晋再次站起来,与父亲面对面,正视着他的眼睛:“起初我也为她的名字有过困惑,但是我和她在一起,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我选择她,只因为她是她,因为我想和她在一起,仅此而已。以和她的交往来伤害您?泽居桑,您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他一句“泽居桑”出口,泽居宽气急败坏,风度再也保持不下去,沉声喝道:“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鞠躬~~   作者马上回家了,一周的时间过得好快,   感觉这几天大家留言好少~   美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1 10:23:16   淡若清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1 11:03:21   小晋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8-11 12:22:43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1 12:25:49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1:25:45   养花种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1:29:47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4:59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5:22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5:58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6:04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6:09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6:16   璐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2:16:23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6:54:19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7: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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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锦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01:30:47   小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09:50:59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1:24:48   小Z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1:58:56   小Z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1:59:03   小Z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1:59:07   小ZZ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1:59:12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7 12:22:23 第347章 347   嘉兴城西, 钟家。   凤楼一时疏忽, 竟着了月唤的道儿,被她给绑在了床上, 心下一惊,用力挣了一挣,但麻绳捆得铁紧, 竟挣脱不开, 他也不怕,只是阴森一笑:“钟月唤,你要做什么?”   月唤坐在床头, 一手托腮,一手抓着他的短刀,脸上带笑不笑的:“温五爷,敢问又一次栽倒在我手里的滋味如何?”眼见凤楼咬牙不响, 打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小样,我想骗你, 还不是轻而易举?我这样的货色怎么了?对付你,还不是绰绰有余?”越说越得意, 越说越放肆,笑得花枝乱颤, 肩膀抖动,直把凤楼气得脸色铁青,头上冒烟。   月唤看他脸色, 讶道:“怎么?不服气还是怎么地?”拿刀柄往他脸上大力拍了拍,啪啪两声响,他没躲开,牙齿咬得咯咯有声。   “蠢蛋,不信我治不了你!”月唤索性丢下手中短刀,抬脚上床,骑坐在他身上,对准他的脸,噼里啪啦狂打耳光,一边打,一边恨恨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想了多少回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你温凤楼也有这一天!”   凤楼怒极反笑:“你还有脸看我不顺眼?!”   月唤冷笑:“姓温的,你说,咱们俩的恩怨,该从哪里说起呢。”   风楼道:“就从你起意骗我说起!”   月唤骑在凤楼扇着耳光,自顾自地回忆往事:“第一,你不该强抢民女。我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爹疼娘爱,日子过得兴兴头头的,却被你抢去做姨娘!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我问你?”啪啪打脸,连打七八下,又道,“我一个乡下女孩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人傻还喜欢看脸,心想既然失身,回去也没有活路,那么只好死心塌地跟了你。你既然抢了我,便不该再去招惹小满,害我伤心难过!”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大耳刮子又呼上去,把他面皮呼得通红,自己也累得够呛。   凤楼气得发昏,还当自己是在做梦,被打了许久,面皮又烫又疼,到现在才算切切实实清醒过来,奈何动弹不得,只气得要死要活,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钟月唤,你可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想死是不是?这个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温凤楼!”   “小样,蠢蛋,叫你嘴硬!”月唤伸手一顿大耳刮子抽到脸上去,“你招惹小满,却还有脸来教训我,说我不检点。这也就算了,谁叫我喜欢你,谁叫我对你死心塌地!再后来就是你卿姐儿的事情了,明明是她自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哪里吹了风受了惊,却把罪名安在我身上!要不是你抢了我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又怎么会被许美婵当众羞辱打耳光?对了,还有先前缠枝莲纹瓶那件事情,都是你的错!许美婵打我的耳光,我在心里都算在了你头上,今天加一百倍还给你。”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凤楼的脸,终于肿了起来。   月唤打得累了,歇一口气,撩起床账,从床头取过一盏温茶咕咚咕咚喝下半杯,长出一口气:“刚才讲到哪里了,讲到我在温家受的那些委屈了。为了你卿姐儿,我受了多少委屈?都怪你,都怪你!”手掌心太疼,转而用指尖去掐他身上皮肉,“但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那时护着我,我也知道,但有什么用,我该受的委屈,一样也没少受。更不用提,后来竟然还禁我的足,还有个四姨娘要进门,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凤楼强忍住一腔怒火,拼尽全力装出个心平气和的模样儿:“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帮我解开绳子,咱们有话好好说,妹妹?!”   月唤咯儿咯儿尖声笑:“你当我是傻子么?现在放开你,我还能活命么!想骗钟东家?你当钟东家是吃素的?坏人坏人,奸人奸人!”顾不上手疼,忍不住又往他脸上扇了两耳光,“最让我生气的就是想打我肚子里娃儿的主意!”   凤楼道:“你肚子里何时有过娃儿?我又何曾打过你娃儿的主意?”   月唤道“在京城你二哥家里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试探过我?你敢说你心里没想过要把庶子变嫡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不承认,你还是不是男人?”往他脸上打了几下,突然笑了起来,得意道,“告诉你吧,我肚子里早就有了,只是你眼瞎,没看出来而已。要不是为了娃儿,我至今还傻乎乎地跟着你在温家做受气包哪!”   凤楼左躲右闪,一边问:“你娃儿呢?怎么不见?”   “跟你说了今天不在,当人和你一样,都是骗子么?”   凤楼冷笑:“咱们之中,却有一个是谎话连篇、伙同外人骗自家男人的钱财、糊弄人跟喝水一样寻常的小骗子。”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几下耳光,痛得连连吸气。   月唤道:“从前你叫我受了许多委屈,但对我好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我心里还想着,如果你能活着从云南那边回来,进门就向我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我,说从此后痛改前非,只守着我一个人过一辈子,那么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叫大宝二宝认祖归宗也不是不可以。小样,进门就要杀我?过去那么久,所以娃儿不一定就是你的种?哈哈哈!大宝二宝是我采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怀上的胎,是我凭自己本事养出来娃,和你姓温的有什么关系!稀罕你!蠢蛋!”   凤楼被打得头晕眼花,气到面目狰狞,嘴眼挪位,也没听清她快言快语骂了些什么,只道:“快替我松绑,我保证不生气,保证不杀你。”嘴里说着软话,眼珠子却快要瞪到眼眶外,形状着实可怖。   “骗子骗子!”   “小辣椒,好妹妹?”   “谁是你的小辣椒好妹妹!”月唤立刻又赏了他两耳光,“如今的钟东家,你高攀不起!我问你,对于钟东家的本事,佩服不佩服?对于钟东家的话,又服气不服气?”   “服,服气得很。臭婆娘,丑八怪,你给我等着,你死定了!”   月唤伸了个懒腰:“一肚子的怨气发散掉,人就轻松多了。”才要从他身上下去,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朝他身上又找补了几拳头,“叫你占我便宜!”   凤楼气得直笑:“使美人计勾引我、把我引到这床边的,又朝我投怀送抱的难道不是你钟月唤么?一次不够,还非要两次的难道不是你么?”   月唤面皮微红,叫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了,我勾引你,你就可以上钩了么!如若不是我,哪个别的野女人拉着你进卧房,你便也乖乖地跟随别人去了么!自己不要脸,还敢狡辩!我叫你狡辩,我叫你狡辩!”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又是一顿打。   其时凤楼的一张脸,也已经肿成了猪头一个,眼睛也眯成细缝一条,身上也被掐得青紫蓝靛,惨不忍睹。她看看也觉得不像话,说道:“算了,今天的账就和你算到这里。”   凤楼嘿嘿冷笑:“也不想想我是谁,就敢如此羞辱我,好本事,好胆量!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你要么把我一刀砍死,否则,哼哼。”   “否则你便要如何?”   凤楼依旧嘿嘿笑着:“钟月唤,我问你,你接下来是砍死我呢?还是一直这样绑着我?”   月唤自言自语:“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想吃点又香又甜的,白糖莲心粥就不错。吃饱了,还怕想不出主意?”低头朝床底下去看,找自己的一双缎鞋。缎鞋东一只西一只的甩在床脚下,才要起身去够,忽然头皮一阵刺痛,等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自己的一把头发已然被凤楼攥在了手里。   凤楼攥着她的一把头发,一边去解脚腕上的绳索,一边狞笑道:“臭婆娘,想跟我斗?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爷会上树捉鸟、耍刀子砍人时,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吐泡泡呢!叫你狂!”   月唤花容失色,尖叫出声:“五爷饶命,大官人手下留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刚刚不是我,是鬼上身!”   凤楼把脚上绳索解开,反手给她脸上来了两巴掌:“现在谁是蠢蛋?”   “我,都是我。”   “你又是谁?”   “我是温五爷的小辣椒好妹妹!”   “好,好!”凤楼连声称好,赞道:“能屈能伸,能文能武,变脸比变天还快,好,该赏!”于是就赏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月唤鼻涕眼泪又糊了一脸,想要往他怀里扑,被他两耳光一打,马上就老实了,哭道:“五爷,你好狠的心,你从前就不会打我,那时候,你再生气,都没碰过我一指头!”   凤楼怒喝:“臭婆娘,蠢货,你也知道?!”   “那时候你也不像现在这样脏话连篇,更不会骂我!”   “我非但要骂你,还要杀你呢!”   “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我揍死你!”   月唤左躲右闪:“五爷,冤家宜解不宜结!”   凤楼把脸伸到她面前,用力睁大眼睛以震慑她:“看看你五爷的脸!”   月唤怂了,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凤楼下床来穿好已撕成条条缕缕的破衣烂衫,裤腰带扎好,从刀鞘中抽出刀来,往月唤脸上比了比:“老子先给你脸上来几刀,你脸上流着血的时候,老子就在旁边慢慢想怎么送你上西天!”   月唤幽幽叹口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那一天,我在院中的豆角架下坐着,你来我家讨水喝,那时的日头正好,你站在日头下面,冲我微微笑着,那长眉,那眼眸……害我夜里就做了梦,梦到了……”   “少废话!说再多也得杀!”   作者有话要说: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8 10:42:04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8 09:51:1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8 07:09:08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8 01:01:35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348章 348   泽居家兰花房内。   由美子拉着五月的手, 望着五月的眼睛, 不无诚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钟桑, 请帮助晋桑修复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而不是破坏他们父子间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如果你是真正爱晋桑,真为了他好, 那么, 就请你离开他,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这样做,不仅是为他, 也是为你自己。”   到了现在,五月眼内已经浮现一层泪意,强行忍住,然而嗓音却还是发颤:“这些话, 为什么是您来说?而您所说的这些话,都是泽居桑的意思么?”   由美子放开她的手,眼中有不快一闪而逝, 面上却始终挂着优雅笑容:“钟桑这样问,是觉得我没有立场说这些对不对?”   五月垂下眼睛, 看着自己的脚尖。   “的确,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去管晋桑的事情。本来和谁交往这种事情,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好指手画脚,更何况我只是继母?但是优酱的父亲为了你们交往一事而不开心, 他虽然没有和别人提及,但我却知道他心中所想。作为妻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身体健康受损。所以,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更不是为了刁难晋桑,和他作对。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不是以晋桑继母的身份,而是以泽居夫人的身份。你能明白吗?”   对于由美子的话,五月全然明白,也全然理解。正如泽居优所说,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她作为大和抚子,作为泽居夫人,一向视自己丈夫为天神,哪怕为继子所厌恶,也肯定是要想方设法为丈夫排忧解难的。   五月明白归明白,却对她摇头说:“对不起,我不会离开晋桑。我和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说一句你们在一起不合适,所以还是分手为好,就答应一声‘哦,好的,分手就是’而轻易分手?”   由美子笑容冻结在脸上:“这么说,钟桑哪怕自己一辈子不结婚,哪怕他们父子关系恶化、我们家天翻地覆,也不愿意和晋桑分开么?”   五月思考了几秒钟,然后郑重告诉她说:“不好意思。”   由美子笑笑:“其实我应当这样问你:你要怎样才肯和晋桑分手?”   “我爱他。爱到一辈子不结婚都愿意和他在一起,爱到你们像电视里放的那样送我一张巨额支票都不会离开他。所以我的答案是,不论怎样,不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和他分开。”顿了一顿,又微笑道,“您也是历尽曲折才和泽居桑走到一起的,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情,对不对?”   书房内,泽居晋出言不逊,被父亲斥责,大是不开心,蹙着眉头,低头看着腕表,意思很明显,不想在这里和父亲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更不愿听从他的指示。   泽居宽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结婚,我不会计较门第出身这些;你不结婚,我也不会逼迫你。但是唯独她,趁早放弃为好。就算不为我,不为泽居家,也要多想想你的母亲。你这样做,你母亲如果在世,会怎么想?”   泽居晋面无表情:“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   泽居宽拿他毫无办法,只好强忍住气,内心不愿破坏父子之间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的关系,又踱了几圈步子,终于做出妥协:“如果你坚持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那么,你必须另择合适的结婚对象,尽快结婚生子。她可以作为助理一类的工作人员陪伴在你身边,但名字却要改掉。”   泽居晋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对于他所提出的这个条件,几乎要失笑出声:“不必,我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子。另外,我和她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些话!将来她的名字为人所周知,会怎么想你!”   父亲既然声称为自己考虑,那么泽居晋也就正色回答他说:“随便别人怎么想,我并不在乎。”   泽居宽不禁痛心疾首:“晋,你太令我失望。”   泽居晋冷笑:“您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么?由美子桑从未令你失望过,那么她的女儿想来也不会。”面上浮现残忍笑容,“不好意思,令您失望。我会马上辞职,改姓九条,然后以九条晋的身份和她一起去海外生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至于津九,若是后继无人,您为泽居家挑选一个上门女婿就是。”   儿子以多少带有蔑视意味的口吻提起由美子母女,而自己做过九条家上门女婿一事更是不能触及的伤痛,如今却被儿子挂在嘴上,用以羞辱自己。泽居宽狼狈不已,同时心底莫名愤怒。   泽居晋吊着嘴角冷笑,泽居宽喘息急促,盛怒之下,想也没想,抬起手来,重重往对面的儿子脸上打去,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房间重又陷入安静之中。   泽居晋捂住半边脸,先是惊愕,随后又慢慢笑了出来:“我竟然忘了,您自己就是上门女婿出身,怎么还敢相信女婿?您又怎么能够容忍倾注一生心血的津九旁落他人之手、使自己落到和九条家人一样的下场?”   泽居宽大受刺激,风度尽失,暴喝:“住口!”怒到眼睛通红,嗓音发哽,几欲掉泪,抬手又要往儿子脸上打去,手臂已高高悬起,半天,终于还是无力垂下,不无灰心道,“这件事情,你好自为之!但你是泽居家唯一的儿子,一生只能姓泽居这一姓氏,改姓和辞职?我绝不允许!”   九条家的教训就在眼前,他果然不敢相信外姓之人。   泽居晋望着父亲狼狈神色,不禁冷笑不已。   五月从兰花房回到自己房间时,泽居晋身穿道袍,正在隔壁露台上抽烟,烟灰缸就拿在手上,眼睛看向远处,远处有绽放的烟火,大概是有烟火大会。   五月过去,站到他身侧,隔着一道矮矮的栏杆,默默看了一看:“花火大会一般不是集中在七八月份么?”   “十月份偶尔也会有。”   她把头靠在他身上:“又在想事情吗?”   “唔。”他站开少许。   五月抬头看他,他扭过头去。   五月使劲拉他手臂,把他拉转回身,口中轻轻吸了一口气,伸手轻抚他面庞上的指印:“被打了?”   “安静。”   “如果是因为我的事情,那么对不起。”心里委屈得要命,眼泪还是掉落了下来,偷偷用手背揩去。   “不许再说话。”   “对不起。”   泽居晋低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怎么哭了。”   “哪有?”   他笑:“八——嘎。”把烟支叼在嘴上,腾出一只手去捏她的脸蛋。   她躲闪,忍不住又哭又笑了起来,拉起他道袍的衣袖擦脸。   泽居晋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怕被烟雾熏到似的,眯着眼睛说:“你回房间去等我,五分钟就好。”   五分钟后,泽居晋拉着行李箱来敲五月房间门,五月开门,见他已换下道袍,身穿棕色麻质西装和浅色棉质休闲裤。五月没有多问,她也已经准备好了。拎上旅行包,和他一前一后往一楼而去。早苗则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跟到一楼大门口,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晋桑下次什么才会回来?”   泽居晋说:“不知道。”停下脚步,和她说,“如果你觉得不开心,那么就离开泽居家。”   早苗摇头:“不,我要等晋桑回来。”   泽居晋回身给这个忠心却也固执的老妇人一个拥抱,然后从五月手中把旅行包接过去,和自己的行李箱丢进早已候在门口的土方的车内,人坐进去后,用力关上车门,告诉土方:“去我寓所。”   土方点头,却没有发动车辆。泽居晋催他:“可以了。”   土方丢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看外面。外面,身穿浴袍的泽居宽从一楼大厅内快步追出来,一把拉开车门:“你要走?”   泽居晋唔了一声:“……跟早苗说过了,怕耽误您休息,叫她明早再去跟您说。”   “你去哪里!”   “回自己寓所。”   “什么时候回上海?”   泽居晋沉默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明天下午。”   泽居宽心内为之一松,手终于从车门上松开:“好的,好的。到上海后,打个电话回来。”   泽居晋又低低唔了一声。   “那么去吧。”泽居宽摆摆手,示意土方开车走。   土方发动车辆,泽居宽又敲车窗玻璃:“晋。”   泽居晋打开车窗。泽居宽望着儿子:“路上小心。”   车辆驶离泽居家大门,身后,泽居宽双手插在睡袍口袋里,远远眺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他旁边,是深深鞠躬的早苗。   泽居晋的寓所其实距离泽居家大本营并不算很远,车程半个小时的样子,是一栋高层大厦的29楼,面积颇大,客厅以浅灰色为主,地面通铺木地板,几近透明的纱帘,搭配清新绿的窗帘,深咖色的皮沙发,角落里养着大盆绿植,寓所整体干净敞亮,通透开阔。因为没有别人在,感觉比另个泽居家要轻松自在很多。   五月丢下行李,扑到客厅的沙发上去躺着,幸福地呻-吟:“还是晋桑这里最舒服。”   泽居晋也踢掉拖鞋,抬脚上了沙发,两个人并排挤在一起。   五月说:“这里真好。”   泽居晋说:“你喜欢就好。”   “这里就是晋桑在东京的寓所?”   他看了看她,没说话。今天兴致不大高,懒懒的,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什么时候买的?”   泽居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耐着性子告诉她:“很早,工作两三年的样子。”   “晋桑,你怎么可以这么棒?”   “怎么?”   “工作两三年就能买高层公寓,简直不可想象!”   他一接触到她不无崇拜的目光,感觉心情似乎好了些:“晋桑很棒?”   “晋桑超棒。”   他把她搂在怀内,抬脚压在她身上,随手扯过一条毛巾毯盖在身上:“别说话了,睡吧。”   她跟个小蜜蜂似的在他耳朵边上念叨:“超棒的晋桑,你房子有没有考虑加我名字?”   他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接口说:“好,加。”   “不用结婚也可以加么?”   “保持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古言明天更,大肥章:)   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22:24:24   楼梯下的白雪公主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21:58:47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20:36:29   留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10:42:20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8:31:56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7:33:03   酒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6:35:59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2:38:48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2:27:22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19 00:29:16 第349章 349   求饶无果, 月唤就乜着眼, 轻蔑道:“有种你一刀杀了我,敢不敢给我来个痛快的?”   凤楼哼道:“想得美, 把你一刀结果了,也未免太便宜你。你这样的臭婆娘,只配被我慢慢折磨。”   “守着我, 折磨到地老天荒对不对?”   “闭嘴!”   凤楼恼怒, 用自己身上解下的绳子把她五花大绑在床上,拿刀子抵着她,说了许多的狠话, 骂了许多的脏话,直到天也黑了,觉得肚饿,出去叫静好上酒菜。吃好喝好, 接着回去痛骂她。   他骂她时,眼珠子瞪着她,嘴贴着她的脸, 月唤没有吃酒,也被他给活活熏醉了。手脚被勒得生疼, 还要被他臭婆娘死娘们的骂,又是伤心, 又是害怕,就呜呜地哭,心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静好要去小灯镇把保命符大宝二宝接回来, 其时她已经把凤楼给绑住,心中得意,想着须得狠狠惩治他一番,把他一举驯服,自己一肚子恶气出了,也叫他一辈子夫纲难振,只是怕动静太大,会吓到阿娘和大宝二宝,也怕他们碍手碍脚,所以把静好又给拦了下来。算盘打得响,没想到竟然作茧自缚,眼下真正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至于静好,见了月唤那张肿脸,明白是凤楼的手笔,心想不过是咬了几口,打了几巴掌,这回必定又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兼之二人自从碰面后就没出过屋子,以为二人已经和好如初,干柴烈火,是以难分难舍。想通这节,静好心里那个高兴,那个欣喜。   可怜钟东家,给绑在床上不得动弹,夜里又受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折磨,到天亮,眼睑下多出两团黑晕,双眼皮变得又深又宽,加上面色苍白,看着可怜至极。   天亮,凤楼也醒来,尚未睁开眼睛,就听见院墙外有人唱小调儿,仔细一听,听出唱词是“……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漫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是原先那个卖油炸麻花的小贩。好一阵子没来,他皮又痒了。   一大早,他挑着一担子麻花,站在院墙外的树荫下唱起了十八摸,正唱到“……三摸呀,摸到呀,大姐眼上边呀,两道秋波在两边,好似葡萄一般般。哎哎哟,好似葡萄一般般……”时,忽听小门吱呀一声响,从里头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来。   男子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一身破烂衣裳,一手里拎着把短刀,一手提溜着裤腰——匆忙出来,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   麻花小贩一愣神,心想不是上回那个大块头了嘛,怎么换了个人?   小贩因为愣了一下,没能跑利索,被男子追上,男子虽然一手提着裤腰,身手却灵便得很,抬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脚踏他脸上,手上短刀一掷,把他裤脚给钉在了地上。   小贩吓得屁滚尿流,男子喝骂道:“你娘的个球!一大早跑来聒噪,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贩求饶,男子往他面门上狠踢一脚:“下作玩意儿,给老子立刻滚蛋,回家摸你老娘去!”   小贩眼睛险些被踢瞎,忙捂着脸,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呜呜哭着跑了。男子捡起短刀,提溜着裤腰又回到屋子里去。   月唤还在干瞪着眼,见他回来,细声细气道:“五爷,人家肚子饿死了,想吃白糖莲心粥……”   “招蜂引蝶的臭婆娘!”凤楼心绪不佳,恶狠狠地凶她,“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晓得吃!”   月唤生气闭嘴。   凤楼先给自己系好裤腰带,然后伸手给她解绳子:“我想了一夜……”   月唤心中一喜:“你终于想通了,要放过我了么?”   凤楼道:“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   “跟我去桐城。”   “我不去!”   “老太太死不瞑目,唯有杀了你,才能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你要在老太太坟前把我杀了?”   凤楼看了她一看:“总之先回桐城再说。”   月唤乱踢蹬腿:“我不去!”   凤楼一把抓住她头发,阴测测笑道:“你不去也得去!”   “我死也死在自己家里。”   “你不会以为我拿你毫无办法吧?”凤楼一急就摸刀,“再不听话,老子真放你的血,信不信!”   月唤叫:“你放你放!你不放不是人!”   凤楼刀子抽出来,刀身贴在她面孔上:“你不要逼我,我的耐心有限。还有,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我又睡了你就会对你心软!”   “臭不要脸!”   “你也半斤八两!”   “咱们俩到底谁不要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只知道是你又勾引我!”   “呸,夜里自己跑到我的床上来睡,还有脸怪我勾引你!”   凤楼黝黑的面孔及耳朵根上依稀泛出一丝红意来:“你这臭婆娘生性狡猾,我不贴身看着你,怎么放心!”   “好好好,就算你有道理,但我被捆住,怎么勾引你?”   “是哪个臭婆娘装睡说梦话喊老子相公的!”   “既然知道我是装睡,怎么还有脸把手伸到我身上来!”   “是你不好在先!”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说是你就是你!”   凤楼吵架不是钟东家的对手,气急败坏道:“再说,再说?再说我放你的血!”   “你放你放!你不放不是人!”   “你不要逼我!我耐心有限!”   “臭不要脸!”   “你也半斤八两!”   一早起来,就来来回回吵了八百回合。正闹着,听见门口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阿娘带着一队人回来了。一队人里头有大嫂,也有二嫂,还有就是小满一家三口。   小满嫁了男人,生了儿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只是有一桩心事,就是不晓得现在月唤过得怎么样,听霜降说她日子苦哈哈,打从落魄后,这二年都没脸回娘家。但是又见阿娘带了奶娘和四春回来,虽然在心里同自己说,这是月唤怕人笑话,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总想亲眼去月唤家里看一看,一探究竟,看她究竟是比自己过得好还是差。正好大嫂二嫂也要跟阿娘去月唤家,只是苦于没银钱雇轿子,她男人今天赶了牛车来接她家去,大嫂二嫂就把她也拾掇着一起跟到了城西月唤家。   阿娘本来是打算在小灯镇过两天的,突然一大早回来,不是没有缘由的。她昨晚一天在小灯镇兴兴头头的,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发现大宝二宝学会了叫爹。   大宝二宝正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已经学会了叫娘,会叫太太,也会叫好和春,唯独不会的就是爹。因为家里没人教,没这个必要,而且也没人敢在月唤面前提爹这个字儿。   大嫂二嫂坏心眼,明知两个毛头没爹,偏要背着阿娘偷偷教他们,两个毛头聪明伶俐,一学就会,看见月唤娘叫爹,看见月唤爹也叫爹,不论男女,只要是人,统统叫爹。   阿娘一大早上起来,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听见大宝二宝正对着月唤大哥叫爹,气得要死,把大嫂二嫂骂了一顿,早饭也不愿留下来吃了,喊上奶娘,叫上四春,抱着大宝二宝就要回城。大嫂二嫂拾掇小满男人赶牛车,几个人同乘一辆牛车跟在轿子后面紧赶慢赶到了城中。   到得城西,阿娘在宝顺合门口下轿,两个开门迎客的伙计出来看见她,齐齐躬身,笑眯眯地请安问好:“你老人家这么早就回来啦?”   阿娘矜持地点点头,没出声,径直往角门去了。大嫂二嫂对着那两个伙计的身影正嘀咕着,一回神,人就站在了角门的门口,打从外头一见这一座粉墙黛瓦的两进小院,两个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阿娘,你老人家没有走错门吧?”   阿娘起先赶不走也甩不脱这两个苍蝇似的孙媳妇和小满,生怕月唤责怪,心里头颇觉忐忑,一听她们这样大惊小怪,不觉又得意起来,眼睛白发白发:“我自己的家我会走错么!”   进了门后,大嫂望着院内的小花园和绿草地,自言自语道:“阿娘没说错,可不是绿油油,绿油油……”   二嫂望着爬满四墙的爬藤月季花,嘴里嘀咕着:“果真是红不秃噜,红不秃噜……”   小满指着花园里盛开的月见草和金光菊、万寿菊,和大嫂二嫂说:“瞧,黄橙橙、黄橙橙的在这里……”   大嫂二嫂生下来头一回见识到这么齐整气派又漂亮的宅院,说话不敢大声,感觉连路都不会走了,脚轻轻抬起,再小心落下,生恐踩死蚂蚁似的,束手束脚的跟在阿娘后头往里走。   今天李大娘没回来。辣疙瘩无事,在前院练功。静好早起在灶房里煮饭。家里静悄悄的,阿娘讶道:“这时候了,妹妹还没起来么?”叫小满男人在外头等着,领着一队妇人径直进了月唤的卧房,进门一看,房里竟然有个男子,是那许久未见的温凤楼。温凤楼跟个凶神恶煞似的,正拿着刀子抵在月唤的心口上要放她的血。   大宝见了月唤,本想叫娘的,不知怎么了,张口就唤:“爹。”   二宝一听,不甘示弱,和大宝比赛似的,马上跟进:“爹。”   凤楼忽觉一阵晕眩,手中的刀子“咣当”掉地,半天才张口结舌说出一句话:“什、什么?真有龙凤胎?”   大宝一听这人答话,便又说:“爹。”   二宝一听,忙也叫:“爹。”   凤楼当天被月唤赶去前院和辣疙瘩一同干活去了。   辣疙瘩脑筋不够使,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辣疙瘩一向认为水么,是要往低处流的;人么,是要往高处走的。譬如自己,起先是乞丐,饭都吃不上,眼下钟家的长工顺风顺水地做着,工钱也涨了许多,但这个姓温的,明明昨晚还与东家双宿双-飞的,一转眼就沦落到和自己住一屋了。为此,辣疙瘩很是看他不上,又怕他会抢了自己的饭碗,顶替自己成为钟家长工,因此十分担心,也没个好脸色给他。   但他们两个还是成了好搭档。辣疙瘩挑水,凤楼就去劈柴。辣疙瘩烧火,凤楼就去扫地。忙活了一天,一顿粗茶淡饭吃好,两个人爬到一张床上睡了。   说来也巧,这天傍晚,罗秀才也来了。罗秀才教的学生从广东那边带来新鲜荔枝,送他一筐,他老娘不在,他全都搬到钟家来了。一筐荔枝搁下,才要走,头顶上突然飘来几片云,下雨了。   阿娘现在十分不喜欢凤楼,对他又有几分害怕,生恐他会半夜起来杀人放火的,想着家里多个人可以壮胆,于是趁机留罗秀才:“外头雨越下越大,她大哥你不如留下来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   月唤却道:“罗大哥晚上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咱们家油伞雨靴毡衣一应俱全,四春去拿来!”   罗秀才弱弱道:“我娘今天亲戚家去了,不在家……”   于是罗秀才就留了下来,住在前院厢房,与辣疙瘩是隔壁。他是客,本来不该叫他和仆从们住在一起的,但内院都是女人,他一个男客,不方便,只好屈尊和辣疙瘩做了邻居。   夜半,辣疙瘩听见同床的好搭档凤楼穿衣起床的动静,脑子一个激灵,马上清醒过来:“道上的朋友?”   凤楼不悦,骂道:“去你娘的道上的朋友!老子是你们东家的男人、少东家的爹!”衣衫穿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对着洗脸盆架上裂了缝的半面破镜子理了理头发,照了照脸,拉开门出去了。   到了门口,见隔壁屋子还有一丝光亮,不仅如此,门框上竟然还倚着个人。正是罗秀才。罗秀才此刻还没睡,正倚在门框上对着天上乌云长吁短叹。   半夜三更的,两个男人在院中对视一眼,各自扭过头去。凤楼拔脚往内院而去,罗秀才在他身后忿忿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凤楼又倒退几步,站到罗秀才身旁来,话也不说,忽然解开裤腰,对着墙根一株樱桃树放水,罗秀才赶紧跳开,心道真他娘的晦气,真正是秀才遇到兵。   凤楼站着放水,嘴里哼着小调,哼着哼着,忽然一乐:“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抬头望正房方向抬下巴,无耻笑道,“那里睡着的,是我的婆娘和娃儿。我不回来谁回来?”   罗秀才道:“你这样的无赖纨绔、你三妻四妾!你,你配不上她!”   “啧,你这话是说自己无妻无妾,身家清白,足以和她相配的意思么。”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放过她,好成全你么?”   “反正你不是她良配!我听阿娘说你还要杀她!”   凤楼幽幽叹口气:“我倒是想,只是杀了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她那样对味的婆娘了。”   “你!”罗秀才一介书生,口舌不如他灵便不说,论下流,更不是他对手,话接不下去,差点气哭,遂扭头看向一旁,半响,复又道,“你若真是她良配,她也不会逃出温家了!”   凤楼终于拉下脸:“我不是,你就是了么?”   “我……”   “我不在的这两年里,你都做什么去了?若真是相配,你们又为什么没有结为夫妇?”   罗秀才张口结舌:“我……”   “罗兄弟,两年的时间可不算短。”凤楼一泡水放完,迎风抖鸟,系上裤腰带,拍拍罗秀才的肩膀,“今晚也就算了。听我的话,明天回去后,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又是一阵风起,凤楼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和衣衫,蹑手蹑脚摸到二门前,左右看看,从靴子里摸出一样物事来,开始拨门闩。   阿娘今天对他加意防范,竟然没拨开。   他把手中的短刀塞回靴中,往手心吐一口唾沫,搓一搓,开始攀树跳墙。   罗秀才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内院,身影消失在眼前,气得大骂竖子无耻,回屋哭到天亮。   月唤一天没见大宝二宝,想得要命,晚上便把两个宝贝都留了下来,一左一右睡在自己身侧。她平常只带一个睡,以她的本事,也只能应付得来一个。现在两个都在自己床上,这下热闹了,一会儿大宝要喝水,一会儿二宝要尿尿,一会儿大宝肚饿,一会儿二宝呕奶,忙到小半夜都没摸到床边。刚伺候完两个小祖宗,才闭上眼,就听窗外有人压着嗓子低声叫:“小辣椒,好妹妹……”   月唤心烦气躁,没好气道:“一边去!”   才躺下去,凤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从外拨开门闩,溜进了屋子。月唤一见他的身影,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姓温的,给我滚蛋!”   凤楼腆着脸笑:“别这么大声呀,吓着老子的两个娃儿怎么办。”   月唤道:“又不是你姓温的种,吓着便吓着,管你屁的事!”   凤楼摇头嫌弃:“啧啧啧,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跟母老虎河东狮似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初见你那天,你害羞脸红的小摸样儿。那一年的那一天,你披散着头发坐在豆角架下吃樱桃,那天的日头正好,你脚下还卧着一只猫……”   “少废话!”   “脾气恁地大,又脏话连篇,要是敢教坏大宝二宝,看我不……”粗活干了一天,又见罗秀才留宿,心里憋着一股气,正要发作,转眼看见月唤的白眼,忙把“抽你”二字咽了下去。   月唤白他一眼:“不是要回桐城的么?”   “我现在又不想回了行不行?”说话时,在床沿上坐下,觑了觑月唤脸色,悄悄抬脚上床,把她往里挤了一挤,“别说了,天不早了,睡吧睡吧。”   月唤道:“赖在我家白吃白喝可不行。”   “我不是干了一天粗活了么!你去嘉兴城打听一下,温五爷打从生下来可劈过柴!”   “非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的话,就做我家长工好了,头三个月没有工钱,能做就留,不愿做滚蛋。”   “你!”   “怎么?听不惯就走,没人拦着。”   “好,好!”   “好什么好,叫声东家来听听。”   凤楼额上青筋乱跳:“你还想不想上天?”   月唤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凤楼抬手替她理一理额前刘海:“我是说天晚了,东家早点歇息。瞧你,累成这样。”   月唤正要说话,忽见二宝翻身,一摸他身下,湿了一片,恼道:“刚刚一泡才好,又尿!”   长工凤楼忙道:“东家你歇着,我来我来。”   阿娘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这个,操心那个,有一肚子的话无处诉说,心里那个难受,在床上躺到了小半夜,终于还是憋不住,起身下床,去找月唤,叮嘱她千万不能对那杀千刀的温老五心软。   阿娘掩着衣襟,悄悄走到月唤屋子窗前,见里头已无光亮,料想她早已睡下了,想敲门入内,又怕把两个毛头吵醒,在窗外站了站,觉得夜风微有寒意,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屋子里头传出唧唧哝哝的说话声。   阿娘一惊,忙侧耳去听,先是月唤的声音:“……你住哪里关我什么事?手也拿下去,不要碰我,死开。”   听得凤楼道:“这样凶巴巴的做什么?东家你要亲切一些,和善一些,温柔一些,才能留住我这样不要工钱的人才。”   阿娘正在想他是哪门子的人才,忽听月唤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懒洋洋且娇滴滴的声调说道:“死人,明天记得把后院花园内的花枝都修剪了。”   “知道了。”   “少了东家二字。”   接着是凤楼略有些不耐烦、气息略有些不稳的声音:“知道了东家,别再分心说话了。”   阿娘气得打哆嗦,却又无可奈何,对着天上乌云长吁短叹,扭身回屋,一夜哭到天亮。   也是这一年的秋天,仇万里秋闱不第,锐气为之一挫。中不了举,入京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迟迟未能成行,人就有些心灰意冷起来,一天天的混着日子,有事无事闹着脾气,只要回家,便就打鸡骂狗的。香梨渐渐的有些气闷起来,原先是打定主意在仇家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良妇,叫人家都对自己高看一眼,但实在忍不得,便带着碧瑾成天去这里烧香,那里还愿,日子倒也自在。   这一天,城中有庙会,她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同老姑娘说了一声,一大早就带着碧瑾逛庙会去了。一时忘了情,跟着一个杂耍班子从城南走到城西,路走得多了,又累又饿,四下里一瞧,见眼前不远处便有卖豆面糕的小摊子,正要打发碧瑾去买一些回来,忽然瞧见了豆面糕的摊子旁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这对男女手中各牵着一个小娃娃,两个娃娃才刚会走路,看着一样大小,梳着一样的发式,穿着一样的衣衫,白白嫩嫩的煞是可爱。女子正在吃豆面糕,大约是唇上沾了黄豆面,男子便伸手用拇指去为女子擦拭嘴唇,又自然而然地把粘在拇指上的糕点屑塞到自己口中吃了。女子一面吃着豆面糕,一面对他轻声细语,男子望着女子的面庞,静静听着她的话,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笑意。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从前也是这样看她的。   香梨看清那对男女身影的同时,心头便是一惊,虽已到了深秋时节,身上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悄悄转身,疾步往回走。   已经费劲巴拉的走出了老远,想想不甘心,重又掉头回去,在角落里站着,远远的看着那一家人。半天,去道旁买糖炒栗子。碧瑾从钱包里往那拿银钱,她拈了一只栗子在手,想要剥开一只尝尝味道,然而手抖得厉害,总是剥不开,一枚留了很久的寸许长的指甲忽然一下从中裂开,她气恼,索性把栗子丢下,定了定神,指着远处买豆面糕的一家人,笑问老板:“那一家人,老板可认得?”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复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来了:“那是宝顺合的钟东家和她家的小白脸长工。”   香梨笑道:“你胡说什么,他们看起来像是东家和长工么,明明是一家四口的样子。”   老板忙着做生意,头也不抬道:“千真万确,那长工姓温,才雇来没多久,因为一张脸生得好,走了狗屎运,叫东家给看上了,这阵子时常一起出来溜达。”   老板娘不知想起了什么,在一旁“嗤”笑了起来。   香梨不快,问道:“你在笑我么?”   老板娘摆手,指着远处那姓温的长工道:“我是笑他。凭着一张脸,攀上了东家,和东家成了一家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就惧内,是我们这条街上的惧内名人。”   老板接话:“正是,靠东家娘子养着,手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哪。”   香梨又回头看那对男女,久久的微笑。   老板见她神情有些奇怪,遂问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认得那小白脸?”   香梨摇头:“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他这样没出息的男人。”   =======================古言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 第350章 350   半夜, 五月做梦, 有点睡不□□稳,翻了个身, 差点摔到沙发下面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同时察觉泽居晋的手掌就放在自己额头上, 温温热热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他的面庞,心不禁怦然一动, 静夜里,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悄悄感受了片刻他手掌所带来的温暖和他在身边的满足感和安心感,然后轻声问:“把你吵醒了?放心好了, 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发烧。”   “说了半天梦话,没听懂一句,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轻轻笑:“这次不是噩梦,是一个长长的美梦。”   “什么美梦?”   “想知道?”   “说来听听?”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 我脑子里有小剧场的事情吗?”   “好像去博物馆的时候说过。”   五月双手交叠放于胸口,闭上眼睛,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关于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她和我一样,生在小家小户,出身卑微, 但是和我不同,她有父母疼爱和庇护,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天真可爱,看似糊涂,实则通透。她敢爱又敢恨,性格干脆利落,和我全然不同。她可以做我不敢做的事情,说我不敢说的话,爱我不敢爱的人。她是另一个我,或者可以说是我想要活成的那个人。这样子说,你能明白吗?”   “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经常会发呆,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时候,是脑子里在上演这种小剧场吗?   “对啊。会不会觉得我很怪?”   “的确很怪。”泽居晋发笑,弹弹她的额头,“为什么这么喜欢胡思乱想?”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逃避现实吧。晋桑还记得那一次在锦江乐园时问过关于我家人的事情吗?”   “记得。”顿了一顿,又说,“不想说也无所谓,等到你觉得可以了,到时再说好了。不过,sa酱和家人关系不是很融洽,在家的时候很不开心,这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家人都有,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但是现在七零八散,他们在哪里做什么,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小时候,有几年,妈妈出走,爸爸看我们不顺眼,时常打我们出气。那时候才七八岁的我,无处可去,也无力改变现状,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痛苦。”   泽居晋的手从她额头上拿下来,覆住她的嘴唇:“别再说了,那些事情,不要再去想了,我不会再问你第二次。”   “不要紧。”她笑笑,继续说,“虽然稀里糊涂的,可还是好好地长大了,尽管养成了这种懦弱又无用的性格,但却没有走上歧途,更没有仇恨任何人,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多少有些得意:“就因为我会幻想我不是我自己啊,我成了别的人,别的受尽宠爱的孩子,别的任何我想要活成那个样子的女孩子,她代替我在另一个时空里幸福地活着。每次痛苦地快要死去、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我都能够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哄得好好的。”   