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女》 作者:狂上加狂   文案:   只因大齐皇太子的一句“祸国妖姬”,身为质女寄人篱下的她从此更加凄苦。   如今洗牌重来,绝不媚色惑人。只是这次明明女扮男装,一心低调靠手艺吃饭,为何那冷面皇太子却说她眼含春色,分明想要靠脸吃饭。   她急急辩解,想要说太子您实在是看错了。可是太子殿下却道:少啰嗦,赏你饭吃!   一句话简介:   女主:从彩虹花屁小能手到一代女王,我奋斗了好久。   男主:从冷酷禁欲的皇储到打脸狂人,我堕落了很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乔装改扮   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繁华的洛安城是天下霸主大齐的都城,人人为之向往的繁庶之地。 大齐四周偏僻的城邑小乡之民多数一辈子也未曾来过这。 虽然短缺了些见识,却不妨碍他们绘声绘色地臆想着洛安城池里的路砖是成色十足的金块,河池里流淌的水是甘甜的佳酿,那城里的美娇娘个个雪脯丰盈,堆砌在半衣里,好似发面儿的馒头般弹盈诱人。 而有幸能游历洛安的人,更是挤在巍峨的城门前,一脸的雀跃,恨不得越过排成长龙的车马,一下子飞入城中一饱眼福。 可是今日入城之人就算再心急,也只能在城门口排着长长队伍。 因为近日周边各国与大齐缔结盟约,纷纷向大齐的都城送来诸王们的王子或者王女,扣为人质以作信用凭证。 以至于平日向百姓开放的西门,也用来作给各国使者通行之用,各国入城的车队,皆要盘明身份,搜车检查,方可放行入城。 身为波国王女的姜秀润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也不会如那些愚民般,相信洛安城遍地黄金的荒诞言论,但若是只是单纯出来游历的话,通常也会兴致勃勃探出车窗,看一看这人群熙攘的大都风情。 可是,此时将成为质女的她,却枯坐在车里,一双若皓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闪着绝望的寒光,手里的那条帕子也被揉捏得褶皱不堪。 与她同来的哥哥姜之察觉到妹妹久久不曾言语,便在马车外关切地问:“妹妹是不是渴了?我们的水已经喝完了,一会进城,便给你寻水喝。” 姜秀润撩起窗帘看看车外骑马的哥哥,见只比她大一岁的哥哥在凛冽的寒风里,脸颊已经吹得红肿了,她将自己披风递了出去,温言道:“我不渴……哥哥你穿上这个,免得冻坏。” 姜之却摇了摇头,不肯穿妹妹的披风,只翻身下马,在背风的地方站着,等待排队进城。 此时马车外隔着长长的队伍,便可遥见涂满桐油黝黑发亮的城门——在姜秀润看来,那大齐的城门犹如野兽张开獠牙的大嘴般阴森可怕。 因为重活一世的她知道,如果自己进了这城门后,会有怎样的际遇…… 在梦一般的前世,自己那惊艳的容貌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那实际掌管着大齐国脉的皇太子凤离梧会在殿堂上冷言直指她狐媚妖艳,是祸国的妖姬,不可在君王左右。 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言语,不但将羸弱小国波国的脸面狠狠摔在了大齐的金銮大殿上,更是将身为波国进献质女的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的大齐端庆帝,彻底打消了纳姜秀润入宫为妃的念头,更是将她贬入浣衣局为宫中的贵人们洗衣。 浣衣局为外司,来往男仆侍卫奴役众多,她身为波国质女,又娇软可欺的模样,更是引来狂蜂浪蝶的环视,个个都想将她这个昔日的波国皇室女拉拽到无人的角落里,肆意品尝下这位娇艳女子细软的皮肉。 幸而同是质子的哥哥姜之,典卖了细软,用钱银买通内监帮衬一二,才免了那些个粗人的糟蹋。 可是波国乃是弱国,本就不为人重视。 姜之也不过是身在这强国京城里各国质子里的籍籍无名之辈,就算有心周济姜秀润这个同母的亲妹,也是力不从心。 一年后,她终被皇太子凤离梧的得力手下秦诏在一个风雨之夜强行占有。 只不过秦诏似乎并不怠足这一夜的雨露,竟然不顾自家主子对她“祸国妖姬”的断言,将她从浣衣局接了出来,只是碍着她质女的身份,不可纳入府中,便安置在了外院,成了他没有名分的外室。 哥哥气愤交加,阻拦秦诏的马车,破口大骂,让秦诏放掉他的妹妹,却被秦诏打折了肋骨,昏死在路旁。 还是姜秀润终于放弃寻死的念头,哭求秦诏救救她的哥哥,那秦诏才命人将姜之抬起送医。 而远在万里的父皇听闻她的际遇,却欣喜若狂,一改两年来的不闻不问,操着御笔亲自修写书信,劝她一定要好好利用秦诏身为大齐重臣这枚棋子,为波国谋求福祉。 她也真是听话,觉得如果自己做好了,也许父皇会将哥哥赎回波国,重新恢复昔日王子的显荣,便用脂粉遮掩起眼角的红肿,安抚了内心的累累伤疤。 至此以后,一代妖姬横空出世,媚笑示人,利用秦诏赠与她的钱银,随着他出入各种宴会,小心经营人脉,在京城里长袖善舞,广为交际,竟也越发的娴熟圆滑,世故狡黠。 便应了皇太子相赠的那句“祸国妖姬”,人称姜姬的她,在洛安城里迁风引雨,筹谋暗算,为羸弱的波国赢得片刻苟延残喘的机会。 许是她掀动的妖风太过招摇,甚至在几次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惹来那冷面皇太子凤离梧的频频注视。 那眼神分明是透了十足的不善。 一个羸弱的小国,怎么可能因为她一个女子而扭转国运? 五年之后,波国终是被相邻的梁国吞灭。 被父皇早就遗忘了的哥哥姜之立在大齐城头,朝着故国的方向坠下,以死殉国。 多么迂腐的哥哥啊! 她的父皇甚至都好好的,身着白衣率领全城兵将跪地向梁国投降,又以四十岁的高龄认了梁国二十岁的国君为义父,伏地愿为儿奴,为他这新认的小父皇牵马坠蹬,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而身为波国盟国的大齐一直袖手旁观,直到波国覆灭,而梁国也是国力衰耗甚大时,才堂而皇之出兵征讨梁国。 秦诏出征前曾经亲自向她保证,一定手刃梁国国君,以头颅祭奠她的哥哥,但是出征不久,秦诏的正妻徐氏登门,将她捆绑起来,以妖姬谄媚的名义将她沉潭…… 只是,在捆扎着她时,那徐氏也是怕姜秀润死后怨气太重,怪罪于她,倒是立在一旁开口吐露了风声,只说莫要怪她,要怪就怪自己行事太招摇,身为质女,却不安守本分,妄图干扰大齐的政事,惹了上峰不悦……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已经是阴阳颠倒,曾经的厄运重来之时。 她和哥哥的生母,波国先后宛氏刚刚殁了,父皇的宠妃姜氏便取而代之,更是借口与强国大齐结盟以示诚意,而将宛氏仅有的两个孩子,送到了大齐的都城成为质子、质女。 姜秀润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哥哥此时还活着,正好好地坐在马车外的马背之上;悲的是,再过一会,入了城门递交了国书,自己便要被引上殿堂,被那个鬼见愁的凤离梧品头论足,受尽折辱后丢到浣衣局去…… 重活一世,姜秀润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尤其是她的父王大人。 父王其实也是个通身本事绝伦的。先是在二十年前从波国的先帝那里篡权夺位,后来被梁国吞并,也能放下国君的脸面认敌作父。 那么此生,便请父王自行保重,自己力挽狂澜,挽救他窃取来的荣华富贵吧! 她这一世,只想维护自己与哥哥周全,在这乱世里安稳顺遂地苟活下去…… 可惜,她重生时太晚,已经是从京城里出发了,在路上逃跑的话,全无机会,自己那位新母后心思刁毒,派来押解他们兄妹入大齐的护将,乃是小申后的亲哥哥申雍,这位国舅率领护卫队日防夜防,全不给他们兄妹半点逃跑的机会。 既然逃脱不得,那么待会进城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想到这,她转身打开身边的衣箱,取出用红漆封存,加盖了国印的国书一封。 前一世里,姜秀润在洛安城里长袖善舞,结交三教九流。旁的不甚精通,她这篡改书信的手段却是一绝。 看看车里的东西,她取了安置在架子上的书箱,拿出拆纸刀在一旁温热的暖炉上焐热了一会,待得刀面发烫时,再快速地用它片开火漆的底层,这样印章完好的火漆便被整片取下。 姜秀润小心翼翼地将火漆放到一旁,展开了国书。 说起来父皇登基,也不多二十年的光景,在未处篡权夺位前,乃是波国文采斐然的大夫。后来娶了身为波国王女的母亲宛氏前,一跃成为波国国君的驸马后,他才伺机篡位,一朝改了波国宛家的天下。 如今他老人家一朝为帝,才情不减,发自肺腑而又用词隽永的马屁之言,火候纯熟,叫观者闻之,撼动心神。 姜秀润前世里,虽然在大齐的殿堂上,听人高声诵读了这篇国书,早就领略了父皇阿谀的文采,可再世为人,骤然又看了一遍,还是觉得羞臊得很,没得眼看。 时间紧迫,进城的队伍在缓缓前行,一会就要轮到波国的使者车马入城了。 她心知自己没有国印,没法假造出一卷新的国书,不过……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姜秀润快速地找到了那句“孤之小女姜秀润,性情温良,容貌昳丽,愿得伴在齐帝圣驾左右,安顿枕席,修习帝王圣德,染盛朝臻美礼仪熏陶……” 姜秀润忍着恶心看了一遍,确定只有这一处句子需修改,便拿出绣花的绷子,将誊写国书的绢布绷紧,再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下的那句中的两个字。 因为这国书用的乃是波国特有的莹光蚕布,布质细腻绵软,易于书画,同时因为乃是莹光蚕丝的本色,就算是两块不同布料也没有什么色差。 秀润从进贡的箱子里翻处一匹布料,磨墨润笔,凝神模仿父皇的字样,写下了“子”、“禾”二字。 待得笔墨干了,再剪下布块,对好布茬,施展她拿手的平补技艺,快速地缝补起来。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块布料便被缝补妥帖,不是内行之人,根本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而那露骨的要把女儿进献给齐王的话,变成了“孤之小子姜禾润,性情温良,容貌昳丽,愿得伴在齐帝圣驾左右,安顿枕席,修习帝王圣德,染盛朝臻美礼仪熏陶……” 秀润心知,那大齐的皇帝并不好男风,这样的国书大约能恶心得大齐圣明帝君省了好几顿御膳。 虽然走了一步险棋,但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让她试着扭转自己与哥哥的厄运了。 想到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箱子里哥哥的长袍和发冠,快速地更换了衣物。 前世里,因为京城跟随秦诏外出打猎,她作男装打扮,换穿猎装时,曾惊喜地发现自己原本妩媚妖娆的容姿,在身着男装时,竟然奇异地收敛不少。加之长手长腿,身材高挑,竟然是颇有几分羸弱少年的翩翩英姿。 现在,她换穿上哥哥的衣服,虽然未曾揽镜自照,也深知自己当是风流倜傥的鲜活少年模样。 上一世里,也许是进城的时辰不对。她若乱世飘萍,生平际遇太过不堪。 这次上苍显灵,许她重活,那么她便换个入城时的方式——以波国王子的身份,入一入这大齐的虎狼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启~~口味不能兼顾各家喜好,但会努力敲文给喜欢狂仔的亲亲看 第2章 第 2 章 幸而这城门口队伍排得甚长,让她有了偷天换日的时机。 可是这篡改国书,也不过是第一步,如何让押解自己的申雍也跟着改口才是关键。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心内有了主张。 当姜秀润身着男装从马车上下来时,看着这么俊逸非凡的“弟弟”,哥哥姜之也是一愣。 那下了马,正坐在一把加了棉垫的竹椅上等得不耐烦的申雍正就着水,吃着肉干——那最后一皮囊的水尽他自己留着喝了。 他这趟差事,也不过是护送两个失势的王子与王女入大齐为质。他这个热气腾腾的国舅,也就无所谓对这两个落了毛的小凤凰太过恭敬了。 看了姜秀润一身别致的打扮,他吐了下牙缝里残留的肉干渣,讪讪笑道:“姜姬真是会耍闹,好端端的,怎么穿起了男服?” 姜秀润手里握着改好的国书,一本正色道:“我本是男儿身,身着男装,有何不妥?” 这下申雍简直是要拍着肥腻的肚皮大笑了起来:“姜姬,莫不是是在车上睡傻了,说什么昏话呢?” 在申雍看来,姜姬虽然贵为王女,却是失宠的先后所出,如今没了亲娘,一遭沦为质押在他国的质女,便是早晚要客死他乡的孤魂。 而这位姜姬又一向性子文雅,从来波国的这一路上都是哭哭啼啼,叫人没的心烦。 他身为当今皇后的哥哥,跟这等软弱可欺的小辈说话,全无敬意可言。 姜秀润看了看车马检查快要轮到他们波国了,当下也不绕弯,只是伸手将还没有封漆的国书递给了申雍。 申雍瞪圆了眼儿,刚想申斥她为何敢私自拆开火漆封印,便见她从容展开那卷国书,指着其中一行给他看。 这一看,申雍直觉得血充天灵盖,是又惊又怒,恨不得一马鞭抽向姜秀润。 “你……你怎敢……” 姜秀润赶在他破口大骂之前,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还未来得及修剪的长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他的肉里,压低嗓门道:“申将军,你若此时高喊国书被弄了假,没了国书,我们便要被洛安城的侍卫当做奸细捆绑起来,就算大齐的君主不杀你,护送国书不利的消息传回波国,我父王能饶恕你吗?” 这话正说在申雍的心坎上。他的那位王此时急于巴结上大齐,波国与大齐结盟一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是临到了大齐皇城根儿下,闹出个国书被篡改的闹剧,此番差事必定不能善了…… 眼见申雍迟疑了起来,姜秀润接着道:“此时远离波国千里之外,申将军不声张,看管住了手下人的嘴,又有谁会生疑闹事,搅了申将军护送质子的功劳呢?我不欲伺奉大齐的老儿,便扮作男儿身,也不耽误波国与大齐的结盟。而您只当做不知,不必将此事告知我父王。要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力求稳妥,若是眼看不能安置女儿在大齐帝王的身边,必定要再送貌美的女儿过来……到时候,便也只有我的妹妹——王后的亲女姜秀瑶可以一送了,只怕……王后是要心疼埋怨将军你不懂得心疼自己的亲外甥女……” 姜秀润这一番话,让申雍免了回去向父王告状的心思。 申雍方才被骤然发生的变故激出了满身的冷汗,就算这乃是姜秀润起的妖孽,可是维护国书不力,被人擅自篡改的罪责,他是逃脱不掉的。 此时在料峭的寒风里,申雍的脑袋上腾腾冒着白气。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镇定自若的小女子,心道:这小娘皮竟是一早便有的盘算,难怪之前诓骗他说大齐天气多变,恐怕雪里夹带着雨水。那装国书的箱子挂在他的马背上不妥,还是送入防水的马车里保靠些。 只这半天的功夫,竟在马车里鼓捣出这般多的花样! 而且……平日里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也不知是不是着了男装的缘故,竟一改往日的软糯,整个人泰然镇定,那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竟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采纳她的那些大胆之言…… 申雍才学平庸,脑子也不甚灵光,不过是沾了申后的光,才得以被重用。 如今事出突然,又因为姜秀润的一番话搅得全没了主意,是以当守城的兵卒来询问他们哪国使队时,便听姜秀润抢先说道:“是波国的申雍将军,护送两位王子入大齐结盟!” 其他的护卫皆是诧异,可是眼看申雍没有开口,他们便也默不作声。而姜之也是瞪大眼睛看着妹妹和申雍,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直到守城的大齐侍卫取了他们的碟牌录入,并记录了两位质子的名姓时,申雍才隐隐有些后悔,可是事已至此,也是一时无他法可想。 姜秀润冷眼看着申雍一脸的懊恼神色,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前世里的后半生,这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练就的是一等一的。 于是她便和缓地对申雍道:“申将军,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这大齐都城质子不下百人,大齐的国君又何曾能一一照拂?以后我和哥哥也不过是在这洛安城里苟安度日,原是不会搅闹到什么的。” 此时申雍脑子里的歹毒念头已经转了好几个来回,他的心也渐渐淡定:哼,大不了等两国结盟,他顺利带着国书折返后,再偷偷派人杀了这小娘贼,免得她的身份暴露,祸累了自己! 一个客死他乡的失势王女,他的那个国君妹夫,大概都懒得过问,这样一来,他的仕途无忧,自然两边遮掩的天衣无缝。 这么想定,他狠狠地瞪了姜秀润一言,也不再多言,先进城安顿再说。 各国使节一般入城后,要先住在专为使节而设的驿馆之中。 虽然都是来做人质的,可是因为国之大小不同,与大齐的亲疏远近不同,这下榻驿馆的礼遇也大不相同。 比如这燕国的质女曹溪,因为她的母亲乃是大齐皇后的亲妹,与那皇太子也是正宗的表亲,此番前来,明面是结盟为质,实则是想要亲上加亲,与凤离梧凑成一对。 也正因为这一点,驿馆里最好的院落一早就为燕国的娇客备下,那洗漱的热汤也鱼贯般往曹溪的院落里送。 这一幕,勾起了姜秀润陈年的回忆。 她的眼睛飘向立在身旁的哥哥,见他唇舌发白,隐隐有些打摆哆嗦的样子,心里暗暗心疼,知道他到底是又感染了风寒。 前世里姜秀润年纪太小,加之身在波国时尚且有母亲庇佑,身为王女一直娇养着,不大看得懂眼色高低。 初来乍到,因为心急着给生病的哥哥讨要热水却被人无视冷落,便申斥驿馆的仆役不懂待客之道,顾此失彼,也因而与燕国这位蛮横的娇女在大厅犯下口角,结下梁子。 别看姜秀润平日温雅谦和,生起气来却是嘴不饶人,那才叫骂人不带脏,捅人不见血。当时气急而出的几句,便抢白得曹溪翻白眼,也让一旁得不到热水的各国王子王女们轰然大笑,连声叫好。 只是那时姜秀润不知,这驿馆里遍布着皇太子的眼线。虽然只是两位王女争抢热水的小事,却也一五一十地传到了凤离梧的耳中。 于是便有了三日之后的大殿上,皇太子斥她品德不端,面容媚色,乃是祸国妖姬之相貌的关节。 这也是后来秦诏闲来无事,当成笑话说给姜秀润,才知那太子为何厌恶她如此,在朝堂上刁难。 如今重新回到这番境遇里,姜秀润的眼界胸怀却也大不相同。 波国的王女,也许曾经尊显,可是在这大齐的都城里,凤凰拔毛不如山鸡来得体面,在这一院子的王子王孙里,一个小国不入流的王子王女算个什么? 与其等着仆役们送水,倒不如自己想办法来得快些,也免得哥哥病体入侵太甚,如前世一般落下入冬便咳嗽的病根。 当他们在偏远一处厢房安顿下来后,申雍老早就不耐一路的艰辛,命令手下看管好两位王子,再闭紧了各自的嘴巴,切勿说些不该说的。 吩咐之后,他便带着亲随去找寻城里的花红柳巷,买些软玉温存,吃些热酒去了。 而剩下的几个侍卫兵卒,也个个乏累,虽然没有热水,却从驿馆外买了热酒来吃,也不甚搭理那病怏怏的王子姜之。 当初从波国时,那皇后甚至没有为两个继子继女安排亲随侍女。 姜秀润从一个侍卫手里要了一瓶子烧酒后,先是拿来给哥哥搓热脖子与胸膛,驱了驱肺部的寒气。 姜之此时已经病得无精打采,只躺在床上让妹妹摆布,嘴里嘶哑道:“润儿,你怎么敢改国书……” 秀润一如小时那般,摸了摸哥哥的头,和缓道:“哥哥莫急,申将军已经答应隐瞒,我不用入宫,跟你一样在城里建府居住不是很好?” 说完,她让哥哥先休息,自己走出去找了一名好说话的侍卫,去了后院,指使着他用木桶从井里打了一桶冷水。 “姜姬……不对,是公子姜……您让小的打水也无用,小的都问过了,那驿馆四口灶上的大锅都在热水,全都先给燕国的使节用度,等他们用完,紧接着便是赵国、魏国……压根就轮不到我们啊!” 姜秀润在井边搓了搓手,温和地道:“这院子里不是有些青砖吗?劳烦帮我垒成个简易的炉灶,那车上不还有装手炉用的细竹炭吗?将竹炭点燃,烧热一铜壶水,够哥哥吃药暖胃就够了……有了热水,你们这些侍卫也不必喝冷酒,免得伤了肠胃。” 那侍卫原本是不愿,心道申将军都不看重这一对王子王女,自己又何苦做白工? 可是一看姜姬在寒风里冻得煞白的小脸,可怜见的,被自己亲父送到这千里之外,又要强装个男人照顾着自己的哥哥,也怪不容易的。 加之姜秀润说话语气和缓,跟他们这些下人说话,竟是比跟申将军还和气,毫无王女的架子,更是招人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咩~~男主下章出场 第3章 第 3 章 于是那侍卫二话不说,垒砌起了简单的小炉灶,而用马车上的竹炭在这杂工劈柴的后院里,不声不响地烧上几壶热水还是富富有余的。 烧完水后,姜秀润让侍卫推倒炉灶,免得惹来驿馆下人申斥,她先提水回院子。 当姜秀润用披风掩好了水壶,提着热水穿过偏厅准备回到自己院落时,正听见一阵吵嚷声。 原来是各国的质子们久久等不来热汤泡脚温手,纷纷派仆役去催促驿馆的下人,下人们语气不善,渐渐起了口角。 仆役争吵,主子们纷纷观战,渐渐也下场争吵。 只是这一世姜秀润不出头,领头闹事的已经换了人。 说起来,这也是一员女中悍将,乃是韩国的王女田莹,韩国最近几年国力渐强,隐隐有跟大齐分庭抗礼之势。这次缔结新盟约,居然连质子也不派一个,只送了韩王的小女儿田莹过来,也是想打着与齐王的皇子婚配的主意。 而正好来前厅用餐的曹溪听到了田莹申斥驿馆的下人,分明指桑骂槐。她一早便打听了入京的王女名姓,韩国风头正健,指派一名王女前来的意图太明显,隐隐也是冲着她的表哥来的。 这么一般心有芥蒂,曹姬便再也听不下去,冷言冷语地嘲讽着田莹自不量力。 可惜曹溪不知,日后她虽然如愿嫁给了表哥凤离梧成为太子妃,可是那位表哥对她却是尊敬有余,宠爱不足,后来被这田莹抢了恩宠,待得大齐灭了燕国之后,她更是一朝被废,黯然收场。 争抢热水有什么看头?抢男人时,才更花样百出,好看得紧呢! 只是那位皇太子岂是凡花俗草所能挽留,曹溪也好,田莹也罢,最后都不过是凤离梧整顿河山,歼灭诸国的棋子罢了。 这位大齐的显贵皇子,爱江山甚于爱美人啊! 这辈子的姜秀润看透了世事,懒得下场做棋子,连热闹也不想看,只加快脚步回了自己院子。 她方才管厨下要了一大块姜,回到屋子里,将自己研磨胭脂所用的小杵洗净,捣成姜蓉用滚滚的水冲开,拿来给哥哥喝。 等着一大碗姜水灌下,果然驱寒效果显著,姜之的身上开始冒汗。姜秀润赶紧用大被将哥哥捂得严实,让他睡下静静发汗。 因为路遇流民,哥哥的马车在流民打劫争抢时毁坏,这一路上,这个少年郎便一直骑马前行。 曾经尊贵的王子,何曾吃过这等子的苦头?也难怪一到都城,便支撑不住地病倒了。 姜秀润靠着西窗坐下,心里却知,到达大齐的都城,并非颠沛流离的结束,这苦日子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她这次假冒王子,大约也不会送去浣衣局洗衣,但是就算能跟哥哥在一起,也是处境艰难。 各国质子在洛安的府邸,皆由大齐礼司安排赏赐。 若是强国质子,又或者是父族疼惜,大约都会受到礼遇,加上自己掏腰包用金提升着府宅的方圆阔卓,都能维持着王子的体面。 可是哥哥当年虽然也有父王赏赐的建府金银,可是大都拿来给她打点,免得她在浣衣局里受人欺凌,所以他只能住进大齐礼司安排的城西旧巷,与一些肉贩走卒为伍,沦为大齐各国质子们的笑柄。 要知道这些个质子们有大半是会各自回国,甚至继承王位成为国君的。身在大齐,一方面是外交结盟的需要,另一半也是为这些年轻的王子们积攒人脉。 如今各国动乱,纷纷有争霸之心,若是争取更多的盟国,对自己的母国必将大有裨益。 不过姜秀润并不想哥哥像其他的王子们一样,如此的苦心算计经营。 波国的国势衰颓,非人力能阻挡。有父王那般人品卑鄙的篡权贼子为国君,岂有国之忠臣辅佐? 而哥哥又是个死心眼,若不能时时调拨,让他变得开明些,很有可能波国被梁国吞并的那一日,他又会如前世一般,以身殉国。 姜秀润长叹了一口气,忍住胸口堵涨的感觉,取来笔纸细细盘算着父王给的那点子金银的用度。 依着前世的经验,往后的几年里,父王是不会再慷慨资助,若要兄妹俩在大齐体面的安生下去,必须精打细算。 不过前世里,大齐礼司安排的那等落魄宅院也不是安身之所。 姜秀润的脑子里迅速盘算的京城里哪处宅院现在价低,而过几年的地契价格看涨,心内选定了几处,容得日后验看。等盘算了安置府宅的钱银后,倒是会盈余些,倒也让容她稍事归置,想出些生钱的法子来。 待得三年后,洛安里会有一场大乱,只要她到时候巧妙加以利用,便可趁机带着哥哥逃离洛安,从此以后更名改姓,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这么一想,姜秀润便顿觉自己有了为之努力的目标。 只是忙着给哥哥退烧,已经过了饭点,虽然侍卫端来了饭菜,可都是冷碟冷碗的制式菜肴,根本不容病人入口。 而这时已经过了饭点,那厨房也应该不再嘈杂忙碌了。 姜秀润摸出了自己妆盒里的一只玉钗,准备拿来贿赂驿馆的厨下,给哥哥煮些精细的食物。 前世里这等人情钱银的往来,她也算是驾轻就熟。 如今身着男装,一脸青葱稚嫩的少年模样,加之嘴甜,态度又诚恳,也甚得帮厨厨娘的欢喜,不光给她熬煮了一锅山药糜粥,还另外给她加了一整只的烧鹅。 据说这是被燕国的王女退下的,因为那位娇客被韩国的王女田莹气得不轻,全失了胃口。 烧鹅未被动筷,品相完整,姜秀润也不嫌弃,端起盘子便往回走,因为此时已经过了饭时,其他的使节都已经安歇下了。此时夜幕低垂下的驿馆甚是安静。 可当她出了后厨的偏门,正看见有一位个子颀长的青年,身着黑色的皮氅,立在驿馆角落的亭子里。 在他的身旁,有个高壮的青年正与他说话:“殿下,王后希望您亲迎燕国王女,先去丞相府上暂住,以示王后对她的亲厚,可您先是便衣来访,不欲声张,方才为何一直在长廊里袖手旁观,不肯去助一助曹姬?” 只听到那男子浑厚粗犷的声音,姜秀润不仅暗暗一打激灵,这声音她可不会错认,便是前世霸占了她的那个秦诏! 而那身着黑氅的男子,必定是大齐尊显无比的皇太子凤离梧了! 原来他竟然亲自来到驿馆,那么当年自己那番伶牙俐齿的嘲讽,岂不是也入了皇太子之耳? 也难怪他会如此刁难自己,难道当年是为心爱的表妹出气不成? 只是她此生最想避开这两个人,没想到,竟比前世还早碰面了。想到这,她缩在拐角,想等便服出访的皇太子走了再出来。 就在这时,凤离梧缓缓开口道:“不接了,太聒噪。” 而说完这句,凤离梧便迈步顺着后门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正晚,月光如水笼罩在凤离梧的脸上。 虽然前世已经见惯了这位大齐龙子天生傲然的英姿,姜秀润还是心内暗暗叹惋:这位皇子骂别人是祸水妖孽时,从不照照铜鉴吗?一个男人,却生了那等子唇红凤眼,悬鼻飞眉,一副谪仙惑世的模样,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妖孽? 前世里,那大齐王后的确甚是喜爱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叫自己的儿子亲自来接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不过这位表哥也太不给脸面,先是来得悄无声息,可人都来了,甩了一句“聒噪”便要转身走。 试问一下,怎么对得起曹姬以后为他这等蓝颜祸水,生撕了三千佳丽的赤胆热忱? 只是她虽不欲偷听,到底是正撞上了,虽然及时躲到一边屏息凝神,却还是被武功高强的秦诏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他警觉朝着姜秀润藏身的方向走去,同时低声喝道:“谁!” 秦诏腿长步大,几步便来到了转角处。 本以为有人躲在暗处意欲对皇子不轨,却不曾想,却是为长相清俊的少年,一手提着长柄的烧锅,另一只手正抓着包了油纸的烧鹅,那嘴儿也不闲着,竟然正啃吃一条鹅腿,看上去饥不可耐的模样。 看秦诏过来,“他”直觉后缩,有一副强装色厉内荏的光景瞪眼骂道:“大胆,是哪个使节的仆役,走路没个声音,是想吓死我吗?” 秦诏看这少年虽然瘦弱,却一副派头十足的光景,加之衣着华美,一看就应该是哪国的王子,又是一副贪吃的蠢样,想来也不是刺客。 秦诏放下心来,却起了调侃之心,冲着她也瞪眼道:“大晚上的,为何躲在这里吃肉?” 姜秀润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这个前世霸占了她之人多言半句。只拎着盛粥的砂锅冷冷道:“想给你主子寻肉也晚了,只剩这一只,我又啃过,你还是别处再寻吧。” 说完便绕开他,急匆匆地离去。 秦诏并没有阻拦她。方才他与太子并无商议国政,既然是个贪吃的羸弱少年,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这是哪国的质子,长得模样甚是俊逸,虽然年少,却能看出日后必定是个翩翩的美男子……秦诏望着那少年细瘦的腰肢背影,一时有些走神。 不过也是一晃儿的功夫,便赶紧收紧心神,陪着凤离梧离了驿馆,与守在驿馆外的侍卫汇合,上马回东宫去了。 而这驿馆里便是风云暗变的江湖,在等待大齐皇帝召见时,各国的质子质女们,也互相将彼此的底细摸了遍。 姜秀润照顾哥哥之余,冷言旁观,除了风头正健的曹溪与田莹外,各国的王子里倒是有几个日后的风云显赫之人。 其中一位,便是梁国的王子刘佩——他在大齐三年后,便回了梁国继承王位。若细细再论一轮,这位便是她父王以后要认的生嫩义父,乃是她砸了骨头连着筋的干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背景仿秦汉,说起来这些王子王女们也不过是村长家的孩子们,到县长家里做客去了~~男主是凤梨,咩~~~ 第4章 第 4 章 此时,这些前世里在诸国中掀起腥风血雨的王侯,大都还是青葱的光景。乍一看,鲜衣少年,明艳少女成群,甚是养眼。 只是因为争抢入宫时觐见齐王的先后排号,驿馆门前的马车旁一时又是气氛紧张。 那曹溪因为是王后的亲外甥女的缘故,拿到的牌号甚是靠前,一早便身着拖尾长裙,光艳明媚地坐到了马车里,得意地飞眼斜看着驿站门口排队的田莹。 一个韩国粗鄙的王女,也配跟她耀武扬威?驿馆里的小吏都是受了宫内侍官交代的,甚是厚待着她,是以她不过是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给驿馆里的礼官递话。那礼官便心领神会,将田莹排在可靠后的位置上。 这一靠后不打紧,便意味着田莹可能要等得午后才能见得齐王——而前世里,被曹姬这般细心 “优待”的却是姜秀润。 因为要谨守入宫礼节,为了防止觐见时因为吃坏肚子而出恭,或者放屁、打嗝一类不雅的事情发生。他们这些质子质女们都是一大早只喝些米汤填腹,待得召见后才敢进食。 而那些个午后才被齐王召见的,不光是早上白白饿了肚子,中午也不得进食,被饿得前腔贴后心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前世里,就因为姜秀润得罪了曹姬,而被排在了最后,连累病重的哥哥跟着她一起饿肚子。 今世为人低调些的好处立显,因为昨日跟着田莹帮腔的人甚多,都被曹姬使坏排在了后面。 而像姜氏兄妹这样没有用钱银贿赂礼官的弱国王子王女,排位竟骤然提前,堪堪排在了上午。 姜之因为及时排汗,晨起时,身体已经轻松大半,寒症不甚明显了。可是因为妹妹一时胆大,竟然扮成王子模样去觐见齐王,还是心中惴惴。 不过姜秀润却淡定得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又有何畏惧?别看她身为妹妹,可是却因为要保护哥哥,心内更是变得坚强。 今日,她穿的依旧是哥哥的礼服。因为身子纤瘦,长衫礼服的肩头不甚合体,所以她昨夜拆了自己的一件小夹袄,用里面的棉花将肩头填满,揽镜自照时,倒是有了些少年郎的英伟挺阔。 而上了马车后,她又掏出了小铜鉴,细细修饰自己的眉毛,用炭笔轻轻涂开后,原本形状美好的眉毛,立刻变得如横卧的毛虫般粗壮, 姜秀润的母亲,乃是波国先王的王女。波国的开国先祖,从波斯远路而来,虽然血脉与中原人数代相融,可是子嗣后代,都带着微微轮廓鲜明的特点。 就好比姜秀润,身着女装娇艳无比,可身着男装时,却也带着英气。但现在这两条粗眉趴卧在额头,便叫人只觉得五官不甚协调,满脸说不出的别扭了。 姜秀润觉得很满意。等她改装完毕时,诸国使节的马车队已经到了大齐的宫殿门前。 除了先去觐见齐王的质子质女外,其他的都在中庭等候。 大齐如今国力强盛,给诸位质子质女们的下马威也含而不露。这些少年少年们一个挨着一个的立定排队。 姜秀润的身前是哥哥,而她身后正是梁国的质子刘佩。她等得无聊时,无意中回头,便发现那刘佩正盯着她看。姜秀润瞟了他一眼,一脸斯文的他也不闪避眼神,只是盯着她的眉毛看。 姜秀润回避了他的眼神,转过头来,也不再四处张望,只一心等着大齐的皇帝召见哥哥与她。 快要临近午时,终于轮到波国使者觐见。 波国虽然羸弱,但因国土正是中原与西域接壤处,各地商贾往来通商频繁,也算富庶,因为兵力不够强盛,急需强国保护,是以自从与大齐结盟后,每次呈交的礼单都是金光闪闪,透着钱银的香醇。 是以大齐端庆帝召见两位波国王子王女时,龙颜上也是担着三分笑意的。 不过这点子微笑,在听到了波国国君亲自撰写的国书之后,便土崩瓦解,龙颜骤变。 当太监略带颤音的声音方歇,所有人眼眶欲裂,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容貌昳丽”的公子小姜身上。 朝臣们也是惊了,且不论自家郡王的口味嗜好,这等子楞头楞脑,痴眉傻目的少年也算容貌昳丽?这安顿枕席的自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时间大殿有些安静,连一旁的礼官都不知所措,想要开口申斥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蛮,又觉得自己此时开口,都有给自己的陛下泼脏水的意思。 端庆帝眉毛高挑,似要龙颜震怒,开口怒斥。 就在这时,一直鞠礼的姜秀润抬头道:“陛下,请相信我父王的话,要知父王久闻陛下有头疾之症,这才派某前来大齐,某精通钻研波国巫医之术,对按摩头穴治疗头疾也很有本事,若陛下不嫌弃,可否容某伴陛下左右,为陛下诊治,让陛下能安顿枕席。” 说完,她竟然半挽起袖子,两手交握,将手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似乎下一刻便要在这大殿上为端庆帝“安顿枕席”了。 前世在洛安居住经年,姜秀润早就能说出一口纯正的齐地方言了。 可是现在,她故意重拾乡音,说的话不光文理不通,还夹杂着边疆小乡的乡土味。两条浓眉下的眼神质朴而赤诚,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不通礼数少年郎直愣愣的劲头。 这等少年,通身上下毫无媚色,又很自然地解释了那安顿枕席乃是治疗头痛,让大齐陛下安稳睡眠之意,入情入理叫人发难不得。 至于这容貌昳丽之词,大约是那波国皇帝跟他这小儿子一般,都是个文理不通,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也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词句便拿来一用。 再说,谁家的孩子谁家爱!在人家亲爹的眼里,自己那生得两条卧蚕眉毛的儿子便是惊世绝伦的美少年,你又能怎样? 这时若大声斥责波国意欲污蔑圣誉,嘲讽大齐的皇帝喜好男色,便有些为难乡巴佬的意思。 端庆帝微陈龙颜静默了一会后,觉得气息平稳了,才冷冷开口道:“尔等远道而来,便是大齐的座上客,不过是偶感风寒时的病症,何劳公子劳神?与你的兄长去礼部领取长住的书碟去吧。” 说完挥了挥手,便示意宫人赶紧领着这乡土味的美少年下殿离开,免得继续污浊了龙眼。 而那大齐的皇太子更是一眼都没有飘向这个叫“姜禾润”的乡土少年,只垂眉立在一旁,一副泰然不惊的样子。 倒是立在凤离梧身旁的秦诏面露异色,接连看了这位公子小姜好几眼。 从大殿出来后,姜秀润长吐了一口气。而身旁的兄长,却已经是衣衫浸透,冒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 他能不怕吗?自己这个妹妹何时这么胆大?从进了洛安城后,就变得极有主意的样子,倒显得他这个兄长是年幼无知的弟弟一般。 姜秀润心情极好,她知从此以后很长的时间,自己都要以“姜禾润”的面目示人,但是少了皇太子的“照拂”,也算是要好过上许多。 而两人准备离开时,那田莹还在苦等着,因为腹中饥饿,面目也怨恨愁苦,看到有人面圣离开,皆是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待兄妹俩出了齐宫,去礼部领了书碟,那礼官便问他们是要居住在礼部安排的居所,还是自己准备出银两再提高些规格。 姜秀润一早便跟兄长打过招呼,直言不要礼部安排的居所,而是自己购置府宅。 出了礼部,姜秀润也算驾轻就熟,上了马车后,便带着兄长去京城里有名的小吃云集的巷子里吃饭。 这里有一家饭馆,店面不大,但饭食入味,价钱公道,不是长居的洛安人,是寻不到此处的。 二人落座后,姜秀润便点了这店里有名的烤野雉,还有荷叶焖饭。 打开紧裹的荷叶后,里面大齐特有的香米都浸了猪油,调味之后香气扑鼻。 兄妹俩也是饥肠辘辘,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食来甚是专注。 小饭馆里顾客盈门,除了姜氏兄妹外,还有些老早便打听了京城特色的外地使节前来品尝滋味。 片刻的功夫,便有三四个曾经同住驿馆的各国质子结伴前来食饭。 这几位也是在驿馆便结下了交情,一边点菜点酒,一边议论着方才面圣的事情。 有个人唏嘘道:“想那韩国,也算是国力鼎盛,可是王女却因为久候,晕倒在了中庭,那陪伴王女的使节大骂有人使坏,故意将王女排在了后面,如此轻视韩国,这是要引起两国纷争啊!” 另一位公子噗嗤笑道:“昨日与曹姬骂阵时,田姬何等健勇,怎么突然晕倒?我眼见她晕时,冲着一旁的侍女使了眼色,让那侍女及时扶将住她,免得跌在石板地上。这晕不晕,还真不好说……” 姜秀润低头吃饭,却听得明白。真不愧是前世斗倒了曹太子妃的贵女,这给人上药的本事也一等一。 韩国王女这么晕倒,齐帝一定要给韩国脸面,必定要细查排名之事。韩国的使节再哭诉下,这么一来,那曹溪脱不开干系,就算王后再喜欢她,也显露出她心胸狭窄的小家子气。 这齐帝若是认定曹溪不省心,大齐儿媳妇的显贵之路,可就不好走了! 不过这也不干她什么事,一会吃完饭,与哥哥选买府宅才是正经。 而两人吃完饭后,那一直不见露头的申雍这才得了下面侍卫的通报,姗姗来迟,前来此处找寻他们。 姜秀润倒是能猜出申雍心内的主意,大约是怕自己去面圣时,东窗事发,所以让他兄妹二人带着侍卫前往,而他自己却老早躲起来,只待局面不对,便自己先逃跑出城。 而如今看风平浪静,有惊无险,申雍这才露面。 若是她没猜错,申雍是打算如前世一般,前来跟哥哥虚报一路的花销,趁机克扣大半父王赏赐给他们的建府的金银。 作者有话要说:  喵~~~贴小肥章 第5章 第 5 章 想到这,姜秀润便抢在他前开口道:“方才哥哥已经退了礼司分配的府宅,一会我们要去选买宅院,还请申将军将钱箱的钥匙拿来。” 申雍压根没有想到,只自己不在的这一会功夫,兄妹俩竟然自作主张退了大齐礼部安排的府宅。 两个无知小儿! 他顿时拉下脸道:“二位公子怎么连问都不问下我?这一路的吃销,哪里不用金银?国君为了筹备进献大齐的岁贡,已经倾其所有,国库空虚的很,原本给二位王子预备的便不多,这剩下的,哪里够买府宅?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话一出口,顿时叫姜之愧疚不已,直觉自己方才不该任由妹妹主张,倒给父王增添负累,如果钱银不够,怎么好写信再要钱? 可是这话骗得了姜之,却过不去姜秀润那一关。 她眉眼不动地听申雍哭完穷后,斯条慢理道:“如果没记错,父王临行时,赏赐我们兄妹赤金一百根。而我们沿途走的驿路,路过的梁、燕、陈国,均是物价与我们波国相仿,因为不耐他们当地的饮食,我们的吃喝均是自带的炸肉干和烤饼,申将军你稍微讲究些,每到一处,会派侍卫去买整只的羊来吃。沿途而来,往多了算是五只羊而已,换成金的话,不足一根,更何况你领差事时,也有另外的路资钱银,怎么就把我们置办府宅的钱花了大半呢?” 这笔帐算的,哪里像宫中娇养的小王女?倒像是世故油条的商贾一般,细拨算盘,慢慢理账。 申雍没想到这位平日养在宫内的王女会如此精通世务,一时语塞,可到底是仗着此时远离波国,两个王子王女也没有什么仗势,只蛮横道:“小公子你久居宫中,哪里会算物价?我说花了,便花了!” 姜秀润一笑,此时将粗画的眉毛擦掉的她,又恢复英姿少年的光景,这么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样,说不出的慵懒而倨傲,她说道:“申将军,还真以为远离波国,身在齐地,你就成了一言九鼎的王了?此时我身后的酒馆里,便有各国的质子使节在此。你再推三阻四,信不信我在这大街上抱着你的大腿哭喊,求求你不要克扣我们兄弟的银两?” 申雍都要被气乐了,瞪眼道:“小公子,你这是为何?” “要知道我们波国可是各国往来经商之地,我们兄弟在京城里过得孤苦,竟然连建府的钱银都被护送的将军贪墨了。今日你不给足我钱银,我们兄弟明日便守着洛安城最繁华的街市挂牌要饭!这么天大的笑话,你看会不会传到我父王的耳里?父王那么好面子的人,又会不会相信你买了五只羊,却花了一百条金的鬼话!” 说完,姜秀润竟然突然扑了过去,抱着申雍的大腿便要哭喊。 申雍没想到这小娘皮这么不按章法出牌,连王女的礼仪都不要了,简直是市井无赖之举!吓得他连忙高喝:“王……王子何必如此,那钱银的确是花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私用填补,给你们兄弟便是!”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身后有声音传来:“既然这样,那我就替波国的两位王子做个鉴证,还请这位将军不要食言啊!” 姜氏二兄妹回头一看,原来正是梁国的王子刘佩。 原来他也来这食肆用餐,在一旁也不知听了多久的笑话。 申雍也认得这是波国的邻国——梁国的王子,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一会也只能乖乖交出钥匙,将一百根金交给这姜氏二兄妹。 他不由得心内暗自唾骂:原以为是肥美的差事,却这般碎催!先是闹出小娘皮篡改国书,改换性别的幺蛾子,然后便是中饱私囊的盘算打了水漂,现在便要早些回到波国,再暗中派人杀了这女人,灭口加泄愤! 申雍一边暗下毒计一边气哼哼的走了。 而姜之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申将军方才的哭穷大有水分。此时波国与梁国边境太平,也算是无事邻居,所以待申雍走了,便转身向刘佩道谢。 刘佩微笑着拱手道:“这种举手之劳,不必道谢。倒是公子小姜的果敢叫人钦佩。” 姜秀润抬眼看他,发现这位干祖父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眉毛,嘴角微微带笑。 刘佩身材高大,长相斯文,虽然不若凤离梧那种妖孽之华美,却也俊逸十足。若是只看外表,这绝对是为谦谦公子,半点没有后世里,吞并邻国,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狡诈。 她倒是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笑自己前后变化甚大。不过女人能描眉画眼,难道就不准男人在面见君王前,稍事打扮下? 姜秀润对于这个忘她母国之人无甚好感,是以也仅仅挥袖抱拳以示谢意。 不过姜之与刘佩倒是一见甚欢,当刘培提议过几日等他们安顿完毕后,他会携友来姜府作客时,姜之也欣然同意。 姜秀润在一旁虽然听得皱眉,却未阻拦。 前世里,哥哥过得拮据,衣着吃用上不得台面,在洛安城里无人问津,更与质子里的佼佼者们毫无交集。 这些质子们大都是能回过继承王位的,来洛安城里与其说是结盟为质,倒不如说是来求学的。 比如说这刘佩,他的母亲是齐国的华勺公主,与现在的齐王是嫡亲的兄妹。所以此番来齐国为质,对他来说,不过是回外公家里做客一般。 而因为母亲人脉的缘故,他也与齐国都城的显贵相熟,以后的几年宴会宾客不断。 前世里的哥哥,哪里会有与此等风云人物交往的机会? 姜秀润希望今世的哥哥能够改变,不要如前世那般迂腐,虽然明知刘佩乃是以后吞并波国的虎狼,可是此时恶狼尚且没有长出利爪獠牙,哥哥若能借着他多认识些人物,也是好的。 于是与刘佩定下日子后,兄妹二人便去了申雍那里接了钱银箱子。 申雍忒特意留了几个亲信作为陪伴质子的侍卫,暗自吩咐了这几个侍卫几句,让他们日后按着他的书信行事后,便气哼哼地启程回国了。 临行前,他望向姜秀润的恶狠狠的眼神,让她心内警醒。 小肚鸡肠的申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他留下的这些侍卫们也不甚可靠,迟早都是要替换掉的。 想到这,姜秀润先跟哥哥去看了自己先盘算好的宅院。 这是一座老巷子里的旧宅,庭院不大,但胜在房屋修缮保持较好,里面家具摆设也齐全。 姜秀润之所以选了这里,乃是因为再过半年,这老巷子的旁边将修建一所书院。名震诸国的大儒李夫子将来这里讲学。 到时候相邻几条巷子的屋宅价钱飞涨,将会住满各国求学的学子们。 临窗静听读书声,依墙浅诵圣人经。 这等子书香气十足的府宅,便是孟母三迁,求之不得之地。 哥哥也不过大了自己两岁,也正是求学若渴之际,若能跟随大儒学习济世做人之理,必定能改变不少! 这宅院此时价钱不甚高,前宅后杂院,外带小花园,还有西侧的马厩齐备,也不过是二十金。 这价钱以后是要上涨五六倍的,姜秀润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很豪爽地与旧屋主立下字据,又去当地的官府过户的地契,盖了官章。 办好了地契手续后,姜秀润让侍卫将自己和哥哥的衣物箱子搬到各自的房间里。 安置家当后,她又叫来当地的人牙,准备选买了两名侍女。 人牙引她来到人市,让她亲自拣选。 只是那些个长相清秀的,她一一掠过,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一对长相五大三粗的姐妹身上。那姐姐还好,只是妹妹长相太粗陋,竟然半边脸都是紫红色的胎记。 姜秀润死死盯看着她半天,开口向人牙询问这两姐妹的情况。 人牙原是不指望这两姐妹能有人买,见这位小公子问起,立刻忙不迭地说开了。 这对姐妹据说是从相邻的惠国逃荒而来,父母都饿死病死了,她们乃是卖身葬府,只要肯付两口薄馆钱,便可签下身契。 没等人牙介绍完,姜秀润便开口道:“就是她们俩了。” 这话叫两姐妹都甚是诧异。要知道这位衣着华丽的贵客是要选买侍女的。像她们这样的来自乡下逃荒女,大多是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挑水担柴的粗使丫鬟而已。 姜秀润付了钱银,便将衣衫褴褛的二女领回了府中。 叫白英的姐姐去伺奉哥哥的起居。而那个叫白浅的妹妹却留给了自己。 白浅明显比她姐姐要来得胆大直爽,待得换了衣服后,也是不卑不亢地鞠礼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为何选我这等丑陋之人为侍女。难道公子身为王侯之子不怕人笑话吗?” 姜秀润心里道:就算天天逛人牙集市,也不见得能买到你这等奇货! 两口薄馆也不过五两银子尔,却能买来了将来名震诸国的无盐女将军——白浅,这是姜秀润出门前绝没有想到的。 这位将来乃是大齐太子的左膀右臂,一把横扫诸国的利刃煞神。 只是此时的白浅还很落魄,若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那块红色的胎记,姜秀润也是差点没认出来。 当然,姜秀润也不可能说出,你日后将会以女儿身参加武试,将一群男人打得屁滚尿流,拔得头筹,成为振国将军的话。 于是只微笑道:“我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那白浅也不再问,只手脚利落地替姜秀润收拾好屋舍,整理好衣物。收拾花园子时,看见小径间有几只硕鼠飞快跑过,不待侍卫反应,她八寸大脚狠狠落下,将四处逃窜的老鼠踩个稀巴烂。 只看得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觉得这娘们有点邪性。 作者有话要说:  喵 买学区房,雇保镖~~京城的快乐留学生活,开始鸟 第6章 第 6 章 不过姜秀润立在花园门口很是满意自己这位侍女的脚力。 她前世对这位女将军不甚熟悉,但也听过她的种种事迹,知她为人耿直,不是奸佞之辈。 一个身怀奇力,却在危难时也不肯自甘堕落为草寇劫掠财物,而是卖身葬父之人,自有做人的底线,有这样正直的人在身边,她也心安些。 安置了屋宅,还要款待贵客。姜秀润记得与刘佩的约定,虽然不知他是不是随口一言,但既然当初答应款待客人,便不可做失信之举。 于是在约定之日前,叫人去梁国的质子府送去写了新宅地址的名鉴,又买了乳猪美酒,各种肉食、菜蔬制成佳肴来款待客人。 白英厨艺娴熟,那乳猪上色均匀,卤得入味,剩下的肉食按照姜秀润的指点,制成了波国特有的炙烤美味。大盘小盘倒是波国与惠国的风味参杂,也算上得台面。 待到了约定之期。门前巷口传来车马的喧闹声。姜之作为好客的主人,带着姜秀润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只是来的车马不光一辆,刘佩乃是呼朋引伴而来,在他的车马之后,还有三四辆车马。 当刘佩从马车下来后,微笑对前来相迎的姜氏兄弟道:“原本今日有几位友人相约释解几卷偶得的古籍书简,昨日收到名鉴时,又想起与你兄弟二人之约,干脆便将书会移至贵府,也正好替你引荐几位品味卓然,见识高雅之辈。” 姜之听了,笑着道:“贵客盈门,书香四溢,求之不得,还请公子代为引荐贵客。” 不过姜秀润在一旁却听得明白,原来是这刘佩忘了与她兄长的约定,今日原本另有他约,只是收到名鉴后才想起,为了不失信于人,这才将两个邀约合二为一。 她并没有作声,弱国波国质子在偌大的洛安城里,是无人肯放在眼里的。刘佩身为梁国的王子,却礼贤下士,肯与弱国质子交往,在别人的眼中那是贤德不势利眼的表现,若是此时发难,难免会让人觉得波国的王子小肚鸡肠。 不过在后面几辆车马下来人后,姜秀润终于看清了所有的来客,顿时后悔,若早知今日的客人竟然有那两个人,失信又有何妨? 原来在这下马的几位青年里,赫然有当今大齐的皇太子凤离梧! 而在凤离梧的身旁,正是秦诏。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佩与凤离梧原本就是姑舅兄弟,两个人在各自为政,争夺天下权势前,兄弟情深,哥俩甚好也不足为奇。 于是当他们走近时,姜秀润便一脸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后,向皇太子请安问好,又恭请贵客们入府而坐。 那凤离梧向来是冷面示人,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常年挂着寒风,也看不出什么心情的好坏。 不过经过姜秀润的身边时,倒是瞟了她一眼。 毕竟在大殿上,以国书向他老子自荐枕席的人才并不多见。就算是不值得费心的弱国质子,也难免会留下些印象。 只是那日分明两眉若展翅而飞的乌鸦般叫人心惊,今日一看,却是眉清目秀,乃是翩然美少年一个。 这么一看下来,倒是觉得这个波国的质子可能并不如他之前所见那般的愣头青。 当凤离梧如矩的目光扫来,姜秀润心内都想掐死引狼入室的刘佩,若早知有太子前来,定然是炭笔涂眉,免得被他冠以“妖孽”之名。 而除了太子之外,余下的几个,也皆是洛安城内的名流雅士。其中大部分姜秀润都认识。 毕竟在几年之后,她便是这洛安城宴会里,最长袖善舞的那一个,与这几位曾饮酒吟诗,谈论诗词歌赋。 当初为了积攒人脉,她可是下了苦心在书本之上,虽然只是粗浅的学了些皮毛,可是跟当朝大部分连字也不识的女子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之辈了,叫当时的许多男人都大为惊叹。 但是姜秀润心知,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子墨水若是以男儿身示人,便有些根基浅薄了。是以当众位宾客入座,饮茶清谈时,她只在一旁静听,免得班门弄斧,沦为笑谈。 而哥哥也是如此,在附和说了几句之后,立时发现自己先前在波国读书太过粗浅,根本无法跟大都的雅士媲美,渐也不说话,也在一旁静听,时不时再指挥仆役端茶送水,免得显出尴尬。 在这群雅士中,有一个叫凡生的,乃是洛安城里的大儒,自恃才学过人,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 原本他今日是要去刘佩的府上作客,可是临时被挪至这等陋巷旧屋,心内就不大生喜。 再看屋主人姜氏二兄弟,口带边土乡音,小的一直低头不语,大的也几次接不住话,略显没见过市面的局促,顿时心生鄙薄。 他早先也是听闻波国的国书闹了笑话,竟然写出进献儿子的话来,便老大瞧不起波国。 现如今这事主就在眼前,又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可见传闻不假。 这心中的鄙薄渐生,便觉得逼仄的屋堂里的气息都透着俗气。 当刘佩提议,让他将新得的古卷展示给众人一观时,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当初得这书卷时,如获至宝,沐浴更衣焚香,静坐了一个时辰,直觉心无杂念,才敢开卷一览,生怕自己污浊了圣人的才思雅句。可公子却让我在这陋巷简屋展开书卷,跟些个边疆俗子一同观赏,恕在下难以从命!” 虽然有尊贵的太子在场,可是当世的大儒都自有自己的脾气,在这私下里的场合中,能秉承傲骨,不随波逐流者,反而更受人敬仰。所以他说完之后,便命书童收好放在托盘里的那几卷书简,然后要挥袖而去。 一直静默不语的姜秀润,早在他说“边疆俗子”时便抬起了头,心内想到:这人若是讨厌,若然是从头到脚的让人不喜。 说起来这个凡生,在前世里便跟姜姬老大的不对付。他这么个自诩清高之辈,怎么能看得起一个从浣衣局出来的质女? 为显卓尔不群,没少当面嘲讽姜秀润,就连她的哥哥也被他在众人面前羞辱过。 今日,姜秀润见宾客里有他时,本想忍一忍的,毕竟今世与前世的开局有很大的不同。她不过是与哥哥苟安偷生,不欲树敌。 可是这凡生却烦人透顶,若疯狗一般,不招惹他也要来咬人。若是今日让他挥袖而去。明日波国姜氏被情趣高尚的人士厌恶的传言,就会遍布京城。 到时候哥哥便要如前世一般,沦为那些贵人口中的笑柄,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想到这,她瞟着那些书卷冷冷地开口道:“不过是几卷前朝隐士的臆想狂放之言,也值得夫子你如此小心恭谨的对待?若要带走也好,免得那股子山野之气玷污了我的屋堂……浅儿,打些井水来,凡是那书童捧着书简走过的地砖都给我泼水狠狠地刷洗三遍!” 一直守在屋堂外的白浅听闻,立时干脆应答,几步走到了一旁,干脆拎提起一只满满的水缸守在门口,脸上的红色胎记狰狞,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书童,看那架势,不像洗地,倒像准备用缸淹死人。 屋堂里的众人,都被这位骤然出现,提缸的浅儿吓了一大跳。 而那狂妄的凡生却被姜秀润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竟是止步转身,指着姜秀润道:“无知之辈!前朝的大隐卫子的书卷,你也敢玷污!” 姜秀润当然知道那是卫子的书卷,毕竟前世里凡生没少拿这孤本炫耀,甚至写了十几卷的释义精讲来解读这位大隐的著作。 因为跟凡生不对付,姜秀润恰好也很用力地专注找茬,甚至出了大价钱,请来富有学识之辈,替她编撰驳斥的书文,待她背诵下来后,挑选人多的场合叫他下不来台。 如今,应该是凡生初得这孤本之时,论起对这孤本内容的熟识,怎么及得上重生的她? 是以听闻了凡生的怒斥后,她干脆从跪坐改为单腿支地的盘坐,一手拿着酒杯,语气轻佻道:“虽不曾看过,可观那书简的外卷序语,不就是卫子自悟出来关于修身之言论吗?一个在国家岌岌可危之时,却放任不管,只一门心思让贤庶出弟弟,钻入山林追求贤名的沽名钓誉之辈,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 当年申子身为前朝大魏的公子,却让贤给异母的弟弟,就算弟弟放火烧山请他出来继承王位,都不肯出,这等贤德,一直备受世人推崇。 而如今这位波国的小王子姜禾润却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不由得叫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连那皇太子都忍不住看向了这位公子小姜。 凡生的书生脾气,完全被这边土的质子激发起来了,也竟然重新回到坐席,伸手拿出一卷书简,也不管屋内的俗气是否污浊,展开书简便高声朗读了起来。 待得读完后,他瞪向了姜秀润:“观君之言论,当是自恃才学高过卫子,那你便讲讲,我方才读的那段,该如何释义?” 这话一出,姜之浑身冒冷汗。 前朝大魏的遣词用句,乃是中原南土的遣词用句,与今世词句的用法大相径庭。而他在波国虽然修习了当世的圣人经书,却对大魏的著作不甚精通。 方才凡生念的那一段,读音用词皆是晦涩难懂,他都听得一知半解,只会写几个字的妹妹又如何能懂? 他正要开口替妹妹解围,向凡生道歉时,姜秀润却从容开口道:“这一段是说,父母乃生养自己的恩人,所以应该以父母的忧患为自己的忧患,当竭尽所能,讨得父母的欢愉,若父母厌弃自己,自不可哀怜,应该如洞穴里的蛇鼠一般自觉潜遁,不可白昼示人,尽量别碍了父母的眼……” 说到这,她顿了顿,凤眼微斜,轻蔑道“这完全就是失了父宠的弃子自怜自哀之言。身为嫡子,父亲失德,专宠爱妾之子,不提醒父亲维持该有的德行,反而自己成了老鼠转入山林……狗屁不通,臭不可闻!浅儿,洒水!” 作者有话要说:  喵,浅儿表示提着水缸很累呢~~ 第7章 第 7 章 那浅儿正等着小公子的一句话,偌大的水缸甩成收妖的宝瓶,那水哗啦啦地泼向了凡先生。 那凡生正被姜秀润的话噎得说不出下句,只直着眼珠满腹搜寻应对之词,却不料这弱国小质子竟然这般待客无礼,让个丑侍女将自己浇得透心凉。 只浇得他发髻散乱,如同水鬼,原地跳脚,指着姜秀润的脖子大骂有辱斯文。 姜秀润眉眼都没有挑起半分。他凡生此时虽然小有名气,但并未如前世那般声名大噪。波国质子虽然不若强国王子那般显荣,却也是藩王的孩子,岂容一个洛安城里的狂人肆意辱骂? “来人,送客!”她朗声高喝道。 那凡生也是要脸的,事已至此,再留下也是无益,于是只湿淋淋地领着书童骂骂咧咧甩袖而去,徒留下众人与一室尴尬。 主持聚会的刘佩也未料到那不言不语的公子小姜,竟然把都城有名的大儒生生用水泼走。而那凡生恰好又是皇太子凤离梧的座上宾,便也不做声,只能皇太子发话。 因为此番乃是私下里的聚会,凤离梧也如众人一般席地而坐。他的长指从始至终都是在他面前的桌面轻敲,等凡生走后,众人望向他时,那长指还是不急不缓地一下下轻叩桌面。 姜秀润此时将火气尽泄,面对这一室的安静时,心内也隐隐后悔,方才做事不该这般不留情面,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不是? 可见重活一世,在修身养性的方面,她还有待加强。只是那一向阴阳怪气的皇太子会如何发难,她实在是猜不出来。 想到这,她也不看凤离梧,倒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沮丧,只拿起面前的酒杯,欲一饮而尽。 “波国的待客之道,便是主人畅饮,而不顾宾客面前无菜肴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想起,说话的正是凤离梧。 姜秀润放下酒杯,起身朝着凤离梧施礼道:“是某待客不周,这便上菜待客。” 说完,便叫人将桌席挪至一旁的偏厅,再布置热菜,大家一起入席吃酒品菜。 因为皇太子并未计较方才的风波,众人也只当无事,待得吃上酒菜后,刘佩自然引出话题,大家也是热络交谈,觥筹交错间倒也尽兴。 只是因为挪了坐席,不知怎么,那皇太子竟然坐到了姜秀润的旁边。 偏厅略小,俩人也挨得极近,姜秀润甚至能嗅闻到凤离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两人盘腿而坐,膝盖也时不时碰到一处。 姜秀润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乃是男子,无需注意这等肢体碰触。 不过此时她也镇定下来,却突然领悟了太子没有发难的缘由——实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到了凤离梧的心坎里。 这凤离梧虽然是大齐的嫡长子,可是立储之路却并非坦途。他的母亲虽贵为王后,却常年失宠,连带着凤离梧幼年时也不得父爱。 凤离梧,这名字据说是王后生子后,苦等十日才等来夫君赏赐的名字。 神鸟凤凰若离开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只平凡的野雉。 而端庆帝另宠的爱姬生子,却极享尊荣,得赐名“凤舞”,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个月,名姓便暗藏玄机。 这便是暗示着王后当做贤德的女人,带着儿子蛰伏冷宫,让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只山鸡,也许大齐的储君便是那飞上九天的凤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虽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够温良,难得齐帝爱宠,但她会生,生出的是条离了梧桐,便潜入深渊蛰伏蜕变的虬,迟早有一日,积蓄的力量足够,便能一飞冲天。 这个从小失了父宠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宫,积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传奇。 他很会把握时机,趁着端庆帝好大喜功亲征邻国之际,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侧的名义,入宫杀了魅惑父王的宠姬,更是将自己的弟弟凤舞也一并囚禁。 当端庆帝阵前失利,急需大齐朝内派兵支援时,凤离梧趁机“请”父王收回成命,将他的母后从冷宫接出,莫要行废嫡立庶不义之举。 被敌军包围,差点饿死在城中的端庆帝能说什么?自然是一一应下。 至于后来凤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齐上下讳疾莫深的隐情了。 总之,最后凤离梧没有弑父夺位,便是极孝之人。 谁也不会说凤离梧什么不是,弄不好将来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里著书立传的。 如今虽然齐帝在位,却总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是个被儿子要挟的可怜虫,没有半分皇权在手,据说那玉玺都在皇太子的手中。 前世里,姜秀润曾好奇问秦诏,凤离梧迟迟不继承王位是何意思? 秦诏倒是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太子为人至孝……另外……明明看到,却吃不着,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姜秀润细细琢磨了很久,才骤然明白:那齐帝最近几年,再无所出,后宫的姬妾,个个都老态龙钟,至于那些个年轻貌美的,不是被皇太子认定为妖孽,要不然就是被后宫的总管认定品德不断,不堪入宫…… 试想,一个好色之人,坐在天下最显赫的位置上,却被群白发老妪包围,不能尽兴妄为,形同傀儡,这是何等折磨身心? 而她前世之所以被凤离梧殿前羞辱,也不过是因为凤离梧成心要为难他老子,叫色老头看得见,吃不着罢了…… 这便是凤离梧了,一个满心权利,睚眦必报的无趣之人。他平日不喜好犬马声色,不喜好歌舞宴客,只醉心权术,收罗各色人才。 一个齐帝的位置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满足?他的心思乃是征服天下,成为一代空前绝后的阔疆之王…… 想到这,姜秀润轻轻吐了口气。她对凤离梧虽然心中有恨,却不想招惹他,这一世,她不过是想与哥哥求个安稳罢了,这天下的霸主为谁,她并不感兴趣。 满屋子的笑语寒暄,只有这挨得极近的两人无甚话可言。 不过方才她那段痛斥卫子愚孝之言,显然对极了这位皇太子的胃口,以至于这位冷面太子现在分明摆出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欲与她有些深交。 只是两人从未说话,也需要些话引子,于是凤离梧一边咀嚼嘴里的肉食,一边随口道:“公子小姜府上的厨子不错,这猪肉很是鲜嫩。” 当听闻凤离梧没话找话地夸赞她时,姜秀润决定绝了这位太子礼贤下士的念头,很不给面子地回道:“秉太子,这乃是羔羊肉,自然鲜嫩。” 凤离梧生平不好美食,小时身在冷宫,不曾食用肉糜,便也不甚喜好肉食,加之食饭时大多心有所思,向来是六畜不分的。 只是这位波国的利齿质子甚不给面子,竟然当面让凤离梧下不来台。这样的话引子被打了结儿,姜秀润也没有另起话头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皇太子终于不再没话找话,却也不再动筷,只拿着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着。 姜秀润这般的硬头硬脑,除了让兄长姜之发了一身冷汗外,也惹得太子身旁的秦诏频频望向她。 只心道,几次见这小子,皆是不同面目,先是贪吃烧鹅的无知小儿,后有大殿上的痴傻愣头青的模样,今日,却又是性情不羁的才子形状,细细品来,此子并非凡夫尔! 姜秀润压根不看那莽夫,只偷眼看庭院里的日晷的影子斜到了哪里,终于挨到了客散的时辰,便将一众宾客送走。 刘佩一直注意着姜秀润这边的动静,眼见冷场,倒是善解人意地给姜秀润台阶下,只提议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聚。 那皇太子倒也干脆,头也不回地上马车走人了。 许是觉得公子小姜乃妙人一个,临走时,刘佩倒是意犹未尽,要与她定下次相聚之日,也被姜秀润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刘佩倒是肚量很好,也不见恼,只笑着道了句:“且等公子安顿好了,容空再聚。” 送走了这群前世的冤家们,姜秀润只觉得肩膀酸痛,只想躺在床榻上好生休养。 哥哥语气委婉地批评她不该得罪齐太子,她也不置可否地一笑。 经过今日一遭,波国小质子语言尖酸,脾气古怪的名声当时到处传播了。虽然可能被人传成是怪人,也总比软弱可欺的名头要来得好些。 至于那位凤离梧虽然不是个肚量甚大之人,可是他心内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劳。自己一没有勾搭他老子,要给他生小弟弟;二没有心思谋反他的万里江山。 自己大约在皇太子的眼里,就是个不识时务的榆木疙瘩罢了。 此时的大齐需要波国的重金支持,大家维持了该有的体面便好。 姜秀润绝了跟这些天之骄子们打交道的念头,便想着如何让自己手头的金银变得多些,不然就算再节省,迟早也是坐吃山空。 可是身为质子,除了自己安身的质子府外,是不允许购买田地屋舍的。姜秀润被质子的身份之约,生财之道甚是狭窄。 正心内盘算苦思之际,财源却送上门来。 这两日后的一大早,姜秀润还未起床,便听到了府门前传来吵嚷声。 作者有话要说:  咩,姨妈来袭,坐在熔岩火山上敲文的感觉,倍儿爽~~ 改下错别字,咩 第8章 第 8 章 那些侍卫人在异国都城,都是心有避忌,也不敢立时开门去看。 毕竟世道不太平,国与国关系瞬息万变。今日还是盟国,明日可能就反目成仇要杀掉抵押的质子,以头颅立下战书。谁知门外是不是齐帝派来杀质子的? 看那几个侍卫探头探脑的缩头德行,浅儿看得不耐,只单手撑起越上墙头探眼看去,见十几个儒生拥挤在门边叫骂。 她瞪圆了眼道:“你们这是要干嘛?扰人清梦!再不走,小心老娘用粪桶泼你们!” 浅儿这一冒头怪叫,吓得抬头去看的书生们一哆嗦,还以为晨起遇鬼,顿时都哑了声音。 可是方歇片刻,复又叫骂开来:“便是这女子,貌似夜叉,用水泼洒我们恩师!” “貌如其心!丑不可言!有辱斯文!” “泼我恩师,如同泼我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秀润披好了厚披风站在前厅里也听得分明,眼看着浅儿当真翻身下墙要去提粪桶,便道:“浅儿不可,你再上墙,问他们要怎样?” 浅儿翻身上墙,扬声问:“你们要怎样?若是要跟我对打,可带好担架、伤药和吊带?” 那些个细瘦书生看着浅儿五大三粗的样子,脑袋要成了拨浪鼓:“哪个要动手!那公子小姜说卫子的圣言狗屁不通,我们解释要与她进行雄辩,细解文意的,为我恩师证名!” 当世盛行雄辩,持不同意见者,对坐高台,你来我往,不吝于嘴舌上的鏖战。 看来这凡生昨日回去后,犹是不服,便唆使弟子们前来闹事。 那些侍卫一听原来是些无用的书生,便来了精神要去哄撵。可还是被姜秀润拦住,只让人对外传话:“波国小公子体弱,不耐久坐,且需上等的人参滋补来润喉固元,为免一些庸俗无才之人浪费公子的元神,若诚信来辩者,当付五金以示诚意,方可一辩。” 这话一传出去,外面书生们又是气歪了鼻子,难怪是商贾之国的质子,满身的钱银味道! 可是这咽不下去恶气的是凡生,恰好他出身甚好,家底丰厚,是不差钱的主儿,只当那个姜禾润是有意刁难,是以做起散金财神,只拿钱来贴补弟子们,又在城里最大的书院那设立辩台经坛,叫公子小姜再无借口推脱,非要让这小子当面出丑不可! 对于姜秀润来说,这等动动嘴皮子便能赚金的美差,何乐而不为? 当下允诺,第二日开始便巧舌战群儒! 不过姜秀润也自知根基浅薄,只规定雄辩的范围是那本卫子书卷,其他辩题一概不理。 到了雄辩那日,姜秀润头顶玉冠,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细绸长袍,外罩黑貂披风,脖子上裹了银狐制成的围巾,将不大的脸儿衬得越发的贵气逼人。 这身行头是她昨日花高价从洛安城里有名的衣铺定下来的。原本衣服是要量身才能做的,幸好店里有客人预定,却不急着拿的,尺寸与她相仿,她便花了两倍的价钱先自买了下来。 既然开口要了金,打扮就不能显露半点的寒酸,不然真叫人以为自己是短缺了金才狮子大开开口的。 如今,她就是要通身雅士贵气作高不可攀状,越发叫人觉得她原是想用金吓退这些个俗人的。 虽然是男儿装扮,但姜秀润的容貌原本便叫人惊艳,这般用心打扮,就算不曾描红画眼,也叫人有移不开眼之感,只觉得这男孩生得竟是这般俊逸,若是女孩该是何等的倾国之姿! 当她来到书院款款而坐后,便用眼扫了一下四周。 凡生也是下足了本钱,前来观战的不光是他的大弟子,连几位洛安城里的名士也来了不少。 若真是个十六岁的异乡少年,在这般人前开口雄辩,还真是少了些胆气支撑。 可是姜秀润却是再世为人,前世里长袖善舞的姜姬素来以伶牙俐齿著称,岂会怕了这满院子的书生? 所以众人便眼见着一个粉雕玉砌似的贵公子,将下巴尖尖的脸儿裹在银狐柔软的皮毛里,腰身挺拔地大步上了高搭的经坛。 待上了经坛后,少年便撩起长袍,在一侧的团垫上坐定,然后眼扫四周道:“哪个先来?” 其实哪个先来都无所谓,这些个人都是凡生安排下的,他们的那些雄辩的辩词,甚至都是凡生这几日钻研古籍后,引经据典奋笔写下的。 只是他的才情与前世相若,思路也是大同小异,怎么及得上为了找茬而比他更加刻苦的姜姬? 于是这一上午间,共有三位书生替恩师应战,可是他们准备充分,有圣人之言依托的论据,却被这个略带乡音的少年郎,轻而易举抓出了破绽反驳。 而且这少年看似轻灵若仙,那口舌却好似长满尖刺利勾,雄辩之时,言辞滔滔,有理有据,辛辣而带着十足的嘲讽,时不时引得旁听的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可大笑之余,又觉得这少年之言看似荒诞,却又透着十足的道理,竟引得几位洛安名流都在不住点头。 在台下旁听的凡生也是急了,若不是被人拉扯住了,便要亲自上台去辩了。 可是那姓姜的却会撩拨添堵,眼看他要上台,竟然傲慢地伸了懒腰道:“听了半晌迂腐之言,甚是损耗精神,某已乏累,要回去午睡,便不奉陪。” 而凡生却是恼得顿足:“既收了金,怎敢撇下众人午睡?” 可惜那少年临上经坛前,便让他的丑侍女收足了银两,无甚顾忌。说完后,她便如来时一般,潇洒下场离去。 绝美少年长袍水袖翩然而去,直教人望着他的背影凝神离魂。 就在书院一侧的茶楼之上,有几位贵公子正临窗而坐,将方才姜秀润侃侃而谈之言尽收于耳。 这几位恰好便是前日去波国质子府作客的那几个人。 凡生这番下足了气力找回面子,岂能让当事人错过?一早要邀请他们去旁听。 不过外面天寒,他们几个便干脆寻了一旁的高楼茶室,一边品茗,一边看那少年舌战群儒。 待得那位姜禾润离去时,几个人都不说话,直到目送那少年上了书院外的马车,这才收回目光。 “洛安城里竟然多了这等风流人物,我辈幸矣!”一脸激动地说这话的,乃是洛安杨家的嫡孙杨简。 他是洛安城里王侯之家小字辈中有名的才子,向来喜欢结交书墨好友,加之喜欢与俊美的少年结交,上次见了姜禾润便甚有好感,此番再见风姿,竟恨不得立刻与姜禾君结下深厚的情谊,到时二人可比肩而卧,促膝长谈,岂不快哉? 刘佩虽不尚男风,但不得不承认,方才着实被那少年眉眼飞扬的风采迷住,只觉得这位公子小姜当真越发的有趣,为人脾气虽然古怪些,却总叫人移不得眼。 没想到那个篡权上位的波国乱臣,就有这样出色的儿子!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能回国继承王位,那么对梁来说……就不是什么快事了。 刘佩不再往下想,毕竟弱国的质子回国从来都不是件易事,而公子小姜的上面还有哥哥,按照长幼也轮不上他。 想到这,刘佩抬头环视了一圈,诧异问道:“皇太子怎么不见了?” 方才凤离梧就坐在他的身边,只是不知何时,椅子空空,人也不知去向…… 再说姜秀润,上了马车后,便迫不及待抖开了方才浅儿递给她的包袱。 沉甸甸的一捧打开后,里面都是成色十足的赤金。今日上午连连辩了四人,收金二十,战果斐然。而且大齐的金照比波国的金要来得分量更重些,绵延起伏的形状,若沙漠驼峰,迷人得紧! 姜秀润生平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了金,心潮起伏,一时间捧着金露出了微笑。 这笑意未散时,却被人突然掀开了车帘子,凤离梧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大齐皇太子虽然六畜不分,但不得不承认,那金的颜色真的很衬肤色。 只见那马车里的少年围巾半解,长袖半落在肘弯处,纤细的两只胳膊紧抱着一堆金,午时的阳光灿烂,半落轿中,金色迷离,雪白莹人,向来不注意人之相貌的他,一时不察,也被那少年发自内心的笑颜晃了一下眼。 姜秀润根本没料到皇太子不知从哪里冒出,突然出现在马车旁,一愣之下才收了笑意,干脆在马车中鞠礼道:“不知太子有何见教?” 说完才发现自己还捧着金,不甚体统,连忙放置在一旁,复又恭谨鞠礼。 凤离梧又瞟了一眼她笑意全失的脸道:“恰好同路,公子随孤入府一叙。” 姜秀润连忙推拒道:“很是不巧,府中有事,需某回去处理。” 凤离梧没有做声,他身后的秦诏却威风十足道:“太子并非邀约,叫你入府,你敢推拒?” 姜秀润抬眼偷看太子的脸色,果然是没得商量的样子。 她心内暗骂秦诏:果然狗不改吃屎!历经两世,都是个十足的狗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迷上社交语聊推理游戏,老公说我玩得最好的是凶手牌,每次拿到后都是精神亢奋,狂带节奏,控场力爆棚,还自编剧本………………偶一看战果,的确是逃脱了好多次……要不下次开个推理小说 第9章 第 9 章 虽然她方才在经坛上神采飞扬,可是这等子神奇不可在凤离梧的面前施展。 皇太子此番亲自出马,态度甚是强硬,她也只能勉强含笑,鞠礼从命了。 前一世,许是潜意识对这位皇太子的避忌,更因为她不过是秦诏的外室,虽然经常是大小宴会的座上宾客,她却从没来过太子府上。 在她的印象里,太子甚至都没有主动操办过什么宴会,这么个无趣之人,若不是恰好手握皇权,当真是连狗都不想搭理他的。 今天凤离梧骑马,是以“邀请”完毕后,便一马当先,带着几个侍卫先自回府去了。 秦诏护送客人入府,便跟着质子车队同往,只勒着马缰绳,在马车边没话找话。 “方才在书院茶楼上,听闻公子雄辩,想不到公子竟这般腹有沟壑,不知在波国师承何人?” 姜秀润虽然畏惧凤离梧,可是面对秦诏便全没好气了。这个前世里在她窘困时,逼迫她,进而间接害她死亡之人,她从来都无半分的好感可言,听秦诏问话,她也闭目养神,只不理人的高傲装。 若是旁人如此,秦诏必定恼了。可是这马车里的少年方才在书院时跋扈高傲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深刻,此时不理人,似乎也是入情入理。 秦诏觉得这小子有些欠拾掇,初生牛犊敢捻老虎须子,可就是这份年少轻狂,又叫他生不出甚么恼意。 是以问了几声无果后,他扬鞭来到了车队的前方,心里寻思着以后怎么下下这少年的锐气。 不一会,马车到了太子府前,姜秀润在太子府总管的引领下去了太子的书房。 此时凤离梧尚未成婚,又无什么姬妾。主人是个不甚追求情趣之人,府里又短少了女主人的气息。 姜秀润一路走来,发现太子府屋瓦虽然建筑精致,庭院家俬也是打扫干净整齐,可是到处都有空荡荡之感。 待到了书房,倒是没有什么空荡之感了,只见那书简成堆,散落得到处都是。 姜秀润生平见不得邋遢,又是喜欢有条理之人。见这席上的坐垫都被书本湮没了,实在是叫人心恼手痒。 可太子并无示意,便只能鞠礼后站在席上。 那凤离梧也不知是不是眼瞎,竟好似看不见她,过了老半天,才微微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想坐下,可那席子太恼人了! 一时忍不住了,她便顺手操起几套散乱的书简,手脚麻利地卷成卷,然后码放在一边,摆成一摞,这坐席立刻清爽不少。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撩起衣摆跪坐于席上。 凤离梧此时坐在被书本湮没的桌子后,原本是一贯的冷漠状,只看着手里的书简。 那个波国的小公子被骤然叫到府内,必然拘谨忐忑,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晾一晾这小子,让公子小姜去去锐气。 可没想到,这位胆大包天的质子入了书房内,竟是满脸遮掩不住的厌弃,让她坐下,竟然先收拾起席子来,这隐隐嫌弃他的书房太乱…… 想到这,凤离梧的脸更阴沉了些。 可是天生爱清爽之人的热情,非同道中人不能理解。姜秀润收拾了席子后,一抬头看见那满坑满谷的桌子,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是顾忌着那上面有刚批注的书稿文件,真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地收拾出一方桌面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在心不在焉回了太子的几句问话后,凤离梧突然沉默了一会,抬手收起了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文件书简,说道:“劳烦君,替孤收拾下。” 姜秀润正等着这一句,立刻以膝走地,挪到桌前,快速地收拾了起来。 待得将书简码放在旁边的书架和书箱里后,桌面上雕刻的万里山河图案也渐渐显露出来。 苍穹之下,众国在山水间并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母国波国。 这凤离梧每日对着这样的桌面,心内想的是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 姜秀润收回目光,刻意不去看那万里众国之景,复又坐回到圆垫上。 凤离梧却知她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在他看来,这个羸弱少年,虽然看着年幼,却心思玲珑,思维敏捷,乃是大才。 公子小姜虽然不是齐国人,但波国羸弱,朝不保夕,他们兄弟二人又失了父宠,听说那波国的国王要立新后的亲子为储君。一个注定要失去母国流落异乡之人,又不是国之长子,便是无根飘萍,若肯归附于他,可以一用。 要知当时盛行收留门客,有贤德人,门下食客三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凤离梧的门下,也汇聚着各国的奇士人才。在他看来,收罗才俊是比收罗美人还叫人痴迷之事,将来的千秋大业,不能只单靠大齐的那点子人来完成。 所以,他轻点着桌面问道:“君觉得孤的桌面,雕工如何?” 姜秀润抿了抿嘴道:“画工不错,雕得也甚是精美。” 凤离梧看着此时低头的少年,他的脖颈形状优美,从有些宽大的衣领延伸出来,竟种说不出的惹人怜惜之感,若不是先前见过他跋扈的样子,当真以为这是个羸弱乖巧的美少年呢! 他道:“尚未雕刻完的桌面,何来的精美?不知君可愿,与孤一起完成这桌面,名垂青史,立下奇功伟业?” 姜秀润清楚凤离梧话中的深意,此时皇太子虽然态度不甚热络,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自己一味推拒,难免让他着恼,别的不怕,就怕他仔细调查自己的底细,若是女儿身暴露,后果难以设想。 