泽居晋猛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把她的脑袋紧紧摁在自己胸口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头顶心上:“够了够了。以前的事情都忘记掉,以后无论如何不会再让sa酱产生这种需要哄骗自己才能度过的难关和痛苦。”   “这次来东京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怕过不了晋桑家人这关,但和由美子桑谈过话以后,反而定下了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抬头,望着他眼睛微笑说,“所以,今天在楼下便利店里心安理得地刷了晋桑给我的卡。”   他给她的那张附属卡卡放在钱包里大半年,今天才第一次用。给他买了两罐啤酒,给自己买了一包水果软糖。   “傻瓜!”泽居晋笑着叹气。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拇指在他面庞上轻轻抚摸:“由美子桑说泽居先生身体不好——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拜托我和你分手。有一瞬间我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想要逃避,可是后来又想到,那天去青山灵园时才和你说过要一起好好过一辈子,才过去一天,怎么可以推翻自己说的话,怎么可以轻易动摇,后来就拒绝了她。”   “表现不错,必须奖励才行,想要什么?”他伸手去摸口袋,突然又笑了起来,“穿着衬衫就睡着了。”   “可是不好意思,害你和泽居先生的关系恶化。欧巴酱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有问题,这不关你的事。妈妈在世时,他害她伤心难过,她过世后,他却又摆出为她好、处处为我着想的样子。伪善而已。”   “吵得很厉害?”   泽居晋一哂:“有点冲动,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泽居先生的身体不要紧?”   “妈妈过世后的那两年内,他大病了两场,心脏出了问题,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尽量容忍,避免去刺激他。”   “对不起。”   “说了不关你事。”   说了半天的话,睡意了无,她去浴室洗澡,他脱掉衬衫,去冰箱里取啤酒喝,时间消磨到下半夜,两个人回卧室睡觉。临睡前,他捧着她的脑袋对她说:“下次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交给我去处理好了。”   “好的。”她反手抱住他,“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因为我有了你,晋桑。”   十月六号回上海前,泽居晋带着五月前去银座和神木凤爱见了个面,以及其他一堆旧友同学们一起吃了一顿饭。他的那些朋友,奇装异服者有之,言谈举止荒唐怪诞者有之,和他差不多类型的表面优雅斯文、实则满口黄腔者当然也有之。   他的那些校友及朋友大都从商,虽然是商人,但这些人所谈论的话题却以风花雪月居多,无人提及车子房子位子老子,用以互相攀比炫富。一个小时坐下来,五月的感觉就是大家心态都很好,一个两个看着很不正经,都吊儿郎当的,却给人一种“归来仍是少年”之感。   这堆不正经的男人聚会,自然少不了女人,不仅有,而且好多,有的人甚至一拖二,这些女人个个姿色不俗,各有千秋。五月免不了就要观察这些女人,以及泽居晋的动静,生恐突然冒出个学姐学妹要和他去酒店房间联络感情之类的。但他今天出奇的老实,始终和她坐在一起,和别人说笑时,手臂也都揽在她的肩头上。神木凤爱就坐在她隔壁,有认识的人在侧,她感觉不好意思,把他的手臂推开几次,但他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又搭上来,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神木凤爱身上黏着个女孩子,却忙里偷闲揶揄五月道:“我在上海时就看出点什么来了,果不其然。”   五月仔细回想,那个时候自己好像和他并没有眉来眼去的,心下纳闷,于是问:“神木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介绍你时神色有点紧张,脸都红了。”   “有吗?”   “你没看出来而已。”   五月脸红,忙岔开话题:“神木桑现在不在上海了吗?”   “我以前也不是常驻上海,只是偶尔去出差,上海那边的事务是我的一个弟弟在负责,将来你换工作时,可以考虑去找他。”一边说着笑,一边把一张名片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看了一看,名片上的名字是神木凤司,头衔是总经理。看公司名称,似乎是一家经营日系杂货的公司,在中山公园那边有实体店铺。   她正在低头研究名片,泽居晋看见,从她手中一把抽去,给她没收了,然后给她后脑勺来了一记爆栗子,又冲神木凤爱和他的女伴说:“离得太近,能否坐开一些?”   神木凤爱带着他的女伴挪开之前,对五月说:“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五月看他一本正经,倒吓了一跳,忙问:“什么?”   神木凤爱说:“那家伙有恋母情结。”   五月微笑,心说切,我早就知道了,嘴上却说:“哦,是吗?真是令人困惑呢。”话刚落音,又被敲了一记爆栗子。   当天下午,在回上海的飞机上,五月忍不住叨叨他:“不是说过了嘛,就两个小时而已,随便坐一坐,一转眼就到了,经济舱就可以了呀,铺张浪费是不好的行为。”   泽居晋一天的工作有半天是用来开会,而且是逢开必定发言,口才岂会输给她:“商务舱有专用值机柜台,快速安检通道,而且仓位要宽敞舒适得多,选择商务舱,可以节省大量时间和保证休息质量,从而提高工作效率。如果遇到航班延误,还可以使用候机休息区,休息办公两不误。”   她一想,有理,嘴上却不愿服输:“香港首富李嘉诚知道吗,人家衣服都还穿超市货呢。”   泽居晋马上反驳:“人家至少还进了超市挑选,你帮我网购的衣服,连超市货都不是,可我不还是一直在穿?”   她词穷:“好吧,就维持现状吧。”   泽居晋揶揄她:“泽居先生要是看到你这一面,说不定会颁个奖给你。”   “此话怎讲?”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节俭是最大的美德’。现在他一周工作六天,偶尔休息在家,也很少外出,只喜欢在花园里修剪花木,唯一需要用钱的兴趣爱好就是收集各种铠甲,生活简单朴素得不行。”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然后告诉他说:“晋桑,你谈到泽居先生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内有光亮。”   泽居晋啧了一声,马上不说话了,双手环胸,开始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隔日更了哈,快要完结了,大家都不要急着和俺拜拜,悠着点哈。   下几章   《江户四十八手》   《八方美人》   《给晋桑的一封信》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应该就这几章了哈,且看且珍惜~~~~   过一阵子会有番外《关白亭主》。   上面的章节名字和计划都是暂定的,可能会有变动。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2 20:03:43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22:18:09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10:58:31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10:30:00   木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10:07:09   酒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06:59:21   2228561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01:46:13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01:01:11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01:01:05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1 00:26:12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0 23:47:35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0 23:26:27   刺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0 21:55:03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永远爱你们~~~~~ 第351章 351   飞机降落之前, 五月竟然遇见了一个熟人, 也是从前在赤羽时的客人。客人的姓名以前都是靠死记硬背,记得多, 却记不牢,时间一长,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但唯一可以记得的是, 她那时挺喜欢这人。这人从不开酒,也不大和女孩子们讲笑话,是美代所厌弃的那一类小气客人, 但是他却喜欢看小说,和五月颇谈得来,而且还送过五月几本半旧的小说和CD,这对于当时学日语的五月来说, 算是不小的帮助了。   五月去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和这个客人相遇,未免惊喜, 想不起名字,就说:“哎呀, 好久不见了。”   这人却还记得五月名字:“这不是五月酱吗?你也来日本了?独自一人吗?”   五月遥指泽居晋的座位:“我和男朋友一起。”   那人一听,笑道:“有男朋友了?不过五月酱现在差不多也该交男友了。还在上海工作吗?现在做什么?”   “在上海津九, 做翻译。”   “哦,真是不赖,能进津九这样的大手企业。五月酱在赤羽时就很努力, 是个努力家,努力就有回报。”那人歪着头,由衷地感慨和赞叹,“能进津九,真是非常了不起。对了,男朋友哪里人?”   飞机忽然一个颠簸,五月忙贴墙站好:“是日本人。”   那人也跟壁虎一样紧紧贴在洗手间门上,以防摔跤:“好的好的,恭喜恭喜。”看向前面商务舱方向,面露神秘微笑。   五月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肯定以为自己和古北一带的酒吧小姐们一样攀上钱多人傻的老头子了,忙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是我们公司同事,我上司。”   那人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恰好泽居晋见她久久未回,从座位上伸头看过来,五月忙指他给这人看:“就是他,就是他。”   那人一看之下,明显一怔,又忙不迭地夸起五月来了:“不赖嘛!加油加油!我们回上海后再联系,最近刚看了《1Q84》前两卷,下次一起讨论讨论,交流一下感想。”   五月说:“好的,再见。”弯腰向他行了个礼。   “五月酱,再见。”那人亦亲切鞠躬。   在洗手间门口寒暄完毕,两个人各回各的座位。明知道彼此说的都是客气话,连手机号码都没有留,回上海后也不可能再联系,但是作为五月来说,旅途中遇到一个曾经对自己怀有善意、帮助过自己且自己也喜欢的人,仍不失为一件开心的事情。   结果回到座位上后,五月发现身边的泽居晋好像不太开心,和他说话,要么装睡不理不睬,要么就以“唔,嗯”作答。一直到飞机降落,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取好行李出来,两个人上了出租车,泽居晋系上安全带,默默取出手机,专心致志地看着。   五月只好去哄他:“李拉裤丝,李拉裤丝。是以前在赤羽时的读书小组的成员而已,很有趣的一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读书感想来着。就说了两句话,别这样嘛……”越说越心虚,以前和客人开那种赤羽风格的小玩笑的场景,至少被他撞见两次。   泽居晋果然没睬她,只是瞄她一眼,不出声,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她讨好地替他捏了捏肩膀,同时偷偷伸头去看他的手机画面,他察觉,忙把手机拿开。但一瞥之下,还是看清了他正在看的是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文章标题的几个加粗字体是:江户四十八手。   光凭标题她肯定不明白江户四十八手到底是武术招数还是什么,但一对对赤身男女小人儿纠缠在一起的插图却是看得懂的,才一眼就瞬间明了,眼睛被辣到,忙缩回头。   他轻咳一声,终于开口说话:“这个是目前唯一可以调整和缓解不愉快心情的办法。”   “……”   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他四十八手全部看完,又把图片放大研究,横看竖看,暗暗琢磨其可操作性。   他终于舍得收起手机时,她才问:“现在心情缓和了一点没有?”   “唔,看下来,对御所车这一手比较感兴趣,要是今天能得以实践的话,也许会好一点。”   “……”   “狮子舞看上去也不错,要是可以和御所车同时实践,心情会马上好起来。”顿了一顿,补充一句,“如果窗帘拉开的话。”   五月赶紧扭头看窗外,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用以降温。   十月七号一天,五月在家里专门用来寄快递了,除去同事,她朋友没有几个,但每次买手信时,想到符老爷子啦,林兰妃啦,芳芳花店的老板娘这些人,就会想,哎呀,原来我牵挂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于是心里就会一阵满足,然后大买特买。平常小气得要命的人,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大方。   上午快递寄好,下午泽居晋去打球,她没事情做,就带着花小姐去了一趟宿舍,经过小区门口的芳芳花店,进去把两盒白色恋人给了老板娘。老板娘开心死了:“喔哟,老是收你送的礼物,那多不好意思!”和她几句闲话说好,又喜滋滋地向她报告说,“我们囡囡今年一年的学习都很好,下半年的自考马上要开始了,顺利的话,明年四五月份就能拿到上外日语自考的毕业证书了呀!大脚的话灵验是灵验的来!你婚礼什么时候办啊,办的话别忘了通知我们,我们也去吃酒席!”   五月含糊作答:“……男朋友倒是有了,也搬到一起去生活了。”   老板娘拍手跺地板,笑得喉咙深处的小舌头一抖一抖的:“那快了,那快了!我就说大脚灵验吧,你那会跟我回崇明的时候不是连男朋友都没有嘛?算过一卦,马上就有了男朋友!是一起去苏州的那个男小孩对不对,清清秀秀白白嫩嫩的,喔哟,五月你眼光好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停不下来,五月也不去纠正,只是问:“大脚先生会不会有失算的时候啊?”   老板娘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能!大脚说你今年结婚你肯定今年结婚,不结也得结!同居不算,一起生活都不算,只有领了证成为法定夫妻才算!”   老板娘的女儿插口说:“五月姐,还有两个月,要抓紧了,婚庆公司可以看起来了,酒店也可以考察起来了。”   “还有四个月!”老板娘纠正。   芳芳花店出来,回自己宿舍房间看了看,打开窗户通了会风,又重新关上,然后下楼去找金秀拉。金秀拉一边对照清单清点自己要五月帮忙代购回来的化妆品等小玩意儿,一边问:“这趟回日本见家长去了?”   “嗯,算是吧。”   “他们家怎么样?”   五月叹口气:“去他们家之前,我差不多就是那个以为皇后娘娘肯定用金扁担挑水的农妇。”   “说什么呢。”金秀拉忙里偷闲,往她屁股上使劲一拍。   “在我的想象当中,他们家肯定奢华到爆炸,到处金碧辉煌,到处珠光宝气,结果一看,和古代的寺庙其实也差不大多,院墙上爬满青苔,房子啦庭院啦,都是很有年代感的古旧建筑,没有一样是崭崭新的,唯一能明显感觉出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在人工死贵的日本,他们家司机厨师园丁以及家政妇全都有。”   “只有暴发户才喜欢富丽堂皇,越是有底蕴和历史的人家,越是要低调。那种人家的男主人么,肯定是那种没事时养养花草,喂喂鱼;女主人么,常年身穿和服,偶尔出去交际,话语客气,举止亲切,但内心却认为所有人都低她一等,所以看人时视线喜欢由上而下,而不是平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电视里看来的。”   “切。”五月翻了个白眼,“不和你说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种人家的儿媳妇不好当。”   “谁说要当他们家儿媳妇了,我永远都是我自己。”   金秀拉顶了顶她肩膀:“小样,男神都拿下了,离结婚还会远吗?更何况连家长也见了。”   五月欲言又止。   金秀拉一看她脸色,心里就有数了,忙安慰她说:“他们能满意反而怪了,不满意才叫正常,懂?心放宽点,只要你老板喜欢你就可以了,再不济,至少和男神爱过一场,此生无憾了对不对?反正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苟富贵,勿相忘。做了老板娘后,别忘了给加点工资,或者提拔我做贴身秘书,一天二十四小时为你服务。”   “去去去。”五月不睬她,拿出手机,以金秀拉的宽厚身板为背景给自己来了个自拍,发给去球场打球的泽居晋用以交差。   金秀拉正经不过三分钟,等她照片发好,开始鬼鬼祟祟问:“哎,女人,你是怎么成功引起霸道总裁注意的呢?第一次床上相见,他说的是:宝贝,弄疼你了吗?还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小翻译而已!”   五月把一本《黑道少主:强宠成瘾》丢到她头上去。她唉系一声:“咋地啦女人,这么粗鲁和凶暴?”   “因为我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你这个该死的小女人面前崩塌了!”   金秀拉站起来,趁五月不注意,把她一把按到在床,死死压在身下,袭胸,亲脸蛋:“女人,你这是在玩火,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你成功了!”   十月八号开始上班后,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大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十月底参加了一场婚礼。总经理秘书米莉的。   米莉家境不错,眼光自然不差,找了个公务员老公,是监察局的一个小领导,其人其貌不扬,但是架不住人家社会地位高。办公室里的一众婆娘们听说后,那个羡慕,那个嫉妒。   米莉家颇为讲究排场,于是就在津九广发请帖,上至几个日本人,下至五月金秀拉小唐妹妹这样的小巴辣子都请了去。婚礼是中西合璧,下午在酒店门口的草坪上放飞气球,走红地毯,晚上则回酒店餐厅吃饭。酒席摆了整整五十桌,放眼望去,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津九员工,互相都认识,感觉像是公司开年会。   公司里的几个日本人和部门领导头头们坐一桌,不需要翻译。五月和金秀拉、小唐妹妹这些年轻女孩子就被安排坐在了一起。台上,婚礼主持人按照标准流程来请双方父母上台发言,请新人讲述从相知到相恋再到相许的心路历程,巴拉巴拉,感动流泪。然后交换戒指,亲吻对方,做出一生的许诺,巴拉巴拉,又感动流泪。   五月在台下看得极其认真,该安静时安静,该鼓掌时鼓掌。金秀拉哥们姐们多,这种婚礼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嗤道:“都是ISO流程,标准模式,一点新意也没有,有什么好看的,白瞎了她身上那件Vera Wang的婚纱。”   五月反驳:“nonono,你不觉得今天的米莉特别美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笑起来皮肤都会发光哎。”   金秀拉伸头眯眼看了看:“脸上发光那是因为高光粉涂得太多了。”顶了顶五月胳膊,宠溺一笑,“宝贝别羡慕啦,你将来的婚礼,会造成轰动的知道吗?会把她这场婚礼碾压的,啧啧啧,烂得稀碎,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她的晋桑》《八方美人》《给晋桑的一封信》,巴拉巴拉,没完没了,绝望中。。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4 15:03:46   溫言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13:43:05   demon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13:02:57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9:04:0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7:53:14   奶豆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7:20:57   留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6:08:57   留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6:07:53   小ZZ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0:39:51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3 00:37:44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352章 352   五月纠正她:“来上海这么多年, 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婚礼, 有点小兴奋小好奇,也代她感到高兴, 至于羡慕,有了我的晋桑,还用得着羡慕别人?”   正好泽居晋的眼光看过来, 她察觉, 悄悄向他眨了眨眼,又扮了个鬼脸。泽居晋望着她微笑。   “好冷。”金秀拉双手抱肩打哆嗦,“姐们的一身肉, 简直麻到焦糊。”   五月和金秀拉说话的时候,小唐妹妹已经发了半天的花痴。她托着腮,痴痴遥望泽居晋所在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男神头发最近新理了吧?利落的发型, 些许细碎的锯齿状刘海,干净得像是海上吹来的一阵风。再看他身上的衣着搭配:深蓝色暗格纹西装搭配蓝紫色领带,正经而不显严肃, 这通身的精英熟男范儿,分分钟秒杀全场那些穿着不伦不类的邋遢汉、土鳖男。看看新郎他娘舅, 黑皮鞋白棉袜,头上一顶鸭舌帽, 手拿包走到哪夹到哪,八十年代乡村干部即视感,简直不能忍!”   说到这里, 长叹一声:“主啊,上帝呀,要是可以和男神共度春宵,我愿意付出十斤肉的代价啊!”   金秀拉忙说:“别呀,代价也太大了吧。你的十斤肉得值好几百块吧?”   婚礼进行到中间,司仪满面笑容对着台下喊道:“要不要让新人亲一个?”   台上一对新人扭扭捏捏却又黏黏糊糊亲了半天。   五月笑着鼓掌。   金秀拉大摇其头。   隔壁桌的肖系长那桌都是中年油腻老爷叔,看旁边五月这桌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子,心痒难耐,就端着酒杯,拖着个椅子坐了过来。   五月看台上宾客做游戏赢小奖品,不睬他。他转头去和小唐妹妹无话找话:“米莉的老公做什么的晓得伐?监察局的公务员,找到这个老公,一家门该烧高香了。对了,你怎么没领你男朋友来?教授到现在还没评上?”   教授没评上,最近还在闹分手。原因是讲师男友工资低,和她基本持平,连开车的小唐都比不上,他的那些同事们都想方设法去外面代课创收,他却沉迷游戏,怎么说都不听。小唐妹妹过生日,看中个包包,要他给买,他说:“我把你头上打个包出来,要不要?”   又过一段时间,他突然求婚,小唐妹妹惊喜交加,结果当天在他手机上发现他发给朋友的信息,大意是说最近这阵子都没什么好玩的游戏,无聊死了,干脆结婚好了。云云。   小唐妹妹简直要吐血,一气之下,背着他出去相了两次亲。她们本地人相亲一般只找本地人,看不上市区人——房子少。   结果,第一个本地男没看上她,去一茶一坐吃了人均几十块钱的简餐,却要求和她AA,AA也就算了,最后剩下的半盘菜竟然要了打包盒打包带走了。第二个她没看上人家,饭吃到一半,实在倒胃口,自己把单买了闪人。   肖系长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唐妹妹不爽,白他一眼:“我家有九套房。”   肖系长一听,扎到心了。为了存钱为即将升小学的儿子置换学区房,他和他老婆省吃俭用,日子过得不要太节俭。小唐妹妹这样一说,他马上阴阳怪气道:“对了,听说人家不仅收入高,而且天天下去查下属各单位,很拉风。”   小唐妹妹面无表情:“我家有九套房。”   肖系长:“人家婚礼结束后就启程去欧洲蜜月旅行去了,赞!”   小唐妹妹:“我家有九套房。”   “我看下来,我们一间办公室里,就米莉嫁的最好。”   “我家有九套房。”   以上对话无限循环。   正中的舞台上,新郎开始致辞:“……各位尊敬的来宾,大家好,首先,我代表我和米莉由衷的感谢在座每一位的光临。今晚是我和米莉的婚礼,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此,我要先向大家汇报一下,我和米莉的结婚证书编号是:×××。所以,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那么,今晚的婚礼也应该可以顺利圆满的吧……”   五月大力鼓掌。五彩霓虹灯光忽亮忽灭,以配合现场热烈的气氛,各种声光电之下,大家热情高涨,嗷嗷直叫。小唐妹妹把手上筷子一丢:“这酒店是几个意思?灯一下下灭了,一下下又亮了,菜都吃到鼻子眼里去了!”   金秀拉戳了戳五月的腰:“哎,我皇夫……不对不对。”使劲咬了下舌头,“你家霸道总裁在看你。”   小唐妹妹把肖系长气走,开始小心翼翼往嘴巴里塞奶油蛋糕,旁边金秀拉的话听到一言半语,:“谁谁谁?”   金秀拉捶了捶心口:“有话不能说,烧心。”等小唐妹妹转过头去后,继续在五月耳朵边上叨叨,“你家霸道总裁看向你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意哦,满得都要扑出来了。我以前眼瞎,竟然没看出来,就算看出来,肯定也不敢往这方面想,唉系……不过也别说,我一个女的看到你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和无辜又纯真的小眼神儿都想把你塞到被窝里去。”   五月:“大姐,你有完没完?”   小唐妹妹:“谁谁谁?”   金秀拉终于忍耐不住:“我在说五月的男友。”   小唐妹妹:“那个姓钱的?”   金秀拉:“新的。”   “家里怎么样?有钱吗?”   “非常,极其,以及十分。”   “帅不帅?”   “相当,极度,万分。”   “吹吧你!”竖起一根小指头,“有没有我男神的指甲盖这么帅?”   五月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来,金秀拉把平板胸口捶得砰砰响:“烧心,烧得厉害。”过半天,趁五月不注意,偷偷和小唐妹妹耳语,“不骗你,五月和她新男友站在一起,一个可爱一个帅,唉系,速配指数可达99.99%,0.01%是因为身高差距有点过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呀,光说有个屁用。”   “烧心!”   婚礼结束,五月在酒店门口和同事领导们挥手告别,然后慢慢往回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泽居晋已经坐在出租车里等着她了。她过去,拉开车门,一坐进去,马上被他朝脸上哈了口气。她去咬他,没咬到,就用手指蘸了口水,硬往他脸上涂。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子,直到司机问:“我们可以走了伐?”两个人才坐坐正,系上安全带。   泽居晋喝了不少酒,途中闭目养神,五月则扭头看窗外风景。车快开到寓所时,他突然说:“sa酱很羡慕对不对?”   “哪有。”   “你看得比他们家长还投入。”   “喜欢热闹而已。”   他无声笑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没说话。   她从包里摸出婚礼上发的费列罗,剥开一粒,塞到嘴巴里吃起来,把泽居晋的那一份也默默吃掉后,突然说:“晋桑好像从来都没有发过我们在一起的照片到网上呢。”   “你知道我从不在网上晒照片和show私生活,两年前偶尔会发发hana,现在已经不会想到去发了。”顿了一顿,说,“如果你想,我可以在公司公布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倒不用了,我又没有辞职的打算,就发一张照片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   “别任性呀。”   “人家是女孩子,总有无论如何都想要任性一把的时候嘛。”   他为难:“可是你知道我没有这个习惯。”   “那么发还是不发呢?”她笑眯眯地问他。   “发。”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发了一张和她的合照到INS上。是她某一天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拍的,两个人都没露脸,出镜的只有四只伸到茶几上的脚,四只脚上穿着同样花色的保暖圣诞袜。大的那双脚旁卧着一只猫,小的这双脚下,能看见一只躺倒在地,露出肚皮的金毛。   在天气已逐渐转冷的秋日夜晚,沙发旁一盏落地灯,依偎在一起看电视的两个人,随意搁在茶几上、穿着色彩鲜艳的圣诞袜的脚,脚旁的猫和狗。   再温暖没有,再美好不过。   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更美好的画面了,至少五月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不用办婚礼穿婚纱,仅仅这样一个相处的瞬间,一个这样的画面,于她而言,就已心满意足。参加米莉婚礼时心底突然涌上来的那些奇怪的情绪,一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把日子相亲相爱地过到了十一月头上。泽居晋在棒球队终于告别候补的冷板凳,重新回到主力投手的位置。这哥们大悦,出了球场就去给五月订了枚卡地亚手镯。手镯价值几何五月不得而知,反正卡地亚专门派了个身高和她的晋桑不相上下的年轻帅气boy带着鲜花,捧着手镯亲自送货上门来了。   五月惊喜之下,公主心泛滥成灾,面红心跳又羞人答答地坐在沙发上,让戴着一双洁白手套的帅气boy半跪在面前,小心翼翼同时万分温柔地为自己试戴手镯。   至于付钱买手镯的那位哥们,则在一旁黑着脸,头上冒着烟。人家boy一走,马上打电话去投诉:“为什么要派男性工作人员来?你们来之前不是应该先确认一下吗?辩解不需要,道歉也没用!”   但因为能够重返主力位置,泽居晋心情实在太好,不过生了一会儿气,马上也就忘到脑后去了。在送了五月手镯后,当天晚上他又请双方球队球员去酒吧喝酒庆祝。五月也被他拖着一同去了。用他的话来说,他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不在一旁怎么行?   酒吧这几天有小型火焰秀,客人本来就多,这一大群业余棒球球员一进去,场地显得更加拥挤。起初他们还安安静静地喝酒,观赏台上表演,几轮酒一喝,开始大声吵闹,到处蹦跶,闹腾得人人侧目。   五月不喝酒,又嫌他们吵,趁去洗手间时,偷偷溜到舞台边上,近距离观看火焰秀,前面都还好,后面竟然有一个衣着十分清凉的女孩子一身火焰走出来,五月吓得头发梢都竖起来了。   女孩子在舞台上绕了一圈,向观众鞠了个躬,又扭着小细腰往回走。五月正跟随大家拼命鼓掌时,眼梢的余光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从身旁一闪而过。在她转动脑筋,开始思考之前,心脏就先“咯噔”一声,重重地动了一动。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两手的手心全是湿冷汗水。   于是她转过身,去找她的晋桑。像是外面受了欺负,急忙回家找家长的小朋友一样。   晋桑正在和队友说笑,一边抽烟喝酒,两只手都占着,看她脸色发白,忙把酒杯放下,冰冰的手掌贴到她额头上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心慌而已。慢慢摇摇头,抬眼看向人群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身穿白衬衫和黑色长裙的lily正穿过人群,往这边走来。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她身上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美。简简单单的黑白装,却被她穿出一身帅气,酷劲儿十足,是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存在。所以五月在她入场时第一眼就发现了她。   一身黑白装的lily从人群中穿梭而来,在泽居晋面前站住,微笑着向他伸手:“hi,晋酱,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4 23:13:02   尹心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4 23:48:03   璐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4 23:49:32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01:01:26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08:02:53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08:32:36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353章 353   对于lily的突然出现, 泽居晋倒没有很吃惊, 闲闲一笑,伸出手, 和她随意握了一握:“好久不见。”   五月悄悄向一旁让出位置来,lily微笑着向她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顺势在泽居晋身畔坐下, 招呼一旁经过的酒保上酒来,扭头仔细端详泽居晋的脸色:“晋酱,恭喜你。”   “什么?”   “腿伤。”   “谢谢。”   Lily的酒上来, 她和泽居晋碰了下杯:“气色看着不错,真高兴,为你。”   泽居晋的球友里面有几个是认识她的,这时纷纷和她打招呼, 她一一与之寒暄,又是碰杯,又是说笑, 态度自然大方。伊人太过耀眼夺目,存在感不容忽视, 即便无意,仍会成为所有人为之注目的焦点。   和她同来几个朋友这时也过来, 大概都认识泽居晋,不用介绍,上来握手的握手, 拍肩的拍肩,场面一度热闹非常。   五月在旁默默坐了很久,心跳得太快,头晕作呕,感觉自己在这种场合未免多余,想要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走,才站起来,转眼就被泽居晋拉住:“你去哪里?”   自从lily过来后,泽居晋一直暗暗留神观察她的动静,见她要走,伸手把她拉住。但她却没有为泽居晋的这个亲昵举动而感到一丝高兴,在lily及他们双方共同的朋友面前只觉得窘迫难堪,带着些恳求的意味,用细如蚊妠的声音弱弱说:“放开我,让我先回去。”   “等下,我和你一起回去。”把烟支胡乱碾死在烟灰缸内,抓起外套,向众人笑着道歉,喊酒保来把账结了,然后来拖五月的手。五月莫名羞耻,死命挣开,和他一前一后出了酒吧。   五月回家后像丢了魂一样,泽居晋哭笑不得,就不停地找她聊天说话,时不时的拉拉她的头发,亲亲她的脸蛋,表现得跟爱粘人的小奶狗一样。   泡了一个热水澡,爬到床上后,五月看着身旁的泽居晋,听着床下猫和狗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所爱的,都在身边,都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   次日早上,泽居晋醒来,发现五月眨巴着眼睛在看天花板,捏了捏她脸蛋:“今天在家休息一天,不要去上班了,我去公司帮你请假。”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拿自己的手机:“不用不用,我自己请。”   跟吕课长把假请好,去厨房给他做了早饭,把他送出门,回来喂好猫狗,又跑到床上去睡了个回笼觉。其实根本睡不着,就是翻来覆去,想东想西而已。   快到中午的时候,收到泽居晋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简单一行字:“傻瓜,要对我放心才行。”   她瞬间泪涌,心想你错啦,不是对你不放心,而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床上又躺了一躺,猫不停地来捣乱,狗早上没遛,也跑到门后面去汪汪叫。她爬起来,仍然没什么食欲,就简单烫了一把菠菜,出锅后挖一大勺芝麻酱浇上去,滴上几滴芥末油,撒一把炒香的白芝麻,猛吸一口气,香。终于觉出肚饿了。   就着一杯柠檬蜂蜜水,把一盘菠菜慢吞吞吃完,刷好锅碗,给花小姐拴上牵引绳,准备带它出去溜达时,电话来了,是lily。电话里,lily为昨天未能来得及和她叙旧而道歉,表达了惋惜之情后,然后问她:“方便出来见个面?”   她说当然,随时有空。   一个小时狗遛好,回家仔细洗了手,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才出门。   两个人的见面地点选在lily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内,五月出租车过去,不过是起步费的距离,不堵车,五分钟的样子就到了。lily老远看见她,向她招手,等她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请她入座后,帮她点了一杯咖啡,然后问:“好久没见了,都还好?”   “很好,谢谢。”想了想,觉得也要问候一下她,于是问,“你呢?美国那边都还顺利吧?”   “很顺利,谢谢。”   “哦。”   “嗯。”   人家始终不问她为什么昨天会和泽居晋在一起出现,那么她也不问人家为什么会突然从美国回来,又约她出来。   咖啡上来后,Lily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包香烟:“可以抽支烟吗?”   她忙说:“当然。”打量了一下lily,几乎被她的美貌给闪花了眼睛,赶紧又低下头去。   Lily今天穿黑色镂空阔腿连身裤,连身裤外披了件白色西装,头上扎着个乱乱的马尾,两只金色大耳环在面庞左右摇曳不定。美,且气场逼人。她一个女孩子都被电的七荤八素,心摇神荡。若是男人,别说为她疯狂、为她做傻事,哪怕为她献出生命也都会心甘情愿吧。   她喝咖啡,Lily抽烟,等到一杯苦涩的咖啡喝下大半,lily把烟支拧灭,从身后递上一只礼品袋:“对了,这是送你的。”   礼品袋上的牌子她认得,好像花小姐的狗链也是这个牌子,Bottega Veneta。BV。出于礼貌,把袋中的礼物拿出来看了一看,是一只编织小方格的邮差包,静谧的雾蓝色,甚是美貌。当然,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lily的眼光又怎么会差?   她看了一眼,放进去,推还给lily:“谢谢你想到我,但是这个太贵重,我不能收。”   “怎么会,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帮助有多大。我还怕这只包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五月想了想,自认为对她并没有什么恩也没有什么情,她说这话,未免太客气,忙推辞说:“真不用了,我……”   “我是谢你帮我照顾晋酱。”lily打断她的话,郑重说,“钟小姐,谢谢你帮我照顾晋酱。”   惊愕之下,五月张口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终于想起她临去美国之前和自己所说的话来了。她那时的的确确说过他们之间不是分手,自然也不是弃泽居晋而去,她只是去美国转换下心情,以后可能还会回来。   五月慌到极处,脸如火烧:“哦,不用谢,不用不用。”拎起BV袋子,推开椅子,猛地站了起来,“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我先回去了,再见。”   “钟小姐。”   lily喊她名字,五月站住,回头,对上lily的视线,清清楚楚看见她眼中看破一切的嘲弄意味。   两年前,因为她骨折,还要面对重伤的男友并与之吵架,因此每天借酒消愁,愁眉不展,人颓废得不行,脸上总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而今天终于重新振作起来的她,唇角总喜欢微微向上翘起,像是笑,却更像是嘲讽。   大概在以前,她就是用这样的如嘲似讽的眼神去打量那些不自量力的情敌的吧。   无需多费唇舌,仅这一个眼神,五月就已溃不成军。接着,她又听见伊人用冷静到已近残酷的声调和自己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把我去美国前委托给你保管的钥匙还我?”   那把钥匙,已经被她给了保洁阿姨用,但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人家。她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一样慌张又羞愧,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包,想从钥匙圈上把钥匙取下来,但因为手抖,总是取不下来。   Lily安慰她说:“不忙,慢一点好了。”   伊人这时的声音轻轻柔柔,刚刚眼眸中的嘲弄及声调里所透露出来的冷酷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昨夜一夜没睡好,也许真的是错觉也说不定。   钥匙还给lily,lily向她再次客气道谢。她却没听见lily到底又说了些什么,拎着那只大牌邮差包,狼狈逃出了咖啡厅。   没了钥匙,公寓是回不去了。去找一楼服务台的话,总有办法好想,或是直接去津九找泽居晋拿要是都可以,但如果开门就撞见lily,那还不如叫她去死。   她乘出租车回到柏庭国际公寓门口,叫司机停下,在车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司机问:“下车吗?”   她用迟钝到麻木的脑筋想了想,眼下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于是付钱下车。等候司机找零的时候,又收到泽居晋的一条短信,问她在家里干什么,好点了没有。她一边接司机递过来的一把零钞,一边单手编辑短信:好多了,谢谢。   接下来的半天,她就坐在公寓马路对面的一家快餐店里捧着脸叹气发呆。想,要是泽居晋任期能够早点结束,早点把她带走就好了。又想,要是不强迫他发那张照片就好了,说不定正是这张照片把lily给引回来的。还想,如果今天没有那么老实听话就好了,也许不还钥匙lily才是正确的做法,有什么事情,让她自己去和泽居晋说好了。自己又没有撬她的墙角,也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为什么要心虚?为什么怕她?   脑子乱纷纷的,在心里做了一万个假设,但却明白假设只能是假设,没那么多如果和若是。现实就是,自己已一败涂地。   身边的食客来来往往,换了一茬又一茬,时间终于到了晚上八点半。当透过玻璃窗看见那辆熟悉的别克商务在柏庭国际公寓门口停下时,她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   她不要不声不响的离去,她不要这样对待泽居晋。她要和他以及花小姐好好地告别,就算不能取得他的谅解,她也要向他道一声珍重后,才会转身走开。   回到3606门口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她没了门卡,在大门口跟保安解释半天,得以进入一楼大厅。泽居晋明明有回家,她按门铃却无人应答。没有房间钥匙,连电梯都进不去,只好站在电梯门口装作看手机,等来一个又一个住客,终于看见36楼的灯亮起,跟着混了进去。   到了3606,听见房间里乒乒乓乓摔东西和吵架的声音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开门了。   那两个人吵得正凶,大概是地毯上摔不出声响,他们抓起什么东西就都往门上丢。而她就站在门外,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她进退不得,就站在门外傻傻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间里的声响足以撼天动地,除了玻璃四分五裂的声音,还夹杂着狗叫声,猫受到惊吓想要出逃而挠门的声音,还有就是lily的啜泣声了。   她抬手,准备敲门时,不知道因为泽居晋说了什么,lily大受刺激,激动大喊:“她凭什么!她凭什么!我不管!我不管——”   随着她的哭声,一个重物重重砸在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五月打了个哆嗦,门内的狗叫声更凄厉,猫反而停止了抓门,而lily的哭声更大。   她抬起的手臂又放下去,默默退回去,乘电梯下了一楼,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在门口拦到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说:“去浦东张江。”   她下车的地点是咸塘浜桥,从前丢弃过手机的地方。   她趴在小桥栏杆上,拿出手机,给泽居晋发短信:我们分手吧,对不起。   信息发出去,手机收起来,想哭,却又哭不出。这时的气温也还好,她穿着长绒衫,却冷得发抖。这时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来往行人渐少,偶尔有人经过,无不以奇怪的眼光打量她几眼。   差不多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泽居晋打来电话,她接起,马上听见泽居晋在电话那端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混蛋!”   她笑了一下,又抽抽鼻子:“等你平静下来,我会和你解释。”   “混蛋,混蛋,混蛋!”   “对不起,不要再生气了。”   “呆在那里不许动!”   “什么?”   泽居晋已挂断电话。她收起手机后,感觉夜风渐渐大了,裹紧了衣服,慢慢往宿舍方向走去,感觉越来越冷,就把两只包挡在身前,用以遮风。没走一段路,泽居晋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她对着自己手机屏幕正在愣神的工夫,泽居晋的出租车已经到了,在她面前一个急刹车,车门猛地打开,他以光速跳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用力戳她脑门:“你这里是不是不正常,说!是不是有问题!“   她才见到他第一眼,就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你在日本时作出的承诺难道是屁话!不是已经明明白白说今后和我一起过下去了么!”   她哭喊:“她是谁,她可是lily!她可是那个lily!那个和你交往七八年,打退过无数情敌,经历过无数风雨的lily!这个世界上,谁会是她的对手?与其叫你为难,成为她眼中不自量力的小丑,还不如爽快退出!”   他怒到极处,把她的手腕攥得发疼:“钟五月桑,你八方美人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周日更新目前不确定:)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22:35:23   飞天大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8:59:48   fannyyou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8:17:47   gxxiaosu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7:55:55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7:45:02   185625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5:38:20   3492422扔了1个□□ 投掷时间:2017-08-25 15:10:08   3492422扔了1个□□ 投掷时间:2017-08-25 15:09:56   349242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5:09:45   349242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5:09:18   349242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5:09:08   349242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5:08:4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14:50:47   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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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在他眼里竟然是这个形象,不禁伤心,难过得要死,哭着为自己辩解:“对不起, 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不是我故意要这样,我也不想做八方美人, 而是因为她是lily!我怎么能够和她相比?我又怎么能够比得过她!明明你们才是一类人,你们才是真正般配的人!”   “那么请问, 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五月情绪失控,泪水狂飙:“你们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 都是那种被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宠儿,你们话都不怎么会说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在你们的世界里, 为钱而苦恼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可是我,可是我……”   用袖子恶狠狠地擦一把眼泪:“从小到大,我没有一次学费是在规定日期前交的,交不出学费,我就领着妹妹坐在放学的路上一边叹着气,一边互相安稳说‘以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正是因为这种苦恼的时候太多,所以很小就学会了自我安慰,自己哄骗自己。   “第一次看到电视机,已经是七八岁的时候了,以为里面的人都是把自己缩小后再钻进去的,所以每次看电视时,都和妹妹毕恭笔挺地坐着,不敢笑,不敢说话,恐怕电视里的人会批评我们不认真;而在我长到十岁的时候,在你们周游各国四处度假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中国,一个是外国;到了十七岁那一年,才第一次出远门,来到上海。在那之前,从没有离开过家超过十公里。这样的我,怎么去和lily比,怎么能够和你走下去……”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泽居晋把她脑袋揽在自己胸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爱情就是爱情本身,跟阶级没有关系。如果非要说我的标准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就是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不!虽然我一直避免去想,但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会因为我刻意逃避而缩小,没有势均力敌以及三观契合的乍见之欢,终究抵达不了人生的终点。”   “诗兴大发了?都说了叫你不要再说了。”他强忍住不耐烦和不高兴,左手楼腰,右手固定住脑袋,突然低头,在她脸上“啪”的亲了一口,“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结果突然被亲,心脏也骤然停跳,人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想要说的话,自然也全都忘光光了。   趁她还懵着,泽居晋一把拖住她,把她人往出租车内一塞,自己也坐进去,“砰”的一声大力关上车门,和司机说:“回柏庭国际公寓。”   车开到目的地,二人下车,泽居晋一路拖着她,把她拖回到3606。   打开门,不出所料,眼前一片狼藉。满地的瓷器和玻璃碎片,以及他的藏书、手办等,门背后全是被砸出来的坑坑洼洼的印记,连对讲门铃的屏幕也四分五裂。她之前猜测他是怕lily失控,是以不敢放她入内,但也许是对讲门铃一开始就被砸坏,他根本没听见铃声也说不定。但不管怎样,凭眼前这一副狼藉景象,不难想象出当时战况之惨烈。   