凤离梧门下的食客甚多,多他一个,也是不显山露水,左右自己的显才也不过是雄辩滔滔,并无什么大才可用。 凤离梧想要做齐宣王,她便做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又有何妨? 若是能依附皇太子,骗些周济用度,吃穿不愁,又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她故意做苦思状,似乎为难了一下,最后才以头磕地,郑重说道:“若太子肯抬爱,某定当竭尽全力,助殿下成就伟业,只是某才学有限,不知可堪一用。” 凤离梧倒是没想到这个倨傲的少年竟然很快转过弯儿来,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波国路远,听说你们兄弟先前在街市上,还曾与护送的将军因为金的事情大闹一场……君子才学,当如刀刃,不可轻易出鞘。像今日这般,为了赚取几锭金,而抛头露面之事,不可再做,若是手头拮据,可每月来孤的府上,找管事通融。” 姜秀润等的就是这句。她可不是那种为了要脸,不食嗟来之食的硬汉。 大约是先前抱金笑得太痴,凤离梧也是看出她为了金不择手段的财迷,竟然直白地告诉她可以来府上领钱。 这一番交谈堪称愉快,期间凤离梧询问了波国的国情,与周遭他国的情形,姜秀润也毫无隐瞒一一细答。 她猜凤离梧问的这些,大约他都心知,如今再问自己,也不过是看看自己是否诚实的德行罢了。 不过那梁国,她倒是很细地讲解了一番,又提到了梁国新修的水渠。 说起来,当初梁国修建水渠,劳民伤财,害得梁国国君奉行节俭,吃了一年的腌菜,沦为各国的笑谈。 可是后来,当连年大旱席卷诸国时,梁国却因为这条水渠而稻谷丰登,粮仓满满。 最后凭借趁火打劫,向诸国高价卖粮,而赚得钵满瓢平。也正因为于此,梁国国力显圣,更有了吞并周遭,与大齐分庭抗礼的本钱。 前世梁国平了波国,害她的哥哥自杀殉国,此恨难平。此时机会难得,总是要给她的干爷爷找茬添些麻烦的。 想到这,她侃侃而谈道:“最近街坊里皆嘲笑梁国的国君做了赔钱的买卖,被几个外地的骗子蒙蔽,修建一条无用的水渠,工程浩大,花费甚多,据说国君一年未食肉滋味了。只是某一直想不通,这等睿智之举,为何会遭人嘲笑?” 凤离梧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姜秀润接着道:“若是国君修建酒池肉林,一味享乐,这才是受人嘲笑的昏君之举。可梁国的国君,明知修建水渠,与公卿无益,能享受水渠好处的,只有那些种地的百姓。他却肯舍弃个人的享受,修建与民有好处的水渠。其目光之长远,令人钦佩,可笑世人愚昧,只看眼前的利益,却嘲笑贤德君主的举动。这真是让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席话出,凤离梧的脸色微变,显然这话也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此时的梁国,国力不算虚弱,可是并无法与大齐分庭抗礼。那个梁国的国君,一直有着愚钝可欺的名声,据说大小事情,皆不能自己做主,非要听遍群臣,甚至后宫妃嫔的意见。 可若真的如眼前这位少年分析的那般,梁国国君岂不是一直韬光隐晦,暗藏锋芒? 凤离梧再望向姜秀润的眼神,分外有深意,直觉自己是挖到了一颗宝。 当下从不留客人在府里食饭的皇太子,破例将公子小姜留下食饭。 可是姜秀润吃了第一口后,便有苦难言——谁来救救她?这饭食太他娘的难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 走人上班 第10章 第 10 章 其实并不是皇太子吝啬食材,不肯厚待新招揽的门客。而是太子府厨子那些个烹饪手法太过糊弄,根本没有炙烤出食物的本真滋味。 单拿那道原本该是味道绝美的鲈鱼来说,鱼鳞剔除得不干净,腥味未除,也不知是怎么蒸的,不但不入味,而且肉质甚老。 姜秀润前世虽然曾经吃苦,可是她身为波国王女,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天生的富贵舌头。 这人的一生总有马高蹬短时,吃得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最不能忍的,便是原该美味的食材却被不识货的粗人糟蹋了。 这等难过,就好比妙龄芳华少女被个乡野粗汉糟蹋了一般,真是叫观者气堵于心。 至于桌子上其他的菜肴也大抵是如此,都是欠了火候味道。 大约也是这府宅主人不好挑剔,饱腹便可,竟然叫厨子不思进取,懈怠到如此地步。 虽然姜秀润并不想露出厌弃的表情,但也吃得甚是扫兴。 凤离梧不是个好客主人,却看出了公子小姜的不喜之色——长得端端秀秀的少年,纤细长指握筷,却懒于伸筷,只单含着米饭一口口下咽。那小口吞咽的光景竟然透着几分媚色。 一个少年郎原本该是爽快大气,偏偏他却生得这般阴柔,也难怪他老子能写出“容貌佚丽”这等卖儿子的话来。也亏得这小子奸滑,故意丑涂眉毛,不然真是能叫他的父皇误会在嘲讽大齐帝君贪恋男色,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看她吃得不爽利,凤离梧干脆问道:“可是饭菜不甚可口?” 姜秀润觉得自己以后也不可等在治国之策上给这位皇太子太大的助力,既然拿了钱财,就要办些差事,倒不如指点下这位能吃顿堪堪入口的饭食,也算是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于是她指了指那鲈鱼道:“这鱼蒸得太老,用的香料遮住了鱼原本的鲜味。若没猜错,当是厨子频繁揭开盖子跑了味道,另外,这鱼鳞内脏不除干净,怎么能去掉腥味?还有这道竹笋炒肉……” 姜秀润虽然不会下厨去做,但是前世被秦诏豢养在外府,闲来无事时,却喜欢看厨子做饭,隔着案板指点江山的本事甚高,这一番点评下来,说得也是到位。 可惜妙音一曲妄对牛弹,凤离梧并未觉得这满桌子的饭菜有何不妥。 但他有心招抚这位大才之人,怎么会吝啬酒食?当下叫身旁的管事将公子小姜之言转述给厨子听,命他重新制一桌,若做不好,便卷铺盖走人。 不大一会的功夫,又一盘鲈鱼上桌子。 凤离梧示意着姜秀润先动筷。 她吃了一口,眉毛舒展,这般用烹饪,方显鱼之美味啊! 凤离梧也夹了一筷子,这么细细一品,也发现了烹饪技法不同而引发的味道改变,这对于这位不甚追求吃喝的皇太子来说,倒是生平第一次。 于是接下来,新制的菜肴纷纷上桌,二人倒也无话,只是专注地各自吃饭,待一时饭罢,姜秀润谢过的太子的款待后,便告辞转身离府上马而去了。 临行时,秦诏提着一个棉布包裹的匣子,单手扬着下巴递给了她,挑着眉道:“喏,这是太子赏你的金。” 那神色眉眼,无不带着轻蔑,仿佛这位公子小姜不过是依附着太子的破落户一般。 按理说,这送钱的差事根本不需劳烦他一个护卫太子的将军出马。可秦诏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小子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便来气,主动从管事手里接了匣子,来到公子小姜的面前没话找话。 姜秀润如今底气足的很——既然她与秦诏都贵为皇太子的爪牙狗腿子,那这位秦将军就甭想在她眼前拿乔了。 当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对身旁的侍女道:“浅儿,接了,顺便给秦将军些碎金做赏钱。” 这浅儿一路乞讨而来,倒是见惯了大爷们打赏时的派头,从匣子里生生掰下一小块金,两指一弹,便将那碎金弹在了秦诏的怀里,瓮声道:“公子的打赏,拿去买酒吧!” 说完便跳到马车之上,坐在车夫的旁边吩咐他驾车回府。 那车轮滚滚碾过,一转眼的功夫便驶出了巷子,只余下秦诏气得脖红脸粗,将那是碎金狠狠砸在了墙上。 这小子身为质子,当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却屡屡对他不假颜色。当真以为皇太子的另眼青睐,就能让他平步青云? 哼,且走着瞧! 关于太子招揽她成为门客一事,姜禾润并没有说给哥哥知道。那日离开时,凤离梧也曾吩咐她,为了波国的体面,不必声张波国质子为齐国太子门客一事。 虽然不知凤离梧是出自何目的,不过这正中姜秀润的下怀,她本就不愿参与到政事里,在三年后离开都城时,相信她已经积蓄够了金,足够她与哥哥后半生无虞了。 至于这天下,是大齐一统,还是梁国刘佩后来居上,与她有何干系? 只是这书院一战后,波国质子姜禾润的才名远播。因为当时观战之人甚多,众人皆对这个羸弱质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齐崇尚大儒,而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初露锋芒,足以成为洛安城里的风云人物,就连这王侯之家的贵女们,也甚是好奇波国的质子当时何等的风采,想要一睹为快。 是以,请柬若雪片一般涌入质子府时,身为兄长的姜之着实不安,对姜秀润道:“你何时结交下这么多的王侯贵客?我们如今身为质子,又无依伴,与人结交当谨言慎行,若是一不留神,留下什么话柄,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姜之这般说,并非吓唬姜秀润,就在昨日,满洛安的质子都听闻了一则事情——抵押在都城的燕国质子在自己府中被杀,年纪十八岁的燕国公子昨日还是洛安城名流之家的宠儿,每日交际宴客好不逍遥。 然后风云突变,燕国老王薨了,新王继位,燕国乃是助大齐抑制边疆戎族的重要之国,变换新王,盟约不可动撼。 那新王提出巩固盟约的要求,便是要齐帝杀了身在洛安城里的亲生哥哥,绝了他返回燕国,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可能。 权衡利弊,燕国质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牺牲,被突然涌入的大齐侍卫按倒在自己的香席上,砍下的头颅被裹了石灰放入匣子里送回到燕国去。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不禁叫满京城的质子噤若寒蝉。 燕国质子的遭遇并非个例,就算是身为强国质子,其实也不知自己以后能否顺利回国。 更何况像姜之兄妹这般本就不得宠爱的王子王女? 姜秀润知道哥哥心中的忧虑,可惜她尽知世事,可知道就算她兄妹二人夹着尾巴做人,这国破身亡的结局也无法更改。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握机会,看看这重生的一世能有何改变。 如今她搭上了皇太子凤离梧,便要尽量显得自己有用些,到时候就算有何变故,也要让皇太子维护个一二。 而她若猜得不错,这皇太子不欲声张她投靠在他门下一事,也是想要利用她质子的身份,多探听些他国的消息, 既然如此,闭门不见客怎么能行? 于是姜秀润将那些请柬一字排开,仔细斟酌了后,决定逐一赴约。 不过如杨家的嫡孙杨简之流,姜秀润便敬谢不敏,找借口推拒了。 在前世里,她便知,这几个皆是喜好男色的,去这样的人家做客,保不齐就要松了裤带出来。 到时候自己的惊天秘密暴露,那凤离梧岂不是恼羞成怒要手起刀落?所以这等爱扒人裤子的,都要敬而远之! 如今姜秀润手头宽裕,府里又增添了些人手,厨子马夫一应俱全,新衣连同兄长的,又制了几大箱。 出门赴宴的派头也从容起来。 她心知将眉毛涂丑这等遮掩之道反而让人生疑,倒不如弱化阴柔,才能显得阳刚些。于是那些个定制的衣服皆是垫厚了肩膀,鞋子里又加了厚垫,衣领高些,遮挡住喉结。 而那衣服的样式,也尽量宽摆修身。她的男装样子原本就带着一份英气,穿上宽大的衣袍后,竟是带着闲云野鹤般的潇洒狂放。 是以当波国质子公子小姜长袖翩然出现在洛安城敬侯府上时,赴宴的许多未嫁贵女们一时看得都有些直言,心中暗道:天下竟有这般灵秀倜傥的少年郎! 不过也有对这美少年不以为然的女子,比如田莹。 看到姜秀润出现在大厅落座,也不过是瞟了几眼,然后撇嘴道:“细瘦的少年,哪有太子的伟岸英挺?” 敬侯好交际,这次宴席又是为了替他的外甥女韩国质女田莹庆生,是以到场的各国质子质女甚多。 而皇太子凤离梧也收到了邀约。此番田莹来京,志在这位年轻而显贵的俊美太子。自然是央求着舅父为自己制造机会,争取在凤离梧面前留下印象。 是以她今日衣着打扮,无不娇媚动人。 可是姜秀润心内却觉得,那位皇太子看女人的眼睛,便如他不分六畜的舌头一般,都是暴殄天物的玩意儿。 田莹这般用心打扮,可皇太子大约只能看到她的利用价值几何,至于这胸大胸小,脸蛋是否娇媚,还真没有多大的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喵~~~~下雪了,只想插在被窝里,不想上班啊 第11章 第 11 章 不大一会的功夫,不分六畜的太子驾到。 一身玄色暗金的长袍衬得他腰身利落,肩宽腿长。 长相肖似母后的凤离梧,自有一种华贵而略带傲慢的英俊,可这妖孽之美,因为眉宇间的冷冽,教人不敢肖想。 田莹从皇太子进来那一刻起,脸颊便慢慢泛起潮红,只要想到这么英俊的男子是父王想要她嫁之人,心内就难以平静。 可惜狼多肉少,惦记这一口鲜美的,还有别人。 那个在驿馆与她不对付的曹溪,竟然在齐国礼监官夫人的陪伴下,也来了敬侯府上。 敬侯的夫人听过丈夫的外甥女跟曹溪起了龃龉,更知今日曹溪要来,一早便耳提面命,叫她借机与曹溪道歉化解。 毕竟曹溪的背后是皇后,她又是皇后中意的儿媳妇人选,搞不好以后二人都要同在太子府上,不可搞得太生硬。 而曹溪也从凤离梧进来的那一刻,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与众人一起,向他施礼。 齐朝并不避讳未婚男女避嫌。所谓大齐成礼,也不过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至于外乡小国的礼节更是不成章法,少年少女背着父母交往者大有人在。只要别搞大肚子,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那田莹在男女之事上也甚是主动,在向凤离梧敬酒时,那小指尖故意在凤离梧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红唇微含,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一副海棠怀春的羞怯。 一旁的曹溪看得分明,气得姑娘紧绷的下巴都在微微发抖。 上次因为田莹故意在面圣时装晕,曹溪被人影传成小肚鸡肠,被自己的姨母皇后好一顿说教。 此番前来,也是有意在人前修复自己的名声,与那田莹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毕竟皇太子最近有意拉拢韩国,而他府里将来的姬妾也不止一人,若是面露醋意,岂是正室风范? 等她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再关起府门收拾这些贱女人也不迟! 但是一味的矜持,可不会博得太子的另眼相待,曹溪心内发急,便有意无意地往凤离梧那里绕去,想要表哥看她几眼。 那凤离梧倒是很从容,因为显贵的地位和俊美的容貌,他一早便习惯了女人主动示好的举动,田莹暗地里的玉手轻撩,眉眼传情皆是从容收下,却没有半分回礼暗示的表示。 在他看来,这田莹也好,曹溪也罢不过是他拉拢诸国的手段。 女人皆是蠢钝之物,依附着男人而生,为了营营苟苟的小利而叽喳吵闹,得了宠爱就会恃宠而骄,失了宠爱则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若不是能生养子嗣,简直是百无一用! 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肉,何须花费心思,只待她们入府来食便好,与其跟她们戏耍那些没用的把戏,倒不如趁此机会结交些大才异人。 是以与这二女不甚诚意的敷衍一番后,便于一群士卿大夫和几个风头正健的质子清谈起来。 那田莹眼见士卿们说话,皆插不上嘴,一时有些泄气,抬头时,正看见那个波国少年一边饮酒一边往她这里望。 方才受挫之心,顿时修复了几分。想来是这少年方才一直看着自己,大约是看上了自己美貌,心生爱慕了吧!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顺手收用个裙下之臣的爱慕之心。 想到这,她举步朝着那位俊逸的少年郎走去。 姜禾润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看戏而已。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在浣衣局里料峭的寒风里洗衣,每天晚上抱着被冻裂的手儿哭泣。哪里有机会看到此时二女争相谄媚的好戏? 于是便选个无人角落,端了美酒和一碟子鲜果,一人独饮看着热闹。 那凤离梧看着不解风情,却能从容同时应对两个女子的谄媚,也是个身怀绝学的高手。 这等热辣,她这个局外之人,都恨不得替他们支起帐篷,扯上一床大被,天雷勾下地火才好。 哪知看得津津有味之际,皇太子便撂挑子了,而那田莹却举步朝他走来,坐到了他的桌旁,眼角飞斜,嘴角半勾道:“君可是前些日子在书院舌斗群儒的公子小姜?” 姜秀润撂下酒杯抱拳道:“王女谬赞了,正是在下。” “我的哥哥也崇尚儒学,可惜他不在洛安城里,没法向君讨教,哪日有空,可否请君来府上与我讲经,我也好替哥哥领略君的才学。” 姜秀润看着田莹似有似无的眼波流动,深恨自己并非真的男儿身,不然一准上钩,给太子增添绿冠一顶。 可恨自己前世空顶妖姬的名头,却到底是学不来田莹这挥洒自如的放浪,都认准了肥肉了,转个身还能若无其事的勾搭别人。 不过这等美人恩,她是难以消受,便微微一笑要推拒了邀约。 可是这一笑,却看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那秦诏随着皇太子进殿时,便一直眼盯着前些日子“赏”了他金的小子。 这一留神,果然看出手脚。那小子竟然向韩国进献给太子的女人献殷勤!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下面的毛儿长齐了没?胃口竟是不小!这是要将太子的脸面至于何处? 想到这,他大步走了过去,竟也坐在了公子小姜的桌旁,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好雅兴,在这里与田姬清谈,可是仰慕田姬的娴雅丽姿?” 田莹知道秦诏是皇太子的心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与这公子小姜撩拨几句,并无大碍,可若是传到太子的耳中便不美了。当下笑着敷衍几句,便起身走人了。 待得田莹走开,秦诏这才冷瞪着姜秀润,低声道:“还请公子有些眉眼高低,不是什么女人,君都能撩拨的!” 姜秀润跟他无话,虽然秦诏长相周正,甚至可以说是浓眉大眼的英俊,但是前世他给自己的痛苦回忆太多,挨得太近,都让她浑身不适。 是以当秦诏找茬时,姜禾润话都懒得讲,只起身要走。 可是秦诏哪里能忍受自己三番五次被这波国质子无视?看他要走,便伸手一把握住了公子小姜纤瘦的手腕。 这一握不打紧,波国的男子都是这么柔软香滑?那一截手腕当真是软弱无骨,雪白的皮肤竟然比女人还要来得腻滑…… 姜秀润一把要甩开他,可是秦诏却紧捏着不放,大拇指还在她的手腕间来回滑动。 前世里,秦诏也是这般在浣衣局门口无意中撞倒了她,在伸手将她拉起时,便这般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那铁钳般的大手,简直勾起了姜秀润所有噩梦般的回忆。 不过她挣脱不开秦诏,旁边却有人看不过眼了,公子小姜身边的浅儿可不是吃素的。 眼见着这人握着公子的手不放,浅儿单手伸出,反握住了秦诏的胳膊,然后便是跟抖麻袋一般略一用力,便将齐之昭武大将军摔翻在了地上。 按理说,习武之人当有警觉,可是秦诏方才沉溺于姜禾润细滑的肌肤,不能自拔,加之他又没有将这位小公子身边的丑侍女放在眼里,一时不察,便摔了个马儿趴。 秦诏身材高大,这一下子砸在青石砖地上摔得甚响,周遭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满场寂静,宾客皆望向他们这里。 秦诏也是摔蒙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趴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姜秀润身旁的白浅。 姜秀润一边用绢帕擦拭着手腕,一边不急不缓道:“方才便提醒过秦将军,地上有水,甚滑,怎么将军还是摔倒了呢?” 秦诏看着姜秀润装模作样的德行,也是反应了过来,可是被个女人摔翻,简直是奇耻大辱,就算公子小姜给他台阶下,他也不能领情。 只一扑棱起身,怒眼圆瞪,朝着白浅便冲了过去。 白浅护起主人来,那是毫不客气,也不管自己穿的是裙子,八寸长的脚丫子高举,朝着秦诏的面门就踢了过去。 这一脚走的是朴实无华的路线,无甚虚头花式,全靠速度与力道。 秦诏这次虽然觉察,也堪堪摆头避开,可奈何他没料到一个穿裙子的女人能把脚抬得那么高,速度又太快,到底还是被踹到了脸边儿,只头一歪,噔噔噔连连后退几步,再一次敦实地坐到了地上。 不过这次,一旁的众人皆是看到了秦将军被脚丫子踹脸的全过程,也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昂扬男儿的脸面岂可这么丧尽?秦诏这次火气彻底被激发了起来,竟然冲到一旁庭院里的侍卫那,嘡啷一声,拔出佩刀准备一刀宰了这胆大妄为的丑娘们。 就在这时,厅内传来皇太子的清冷声音:“住手!”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是凤离梧心知自己的手下秦诏与那新招揽的公子小姜不甚对付。 这等手下的臣子争宠,互相看不顺眼,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只是跟女人争宠不同,属下内斗不可听之任之。在凤离梧看来,虽然属下互相敌视掣肘,乃是用人御才之道。 可是这大庭广众下动起刀来,便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床晚鸟,喵!!凤梨,你更爱宠谁! 第12章 第 12 章 凤离梧一出声,顿时喝住了秦诏。 只见秦诏愤愤然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也心知自己今日一时气愤失态,便自对太子抱拳,只低声道,是自己方才饮多了酒,跟公子小姜的侍女起了口角,还请太子责罚。 其实他身为将军,就算是砍死了个弱国质子的侍女又能有什么? 可奈何凤离梧刚刚招揽了这姜禾润,正是得了太子眷宠之际,秦诏又不傻,自然不会跟太子如小儿一般告状,让太子做主,宰了那大脚丑侍女。 凤离梧倒是要给秦诏些面子,秦诏乃是秦家的嫡孙,当年他身为被废在冷宫的皇子,正是因为武将世家秦家的扶植,才能重新位立东宫。 于是淡淡对姜秀润道:“君在波国,也这般纵容家奴?” 姜秀润心知,自己若无表示,那凤离梧很有可能为了要周全秦诏的脸面,而下令杀了白浅。 是以不待凤离梧再开口,便一咬牙,冲着秦诏撩衣襟行大礼道:“是在下管教无状,只是这奴儿智力蠢钝,原是我不该将她带到这等贵人云集的场合,还望秦将军恕罪。” 这般谦卑,秦诏若再不依不饶,那便是不给皇太子脸面,成心挤兑太子重罚新招揽的人才。 姜秀润也是算准了这一点,行礼的姿态甚是谦卑,只看得周遭之人暗暗窃笑。 凤离梧倒是看了姜秀润身后的那位侍女几眼,淡淡地跟姜秀润道,希望波国公子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后,便吩咐秦诏既然饮酒失态,便回府休息去吧。 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甚是谦和而宽容,顿显泱泱大齐储君的气度。 不过周遭人都自觉看得明白:这公子小姜纵容恶奴羞辱了护卫皇太子的将军,实在是太没眼色了! 有几个凡生的挚友门生在场,顿时幸灾乐祸,觉得这姓姜的小子品德低劣,实在太过飞扬跋扈,在太子面前也不知收敛。 啧啧,打狗还得看看主人不是? 别看皇太子现在看着谦厚仁慈,其实也是个睚眦必报,灰线埋伏千里的主儿。 想他当年对待齐王与王弟的手段,便叫不寒而栗。 而今这位波国质子得罪了太子,想来也要与那个刚刚被杀的燕国质子同路,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了脑袋。 事已至此,再留在此处便有些自讨无趣。 当姜秀润带着浅儿从敬侯府出来时,白浅心生愧疚,也不上马车,只跪在地上让姜秀润责罚。 姜秀润却笑着道:“主人有难,你及时出手相助,我为何要责罚忠仆?只是以后打狗也要避忌着些,莫在人前,免得被拿住把柄……” 这话说到一半,就看秦诏面色铁青的骑马从一旁出来。 其实他方才见这少年道歉得谦卑,消瘦的肩膀低垂道歉的光景,心内的怒火消了大半。 毕竟将来都要在太子之下共事,若他肯改了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知道些进退,那么自己何不大度些,原谅了这少年呢! 所以出府时,他上马后并没有急着走,心里猜度着公子小姜应该也不会久留,只等他出来,二人立时将话说开。 可未曾想,等来等去,却等来一句“打狗需避人”! 这可真是叫秦诏气得头顶生烟,恨不得冲上前去好好教训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质子。 可是现在冲上去真的发生冲突,难免会叫人误会自己小肚鸡肠,特意在此等候报复。 想到这,他最后终于冲着姜秀润阴阳怪气道了声“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去。 而姜秀润却觉得这番扯破了脸也好,前世的记忆太不堪,若是能不再见,才是最好。 只是这次在敬侯府的一场闹剧,让刚刚炙手可热的洛安城里的新才子,转眼变凉,再不见如雪花般的请柬。 不过这却叫姜秀润心内暗松了口气——这般甚好,免得酒吃多了自己露出了马脚。 而这宴会之后,她也是有意跟皇太子保持些距离,也未曾厚着脸皮去太子府上领钱。 但是姜秀润暗自却放起了贷钱给洛安城里的买卖人周转,因为利少,放钱痛快,倒也不愁来源,这么往复周转,每月的利钱竟然也不少,日子也不那么难熬。 隔着一条街的空地上,那书院新舍的屋瓦已经铺完。只是因为都城书院林立,这毫无根基新设的书院并不为人看好, 可姜秀润心知等书院建成后,会有真正有学识的大儒来传业,是以一早便去打听要给兄长报名。 当听闻入书院还要应试笔答,在问清要考的范围后,姜秀润便决定去多买些书卷回来给哥哥温习,以求应试时能十拿九稳。 只是出府时,来到府门前等着马车时,却不见有侍卫来应。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侍卫过来。 连一向好脾气的姜之都有些生气道:“其他人都哪去了,怎么不见随车伺候?” 那人只低声说是昨日大家贪嘴,去街市买狗肉吃,吃坏了肚子。 姜秀润一看,这侍卫正是当初在客栈里帮她烧水的那个,这侍卫叫赵果,是从波国来的侍卫里较为年轻的一个,也不过二十的光景。 因为他比较勤勉和善的缘故,姜秀润也甚是高看他一眼,前些日子,看他暗地垂泪,一问才知他家有老母生病,奈何现在领着差事不能回国,这才急得落泪。 姜秀润当下给了他金三锭,让他赶在月底波国来人送书信时,随了信使一起回去尽孝。 当时赵果时感激涕零,不过今日不知为何,他似乎欲言又止。 不一会,两三个的侍卫也赶到,其他人说是病得起不来了,就连白浅也中了招儿,据说昨日也跟着吃了一大块肉,今日腹泻连连,拉得腿软,不能出门了。 于是姜秀润吩咐白浅在家休息,只带了侍女白英和兄长一行人便去了洛安城里最大的书局。 姜之其实也是个爱书之人,以前在波国哪有这么种类齐全的书局?这些竹简手卷,字迹娟秀,竹简固定用的牛皮也是质量上乘。当是请了专人誊写,价格自然不菲,所以当世能买得书之人,除了追求学识外,必定也是家财万贯。 不然的话,单是一套书便要装上半车,所花费的金足够富庶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而姜秀润却是出手阔绰,一连买了三套。姜之看妹妹这般挥金如土,顿时有些心惊,担心着入不敷出。 可是姜秀润却道,这些书卷去了别的地方便买不到了,将来看完,转手再买,价值更高。 可是书买完了,怎么运回却是问题。最后姜秀润决定由哥哥押解着一马车的书卷先走,而她带着英儿和一名侍卫去马市雇佣一辆马车运着剩下的书卷回府。 今日是冬季难得的温润天气,她带着英儿和赵果一路闲适地朝着马市走去。 只是无意中,她发现身后赵果的神色越发的不对,总是左右张望,便笑着问他可是又闹了肚子,到处找解手的地方? 那赵果的脸上闪出愧疚神色,就在姜秀润准备抄近路从一条小巷穿行时,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小声道:“还是请公子走大路稳妥些……” 姜秀润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心内却是咯噔一下。一时间,脑子闪过许多的念头。 前日,波国派了信使,除了父王写给她兄长的书信外,其他的侍卫们却纷纷收到家书。 似乎就是从收到书信后,那些个侍卫便时不时不见踪影,只聚到后院他们的寝房里商议着什么,有几次浅儿说那门还有人把守…… 可是她细问时,那些侍卫却不好意思地说是在赌钱,怕公子知道责罚云云。 现在细想来,都甚有蹊跷。 这赵果让自己别走小路是何意思?难道……是有埋伏不成? 脑子里闪过这念头后,姜秀润顿住了脚步,转脸去看赵果。 那赵果脸上微微的懊恼与释然的表情交织,足见他既有些后悔提醒,同时又因为说了实话换了些良心上的舒坦。 若是那些侍卫动了杀机,极有可能是已经回国的申雍暗自下的命令。 申雍的目标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死了,他维护国书不力,蒙骗齐帝的事情才能抹平。所以,侍卫们支开了他的兄长和武艺高强的白浅,却要在这暗巷里谋害她,若是没有猜错,必定伪装成谋财害命的样子,来个死无对证! 该怎么办?此时不走小路,也不过能躲得了一时,而他身为质子,是无权更换自己身边的侍卫的。 因为这些侍卫既是看护质子安全,同时也是替国君监视质子之用,就算杀光了他们,波国还是会派来新的侍卫的…… 就在这时,姜秀润突然看见太子府的车马走过,便大步奔了过去,拦住了车马。 护卫车马的秦诏面色发冷,瞪着姜秀润不屑道:“公子不知这是太子车马吗?按齐律,敢擅自阻拦车马者,当鞭挞五十!” 说着举臂便要打。 就在这时,凤离梧清冷的声音传来:“请公子小姜上马车。” 姜秀润看也不看秦狗腿,撩着自己的长袍爬进了马车,待进了马车后,便跪在了凤离梧的面前道:“请太子救我一命!” 凤离梧看了他一眼道:“何人要害你?” 姜秀润咬了咬牙道:“我与兄长寄居在洛安,可是新后犹不放心,便派她的兄长申雍欲谋害我兄弟二人的性命,以确保她的儿子能继承波国王位。” 自从那次宴会冲突后,凤离梧几次叫她前往太子府议事,姜秀润都秉承着混吃混喝的主旨,只管附议凤离梧之言,并无甚可用的谋略。 往复几次,凤离梧也不再叫她来府上,而姜秀润亦是有自觉,也不再去太子府上领金,一晃已经三个月的光景。 可如今她急吼吼地冲上来请太子救命,显然有些临时抱佛脚,只怕这佛祖嫌弃她不够虔诚,不肯保佑着他。 果然这太子听完之后,并不接话,只任凭公子小姜跪在面前,好半晌,才一边看看着手里的书卷,一边道:“梁国王子宴请在鹿鸣台饮酒,你也同去吧。” 等到了鹿鸣台,姜秀润一进暖阁,却有些傻眼——只见满屋子的薄纱半裸的美艳女子,周游在几个席地而坐的公子之间。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却是生平第一次喝花酒。 那刘佩衣衫半解,露出宽阔的胸膛,怀拥二女,见公子小姜也跟了来,又是一副棉衣厚裹的模样,便笑着推着怀里的二女道:“屋内甚热,你们快去给太子与公子小姜宽衣!”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燥起来~~~ 第13章 第 13 章 这一群洛安城里的风流人物相聚,财力雄厚,是以暖阁里架着的炭盆燃着上好的精炭,屋内温暖如春。 凤离梧也觉得燥热,在二女的服侍下脱了长袄外袍,露出结实的臂膀胸膛,只披挂着单薄的内衫便在桌子旁坐下。 当世的男子私下小聚皆是如此,袒胸而坐才显君子之间坦荡胸怀,一会酣畅热饮起来也甚是洒脱。 若是姜秀润可不能像凤离梧这般洒脱。别的不说,只是用布缠住的酥胸便要遮挡不住。 于是也不用那二女过来,她先脱了自己的外披风便先坐下,并咳嗽了两声道:“昨日感染了风寒,不敢尽脱衣。” 只是她模样生得俊俏,推诿起来,却有些小子腼腆之意。这种顶着满头热汗说怕冷的行径,也有些惹人注目,只觉得这是不合群的怪人一个。 刘佩许久未见这位波国的小公子。原以为他得罪了太子的得力部下,自当夹着尾巴做人。 谁知这位消沉了月余,竟然又随着太子一起来这里与他们赴宴。 由此可见,这也是个在交际场上力挽狂澜的人物。刘佩觉得应该敬这少年英雄一杯。 所谓“花酒”之精髓,便是软浓香玉间,一口美人一口酒地畅饮。 这等纸醉金迷的场合,是不大讲究尊卑高低的,除了一个衣冠周正的姜秀润外,其他的男人差不多都可以用放浪形骸来形容了。 姜秀润不想显出得太扎眼,是以花采不得,就要多饮些酒。 当刘佩递过酒盏时,也不好推诿,只能一口饮尽。 幸而前世这等觥筹交错的场合甚多,她的酒量尚可,可是自己现在这身躯却没有在酒中历练果,也不知到时候能否支撑完这一局。 就在这时,一旁有几个凡生的熟交看着公子小姜不顺眼。 眼见他虽然跟这皇太子同来,那皇太子却不甚搭理她,便推想这是这小子厚脸皮跟着同来,想跟太子套近乎赔礼。 这般想着,心内的鄙薄更盛,一个公子见她一饮而尽,便嘲讽道:“此酒甚是珍贵,却被公子你这般牛饮,难道你在波国未曾喝过这么美味的酒吗?” 此话一说完,在场有几位公子纷纷哈哈大笑。 姜秀润默默压了压有些上头的酒气,心知跟这些权贵子弟打交道,一味的卑躬屈膝,也换不来他们的尊敬,而今皇太子不表态,便是对她此前藏拙的不满意。 若是此时再被几个纨绔嘲讽奚落窝囊到底,皇太子想来更不会出手救她。 想到这,已经无路可退的姜秀润倒是变得泰然许多。 那个在经坛上舌辩群生的狂妄公子复现,她只斜着眉眼用手指轻弹酒杯道:“不过是埋在地下十年的龙草酒,酒味虽起,但可惜开酒缸之人不得法,原本应该用木槌轻敲,慢慢开封落泥引出味道,方显酒质。可仆役无知,竟然用铁锈之刀削切封盖,这等变了味道的酒,不急急饮下,当真是难以入口!” 那人听得一愣,只觉得这龙草酒味道十足,哪有公子小姜说得那般邪乎?当下便要较真,竟然真的叫那开酒坛之人来,问他是用何器物开酒坛。 结果,竟然真如公子小姜说的那般,用的是铁质的刀具开封。 在座的各位,自诩在饮食用度上皆高人一等,哪里想,这个看上去毛儿没有长齐的小子竟然这般懂行,一时也忘记了鄙夷,心内大为惊异。 姜秀润表现的那叫一个讲究,但心内知道自己的底细,什么酒对她来说,都是辣舌头的玩意儿。 当世之人,开泥封陈酒皆用刀具剥除干净,免得泥土落下,而这龙草酒正确的开坛方式,乃是她在后世里结识的一位讲究吃喝的公子详细告知的。 他当时告诉姜秀润这龙草虽然壮阳,可气味本腥,若是开盖时掉入坛盖尘封泥土,反而更能激发龙草的鲜美。 她灵机一动拿来现卖,果然震慑全场。 刘佩听她这么一说,便叫人再开一坛子,依着公子小姜所言的法子开启后,再细细品尝,还真是味道出现了些微的变化,酒味更浓。 而姜秀润倒是顺理成章,只说方才那一杯劣酒败坏了味蕾,实在是不能再饮,于是便慢条斯理地夹菜来食。 她心内有事,实在是盼着赶紧散了酒局,好与太子说正事。 可是凤离梧却似乎并没有要走之意,只任凭怀里那位看上去娇嫩的女子贴附倒酒,顺便用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胸膛、腰线…… 看来不识肉味,也不耽误食肉。 这位皇太子在政事外荒诞放浪的样子,还真叫姜秀润打开眼界。 她心内发急,汗也出的越多。若是太子不肯相助,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姜秀润心内迅速琢磨着顶替的法子。奈何现在自己手上的筹码甚少。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正在浣衣局洗衣,对外界的时事了解甚少,也不过是哥哥偶尔探望她时,随口说得一二,根本不堪一用…… 她心内发急时,刘佩却笑着道:“公子小姜在酒味上讲究刁毒,可是这对美人的要求也甚高?为何不甚搭理身边的娇娘,要不要我为君换上一个?” 此话一出,众人也闪眼望去,果然这位小公子坐得身形板直,身边那位女子想要依偎他时,都有些无处下手。 这下众人又有话讲,有人笑道:“君这般拘谨,年龄又小,可还未开解人事?若是如此,倒是要找个年龄大,做熟手的娇娘,自是趁着龙草酒的劲头,好好地通上一通!” 那偎依在她身旁的女子闻言一笑,自伸手要往小公子的裆间,好好彰显下自己本事。 姜秀润哪里会让她得手?吓得立刻蹦跳起来,只道酒饮得多,要去解手,便急匆匆出了暖阁, 待下了楼台入了恭房,她微微长舒一口气,也心知不可在此久留,不然迟早被扒光了裤子暴露身份。 可是还没等出恭房,却有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姜秀润抬头一看,还真是霉运连连,秦诏不知何时正堵在了贡房门口。 这秦诏就是来找茬的,方才他坐在这位公子小姜的正对面,看着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德行,心内越发有气,只不作声一杯接着一杯地饮。 直到这小子又一副娘们儿德行故装扭捏地来接手,他才趁着宴酣时也下楼跟了过来。 倒不是他要接手,既然这小子骂他是狗,那他也别君子仪态了,便教训下这下子,直接给他按倒粪桶里去,让他明白到底谁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想到这,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姜禾润的头发,将这小子推回到恭房里就往那粪桶里按。 男人的力气本来就甚大,更何况是一员武将? 姜秀润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将进来,眼见着就要头入恭桶了。 前世里,她抵抗不过他的蛮力,被迫委身。每每思及当时的情形都心怀愤恨。 后来与秦诏维持表面的平和时,倒是很用心地与他学习了一两招女子的防身之术,不用力气搏杀,只靠巧劲儿解困于危急时。 没曾想,现在倒是尽呈现给师父的时候了! 在撕扯间,她从怀里掏出防身的匕首,单反手腕朝着身后之人的面部刺去。 秦诏倒是没防备这瘦鸡崽儿样的小子竟然还会这阴招儿!当下只能先撒手夺刃再说。 这防身术要的是猝不及防,秦诏既然躲开了第一招,后面的招式就没法施展了。 虽然她犀利灵巧的几招划破了秦诏的手背,可很快,她的匕首也被夺了去。 秦诏的火气彻底被这小子激出来了——今日若不能叫这小子出尽洋相,他便要随了这小子的姓氏! 秦诏现在不光要将姜禾润塞入恭桶,还要尽剥了他的衣衫,让他挂着满身的屎粪,一路光腚奔回质子府去! 想到这,他狠狠地朝着姜秀润的肚子来了一下子,让她疼得无法反击后,便撕拉一声扯开了姜秀润的长袍。 他这一下撕得彻底,不光是扯开了外袍,连内衫都扯开了,里面缠胸的绷带显露无疑。 秦诏一下愣住了——若是看不懂这起伏绷带的作用,那么此时“他”没有衣领遮掩,线条纤细的脖颈也暴露无遗。 这样雪白纤美的画面,叫秦诏有些措手不及。 姜秀润趁着这机会狠狠地推开他,忍着腹痛将自己的衣衫合拢。 她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自己的女儿身暴露,这等欺瞒齐帝的罪行势必要连累了兄长……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二人缠斗后没有平复的粗喘。 秦诏的大眼圆瞪,浓眉高高竖起,突然伸手要朝着她裹胸的绷带摸去。 可就在此时,门帘外传来凤离梧清冷的声音:“你们二人一起在恭房畅饮吗?时间也甚久了,出来吧!” 这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恭房门前是非多。 事已至此,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只待出去跟皇太子交代实情,再看看能否力挽狂澜,说服太子饶了她哥哥一命…… 可就在这时,一直挡在她身前的秦诏,却突然脱了身上的外袍,扔甩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喵~~~燥过头了,被剥衣鸟~~~小姜的道行还要继续历练捏 第14章 第 14 章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诏扬声道:“扯破了君的衣,赔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润接过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诧异地看着他,一时咬不准他的路数。 秦诏先从恭房出来,看凤离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属下与……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里有些口角,不过已经说开了……” 姜秀润听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称呼自己为“公子”,便是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隐瞒不报给主子又是何意? 脑子里飞快转动,她的手却没有闲着,只合拢下自己被撕坏的衣领,又将秦诏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来。 她方才被秦诏抓了头发,此时有几绺头发垂在颊边,加之秦诏的衣服甚大,显得那脸儿越发的小,竟有种说不出的羸弱可怜。 凤离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会的,他当然也听到了秦诏拳打公子小姜的声音,可是此时二人出来,秦诏的衣服却穿到了姜秀润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里的样子也许是衣不蔽体了,便让人疑心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这秦诏也许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占这个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这,凤离梧的眉头微锁,看向自己的爱将的目光也有些深远。 秦诏跪在地上,却不见皇太子发话,心内也是有些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下那姜禾润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识话便出口了。 他向来对凤离梧尽忠职守,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谎,一时间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头,只等凤离梧发落。 凤离梧垂眸看着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狈的样子,越发觉得短少了些男子气概,也不知这少年长大些时,能不能褪去几分女气…… 不过今日这波国的小公子也算是尝到了教训,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气,免了他以后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当然,如若这少年还是不受教,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凤离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动手,那波国的申雍就能让这公子小姜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到凤离梧的身后小声道:“楼上的贵客们都已经饮得醉了,那位梁国来的客商也被当红的姑娘缠住了……” 太子点了点头,又瞟了那少年几眼,觉得不要在这些个男色暧昧上纠结。 他也不看那秦诏,只对姜秀润道:“在恭房里聊了这么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请公子随我去饮一杯茶吧。” 说完,他便走向马车,而姜秀润亦步亦趋地跟这他一同上了马车。 只可怜那秦诏,外衣给了公子小姜,又因为太子并未出言叫他起身,只着了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跪着…… 秦诏心知,太子虽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是私下里却向来不留颜面。 他今日算是触犯了皇太子的忌讳,虽然姜禾润是眼看过气的门客,可是人凉了,并不代表他可以不经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让他起来,他便只能跪在这里。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跟在太子身后的姜秀润,喉结在寒风里微微打颤…… 再说马车上,方才的一场撕斗让姜秀润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尽了。当马车驶向城东的船坞时,她心心里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凤离梧意欲何为。 当马车停靠在船坞口后,凤离梧先自下了马车。 姜秀润本该紧随其后,可奈何方才秦诏那一拳,力道一点没有收敛,腹部竟然也越发的疼痛,微微一动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气。 凤离梧回身看那少年趴卧在坐垫上起身不得的样子,一时也拿不住这少年到底是被秦诏怎么了,只看着她因为吃痛而紧咬的嘴唇,便冷声问道:“可要孤扶你下车?” 姜秀润哪敢劳烦尊驾,忍着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马车。 此时夕阳倾斜,凤离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坞的木夹板上。 几个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谋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坞边。 凤离梧薄唇轻启道:“孤不养无用之人,只是君的才华除了与几位书生斗嘴外,似乎尽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满江的船坞道:“梁国近日派了许多商贾来大齐选买粮食,可是孤得线报,说是有人私自想这些梁国的商贾私下里购入大齐命令禁止售卖他国的精铁。梁国与大齐世代交好,这些粮商们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线报造谣,无凭据贸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实,破坏两国的盟约,可若这么让他们走,一旦精铁外泄,我大齐在兵器制造上的优势全无……” 说到这,凤离梧顿了顿,也不看姜秀润,只接着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该如何处置?” 姜秀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领在大风里散开,心里骂遍了大齐凤家的八代祖宗。 当初是这姓凤的要主动招揽她,也没嫌弃她只讲究吃喝,她又何时夸口炫耀过自己还有别的什么才华? 到了这救命的关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条斯理设立起考题来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觉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时间,便扬声对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饮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将军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实在是饿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热的暖暖胃,再为殿下献策?” 凤离梧觉得这少年听了自己的话后,明明是一副蒙掉的德行,偏偏还强装镇定的样子,也是有趣。 他平日倒是很少有逗弄人的心思,看谁不顺眼,也不过是吩咐一声手起刀落罢了。可这平日眉眼飞扬的少年,此刻也是全然蔫了的样子,倒是叫凤离梧难得生出些怜悯之心——要死,也不能叫人做个饿死鬼不是? 只是这船坞哪来食馆?还是一位侍卫叫来船坞上给船工烧火做饭的婆子,让她给这位小公子做些吃食。 婆子倒是手脚麻利,很快烧水切姜放盐,将白日船工吃剩的大粗面饼切碎,做了一碗汤饼。 这靠水的船坞极冷,姜秀润身上的袍子又大,衣领下摆都灌着凉风,两手互相插在袖口里,冻得开始流清涕。 当接过那碗时,姜秀润只觉得热气腾腾,带着姜味的热汤入口时舒服极了。 这时,她那富贵舌头倒也不挑剔了,只呼噜噜喝着汤,然后开始吃里面煮得软烂的碎饼,一边吃还一边跟给她添汤的婆子聊天。 所聊的事务也甚是琐碎,譬如这船坞平日可忙,大都运什么货物,船费又该是如何支付,船工们都还做什么样的活计等等。 待到凤离梧手里的暖炉也开始渐渐变冷时,公子小江的那碗汤饼才算吃完。 身边没有绢帕,她便用衣袖抹了抹嘴儿,管那婆子借了船坞账房算账用的算盘,又要了纸笔,顺便看了看账房先生的账本,然后开始拨拉起算盘来。 这珠算乃是她前世里闲来无事习得的一门手艺,那时她可是京城里暗地里放贷钱的老手,这钱生钱的买卖,可是离不得算盘呢。 只是她这么一扒拉,跟随在凤离梧身后的几位谋士都皱起眉头。 当世鄙薄商贾,那等子钻营钱财之人就连子女都遭受牵连,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可是这位公子小姜拨打起算盘来却如此娴熟,实在是折辱了他身为王子的身份! 其中一位谋士不耐那公子小姜的装模作样,只抬手道:“还请殿下下令,搜查这些个梁国货船,这精铁事关国运,宁可冤枉了梁商,也不可让船轻易出坞啊!” 其他的谋士纷纷点头。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朗声道:“那些精铁不在这些粮船上,请殿下明察,下令拦截已经出船坞一日的三艘运载木材的货船,那船吃水重,料想现在应该没有行驶太远。若快马送信,当能拦截得到。” 这话一出,其他的谋士纷纷瞪大了眼:“公子只是今日才来,如何能知精铁早已经运走?” 还有人冷笑道:“公子莫不是急着攀附殿下,便信口开河?你当知,殿下对待满嘴谎言之辈,可是不会宽待的!” 姜秀润此时有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吸鼻子上,若是不注意,那清涕就要流出来了! 她一向端雅惯了,何曾人前这么狼狈过? 是以姜秀润也不卖弄关子,只快速道:“这几艘梁国货船的吃水皆摆在那,你们再看一旁的那艘普通货船大小差不多,按照船坞的账房给船工的计件记载,盛装的是跟梁国货船一样的粟米袋数,可这船跟那几艘船的吃水量差不多,足见梁国货船上没有夹带私货。” 说到这,她又猛吸了下鼻子道:“可是,前日出水的那艘运载木材的船就不一样了。凡是搬运了木头的船工皆抱怨连连,疑心那木材受潮,莫名变重。平日一个船工可以在半日运二十根木材,可是那天,半日只搬了不足十根,结果他们一整天都在运木头,少干了许多活。船工是按运货多少算钱,可那‘受潮’的木头害得他们那日的工钱少了一半……诸位都是大才,你们说,那木头是不是很可疑?” 公子小姜的话一说完,几位谋士纷纷靠近船坞,挑灯去看那船的吃水线,果真如公子小姜所言,皆是差不多。 凤离梧并没有如那些谋士般往前去看,而是安稳地坐在船坞简陋的屋棚里,接过侍卫加了炭的暖炉,长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那一双凤眼总算是能正眼看她了。 他语调平平道:“你方才所言,其实皆是与那婆子聊天所获,却能由此推断出精铁的下落,也算是睿智……只是孤想不透,你最后用算盘算的是什么?难道是船驶出的水程?” 姜秀润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她这个,便老实说道:“并没有计算什么,只不过演示了一番指法,倾尽所能向殿下展示我会的本事,也不知殿下觉得是否可堪一用?” 一向冷冰冰的凤离梧,生平难得地被她逗笑了。 长相妖孽的男人,眉眼舒展露齿而笑,那等风采叫人看得有些微微发愣。 作者有话要说:  喵~~~~小姜表示,老板难伺候 第15章 第 15 章 姜秀润有自知之明,她方才之言,并没有替皇太子解决了什么挠头的围困。 而当她推断出装铁的船早走时,凤离梧也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可见是早就知情的。 若她猜得不错。旁边那艘跟梁国粮船差不多的船,应该是凤离梧授意安排的,就为了不用打草惊蛇,便推断出船上的货量。 至于接下来追查精铁的事宜,这位太子也应该是心里有数,自有安排。 所以这次来船坞,除了将她冻个半死,又考验了自己养的那些个谋士门客外,真的是全无用途。 总结下来,便是做个位高权重的皇太子门客真不容易! 可怜那几位谋士,不经意间便显露出自己的蠢笨,也不知太子以后可否还会重用他们。 不过在太子如回光返照般的露齿一笑后,姜秀润总算渡劫。 许是对着船坞吸够了冷风,凤离梧对着姜秀润道:“你今日莫回质子府了,暂且在太子府上歇宿,待得你府宅清静了,再回去吧。” 姜秀润不知太子准备如何让自己府宅“清静”,犹豫了下开口道:“府上还有兄长和几位忠仆,未知能否不惊扰到他们?” 凤离梧懒管这等子细碎,只站起身来道:“此事由秦诏负责,君若有什么不放心的,与他讲吧。” 明明知道自己与姓秦的不和,可是凤离梧却便将关系到自己生死的大事交付给他,也猜不出这位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凤离梧松口表示护佑自己的安慰后,姜秀润的危机却并没有化解。 这秦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秘而不宣,这就像悬在头顶迟迟未落下的铡刀一般,叫人寝食难安。 太子府甚大,管事在西宅给她找了间屋子,还唤了一名小厮伺候她的起居。 姜秀润并非男子,怎么肯让小厮近身侍奉? 所以让他端来热水后,便挥手示意他回去自安歇去了。 在船坞那没有手炉,两只手冻得有些发麻。前世因为在浣衣局里,手冻伤的缘故,就算后来得到了细心的将养,到了冬季也会再犯。 现在她的双手白皙如旧,但今日遭受的寒意却唤起前世的不堪记忆。 姜秀润缓缓将手浸入盆中,默默提醒自己,前世的种种不堪,今世绝不再尝……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有房门响动的声音。 不大一会的功夫,在鹿鸣台下冻了两个时辰的秦诏推开门走了进来。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在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后,顿显逼仄。 他进来后也不说,只目光炯炯地瞪着姜秀润。 这一幕,与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 姜秀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前世的她一直被兄长庇佑,全无自保之力。当秦诏深夜闯入她暂居的木屋时,也只不过是无助地哭喊。 她默默提醒自己,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羸弱的少女了,所以静默了一会,直到秦诏欲往前靠近时,才慢慢用手巾擦手道:“小厮正在烧水,屋内暂无热茶,若是不介意,请君饮些凉的吧。” 这话既说得客气,也是提醒秦诏这是太子府,一会还有小厮会进来,让他切莫恣意妄为。 这秦诏是听闻姜秀润暂居在太子府后,便寻了借口径直来找她要外袍的。 可是进了屋,看那扮作波国小王子的女子正端坐在盆架前洗手时,也不知是入夜灯光迷离,还是人影太过纤弱,他的心内竟潜滋暗长些个别的什么东西,痒痒的骚动……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自己想什么,那个女子便泰然出声了。 这一声倒叫他晃过神来,只坐在她的屋子里饮着凉茶。 姜秀润心有警惕,擦完了手后,手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袖口,里面藏有匕首,若是秦诏图谋不轨,她便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叫他再得逞。 秦诏两腿微叉,舒服地坐席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最后问道:“为何如此?” 姜秀润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何女扮男装,只正襟危坐,也不看他,启唇道:“不愿随了父王的心愿,也方便些。” 秦诏紧盯着她道:“那国书……” 姜秀润怕那贼精的皇太子到处安插眼线,这里隔墙有耳,二人的对话万一传到太子的耳中便大不妙了。 当下连忙拦住了秦诏的话头,只道了一声“嗯”,示意是她做了手脚。 秦诏此时倒是少了以前每次面对她时的阴阳怪气,只意味深长的又细细打量她道:“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秀润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隐隐不安。如今自己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秦诏的手上,他这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好色这一样是狗改不得吃屎的。 他不告知太子,自己便被他拿捏着,这样下去,可不是她这一世想要活的自在。 那秦诏见姜秀润久久不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投下如扇面般的阴影,又是一阵心痒,他想跟她靠得近些说话。 可就在这时,太子的近身侍卫却来此处找寻秦诏。 秦诏做了隐瞒太子之事,本就有些心虚,见太子特意派人来寻,更不敢久留,便随着那侍卫出了姜秀润的房间。 当他来到皇太子的书房时,凤离梧正在低头批改奏折——父皇的身体“不适”,现在大部分的国事皆由他来处理,有时熬夜再所难免。 见秦诏进来,凤离梧倒是放下了笔,揉捏了下高挺的鼻梁,然后看着他道:“听闻秦太师已经为你寻了一门亲事,江西徐家的女儿,端庄守礼,堪为良妻,先自恭喜了。” 凤离梧所说的秦太师便是秦诏的父亲。 秦诏原本是不在意自己所娶何人的,反正父亲挑选的绝不会差哪里去。可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挑剔着,父亲为自己选的女人可有那一身腻滑的肌肤…… 凤离梧见他闪神,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淡然道:“你跟孤甚久,在孤的心中,你亦如兄弟一般。若只是消遣,那些个虚凰假凤戏耍一下倒也无妨,可若传扬出去便不妥了。那徐家注重儒礼,你父亲苦心求来的姻缘,自当珍惜。” 今日下午,那二人在恭房的异样被他看在眼中,原是没有什么。可是秦诏今夜本不当值,却特意眼巴巴地回府管那公子小姜要衣服…… 这哪是寻仇,竟有些二八少年郎黏腻少女的劲头! 若是二人皆是同道,他本懒管,但观那姜禾润分明是惧怕秦诏甚多。他小时因为生得肖似母后,又身在冷宫,没少被那些个嚣张下作的太监逗弄,自然对那公子小姜的处境带了几分天然的同情。 既然那波国质子还可堪一用,给他些庇护也无妨。是以才特意命人叫来秦诏,敲打下他这位爱将,以后少围在那姜禾润的屁股后面转。 秦诏初时听得云里雾里,到了后来才恍然,原来太子竟然误会自己贪恋男色……这是从何说起? 他急急想要辩解,可是凤离梧觉得自己在这些红尘俗事上耽搁甚久,不欲再谈。 接下来他便交代秦诏肃清波国质子府犯上的侍卫祸端,吩咐几句后,挥了挥手便让秦诏下去了。 姜禾润暂居太子府的第二夜,他的府宅进了盗贼,除了外出访友夜饮未归的质子姜之,还有他带出的两个侍女和一个叫赵果的侍卫幸免于难外,其他的侍卫皆是惨死在了府宅中。 此事一出,整个胡同都封闭了。周遭的邻居边看着府衙的差役不同地用担架往外运尸体。 谁都不会真的以为一向治安甚好的洛安城里,真的有这么猖獗的盗贼。 那架势,分明是京城里有说不得的贵人在肃清异己,血腥的手法,简直不作他想。 姜之听闻自己的府宅里的侍卫被人杀个精光,吓得腿都软了,只能暂居在附近的旅店里彷徨无措,要侍卫赵果去打探妹妹的消息。 先前他听闻太子邀请妹妹去府上小住几日便觉不妥,如今惨死发生,自然是疑心妹妹暴露了身份,惹得那太子震怒。 这下心急,便要去太子府寻妹妹,可是那太子府的秦诏将军却派人看管着他们,哪里都不让去。 白浅低声安慰姜之,只说自己会在入夜时,伺机潜出,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小公子的消息。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坐着一辆马车前来探望他们。 姜秀润并没有与哥哥说得太多,但向他道出申雍想要暗害她灭口一事。 而劫后余生的侍卫赵果此时哪里还敢有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申雍背后下达的指令。 姜之听得骇然,气愤之余要给父王写信陈明缘由。姜秀润将天真的哥哥拦住了。哥哥可能还不明白,当父王将他们兄妹二人送走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不配为人父了。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弃子,哪里有新后的大舅子来得显贵? 姜秀润又给了赵果足够的金,另外还有通过城门的假身份,嘱咐他隐姓埋名,偷偷回自己的家乡接老母亲到别处营生。 官府的衙役对外展示的死者名单里有赵果,也只有他诈死,申雍才不会疑心是他背叛报信,而找他家人的麻烦。 那金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赵果就算做足一辈子的侍卫也赚不来的。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才匆匆离去。 当姜秀润安置好一切后,除了客栈的大门,眼望自己家宅的方向,倒是微微叹了口气,原指望宅院将来转手卖掉时,能有个高价,谁知一夜的功夫就成了凶宅! 姜秀润还来不及心疼,那罪魁祸首便来邀功请赏。 作者有话要说:  咩 请友爱看文啊~~欢迎亲亲们各抒己见,也请留同存异,不必说服他人同意自己的观点。狂仔仔自己看文时,其实从来不太过脑子,有时也get不到文文的吵点在哪里哇,但是看文是为了快乐的,所以抱抱大家。 另外天冷了,酸菜锅隆重登场,一吃就爱胖怎么破?? 第16章 第 16 章 秦诏推开小厮,亲自扶着姜秀润上了马车,一边低声问:“替你解了烦忧,要怎么谢我?” 姜秀润哪里用他扶着上车,自避开了他的手,同样低声道:“君原本可以低调些,何苦弄得这般尽人皆知?沾染了我的屋宅!” 秦诏原本是要得到这女子的感念,没想到得来的却是申斥。 他刚立起眉毛,姜秀润已经钻入马车赶着回太子府了。 她如今在太子府里寄住,可是不敢白吃白喝,加之了解这位太子表面不露声色,其实不爱养闲人的吝啬后,吃起太子府的米饭来都是心有忐忑。 这边见过了哥哥,知道他平安无恙后,便领着白浅赶回太子府里,主动向太子请示,可在何处略尽绵薄之力。 朝中这日休沐,太子呆在府里也闲来无事,也没有束冠,只简单用一根玉簪固定了浓黑的长发,身着滚了毛边的宽大厚袍,批完了公文后便对着书斋对面冰封的湖面发呆。 前世里的太子也是这般的无趣。 不过后来,他倒是偶尔在繁忙的政事之余参加宴会——起码由她替秦诏操办的宴会,差不多都是会来的。 只是来了宴会上,品不出酒的甘美,却不甚爱与人聊天,偶尔倒是会跟她说上几句,现在也记不大得聊的是什么。 总之,凤离梧便是这样一个有心讨好,却无处下手的清心寡欲之辈。 她总不能拉一张列国地图,挨个划圈,跟他说“这些将来都是殿下的”来讨他欢心吧! 凤离梧见公子小姜来了,倒是开口问道:“你的兄长可安置妥当了?” 姜秀润看不敢跟太子抱怨自己的宅院被连累贬值,只恭谨谢过太子为自己解忧。同时又试探问道:“虽然意欲谋害在下之人尽除,可是那申雍岂肯善罢甘休……” 凤离梧眼望着湖面上一只尝试着敲开冰面捕鱼吃的水鸟,和缓道:“哦,他竟会这般的执着?仅仅是担忧你与姜之回国,会继承王位?” 姜秀润的心提起来,担忧秦诏是否跟他说了实情,只低低道:“我在波国时,便与申雍关系不睦……” 凤离梧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公子小姜为人的恣意嚣张是尽人皆知的。人缘不好,有情可原。 姜秀润怕他再问下去,便谄媚道:“听闻太子早上未食,眼看快中午了,若再不食,恐怕是要伤及肠胃。” 凤离梧心知这少年是好吃的,不过他昨日在船坞上只食了一碗碎饼做的汤面后,今晨未及食饭便赶着出门见哥哥去了。 他虽然不及周公礼贤下士,但该有的姿态也是要摆的,于是便邀同样空肚的姜秀润一同进食,若他想吃什么可吩咐下去,叫厨子安排。 姜秀润知道这太子在吃食上不甚讲究。 而太子府又不短缺金钱,食材皆是上等,她大可不必委屈了自己,于是便写了食单,又加了烹制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给管事,叫他给厨下送去,念给厨子听。 那些个厨子听闻是前次那位波国质子与太子同席而食,当下也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处理食材也是兢兢业业。 因为太冷,姜秀润点了驱寒气的锅子。做法类从波国,将羊肉薄切,锅子上浮泛着香料麻椒,烫一烫后,再蘸着姜汁香油来食,羊膻味顿显柔和,驱寒又美味。 凤离梧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热锅子,刚开始看见一盘盘的生肉有些不知怎么下筷。 姜秀润自当挽起袖子,为太子烫肉蘸料,还用苏子叶为太子卷了剁烂的肉糜来食。 从小就没有人教过凤离梧该如何在吃食上享受,以前虽然经常出入酒席。可那等场合,菜蔬肉食上了桌面时皆是便凉了的,味道大打折扣。 而如今,在自己的府宅里,有了好吃之辈的指引,麻香而畅快的享受在滋味在舌尖调动的美食,对于凤离梧来说当真是陌生而新奇的感受。 姜秀润如今立意继承狗腿子的衣钵,对自己的新主子照顾是无微不至,每一片肉都烫得恰到好处鲜嫩无比,好好滋养凤离梧那根坏掉的舌头。 是以当撂下碗筷时,凤离梧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意犹未尽。 姜秀润在太子面前本不敢饱食,奈何从昨夜一直饿到现在,加之麻椒羊肉锅实在让人停不住口,结果也吃得隐隐想要打饱嗝。 于是她连忙又吩咐管家端来热炒的荞麦冲的茶饮清口。 凤离梧自然也是跟着她一起饮了这以前从来没喝过的麦茶,觉得饮起来很解腻。 一时间午后的席上无话,二人皆各自捧茶,在袅袅热气中看着锅子里上下起伏的麻椒出神。 不过待血气逐渐回涌,凤离梧终于懒洋洋地开口道:“君不必担心申雍的纠缠,你自以后,可以暂居在孤府上,领个太子少傅的差事便是。” 太子少傅,顾名思义,便是教□□的夫子。虽然不及太子太傅那般的遵从,可是能成为成年的太子恩师之人,将来的前途显贵无比。 这姜禾润原本不是齐朝人,按理担不得正经的官职,但少傅与太傅不同,俸禄并非朝中所出,便是教太子蹴鞠一类的教习,也算是太子少傅,既然是个人的爱好,这供奉便由太子府自出。 不过这样一来,名声倒是比门客幕僚一类要好听得多。 姜秀润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是要赶紧谢过太子的恩宠。 如今秦诏知悉了自己的秘密,观今日这劲头,以后少不得骚扰着她,如能在太子这里避一避,秦诏倒是会忌惮着太子,想到这,她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时凤离梧话锋一转又道:“君的珠算指法出神入化,自然也当一用,那梁国之前与我朝生意往来频繁,可是梁商狡诈,需劳烦君找一找账本里的错漏。” 姜秀润自然也是赶紧领命。 既然升为太子少傅,公子小姜自然不会再屈尊于偏院,管事特意收拾处东花园,周正的院子供姜秀润居住。除了她的贴身侍女白浅外,凤离梧还给她配了小厮和侍卫,也算是成全了波国质子的颜面。 当几大箱子的竹简被运送到她的屋子时,在船坞亮的那一手算盘绝活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头不抬,眼不睁地核算账本。 其实这账本里的账目还好,可是姜秀润明白,凤离梧并不是吝啬钱财,怕被梁商占了便宜,而是他要鸡蛋里挑骨头,实际剑指刘佩,要对梁国下手了。 在前世里,这两个人一直是兄恭弟友,在刘佩返回梁国前甚是和睦。 可是这一世,因为自己那一番“梁国修建水渠乃是居心叵测”的言论,凤离梧一早对梁国怀有了戒心。 所以精铁案也好,现在的查账本也罢,都预示着她的干祖父这辈子恐怕难以像上一世那般顺利地回国继位了。 也不知这般,对于波国的命运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姜秀润对自己的“无心插柳”之举,也是颇多唏嘘。 而每日算得头晕脑胀之余,唯一的抚慰便是每日三餐。 那凤离梧似乎也感悟到自己此前虚度光阴,错过人间美食几许。是以每当在府中,管事请示他要吃什么时,他都挥一挥手道:“去问公子小姜”。 姜秀润也没客气,变着花样给点餐。 那太子许是嫌一个人吃饭寂寞,有空时,也与她同食。 不过姜秀润觉得,凤离梧是喜欢听她讲解吃食的来历,才与她同食。 她倒是很佩服大齐太子的这一点——物尽其用,没有半点浪费! 可是秦诏看在眼里,那面色就有些微妙了。 私下里,他曾经叮嘱姜秀润,不曾说破她的秘密,不代表她可以恣意妄为,妄图勾引太子。 姜秀润正色道,只要他不说破她的女儿身,那她在太子的眼中,便是位公子,试问太子何时喜欢过男色? 恐怕就是个绝代的佳人,在太子现在的眼中,也不及一盘薄切的羊肉来得诱人吧! 秦诏听了这话,脸色倒是和缓起来,逮了时机,将她堵在后花园角落里,邀姜秀润得空时与他骑马狩猎,散一散心。 姜秀润哪里会同意?但是现在又把柄在秦诏的手里,也不好言辞太僵硬。只能推说太子吩咐的差事太繁琐,一时忙不过来,待得日后再说。 秦诏虽然吃了软钉子,但是看着姜秀润爱搭不理的神情,又是一阵的心痒,只道自己先前怎么没看出她是女子? 那小模样,绷着脸也好看! 这么一看,便手有些发痒,想要去摸她的脸蛋。 “姜卿……” 就在这时,凤离梧不急不缓的声音解了姜秀润的围困。 二人抬头一看,凤离梧正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垂眸看着他们俩。 姜秀润赶紧推开秦诏熊样高壮的身体,疾步往阁楼上走,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那步履轻盈透着欣喜的光景。 秦诏无法,只能讪讪离去。 等上了阁楼,凤离梧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姜秀润。 姜秀润只能施礼问太子有何事吩咐? 凤离梧坐在席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姜秀润,想着先前秦诏将她死死堵在角落的情形,心内倒是有了些许好奇。 秦诏以前从来没有喜过男色,倒是睡了不少的胭脂乡的姑娘,这个公子小姜究竟是哪一天撩拨得秦诏不能自拔,见天儿地往花园里钻? 想到这,他想起秦诏方才想要摸脸,忽然抬手摸了摸公子小姜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喵~~试下手感 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一摸可不打紧,所及之处滑腻绵软,竟然堪比他早上所食的羊脂凝乳,指头陷入竟然如被吸附一般…… 姜秀润也被太子此举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一向严谨的太子,竟然说摸脸便摸脸。 可是没等她躲避,凤离梧已经收手,且眉头紧皱,活似他才是被冒犯的那一个。 这还不算,他竟然满嘴嫌弃道:“身为男子,当经历风霜洗礼,你以后当多多骑马射箭,强身健体,这皮肤被风吹得粗粝些,才会有男子气概!” 姜秀润微微张嘴,有些咬不准是谁被白白吃了豆腐。 可是既然在太子的屋檐下,便发作不得,还得诚恳表示受教,鞠礼谢过太子的指点。 她心内的腹诽不已,却一脸恭谨地退步出去。 只是在她转身时不曾留意,那太子摸过她脸颊的手指来回的磋磨了几下,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 姜秀润对秦诏说很忙的话,倒也不算撒谎,这些日子她久久未曾出府,加之府宅命案,许多人传言这公子小姜也许已经死了,再不然便是被囚禁了起来,总之,他应该是得罪了惹不得之人。 所以当半个月后临近冬狩时,她一露面,便差点吓死无数胆小之人。有那不会作假的,脱口而出:“君竟然还在!” 这叫姜秀润如何接起,只能斜瞪一眼,作不快状,免了他人套近乎问询细节。 说起冬狩,是洛安城里漫长冬季里难得的畅乐之事。 虽然皇帝身体“不适”,但是冬狩却是皇帝不理朝政后仅有几件能做主的乐事之一,自然尤为重视,除了城里许多的年轻官吏跟随圣驾狩猎外,与大齐交好寄居洛安的质子质女们也可与圣帝同乐。 是以这几日各个府宅都在准备冬狩的器具物品等。 更有质子们闲聚在京城的射馆里,选买些趁手的弓箭,捡拾下荒废甚久的射箭技艺。这人多嘴杂,说的便是京城里最近的新鲜事, 波国质子的起死回生的际遇最是热气腾腾。 原本因为质子府的屠门一案,京城里的质子们都以为这波国的两位质子算是栽了。没想到,这公子小姜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少傅。 虽然姜秀润闭口不言,可有那好事之人,暗中打听,看这位波国质子有何贤能来为太子授业解惑? 拐弯抹角打听来的消息是,这位少傅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写食单,变着法地教授太子吃喝一道。 听闻这话,此时正在射馆里挑选弓箭的贵公子们哄堂大笑。 魏国的质子廉修对身边的刘佩笑道:“身为质子,却跑到大齐储君面前搬弄些奢靡之道,这位公子小姜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他人听了廉修的话,也一脸嘲讽地附和,只说这位公子小姜还真是狂妄。 要知道身为质子,在洛安城里是很微妙的存在。若是无母国力撑,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 不然一个不慎,便会被扣以勾结外患,危及大齐江山的罪名。 可是这姜禾润倒好!居然教起大齐储君吃喝玩乐! 这等过人的胆识和惊人的愚蠢,真叫在洛安城里如履薄冰的质子们心生佩服! 只是不知那些谏官们能忍这位异国的太子少傅多久,才能弹劾他居心叵测,祸国殃民呢! 不过,梁国公子刘佩却并没有跟众人一起嘲讽。 事实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在京城人脉甚广,留有暗线的他,知道的远比这些洛安城里消磨度日的弃子们要多得多。 那公子小姜“愚蠢”?若是真的蠢笨就好了!他凭一人之力,短短数日,便核对了梁国数年来的官家账目。 而且那少年嗅觉也甚是灵敏,竟然找寻出不少陈年错漏,尽被整理成册。 而昨日,一直被扣押在京城的梁商已经过堂明审了,因为那数目被查得清清楚楚,根本无法抵赖。 皇太子凤离梧便以此为由,修书与他的父王,言明在商言商,大齐吃的亏缺不可就此了结,为了严惩梁国的官商奸猾,需要梁国连本带利赔付赤金五十万。 这笔数目简直是一个小国丰盈之年里,举国国库的库藏了! 凤离梧这般狮子大张口,简直出乎刘佩的预料,也不知道一向韬光隐晦的梁国哪里惹来了这位冷面太子的注意,竟然这般大动干戈,到处找茬,索要重金。 如今梁国为了修建水渠,已经投入了举国之力,哪里有钱赔付大齐?可若是不给,看凤离梧这来者不善的架势,很有可能撕毁盟约,让两国为敌。 到时候他的处境便大不妙了,父王虽然看重他,可若他被扣在齐朝,能代替他继承王位的兄弟也是大有人在。 想到这,刘佩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想要见一见太子,套一套他的口风。 奈何这几日太子一直在府中闭门不见客人。他也是得了暗探的通报,说是太子今日会来射馆验看定制的兵器,才一早守在这里的。 不多时,太子的车马果然到了。 而随太子的随从里,竟然还有近些日子“起死回生”的公子小姜。 只是原本神采飞扬的小公子,不知为何,神情萎靡,下车时脚下都微微打晃。 说起来,姜秀润这几日很是缺觉,虽然太子后来指派了几个经验老道的账房帮衬她验看账本,可是那繁复的细节都得她一点点的核对。 几日熬将下来,就算是十六岁充盈的少女,也有元气被榨干耗尽之感。 原本前些天,她出府散心。可惜所到之处,皆是吓得个个瞪圆了大眼,实在扫兴,干脆不出府门,好好休养生息。 今日原本无事,姜秀润让白浅铺好了被子,枕边摆放了三五碟子的干果和糕饼,只准备趁着窗外飘雪,拥着暖炉狠狠地睡上一觉,若是饿了,就摸摸枕边的吃食,除非解手,绝不下床。 可这等舒适的盘算,还是被那位皇太子给搅和得七八烂。 太子先是派人来请,她推脱身体不适,不想起榻。 哪想到太子竟然一路闲适漫步,拐到了她的院子,在门口立定后,微微扬眉。 他身边的侍卫观眼色,便立刻推开房门,任凭屋外的冷风灌入进来。 凤离梧虽然站在院中,却看得分明,一床软被下伸出一截莹白的手腕,正胡乱抓着床头的碗碟。 听到有人推门,那手一僵,头发有些蓬乱的脑袋这才堪堪钻出被窝。 凤离梧原本也是心血来潮,听闻公子小姜身体不适,才准备礼贤下士,亲自探病。 可看着公子小姜颓唐如斯,那眉头便不曾解开,冷声道:“冬狩在即,前日问君,还不曾准备箭矢,一个男子不雀跃于马背上的拉弓放箭,与女子何异?” 姜秀润紧裹着被子,压低声音道:“殿下所言甚是,可我实在不耐寒冷,这冬狩……便算了吧。” 前世她虽然在浣衣局,可是关于这次冬狩却记得分明。凤离梧在这次冬狩上遭遇了刺客,一箭差点被刺中心脏,当时宫内宫外都人心惶惶,到处找寻混入冬狩的刺客内奸。 虽然皇太子过后被及时救治下来,但由此留下了病根,身体总不大见好。 而他的那位表妹曹溪则衣不解带,在为凤离梧侍病之后,一跃成为太子妃…… 既然这次冬狩会这么热闹,姜秀润何苦去凑趣?若是箭矢不长眼,一下子波及到她便大大不美了。 只借着查询账本劳累到了,哪儿也不去! 只没想到,太子最近总是琢磨着她太过阴柔之气,叫人看了不顺眼,这次冬狩是一定要带这位少傅去,磨砺下他的气质。 当下也不听姜秀润的满嘴胡言,只转身一边离去一边道:“已经在射馆预定了大小弓箭,君若是冷便多穿些,孤在府门马车上等君……” 待得太子走了,姜秀润这才心内一边骂一边起身。因为呆在太子府内,她平日睡觉都不敢松开束胸的绷带解衣而睡。 这还不说,洗漱都只能偷偷摸摸用热巾帕来擦。原本指望着太子去冬狩,她趁机回质子府兄长那里好好轻松几日。 可太子却一副定要她去的笃定,也实在是挠头。 这般无奈,只能下床,梳理好头发,换了外衣,跟随太子一起前往。 只是下了马车时,因为缺觉而脚下微晃,在差点摔倒之际,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扶住了身形。 姜秀润抬头一看,正是太子。他单手紧握着她的手腕,紧皱的眉头不曾松开——这手腕竟然也这般绵软,真怀疑这少年浑身上下皆是如此。 据说波国的前祖喜饮羊乳,爱食羊肉,所以无论男女,皮肤皆是白皙光滑。观这公子小姜,原来并非谣传。 也难怪他惹得秦诏春心荡漾,对个男子纠缠不已。 这原本也不关他的事,可他实在是见不惯一个男子却这般的阴柔,便要刻意历练下他,若能变得粗壮些,也免了秦诏误入歧途。 姜秀润被太子握住手腕,也不敢躲,而身旁的白浅也知这男子身份显贵,也不好一脚飞踹。只能干看着自己的小公子若鸡仔般被人拎提。 待皇太子松开手率先进射馆时,姜秀润低头再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捏红了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个小广告 狂仔的都市言情《忽然知佳音》已经出版预售了,喜欢的亲亲可以去淘宝预购哦,狂仔的微博有链接~~~微博号是:晋江的狂上加狂 请亲们支持哟 第18章 第 18 章 太子一行人还没等进射馆。