泽居晋拖着她推门入内,一脚踢开一只沙发靠枕:“这周末我会请公寓管理人帮忙换门锁。”回头看看她的一张花脸,“当然,如果你想搬家也可以。”   她低着头,不出声,目光落在他手背上。他手背上有两三道长短不一的新鲜伤口。不止伤口,衣服也被撕扯得不像话,大概是为了出去找她,都没来得及换一身整洁衣服。   泽居晋察觉到她的目光,颇为狼狈地把她的手一丢,同时发问:“回音呢?”   她慢吞吞说:“哦,好的……”   “听不见!”   “知道了!”   泽居晋瞪她,看她胸口起伏,又想要哭的样子,终于转身,去浴室洗澡去了。   五月在外默默站了一站,突然又想到花小姐和星期五,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四处去找。在阳台一角找到这两只的时候,它俩正依偎在一起抱团取暖。这两只今天受惊非常,好在都还机灵,没有在混战中负伤。   五月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猫和狗搂在怀里安抚很久,喂它们吃了平时最爱的小鱼干和香肠后,才转身出去收拾战场。地板擦到一半,想起泽居晋手背上的抓伤,忙又去药箱里找出创口贴,然后去浴室找他。   泽居晋正泡在浴缸里抽烟看电视,手旁还放着一瓶獭祭发泡清酒,酒瓶开了盖,720ml的酒已喝下去少半。见她进去,他只撩起眼皮看看她,没说话,继续抽烟。   她过去把他手上烟支夺下,放到一旁搁着,他把口中含着的一口烟全喷她脸上来了,空出来的那只手开始撩水往她脸上浇,两下一浇,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衣服也湿了一片,一边咳嗽,一边生气说:“干嘛这样对我呀,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坏的人吗?”   “那我再坏一点给你看,要不要?”   “你是不是喝醉了?”她把清酒瓶子拿开,放到更远的一点的地方去,拉过他的手,用干毛巾擦干,小心吹了一吹,才把防水创口贴给他贴在伤口上,“差不多可以起来了。晚饭是不是还没吃,想吃什么?咖喱有昨天剩下的,今天吃正好。如果想吃面,炒乌冬做起来也很快。”   他眼睛看着她,用另一只手摸到发泡清酒的瓶子,拿起来,往嘴里倒了一口。五月闷闷说:“不理我拉倒,我出去做饭去了。”刚走到浴室门口,听见他在后面哼起了歌。   五月一听,忙支起耳朵,装作整理毛巾的样子赖在浴室里不走了。他哼的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八方美人なやつが大嫌いさ……八方美人なやつが大嫌いさ……”   八方美人的家伙最讨厌了,八方美人的家伙最讨厌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调调吧。   五月气鼓鼓的,回头看他。那根燃了大半的七星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酒,面带不解地看着她:“干嘛,看我干嘛?”   五月白他一眼,没说话,带上门出去了。   身后他又接着哼:“八方美人なやつが大嫌いさ……八方美人なやつが大嫌いさ……”   泽居晋爱吃咖喱,而且专门喜欢隔夜咖喱。咖喱煮好,放置一天后,此时各种香料风味会渗入食材,味道变得更加浓郁,所以五月每次做咖喱时,都会故意留一些下来,给他连吃两天。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五月本想炒一个快手乌冬面的,但想到他今天一天十分之辛苦,要做点他爱吃的才行。想了想,把乌冬面放回去,开始蒸米饭。米饭差不多了,从冰箱里把昨天中午的剩咖喱取出来加热。   泽居晋澡洗好,烟抽好,酒也喝得微醺时,她的咖喱饭已经摆上桌了。   他上桌吃饭,五月就坐在他脚旁的地板上给猫狗刷牙。   他正吃着,忽然说:“sa酱的咖喱,天下第一。”   “真心话?”   “嗯,真心话。”顿了一顿,“第一次去sa酱宿舍房间吃饭的时候,那时有想过,不知道是哪个好运气的家伙,能够一辈子吃到sa酱亲手做的料理。”   “谢谢夸奖。”   “不用谢,可以再来一盘么?”   “不可以哦,太晚了,会发胖。”   他把空盘子一推:“啧,真是不可爱。”   “别这样呀,以后经常会做给你吃的啊。”   他伸脚碰了碰她的屁股,调戏她:“一辈子?”   她坐开一点,放开花小姐,换了一把牙刷,把星期五捉过来,开始给猫刷牙。头始终低着,过了一会儿,却轻声说:“嗯,一辈子。”   然而,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才到第二天,她又要推翻自己所说过的话和作出的承诺了。   或许生活本就如此。或许是她不该又得意忘形、重新喜悦起来。太过喜悦,必将遭受命运的惩罚。   她不该忘记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怨念太重,手里仅有的一点存货就发了,   不满三千字,不要嫌弃哈。   下章估计会在周二发。。   明天大概来不及了,因为又到月、末、了。   ===========================================================   关于八方美人,之前在微博也有说过,   中韩两国的艺人特别喜欢用这个词来夸自己,   其实这个不是好话。   在日本都是用来背地里骂人的。   比如说讨厌办公室里的哪个马屁精,就可以骂他八方美人。   日语里有好多词语用的是汉字,字面上的意思和真正意思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仅仅因为八方美人这个词语看上去很美就拿来用在自己身上,也是呵呵哒了。   还有其他很多例子,有学日语的小伙伴可以举例给大家说明一下哈。   ======================================================   感谢么么哒,鞠躬~~~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18:40:46   luc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13:28:03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10:25:51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10:25:37   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10:23:19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09:31:34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08:38:07   留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08:31:16   微笑的狗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08:23:22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07:04:20   淡而有味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22:20:49   梧桐清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20:13:50   刺猬&豪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15:32:53   鱼糕扔了1个□□ 投掷时间:2017-08-26 14:24:34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13:28:48   刀背派掌门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13:22:19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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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好,从座位下面把旅行包拉出来,正要和泽居晋去说一声,突然从一个内线电话从保安室打过来:“小钟,门口有人找。”   她在津九工作这么久,工作时间有访客来找,这还是第一次。一般来说,和她打交道的那些人都有她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电话里就可以说,没有人会突然跑到公司门口来找她。   她听了保安的话后,当时就一个愣怔,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泽居晋的身影。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不论是高兴还是不安,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她的晋桑。她的晋桑正在座位上和销售课的袁课长说话,大概是询问账款回收之类的事情。   五月看见他,心里安定下来,问保安:“是什么人知道吗?”   保安告诉她说:“人坐在车子里不露面,是开车的司机出来传话的,说你出来就知道了,车子是保时捷!”   五月拎着旅行包,去和泽居晋告别。泽居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概是想送她到门口,看看满办公室的同事,交代她一声“路上小心,到了打电话”后,又重新坐回座位上去了。   她拎着旅行包出了办公室,肖系长在后面叫:“五月,五月,稻香村的牛舌饼别忘了帮我带两包——”   她回头,冲肖系长扬扬手,拎着旅行包去更衣室换下工作服,又拎包慢吞吞下楼去。   小唐的别克商务在保安室旁边候着了,她把包放到车里去,和小唐说:“我还有点事情,请等我一下。”   她都已经做好和lily或吵或打的心理准备了,结果看见保时捷半开的车窗中露出lily她妈那张因养尊处优而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面孔时,不由得一阵愕然。   Lily妈仍旧是一贯的贵妇人打扮,头发吹得一丝不乱,左右手各戴着一排钻石大戒指。见到五月,她人端坐在车内,从车窗中和五月打招呼:“钟小姐,好久不见。” 对五月身穿私服颇感不解,“你们不用穿工作服吗?”   “我正准备去外地参加培训。”五月一边猜度她来找自己的缘由,一边向她问好:“阿姨好久不见。”   “那真是不好意思,方便说一会儿话?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十分钟足够。”顿了一顿,又向她道谢,“谢谢你还记得阿姨。”   “不用谢。请问……”   Lily妈伸手把车门推开:“不要老是站着,来,坐进来说话。”   保安室旁的别克商务内,小唐伸脑袋出来:“五月,你抓紧时间!”   五月对他扬了扬手,弯腰坐进保时捷内。刚坐定,前排的司机突然发动车辆,五月受惊,脸色一变。Lily妈倒笑了起来,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说:“放心好了,大白天的,不会对你怎么样。车子堵在你们公司门口不太方便,开到旁边去,我们好说话。”   果然,司机把车子开到吴老板的西餐厅门口不远处停下,人跟着下了车,走到一旁去站着看手机。五月莫名紧张,扭头看向lily妈的脸:“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lily妈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阿姨就是来看看你,正好也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一下。”   “谢谢。”   “说话这么客气干嘛,以前你还帮助过我们lily。要道谢,也应该是我谢你。”   一番真情假意的客套话说完,lily妈轻咳一声,终于切入正题:“lily刚从美国回来,就和泽居大吵了一通,两个人闹得不太开心,听说是为了你?”   五月下意识的想为自己辩解,一堆话涌上嘴边,迟疑了一秒钟,重又咽下,只轻声说:“哦,我不是很清楚。如果您想找泽居总会的话,他就在办公室里面。”   “不用。我今天只是找你,我是想问问你,能否离开津九,和泽居分手?”   不论说的话有多少残酷,语调却仍然轻柔缓和,不急不躁,犹如和朋友们谈心说家常。这种可以称之为好修养,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知道她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所以才会笃定又从容。   五月却沉不住气了,声音也不知不觉拔高了几分:“阿姨,我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您对我说过的话,您现在又不嫌弃泽居总会是不婚一族了?您又不反对lily和他在一起了?”   lily妈蹙起眉头:“我一向不喜欢泽居。津九的太子爷又怎么样?我们家的家财足够lily挥霍三世,所以无需津九来锦上添花。更何况泽居那个人是不婚主义,和他在一起,连起码的安全感都得不到,更遑论其他?我们对lily从小宝贝到大,她自从出生以来所受到的打击和挫折都来自于泽居……我和她爸爸毕生的愿望就是希望宝贝女儿能够幸福地活这一生,可她却偏偏喜欢泽居那样的男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五月冷笑:“既然这样,那您还来找我干什么?不是应该劝lily远离泽居总会么?”   lily妈大度一笑:“你还年轻,不懂得我们为人父母的难处,阿姨不怪你。lily从小被我们宝贝得过了头,平时听话又懂事,但真要任性起来,谁都拿她无法,不瞒你说,我连后悔生她出来的时候都有,但到头来还不是得处处为她考虑?她现在医院输液知道吗?她昨天回去酗酒,半夜被送去医院……我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钟小姐,你想想看,要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五月情绪激动,眼中漫出泪意:“我知道,您想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对不对?您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只好屈尊来和我谈对不对?我明白,我都明白!您有您的立场,但是别忘了,我也有!我爱他,我不会离开他!您大可以去和他直接谈,不要来找我,我不亏欠您,不亏欠任何人!”说到后来,终于失控,眼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来找我?为什么!”   Lily妈掏出手绢不是温柔地为她拭泪:“傻孩子,我其实是为你好。趁彼此之间还留有好印象的时候体面离去,总比双方闹到不堪的地步而被迫分开的好。阿姨自己就是开公司的,整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的人多了,看人还是比较准的。你是个好女孩,和泽居在一起,不是贪图富贵,也无关其他。你只是喜欢他,对不对?但是,你会愿意让真正喜欢的人遭受不堪的经历,并在他心中留下糟糕的形象吗?”   五月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您说什么?”   lily妈把手绢收好,望着她微微一笑:“我请朋友查了一下你的事情。虽然一两天时间还查不出很多,但知道大致情况也就足够了。你很久没有联系家里,大概还不知道,你们家境况现在不是很好,一家人病的病,弱的弱……从去年一年到现在,你爸爸就因为赌博和打架进过几次拘留所……”同情地轻声叹一口气,“而且,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找你。”   话说的,听上去像是知心阿姨似的,没有恶言恶语,语调始终温柔,没有因为五月情绪又哭又嚷而波动一分。但是,效果却和被癞-蛤-蟆舔到后紧接着又被眼镜蛇咬了一口一样,恶心劲儿大,毒力也强。伤口可能细小不起眼,却一口致命。   五月那以后因为恶心和打冷战而多少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只记得最后挣扎着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Lily妈好像说的是:“虽然我不喜欢泽居,但不得不说,被你爸爸这样的人纠缠本身就是对他的侮辱。你是不会愿意看到他受这样的侮辱对不对?我家在台州和温州有服装厂,客户里面也有日本人,可以为你安排翻译方面的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去美国,我家在加州开有超市和洗衣房,中餐厅也有两家……你可以去语言学校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再考虑去哪里工作的问题……你们年轻人,有闯劲,也有能力,为什么不去更大更好的舞台上闯荡一番呢?都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了,那么上海和加州又有什么区别呢?钟小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恍惚中,五月又听见自己说:“谢谢,不用了。我周末回上海后就分手。”   Lily妈塞给她一张名片,最后又夸奖她说:“我就知道你明白事理,所以才会来找你。回来后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工作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美国。美国绿卡总比你现在的上海居住证要强,对不对。”   保时捷绝尘而去,她手里紧紧攥着lily妈的名片在风口站了一站,泪痕吹干后,开始往回走。小唐远远看见她:“可以出发了吗?”   “请再等我一等,就一分钟。”   走回到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墙上往内看,泽居晋这时背对着办公桌,靠墙站着打电话。中午强烈的光线,使人目眩,他人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中,连头发梢都在闪闪发光。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她爱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忍心令他受到侮辱?更何况,就算是死,她也不愿被他看轻。   五月静静地站在办公室外,默默看他很久,终于转身,上了车子,说:“走吧。”   晚上,泽居晋电话打来,责问她为什么下飞机后没有马上联系他,她说:“我有点晕机,忘记了。现在正在餐厅吃饭。”   他就忘了责怪她的事情:“现在好点没有?”   “好多了,给你听一样东西。”她把手机拿开,切换成免提模式,过一会儿,才拿回到耳朵边上,“听见刚刚的音乐了吗?”   电话那端,他有点不大开心了:“钟五月桑,你什么意思?”   五月望着隔壁西餐厅内一对挽手走红地毯的新人,问道:“晋桑,觉不觉得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非婚礼进行曲莫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么么哒~~   下章应该周四发~   微笑的狗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20:20:5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20:35:59   刀背派掌门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7 20: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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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贴心地为她拧一把湿毛巾放在额头上, 倒来水,再去她床头小包里找药,拉开拉链一看,不禁夸道:“哎呀, 连雨伞都能想到带,真是细心。”又热心说,“要是明天烧退不下去, 我会代你请假,再帮你领培训资料回来。”   五月道谢, 说:“不要紧,再难受,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早上起来,果然活蹦乱跳。   培训一天回来,同室的女孩躺在床上看看电视, 斗一会地主就睡了,一觉睡醒,见邻床的五月还坐在床头看手提电脑,在电脑屏幕的蓝光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异常严肃。   女孩和她一天相处下来,已经相当熟悉了,促狭心起,悄悄伸头去捉弄她:“干嘛,在给男朋友写情书?”看见她打开的只是一个文档,最顶上的标题字大如斗,是三个繁体字,履歴書。   女孩不禁讶道:“怎么,你要换工作?”   五月把电脑合上:“可能会换。”   女孩颇为遗憾道:“哎呀,那我们明年就再也没办法一起参加这样的培训了呢。”   第三天,周五。培训在下午两三点就结束了,她和两个话比较说得来的同伴结伴去逛王府井小吃街,吃了炸蝎子,又尝试着喝了豆汁,见到有特产小吃店,就进去看看兜兜。一直逛到夜里,才乘末班地铁回酒店。   宁波的翻译女孩有事,下午培训结束后就回去了,今晚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进门后,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东西一丢,独自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发呆。   手机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第一天让他听婚礼进行曲时他就不太开心了,昨天对他爱答不理,今天又装作忘记他的生日,一天都没有发去只言片语,他肯定是生气了。   在一团漆黑的酒店房间内呆坐到很晚,周围安静得可怕。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延长,孤独感被无限放大,恐惧和疼痛在她因为虚弱而无力设防的此刻趁虚而入,经由血管一点点的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现在的,和她即将面临的处境,即便不是地狱,但也绝非人间。   她在孤独与不甘中痛恨自我,反复挣扎,心底终于快要接受昨天还拥有全世界今天就已一无所有这一事实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lily来电。   本想装作没听见,犹豫很久,还是接了,喂了一声之后,说:“我会离开津九,也会离开泽居总会,请放心好了。”   Lily那边默了一默,问道:“现在方便接电话?”   “如果有事,请说。”   “我今天刚刚听我们家阿姨说我妈去找过你?”   “嗯。”   “不好意思。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给你造成困扰吧?”   “总结来说,就是告诉我只有门当户的人才配交往,也只有势均力敌的爱情才能长久。”   Lily那边隐有吵闹的音乐声传来。才出医院,又去酒吧,也是潇洒。   lily在嘈杂声中向五月郑重道歉:“真是对不起。可能那天我醉得太厉害,言行失常,后来又昏迷不醒,他们担心得要死,所以忍不住跑去找你了。但其实这是我和晋酱之间的事情,症结出在我和他身上,去找你也没用。他们强势惯了,从小就喜欢以为我好的名义干涉我的生活,什么事情都要为我铺好路,以为我永远都离不开他们,总之希望你能理解。”   lily妈的一片慈母情怀,五月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她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宝的同时,把别人家的孩子看成草芥而已。   五月站起来去开灯,一边说:“总之就这样了,我挂电话了,再见。”   “别忙。现在正坐在洗手间里抽烟,很想和谁说话来着。钟小姐,我其实挺喜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所以以前才会和你说那么多的话。”   “谢谢。”   “不过,你心里肯定以为我在两年前抛开他跑去美国的做法很不地道吧?但那时,我和他的心态都不是很好,互相怨恨对方。他怪我间接害他受伤,但他当着我的面和别人勾搭调情,未必就不伤人……总之因为那时我留在上海对他毫无帮助,反而时常和他吵架,害他情绪不稳,所以宁愿走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冷静下来,同时看清自己的内心。”   五月又嗯了一声。长得美的人,别说男人会为她疯狂,就连情敌都不忍心反驳一声。   “那天和你分手后,在晋酱公寓里大吵了一家,房间被砸得一塌糊涂,没有吓到你吧?我和他都是激烈的性格,吵起架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我们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好……还有,那天送你的包,要是不喜欢,就丢掉好了。现在想想,感觉自己那天对你说的话不是很妥当,我性格冲动,很容易做错事说错话。但是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没有人能够舍己为人,所以,钟小姐,虽然你帮助我们这么多,但是我并不会因为感激而默默走开,你能理解的对吧?”   “他不结婚,你们也都无所谓了是吗?”   “从美国回来前,我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我爱他。”   “嗯,你们高兴就好。”   “我和他在一起七八年,吵架的原因多数是因为他在外面胡来,而最后没分开,是因为我们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都是那种活得自我的人,所以我们互相吸引。晋酱,我和他很合拍,不论哪一方面。”   五月觉得刺耳,把手机拿开少许:“你不必和我说这些。”   “哦,不好意思,酒喝得有点多了……我想说的是,我妈上次去找你时说的话,你可以忽视。我不需要她的帮助。我和晋酱再怎么吵闹,最后还是会和好,而这一次,不过是分开的时间久了一点。”   说是道歉,结果还是成了示威和宣战。   但到今天这个地步,对于lily,她仍然讨厌不起来,非但不讨厌,反而有一种类似于爱慕的感情。不仅仅因为其美似天仙,她向往一切敢爱敢恨、敢勇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敢爱敢恨和勇于表达自己感情的lily没有让她失望,电话挂断一分钟后,马上发来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酒吧,人物有泽居晋和他的一堆朋友,还有就是她自己了。照片里的泽居晋在抽烟,捏着啤酒杯和朋友高谈阔论,她则在喝酒,同时扭头笑着看他。没有亲吻,没有贴面,其实连正经合照都算不上,因为他们中间还隔着两个人。   但于她而言,能够与他同框出现,能够在他生日当天和他一起喝酒,大概就是一种进展,就是一种胜利吧。   五月扫了一眼照片,马上删除,同时将lily拉黑,关机,躺倒睡觉。   周六,五月上午去故宫走马观花草草一游,吃完中饭后,回酒店拿上行李,叫了出租车直奔机场。她自以为留了充足的时间,却低估了首都交通堵塞的程度,结果完美迟到,只好改签下一班,好在最后顺利回到了上海。   赶到上海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手机一打开,就看见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一堆。其中泽居晋的电话两个,不认识的号码若干,还有三四个,就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钱沐了。   才上出租车,钱沐又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惊到了,寒暄一概没有:“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换工作!”   她也有些吃惊:“你消息这么快?我昨天才发的简历。”   “我们干这一行的,和房产中介其实差不多,行动不快怎么拉到客户?这个不说了,先说你为什么要换工作。”   “就是想换换环境。”   钱沐那边语重心长地劝说她:“你这种想法很不可取,你在津九工作还没满三年吧?你学日语的,换来换去都还是日企,日本人最忌讳什么知道吗?频繁换工作!虽然终身雇佣制已成昨日黄花,但是日本人骨子里还是讨厌跳来跳去、把换工作当儿戏的人。举例说明,两个人同时去面试,你学历高条件好,口语更是流利无比,但工作换的次数多;而另一个人,他学历、口语各方面都不如你,可人家没怎么跳过槽。那么,最后,日本人肯定选择他而不是你,因为比起能力,日本人更看重的是忠心!在日本,老是换工作的人到最后的下场就是无人敢要,找不到工作,最后只好去从事服务行业,服务员做做,店员当当,要不就去公交公司开公交车!”   “别说的那么严重,只要要求不高,总能找得到的。”   “我手边现在就放着你的简历,我看你的期望薪金不比你津九更高,那么你换工作又是为了什么?你傻啊你!津九的福利待遇也好,薪资水平也好,在上海的日企里面可以排进前三,你还想怎么样啊!”   “别问了,因为人际关系之类的原因。”   “说真的,要是其他客户这样跳来跳去,我高兴都来不及。他们跳,我才有钱可赚;他们不跳,我只好去喝西北风。但是作为朋友,我只想对你说,请你慎重再慎重,至少要工作个三五年、混个主任之类的头衔之后再考虑跳槽的事情,否则跳来跳去永远是平头社员。”   “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是我真的要离开津九了。”   “你先别和公司任何人说起要辞职的事情,明天我来找你,和你面谈!”   出租车径直开到了宿舍,上了六楼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放下,简单收拾一下,独自坐了一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乘车去了柏庭国际公寓。   她没钥匙,又和保安解释半天,得以入内后,站在一楼大厅楼梯口看手机,等到36楼的住客过来,尾随人家一起上了楼。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泽居晋却不在家。   她把礼物捧在手里,在门口席地坐下等他。坐到十点钟的时候,身旁有人经过,是隔壁的住客,人家先是瞄了一眼她,感觉很奇怪的样子,走出老远,依旧回头看她。她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一样,独自坐在门前,心里却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意,心想最好一夜都不要回来,让我独自在门口坐一夜好了。   时间到了十点半,她又累又困,礼物抱在怀里,伏在自己膝盖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正在做一个关于去了新公司和新同事们寒暄的梦,恍惚中听见有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身边的门打开了,接着自己身体腾空,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她惊醒过来,伸手擦擦下巴口水,看见泽居晋的脸,心中积聚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怨气全都忘光,望着他,迷迷瞪瞪地笑了起来:“你回来啦?”   泽居晋抱着她,从背后一脚把门踢上,怕刺到眼睛,灯也没开,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拉过毛巾毯为她盖在身上,然后低下头去,极尽温柔、极尽缠绵地亲吻她冰冷的鼻尖和脸蛋,同时把她的两只手包在手掌内,为她取暖。   “咦,我拿着的礼物呢。”   “谢谢,很喜欢。”   “可是你都还没看。”   “不管你送什么,都喜欢。”   “是八千代的杯子。”   刚搬进来时,偶尔会从床底下发现一只绑头发的橡皮筋啦,洗手间的某个角落里一只用到一半的唇膏啦,虽然他和lily没有正式同居过,但在一起那么久,这里那里总会有lily留下的印记。她把自己所发现的lily的东西都悄悄处理了。最后丢的,就是那只“不准时下班回家就杀死你”的水杯。   他大概也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每天用的水杯不见了,竟然也没有问起,自己去厨房找了另一只代替。所以她这次大出血,花了480元,买了只八千代的水杯当做生日礼物送他。   他用手指为她梳理头发,低低道:“嗯。”又问,“你的钥匙呢?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伸手摩挲他的下巴:“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家,让我等这么久?”   “sa酱不在,房间空空荡荡,一个人呆着太寂寞,所以只好出去。”   “骗子,明明是想见你的那些朋友,和他们一起喝酒狂欢,对不对?”   “原来是吃醋了?明明是sa酱自己不好,周五可以回来的,却要拖到周六晚上。”他嗤嗤笑,用下巴的胡茬刺她的脸蛋和鼻尖,“你不在的第一天,我加班到十点多才回家。第二天,和生野川手去吴老板那里吃饭了。”   “那么昨天呢?”   “昨天生日,和朋友们出去喝酒。”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后来她也去了,我和她谈了一谈。”   “什么?”   “我告诉她,我和她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可能。”在她鼻尖上又亲了一亲,“sa酱,hana,星期五,我们是一家人;而我和sa酱,以及我对sa酱的感情,无需任何形式的证明。所以,以后不要总是拿这种事情来试探我,使我不开心,懂?”   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脑袋,同时紧紧抱住他:“晋桑,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如无意外应该是周六更,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吐血。   名字起得不好,等想到更好的再改。   另外,最近回复的少了,一是忙,二是留评数量比以前多了,一一回复,要很多时间,   所以就偷懒不回。但是看还是一天看很多遍的。两天以上没有留评的小伙伴的名字,   我都记在小本本上了。你们看着办吧。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尹f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08:39   2342705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09:26   luc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25:43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33:26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33:33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33:41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33:48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34:01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46:35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53:57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58:08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3:58:13   嗑瓜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4:23:23   fannyyou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4:36:47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4:58:25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5:26:00   日光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5:43:21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6:28:33   fannyyou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8:05:43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8:54:29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18:54:44   小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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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居晋就负责在门口陪狗玩耍,顺便抽烟。五月采购好,结账出来, 两人再一同回家。到家时, 正好公寓管理方派来工作人员修缮对讲门铃,更换门锁。   吃完早饭,泽居晋要出门了。他上午有一场棒球比赛, 问五月要不要跟去应援,五月照例拒绝。   泽居晋拎上他比赛要穿的棒球服,和hana以及星期五亲热了半天,出门去了。走到门口, 对送他出来的五月说:“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五月一怔:“啊?”   “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有吗?”五月摸摸脸,笑了起来,“我想和你说, 我中午会做咖喱。”   泽居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好的,那我早点回来。”   走出几步时, 她又在后面叫:“晋桑。”   他拎着包又退回来:“怎么了?”   “晋桑。”她踮脚,亲吻他的面颊, “今天比赛加油哦,晋桑是最棒的!”   泽居晋走后,五月在家里擦擦抹抹, 收拾打扫,把他乱成一堆的藏书重新归类摆好,然后开始准备食材,煮了一锅牛肉咖喱放着,米饭也预约在泽居晋回来的那个时间开煮。   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后,陪花小姐一起看了会电视,回房间又坐了一坐,直到lily妈的一个电话打来,感觉差不多了,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放在他这里的东西很少,就是衣服和一些化妆品之类的,反而是星期五的玩具什么的比较多。   Lily妈在电话约她下午见个面说几句话。她想了想,把见面地点定在浦东。   东西打包完毕,泽居晋也回来了,他一回家,把棒球服一扒,搂过五月的脑袋叫她嗅自己身上的汗水味道,五月鼻子被压扁,几乎喘不过来气,使劲捶他,他坏笑:“不是最喜欢晋桑的味道么。”   五月等他去冲好澡,盛咖喱和蘑菇汤上桌,他一看,颇为高兴道:“哦,看起来很好吃。”伸手拽了拽五月的发梢,“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晚上去外面吃烤肉。”   五月摇了摇头。   他双手合十:“我开动了。”然后扭头问五月,“那你想要干嘛?”   五月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说:“等你吃好饭再说。”   “什么啊,这么神秘干嘛,现在说好了。”   “晋桑。”五月犹豫一瞬,终于还是开口,“我想……”   “想干嘛,说。”   “我想,我还是比较渴望成家,我低估了自己对于婚姻的向往,对不起。”不敢看他的眼睛,遂扭过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晋桑,对不起。”   lily虽然一直说泽居晋性格激烈,但他平时都给人以冷静而沉着的印象,在工作场合,从未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私底下对五月,则像是大人对小朋友似的持包容态度,惹他生气,大多数时候都以一句八嘎了事,偶尔会凶上一句,但从没对她认真发过脾气。   但是现在,五月终于见识到他的公子哥儿傲娇脾气和他性格中暴烈的那一面了。   他听了五月的那句话后,马上黑脸:“一而再,再而三,很有意思是吗!”手中的汤匙往桌上猛地一丢,站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去阳台上抽烟去了。猫和狗正在午睡,被椅子翻到的动静惊醒,吓得同时跳起来,跑出来察看怎么回事。   他身后,五月哽咽道歉:“对不起,本想悄悄走开,给你留张纸条……可是这些话,无论如何都必须当着你的面说。”   他冷笑:“唔,谢谢你的这份体贴和善解人意。”   “我想和你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晋桑不好。”   泽居晋沉默,继续抽烟。大半支烟燃去,再次开口:“sa酱,你要知道,再好的感情,再坚定的决心,也经不起你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和试探。我的态度一开始就很明确,我不会改变,所以你这样,只会使我无奈,和厌烦。”   “对不起。”   “你把我们的感情看成什么了?儿戏么?”   “对不起。”   一支烟抽完,开始点燃第二支:“是lily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   “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想要结婚生子的想法不是看见她才有的,之前有说过,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的执念。以为和晋桑在一起可以抛弃这个念想,可是现在发现,我并不能,对不起。”   “所以你要怎样?”   她把他踢翻的椅子扶起来,原地站了一站,轻声说:“我走了。”   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一瞬间如释重负,一转头心如刀割。喉咙发哽,呼吸有点困难,站着顺了顺气,才弯腰抱起脚下的星期五,去房间拉出行李箱。   花小姐看她要出门的样子,赶忙跟到身后来,想和她一起出去。她在玄关换好鞋子,从钱包里抽出他的附属卡,放到一旁,一手抱着星期五,一手拉着拉杆箱,对亦步亦趋第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花小姐说:“你回去啦,我不会带你走。”花小姐不听,一定要跟着,恐怕错过下去溜达的机会。星期五则相反,它平时喜欢宅在家里,一出门就紧张,今天突然被抱到门外,开始喵喵叫,在她臂弯里不安挣扎,想要跳下地跑回家去。   她蹲下来,抱住花小姐的脑袋,在它鼻子上亲了亲,顺便把眼泪蹭到它脑袋上去:“hana,我要走了。把你的星期五也带走,对不起,对不起。”   花小姐心有所感,张口咬住她的毛衣下摆,最初兴奋的急促呼噜转为低低的呜咽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狠狠心,使劲推它,把毛衣下摆从它嘴里拽出来,一边说:“你回去啦,我要走啦。”   花小姐终于被她赶回到门内,她站起来,又轻轻对着阳台的方向说了一声:“晋桑,我走了。”   门带上的那一瞬间,从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声响。   她送他的那只名因杯身布满犹如繁星的点点金箔而被命名为“星空”的八千代的玻璃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没有嘶吼,没有哭泣,没有挽留,两个人分手的场面,远比想象的要容易。   她静悄悄的来,也静悄悄的走。只是与来时相比,心缺失了一角。   下电梯,出大厅,快步往外走,知道他就站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的背影,她绝不回头。心想,这样也好,一直害怕失去的人终于失去,一直高高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虽然落地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疼痛难忍。   回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绕了点路,耽误时间不说,费用比正常多出三分之一,那个中年无良司机还因为她指出路线不对而恼羞成怒:“你们外地游客不懂不要瞎说!”   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令她心慌,在小区门口就喊了停,付好钱,抱着猫刚下车,就看见钱沐那张长久未见的面孔,她一怔:“你怎么来了?”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打你电话不接,发你短信不回。刚刚去你宿舍房间敲门也不在,正要回家去。”钱沐对于她这一年来的事情一无所知,见她臂弯中的猫,不禁“咦”了一声,见到她拉着的拉杆箱,又“咦”了一声,“出远门了?旅游还是工作?”   她笑笑,又看看他:“不好意思,让你亲自跑来。”   钱沐一脸担忧,不等她回家,站在小区门口就开始说教起来:“这几年外企都不大景气,一家两家接二连三地倒闭、撤退。前几天,一家世界五百强工厂又关门大吉了。他们总算还有良心,联系多家猎头公司过去,为员工找下家。你这个时候换工作,绝不是明智之举。”   五月要辞职走人的真正原因无法向人诉说,闷闷道:“先慢慢找找看,总有看对眼的。”   “还有,你现在虽然税务和翻译没有问题,但是小规模商社和事务所等都要求一个人负责很多工作,既要管现金,还要会做账,你总账会做吗?而且,人家问起你为什么从津九辞职,你有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伐?你这家不开心,下家万一又遇到不喜欢的人,难道也辞职吗?”   五月听出他是真为自己担心,心内不是不感动的,于是反过来安慰他说:“不要紧,我对自己有信心。你作为猎头,也要相信自己的客户才行啊。我的新工作,也交给你负责好了。”   钱沐为她的态度所感染,不由得也笑起来:“好吧好吧。咱们先把简历投起来。虽然我也想赚佣金,但是不得不说,再想找到津九这样的公司只怕是不太容易了。”   “知道知道。找到新工作后请你吃饭。”   “好的,说话要算话。”钱沐望着她手中的可乐瓶,“说了半天话,饮料可以先请我喝起来了。”   五月察觉他的目光,忙说:“这个我喝过了,等会我去买新的给你。”   “不要紧,喝过的我也不嫌弃。”   五月惊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   钱沐终究是老实人,被她一说,脸“腾”地红了起来,却不气馁:“就喝一口。”趁她不注意,劈手夺了过去。   五月心情不好,马上拉下脸:“都送给你!”   钱沐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两口下去,听她这样一说,忙又赔笑脸:“生气了?别生气呀。”   五月拉着拉杆箱就走,钱沐忙又去拉她。两个人正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无厘头地闹着,一辆保时捷无声无息地靠过来,在一旁停下,lily妈放下车窗,叫了一声“钟小姐”。五月看看手表,和钱沐说话,差点忘记了和她见面的事情。   lily妈在车内看看五月的猫和行李箱,心里有数,颇为满意地笑笑,向她招招手,等她过去,说:“钟小姐,谢谢你愿意和阿姨见面。”   五月冷冷道:“我说到做到。您不用一趟两趟亲自跑来确认进展。”   lily妈大概平时没有被人家用这种近乎无礼的态度对待过,微微蹙眉,转瞬又笑:“我是有东西要送给你。”从车内递出一只牛皮纸文件袋,温言道,“这里是办签证所需的资料清单,有些是需要你提供的,上面我帮你打了钩,其余的你不用管。准备好了,我过两天会叫人来取。”说完这通话,对五月身后的钱沐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重又和五月说,“希望上次阿姨没有吓到你。不过,只有这样,才对我们大家都好,希望你能谅解阿姨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   五月冷笑:“谢谢您为我着想,但是我目前没有出国的打算,就算出国,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钱沐听到到现在都是云里雾里,这句出国却听明白了,当下一惊,失声叫出来:“五月,你要出国?那你工作还找不找!”   lily妈把车窗完全放下,看着钱沐,迟疑道:“这位是?”   钱沐职业病发作,忙把饮料瓶夹在腋下,从裤兜里摸出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名片,弯腰,双手捧给lily妈:“你好你好,我是做人才介绍的,就是人家说的猎头,您公司要是招人,或是有朋友以及认识的人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lily妈两根手指夹着名片,正反面都看了一看,点点头:“好的。”这回又颇为有趣地对五月看了两眼,才转回去对钱沐说,“钱先生周末也工作?”   钱沐生性格腼腆,容易脸红,说起来,其实不太适合这种靠嘴皮子吃饭的职业,被lily妈一问起,马上结巴起来,飞快地瞄一眼五月,脸红得像大虾:“我周末不工作,但是我和她……我们,我和她不一样……”   不用解释,从他的神色,lily妈就已明白大半,心里更加满意,于是不再多问,把文件夹收好,从车中对五月挥了挥手:“钟小姐,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钱先生,再见。”叫司机调转车头,对五月撂下一句“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打我电话”后扬长而去。   当晚,五月披头散发地下楼去丢垃圾时,在楼道里碰见金秀拉,二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五月张了张口,金秀拉把两手抓着的烤串并在一起,上来按住她的嘴巴:“不用解释,我明白,我的小可怜,我可怜的小宝贝!”说完,给五月来了一个熊抱,挤了两点同情的眼泪水出来。   既然她自己看了出来,五月反倒轻松,不用再费口舌,想着如何解释才好。   金秀拉一晚上躺在她床上唏嘘不已:“唉,阶级哪里是那么好跨越的。唉,花差差、花差差的男神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收服的。唉,办公室恋情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分手,势必有一个人饭碗不保,要选择走开……诶,你要辞职?!”   “辞职信写好了,明天去交。”   金秀拉伤心的连烤串也吃不下去了,拉过被子,在她床上蒙头睡了。   半夜,五月睡不着,捧着手机去洗手间静坐,不知坐了多久,伏在自己膝盖上正迷糊时,手中拿着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一惊,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接,那边就已挂断。   她站起来,捧着手机原地转圈,揪头发,咬手指,半天过去,终于还是回拨过去,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什么事?”   他声音有种没睡醒的慵懒和随意,以前她半夜醒来,他就会用这样的声音问她要不要喝水,问她是不是做了梦,每当这时,她会望着他笑,最后会忍不住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   所以,才听见他声音的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就重重地动了一动,紧接着就是一暖,这种温暖与心动交织的滋味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即被后来翻涌而上的思念所淹没。心中对他的思念犹如涨潮海水,铺天盖地而来,她的声音就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不好意思,打错了。”   “你经常在凌晨三点打错别人的电话?”   她咬自己的手指头,半天,说:“明明是你先打给我的。”   那边沉默了一瞬:“从酒吧回来,有点醉了,看见家里没有人,想问你在哪里,就给你打电话,后来想起你已经走了,又马上挂了。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哦。”   “嗯。”   “下次不要这么晚回来了。”   “要你管。”   这句话有点幼稚了,却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放下心来,挂电话之前,又多了一句嘴:“有好好吃饭吗?”   “不关你事哦。”   “哦,知道了。”   “嗯,知道就好。”   “挂了哦。”   “话好多。”   “哦,对不起。”感觉很丢脸,连忙解释说,“你知道我的,不论打电话,还是发短信,我一定要做最后结束的那个人。人家一句,我一句;人家一条,我一条。我发好,或是说完,人家不回我了,我就安心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知道。”   “对,我就是这样。”   “……”   “哦,我懂了。