射馆里的人便迎将出来。 刘佩还如往日一般,与凤离梧谈笑风生。而凤离梧也不动声色,仿佛敲诈梁国重金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人虚以委蛇的功力各有千秋,叫姜秀润十分佩服。 因为冬狩还邀请了身在洛安的各国使节。 这向来与齐朝关系微妙的南夷国使节也在在此选弓。 是以,那南夷国使节皮利巴也迎过来与大齐储君打招呼。 皮利巴乃是南夷的一员猛将,尤其擅长射猎,南夷向来与大齐暗中一较高下,此时在射馆相逢,自然要比试一番,存心要下一下这大齐储君的面子。 此间射馆与别处不同之处,便是量身定做。根据每个人的臂力大小,手臂长短调配弓箭。 凤离梧一早便订了弓,今天便是来看看新弓是否趁手,可还有需要调试的地方。 当鎏金镶嵌着宝石的弓被拿出来时,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冷气,这弓乃是重弓,非一般臂力之人是拿不起来的。 可是凤离梧且轻松上手,长指拨动弓弦时甚是娴熟。 姜秀润也是第一看到太子英武的一面,毕竟前世见他时,总是病怏怏的,没想到未受伤前,倒是个能打的。 不过在凤离梧试弓的时候,梁国的公子并未闲着,踱步到了姜秀润的身边,微笑着道:“许久不见君,甚是想念,若得空,可否与我泛湖小酌?” 刘佩从来没想过,这个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会被太子网罗到门下,而且成为他对付梁国的急先锋。 不过波国与梁国乃是近邻,论起来,这两年的关系也甚是和睦,姜秀润看在替母国谋算的情面上,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到时候,若能说动他,刘佩至少能套出凤离梧现在是何打算,他也好对症下药,解除梁国现在的围困。 姜秀润用手捂嘴打了哈欠,也不看刘佩,懒洋洋道:“公子是看在下不顺眼吗?这么冷的天,要去湖上挨冻?” 刘佩碰了个软钉子,不禁一滞。这湖上泛舟不过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而且这几日冰湖解冻,加了厚毡的船儿若加了炭盆,也不是特别冷。 不过姜秀润不愿,他便立刻改口道:“那君之意喜欢何处?” 姜秀润被太子从被窝拽出,一直没有食早餐。现在得了空儿,大家都围在射场等着给凤离梧拍马捧屁。 她站在廊柱后面,从怀里摸出了布袋,掏出一把烤得开口的花生,一边剥皮一边道:“我现在寄住太子府,若君谈性如此之浓,不妨来太子府上一叙。” 刘佩如何去得?见姜秀润如此不给情面,往嘴里扔花生的动作也透着敷衍,便微微降了声调道:“前年,犬戎袭扰波国,是我的父王派兵接了波国都城的围困。你我两国互为近邻,还要互相亲近多多联系才好……” 姜秀润心内冷笑,有这等虎视眈眈的近邻,怎么亲近换不来手下留情。 他的父王生存有道,当起干儿子那叫一个娴熟孝悌。 既然父王跟这位刘佩将来是关门一家亲,她何苦如前世那般,到处刻意逢迎讨好,替她父王那个昏君白做嫁衣? 想到这,她便翻着大眼,斜看了刘佩一眼道:“父王管梁国借兵,好像也不是白借的吧?真金白银递上,你们梁国才出兵应援,据说那犬戎来袭,也是受了你们梁国人的挑唆。这么生财有道,我们波国真是倒了大霉,才跟你们成了邻居!” 姜秀润说的其实都是事情,可是波国不及梁国强盛,吃了这等闷亏,也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没想到,这狂妄的少年却径直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讲,这叫刘佩如何接下? 遇到这等不顾外交体面的混不吝少年,刘佩的脸自黑了一半。 他正待要再说,秦诏却踱步过来,挑着浓眉道:“太子吩咐,要替公子小姜试弓,还请去弓室挑选弓身和弓弦。” 这几日,秦诏一直不得见这公子小姜,只觉得心烦意躁,有时到了半夜都睡不着觉。 今日好不容易跟随太子出门,可是也不得跟她说话。 现在好不容易寻了空子,可是伊人却被个梁国公子缠住不放。 秦诏不便近身,可是那眼儿却一直在观望着这边情形。 这一看,可不打紧! 譬如姜秀润横翻的那记白眼。刘佩看到的是狂妄无礼,小子欠揍!可秦诏却觉得是媚眼横生,分明是在跟梁国公子调情。 秦诏看得火大,便径直走过去,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姜秀润带着浅儿,跟着秦诏入了弓室。 那秦诏终于得空,便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遮挡住别人的视线,贴附在姜秀润的耳旁道:“跟刘佩聊些什么,竟然那般的开心?” 姜秀润不知秦诏哪只眼睛看见他开心,只接着挑选弓箭转身的功夫,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转身来到伙计的面前道:“这些弓太重,可有蛇竹制成的轻弓?” 这蛇竹乃是齐朝特产,顾名思义,因为竹身上有类似蛇鳞的花纹而得名。 不过齐朝人大都用这种之地坚韧的竹子来编制竹椅。很少用来制弓。 再说就算用竹弓,如射馆这等专为贵人开设的奢贵店铺也不会用。 不过伙计灵光,心知这少年乃是随太子而来,自然是有求必应,连忙吩咐下面的跑腿伙计去街市找寻。 不大一会的功夫,那伙计便购来小弓一把,看那式样就知,是給八九岁的孩童戏耍之用。 有那好事之人当下便笑开了,开口道:“公子小姜,你当真要拿一把孩童的弓箭跟随太子去射猎虎狼?” 姜秀润压根不理。只在箭架上来回搜寻,看到一把特制的袖箭,正好配这弓,当下便让浅儿收入了两盒。 既然太子强要她跟随,她便躲避不过去。可是冬狩时危机四伏。 她前世只知道太子遇刺的结果,压根不知过程。 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力求自保。 别看这蛇弓看着简陋幼稚,可是很容易上手,在短程内搭手连箭速度也快。 前世里,她跟随秦诏狩猎,便拿了这蛇弓,秦诏当时也嘲笑她不如不拿,可是后来,勤练了月余的她用这蛇竹弓彻底叫秦诏闭了嘴巴。 而现在,她身后的秦诏看到她拿着这小弓,也和众人一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讽着她自不量力。 就在这时,凤离梧也试弓归来。 方才他用一把重弓连续十箭射穿了百米开外的一根红心木桩的靶心处,手腕粗的大洞,惹得围观之人纷纷惊叹叫绝。 这一手绝技,顿时让皮利巴输得灰头土脸。 当他看见姜秀润选的小弓时,也眉头轻皱,直觉这波国质子又是在阴奉阳违,敷衍着他。 身为太子少傅,却拿了一把顽童竹弓上猎场,这姜禾润是有意要下他的面子? 果然,方才丢了面子的皮利巴顿时像被人点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道:“听说这位是太子的恩师,竟然如娘们儿般拿着竹弓?敢问殿下,这位少傅,是教殿下什么的?” 太子没有搭理嚣张的南夷使节,只冷着脸对姜秀润道:“既然选了弓,便试一试吧,若是不趁手,还可以再选别的。” 姜秀润看太子面色不虞,便知他对自己心有不满,不过言语给了自己台阶下,暗示自己换掉这竹弓。 凤离梧不养庸才。今日若不能射得漂亮,依着这位太子的心性,很有可能让自己练射,累死在这射馆内。 果然,到了射场,太子吩咐人摆放的靶子乃是百步开外的远靶。 这等小弓,哪里会射得那么远? 姜秀润举弓试了试,发了三箭,那三箭皆是飞到一半便落地,惹得四周的公子们一阵哄堂大笑。 那南夷使节更是如下水的鸭子一般,嘎嘎嘎地笑起来没完。 姜秀润摇了摇头,对那南夷使节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如非以人作靶子,不能认真练射,敢问这位大人可否配合一下,顶着苹果站在远处,我射苹果便好。” 皮利巴,听了只斜着眼又一顿大笑道:“怎么?我站在那,你的箭便能射远?莫不是公子以为我不敢站,便拿我当借口给自己找回面子?” 说完,他迈着大步走到百米开外,吩咐侍从拿来木盆举在头顶道:“顶个果子,怕你看不见,来个木盆更好射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下巴飞扬的胡须都一颤一颤的。 而凤离梧的脸色也越发不畅。 要知姜禾润虽然是波国质子,但现在被他纳为太子少傅,那么公子小姜丢的便要是他大齐皇太子的脸面了。 而如今,公子小姜将自己架得这般高,可怎么能下得了台? 姜秀润倒是不急不缓,只吩咐浅儿再寻来一根重弓弓弦,将自己手里的小弓的弓弦替换掉,并勒得更弯些。 这时,蛇竹不为人知的韧性彻底彰显出来,弓弦加紧后,那弦子绷得紧紧的。 这时,姜秀润也不再用跟那小弓搭配买来的竹箭,而是换了她刚才挑选的袖箭。 在众人嘲讽的目光里,这位看似羸弱的少年再次搭好小巧的袖箭,先是朝着别处随意射了几下,然后拉开弓弦,半眯着眼儿,屏息凝神朝着南夷使者射出一箭。 这一箭带着哨声,只听咚的一声,射在了皮利巴身后的靶上,离着他头顶的木盆甚远。 有人惯性还想再笑,可是大部分人却一下绷紧了弦儿。 方才无论姜秀润怎么射,射程不到,便不会伤及使者。 可是现在,他不知怎么调完了弓后,射程一下子变远,那准头却不甚好——这便意味着公子小姜很有可能误伤南夷使者,惹来两国无端的纷争。 那皮利巴显然也想到这点,当下脸色一变,想要离开靶前。 可是他一动之下,才发现,方才那一箭竟然将自己的右侧衣领,陷入了他后脑勺靠着的木头靶面上…… 就在这时,第二只带着哨音的短箭又飞了过来……这次射在了皮利巴的左侧,左侧的衣领也深陷进去。 秦诏深知公子小姜射到人的后果,心里暗骂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快走几步,想要阻住姜禾润。 可就在众人不及反应的功夫,一连五根短箭练射,箭箭跟皮利巴擦脸而过。 姜秀润射完后,也不用秦诏阻拦,自放下小弓,叹息摇头道:“在下射艺不精,就此献丑了。” 再看那些箭,没有一箭射中木盆,却支支扎透了那使者的衣服,把他钉在靶上不得走脱。 而也算是见过风浪的南夷使者,却因为这不着四六的楞头小子,吓得裆下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小姜是人体描边儿大师~~ 第19章 第 19 章 虽然没有一箭射到木盆上,可是这等将人钉在靶子上,却毫发未伤的本事已经叫人惊叹不已。 方才起哄笑闹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纷纷闪目定睛去看这少年。 姜秀润今日身着一件长摆宽袖的月白儒袍,因为不再是借穿哥哥的衣衫而是量身定做,显得腰身修长,背部挺拔。 此时,少年手执小弓,宽袖轻摆,看上去分外的潇洒,直教人心中暗道:也难怪狂妄如斯! 南夷使者狼狈不堪,在随从的帮助下拔箭从靶子上下来,看向公子小姜的双眸都燃着怒火。 姜秀润只当看不懂,还挥了挥手里的弓道:“方才皆没有射准,若是大人得空,我们再试一次?” 皮利巴现在有心骂这小子的十八代,奈何□□潮湿,若再叫骂,难免引人看自己的裆下。只能赶紧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披风,兜个严实,便夹步离去。 刘佩在也会看得也是心中一颤,梁国与波国相邻,是以他心内想却是:幸好这个姜禾润是失宠的,若是这等人物将来回国继承了王位,那么对于梁国而言,将有大患! 想到这,一时间他看向姜禾润的目光变得更为晦暗复杂。 而秦诏也有些哑然,他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竟然将孩童的玩具用到了极致,堪称出神入化。 这个女子可不光是胆大嘴刁,也的确是有些本事…… 再望向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他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姜秀润将小弓递给浅儿,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恭谨地立在一旁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 凤离梧倒是没有怎么特意去看自己那位刚刚大显身手的少傅,只淡淡道:“既然弓箭选好,便走吧。” 姜秀润饿了半天的肚子,正等着这句,只恨不得赶快回府赶食午饭。 于是便跟随太子出了射馆。 刘佩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与太子说上什么重要的,心下一急,只能快走几步拦住了凤离梧道:“在下有些重要的事情与殿下说,殿下可否拨空一见?” 凤离梧步伐未减,语气淡然道:“待梁国交齐先前所差之金后,孤再与君谈。” 说完不管刘佩再言,大步跨上了马车。 只是出了射馆时,有一辆马车上正下来一位娇客,正是燕国的质女曹溪。 她因为受得大齐皇后的爱宠,吃食用度皆是与宫中的公主相若,自然也会参加过些日子的冬狩。 虽然身在异国吃穿用度全部不曾亏待,但曹溪却觉得自己此番前来便是要嫁太子的,可是表哥却一直忙于政务,并不曾有闲暇与她熟识,而皇后的意思却是,此番各国前来联谊的质女甚多,最后哪一个为太子妃,还是要看凤离梧的意思。 曹溪听懂了皇姨母给自己的指点,想到田莹狐媚之流的虎视眈眈,心内自然发急。 今日也是寻机来见太子表哥,得空多说些子话的,也要邀请太子为自己选择趁手的弓箭,到时候在冬狩时炫耀一番,自然便跟田莹之流拉出高下。 可惜凤离梧现在心内正憋着一口气,看见这女子跟自己施礼后,一副脸颊泛红,欲语还休的媚态,实在是没有心情应付,只冲她点了点头,便抬步上了马车。 徒留曹溪尴尬地站在远处,只紧咬下巴觉得表哥不解风情。这时,刘佩倒是微微一笑,指引着王女曹溪入室挑选…… 再说皇太子殿下,自坐上马车后,便挥手将姜秀润也叫到了马车上。 姜秀润如今也算能看懂凤离梧表情的细微变化,心知自己方才的狂妄处置已然让这位皇太子心生不快。 上了马车后,她便恭谨地跪坐到他的面前。 凤离梧此时的表情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道:“方才君这番炫技,可是过足了瘾头?” 姜秀润拱手举过头顶,作谦卑状道:“若是就在下而言,未曾过瘾,不过是牛刀小试,但就炫耀国力,震慑南夷而言,足矣!” 凤离梧挑了挑眉,淡淡道:“南夷欺我经年,父王年轻康健时,几次欲动兵讨伐南夷,却顾忌重重,未能出兵,你可知方才若手下短了分寸,那么两国交恶,车裂了你也不足以泄恨!” 若换了旁人,听到此言,当诚惶诚恐抵死谢罪。 可是姜秀润却镇定自若。前世虽然之前的几年,她身在浣衣局,不了解大齐时政,可被秦诏强迫着收为外室后,倒是没少听他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顺便听闻了他代皇太子与南夷王结盟遇险的种种事迹。 是以她胸有成竹道:“若是换了别的使节,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弄,可是这个皮利巴……若是他不能回转南夷,只怕新即位的南夷王会感激涕零殿下您吧。” 凤离梧眉头轻挑,直觉的那高举交握的手腕莹白一片,着实晃人,当下单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将公子小姜拉到近前,冷声问:“又在胡言乱语,看是觉得孤舍不得杀你?” 姜秀润被他突然的拉扯唬了一跳,赶紧僵着身子道:“在下不敢诳语,这皮利巴虽然是南夷将军之子,但影传他实则是南夷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南夷风俗不同中原,就算私生的儿子,也可以继承王位……那新王若是不避忌着这位异姓的兄弟,何苦来派个这般性情狂妄之人出使大齐?” 说到这,她赶紧将自己摘清楚,接着道:“方才皮利巴被钉在靶子上,身为他的仆从,原本应该面露担心之色,赶紧上前阻拦着我。可我观那几人,除一个贴身仆役担忧不已外,其余之人表情轻松,甚至面露窃喜……着实诡异……” 凤离梧听了这话,慢慢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腕,想了想道:“你是说,南夷王是想借刀杀人?那么你怎么能敢笃定,南夷与齐朝不会因你而起战事?” 听闻他这么问,姜秀润赶紧道:“万岁几次攻打南夷未果,依着在下猜测,并非惧怕南夷兵力强盛,实在是那蛮荒之地,各族杂居,地方政事混乱,加之沼泽毒瘴遍布,就算耗费兵力攻打下来也难以治理。既然如此,倒不如与新王结下交情,顺便结盟,解了南边的忧患,才可放手图其他大业……” 方才姜秀润在射馆炫技时,凤离梧一直没有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可是此时这少年的话,竟然说出他心中之言,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姜秀润倒是不意外自己猜中了凤离梧的心事。这些都是前世里,秦诏从南夷递交国书归来后,说出的南夷王室隐情,还有皇太子屡次劝住万岁不要攻打南夷的缘由。 那时姜秀润虽然不甚懂政事,却觉得凤离梧这番策略很对,可惜那时大齐万岁爷刚愎自用,趁着自己儿子在冬狩狩猎受伤甚重时,直言这行刺之人乃是南夷使者,更是以此为由兴兵讨伐南夷。 只是后来这战争旷日持久,损耗齐朝无数,更是让梁国借机会壮大国力,可以与大齐分庭抗礼。 待得太子伤愈能出来收拾残局时,虽然及时与南夷和谈,却失去了不少有利的条件。 现在姜秀润不过提前二年说出了太子的心里话罢了。 服侍这位太子,就要隔三差五显示下自己的腹内有干货。这番南夷需和不能战之言,正说到了皇太子的心坎里。 于是射馆自作主张的狂妄就此翻过,回到太子府上后,凤离梧还亲自吩咐管事要为公子小姜加上几个菜,弥补下未食早餐的亏欠。 且吃饭时,太子也决口不提要车裂了公子小姜之言,只神色闲适地要她介绍各色菜品的妙处。可是礼贤下士地亲自将肥美的鱼肚夹入了姜秀润的碗中。 姜秀润自然表现得诚惶诚恐食下鱼肚,只心道这样食不知味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待得太子在猎场遇袭后,每日只能汤药稀粥的伺候,再不用她这般同席作陪。 这么一想,真是恨不得立刻冬狩,换回病秧子的太子,好其乐融融。 食完饭后,姜秀润长舒一口气回到屋子,在床榻上舒展身子,懒洋洋地便想睡,却瞥见浅儿不声不响地来回往内室运热水。 她窝在被窝里问:“浅儿,你这是忙些什么?” 浅儿两手拎提大桶道:“打温水给公子沐浴。” 姜秀润猛一抬头道:“未曾吩咐,何故自作主张?” 笑话!如今身在太子府,她哪能随意沐浴?而且她若沐浴,浅儿必定要近身服侍,岂不是要看出自己的破绽? 那浅儿显然也随了她的主人,自作主张得很!只打完了水,才跪在姜秀润的床榻前道:“请公子不必避忌奴婢。前些日子,公子夜里睡觉蹬被子,奴婢为公子加被子时,已经看到了里怀的缠布……有些脏了,再不换洗,就洗不出本色了。” 姜秀润闻听此言,唬了一跳,直觉紧捂胸口,心道:自己睡得太死,浅儿何时来到榻前都不知! 那浅儿却郑重跪地道:“请公子放心,若是奴婢敢在他人面前妄言,必定遭天打五雷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吐下泻,持续怀疑人生~~~~~到现在没有吃饭啊,呜呜 第20章 第 20 章 秘密初被识破的惶惶,很快被氤氲的水汽蒸腾殆尽。 自从来到洛安城后,姜秀润记不起有多久没这么舒服地泡在木桶里了,现在每个毛孔舒展的曼妙滋味,将让人恨不得每天都泡上一次。 浅儿很是能干,用备用的褥单子扯开,做了新的裹布,还帮姜秀润将头发散开,用皂角仔细地将长发洗净。 当姜秀润从木桶里出来时,洗净的肌肤白里透着粉红,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线条优美的雪背后。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眼拙,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她怎么一早没认出来呢。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问姜秀润为何如此隐瞒。身为女子在这乱世有多么不易,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公子的亲爹也忍心,竟然将这么娇弱的女儿送到异国为质…… 而姜秀润看着忙忙碌碌为她洗衣收拾的白浅,心内也是一番感触——别人不知,而她却知,这个看似貌丑的女子将来能成就一番大业。 虽然自己的出现,打破了白浅原来既定的轨迹,可待时机成熟,她自是要将白浅引荐给凤离梧,不叫这名震诸国的女将军埋没在宅院之中。 因为洗了澡,活血通络,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晨起时,已经错过了早饭。 皇太子按着时辰已经出门上朝。她这个太子少傅倒是得了空闲,便决定回去看看兄长。 姜之这些日子不曾出门交际,只在府中安心读书备考,他的性情喜静,本就不好声色犬马,只这么用心读书,便觉得很满足。 姜秀润问过哥哥一切安好后,心里也老大放心了。兄长专心读书,将来也算又一技之长,他们兄妹迟早是无国无父的弃子,一切都得靠自己,兄长若是在修习学业时,领悟到这一点,也不至于最后钻了牛角尖。 眼看着过了午时,她也该回转太子府了。 虽然是冬日,但午后的阳光还算明媚。姜秀润也没有坐太子府专配给她的马车。只带着浅儿走在洛安城的闹市里。 前世虽然长住在这座城池里,但是姜秀润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惬意地走在京城的街市里。一则,是秦诏盯得紧,从不让她这般自由随意地走在街上。二则,那时她满心的算计,自认为背负这波国的命运和兄长的前途,哪里有这等子闲心? 如今走在街上,她倒是可以真如一个恣意少年般,走走停停,买上些看顺眼的小吃和笔墨玩意儿。 另外最重要的是,她还买了不少的上好伤药。眼看冬狩在即,在别人眼里惬意的冬狩,对她来说,简直是刀光剑影,随身多带些伤药,才能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殊不知,她这么倘佯在街上,却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几个在街市闲逛的公卿之子先认出了这位太子新任的少傅。 尤其是洛安杨家嫡孙杨简更是一马当先,快步走了过去,一脸激动道:“这几日一直心念着公子您,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这杨简自从上次在书院旁领略了姜禾润舌战群儒的风采后,便一直心念不忘。 在他心中,纤美而谈吐文雅的少年最是叫人迷醉而不可自拔。自识得姜秀润后,更是恨不得立时能与卿成为密友,同榻而眠,岂不是人生快事? 只是他后来几次派人送贴相邀,这位公子小姜都推拒了,这再见时,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皇太子的少傅,长住在太子府中。 杨简心内爱极了美少年,便疑心他人心中也如自己同好,在艳羡太子可以有如斯少年长伴左右之余,又疑心太子居心不正,莫不是也好这男色一道? 这等爱妒交织煎熬,竟然真是日夜寝食难安,今日在街市上撞见姜秀润,便有说不出的惊喜。 姜秀润一早便知这杨简是什么货色,也一向敬而远之,现在眼看他上来主动套近乎,也是不冷不热,只是回礼后便不再言语。 周围其他几位公卿之子中,有跟杨简私交甚密有了首尾的,眼看着杨简这般殷勤,分明是喜新厌旧,当下心有不喜。 其中一个便是新近来京,江西徐家的独子徐甚。 徐家家风甚严,然而来了京城后,因为父亲没有同来的缘故,母亲每日又是常常入宫陪伴皇后,徐甚倒是得了自有,与这杨简结实后一拍即合,恍惚间眼见如敞开一扇大门,暗地里学习了不少声色犬马的勾当。 可是现在杨简跟这个波国的质子热络,又是将他至于何地?听到了杨简恭维那少年是太子新任的少傅时,便阴阳怪气道:“人家是太子少傅,每日陪伴在太子身边,哪里得空,跟我们这些闲人应酬?” 姜秀润被杨简缠得正不耐烦,听闻了徐甚说话,倒是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便是秦诏未来的小舅子,徐氏的亲弟弟。 那位秦诏的正室夫人徐氏向来走的是贤妻的路数。明知道自己乃是秦诏的外室,可是在衣食器物上不曾亏欠过她,逢年过节还要往自己的外院送来布料鱼肉一类,彰显正室的大气。 倒是这位小舅子,没有那些个虚伪做作,曾经跑到自己那,破口大骂自己是狐媚妖姬,替亲姐出一口恶气。 没想到现在,她竟然早早地遇上了这位。 一时间自己前世临死前,徐氏面露怯色,吐出的让人费解的话又浮上了心头——她说自己不够安分,干预政事,惹了上峰不悦…… 这个背后指使徐氏害她之人是谁呢? 姜秀润原先疑心是凤离梧。 可是现在与凤离梧朝夕相处后,她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大齐皇太子的杀人利刃,从不隐藏,一旦出鞘必定血溅五步,震慑人心! 凤离梧若叫人死,绝不会指示徐氏那种一向循规蹈矩的后宅妇人背地里行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鬼魅暗事。 姜秀润一时想不明白,前世徐氏背后的主导究竟是谁。 今世若没有什么变化,那徐氏还是要嫁给秦诏。不过她这辈子是绝不会与秦诏再有任何的瓜葛。 这般想罢,她懒得跟这些纨绔多言,只抱拳说事忙,举步便要离开。 可是杨简好不容易逮着人,哪里轻易肯放?只拉扯住姜秀润的衣袍,就差跪下流泪恳求她去他府上一叙了。 这男人若是不要脸起来,也是世上无敌了。 姜秀润身后的白浅实在是耐不住这等狗屁膏药,正要举起八寸大脚时,那杨简如断线的风筝腾地飞了起来。 姜秀润抬眼一看,原来是秦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只面色暗沉道:“太子少傅已经说了没空,为何这般纠缠?” 秦诏未来的小舅子一见自己的心上人飞落道了旁边的布摊上,登时不干了,只瞪着眼喝骂道:“哪来的莽夫?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何人!” 秦诏斜瞪着浓眉,心里道:满京城谁不认识杨简这个走臭后门子的?倒是这个跳脚叫嚣,满嘴外乡口音的乡巴佬,不知是何人。 他今日陪太子早朝,太子随后去拜访新来洛安城的大儒,他布置了站岗的人手,闲来无事,便在驿馆四周转转,没想到竟然在这看见了姜秀润被人纠缠。 杨家虽然显贵,可是相较于秦家,到底还是差了些。再说这杨简当街纠缠太子少傅,他身为太子府的侍卫长,扔甩个杨家纠缠男子的货色,看杨家的族长如何有脸找他理论? 可徐甚一个外乡人不知秦诏为何人,只觉得这莽夫定然是不识得杨家嫡孙的金贵身份,当下便喝骂起了秦诏。 小子骂人,专拣难听的说。可惜秦诏却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还没等徐甚骂完歇一歇气,上去就是个耳掴子,抽得徐甚一下子栽倒在地,嘴里竟然吐出带血沫子的一颗牙。 姜秀润一见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姐夫打掉了小舅子的牙,可是如何是好?结果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来。 那笑靥如花,一时迷住了秦诏的眼。 只一夜不见,这女子不知为何又净白了几分,平日见她总是不假颜色,没想到竟然也有这般笑容迷人之时…… 秦诏乃是随了太子便服出访,杨简和徐甚的仆役不长眼,就在秦诏闪神之际,冲了过来,准备忠心护主。 秦诏哪会将这些个花拳绣腿看在眼里?只一抬脚,又踹倒了一片,一时间大街上兵荒马乱,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凤离梧走出了驿馆,看着眼前的光景,微微皱起眉头。 那被摔蒙了的杨简这时也回神缓过来。他一看凤离梧立在不远处,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连忙喝令住自己的随从,跪下向皇太子请安。 凤离梧也不看他,只挥手叫来秦诏,问明了事由后,才缓缓看向姜秀润。 这街市闹剧传扬出去,丢的是洛安城几个大族子嗣的脸,是以凤离梧并没有开口申斥,那冷冷一瞥,便足以叫人心魂不定了。 在杨简向太子请罪,领着一干人狼狈地离开后,凤离梧便带着姜秀润回了太子府。 然后姜秀润便在太子的书斋里跪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凤离梧审阅了一批文书后,才慢慢抬头,上下打量着她道:“君幸好不是女子,不然便是祸国妖姬,贻害人间。” 姜秀润猛一抬头,她没想到,今世居然还是从这位太子的口里,听闻到了“祸国妖姬”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 浑身热服服~~~~凤梨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21章 第 21 章 这一眼望去,她的眼神难免带了前世惨死的怨毒。 凤离梧觉得自己被这少年射过来的眼神刺了一下。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他必定要惩戒这少年的桀骜不驯。可是方才他脱口而出之话细品起来,也的确伤人,竟有影射少年媚色惑人之意。 但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都受不住这样有伤自尊的话来。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方才尖刻了,这公子小姜已经跪下半个时辰,也该是乏累了,他便道:“坐过来些。” 姜秀润也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眼太过凌厉,连忙收敛,半低着头,挪动着发麻的双膝来到太子的面前。 只是跪坐太久,这腿的血脉不通,稍微挪动便如百蚁啃吃,实在难耐,这么一没稳住身形,竟往席子上扑倒。 凤离梧顺手扶住了狼狈扑倒的公子小姜。 这么一靠近,他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幽香直扑鼻腔……一个男子何必弄得这么的熏香,也难怪引得杨简之流如狂蜂浪蝶,而秦诏也跟着大失体统…… 这么想着,他的手略松,绷着脸接着申斥道:“你如今为孤之少傅,担的是太子府的脸面,今日在街市上,那杨简对你无礼,你本可大声申斥,叫他知难而退,何苦引得秦诏去动手,闹出这么大的是非?” 这凡事啊,若是往开处想,便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姜秀润就是这样开解着自己——冬狩也快了,皇太子卧病不起,一天三顿喝起汤药的日子也不远了,就再没工夫管三管四的了。 这么一想,前方晨曦渐露,方才因为凤离梧之言勾起的怒气也就能压抑得住了。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跪姿,恭谨道:“久在小国僻乡,孤陋寡闻,不知洛安城里还有喜好那等风气之人,倒是对他客气了,下次他若再敢搅闹,在下一定申斥他卷拂了太子府的脸面。” 凤离梧眯了眯眼,觉得这少年看似恭谨的话,却有暗讽洛安风气不正,奢靡颠乱之意。 不过他身上的香气太浓,凤离梧不想再嗅闻,便挥挥手让她离去。 待那少年快出门时,他又皱眉补充道:“以后莫要熏香,熏得孤头痛!” 姜秀润没有吭声,躬身出去,待走了几步后嗅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哪来的熏香?不过是昨日洗澡的皂角味道罢了! 不过最近太子显然看自己不甚顺眼,姜秀润从善如流,决定在冬狩前绝不主动到太子的眼前闲晃。 说起来,大齐的冬狩,倒是颇有些典故。 据说大齐的开国皇帝曾在冬日猎得雪狐,见雪狐眼中垂泪,于心不忍,便自放生离去。 雪狐乃是狐仙,夜间托梦,说是为了报答祖皇帝,请他派人于第二日去山中枯木拐角处见到一头奇大无比的野猪将其射死,用那头成精的野猪皮制甲可刀枪不入。 祖皇帝这般去做,果然得奇甲一件,在战场上虽被利箭射中,却逃过一劫。 从此以后,猎得野猪的这一日被定为冬狩日,更是有条金科玉律——任何猎物的都可杀得,偏偏不可猎杀狐狸,而若猎得野猪最是应景! 因为是随着皇帝一起出巡狩猎,少不得许多的繁文缛节,每个跟随前往的皇族官员都要早早起床。 姜秀润是丑时便被浅儿叫起的。 素来睡得甚死的她可是被浅儿扶起来摇晃了半天,才彻底清醒回神的。 此时窗外漆黑一片,月色半掩,可是太子府的院落里却已经有仆役来回走动的声响了。 那些仆役们都各司其职,套马、捆扎刀剑、准备帐篷食盒等器物,据说光太子府自出的马车便装了足足有五车呢。 能跟随太子前往冬狩的,俱是太子器重的幕僚门客。 除了姜秀润外,还有三个幕僚同行。 姜秀润乃是后来者,与那三人都不甚熟识,也懒得逢前迎后,跟着太子拍马捧屁。 所以她简单洗漱完毕后,并未跟着太子去清点,只穿上厚重的皮氅,手里捧着灌了热水的砂壶,靠在门房里的暖炉边儿吃红薯。 这是浅儿昨日从厨下讨要的生薯,入睡前埋在门房暖炉下的热灰里,这么焐了半宿,烤得火候正好。拨开外皮,里面金黄软糯的薯肉上挂着微微发焦的一层,待得入口,便是热烫甜软…… 以前在浣衣局里洗衣时,寒冷的冬日里根本没法用手炉这类奢侈的东西。哥哥听闻了,便托人给她买了三箱子红薯,烤熟了放入怀里,洗衣间歇的时候掏出来暖暖手,吃上一口。 这甜软的滋味,便是那段煎熬日子里最大的慰藉。 姜秀润吃得很投入,正待食第二个时,才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领着一众人路过门房,准备外出上车了。 丑时起床,就算厨下备了早点,人也没有胃口食用。可是凤离梧真没有想到,这少年倒是好胃口,坐在门房的暖路边一口茶水一口红薯的吃得香甜。 这倒是个会将养自己的。 再看太子身后几个幕僚,方才在寒风里跑前跑后,只灌了满肚子的凉风。有一位老先生上了年岁,肠胃不经寒气,一个没忍住,在人前还放了几个响屁,也算困窘得可以。 于是那几个幕僚看着这位公子小姜也是来气,只觉得姜禾润到底是年少了些,只顾着自己舒服,没有个服侍人的眼色高低。难不成还当自己是波国的尊贵王子? 不过太子倒似乎被门房的香气撩拨得起了食欲,只淡淡地对赶紧起身的少年道:“将你吃的那个,给孤带上车一些。” 姜秀润一听,赶紧将剩下的几个烤薯用自己暖手的皮手筒裹住,捎带到太子的马车上。 于是车队在暮夜启程,与在城门的群臣以及万岁圣驾汇合。 按理说,姜秀润原是不该在太子的马车上,不过太子说正好在这路程上,让她看看户部递呈的西北赈灾核算的拨款有何错漏之处,到时候好呈交陛下一并处理,免得冬狩耽误了国事。 是以她递呈上红薯后,便留在了太子的马车上开始对着文书拨拉算盘。 此时街市昏暗无人,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咕噜声。而车厢里,借着挂在车窗边的马灯,姜秀润利落地拨拉着算盘。 前世的秦诏曾说,她拨拉算盘的样子不见市侩气,那双柔荑纤美轻灵,反而若谪仙奏响风篁之韵。 不过这种刻意讨好女人的恭维之言,全然不叫人爱听。 但凤离梧此时不食红薯,只看着她拨打算盘的手指默不作声,便叫人心生忐忑了,不知这位储君又是哪里不对。 于是她便稍微停了下来,恭谨道:“殿下怎么还不食?方才内侍已经用银针试毒无恙,再不食就凉了。” 凤离梧长睫微微闪动,皱眉看向那几个外皮烤得微微发糊的红薯道:“这个怎么食?” 姜秀润顿悟,凤离梧小时身在冷宫,饮食备受苛待,大约连民间百姓常食之物都没有食过。 于是她连忙放下算盘,殷勤地为凤离梧剥掉外皮,算是弥补起床后惫懒的亏欠。 凤离梧又微微眯着眼儿,看着那双形状优美的手轻巧地剥掉红薯的外皮,递呈到自己的眼前。 剩下的时间,便是公子小姜拨拉着算盘,而凤离梧一口一口食着甜软的红薯。 这期间许是吃得开胃了,太子殿下还意犹未尽地问她可还预备了别的吃食。 在这等慧眼如炬的太子面前,姜秀润不敢藏私,又贡献了自己的零嘴袋子。 里面是前些日子她回质子府时,白英给她制好的牛肉脯。 白英做这个也是一绝,熏制好的肉干沉香入味,色泽红润,咬一口嚼劲十足。 姜秀润原本是打算在去围场的路上消磨之用,如今倒是尽数呈奉给了太子。 反正这位也是怪可怜的,不知在围场里是怎么个挨刀儿的法子,先给殿下吃些好的,增加些体力,也算是幕僚一场,聊表忠心吧。 说起来,前世里杀伐决断,吞并邻国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时也不过正十八岁的年纪。 听府里制衣的针线娘子说,殿下还在见天儿的长个子,那衣服总是时不时要放下一寸,也难怪总是吃不够。 此时那一口一口嚼东西的样子,便是个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着几分可爱稚气…… 不过这样的错觉,待得下了马车时,便消磨殆尽。 群臣出城的正午门前,一早便有一众官员守候。其中洛安杨家的族长一见太子车马先到,便疾步赶了过来,深深鞠礼颤着声音道:“臣教育族内子嗣无方,还请殿下责罚!” 凤离梧刚吃完牛肉脯,接过侍从呈递过来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凤离梧说得温和,也不像要重责的样子,可是那杨家的族长却不见松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泪道:“只是那孽子虽然德行败坏,却是我杨家的嫡孙,老太君将他视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饶了他吧……” 姜秀润在身后听得分明,听着二人的话锋,似乎是因为街市那场闹剧后,太子派人将杨家的那个杨简怎么样了。 凤离梧闻听族长求情,倒像是动容了,然后问向身旁的秦诏道:“那杨简是被何处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诏赶紧道:“杨简因与梁国质子刘佩私交甚频,曾为他引荐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气,为梁国走私精铁开通门路……” 这话一出,那杨家的族长彻底吓得腿软了。 他原以为是杨简调戏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个波国质子,又与秦家的秦诏起了冲突,才被一向爱才的太子责罚收监。可是这秦诏的言下之意,杨简犯下的分明是里通外国的罪责! 可是杨简那等子纨绔,哪里有那天大的本事?经常跟刘佩一起厮混,吃喝玩乐才是真的! 但现在殿下立意要给杨简按下这里通外国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岂不是要连累了整个族人? 那杨家族长一看风头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赶紧收了眼泪,痛陈对不孝子弟的失望,还请殿下秉公处理。 待得那杨家族长退去后,秦诏小声接着道:“殿下,那杨简……” “既然他爱男色,留着那一处,也无助于杨家传宗,不如废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凤离梧眉眼不动道,然后又看了看秦诏,语气平和道,“能聚拢在孤身边的,都是有贤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么多的腌臜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诏的拳头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润,便退下了。 凤离梧敲打了秦诏后,这才看向姜秀润,依旧语气平和道:“当初君在殿前涂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儿,不走媚俗一道,君当铭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润心里明白,这太子前两锤子敲打完了杨家和秦诏后,现在便是来敲打自己。 她甚至怀疑,这太子莫不是□□冬狩传说中惨死的那头野猪,这辈子专门对付长相狐媚之人,以报当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迟疑,连忙道:“若是太子见我之长相不顺眼,我日日用黑炭涂抹便是……” 凤离梧不再看她,只说到:“君之灵气,岂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诚信效忠于孤,迟早是大齐的千古名臣,辅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责之!” 姜秀润自问若是昂扬男儿,此刻说不定真是要被凤离梧的礼贤下士而感动。 有这等护犊子的储君,怎么能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呢! 可惜她经历一世,实在是太了解这位太子为了天下一统而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等雷霆手段,不过是他笼络收买人心的招式罢了!待得无用之时,任何人都被这位殿下无情地抛在脑后! 不过该走的场面却不能少,自然赶紧作揖谢过太子的厚爱。 过了一会,大齐圣驾也至,群臣纷纷叩拜,然后按照品阶大小,编入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冬狩围场而去。 这时姜秀润已经核算完了那几笔数额,跟着太子一路跑前跑后,算是弥补晨起时的懈懒。 这次能跟随圣驾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里的权贵,这外国的质子基本无缘跟从,倒是有几位质女跟随着她们在洛安的亲眷一起前往。 万岁与皇后这几年的关系,未见缓和。不过如今皇后尉氏已然凭借着太子安守后宫,不必如那些妃嫔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懒得跟万岁爷举案齐眉,共谱帝后佳话。 不过冬狩是祖宗的规矩,皇后自然也要跟来。尉皇后自用的凤辇乃是四层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马车,外面的木饰鎏金镶嵌了七色宝石,凤尾若临风而起,在渐起的晨光里熠熠生辉。 凤离梧与父王请安,干巴巴的寥寥数语后,便又上了母后的凤辇请安。 一上马车便暖气铺面而来,尉皇后虽然在冷宫磨砺多年,但肌肤经过这些年的将养,倒是恢复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迟暮,眼角的皱纹是用胭脂水粉遮盖不住的。 眼下微微发横的颊肌更泄露出她在冷宫时的怨毒苦楚。 不过还好,儿子争气,之前的那几年便是隔年的梦。虽然偶尔会想起,但大多时候,尉皇后也渐渐忘了当时的凄苦枯寂。 凤离梧请安后微微抬头,瞟了眼在皇后身旁服侍的太监。 那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太监是皇后新近器重的太和宫总管茅允生,不同于其他太监年纪渐长时微微发胖的体型,茅总管看上去身形健美,宽阔的胸肌竟然将那身太监的衣服撑得有棱有角。 方才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笑了魏皇后,当凤离梧上来时,皇后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只笑得脸颊红润,眼里微微闪着亮光。 直到凤离梧请安抬头后,她才渐渐收了笑意,对着凤离梧道:“太子最近总是太忙,连到本宫这请安的时间都没有了,若不是因为冬狩,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 凤离梧听了母亲责怪的意思,只沉默了一会道:“是儿臣不孝,没有晨昏定省向母后请安,日后定然……” “行了,若是无事,也不用总往本宫这跑。你若抽了空,当去陪陪你曹溪表妹。我的姐妹不多,只你姨母一个,她虽然只是嫔妃,却得了燕王的爱宠,曹溪那是燕王的掌上明珠,若不是你姨母看重你,哪里舍得将她送到大齐为质?” 说到这,皇后接过了茅总管递过来的水杯,饮了口热茶,接着道:“太子莫以为如今你已经立住了朝堂,你要知你那弟弟还……想要我们母子倒霉的,大有人在,娶了曹溪,有了燕国的助力,对你大有裨益!你一向不用本宫操心,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太子的心里该有些算计了……行了,本宫还未食早饭,你且跪安吧!” 这皇后似乎忘了,众人皆起了大早,竟然连问都没有问凤离梧是否用了早饭,便让他下了马车。 不过凤离梧倒是早已经习惯了,毕竟他的母后就算身居冷宫里时,除了自怜自哀,咒骂他的父王薄情寡义外,便是耳提面命着他若是男人,当争气些,不然便是白遭罪一番,生养了个无用的废物。 至于饮食起居一类,自凤离梧懂事后,都是由服侍母后的年老宫女照拂着, 可那等境遇,人人不能自保,耳中永远充斥着怒骂咒怨,老宫女也不过是凭着良心照拂了一二罢了,也谈不上什么耐心周细。 至于母后在对待儿子小节上的漫不经心,凤离梧真的早已习以为常。 下了凤辇时,打着旋儿的寒气再次迎面扑来,骤然的寒意朝着衣领袖口袭来,寒意入心,说不出的难受。 姜秀润一直在凤辇不远处候着太子下车。 当看到太子下来时,虽然他神色若平常一般,可眼底蒙上一层说不出的冷漠。 这其实是凤离梧一贯的样子。 姜秀润听见凤辇里再次传出夹杂男声的欢声笑语,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则秘闻——在她移出浣衣局后,皇后曾经出宫在西郊的行宫休养一年。 洛安城的富贵府宅里有秘闻,说皇后出宫时已经显怀,那一年其实是生养孩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大肥章~~明天十点本文正式开v啦~~~还有肥肥章等着亲们临幸~~~ 另外说下题外话,一定要培养孩子良好的完成作业的习惯!!!一定!! 若是有晚上不写,非要第二天起大早写作业的,坚决打屁股!打红!打肿! 不然孩子长大后,万一成了写文的大大,就会像狂仔一样,每次开v前临时抱佛脚,起大早后,十指翻飞,一顿狂敲…… 第22章 第 22 章 可是据宫内流出的谣传,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临幸皇后了…… 想到这, 姜秀润再看向刚下凤辇的凤离梧,竟然觉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怜。 她虽则有个六亲不认的父王, 但是所幸母后慈爱,对待她与兄长也甚是慈怜。 可这凤离梧,却明显是爹不亲娘不爱, 也难怪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 一心只喜欢权谋江山。 这么想着,她倒是难得兴起了悲天悯人之心, 对着凤离梧道:“太子,红薯胀肚,您这在寒风里走一遭,难免呛了寒气。此时路途甚远, 也快到午时了,不如趁着车马不太颠簸, 食些热粉暖暖肠胃吧!” 姜秀润说得体贴,她总不能明说:“太子, 您将我的零食尽吃了, 在下现在还饿着肚子, 待得午时吃饭还有一个时辰, 我撑不住了,要不您先吃点, 我也好借光儿混些吃食。” 果然这么一说, 尽显幕僚的体贴, 凤离梧闲得无事,丑时吃的红薯肉脯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听得她说起热粉也是没食过的,便点头同意了。 其实那粉也是白英制的,用布捆成一包包,吃起来也方便,将提前炼好的牛油切块一并带着,拿个带炭炉的小锅子放入牛肉和粉,切细了的白菜,再加些椒盐一类入味,也是在车马旅途上的便利填腹之物。 因为是在太子的车马上,炭火用起来也方便,姜秀润也得以光明正大的支起炭炉开始烫牛油米粉。 若说白浅是刻意觅来的。白浅的姐姐白英简直是锦上添花之人。 据说白家在故国时,便开食馆,白英随了巧作羹汤的娘亲,很会做些地方小食。 这米粉,姜秀润也是带回来后只吃过一次,牛油里还加了去壳的蛤肉,熬得鲜麻入味,化成一锅热汤,便鲜美得不得了,待得粉烫得弹滑之时便可入口了。 凤离梧食了一碗,在蒸腾的热气中慢慢舒展了眉眼。 姜秀润服侍了太子后,则连食了两碗,她现在还小,也在长身体,若是哪顿吃不饱,真是一天心慌张。 一时间,二人又在车厢缭绕的余味里安静地各自发呆了一会。 姜秀润趁着凤离梧胃肠温暖心情正好时,跟他提及自己这几日身子乏累,小时因为体虚,坐马车久了常会头痛,恳请太子特许他休息片刻。 凤离梧向来不吝啬幕僚的待遇,既然姜秀润这般说了,自然是拨给他单独一辆马车,不必跟别人共乘,可以舒服地躺着休息。 当姜秀润带着浅儿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姜秀润松了一口气,便真的倒下开始睡觉了。 这一路车队到达围场时,已经临近日落。 按照往常的惯例,先要宿营扎寨,体验先祖行军不易,再在第二日时开始猎射。 姜秀润努力回忆前世太子遇刺的经过,似乎是被射中毒箭,以至于最后虽然伤势不重,却箭毒不易清除,最后落下了病根。 既然是射箭,应该就是在射猎的混乱时。 姜秀润只能力求自己要与太子不远也不近。 离得太远,保不齐一个不小心,成了替罪的羔羊,担了刺杀太子的罪名。她毕竟是异国的质子,参杂在大齐一众显贵里,有些扎眼,加上之前露得一手射艺,更要免了被人说嘴。 另外若是离得太近,谁知那刺客是不是个熟手?万一不小心射偏,自己岂不是跟着太子一起受伤?倒是缠布一散,便要保不住秘密了…… 不过这火候的拿捏,便不甚好掌握了。 不过待得第二日,看到了曹溪与田莹还有一众京城里花枝招展的贵女们走来时,姜秀润便觉得机会来了。 只借口自己昨夜在帐篷里睡得冷了,须得暖暖再上马,然后便寻了空子与那些个贵女们闲谈。 大齐的先祖乃是游牧一族,不拘小节,就算定都洛安,但昔日有些习俗未改,譬如这冬狩,男女不限,未婚的男女更是可以围着篝火畅谈,大行交际之道。 姜秀润借着上次宴会时,跟田莹曾经闲聊过几句的由头,很快便与那些贵女们打成了一片。 这公子小姜的名头,如今很算是响亮,先是书院舌战群儒,然后是成为太子少傅,最近又在射馆下了南夷使者狂傲的威风。 这般宜文宜武的翩翩美少年,试问有哪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不喜欢? 是以,除了曹溪和田莹要避嫌,在太子面前显得周正些外,其他的贵女们笑盈盈地望向公子小姜,你一言我一语,矜持而又不失温度地与他搭话。 只惹得一旁许多插不上言的青年心内发急,觉得这位波国质子有些太过风流,眼巴巴地跑到大齐的地盘,妄图霸占大片良田。 凤离梧在准备上马前也看到了姜秀润挤在一群贵女中间,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位波国质子多跟贵女们接触下也是好事,现在鹿鸣台上,看他跟那些个胭脂乡里的姑娘们的羞涩样,像是个不通人事的,也不知好男色还是女色。 但是如今看来,若是他待自己忠诚乖顺,少不得要为他觅得一个洛安的贵女为妻,就此在大齐扎根,为他尽忠尽职…… 心中这么想着,殿下又起了宽待贤士之心,竟然没有叫上正聊得火热的姜秀润,只带着秦诏等一干随从骑马先行出发去了。 看着太子带着一群洛安的贵戚公子们策马而去,姜秀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跟着那些个贵女,还有些年幼的公卿之子们上了一旁的高架之上,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群马驰骋在林海。 姜秀润身处在众人之中,缓缓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生生死死,于她毫无干系,便也无心跟身旁的燕燕莺莺们虚以委蛇。只借口寒风吹得头痛,单选了背风的帐篷坐下,闲适地喝着浅儿端来的热茶。 因为无聊,所以她倒是得了空闲研究着高台帐篷内外的众人百生面相。 身居最高位的帝后各自无话,相看两厌的光景。 那皇帝身旁倒是还有别的伴驾的妃嫔,可是也是眼角渐渐生出皱纹,徐娘半老,反而显得皇后越发的光艳动人。 看着两鬓全白,龙背塌陷的皇帝,再看看光彩动人的尉皇后,倒是自动能在脑里演绎一段冷宫反攻的爱恨情仇。 不过那老皇帝也是,趁着儿子不在,也不多看看台下这些娇艳动人的贵女们。在前世的最后两年,他可是纳了三位娇艳动人的少女入宫…… 姜秀润看了甚久,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手心开始冒着冷汗。就在刚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些旧事。 前世里,在凤离梧冬狩遇袭病重后,大齐皇帝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指向南疆,进而发动了南疆之战,可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里,消耗的却是支持太子一系的那些武将的实力。 而后太子虽然复出,力排众议,果断地终止了战事,但此消彼长,太子一党的实力虽然不倒,却不能再完全压制皇权…… 前世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刺杀太子的主脑是谁,可就在方才,在那皇帝直直目视远方,不时微微抽动的眼神里,她感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杀气! 那是一个昔日兽王渴望咬断敢挑战他的年轻小兽脖子的狂躁。 在这种狂躁与渴望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薄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凤离梧的心狠手辣,看来是原封不动地承袭了他的父王,可是到底是年轻一些,不够心狠到底,却给了端庆帝绝地反击的时机…… 不知为何,一直对凤离梧的生死无动于衷的她,突然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与她一样,没有父亲的庇佑,也许比她还惨,最后还要死在亲生父亲的手中……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飞来一队骑兵,待得跳下马向皇帝请奏报数时,姜秀润才知是向万岁呈报前方狩猎的情形。 她隐在角落里,分明看到那端庆帝在听闻这些哨兵只是报数时,眉眼闪过的不易察觉的失望,更加笃定了自己心内的想法。 那刺杀凤离梧的幕后黑手,正是大齐端庆帝!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担心一会的刺杀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偏离了前世。 若是凤离梧不是如前世那样只是受伤,而是一不小心被刺死了……那么树倒猢狲散,端庆帝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恶气,岂不是要尽数宣泄到她这类太子一党的身上? 她这个太子新宠的幕僚,真是首当其冲了! 姜秀润越往下想,越不寒而栗,仿若开启了冰山的裂痕,往里一望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待得去探听消息的骑兵第二次来报时,姜秀润竟然如端庆帝一般,心悬在半空等待着那骑兵的消息。 当骑兵来来回回几次,上报射杀野猪与山鹿的数量后,端庆帝的眉毛快要耷拉到褶皱的眼角处了。 就在快要鸣锣叫回狩猎的人马时,远处再次掀起飞雪,传来马蹄之声。 只是这一次,那骑兵的队形散乱,有一匹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还没等马停下,便有人翻身下马,连跪带爬地入营来报:“启……启禀万岁,太子殿……殿下前方遇险!” 姜秀润的心慢慢提起,而端庆帝的肩膀却是微微一松,复又提起泛白的眉毛,一脸担忧道:“太子怎样?” 那探子哭丧着脸道:“前方悬崖吊桥坍塌,太子连同秦将军等几名侍卫连人带马坠入了悬崖……那秦将军落到一半,被一棵高树接住,只是摔断了腿,刚刚被人用绳子拉拽上来,可是太子却不知落到何处,下面的侍卫已经派人下崖底去找了……” 这话一出,端庆帝猛地一啪龙案,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你说是……掉入崖底?” 而尉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尖利大叫:“还不多派些人手去找!” 整个帐篷里顿时低语不断,人心惶惶。 可是姜秀润心知,此时在帐篷里最慌乱的,应该是端庆帝与她——前世的凤离梧虽然遇险,可是秦诏却是毫发未伤,从无摔断腿这一事。 为何明明是中箭负伤,却变成了落入崖底? 姜秀润看着端庆帝满脸的狐疑,心内笃定了一件事:这一世,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支人马!端庆帝这是被人截胡了! 而她的主公,却是生死未卜! 可是不管怎样,只要是凤离梧死了,她绝对逃脱不了端庆帝对太子一党的血洗。 能下狠手杀儿子的老子,还有什么是他舍不得杀的? 姜秀润腾地站了起来,不用人吩咐,自是领着浅儿快步下了楼梯,命令太子府的马夫牵来两匹快马,汇入找寻太子踪迹的马队之中。 既然要杀凤离梧的不只一队人马,只有快些找到凤离梧,才能摆脱被连累的危险。 再不济……便是趁着慌乱逃跑,快些回转京城带着哥哥逃离洛安! 当然,这是下策。只要她逃走,那这子遇袭的事情跟她摆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天下通缉,到时候她们兄妹孤立无援,寸步难行,也只能坐以待毙! 在催马前行时,姜秀润的脑子如同她纤手拨打的算盘,快速转了许多的念头。 待到了事发地,崖顶人语喧嚣,放下无数的绳索,而崖下也下去了人,却高喊只看到了死马,还有无数乱箭,却并未见太子。 这处猎场,除了冬季要围场专供皇族冬狩,夏季是允许贵族带着亲眷前来狩猎一个月的。 姜秀润前世曾经跟秦诏来过,只是那时没有冰雪莽原,她记得这条断桥之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 放下去的侍卫说,那几匹死马将冰封的河面砸开了大洞,会不会凤离梧就这么凑巧掉入河中顺流而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搁,更不敢叫满山崖的侍卫——这些人中,一定有皇帝的人手,正在伺机而动,向凤离梧补刀。 于是她只带了浅儿,一主一仆策马顺着山势,绕路跑到山下,顺着冰封的河面去找寻凤离梧的踪迹。 只是此时天寒,河流被封得甚厚,哪里会有人的踪影?就算太子水性极佳,有冰层阻隔在寒水下不得上岸,憋也把人憋死了! 突然,她停了下来,想到这河是有分支的,其中离坠崖不远处,拐个山脚,通向一处溶洞,那溶洞里有冒出的温泉,常年不结冰…… 熟谙猎场的凤离梧若是不死,会不会想到泅水到那里上岸? 想到这,她又拨转马头朝着那溶洞方向前行。 结果还没到溶洞,便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待得到了溶洞前,倒伏着两具尸体,而浑身湿淋淋的凤离梧正被四个蒙面大汉包围着。 眼看着凤离梧身后的那人突然举刀要看,姜秀润手疾眼快举起了小弓朝着那人的咽喉就是一箭。 而白浅更是不用吩咐,嗷的一声怪叫,从马上一跃而下,双腿飞起朝着包围凤离梧的两人踹去。 这些人本来行的是鬼魅之事,见有人应援,只以为援军随后便至,也不敢再迎战,除了一人被白浅高高举起,摔死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后,另外两个人转身便拐出山角逃窜而去。 那诡异的速度,竟是举弓瞄准都来不及。 姜秀润紧声喊道:“浅儿,不可让他们逃脱,泄露了太子的踪迹!” 于是白浅一个翻身上马,朝着那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秀润这时回头再看凤离梧,竟然是腰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鲜血。 她连忙奔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太子,我扶您上马找寻御医诊治。” 可是凤离梧却死死盯着她的眼不动。 姜秀润低头一看才发现,凤离梧未曾松开的刀尖正对着她的腹部…… 看来这突如其来的行刺,已经让凤离梧紧绷到了极点,任何想要靠近他之人都不可轻信! 不过许是看出这少年并未有杀气,凤离梧倒是缓缓移开了刀尖道:“还有一队人马潜伏在四周,不可轻易露头,暂且在这里躲避。” 说到这,失血过多的他终于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姜秀润那满怀的伤药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将凤离梧扶进溶洞后,找寻了一处平缓的地势让他坐下,便开始掏出药瓶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幸好那流出的血是红色的,说明没有毒物,而上好的药粉撒上后,很快就止住了血液。 凤离梧方才在崖下遇到狙击,一路潜伏来到此处,又被人偷袭,已经气力耗尽。 他方才在几处地方留下了暗号,只待自己的死士找寻到此处。 看样子,在情况尚不明朗前,他不打算主动露面。 姜秀润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脱掉了身上的湿衣。然后默默移开眼,尽量不看他健硕的胸肌腰腹什么的,将自己的毛氅解开递给凤离梧避寒。 因为藏身的缘故,不可点燃篝火驱寒。 凤离梧打了一个喷嚏后,冲着姜秀润挥了挥手。 姜秀润僵住了身子,疑心他要自己脱光身上的衣服给他。 可是凤离梧见他迟迟不肯过来,便一把将他拉扯入怀,用皮氅紧紧包裹住两个人后道:“靠得近些,也好驱寒……不是说让你不要用熏香吗?怎么还用?” 第23章 第 23 章 姜秀润猝不及防, 被他拉拽入怀, 加之身形纤瘦,一下子如孩童般坐在了凤离梧的大腿上。 公子小姜那脸儿绷得更紧了, 却不曾想这殿下还一脸的嫌弃。 她真想说:到底我身上哪来的熏香?在下还没嫌弃殿下身下的软塌塌的盘香一坨呢! 可是更让她心惊的是,此时二人靠得太近,太子可别识破了自己的女儿身! 于是她尽量背靠着凤离梧, 忍着声道:“启禀殿下, 在下真的从来不用熏香,不过是洗澡的皂角味道罢了!” 凤离梧有些不信, 高挺的鼻尖凑到公子小姜的脖颈旁复又吸了一下,那味道跟他用的皂角之味明显不同,竟然透着股香甜味,吸入了鼻腔后, 竟然会自动缭绕一般,在胸臆间久久不散…… 被个俊美的青年如此贴近嗅闻, 姜秀润也是受够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不小心抻拉了凤离梧腰部的伤口, 惹得他闷哼一声。 凤离梧也有些着恼, 觉得这姜秀润咬着嘴唇挣扎的样子如同未开解的姑娘一般, 便干脆单臂勒住她的脖子道:“躲个什么?孤又不好男色,不过是取暖而已, 你是想冻死孤吗?” 看凤离梧恼了, 姜秀润不敢再动, 只任着凤离梧深深浅浅的呼吸在脖颈处盘旋…… 此时溶洞异常安静,凤离梧在激烈的挣扎中元气耗尽,此时倒是心无旁骛,只感受着满怀的软香。 抱得久了,不光是感觉到四肢百骸开始温暖,脑子里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这公子小姜也是太养尊处优,一身的细皮嫩肉不说,身上的体味儿也缺了男子汉的气概……那些个喜好男色便喜欢这样的?那跟喜欢女子又有何异? 话又说回来,这男子难道真的比女子来得有趣?将这纤弱的男子按倒,颠鸾倒凤,又该是什么滋味?若是看得真切,岂不是要倒胃? 凤离梧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后,本是抱着个幕僚取暖,再想着如何脱险获救。 可却不知为何,鼻息盈香间,满脑子的旖旎,却竟是些匪夷所思的画面。 偏偏本来会让他恶心的皱眉的画面,在联想到主角是这怀里喷香绵软的少年时,却变得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静默了一会后,姜秀润突然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 她前世是有过男人的,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只诧异地回望向太子,觉得失血过多的人,突然充盈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天生的厚脸皮,凤离梧脑子里意淫着这小子,可脸上却云淡风轻道:“你压到孤了……” 姜秀润趁机赶紧与太子拉开些距离,终于可以侧身坐在石头上,先跟太子赔了不是,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殿下可知刺杀之人为谁?” 提到这话,凤离梧的面色突然转冷,一言不发。 姜秀润心知,这太子或许对至亲有那么一丝的心慈手软,可是他并不痴傻,就算之前没有察觉端庆帝的异样,如今也应该察觉到了……只是那砍断桥梁,造成塌陷的又是何人? 姜秀润陷入了沉思。 二人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白浅追到了那两个后便骑马归来了。 回来不算,那两个还是生擒了的,被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捆成了粽子扔甩在了凤离梧的面前。 凤离梧瞟了一眼白浅,然后道:“你的身手不错。” 而浅儿看着自己的主子一脸被迫地被凤离梧半搂在怀里,心里也替她发急,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接下了自己的厚棉袄,递给了凤离梧道:“殿下,奴婢骨架大,衣服够肥,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先穿上遮寒。” 接下来,便是审问活口的时间。 没等凤离梧吩咐,浅儿便寻来一块大石头握在手中,看那两人死活不说,便捏住其中一人的一根手指头,狠狠砸下。 再不说,便几个手指挨个儿去砸。 十指连心,那人疼得似狼嚎一般,却被浅儿一下子用布条堵住了嘴巴。 姜秀润简直要被她的浅儿吓着了——不过一个穷国的丫头,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怎么这么多的花样?他们家真是开食肆的,而不是贩卖人肉包子的? 浅儿倒是替二位主子答疑解惑了,只说自己在逃荒的路上,看见官兵抓到土匪就是这么审犯人的。 而且这审起的花样甚多,最后再不说,她便要去寻热油,在两人的头顶扯开皮缝,往里灌油剥皮…… 浅儿生得五大三粗,脸上还有青紫的胎记,犯起狠来表情狰狞。 前世成为大齐女将军时,光是阵前的怪叫便震慑敌胆,此时虽然未成气候,却杀伤力不减。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这两人中有一个人便绷不住了,只吓得哇一声,差点吐出来,到底是招了,只说是梁国派人如此…… 不大一会的功夫,太子的死士寻来,凤离梧一行人便在死士的护卫下安静的出了山谷。 他们一行人,并未惊动巡山的侍卫。 说来也奇怪,那些侍卫搜寻的地界只围绕山崖前后,听闻是圣上下旨,缩小搜寻的范围,能更集中些。 等太子出现人前时,整个围场已经热闹的搜查了一夜了。 山崖那么高,山下还有那么多乱箭,凤离梧却能奇迹地生还,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尉皇后看见儿子生还,真是长长出了口气,难得露出母亲的慈悲,问太子可有受伤。 而万岁的表情便很微妙,在听闻拿住了刺客时,更是面皮紧绷,可是听闻审讯的结果是梁国意欲行刺储君时,又是有些松懈,便是几番上下的起伏。 姜秀润在一旁看着凤离梧,他从始自终一直看着他父王的脸,眼底的寒意也愈来愈甚…… 这一场冬狩,便这般草草收场,第二天一早,凤离梧带着自己府里的人提前离开了围场。 毕竟太子受伤,需要回京诊治,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何礼官都挑拣不出错处。 说起来,这次冬狩,收获最大的便是姜秀润了。 之前太子虽然看重她,可到底是对她有些猜忌,时不时便要敲打试探着她。 可是这次太子遇险,只有这位公子小姜最先反应过来,且审时度势,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找到了他,若不是这公子小姜和那丑丫头主仆二人相助,凤离梧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生还。 是以这次之后,凤离梧对公子小姜更是看中了,食邑俸禄皆是上了品阶,任何人都知,如今太子眼前的红人,就是这公子小姜。 这次冬狩,也让凤离梧更加看清了些世事。 当初那些老臣助他政变稳固储君之位时,曾经言明:他们是在匡扶大齐正统,却绝不允许儿子逼迫老子让位,留下千古骂名。 这些老臣追求贤名,可是他的父王却不屑于这些个繁文缛节。 两厢比较,倒是他心慈手软了…… 从回到京城后,凤离梧借口伤病闭门不出。 刘佩原想刺杀了凤离梧,再栽赃给南夷,一早便安排下了栽赃的细节,哪想到凤离梧竟然这般好运,掉下高桥不死,而且当时似乎有另一队人马也要刺杀凤离梧,兵荒马乱下,竟然让他逃过一劫! 但洛安城的肃杀之气不减,满城的梁国人尽被抓了起来。 至于那质子刘佩,倒是个机灵的,早在开始冬狩时,竟然一早收买了监视他的武官,乔装打扮,逃回到梁国去了。 反正大齐要的那笔罚金,梁王是决计不会出的,现在大齐偌攻打梁国也是要伤筋动骨,就算两国扯破了脸,也要僵持一阵。 他留在大齐,只能坐以待毙,不如回到父王身边,稳固住自己储君之位。 不过刘佩此举,可是坑苦了洛安城里其他的质子们。 因为梁国质子图谋不轨的前例,对各国质子们的监管更加严苛,甚至出门饮酒,所见何人都要逐一报备给安插在质子府里的监官。 更是三五不时,被叫到洛安城司接受刑官的训话。 这可真让这些质子们叫苦不迭。 不过这些风声鹤唳,身在太子府的姜秀润当然不会察觉,更不会有人把她叫出太子府去训话。 可她的日子也不甚好过。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总是嫌弃着府里的御医换药时手力太重,不若公子小姜上药时柔和的力道。 于是这给太子换药裹布的活计,竟然全落到了她这个太子少傅的身上。 姜秀润终日与汤药为伍,心内竟是热切盼望起燕国的王女曹溪。 曹姬啊,你的夫君在此,玉体横陈,腰线毕露,大腿修长健硕,为何还迟迟不来侍疾?这是不恨嫁了吗? 可恨她这辈子还是个黄花的闺女,却被迫每日验看一遍这男人的身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太子殿下并未觉察自己讨了人嫌,只舒服地半躺着,盯看着在自己腰间上药的姜秀润道:“太医新得了药浴的配方,不光是可愈合伤口,淡减疤痕,还可强身健体,明日孤便可沾水,那一池子的药浴熬煮不易,莫要浪费了,君与孤同浴若何?” 第24章 第 24 章 人之缘分讲究个循序渐进。 姜秀润无论前世今生都秉承着这一点, 所以她很克制地掂量了下自己跟皇太子殿下的交情, 绝没有要好到要泡在一个池子里的情分上。 于是恭谨鞠礼道:“太子如此不见外,足见待在下的恩宠, 但各国国情不同,我们波国人素来拘谨,不大会如齐地一般, 众人同池共浴, 若太子恩赏,还请另赐在下一桶药汤, 也可得闲时,好好调养一番身体。” 她这番言语既没有驳斥了太子的面子,更是委婉回绝了共浴的荒唐之言。 而凤离梧这般提及,也绝非存着什么歹念, 就如公子小姜所言,大齐男子一起共浴, 便如同席畅饮一般,是莫逆之交经常会同做的事情。而他邀请公子小姜同浴, 实在是給了这少年无上荣光。 是以公子小姜语气平和的委婉拒绝, 他却只当少年脸儿窄, 不好意思罢了, 自然也很宽容大度的恩准赏赐他一桶汤药。 可是这样一来,他又想到了秦诏曾经在恭房里扒了这少年衣服的事情。也不知当时秦诏是怎么占了这少年便宜的…… 思绪所及, 便不由自主滑向少年的颈线。 因为正在上药, 公子小姜正低着头, 虽然穿得是高领长褂的式样,但还是有一截优美的曲线从衣领半露出来。 凤离梧曾经在溶洞里挨得近,知道那截脖子不光看上去纤弱可爱,而且还透着说不出的甜香,若是鼻尖不经意间扫到,滑腻得叫人不敢相信…… 若是衣服尽解,浮泛在蒸腾的药浴中……这么想着,不能同浴似乎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缺憾。 凤离梧还没有细琢磨出滋味来,下面的小厮便来通禀,皇后担忧太子伤重,府里又没有知冷知热的太子妃,是以将燕国质女曹溪送到太子府,让她可以替姨母分忧,代为悉心照料太子殿下。 姜秀润上好了药,正用一旁的铜盆净手,听闻曹姬前来,赶紧低头遮掩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一定是上苍听到了她的求告,这曹姬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虽则曹姬为人蠢钝了些,最后不及田莹会逢迎太子,但好歹也是坐稳了几年的太子妃之位。 既然她现在在太子的手下讨要生活,那么曹溪便要成为她的当家主母,所以这几日少不得要讨好着她些,以求得这位太子妃以后手头宽泛,也叫她这位少傅日子好过些。 是以当太子吩咐那曹溪来见时,姜秀润知情知趣儿地退了出去,免得耽误了未来太子妃勾引太子的大计。 关于这太子妃的人选,其实太子老早心内自有打算。若无意外,这曹溪倒是极佳的人选。 大齐的老臣虽然支持他为储君,可是对齐帝的忠诚也不容置疑。 若是他的父王老实的安度晚年,他是不介意自己多做几年的储君。可是如今围场遇刺,简直是险象环生。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是夜长梦多了。 如此一来,他必定要借助外力。而母后的这位外甥女乃是燕王宠爱的女儿,若是能娶了她,便有了燕国的暗中扶持。这对于凤离梧来说真是太重要了。 只是之前几次见这曹溪,凤离梧的观感都不甚佳,如今人都到府上了,倒也不能轻慢。 于是便吩咐请这曹姬入屋。 当曹姬进入屋内时,凤离梧已由侍从服侍着穿好了宽松的长袍,正坐在席上饮茶。 曹溪脱了外氅,露出里面藕荷色的长裙,含羞带怯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子。 燕国多美男,可凤离梧生得竟比燕国的儿郎还要好看,却又不同与燕国男子的单薄。 生得一脸华贵气样的凤离梧,却有着不逊于武将的强健身形。 听闻这次刺客来袭,只凭他一人之力,便搏杀多名刺客,这等英武的男子气概,试问世间能有几人? 她现在每次看到凤离梧,挨得他近些,都有些不能自持,只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怀中,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大齐的太子妃。 这边曹溪莲花移步朝着凤离梧走来,这步步都是心猿意马。 那边凤离梧放下茶盏,看着走过来,跪坐席上,向自己请安的曹溪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其实这曹溪相貌的好坏,他从来未曾留意。就跟吃饭一般大部分时间不过是为了饱腹,他根本不会在意食材的火候入味。 而选择太子妃,更多的也是从权谋上考量,无关对女色的偏好喜爱。 可是今天他才这般近距离与曹溪接触,谁能跟他说说,这女子身上是一股什么味道?简直呛得人难以呼吸! 不说这书斋里,穆王圣母相会。 姜秀润从太子的书斋里出来后,便一路轻快地走向厨下。 如今太子负伤,食材都要讲究温补。 不知是不是随着自己吃了几回真正的人间烟火味的缘故,太子最近很是挑剔。 所以少不得她这位闲散的少傅,亲自去厨下掠阵,看一看煲汤的火候,蒸肉的熟烂。 更少不得趁着督阵的闲暇,舀一碗鲜汤,就着厨娘特意为她制的肉馍提前试一试味道。 她生平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善于交际,虽然来太子府的日子不算长,她却是先跟厨下里的厨娘们套得近乎。 而那些府里的幕僚们大都自恃甚高,觉得自己乃鸿鹄大雁,懒得给府里的下人们套交情。相较之下,这位总是面上挂笑的太子少傅当真是叫人觉得脾气随和。 是以每次来厨下的功夫,姜秀润便是这般一口汤,一口馍,跟着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闲语,却一点点打探到了许多太子府的旧事,还有新近各个府宅下人们流传出来的秘闻。 没有办法,前世这个时候,她在浣衣局里洗衣,对于洛安城里的风云实在了解得不多。而她如今的身份不上不下,也不够跟那些贵妇公卿打交道,再说交际场上又能探听到什么实情? 倒不若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小厨里一坐,听着采买东西,或者是替太子府跑腿的小厮们闲言碎语来得有用。 譬如刚才一碗汤的功夫,她便听到一则热气腾腾的趣闻——秦将军归家养伤时,因为不愿与徐家联姻,差点被秦老将军打断另一条腿。而那徐家也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便扬言婚事就此作罢,两家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不过姜秀润对秦诏的事情无甚兴趣,只是觉得秦诏倘若是不娶徐氏,娶了别的凶悍些的女人,能管得住他才更好,免得他总是见天儿的在自己眼前转。 可是没想到,今日趣闻不断。 姜秀润再添汤时,那太子书房前当值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告知厨下不必为今日到府的娇客准备多余的饭食了——那燕国的曹姬,被太子给骂走了,一路哭着出了府门,据说厚抹的胭脂都花了。 这下姜秀润可喝不下汤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跟自己未来的娇妻过不去是怎么回事?别的都还好,这曹溪哭着走了,可还回来?不然这侍疾的活计岂不是又要落在她的身上? 待得后来,姜秀润细打听一下,顿时有些陷入了绝望。 这曹姬竟然没有眼色到了这等子的地步,在太子面前没话找话,直说她临来时,除了皇后的叮咛外,也受了圣上的嘱托,要殷勤周到地侍奉太子。她更是得了万岁赏赐的伤药,据说都金贵的很…… 依着姜秀润看,曹溪这就是没脑子!虽然这个曹溪脑子不好用,她前世便知道。不然也不会跟田莹相斗的时候,节节败下阵来。 可若想显摆自己人脉宽厚,帝后通吃,也不是这么显摆的啊! 太子此番受伤,那端庆帝有摆脱不了的嫌疑,现在曹溪拿了皇帝赏赐的瓶瓶罐罐来给太子上药……凤离梧那种多疑的性情岂不是要膈应死? 寻了由头,说她体味难闻将她骂走,都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给她脸了呢! 想到这里,姜秀润的表情也是微微一垮,觉得这曹溪的太子妃的位置,恐怕是悬了。 前世里太子伤重,被皇帝钳制,自然是病急乱投医,娶了曹溪稳固自己的势力。 可是今世太子虽然也受了伤,却不过是皮肉轻伤罢了,过几日便能上朝,这父子二人的鏖战才刚刚开始。凤离梧若是觉得曹溪愚钝,敌我不分,恐怕会大失所望,另觅太子妃的人选…… 姜秀润尝试着站在凤离梧的角度,仔细甄选了下剩余的人选,觉得也就是田莹能担当这个位置了。 田莹出自韩国,虽然不及曹溪与皇后关系亲厚,可是韩王急于与齐朝的太子搭上关系,奉上的这个女儿,也是出挑的。 严格说来,田莹的才貌机敏,都远远超过曹溪。虽然韩国的国力不及燕国,但也不算是弱国。 就是不知凤离梧会怎么想了。 姜秀润替月老操了一会闲心后,便也不再想了。毕竟谁当了太子妃,她都是一样的逢迎,这事便让凤离梧自己去琢磨去吧。 不过府里其他的幕僚,却不像姜秀润这般偷懒耍滑。 待得再次给太子上药的时候,她一进书房,便看见当初跟随太子前往猎场的三个幕僚正跪坐席上,苦口婆心地恳劝太子接纳曹溪为太子妃。 其中一个慷慨陈词的青年幕僚名唤公孙无言,正一脸凝重地给凤离梧阐述权衡利弊。 姜秀润不声不响地进去,在侍从替凤离梧宽衣时,便跪坐在他面前上药。 凤离梧心不在焉地听着公孙无言滔滔不绝的话语,一边盯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脖颈。 许是听得烦了,突然打断了幕僚之言,冲着姜秀润道:“君对此事怎么看?” 姜秀润正屏息凝神上药,是以凤离梧说话时,未及反应过来,直到凤离梧喊她的名字,她才放下手里的药瓶道:“燕国虽然强盛,可为殿下助力,然则路途不及韩国来得近些,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依着在下看,还是选个娘家近些的太子妃,对殿下更有助力……” 方才听着幕僚进言一直默不作声的凤离梧,此时听了姜秀润的话,却微微点了点头。 姜秀润再接再厉道:“不过太子选妃,不可只选一人,这侧妃的人选若定下来,对太子也是大有裨益啊!不若举办一场宴会,将各位佳丽尽数请入府中,容太子细细甄选,才更从容。” 凤离梧又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的幕僚道:“太子妃的人选需慎重,太子府一直未曾办过什么像样的宴,过几日,便举办一场,顺便将几位太子妃人选,一并请来,斟酌下她们的德行。” 这番话,显然是采纳了姜秀润之言,不再考虑燕国曹溪之意。 那几个幕僚一向看公子小姜这个后来者不顺眼,现在凤离梧明显又高看这少年一眼,怎么能让幕僚心内服气? 是以当姜秀润上好了药后,随着众位幕僚一同出来时,便有人阴阳怪气地发难了。 “君虽然担了太子少傅的名头,可每日干的却是上药、关照吃食的营生。这与府中的侍从小厮何异?而我等给太子献策,君却一味逢迎拆台,是何意思?” 闷声闷气说这话的,叫李权,正是那跟着太子巡视后,不断放屁的老者。 这人说话也跟放屁一般,臭不可闻。 姜秀润连看都懒得看他,只微微扬着下巴道:“既然是幕僚,便各抒己见,至于采纳何人之意,自然是殿下做主。你若不愿别人跟你的意思相左,那也简单,直接禀明太子,遣散幕僚,只留你一个,不就好了?” 她不待李权还嘴,又开口道:“太子为人宽厚,不甚劳烦幕僚,我辈大多被养在府中,整日白吃白喝,在下略通医术食补,自然愿倾囊奉上,报偿君恩。怎么就成了你口里的小厮?难不成如你一般,闲得终日饱腹淤食,闲坐在院中放屁,便有君子风范了?” “你……”李权被公子小姜的牙尖嘴利气得不轻,直冲她瞪着眼睛。他在幕僚中因为年长,别人都敬重他几分,没想到这公子小姜说话竟然这么不留情面,自然是气得面皮涨红。 姜秀润觉得,这同僚间的妒忌尤甚后宅女子,且因为利益相争,很难相融。与其忍气吞声不如一开始便将巴掌呼过去,明白地告知,在下不好惹,少来在下面前搬弄口舌。 反正她也不是准备仰仗着太子谋求富贵荣华,更无封王拜相的野心。 她如今是立意学习历朝阿谀奉承的大内太监之道,处处顺着太子的心意为之,有了太子的看重,便能在太子府里混得风生水起。 至于这些迂腐幕僚们的同袍情谊,不要也罢!免得跟他们交情深了,又被邀约一起泡澡! 在一旁公孙无言见二人吵得厉害,急忙开口和稀泥:“姜少傅也是为了太子考量,诸位意见虽然不同,却都是忠心为主,既然同在一府,还要互相宽厚些才是……” 姜秀润冲着公孙无言抱了抱拳:“君之言,说得在理,我还要去看看太子的吃食是否妥当,这便不陪诸位闲聊了。” 说完这话,她便一甩自己的宽袖,扬长而去。 那李权气得直翘胡子,指着公子小姜张扬的背影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啊!” 不过其他的两个幕僚却并没有出声附和。他们也不傻,知道这位姜少傅如今正得太子恩宠,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与他搞好关系。 那石头,从来都是砸落水狗的。现在跟姜禾润作对,那叫以卵击石!他们是聪明人,怎么会去附和李权? 不过,公子小姜的刚才的那番舍远求近的说话,公孙无言的心中也自琢磨了一下,深深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此番太子遇险,突显洛安城里的风云变幻。燕国虽好,若真有事情,便救援不及,倒不如韩国来得实惠。 这么一想,公孙无言突然想到在围场里时,姜秀润主动跟韩国王女田莹寒暄。 这小子,难道一早便知太子要更改太子妃的人选,而田莹才是最有希望的那个? 这么细细琢磨,这个波国质子的心思缜密,高瞻远瞩实在是叫人心生忌惮。 当下,公孙无言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当留心这位姜少傅的举动,这样对自己也大有裨益。 万事好早有准备,免得忤逆了太子的心意。 姜秀润并不知自己在围场撩拨贵女之举,竟然成了高瞻远瞩的范例。 她现在算是将大内总管一职,担得是风生水起。 因为凤离梧不好交际,府内从来没有举办过宴会。 这些细节的打点,总管忙不过来时,便会找关系要好的姜秀润商量。 姜秀润自然不会推却,细心地替总管写下流程事宜。这对于前世里长袖善舞的姜姬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等子娴熟,又是让总管暗暗点头,心道太子当真是慧眼识英才,养了满府的幕僚,竟然没有一个及得上公子小姜! 待得宴会之日,一切打理妥当,只差开门迎客。 京城里凡是有适龄的贵女者,皆收到了太子府的请柬。众人皆心知这次邀约之意。自家的女儿自然是精心打扮,绫罗绸缎、金钗扶摇交错。 太子府一向清冷的门前,排起长长的队伍。贵客盈门,热闹非凡。 不过姜秀润却懒得去凑热闹,她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拨打着算盘。 不贪财的大内总管,不是好太监! 这次替总管筹办宴会,她账面抹得平整,却暗地里收了商贾不少的回扣。一场宴会办下来,她的积蓄便骤然增长了不少,加上之前放私贷的金,足够他们兄妹日后的隐居田园的花销了。 有了金,她的心便也安稳了。 此时宴会里莺声燕语的欢笑声不时越过院墙,传到她的院中来。 前世里这等纸醉金迷的气氛,却勾不起她丝毫的怀念。 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与兄长回归田园后,找个敦实可靠的丈夫,养三两个孩儿,和一院子的小鸡,那等平淡,是她渴望了两世的安稳…… 还未及从田园甜梦里醒来,凤离梧的小厮便一路跑来院子道:“少傅怎么这般安稳?太子请您去前厅饮酒呢!” 姜秀润没想到太子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想到自己。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换了一身长衫后,才慢条斯理地踱步来到了前厅。 相比较于赚得沟满壕平的姜少傅,此时提议举办宴会的太子殿下,生平难得升出了几分悔意。 往常宴会,他非主人,应酬几句,便可躲在一旁清闲,就算有人来谈,也大多是男子,并不会带来太多的厌烦。 可是今日,他身为主人,避无可避。这宴会里,未婚的贵女更是若浮云落叶,乌乌泱泱的一片。 别的都还好,那等子胭脂水粉交杂在一处的味道,可真是要熏死个人了! 眼看着这些个女人们个个千娇百媚地朝着他涌来,时间久了,便如溺水者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是以待姜秀润迈着方步不急不缓前来时,便被太子一把拽住了胳膊,借口着有要事商谈,拉拽到了大厅一侧的偏房里去。 可是进了屋内,凤离梧也不言语,只站定在姜秀润的身旁,低头靠着她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自己又还能支撑一阵了。 姜秀润可不知太子犯了哪门子邪,便微微侧头躲避道:“太子急急唤我来,可有何事要讲?” 凤离梧闭着眼,安稳了一会道:“听闻你的母国将要派一位质女前来,孤不知是你哪个姐妹,她一人独来,恐怕下面的人轻慢了,可要你去安排一下?” 姜秀润听了,头皮是猛的一炸。前世里,父王送来了他们兄妹二人后,便再无动静,压根没有追送质女这一说啊! 父王这是起的什么幺蛾子?送来的又是哪一个?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会不会就此被人揭开? 想到这,她的手心都开始微微冒汗!只瞪着大眼,直直望向太子。 凤离梧看她眼睛瞪得大,竟然若被吓到的孩童般,不由得一笑道:“怎么?你是不高兴你的姐妹来洛安为质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姜秀润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连忙道:“洛安大城, 在下的姐妹若能来此感受盛都风气,当然是好的, 只是一时在想来的是哪个姐妹,是以走神了。” 凤离梧也是今日接到驿站的信使送来的各地信笺,刚知道波国要进献质女一事。 这等小国谄媚之事, 一向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心思。大约是那个糊涂的波国君王才知道大齐皇帝不好男色, 便又送了个女儿来吧。 不过不知这位公子小姜的姐妹,可与她的兄弟像上几分? 波国路途遥远, 这信笺送达,还要等齐帝批复后才能成行,是以他与姜禾润打过招呼后,便说起了别的。 姜秀润是强打精神, 免得自己答复得心不在焉。 宴会的气氛正烈,不一会菜肴上桌, 主人家再躲起来不见客,便要落人口实。 是以姜秀润陪着凤离梧来到了宴厅。 此时仆役侍女穿梭, 在给各个席上呈送菜肴佳酿。姜秀润替管事在乐坊请的舞娘们也轻摆腰肢, 在钟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虽然太子不曾在府中开宴, 但偶尔朝中官员来府办事也曾经与太子共进午饭, 边吃边聊。 有时候同僚闲叙,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尽量不在太子府上进餐。 那饭食寡淡不说, 太子生平不愿浪费食物, 还非要吃光碗盘不可。一顿饭还要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你说难受不难受? 可是这次开宴,也不知是不是在府外请的厨子,那饭菜入味,色泽甚佳。装盘时,菜肴竟然拼凑出鱼鸟式样,甚是雅致,这在以前其他府宅里都未曾见过。 而且,那心细之人还发现,每一席上的菜肴略微有些不同。譬如田莹来自韩国,更喜黏腻的甜食,所以她的那桌上便多了一盘蘸着黄豆粉的软糕。 而敬侯府的夫人,每每吃鱼便满身红疙瘩,于是她那桌子上便没有鱼肉,却多了夫人最喜吃的蛇羹。诸多照拂人口味的细节,实在不能一一列举。 可是每个坐在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主人家的细心与善意。就算是最能干的夫人,见此情形,都暗中自叹弗如,觉得若是自己操持宴会,也未必能想的这么周到! 但是叫人更觉得诧异的是,这份体贴,居然是在冷冰冷,没有女主人的太子府里感受到的……他们的殿下虽然治国通达,却绝对做不来如此周到好客……太子的管事为谁?竟然这般能干! 而席上的贵女们望向凤离梧的眼神,更是秋波阵阵,只觉得自己席上的那份心意,说不定是太子暗中钟情自己,特意吩咐下人的呢。 尤其是那田莹,更加春风得意。 那日曹溪哭花了脸从太子府里出来,田莹一早便知道的。这便是宣告曹溪的太子妃梦,宣告破灭了。 紧接着太子举办宴会,却并未邀请先前盛传王后中意的曹溪。而此番宴会,她的坐席很明显距离主人席的位置更近些。 就连那酒壶里盛装的酒,都是她们韩国特产的果酿,这些细节,无不显示太子对自己高看着呢! 她成为太子妃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这么想来,望向太子的眼神更加浓烈,未曾饮用果酿,那眼神便已迷醉。 只是在座的夫人贵女们谁都未曾想到,这场堪称完美的宴会却是太子新招的少傅细心打点的。 这些个瘙痒人心的小细节,对于姜秀润来说,实在是驾轻就熟。毕竟在前世里,她为此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光是要做手札记录各家众人的喜好避忌,更是在一场场大小宴会里,细心跟各府的主事夫人们学来的。 而现在宴会里的大多数贵人们,她前世都打过交道,加之这些日子来,她在与太子府的下人们交谈时得来的大小秘闻,足够她细心而周到地款待得众人宾至如归了。 凤离梧虽然不精通这些门路,可是太子府的管事对公子小姜赞不绝口,更没有吞没功劳,将姜秀润细心交代的种种,统统呈报给了他。 是以当宴会开始时,他倒是也细心留意了下管事称赞的那些个细节。 不得不说,他的这位少傅虽然平日张狂,可是操持起这等后宅礼仪之事来,竟然心细犹胜妇人,也是个能干的了。 而他竟然能将姜禾润招徕入府,当真是觅得宝物一件。 这么想来,他的视线竟越过了一众含情脉脉望向他的贵女们,落在了坐在宴厅角里的公子小姜身上。 此时,那少年正眼望着宴厅的雕花窗外,微微偏着头,不知正在发什么楞。宴会上陆离的烛光投射到那角落时,已是烛光残弱,那少年的剪影便半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纤瘦,让人不禁心生垂怜…… 姜秀润的确是满腹的心事,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众人皆散去了,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 浅儿知道自己的小主子这几天乏累,是以将前些日子太子遣人送来的药浴熬煮好,再兑入到热水中,让姜秀润能泡着活血通络,解一解乏。 药浴并不难闻,是一种草药的香气,当姜秀润泡入其中时,只畅意的舒缓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要烦忧质女进京的事宜。 反正波国的使者送人,也要月余的时间,足够她筹谋着如何不显山露水地带着哥哥离开洛安城。 趁着这段时间,她也要再多多敛财,以后要用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这,她随手从浴桶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卷书简,朗声念了起来,念了一段便问身旁给她揉捏肩膀的浅儿:“我方才念的这段,你可懂了?” 白浅这几日被小主人考得也是心内发闷,只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大字不识,你念的又是兵书,我哪里懂?” 姜秀润用竹简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我的浅儿这般聪慧,前些日子教给你的识字经不是练过了吗?已经认识十多个字,怎么能说大字不识呢?这些兵书可是千金难求,书局里高价都买不到。若不是身在太子府,殿下肯借出给我一观,哪里能看得到?你且要把这兵书背下来,以后字练会了,更要会默,记住了吗!” 白浅觉得自己是被主子揠苗助长了。也不知她是准备将来要自己撒豆成兵,还是在宅院里排兵布阵,只又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专注地给小祖宗搓背。 浅儿手劲儿大,搓得背后甚是舒服,姜秀润便也再顾不得教习兵书,只两臂趴在桶沿上,幸福得直哼哼。 沐浴之后,姜秀润想要安寝入睡。只是在宴会上烦忧波国进献质女之事,并没有怎么进食,是以洗完澡后,反倒是饿了。 可是实在是懒得起身,原想着这么饿着睡去。 就在这时,浅儿却在她衣服的荷袋里发现一块绢布,上面写了字,便拿过来问姜秀润要不要紧,是否要收拾妥帖。 姜秀润接过一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原来这绢布上的字,竟然是秦诏的笔迹。 想来是他托付府中的某个亲信,趁着宴会席上热闹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趁乱塞带她挂在腰带上的荷袋里的。 姜秀润微微蹙眉展开细看。这信上并无过分之言,只客客气气地提醒她同僚一场,既然现在都在府里当差,莫忘了探病。毕竟腿伤好起来也是很快,别一不小心腿长好了,她却连糕饼都没有送一块,便显得人情薄凉了云云。 姜秀润懒得再看第二眼,只将那绢帕扔甩到一旁。 事已至此,谅那秦诏也不敢主动地透露她的身份。毕竟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太子,便是有了欺君之罪。 只是如果一直这么不理他,依着秦诏不依不饶的性子,又要给自己找麻烦,可是自己主动去秦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么一耗费脑子,腹中更是饥饿。 就在这时,太子又遣人来找。 虽则已经睡下,但前车之鉴,若是不去,便又触了殿下逆鳞。没有办法,她只能穿戴好衣物,检查无虞后前往书斋。 只是到了书斋后才发现,竟然太子的书案上竟然摆着酒菜。 “看君在席间吃得不多,席间吵闹,孤也没有吃好,便叫卿陪孤同饮。” 姜秀润也没客气,只坐定后与太子同食。 这凤离梧其实并没有太饿,只简单吃了几口,大多时候,是看这姜秀润在吃。 他的这个少年幕僚是好吃会吃的,就算不甚爱好美食,可是每每看这她吃得专注的样子都会觉得盘中的菜肴必定加倍鲜美。 而这会儿,少年的身上飘来的是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道,这与自己这几日用的药浴是一个药方子。但不知为何从这公子小姜的身上传来时,却带了别样好闻的味道,远胜过自己身上的。 一时间更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姜秀润看似吃得专注,心内也在揣度:想来,这夜宵除了彰显太子对她的看重外,应该还另有要事同她商量。 不过太子没有开口,姜秀润便也不问。 果然,吃了一会后,太子开口问道梁王与她父王的关系若何。 因为刘佩的行刺与潜逃,梁国与大齐的关系急转直下。 凤离梧突然开口问及,必定是波国牵扯进了里面。 姜秀润也不回答,只抬头看着凤离梧道:“在下已经离开母国甚久,加之父王待我并不亲厚,连家书也未曾送达,在下真的不知波国与梁国的近况,若陛下知道什么讯息,还望告知。” 凤离梧看着少年坦荡的表情,挑了挑眉,决定不再试探她,径直说道:“你的父王借了梁国重金,一解梁国招兵买马,筹备军资不足的燃眉之急。” 姜秀润听得都半张嘴巴了。 虽然不在波国,可是父王这顿匪夷所思的国策运作,她大致也能猜出个一二。 梁国修建水渠本来就国库见底,如今跟大齐关系告急,自然要筹备军资以备不测。 四周的肥羊就那么一只,一定是派使节去借款,期间也不知梁国是怎么威胁父王的,总之他是松口借了。 可是借了之后,才得了信息,知道梁国借款的原因乃是跟大齐关系告急。 这下父王又慌了神,觉得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齐国,于是又急忙行讨好奉承之事,再次向大齐进献质女以及岁贡,以表示自己并无意与大齐为敌。 想透了这一点,姜秀润彻底吃不下饭了, 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亲自抽自己父王一耳光! 如此愚笨短视之人,当初为何要篡权夺位,陷百姓于水火? 可是在凤离梧看来,姜秀润必定是担忧着自己发难波国。于是淡淡道:“君是担心波国被梁齐之争波及吗?” 姜秀润摇了摇头,老实道:“只是担忧波国的百姓,今后几年的赋税大约是要加重了,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辛苦一年,却落得卖儿卖女的下场。”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她老子讨好各位霸主的金,其实都是庶民百姓的血汗钱。 她这话一出,凤离梧不禁又看了她几眼,心里也是着实好奇,那个蠢钝透了的波王,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竟然生出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儿子来。 而他又到底是蠢成什么样子,这样德才的儿子不好好养在宫中作为储君,反而远远的送走,指望这儿子以色事人,去异国他乡卖屁股去! 想着这些,他又不动声色问道:“如若有一天,大齐与波国兵戎相见,你待若何?” 他原以为少年会迟疑为难,却不曾想,少年毫不迟疑地苦笑道:“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波国四周虎狼环伺,没等大齐的兵马到达,波国早就亡矣,在下只盼着陛下征讨臣昔日故土,荡平敌寇后,能遣派个贤德爱民的长官,给地方百姓带去真正的安康。” 这话说得,即化解了凤离梧的猜疑,又含而不露地拍太子英武一统天下的马屁,自然又是顺利过关。 听到这里,凤离梧的眉头彻底纾解,居然不再计较着波国资助梁国重金的忤逆之事,更是顺便往姜秀润的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蛇羹,好让公子小姜细细地温补下身子。 这几日筹办宴会,也着实是累坏她了。 趁着这个机会,姜秀润提及探望秦将军的事宜,只说秦将军受伤,身为同僚自然是要探望,只是满府上下的管事皆有差事在身,都出了份子钱由她这个闲人代劳,可只她一人去看,也不甚好,不知太子能否拨空一同前往。 姜秀润虽然说得含蓄,但是凤离梧却明白他的意思:这同僚的场面人情要做,但是公子小姜显然顾忌着秦诏误会了什么,以为公子小姜对他有意,所以想要他一起作陪。 不过秦诏伤重,的确是要探望,是以凤离梧便应了下来,只说第二日让姜秀润同他一起前往秦府。 到了第二日,一直久未出门的太子终于在洛安城里走动了,由侍从一路森严护卫着来到了秦府。 当姜秀润从马车中下来时,看着秦府的大门,心内百感交集。 当初因为自己的身份,秦诏不敢将自己纳入府中。秦诏的父亲更是放话,永世不得让这狐媚妖女入秦府的朱红大门。 可是这一世,却是秦老将军亲自相迎,将太子和她迎入府中。 太子能亲自探望受伤的儿子,对于秦老将军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光。 就在太子与秦老将军寒暄的功夫,秦诏的小厮请姜秀润去卧房探视。 姜秀润知道秦诏必定知道太子在府,谅他也不敢做些过分的,便随着那小厮去了后宅。 原以为他已经伤重的起不来床榻,谁曾想一进屋子时,便被门后的秦诏抱个满怀。 “好你个奸猾的,叫你来看我,何故招来太子殿下?”秦诏贴着姜秀润的耳,咬牙切齿道。 姜秀润用指甲捏住他的手背狠狠地扣了下去,只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姜秀润这才挣脱他的束缚,皱眉道:“太子看重你,心悬你的伤情,特意来探望,何故是我招惹的?秦将军说话好不讲道理!” 秦诏这些日子,还真是吃苦无数,先是掉落山崖摔断了腿骨,接下来是跟父亲抗婚差点被打断另一条腿,可是最让他觉得难忍的是许久不见这女子,简直觉得熬不下去了。 如今终于得见,只是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自己满腔热忱,并不见姜秀润热切的回应,秦诏觉得自己这般的单相思,当真令人懊恼。 他性子被激起,便沉下脸道:“我违抗父亲的命令,便是一心要为你的前程着想。一会见了太子,索性向他认罪,承认我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你恢复了女儿身,我娶你便是。毕竟异国质女嫁给大齐的文官武将虽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他这般说,是笃定姜秀润会动心的。必定她女扮男装也是迫不得已,可是这般不见天日,她的心内也必定惶惶。 先前她不肯从了自己,必定是顾忌着自己有婚配在身,她原是王女,哪里肯替人做妾。、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拒绝了婚姻,更是承诺会娶她为正妻,她应该是再无理由回绝才是。 姜秀润决定打破他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一字一句地道:“请秦将军不必在某的身上耽搁了前程,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嫁你!” 秦诏脸上未及散去的笑意便这么僵住了,他不由得拧眉问道:“你这般决绝是为何?” 姜秀润微微抬着下巴道:“我不喜男子!终身不嫁!” 秦诏觉得她之言太过荒唐,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嗓门道:“不喜男子?那你是喜欢女子吗?” 姜秀润干脆道:“对,我生来便发觉自己喜欢女子,难不成我还要喜欢秦将军你这种虎背熊腰的男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选上一个,也定然要选个长得如同女子的。” 秦诏听到这里,隐约是明白了什么,目光透射出怨毒的寒光,阴冷问道:“长得像女子……这么说,你是喜欢太子了!” 姜秀润正想反驳,可是门外却传来脚步声阵阵,二人不由自主不再说话。 不一会,房门被推开,太子那赛若天仙的俊脸便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俩的面前。 姜秀润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守在门旁的小厮为何不报?也不知自己与秦将军的话,被太子听去了几分。 其实太子还真听到了几分,当他拐过长廊听到了姜秀润和秦诏的争执声后,便示意身后的侍卫拿住了要去通报的小厮。 因为先前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听得并不真切,直到秦诏调高了嗓门,质问姜禾润是不是不喜欢男子,而喜欢女子。 没想到那公子小姜的回答叫人愕然,看似文质彬彬的少年竟然是个男女生冷不忌的,更是喜欢阴柔俊美的男子。 而那秦诏紧接着更是大声质问公子小姜是不是喜欢上了太子…… 凤离梧听不下去了,觉得这两位属下私下里实在是太荒唐淫逸! 若是任凭他们二人再说下去,以后再难维持这主仆上下的情谊,当下,加重了脚步走了进来。 他的突然而至,果然让屋内的二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公子小姜,脸儿都转白了,瘦鸡崽的模样,竟然还是男女都能行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凤离梧便径自坐定,然后长眉微挑,看着屋内的二人一时也不说话。 姜秀润眼看着秦诏要开口,还真担心他这莽夫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便抢先开口道:“秦将军的伤势还未好转,正跟在下担忧着太子府的安防岗哨呢!” 凤离梧慢慢悠悠道:“有劳二位费心思了,太子府里现在代班的将军甚是尽职,府内戒备甚严,想来,这夜里也不会钻入喜好男色,想要为非作歹的奸佞之徒!” 凤离梧有心惩戒这说话放肆的二人,叫他们明白什么是上下有分。 于是便话里有话的一顿敲打,果然,屋内的两位部下脸色又是各自青黄不接的精彩! 第26章 第 26 章 那秦诏本来腿上有伤, 加上站得久了也支持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没站稳, 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秀润没想到秦诏这么不禁抗,便过去抢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嘴上带笑, 唇里磨牙道:“下次看秦将军还敢这般不修口德, 随便开玩笑?亏得太子仁厚,换了旁人, 可不会体恤将军你刚刚出入了鬼门关。” 说完,将秦诏扶起后,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随便狠狠掐了秦诏结实的胳膊一下, 示意着他别太娘们,绷住了, 别自乱了阵脚。 可在凤离梧这般看来,那公子小姜竟然莫名跟秦诏亲近了不少, 相熟到亲自去扶他的程度。 那秦诏高大, 一抬胳膊, 正压了姜禾润的肩膀, 也是衬得高大的愈加男儿伟岸,那个小的越发纤瘦可欺。 若不知乃一对男儿, 光看背影倒是匹配的伉俪一双…… 太子拧眉, 甚是不喜, 那望过来的目光尤显肃杀! 姜秀润一番温言强笑,却没有化解太子的愠怒之气,便让秦诏坐定后,讪讪垂手立在那里。 凤离梧的眼角眉梢此时都浸着冰碴,修长的手指也在不停轻敲桌面。 姜秀润心知秦诏说的“太子像女子”的话算是触到了凤离梧的逆鳞,今日之事不是含糊便能过去的。 这么一想当下,轻撩衣摆,跪在了地上等着领罚。 秦诏也不敢仗着自己有伤再行放肆,只又忍着疼,重新跪下伏首道:“是卑职妄言,请殿下责罚!” 可是凤离梧依旧不言,立意要软刀子细磨这二人。 直到秦诏跪得双膝伤口肿痛发麻时,他才道:“孤的身边,容不得腌臜之人,少傅若是要成家娶妻,孤自当把关,替少傅纳彩张罗,可若在孤的太子府内,行颠鸾倒凤之事,被孤知道,可不要怪孤不懂得惜才……” 姜秀润心中暗叹凭白遭受无妄之灾,面上恭谨地说道:“太子吩咐的是,臣当谨言慎行,不行易遭人误解之事。” 而秦诏的嘴微微动了动,似乎也无法笃定自己说了实情后,太子能赦免了姜秀润欺瞒的罪过。最后终是作罢。 凤离梧这时站起身,问姜秀润:“份子钱可送到了?若是无事便不要打扰秦将军休息了。” 说完,他率先板着俊脸离去。 姜秀润赶紧亦步亦趋地跟随。 只留下秦诏跪在原地,伸手撩起衣袖,露出方才姜秀润掐过的地方。 那女人心狠,手劲儿也狠,指甲深陷的地方,是半圆的红印。 秦诏呆愣愣地看着,眼睛里渐是化不开的执着…… 再说太子被两个嘴欠的部下气得不轻,回到太子府那脸儿也不见松懈。 姜秀润不想被扫了风尾,只寻了由头,赶紧回到自己院落。当独留着凤离梧一人在书房时,凤离梧心不在焉地握着书简,便又琢磨了下他那位少傅。 公子小姜到底是年龄小,因为长得眉目清秀,被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男人带歪了也说不定。以后倒是应该留心下他的交友,处处警醒着他不可沉迷在男色一道…… 再则,就算他容貌类似母后,入了那小子的眼,谅那姜禾润吃了狗胆,也绝不敢有逾越之举。只是私下里,他若意淫着自己,也着实叫人恼火。 若不是这小子有才,对自己又是忠心,少不得要狠狠责罚他,断了那些个臭毛病! 于是不知不觉,凤离梧倒是自比少傅的兄长,为无德的幼弟,颇为伤了一番脑筋。 不过,他这番闲来无事的清闲也是要到头了。毕竟借口箭伤不出,并非王道,也该向他的父王请安去了。 三日后,是冬季里难得的暖阳天,在府中养伤多日的太子终于上朝了。 太子殿下未露面时,朝中文武一直众说纷纭,不知太子近况若何,待得终于见到太子, 候在殿上等待齐王上朝的众位大臣都纷纷过来给太子见礼,表达慰问之情。 不多时,端庆帝来到了大殿上看到的正是众大臣围着太子嘘寒问暖。 观他的儿子,竟似将养得气色更佳的样子,哪里有先前太子府派人入宫上报的那般伤势严重? 这几日,因为太子未曾上朝感到昔日权力尽皆在手而变得心情大好的端庆帝,面上再次浮上郁郁之色,而且着失落感比先前更加浓烈几分。 待皇帝开口问了太子几句伤势,便怒声言道:“朕待梁国一向亲厚,不想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梁国居然心怀叵测,阴谋害我太子,罪不能容,朕必讨伐之。着兵部太尉王元即刻备齐人马,征讨梁国!” 王元在军中威望甚隆,素来看好太子,可说是太子在军中最得力的臂助。这次端庆帝显然看中他的才干,想要他跟梁国一役中打头阵。 事实上,端庆帝主张与梁国用兵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群臣反对,但是储君为梁人所伤,就算群臣只分析两国国力的利弊,显然是置大齐脸面不要。 若是凤离梧今日再不上朝,端庆帝便要力排众议对梁用兵了,只要这对梁的战事一打,必定耗光太子一党的势力,到时候这战事的输赢都无关紧要。 他借此彻底翻身重掌大权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的儿子生得太精,貌似得了风声,踩着点儿来上朝。他的如意算盘便打不下去了。 果然,凤离梧听他之言后,只不急不缓陈述了大齐与梁国不宜动兵的缘由,更是指出梁国如今全情戒备,四处筹款准备军资,绝非大齐出兵的最佳时机。 大齐乃强朝,便意味着不出手则已,出手则要让敌手一招毙命,方能威慑四方。 可现在既然不能保证完胜,怎可出兵?至于他个人受得那点肉痛委屈,在国家大义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的胸怀,只听得朝堂上的一帮老臣频频点头,暗道他们这些年的扶持果然没有白费。 想当年,齐帝立储,力排众议要废嫡立庶。而这个打小生在冷宫的嫡子,便在一个瓢泼的雨天,长跪供奉大齐先贤的长老院不起,向他们这些元老陈述齐帝废嫡将给王朝带来的危害。那等子沉稳陈词的模样,远远超过他当时的年龄。 那时,他们便看出,这个皇长子可比那生在蜜罐里的二皇子强上太多了! 也是皇后的娘家争气,叫齐帝忌惮,没有立时除了这母子二人,而这位大皇子便是这般一路逆境,好似峭壁石缝里的纤苗一般,终于长成为郁郁参天的长松。 现在看来,当年他们决意扶持嫡子的做法没错。太子殿下越发的稳重,这等以国为重的长远目光,必定是大齐又一代贤德国君! 一场朝政下来,端庆帝貌似要为儿子出口恶气的用兵大计胎死腹中,只阴沉着脸甩袖下朝去了。 凤离梧与几位老臣寒暄了几句下朝准备返回太子府,却不见跟随他同来,等在马车上的姜秀润。 一问才知,少傅是去了附近的工部,去取太子府建府时的羊皮图纸。 听侍卫这么一说,凤离梧才想起姜秀润昨日曾经向他以及,若是迎娶太子妃时,新人的院落屋宅都要重新修缮,免得韩国的王使认为大齐轻慢了田姬便不好了。 虽然这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内定了田姬,但是凤离梧一向讲究稳成,不到最后关头也不打算对外宣布。 不过他的少傅显然对娶亲之事兴致勃勃,一早便张罗着要修缮太子屋宅。 这等内宅之事,凤离梧一向懒管,既然姜秀润有兴致,便让他张罗去了。没想到,这少年行事这般认真,竟然还去工部取了原屋的图样。 这是打算凿墙换梁,大修一番吗? 姜秀润当然是打算大干一场了!那办宴席得的油水都是小打小闹。这返修府宅的金,来得才更轻松宽泛! 今日太子朝会完毕,要拜访与不知哪个名士在城外茶会,她也领了差事一路跟来。 只是太子上朝,她无品阶不得入宫,而守在马车边又冷。于是便趁着来工部取太子府原图时,坐在工部门房的炉子前暖暖。 工部的主司大人又是个会过日子的,那衙门里偌大的堂屋,也只放一盆炭火,是以无事时,许多年轻的小吏便也来到门房里取暖。 姜秀润坐了一会,抬头一看来人,顿时有些唏嘘,想不到以后权倾朝野的国相季秉林大人,现在还只是工部一位核算木料土石的小吏。 这季秉林乃是大齐少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年纪轻轻便得重用,举为国相。 为人不凡文雅,还很风趣。只是前世姜秀润未曾与此人打过太多交道,此时竟然得了机会,与季国相围坐在一处暖炉前,促膝长谈,真是一大幸事。 而季秉林也觉得这位来办事的太子少傅虽则年轻,可是见闻甚广,自己无论说些什么,他都能接续上来,而且贵为太子少傅言语间对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也多是敬重,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两人相见恨晚,这一聊,姜秀润便忘了时间。 直到太子来找,才惊觉自己竟然聊了这么久。 凤离梧原本并无责备少傅之意。 他的这位少傅,想来是在波国王室里娇生惯养长大的,秉持的处事哲学是能不吃苦,便不吃苦。 今日虽则暖阳高照,但风硬天寒,他大约是耐受不住,跑到工部来取暖了。 原先想着叫上他,一并上车便好。 谁想到心血来潮,凤离梧想顺便跟工部主司交代修建粮仓一事,待路过门房,却见他那位男女不忌的少傅正跟一个儒雅的青年聊得正热。 观那神色,一双眼里满是欣喜,竟似男子看得心爱之人的喜不自胜。 ……原来那秦诏的话,并未掺假。 这个公子小姜不但好男色,而且朝秦暮楚,毫无专情可言,博爱得很呢! 第27章 第 27 章 按理说, 幕僚有些个什么爱好,只要无伤大雅,他这个做太子的当有容人之量。 可此时凤离梧心里却隐隐生起了闷气, 只觉得这少傅表里不一得很, 这样的人忠心可会长久? 再说姜秀润匆匆跟门房里的几个小吏辞别。因为跟季秉林约了后日替她的哥哥姜之考学功课, 又匆匆抓起门房里的一颗竹炭, 在桌面写下府宅地址, 这才出来。 若说先前还好,可待看那少年抓着竹炭给那个青年留下地址, 又千叮咛万嘱咐才出来后,凤离梧心内的火气腾得一下窜得老高。 当下也不理会跟过来的姜秀润,一路径直去了工部找主司问话。 而姜秀润倒是没想到太子是看自己不顺眼, 只以为凤离梧是在朝堂上看到他那不省心的父王,说不得被气得动了肝火。 于是只跟在后面也不多言, 想着一会回府,若太子无事吩咐,自躲起清静便好。 可等到回府后,她跟太子请示回转自己的院中,那太子仿若没有听见,只冷着脸坐着看书时, 姜秀润才隐约觉得太子的邪气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眼看着凤离梧是要自己长跪书斋的意思, 姜秀润舔了舔嘴唇, 决定不受这个鸟闲气, 只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有对在下不满之处?” 凤离梧冷冰冰地问:“哦, 君认为自己何处会让孤不满?” 这种岿然不动的盘问方式,最是刁毒。 但凡是个心智脆弱的,都会心内忐忑,一时想是自己暴露了女儿身,还是被人发现中饱私囊,贪墨了办宴的金? 可是姜秀润岂是等闲之人?心内虽然陡起波澜,面上却波澜不兴道:“在下愚钝,还请太子明示……” 不是凤离梧故作莫测高深,实在是他今天心内的郁闷也一时难以明示,总不能说:你先前喜好的男色明明是孤这一类,为何转变甚快! 被姜秀润这么一反问,凤离梧也知道自己今天冲着姜少傅发火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耐不住心内的不适,便道:“今日在工部那,你跟何人聊得尽兴?” 姜秀润眨了眨眼,心道:难道太子也知那季秉林乃是惊世奇才?以为自己与季秉林熟识却不向他举荐,有嫉贤妒能之意? 这么一想,她马上从善如流地道:“回太子,那小吏叫季秉林,银华淮西人,在下也是今日与他熟识,可是观他谈吐,除了熟谙水工河道,更是对西北一带的民情颇多了解,在下记得,昨日殿下曾问过府中幕僚可有懂得西北雨季疏导水系的,却无一人,若是殿下得空,还请考量此人,可堪一用。” 季秉林在上辈子,乃是端庆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与太子一党一向不甚对付。姜秀润也原本无意为凤离梧引荐什么良才。 可是凤离梧此时问起,自己若是藏私,恐怕又要被这个疑心病甚重的太子猜忌了。 凤离梧听得一挑眉毛,表情却不见缓和道:“哦,孤观他面相俊秀,不类英伟丈夫,当真内有韬略?” 姜秀润微微惊讶地看着太子,迟疑道:“殿下许是站得远,没有看清,这位季先生最近生火,面有痘疤未愈……那俊秀,也还差一点吧。” 不过这话一说完,姜秀润便后悔了。这种抓人的美丑不放,爱品头论足当真是女子才有的毛病。 太子不过顺口一夸,她却执拗着要论出个真美假美,简直饭食吃的太饱撑到了! 可是她这话一出,凤离梧堆积在眼角眉梢一下午的阴霾却渐渐吹散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姜秀润的近前,话语里的冰意也退了几分道:“孤昨日不过随口一问,君却记得这般清楚,有劳少傅费心,改日,孤便叫那季秉林来府上。” 被姜秀润一说,凤离梧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那人的确面部不甚光滑的样子,实在算不得俊美。 心内莫名的郁结一开,爱才的太子殿下重临人间,只和蔼地与姜秀润道:“君随孤行了一日,也是乏累了,去歇息去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姜秀润虽然不知今天的太子的阴晴变幻究竟因何而起,但既然太子总算是心情转好,她也赶紧退出书斋。 等回到了自己屋内,先在浅儿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然后便从里怀掏出工部的图样,核算着木料土方,看看能捞到几多油水。 可惜这么肥腻的肉,却不可尽吃完。算着波国新使的脚程,她该如何离开洛安城也要赶快计划周详了。 姜秀润的计划很简单,等波国的那位质女前来时,自己向太子请示出城百里相迎。太子必定同意。 到时候她与兄长借口去迎接质女,在半路发生些意外,毕竟世道不太平,山匪一类也是经常出现的。 而自己与兄长“死”去后,便一切水过无痕。那波国的使节也不用担忧,他们必定事先都得了申雍的嘱托不会说破自己的秘密。 到时候,自己与兄长也会有新的身份,去他国定居,再不问那些是是非非。 而说服兄长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要说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太子发现,兄长也必定为了保护自己,同意诈死。 这么想着,姜秀润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决定明天起得早些。张罗太子府的翻修工程浩大,有无数的暗扣金银等着自己来拿,多捞一笔是一笔。 这么想着,她钻入被子,惬意地伸了懒腰,恬然酣睡。在梦里,她在一处满是花儿的山坡上冲着哥哥笑。 太子府翻修府宅的事情,很快在洛安城里传遍了。 虽然关于太子妃的名单一直秘而不宣,可是那府宅里做工出来的工匠说得明白——有一处住宅,墙面加了椒粒,外面罩抹了羊乳,显然是皇室大婚时,婚房的做派。 那屋宅修缮得极美,用料甚是考究,据听闻,就连家私也一并订购了新的,甚至连婴孩的摇床小马都是配套的古香檀木。 这般准备周详,莫不是太子迫不及待要让新娘显怀,这是要入府便三年两抱才对! 贵人们说闲话的功夫,正在国师夫人府上。 一众的贵女们正在围着韩国田姬,一路殷勤恭维,只有意无意地说着太子对未来太子妃的用心,若是能嫁给太子,当真是叫人艳羡呢! 田莹也是满脸的春风得意。这些日子,不见太子松口,她心内也是焦急,幸好自己的姨父着人打探,才知太子似乎是属意自己,似乎跟自己的父王也暗自通过书信了。 虽然太子秘而不宣,可是那翻修府宅的工程浩大,而那太子眼前的红人,姜秀润更是有意无意探问自己喜好。据说那卧房的床幔布料,尽是燕国才有的锡沪锦缎…… 少傅这般暗示,她如何不知其意? 当下也是心内喜不自胜,一心一意等着太子昭告天下,她荣登大齐太子妃之位。 只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这边的田莹被众星捧月,那边昔日被追捧的曹溪却骤然跌落谷底。 眼看着那田姬有意无意朝着自己投射过来的轻蔑得意的微笑,曹溪的脸儿都要青紫变形了。 这宴席再好也吃不下去,曹溪干脆半路离席,去宫中向自己姨母哭诉。 尉皇后刚刚在太监茅允生的服侍下,从自己宫内的涤清池温浴归来。 似乎是方才泡得太热,皇后走起来都娇软无力,只有那大太监搀扶着,软弱无骨般地倒卧在榻上。 那茅总管是个会服侍人的,立刻脱掉了皇后的鞋袜,一下下地按摩着皇后的脚底。 隔着轻纱,尉皇后微闭着眼儿听完了曹溪的哭诉,懒洋洋地道:“梧儿不是尚未吐口吗?慌个什么?那个什么田莹,此女德行如何?” 曹溪咬牙切齿道:“为人刁毒,牙尖嘴利,而且似乎将韩国水乡的浪荡风气也带到了洛安城里,先前刚入城时,最喜在宴上与洛安城里的名流才俊打情骂俏……” 她从驿站开始,便处处跟这田莹不对盘,现在眼看着这狐媚竟然要抢走自己的皇表哥,当真是夺夫之恨不共戴天。 尉皇后听到这,倒是微微笑道:“那就好,就怕她是个洁身自好的,那岂不是栽赃都无人肯信?既然她喜欢风流之士。本宫着人安排个便是了,一个名声扫地的贱女人,看她怎么入驻乳香椒房?” 听着皇后轻飘飘的话,曹溪的抽泣声渐渐止了,迟疑道:“这样……能行吗?” 尉皇后又道:“本宫先前听说,在哪次的宴会上,不是有两个青年为了她大打出手吗?那两人是谁?” 曹溪连忙道:“一个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官秦诏将军,还有一个是太子新收的幕僚波国的质子姜禾润……” 尉皇后被脚底板一阵阵的气力弄得气血涌动,只想让曹溪快些离宫,便打断了她的话道:“秦诏摔断了腿,未曾出府……那个什么质子的,我会着人安排,你且下去吧!” 曹溪被轻纱后一阵阵细喘轻笑也弄得面红耳赤,听了皇后的话,赶紧起身退出。 虽然不知皇后要怎样,可是她觉得,自己有了姨母相助,那田莹便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日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随着太子府的修缮进程,只差主厅还没有上梁了。 大齐的习俗是上梁时, 支撑的柱子下要押宝。屋宅乃是人之根本, 实乃大事。就算太子不理世务也不能免俗。 所押的宝物除了龟之外, 还要有一串金珠。只是太子府的柱下金珠需得由道观诵经七日开光。 太子府的管事一早便将选好的金珠送到了洛安城外的广恩观。只待上梁的前一天迎回金珠。 这天太子一早出门,去府衙办事, 再去道观迎回金珠, 只是太子在府衙办事略有耽搁, 走了不多时,便派人送来一根竹简, 上面是太子的亲笔书信:委派府里少傅姜秀润先行将佛珠迎回, 贡在太子府的香堂里。 这也正中姜秀润的下怀, 这几日她为了勘探逃跑的路线, 加之安排具体的事宜, 也正好要出城一次。 坐在太子府为她特意准备的车马上,姜秀润时不时探头往外望,正在城外的一处交叉路口上, 姜秀润借口方便下了马车,走到一旁小路的密林里,寻思着这处地方甚好, 若是将来行到此处溜走, 也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边思量一边往回走时,正好看见另一队马车洋洋洒洒行驶了过来。 车窗里探出一人, 正是新近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太子妃田莹。 田莹也是远远看到了太子府的车马这才探头, 原以为能巧遇太子, 正好可再亲近二人,没想到却是太子少傅姜秀润。 她虽则失望,却是脸上挂着巧笑嫣然,冲着姜秀润道:“今日出门时,便听头顶喜鹊闹枝儿,原想着要撞见什么喜事,没想到是遇见了姜少傅,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姜秀润连忙收紧声音,抱拳道:“在下要去广恩观,替殿下迎回上梁押宝的金珠。” 田莹现在只要听到是跟修缮太子府有关的话题,那眼底眉梢便全是笑意,态度又是和善了几分,只说自己也是来道观祈福。 于是两队车马同路,一前一后去了广恩观。 大齐历朝皇帝崇尚道家,是以大齐的大小道观星罗密布。不过广恩观曾经有皇族来此修行,是以最为鼎盛。 当来到道观后,观主一早做好了准备,将静听多日道德真经的金珠取下,放置到锦盒中交由姜秀润。 姜秀润取了金盒便想回转,可是田莹却是好玩的,加之此前自认为与姜秀润甚是熟稔,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便想让他陪着自己在道观里游历一番,顺便在他的嘴里套一套太子的心意,为何迟迟不公布太子妃的人选? 姜秀润被她缠得无奈,加之自己的逃跑计划不知可否顺利,开罪不得未来的太子妃,只能虚以委蛇,陪着她游览道观偏殿。 期间,在后花园子里,二人又各自饮了一杯下人奉上的茶。 可是待二人准备转出花园子时,却发现不知什么人把后花园子的大门从外面插伐上了。定然是看守花园子的人不知院子里有人,给锁上了。 浅儿举脚就要将门踹开,却被姜秀润拦住了。 这座道观不同别处,乃是皇族修行的地方,浅儿若将大门踹坏,必定落人口实。 是以她让浅儿越过墙去,将门栓打开便好。 可是浅儿越过墙去后却说那门时被铁链锁上的,胳膊粗的铁链,扯都扯不断。 于是浅儿便急匆匆地去寻观主派人开门。 姜秀润原来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直到她觉得有些头晕,脚下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才发觉不妙,再观一旁的田莹也是如此,浑身无力地栽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田莹身边的侍女不见了,反而走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一个,扛起二人去了一旁的厢房里。 那房子里一早便铺好的大床厚被,那婆娘将二人放倒在了床榻上后,便要剥掉二人的衣物, 可是刚解了外衫,便听到远处传来人语脚步声。 那两个婆娘显然没料到人会来得这么快,顿时再顾不得江秀润,只齐力剥掉了田莹的衣裙,解了她的里裤,然后再把浑身无力,舌根发软的姜秀润放到了田莹的身上。 当二人匆忙跳窗顺着屋后逃走,那人语脚步声也渐渐是近了,偏偏田莹的药效又是发作了,只觉得浑身热烫,便不管不顾地搂住身上的“男人”亲了起来。 姜秀润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个女人强吻,她有些挣脱,却是酸软无力,最主要的是,她觉得有一团火似乎从心底蒸腾升起…… 凤离梧走入这厢房时,映入眼帘的二人正如麻花般拧在了一起。 凤离梧一脸阴沉着脸,挥手让身后的侍卫退居门外,看着依旧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一会,走上前去,一把将姜秀润从女人的身上扯开,便也看清与他的少傅纠缠不休的女人,正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那一刻,凤离梧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咬不准自己是要掐死胆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狂妄小子,还是沉潭了生性放浪招蜂引蝶的未来太子妃。 但是此时炸裂胸膛的怒意却是不容置疑的,被人双重背叛的怒火已经彻底勾起了凤离梧的杀心。 既然这二人如此不堪,便一个都不能活!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麻药微微褪去,舌头虽硬,却已经能言语了。 她此时已经尽想明白,一定是有人设下了圈套。自己在太子府收到的信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太子的手笔。 有人将自己和田莹设计来到道观,立意要凤离梧撞上这一幕…… 眼看着凤离梧的杀意已起,姜秀润有些绝望,自己此时该怎么办?是袒露自己是女儿身的实情,还是向太子跪地求情,求告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不管怎么样,这两个选择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一时间姜秀润陷入了绝望,只勉强开口到:“太子,我……是被人陷害的……” 说到此处时,她嗅闻到了从凤离梧身上传来的年轻男子特有的体味,一时心神一荡,只觉得耳旁热血奔涌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脑子热涨了一下,竟然扑到了凤离梧的怀里,柔软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其他的一切,均是交付给了来势汹汹的药性…… 凤离梧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少傅扑吻,只觉得柔软带着芳香的一团入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识的一含,那舌儿竟然似灵活的小蛇缠缚上来,那种头顶荡起的激麻之感,竟是此前的十八年里,从未有过的…… 他定住不动,只任凭怀里的少年微微细喘缠绕,渐渐的,自己的舌也被他慢慢带动,便被动为主动,搅动在了一处…… 正当凤离梧渐入迷醉时,一旁田莹的轻吟声却叫他警醒——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任凭这放荡的少年轻薄自己! 这么一想,便察觉到怀里那比女人还绵软香甜的少年那扁平略微发硬的胸膛,无不提醒着自己,他不是女人!而自己正在亲吻着睡了自己未来女人的奸夫! 这么一想,他顿时厌弃地将人推倒在地,可是那少年痛苦失状的模样,还有床上衣衫不整来回翻滚的女人,也昭示了他们二人的确是被下了霸道的迷性之药。 谁敢如此设计陷害!凤离梧一边想,一边闪神看地上翻滚的少年。 此时,他的外衫被解开,下面的里裤也因为翻滚而微微上移,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踝,因为双脚用力蹬地,那脚踝行成了一道迷人的弯…… 就在这时,浅儿推开堵在门口的侍卫,拼命要进来。 那侍卫得了太子的命令,闲人勿进,哪里肯让,正闹得不可开交。 姜秀润事已至此已经全豁出去了,只挣扎着又爬起来,拉扯着太子的衣摆,低声道:“求太子开恩,让我的侍女将我带走解药性……待得药性解后,是杀是剐悉听君便。” 凤离梧半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握住自己衣摆的那只手。姜秀润感知他投射来的冰冷目光,也是绝望了,如若换作是她,也绝对不会轻饶了敢于偷情自己未婚妻的男子。 更何况这男人还神志不清地去亲吻了尊贵如斯的太子…… 可就在这时,太子出声道:“你那侍女太丑,孤给你换个顺眼些的。” 姜秀润两耳热血轰隆作响,晃了晃头,才勉强明白凤离梧话里的意思。 他显然是误会自己要拿浅儿泄火……居然还要找个漂亮些的…… 姜秀润的喉咙一紧,心知有回旋余地,连忙道:“只是让浅儿为我备凉水沐浴……” 凤离梧这次没有再阻拦,只是让浅儿进来,虎背熊腰的侍女二话不说,抗起自己的小公子一路小跑出去,去了一旁道士的屋院,哄撵了道士后,打来凉水,替她脱了衣服后便往身上浇。 来回浇了三桶,姜秀润才觉得躁意渐渐退去了。 浅儿怕她凉着,便赶紧为她披好被子,擦干了头发道:“公子,跑吧,不然一会殿下提审完毕,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姜秀润摇了摇头,哥哥还在城里为质,她往哪里跑?而且这诈死而逃,和睡了太子的女人潜逃,完全是不同的结果。 依着凤离梧那种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不得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 于是稍微安定了一下,在浅儿的帮助下,她又将缠布绑好,内衣的衣领高高竖起,穿好了外衫,便去前堂见太子去了。 还没等入前堂,便见凤离梧正坐在正座饮茶。 而在堂下,那两个先前逃走的婆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抓了回来,正五花大绑地跪在院中,那嘴也被堵上了。 而这时,也解了药效的田莹被搀扶了进来,她一时也是闹不清这事情的缘由,却立意要把自己被轻薄的原因推得干净。 看姜秀润也来了,于是田姬还未走到太子近前,便抢先啜泣道:“那公子小姜之前便立意对我百般的献殷勤,谁知他竟然包藏祸心,意欲对我不轨,还请太子为我做主!” 凤离梧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开口道:“打,打到断气为止,” 第29章 第 29 章 这声音不大, 却叫听者心胆一颤。 刚入厅内的姜秀润心中一缩, 脚步微顿。而那田莹一个没把持住, 腿软跪下来了。 就在这时, 院内响起了闷棍的声音,之见几名高壮侍卫高举木棍冲着那两个婆子狠狠砸去。 初时还能听见人疼极的闷闷声,到了后来, 那被闷在破布里的哀嚎渐渐转弱, 两团麻袋样的东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莹以前在韩国娇生惯养, 哪里见过这等将人活活打死的阵仗?只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上下牙打着颤。 姜秀润的脸也惨白着,因为她不知道下一个被这般活活打死的人是不是她。 凤离梧半垂着眼,看那田莹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声了, 才慢慢悠悠问:“方才孤审了那两个婆子, 她们说是被奸人指使, 陷害你们两个, 可你现在又说是姜少傅垂怜你的美色,孤到底是要信哪一个?” 田莹这才知原来方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并非姜秀润所为, 而自己刚才的冒失之言,已经自乱阵脚, 当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断审问出来的才作数, 可是公子小姜他……” 依着田莹看, 自己是被奸人所害, 可是姜秀润以下犯上, 胆敢染指未来的太子妃,这罪责是逃脱不掉的。 虽然自己的清白还在,可到底是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见,太子若心悦她,必定要杀了这小子,才能让这道观里的丑闻不至于外泄,彻底保住她清白的名声。 可是凤离梧显然不待她讲完,只语气平平打断了她,接着道:“你们二人被奸人陷害,误饮了不好的东西,幸好孤及时赶到解救了王女与王子二人。只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讹传讹。若是田姬有心张扬,这洛安城里便要传得沸沸扬扬,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忧了。” 田莹可比曹溪要机灵多了。一听太子这话头,觉得里面似乎暗示了她什么,于是她也不做声,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凤离梧。 因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传了过来,凤离梧觉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够了,便站起了身来,语气还算温和地说:“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于道观,相关人等皆已杖毙,从此往后,谁也不许提及道观一事。” 说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道观。 从道观里一路走出来,姜秀润才发现,整个道观从里到外的封闭了。 死的又岂止是两个婆子?还有田莹的侍女,还有道观里几个负责看管花园子的道士……尽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来,尸体一具具裹着芦席地往外抬。 这不光是給她和田莹看,更是给所有在场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为准,其余的全要烂在肚子里,否者,下一个被破草席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凤离梧亲自开口盖棺定论。 田姬当然要识好歹,不再提及要杀姜秀润一事。 姜秀润的心却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宽言而松懈下来。 这次,太子让她活着出道观,并不意味着以后无事。 毕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莹,并不是因为有了什么两情相悦的爱意,而是他要获得韩国的支持,巩固自己的储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带家伙,睡了田莹。太子也不愿将事情闹大,毁掉田莹的清白。 而其他栽赃者死了,偏偏她这个奸夫必须要活着出道观,恍若无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众口。 毕竟谁也想象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宽广的胸怀,能跟一对奸夫□□平和地走出捉奸现场。 可一旦公子小白与田姬相安无事地回去后……她这个弱国质子出个什么意外,就很稀松平常了。 毕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个鸡都有可能被被骨头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马撞、酒醉落湖……此后波国小王子任何一种死法,都无碍未来太子妃的名声。 那天从道观出来,姜秀润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悬了,姜秀润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马车时,她也没有再看见太子。一切都如仿若无事般的平静。 可是这平静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数九寒天的,姜秀润为了解开药性足足浇了三大桶的冷水。当时因为药力燥热,并无感觉,可是连惊带吓,就是真正的昂扬汉子都耐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个身体还只是勉强十七岁的小姑娘? 于是当天夜里,姜秀润便风寒入体,发起了高烧。浅儿半夜给她盖被子时才发现她的浑身滚烫。急得浅儿连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姜秀润及时叫住浅儿,只说自己白天刚生了事情。太子表面如常,实际却拿了她当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她说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矫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凉水镇一镇额头,睡上一觉就好了。 浅儿没有作声。大半夜,也不好出去买药,只在外院转了一圈,借口自己惹了风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里要来了给她儿子喝的草药。 然后浅儿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炉,熬煮了浓浓的一碗,给姜秀润灌下。 虽然草药是不甚值钱的细碎草药,但药效似乎对了病症,姜秀润灌下去后,倒是暂时退了烧,但全身发烧后,骨头都好似被打断了一般,疼得厉害。 随后的一天,浅儿想趁着白日外出买药,却发现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只说太子传话,这几日世道不太平,还请少傅以及小厮侍女暂且委屈几日,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浅儿回去禀告了姜秀润,姜秀润无力地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筹谋许久的诈死潜逃计划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凤离梧明摆着要软禁了自己。 诈死?只怕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尸骨也不一定能出这个院子。那花坛之下,槐树之根,可都是埋尸的好地方。 姜秀润生平要强,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运弄人。她在病中意志被消磨得难免脆弱,以至于破罐子破摔,只想着若是上路,也要做个饱死鬼。 于是便叫人多端些称口的酒肉,也不辜负重活了几个月。 幸好太子并不虐待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姜秀润所点之物,有求必应,熏鸭酱鸡,甚至还有过年才有的老汤炖煮。 可惜姜秀润犹在病重,虽然逞强去吃,奈何肠胃被折磨得虚弱,不待吃上几口油腻,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还差点迸溅到前来送餐的侍卫的鞋面。 过后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赶到,给姜少傅切脉看舌苔。 姜秀润觉得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体面的死法。 若是这样,起码落下全尸。如果太子殿下垂怜,允许哥哥前来收尸,自己也许可以把积攒了许久的金,带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这么想着,在郎中切脉施针,又写了药方前去抓药后,姜秀润挣扎着坐起,来到自己屋室的书案前,打开装笔的盒子,从里面倒出几张洛安城里通兑的细绸铰子,小心折好后,将它们塞入到自己头顶的发髻里。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头发却乱了,有几绺垂到耳鬓边,衬得高烧又起的脸儿,白里透红。 凤离梧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幕——衣袍散乱的少年独坐在漆木书案前,两只纤细的胳膊从宽袍里露出,笨拙地束着自己的头发,那脸儿潮红一片,竟然与那日中了迷性之药,倒在地上咬唇挣扎的光景有几分相像…… 姜秀润也没有想到,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太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是一愣,然后有些顿悟,想来恩主幕僚一场,太子是来送临别赠言也说不定。 只要他但凡有些垂悯之心,自己定要为哥哥争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无依。 就在姜秀润怔怔的时候,太子已经来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对面而坐,开口道:“病得这么重,怎么不叫郎中?” 姜秀润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变得泰然,从容道:“不过是风寒小疾,不敢兴师动众……”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接续不下去了,因为那凤离梧突然伸出长臂,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摸了摸,然后皱眉道:“这么滚烫,还是小疾?你那个浅儿不是一向护主?怎么这次却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姜秀润被太子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个男子,拼命克制了躲避的冲动,只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浅儿去请,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少傅刚才慢慢松开的嘴唇,那两片最是娇软,亏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么用力地咬自己! 凤离梧一边想,一边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樱花垂落在一片雪肤之上…… 平日看起来甚是英气的少年,怎么不经意间能这般魅惑人心? 凤离梧一时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隐隐悔意,也许在道观,自己将这少年一并杖毙了才对。 第30章 第 30 章 心里这么一想, 望向这少年的眼神不免诡异了起来。 姜秀润本就忐忑, 看到凤离梧幽幽看着她也不说话, 一时更笃定心中想法, 便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在下只有一个哥哥,性情纯良,不谙世事, 又没有什么济世的本事, 他在大齐为质人, 想来父王也不会接他回去,若是太子肯体恤他一二……在下便没有什么缺憾,还请太子垂怜……” 凤离梧初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细细一琢磨,便立刻明白姜秀润竟然疑心他要赐死, 所以在交代遗言。 凤离梧眯了眯眼, 突然伸手拉出姜秀润发髻里透出的一角白。 那是露出来的铰子的角儿, 被凤离梧一拽便拽了出来。 姜秀润啊呀一声, 只来得及挽住发髻,免得它全都松散开。 而太子殿下则展开那绸布看了看, 淡淡道:“君不是安排的明白,准备用尸身藏铰子运出, 免得你之兄长困顿吗?哪里还需要孤照拂?” 方才因为是照着铜镜去藏, 姜秀润并没有注意到露了角儿, 哪里想到却被太子逮个正着, 顿时心中一紧, 脸色更加惨白。 凤离梧来回数了数铰子,微微斜眼看姜秀润道:“这么多的钱数,君也算是洛安的富豪,两厢比较,倒是孤平日给你的月钱太少……” 关于这大笔金的来历,对于姜秀润又是一万个不可说,事已至此,饶是平日伶牙俐齿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 不过凤离梧似乎并无心查办幕僚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欣赏够了少年青青白白的小脸,觉得偶尔吓一吓这胆大妄为的也好,免得他日后仗着自己的恩宠,越发的没了形状。 于是,他这才开口道:“孤何时说要杀你?这几日不让你出去,实在担心那道观之事还有后续,你不出去,自然无人寻得到你,也不能拿你身边的人做文章。” 姜秀润心知凤离梧没必要在这事上诓骗他,他说不杀自己,那便是不杀。 明白了这一点,悬挂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连忙端正跪起,向太子跪礼言谢。 凤离梧看着少年惊喜交加的脸儿,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又是满把的柔软,只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到近前,淡淡道:“只是以后,这田莹还是要入府的,到时候君会不会因为那片刻的肌肤相亲,而对田姬起了非分之想?” 姜秀润被他拉得紧。浑身紧绷,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她强吻凤离梧的情形,真是困窘得可以,赶紧将脑袋摇起道:“那时中了迷药,眼前发黑,过程怎样全记不得,加之太子您来的及时,您也看到了在下裤子都没有脱……实在是跟田姬清清白白……若是太子介怀,不妨放在下出府,做个外府的幕僚,听凭太子调遣,也免了同在一府的尴尬……” 这全不记得,便指也不记得怎么亲吻太子了,还望太子大人大量,不计较她轻薄之罪。 凤离梧目光微闪,不知心内想些什么。他见姜秀润并不像撒谎,而且就算少年以前对田莹颇有好感,主动凑到那女人近前献殷勤,如今为了避嫌,想来也不敢跟她说上半句了。 想到这,凤离梧心里微微舒服了点,却并没有细究,自己介意的到底是田姬被占了便宜,还是那少年心里爱慕着女人。 于是他开口道:“不必出府,既然你们清白,何必这般刻意?” 他习惯了公子小姜在身边替他打点,若是一时出府去,便有诸多不便。他可不会放了少年走。 既然如此,姜秀润再不敢多言,既然太子有如海的胸怀,竟然能容忍轻薄自己未婚妻的人在眼前晃,她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扫除了随时送命的阴霾。姜秀润的寒症也好得甚快,几碗苦涩的汤药下去,又发了透汗,人便好了大半了。 厨下得了太子的吩咐,特意给姜少傅准备了清淡的饮食,几顿补粥喝下,人渐渐有了气力。 又过了一个月,姜秀润终于得了太子的首肯,可以出府去了。 只是这次她的身边除了浅儿外,太子又另外调拨了五名侍卫,免得再如上次那般,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这样一来,华车顶盖,豪奴前呼后应,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城中的哪家王侯出巡。 这京城的质子们,有个惯例,会在每个月到礼司报道听训后,聚在一处吃茶饮酒。 毕竟不是每个异国的质子都能如梁国刘佩那般左右逢源,在洛安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善交友,没法融入洛安城权侯圈子的大有人在。 而这一个月一次的宴饮,便成了地位平等而微妙的质子们难得的交友机会。 只是最近两次,姜之每次出现都被人指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影传自己的弟弟公子小姜私会韩国田莹,被太子发现,太子震怒,当场便杖毙了公子小姜。 这个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最重要的是,一向爱赴宴交际的田姬开始深居简出,轻易见不到人。而他的弟弟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也正是因此,那影传便愈加像真的。 别人看到都是热闹。姜之是实打实地担忧,可他几次去太子府求见弟弟,都被人传话说弟弟感染了风寒,太子吩咐要好生将养,不必见客。 若不是大齐的太子府,姜之都想生生闯进去了! 最后无奈,他昨日甚至拦住了太子的车马。 储君的车马岂是寻常人能拦的?当时跟车的侍卫想要立时拿下他。 一向冷面的太子倒是随和,只对他讲,车马跑得急,他这般贸贸然跑出来,若是被撞岂不是要受伤?至于他的弟弟,只是在府养病,他总归能见到的。 说完这些后,太子也不多言,便吩咐车马扬长而去了。 几次找寻未果,姜之心急如焚,日夜寝食难安,嘴边生生长出了一圈的水泡。 今日其他质子们见了姜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公子姜,几日未见,怎么嘴边生火成这样?” 这些质子们不乏踩高就低之辈,眼见这波国国弱,而这小质子又触了太子霉头,翻身无望,登时有些幸灾乐祸,立意要戏耍一下这姜之。 姜之却是习惯了这些人的明嘲暗讽,只也不想跟这些人相聚,从礼部出来,便想返回自己的府宅。 可是有几个人却不依不饶,只拉着姜之,言及前几次宴饮他也参加,这次轮到他做东,却赶着回府是何道理? 姜之原本心内就郁烦,被人这么拉扯更是郁闷,便伸手拨开众人,却一不小心拨到了蔡国质子的脸, 那蔡国的质子名唤蔡永,平时便是质子里跋扈的一个,现在被姜之拨了脸,更是不依不饶,只带着自己的侍从,涌上去打姜之。 跟在姜之身后的白英一看急了,连忙伸出手臂要保护公子,奈何她不像妹妹跟父亲习武,哪里能逃开这些男人的拳脚。 就在二人被围殴之际,突然蔡永被人拽着脖领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其余的人也纷纷被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众人抬眼一看,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见一个面色青紫的母夜叉浓眉瞪眼立在那,单手拎鸡仔一样将蔡永提起,恶狠狠道:“你哪只手打的我家大公子?” 那蔡永被拎提了衣领,也是喘不过气来,只拼命挣扎,喘着粗气道:“哪里来的疯婆娘!你可知我是谁!”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侯巡街。你一个蔡国质子,有何底气在洛安城里大呼小叫?”就在这时,一旁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翩翩少年,傲然说道。 只见那少年身着月白儒衫,外罩白色貂毛大氅,头顶白玉制成的高冠,一块通透的玉镶嵌在玉冠之上显得贵气逼人。而她的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环簇,俨然是富贵王侯的派头。 这不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公子小姜吗? 原先认定他已经死了的众人不由得有些傻眼,疑心是白日见到了鬼。 可是姜之看到了妹妹,却是喜极而泣,顾不得满身伤痛,扑过去抱住了妹妹,那眼泪便忍不住流将出来。 姜秀润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看到哥哥满身是伤的一天。 前世里,他阻拦秦诏的车马,被那人打了半死。她是向秦诏低头,表示顺从才换得去见哥哥的机会,当时看着哥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满心悲愤,却无力扭转兄妹二人浮萍般的命运。 昨日,她才听闻太子提及,哥哥又去拦了太子的车马。 人都道她这样的兄长无用,可是对姜秀润而言,这哥哥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重视的,也唯一值得守护的人。 兄妹二人在逆境里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情谊,也只有他二人才知。 今日太子放话,准她出府去见哥哥,她便来到这礼部来堵哥哥,没想到竟然遇到兄长被人欺负的情景。 一个小小的蔡国质子也敢嚣张成这样?姜秀润冷脸发话道:“给我打!留口气就行!” 这几日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旁的没有学会,这种发狠的冷厉倒是学了五六成。 这次不用浅儿动手,那王府的侍卫便先过去,几下便将蔡永打翻在地。 眼看这那蔡永被打得鼻子窜血,其他与他相熟的质子们看不过去了,纷纷走过来道:“公子小姜,哪里有你这般得理不饶人?那公子蔡快要被你打死了,看你惹起两国的纷争可如何是好?” 姜秀润将头高高翘起,将那狗仗人势的小人模样学得十足,傲慢道:“方才公子蔡打我的兄长,不见有所顾忌,更不见诸位来劝,怎么我这才打两下,就引起了两国纷争?” 众人一时词穷,这时又有人道:“波国岂能与蔡国相提并论?只怕你的父王见了蔡国的君王也要认兄长恭维着呢!”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只因为前年的诸王会盟时,那波国的国君实在是谄媚嘴脸十足,到处逢迎强国,还要强认亲戚,也着实叫人看不起。 姜秀润也心知他们这是在嘲讽父王的行事叫人齿冷,面上却是坦然。 如今身在洛安一时走脱不得,他们兄弟的脸面却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哥哥的性子已经够软弱的,再被人这般长久嘲讽,岂不是更自惭形秽,难见出息?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太子府的幕僚,哪里有震慑众人的本事?此时听了嘲讽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就在这时,却有人清冷道:“波国不配给蔡国相提并论,那么齐朝呢?不知可被你们看在眼中?” 众人闪目一看,只见凤离梧殿下正在礼部主司的陪伴下,立在府门之前。 第31章 第 31 章 也不知殿下观了多久, 一脸的冷漠。 虽然众人都知道打狗需得看主人的道理。 可是最近影传这小子色胆包天, 睡了太子暗许的太子妃,加之公子小姜久未露面, 是以众人皆以为小子已经成了太子府的花泥一捧, 只不过碍着两国的邦交,须得走些遮掩人的手段,改日等风波停歇,再对外宣布波国小质子意外身亡的消息。 可没想到公子小姜突然出现在人前,还是一副飞扬跋扈毫不知进退的德行! 那公子蔡的母亲, 乃是大齐嫁去的公主, 虽然是个庶出不得宠的,到底算是端庆帝的幼妹,相比较之下, 公子小姜在洛安城里毫无根基可言。 所以方才大家才义愤填膺, 对这兄弟二人群起而攻之。 可是太子骤然出现, 那话锋明显不对, 众人一时都噤若寒蝉,等看清局势再说。 可是那公子蔡却是个没眼色的,若依着辈分,他年长凤离梧四岁, 是大齐太子正经的表兄。按着道理,凤离梧怎么的也得帮衬着他吧? 他可是听说了, 那波国的国君太没眼色, 竟然私自给梁国借款, 这不明摆着要跟大齐作对吗? 虽然没有公子小姜偷人这一说,那太子大约看姜禾润也不顺眼甚久了吧? 凭借着这一点,公子蔡肆无忌惮,直指着公子小姜的鼻子叫嚣:“太子,这波国质子仗着自己的仆从精壮,竟然敢在礼司门口喧哗,这是不将大齐的国法看在眼里!” 凤离梧看都没有看他,只慢声道:“姜少傅是孤府中之人,她的仆从自然也是太子府的仆从,公子蔡好似精通齐法,孤倒是想听听你准备如何定罪?” 这话一出,公子蔡顿时傻眼,有些接续不上来,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子府的仆役仗势欺人吧? 周围人也一片默然,有些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就在这时太子道:“公子蔡无故滋事,自己去刑司领罚。姜少傅虽则救兄心切,但不该在礼司门口生乱,孤府中之人,自当严管,罚奉一年,以儆效尤。” 乍一听,太子的两碗水端得真平,不偏不倚更打了五十大板。 可是仔细琢磨,他让公子蔡去刑司,便要公事公办。那在衙门前滋事的罪名,不重但也不算轻巧,那打板子,蹲几日囚牢,可不是用金能摆平的。 反观姜少傅,虽则被太子“严惩”,可是他们太子府里的事情,关起门来,谁知道罚奉几何?