晚安,再见。”   电话挂断,回房间睡觉。   躺在床上,细细思索。想起他时,心底有思念有微微的酸和甜,唯独没有意料中的悲伤与难过。也许金秀拉说的对,和他爱过一场,此生再也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文太长,章节名字都用光,只好用旧名字了。   明天也会更。 第358章 358   周一, 五月去上班。去更衣室换好工作服, 经由食堂往一楼办公室而去。她走得很慢,无比眷恋地看身旁经过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事的面孔, 以及走道墙壁上贴着的诸如“安全生产第××天”等枯燥而又无趣的口号和标语。   下到一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吕课长的咆哮声:“想跟我耍滑头?侬帮帮忙好伐!我进津九做财务时, 你还抄着尿布呢!”   一个技术部的员工低声下气地赔笑:“吕老师别这样, 不就是搞错了么,又不是故意的。我把这张发-票拿掉就是,不报了不报了。”   “我要是不仔细审核, 这张不就被你给糊弄过去了!”   办公室的人都盯着那人看,他脸上挂不住,不住口地为自己辩解:“真不是有意的,搞错了, 干嘛这么凶……我就不相信吕课长你平时不出一次错……”   “帮帮忙,不老实接受批评,嘴巴还牢!”吕课长把手里的一把医药费发-票往那人怀里一丢, “大人去看病,开什么小儿感冒颗粒!不就是拿用大人医保卡给小孩看病买药, 好来公司多报点钞票么!你当吾吕老师是吃干饭的!阿是?阿是?!”   津九的职工医药费100%报销,职工子女只能报销60%, 所以那人才会耍小聪明。他心思被吕课长识破,叫嚷出来,不禁面色通红, 从地上捡起发-票,低着头跑了。   吕课长的对面,肖系长正在给谁打电话交涉:“……你有没有搞错!我下单时明明是东芝,怎么给我送来了个广东产的国产货?什么玩意儿!”   李主任在旁小声嘀咕道:“哦哟,今天不支持我们国货了?”   肖系长不悦地瞟他一眼,继续自己的交涉:“广东和那地方是假鞋假表一切假货的生产基地,你不要钱送我我也不敢用的好伐……我不管,我不要你退差价,优惠券也不需要!我只要东芝,东芝,to、shi、ba,听懂伐?”   吕课长把那个贪小便宜的人骂走,喝了口茶叶水,正要对此事发表感想,同时以此给几个手下上堂教育课,一眼看见五月,马上开心笑了起来:“哟,我们翻译小姑娘回来了!”   每一天都能见到的人,每一天都能看见的风景,每一天都能听到的对话,却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使她留恋。   她给吕老师回了一个笑脸,在座位上坐下来,取出给肖系长带的牛舌饼,然后给同事们发放冰糖葫芦等北京土特产,一边转头去观察身后泽居晋的动静。   刚刚吕课长大声骂人时,全办公室的人都津津有味地观赏之议论之,只有他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现在大家安静下来了,他招手把米莉叫过去,吩咐她安排外出车辆。这些平时都是五月的差事,米莉对于他突然叫自己做这个事情颇觉费解,对五月看看,回座位打电话安排车辆去了。   五月给同事们发好土特产,最后拿着两小串冰糖葫芦去他桌上,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低声道:“北京带来的。”   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对她看了一眼:“谢谢。”只说了这两个字,继续看电脑屏幕去了。   “不用谢。”在他电脑后面又站了一站,默默转身回自己座位。   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趁休息时间,把辞职信打印出来,推到吕课长面前,小心说:“课长,我要辞职了。”   这句话堪比万里晴空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又好比往一锅滚烫的热油里浇下一勺冰水,刺刺啦啦,把吕课长给惊的一嗓子嚷了出来:“什么!”声音太响,又引来周围一道道关注的目光。他察觉,缩了缩脖子,把辞职信一把塞到抽屉里去,压低嗓子,伸头过来,“小姑娘,你睡醒了伐?”   得知五月没发烧,没发疯,神志清楚脑子正常后,连声说:“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自言自语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才神秘兮兮问,“下家是哪一家?”   五月表示下家还没找到。他不信,眉毛一挑一挑的,看上去滑稽死了:“你尽管放心地对吕老师说实话!前几天休息,是不是出去面试了?下家待遇比我们津九好在哪里?”   五月面红耳赤,都快急哭了,才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出去面试,也没有找到下家。吕课长嘀咕:“说不通呀,这说不通呀……来来来,跟我到会议室去,我要好好和你谈谈。”   五月跟他到会议室坐定,吕课长手捧保温杯,拉开架势,以一声长叹开场:“五月,你还记得你当初面试时是多努力才留下来的吗?我和你共事这么久,虽然不敢说和你父母一样了解你,但是对你的性格脾气还是知道个大概的。你这个小姑娘呢,聪明,肯吃苦,但是有点内向,性格不够圆滑,也没有多少雄心大志,所以比较适合呆在我们这种与世无争环境里。你跳出去,脑子搞得过人家伐?”   五月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我知道,我都知道。”   “喏,当然,你能力摆在那里,学-历证书也考出来了,想更上一层楼也正常。但收入高了,压力也就大了,或者整天要和人家勾心斗角搞脑子,你这样的性格,铁定要受人家气,有意思伐?我作为你的领导,平时对你们几个小年轻还是爱护有加的,以前的老松尾,还有现在的泽居老板,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所以我们财务课人员的日子都很好过。小姑娘可千万不要脑子发热,把换工作当儿戏……”   五月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吕课长也很伤感:“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声不响的甩出一封辞职信来。你既然没有找到下家就急着要走,那么肯定是苦衷了,你说说看,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五月只是哭,只是哭,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吕课长叹气:“你辞职信放在我这里,我给你保管,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仔细考虑清楚,如果一定要走,那么我也不强留你。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么最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五月摇头:“课长,对不起。”   她看上去明显有苦衷,却始终不说。明明对津九留恋非常,离去的决心却又超乎寻常的坚定,吕课长“哎呀,哎呀,你这小姑娘,你这小姑娘,劝你不听,将来你要后悔的呀”地连连摇头叹气,最后说,“那去和老板说一声,看他怎么说。”   五月揉着眼睛,跟在吕课长后面,拿上辞职信,去和泽居晋说辞职的事情,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泽居晋脸色微微一变,屏幕电源关上,身体靠到椅背上,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她,半天,终于开口:“我正在用的牙刷又丢了。”   五月脸红到耳根,渐渐的,眼内开始有泪水打转。   吕课长搓着手,低声劝她:“又挨批了?别哭别哭,老板批我们也是为我们好,小姑娘别往心里去……”   泽居晋看见她眼中泪水,蹙着眉头,把辞职申请往她手边一丢:“别闹了,差不多可以了。”   搞到现在,他还在以为她在耍脾气使小性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而又平静:“请批准我的辞职申请。”   他表情终于严肃起来,身体坐正,问她:“你要去哪里?”   “这个还没想好,应该会重新找一份工作。”   泽居晋面无表情地看看她,从座位上蹭地站起来,把她的辞职信随手往抽屉里一丢:“我要外出,等我回来再说。”“砰”的一声,大力关上抽屉,一把拎开椅子,拿起公文包,看也不看她一眼,扬长去了。   第二天,五月一早去了公司,不见总会计师座位上泽居晋的身影,问了米莉,才知道他昨晚给自己临时安排了出差,前往广东出差去了。米莉告诉她泽居晋出差的事情后,反问她一句:“你老板出差的事情,你身为他翻译,一点都不知道吗?”   好不容易泽居晋三天出差回来,她又被安排去陆家嘴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税务讲座。她不明白公司花钱给她这种即将辞职的人去报名参加讲座还有何意义,但对她来说,能学到东西,算是好事,所以姑且去了。   等她培训好回来,公司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董事会,公司里的大小领导忙到飞起,她们这些翻译每天也有翻不完的资料,她再怎么样,也不能没眼色到在这个时候去和他谈离职的事情。   终于到了十一月底,董事会顺利结束,这时,距她提出辞职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半个月以来,她每天在宿舍出没,被花店老板娘看见,问起来,得知她和男友分了手,这下也傻眼了:“都快到年底了,这点点时间,够你去找个新男友结婚吗?不行,下次我回去得重新去问问他!”   她自从在网上发简历以来,每天都能接到猎头公司打来的电话若干,要求她去面谈喽,面试喽,但钱沐却没有怎么联系她,她打电话过去,钱沐说:“前段时间不是说一家五百强工厂要关门吗,我这几天都在他们家摆摊位,忙得要死,正好手头也没什么合适你的工作,就没顾上打电话给你。如果有其他猎头公司那里有面试机会,你别拒绝,先过去看看再说。”   说起来,倒是有一家听上去还不错的日企对她诚意十足,三番两次打电话要她过去面试,称白天没空就晚上,平时没空就周末,至于她去工作的日期,无所谓,随便哪天都行。最重要的是,人家给她待遇还不低,工资比在津九高出三成。   她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和人家敲定面试时间后,在网上查了查对方公司的资料,以为面试做准备。一查,原来人家在上海有工厂有事务所也有实体店铺,工厂在嘉定,店铺和事务所在中山公园。经营范围,日用百货。法人代表,神木凤司。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面试过不去了,请帮取消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那个负责和她联系的负责人不无遗憾道:“这样啊,我们神木总经理很期待和钟桑的见面的呀!”   日子过到了十二月头上,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去,心想总不能这样吊着,于是又去催促辞职的事情。这一次,泽居晋问她:“其他津九公司会考虑吗?比如外高桥那家。”   她摇头,不无倔强道:“不会,但是谢谢。”   泽居晋直直看她半天,把手上的水笔往台面上重重一摔:“知道了!”把吕课长叫来,作如下指示,“叫人事尽快招顶替钟五月桑的新人,交接好就可以让她离职了。”   过几天,人事那边毫无动静,五月跑去打听。小唐妹妹吃惊:“什么!你们财务要招人?为什么?你们谁要走?”   感情人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消息。她不敢当面质问泽居晋,到下班后,一个电话打过去:“晋桑,我真的要走了。”   “嗯。”他在加班,声音冷冰冰的。   “不答应也要走,没有退工单也要走,和晋桑无法再在一起工作了。”   “嗯。”语气非常之不耐烦。   “而且,”说到这里,忽觉委屈,抽抽鼻子,“每天又不理睬我,当我是摆设,还不准许我辞职。”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言行未免太过可笑,都分手了,又要辞职走人了,说出这种话,感觉好没意思,但就是委屈,于是抽抽搭搭的哭。   “唔,明天睬你好了。”   “欸?”   “……”   半天,她忙说:“哦,我知道了,马上挂。”   也是这一天,lily妈适时打来电话关心她:“钟小姐,听说最近新工作找的不是很顺利?不过最近经济不是很景气,阿姨也知道。我们家在温州和台州的几家服装厂倒还好,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你可以考虑去我们家工厂先过渡一下,待遇不会比你现在的低。”   她表面温顺内向,实则内心要强,性格固执,一旦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去做,但lily妈一再摆出关心她的嘴脸来催逼她,再是好脾气,她也忍受不下去,终于爆发:“阿姨,我想请你搞搞清楚,我已经和他分手,不再是恋人,那么,作为一名普通员工,我家庭是什么样子、自己被他看高看低已无所谓。所以,请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lily妈笑了一声:“阿姨是觉得有点内疚,所以才格外关心你而已,和泽居他们都无关。你总是留在同一个地方,不怕被你爸爸找上门?”   一句话,就把她的志气和威风给灭的精当光。   十二月中旬,她要辞职的消息终于在办公室里传了出去,人事那边也终于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面试,一个两个,总没有合适的。她心想,到十二月底,不管有没有合适的,她都要走了。   十二月下旬,钱沐跑到公司门口来接她下班,满面喜色地告诉她:“我要去苏州工作了。”   “为什么?”   “我们公司明年要去苏州开分公司,八神已经被内定为总经理,我在他手下工作这么多年,大家已经有了默契,他要拉我过去,我就答应了。新公司明年一月开张,我和八神这月底,也就是下周就要过去做准备工作了。”   “你愿意离开上海去苏州?”   “上海总公司出头不易,如果去苏州,除了升职加薪,还能成为开朝元老,好处显而易见。”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不好意思说罢了。那就是房子。   他大学刚毕业的那几年,上海房价还没有那么疯狂,他那几年存下来的工资和父母些许的积蓄加起来,还是够婚房的首付的。但一家门痴心妄想,指望房价有朝一日跌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原先够首付的积蓄,这几年连洗手间也买不起了。   父母层次低,眼光短浅的后果就是,人生关键时刻为他指的路、为他所做决定,全是错的,而之后又无从弥补,就使他的人生要比身边同龄人要辛苦很多。房子就不去说它了,他以前学习成绩优异,有望去日本留学,而且招他的大学相当不错。结果父母舍不得几万块钱的学费,而没能去成。如果当时咬咬牙,家里凑点,亲朋好友处借点,吃个几年苦,那么回国就是金光闪闪的海归人士,去日企里面,最差也是课长起,只要几个月的工资,那几万块钱也就回来了。但现在,只能在底层做千年助理,年前更因为经济不景气,好不容易涨到一万块钱的工资被降薪降到八千。他以前和花店老板娘说的那些过几年有望加薪成为多金男的话就是个笑话。   房子买不起,老婆讨不到,他父母又做起了让他找个有钱老婆去住老婆家房子的梦来了,但现在不论男女,大家都现实得很,没钱就要有颜,而且还得会花。他颜值还过得去,人却过于腼腆,说话就脸红,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习惯什么事情都听中学没毕业、活得失败得不能更失败的父母的话。基于以上这些,几年过去,竟然没花到一个老婆回来。   这一二年,他父母渐渐着急起来,但要真让他们把房子让出来给他做婚房,或是卖掉给他换婚房之类的,那么他们宁愿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在上海这种地方,房子,远比亲情要来得重要。   所以他内心固然看不上苏州那些乡下地方,但留在上海,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经过艰难思考,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上海,跟随八神去苏州发展。   两个人晚上在吴老板的西餐厅内边吃边聊,一顿饭快要吃好时,钱沐问:“五月,你愿意跟我去吗?”   五月抬头:“跟你去苏州?”   钱沐嗯了一声:“我们新公司需要人手。如果你对这个行业不感兴趣,苏州也有很多日企,机会不会比上海少。”   五月心动,认真思考。   “以前我年轻不懂事,伤害过你一次,后来我也解释过,我并不是圣人。说实话,你家那种情况,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退缩,所以请不要怪我。但其实这几年,我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你。五月,我爱你,所以,你帮家里还款就还款好了……还有两年对吧?再还两年就可以结束了对不对?”   五月被他突然表白,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谢谢,谢谢你的理解。但是我现在不帮家里还款了。”   钱沐捉住她的手:“所以,嫁给我?”   “欸?!”   “我们抓紧时间把证领了,然后一起去苏州。”   “什么?!”   “我是说,我们年前把证领了,然后一起去苏州工作和生活。”   五月脸色刹那变了几变:“什么?!”过于震惊,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   钱沐奇怪地看着她:“什么什么?”   五月喃喃:“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大脚先生说她今年之内必然要结婚,本来都忘记这一茬了,没想到在十二月份,这一年即将结束之际,竟然真的有人向她求婚。废话一概没有,上来就是领证。   大脚先生,真神人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给晋桑的一封信》。   再下一章是完结章《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超长番外《关白亭主》可能要过个十天半个月,一次性发出来:) 第359章 359   晋桑,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可能已经不在上海了,接替我的新人还没找到, 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突然离去,势必会给大家增添不少的麻烦,感觉非常抱歉, 请原谅我这最后一次的任性。   之所以写信, 是因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直没能好好和晋桑说过话,也因为还欠晋桑一个拥抱。现在感觉最遗憾的事情, 就是离开晋桑的那天,没能看着晋桑的眼睛,好好说一声珍重,然后互相拥抱告别。虽然我们没能够在一起, 没能够走到最后,但是想到自己因为幸运地遇见晋桑而得以成长为更好的人、而晋桑也已经看到变得更好的我,心里又觉得很高兴。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 天气渐渐转冷。最近天气一直很好,每天清晨站在六楼的阳台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时, 会想起晋桑。望着天空中飘来飘去如棉花糖一样的大片洁白的云朵时,也会想起晋桑。和星期五玩耍, 烫衣服,烧开水,无论做什么琐碎的事情, 都会想起晋桑。而在想起晋桑的每一个瞬间,会满心的欢喜。那是因为,有了晋桑,才会感觉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天都那么美妙,也才会喜欢现在的自己。   昨天夜里,以及和晋桑分开后的每一个夜里都做了关于晋桑的梦。梦中的情景,大都是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情。有时候是我们搂着对方的腰,互相依偎着走在马路上说着笑着。有时候是你按门铃,我飞跑出去给你开门,开门前,我照例会看一眼鞋柜上我们并排摆放着的鞋子。有时候是我故意路痴,故意犯傻,故意让使衣裙的拉链卡住,等你来帮我拉。有时候,是你在浴室里洗澡,我在外面做饭,一边和猫和狗说话……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想来略有些伤感的梦,自从分手以来,也做过一个。好像是某一天走在柏庭国际公寓附近的马路上,我和你擦肩而过,我喊了一声晋桑,你却没有认出我,于是我回头去追你,追着追着,却把你追丢了。醒来过时,就发现自己流泪了。   总的来说,虽然和晋桑生活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每一天的每一个瞬间都很开心,也很安心。连夜晚独自在家里等你从酒吧回来都是件幸福的事情。你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夜晚的凉气进了门,那个时候抱住你,对我来说,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因为晋桑,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也学会了去爱。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和晋桑一样爱我、令我开心的人了,可是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晋桑这样的男人,是找不到的,只能是上天派来的。所以我相信,无论命运多么不济、无论多么平庸凡俗的人,都会有被上天眷顾的时刻。对于这样平凡的我来说,拥有和晋桑共同生活的这一段回忆,感觉已足够幸运。   还有,字写得太丑,十分抱歉,因为这封信是我在浦东机场候机厅的长椅上写的,纸和笔也都是向人家借来的。   今天一大早,我独自一人到机场流浪来了。出门前本来想带上星期五的,但它不太乐意的样子,可能因为幼时的流浪生活使它严重缺乏安全感,害怕外面陌生的环境,所以我只好把它留在家里,独自前往机场。   来时身上没带钱包,口袋里只带着一张交通卡和一把牙刷,脸是在机场洗手间里洗的,牙齿也是在这里刷的。早饭没吃,去星巴克要了一杯温水。给我水的那个收银员姐姐说话声音很温柔,所以中午趁她在时,又去向她要了一杯。   不过请不要担心,我找到邮筒,把这封信寄出去后会好好回去。也请不要把我想成奇怪的人,虽然我有时候的确很怪。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晋桑,花小姐,星期五都有过独自流浪的回忆,唯独我没有,为此有时候觉得没有流浪过的自己是异类,不配和你们在一起。而现在,在机场流浪了一整天,只喝了两杯温水的我,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因为和你们一样,我也终于拥有这份回忆了。   此刻,在机场候机厅的长椅上给晋桑写信的我,感觉自己的人生非常非常之圆满,圆满到再多一分,就要溢出来的那种。   今天回去后,我就要收拾行李,离开津九和上海了。我要去的地方离上海不是很远,但是电话号码会换掉,也有很大可能会结婚。才和晋桑分手没多久就考虑结婚的事情,非常对不起。但是这是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而且以前有算过卦,据说今年之内无论如何会结婚。这一次,我将听从命运的安排。   另,随信附上那次去九寨沟旅游的明信片,这张同时也是门票的明信片在八月份从九寨沟寄出,在十月份才收到。收到的那天,因为晋桑外出不在公司,由我代收了。后来一直放在抽屉里,上周五悄悄收拾抽屉,做离职准备的时候又找了出来,随信寄送给你。   过去三年,承蒙晋桑的关照,不胜感激。   晋桑的一切,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最后,祝安好。   五月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最后一章,明后天更~~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360章 360   五月感觉自己把十二月最后的这一个周末过得非常有意义。周六这一天去机场从早流浪到晚, 夜里饿着肚子乘10:50的末班地铁回家, 心满意足。   周日起来,开始收拾行装, 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收拾房间和自己行李箱的时候,金秀拉在一旁不住叹气:“我连自己的伴娘礼服的式样都想好了。”   “别说了,都过去了。”   “你说, 他会不会和甲斐重新搞到一起去?”   “……”   “那个死女人, 简直虚伪得要死。苦情歌唱着,什么看着你在我面前和别人亲热,我的心好疼, 只好去买醉,你怎么忍心看我如此痛苦,巴拉巴拉。话筒一放,马上去勾引别人的男朋友去了。”   五月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不答她的话。   过一会儿,她又幽幽问:“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   “我连你们将来生的小宝宝的名字都想了好几个。你觉得泽居璃华这个名字怎么样?”   五月无奈地看着她:“对一个刚刚失恋的人说这些,你觉得合适吗?”   “我看你也不像多难过的样子啊。”   “我是不怎么难过, 可也不代表想听你说这些。”   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看看时间, 已经到了中午,对镜化了个淡妆, 出门去赴钱沐的约。   二人约定的地点在正大广场,她先到。站在门口等钱沐的时候,想起从前和泽居晋在这里看电影的事情来了, 独自微笑。   十分钟后,钱沐到了,还带着他的爸爸,五月站在门口发着呆,忽然一眼瞥见他们父子俩的身影,脸上笑容僵住,颇为紧张地向钱父打招呼:“叔叔您好。”   钱父微微转头,避免视线和她接触,干笑一声:“好,好。”   钱沐小声向她解释:“刚刚和爸爸两个人去派出所办事了,正好他也有话要和你说,所以就一起来了。”   三个人去正大广场七楼的广州蕉叶吃泰国菜,钱父是十二月的生日,一进门,钱沐就出示了他的身份证,于是店家送了饮料蛋糕和寿面,又有泰国歌手和服务员跑来围着唱生日歌,跳草裙舞一类的火辣辣的舞蹈。   钱沐腼腆,五月内向,面对这些热情似火的歌手和服务员,除了傻笑,还是傻笑。人家邀请他们不成功,跳了两圈,也就走了。   一会儿,饭菜全部上齐,三个人闷头吃饭,都没怎么说话。五月本来还有些问题要问钱沐的,但见钱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始终拉着脸,且是光头造型,脖子上再挂一条江湖人士标配的大金链子,很有几分匪气,所以就不出声了。   一顿饭闷闷吃完,钱沐招手喊来服务员结账,取钱包出来时,顺手把一张什么资料递给五月:“上午和爸爸去派出所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五月接过来一看,是派出所开具的户籍证明。   