而且现在公子小姜的吃用皆是王府所出,就连他今日坐的马车都是车轼鎏金镶嵌着龙眼宝石的华贵两乘,满街市望过去,哪辆马车有他金贵? 就算被罚奉,这太子看中的幕僚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姜秀润自然知道太子是在拉偏架,俯首帖耳甘愿领罚。 而公子蔡再痴傻,也并不会指着太子骂他偏心,只气呼呼地跪地领罚。 凤离梧不耐处理这些个俗事,只冷脸对姜之道:“你担忧姜少傅的身子骨,如今也该看到他中气十足,自该放心,你弟弟言你一心考学,便要用心读书,总是来找君的弟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读书的大好光阴?” 姜之心知太子这是不喜他总上府搅闹,又看到妹妹果然不似被用刑折磨的样子,自然放下心来,也诚惶诚恐地谢过太子的指拨。 凤离梧觉得两兄弟在礼司门口的碰面也算长久了,便叫姜秀润随他入宫,在宫门口押车等候。 姜秀润虽然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对兄长说,但太子的话又不能不从,自然赶紧跟上,也不上自己的马车了,坐上了太子的四乘马车。 待入了马车,她立刻规矩在太子面前跪坐。 凤离梧长睫微闪,瞟了一下水杯,她连忙解开车里水皮囊的鎏金塞子,给太子斟了一杯热茶。 他伸出长指,接过酒杯饮了一口道:“方才罚奉的话,并非随口说说,至于原因,君该清楚,孤虽然厚待良士,却绝不养监守自盗的硕鼠。” 姜秀润赶紧将头压得更低。 太子的意思是,罚她的俸,并非在礼司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她贪墨的太子府办宴和修建屋舍的事情。 说实在的,她贪墨的那些个金,都够三五年的俸金了,太子并未索回她贪墨的金,而只罚了一年的奉,敲打的意味多过责罚。 她自然不敢抱怨,若是认错态度好,此时应该主动奉还贼赃。 可是姜秀润却有些舍不得主动交回贪墨的金。一时脸上陷入了天人交战。 凤离梧倒是爱看这少年的一脸为难。明明是聪明绝顶之人,却贪财到了这个情分上,他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他手下之人,最忌完美无缺的人才。这人有了缺点,便也好掌控了。 凤离梧觉得,在贪财与好色之间,贪财这种缺憾,并不算什么。 是以敲打了少年以后莫要做得太过分后,便也不再言语。 而姜秀润在一阵依依不舍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在下归府后,自当尽数归还金。” 她低着头说得咬牙切齿,凤离梧的的嘴角却噙着笑意,觉得少年那不甘不愿的样子透了几许稚气。 那低垂下来的脖颈,新长了许多的碎发,蓬蓬的一圈,垂着脖颈上,显得那肌肤愈加雪莹…… 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凤离梧觉得自己不该跟他一般计较。 以前身在波国,是个被父王冷落的孩子,要在宫里生存,自然沾染了诸多的毛病。不过还好,他的年纪尚小,就这么养在自己的身边,时日久了,总会改掉那些不良的习气,变得良顺些的。 于是,他决定不再逗弄姜禾润,只开口道:“没了俸金,又要返还赃款,君是准备要你的兄长沿街乞讨?那些金,算是孤赏赐给你了。” 听闻这话,姜秀润惊喜地抬起头,难得真心实意地谢过太子。 那笑颜太过缠烂,在阳光挥进车厢的一瞬间,凤离梧觉得少年的白齿衬得嘴唇愈加红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将两片唇含在嘴里,吮吸,搅动纠缠的滋味…… 凤离梧突然不自然地变换了身形,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下面,突然起了…… 凤离梧皱起眉,不过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偶尔的遐想总是会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喜好男色,只是这个少年年龄还小,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总让人产生些误会罢了。以后姜禾润长大了,大约就不会惹人胡思乱想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少年的气味总是带着甜馨儿的好闻,而其他亲近过来的女子味道太过难闻,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若是以后遇到一个能像少年一般好闻的女子,他一定将她纳入府中…… 至于现在,君子当以天下为重,清心寡欲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凤离梧殿下此时可并没觉得,自己这满脑子的旖旎,与天下合纵并无丝毫的关系,只心不在焉地接受着姜秀润异常殷勤的恭维,嗅闻着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再望着他的红唇。 姜秀润并不知,在太子的心内,已经慢慢地脱了她的衣,她被迫躺在马车内,任凭太子在那柔软的雪肌上寸寸把玩…… 当到了宫殿门前时,凤离梧之前的阵阵旖旎幻想便被那森严宫门挥散的阴郁气息尽数挥散了。 对于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凤离梧从来没有半分的怀旧留恋,甚至每次入宫时,都有难以言喻的烦闷。 不过他的面上却看不出来,大齐太子的脸上,只有要见母后的恭敬之情。 可是尉皇后却满心的愤怒,这愤怒已经积压了多日,只待儿子前来尽数发泄到他的身上。 待凤离梧恭谨请安后,尉皇后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本宫听闻你已经向礼部递呈了太子妃的人选,那名单上是韩国田莹的名字……若不是礼部主司亲自递呈给本宫,本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说到这,她精心描画的眉眼微微立了起来:“本宫倒要听听太子亲自说说,我们大齐的储君究竟是有多么落魄,竟然要迎娶一个名声扫地的□□!” 凤离梧一早便料到母后的雷霆怒火,他微微抬头,扫向站立在母后身旁的茅总管——对于一个被阉割的寺人来说,他太过壮硕了…… 不管心内有怎样的屈辱和愤怒,凤离梧的表面却是波澜不兴道:“田姬性情恭顺,举止娴雅,乃是韩王最宠爱的女儿,宫规礼仪样样挑不出错来,不知母后这般羞辱韩国王女,是听了何人挑唆?” 尉皇后被问得一滞,她总不好说那道观摆局之人是她吧? 可恨凤离梧竟然杀得那么彻底,所有知道隐情的尽数杀掉。 若不是守在道观下的茅允生回来禀报,说是山上抬下无数的尸首,她都不知那两个婆子有没有得手。 她原以为依着自己儿子的性情,无论是否有人设计,都不会要了被撞见奸情的田莹。 哪想到儿子杀了那么多的人,却是要替田莹遮盖丑事,并立意要迎娶着她。 在儿子的心中,那个韩国的贱女人,竟是比她这个母亲都来的重要! 想到这,尉皇后对田莹的反感更增加了几分!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皇太后,可是这后宫,也是要由她说了算,压根就不需要有一个被儿子宠爱的皇后! 第32章 第 32 章 想到这, 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道:“本宫也知殿下你大了, 翅膀长硬了,可你要知当初那些个元老肯支持你, 是因为你是本宫的儿子, 背后有尉家撑腰。你的一举一动,那些老臣和尉家都看着呢,他们可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支持的储君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类似的话,凤离梧听过无数次了,每次当他做的事情, 不和母后心意的时候, 尉皇后都会半软半硬地要挟着他。 这便是他的母亲了……凤离梧的脸上,没有丝毫激动,他与自己的母后从来也不会如其他母子一般讲掏心窝子的话。 事实上如果可以, 他甚至不想给自己的母后多言半句。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道:“母后属意的曹溪, 可为侧妃, 若母后觉得儿臣亏待了表妹, 也可为她另行指婚。” 尉皇后哪里会满意?只扬了扬眉毛道:“不行,曹溪必须为正,她才是品貌端庄,哪里比不上田莹那个荡.妇?” 凤离梧恭谨道:“母后为了曹溪表妹, 煞费苦心,儿臣也很感动, 只是名节这一事, 若是想要被破环了, 也很简单,无非是几个婆子,一碗迷药的事情,但是儿臣去做的话,绝无疏漏,母后可否愿意让儿臣一试?” 若是他做,可不会向母亲一般,不得手后,还到处差人散布谣言,便叫那曹溪名声扫地,再也不能做人! “你……”尉皇后被堵得说不下去,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也不知那个田姬使了什么狐媚,竟然这般迷惑住了他,竟然连她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她有时也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害得她现在只能仰仗他这个忤逆的不孝子。 话到了这个情分上,儿子是绝无更改的余地了。不过曹溪既然也进府了,那么来日方长,那个田姬能不能坐稳太子妃的正位,可不好说呢! 于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缓了缓,言道:“既然你钟情那韩国的王女,我这个当母后的也不再所说什么,只是你的表妹曹溪入门后,你当处处宠爱她些,毕竟燕国的国力,对你也大有裨益……” 一时间,母子各自退让一步,换来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凤离梧向母亲辞别之后,走出宫殿。 此时,他的鼻子里充盈着尉皇后宫中那股子混合了胭脂香粉的檀香味,让人窒息得喘不上气儿。 他走得很快,想快些走出这让人窒息的宫殿。 待得走到了外面,只见他的少傅,从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串裹着糖浆的油亮的糖葫芦,只举着一个缩在马车的车门口,一口一口地咬着另一个。 其实姜秀润手里没吃的另一串,是买给太子的。 她侍奉的这位太子,大约是从冷宫里一路长出来的缘故,大部分孩童经历的,他都未曾有过,至于街市上常见的小吃,更是连尝都没尝过。 所以她这个贴心的“大内总管”,总是时不时买些新鲜的玩意儿讨好主上,行逢迎谄媚之道。 可是此时见太子面色阴沉的走过来,姜秀润一时把握不住风尾会扫向哪里,也不好将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太子。 倒是太子上了马车后,主动开口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姜秀润赶紧将手里的糖葫芦举了过去。 凤离梧借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包裹的糖衣在寒冷的冬日很是酥脆,而红果的酸楚也掺杂焦糖的滋味,在口内盘旋,竟是很好地冲散了之前的恶心感, 于是凤离梧又抓着少年的手,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姜秀润有心挣脱,叫太子自己拿着吃,可是这样一来又略显做作,便只能任凭他握着,直到最后一口吃完。 太子指了指棍子道:“以后要经常给孤买来食。” 姜秀润感念太子肯让她留下赃款,这种小钱,自然舍得花用,忙不迭答应。 本以为太子会回转太子府,没想到,太子居然来到了哥哥的质子府附近。 原来凤离梧要验看那新建成的书院。 姜秀润前世只知道这书院名声响亮,出资也雄厚,请得是许多当代大儒,出了许多考中的才子,却不曾想这书院的建成,原来与太子有莫大的干系。 太子叫来了建工,验看了四处后,验看完毕后,便挥退了建工,来到书院的藏书阁上,久久望着远方。 姜秀润初时不明白,凤离梧为何百忙中来验看这个书院,但是细想一下,便明白了。 他这个年轻的储君,看似顺风顺水,实际上权利却被多方掣肘,那些朝上的老臣,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凤离梧未雨绸缪,总要培植些新的势力。光是他府中为金钱名利而来的幕僚是不够的。他更需要一群有着更至诚的信仰,充满活力,敢想敢做的青年官吏。 而这书院的建成,便是太子培植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想通了这一点,姜秀润就算不不及逃跑,也不想让哥哥在书院就读了。那是个深深的漩涡,卷进去后,便身不由己,谁也不知最后的结果。 可偏这时,凤离梧却开口道:“再过些日子,这书院便要招收学子,除了你哥哥要考学之外,你也要准备一下。” 姜秀润一愣,她可是太子少傅,虽然教太子更多的是吃喝玩乐,可是太子叫一个幕僚来考学是怎么回事? 凤离梧接着道:“卿也不想只做一辈子的府宅上不得台面的幕僚,可你天资聪慧,根基还是浅薄,若是能求学,以后当有大成就。” 姜秀润重生以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你将来能封王拜相! 尤其是没有想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前世里当着众人面,评价她乃祸国妖姬的太子。不过想想,入书院修习也好,不然总被拘禁在太子府中,哪里有机会逃跑? 至于太子说她根基浅薄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她在书院舌战群儒,是何等威风?以至于领略她风采之人,皆以为她学富五车。 只是前天,太子偶然在书房里同她讲论文义,除了那本她前世通晓的卫子书卷外,其他的,姜秀润都是棒槌吹火,一窍不通。 书斋里就两个人,姜秀润急中生智几次转移话题不成,最后便被凤离梧问得漏了馅儿。 若是搁在先前,发现自己请来的幕僚竟然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凤离梧只怕会毫不留情,将他哄撵出去。 可是当他看一向人前狂傲的少年,额角冒汗的样子,却只觉得好笑。 同时便想着若是得空,叫他入书院修习学业也好,不然,岂不是可惜了那绝顶的聪慧? 凤离梧都已经开口了,姜秀润岂有推却的道理?只能就此谢过太子垂怜。 于是凤离梧便带着她去见了书院刚刚上任的主院,沐风先生。 沐风先生乃大齐有名的大儒,不同于凡生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沐风先生讲求的都是治国□□的韬略,就连太子的启蒙的太傅,也是他的学生。 当沐风先生听闻这少年是太子的少傅时,白眉不禁轻轻扬起道:“既然是太子少傅,定然才学兼备,何必到老朽这里修学?” 这一席话,只听得姜秀润有些难得的脸红。这顶着少傅的名头,再来入学,的确是太过扎眼。 不过既然是太子引荐,必定是惊世奇才,沐风先生和颜悦色地向姜秀润提出几个议题。 姜秀润硬着头皮,当着太子的面,磕磕巴巴地跟先生对答。 老先生初时和善的面庞,变得越来越凝重,那眉头打成了纠儿,不时狐疑望向太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脸皮功力深厚,就连姜秀润自己都困窘得不得了时,他却一派平和,面色不改半分。 后来太子请先生入了里间,也不知说了什么,沐风先生最后决定,破格免试招录了这位太子少傅。 只是不同于大部分学子在书院住宿修学,姜秀润修学之余,每天晚上还是要回太子府的。 而姜秀润的兄长姜之,也被太子特意关照,经过许久的备考,也终于通过的书院的应试。 只是书院要按各位学子入学的文章高低分成若干个分院。 姜之因为是勉强过试,分的是地支分院。在这分院中的学子都是学业不甚理想者。 而天干书院中,则是这次应试中的佼佼子。 除了天干地支两书院外,还有一处书院,只有三五个学子,招录的是各位托了门路,被送进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大约沐风先生对这些个王侯公子都懒得费心思,这分院的名字便很随便地叫成了 “丁”院。若再直白些,这丁院里的子弟,若是不求上进,跟不上学习的进度,管你后台多硬,迟早会被开除出书院。 当初姜秀润舌战群儒的风头太盛,几乎好多洛安城里的学子都见过这位太子重金请入府中的少傅。 有几个学子,曾经也是凡生的门徒好友。 他们在书院点名分院时,见到了姜秀润。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苍天啊,堂堂太子少傅!公子小姜!何等英才,可你怎么被排在了丁院?” 第33章 第 33 章 别说是他们, 其实姜秀润自己都没想到这学院分得如此不堪。 那“丁”字也简单明了,就是嘲讽他们是不学无术的白丁吗? 不过能进丁班的, 岂是等闲之辈?还没等姜秀润还嘴, 她身后一个高壮的少年斜眼道:“丁院怎么了?你且说说有何不堪?” 姜秀润这一回头, 不禁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身后的高壮少年甚是眼熟,竟是日后名震朝野的抚远将军窦思武。 这位窦思武出身武将世家,不过据说天生愚钝,自小读书便不成句,在书院半路辍学, 幸而在随父亲陪同齐王一起郊游时, 替陛下挡下了刺客一箭,就此得以重用。 忘了说, 他也是太子殿下朝堂上的劲敌, 乃是坚定的保皇党。 姜秀润原先只知道窦思武与太子不和, 却只当各自为主,现在见他还在书院求学,且入的也是丁院, 便立刻想清楚了。 原来窦大将军日后还要被太子主办的书院开除——人生奇耻大辱, 真是不共戴天! 那窦思武是洛安城有名的混不吝,一拳下去能砸掉人的一对门牙。见他瞪眼开口,那几个还准备继续奚落姜秀润的学子登时闭了口。 姜秀润便朝窦思武一抱拳:“以后同在一处修学,还请兄台多多关照!” 窦思武不甚爱说话, 便朝着姜秀润也抱抱拳。 虽然学子们分了个三六九等, 但是有些讲课也是要在一处上了。 比如沐风先生的课, 每个月也不过四次,每次都是先生布置了功课,交由学子们回去阅读领悟,下次课,由先生来考,只是答案没有唯一,众人各抒己见,由先生点评最优。 说起来,沐风先生的功课更务实些,大多与治国□□有关,讨论的都是史鉴或者时事,认真听起来也并不枯燥。 姜秀润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个一向要脸的,虽然明知道自己并不会长久在书院就读,可是那日被群生奚落的话实在入了心,就是立意给自己找回脸面,就算功课不会出众,也不至于被落下太多。 是以就连哥哥提出让她参照自己的功课完成一份,都谢绝了。 沐风先生给学子们布置的第一课是治理水患。众人第一次呈交功课时,是按分院的先后集齐书简,统一递呈上去的。 天干分院的自不必提,不时有新颖佳作让沐风先生频频点头。那地支分院的则强差人意,有些拘泥呆板了。 到了丁院时,沐风先生只觉得火气腾的往上顶,那字七扭八歪不说,内容也是能用四个字形容——狗屁不通! 可待翻阅到最后一卷时,沐风先生的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这书简上的字,写得实在是太有笔力了!非积年功力无法练成。 略去书写不谈,再看这篇书简,虽然没有动人的文采,读起来平铺直叙,朴实无华,但是述说的却是深入浅出,简单直白。 开篇便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历朝历代的百姓皆苦于水患,若治理得宜,不但减轻损失,安抚百姓,还能保粮增产,赢得民心。后面便详诉了如何探查河道,如何筑堤建坝,如何排渠引流,甚至还说明了大灾之年如何应对,避免瘟疫…… 沐风先生看了良久,才看向署名……当他将书简放下时,突然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了,那少年既然能成为太子少傅,定然是有过人的本事,只是口才不甚好,初试的时候太过紧张罢了。 虽然他的书简无甚文采可言,但却彰显出务实的一面。而太子身旁,就是需要这种脚踏实地的官吏啊! 是以第二日,在书院的大课上,沐风先生首推姜秀润之文章为范文,向全书院的群生诵读。 读文章时,姜秀润其实也很意外,她没有想到先前对自己半个眼皮都看不上的沐风先生,竟会欣赏自己的这篇拼凑之作。 她所谓的拼凑并不是抄袭,而是将自己故国波国与邻近梁国处理水患的方法写上。 水患一直是波国的顽疾,相形之下,邻国梁国便做得甚佳,通过修建水渠保证农作物旱涝保收。 当年波国在她出了浣衣局后,发生了一次较大的水患,而邻国梁国却安然无恙,是以当时,她的感触便颇多。 而这次沐风先生的考题,恰好正考在她熟知的事务上而已。 没想到却入了老先生的法眼,被大大夸赞了一番。 至于那些先前嘲讽姜秀润之人,如今也全失了音。丁院学子平日屡被天干地支学子嘲笑,今日终于出了一个被先生褒奖的公子小姜,一个个也是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窦思武更是高兴,拍了一下姜禾润,笑着说道:“痛快,痛快!我丁院的学子今日可不能被人小瞧,我请大家课后一起痛饮!” 丁班学子那几个皆是草包以上,蠢才以下,说起经义来就如上刑一般,但是吃喝玩乐却是个个精通,听到窦思武请客,皆是群起响应。 姜秀润本不想去,但是丁院几个学子纷纷附和,她想想不日就要逃跑,到时说不得会用上哪个,应该和诸位学子搞好关系,说不得日后便用得上,半推半就地便答应下来。 课后丁院几个学子还有姜秀润的兄长姜之也一起,三三两两涌出学院,来到都城有名的官宦常聚集的酒楼太仙居。 几位学子虽然治学的水平参差,人品也是有高有低,但是却没有刘佩这样面上带笑,手中动刀的弯弯绕绕,简单很多。几杯酒落肚,场面就热烈起来。 姜秀润担心在学子面前露馅,加倍小心,使出前世练就的笑谈逢迎的功夫,很快便被这些心思单纯之人引为知己,一个个呼兄唤弟,就连她以身体不适而频频拒饮都不再计较。 姜秀润在席间也是注意众人,发现窦思武外表粗豪,心思单纯,整个人就是个一根筋的,颇为讲义气,话中也很是向往前代豪侠。想来也只有这样的性格,前世才能在齐王大势已去后还义无反顾地一条道跑到黑,和太子对着干。 而前世的太子因为受了围场受伤,而被皇帝开始渐渐反扑,这窦思武就是端庆帝对付凤离梧的马前卒。 在当时,姜秀润还觉得暗暗解恨,将窦思武视作不畏强权的英雄呢! 却不曾想,她居然还有跟这位窦英雄呼朋唤友,称兄道弟的一天。 众人直喝了二个多时辰才尽兴,窦思武结了账,大家摇摇晃晃地出了酒楼,互相道别后纷纷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府。 姜秀润正待上了太子府的马车,窦思武叫住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早就闻听到你公子小姜的大名,今日相见却全不似某些人所说那般张狂。我们一见如故,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找我。”说完,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费力地爬上马车,回转窦府。 姜秀润心中也有些欣喜,今日这顿酒席与丁院学子熟悉不少,以后也算多了些后路。 姜秀润转身向马车走去,一抬头赫然发现马车旁停着一辆四马驾辕的气派马车,正是太子凤离梧平日常用的。 此时车上帘布撩起,太子那俊美儒雅的脸在窗前显现,正紧绷着的注视着自己。 姜秀润被太子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只赶紧走过去鞠礼问安。 凤离梧的下巴依旧紧绷,语调平平道:“只不过上了三日的学院,君似乎已经交友遍布,忙于交际了。” 今日,太子回府甚早,原本是想等着姜秀润回府,考一考她在学院修习的讲义。 哪想到,左等右等,却不见少傅回府。 太子着人去问,才知姜少傅携着兄长与同窗饮酒去了。凤离梧也不知怎么的,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便命人驱车前来酒楼找寻,未曾想,看到了公子小姜与别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情形…… 姜秀润并不知太子内心的曲折百转。 被凤离梧这么一问,她只当太子时嘲讽她治学不够专注,只顾交友,对不起太子府出的学资,于是连忙说道:“今日的文章得了恩师的谬赞,同窗也是出于好心,一同出来饮酒庆祝,以后在下自当恭谨些,不可这般张扬了。” 凤离梧不再言语,只冷着脸上姜秀润上马车,然后便回转太子府。 姜秀润没想到太子竟然比恩师沐风先生还严苛,压根不喜他如此浪费时间,心内倒是小小的感叹了一次,觉得起码太子对待幕僚的前程上,甚是用心,并非一味索取压榨的关系。 她向来不愿欠人,自然投桃报李,行些幕僚该做的事情:“太子,在下今日饮酒时,在想一事,孔夫子治学时,尚能因材施教,而书院一味只凭文章定人高下,是否太武断?若是有些人文采不行,却武略滔滔,岂不是白白湮没了人才?” 凤离梧闻言,望向了姜秀润,表情不知为何,慢慢地和缓下来:“你……方才饮酒时,想的便是这个?” 姜秀润连忙点头谄媚道:“食君俸禄,自然时刻惦念君恩!” 第34章 第 34 章 果然世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席恭维之言,让太子的面色由阴转晴。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姜秀润所言。 “你之意……该是如何才不湮没人才?” 姜秀润恭谨道:“既然有文士修习的书院, 自然也该有武者练习的武场, 国之社稷, 文武之道。”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入了凤离梧的心。他不再言语,闭目思考。 而姜秀润则识趣不再说话。 待回了太子府,姜秀润才知太子一直等她,竟然没有吃饭, 当下又连忙向太子告罪。 太子的刚刚回温的脸色又微微转冷, 只淡然问姜秀润是不是府宅外的吃食更美味,怎么吃了那么久, 也不想想回禀太子府自己的行踪。 姜秀润连忙说, 外面的吃食半点都不好吃, 以后这等应酬便是能推便推了。 最后,她虽然在外已经酒足饭饱,到底是又陪着太子吃了一顿, 还贡献了自己院子里浅儿帮晾的束脩。 这束脩就是晒干的肉干, 是拜师读书时,给先生的拜礼。 当初她与兄长书院时,除了给沐风先生的外,还剩了些, 因为是按照波国的甜辣口味制成, 肉干不但嚼劲十足, 还很下饭。 这上锅蒸制后的肉感果然很对凤离梧的胃口,一盘子竟然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太子还不放人,又让姜秀润念起了她白日得了先生赞颂的文章。 姜秀润的声音刻意压低后,本来便偏中性,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迷离音线。 凤离梧很爱听,只闭眼半躺在榻,任凭那少年的声音一点点的轻叩自己的耳朵,便闭眼假寐起来。 而跪坐在榻前的姜秀润,心内的郁闷之情,却是渐渐升起——前世里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太子私下里这么黏人? 她说的是真的。按理说秦诏前世服侍在凤离梧的左右,最应该了解他的性情。 可是从来没有听说,凤离梧黏腻幕僚,连睡觉都得有人在旁边诵读文章啊!为何到了今世,却平添了这么几许的毛病? 偏偏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主上,半点驳斥不得,只能跪坐榻前,读得口干舌燥,知道太子浅睡,她才退下。 真是堪比三岁孩童,竟然是要睡前讲些故事才能入眠!姜秀润暗暗发誓,以后有了儿子,若是这般黏腻磨人不乖巧,一定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的。 而就在这两日,终于能下地走路的秦诏也回太子府述职了。 虽然不能走太久的路,但秦诏已经是迫不及待回府了。 在他的想法里,姜秀润虽然凭借小聪明得了太子的赏识,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只要他寻了恰当的时候,向太子陈情,并说出自己爱慕那女子,太子大约也会看在自己负伤的情分上,免了姜秀润欺瞒的罪过并成全了他的。 可是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再回太子府时,却觉得有些沧海桑田,世事变得有些叫人认不出来了。 现在的姜少傅岂止是被太子赏识?简直成了殿下身旁炙手可热的红人! 据闻太子每餐必要姜少傅相陪。还朝时,还有去书院接姜少傅一同归府,简直是形影不离。 秦诏原本觉得是府里的人有些夸大其词。可是待他亲眼见到在暖阁里,姜秀润低头写字时,太子抬头望向她的专注的眼神,才隐约觉得大事不妙! 那眼神,他身为一个男人,再清楚不过了。绝不是贤者看待幕僚的眼神,而是占有欲强大的男人,看待自己所有物安全呆在自己地盘中的满足感…… 秦诏直觉是太子一早便知道了姜秀润的身份,便寻了机会在花园拐角堵住了她,低声问太子可是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姜秀润看到他便满是厌恶,只能冷着眉眼道:“若是你不说,太子哪里会知?” 秦诏却不相信,握住了她的纤腕,压低声音说:“若是太子不知,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你?莫不是你主动勾引了太子?叫他对你倾心,好听你的摆布?” 秦诏这么一说,便越发觉得有理,那手劲也越发变大。 姜秀润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单手扣住了秦诏手腕的命门,一个巧力翻转,将秦诏狠狠地摔翻在地! 秦诏被摔蒙了,他没想到姜秀润会来这一手,其实姜秀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下子会将秦诏撂倒。 要知道前世里,她面对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夫,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无力忍受屈辱的感觉,就算重生为人,都难以忘记。 这些日子,也许是受了姜少傅文武之道的启发,书院里新设的武场,只要是对武学一道有爱好者,可自行增添拳脚骑射一类的课程。而且这武学若是修习得好,也考量入学子的表现中。 这下子窦思武一类的武夫,可是有了大展本事的机会。而姜秀润也被窦思武拖到武场练习了几次。 当然,姜秀润那一手箭法也让窦思武刮目相看,只觉得这瘦弱的少年竟然是有内秀的,姜秀润指导了他箭法,投桃报李,窦思武也教了姜秀润几手不用费力的防身功夫。 这几招式连浅儿也表示佩服,说这招式适合气力不大之人防身用,只是要打一个猝不及防。于是浅儿陪着姜秀润过招,倒是练习得甚是刻苦。 如今看来,威力果然惊人。 秦诏的心里的却是愤恨交加。 一则,让个女子摔翻在地,太没有面子。二则,这女子这般手狠,可见心里是全无他的。 他爬起来再要近前时,去给姜秀润取外氅的浅儿却回来了。看见秦诏横眉立目要往自己的小主人哪里冲,立刻瞪眼道:“你要作甚?” 在秦诏的眼中,这浅儿压根就不是婆娘,就是个大脚怪力的怪物,今天本来就够丢人的了,若是再在姜秀润的面前被个丑八怪一脚踹翻,那就只能悬梁自尽才能洗刷耻辱了。 是以当下也不多话,只瞪了姜秀润一眼,便气哼哼地走人了。 当时花园里有来回走动的下人,不知怎么姜秀润摔翻腿伤未愈的秦将军的事情,便传到了太子的耳中。 姜秀润原以为太子会责问自己。没想到凤离梧殿下却连问都没有问,只是以秦将军腿伤未愈,不宜劳累为由,将他调离了太子府,拨到了京郊军营,挂了个闲职,养伤去了。 在凤离梧看来,这事连问都不必问,定然是秦诏对少年心怀不轨的缘由。 以前他俩有过什么,凤离梧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现在每回想起当初在恭房撞见的那一幕,姜禾润被扯得衣衫不整,披挂着秦诏的衣服出来……凤离梧都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膨胀起来,不舒服到了极点,看秦诏也越发的不顺眼。 是以,寻了由头就将秦诏调拨走了! 不过秦诏走得不甘不愿,姜秀润的心内却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秦诏在府里,她的逃跑计划,势必要增添变数。 就在姜秀润暗中准备之际,发生了叫满洛安城质子心惊胆寒的事情。 魏国的质子因为听闻魏国君病重垂危,想要急于回去与自己的弟弟争抢王位,便带着仆役偷偷潜逃了。 可是都已经逃到了魏国的边境了,到底还是被大齐的追兵给抓捕了回来。 身为质子,便是两国定下的庄重盟约。质子潜逃,那是背弃两国的盟约不顾! 梁国的刘佩便是例子,从他潜逃后,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是生死一战。 而从他潜逃后,大齐对洛安城里质子的监管便更加严苛了,所以这次魏国质子才潜逃失败。 而魏国君虽然病危,却尚有清明,他自知魏国可无梁国那般的实力与大齐抗衡,又深怕大齐起了误会,以为魏国君要撕毁盟约,于是亲自修书给大齐的万岁,直言请大齐赐死那差点陷魏国于不义的质子,而他会在近期,送自己最小的儿子入齐为质。 于是就在临近除夕前,那魏国的王子被游街示众,当街问斩。 为了以儆效尤,全洛安城的质子质女们都要前来观刑。 而姜秀润自然也不能幸免,同哥哥一起,坐在特意为诸国质子设立的高台上观刑。 那个马上要被处死的魏国质子,据说是魏王最聪慧的儿子,在国内甚得士卿大夫的支持,奈何不敌魏王对新夫人的爱宠,被送到了大齐为质,而立新夫人所出的儿子为储君。 这次他若能顺利回国,必定能得到臣子支持,成为国君。 而魏王却主动要求赐死儿子,却不知是他的主意,还是他新夫人的意思。 但是看着前不久还在一起把酒言欢的魏国质子披头散发站在囚车中,所有的质子难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有人微微啜泣,也不知是替魏王子悲伤,还是哀叹自己的命运。 姜秀润的脸色苍白,她知道,若是自己带着兄长逃跑,一旦被抓的话,她的父王必定会如魏王一般行事,修书请求齐帝赐死他们兄妹二人。 当刽子手高举屠刀,砍向那质子的脖颈时,姜秀润不由得闭上眼,觉得自己的脖颈也是麻凉一片。 第35章 第 35 章 观刑的时间并不长, 可是姜秀润却看得脸色苍白。 她不是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可她怕自己若是哪一步旗子落错,连累了哥哥被砍头示众可如何是好? 观刑台距离法场很近, 血腥味顺着寒风飘荡过来,激得胃肠也一阵难受…… 所以还没等下观刑台,她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是清晨时走得急, 并没有食早饭,吐出的也不过是清水而已。 姜之看妹妹吐了,连忙将她扶下了高台, 寻一处避风的地方,让她站定,浅儿则连忙倒了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水给她漱口。 观刑台这边的动静, 都被身在主刑台的凤离梧看在眼里。当他瞟见自己的少傅小脸儿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时便眉头微皱。 只心道:平日也是张狂极了的样子,怎的这时却胆子这般小?哪里有半点男儿风范? 可待看到姜秀润吐出来, 凤离梧的心内只剩下后悔了——早知是见不得血光的,原是不该叫他看,身子本来就单薄, 被这般一吓不知又要几日吃不好饭。 是以他便起身径直朝着那观刑台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了。 再说这一观刑台的质子们,虽然没有像姜秀润一般呕吐,但如同刚看完杀鸡的猴子们, 一个个心惊肉跳的。 可就在这时, 眼见着大齐的那位储君, 一脸面色凝重地走过来, 顿时个个心里忐忑,疑心太子是一个没有杀够,又要走过来再抓一个倒霉鬼,往那屠刀下送。 没想到太子殿下看都没有看别人,只径直走到了波国质子两兄弟面前。 众位质子松口气之余,心下也是了然:这就对了!如今太子殿下最看不顺眼的,就应该是公子小姜才对! 毕竟影传他睡了太子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方才那小子之所以吓成这个德行,大约也是心知自己是下一个要被弄死的吧? 这么一想,自己既然安全无虞,自然可以悠悠闲处,静看别人倒霉了。 于是好事的人纷纷放慢脚步,想看看太子如何修理着不懂事的张狂子。 哪里想到,太子殿下走到公子小姜近前后,却是一脸关切状,低下头询问方才被吓吐了的那位公子小姜。 更是亲自掏出自己袖子里的细绸帕子递送到公子小姜的嘴边,让他擦拭漱口后的水痕…… 人都道太子礼贤下士,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太礼贤吧! 试问,这等嘘寒问暖,哪里有半分横眉冷对情敌的意思? 于是众人们骤然想起公子小姜最近好像入了书院,据说也是太子殿下授意着的呢,那公子小姜的兄长也一并受益,听说一同入了书院接受大儒的授课。 哪里像他们这些监视的质子,别说拜师学课,就是出门拜访洛安城里的名士,都要向监管自己的所谓的礼官报备,以防有人暗通齐人,行不轨之事。 这种种杂糅到一处,只让人有种投奔到太子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 可是这令人叫人感动的爱惜贤才的一幕,落入一人的眼中却不是滋味了。 今日洛安城里的质子质女们都在场,田莹自然也不例外。 当日太子殿下对她言道若是处置了公子小姜便是落实了她被玷污一事,于自己名节不利,是以放过了公子小姜。 可是田莹到底是无法放心,害怕风声有所走漏,总觉得不除掉公子小姜怕是不妥。果然,从道观回来没有几日,自己被人轻薄之事便被传得满京城都是。 田莹心内忐忑,生怕因为风传而让太子殿下改变心意。她心知造谣的乃是当初指示人陷害自己的真凶。 不用深思,必定是曹溪所为。 田莹愤恨之余,更觉得太子的心思难测。 而现在看到凤离梧望向姜秀润温和的眼神。更叫她满心狐疑——若是太子真心爱慕自己,就算不事后寻个理由将公子小姜打杀了,也不至于对他如此好吧? 还没等想明白,宿敌曹溪便走了过来,冲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曾听说,你我将来要共同侍奉殿下,还望跟妹妹你多修习一番,如何侍奉殿下呢!” 田莹听得也没好气,她的确是听说曹溪在入选之列,以后有这女人在太子府里,想想都是满心赌气! 匆忙应付了几句后,她再抬头,却不见太子与那公子小姜的身影了。 这让几日来一直不得见太子的田姬愤恨得直跺脚。 再说凤离梧,看他的少傅只是胃肠不适,并无大碍,可犹不放心,便让姜禾润速速与他回府找寻郎中验看。 等出了法场,姜秀润就缓过来了,只跟太子说下午书院有书画课,先生严苛,不许学子缺课。 其实,也不是她想上课。只是听闻,下令处死魏国质子的,正是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这位殿下。 鼻息间的血腥犹在,她想避一避这位储君,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可凤离梧却真的以为少年惧怕了先生。 他眼眉微微一挑,顺手从马车隔板上取出一块书写文书用的绢,铺在为马车特制的小巧书案上,取过笔龙飞凤舞地写起请先生准假的信笺,待得写成后,又取过太子名头的印,沾了红泥,咣当的一下盖在绢上,将绢投入姜秀润的怀中。 姜秀润有些懵懂,不知太子做什么,打开绢看到上面写着:“太子少傅身有不适,今日无法入院上课,请先生谅解,异日拜见先生再行讨教。”下面是鲜红的太子印。 凤离梧说道:“你且随我回府,派人将绢送到书院就是。” 姜秀润看后一时哑然,她实在未料到太子居然亲手书写准请先生给假的信笺,还盖了太子印,也不怕吓到了先生。 但是太子毕竟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也说不出杀鸡却用了屠龙宝刀之类的话。 于是便这般回了太子府。 没想到,那给她瞧病的郎中也不怕事大,竟然说太子少傅恐怕是受了惊吓,非要给她砭石排毒诊疗…… 那砭石,需要脱掉衣衫露出后背,用烧得温烫的石头拍打刮蹭后背,温温热热的,的确是舒服。 以前,在她小时,若是感冒风寒,母后还会亲自为她砭石。 可是此时郎中便叫她立时脱衣服,而太子也不见想走的样子,她若从了,还不如找块大个的石头撞死! 倒是一旁的浅儿机灵,在一旁开口道:“我家小主人皮肤稚嫩,不禁磋磨,以前曾经砭石,但却被起了满身的疹子,敢问郎中可还有别法子?” 姜秀润听得暗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未来震慑诸国的女将军,临危不乱,信口开河,果然有大将风范!看来下个月浅儿的例钱,还要再提一提。 于是郎中便开了服安稳心神的汤药,嘱咐姜秀润待会热滚滚的饮下。 浅儿跟着郎中配药煎药去了。在旁边一直沉默不做声的凤离梧突然淡淡开口道:“君并非胆小之人,今日何故这般失态,莫非,你有与魏国王子一般的心思?” 姜秀润心内如雷敲鼓,却面不改色道:“殿下待我不薄,我为何会有那等心思?” 凤离梧紧紧盯着她的眼,慢慢道:“没有就好……须知若是忠心于孤者,孤定然不会负卿之热血忠心,可若有二心者,孤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姜秀润闻言,自然是又要在席上叩拜,感念自己跟对了主子云云,直到太子面色和缓,再次将她扶将起来,握着她的手,亲切地问晚上可要嘱咐厨子煮些细软好消化的? 待得姜秀润神色如常地与殿下又聊了一会,更是陪着他下了一局棋后,喝了煎熬好的苦汤药后,凤离梧才离开了她的偏院。 太子走后,姜秀润只觉得舌头已经苦得发麻。 浅儿洗好了梅子干,一颗颗地往她的嘴里放,酸甜的滋味,这才和缓了那股子药味。 她躺在席上,却是思索为何太子最后说了这番话敲打于她,莫非是察觉自己有逃跑的念头?若是如此,却是有些麻烦,看来有必要重新规划一番。 接下来的日子姜秀润白天去书院上课,闲暇时便思考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齐国都城。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来得更快。 就在波国质女临近的日子,姜秀润的心越发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天,她刚刚入了书院,便看到窦思武等几个要好的学子朝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书院无人的廊下。 “姜禾润,你可曾听到消息?” 姜秀润眨了眨眼,试探道:“你所指何事?” “还有什么事情?当然是波国质女的事情了!” 姜秀润屏住了呼吸,静等噩耗来临。 窦思武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你别怕,这原是不关你的事情,太子也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波及到你!” 那窦思武不但文笔没有章法,说话也不分轻重缓急,待得姜秀润的心都被他的话扯得七零八落时,他才颠三倒四地说出了重点。 原来他的父亲窦太守乃是洛安外城的守官。 今晨,他出门来书院时,无意听到父亲的下属向父亲禀报——波国进献的王女,在到达外城驿站后,大叫腹痛,然后郎中前来探病,接生下了个足月的婴孩…… 这进献大肚子的质女,买一赠一的豪迈不拘小节,闻所未闻。他们波国这是将大齐强国的脸按在鞋板下磋磨,开了诸国进献质女的先河了! 魏国质子的热血未冷,也难怪窦思武担忧自己这位来自波国的同窗的安危了…… 第36章 第 36 章 姜秀润在窦思武开口之初, 本来暗暗提醒自己要力持镇定,无论听到什么都要波澜不兴。 可是此时听窦同窗讲述完毕之后,却呆立原处, 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反复问了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窦思武用力拍了拍姜秀润的肩膀道:“话已经带到,君不妨与兄长商量, 看看此事该是如何应对。” 姜秀润心知窦思武不是奸佞满嘴诳语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定然是有根有据。 当下便急匆匆地去寻兄长, 一言不发地将他拉拽出书院。 姜之不知妹妹怎么了,连声去问。可是姜秀润并不回答。 直到回到质子府,她才对兄长说了此时已在外城的质女干下的荒唐事。 姜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跌坐席上,脸色煞白一片! 依着他对自己父王的了解,那送来质女的国书上必定又是谄媚之词一片, 什么“容貌昳丽,长伴君左右”之类卖女求荣之词。 你若送来个貌美的少女也就罢了,可是一个刚刚产下婴孩的算是怎么回事?是羞辱大齐皇帝是收破烂货的吗? 一旦天子震怒, 受波及的不就是他和妹妹这两个身在洛安城的人质吗? 想到这,姜之哭泣道:“父王这是怎么了!难道送来的王女是怀孕的,他都不知吗?” 姜秀润则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迅速将一早放在兄长这的铰子和金搜集成一小包, 然后穿戴好厚实的大氅, 又揣好一早画下的地图, 然后对兄长道:“哥哥穿好衣服,我们逃吧。”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为何不在临死前尝试着逃跑? 她这几日的书画课,都是自己一人在书院里的静修室里度过的。别人花的是鸟兽鱼虫,而她则是比照着从太子府的采办那偷来暂用的过关碟牌,慢慢地细细仿照描画。最后还用萝卜依照太子府印章的式样也雕刻了假的。 这样的碟牌,她画下了足足有一沓。日期和名姓都是空白的,可以依照需求随时填写盖章。 此时她便迅速地当着哥哥的面儿,填写好四张碟牌,然后大萝卜沾红泥,手起刀落,利落盖章。 姜之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发现自从来了洛安城后,他愈加不了解妹妹了。这些个东西,她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先是私改国书,女扮男装,然后是准备假印碟牌,她究竟是何时变得这般能耐? 可是对于如此逃跑,岂不是陷波国于不义?姜之直觉便是拒绝,立意劝导妹妹不可如此行事:“父王送我们来此为质,便是立下两国盟约,我们怎么可以背信弃义,陷父王于不义?” 姜秀润心知哥哥此言乃是真心,毕竟他前世都是可以殉国跳城楼的主儿。 所以她也不废话,对着身旁的浅儿点了点下巴,浅儿上去一抬胳膊,就将滔滔不绝劝导妹妹的姜之给敲晕了。 需要清点的东西不多,要带走的人,也无非是白英白浅两姐妹而已,至于府中的侍卫,早就没有从波国来的人了,都是太子委派的人手。 姜秀润看了看日晷,算计了下时间。洛安城四个城门里,只有西门的守卫稍微松懈,每当午时两班换岗,只是那时下午班刚刚食了午饭,可是也许刚刚食了饭的缘故,一把这个时候的守卫都不精神,搜查验看也是匆匆而过。 这是姜秀润借口给太子去集市买各种小吃时,几次掐着点儿看到了情形。 于是她掐算着时间,踩在午时前,避开质子府的侍卫,从书房后拿出一早备下的梯子,跨过隔墙跳到距离质子府不愿的院子里。 这处院子,她早先是让浅儿去跟邻居秘密租借的,在院子里有雇佣好的车夫和喂养精良的马匹,保养上油的车辆。 最后当浅儿也扛着姜之跳过院子时,车夫已经利落地将马匹套好,四个人入了马车后,那车夫一抖缰绳,便从质子府相邻的院子里行驶了出去…… 期间,姜秀润暗暗从车帘里往外探看,分明看到在质子府门前,还有胡同口,有看上去眼熟的监视质子的暗探在左右眺望…… 到了西门,那些守卫果然打着饱嗝无精打采,于是马车借口是替太子府选买东西,顺利通关。 待出了内城,姜秀润给车夫足够的金,挥手叫他离去,改由带着薄纱帽的浅儿驾车,凭借着四张足够以假乱真的碟牌,又顺利通过人潮更加汹涌的外城。 当马车撒开欢儿在宽敞的驿道上奔跑的时候,姜秀润舒缓地慢慢送了一口气。她查看地图,熟练地指点着浅儿从官道转入小路,然后抄近路,直奔与母国波国相邻的梁国。 放眼当前,只有梁国与大齐撕破了脸,就算以后凤离梧察觉到了他们兄妹逃到了梁国,也没法开口将他们索要回来。 而梁国据她所知,此后几年百姓安定富足,是可以过活的地方。待到了梁国,她只要想办法隐瞒下自己和兄长的身份,便可安稳长久的隐居下去…… 魏国质子的热血未冷,她的每一步,都要策划周详。 就这样走了五日,虽然还没有出大齐的国土,可是距离洛安已经越来越远。 姜之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几次想要偷偷回转,都被浅儿及时发现。 最后浅儿忍不住了,上去给哭哭啼啼的大公子一嘴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兄长,你们兄妹早早失了母亲,你们的爹就是个娶了新人忘旧人的畜生!一早就不拿你们当自己的孩儿了!人都说长兄如父!既然如此,你本该尽了当父亲的责任,小公子活得如此艰难,你看不见吗?不想着怎么让妹妹活下去,反而处处添乱,要给你的父王尽忠尽孝!我若是你那早死的娘,便生了根烧火棍,都比生你要强!” 姜之生平,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粗野地骂过。如今先是被下女打了一个发懵的嘴巴,然后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倒是从之前忧国忧民的哀怨中挣醒了。 再看正靠坐马车睡着了的妹妹。不过出逃了五日的功夫,人却又瘦了足足一圈,脸儿越发显得小了。那眼下也是一片暗黑,看上去连着许久没有睡好了。 当下内疚之情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白家两姐妹里,白英可温柔了许多,她本来正在溪旁淘洗粟米,见妹妹出手打大公子,先唬了一跳,然后气得跑过来捶了妹妹一下,低声道:“你是在打谁?还不快跪下跟大公子赔礼认错?” 姜秀润在靠坐马车旁休息,并没有睡熟,浅儿的举动她也听得明白,却并没有睁开眼申斥。 哥哥……的确是该有人教训一下了。不然他必定要走以前跳城楼,尽愚忠的老路。可是有些太过刻薄的话,她不忍心说,浅儿却是毫无顾忌地全说出来了。 当下,浅儿横眉立目,一脸横肉,毫不走心地道歉之后,这暂时的宿营地便难得安静一片。 姜之也不啜泣了,只默默在附近捡柴,往火堆里填续,一时铁釜挂在支架上,粟米在滚水里上下翻腾,发出迷离的香味…… 一般人都会认定,若是逃出洛安城的人,必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逃出大齐。 可是姜秀润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绕了个远路。越是偏僻的乡间,察验起来越是马虎,有时候甚至不用出示通关碟牌,拿出足够的金就是最好的过关碟牌。 这么辗转一下,在十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大齐的边境。 当越过边境后,便来到了相邻的韩国,再走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来到梁国以北的边境了。 这期间,姜秀润并没有看到关于波国逃离质子的悬赏。 她心内也是奇怪,按理说,太子府早就应该发现她潜逃了呀?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要知道,当初魏国质子逃跑的时候,不光大齐的大城小乡贴满了告示,连大齐相邻的国家也张贴了悬赏呢,不然魏国质子为何最后都没有潜逃成功? 亏得姜秀润坐了完全的准备,不光是备下了假胡子和黑痣,还被备下了女装,若是察验得紧,她就换回女装。 不过人在旅途上,还是穿男装来得方便些。是以她便贴了假胡须,遮掩稍显稚嫩的脸儿。 不光如此,浅儿还给她弄了个好物,便是用靖节鱼的鱼骨制成的假喉结。靖节鱼鱼皮细嫩白净,若美人肌肤。将它剥离塞干,再它包裹鱼骨,利用鱼胶贴附在脖子上,便浑然一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贴上它后,姜秀润甚至可以露出脖子,说起话来,“喉结”都跟着一动一动的。配着短短胡须,又平添了几分男子汉气概。 姜之此时,也不再悲春伤秋,看着妹妹越发没了女子的样子,只笑着打趣道:“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嫁人?” 姜秀润笑了笑:“不能嫁人,便娶一个回来,跟我的嫂子做妯娌!” 一时打趣的话,逗得满车的人哈哈大笑,暂时驱散了潜逃的彷徨。 第37章 第 37 章 入了韩国后,姜秀润一行人的心又略放下了, 姜秀润依旧是按着之前规划的路线前行, 能不走官道,便不走官道。 期间, 当然也遇到草寇打劫, 幸好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贼, 只浅儿一人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没有劫到财务不提, 还损失长刀短棍若干。 不过, 姜秀润遇了几次险后, 也心生警惕,不敢再犯险走偏僻的道路。万一遇到成气候的山贼,只浅儿一人也难挡群狼。 于是便又复上了官道, 从入了韩国之日起,她的通关碟牌也换成新的了, 这一路在马车上, 她又伪造了齐商入韩国做生意的碟牌, 出入起来,也很自由。 只是这一日,快要行至梁国边境时,姜秀润隔着马车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人语吵闹声。 她微微皱眉, 示意浅儿上前打探。 不多时, 便听前方浅儿走回来报:“好像是梁国与韩国每年都要在边境开市, 准许两国边境的商贾互通有无, 过几日恰好是他们开市的日子,好像梁国的王子也来探查开市情况,是以要清出官道,铺垫新土,这几日客商全都赶路,免得跟梁国王子冲撞上。” 姜秀润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韩国的行事风格——游走于各大国之间,平衡之术最为擅长。 虽然韩王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大齐的太子妃,但是一点也不会阻碍着他继续跟自己相邻的梁国相处和谐。 甚至前世里的韩国,最后甚至成为大齐和梁国都积极争取的对象,而变得举重若轻。 不然在前世,那太子为何会更加“宠幸”田莹,让她的风头无量,盖过了曹溪太子正妃的光环,就是因为有这层隐情在里面。 不管前来巡视边境开市的王子是哪一个,姜秀润都不欲与之有瓜葛,当下便决定改走水路,避开边市。 顺着水路而行,果然一路顺畅,没一日的功夫,便到达了梁国边境。 也正是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姜秀润才算是真正地将心放下来。 当务之急,是在韩国边土先寻个住处。姜秀润已经打探清楚,此地的客悦居旅店甚是不错,布置得很是典雅,可以暂住几日。 浅儿在码头找了辆车,帮着车夫将东西都搬到车上,扶着姜之姜秀润上了马车,然后和姐姐坐到车辕上。车夫马鞭一挑,打了个响鞭,马车便咕噜噜地向村镇而去。 只是她们都未发现,从她们踏上码头的那一刻,便有一对贪婪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她们。 直到她们走远,一个中等身材,满脸油滑的男子扭头对旁边的一个瘦高个子小声说道:“买卖上门了,可以请大哥出手了。” 这满脸油滑的乃是本地有名的一个混混,一双眼睛最是刁毒,从姜秀润一下船,掏钱付船资时,看到她荷包鼓囊囊,包船更没有还价的姿态,他便看出这是一只大大的肥羊。 后来的红车帘马车跑得飞快,不久就越过了姜秀润的马车。车帘挑开,一个面向凶恶的大汉狠狠地瞅了一眼赶车的车夫,马车拐到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四五个大汉随着面向凶恶的大汉跳下车,手里有的拿着短剑,有的握着匕首。 车夫头一缩,身子微微发抖,犹豫了一下,将马车也拐到小路上停了下来。 白浅儿这时已经看出不对,抬起腿一脚将车夫踹下马车,撩起车帘对姜秀润说道:“公子,有几个劫匪,我去对付。”又转头对姐姐道:“姐姐且进车里躲避一下。”说完,取出长刀便跳下马车。 对面的几个劫匪已经提着短剑匕首冲了上来,和白浅儿打了起来。 姜秀润又一次后悔没有将自己用惯了的弓箭带出齐国,不然也可帮衬白浅儿一二。姜之和白英则面色惨白,坐在车中连车帘都不敢撩起。 白浅儿虽然勇猛,但对面人多,也无法全部挡住,其中一个冲了过来,也未去找车里几人的麻烦,直接翻检起车后的行李。一会的功夫,兴奋地发出颤抖的声音道:“大……大哥,这里有……有金。” 凶恶大汉气喘咻咻道:“快回来,这臭娘们棘手,大家一起剁了她然后分金。”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高喝:“什么人在此打斗!” 不多时竟然有几十位身着梁国服侍的兵将跑了来。 那几个匪徒一看大势不妙,登时顾不得抢金,转身就跑。 几个官兵脱离队伍,走了过来,看到地上的血迹,警惕地看着他们,询问发生何事。 姜秀润将经过说了一遍。为首的小将放下心中怀疑,对其他兵士说道:“你们去看看他们的身份,若无问题,就叫他们快些离开,莫要冲撞了王子。” 兵士们随手翻检起来,突然,一个兵士咦了一声,拿出几块空白的碟牌。这碟牌本来收纳得严密,绝对不会被发现,可是刚才被劫匪翻检箱子到了上面,居然被这兵士一眼看到了。 他的面色一紧,立刻让剩下的侍卫将她们的马车团团包围,然后拿着度牒,往上呈报。 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姜秀润一言便认出,来人是梁国王子刘佩身边的近侍,方才浅儿的纱帽在打斗中被掀翻在地,她脸儿上的青紫胎记也露了出来。 那近侍一看,立刻回去禀报了刘佩。 不多时,那近侍又回来甚是客气道:“想必车内坐的是波国的两位质子吧?我们公子有请二位一叙。” 身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也不得不低头。 姜秀润在车内摘掉了假胡须,深吸一口气,便带着哥哥下了马车,跟着那近侍一路来到了刘佩在梁韩之水间安扎的营寨前。 刘佩正坐在营寨里食着新炙烤的羔羊肉,见来者果然是波国质子兄弟二人,便放声长笑:“在下一直觉得与公子小姜甚是投缘,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自洛安城里一别,竟是在这遇到了。” 刘佩在大齐安插无数密探,却并没有听闻波国质子出逃的消息。 现在在这骤然看见乔装打扮的兄弟,再看看那些伪装的碟牌,曾经也从洛安城里出逃的刘佩全明白了——这个公子小姜倒是能人,竟然带着兄长出逃了这么远!那凤离梧难道便宽厚了?竟然并未有大张旗鼓地搜捕! 姜秀润冲着刘佩一鞠礼道:“公子刘,久违了。” 此时身在自己的王土,刘佩身上王者的霸气尽显,再不是洛安城里谦和而文雅的公子模样。 他熟练地运转匕首切肉,上下打量着那兄弟二人,突然挥手叫人带走姜之,只留下姜秀润一人,然后上下地打量着他,咧嘴笑道:“可要过来同食?” 姜秀润一向抱着万事随机应变的态度,见刘佩相邀,便欣然入席,伸出铜盘递给刘佩,示意着他给自己切肉。 刘佩看这少年一副自来熟的泰然,倒是笑了笑,切了一大片肉,沾了盐,却并没有放在盘内,而是亲手递送到了她的嘴边。 姜秀润觉得这般太过亲昵,自然将头微偏,不肯张口。 刘佩笑道:“听闻君在洛安城里,已经是凤离梧殿下身边的红人,每日同食同榻,亲密得不得了,怎么我喂这一口,公子却不肯赏光?是看不起梁国吗?”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决定事已至此,豁出去一把,只傲慢地调高眉梢道:“在下一路从洛安城逃出,不回转母国,却来梁国,实在是觉得当初在洛安城里皆是的公子您是个人物,原本是准备前来投效,可是君的态度,却并非是‘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礼贤下士的周公啊!” 刘佩听得一愣:“你……逃出洛安是要投奔于我?” 姜秀润对于前世里干祖父的生平倒是知之甚详,当下胡诌起来也是有鼻子有眼。 “阁下还能劝动梁王兴修水渠,目光长远,在如今大齐称霸天下,梁国却能与之分庭抗礼。我波国毗邻着梁国,可是我父王鼠目寸光,一味逢迎讨好大齐,却不知最应该依附的便是近邻才对……只是不知公子您是否有爱才之心,能接纳我与兄长这对流亡之人?” 刘佩听了,半天没有吭声。 他心道,也难怪凤离梧宠信这小子。 这谄媚一道的至高境界,绝对不是一味卑躬屈膝。 而是如这位美少年一般,平时一副冷冰冰冷冬寒梅的孤傲劲儿,且偏露出“其实我很赏识你”的劲头儿,竟让人恍惚有种庆幸自己被赏识了的微妙感觉。 刘佩也是要被这少年逗笑了,干脆将肉放到盘子里,冷笑着道:“你该不会觉得,我也会像凤离梧那般吃你这一套吧?我可听说了,就是你当初在船坞向凤离梧献计,我们梁国运送精铁的船只才暴露出来……你害得我梁国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我得怎么好好‘款待’你这位贵客啊?” 他说完这话,本以为这少年会狼狈不堪,自露马脚出来。 没想到姜秀润眼中的鄙夷更甚,竟然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看向刘佩道:“君真是到都看不出,我当初可是帮了君的大忙?君的确是该好好谢一谢我!” 第38章 第 38 章 刘佩将匕首用力扎在羔羊肉上,露出白牙微笑道:“你且慢慢说是如何帮到我的, 若是说得不对, 我便将你五花大绑,在明天开市时, 做了祭江的供品。” 姜秀润心知干爷爷其实也是个说一不二的, 不然他后来如何成为能与凤离梧分庭抗礼的人物? 当下将心一横, 毫无顾忌道:“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岂用我讲?王子, 有时候这太能干, 也是有害而无益的。当初您在洛安为质, 却运筹帷幄,能够替大梁筹谋到最急需了精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精铁真的运回, 您该会怎样?” 刘佩也不接话,继续表情莫测高深地听她胡诌。 姜秀润接着道:“一旦精铁运回, 梁国自然是兵强马壮, 武器精良, 而水渠建成,梁国几年内的粮食也不需要烦忧……这等安居乐业的国度,就是个孩子,在贤臣的辅佐下, 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哪里还需要贤明稳重的成年王子?” 姜秀润的这话, 意有所指。前世刘佩虽然是梁王属意的国储, 可是回国也颇费一些周折。毕竟梁王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就算是个年幼的王子,背后也有形形色色不同势力的支持。 而刘佩继承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就连流亡到国外,只有三岁的孩童都没有放过,可见他心内对当年自己为质,有人却在背后动手脚这件事,介意的有多深! 果然姜秀润将这话挑明后,刘佩的脸色大变,再不见从容淡定,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可怖,目露杀机望向公子小姜。 可公子小姜却表情淡然道:“有了我的话,梁国没有得到精铁,又与大齐为敌,如今这副担子,再无人有能力接手,而王子你不也是顺利提前回国了吗?难道不该谢谢我?” 刘佩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就凭借你方才这番挑唆之言,我便可将你开肠破肚!撒入江中喂鱼!” 姜秀润也压低声音,将头往前凑了凑道:“君不会,君是做大事之人,目光看得久远,将我捆了交还大齐,都比喂鱼来得有好处,君岂会白白浪费了我?” 刘佩定定看着眼前少年略显狡黠的表情,突然放声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他身在洛安城里时便想做了。 可惜那时少年狂傲得很,也就是对凤离梧才俯首帖耳的。可如今,在自己的地盘,少年终于有些乖顺的样子,改为讨好自己了。 这种易地而处的微妙变化,便叫人心生愉悦。刘佩实在是将凤离梧作为自己超越的目标甚久。想到他一心恩宠的幕僚,却怀有二心,跑到自己的面前逢迎着自己,便心生愉悦之情。 在他看来,这少年也就是嘴皮子的功夫了得,却的确有些小聪明。一个被母国抛弃的弃子,也只能依附他人而生了。 既然他跑到梁国来讨生活,自己不妨,赏他一碗饭吃!就当养了只狗儿,闲暇时看他摇摇尾巴,也是好的。 当姜秀润终于有惊无险地应付完了刘佩后,走出营帐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冒了一层虚汗。 干爷爷果然很吃这一套,难怪后来能收下她父王那么年长,白须皆全的大儿子! 不过,她却心知,既然被刘佩发现,梁国便再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若自己真的做了刘佩的幕僚,依着凤离梧的性情,就算一时不能抓捕自己,也一定派刺客来杀了他兄弟二人,才能尽泄自己遭到背叛的愤恨。 而且刘佩是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可若自己长久在他身边,依着他的性情,必定会去相邻的波国调查自己的底细, 自己的底细是不禁查的!一旦刘佩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女子,那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就连她也猜不出来。 所以,她还要带着哥哥快点逃走。只是再怎么从刘佩的身边逃跑,就要见机行事了。 可没想到,到了第二日,这样的机会便来了。 第二日,乃是梁韩两国边境开市。刘佩也是为了维系二国长久的情谊,亲自前来主持开市。 除了两国的商贾外,其实临近诸国的商贾差不多也来了,一时间天南海北各种口音夹杂,甚是热闹。 刘佩赶赴道了边境,已经换穿了正式的礼服,在开市时,登上高台点燃手指粗的长香后,再与韩国的公子一起鸣锣,以示开市。 姜秀润与哥哥在梁国侍卫的监视下,也在一旁观礼。 原本一切进行得甚是顺利。可是就在刘佩上香时,突然有人朝着高台上的刘佩射去一箭。 为了防范有人行刺,这高台与人群其实隔离的甚远,一边的箭矢要跟不再射程之内,而且就算勉强一试,那箭也会失了准头,效力大减。 可是那梁国侍卫猝不及防的一箭,却带着哨音,一听就是罕见的重石弩发出来的,这样的箭矢,威力惊人。 刘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狠狠射中,啊呀一声栽倒下高台。 那一刻,高台之下全乱了套。而姜秀润身处的偏台,人们也全慌了神,到处都有人在喊:“抓刺客!一时场面混乱极了。 姜秀润拉着哥哥的手,突然从偏台一旁溜了下来。 而浅儿与英儿也紧紧跟随,虽然有侍卫发现了姜氏兄弟想要溜走,可还没来得及大喊,就被浅儿一下子给敲晕了。 姜秀润方才在来集市时,便看准备河岸码头,于是顺着混乱的人群便挤挤攘攘来到了码头边,斩断绳子,跳到了一艘小船上。 没想到,这一路竟然是这般顺畅,没有一会的功夫,便顺着河流飘到了主河道。 再往前,是一片芦苇荡。 姜秀润知道过了芦苇荡,就算是彻底回到了燕国的地盘了,接下来该如何逃亡,便要上了岸再议了。 可是就在入了芦苇荡后,小船来到一处转弯的河道。 几只漆黑的重木大船将那可怜兮兮的小船围得水泄不通。 姜秀润立在船上四处看,虽然船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她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太子府内外,曾经见过这些人…… 就在这时,最大的黑船船舱里,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孤的少傅大人,这一趟,玩得可还尽兴?” 那一刻,冷风袭来,姜秀润的心内也是一冷——她万万没有想到,凤离梧能带着太子府的精干侍卫,亲自追了过来。 当浅儿还想反抗,可是几十只长钩过来,套住了她的头,若敢妄动,必定要勾下她的头颅。 姜秀润也被拖拽上了大船,一直被推入太子所在的船舱之中。 多日不见,凤离梧还是那般俊美如斯。 只是那脸颊更显刀锋般的清瘦,眉眼间的阴郁仿若被浓墨厚厚渲染了一番。 而那两只利眸,从姜秀润进来那一刻起,便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带了钩子,扎入她的血肉之中。 那一刻,在观刑台闻到的血腥味似乎又蔓延在了鼻息之间。姜秀润甚至可以想象自己与兄长齐齐跪在刑台上被砍头示众的样子…… 姜秀润力持镇定,却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驳,都是一死,干脆也不说话,紧闭着嘴唇。 凤离梧看他一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万里冰封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冷笑:“君不是挺能说的吗?先前在刘佩的面前,滔滔若江河,怎么到了孤这里,就一句都不剩了?莫不是因为孤不是他那样的有道明君,不值得君开口一言?” 听他这话,仿佛自己昨日在梁国大营的言语,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秀润将心一横,最后一搏道:“殿下乃心如明镜之人,岂是刘佩那种偏听奉承之人?我心知罪责难逃,该如何判罚,殿下心内一定有了计量。” 凤离梧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比冷着脸都看着瘆人。 他终于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伸出长指抬起了少年的脸儿,冷冷问道:“为何要逃?” 姜秀润想到自己这么久的筹谋功亏一篑,眼角也是止不住的湿润道:“那日听闻波国质女产子……我怎么能不心怀恐惧,唯恐成为魏国质子那般的刀下亡魂,于是便跑了……” 她话说到了一半,却发现太子慢慢转到了她的身后,单手猛地拎起了她,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捏死她。 姜秀润的心慢慢缩紧,等待着死亡再次降临的那一刻。 只是她并不知,一脸肃杀的凤离梧正伏在她的脖颈旁,略显贪婪地嗅闻着少年身上散发的香甜气息——这些日子来,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地呼吸,好好的吃饭了。 跟这个养不熟的东西,有千万笔帐要慢慢细算,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安定下自己暴怒的心魂,免得一不留神,掐死了这个满嘴谄媚,满心诡计的东西。 这满身香软的少年,平日里那么恭顺,迷惑人的心神,竟然一不留神,跑了这么远!差一点,就找不回来! 第39章 第 39 章 姜秀润可不知太子心内的盘算, 她只感觉到太子那握惯了弓箭的大掌上有一层薄茧, 那薄茧如今就隔着她高竖起的衣领再细细摩挲。 也幸好有这衣领皮肤, 不然那层包裹喉结的鱼皮可是要被蹭下来了。 若是换了秦诏,这般钳住脖子却不下狠手的磨蹭,便是在沾女色便宜。 可是换成是凤离梧, 姜秀润满脑子都是铡刀悬在头顶的战栗之感,哪里会费神去想冷面太子有可能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就他这副尊贵华美的长相,前世今生, 又何须轻薄个什么女子呢? 凤离梧更是不觉自己此时是在沾花拈草。 事实上, 从他去书院接姜秀润, 却发现他居然毫无预兆地带着兄长逃跑后,便觉得自己的心肺被莫名的毒酒浸泡着,刚开始如火灼般愤怒难抑。 随着自己手下暗中调查, 见识了那小子的心思缜密,步步暗中筹划, 火灼的疼痛的心又好似扔进了玄洞冰窖里, 让人后背阵阵生凉。 他生平难得信人,可是一腔信任到底尽付了小白眼狼儿。那等子隆隆眷宠,竟然换不来一个弱国质子的真心相待? 凤离梧觉得, 若是抓回了那小子,他一定能狠得下心肠杀了姜禾润, 就此了断, 只当此生没遇到这么个少年。 可是属下查询了所有逃亡波国的路线后, 并没有发现这一行人。 日子过了那么多天, 满府的人眼看着平日就阴郁冷峻的太子,越发没了人的气息。 从来不挑拣吃食的殿下,竟然会因为吃得不顺口而暴怒地推了满桌子的酒菜! 而凤离梧自己也觉得愈加心烦意燥,竟然几次在看书口渴,唤人倒茶时喊出了姜禾润的名字。 当得不到回应时,他只大掌摧动,扯落了不知多少卷的竹简…… 而越是抓索不到公子小姜,他那失望痛恨的心情愈加高炽,这火里来,冰里去,原先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却不知怎么渐渐消淡了,可心内对那背叛自己少年的愤恨却有增无减! 方才他一把擒住姜禾润的脖子时,真是想要用力,叫他怕上一怕。可是待挨得近了,闻到了多日不见少年脖颈里的馨香,便再难抑制,只恨不得扯了这玩意儿的衣服,然后便为所欲为一番…… 可这为所欲为,又是怎么个法子?凤离梧的心内也是懵懵懂懂的一团乱麻。 姜秀润就这么缩脖儿,等着太子的大铡刀落下,却不见太子再用气力。 她惶惶微微转头,却发现太子的高挺的鼻尖就在脸侧。 凤离梧大掌翻转,将少年一个趔趄拽起,正身扯入了怀中,鼻尖对着鼻尖,冷声问:“那怀孕的波国质女,可是你搞大的肚子?” 姜秀润现在满心思都是活命,又被凤离梧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问懵了:“那母国而来的质女,不知是我的哪个姐妹,我……我怎么可能让她怀孕?” “既然非你犯下的官司,为何连报都不报一声便逃?去哪里又不好?非要跑到孤的死对头这里,跟刘佩那厮语无伦次的阿谀奉承,让他勾肩摸脸……还……真是贱骨头!” 一想到昨日暗探呈报给他的梁王子营帐的种种细情,那刘佩的手几次摩挲少年……凤离梧心内的火气再次腾得窜起老高,便猛一用力,将公子小姜推倒在了地上。 姜秀润后脑勺咕咚一声着地,可是终于摔得清明些了。 方才她一直沉浸在被凤离梧发现的恐惧中不能自拔,却全没有发现,太子殿下似乎更着恼于她投奔到了刘佩麾下。 逢迎了这么久,姜秀润一早便琢磨出凤离梧偶尔会有些孩童心性,便是“自己的玩意儿,别人都不能玩儿!” 而自己作为他的幕僚,却一转脸儿到了刘佩那里,岂不是折损了太子的面子? 了悟到这一点,姜秀润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越发地豁出去,竟然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 她只双膝着地,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包裹在暗金长衫下的大腿,痛哭出声道:“在下实在是……怕遭了殿下您的嫌弃,若是因为在下的姊妹不检点,而被太子您冷落,更要被人嘲笑失了恩宠,那我在太子府里,又有何意思?倒不如自己收拾行囊,偷偷走人,免得浪费了太子府的米面……” 她擦了擦鼻子又道:“可是这一走,真是夜夜思念着太子您待我之恩德……几次梦里都喊着殿下……那刘佩哪有殿下您的分毫?今日我不也是寻了空子便偷跑了出来,就是没在这里遇到您,我都打算自己回转京城,跪在殿下面前,恳请殿下原谅……” 凤离梧心知这小子说话真真假假,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信?只长腿一抬,再将小子掀翻在地。 姜秀润如今抱的不是大腿,而是救命的金稻草!被掀翻在地,便复又爬起来抱。 来来回回几次,太子许是嫌累,懒得再抬长腿,便让公子小姜抱了个结实,任凭他抽抽搭搭。 而这边凤离梧偷眼闪神看着小子雪白的脸上,哭红了的两泡泪眼湿哒哒的,倒是像极了王府里养着准备炖汤喝的白兔子,一时多看了几眼,便发现姜秀润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看来这一路上吗,小子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昨日被那刘佩拿去时不还遭了盗贼了吗? 由此可见,姜秀润说后悔,也不全是假的。再则自己在王府里不也是总梦见公子小姜吗?那姜禾润但凡有良心,冷夜里思念梦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身在洛安城里,本来便草木皆兵,又在刑场被吓到了,骤然惊闻新送来的质女在驿站生了孩子,若换成是他,也是会逃的。 既然这是人之常情,就不该苛责少年趋利避害。 这么一想,凤离梧酝酿了将近半个月的万钧雷霆之火,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垂眸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少年,伸手从自己衣袖里掏出巾帕,弯腰将细瘦的少年拎提了起来,给他拭了拭泪颊道:“饿了吗?用不用叫些酒菜来吃?” 姜秀润哭得直打嗝,怕太子的意思是叫个断头餐吃吃,也不敢答应。 凤离梧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干脆叫船上的火头送了一份蒸鱼和蛋羹,还有两碗米饭,叫姜禾润跟他一起吃。 直到那大半盘的鱼进了肚子,太子还在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肉时,姜秀润眨巴着哭得有些发肿的眼,才不得不相信,这要了命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欲深究! 姜秀润也是事后才知,太子得报梁韩两国关系日进,已经准备在两国边境互市。 梁国业已背叛自己,韩国却是决不能再出事了。索性亲自带上精干的侍卫来到梁韩边境,准备刺杀刘佩。 微服进入韩国后,太子一路看着地图,突然意识到以前一直以为公子小姜和哥哥会逃回波国,但以公子小姜的谨慎和步步为营,不可能想不到齐国到波国的道路必定层层布控,难以逃脱。如果公子小姜不准备逃回波国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到了梁国。 太子命令齐国布在韩国的暗棋,继续了解刘佩的行程,同时打探公子小姜的行迹。 不久果然发现了公子小姜,不过却是在刘佩的身旁。 于是这才有了几日前的一箭双雕。 姜秀润自认为早就了解凤离梧睚眦必报的个性。可是还是为他旺盛的复仇心震惊了。 就算要刺杀刘佩,何须太子亲自出马?可是凤离梧却拿这种带有复仇意味的暗杀,当做了围场狩猎一般饶有趣味的事情。 亲自布局,安排人手,直到亲眼看见刘佩被重石□□击中,这才算报了当初围场,他被堵杀之仇。 既然大仇得报,凤离梧自然也不会在韩国边境久留,那几艘挂着商牌的黑船便日夜建城驶出了韩国的地界。 待入了大齐的地界,便在驿站里整顿过夜。 可是姜禾润听闻太子要他同榻而眠,促膝长谈时,便有些懵了,只结结巴巴谢过太子垂怜,只是他睡相不好,爱磨牙放屁,怕搅了殿下清休。 “无妨……君不是说,自离了孤,便日夜思念吗?孤今夜想听听,君睡着时会不会唤孤的名字?” 说这话时,凤离梧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一件细麻的宽松长袍,手执竹简半卧榻上。 健硕胸肌隐隐从宽大的衣领里露出来,在幽暗的灯光里闪着年轻男子才有的润亮光泽。 姜秀润的眼睛都不敢乱挪,只跪在凤离梧的面前,期期艾艾道:“殿下,在下的睡相真的不好……” 凤离梧却不耐烦道:“难道你与要好的同窗,没有秉烛夜谈之时?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依着孤看,先前说日思夜想,也尽是假的了!” 姜秀润看了看快要燃尽的蜡烛,再想想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启程,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再看看足够宽敞的床榻,把心一横,她决定睡一宿大齐储君。 第40章 第 40 章 不过因为是在驿站歇宿, 这屋舍不够暖,变成了保留衣袍很好的借口。 姜秀润只除了外袍, 留下内里厚厚的小棉袄。 凤离梧对姜秀润的怕冷不置可否, 倒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只是在相隔一枕距离的榻上说了会儿话。 所谓的秉烛夜谈, 在姜秀润看来也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秉烛夜审。 依着凤离梧的性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要尽数掌控一切变数。