钱沐说:“结婚要用到户口本,但是我们家情况比较搞,户口本在亲戚那里,拿不到,只好去开一张户籍证明。”   五月心脏狂跳:“结婚?”   “民政局周一到周六上班,周日休息,否则今天就可以去登记了。”转头问他爸爸,“证件照是下午去提前拍好,还是明天去登记时拍比较好?”   “随便你。”钱父面无表情,停顿一下,又说,“要么明天好了,立等可取,急什么。”   “我意思是早点去拍好,明天可以节省时间。中午还要去赶火车。”   五月给自己倒一杯凉透的茶水,一口喝干:“感觉有点太急了,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再说。”   钱沐说:“我们早一天结婚,你户口可以早一天转到上海。”   “我办了居住证,户口七年就可以转了,不一定非要结婚的。”   “离开上海,交金交税这些记录就会中断。就算没中断,到了第七年,说不定政策又要变了。早晚都要结,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五月坚持:“今天我穿的衣服不对,不适合拍证件照。”   钱父从五月手边把茶壶拉过来,也给自己倒一杯茶水,一仰脖,一口闷掉,然后转头看五月,自从见面以来,视线和她第一次对上:“小钟啊,我们钱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没什么文化,儿子教育得不成功,不听话,没办法,大了,就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了。今天,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们好好过下去,你要好好对他,知道伐?”   钱父交代五月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甘心”三个大字。起先以为老实巴交的宝贝儿子是被乡下妞给灌了迷魂汤,给死死缠了这些年都不愿放手,半天听下来,两个人中,热络又积极的那个竟然是自家的宝贝儿子,心情能好才怪了。   服务员送来账单,五月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给抢过来:“我来付我来付!可以拉卡吗!”   服务员说:“那麻烦您跟我去一下收银台。”   钱沐阻挡不及,赶紧追上去,把爸爸的身份证递给她,用以打折。她如释重负,拎着包忙跟在服务员身后跑了。   等她磨磨蹭蹭地结好账回来,可能是错觉,感觉钱父看向自己的眼神稍稍和善了些许,把身份证还给他后,钱父拍一拍她的肩头:“我们走吧。”   不是错觉,态度是真的转变了。   因为生日,给打了88折,三百块不到,不算什么大价钱。   下午,钱父先行回家去了,钱沐把五月送回宿舍,分手前说:“晚上的酒会别忘了,打扮得漂亮一点,我先回家准备一下,然后来接你。”   五月不放心,又确认一遍:“不会是你们家亲戚都去的那种吧”   钱沐哂笑:“怎么会?都说了几次了,是公司客户办的,要求就是携女伴参加,八神也带他太太去,晚上见到就知道了,不会骗你。”   五点,钱沐西装笔挺,开着公司车子,准时出现在五月楼下。五月也精心收拾穿戴,白天的休闲连帽衫换成浅卡其色针织长裙,再找一条火焰红细腰带系上,脚上则是一双浅色厚底的切尔西短靴,一身打扮,既显身材,又给人以温柔和高级之感。   钱沐上来敲门,看见她的第一眼,眼前一亮,小小的“哇”了一声:“明天就穿这件去登记好了。”   这身衣服,也是泽居晋帮她挑选的,否则她哪有这个眼光。想起泽居晋,又微微笑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车子出了五月小区大门,径直往八佰伴方向开去。五月低头看手机:“酒会在八佰伴这里?”   “八神住在这边,我要去接他,然后一起过去。”   在某高档小区接到同样一身盛装的八神夫妇。几年未见,八神还记得五月,颇为高兴道:“钟桑,好久不见!我们真是很有缘分呢,当年给你介绍工作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某一天你会成为我们公司钱桑的未婚妻,更没想到我们还有可能会成为同事。”   八神的太太问:“这位就是你们常说起的钟小姐?”   五月诧异,笑问:“怎么,您也听说过我的名字?”   几个人上车坐定,钱沐发动车辆,一边接话道:“你当年以高中学历得以成功进入津九工作,在我们公司传为佳话,八神桑后来把你的事迹编入新进员工的培训资料,用以激励新人。”   五月捧着脸傻笑:“这样啊,这样啊。工资太低,没有帮你们赚到很多佣金,真是不好意思。”   钱沐笑道:“你能进津九这件事情本身,意义大过金钱。自从你以后,我们公司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成功事例了。”   八神太太也跟着夸她说:“钟小姐眼光也好的,找的男朋友也很能干,我们家八神回来经常夸小钱,所以这次去苏州,第一个就考虑到他。”   八神说:“前阵子一家工厂关门,别家猎头公司的猎头坐在工厂食堂里摆摊位,只有钱桑想到去他们办公室里发放名片,拉到很多没去招聘会上露面的优秀员工。”   八神太太补充:“就是这家,叫什么……哎呀,这个英文单词我不认得,人家店铺招人,不也是指名叫小钱服务的吗。”   八神说:“对,对,我们今晚要去的这一家,也是钱桑对应的。任务圆满完成,客户非常满意,所以才被人家邀请去参加酒会。”   钱沐开着车,一路上四个人说说笑笑,互相吹捧,倒也不觉无聊。五月是路痴,加上天已黑透,看不出车已开到哪里,只见道路两旁灯红酒绿,热闹非常,眼睛无意中瞥见一家美发店门口的灯牌时,不禁“咦”了一声:“这里好像是古北,这家美发店以前我来过。”   说话时,钱沐已经在路旁停下了车子:“到了,你们先下车等我,我去停车场停好车就来。”   三人下车,五月在路旁站了三五秒,从前在这条路上来来去去、上班下班的记忆终于复苏,不太确定地问八神:“那个,请问,酒会地点到底在哪里?”   八神伸手去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贺卡一样的邀请券出来,核对了一下地址,随手往身后一指:“就在那里。”   他手指的方向,霓虹灯上的“赤羽”二字,正在古北的夜色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钱沐停好车跑来,拉起她的手:“走吧。”   她摇头:“我不舒服,要先回去了。”   这个增加人脉、提升交际网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钱沐拖着她的手不放,耐着性子哄她:“大概是晕车了,这个不要紧的。进去找个角落坐一坐、喝杯水说不定就好了。”   八神也笑着劝她:“来都来了,不进去和客户打声招呼不太好。”话刚落音,接到一个电话,赶忙站直,又是鞠躬,又是寒暄。挂下电话后,说,“客人催了。”   钱沐拖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这个机会,我真的不能错过。陪我去,好不好?”   八神太太上来,拉住她另外一条手臂,热络说:“放心吧,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强,只是心中始终存着一点侥幸的念头,看到赤羽门口的“今天包场,不对外营业”的告示时,仍旧想着,万一是自己猜错了呢。直到看见手端香槟酒杯、亲自迎到门口的lily的身影,那一丝侥幸心理也终于破灭。   lily回国,新店开张,邀请许多朋友捧场,开业酒会就定在赤羽。因为新店里的几个工作人员是委托钱沐招来的,那么邀请钱沐和八神来参加也属正常,但要求携女伴参加,其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今天是lily的大日子,她打扮的格外用心,眼下是十二月了,她却真空上阵,一袭华丽真丝大红色长裙,开叉到腰,脚上一双细高跟系带皮鞋,鞋跟目测在十厘米以上,妩媚妖艳和帅气犀利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和五月的眼睛一对上,她微笑:“欢迎,欢迎。”   女人的漂亮有很多种,她这种,最具侵略性,带着妖艳,带着目空一切。而五月,别说和她竞争,就连和她站在一起都会自惭形秽,甚至会为她鸣不平,想不通泽居晋为什么会放弃这个足以艳压天下女人的尤物而和自己这样一个没有一点特色的平凡女孩在一起。   赤羽的老板娘美代十年如一日地一身得体西装衣裙,像只花蝴蝶一样周旋于客人之间,同时指挥手下女孩子们托举着酒水穿梭于大堂内服务客人,正在忙着,看见有新的客人入场,急忙迎上前来,一抬头,看见钱沐身侧的五月,不禁为之一愣,不过也只楞了一秒钟的样子,即刻换上一副笑脸,鞠躬笑着说欢迎光临。   五月被钱沐拖着手,跟随在美代和lily的身后往赤羽大堂里走去。一路过去,看见了有希子,看见了从前还算说得来的凉子,以及桃子。几年时间过去,大家竟然都没怎么变化,甚至连久美子都还好好的做着她的副店长。   固然店内增添了很多新面孔,但是从前认识五月的人也还不少,这些认识她的人对于她竟然在服装设计师lily的邀请之列而吃惊不已,惊讶之色过于明显,以至于八神摸着脸,小心问身旁跟着的太太:“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太太同样认真地端详他的脸,然后回答:“没看到啊。”   赤羽大堂里面的餐桌和椅子被拉开,空出被布置成了原始森林一样的秀场,树木间有逼真的木雕动物若隐若现,很多个高条顺、身着华服的模特一类的女孩子们涂着或紫或黑的口红,手中摇着折扇在森林树木间穿梭来往,除去亭亭玉立的模特儿们,还有几张是电视上也能经常见到的面孔。   为了应景,服务员的女孩子们从前穿的那种背后印有“赤羽”二字的对襟日式工作服换成了印有粉色樱花、腰绑大蝴蝶结的简易和服,而每天播放的美空云雀的那些老歌被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所代替。   lily把五月一行人带到场内,招手叫女孩子们送来酒水,说笑几句,并未作过多停留,随即转身离去。她一走开,五月曾经的同事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借故靠近。   在她们的认知里,凡是跳出这个圈子而又愿意带着相好的客人回来露面的,无非是带着些炫耀意味的衣锦还乡。那么,作为她们来说,肯定是要去吹捧几句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向她请教请教是如何和客人勾搭上的。   这也不能怪她们。赤羽的风气一向如此,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对待男性客人一上来都能拉拉扯扯,说些暧昧笑话,更何况是从前的老同事。   先过来和五月打招呼的是有希子,接下来就是久美子。有希子还算克制,目光复杂地看她几眼,再对始终拖着她的手的钱沐看上几眼,说了一句:“你现在看上去很不错,挺好的,真为你高兴”后,不等她回答就走开了,而久美子,一上来就拍肩膀,拉手臂,又摸她身上针织长裙:“好美呀,哪里买的呀?在哪里上班啊,几年没见,又漂亮了很多。一直没听说过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回老家了呢。”   她们从事服务行业多年,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五月面孔发白,眼神空洞的样子她马上就察觉到了,又见五月始终不发一语,也终于讪讪走开了。   钱沐在一旁默默看着,等久美子走开后,开口问她:“以前是这里的熟客?”   她张了张口,却因为精神涣散、灵魂出窍而没有回答上来。   前面一首不知所谓的歌曲结束,Jason mraz的《I\'m yours》随之响起。她神游天外,在脑中轻轻跟着哼唱。这首歌,泽居晋以前也唱过给她听。   她像个木偶人一样出神地听着《I\'m yours》,根本没听见钱沐问了些什么,也没看见旁边扎堆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那是认识她的老同事向新来的女孩子介绍她,介绍了什么内容,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日语很好,可惜后来却被有希子和美代桑炒了鱿鱼,终于找了个帅气男朋友,现在又以客人身份来示威来了……”   五月一直发呆,直到lily再次过来说话时才回过神来。lily见八神夫妇手上的酒杯半空,招手叫人去取酒来,八神笑道:“香槟不用了,我换啤酒好了。”   开了盖的啤酒瓶送来,lily接过,才要为八神倒,旁边一个人喊她名字,竟然是神木凤爱,她把啤酒瓶塞到五月手上:“钟小姐,麻烦你帮我倒下,谢谢。”转头招呼神木凤爱,“过来一下,有个人要介绍给你。”   五月机械地接过啤酒瓶,从旁边经过的女孩子的托举着的托盘上随手取一只啤酒杯过来。八神太太说:“不用麻烦你,我来好了。”   五月带着自暴自弃的快意,说:“不要紧,我来。”一手执瓶,一手端杯,为了防止啤酒泡沫冒出来,酒杯稍稍倾斜十五度,瓶口顺着酒杯慢慢倾倒下去。   几年没做过的事情,现在做起来,仍旧得心应手。   lily把神木凤爱叫到这边来,然后静静看五月倒酒。等她把这杯啤酒倒好后,轻轻击了两下掌:“这杯酒倒得真好,果然是练过的专业人士呢。”   钱沐这半天没去发名片,也没去结交潜在客户,他始终在旁悄悄观察五月。五月自从进来以后,不论她自己亦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反应都有点奇怪。现在lily突然这样说,又见听到这句话后五月脸上浮现古怪笑容,于是问lily:“叶小姐,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见lily笑而不语,心内着急,转头又悄悄问五月,“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五月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他:“你难道听不懂吗?就是我练习过倒酒的意思。不仅倒酒,就是端菜,我也练习过很长一段时间呢。”环视一圈周围的看向自己的女孩子们,轻轻一笑,“她们,是我以前同事,我曾经是赤羽的服务员。”   说到后来,身体不停地发抖。周围人们的眼睛,成了一面面的镜子,她从这些镜子中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孔,狼狈的神色。现在,她只想推开他们,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躲着,可是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被迫看着八神夫妇诧异的目光,lily似笑非笑的脸,神木凤爱张口结舌的样子,以及身边,大受打击的钱沐扭曲的脸。   颜面扫地,自尊受挫的不止她,还有钱沐。她是被lily当着所有熟识的人的面揭穿曾经做过服务员这一事实,而钱沐,是因为当众被人得知自己即将结婚的对象竟然是服务员出身。   钱沐现在的面色和她一样白了:“你是服务员?你是服务员?”   像是被人家脱光了衣服又扔到大街上一样的五月顾不上为自己遮羞,强忍泪意,向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钱沐仍旧喃喃:“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八神夫妇忙给钱沐丢眼色,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根本没看到。神木凤爱要来拉五月走开,转眼被lily给阻住了:“你要干什么?”   五月道完歉,低头要走人,被钱沐拉住:“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瞒着我?你把我当成傻瓜了对不对?除了礼仪小姐,除了服务员,你还做过其他什么没有?你再想想清楚,除了这件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没向我说实话?”   五月发着抖,抬眼看向lily:“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lily冷冷地笑:“关于我是怎么对付那些不自量力的女孩子们的事情,记得以前好像和你提起过,可惜你没记住。”   周旋于客人之间的美代发现这边的动静,忙走过来察看,问是怎么回事。久美子向她详细解说:“是五月,带着男朋友过来参加叶小姐的酒会,结果被男朋友不小心发现她是服务员……我们都当她男朋友是知道的,没想到五月竟然瞒着他,人家面子上下不来,就不乐意了呀……”   美代一边听着,一边喝住试图凑过去看热闹的女孩子们:“你们做你们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又斥责一个乐个不停的女孩子,“有这么好笑吗,你自己不是服务员吗!”   钱沐因为当众丢脸、受到打击而痛苦得面目扭曲,五月死命从他手中挣脱开,泪眼朦胧地向他再三道歉:“对不起,骗了你,让你失望了。”用手背恶狠狠地擦一把眼泪,深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自己刚刚掉落地上的小包,才直起腰来,就看见远处人群后的一个人。   她挣脱不知是谁伸来拉她的手,不敢确定地往前走了一步,这下终于看清,那个人,是泽居晋没错。   神木凤爱都来了,他作为前男友,被请来捧场也在情理之中。   他今天一袭皮衣配黑色修身裤,裤脚随意卷起,黑色皮鞋也搭得刚刚好,以至于旁边一个原先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热闹的、长着混血面孔的模特儿嘴里忽然蹦出“chic”这个词儿来。   而五月,看见泽居晋的瞬间,心脏忽然重重一跳。这一刻,声音遥远,时间停滞。   泽居晋确定是五月后,一秒都没有耽搁,推开挡在满前的人,冲破阻力,向着她的方向大踏步而来。   lily对着终于走近的泽居晋耸一下肩,笑嘻嘻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钟小姐惹哭了。”   泽居晋冷冷看她一眼:“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再看她,上来抓住五月的手,把她往人群外拉。   五月泪流满面,在他手中扑腾挣扎:“我要回家了,你不要管我!”   泽居晋指着钱沐凶她:“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结婚对象?你抛弃我,就为了这样的男人?!”伸指头戳她的脑壳,“拜托你!要找也找个像样一点的!”   五月大哭出声:“你管我,你管我!至少他向我求过婚,至少他愿意和我结婚!”脸丢光,开始自暴自弃地胡言乱语。   人群中有因为过于惊讶而想起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人不是泽居桑吗?刚刚不是在和美代说话来着吗,跑去掺和她的事情干嘛?”   五月狗急跳墙,哭着挣着,泽居晋生气喝道:“老实点!”拖着她往外走。   她那小身板,体重只有九十来斤,被他一只手拖的脚不沾地,急的去咬他胳膊:“放开我,放开我!这个失败了,我就去找下一个好了!我才不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同情!”   不会日语的女孩子们纷纷向前辈请教:“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我天,竟然会用日语吵架?而且是和泽居桑吵?”   泽居晋一边拖着她往外走,一边凶她:“就这么想结婚!我问你,你就这么想结婚?!”   “是,就这么想结婚!”   “你疯了是不是!为了结婚,连那样的男人都可以?!”   “是,为了结婚,那样的男人都可以!”   “混蛋,你!”   “放开我,不用你管!”   “好好好!”泽居晋咬牙,恨恨瞪她,“既然这么想,那么就结好了!”   “什么?”五月一怔,忘了哭,也忘了挣扎,“你说什么?”   泽居晋气得要死,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混蛋!结婚就结婚好了!”   lily起先双手抱胸,冷笑着看到现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面目涨红,发了狂似的,随手抄起一只啤酒瓶,朝泽居晋背后用力掷去:“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她凭什么!”   泽居晋正在教训五月,突然被酒瓶砸中,溅了一身啤酒,气得要命。美代那边忙掏出手帕飞奔过去,为他擦拭皮衣。   五月回头,看着lily 的眼睛,一字一顿说:“你不论哪里都比我强,家世,背景,能力,我没有一样能比过你。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我拥有很多而你有所欠缺的,那就是善良。”   lily暴怒,开始抄酒杯酒瓶打砸摔,一面狂哭。其余人等呆若木鸡,看着泽居晋和五月拖着手往外走。走得远了,仍然能听见那二人的说话声。   五月问他:“真的结婚么?”   泽居晋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是不相信爱情和婚姻的么?”   “嗯。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婚姻,可是,”低头看她一眼,声音仍旧闷闷的,“可是我相信你,相信sa酱。”   “真的么?不会后悔吗?”   “话太多。”   “可是……”   低头“啪”地亲一记嘴唇,“别说了,安静。”   走到门口,他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夹在指尖,她说:“我去叫车回家。”   他说好,她才要走开,他又把她叫住,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鞋带松了。”他把烟支叼在嘴上,蹲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系鞋带。   身后,八神太太悄悄问八神:“那人是谁?”   八神出神道:“刚刚没听见?姓泽居。”   八神太太哦了一声,过一会,又问:“泽居是谁?”   钱沐怔怔道:“上海的津九只有一个人姓泽居,泽居总会计师。”   八神补充:“津九董事会代表取缔役泽居宽之子。”   赤羽的女孩子们还在嘀咕:“我天,日语这么好,都可以和日本人用日语吵架……美代暗恋多年的泽居桑竟然被她拿下了,跟电视剧似的,我天……”   美代等不及进洗手间,在大堂里就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几口,缓过来神,招手叫有希子过去,幽幽道:“我身体不舒服,早退了,接下来交给你了。”   有希子关切问:“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美代大口抽烟,伸出手掌正反面看了看,手指抖得厉害,心跳得太快,又发慌。再抬起头来,笑着说:“不要紧,受了点惊而已。”   回到家中,她浓重的鼻音仍然没有消退,身体仍然轻轻发着抖,进门之后,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急忙跑去床上躺着,被子拉得很高,把整张脸都遮住,人躲在被子里不露面。   泽居晋丢下钥匙,跟到房间来,把花小姐赶出去,在她身旁躺下,把她连同被子抱在怀中,想做点什么安抚一下她,给她一点慰藉。当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嗅着她身上属于她的气息时,忽然发现自己内心忽然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和一阵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发现,得以和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自己,和自己空茫茫毫无着落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归宿,他被深深的慰藉到了。   也就这个时候起,他察觉到自己对她,已经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和依恋。   五月躲在被子里哭着入睡,奇怪的是,夜里竟然睡得极为深沉,一次都没醒来过。等到第二天终于醒来时,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身边也没了泽居晋的身影。她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跳下床去找他,拖着哭腔喊“晋桑,晋桑——”   洗手间没有,厨房间也没有,问花小姐,花小姐也不知道。四处都找不到,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就哭了出来。   脸都没洗,坐着哭了很久,有电话打进来,是金秀拉,问她昨晚怎么没回去,她无声流泪:“我把他吓跑了,我把他逼走了。”   金秀拉没能听懂:“亲爱的你说什么!”   “晋桑被我吓走了,我逼他和我结婚,把他吓跑了!他肯定偷偷跑回日本去了。”   金秀拉更加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我们昨天又遇见了,说好要结婚了,他今天就失踪了!”   “傻瓜,你不能追去日本吗!”   她放声哭:“我没有签证,怎么去!现在去办,怎么来得及!”哭着哭着,自言自语说,“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愿意和我结婚就当面说好了,这样算什么!”   不顾金秀拉那边大呼小叫,强行挂断电话,他号码烂熟于心,根本不用翻通讯录,正要拨号,忽见手机有未读信息数条,都是泽居晋发的。第一条是告诉她,自己赶早班飞机去了。第二条是说已经抵达东京,正前往港区的区役所。第三条告诉她单身证明和誊本已经到手,傍晚就可以回到上海。还告诉她说,已经帮她和自己请好了假,叫她安心在家里休息。   她扑通往地板上一坐,搂着花小姐,,又哭又笑了起来。   五月一边哭着,同时又笑着,冲进浴室洗漱,饭都没来得及吃,领着嗷嗷叫的花小姐出了家门,到门口,去便利店买了两只饭团,拦到出租车,和花小姐两个坐进去,先去宿舍房间,把星期五接出来,然后一车开到了机场。   晚上,开好单身证明、拿到户籍誊本的泽居晋办好出关手续,拎着包才到出口处,就见一人一狗,还有一只猫向自己飞奔而来。   他一怔,已被五月扑了个满怀。   五月死死抱住他,大叫:“晋桑,晋桑!”   花小姐和星期五围着他打转,一个汪,一喵。他手上皮包一丢,将她拦腰抱住,低头就亲了上去。   次日,也是这一年最后一个月份的最后一天,即12月31日,泽居晋与五月前往山东济南,在济南市民政局登记结婚,正式成为夫妇。   还没出民政局大门,五月就把两本结婚证小心地收了起来,泽居晋要看一看,五月不给。   泽居晋啧了一声。五月捂着包包,得意笑。   泽居晋伸手拉她头发:“喂,泽居五月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们一年来的陪伴,爱你们,谢谢你们这一年来的陪伴,这篇文,写整整一年多,是个浩大的工程,但更不容易的追了这么久的小伙伴们,谢谢你们没有中途放弃。   有很多话,今天来不及说了,以后慢慢聊~~   ===============================================================================   不考虑收藏一下咩~~   现言。一贯的风格,一贯的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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