到了这等地步,姜秀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能将自己画碟牌, 刻萝卜章的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凤离梧听了一会, 忍不住就着昏暗的灯光将公子小姜的手拿握起来, 细细审视。 就在这时, 室内的烛光被一阵吹灭, 在黑暗中,姜秀润只感觉那只大手有力地掌控着她, 有薄茧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细细摩挲。 可是这种摩挲却并不旖旎惹人遐想, 因为殿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突然说道, 以后这手若还是这么灵巧会造假, 那么不如根根折断好了。 姜秀润赶紧赔笑,又不敢缩回, 只能说以后定然痛改前非, 绝不敢再造假了。 借着这个机会, 姜秀润倒是问了问那波国质女的情形。不过凤离梧只是将她一直扣在驿馆里, 等着追回姜秀润后再行处置,至于那质女名姓为谁,他也懒得过问了。 这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二人越挨越近,那一枕的距离全然不存在了。 姜秀润被挤在了挨着床榻的墙壁和太子之间,那太子偏偏还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身上。 当太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不一会鼻息浅浅,恬然入睡。 姜秀润可糟了心,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习惯枕边有人。 前世身为秦诏的外室,与他同榻而眠的机会能免则免。那秦家规矩立的足,不许子弟连天在外花眠柳宿。她倒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可谁想,重活一遭,她却与大齐的太子先同榻而眠了起来,一时间,她不敢推开他,又有些不适应。 可是连日来的逃亡,几乎没有一夜睡好的。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乃是尘埃落定,本以为一宿无眠,却很快也被紧挨着自己的人的气息所感染。也跟着头一歪睡去了。 可待她入睡时,一旁的凤离梧却慢慢睁开了眼儿。 借着窗外投射的月光,他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年看得仔仔细细。 与他相处的愈久,太子总是不自觉地产生错觉,总觉得怀里芬香馥软的一团不像个男孩子。 此时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他掩藏在衣领里的那枚小巧的喉结……太子有些不适地稍微后退了退。 可不一会,凤离梧又将正搂着少年的胳膊收紧,只闭着眼,在他的脖根脸颊间微蹭。同时心内释怀地想:既然长了喉结,大约也要长胡子了……待得少年满脸胡须时,他这种总想不自觉亲近少年的毛病也该是好了吧…… 这么一想,现在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似乎可以无药自愈,完全不用费心烦恼。 就在太子一行人快速地赶回大齐时,梁国那边关于刘佩的消息也总算是传回来了。 也许是刺杀了凤离梧后,一直心虚胆寒的缘故,他居然一直穿着黄金盘成的软甲,当重箭射到的时候,便挡了一遭。 可是那箭的力道太大了,竟然将软甲都给穿透了。所以刘佩虽然逃过了死劫,却活罪难逃,一时重伤难以下床。 这倒是跟前世的情形彻底相反。这辈子凤离梧活蹦乱跳,可是那刘佩大概要跟汤药为伍好长一段时间了。 回到太子府后,一切似乎都与之前照旧,当初长达半个月的出走似乎并不存在。 可是当姜秀润看着自己的房间被摔得稀巴烂的样子时,才隐约体会到了凤离梧当时惊闻自己逃跑的震怒。 凤离梧一直没有让人收拾这院落,立意保留当初摔砸留下的混乱。 当太子终于带着逃跑多日的小幕僚回来时,便亲自带她看了看,然后淡淡道:“孤就算有容人雅量,也只能容君这一次,下次若是再犯……” 姜秀润连忙拦住了太子撂下狠话,只谄媚道,以后便要老死在太子府里,哪里都不去!只日日在殿下的身旁感受君恩雨露…… 这么乱的院子,也是没法住人了。 凤离梧又给他另外调拨了新院子。 不过眼下,还有一桩要紧的,便是要去看一看那位还没有出月子的波国质女。 其实她犯下这等丑事,最后的下场也无非一碗毒酒。可是太子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是准备再敲她父王一笔消灾的厚财。 等姜秀润下了马车走入驿馆被封禁的院落时,还没等进屋子,便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只带着浅儿入了房中。 只见一个脸上微微带肉的少女,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喂着奶。 可是由于她被囚在驿馆,侍女也被囚禁,由于得不到精心照管的缘故,那奶水似乎不足,婴儿吃得不够口,没几下便咧嘴大哭了起来。 那少女似乎也是被磨得没了法子,只抱着婴孩要跟着一起哭。 可看到了姜秀润这样一个翩翩少年进来,她先是惊得连忙掩住自己袒露的衣襟,然后又似乎觉得这进来的“少年”眼熟,只微微困惑地眨眼细观。 这一看,她便认出来,这……这不是王姐姜秀润吗? 她正好开口唤人,却被一个箭步过来的浅儿用大掌掩住了口鼻。 姜秀润这时也认出了父王送来的倒霉蛋是谁了。 原来竟然是新后的亲生女儿——姜秀瑶! 申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向来娇宠溺爱,没想到这次竟然也被父王送来与大齐。可见老人家讨好大齐王上的心思是多么赤诚! 姜秀润虽然身为王姐,但是亲生母亲走得太早,所以在王宫里也没了依仗,虽说是王女,却因为性情驯良而备受欺负。 姜秀瑶虽然不曾故意欺负王姐,可是在王姐姜秀润的面前说惯了上句,倒是真的。 而姜秀润也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只贴着她的耳朵道:“莫要声张,唤我二哥,若是我被人识破,便无人能护你,到时候一起被提押到刑场!” 她说这话时,那眼神也是瘆人,竟然让姜秀瑶莫名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一早被送到大齐的王姐似乎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原来温婉顺良的气质了。 于是只能愣愣点头。 姜秀润见她安稳了,这才让浅儿松手,然后指了指那婴孩道:“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瑶姬这几日来也一直彷徨,她虽然并不跟王姐亲近,可是在这异乡产子后骤然见了亲人,也是泪眼滂沱,只哭哭啼啼道:“父王也不知是受了哪个奸人的挑唆,一味要送我来大齐为质。路途颠簸,我又爱嗜睡,肚子是见天变大,我本以为生了病,并没有太理会,后来……后来才想到可能是怀了身孕……然后到了驿站,它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种糊涂之言,只听得姜秀润头疼。 那申后的精明似乎只在自己和她的那个小儿子身上,没有半点遗传给她这个女儿。 于是瑶姬这个从小被娇宠坏了的王女,就这么被人一路高捧,毫无自觉地蠢钝长成这么大。 姜秀润听够了她的哭哭啼啼,又问:“你怀了身孕的事情,难道你的父王母后不知?” 瑶姬摇了摇头道:“父王最近又纳了两名小贱人,狐媚得很,母后操碎了心,许久不曾问我,加之那段时间,父王要送我来大齐,我整日只知道哭闹,倒是不曾留意……” 姜秀润又问:“那孩儿的父亲为谁?” 到了这步田地,瑶姬的脸儿竟然还一红,似乎想起以前幽约时的羞臊,小声道:“王姐,我跟你说了,你可莫要告诉父王母后啊!” 姜秀润强忍了个大白眼,憋着气儿道:“父王离得这么远,我便是有心告你一状,也只能托梦给父王了。” 于是瑶姬也就放心下来,大胆地告知了王姐:“是我的表哥,申思文。” 姜秀润慢慢地坐在了席上,这就是了。 那申思文乃是申雍亲子,一向是好色的胚子。他在王庭时,没少借着自己是王庭侍卫长,而行骚扰之事。 只是姜秀润一向避着他。没想到申后的亲女却被那种放浪子给撩拨上手了,而且还犯下了这等丑事! 之前申雍派人来暗杀她的事情,还没有了断,这申家的把柄倒是又撞回到了她的手中…… 姜秀润略一思索,心内便有了主张。 不过眼下这驿站来来往往,却不是安身之地。 姜秀润虽然跟姜秀瑶并无什么姐妹情谊,却也不忍心看那婴孩早早夭折,若是置之不管,只姜秀瑶自己照管,那细瘦的孩儿迟早保不住性命的。 可是,又不能叫这位王妹出现在太子的面前,不然只三两句,必定被太子盘问得露馅。 一时间,姜秀润有些犹豫。 不过凤离梧却并没有心思去管波国王庭的丑事。在这方面,他也给自己的少傅留足了面子。 第41章 第 41 章 不过太子留了面子, 可有心人却故意将波国质女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 也不知什么人,将话带到了皇帝那里,说是波国进献质女貌美惊人, 最善歌舞, 若是不能一观当留下遗憾。一席话, 便是叫端庆帝的心痒痒的, 竟然亲自过问礼官,那波国的质女何时入京。 这进献京城的质女,按出路, 大体是入宫或者是联姻两种。 端庆帝已经多年没有纳新人入宫,而太子又刚刚内选了太子妃, 便是轮也该轮到老皇帝尝尝鲜了。 可是就在端庆帝撩拨得心痒难耐时, 却有人有偷偷递话,说是那质女竟然是大着肚子入京的。 端庆帝正日思夜想的时候, 被一盆冷水浇头, 顿时龙颜大怒, 只叫礼司前来细讲可真有此事。 礼司接了圣旨, 却是先去了太子府。 当初太子言明不准声张此事,可如今话却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礼司觉得两面都难以做人,只能先问问太子这事儿该是如何处置。 波国犯下这等丑事,按理说原本没有凤离梧什么事情。一个弱国几次三番羞辱大齐的脸面, 龙案上直接甩下兵符便好, 到时候铁骑踏平波国, 便也挣回面子。 因为自己的那个小幕僚, 凤离梧原本是准备放过波国一马的。 毕竟若是质女丑闻被传扬,姜秀润势必要受牵连,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在牢狱里一天都熬受不得的。 可是现在质女产子的的隐事却被传得满京城都是,就算他按压着不发,那些御史铁笔也不是吃素的,势必是要闹到朝堂上去的。 凤离梧紧皱着眉道:“消息是怎么传扬出去的?” 礼司主官,略有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凤离梧冷着声道:“照实说,不然若有耽误,拿你是问!” 那主官也不敢耽搁,便老实道:“敬侯在波国质女产子那日,曾经出京办事,在驿站逗留,随后便走了。前几日,敬侯折返回京,然后这话儿便传开了……” 凤离梧微微皱眉,那敬侯便是田莹的舅父,想不到竟然这般多舌! 田莹入了罗安成立后,便寄居敬侯府,眼看着田莹要入门嫁与太子,也难怪礼官避忌着不谈。 再说,就算这话真的敬侯传出去的,却是没法训斥敬侯什么。毕竟是波国的国君不闲丢人,眼巴巴地将大肚子的女儿送来,既然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大齐的士卿哪有义务替波国遮丑? 其实,这话还真是敬侯传出的,而田莹就是在给姜秀润找不痛快! 女人的直觉往往最准。田莹觉得凤离梧对公子小姜也是太好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有些如鲠在喉的难受。 直到在刑场观刑的那一刻,看着凤离梧望向姜秀润的眼神,田莹才顿悟,太子对那波国质子……也是太温柔小意了! 有了这层认识,许多的事情便越发的细思则恐。 也难怪在道观被“捉奸”后,太子对那公子小姜轻拿轻放,就差亲自炖着补汤给公子小姜这个奸夫温补身子骨了! 再想想太子之前,并无沉溺女色,或者与京城才女佳人的风流韵事传出。这样的洁身自好,再细细思量恐有不好女色,却好男色之嫌。 从那时起,田莹便对公子小姜留了神。 可奇怪的是,自从观刑之后,那公子小姜竟不在人前出现了。 初时田莹也纳闷,后来直到舅父回来,听闻了那波国质女竟然在驿馆产子的事情。田莹这才算是想明白了。 而太子那几日,在宴会上都是一副阴郁难以纾解的模样,更叫田莹疑心那姜秀润莫不是被震怒的太子问罪,就此被囚禁了? 可是没想到,最后那姜秀润竟然又没事儿人一般出现在人前,而且前呼后拥的模样更胜从前,完全得了太子恩宠的张扬德行。 这下,田莹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只要再想想,以后她入了太子府去,却要给个少年争宠,田莹便觉气结于心,寝食难安。 可是她将心内的猜忌说给舅父听后,敬侯却冷笑摆了摆手道:“殿下能走到今日,靠得便是老臣的支持,大是大非前,他当会取舍。” 田莹不知舅父是什么意思,直到满洛安城疯传波国质女产子时,田莹才恍然。 还是舅父姜是老的辣,这是借了悠悠众口,立意要挤破波国质子的这颗毒脓! 只要波国质女产子的事情被坐实,接下来群臣自然支持陛下惩戒波国,而那公子小姜在劫难逃! 三日后乃是端庆帝的寿辰,乃大齐朝廷一年一度的盛事。文官武将只要够了品级都会入宫恭贺,端庆帝也会赐宴款待众官。 端庆帝心中恼怒波国,命礼官安排波国质女宫宴献舞。礼官被太子提点,有些为难道:“陛下,波国质女刚刚抵京,因为感染风寒,病沉不止,若是献舞,怕轻裳薄衫加重病情……” 端庆帝冷冷道:“波王既然言说质女善舞,孤便给她个机会献舞。既然是风寒,跳舞出一出汗液就好了,她父王送她来洛安城,不也是为了博取朕之欢愉吗?” 于是这事随着圣旨下达,便这般敲定下来了。 姜秀润听闻这事时,还有担心,侧面问过太子。 其实依着凤离梧的意思,让那个什么姜秀瑶意外离世便好了。 只是现在疯传波国质女驿站产子,若是这儿关头,她突然死了,反而洗不清嫌疑,让姜秀润遭受牵连。不过这事也简单,找一个舞女冒名代替。浓妆重彩歌舞一场,搪塞过去便好。 到了端庆帝寿宴之日,群臣朝拜,身在洛安城里的各国质子们也是纷纷身着各国礼服,前往宫中拜贺。 姜秀润虽然是太子府的少傅,但更是波国质子,是以她那日是与哥哥一同入了皇宫。 从入宫的那时起,不知为何,姜秀润的眼皮就在跳,总觉得今日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宫宴进行了一半,突然有人在身居高位的凤离梧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凤离梧神色凝重,匆匆而去。 姜秀润原是没有在意,只是她发现,那田莹竟然在冲着她笑,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却带着一丝快要扬眉吐气的恶意。 姜秀润太熟悉田莹的这种表情了——前世里,她每次与曹溪恶斗,在人前让曹溪这个太子妃颜面扫地时,便是这样拼命克制得意的表情…… 只是姜秀润不懂,田莹这一世,为何开始处处跟自己作对?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快到了波国质女献舞的时间。姜秀润的心也越来越慌。 最后,她干脆先是借口探望王妹,去了姜秀瑶等待觐见的偏殿。 只是恶露未止的姜秀瑶并没有露面,凤离梧找来的代替姜秀瑶的舞女正坐在里面静等。 说起来,替殿下办事的人也算精心,找来也是来自波国的舞女,天生的纤秀身材高挑,带着波国人特有的参杂了些许波斯特征的轮廓分明。 只是不知为何,从姜秀润进来的那一刻起,便痛苦地趴伏在桌案边。 姜秀润走过去一看,顿时唬了一跳,原来那舞女雪白的衣裙之下,竟然汩汩躺下一丝血水。 跟在姜秀润一旁的姜之也慌了神,只不知所措问:“可要找郎中给她看看?” 这个关卡哪里能找郎中? 姜秀润连忙蹲下细问,这才知方才有人送入茶水,她饮了后就变成这般模样。 姜秀润端起那桌上的残茶,细细嗅闻,立刻发觉里面以后活血通窍之物,而且味道浓重,药性必然甚是霸道。 就连这身体健康的女子饮下一杯,都立刻催出的癸水,若是刚刚生产的女子,岂不是血崩不止? 可是现在马上就要开始献舞,就算她拿着这杯残茶也是满嘴说不清楚,更何况现在倒下的还是个冒牌货。 端庆帝早就听闻了波国质女产子的传闻,今日只要质女在歌舞时身下有异样,那么圣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无论怎么处置她和兄长这两个波国质子,都无人能阻拦。就连太子都找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姜秀润想到这,惊出了满头冷汗,挥手叫侍卫去找太子,却得知太子并不在殿中,似乎是被人找去哪个偏殿,有要事详谈。 就在屋内一团乱时,内侍突然来催促,叫波国质女觐见,为圣上献舞。 那一刻,就连姜之都急得差点掉下眼泪,只待上殿,披散了头发,跪伏在端庆帝面前,亲自向陛下请罪…… 再说前殿,方才的歌舞方歇,大内的侍官便高声念到“波国质女姜秀瑶为陛下献舞!” 可尖利的声音过后,众人闪眼看向大殿门口,并无人上殿。 于是那侍官等了等,又尖利着嗓子高声传唤,殿下依旧无人。 这下,大殿冷场,正在吃酒说笑的众人也察觉不对,殿内渐渐安静,而田莹望着波国质子空空的坐席,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一个卖臭后门子的男人而已,也想跟她争抢夫君,他也配! 端庆帝原本差点忘了这茬,现在却因为传唤质女久久不到而火气渐生。 也是,刚刚生产完了的女人,怎么在人前热舞?就是她跳得起来,那身形也走样的难看!可是这般抗旨不尊,刻意不上大殿,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吗? 在一阵沉默之后,端庆帝脸色铁青,大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之上,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殿门口碎铃阵阵——一位面罩薄纱,身着露腰水裙的女子轻轻提着长长的裙摆,在侍官的引领下来到了人前。 当她走入的那一刻,大殿更加安静了。 只见那女子乌黑长发披散,只在耳侧用两只镶嵌宝石的发箍固定。光洁的额头上描画着半开的牡丹花瓣,光洁的脚踝带着成串的金铃,纤腰长腿。 虽然她只是慢慢前行,却足尖点地,步态迷离,腰肢轻摆,举手投足间有股子说不出的风情。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那等子身形,以及露在轻纱之外的那一双明眸大眼,分明彰显出这是位不可多见的妖娆美姬。 第42章 第 42 章 端庆帝在看清来者的俏丽身影时, 那怒气倒是缓了缓,可又想起这女子私下生了孩子,那口头鲜没有尝到的怒意又直冲天灵盖。 当下便冷冷道:“听你父王在国书里提及, 你甚是擅舞,便舞上一曲, 以供众人欢愉。” 那女子闻言到没有给自己找借口, 只是深深鞠礼,然后站起身来, 来到转身来到大厅中央,静等音乐奏起。 之前也有质女献舞,所跳的乐曲皆是和缓舒放。 可是当这波国质女上场时, 音乐之声陡然一变,竟然是肃杀而紧凑的鼓点——曲子并非什么波国风情的舞曲,而是大齐军民耳熟能详的阵前曲。 而方才还曼妙纤柔的弱女子, 在音乐响起时,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竟然随着音乐声跳起了军舞, 只是这军舞倒是带着异国的风格, 只见那女子在愈来愈激昂的鼓点里,跳着雄健而充满力道的舞步。 这舞向来是男子所跳, 观者都没想到由一个女子来跳竟然有这么大的爆发力。那波国的质女长腿曼妙,实在是比较一般的女子高了些, 才会举手投足间舞出别样的风情, 而且那种扎实的功力, 可以看出也的确是精研舞蹈,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竟然将一个独自前行,与敌负隅顽抗的士兵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么大开大合的跳跃动作,若是一个刚刚生完孩儿的女子,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舞固然很精彩,可是……有些不合时宜,这帝王的寿宴上,怎么能跳这么肃杀的舞蹈? 一曲跳罢,波国质女的气息仅仅变得有些急促而已,她走上前去再次向帝王施礼。 端庆帝虽然被女子歌舞时的曼妙舞姿惹得直了眼,可是面上依旧阴沉道:“朕的寿宴,为何跳这么肃杀的舞蹈,这舞,也是你父王安排下来的吗?” 女子从容开口,那声音清丽而带着波国所独有的口音:“并非父王安排,而是我到大齐后,心有所感,临时换了曲子……” 端庆帝挑眉道:“有何所感?” 那女子顿了顿道:“想当年,波国有难,大齐先帝派来雄兵为波国解难,波国上下黎庶皇族皆夹道欢迎,大齐的操练的舞曲,就连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会哼唱。别人听了大齐的军乐,感觉的是肃杀可怕……可我们波国子民听到了,却是觉得莫名的心安,只因为大齐在波国子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是……” 说到这,那女子突然落下眼泪,打湿了轻薄的面纱,哽咽继续道:“我一个弱质女流,初来大齐,不知是不是礼数不甚周详,得罪人而不知,竟然有人谣传我在驿站生子,惹来帝王的厌弃……若是背负这样的肮脏的名声,我便要给我的父王与母国招来罪过,惹得帝君震怒,到时候大齐的兵马来到波国,那雄浑的军乐带来的将是无情屠戮,孩童们再也无法在这乐曲中欢快起舞,想到这,我便忍不住悲伤,想要在这从小听到大的乐曲里,再舞一次……” 那女子虽然初时听着说着波国口音的齐语,听着生硬。 可是细细揣摩,这话说得,竟是山路一般,九曲十八弯。 先是称赞的大齐先帝爷的侠义,然后表达了波国上下对大齐王朝的孺慕拍马捧屁之情,接着开门见山说自己被人陷害,最后干脆哭诉起一个弱质小国,无力抵抗天庭震怒的悲伤…… 这层层叠叠,回味深远的,由一个娇滴滴的年轻美丽女子说出,格外触动人心。 端庆帝甚至觉得自己再绷着脸说话,都对不起波国对大齐的敬仰爱慕之情。 想到这,他微微咳嗽了一下,看了看那女子露出的纤细腰肢,那等子的皮肤光滑,毫无生产后的妊娠纹理,哪里会是生完孩儿的妇人? 想到这,再想想这小小女子孤身一人入了大齐后,却被人无端造谣的忐忑心情,越发的叫人垂怜呢! 当下端庆帝缓了声音道:“摘下面纱,叫朕瞧瞧。” 那女子微微顿了顿,从善如流摘下了面纱。 也许是因为歌舞表演的缘故,她花的妆容极浓,脖颈间带着一串繁复堆层的项链遮挡了咽喉。 虽然不是素颜,但她眉眼间与那波国的小质子有几分相似,可见是亲兄妹,并非随便找人充数。 而且虽然浓妆,那等子花容月貌当真是世间少有的明艳绝伦。 空旷了许久的端庆帝,一时看直了眼。 “父王,瑶姬之言在理,还请父王莫要旁信谣言,寒了盟国的心意。” 就在这时,大殿上突然响起了凤离梧的声音。 太子殿下不知是何时回转,正站立在波国质女的身后。 不知为什么,那质女似乎被吓了一跳,肩膀都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将头低下。 端庆帝没有料到一向清冷的儿子会突然开口替波国质女说话,不由得望向了他。 凤离梧长睫微垂,两手相握,继续侃侃而言道:“当初瑶姬在驿馆偶感风寒生病,礼司呈报,儿臣曾前去看望瑶姬,她是个天生胆小之人,言语笨拙,不适合侍奉在宫廷之中,儿臣一早便让礼司将她的行李搬入了太子府中,以便就近照料,让瑶姬早日康复。” 太子的话,比那质女更山路十八弯。 先是陈述瑶姬生病,他看过了,至于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请父王自行想象。不过看一两次,太子显然没看够,还要连人带行李弄回府里继续看着。 若是再直白些,便是:父王,这一口儿臣已经替你尝鲜,好吃,儿臣没吃够,还要继续吃,您看看别的合不合口味吧! 端庆帝看了瑶姬的真面貌后,便龙心大悦,竟是许久都没有的蠢蠢欲动。没曾想还没开口,又被不孝逆子截住,那脸色登时难看。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尉皇后开口道:“既然如此,这质女的年龄倒是与我皇儿相当,波国虽小,待大齐却是一片赤诚,也配作为太子的侧妃……皇帝,你看这小儿女的姻缘配是不配?” 尉皇后一早便看出来自己的夫君看那女子动心了。帝后二人积怨甚深,尉皇后只要想到皇帝又要纳新人便恨得牙根痒痒。 既然儿子开口要人,妖姬自然是配给儿子更好,总不能叫皇帝称心如意了! 端庆帝没等开口,便被母子二人高高架起。 太子府里一直空虚,主妃侧妃全无。他若就此阻拦强行留人入宫,未免不体恤儿子的府内空虚,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吃相太过难看。 当下也只能牙齿和血吞,强笑着转向坐在列席中的姜之道:“与你的父王说,波国与大齐将结秦晋之好,先帝对波国的照拂,到了朕这里,也不能断……嗯,你的弟弟公子小姜呢?” 姜之连忙抱拳道:“他一时吃到了凉的,有些腹痛,去更衣了……” 端庆帝敷衍了几句后,再无心思客气,只冷着脸又继续欣赏接下来的歌舞了。 再说从大殿退下的姜秀润,立刻随着侍官回到了自己先前等候的偏殿,手忙脚乱地卸下了妆容,然后在浅儿的帮助下,裹好了胸布,换穿了质子礼服。 她心有余悸地问浅儿:“太子是何时回大殿的?” 浅儿方才一直站立偏殿门口遥望主殿,倒是看得分明,便老实道:“您跳舞时,那音乐一奏起,太子殿下便回来了,在殿门口看了好半天才进去…… 姜秀润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进冰窟窿,一直冷到了心窝里。 不过这事情,也并非没有斡旋之地。毕竟她也是为了防止太子突然回来,而选择跳的是男女皆宜的军舞。 而且她虽然露出腰肢,可是脖子与肩膀胸部皆包裹严实了,并没有露出分毫。 太子若问,她便说是自己男扮女装,也叫人挑不出分毫。 虽然心内自我安慰般的一顿开解,可是今日之事,便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闹得姜秀润手忙脚乱的心慌。 待得装扮停当了后,她便又急匆匆回到了殿上。 只是到了大殿后,她便发现哥哥已经被一群人包围。原来太子露出纳波国质女为妃子的意思后,得到了帝后的首肯,一时间太子新任大舅哥出炉,众人自然是要寒暄道贺一番。 于是波国质子的桌席前杯酒不断。 当姜秀润走过来时,那不断的酒杯又向她呈递了过来。 姜秀润倒是闪神看了看太子。殿下正坐在尉皇后的身边与她说话,只是脸皮紧绷,看都不曾看过来一眼。 于是她又分神看了看田姬。 可怜韩国王女的花容月貌,此时气得有些姹紫嫣红。 田莹万万没想到,这本来一是二鸟的计策竟然出了岔子。 明明是偷生了孩子的质女,怎么这么光鲜艳丽地出现在了人前?而且跳了一朝不知所谓的舞蹈后,她竟然成为太子首个向世人昭告的侧妃,堂而皇之地入了太子府里去。 要知道她和曹溪的名册还一直压在了礼部迟迟没有宣布呢! 想到这,田姬再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格外怨毒——那波国是狐狸窟吗?竟然养了一对狐媚的兄妹! 第43章 第 43 章 姜秀润并不知有人腹诽自己来自狐狸窟, 她现在的心是如坠冰窟。 太子若是狐疑地望过来几眼, 她的心里就会有底气多了, 可是凤离梧就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他以为方才跳舞的真是下属找来的替身吗? 直到宴会结束,姜秀润一直惴惴不安。她先吩咐车夫送了哥哥姜之回府, 然后才回转太子府。 因为凤离梧此时还在宫中与皇后娘娘说话, 所以姜秀润就算回了太子府也继续如坐针毡地等待。 不过因为在宴上饮了太多的酒,虽然她强打精神立意要等太子回来接受盘问, 但不多时便觉得上下眼皮胶着,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和衣睡着了。 待姜秀润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 透过窗户,发现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姜秀润让浅儿去打听一下,知道太子已经回府。 姜秀润有些诧异太子没有找自己过去询问, 难不成真的眼瞎不成? 有了这等意外之喜,姜秀润终于把心放下,立时便觉得肚中空乏, 毕竟从参加宫宴到现在她心内存事, 一曲军舞后,虽然饮酒, 却是滴米未进。 于是睡了一觉后,胃口大开,她便让白浅儿去厨下寻了些可口的吃食。 不一会,浅儿端来了肉汤和厨娘晚上烙的油饼。那油饼掰开, 还有蒸熟捣烂的红豆馅儿, 姜秀润一口气吃下两张便继续入梦寻周公去了。 不是她心大, 实在是今天的跌宕起伏太费心神,太子今夜许是也累了,不来寻自己问话也好,不然这成天在油锅里煎炸,真是太耗费元神,容她好好睡上一觉,也可在凤离梧面前将场子撑圆了。 这一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起时,按照往常的规矩,姜秀润稍事洗漱后便要去给太子请安,然后服侍着太子用了早餐,太子便要带着她一起出发。 路过书院时,太子会放她下来去上早课,而太子则是继续前行,入宫上朝。 虽然外逃的那段时间打乱了作息,可回府后,便一起都与原来一样了——像太子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是很不喜欢改变日常的。 可是今日,当姜秀润将头发梳得光亮可鉴,穿戴整齐地前来给太子请安时,那侍卫却说太子早就已经出府上朝去了。 姜秀润一愣,倒不觉得太子故意躲避自己,也有可能朝中有紧急军务,急需太子处理呢。 可是待她准备自行坐马车出府去书院时,却有侍卫阻拦,说是太子有令,少傅近日身体亏损,需要在府中静养。 姜秀润紧锁眉头,她怎么不知自己体虚? 可是太子有令,就算她真的求学若渴也得忍着,自然是老实呆在府中。 不过由此,姜秀润也算是确定了。自己在宫中代替妹妹姜秀瑶献舞一事,当真是惹恼了太子。 于是便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的等待太子回府。 这次太子依旧回来很晚,可是再困,姜秀润也没有敢合眼,愣是在亥时才等到太子回府。 这次,她连忙跑到府门前相迎,亦趋亦步上前要接过太子手里的马鞭。 可是凤离梧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随手交给小厮后,便大步流星顺着长廊往书房走去。 姜秀润吃了软钉子却不敢懈怠,她腿虽然不算短,可到底没有凤离梧的步大腿长,只能加快步伐,紧跟在太子身后。 待到了门口,没等她进去,那房门已经轰然摔合上了。 也幸好姜秀润停得快,不然非撞到鼻子不可。 她不敢贸然进屋,只能跪在书房外长廊地板上,低声向太子赔罪。 可是屋内挑起长灯后,既没有申斥她的话,也没有哄撵她的话,更是没有让她进屋。 姜秀润便只能任凭着身边的仆役小厮来来回回走,给太子端茶送热水。 好一会,待得仆役不再走动了,姜秀润已经在长廊上跪得双膝发麻。 而且这天气寒凉,跪得久了,全身也跟着发冷,一不留神,姜秀润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下可惊扰了书房里贵人的安歇,只听屋内传来太子森冷的声音:“滚!” 姜秀润没有滚,而是挪动着发麻的膝盖又往前两步。 如今在这洛安城里,她与哥哥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太子的恩宠了。 毕竟已经逃跑了一次,她与哥哥身边的暗探骤然增加了许多,想要再像以前那般逃跑已经不可能呢。 这日子要过得顺当,便不能失宠,昨日大殿上,不也是太子轻巧的一句话,便尽解了她们兄妹几个的围困? 这大腿说死都不能松手! 想到这,她趴伏在门板上,只声音悲切道:“殿下,在下是哪里做的不合殿下心意,尽管指出来,打得骂得,可是殿下您这般不理人,真真是刀儿剜心都让人难受!” 这带着哭腔的哭诉了几声后,屋内铁石心肠的太子倒是稍微和缓了些,不知怎么的,倒是冷着声音叫她进来了。 等姜秀润一进屋,迎面扑来的暖烘烘的热气又叫她打了一个喷嚏。 她举步来到太子正盘腿坐着的席旁,偷眼打量凤离梧的神色。 只见太子正身着常服,如往常一般看书,只是他手里的那卷却是前些日子看过的了,当时还是在一旁服侍的她代为整理,拢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呢…… 她也不敢多言,只挨着太子,敬候着殿下临训。 可是凤离梧今日显然不爱多语,只冷冷问:“君是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姜秀润咽了咽吐沫道:“我不该自作主张,假扮女装代替瑶姬献舞。虽然我在母国跟兵营里的兵卒修习了几日军舞,但是此举也太班门弄斧,幸亏我长得瘦小,年龄又小,用珠链挡住喉结,这才没有被圣上发现,不然一旦泄露,岂不是连累了殿下……” 这些言语,她是试探着说的,便是看看太子的反应,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委婉地解释了自己为何装扮得那么像的缘故。 今日为了打消太子的疑虑,她甚至特意穿了低领的衣服,让喉结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凤离梧闻言慢慢抬起眼,看着依旧半低着头侃侃而谈的姜秀润,那握着竹简的手越发的用力,手背上挑起了隐隐的青筋…… 姜秀润说着说着,看太子不言语,心里也越发的没底儿,便是半抬起头,借着烛光去看凤离梧的神色。 只是她不知,当她这般微微抬头时,那眼角都含着春媚,叫人不禁想起她昨日在殿上轻摆腰肢,款款而舞的样子。 当她终于抬起头时,正好与太子四目相接,凤离梧的目光清冷,正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再避开也是来不及了,姜秀润只好半抬着头,继续讨好谄媚地望着她的殿下。 可是这般四目相接也实在是尴尬,姜秀润方才也是讲得口干舌燥,难以为继,只忍不住慢慢用贝齿咬住了下唇…… 凤离梧的眼睛微微眯起,幽黑的眸子因为烛光的照耀而闪动着异光……过了好一会,他才冷冷道:“若是真走了心,觉得忐忑,会吃下两张豆饼?” 姜秀润见太子缓了口,心内实在是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子这般别扭,竟是因为自己只顾着宵夜,却未曾第一时间前去向他赔不是的缘故。 当下,她的心内大安,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又向凤离梧认错一番。 然后见太子缓和了,便殷勤地将软垫递送到他的腰间,让太子靠得再舒适些,又取了玉质的美人拳,替太子捶打膝盖周围的穴位,缓解乏累。 可是凤离梧却嫌弃那美人拳质地太硬,让姜秀润用自己的手来捶。 公子小姜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不但按压了双腿,还替太子松泛了头穴。 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冷冷开口道:“行了,此间用不到你,下去吧。” 姜秀润自认为已经过了这一遭,心内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恭谨退下了。 只是她并不知,当她退出去的那一瞬间,在隐在跳动烛光里的凤离梧的脸,登时变得阴森而略显狰狞。 方才——就差一点,他就能掐死这满嘴谎言谄媚的东西! 凤离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绢布。 这绢布是他昨日在宫宴上时,接到的暗报。 早在姜秀润出逃时,他便派出了多名密探前往波国打探姜秀润的行踪。 而其中一位派往波国国君身边的密探,直到昨日才行色匆匆地赶回了洛安城。立刻马不停蹄入宫向太子密报。 在跳动的烛光下,那绢布上的字也异常清晰:“波国君并无名唤姜禾润的子嗣,只有一女,名唤姜秀润,年方十七,姿容美艳绝伦,能歌善舞,性情温良,已在半年前随其兄,送入大齐为质……” 这绢布上的字样,从昨天起,凤离梧已经看了不下数十遍,内容也差不多要背诵下来了。 那一行行的字,活似烙铁一般,刺痛了他的眼与心,当惊悉真相的那一刻,他满心震怒,疾步赶回大殿时,却看见“他”轻摆腰肢,长发披散,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在漫天舞动。 那身形舞姿,无不在嘲讽着他凤离梧竟是个睁眼瞎! 事实证明,人生快要到达的十九个年头里,他难得满心信任之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昨夜他一夜无眠,而那小骗子倒是吃喝俱全,睡得心安理得! 凤离梧伸出长指将那绢布递送到了烛光旁,任凭绢布转瞬间烧为灰烬,嘴角噙着一抹瘆人的冷笑。 既然他的少傅爱玩,那他就陪着他的公子小姜,好好的玩上一场! 第44章 第 44 章 姜秀润本以为经过这书房罚跪, 在大殿献舞一事就此水过无痕。 没想到第二日, 她晨起要去书院时, 那侍卫板着脸儿依旧是同样的话。无奈之下,姜秀润只能又去寻太子。 凤离梧刚刚穿好大氅准备上朝, 见姜秀润来了便头也不抬地道:“这几日你多有劳累, 在府里休息一下吧……少傅天资聪慧,少学几日也是一样的。” 书院里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儿, 少学几日怎么可能跟得上? 此番逃亡回来,绝了以后逃跑的心思, 姜秀润倒是难得激起了好学之心。跟随沐风学习,她的眼前不自觉打开了新天地。 前世的她总是被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绊住心思, 而今世这种聆听书声琅琅,感受圣人哲理的机会就变得尤为难得。 于是在她委婉表示自己的身子无碍,若功课落下实在难追的心思后, 太子倒是体谅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对身边的侍卫道:“去, 管书院的先生要来这几日讲义的书单,少傅的功课耽误不起, 孤下朝后,亲自给少傅补习功课。” 这下换姜秀润无话可言。太子日理万机,都能在繁冗的日常里拨空给她温习功课,她若再挑三拣四, 良心何在? 于是下朝后, 太子果然将她叫到书房里开始给她温习功课。 其实平心而论, 太子对书本的释义讲解,不差于书院里的先生。若是从赏心悦目而言,十九岁长相华美的青年,也比那些白须短鬓的老先生要来得养眼。 可是再俊美的先生……也不能如此贴身的教学啊! 姜秀润伏在桌案前,身后却被凤离梧长臂圈住个满怀,偏偏还不能发作,因为储君正在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这般握笔,发力不均,写出的字也是难看。”说完这句后,太子便一直纠正她的姿势。 虽然是冬季,身后有宽阔的胸膛熨烫暖融融的,可是姜秀润真是满心说不出的别扭僵硬。 她几次试着远离凤离梧的胸膛,可是身后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复又贴了上来。 除非她回身去推,不然怎么都甩脱不得。 姜秀润有些忍不住了,只能偏着头问太子:“殿下,挨得这么近,当心热着了……” 凤离梧微微低头,跟她鼻尖挨得极近道:“少傅觉得热?可孤之前可见到过,你在书院里,也是跟同窗挨得这么近的。” 殿下说的那桩,姜秀润倒是记得,是在她潜逃之前,同窗窦思武怕被先生当众责骂,找她预检下自己的功课。 只是窦小英雄的字实在是扑朔难辨,姜秀润看了个半天,都没有看出那稀稀垮垮的是个什么字? 她只能问窦思武,结果他伸着脖子跟姜秀润凑到一处仔细看自己的字,也没认出写的是个啥。 就在这时,殿下正好进书院来接她,便将二人脑袋凑在一起看竹简的样子逮个正着。 不过窦思武心思单纯,喜怒皆放在脸上,乃是姜秀润心内认定的学弟,便一起认真求学,并未有半分男女旖旎之情。 可是太子虽然只有十九,那等通身的气质,总不会叫人错认他是个质朴的少年吧。姜秀润也实在没法拿殿下当个无害而纯良的弟弟。 既然不是姐弟,挨得近了自然是满心的不适了。 偏偏太子倒是觉得舒服极了,这书法一指点便指点了半天。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着,太子又开始讲义。 太子虽然为人冰冷,但声线迷离富有磁音,认真讲学时,很容易吸引人。 姜秀润听了不到一会,便专注地听了进去,将方才练字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只不停地写着小篆,记录着太子的讲义。 她专心记录的空档,凤离梧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傅用心的侧影。 心里那股子难以名状的懊恼尽数往天灵盖涌来——那秦诏在恭房脱衣之前,原本是跟这公子小姜满心的不对付。可是在脱衣之后,便跟她粘粘腻腻,可见是知情的。 可恨“色”字头上一把刀,昔日忠心的侍从竟然选择隐而不报……这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装男子装上瘾,男女有防的界限竟然这般模糊,在书院里跟同窗勾勾搭搭不成样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公子小姜满身明显的破绽呢? 这满身的娇软芬芳,怎么可能是个男子? 姜秀润正记得专心,突然发现发现这临时的“先生”突然失了声音。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凤离梧正一脸阴冷地看着自己。 这便让她满头雾水,一时搞不懂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幸而太子的脸,如同没有断奶的孩儿,说变就变,不大一会的功夫复又风平浪静。 在太子府里熬度了几日后,自己的乖巧平顺,巧解人意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太子终于点头同意她回书院上课。 可是到了书院后,姜秀润才察觉不对——往常一起上课的学堂里,竟然只有她与兄长姜之孤零零两个人。 问过先生,先生说是太子的意思,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底子太浅薄,怕拖累其他学子们的功课。 其实这么说,也说得过去,毕竟姜秀润带着兄长逃亡甚久,落下了许多的功课,补一补也是有必要的。 不过姜秀润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就好比现在,太子难得有一天休沐,往常必定是在府宅里批改文书,或对着湖面发呆,或者出府寻访名士。 可是像今日这般,非要拉着她倒在榻上假寐是怎么回事? 这无所事事的大爷,自然是爱怎么倒便怎么倒。 可是姜秀润今日难得功课不多,却是有一堆事情要处理的。之前放下的私贷,月初也该入账了……兄长府上的屋瓦据说是漏雨了,需要察验还有哪些地方要修理…… 那姜秀瑶在名义上得了入府做侧妃的头衔。可是私下里太子准备怎么处置她还没有明示。 总之,姜秀润满脑子都是事情。 依着姜秀润对太子的了解,就算他再怎么爱惜自己的幕僚,爱屋及乌也不可能有替他人养孩儿做便宜爹爹的雅量。 若按姜秀润的意思,让妹妹瑶姬害急病“去世”,然后将母子二人送到偏僻的乡间,给足了金,安置好了仆役照拂好便行了。 可是这一切还都得要太子拍板定夺。 但是凤离梧一直不开口,姜秀润自己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么倒在榻上,什么事情也不做,实在是熬度人。 偏偏太子睡相不佳,非要搂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腕来睡,那条大长腿也不甚老实,竟然是夹住了她的…… 若不是前世里凤离梧私下里的风评甚好,她也从没有从秦诏那听闻过凤离梧有恋慕男色的传闻,依着现在的黏糊劲儿,她可真要怀疑凤离梧有些偏好男色了。 可就是这样,太子却还不依足,只捏着姜秀润的手细细端详道:“君的手怎么这般细软,真疑心是女子的手,莫不让孤解衣看看,是否别处也这般细软?” 若不是被太子大腿夹得死死的,姜秀润差一点就要蹦将起来了。她脸色一白,偷眼观凤离梧的神色,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而已后,便小心翼翼笑道:“太子可真会说笑,在下整日不用做粗活,自然手上的肌肤细软了些,我乃堂堂男子,怎么会跟女子一样?” 凤离梧闻言,将头又离姜秀润挨得近些,低声道:“可是孤观那画卷里,有些男子跟女子一样,都是细软可玩的呢!” 姜秀润听得一愣,有些发傻地问:“什么画卷?” 太子顺手从榻边的青铜高盆里抽出一卷裱糊好了的绢布画卷,在姜秀润的面前徐徐展开。 姜秀润展目一看,那脸腾得红了! 何人画出这般污秽不堪的画面,那男的跟男的是在做个什么! 她再顾不得,伸手打落了太子手里的画卷,只挣扎着坐起,羞愤地问道:“殿下……你给我看这些是何意思?” 太子却是一脸坦然道:“下面的人进献上来的,孤以前没见过,想着跟少傅你开一开眼界,君何必反应如此?” 姜秀润被问得一滞。 是了,凤离梧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跟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这要好的少年之间,私下里互相传阅个宫画,交流下风流场上的秘闻,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自己并无少年郎私下交际的经验。但是在书院里,先生管不着的时候,他们丁院的纨绔子弟们不也是这么互通有无的吗? 有一次,那香艳的画册子甚至传送到了她的手里,被她婉言谢绝后,那些个同窗还一脸诧异地直呼她竟没有个好奇心,是假正经呢! 这么看来,自己还真不能反应过度,不然岂不是露出了破绽? 是以当太子捡起画卷,再次在她面前展开时,姜秀润只深吸一口气,尽量泰然道:“这画……亭台竹石的画法,肖似前朝昆子,细细品酌,还有些大家风范……” 凤离梧垂眸看着自己少傅那绯红一片的脸,嘴里淡淡道:“少傅是个行家,品酌得甚有道理!” 姜秀润已经扯开羊皮,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吹下去道:“不过这人物画得有些失真,头脸跟四肢简直不成比例,可见画者是个闭门造车的,画功难登大雅之堂!” 说到一半时,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心内也是寒风凄苦。 这大好的时光,屋外阳光如此明媚,可是谁能告诉她,她为何跟着一脸冷冰冰的太子,对个下九流的画作品头论足? 第45章 第 45 章 这画儿欣赏了一半, 姜秀润也从最初的震撼里努力回过味儿来。 方才只是一味让自己如男子一般从容镇定地欣赏, 可是后知后觉想到, 她可是太子的少傅!身兼重责! 身为国储,若是看些男女的春宫画倒也无妨, 可自己跟着国储一脸赞许欣赏着两个男子在屋台楼阁上下乱窜, 算是哪门子的幕僚贤臣? 想到这,当下面容一整, 她捡拾起幕僚者当有的劝谏之心,将画卷扔在一旁, 跪坐拱手道:“殿下乃心怀天下的大志者,怎可沉溺在这等不堪入目的俗物之中?再者,殿下, 奇伟男子也,要学……也当学男女阴阳调剂之道,看着两男相亵, 是何道理?献画者谁?其心可诛!” 凤离梧半眯着眼, 安静了一会道:“是孤心有思虑,是以命人寻画来, 看是否可解心中困惑。” 姜秀润没想到这画儿竟然是凤离梧主动让人找来,当下也是好奇心大胜,半抬起头问:“殿下为何如此?” 凤离梧直直的望向她道:“以前倒是不曾想过这些,只是那次被君强吻之后……总是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便想看看男子的味道……” 这里面要是没有姜秀润什么事情, 下午酒足饭饱后, 听听一本正经的太子的隐秘私事, 倒也是不错的消遣。 前世里,姜秀润一直觉得这位大齐储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味,对自己的正妻妾侍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半点人味儿。 可今世,她乔装改扮成男人成为了他的近臣,却当面飞扑来一盆冷水——大齐的储君可能是个断袖,这……这个叫人情何以堪?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姜少傅又觉得舌头打结了! “殿……殿下,在下那时中了迷性之药,您也知,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实在不是有意要冒犯殿下的……” 凤离梧点了点头道:“连未来的太子妃都敢冒犯,也的确是药性霸道……” 想想当时这女少傅跟那田姬耳鬓厮磨的情景,凤离梧的脸又黑了一半。 既然是个女子,为何当初跟那田姬如此投入?可见无论男女,毫无避忌,也是个不省心的! 姜秀润却只当太子又醋海生波,心疼起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了。当下她也不敢妄言了,只能摆出一脸羞愧状半低着头。 太子觉得应该给这不老实的东西一线生机,当下放缓了声音道:“其实孤对你,向来宽容,毕竟你曾经在危难中救孤一命,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以照实跟孤讲……” 她若坦诚跟自己说出实情,凤离梧觉得自己能饶她一命,毕竟香滑柔软,这么可心意的女子,也是不易遇的。至于满嘴谎话的毛病,都是可以慢慢由着自己教好的…… 姜秀润却当太子之言,乃是说道观捉奸一事,只赔笑着道:“太子大人大量,在下感激涕零,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看看,又是这副不走心的谄媚样子…… 凤离梧越看越生气,就在这时,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入了怀中,对着她的脸儿问道:“君说,莫不是那药性太霸道,也一并搅入了孤的口中?不然为何自那以后,孤总是想要亲一亲君呢?” 这……这药性竟然这么霸道? 姜秀润见凤离梧的头越发的低下,甚至能清楚地数得清他弯长浓黑的睫毛,心内大骇,连忙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可手指却又一不小心抹上了他的薄唇,被他轻轻含了去。 “殿……殿下,我是男子!岂可……岂可跟你苟且?” 这般情形,再难维持个君臣的礼节,姜秀润情急之下大喊出来。 凤离梧却难得露出十九岁青年该有的迷茫样,困惑地盯着她道:“这事儿是君挑起的,怎么可以置之不管?总归再让孤亲一口,看看是不是迷药的缘故才让孤失了本性?” 姜秀润的舌头再次打结,正满脑子收刮着让太子别闹的话语时,凤离梧的薄唇却突然而至,正含住了她的。 算一算,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亲吻,只是上次乃是姜秀润主动,在药性的催动下有些如狼似虎。 而这一次,凤离梧倒是轻车熟路,很是娴熟地纠缠住了姜秀润的小舌,积存多日,也如猛虎下山,蛟龙入水…… 姜秀润此生从来没有想过会跟哪个男子再有纠缠,却不曾想,会被那个冷冰冰的太子几次三番地亲吻。 最悲惨的是,太子居然认为自己亲的是个男子?莫不是他真的断袖? 当下她狠狠地朝着口内搅动的舌头咬去。 可是凤离梧何等机灵,没等她发力,便现自松了口,只意犹未尽抹了抹她的樱唇,道:“奇怪,今日没有迷药,怎么也这般香甜?” 那一脸微带年轻稚气的困惑,当真方才的孟浪只为解心中困惑,直教人生怪不起来。 姜秀润涨红了脸,忍着气儿道:“殿下!您怎么能这般?我是男子?” 凤离梧皱眉道:“不是君先给孤增添的烦扰吗?孤未曾怪君,君怎么这般小气掉脸子?” 姜秀润自认口才犀利,却不曾想今日被这振振有词的太子怼得说不出话来。 若论先来后到,的确是她先占了太子殿下的便宜。 若是按照礼尚往来之道,今日被太子亲了一下,也算是连本带利地还清前债了。 相比于太子头顶绿冠,却被奸夫强吻的耻辱,她今日被殿下试一试药性,的确是不该大惊小怪…… 可有些帐不是这么算的,况且太子方才还说香甜。他若是就此亲吻得上了瘾,她岂不是要日日奉献唇舌给殿下过瘾? 于是,她连忙整了整脸色,再不敢露出怒气,只诚恳道:“殿下年轻,血气正旺,急需纾解之时,偶尔跟人肌肤相贴,便觉得是好的,待到太子妃入门,您对妃子亲近,便会觉得这女子才是世间香滑的了,臣这一身脏臭……乃是上不得台面的。” 凤离梧一脸正色地听着,和缓道:“君之言在理,容孤日后有了比较,再与君细说……” 姜秀润哪里还要跟殿下细说?她今日的口舌已经用得甚多,只借口身有不适,便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屋院内。 一进屋子,便懊恼地拿起来茶壶水杯漱口。 同时也很认真的思考,这凤离梧是不是当真喜好男色? 若真是如此,自己又一不小心入了太子的法眼。哪日他若起了兽性,非要拿自己纾解,这剥了衣衫,才发现原来是个女子……岂不是要恼羞成怒,杀了自己泄愤吗? 想到这,姜秀润又是坐立不安。 原以为自己已经抱住了洛安城里最粗的大腿,这衣食无忧,暂时可解了她与兄长的围困。 哪想到苍天还是不够垂怜她,谁知前世里人模狗样的太子,竟然有这般不堪隐疾,也难怪在女色面前向来能把持得住了! 许是那一吻,纾解了太子心内的淤积,随后的几日,姜秀润发现太子果然越发的对自己和颜悦色。 甚至看这几日她一直憋闷在府里,便带她一起出府散心。 姜秀润心内叫苦不迭,恨不得跟人易地相处。 但这样的殊宠,只惹得府内的几位幕僚心内起了嫉妒。 这日,几位幕僚凑在一处饮酒。 那个叫李权的放屁老者向来跟姜秀润不对付,最按捺不住,见太子带着姜秀润出去了,便恨恨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整日教唆着太子吃喝一道,如今他的妹妹倒是要先入府里,兄妹沆瀣一气,是要将太子府搅闹得天翻地覆了!” 另几个幕僚倒是呵呵一笑,一边温烫着酒杯一边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老先生您跟他何必一般见识?待得田姬,曹姬入了太子府来,这府宅里便有了女主子,他和他的妹妹再怎么得势,那也不是正妃,做不得太子府的主。如今那瑶姬风头正健,你说未过门的太子妃能容得下她?却让他兄妹二人招摇着,且看能蹦跶几日?” 幕僚中最有主意的公孙无言却未搭腔。 依着他冷眼旁观,这公子小姜甚得太子之心。今日殿下出府时,他无意中路过府门口,正看见那公子小姜上马车时无意踩住了披风,扯掉了系绳,那太子可是亲自替他将系绳重新系好,还替他戴上了兜帽,那等子的熟稔,倒像是对待自己亲生的弟弟一般。 试问府中哪个幕僚,能得太子如此眷宠? 其实前段时间,府内的幕僚都以为这公子小姜失宠了。 毕竟府里的幕僚们可知道的比外面的人多。那公子小姜莫名消失了足足有半个月,而且应该是逃跑的。 私下里,他们都以为这姜禾润若是被抓回来,必定如魏国公子一般被架在菜市口问斩。 可谁曾想,这公子小姜回来后,虽然被太子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更是成功将名声不堪的妹妹塞入了太子府中。 公孙无言向来敬佩能人。而这口吐莲花的姜少傅,是他新近崇拜的第一人。 看来不可再如其他幕僚一般观望,要早日与这公子小姜套套近乎,才可不在太子面前失宠啊! 府内的幕僚们各怀心思不提。 姜秀润在马车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几日,她心绪烦乱,心内燥热,夜里睡觉时,忍不住踹被,结果一不小心着了寒凉。 本以为这连番喷嚏,太子会哄撵她下车。 没想到太子将一方手帕,亲自递送到了她的鼻下,一边替她揩拭,一边语带责备道:“是不是夜里踹了被子,要不今日与孤同睡,免得你睡相不佳,又着凉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殿下如此拳拳之心, 换成府里任何一个幕僚都会就着这方手帕, 再感动涕零一番。 可是姜秀润被太子关爱甚久,整个人也在抑郁的边缘,加上一会去茶会的压力甚大, 竟然不客气地挥开道:“谢太子厚爱,两个人睡太燥热, 不舒服!” 太子被小幕僚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介意。与姜少傅火气变得越来越大相比,最近殿下可是柔和随性了不少呢! 此番他们二人是去参加沐风先生主持的茶会。 在茶会上除了沐风先生的得意门生外,还有诸国来大齐留学的名士大儒们, 乃是真正的济济一堂,不可多得的名士盛宴。 沐风先生志趣高远,并非死读书之辈, 是以他的茶会, 也分作诗、乐、风三项。 这诗乃是请诸位拿出最近的高作朗诵,分享心得。 沐风先生名头响亮,待得茶会后, 得他赞颂的诗作将会被人抄录, 广为传诵, 甚至会收录到当年的宫廷歌集中, 在王侯将相云集时, 谱曲演唱。 所以这沐风先生的茶会实在是一鸣惊人的绝佳成名之地。 而这乐也不一般。齐人崇尚优美的音乐, 尤其是在这洛安城里, 能弹奏一手旧风古琴, 实在是叫人侧目的技能。 前朝战乱, 许多古曲在战火中被付之一炬,成为绝唱。许多高洁之士终其一生,都立志修复古曲,而沐风先生又是其中的一位行家,今日他便要在宴会上弹奏新近修复的一首曲子。 至于这“风”,倒是凤离梧这类醉心于红尘权术之人的最爱,便是清谈,所谈的也是与国策民生有关的一类。 其实在前世里,沐风先生的茶会便是洛安城里不可多得的盛宴了。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每年举办茶会的次数不定。有时候一年都毫无动静。 而姜秀润前世里一个外室,虽然长袖善舞,却始终不能参加这种真正高雅的茶会。 没想到今世,她竟然是以沐风先生门生的身份参会,实在是感触颇多,同时心里还十分没底。 等到了宴会时,她才发现书院中能来参加宴会的,大都是天干分院的弟子,也不过寥寥数人。 而她身为丁院学子,前来参加宴会是略微让人侧目的。 那敬侯范中坤带着外女田姬,也在宴会之列。 看见太子带着公子小姜前来,敬侯不仅微微冷哼。 敬侯的家族,乃是洛安城里的名门旧族,当年开国先帝遇险,他的家族是为先帝爷护驾的三大族之一。 当年凤离梧能免了被废的命运,他们范家功不可没。 也正因此,敬侯一向自视甚高。 此番,他的外甥女成为内定的太子妃,他们范家也是面上有光。 他就一个妹妹,远嫁到了韩国,现在外甥女又嫁回大齐,他总要给替自己孤身在外的外甥女安置妥帖了。 可是现在正妃侧妃的名册都没有公布,那个波国的质女却先进了府。这时生生地打了他敬侯和外甥女田莹的脸。 若是依照外甥女田莹所言,太子与这公子小姜似乎不甚干净,太子竟然被男色迷惑如此!受了男狐魅惑,竟然要娶一个生了子的女子为妾! 于是敬侯范中坤,看着公子小姜的眼神也不免带气。 这等高雅之堂,太子竟然带个不学无术的男宠过来!听闻公子小姜在书院里是排在丁院的。 沐风先生向来不会阿谀奉承,会给权贵留有脸面,那丁院里都是些甚么子弟?姜禾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胸无墨水的东西,竟也敢来! 不用外甥女道出委屈,敬侯已经立意要公子小姜难看。 其实姜秀润能来此,并非太子眷顾,开了后门的缘故。 她一早便接了沐风先生的请柬,只是太子一直不松口让她出府,直到今早才带她成行罢了。 她虽然是丁院的学生,但是沐风先生向来高看这位当初走后门进来的公子小姜。 当初,这位学子大胆向太子提议,不可以文章定英雄,应该分文武之道栽培不同的英才。 沐风先生听闻后,还曾偷偷在武场看了几个学子演示。 这才发现,那个一窍不通的窦思武却是个难得的将才,且听传授兵法布阵的先生说,这窦思武只要是不拿笔,在演兵一项上也颇有灵气。 这番下来,再想想自己以前对窦思武这类学子的苛刻冷落,一向善于自省的沐风先生很是愧疚。 而对自己教学疏漏的提议者,沐风先生自然也是感激涕零。 细品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光是看走眼了窦思武,就是这位公子小姜初看是一汪浅薄的水坑,可是细细探测,却也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呢! 不过敬侯并不知这些,只当那公子小姜又是谄媚了太子才能来这茶会,心内自然是满满鄙薄。 太子最爱才,就算一时被男色的皮相迷惑,若是认清了公子小姜狗屁不通的德行后,也该清醒些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敬侯挥手叫来两个在书院读书的族中子弟,暗暗对他们吩咐了一番。 而田莹初时看见太子的满心欢悦,在看清太子身后的姜禾润时,顿时也烟消云散。不知为何,在田莹的心中,曹溪那等蠢货从来都不是什么威胁。 反而是这个身为男子的公子小姜,叫她满心的不舒服。当初原本以为大殿献舞可以一石二鸟。 谁知太子偏袒,竟然叫公子小姜的妹妹一并嫁入了太子府去。 想到以后自己要跟个男人争抢太子,田莹真是满心怄气!不过看到舅舅开始安排,心内也是一阵暗喜,立意要给公子小姜好看。 敬侯与田莹投射来的不善目光,姜秀润一早就察觉到了。 不过,她都懒得瞪回去,只满脑子收刮着词汇,可是晃一晃,觉得能听到自己脑子的水声,并无半点干货。 一会“诗”要开始了,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佳作。 她虽然在请柬上知悉了茶会的流程,可原本以为太子不会准许她参加,是以竟然惫懒没有准备。 可该死的太子殿下到了清晨突然又金口一开,准了她去。 这真叫人措手不及,事实上她就差跪下来恳求太子不要带她去了。 可那太子最近似乎最喜欢看她的狼狈样,只差生拉硬拽地将她拖上了马车。害得她上车时还趔趄了一下,差点踩掉了披风。 结果那太子还假惺惺地替她系好了披风。若是真体恤下属的,倒是给首诗作用一用啊! 方才在车里的大段路程上,她都在拼命拼凑一会要用的诗歌。 可惜她并无七步成诗的急才,那笔尖在一路上被她咬秃了,都没有拼凑出一句。急的她有些眼泪汪汪,只惹得太子挑眉轻笑。 一会诗会马上要开始了,姜秀润心内发急,只默默祈祷山洪来袭,天降刀子雨,总之,搅闹了这宴会便好,所以哪里顾得敬侯田莹他们瞪向自己! 不一会,诗会最先开始,在袅袅竹叶青茶的清香里,众人击缶传花,落到谁的面前,谁便最先咏唱自己的诗作。 而姜秀润此时已经从容镇定了很多。 公子小姜的人生哲理是,能用金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方才她实在是憋不出来什么狗屁诗作了,便趁着人乱,偷偷挥手叫来认识的一名天干分院的学子。先是不露痕迹地奉承一番,然后掏出大颗的金,要买他一首闲置的诗作。 那学子也豪爽,掏出了两首任凭她选。姜秀润比较了一下,选了一首篇幅短些好背的,然后便躲在角落里背诵起来。 现在击缶开始,她也镇定了很多,终于又恢复了波国质子的翩翩美少年风度。 就在这时,那缶声停歇,那花落在了太子的手中。 凤离梧略一沉吟,指着众人围坐的花坛,就着那从暖阁里刚刚抱出的大朵的牡丹,吟咏了一首针砭时事的诗作,暗指暖阁之花,不耐风吹雨打;人才不经历世事,不能解百姓啼饥号烦忧。 花儿,是仆役在众人围坐时刚刚抱来的。 这很明显是在击缶时,刚刚做出的新诗,难得的是用词隽永,寓意贴合深切,也只有身为一国之储君,才会有这般长远用人的目光。 这等急才佳作,自然引得众人一阵的赞叹。旁边有两名书生在低头记录,明日各大府宅的诗社必定都能诵读到这诗会咏出的新作。 就在这时,击缶又开始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这一次,缶声停歇时,花儿竟然落在了田姬的手中。 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是以才貌双全著称。这次托舅舅的福气,好不容易才能参加这次茶会,是要好好的卖弄一番才情,让凤离梧殿下对她刮目相看。 是以,她缓缓起身,躬身向众人施礼后,便袅袅而立,语音清丽,高声朗诵起了自己的诗作。 这首诗说说在的,不过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众亮眼之处。不过一个女子能做出这样的诗作,在女子不崇尚读书的当代,也实属难得了。 是以众人也皆含笑点头,心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品貌俱佳,还算配得他们的大齐太子。 可是满场笑颜里,只有一个人脸色大变。 姜秀润缓缓抬眼瞪向了田莹,她方才念诵的诗歌,竟然跟自己买来的那首如出一辙!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她又抬眼瞪向卖自己诗作的学子,却见他跪坐在那,含笑看着田莹,又讨好地望了望敬侯,就是一脸心虚不看向自己。 得,到了这个份儿上,姜秀润全明白了,这是有人下套,故意要让自己在人前丢大脸啊! 第47章 第 47 章 那田莹看到公子小姜骤变的脸色, 脸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现在宠信之人又怎么样? 这种私下里用金买诗的行径,实在丢人!就算是他的亲老子, 都没脸去听, 难道他还会因为买诗被坑, 而去跟太子告状吗? 田莹笃定公子小姜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所以越发笑得迷人, 一时阴郁了许久的心情顿时灿烂了许多。 那击缶的小厮也被舅舅事先关照过,待会,便叫那姜禾润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丢尽脸面! 到时候,向来注重才学的太子也会看出他的绣花枕头样儿,看还怎么独得太子的恩宠! 果然,当田莹咏诗作罢, 便又重新开始击缶传花。很快, 那花便传到了公子小姜的那里,缶声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 只见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过却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诵诗歌的样子。 在这众人里,除了太子之外, 就属沐风先生最了解姜禾润的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他这个学生可并不擅长吟诗作句。是以他这个当老师的为了人前的脸面, 特意在给姜禾润的请柬里加了一行字, 提醒他一早做下准备。 可是现在看自己这位爱徒迟缓的起身动作, 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难道……竟然没有准备?沐风先生一时气结。 再说太子,看着姜秀润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内也着实来气。 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最让人恼的,还不是满嘴谎话连篇,而是骨子里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时还真以为这是个满嘴谄媚的软骨头,如今细细品来,才发现这女子当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从来没有真心拿他作为依靠。 今日在车里,看她差点吃掉一支笔,也不知跟自己讨教求诗,可见是多么顽劣! 凤离梧被她气得不轻,便立意袖手旁观,看她要怎样。 没想到,这东西倒是机灵,竟然偷偷买诗,两个人在廊柱下对着宽袖子交接金锭的情形,尽被凤离梧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懒得点破,甚至没有打扰这临时抱佛脚的躲在廊下背诗。 这买诗作弊,总比在人前丢太子府的脸要好。 不过当田莹咏诗时,公子小姜的脸色竟然大变,那凶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温顺模样! 凤离梧面无表情地听田姬吟诵着他方才在廊下偷听到的诗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若是他没有偷听姜秀润背诗,那么自己此时当真是要被蒙在鼓里,任凭着他府里的少傅吃了闷亏了! 原以为这田莹是个听话懂得分寸的,现在看来,竟然与曹溪是一样,都是蠢不可耐的货色! 只是眼下,他府里的那位少傅是注定要冷场的,凤离梧实在不想看姜秀润杵在那里发愣丢人的德行,当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头痛,让姜秀润扶着他走人。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竟然开口咏颂起了诗。 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雌雄莫辨,但是波国的口音已经明显转淡,齐地的方言也发音纯正,叫人听了觉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诵的诗歌乃是仿古体,却巧妙地将当今的时事串连,以咏古讽今的形式,对身居上位者进行劝谏。 这首诗篇幅甚短,却一连引用四个典故,且字句押运,显露出作诗者的底蕴,实属难得的佳作。 当姜秀润咏诗作罢,还有人没有琢磨清楚少年诗中的意境,姜秀润见一旁记录诗作的书生写得也不甚流畅,干脆大笔一挥,在绢布上誊写下方才念的诗,供众人传阅。 可是只有一人,在姜秀润念诗的时候呆若木鸡,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才还得意扬扬的田莹。 因为姜秀润方才朗诵的艳惊四周的诗……正是她先前准备下的! 要说田莹也是会投其所好的。凤离梧的喜好,她一早时打听得清清楚楚。 凤离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数,是难以赢得太子敬爱的。 是以这次茶会之前,田莹做下了精心的准备,特意花重金请人作诗,并背熟。 要知道,当今世上书简制作繁复,流通不畅,能有书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诗作的人才,有哪里会出艳惊四座的才女呢? 田莹这般精心准备,是要那诗稍微出挑一点,便够她立起才女的名头了。 只是方才为了先声夺人,叫姜秀润下不来台,她才暂时没有诵读自己的诗作,而是抢先念出姜秀润买下的那一首。 反正这击缶还要传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击缶者传到她自己这时,再停一下。到时候,她再诵读一首,更显得诗作意境循序渐进,她的才情如江河涌波。 可没想到,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她抢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诗。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么路数,竟然抢先念了她精心准备下的大作! 姜秀润自问没偷诗。这诗在前世里,是田姬出重金请人镌刻在书简上的。当时为了捧太子侧妃的臭脚,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赈灾义卖会上拍下的。 为了讨好太子的爱妾,姜秀润又将田姬前前后后的诗作都背诵下来,以备随时随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里的她,就是这般用尽心思讨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后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一世并无意剽窃他人的诗作,毕竟那是别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据为己有,与盗贼何异? 既然做不出来,她就老老实实地花金买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是这田莹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偏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又故意给自己设局。 既然她这般的不是东西,姜秀润剽窃起田大才女的诗作来,也毫不心慈手软。 方才她念的那首诗,当年可是太子亲自给写下批注的,据说正是在沐风先生的诗会上,田姬艳惊四座之作。 当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选的侧妃名单了,就是这场诗会后,她才上了名册,进而进府,与曹溪处处争宠。 姜秀润也是被这田姬挤兑得起了火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念出了田姬与太子定情的成名诗。 当她念到一半,便看见田莹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圆,便知自己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莹的七寸上! 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别的没有学会,睚眦必报的功力却大为见长。 为了让田姬看得明白,她还特意写在绢布上,第一个递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着道:“在下拙诗一首,还请田姬鉴赏。” 田莹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么也猜不透,他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秘密备下的诗作。 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女不可靠,将她平日练习的诗作传了出去? 只因为她也并非自己亲自作诗,本也见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润知道了她让人代笔的底细。 当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气得双手颤抖,强迫自己力持镇定接过诗作。 这一细看,果然一模一样,就连诗作里昨日才刚刚请先生改换的几个字都一字不差! 当下她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是充满了狐疑、愤怒,外加心虚、恐惧…… 姜秀润将风流才子的派头做足了,连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过浅儿递过的热茶,优雅十足地小口啜饮。 当众人琢磨出诗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后,纷纷大为赞赏, 而沐风先生也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为人磊落,倒不认为公子小姜会请人代笔,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帮忙指点了一二,当下说道:“这诗立意深远,明日若要传诵,当附写注释,免得被人理解谬误,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还请太子代为批注,可好?” 凤离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状的公子小姜,点了点头,欣然提笔润墨,为诗批注。 若说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窃了诗作,田姬勉强能忍。可现在看到,这本来太子代为批注的殊荣,都被那男狐狸精给抢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内的嫉妒愤恨交织,让田姬的脸都要气变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拼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冲上前去道出实情,向太子哭诉。 不过凤离梧却知道自己少傅的斤两,今日她竟然能做出这等才情的诗来,必有蹊跷。 再加上看到田莹气得百口莫辩的模样,大约也是吃了暗亏。 既然姜秀润保住人前的脸面,他自然懒得问里面的是非曲直。大约是姜秀润占了别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过,要他在“偷”来的诗作上细细批注,岂不是大涨了那东西的歪风?让她以后更加胆大妄为? 当下他笔尖一顿,不过写下了寥寥数语而已。 姜秀润在一旁可看的分明。这与前世里,太子给田姬做的足足一页的批注大相径庭。 由此可见,同诗不同命,这田姬才是凤离梧心中的挚爱,也难怪前世里那位田姬一路扶摇直上,将曹溪取而代之了。 义愤填膺过后,姜秀润便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如今跟田莹的梁子算是结下,她以后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讨生活的。 到时候,田姬侍寝,枕头风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润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来的?若不能跟田莹分庭抗礼的话,她岂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姜秀润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刚刚撂笔的太子——既然是个好男色,便断袖到底,为何还要娶这么多的妻? 第48章 第 48 章 凤离梧撂下笔时, 自然而然看向姜秀润。 姜秀润自然是将谄媚重新挂在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可是凤离梧如今已经能看出幕僚的伪善, 总觉得她的眉眼里透着不满意。 哼,当真是矫情! 凤离梧心内冷冷腹诽,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叫姜秀润有些诚惶诚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结果再此击缶的时候,田莹借口头痛,先回到大厅里坐着去了。未来太子妃心内郁郁之情,若不独自静静, 当真是要炸裂了。 这击缶轮了几圈,大致都传到了后, 接下来便是要进行“乐”了。 众人原以为是沐风先生自己要弹奏古琴,皆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谁知沐风先生的书童端出先生珍藏的凤尾焦琴后, 却并没有坐在席案前,而是示意着自己的学生姜禾润去抚琴。 这不由得让众人赶到诧异。 沐风先生也不解释,只是朝公子小姜点了点头。 虽然提起写诗, 姜秀润是满脑子水声, 可是琴乐却是她最擅长的了。 当年父王对于女儿的歌舞琴乐都是不遗余力地用心栽培。 她那时还觉得父王是关心着她。现在想来,不过是准备让将来送出去的贡品再诱人些罢了。 不过托父王的洪福, 她在音律之上造诣颇深。 身在书院, 她的其他方面无甚建树,没法在沐风先生面前增加好感。 昔日秀润夫人长袖善舞, 喜欢逢迎的本事还是会不自觉地发挥出来。 她发现沐风先生对古曲的痴爱, 便投其所好, 将自己帮助先生修补的古曲呈递给了先生,还特意贴心注上先生的名字。 波国地处偏远,在音律上更多的是受前朝影响,所以古曲虽然在中原地区湮灭,可是在波国却一息尚存,许多古曲残本犹在,按着音律往下顺,也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沐风先生发现,由这位学生修补出来的曲子竟然古味十足,远远高于他续谱的古曲。 但先生为人高洁,不肯将学生的曲子据为己有。还因为公子小姜擅自写上他的名字,而将公子小姜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只叫他以后不可行这鬼道谄媚一事,大丈夫行走在天地间,当位正身直。 姜秀润虽然被骂,却很是受教,对先生的仰慕之情更甚。 不过骂归骂,这曲子可真叫先生爱不释手。这也是沐风先生为何会叫身为丁院学子的公子小姜前来参加茶会的重要原因。 既然是公子小姜谱写的曲子,自然是要由他给世人弹奏首音了。 当姜秀润拨动琴弦时,幽篁古音顿起,袅袅的檀香模糊了少年的眉眼,让人愈发专注于他娴熟拨动的长指。 而如溪流般从琴弦倾斜而下的雅音,更是让人涤荡了胸怀,只觉得置身于巍巍之高山,滔滔之江河间。 深厚的功力,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堪比浸技多年的琴师,上古雅音让乐感强烈之人激动得打湿了眼眶。 凤离梧从来不知自己的少傅竟然有这般动人的本领。她入府这么久,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自己抚琴过,大约也就是下下棋,聊聊吃喝。 这让凤离梧心内顿生不悦,总觉得是自己府里的宝贝,自己尚且没有鉴赏过,却被人拿去给不相干的人展示了…… 奸猾的东西,果然是不交心的。 上峰不悦,姜秀润却并没有感觉到。古琴是需要投入的,她整个身心也尽付雅乐之中。 直到最后一个弦乐奏完,她舒展长指稳住琴弦,让乐声如檀香般袅袅消散,让个人才从古韵中缓缓恢复过来。 可是她清醒了过来,一干听客却还沉浸其中,只一个个或恍惚,或激动。 当然,她侍奉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最不似凡人,竟然臭着一张脸,活似突然发现有人欠债未还一般。 这位太子似乎前世今生都不喜音律。 前世里,她也在宴会上演奏过古琴,当时那位太子听了也是一副讨债鬼的臭脸德行,也不知自己的琴曲是哪里那么惹他厌烦。 偏偏每次她主持琴会的时候,他还非要来听。 前世里,她虽然会逢迎讨好,可是对于这么个臭石头的殿下,真是无从下手呢! 跟凤离梧一般臭脸的,还有田莹。 若说被姜禾润剽窃了诗作,她尚且能忍;可是眼见这少年又大放异彩,竟然修补出这般醉人的琴曲,当真是叫人嫉妒得忍无可忍! 若说诗作一类还好,无非是暗中找人代笔。可是这琴技却是摆在明面亮堂处的,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怎么能熟练驾驭古琴? 田姬的琴技不行,这心里更是焦躁嫉妒!望向公子小姜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恶狠狠。 不光是姜秀润发现了田莹的不善,就连凤离梧也注意到了。 其实对于即将入府的女人们。他本是不怎么关注的。 能入大齐为质的女子,没有丑陋不堪之辈,而那田姬甚至可以用美貌动人来形容。 这样一个国力雄厚,长得不差的女子为太子妃,原本是无甚挑剔的。 可是现在……凤离梧突然觉得这女子的身心都是丑陋不堪! 虽然,他需要韩国助力,但是想到自己的嫡长子要从这么个小肚鸡肠的女人肚子里孕育出来,他便满心的不舒服。 一个女人若满心嫉妒,整日沉浸在勾心斗角中,会对子弟冷漠到何等的地步——从小缺少母后关怀的凤离梧最有感触。 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的太子妃不必艳绝天下,但必须是心地仁慈,疼爱自己子女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嫡子,重复他幼时的孤苦无助。更不想叫歪心眼的女人,教坏了自己的满府子嗣。 这个田莹,不配为他子嗣的嫡母! 不过礼部已经内定了名册,风声也传出去了,若是田莹被弃而不纳,必将羞愤自尽,到时候对他与韩国的关系维持不利。 就在这茶会上,凤离梧迅速地权衡利弊,最后心内定下了主意。 是以,在茶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礼部终于发布了迟迟不发的太子妃名册。 太子有云,各国入齐的质女个个都是温婉贤淑,难分伯仲,太子为了以示公允,着纳燕国质女曹溪,韩国质女田莹,波国质女姜秀瑶入府,三女皆为平妃,不分高下,而母凭子贵,将来首先诞下子嗣者为上。 这道旨意,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却又很符合大齐先祖的旧习。 大齐的先祖乃游牧一族,盛行试婚,男男女女相处,若是有合心意的,便将两处帐篷合并成一处,待得女方大了肚皮,才会举行婚庆的盛礼,昭告为妻。 可若是男女睡了年余,肚皮毫无动静,便各自收了帐篷散去,此后各自的婚嫁互不相干。 既然旧习如此,如今太子殿下要返祖追源,效仿先人,御史都没法参奏,指着先祖的不是。 别人都还好,只是田莹听闻这平妻的意思时,气得摔砸了一室的器物,破口大骂什么“男狐魅惑误人”,然后扑倒在床上呜呜哭闹了一天。 其实听者也能理解田姬颓丧的心情,原本说话的太子妃正位,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正不正,侧不侧的平妻了呢? 不过一家忧愁一家喜,相比较田莹的如丧考妣,曹溪却一下子精神抖擞了很多。 毕竟原来姨母尉皇后说过,她只能做个侧妃。可是如今正侧未定,谁能先生出孩子还不一定呢! 就像姨母所言,想当正妃,她也得有那个命生孩儿。 曹溪听得是心领神会,有皇后撑腰,哪怕有谁比自己先怀了孩儿也不怕。 怀胎十月,一个台阶没走稳,都能落胎堕子的,的确是得有那个富贵命,才能生下孩儿啊! 相较于两位王女的起伏心思。身为太子未来大舅哥的姜秀润心情就淡定很多了。 若非要深究一下心情,那就是她对大齐凤离梧殿下,只剩下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了。 毕竟太子肯接受姜秀瑶这个破烂摊子,当真是帮了她和兄长姜之的大忙。 不过,前世里太子虽然府内妻妾如云,却是不急不缓,一个个有先有后纳娶入府的。 谁想到今世,太子竟然如此雄健威武,竟然要一口气同时纳三个进府…… 在连绵不绝的敬仰下,姜秀润觉得身为会逢迎拍马的幕僚也当注意殿下的饮食起居,才可让殿下雄风不灭,从容应对。 所以,这日她看过厨下送来的午餐食单时,不忘跟厨娘叮嘱:“别忘了给殿下加个烤腰子,要成对的! ” 一旁坐着的前来拜访的京城尹司夫人一听,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公子所言甚是,这人世间,喜事最好成双成对。你这般年岁,却独得太子青睐,又满身的才学,前途无量啊!按理这少年才俊也是该娶亲了。虽然公子你久离家乡,无父母依靠,但莫要发愁,一切尽包在夫人我的身上!” 忘了说一句,这位尹司夫人乃是京城里有名的媒婆,专门游走于富贵圈子。 自从上次茶会后,诗乐双全的太子少傅姜禾润是一举成名。 他的诗作和乐谱在洛安城里广为流传,一时在大小宴席,若不讨论公子小姜的诗作与乐曲,就有降了雍雅格调之感。 而这位少年虽为质子,但是眼看前途繁华似锦,身为太子国舅,必定长留大齐成为太子重臣。这般才学兼备的翩翩美少年,当真是良婿佳选呢! 若不下手快些,当真是抢不到手。一时间,满城待嫁少女跃跃欲试,都很倾慕这位公子小姜呢! 第49章 第 49 章 尹司夫人生平也是保媒无数,可从没像现在这般身肩重任, 竟然肩挑四家前来保媒。 以前她也是没有细细打量这位太子少傅, 现如今一看,当真是美少年呢!若不是看着显出了喉结, 还疑心是个小姑娘呢! 她是越看越爱,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出嫁的太早,不然岂会便宜了别人? 姜秀润起初并不知尹司夫人来寻自己作何。待得她开起口来,才恍然竟是要给自己做媒。 当下只能笑着推拒,只说自己的大哥还未娶妻, 他岂有颠倒长幼顺序,先成婚的道理? 尹司夫人一听倒是觉得不难, 只又将在自己这挂名的闺中贵女们说了一遍, 只要先让当哥哥的娶了妻,再给这弟弟觅得姻缘一桩。 姜秀润倒是很认真地听了一遍,又细细问了几位姑娘的生辰,看与哥哥的是否匹配。 她的兄长性情纯良, 又太迂腐, 前世里那是无牵无挂地便殉国去了。若是今生早早娶妻生子,有了牵挂, 做事必定能考量一二,不再鲁莽…… 只是二人探讨得热烈,□□经由躲在窗下的小厮学话儿, 传到凤离梧的耳中, 却全变了样子。 彼时, 殿下正在批改文书,听得小厮来报,说是公子小姜找来媒婆要给他们兄弟二人各自找老婆时,笔下一个收力不及,划下了一道深印。 凤离梧慢慢抬起头,眼角冒着瘆人的光,对那小厮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以为太子没有听清,便又添油加醋道:“姜少傅着急娶妻了,请尹司夫人先给他大哥挑选良妻,再给他保媒呢!只是尹司夫人说,想要嫁给姜少傅的女子太多,个个都托她保媒,推拒哪一个都得罪人,所以她请姜少傅给足了脸面,要将每家的女子都相看一遍,再做定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上位传来咔吧一声。 小厮吓得微微抬头一看,太子竟然单手将正握着的笔折为两半,那一双眸子都在隐隐喷火。 他挥手叫小厮下去,心内的火气却是越升越高。 越发的没章法了!难道是忘了自己是女子吗?竟然还想如男子一般娶妻!娶来何用?她有那调弄女人的器物吗? 凤离梧越想越气,小山高的文件也批写不下去了,干脆将那始作俑者叫来,倒是问问她看中了哪家闺女! 姜秀润那边刚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尹司夫人,本想到后花园子里走走,清一清脑子。 没想到殿下那边唤人,以为太子有什么事情吩咐,便赶紧过去了。 没想到一进书房门口,寒气便迎面扑来。 姜秀润不知凤离梧又是哪根筋不对,便是小心跪下,候着等候太子差遣。 凤离梧正用湿手帕擦拭着手上的墨痕,只是心浮气躁,越擦越心烦,只将湿手帕扔甩到了一边。 姜秀润向来有眼色,一见太子的手没擦净,连忙端来小厮放置在一旁的铜盆,让太子净手。 凤离梧沉着脸伸手让她洗,姜秀润便细细地打上皂角一点点搓洗墨痕。 被少傅软绵绵的小手这么一摆弄,凤离梧的火气倒是渐渐消散了些,可是脸上还是阴沉道:“听人说,尹司夫人寻你,是为何事?” 姜秀润一早便知自己逃跑后,太子便派人监视了自己,并按时汇报行踪给太子听,于是便老老实实说出了尹司夫人的意思。 太子已经净手完毕,垂着眼皮道:“姜少傅是急着娶妻了?” 姜秀润觉得这话不好回,说不急,就怕有些断袖倾向的太子误以为她不好女色,也喜断袖分桃。 可若说急,又怕太子起了爱才之心,跟那尹司夫人一样,给她张罗着立时成了亲…… 于是她模棱两可道:“急,也不急……” 凤离梧觉得最近自己被气到还能笑出来的次数渐多,只勾着嘴角冷笑道:“少傅这是何意?” 姜秀润从一旁取了鎏金嵌玉的罐子,从里面勾出些熬制的鹅油膏子涂抹在太子的手上,一边按摩一边道:“这身为男子,当然都想着有一日成家立业,有贤妻稚子……可是如今在下,胸有壮志,却未能大展宏图,何来闲心去娶妻生子?只有待我辅佐殿下您平定四方,一统天下时,才有心思谈论儿女私情啊!” 说实在的,就算明知道眼前撅着屁股,一脸慷慨地谄媚的是个女子,凤离梧都忍不住被她眉眼里流露的赤胆忠心感动一下。 推拒成婚都能牵引到拍马捧屁上,这嘴儿还真是……油嘴滑舌! 只是这么一想,他便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嘴儿尝起来时如何的香滑了…… 不过姜秀润并不知太子的思绪一路飘荡到了那里,只有不失时机地说,虽然她不急着成婚,可是兄长年岁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 只是原先的府宅里死过人,怕是尹司夫人给说成了好人家,糟了人的嫌弃。 可是身为质子,除了安身立命的府宅外,在大齐再不准有私宅地产,不知殿下能否代为出面,给置换个风水上佳的宝宅,也好让兄长在洛安城里开枝散叶。 因为姜秀润要立志守身,跟着他一统天下的豪言壮语,凤离梧的心情莫名转好,对于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自然一口应承下来,只跟她说去洛安城里转一转,看好了哪户宅院便跟户司的主簿大人提,自有人会为她安排。 不过,看这女子装惯了男人样,毫不知悔改的德行,凤离梧觉得应该提点下她,便又道:“只要诚心待孤的,孤皆记在心里,可若是一意蒙骗着孤,孤也不会轻易放过……” 姜秀润却只当太子又想起了她逃跑的那一关节,只立意殷勤,弥补前尘,以报答太子贴补宅院之恩。 当午饭端上时,她立刻殷勤地将一片椒盐炙烤的腰子用紫苏叶包好,递送到了太子的嘴边。 凤离梧如今在小幕僚熏陶之下,也是会吃的了,咬了一口,只说少了些味道,姜秀润立刻又命人送来辣酱佐料,果然包起腰子来味道更美。 吃饭期间,姜秀润见太子神色尚好,便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妹妹姜秀瑶的归处,结果太子一边饮汤一边道:“礼部不是已经下名册了吗?到时候跟着田姬、曹姬一起入府便是。” 姜秀润真没料到太子竟然这般打算,还真准备让妹妹入府。 以前他抓住自己与田姬的奸情那一次,她就觉得太子虽然面冷,但胸怀似海。如今再一看,私生了孩子的妹妹都能入府,果然一片包容万物的汪洋大海。 姜秀润这次发自内心觉得,凤离梧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怀着这样的敬仰之情,她便又舀了一碗老参炖煮的鸡汤给太子滋补。 凤离梧毫不迟疑地接过那大补之汤,一口饮尽,并颇为亲切地对少傅道:“看君的身子骨也略显单薄,也要跟孤多饮些,免得日后身子乏力……” 姜秀润自是诚惶诚恐感谢太子的垂爱,也跟着饮了一大碗。 因为礼部刚刚公布了太子平妃的人选,要得春末夏初时才成礼。 太子府的准备时间还算从容,不然的话,一口气迎纳三位平妃入门,可是要了府中办差之人的老命。 饶是这样,东西的选买置办也提上了日程。 太子府的管事,也是依仗姜少傅惯了的,少不得有些事情,要与她商量着来。 姜秀润刚刚圈定了洛安城最繁华的驷马胡同的一处豪宅,户部主簿大人说年前便可换宅入住。 这新宅少不得选买新的家私,也正好跟着太子府置办新人的器物一起来办了。 因为以前被太子敲打的缘故,姜秀润这次也不敢再私拿回扣,可是打着太子府的名头置办物件,却也杀下不少的价钱。 她看好的新宅很快修葺一番,挂上了新牌。 那波国质子府的东西一车一车地拉,还真有些要办喜事的气氛。 借着波国质子府得势的当头,姜秀润也帮兄长挑选了一门好亲事。 不过这女家却并不是洛安城里的名流之女,而是一户富庶商贾之家的女儿。 这户人家姓柳,主家老爷花钱捐买了个小小的城西门官,算是为子嗣洗脱了商贾户籍。 而姜秀润相中的,是柳家嫡出的三姑娘。 这姑娘乳名稳娘,人如其名,乃是最沉稳的。 只是前世里,这稳娘遇人不淑,因为父亲一心要攀附名流权贵,将她许配给了续弦的权贵子弟,一入门,便要将应酬已经成年的继子继女,回过头来,还要替夫君张罗钱银支付胭脂花巷的开销。 而姜秀润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最后竟然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回到娘家后承袭祖业,复又做回商贾,进而发扬光大,成为富可敌国,行走于诸国的传奇娘子。 这姑娘将来的本事大了去了!姜秀润也是权衡思量了半晌,才最后敲定。 当初,她也见过几次成为商贾货头后的稳娘,那是个眼角眉梢透着刚毅的女子。 姜秀润相信自己的兄长会是个爱妻之人,只要诚心相待,娶一个这样的女子,便是男人天大的福气。 她也只能帮哥哥到此,乱搭了月老的红线之后,二人能否琴瑟和鸣,便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为了以示诚意,姜秀润还特意带着哥哥前往柳家置换八字名帖。 临行前,姜秀润有些不放心的问哥哥:“我自作主张,为兄长定下了这么亲事,不知兄长可否嫌弃那柳家的商贾门户太低?” 若是兄长心存怨念,将来不能善待那柳家稳娘,这亲事还是趁早作罢,免得成为怨偶一双。 姜之早先相亲时,便远远看过那柳家稳娘,那是个眉清目秀,模样温婉的小姑娘。 这人的眼缘很重要,姜之看了稳娘第一眼时,便觉得心里喜欢。他也不过是个刚刚长成的青年,正是情窦初开时,这几日,盼着婚前再看稳娘一眼。 现在听妹妹一问,生怕有变,他便说道:“你我在洛安为质,连户籍都不能有,便是漂浮无根之人,那柳家的姑娘不嫌弃我便是好的,我怎么会嫌弃她呢?” 第50章 第 50 章 听了这话,姜秀润也就放下心来, 便带着拜帖和纳礼与兄长一同出发了。 因为他们兄妹二人并无父母在身边, 这送八字拜帖的长者便由恩师沐风先生代劳。 那柳家一早便准备好了迎接贵客,门前高挂着大红喜灯, 连大门都刷了新漆,透着喜气。 柳家老爷一早便领着族里有头脸的子弟殷勤迎接。 毕竟这沐风先生的大名,洛安城里谁人不知?柳家老爷一个商贾出身的小门官,觉得自己招揽的女婿实在是提高了不少柳家门楣,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顺心。 不过姜秀润在意的可不是柳家老爷的态度, 而是那位稳娘,如果她将来跟哥哥不是一条心, 就算是煮熟的鸭子, 也会展翅膀飞走的。 算起来,现在稳娘比自己还小一岁,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绀碧色的捏褶掐腰窄裙,显得腰身苗条, 一双大眼睛朝着沐风先生身后的姜之飘去。 那姜之的脸颊也微微带红, 时不时朝着稳娘看上一眼。 姜秀润冷眼旁观,觉得有门儿, 看那稳娘也是偷着羞涩的光景,应该也是看上哥哥了。 毕竟兄长跟自己一样,流淌着波斯先祖的血液, 鼻高眼深, 模样俊朗着呢! 一时, 互换了帖子,请人相看,说是儿女八字大和后,柳家留饭,用饭之时,沐风先生又与柳家老爷定下成亲的喜日。 这日子略微赶了些。毕竟柳家老爷也担心好不容易攀附的太子的国舅这样显赫的亲事,也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那姜府既然是刚刚搬迁到新址,家私摆设全是新的,也不用太置办什么,便将日子提前,赶早变成一家人。 姜家兄妹这边也无甚意见,一切敲定后,便告辞离开。 出了柳家大门,兄妹二人又送别了先生,便也不坐马车,只沿着街市往前走。 算一算,来到大齐快要小半年了,姜之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在洛安城里扎下根来,眼看要成家的男人也是欢欣雀跃。 每日里,又要入书院用心学习,日子充盈得很,倒是没有时间去伤感国之弃子的哀怨。只是有一块心病难解——妹妹这般装男人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姜秀润倒是觉得做男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既可以与兄长一同入书院学习,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与名士畅谈。 若是身为女子,恐怕那些名士连正眼都不会看向自己。 于是,便笑着开解兄长,又挑选了人参一类的补品,和孩童的衣物、拨浪鼓一类玩具,去探望一下异母的妹妹姜秀瑶。 毕竟她将来要入太子府,总是有些规矩要与她讲。 此地并非波国,少不得要收起波国娇宠王女的气焰。 加之她也是被新后宠坏了的,不然怎么会跟表哥犯下那等子勾当?若是在太子府里也这般不检点,他们兄妹二人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姜秀润要□□这妹妹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待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偏僻的宅院已经人去楼空,里外都找寻不到人。 姜秀润知道此地有太子的暗卫把守,寻常人是进不来的,更不可能将妹妹姜秀瑶带走。 姜之慌了神,姜秀润也摸不透太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匆匆跟兄长告别,赶回到了太子府里。 太子正在书斋看管事呈上的院落改建的新图。 一下子进了三个平妃,这屋院的规整布置也提上了日程。 三位平妃的屋院排布也要太子定夺,毕竟跟太子寝园的远近亲疏都有讲究,若是三位平妃有谁不甚满意的,他们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所以这屋院的安排,最后还需太子拍板,他们这些下人,依着太子的心意去安排便好。 看姜秀润回来了。太子漫不经心地问她,兄长的纳礼可顺利。 姜秀润道:“托殿下洪福,一切都顺利,尤其是殿下命管事替在下兄长备下的纳礼,布匹都是上等名贵的外贡之物,陶器也甚是精美,让我们兄弟二人赚足了面子,不至于露出底薄寒酸之相。我们兄弟二人真是对殿下您感激涕零……” 凤离梧是知道自己的少傅嘴儿有多甜的,可他没心思听这些,只勾勾手指将她叫到自己的近前。 姜秀润挪动膝盖,来到太子的席桌前。 凤离梧指了指羊皮的图纸,问她:“你看这几个院落哪个好,孤好留给波国质女。” 姜秀润正要问这个,她随便扫了一眼,选了离太子寝园最远的一处偏僻院落,道:“这里看着清幽,又挨着花园,最是合适。”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凤离梧殿下是在何种情况下开口娶了妹妹的。 她可不敢想象,太子在明知道妹妹婚前生子的情况下,对她还大加宠幸。便是躲得远些,在小院子里清静过日子就好。 可是她要问清楚,姜秀瑶现在哪里去了? 在她小心翼翼地问后,凤离梧一边拿笔在那院落上画了个周正的圆圈,写上波国王女的字样,一边道:“洛安城里,人多嘴杂,孤已经命人将她们母子迁往城郊的别院。自有专人照顾饮食起居,君可安心,你若实在想她,待孤成婚后再见也不迟。” 太子说得在理,再说成婚后,她便在太子府里跟姜秀瑶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倒也不急于一时。 至于教规矩这事,看来太子心中也有了思量,将姜秀瑶前往城郊,自会派宫中的命妇悉心来教,不用自己操心那些细碎的。 听到这,姜秀润安心了不少,也不再追问,免得太子心烦。 不过她倒是好奇那两位娇贵的王女进门后,凤离梧殿下的雨露该是如何倾洒。于是便偷眼看凤离梧如何画接下来的两个圈。 可是凤离梧却停了手,看了看地图道:“君看,这剩下的两位王女该如何安置?” 姜秀润绝不放过做佞臣的机会,尤其是田莹明显跟她不对付的情况下。 便像模像样地端详了一会,指了指距离太子最近的一处院落道:“听闻曹姬不耐花草之味,鼻息敏感得很,此处离花园比较远,最适合曹姬将养身子。” 凤离梧点了点头,便顺着她的手指头又画了个圆圈。 最后轮到田姬时,姜秀润“贴心”为田姬选择了一处靠近水潭的屋院。 到了夏季时,这水潭必定滋生蚊虫,而田姬的肌肤特殊,一旦被蚊虫叮咬,就会红肿连成片。 此处风水,跟田姬甚配! 至于曹溪,她能帮的也就于此了。希望这一世曹溪能争口气,打压下田莹的嚣张气焰,这样她这个假国舅的日子也好过些。 在姜少傅的帮助下,凤离梧很快便圈定了三位平妃日后的住所,然后准备去城郊巡游军营。 姜秀润原本以为自己也要跟去,可是当凤离梧却斜眼看她,阴阳怪气地问她,是不是想念秦将军了,才要一并跟去? 这是哪来的话?秦诏虽然调拨入了军营,可是她陪着太子巡游运营,跟思念秦诏那狗东西又有什么干系? 既然太子不高兴,姜秀润立刻表示,其实自己胆子小,听到军营里将士们操练的震天吼声,便胆战心惊,若是能不去,那是最好的,她当谢过殿□□恤着她呢! 不过由此可见,凤离梧断袖分桃的征兆日显,竟总疑心着她跟秦诏有什么苟且。但愿三位平妃进府,能矫正一下这位太子的畸念。 前世的凤离梧因为身中毒箭的缘故,体质虚弱,娶了一府的女人,竟然都没有留下子嗣。 而今世的他,看上去甚是强健的光景,那书房里还藏有各种春画,应该是能行的。 所以最近太子虽然总爱用言语撩拨她,没事摸手搂着肩膀,但是姜秀润自认还能忍受,只待太子沉迷女色,开枝散叶后,她的好日子便来了。 再说凤离梧进入军营后,按照往常的惯例,验看了兵马演武后,便入大帐,抽调文书,检查军营的日常。 入了军营有一段时日的秦诏,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子垂临,自然迫不及待地守在太子的身旁,指望无人时说一说话, 他已经想好了,太子是因为误会了自己贪恋男色这等陋习,才将自己调拨出太子府去的。 若是这般长久下去,虽然对他的前程无甚大碍,可是他与那波国的质女,便再无联系的可能了。 就一个弱女子,她的身份能藏多久?倒不如由着自己说破,恳请太子做主,将她许配给自己才是道理! 这么想着,秦诏也是下定了决心。 等到大帐里其他将军都退下是,他扑通一声朝着太子跪下,恳请太子挥退左右,他有话要讲。 太子冷冷瞟了他一眼,挥手叫左右下去后,才道:“秦将军有何话讲?” 秦诏咬了咬牙道:“末将有一事,一直隐瞒了殿下,今日便要说出实情,还请殿下肯宽恕成全。” 凤离梧的身子缓缓向后倒了倒,倚靠在高垫上问:“何事,说罢。” 于是秦诏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姜秀润女扮男装的隐秘。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的面色从头到尾都沉静如水,仿若山一般沉稳,眉毛都没有半丝跳动。 可是那表情却明显透着阴郁,活似化解不开的黑云。叫秦诏心里越发没了底气。 听他说完后,凤离梧殿下只问了一句:“你……在恭房里看到了她的胸?” 第51章 第 51 章 秦诏被问得一愣,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 太子这般问都太过孟浪。 要知道他方才可刚表白心迹, 言明这是他钟情的女子。就算太子不同意,也不该这般轻佻地问他有没有看到波国质女的胸。 可是太子问了, 他又不能装聋作哑,只照实道:“扯开衣服时看见了里面的裹布,才知她用这法子遮挡身材,不过那胸口雪白,脖颈纤细, 一看便是女子……” 没等秦诏将话说完,凤离梧突然起身抬脚, 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踹去。 秦诏一个不提防, 便被踹翻在地。 他赶紧重新跪好,太子这般反应也对,毕竟他知情不报,隐瞒了姜秀润这么久的身份。 可是凤离梧踹出这一脚却犹不解恨, 当日在恭房里出来时, 二人神色慌张的那一幕复又在眼前重演。 只让凤离梧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恼意,只取了一旁的马鞭朝着秦诏狠狠抽去。 秦诏也不敢躲, 只硬生生地承着,被抽得浑身都在颤抖,一缩一缩的。 凤离梧抽得他后背皮开肉绽后, 将鞭子狠狠扔甩在了一旁。 因为他这般尽出全力打下去的话, 估计是会把这小子活活打死的。毕竟是秦家的子嗣, 他还没有娶亲,总要给秦家留个传承的种子。 可是秦诏那等子没有边沿的绮念却要狠狠掐断。他掏出巾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扔甩给秦诏,踹一踹他,示意他自己擦拭脸上的血痕。 然后凤离梧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要将你祖辈的功德折损干净!既然早知她是女子,为何迟迟不报?却任由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潜藏在孤的身边!” 秦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愧疚地低下头,痛哭出声道:“殿下,她不过是个被父王弃之不要的孤女,不愿入宫才被迫乔装,她哪里有那么多的祸心,若是有,也不会亲自解救了殿下您……” 凤离梧抬脚又将他踹倒道:“此时还不忘替她狡辩,当真是被女色迷了心窍!便要替你的父亲好好的给你收一收心,边防戍边告急,你却去戍边几年,想明白了再托你父亲告知于孤!” 秦诏此时全不管前程,哪怕被殿下贬官,也想求殿下松口将那女子赏赐给自己。 可是凤离梧哪里还有心听他的纠缠,只一抬脚儿便气冲冲地出了军营。 他生平喜怒不显露于色。 何况秦家是他的一大助力,他原是不该这么动怒的。 所以从军帐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凤离梧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顺着河沿走了走,问身后的侍卫时辰几何。 算一算时间,正是姜少傅散学的时间,便上了马车顺路接她回府。这让秦诏理智全失,害得他们主下二人失和的罪魁祸首岂可放过! 凤离梧决定,今日尽是剥了那东西伪装的表皮,看她如何再左右逢源,到处勾三搭四! 不过书院今日散学略晚,凤离梧到时,书院正在进行辨讲。 几大分院各自派出得力的辩手,在高台上依次雄辩。 丁院人才凋零,能充场面的只有姜秀润。只见她身着宽大的儒服,头顶三寸竹冠,眉眼飞扬,恰似少年风华正茂时。 今日的辩题,是立德立天下,这原是天下的正统,先生口中常有的口号。 可偏偏沐风先生却要学子分正反两个方向,进行辩驳。 一个是立德才可立天下,一个是无德也可行天下。 相比较而言,“立德立天下”更符合人之常情,好辩驳些。 可赶巧姜秀润运气不佳,抽中的却是“无德行天下”。 而与她对阵的天干分院的书生,不是别人,恰是上次沐风先生茶会时,卖诗下套的那一位。 此人名唤子瑜,原本与敬侯是远房的亲戚,为人好学聪颖,是天干分院的佼佼者。 原本与他对阵者,轮不到丁院的学子。 可是那公子小姜也不知施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然换成了他俩对阵。 虽然上次捉弄公子小姜,乃是敬侯的示意。不过,子瑜这类天干分院的学生,本来就瞧不起丁院的门子生,所以当日暗亏了公子小姜,却并不羞愧,只当给这不学无术的异国质子一个教训! 而那金,他也没有归还,看那公子小姜有脸来要! 当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公子小姜最后竟然弃用了他买的诗,而自己独做一首。 这诗意远超他卖的那一首,当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子瑜觉得,定然是这公子小姜备下后手,又从别人那里买了的。 这种草包自己能拧出几两墨水? 这么想着,他对姜禾润的轻鄙之情更盛。方才与地支分院的学子对阵时,他恰好轮到与姜之对阵,只将那口舌木讷之辈,辩驳得哑口无言,引得天干分院的学子们哄堂大笑。 刚刚羞辱完了当哥哥的,弟弟却又来凑趣。 子瑜轻蔑一笑,连正眼都没有看向姜秀润,只接过自己书童端过来的茶杯润茶。 现在高台上剑拔弩张,凤离梧也是闲来无事,只隐在廊柱后,并没有打断学子的雄辩。 两人对阵,由子瑜先开头阵。他已经辩了几场,开篇之语驾轻就熟。 当他说完后,便轮到公子小姜承接话题,再由子瑜找寻他话语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只见公子小姜将头微微抬起,环视台下的一众学子高声道:“成大事者,当忘小德,平天下,才显大德!”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台下嘘声一片。 那子瑜横眉嘲讽道:“依君之言,那辅佐明君的千古之臣,岂不是都是无德之人?难道君王平天下,要靠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照这样看来,商汤应该弃伊尹,选妹喜一流,文王当弃姜尚,选佞臣费仲了!” 他的辩驳,引来台下学子的阵阵喝彩。眼看着局势对姜禾润不利。 可是公子小姜却不慌不忙,只将两手交叠放置在膝上的暖炉,朗声道:“无小德,是为了天下而为之,岂是妹喜费仲那等靠女色谗言而换取恩宠之辈?” 她缓了缓,又朗声道:“君是我们书院才学甚高之辈,史书看得多,引经据典的,说了在下也不懂。像我这等才疏学浅之辈,不敢乱引历史……” 没等她话讲完,下面便有人起哄:“读史不精,酒囊饭袋!莫丢人了,给我下去吧!” 随后一群人如潮水一般高呼,只压住了公子小姜说话的声音。 姜秀润斜眼看向那领头起哄的,抬手便将手里的暖炉狠狠砸摔了过去。 她射术高超,手里自有准头,只从那人的头边砸过,立时在后面的柱子上摔开,里面的炭星四溅,烫得几个起哄的原地跳脚。 一旁的浅儿向来是有眼色的,见小主子摔砸了手里的暖炉,立刻将自己怀里揣的,早早备下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铁铸的粗苯东西,裹着粗布灌着热水,这要是再被砸中,必定被烫得满脸开花。 是以那几个被烫的骂到一半,就收了嘴,面带惊恐地看着姜秀润目露威胁慢慢举起汤婆子。 见台下终于一片安静,姜秀润舒爽地展了展眉,摸着汤婆子继续说道:“既然在下不通史,只拿今朝的事情来论……” 说道这,她挑眉恶质望向对面的子瑜,说道:“就好比君的祖上,原是跟随前朝袁振将军的帐前幕僚,阵前时见形势不对,投靠了当世与袁振对阵的流兵头目房叶……可是房叶遭逢了我们大齐的先祖皇帝,顿时被打得屁滚尿流,您的祖上见风头不对,怂恿部下砍掉了熟睡的房叶的脑袋,进献给了先祖皇帝,这才换来你们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大齐的一统天下……” 说到这,她故意顿了顿,伸长脖子压低了些声音道:“若是您的祖上一味秉承小德,忠心不侍二主,没有三易主公,又怎么可能辅佐真正的明君,大平天下呢?这样的表率,吾辈当学之!” 子瑜压根没想到这个异国质子竟然处心积虑地揭短,而且还是他祖上发迹的秘史。 虽则他祖上辅佐君主有功,不容辩驳,可近日若任凭公子小姜这么说下去,他的祖上岂不是朝秦暮楚,卖主求荣之辈!以后他在学子先生的面前,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当下只气得面红耳赤,正待要大声辩驳。 那丁院助阵的窦思武却抢先敲起锣来,嗓门粗粗地高喊:“公子小姜,丁院之秀!辨得好!辨得妙!” 然后便是带着身后几个丁院子弟嗷嗷怪叫,犹如阵前叫阵一般。只把子瑜那尖利的辩驳声给淹没了。 子瑜气得不行,想要效仿公子小姜的举动往下扔甩东西。可以看带头起哄的是窦思武,便一缩脖子。 他这要是砸下去,那窦思武能将他堵死在书院里活活揍成肉泥! 公子小姜欣赏够了子瑜的窘迫,只眉眼飞扬,冲着台下一使眼色,那窦思武立刻得了将令一般,收起锣鼓,坐了下来。 这时子瑜才气哼哼道:“一派胡言,先祖乃是敬仰我大气祖皇甚久,一直潜伏贼营伺机效忠祖皇……” 没等他说完,姜秀润只一挥手,便命人抬来了陈年编简,这乃是帝王的起居注释,非一般人拿不到。 这姜秀润只随手掏出一卷,高声诵读先帝对身边人的训示。 其中一句,便是点评子瑜先祖的,说其人虽居功甚伟,却心思善变,不可立明正守信之位,驳回了让他出任刑部主司的谏言。 谁也没想到姜秀润竟然能拿出帝王起居注! 先帝爷都盖棺定论,说子瑜先祖心思善变,哪个还敢说他忠心不二,未曾背弃旧主? 一时间,众人望向子瑜的目光都略有异样。 那子瑜一个脸薄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个,竟然愤然起身,在丁院学子哄笑声里一路哭泣着下台而去。 姜秀润被浅儿搀扶着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 那被骗的金不要也罢!给脸儿薄的子瑜学兄将养身子吧。 经过这一次,子瑜学兄行走书院间,必定劳心费神,心力憔悴呢! 只是她这股子得意,还未及回味,便看见了立在长廊下,穿着黑狐大氅的殿下。 她的笑容一滞,立刻小步跑上去道:“这天寒风大,太子是立了有多久了?” 凤离梧军营的火气,此时不知为何,倒是消散干净了,只不急不缓道:“不太久,刚好看见你偷拿了府中幕僚为先祖著书之用而借来的起居注。” 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姜秀润赶紧道:“并非偷拿,而是特意在史官那报备记录后才拿的,书院的学子若经太子您的许可,便可借调无关机密的先帝圣言修写文章……” 凤离梧经她这么提醒,倒是隐约想起她前天的确是拿了什么借阅书籍的凭证要自己来签。 睚眦必报的狗东西,就是为了一口恶气竟然这般劳师动众! 第52章 第 52 章 心里这般想着, 可大约火气都在军营里顺着那顿鞭子抽干净了的缘故, 凤离梧觉得跟这样的女子, 生不起来气。 望着这满脸堆笑,小心奉承的,又跟方才在高台上眉眼飞扬高谈阔论的少年有些对不上。 凤离梧一时也不说话, 便这般看着姜秀润。 姜秀润也是有些心虚,没想到自己方才教训那子瑜的情形竟然被凤离梧看在眼中,也不自知殿下可否觉得自己心眼太小,不堪大用。 是以当凤离梧转身离开时,她亦步亦趋跟在了身后。 待回了太子府, 又殷勤地在书房伺候着。太子写字,她便在一旁磨墨服侍。 只是书房安静了好一会, 她磨墨时难免走神, 眼睛望向窗外,不会瞳光便凝结了…… 凤离梧慢慢抬起头, 不动声色地往窗外望, 除了下午时斜射的慵懒阳光, 并无其他。 于是突然发声道:“君与秦诏私交很好吗?” 姜秀润其实是困了, 下午那场辩论实在是耗费心神。 人实在是不能惫懒懈怠的。 想前世里, 她正在浣衣局洗衣, 整日不得清闲。 可是今世到了洛安城, 没几天的功夫就入了太子府, 虽则号称是幕僚, 但凤离梧平日不甚用人, 她一早便养成了下午睡上一觉的习惯。 是以当初入书院时,每每下午自修时,她便上下眼皮打战,想要囫囵上一觉。幸而沐风先生不管自修时学子的日常,她带着浅儿躲在书院的小书房里,也能香甜地睡上一觉。 这毛病今日又犯了,到了点儿,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虽是坐着,却困极了。 当太子突然发声,她虽睁眼,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回望凤离梧。 那迷离的眼神……真是说不出的逗人喜爱。 凤离梧没忍住,一伸手,将她拉扯入怀,脸儿慢慢凑近。 当凤离梧那张俊美的脸儿越挨越近时,姜秀润的困顿也彻底被吓醒了,只一伸手抵住了他的下巴,结巴道:“殿……殿下想要作甚?” 凤离梧不动声色道:“君还没有回孤的话呢?秦将军为何与你这般的要好?” 姜秀润一听太子提起秦诏,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疑心今日太子见了秦诏,那厮又在太子的面前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可若秦诏道出了实情,凤离梧方才在书院时怎么会那么平静?倒也不像是压抑着怒火刻意强装出来的啊! 于是便抢先辩解道:“在下哪里跟秦诏要好?烦也烦死他了,便是不见才最好!” 凤离梧长睫微闪,冷声道:“是吗?可观秦将军的情形倒像是跟你好着呢!今日几次问起君,担忧你在太子府吃穿不好……” 姜秀润其实也纳闷,这秦诏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前世今生都对自己死缠烂打的,于是便闷闷道:“在下实在跟他不熟,也从未与他深谈,何来的要好?他坏倒是真的……太子是否被秦将军带歪了,对在下起了轻鄙之心?” 凤离梧看着姜秀润气得脸颊绯红的模样,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并非被他带坏的。倒是因为君招惹了孤的缘故,总想亲你……” 大齐的太子殿下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那张肖似女人的明艳脸孔摆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说着想要亲吻人的话。 这种诡异总是让人不适地眨眼,疑心自己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姜秀润也是如此,只微张着嘴,纳闷殿下在胡说八道什么的时候,他的唇附着了过来,却并非深入搅动,含住了她的嘴唇,倒像个顽皮的孩童一般跟她嘴唇相贴…… 姜秀润深切知道,这是将自己和兄长性命尽捏在手的大齐储君,可是他为何要三番五次的轻薄自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被轻薄的气愤已经被一丝丝恐惧缠绕,她只能推开他,低低试探道:“殿下这么待我……可是觉得我像女子?” 凤离梧顿了顿,反问:“君觉得自己像女子吗?” 姜秀润不敢抬头看凤离梧的表情,只半低着头道:“在下……只庆幸自己不必是女子……若是女子,在下便是父王呈送出去的一道餐肉,味道甘美也许会让人食指大动,可是待吃得怠足时,再美味的肉糜也失了它动人之处,等到年老色衰,便是肉冷失味时,再无人肯顾,这样的一生,岂不是想想都可怕?” 凤离梧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却意外发现下午时,还在高台上高谈阔论嚣张跋扈的翩翩少年郎,此时却是泪意盈满眼眶。 那透着灵气的眼眸浸在水汽中,可见是真是怕极了,似待宰的羔羊一般绵软无力,竟然是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凤离梧一向冷硬极了的心,不知不觉中抽动了一下,原本想要剥掉她的衣衫,再狠狠羞辱责问她的心思早就没了踪影。 他用指尖轻轻揩拭了她轻滑下来的一滴泪,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观你不像女子,倒像个孩童,说哭便哭,要不要孤给你请个奶娘?” 姜秀润细看太子的神色,真的不像是看穿了什么,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真是怕极了,生怕秦诏与太子说了实情,而太子来与自己兴师问罪。 到时候,自己便彻底被打回原形。保不齐凤离梧对自己起了憎恶之心,再将自己押入浣衣局,甚至还牵连到哥哥。 于是一切都如前世般重演……那样的屈辱,她不要再承受! 这松一口气,才发现整个人都虚脱了,只手脚无力地瘫倒在太子的怀里。 她挣扎着要起,可是凤离梧偏偏不撒手,只淡淡道:“看你也困了,与孤一同午睡吧。” 说着,竟然抱起她,一起倒在书斋的席榻上。 再大的瞌睡虫,现在也被吓死了。姜秀润哪里还睡得着,只跟太子道自己并不困,请太子一人入睡。 可太子却半合着眼说:“君若不困,可看些孤珍藏的画册助兴,免得无聊……” 姜秀润可是细观过太子的珍藏,虽然画功精湛,却让人无福消受。只连忙道,这说话的功夫,人果然又困了。 当下便老老实实地被太子搂在怀里,一同消磨这下午时的慵阳暖日。 只是合眼相拥的二人,皆无睡意,只聆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浅浅呼吸声,各自想着自己的那份心事…… 待得好不容易消磨了下午小憩的时光。姜秀润起床时,觉得浑身都躺的酸软。 她心内叫苦,竟是恨不得凤离梧明日便娶妻,休要再虚凰假凤,抱着个幕僚解馋过瘾! 可是太子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起身继续批复公文,并吩咐晚上要食上次她配方子的炙烤羊腿。 当姜秀润从书房退出来时,没走几步,便看见同在一府的几位幕僚在园子里散步。 姜秀润是刚刚睡起,衣裳褶皱,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还没来得及整理。 那李权看姜秀润这般从殿下的书房里出来,竟自觉看出端倪,眼里的鄙视更盛,竟然偏头狠狠唾弃了一口,然后阴阳怪气道:“难怪这般的得宠,跟我们这些以才学立身之人相比,果然是卖屁股要来得快些!” 李权骂得恶毒,可是其他几位幕僚谁也没有开口。 并非他们没看出来,而是公子小姜若真的跟太子行了分桃之事,当是不一般的君臣矫情,他们又怎么会如李权一般,去得罪太子的新宠? 当世,男风甚是盛行。尤其是那些个名流雅士间,蓄养美少年在身侧服侍,也从来不遮遮掩掩。 只要不是玩物丧志,全忘了承袭香火成就大业者,这就是无伤大雅的情趣。 只是殿下以前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等癖好,竟不知是此道中人!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各异。只有这顽固不化的李权骂骂咧咧。 姜秀润懒得跟这等糟老头子嚼牙,可又不能任凭他糟蹋了自己的名声,当下伸手一把扯住李权的衣袖,要将他往太子的书房里拽。 李权猝不及防,气愤道:“你要作甚?” 姜秀润扬着下巴道:“让李先生您去太子的面前细问清楚,我与殿下是谁卖了屁股!” 这话让听者神色一变,再细想太子肖似女子的华贵之相,这谁上谁下,也许确实有待商量…… 可是太子床榻宵度的细节,的确不是他们幕僚该过问的。 李权这时也醒悟自己多言了,只恨恨夺过被拉扯的衣袖,转身愤愤然离去。 而姜秀润觉得殿下的名声差不多也被自己的一句暧昧之言搞臭,便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可以从容地替殿下打点炙烤羊腿了,便背着手,迈着方步一路悠哉离去。 那潇洒的步伐姿态,倒真不像刚刚卖了屁股,行动不便的样子。 众位幕僚的目光一时探究深远了起来…… 也没几日的功夫,太子殿下喜好男色一事,便在洛安城里隐秘的传开。 凤离梧发觉往自己身边送人的,多了起来。只是这送来的人,却是风格迥异,既有婀娜纤瘦的美少年,又有体格健壮须眉粗黑的精壮男子,口味博杂,叫人叹服。 殿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只挥手叫人杖毙了几个送人的,便立时刹住了这股子歪风。 他虽然不曾细审歪风从何处吹来,但是府中的幕僚却被太子毫无缘由的遣散出去了几个,李权赫然在列。 可是那同样口无遮拦的公子小姜却依然留在府中,这不能不叫人深思:原来殿下在男风一道上,还是个专情的呢! 第53章 第 53 章 惩治了李权等幕僚后, 一时太子府里的幕僚分党争山头的风气大减。 一方面是有了李权的前车之鉴, 另一方面是因为一直隐身在太子之身后的幕僚们终于有了出仕的机会。 因为大齐新设了漕运司, 主管海运与河运两项,这等肥缺岂可落入旁人之手,太子之意便是要举荐府中的幕僚担任漕运司主簿。 说起来, 这新司的设立还是与公子小姜有关。 大齐与梁国关系转凉后,虽然没有兵戎相见,却是互相添恶心。 梁国因为修建水渠,粮产大增,可以诸国贩卖。 要知道粮食这种东西最怕路上耽搁, 不能快些运入粮仓,经历几场雨水, 便要发霉长毛, 如果不走水路而走陆路的话,根本不能卖出太远。 凤离梧看了几天的图纸, 力排众议, 决定挖凿运河, 让大齐成为诸国中转必经之地, 甚至派兵前往附近诸国水路枢纽之地, 大展筋肉, 强设水司, 就是要掐住梁国的喉咙, 让他不能痛快吃肉。 这水司建立后, 凭空多了几多的空缺, 又是收金纳税的肥缺,谁不眼馋? 可是太子府这几日闭门不见客,压根不给洛安城里的皇族贵胄们走后门子的机会。 有幕僚一早听到太子漏了口风,这把持钱银的缺位,还是由自己府里养出来的人去坐才安心。 这下子众人是蠢蠢欲动。 可是姜秀润却懒得凑上前。 她有自知之明,一则自己的斤两都被太子看透,并无什么德才可言。 加之她先前贪墨了府里办宴的金,落下了案底,殿下是绝对不会放一只贪吃的硕鼠在那等子肥缺上的。更因为她乃异国质子的身份,凤离梧放谁出去做官,都不会用她。 这么想透了,与那满府跃跃欲试的幕僚相比,公子小姜可是从容淡定多了,压根不往太子的跟前凑。 姜少傅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忙顾殿下的成礼大典,只闲暇时便跟总管凑到一处比对账单。 可是她心如止水,在别人看来却是胸有成竹,总是疑心这公子小姜应该是得了殿下的应承,捞到了最大的肥缺。 不过食不到肥肉,同饮些肉汤也是好的。那漕运司里空缺甚多,当不了主簿,从个副缺也不错。 所以这几日有不少人到公子小姜这里探口风。 这日,公孙无言便又带着小厮,拎着一食盒子的酒菜,要来与公子小姜同饮畅谈。 若是男子的话,与同僚一起饮酒,就算不走心,也是联络交情,大有裨益的消遣。 可是姜秀润前世里,在酒杯间交际应酬得实在是太多,已经到了看见酒杯就伤胃之感。而且为了避免凤离梧的猜忌,她也从不与府里的幕僚走近,免得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是以公孙无言的食盒才开,酒菜还没有摆满,公子小姜便毫不客气推拒道:“谢过公孙先生的抬爱,可是在下这几日胃肠不适,郎中给开了药方子,只适合饮粥,这酒菜虽好,在下却是无福消受……” 与公孙无言同来的还有其他幕僚,虽然看不过公子小姜这等傲慢的样子,可有李权的前车之鉴,却也陪着笑脸道:“姜少傅,您入了太子府甚久,却不曾与我们同饮谈心,实在是让我们深以为憾,您今日若是不能饮,干脆以茶代酒可好?总不能驳了我们的一番好意吧?” 听了这话,公子小姜倒是略抬了抬眼,今日这少年穿的是长袖滚着兔毛边儿的厚夹袄,形状周正的脸儿被那兔毛衬得又白皙了几分,乍一看,活似稚龄小子,不开解世事一般。 但是这小子一张嘴,却有一股子浸染名利场甚久的世故老道:“诸位若是有心与在下交道,在下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诸位先生们也看到了,在下这满书案的账本名册,要核对的物件实在是太多。殿下一次迎娶三位平妻入门,哪一样思虑不到都不行……要不,你们看看改日?” 就这样,那食盒子是怎么打开的,又怎么原样端送回去,几个人便被公子小姜一顿软话“请”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其中一位先生实在是忍不住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只阴阳怪气地对公孙无言道:“早跟你说,人家傲着呢!怎么会理会我们这些个?” 公孙无言没有说话,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可是他的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笑着说:“酒菜都是洛安城里有名的铜雀楼里定下的,这般不吃也是可惜,走,去我的院中同饮。” 于是几位先生同去了公孙无言的屋子一起吃喝。待得羹盘狼藉时,才逐一散去。 公孙无言虽然微酣,却并未入睡,只是从枕下抽出一封信。 他本是韩国人,在投奔凤离梧之前,也曾经做过韩国国相的幕僚。 只是后来受了些朋党之争的牵连,国相被抄家,他得了友人相助才一路逃到了齐国,又因为有些才学被太子赏识,收入门下。 不过在来大齐之前,公孙无言便认得韩国的王女田莹。 这田莹从小便容貌出众,又爱参加宴席,眉眼谈笑间很会撩拨人心,又是“宁可错撩百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轻浮。 那公孙无言便被田姬有意无意地撩拨动了心弦,生了爱慕之情。 虽然曾经有缘与田姬共聊几句,更是亲自着笔,代替田姬写过诗句。可是公孙无言压根没有想到事隔两年,田姬竟然还记得自己,并请舅舅敬侯代写了书信,只问候安好。 这一来,田莹没有出面,礼数上无可挑剔,却与旧日的倾慕者互问了安好,以后入府请托起公孙无言办事来,也顺畅很多。 公孙无言生平精明,却痴在了“情”字上。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等依附他人之幕僚门客,本就没有资格纳娶王女,却又觉得便是默默相守在田姬身旁也不枉此生。 是以,那日田莹原本要在沐风先生茶宴上展示的诗作,其实便是公孙无言代为书写的。 只是公孙无言也不清楚,这诗最后怎么成了公子小姜的大作。 若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早便嚷了出来。 可公孙无言心内清楚,田姬此番也不占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他在场面上一直对公子小姜毕恭毕敬,立意要与他亲近成为知己。 以后田莹能否在太子府立得稳,便看能不能扳倒曹溪和姜秀瑶二女了。 公子小姜可是波国质女姜秀瑶的哥哥,自己若是能成为他的至交,便可隐秘地潜伏在他的身旁,以后行事起来也方便些。 谁知,这个姜禾润却是个油盐不进,粪坑里的臭石头,无论他怎么示好,都是毫不领情。 人都道凤离梧殿下新近喜好男色,可是公孙无言却是不信。 凤离梧何等人物?若是迷恋男色,早就显露端倪,岂会等到今日? 但那公子小姜的确是个会逢迎主上的谄媚之徒。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这小子将来必定是他与田姬前程的阻碍。 幸而从先前驿馆传来的秘闻看,那波国的质女也不像是个有脑子的,就算她有个能干的兄长又如何?而曹溪因为是尉皇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耳目,也注定不会讨得太子的欢喜。 只要他暗中扶持着田姬坐稳了太子妃之位,便是那小子灰头土脸失宠之时! 来日方才,倒是急切不得。 抱着这样的信念,公孙无言冷笑着慢慢合上了眼。 不一会,他便趁着酒劲入睡了,做了个关于旧日生活的梦。在梦中,田姬手拿着红果,趁着他人不备,偷偷地塞入到了自己的口中…… 与公孙先生相类,凤离梧在晚饭后也吃着红果。 不过这红果却是他的少傅亲手剖开,挖了内核,又填入了枣泥再裹了糖浆,在屋外一颗颗冻好的。 这般裹得一层硬硬的糖壳入口,再咬开外壳,红果的酸楚又跟枣泥的甜香融合,便是甜酸交融,硬软交替,好吃得不得了! 趁着凤离梧殿下吃得眯起了凤眼的功夫,姜秀润一边替殿下倒了一杯清口的香茶,一边问:“这大婚前,府里的湖水都要滤网清空一遍……殿下您最喜欣赏湖面,要不要在下寻来颜色周正的莲花种在湖中,到时候入夏时,便是半湖碧色半湖红霞,殿下您看着,那眼睛也舒服些不是?” 凤离梧虽然常常望着湖面发呆,却从来不曾觉察自己有这习惯。 现在被姜秀润提及,不由得深看了她一眼。 姜秀润却觉得自己这番谄媚逢迎应该是到了点子上,便又笑着道:“再不然,在湖中修建个湖心亭子,等三位平妃入府后,必然要在园子里游走,到时候一湖莲花绽放,簇拥着湖心的美人,岂不是赏心悦目的画作?在下想想都觉得美呢!” 凤离梧承着少傅的一双柔荑,饮下了一口清茶,然后也半合着眼,仿佛也在想象着她描述的那幅画面,倒是略微陶醉了下,淡淡道:“少傅觉得好,便着人去修,金不够了,冲管事要。” 第54章 第 54 章 姜秀润觉得殿下虽然六畜不分, 不甚知晓享乐之道, 但好在从善如流,善于纳谏。 于是她自然是笑着应下。 这等拍马捧屁的差事, 她是最爱做的。 既然与国事无关的, 讨得上峰欢心的同时, 怎么做都是保平安。 不过凤离梧看着她这没心没肺的光景,倒是问了句, 难道是不想得差事出府?怎么她从来没有问起过漕运司的事情? 前世里, 大齐与梁国头几年里一直交情甚好,加之太子体弱,皇权渐渐归入端庆帝的手里,并无漕运司一事。 姜秀润对此相当于是一无所知, 别说她无德无才,就算凤离梧想做昏君给她放差, 她都不敢应承下来。 若是料想不错,将来这漕运司便是个马蜂窝。端庆帝一系必定要时不时地捅一捅, 找找麻烦。她自问本事不大, 可接不下这么大的盘局子。 所以凤离梧问起,她的马屁也毫不犹豫,如瀑布飞泻般倾泻而下。 “在下觉得府中正是事忙之时,再大的官途, 有殿下您成婚大礼重要吗?若是能尽心办好这份差事, 在下此生无憾, 便是殿下您现在放在下出府做官, 我都不去!” 这番慷慨陈词显然熨烫到了太子的心坎处,那张冷惯了的俊脸似笑非笑的,眉间的寒霜越消融了不少…… 他瞟了正端着茶杯的姜秀润一眼,道:“君要记得你说的这一番话。” 姜秀润自认为自己说过的话很难记住,毕竟每天要说那么多的谄媚之词,若是都记得,岂不是要脑袋疼? 何况将来主子骤然增加了几位,个个都要精心奉承,耗费的精力更要加倍。 所以她从太子的书斋出来时,回到自己的小院,见浅儿在炉灶上用小砂锅给她炖煮着莲子猪心汤时,顿觉浅儿贴心,竟是知道她耗费心神太多,给她滋补着呢! 当下搂住浅儿的脖儿,冲着她的脸儿亲了一下。 浅儿可是被小公子的孟浪下了一跳,一不小心还脸红了一下,胎记也越发的显紫:“公……公子,您这若是被人看见,岂不是要被误会急色,连我这样容貌的侍女都不放过……” 姜秀润却是一本正色,趁着无人时低声道:“我便不是个男子,不然定要娶了你。又有本事又会熬汤的女子去哪里找?我的浅儿将来定然要寻个了不起的夫君呢!” 浅儿却觉得小主子这是成天的拍马捧屁惯了,回到自己宅院了都收不住嘴儿。 她只笑瞪着小主子道:“有了公子您这句话,奴婢可是放心自己的前程呢,将来还要劳烦公子您,给奴婢寻个如意郎君!” 姜秀润自然是笑着应下,让浅儿只管提出条件,将来准是給她找一个好的,只是希望她以后前程似锦时,可不能忘了结发之情,抛弃了糟糠之夫呢! 说笑之后,姜秀润便躺在胡床上盖着小被子,端着汤盅一口一口喝着补汤,屋室里炭盆十足,屋外飘着可能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再过几日便要过年。 虽然现在的处境与自己想象中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相去甚远。但是与她前世在浣衣局里的凄苦开局相比,又是如在美梦之中。 她从来都不贪心,只希望自己以后的路也这般顺顺当当,有惊无险…… 大齐的婚礼习俗与别处不同,新郎家布置了新房后,新娘子家往往是要派新娘的娘舅姨婶来验看新房,看有无不佳之处,也算是验过新郎家的诚意。 民间如此,太子府中也不能免俗。 第二日一大早,田姬与曹姬两家一前一后地派人来验府查房了。 田姬那便的来人是自己舅舅的夫人——敬侯惠夫人。 曹姬那边过来的,却是尉皇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赵夫人。 两位夫人都是甚有来头,可太子懒理这些个俗务,并未露面。太子府的管事自然是协同着一同办差的姜少傅在门口等候。 那敬侯惠夫人先是脸上挂笑,跟后下马车的赵夫人寒暄了几句,问候的尉皇后的安康,然后便一起入了太子府。 管事的脑仁都疼,觉得太子一口气娶了三位平妻就够闹的了,怎么这验看新房也像商量过的,娘家人一起来呢! 也幸好着波国王女的兄长公子小姜就在太子府里,那新房也是他一操办的,免了验房的手续。不然同时迎接三位王女的娘家人,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就算少了一个,这两位人精儿似的妇人一起来挑刺儿,也是够人喝一壶的。 果然,原本两位夫人应该各自看各自的。 可是赵夫人却说皇后吩咐不必太急,既然来了便一起看个清楚,免得太子殿下年轻,做事没有分寸,委屈了哪位王女都不好,她愿意先陪着敬侯惠夫人看过王女田姬的院落,再看曹姬的。 这女官赵夫人既然拿皇后说嘴,谁还敢阻拦?便是一众人等先去了田姬的院落。 当入了院落里时,惠夫人的眉头便皱起了来。 按照太子妃的规格来说,这院子……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屋堂的摆设,虽说也是华丽精致,可是并无什么名贵之物,对于太子娶妻来说,这么布置,实在是太过寒酸了! 最让惠夫人不满意的,便是这院落的位置,离得太子的寝院实在是太远了! 若是只有田姬一人入府还好,左右太子也没个挑拣。但一口气娶了三个进府,自然是哪个立得近些,太子去起来也方便。 若是太子只为了图方便,多去宠幸几次,那么岂不是这第一个子嗣便要落入别的王女的肚皮,那田姬太子妃正妻的位置也就泡汤了! 所以别的都能含糊,可是这屋院的位置绝对不行! 惠夫人当下起了心思,便决定看了其他两个王女院落再说。 那女官赵夫人原本看田姬的屋院时,便嘴角轻扬,等着捡拾笑话,可轮到眼看曹姬的院落时,她的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虽然曹姬的院落挨得太子的寝院甚近,可是那屋内的摆设也是跟田姬相差无几,略显寒酸。 待得成礼之日,宾客前来时,岂不是大大跌损了皇后外甥女的颜面? 这下,不用等眼看波国王女的新房,两位夫人便都沉着脸兴师问罪。 那女官赵夫人说话最是不客气,只挥手叫来管事,问他是不是吃了狗胆,干起贪墨的勾当,为何宫里贴补给曹姬的许多器物都不见踪影? 要知道尉皇后最在意脸面,生怕自己的儿子不注重这些个,弄得新房没了气场,是以特意在宫中的贡品中挑选了像样的装成几大箱子给太子府送来,言明放到曹姬的屋子里。 可是方才她眼看了一圈,那些个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怎么能不叫赵夫人心中带气? 管事的连忙赔笑着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不光是新房的摆设比照侧妃的规格,就连成礼也是如此……” 这下两位夫人的嗓门全都拔高了:“既然都是平妃,便是不分上下,都应按着正妃的礼仪入门,这是照着侧妃的规格?简直寒酸得像侍妾一般!” 管事顶着两位夫人的怒火,只抖擞精神陪着笑,也不言语,只任凭两位夫人一顿怒吼。 那惠夫人趁着赵夫人咆哮的功夫,倒是细细地看了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公子小姜,便做亲切状笑道:“这位便是波国王女的兄长吧?还没有眼看您王妹的屋宅呢,不妨也去看看,是否也是这么寒酸?” 在敬侯惠夫人看来,这位公子小姜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身为太子府的幕僚,听说甚得太子的欢心,听说这成婚的诸多细节都是由着他打理,若是趁此机会替自己的妹妹牟取些福利,更是方便许多。 莫不是这小子从中作梗,在太子的耳边进了谗言? 这么一想,她随后的话语里也隐隐映射着公子小姜,并立意要去波国王女的屋宅看看,等挑着把柄再一并发难。 经过惠夫人这么一说,赵夫人也醒过腔来,也附和着要去看。 于是公子小姜笑着应承了下来,亲自为两位夫人引路,去了波国王女的院落。 洛安城里新近流行硬木鞋底高木屐的棉鞋,穿上去,长裙摆也能舒展来开,显得腰身更长。 可是这高木屐虽美,走起路来却不甚方便。这下子,可把两位夫人累坏了。 太子府也不知是不是短缺了空着的屋宅,波国王女的院落竟然安排在了太子最偏僻的一隅。 要去那宅院,穿花园,过小桥,走竹林,绕了九曲十八个弯儿,才算是远远看见树丛掩映下屋宅微翘的瓦片。 可怜两位夫人虽然有侍女搀扶,却依然崴了几次脚,走得满头大汗,暗自叫苦不迭。 管事一边走,一边偷眼去看走在前面的公子小姜,只见他长袖轻摆,脚上一双软底小牛皮黑靴走得甚是轻快。 按理说,他不该将人往坏处想……可是波国王女的屋宅虽然是远了些,但花园子里明明有近路,这位公子怎么专挑绕远难走的路呢? 刚刚下完的雪,虽然小径都已经扫净,可是依然不甚好走,那两位夫人在薄冰覆盖的小径上走得都快劈叉了,一崴一崴的,头钗都甩掉了好几只…… 不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公子小姜可是个温柔体贴的斯文公子,频频回头,笑着鼓励着两位夫人:“二位夫人,就快到了,坚持住!” 等好不容易到了院落,这两位夫人根本顾不得挑刺,各自选了一把椅子喘了了半天,才平复了涌动的气血。 等她们缓过来再抬眼打量——这屋宅竟然是三处最小,最偏远的一个! 而且这屋子的摆设……也太寒酸了,压根没有什么称头的东西!让她们想挑刺都无从下嘴。 第55章 第 55 章 这处屋宅实在简陋得无可挑剔。 是以二位夫人喘匀了气儿, 来回游走一圈, 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惠夫人还是提及了田姬的屋宅离太子寝园太远的问题。惠夫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只面上带笑, 含而不露地问为何太子要厚此薄彼, 可是认为韩国王女不及燕国王女尊贵? 管事瞟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公子小姜, 小心翼翼道:“这若说远,三位平妃可数波国的王女的屋宅最远……” 管事的话虽然说了一半, 可是惠夫人已经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那波国王女都没有矫情, 哪轮得到韩国王女挑剔? 敬侯惠夫人哪里肯退让,可再想张嘴时,那话头却被公子小姜拦了下来。 只见那位姜少傅长叹一声:“洛安城里谁人不知,殿下从小便是节俭惯了的, 自己的吃喝都不讲究,如今为了迎娶三位平妃进府, 当真是消磨了许多的心血,耗费了节俭下来的几多金, 每一处屋宅, 殿下可都是亲自认真检查一番,务求一碗水端平,就是这屋宅的远近实在是不好安排……” 姜秀润顿了顿,又接着感慨道:“在下也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殿下在操劳国事时, 还要为这后宅之事分心, 便主动为舍妹求来了这最远的一处屋宅, 将两个好的留给田姬、曹姬两位王女……这二位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不是什么大事,还请万万担待,莫劳烦殿下……” 听到这,惠夫人一瞪眼,觉得这不知趣的质子是在说自己不明事理,正要强辩几句。 那公子小姜突然哽咽出声:“昨夜殿下整顿漕运司的文书,一夜没合眼,我等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这么熬度下去……也熬受不住啊!” 说到最后,这公子小姜也似乎是动情了,竟然红着眼圈落了几滴男儿泪, 管事一看,输人不输阵啊! 可一时又酝酿不出老泪,他便只掩着衣袖使劲蹭红了眼角,也跟着抽泣了几声。 一时话说到这里,二位爷们儿又都动了情,惠夫人觉得说什么都显得不明事理,有些为难太子之意。 而且那尉皇后的女官正立在一旁,自己若是一味纠缠屋宅位置的事情,赵夫人难免到皇后的面前添油加醋,反而不美。 虽然这田姬的屋舍是远了些,也不过多走几步路的光景。照比着波国王女屋宅这爬山涉水的路程,可是近多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内也略舒服了些,于是见好就收,惠夫人再也没有说话。 而赵夫人原本也是不满意曹姬屋室的简陋,但公子小姜那句话在理——太子的确从小便节俭惯了的,对于吃穿不甚讲究。 若曹姬新妇入门,却样样挑剔,岂不是反衬出了田姬和姜姬她们的“贤惠”? 想到这,女官赵夫人也闭口不再提房屋摆设的事情,只决意回去禀明皇后,再做定夺。 还算顺利地送了二位夫人后,管事便去禀明太子。 殿下刚刚跟众位水工司的大人们商议完挖凿运河的事情,便见管事来报。他心内也知道那两位夫人的难缠,本以为管事是做不得主,来跟他商量如何来办的。 没想到管事却说那两位夫人甚是满意,已经坐马车离府了。 听了这话,凤离梧倒是挑了挑眉梢,有些诧异。 管事便笑吟吟地将姜少傅是如何花园溜得二位夫人短了气力,又怎么让她们不再闭口不言的,从头到尾学了一遍,临了说道:“姜少傅看着年岁不大,可这心思却是七窍玲珑,剑走偏锋啊!小的也没有想到,只他一个,便轻巧地将两位夫人给哄走了。” 凤离梧没有说话,觉得管事说得倒也不夸张,那些歪门邪道的路子,的确是那东西才能想得出来的。 管事请报了这二位夫人的事情后,便又继续请示殿下:“这年后便要排布婚礼事宜,那婚宴……真的从简?” 太子殿下昨日吩咐,说是婚宴不会大肆排布,就连酒席都省了。这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将三个王女给抬进府里啊! 管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就算乡间的财主纳妾,也不会这般的寒酸啊! 凤离梧低着头道:“若是两家问起,你便回他们——运河开凿在即,国库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也到了,不过是纳了三个女人进府试婚,就按祖上的规矩来,搬到一处过上一过,哪里需要排布酒宴,待得她们扶正或是得了圣上封号之日,再补办酒席也不迟。” 管事知道,太子这话可不能这般原封不动地传出去,不然三位王女非要哭天抹泪不可。 可是太子之意已决,照着往常的经验,便是皇后来了也不能改。看来这难办的差事,他还是要跟姜少傅商量着来啊! 管事这般思度着,便将太子鞠礼恭敬退下了…… 很快便入了腊月,洛安城里各个府宅都按照习俗准备五样豆子,诸如大豆、蚕豆、绿豆、豌豆、豇豆一类,配着粟米熬成粘稠香甜的 “五豆粥”,取了谐音“糊涂”,便是要开始大手大脚地过起年来。 这等年节,太子府一般都出府中的幕僚回去过年。姜秀润一早便叫浅儿买了年货送回府里,准备回质子府过年。 就在前几日,兄长姜之与稳娘正式拜礼成亲。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稳娘又是善于操持的,所以这个年节里,波国质子府里竟然是一派热闹的气息。 姜秀润赶在年三十前亲自回家一次,准备给兄长送去些太子府赏赐的腊肉,另外还要去店铺里取她一早给新嫂嫂买下的布料与头钗。 从店铺里出来上车时,她疑心身后有人跟,便叫浅儿留神。走不多时,果然见身后有几个鬼祟的影子。 现在姜秀润出府时,身旁总跟着太子府精干的侍卫,一则是为了她的安全,二则也是为了监视她的行踪。 所以虽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但姜秀润心内并不害怕。 而那几个侍卫发现有人行踪诡异后,便互相使了眼神,其中两个分别钻巷子去追踪。 剩下的侍卫则继续警惕地围在少傅车马的左右。 可不多时,车马前方有人在追打偷东西的乞儿,那乞儿又引来同伴无数,在街头展开了混战。 虽然有人报了官,可兵差前来拿人还需一段时间,街上车流被堵,姜秀润的车马也过不去。 就在这时,两方人马竟然互相投掷起石子。有那么几颗竟然斜斜射向了姜秀润的马车。那马儿被打到了头,一时受惊,竟然闷头向前冲去。 侍卫们连忙跃上车去帮助马夫勒紧缰绳。就在这当口又一颗石子,落入了马车中,正落在姜秀润的眼前。 她定睛一看,石子绑缚着布条,同在马车里的浅儿手疾眼快,拿住了那石子,正要往外扔。 姜秀润喊了声:“且慢!” 浅儿将那布条解下,交给了姜秀润,一行苍劲的字体便落入眼帘:“秀禾已分,愿为君守密,明日午时茶楼一叙。” 这字体,姜秀润认得竟然是梁国刘佩的字迹。 她这位干爷爷也算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精,不光没有被太子一箭射死,竟然还知晓了她姜秀润假扮姜禾润的秘密,并以此要挟着她去见他派来的人…… 这样的字条大大咧咧的扔甩进来,虽然没有被侍卫们发现,可是很明显,刘佩并不在乎这字条若是被凤离梧发现,她的下场会怎样。 想到这,姜秀润在这温暖的车厢里忽然打了个寒颤。 手上的布条是露骨的威胁,剑已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得不就范。 可是,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不告知凤离梧,转而威胁着她,是为了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让刘佩利用的? 姜秀润的脑子转得飞快,直觉的刘佩定然是打算以此来要挟自己就范,成为潜伏在凤离梧身边的一招暗棋。 到时候,是指使自己偷取文书,还是下毒行刺,皆是要任君摆布……哪一步迈下去,都是无底的深渊…… 想到这,她竟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在纷乱离魂的思绪中,马车停在了质子府的门前。 稳娘作为质子府的女主人,跟着夫君姜之一同来到府门前迎接小叔。 看着哥哥满脸幸福的笑容,姜秀润强自将心内的恐惧压下,只扮作无事人般,对于半路上的枝节,闭口不谈。只吩咐侍从将自己马车上的礼物一一拿下,递送给兄嫂。 虽然她的表面看去来无甚异样,作兄长的难免会发现她有些不寻往常。 趁着娇妻唤人添饭,姜之小声问道:“可是饭菜不可口?见你吃得不多。” 姜秀润强自笑道:“无事,只是一会还要顺路拜访恩师沐风先生,给他送去年礼,怕待会先生考问功课,有些吃不下。” 姜之心里猜测妹妹说的可能不是实情,可她是拿惯了主意的,大约也不会跟自己说实话。 他便说道:“为兄愚钝,但我们的恩师是有大智慧的长者,若是有什么想不透的,不妨跟恩师说说。” 一时饭罢,姜秀润并没有久留,只匆匆上了马车,依照原来的行程,去拜访沐风先生。 师徒二人还下了一盘棋。 也许是因为兄长之言,姜秀润倒是诚心地问了先生:“若是一个人因为保命而撒谎,却被人拿捏的破绽,要挟着去做更凶险之事,该是如何?” 沐风先生并没有细问学生为何有此一问,只像平常上课那般为学生解开疑惑。 他指了指手上的这盘棋道:“下棋最能显露人的秉性,性格的急缓,目光的深短,皆在这棋道之中。公子小姜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明知落错一子,再下便是步步死局,那么为何不早些破局一试呢?一个谎言虽然可憎,但是说破,却好过再犯下更可怕的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秀润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手中的那枚黑子…… 从恩师的家中出来时,姜秀润并没有心情豁然开朗,反而是上刑场前的慷慨就义之感。 不管刘佩要挟她做什么,最后都难逃无用棋子的可悲下场。 她若是一人,便以身涉险,试着走一走死局也是无妨。可是兄长的和乐平稳的人生才开始,岂能被她卷入无望深渊? 她不甚了解刘佩的奸诈无耻的底线,可是她了解凤离梧。 撇开前世的那笔烂账不提。这一世,自己于凤离梧是有恩情的。凤离梧虽然冷性冷情,但是并非一味暴虐之人。 就算他厌恶自己乔装改扮的欺瞒,看在昔日上下幕僚的情谊上也会网开一面,更何况他是要纳娶姜秀瑶的,最起码不会难为了无害的兄长。 至于自己……是杀是剐,任凭凤离梧处置便是。 这一路上,姜秀润前前后后盘思了许久。 最后决定,破局一试! 是以当她入夜归府后,怀揣着那写着刘佩亲笔书信的布条,入了太子的书斋,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凤离梧的面前。 凤离梧在书案前正看书,抬眼打量了她一下,语气平淡道:“天色已晚,君有何事?”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以头抢地道:“在下有一事,一直欺瞒太子,自感罪孽深重,特意前来请罪!” 第56章 第 56 章 凤离梧将竹简慢慢放在案头, 也不说话,只等姜秀润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开了头, 人已经站在了奈何桥上,便有豁出去一切的坦然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半低着头接着说道:“在下,其实还有个本名……叫姜秀润, 是波国王的大王女……” 说完这一句,书斋里一片安静。 姜秀润半抬头偷眼去看凤离梧的反应, 却发现他表情肃杀地看着自己,便赶紧又低下头。 好半响, 凤离梧才开口道:“君可是有喉结的……” 姜秀润闻言, 赶紧扯下了自己贴附在喉结下的假皮,恢复原本纤细柔美的线条。 可是凤离梧冷着眉梢, 接着道:“解开外衣!” 说实在的, 姜秀润千算万算, 都没有想到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会叫自己脱衣! 她先前可是笃定了太子其实有些好男色,可是这一刻, 却是不那么确定了…… 凤离梧的目光瘆人, 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场。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余地,姜秀润咬牙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夹袄, 露出了里面裹得层层叠叠的围布裹胸。 那布很厚实, 缠绕了也不知多少圈, 小心翼翼的缠绕方法, 只让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小片,白莹莹的有些晃眼。 凤离梧半垂着眼眸,倒是印证了那秦诏没有撒谎,那等子厚布可不是几下子能撕扯开的,秦诏当初在恭房看到的,也仅止于此…… 于是他又冷冷道:“穿回去吧。” 原来太子只是印证自己是否撒谎,姜秀润暗松了口气,赶紧合拢上了夹袄。 席案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的胆子倒是大,敢在大殿上当着大齐的皇帝撒下这种弥天大谎。前些日不是修习了大齐的律法了吗?自己定个罪责吧!” 依照齐律,姜秀润这等子欺君之罪便是立刻午门切脑袋,不会留着过夜吃断头饭的。 看着凤离梧并非震怒的模样,姜秀润觉得自己或许有一线生机,当下眼泪不用挤便惶然流了出来,以膝抢地,扑在太子的案前,哽咽道:“我当时不想入宫以色事人,才一时错想犯下重罪。最让我心里不安的是,太子您如此爱才重贤,我得太子的错爱,感激涕零之余,心内一直惶恐,总是觉得对不住殿下的拳拳之心,更是不敢说出实情,失了殿下您的爱重。” 说到这,她用衣袖擦了擦涕泪,从怀里掏出了那布条递呈上去,接着哽咽道:“不知那刘佩狗贼是如何知道了我暗藏身份的隐秘,今日竟然使计传信,要邀约我见面……他这般做无非是想要挟我于殿下不利,殿下待我如此厚重,我怎么能做出那种狼心狗肺的事情?便是豁出去与殿下袒露实情,也绝不跟他见面!” 说完这话,她复又跪倒在了凤离梧的脚边。 刘佩乃是凤离梧的心腹大患,自己虽然隐瞒身份在先,可是主动承认,并指出刘佩的狼子野心,或许能让太子感念,进而放自己条生路。 这便是姜秀润左思右想打定的主意。 可是凤离梧压根没有伸手去接那布条,只冰冷道:“少傅这般,是在跟孤邀功请赏吗?你拿了孤与父王全当了傻子,戏耍了这么久,现在又在表白忠心,你觉得孤该赏你什么?” 姜秀润的冷汗,从进书房起就没退下去过,跪得双膝发麻都不敢动上一动,只咬着牙道:“戴罪之身,不敢请殿下的赏,只是希望殿下看在我对殿下一片赤胆忠心的情分上,饶恕我的兄长。他是个文弱之人,原是不管事的,我这般大胆妄为,也是让他日夜寝食难安,奈何顾念亲情才没有告发我……我愿戴罪立功,明日赴约去见梁使,将潜伏在洛安城里的贼子们一网打尽……” 凤离梧这时倒是从席上站起了身,淡淡道:“请王女跟孤走上一趟吧。” 当姜秀润随着凤离梧一路驱车来到了刑部天狱时,心都缩紧了,她没想到太子竟然片刻都不肯浪费,直接亲手将自己送入了天牢中……昔日的幕僚之情竟然半点都不顾念……据说人进了天牢,就没有半个是完整抬出的,在被砍头前,都是要遭到严刑伺候…… 所以她下了马车时,腿都有些发软,差点踉跄扑倒在地。 太子的大掌一把钳住了她,淡淡道:“少傅小心则个,不然一会的路,更不好走。” 等入了天牢,在镣锁叮当,囚犯的鬼哭狼嚎声中,凤离梧带着她来到了正在刑讯囚犯的刑室。 那墙壁上挂着几个人,袒露的胸脯上满是烙铁的痕迹,其中一个的耳朵似乎缺少了一块,汩汩留着鲜血,只有气无力道:“我招……我招……是有人用了金,指使我们哥几个阻拦太子府的车马,再见机行事,将带着布条的石子扔进了车厢里。可……可是那布条上写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啊!” 刑讯官举起烧得通红的烙铁逼向另一个挂在墙壁上的犯人,那个说话明显带着梁国口音的人带着哭腔道:“我先前已经说了实情,我只是个经商的,是有人逼迫着我带了布条入城,雇佣乞丐行事,那布条邀约的是何人,我实在是不知啊!大人饶命,莫再烙我……” 无论他如何哭喊,那烙铁依然压在了他的胸前,只伴着凄厉的惨叫,一股子烤肉的味道弥散在了屋室中。 姜秀润再也承受不住,面色一白,不禁冲到角落里呕了起来。 她此时全已经明白,就在自己左右挣扎着是否坦白时,凤离梧已经掌控全局,秘密命人拿下了潜伏在洛安城里的梁国密探。 而她的戴罪立功,全无了什么意义,不过是省了太子命人将她挂在石壁上炙烤的工序罢了。 她觉得自己此番,也许真的命悬一线,要留在这刑讯室里了。权看殿下的心情,是要看凌迟切肉,还是慢慢腰斩消磨着光景了。 就在这时,凤离梧走到了她的身后,递给她一方巾帕道:“此处呛人,少傅随孤出去透透气吧。” 当姜秀润浑身瘫软地随着凤离梧从刑讯室里出来时,外面已经是繁星点点,进入暮夜。 凤离梧上了马车后,看着还呆立在车下的姜秀润,冷然道:“还不滚上来,是要留下?” 姜秀润赶紧爬上了马车,钻入车厢里,惊魂未定地跪坐在了凤离梧的身边。 现在,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凤离梧。这些日子来,在太子面前的谄媚油滑已经被震慑得半点不剩。 是她小看了这位大齐太子。 她忘了在凤离梧不多言,看似木讷的背后,是那个在她射箭解救下他后,用刀尖指着自己心窝的多疑孤独的皇子。 独惯了的狼,根本不可能会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凤离梧明知自己收了布条,却隐而不发,便是要试探人心,若是自己真的赴约而去……也许,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机密。 想到这姜秀润又是一阵不寒而栗,一向玲珑七巧的心,也猜不透过一会凤离梧会拿自己怎样。 倒是凤离梧看她面色煞白,浑身还在微微战栗的模样有些可怜,便亲自从马车上的茶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姜秀润接了过来,默默饮下,只将心一横,静候太子的发落。 接下来的路程,凤离梧并没有说话,只闭目养神,徒留姜秀润在那惴惴不安。 待回了太子府,太子却领着姜秀润来到了花园最偏僻处的波国质女的新院。 他看了看屋室里甚是简单的家私,然后用长指拨开了一个衣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大红的嫁衣,扔甩到了她的身上道:“试试吧,不知是否合身。” 姜秀润猛地一抬头,道:“殿下,您……这是何意?” 凤离梧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慢慢道:“给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你当初胆大妄为,在大殿上顶了姜秀瑶的名头跳舞,当孤的父王是瞎子,辨认不出你与那瑶姬的样貌不同吗?以后朝中宫宴不断,孤实在懒得费神解释瑶姬为何突然变了模样,既然如此,不如你来顶了她的缺,圆了你撒下的谎。” 凤离梧的话听着在理,可是这些问题姜秀润先前也全想过了。 她虽然露了脸,却刻意花的厚重的浓妆,这女人被胭脂水粉厚盖后,原本就会有容貌上的些微变化,就算人见了,也能找个借口遮掩过去。 再说,太子三个平妻,论起出身尊贵,那些个宫宴哪里轮得上姜秀瑶来上?就是一辈子老死在这花园子里,也不会有人过问的。 想到这,她便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心内的想法。 凤离梧的表情更冷,声音低沉道:“听君这般一说,原来君对孤是全无用途了,孤虽爱才,但不至于缺才到用女人充数,还请君再走一趟,让侍卫押着你入刑部请罚去吧!” 姜秀润哪里肯去?只急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洛安城里人人皆知波国质子姜禾润,他若骤然消失,哪怕对外宣称害急病死了,都叫人生疑,疑心殿下错待幕僚,对诚心归附的质子不利,到时候流言蜚语一起,岂不是影响了殿下如美玉潇月一般的名誉?” 凤离梧的表情缓了缓,挑着眉道:“孤的少傅,果然赤胆忠心,到这个情分上都顾念着孤的名声……少傅不想以色事人,又是天生的爱走动,若是将你困在屋宅里时日久了,孤也怕折损了你的赤胆忠心……那便要让少傅大人劳累些了,便让秀瑶、禾润兄妹二人珠联璧合,一同陪在孤左右可好?” 姜秀润听得有些傻眼,一时闹不明白是怎样的珠联璧合。 可是太子却觉得折腾了一个晚上,总是要有些贴补养眼的东西,便略不耐烦道:“还不换衣?” 事已至此,姜秀润也是别无他法,只默默转入到了屏风的后面,不多时,便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走了出来。 凤离梧向来是不注重女人的样貌的。 只是他的这位少傅,平日里是见惯了的,活脱就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可是当她长发飘散,换上一袭红裙时,那皮肤越发的显白,大眼黛眉,鼻尖挺翘,脸儿也越发显小,竟是哪里都透着股妩媚动人之气。 凤离梧过了许久,才将目光渐往下移,可是这一看,却紧皱起了眉头——那胸为何还是平的? 第57章 第 57 章 姜秀润并没有注意到太子异样的目光。 她今日破釜沉舟前来自首认罪, 想过千万种结局,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身着一身大红嫁衣站在凤离梧的面前。 郁闷之余,她心内在不停地思索着让太子改变心意的法子, 只抓着衣服的腰身道:“肥了些……” 凤离梧还在盯着她的胸看, 忽然道:“那日跳舞,当真是塞了馒头?” 姜秀润一愣,稍微琢磨了下才领悟太子话里的意思。 记得那日宫中献舞, 她谎称自己胸前装了馒头才会胸型丰满。现在太子盯着自己平整的胸突然问起那个话茬来, 着实叫人一窘。 姜秀润有些着恼,便小声道:“殿下,我的裹胸还没有解开……” 太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道:“一会解开再试试,衣裙哪里不合身, 好叫人来改。” ……姜秀润自问短缺了太子殿下这般飞快跳跃的思绪,只复又跪下, 小声道:“殿下是知道我的顽劣,不堪为贤良淑惠之女子,若是假冒妹妹,便是空顶了个名头, 也恐怕会不小心触犯了太子府后宅的规矩, 连累了太子的清誉……” 凤离梧点了点头, 觉得言之有理, 便从一旁的桌子的笔架上取了支笔, 示意着姜秀润过来帮他磨墨, 然后又取了箱子里的一块绢帕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姜秀润一边磨墨一遍伸着脖子看……他娘的,这大齐太子爷还没把她娶到手呢,竟然开始立起规矩来了! 这第一条便是让她身着男装时,也要跟其他男子保持距离,不可有肌肤相贴的事情发生。第二条是什么,她也是没有心往下看了。 她不敢说太子管得太宽,便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殿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这般认真?想来一年后,您便可以借着瑶姬膝下无所出的名头,将瑶姬‘请’出府去了,到时候自然也就不用这般处处小心了……” 姜秀润的话没有说完,太子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拉着长音道:“少傅是在质疑孤的雄风?” 姜秀润心说,你上辈子子嗣全无,连个屁都没留下,我上哪知道你刮的是什么风? 可是此时自己脖子正架在刀口上,哪里是说硬话的时候,只加倍恭顺道:“秀润易装如此,便是不想成为宫妃妾侍一流。太子德才兼备,乃全天下女子倾慕之对象,到时候环肥燕瘦自是萦绕在太子身边,哪个敢质疑殿下您的雄风……” 话音柔和,可是话骨刚硬,她这自是含蓄点出,只愿跟太子成就一对假夫妻,并不愿的成为他真正的“平妻”。 凤离梧怎么会听不出来? 这个波国的大王女是委婉地告诉他,她并不愿真正地嫁给他。 这让他的身子一僵,脸色有说不出的难看。 从小在冷宫的际遇让凤离梧觉得只要努力掌握了世间至高的权势,就能得到一切,诸如富贵、珍馐、人心。 而女色一类,更是依附权势而生,卑微而无足轻重的东西。 试问堂堂一国储君——未来大齐的帝王,若想要哪个女人,不得乖乖俯首帖耳,依附在自己的脚边等待临幸? 更何况这么个弱国小小孤女,又被自己拿捏住把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呢? 本以为她在感动之余,还会如往常那般谄媚逢迎,感恩涕零。可是这猫儿竟是不知好歹的,居然话里话外嫌弃着自己。 真是养不熟的东西,只不留神,就被她抽冷子用爪子挠了一下。 试问强国王女田莹与曹溪,哪里敢在他面前直言,非正妻不当? 凤离梧承认,她的确勾起了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在意与欲念。可是再怎么得自己的眼,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虽然他愿意抽出闲暇逗弄着她,也愿意为她提供遮风挡雨的高屋院堂,但不代表他会如那些被女色魅惑的昏君之流,会色迷心窍跪伏在艳姝妖姬的裙裾边。 既然不愿盘卧在他的膝上安然度日,那自己也不会再对她心软,只待过了这关节,扫出府门去,任她自生自灭! 这般想着,他冷着脸站起身来便走。 姜秀润自然是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奈何方才一直跪在席上磨墨,双腿发软,加上脚上还穿着为了搭衣裙而登上的高齿木屐,这么走得急了,下屋室台阶时,脚下一滑,咕咚一声从台阶上跌落而下,这脚一下子崴的不轻,背给硌在了台阶上,力道甚是不轻,疼得都直不起腰来。 凤离梧原本走得甚是大步,这回头一看,便看见那波国的王女长发披散,红裙撩动,摔在台阶上起不来的光景…… 他皱眉大步走了回去,半蹲下来,却看见她的脸疼得煞白的光景,便伸手试着扶她起来。 只这一下,不知伸拉到哪里,姜秀润只觉得疼极了,可是她也是才醒悟自己还未换回男装,便是咬着自己的手背,拼命不发出痛苦的声音,免得惊动了侍卫,被闲杂人等看破了玄机。 凤离梧可是看不惯她那自虐般的行径,只一把扯下她的手:“哪里疼?便说出来,咬自己作甚!” 姜秀润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可是依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可能是哪里摔得重了,动弹不得……还请太子唤人叫我的侍女浅儿来,让她帮我换了衣服,再背我回去。” 因为换回女装的缘故,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刻意压低声音,又因为腰背疼痛,娇软的声音微微发颤,只让凤离梧的耳朵有被灌入暖风般瘙痒…… 他皱眉检查了下她的脚踝,崴得甚是厉害,那腰背似乎也被撞了一下。 于是他抬手便将她扛抱起来,转身送回了屋子,然后拿起衣服来帮她换。 姜秀润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便言语间暗示着太子避一避。可是凤离梧觉得自己跟这东西耗费的甚久,也是不耐烦了,只绷着脸道:“里面不是还有里衣吗?快些换了,不然便这样回去叫郎中!” 姜秀润见他一副嫌弃的样子,也是一咬牙,只脱掉了红色的嫁衣,又赶紧换上了自己先前穿的儒衫。 只是她不知,许是方才挣扎抱起又放下的缘故,那缠布的头儿略松动了些,在换衣时,更是有些松垮垮的,起伏沟壑呼之欲出。 凤离梧没有说话,只垂着眼眸,待得沟壑尽被男子儒衫遮掩,那波国王女又重新盘好了头发固定了发冠,才道:“你的头发太乱,不宜叫人,孤背你回去。” 姜秀润哪里敢劳烦国储殿下?当下连连摆手说“使不得”,可是凤离梧的耐心也是用尽了,压根不搭理她,只一个巧劲儿,便将她颠上了自己的后背。 见姜秀润还不老实,便冷声道:“没有被人背过?靠过来些!难道还要再摔下去一次,讹我太子府的汤药?” 事已至此,倒是真不能太矫情了。姜秀润不甘不愿地趴伏在凤离梧宽阔而结识的后背上,小声嘀咕道:“回禀殿下,怎么会没被人背过?母后也在花园里这么背我…… 凤离梧没有说话,只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那些侍卫们没得太子的召唤,也不敢上前。于是亮着点点荷花宫灯的花园子里,只有这主上与幕僚二人,上下交叠,疾步前行……此情此情,若是传扬出去,又是太子爱才的佳话一桩! 凤离梧初时还问她疼不疼。当姜秀润说,似乎缓过来了,并不那么疼了,请太子放下她让她自己走时,他也不答话,依然稳稳地背着她前行。 天色很黑了,可是姜秀润还是觉得太子的前行路线有些不对,这……穿花园,过小桥,走竹林,绕了九曲十八个弯儿,竟跟她前些日子溜走那两位前来验房的夫人的路线颇为相类…… 虽然自己不算是很重,可是太子也不必绕路前行啊? 难道是天色太黑,太子看不清路,走错了路线。 于是她便在殿下的耳旁小心提醒着。可是凤离梧却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前行。 有时下桥走得急了,便觉得后背一阵绵软的汹涌……凤离梧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位少傅,他是屡屡看走了眼。 就这么到了院子,浅儿见太子背着小公子回来,也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接手,将她扶在榻上。 可是这郎中来得却是费了些时辰,来的也不是惯常的那位老郎中,而是位上了年岁的婆婆,据说是洛安城里有名的推拿好手,祖传数辈的专治跌打损伤的手艺。 婆婆粗略地看了一下,姜秀润伤得最重的是腰背间,便细细推拿。 许是这位婆婆来前被太子封了口的缘故,她对于姜秀润衣服下的机密视而不见。只是在涂抹了药油之后,吩咐一旁的浅儿替小公子除了缠布,免得绑缚得气血不畅,加重了腰背的淤青。 浅儿都逐一记下,又熬煮化瘀的汤药给姜秀润喝。 过了一会,前院的管事命人抬来了库房里的一张矮榻,据说是外藩的进贡之物,上面都是绵软的厚重的鹅毛垫子。 管事说是太子吩咐的,说少傅既然腰背受了伤,就不要在硬席上睡,这床榻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给少傅用吧。 第58章 第 58 章 换上了矮榻果然舒服, 躺在绵软的榻上,好似被云朵轻轻托起一般。 姜秀润静躺在榻上,梳理这一天的变故, 可谓的险象环生, 步步惊心。 不过太子要她替妹妹姜秀瑶嫁入太子府,是她始料未及之事。可是若说太子因为情爱着自己如此,就有点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她太了解凤离梧了, 自己若是女子, 明艳的长相并不为这位储君所喜。 相比较田莹的那种甜美可人而又宜家温柔的长相,自己的相貌更多的属于艳丽夺目一类,让人看着便觉得不甚亲近, 配上太子亲赐的“妖姬”这类名头,也算称头。 至于先前殿下与自己亲近, 又是误会自己是少年的缘故。那种时刻揩油亲近有些急迫,恍如殿下茅塞顿开, 领悟到了分桃断袖的妙处。 可现在自己的性别、样貌都不合殿下的胃口,他却一意要纳娶自己入门,也并非急色。毕竟方才自己试穿嫁衣时,太子上下打量, 分明带着嫌弃。 想到自己并非太子的所好, 姜秀润略心安了。既然太子并非“赐死”姜禾润, 那么她也不过是在吉日时, 披上嫁衣装一装样子, 以后照样出入于太子府的内外。既然如此, 何不顺着太子的心意,这样也乐得主上与幕僚上下和谐一片。 这么想着,她舒服地吸了一口气。 被太子识破了身份后,恍如一块大石头从心头被挪开,最起码在睡觉是不必如以前那般小心谨慎,依然勒着厚厚的裹布。 能像现在这般呼吸顺畅的睡觉,竟然恍惚不记得上次是何时了。虽然腰背有些太痛,在药油的淡淡草药香里,姜秀润还是香甜地睡着了。 转眼这一年便这般匆匆过去了,待得新年一过,府里又进了不少的丫鬟婆子,皆被管事集中在一个院子里□□规矩。 太子一早言明,几位王女嫁入太子府时,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皆由太子府所出,除了一两个贴身丫鬟外,不必带着前呼后应的陪嫁丫鬟入府。 这也甚好理解,毕竟王女们并非大齐之人,入府时为了避便夹带闲杂人对国储不利,干脆那些个旧人都不要带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太子府的姜少傅搬到了新的院落,距离太子的寝园甚近,据说是方便太子随时讨教。 至于这位少傅教授的是什么,便也只有太子知道。 当被太子再次撂倒在了软垫上时,大口粗喘的姜秀润真恨不得手里有趁手的家伙,狠狠地给太子一下子。 “殿……殿下,我真的不行了,改日再来可好?” 凤离梧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儿,面颊绯红,目光湿润的样子,心内一阵发痒,却绷着脸道:“不行!你几次遭逢危险,幸而身边有你那丫鬟傍身,又不是刻刻都能用弓箭,还是要学些防身的本领,你那书院的窦同窗教授给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都尽忘了!孤再重新教给你一些实用的。” 姜秀润方才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觉得太子这是要培养护国大将军,眼看着他又要拉自己,连忙捂住了后腰道:“殿下且慢,旧伤似乎慢了,疼得动不了……” 凤离梧目光清冷,垂眸斜眼看她,心知这少傅又是在偷奸耍滑,可恨当初怎么就将这油滑的东西召入了府中,尽是没有半点长进! 不过方才自己搂腰扶臀,感受了满手的香滑之余,骤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将赖在武场软垫上装死的姜秀润拉起,面冷似冰地问:“窦思武当初是不是也这般教授你招式?” 姜秀润心道,自己乃丁院之光,是窦思武他们行走在书院天干地支同窗前的脸面,借窦思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像摔破布这般摔打自己啊! 于是她便照实道:“都是演练的招式,叫我回去自己领悟。殿下,我并非兵营将士,气力也是有限,您再倾囊相授,我也便是这半瓶子的油水了,在这般下去,岂不是耽误了殿下操劳国事?那漕运司的事务繁忙,我实在是不敢耽搁了殿下……” 凤离梧听了这话,脸也缓和下来,可是那出口的话却还是硬的:“孤因为你耽搁的时间还少吗?也不差这些个功夫了,看着跳舞那般凌厉,怎么演练起招式来这般的绵软,可是不够用心?要不今晚食过饭后,再来练……” 姜秀润听得头皮一紧,再练的话,那七魂也只剩下六魄了,便赶紧打岔道:“再过几日,便是殿下您成礼之日,我得扮作瑶姬,若是演练时一不小心,伸拉的手脚,到时候走路僵硬,岂不是要露出马脚?还是留得日后殿下有了闲暇,再来练吧。” 凤离梧听了这话,表情缓了缓,似乎很喜欢少傅用心成礼的事宜,一副受用的样子,便道:“前些日子让管事给你的箱子添了些头面,看着可好?若是不喜欢,叫他再换。” 狗腿子惯了,许多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姜秀润像往常一般,一边用巾帕替太子擦拭额头的汗水一遍道:“正寻思着跟殿下商量,将这些个头钗珠串退回去呢……当初皇后赏赐了太子您许多的珠宝器物,虽然俱是登基在册,就怕有个疏漏,到时候原本赏赐给曹姬的东西,到了我这,岂不是要给殿下你添了麻烦?” 凤离梧心知她向来谨慎,却并不在意,因为给她的那些压根不是从府里库房出来的。前些日子,他命自己的部下去南蛮之地出使列国时,特意重金买来的珍珠器物。 尤其是那珍珠都是龙眼般的大小,颗颗圆润,颜色也是少有的洁白,这一斗珍珠被熟手的巧匠制成了头钗珠串,还有耳珰,正好一副。 所以听了姜秀润问,凤离梧便轻描淡写道:“不是府中所出,是专门给你定制的。” 姜秀润听了他的话一细想,可不是吗!她来自波国,当地民俗女子如未嫁人不穿耳洞,而她以后还要扮作男子,也不能穿,所以给她的耳珰都是特制的夹耳。搭配的宝石也皆是名贵异常,只是这般的珠光宝气,略显沉重,幸而姜秀润身高腿长,个子高挑,竟然与她甚配。 不过向来节俭,不甚讲求吃穿的太子竟然这般有心,居然吩咐下面人给自己准备头面,这可教姜秀润深感意外。 凤离梧却说,那波国跟着瑶姬一同来的陪嫁,衣物皆是比照着姜秀瑶来的,既然如此,那些珠宝器物便给瑶姬留着。 姜秀润过门那天的嫁妆箱子,由着他来出,免得在另外两位王女面前输了阵势。 姜秀润听了真是十分激动,若是以后她被“休”出府门后,太子也能慷慨让她一并带走便更好了! 当下又是感恩戴德的谄媚。 转眼的功夫,到了太子成礼的日子。 果真是如太子早先吩咐的那般,免了宴席,开了太子府的侧门,将三位王女抬了进来。 这般做派,就算是有心逢迎太子的,都没法留下讨要一杯喜酒喝。 曹溪和田莹都是两国的天之娇女,这般清冷地被抬入府中,也是心中各自有一份不舒服。 可是想到,洛安城里那么多想要进太子府的质女,却只有她们三个被选了进来,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羡慕,这心里又舒服了许多。 不过,女人多了,是非也多。当三顶红轿抬入府门时,曹姬与田姬又因为进府的先后争执了起来。 姜秀润因为昨夜回了驿馆,从驿馆出嫁,所以早早就起来了。她新近认床,睡不惯驿馆的硬席子。早起梳妆时便哈欠连天。 此时姜秀润正瘫软在轿子里补觉。听闻轿子外,那两位王女的侍从争吵的声音,她连眼皮都不争,只吩咐轿子外的婆子,吩咐轿夫将她的轿子往后挪挪,摆出一副跟两位王女不争不抢的姿态。 等那两位吵出个高下,进了府门后,她再进也不迟。 可惜给两位王女压轿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分别出自敬侯府和皇后寝宫,个个都是说话圆滑,实则不好糊弄的老人精。 这一时先后难分,便僵持住了,最后到底是商量明白了,轿子不进,三位王女出轿子一同迈着门槛进去,便也分不出个尊卑先后。 这般商量后,几位婆子便纷纷将三位王女请出了轿子。大齐的新嫁娘的头不盖盖头,只搭配一绺珠帘摇曳,让人能看清新妇的模样。 那曹溪田莹今日都是盛装打扮,两位美人各自有各自的可人之处。 只是田莹的底子到底比曹溪强了些,这一下轿子,惹得四周看热闹的洛安民众一阵骚动,只低声道,这韩国的王女可比燕国的王女娇艳许多,想来入府后会更得太子的宠爱。 听了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田姬的心中受用极了,只面露微笑,轻轻瞟了那曹姬一眼。 曹溪的脸色不佳,那眉眼都微微扭动,暗自恨起自己身边的宫妇多事,非要她们在府门外下轿,只恨不得快些入府,免得被些个庶民品头论足。 可就在她举步要迈上台阶时,四周的民众突然更加哗然,竟然纷纷发出了震耳的惊叹,躁动异常…… 田莹也起了好奇,便回头一望——原来是波国那个偷偷生子的王女下了轿子。 第59章 第 59 章 起先在田姬的眼中,并没有将这波国质女放在眼里。 别人不知, 可她因为舅舅的关系, 笃定这女人生过孩子的。 太子殿下将她纳入府中, 也是給了她那位哥哥姜禾润的脸面。但太子何等的尊贵, 岂会真要双破鞋? 可是待她看清下轿的瑶姬时,心里却是猛的一缩。 她与自己一样,也是身着大红的嫁衣,可是那裙子也不知是何人裁剪, 异常的服帖, 显得腰儿纤细不盈一握, 胸也显得更□□丰满, 也不知那嫁衣是何布料,在走动间如红雾轻纱般飞扬, 显得人竟是从天上飘悠下来的一般。 再看她的那张脸儿, 虽然胭脂涂抹得不及那日在大殿上那般浓重, 但也是抹得浓墨重彩, 若换了人这般勾画,定然俗气得不堪入目。 可偏偏她鼻梁高挺,五官明丽,竟然跟这厚重的妆容相得益彰,顾盼之间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妖艳。 那四周围观百姓,也都是短了见识的, 被那波国质女的动人容貌震撼得发出呼喊, 一个个激动得向前涌来, 直呼“艳姝!绝色也!” 当真是丢了大齐洛安繁都的脸面! 田莹心内愤愤,可又忍不住去看了瑶姬满身的头面首饰,尽是罕见的龙眼珍珠,个个都是一般的大小圆润,名贵异常。 再观自己与曹姬,因为各自都听闻了太子崇尚节俭,这进府时的头面也不敢行那奢靡之风,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头摇金钗罢了。 她们虽然为强国王女,可哪个像姜秀瑶这般招摇?但骤然在人前被比了下去,心里又是十二分的不舒服。 看到这,田莹收回了目光,心内冷哼:不过是在波国娇养的无知蠢女人,也不知受了哪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失贞在前,入了太子府又不知收敛,一身的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最重要的是,她难道不知太子厌恶胭脂水粉的浓重之味吗?竟然抹得这么厚…… 想到这,她轻瞟了眼身旁的曹溪。许是生怕自己不够出彩,那曹溪的胭脂也是晕染得甚重。 田莹收回目光,心内一阵的得意,觉得幸好自己在府内埋有暗线,公孙无言托人送信给自己,说是太子每每嗅闻到女子的脂粉味,都恶心的食不下饭,叮嘱她要注意。 所以她今日不过薄施粉黛,而且都是特制的无香脂粉。 虽然这波国王女美艳异常,可是田莹细细想开,也就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依着她看,这姜秀润满身都是殿下的禁忌,实在不堪成为敌手。 而曹溪也看清了下轿的姜秀瑶。只是她心内的想法,却是跟田莹不同,她自知容貌不及田莹,受了姨母尉皇后的指点,便想到了借力打力。 毕竟三人进府,那波国质女就是个弱国的王女,偏偏容貌甚美,虽然惹人心内妒恨,但若是她能拉拢住姜秀瑶,自然是二人对那田姬一人,有了瑶姬相助,她也能稳固在府里的地位。 于是,见姜秀瑶过来,曹溪屈尊降纡地冲着她微微一笑,释放亲善之意。 姜秀润今日化浓,妆倒不是为了博得街市民众喝彩。只不过是花得眼睛大些,眼角飞扬些,显得嘴巴再精致点,好跟“姜禾润”的容貌有所区分罢了。至于这满身的行头,是太子置办亲赏的,她若不戴,便有卷拂了殿下脸面的嫌疑。 其实原本这轿子是要一直抬入府中的,跟太子见礼后,便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里。谁承想这二女处处争抢个高下,最后闹得要三个人落轿入府,惹来府门口的阵阵骚乱。 她现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虽然曹溪释放善意冲着她微笑,可她懒得虚以委蛇,只想着妹妹瑶姬以前在波国王庭里傲睨一世的德行,也干脆一脉相承,撩着眼皮瞟了曹溪一眼,给了她一个大眼白,然后撩起裙摆跟着她们二人一同迈入太子府高高的门槛。 曹溪气得面色一僵,又被田莹捡了个笑话。 只是姜秀润不知,就在她迈入大门时,身后的的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乱,似乎有人一脚踹翻了一处甜瓜摊子,那甜瓜瓤子飞溅得到处都是。 砸了瓜摊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回到京城的秦诏。 他先前被太子鞭挞了一顿后,便被哄撵到了边关守城戍边。 秦诏向太子吐露了姜秀润的事情,惹得太子勃然大怒后,便心中一直忐忑担忧着她。 可是多方打听的结果是,那姜少傅还好好地在太子府里当差,闲暇时也照常去书院读书,并无异常。 秦诏初时听闻,心内实在是诧异,有些猜不透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丹药,却更是心悬了她。 此番偷偷回来,便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想再去太子府看看她可安好。 刚刚入了京城,便看见洛安城的百姓纷纷想太子府所在的青龙胡同赶去,说是太子纳娶三位平妻。 秦诏对于太子娶妻原是不甚感兴趣,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隐在人群里等了许久,在迎出府门的一众幕僚中没有看到姜秀润的身影,反而在轿子里出来的三位嫁娘里,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倩影。 她着女装的样子,比自己梦里想象了千遍的样子还要好看,一身火红的嫁衣也染红了他喷火的眼眸。 天知道,他是多么期盼这女子能为自己点绛唇,着红妆,被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抬入秦家。 可是此刻,热切盼望了许久的事情,尽数化做了泡影。 秦诏觉得胸口像被撕裂般难受,太子的当日对他的责骂犹在耳旁。 他原是以为殿下对他是恨铁不成钢罢了。现在才猛然醒悟,殿下当日的表现分明是醋味满溢! 而且他已经向陛下言明自己对这波国质女的爱慕之意,太子却趁着将他派遣到边关之际,自己先娶了去! 这种感觉,便如太子强娶了他的正妻一般,竟是有遭逢了双重背叛之感。 一时胸口炸裂难受得难以自抑,便飞起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瓜摊,惹来四周人群的喝骂。 他此番乃是偷偷回京,眼看这惊动了太子府门前的侍卫,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扔甩给纠缠不休的摊贩,然后只握紧了双拳,疾步转身离去。 这府门前的闹剧,转眼间便散了。 三位王女入了府中后,便移步前厅向太子见礼。哪成想,太子却还在书斋里,三位王女分别落座,等待着太子。 只是这三位王女面面相觑很是尴尬,谁也不说话,厅内安静极了。姜秀润心道:那公文是昨天上午就批好的。 下面的各个府衙知道太子今日迎纳三位王女,是不会再送公文来的。太子大概并不忙,就是将她们三个干晾在这立规矩呢。 好一会的功夫,才听到长廊传来的脚步声,田莹和曹溪的脸上都面露期待的神色,等待见过太子。 可是姜秀润听着那脚步声便觉得不妙。 她侍奉凤离梧甚久,心知这位太子平日里便是冷冰冰的木讷样,走起路来虽然大步长迈却是不急不缓。 可此时殿下的熟悉的脚步声照比平日急促了许多,分明是心里带着火气…… 这太子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大喜的日子还要发火,她真替将要长伴太子的两个女人掬一把同情之泪。 待凤离梧那张俊美的面容出现在大厅里时,姜秀润偷眼一看,果然是气得不行,眼角眉梢竟然带着腾腾的杀气。 原来太子虽然屏退了两位王女的侍女婆子。可是尉皇后却派了女官来给太子过话。 只说新婚第一夜,太子留宿在哪一个院落里,事关王女曹溪的脸面。就算那曹溪并不是太子的心头好,也当舍了这份脸面。 不光如此,为了以防太子阳奉阴违,皇后还钦赐了“滋补”的炖汤一盅给儿子,让女官监督这太子饮下,以壮阳生火,并言明她派去的两位女官,今晚要分别督导韩国、波国的两位王女,以免她们不懂大齐的宫廷规矩,以后行走宫中,招惹了皇后的不快。 这新婚之夜,分别放了两个婆子督导着,分明就是要搅合了两位王女得太子头筹宠幸的机会,让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喝到这头盅的浓汤。 尉皇后深知儿子的秉性,虽然对自己有着诸多的不满,可是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孝道,是以那加了助兴之药的补汤乃是与皇帝御赐的名头送下来的,他推拒不得。 既然生了火,那就得有女人灭火。堵住了那两房,就算儿子再怎么不喜欢曹溪,也得凑合了一夜。 拔得了这头筹,说不定便一举有了身孕,到时候这太子妃的正位,非曹溪莫属。 尉皇后对儿子专横惯了的,就算如今凤离梧长大成人了,可是在她的心里,凤离梧还是冷宫里那个任她呼来喝去地尽情泄愤,不发一声的孩子。 可惜她的儿子自从十四岁起自立府宅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尉皇后从来没有费心了解过。 她并不知,那一碗浓汤给儿子赐下去后,便绝了自己外甥女得儿子宠幸的机会。 当凤离梧坐定时,拿眼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 那曹溪一脸的红霞扑面,含羞带怯望着他,却并没有换来凤离梧的半丝情动。 此时嘴里那股子淡淡的草药味还没有消散,凭白的便叫凤离梧看她一眼都感到厌恶。 而那田姬的模样看着还好,薄施粉黛,清新淡雅的光景,若不是先前在沐风先生的茶会那,亲眼见了这女子笑里藏刀,为人龌蹉的一面,也许他还能将就个一二,可如今看了也莫名的心烦。 最后一个,便是那个努力睁大眼睛,可一看就是起了瞌睡,有些无精打采的女子。 这脸抹了几斤的水粉?那细滑的肌肤都遮盖得见不到光儿了,那胭脂抹得也是够浓艳的……可是都这般俗不可耐的装扮了,怎么看上去还是那么明艳?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听闻方才在府门外,这女子引来了百姓们拥堵挤踏,把瓜摊子都给挤压翻了,可见是个多么不省心的东西。 有空的时候,要好好的告诫她,不可再这般明艳动人地去招摇。若非喜欢这般,只在他面前画画便好…… 凤离梧阴沉着脸,心不在焉地想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方才在书房,女官赵夫人带人给孤送补汤,她领来的那两个婆子却不小心挥落了孤书案上的端砚,那乃是御赐之物,就是母后身边的人也不可如此放肆,孤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光,领了麻袋,带出去沉潭了吧!” 赵夫人正立在曹溪的身旁,一副矜持不可侵犯的模样。听到这里,她的脸儿白了——那方砚台,明明是太子自己挥落的啊! 第60章 第 60 章 太子会突然在大喜的日子里下令赐死宫人, 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夫人的嘴唇抖了几抖, 将太子自己打碎砚台的话吞了回去,只紧绷着脸急声道:“殿下, 这两位宫人乃是皇后娘娘甚是看中的奴婢, 却跟了皇后甚久, 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这次随着出来, 是奉了皇后懿旨教导两位王女宫规的, 殿下您这般做, 皇后知了岂不是要大怒……” 可惜她这般求情,却正砸在凤离梧最难受的地方。他对冷宫里的人与事没有半分的感情。皇后的那些个宫女, 也从来没有对他有半分奴婢的自觉, 倒是因为母后厌恶他的缘故, 对他也几多刻薄。 所以不待赵夫人将话说完, 凤离梧便冷冷道:“正是因为是母后身边的人, 才更应该应该严惩!不然这种目中无人, 倚老卖老的货色迟早要给母后遭来祸患,在孤的府宅里, 赐死个把的奴才还不至于让母后震怒吧?除非是有人会去多嘴挑唆,让孤知道了,绝不轻饶!” 赵夫人脸色一白, 她知道太子的话是冲着她来的。那一碗补汤灌得勉强, 已经彻底激起了凤离梧殿下的火气。 很快那两个被婆子哭天喊地中便被套了麻袋拖出去了。 在她们的呼喊声里, 众人也隐约听到了砚台不是她们摔碎的, 是太子自己手滑之类的话。 不过事情真相从来都是无关紧要,得罪了上位者总是会有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头上。 凤离梧被灌下“补汤”的耻辱感,是需要人血来洗刷的。 赵夫人与皇后一样,拿太子当那个沉默的孩子已经习惯了。如今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也为自己方才在书房里冲着太子颐指气使,言语间的傲慢而感到阵阵后怕。 是以当太子道,自己已经下令成礼从简,就不留女官赵夫人用饭时,赵夫人也顾不得嘱咐曹姬,只白着脸赶紧离府回宫复命去了。 这一轮隔山震虎,只震得曹姬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她原本是拿了姨母做靠山的,没想到刚入门,便亲见太子溺毙了姨母派来帮衬着自己的婆子。 想到这,以前灌满了与凤离梧风花雪月的脑子里,终于挤进了些清明。这是大齐未来的帝王,岂会任凭他的母亲摆布?这尉皇后虽然是好心,但是好像是坑苦了她了。想到这,曹溪的脸上顿失颜色,只剩下苍白的水粉无力支撑着颊上的两抹胭脂。 而田姬倒是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看着热闹。 她细瞧太子的神色,便知曹溪恐怕难得太子宠幸了。 今夜便是三处去处,若是太子不给皇后脸面,又不会去给个生产完毕的破鞋撑脸面,那么便只有自己这一处好去处了。当下心内一阵窃喜,竟是恨不得早些回了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静待太子的临幸。 而姜秀润的脸也微微泛白,因为婆子被沉潭,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 虽然明知不是太子所为,可是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这些日子,因为太子迫着她替一替瑶姬,她对太子有时难免言语不敬,现在想来也是忘了这位储君的冷酷可怕之处了。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不可在言语上造次,免得步了婆子们的后尘。 太子本就对成礼的事情兴趣乏乏,如今被母后搅闹得更像吞了苍蝇一般,于是与三位王女见礼后,只告诉她们在太子府里安心住下后,便让她们各自会院落歇息去了。 姜秀润也来到了花园子里拿出偏僻的院落。派来服侍“瑶姬”的,是个名唤桃华,是个看着便很机灵的小姑娘,许是被殿下事先叮嘱过,也不多言多语。 而凤离梧跟姜秀润言明过,若是要变换身份时,不必在这个侍女前躲避,叫她放心使唤。 于是在桃华的帮助下,姜秀润卸下了满头的金钗珠串,又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每个毛孔都熨烫开了后,晾干了头发,便换回了男装,顺着这院落的后门,绕到外院,再一路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的少傅屋院。 折腾了一日,总算是有个舒心的时候了。看看这时辰,太子应该是去了田姬的屋院。 她作为幕僚,除了祈福太子马背上雄风强健外,再无话可言,于是命浅儿用院落里的小锅加了一大把藤椒翻炒了从质子府带回的兔肉干,配上热腾腾的干贝浓汤,香甜地食下一碗粟米饭,就准备睡觉安歇了。 可是她的碗筷还没有撂下,院落的前门就传来了动静。本该洞房花烛的凤离梧殿下竟然溜溜达达进了她的院子。 姜秀润嘴里的米饭都没来得及咽下,只赶紧起身恭迎殿下。 大喜的日子,可殿下看起来心气甚是不顺,眼底都微微见着些红丝。 一看见姜秀润便皱着眉道:“只这么些菜肴,怎么够吃?” 姜秀润也不敢说“压根没你的份儿,你走了便够吃”的话,只赔笑着道:“太子是要在这留饭?” 凤离梧没说话,一屁股坐下,先咕咚咚喝光了那碗鲜美的干贝汤。 姜秀润见此,连忙喊浅儿去再准备些菜肴来,可是太子又拦住了她说不用,他有些没胃口,懒得吃饭。 姜秀润赶紧命浅儿撤下了食桌,然后要了壶麦茶,自己先转到院中漱口净手之后,便复又回屋请示着正在大口饮茶的太子。 “殿下此来,是否为难要去哪位王女的院落,需要在下为殿下献策?” 凤离梧斜眼看她,憋着气儿道:“君有何谏言?” 国储身边无小事,凤离梧一会不是要去睡女人,而是去分赏给燕国、韩国的恩宠。 若是以忠心幕僚的角度而言,她希望太子能争一口气,提住那股子丹田气,一夜奔走两院,雨露均沾,分赏了燕、韩两家。 但是这事儿,又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轻巧的。她怕这么说出来,万一太子做不到,伤了国储自尊,她会被太子一怒之下,派去陪两个婆子在深潭下数鱼。 于是她决定折中,开口道:“韩国在太子筹谋大运河的开凿上,有举重若轻的地位,太子应该与田姬多多亲近,以向韩王示好。” 凤离梧冷冷道:“君倒是筹谋思虑得甚是周到吗,若是个真男子,定然是个说睡便睡的大丈夫!” 姜秀润尴尬一笑,不知殿下哪根筋不对,要来呛她。于是干脆也不说话,等殿下自己定夺。 凤离梧今夜的确是心气不顺。 虽然赐死了两个婆子,扫了赵夫人的脸面。可是那汤到底是喝在了肚子里。 赏给国储的补汤,自然不敢药性过猛。可是渐入夜后,也是气血涌动,加之白日观了这女人娉婷婀娜的身姿,心内也是越发的躁动。 当下便拉住了她的手。 姜秀润被唬了一跳,直觉要缩回手去。 可是太子猛地一把将她扯入怀里,在她的耳旁喘着粗气,低低道:“母后怕孤不能满足她的外甥女,便赐给了孤一盅补汤。” 听到这,姜秀润全明白了,也知道了太子白日里为何抽风下令溺毙了那两个婆子。 皇后与太子母子关系不睦,她是一早便看出来了的。只是没想到那位尉皇后竟然这么出格,逼迫儿子如此。 是拿了她生下的这个老虎当做了猫儿吗?这般下去,母子儿子岂不是不到黄泉不相见? 可眼下她无暇感慨凤离梧的命运多舛,要知道一个喝了十全大补汤的男子正搂着她喘粗气呢! 于是她连忙道:“殿下,趁来得及,赶紧去田姬的院中吧!” 凤离梧却皱眉道:“那个女人?还没入府,便跟孤府中的幕僚勾搭,暗通书信,据说以前便是旧识,那等子货色,孤嫌她脏!” 姜秀润惊讶地“啊”了一声,觉得太子为了拉拢韩国真是下了血本,这是故意顶了无数绿云青霞地将那田姬迎入府中啊! 可是眼下曹溪因为尉皇后得了太子的嫌弃,田姬又是个婚前就勾三搭四的…… 这么一细细扒拉下来,府中竟是无人可用了! 姜秀润心里一缩,有心让太子叫个清俊的小厮泄火。可是太子的分桃断袖的癖好还未公之于众,自然要顾及上位者的脸面。 于是她便委婉道:“太子觉得哪位侍女顺眼?在下这就替殿下安排。” 凤离梧这时微微松来了手,低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幕僚,拉着长音道:“那浅儿不错……” 姜秀润干笑着道:“殿下莫开玩笑,那浅儿貌丑,可是不敢沾染了殿下的龙子之身……” 开玩笑!浅儿将来是要觅得佳婿的,她才不会让人随便玷污了浅儿的清白! 此时凤离梧已经心烦意燥,懒得再跟姜秀润磨牙,只一把将她掀翻在榻上,低声道:“主上有难,你不尽心领了差事,怎么尽是想往外推?说说,你该唤孤什么?” 姜秀润紧张地说:“自然是要叫殿下……” 可是凤离梧却冷哼一声,目光炯炯地瞪着她。 姜秀润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试探地又喊了一声:“妹夫?” 凤离梧的脸儿顿时黑如锅底,咬着牙道:“你再喊一声试试!” 姜秀润急了,疑心殿下是逼迫她叫“夫君”,便憋红了脸道:“殿下说话时不算数吗?说好了的,在下乃江湖救急,又不是真的顶了妹妹瑶姬……” 凤离梧此时难受得很,只一口咬住了她急急辩白的樱唇,亲吻了好一会,才低声道:“那些个画白看了?你若诚心助孤,总是会有法子的。” 第61章 第 61 章 凤离梧已经熬度了半天, 此时嗅闻着小幕僚身上散发的阵阵皂角清香, 便如那捻子被点燃了般,下一刻便要炸裂了。 他贴附在她的耳边, 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姜秀润的眼睛立刻瞪得如剥了壳的鸟蛋般, 有些不敢相信能说出这般不要脸话的人……是一向清冷孤高的凤离梧。 “快些, 孤控制不住药性了……”说话间, 太子殿下果然一副心昏智丧之感。 那新近搬来的矮榻带着细纱帐架, 二人在翻滚间, 那层层叠叠的细账便从金钩上掉落, 密密实实地盖住了矮榻…… 事后,姜秀润才算想明白, 太子府一口气娶了三位新妇入门, 为何连桌酒席都不摆。 这吝啬的太子也太会精打细算了, 这是掐指一算觉得娶进来的都不能顶数, 便节省了置办酒席的金啊! 这一夜胡闹不提, 天微凉时, 姜秀润顺了顺蓬乱的头发,掀起帘子看屋外的天色, 然后丧白着脸儿回身对还赖在她榻上不走的太子道:“殿下,您看这天也亮了,若再赖着不走, 让人看了, 是要说殿下的闲话的。” 凤离梧方才小憩了片刻, 此时身心舒爽, 犹在回味那一双柔荑绵软无骨的滋味。加之睡意未消,只闭着眼,摩挲着捏着她的手腕道:“不是嚷着手酸吗?孤再给你揉捏一会。” 姜秀润现在听不得人提手,又不敢去拍凤离梧的手背,便低声道:“已经缓过来了,殿下还是快些起来吧。” 好不容易,她才将凤离梧提拉起来,离开绵软的鹅绒矮榻,又不好叫侍女进来,便手脚麻利地服侍着太子着装穿衣。 那里裤是脏污得不能穿了,姜秀润直接让太子穿了外裤,寻思着太子若是走了,便将这玩意儿用火盆烧了。 可太子却发话了:“替孤洗净送来……”国储吝啬如此,一条裤子都不肯浪费,大齐怎么能不国库丰盈? 那裤子不能假手于人,还要由她洗…… 似乎是看出了姜秀润的不高兴,凤离梧一边披上了衣服,一边道:“孤中了人的算计,卿为孤解困,难道不高兴吗?” 姜秀润才觉得自己是中了人的算计,一边替他系好衣带子,一边低低道:“殿下可是跟我说好了的,只是走走过场。可昨夜的事,说出去,我岂不是清白尽毁?还怎嫁人?” 凤离梧低头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里藏着的头旋,鼻尖沁着冷意道:“你扮男人在孤的府宅里住下,那清白就已经不在了,倒是现在拎出个男人看看,哪个敢娶你?” 说完这话,他伸手挥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可是心内实在有气,又回身道:“孤可没说走过场这话,君还在孤的船上,莫想着脚踏两条船,不然一遭落河,谁也救不了你!” 姜秀润也被勾了火气,可不敢跟凤离梧硬碰硬,只趁着他走出去了,才低声道:“德行!天一亮,便不是昨夜湿着眼儿,求我的狗儿样了!若真说出去,看丢人的是谁!” 太子成礼的第二日,因为纳入的是侧妃,原是不用入宫见人的。 可是尉皇后立意要给曹姬脸面,便要人过话,请三位王女入宫请安。 当天彻底亮了,太子府的三个院落都忙碌起来,打水洗漱,还要梳头簪花。 姜秀润又是折腾了一宿,那眼底都起了黑,只好用厚些水粉去盖。 因为是天亮扮成了女儿身,身边侍奉的是侍女桃华。她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利落地替姜秀润梳好了头发,刚要取头面,姜秀润便道:“进宫见皇后,素寡些,选了简单的钗戴就好。” 桃华依言应下,待得收拾停当,便去前厅等候车马。 等车的功夫,桃华端来新蒸的糕饼让瑶姬垫腹。 奈何瑶姬手酸,拿着糕饼都发抖,就让桃华一口口地喂,就着羊乳来吃,倒是积攒了些精神。 那曹姬与田姬都是盛装打扮的样子,一前一后来到了前厅。 那曹溪一夜独守,似乎还哭了一宿,眼角泛着红,水粉都遮盖不住。她入了厅,看着瑶姬吃吃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心里也是有气,觉得这就是个扶立不起来的,以后大约也指望不上。 这么一想,她也懒得跟这娇蛮的瑶姬多言,只一屁股坐在香席上等着车马过来。 倒是那田莹,一脸的娇羞无力,似乎腰身要酸软了些,被自己带入府的侍女皎月搀扶着,慢慢走入了厅中。 那曹溪见她来了,面色更冷,只恨不得去掐死田姬的德行。 田莹向来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只一个眼神过去,侍女皎月就会意了,略微大声道:“田姬,您昨夜服侍了殿下一宿,天要放亮了才得了休息,要不要奴婢再取些软垫来,让您在马车里坐得松泛些,免得腰背酸痛……” 这话一出,曹溪的两眼要冒酸泉,嘴唇抿得紧紧的,竟是要被气哭的样子。 这一幕,姜秀润在前世里不知看过多少回。田姬就是这般人前人后的挤兑曹姬。 可是她此时听了田莹的话,有些发傻,若是太子昨夜歇宿在了田姬那儿……那个在她的矮榻上缠了她到天亮的是谁? 那入口的糕饼顿时有些发噎,吃不下去了。 田莹看着厅内两个王女愣愣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非凡。 就如她料想的那般,昨夜太子到底是临幸了她。虽然来得晚些,熄了灯才进来的。可是太子年轻强健,竟不知怠足,足足缠了她一宿呢! 相形之下,她以前在韩国时,背着人与那些青年的嬉戏当真不值得一提。太子,真男儿也! 想到这,田莹的面容如绽放的桃花一般。 姜秀润慢慢咽下糕饼。昨日她床头一直留灯,可是笃定在她榻上的,的确是太子本尊。 就算喝了那么补的汤,太子都不肯去临幸田姬,可见心内是对她有多憎恶。待得运河凿成,大齐的国力格局又是不同,也不知韩国还能否如前世那般,被太子倚重。 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田姬勾结府内的幕僚,实在是败笔一桩,若是无此事,太子也不至于对她厌恶如斯……只是昨夜歇宿在她屋子里的又是谁? 来不及细想,车马已到。三位王女分别上了马车,一路长驱,前往齐宫。 尉皇后言明三位新妇来见,态度倒是甚是和蔼,俨然是个慈祥的婆婆,尤其是对那田姬嘘寒问暖,甚是体贴,倒不见对曹姬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姜秀润觉得这与太子昨日溺毙了她派去的那两个婆子有关,尉皇后到底是醒悟太子已大了,又是手握重权的国储,不可横加干涉,倒是用起了怀柔的法子。 至于对姜秀瑶这种无足轻重,只是拿来充数的弱国王女,尉皇后显然是没有心思搭理,只是拿眼扫了下她素寡的妆容,便移开了眼。 不过待三位王女出去后,尉皇后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赵夫人替尉皇后卸下头上的凤冠,替她揉捏着头穴道:“皇后不可重思,已经气了一宿,不是说想开了吗?再这般下去,岂不是头疾又要复发?” 尉皇后微微翘起下巴,恨恨道:“左右是个白眼狼,跟皇上倒是一般的秉性,都不是个让女人能倚靠的薄幸人!曹姬新嫁,他便让她独守空闺,可是怎么忍心?听说宠幸了田姬一宿,这是立意要田姬怀得头胎啊!本宫偏不让他如意!当初太子建府,不是从本宫的宫中调拨了几名婆子过去吗?寻个可靠的,要保证除了曹姬外,不可有人先怀了凤家的嫡孙……药性猛些也无妨,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赵夫人心领神会,尉皇后这是要“赏赐”那两位王女避胎的汤药。 她依言记下,便下去安排去了。 当天夜里,田姬的晚饭多了一碗野雉汤,据说厨下是加了金贵的老参给田姬补气血的,田姬喜滋滋地饮下,备足了精神,静等着殿下今夜临幸…… 那补汤也送到了瑶姬的院落,可惜那些吃食却是无人品尝,桃华不敢托大充作主子,只将吃食倒入了泔水桶里,等着仆役倒掉。 姜秀润一早就回了自己的屋院,着回了男装,去书斋陪着太子同食。 不过姜秀润倒是早早便得了太子的恩赏,回屋休息去了。因为这明日,便是书院重新分院的大日子,她这些时日,在功课上进步很大,被沐风先生夸赞过数回,也不知会不会升到地支分院。 另外,她还甚是担忧着自己的难兄难弟,那窦思武前世里这时,可被书院除名了。再以后,便是他因护驾有功而得封赏,就此正式与太子为敌,朝堂之上势不两立。 姜秀润自诩不是什么忠心为主之辈。然而她现在暂时是在太子的麾下当差,若是窦思武投靠了端庆帝,那么以后便再不能与她划拳同饮,细细想来,失去这样一位耿直的学弟,也是有些遗憾。 若是今世依然如此,她可不能让窦思武就此黯淡离了书院,自然是要备下酒席,更要劝勉他,免了学弟心情低落。 春末之时,已经是漫天柳花飞扬,穿着轻薄的儒衫出门,梨花的甜香味便往鼻子里钻。 太子也是一身轻薄的月白长袍,头顶镂空的玉冠,正立在门口等着她:“孤今日休沐,正要拜访沐风先生,便捎带你一起去书院。” 自那一夜,姜秀润看着太子其实都是有些别扭。 人前,他俩一本正经的主上幕僚样;可是人后,却做了不可告人的隐事秘情。偏着这事儿要烂在肚子里,说不清道不明。 第62章 第 62 章 其实那一夜之后, 姜秀润对于太子是否是个分桃断袖的,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若是那次因为情势所迫, 凤离梧无甚么良佳的人选, 勉强而为之的话, 他犯起风流来却并无半丝勉强状。 那等子的急迫唇舌, 更不像是个厌弃女子的。若不是她死死护住, 衣衫都差点被他解开了,饶是这样,隔着薄薄的衣衫,也被他占去了无数的便宜…… 姜秀润现在越回想, 越觉得不是滋味, 那宫中送来太子的补药,哪里会是什么虎狼之药?大约不过壮阳助兴尔, 而且太子忍了那么久, 才入了她的房, 怎么就立刻焦忍难耐? 可是偏偏又不能指着凤离梧的鼻子,大骂他占人便宜,现在太子让她上车, 她也不得不爬上去。 只是坐上之后, 不由自主跟他保持着距离, 不似往常一般殷勤的端茶捶腿。 凤离梧自然也觉察出来, 倒是很亲近地搂着她的肩,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看她是否发烧了不甚舒服。 车厢之内, 避无可避,姜秀润被他搂得满怀,便挣扎着要起,闷闷道:“殿下这般,可觉得我身份低贱,不配得殿下的礼遇?” 凤离梧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淡道:“君此言从何而来?” 姜秀润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说:“不然殿下为何三番五次如此,岂不是觉得我只配以姿色侍奉殿下?” 凤离梧轻皱起眉,虽然是快二十的青年,可私下里,只要凤离梧放松时,表情也微微有着少年郎的困惑稚气。他就这般无辜而又疑惑地问:“君此前在道观也是中了迷情之药,本该知道难以自抑的苦楚,可你那时连孤都能飞扑过来,一言不发便是胡乱亲吻,有问过孤愿意吗?” 姜秀润被问得一窒,这段历史简直暗黑无比,只要提及,她顿落下风,只能硬着头皮强辩:“可太子的补汤,并非如药那么猛烈,而且府中那么多的俊男美人,太子为何偏要为难我……” 凤离梧自那一夜后,做起事来便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春季万物繁衍的缘故,竟想时时刻刻都抱着这女子,品尝着她的娇软才好。 就比如现在,拥着她的腰肢,细细一把,就是因为着了男装,又缠上了那厚厚的裹布,品酌不得柔脂丰盈……他懒得再听这女子言语谨慎的指责,只顺着雪白的脖颈亲吻上她的耳垂,语言含糊道:“孤非圣人,你既起了头,让孤知道了个中滋味,又整日在孤的眼前晃,叫人怎么忍受?那一盅补汤喝了怎么个难受法,你又怎么知道?要不,今日孤在宫中带一盅回来,给你饮了,看你反应如何?” 这是什么鬼主意?姜秀润是真怕他又给自己带一盅,连忙道自己怀疑太子的诚信实在是不该。 太子既然忍受不住,定然是霸道的药性,凤离梧便是顺着杆儿爬,说那药性到现在都没有尽解,看见姜少傅就想亲近。食色性也,本难自抑,若是姜少傅不让当真是铁石心肠。 姜秀润心内有气,却不敢跟凤离梧尽发。 若说太子急色,他每每又能克制得住,并没有霸王硬上弓,走到那最后一步。反而倒像是未开解人事的少年郎,粘粘腻腻的,让人无奈又心烦…… 到了书院,在下马车前,太子终于恢复了清冷储君的威严,眉眼不动地提醒着姜秀润,莫忘了成礼前给她写下的规矩,入了书院便好好学习,别去做那些个没用的勾三搭四不拘小节的勾当。 若不是怕刺痛了太子自尊,姜秀润真想冲着他嚷:“殿下您管错人了吧,赶紧肃清您的后宅去,将头上的绿云驱散一下,再不管,可就要喜当爹了呢!” 这般心里暗暗解恨,姜秀润带着背着书箱浅儿便进了书院。 今日因为要重新分院,学子们都早早来了。窦思武几个丁院的学子却略有些没精打采,因为他们一早便听说,今日可能有学习不出众的学子要被书院除名。 这些被除名的学子不用说,肯定是丁院的了。窦思武有些懊丧,以前一直不甚爱笔墨的他,如今倒是在身边学兄姜秀润的带动下,感受到了学习的乐处。听说武院在下个月,还要请来新的马术武师,若不在书院了,不能跟着修习马上骑射的功夫了…… 一见姜秀润来,窦思武倒是打起了精神,招呼着她过来,等着先生一会在院中公布名单。 不一会,学院里的几位先生纷纷站在高台上,听着沐风先生朗读名单。 大部分学子的排位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依旧分属天干地支分院。可是姜秀润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天干分院的名册里。 听到这一关节,众位学子发出了欢呼声。自从那次雄辩大会,姜秀润借力打力击败子瑜后,天干分院的天之骄子也心服口服,终于认识到这位名声在外的丁院姜少傅的才思。 在学院这样的氛围里,你在外的身份地位再高,都不如自己的才学过人来得服众。 这一放下成见后,日常的修习时,学子们便发现这位姜少傅为人着实不错,而且为人风趣,见闻颇广,并非死读书之辈。 姜秀润在学院的人缘是越来越好,她荣升天干分院的消息一公布,顿时惹来众位学子的欢呼声,纷纷向姜禾润道贺。 先生绷脸呼喝了一番,院子里才复又安静下来。 接下来,便是丁院其他学子的归处,窦思武死里逃生,竟然凭借武修的出众,折入了考核的成绩中,升入了地支分院,除了窦思武和姜秀润之外,其他的丁院学子却尽被除名了。 姜秀润跟他们混了这么久,也算是难兄难弟,自然是宽慰了他们一番,并约好了一会散学一起饮酒分别,这次由她做东。 许是先生也为了照顾丁院学子依依不舍的分别之情,今日只有半天。 姜秀润一早便命浅儿在酒楼里定下了酒席,散学后便纷纷前往。 她的兄长也跟去了。这次姜之依然在地支分院,倒是跟窦思武同在一处,自然也是要联络下感情。 被开除了的学子倒也没有太多悲伤,毕竟自己在学院是何表现都是心里有数,他们都是出自名门,虽然回家难免要挨藤条抽打,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乐呵一场,回家挨打也是好了。 推杯换盏间,姜秀润倒是听到了许多秘闻。比如说那秦家的嫡孙秦诏回来了。 他先前抵死不从家中族长安排下的姻缘,也许是沙场上历练了一番,竟然通窍了,不光同意了与徐家的婚约,还亲自上门向徐家小姐赔不是,表了自己的诚意。 姜秀润对秦诏的姻缘无感。这一世,她与他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不过依着秦诏的花心样,以后就算不纳她为外室,总还要由别的女人,那徐氏依然是有得忙的。 再接下来,便是宫中的秘闻了。这些个人也是喝大了,有些嘴无遮拦,说起皇帝那传说中被幽禁而死的皇子,其实并不是死了,据说其实是出家遁走了,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能不能东山再起,谁也说不好,毕竟他才是皇帝最爱宠的皇子。 姜秀润觉得这些人被学院除名是对的,一个个的也太不知进退。明知她乃太子少傅,是太子身边的人,却津津有味地讲起皇家的秘闻禁忌。 当下她不动声色地起身,下楼先接了账单,再吩咐浅儿上楼跟诸位言语一声,就说她出恭时不胜酒力,先上马车回府去了。 于是她便先回了太子府。只是回去时,太子不知为何,虽然在府里,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却闭口不言太子在何处。 姜秀润一时犯了酒劲儿,便回屋睡觉去了。 她并不知,这府里正有酷刑一场。 太子府隐秘的密室里,公孙无言正脸色苍白地趴伏在地上。 凤离梧冰冷地瞪着他,慢慢道:“公孙先生,孤的侧妃滋味可好?” 公孙无言听闻,脸已经彻底变得惨白一片,只硬着头皮道:“殿下,我是实在不知您话里的意思……” 凤离梧闻言,嘴角勾了起来,冷笑着道:“三位侧妃进府那日,究竟是谁歇宿在了田姬的院中,还要孤挑明了吗?孤之所以忍到现在,实在是田姬刚入府便失身,恐怕她会一时想不开自尽以证清白,这样一来,大齐与韩国岂不是要交恶?可是这并不代表,你这色胆包天的东西能逍遥法外!” 公孙无言已经面如死灰,只匍匐在地。 其实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心爱之人却成了他人的嫁娘。公孙无言虽然极力想开,但也心中愁苦。 那日他眼见这心爱的女人娇媚柔甜,心里更不是滋味。夜里便饮了许多的酒。 那田姬的住所,以前是闲置的观书院,他无事时,总喜欢在里面消弭光阴,倒是对前门后院甚是熟知。 那假山里有一条小径,他便顺着小径入了院中,本是想偷偷看看佳人倩影,却正瞥见田姬更衣,一时酒劲涌了上来,不知怎么竟然难以自抑,便趁着灭了灯摸了进去。 其实公孙无言并不知,那田姬为了太子前来时能助兴,在香炉里点了特制的麝香,原本就是催情之物,这么与酒劲一激发,他便失了控制,扑在了已经入睡的田姬身上。 原本太子来得这么悄无声息,田姬心内还存疑。 可是第二日,她问管事可否记录太子临幸的记录时,那管事去请示了太子好一会,回道太子的确来的是她这处,田姬这才放下心来。 而公孙无言在天没亮就偷偷离开,心里本是又惊又怕,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成了太子临幸。他本以为太子在他之后又去了,阴差阳错,遮掩了他的无状,才刚刚放下心来,没想到太子却突然命人将他拿下。 第63章 第 63 章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认?他自己一人死不足惜, 可若连累了田姬,岂不是佳人再无翻身之日? 当下公孙无言便是咬定了不认。 凤离梧觉得跟这种色迷心窍的蠢货多言实在是白费唇舌, 便冷眼看着他道:“难道那一夜眠宿,你没觉得自己落了什么在那床榻上?像你这等背弃主人,吃里扒外的货色,孤甚至懒得动鞭刑。你认与不认,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公孙无言脸色煞白。他的确走得仓促, 落了件内衣在田姬的房里…… 府中幕僚的衣物都交由外院一起浣洗, 为了区分,会在里衬绣上个小巧的名字。 田姬身边的侍女遍布太子的耳目, 定是有人不动声色收取了里衣, 一下子便找寻到了他。 如今已经是铁证如山, 当真是不用审的…… 公孙无言也是羞愧难当,只匍匐在地, 痛哭自己对不住太子平日的恩宠, 他乃一念之差, 田姬并不知情, 还请殿下宽待田姬云云。 凤离梧今日也是得了清闲, 倒是有闲暇跟这奸夫公孙无言磨一磨时光。 与其说他愤怒于自己新纳的妃被人睡了,倒不如讲是对他平日倚重的这位幕僚太过失望。 “她不知情?”凤离梧冷笑一声, 命人拿来从公孙无言房间里搜索来的书信, 指着道, “看来你们郎有情妹有意, 通信这么久,已经感情深厚,这般同寝不正是水到渠成吗?” 公孙无言浑身冰冷,竟是百口莫辩,只以头抢地,涕泪横流道:“在下一人死不足惜,还请殿下开恩,饶过田姬,请殿下开恩啊!” 凤离梧倒是没有料到,平日看着甚是圆滑的公孙无言倒真是情种一个。 他向来觉得人无完人,拿捏住了人之短处,用起人来才更放心。 若公孙无言情系田莹,倒是可以为他一用。 想到这他敛起目光,低下头道:“君之真情,倒是感天动地,只是不知给你和田姬的一线生机,君是否能把握得住……” 公孙无言听闻了这话,猛一抬头,只抖着音道:“若太子肯饶我一命,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当凤离梧与昔日的幕僚长谈完毕时,命人将那公孙无言秘密囚禁,以作他用后,便慢慢步出了密室。 当他从密室出来,身边得力的暗探,便来报姜少傅与众位同窗饮了一下午酒的事情。 凤离梧听得一皱眉,觉得这女子又在作怪,是拿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 本以为她非要磨蹭到往常散学时才会来见自己,谁知暗探通禀不久后,她便来见自己了,而且那手里也没有空着,是在酒楼打包的招牌烤鱼。 这烤鱼很有名堂,麻椒腌制入味,用竹皮穿膛炙烤,带着竹子的清香。 当姜秀润拎提着荷叶包裹的烤鱼溜溜达达地往太子的书房赶时,正好遇到了游历花园子的曹姬与田姬。 入了太子府,王女们便不再如以前那般自有,就算想要上街去,也要得了太子的首肯。 偏偏她二人都不想给太子留下喜好外出游玩的印象,便各自忍耐不说。 府里又没有什么熟人,一来二去,这暗地里不对付的两人少不得互称姐妹,消磨无聊时光。 自从成礼的那一晚,“太子”歇宿在田姬的屋子里后,这两日,二人的房中皆无动静。 太子一口气娶了三个侧妃,可是似乎并不急着遍尝颜色,清心寡欲得很。 田姬虽然拔得头筹,却急着固宠,自然盼着太子再来垂爱,便主动邀约曹姬相陪一起在园中散步,期望着偶遇太子,来个嫣然一笑。 至于为什么不去寻瑶姬同来,一则听说那瑶姬害了风寒,正在自己的寝房发汗,避不见人;二来,她又不傻,才不会找个容貌赛过自己的呢! 身边容貌略显平庸的曹溪,正可显出她的可人。 而曹姬却有些自暴自弃,自觉容貌比不得田姬甜美动人,又不及瑶姬的妖冶媚人,只盼着太子一碗水端平,在歇宿那两个人之后,再来她的院中睡上几晚。 幸而她得了姨母的暗示,那两个狐媚就算得了再多的雨露,也是白费心机,喝了下面的人配的绝子汤药,想要怀上孩儿是痴心妄想! 想到这,她便缓了焦躁,只一旁冷言旁观田姬、瑶姬二人招摇。 再得宠也是无用,这最后怀上太子的龙种,才算是笑到最后。 各怀鬼胎的二人,一时间收起了言语的尖利,倒是姐妹一家亲,有说有笑地在园子里闲逛。 结果她们便遇上拎提着烤鱼的姜少傅。 也许是恨屋及乌,田姬觉得这兄妹二人的眉眼倒是甚像,都透着股勾人的狐媚劲儿。 若是换个境地,这等子鲜活的少年,她无聊时倒是愿意言语勾搭一番。 可现在她与这姜禾润可是被太子在道观里被抓了现行的,自然是要避嫌一些。 更何况她疑心太子私宠这少年,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平添憎恶。 当下给身边侍女的一个眼神,那侍女皎月走过去时一偏腿儿,竟然绊了姜秀润一下。 幸而姜秀润这几日习练拳脚自卫的功夫,已经养成了习惯。 见有人来使坏,只下意识学了凤离梧传授的狠辣法子,跳跃躲闪的同时,拿脚一别,那侍女顿时疼得扑通一声跪地,竟然不小心碰到了她身后的田姬。 田姬顺势往地上一倒,捂着脚脖儿“啊呀”痛叫了一声。 一时间,这主仆二人似乎都因为姜少傅的莽撞而伤得不轻。 曹姬见状,面色也甚是不善,只绷着脸道:“姜少傅,此乃后宅,你身为幕僚本不该这般毫无避讳地横冲直撞,虽然你的住处与太子甚近,可也有一道外院之墙相隔。你逛着花园子,可跟管事报备了?有没有人让我们这些女眷避嫌?” 其实曹姬这些话也算在理。 姜秀润虽然扮作男子,但是有时难免会忽略了小细节。 如今太子已经成礼,她身为男幕僚再入花园子原本就该报备后,让内侍引领着进入的。 可是方才她进来时,内院的侍卫没有阻拦,她也尽忘了自己是男子这茬子,只盼着自己睡觉前,吩咐浅儿买回来的烤鱼没有凉透,赶紧给太子收去,好堵了主子的嘴,免得又斜眉厉眼地更加指责她饮酒勾搭同窗。 结果一着急,便跟这两位撞上了。 不过她虽然有错,那田姬的侍女却是故意绊人,而田姬被撞那一下,本不至于跌倒,如今却好像被水牛撞翻在地一般,这演绎的成分居多,竟是诚心要给人添堵! 她不欲事情闹大,将自己手里烤鱼递给了身后的浅儿,朝着躺在地上的主仆二人低声道:“是在下失力,冲撞了田姬,敢问田姬可起得来,要不要叫郎中看看。” 这主仆二人中,真伤到的其实是那侍女皎月,她的腿儿被姜秀润别的那一下似乎是扭到了,只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姜秀润想要去扶她的功夫,竟然抬手便是一巴掌,嘴里恶狠狠地骂道:“狗东西!太子妃也是你能冲撞得起的!” 姜秀润虽然又躲避了一下,却被那侍女留着的长指甲刮到了,脸蛋上留下了几道抓痕,有些火辣辣地疼。 浅儿哪里是让自家小公子从吃亏的主儿?敢碰她家小公子,一律大脚一抬,耳光子伺候! 没等姜秀润吩咐,她只冲过去一抬脚,那侍女便飞了起来,正落在了一旁的水池里,大口大口吞水,哭喊着救命。 最后好不容易人被赶来的侍卫打捞上来。太子也恰好经过花园,见到了眼前这闹哄哄的场景。 凤离梧向来喜欢清静,平日赏玩惯了的花园子传来女子尖利的呼喊声,当真是不能忍。 他一皱眉,身边的近侍立刻喝到:“太子静修的花园,岂容尔等大呼小叫?哭喊的是哪一个,将她的嘴堵了!” 结果那皎月水还没有吐干净,那嘴就被麻绳勒堵上,只能眼泪汪汪看着她的主子田姬。 田姬自觉今日之事,自己可是都站着“理”字,可又不好直冲过去想太子告状,便是被另外几名侍女扶起,眼角含泪,欲语还休地望着太子,那哽咽也是吞在喉咙里,我见犹怜。 曹姬在一旁倒是不偏不倚地将事情的缘由讲述了一遍,说到最后,曹溪不由自主收了嘴。 只见太子的神色愈加的阴郁,直勾勾地瞪向了跪在一旁的姜禾润。 田姬见了心内暗喜。 以前那道观一事,太子轻饶了姜禾润可以理解为爱才,加之她那时并未嫁给太子,惩治起来也是情理不通。 可如今却是大不一样。她已经入了太子府,且与太子云雨春宵一度。 田姬原先疑心太子不爱女子,可是那一夜殿下恨不得死在她的身上的饥渴劲儿,将她的疑虑尽数打消。 那一夜的恩爱余漾犹在,太子岂能不怜惜着她? 如今这姜少傅不加通禀横闯花园,又接连撞翻她主仆二人,更是纵容着手下恶仆伤人! 一个是新宠的爱妃,一个是眼里没有规矩和主子的狗奴才。 凤离梧殿下会偏向着谁,真是不言而喻! 田姬想到自己淤积了甚久的恶气快要尽出,实在是难以名状地快意。 只要太子重罚了这姜禾润,那个妖姬姜秀瑶自然也没有什么仗势,看她兄妹二人还如何在自己的眼前横行! 第64章 第 64 章 可惜曹溪觉得自己陈述得公允, 可在太子的眼里,却是这两个恶毒的女子联合起来,陷害了少傅。 好好的脸儿竟挠成这样!凤离梧只恨不得将那侍女再踹下水池,淹死了事。 想到这,他沉着脸道:“孤礼贤下士,招揽各国人才, 却被人传幕僚连游览花园都要被蛮横的侍女抓脸, 成何体统!传孤的话,以后花园不准女眷游走,诸位幕僚经过花园去孤的书房免了避嫌的烦扰。田姬的那个侍女无状,送去外院打板子, 若是教导不明白, 就发卖出府去!” 这一席话,实在大大出乎田姬与曹姬的预料, 那个被麻绳缠嘴的侍女还不及换衣, 就被侍卫湿漉漉地拖拽了出去。 田莹这时倒是真的流下眼泪, 因为震惊与委屈。暂且不提太子殿下的偏心,以后她们不能畅游花园,岂不是要被幽禁在自己的院落里, 连个散步消食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可是殿下的脸色太过难看, 侍女的前车之鉴犹在,田姬不敢自讨没趣, 便是咬着嘴唇, 被其他侍女扶着离开了。 而曹溪也是一脸的震惊, 有些不明白太子方才说的是什么。只瞪着眼被侍女也扶着离开了花园。 凤离梧这时又走过去,拉起了姜秀润,看着她的脸儿,觉得似乎又红肿了些,抓伤明显,便道:“不是教你防身的功夫了吗?怎么叫个丫头片子近了身?一会去孤的书房上药,不然岂不是要留下伤疤!” 其实姜秀润也震惊于太子方才的处置,虽然太子爱才,可是她总觉得殿下的命令哪里不对? 现在听了殿下的申斥,她低声道:“毕竟是侧妃的侍女,总不能一下子摔得她骨折筋断吧……总要有个上下之分……” 风流梧没有接话,只拉着她的衣袖一路拽回了书房,然后命人拿来了药油。 太子亲自上阵,一边用巾帕蘸着药油给她涂抹脸上的伤痕,一边蹙眉。 姜秀润哪敢劳动太子金身,正要躲闪着自己来,就听太子阴恻恻道:“你擅自与同窗饮酒的事儿,孤还没有跟你细算,现在老实些,莫要动!” 于是姜秀润干脆不动,只等凤离梧赏赐了药才道:“原是不想去饮酒的,可是想到那酒楼的烤鱼不错,才去浅酌了两杯,主要是为殿下买回那酒楼的竹心烤鱼,好让殿下尝一尝新鲜。” 太子斜眼看她,心道:奸猾的东西,当他不知吗?从酒楼回来的时候,乃是空着手的,酒气熏天,倒头便睡。大约是怕自己责罚,睡前才想起让浅儿买鱼回来充数,然后醒酒跑到自己面前邀功! 换个时间,风流梧都会惩了她的油滑。可是今日她才受了委屈,那白白的脸儿上几道刮痕让人看了心疼,就此高拿轻放,暂时不跟她计较罢了。 姜秀润看太子的神色,也不知自己是否逃过了这一劫,待得抹完,便叫人拿来盘碟碗筷,殷勤地打开包裹的荷叶,用箸取了鱼肉送入到凤离梧的口中,问:“怎么样,这烤鱼的味道可是鲜美?” 凤离梧说一口吃不出味道,便让她再送一口。 就这样,一条烤鱼喂完,太子也没有提及她私自去饮酒的事情,姜秀润浅浅松口气,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然后便陪着太子批阅文书,顺便她在一旁核对账目。 姜秀润有自知之明,若不想以色事人,便要拿出些真本事,不被凤离梧小看,才免了被他囚禁宅院里的可能。 可她的本事不多,唯有理账这一件事傲视洛安城,所以便主动领了活计,每天到凤离梧的书斋里,理算修建运河的账目。 初时她还担忧着算盘声太吵,恐怕烦扰了太子的思虑,没想到太子却说无妨。 于是主上与幕僚每当这时,便是各自做事,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 太子批阅了一会,觉得眼睛乏累,便抬头缓一缓眼。 这举目之处,便是清俊少年打扮的佳人挺身跪坐,一双纤长的手指在轻轻拨打着算盘…… 那指尖触动圆润珠子时,倒是叫人忍不住回想起那纤细手指的另一番灵巧,也是这么拨打轻捏,双手把握…… 殿下一时想得悠远,一不小心,竟然觉得这裤下有了些许的不妥…… 姜秀润正在仔细核对账目,可突然发现有一笔账目不清,抬头正要问太子,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少傅不明所以,只拎提着竹简走到太子身边询问,可是这么一坐下,眼角余光便瞥见了太子盘腿处的不妥。 她当然知男子那般是怎么回事,可是批着公文,究竟是哪里助兴了?是以,涨红了脸儿也不看太子,只绷脸儿问那账目的事情。 凤离梧却觉得这小脸挂着药油的模样甚是惹人垂怜,便忍不住伸手揽住她,在她的脸颊处亲吻上一口。 姜秀润实在忍不住了,拿那竹简去敲凤离梧的头……可敲完后,看着凤离梧阴恻恻瞪着自己的光景,便后悔冲动了,连忙伏地磕头准备请罪。 可是凤离梧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贴附着她的耳边道:“胆子越来越大,这是要行刺国储?” 姜秀润急忙要辩,却被他含住了樱唇,只一把抱起,便转入了书斋屏风后的内室里去了…… 几番纠缠,当姜秀润的内衫都快要散开时,急得落了泪,凤离梧才依依不舍地歇手,只露着宽阔的胸膛,将她搂在怀里道:“脸儿这般的薄,真是不禁逗的,你出波国时,难道没有宫中的女官开解教导你床笫之欢吗?”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决定给太子一剂猛药,让他绝了对自己的念想,便大着胆子道:“其实我在波国,已经有心仪的郎君,并立志为他守身不嫁……我与他立下海誓山盟,还曾幽约数次,殿下英伟,当由贞洁女子相伴……我实在是配不上殿下的……” 凤离梧原是在兴头上,虽然小幕僚别别扭扭不甚开窍的样子,可是这么挨近缠绵却有说不出的舒心畅意。 没想到的是,这东西竟然猝不及防,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嘴,直言自己的心里早已经有人,并且要为那个奸夫立志守身。 凤离梧的心里顿时打翻了一缸子的醋坛,一把将她拉扯起来道:“你怎么敢!那人叫什么?现在何处!” 姜秀润不过是临时起意,哪里编得出名姓?只挣扎着想要挣脱太子紧握着她的手道:“我们波国的民风向来较比中原开放,太子也看到了,我妹妹便是怀了孩儿才来大齐的,这婚前男女相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哎呀……” 姜秀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凤离梧一把掐了脖儿,咬着牙道:“既然君这般的经验丰富,倒是孤看走眼了,只是这放浪与守贞原是挨不着的,既然你是经了人事儿的,倒显得孤太过客气了。君离开波国情郎,也是空旷甚久了,莫不如今日便让孤派排遣了君的孤寂,暖一暖枕榻可好?” 说完这话,便要不客气地剥衫解了缠布。 姜秀润没想到这一番话竟然弄巧成拙,便又急忙大喊:“殿下,我方才乃是胡言,并未曾有过什么情郎……哎呀,殿下请住手!” 最后竟是她害怕得嚎啕大哭,才算是止住了凤离梧。又借着验明清白的由头,被他轻薄了一番后才算了结了这桩官司。 最后凤离梧逼着姜秀润发下誓言,尽忘了波国的放荡教养,以后当洁身自好,此生只能有殿下一个男人。 凤离梧觉得自己对这说话滑头的东西也是太过纵容了。之前怜惜着她小,怕吓到了她,才决定循序渐进着来。 没想到她转身竟然能编撰出个奸夫来,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当真是不受教的。 倒是要早些收了她!若不是顾忌着眼下他的周遭遍布着凶险,让她早早诞下孩儿,恐怕惹了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的觊觎。真想让她快些大了肚子,好绝了那些有的没了的念头。 一时二人从书房里出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快要入夏,春日迟迟,天色变黑也渐渐变晚。田莹立在自己院落假山的亭上也足有两个时辰了。 她的院落离太子的寝院甚远,但因为地势较高,若是远远眺望,倒是能看见太子书斋院落的情形。 当她瞥见殿下拉着那姜禾润的手从书斋出来时,不忘替他整理鬓角的乱发,还替男狐狸整了整发冠时,只恨得牙根磨得霍霍作响。 方才在花园子里,太子明显偏心眼,曹溪闹不清楚缘由,可是她心里却清楚地很! 波国可是有半点羞耻感?竟然将一对兄妹同献太子,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田姬心里琢磨着要联络那公孙无言,看看如何将这男狐狸彻底铲除掉! 可是当她联络公孙无言时,却发现寻不到人了,据说他回老家探亲去了,归期未定! 田姬还想再有什么动作,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幽禁起来,就连她唯一的侍女皎月也被发卖出府了。 田姬心里满是怨恨,想要捏泥人设咒不提。 这日姜秀润从书院出来,却看见有个书生守在门口等着自己。 这位书生便是她先前在工部的门房取暖时,结识的小吏季秉林。 别人不知,可是姜秀润心知,这位乃是以后权倾朝野的国相季秉林大人,是以随后二人倒是有几次浅交。 而季秉林陪着工部主司入宫,在宫门口等候的时候 ,也常跟在宫门口等候太子的姜秀润聊天。 只是姜秀润不知季秉林突然来找自己是为何事。 第65章 第 65 章 季秉林倒是很羡慕, 侧耳倾听着书院朗朗读书声, 然后对姜秀润道:“我若如君一般年少, 定然觅得机会入书院聆听圣贤之言。” 姜秀润笑道:“怎么前些日子借给兄台的书, 勾起了君的求学之心?这书院收学生并不挑年长年幼, 若是兄台有意,便由在下为季兄引荐如何?” 季秉林听了倒不好意思道:“多谢少傅的美意,可是我昨日已经领了差事, 调拨到了漕运司任副司,照比以前在工部的差事, 要忙上许多, 怕是有心接受书香圣语,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姜秀润一愣, 能进入漕运司的,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一党,为何季秉林这位日后坚定的保皇党, 这一世竟然阵前倒戈了? 说到这里,季秉林倒是冲姜秀润作揖道:“在下此来,就是要谢过少傅在殿下面前的大力引荐。” 这下姜秀润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虽然曾经搪塞太子时,夸赞了这位季小吏一番, 可是那不过是话赶话,后来太子也忘了此事, 并未有所行动, 就连姜秀润自己都忘了这茬。 她便是嗯啊了两声, 在季秉林感谢的话语中,将这事情的缘由理顺清楚了。 原来就在前些日子,太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细细盘问了籍贯生平经历后,便随口问了些与工部衔接的水利事宜。 这一问可是不得了,季秉林是做事精细惯了的人,回答起太子问题,尽是周周全全,竟然比工部主司都门儿清。 而凤离梧也听出来了,这工部主司一般的活计,都是眼前这位小吏做出来的,干脆大笔一挥,直接将这小吏调到了新建的漕运司,连连高升,直接成了副主司。 姜秀润当然知道这位季大人是有多能干,若是放在国相的位置上,那是在朝堂上曾经将凤离梧怼趴下的主儿。 可是这一世怎么就阴差阳错的,前世的一对政敌,成了互相赏识的高山流水觅知音了呢? 姜秀润想不明白,但季大人坚持说是姜少傅替他引荐的殿下,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特意从微薄的小吏月俸里节俭出了一两银子,去糕点铺装了一盒子点心给姜少傅送来,表达谢意。 姜秀润哭笑不得,为了一盒子点心来回推让也不成体统,干脆接过了糕点盒子,并预祝季大人一路高升,以后莫忘了在宫门口一起喝西北风的兄弟便好。 待得与季秉林辞别不久,太子从衙司转出来接她的车马也到了。 许是受了姜秀润的影响,如今太子偶尔路过街边,也会买些街边小食,因为是偶尔心血来潮,倒不用担心有心人下毒。 今日太子便买了一小捆馓子。姜秀润见了,笑着道:“这是要到寒食节了吗?竟然有卖馓子的了。” 因为寒食节要禁火三天,不能动火,所以百姓们大都准备好油面搅盐搓细,入油锅炸酥,保存几日都不坏,到了寒食的当日,便不用生火做饭了,因此这馓子又被称为“寒具”。 凤离梧小时候其实吃过这东西,身在冷宫里时,每年总有那么几日,配给冷宫的饮食里便有这细长金黄的面点,那时他觉得这不常吃的东西异常好吃,竟是小时记得不多的美食。 所以今日他坐着马车在街上走,骤然看见有人卖,才叫侍卫去买了一小捆,献宝般拿给姜秀润尝。谁知听她讲,这竟然是民间因为不得动火做热食,而凑合填腹之物罢了,顿时觉得有些扫兴。 不过姜秀润倒是觉得,拿馓子这等油腻腻的面食当宝贝的凤离梧怪可怜的,便拿了季秉林买来酬谢自己的糕饼给太子吃。 这糕饼铺子的糕饼都是有式样的,像季秉林买的这种是专门酬谢主家所用,甚是讲究个造型寓意,有的捏成了金宝锭的式样,还有的竟然捏成了高官冕的式样,便是招财进宝,加官进爵。 像殿下国储这等尊贵之人,自然不会有人送给他捏成元宝的糕饼这类市井小民之物,一时捏出个金锭来,也觉得稀奇,咬一口甜腻腻的,倒是比那馓子要可口许多。 于是便道:“这是什么人送的?为何这般巴结你?” 姜秀润便将季大人升迁的事情细说了下,又问太子缘何突然想起了季秉林这位小吏。 凤离梧听她问起,却是不欲细说的样子。 毕竟身为殿下自有自己的矜持。他总不好说,那几日办差事时,总是时不时想起姜秀润说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之言。 又想若这女子说的真的,万一那奸夫追到了洛安,潜伏在她身侧该是如何? 这细细一想,越发像真的,便寻来了保护姜秀润日常安危的侍卫,细细地问起了姜少傅的日常交际。 姜秀润在洛安城里,一共才几个熟人?一来二去,这个在宫门口陪少傅聊天清谈的季小吏便有些扎眼了。毕竟太子隐约记得这二人第一次见面,便异常熟络。 也正好太子要询问工部主司些事情,便命那主司带着那小吏一起来了。 结果现在得了功夫近看了一眼,凤离梧便放下心来。那小吏也不知过了什么苦寒日子,心火甚旺,满脸冒着尖儿的红痘子,多看他几眼都觉得脸皮发痒。 凤离梧虽然不了解自己少傅在男色一道上的口味,可是眼前这其貌不扬,满脸发炎的小吏,绝无可能是那等子妖媚少女的相好。 季秉林并不知自己那一脸的痘子救了自己一遭,便是尽心回答太子心不在焉的问话。 结果却被太子无意中发现了宝贝,觉得当初少傅的夸赞不假,此乃可塑之才,大笔一挥便调拨到了漕运司。 当时那小吏觉得太子特意指明要见自己,也是蹊跷,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太子便顺口说是姜少傅的举荐,这才引出这一盒子的金宝高冕的糕饼来。 现在姜秀润追着问,凤离梧当然不肯说出实情,只道她先前的确是跟自己引荐过这位小吏,便含糊打岔过去了。 姜秀润当初不过是搪塞太子罢了,曾经夸赞了季秉林的才华几句,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伯乐之才,一时信心满满,便想再向太子举荐大才。 说是实在的,她的确是有心为太子举荐人才,浅儿乃是将才,岂可在她身边做一辈子的丫鬟? 前些日子,她跟吏部的小厮们在宫门口磨牙时,问到了今年加试武试的消息。 若是武试开科,而浅儿能参加的话,定然能拔得头筹。 可是浅儿是女子,自然不能随便参加。想当年,好像是边关战事加急,急用人才,那白浅又不知为何冲撞入武场,才被破格录用的。 可是现在边关并无战事发生,很多的事情也尽与前世不同。 为了浅儿的前程,她真是操碎了心,生怕因为自己一时的安排不当,折损了位女将军。 结果当她试探着请太子恩准白浅参加武试时,凤离梧只略显诧异地调高了眉头,有些好笑。 当下马车时,便顺便问了搀扶姜秀润下车的浅儿,可是要参加武试,争一争武状元? 浅儿听了,脑袋晃成了拨浪鼓,急得嗓门略微高道:“殿下,可莫拿奴婢开玩笑。听闻那前年的武状元,还在洛安城里等着兵部的候补呢!这平民出身的武状,无朝廷的周济,若挂不上职,便是在京城里虚度光阴,哪有奴婢月月领着月钱来得实惠?莫说我是女子考不得。就算是男儿身,我还要给家姐攒嫁妆,可不能虚度光阴,考个狗腰子的武状在那空抖!” 这下,太子听不懂浅儿夹带的乡间俚语,就随口问什么是“狗腰子空抖”。 浅儿也是敢说的,指着那在街角蹭墙过瘾的流浪发情公狗道:“那不正空抖着狗腰子自欢呢吗?” 凤离梧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瞥向了浅儿,又看了看一旁因为奴婢的话而略显困窘的姜秀润,突然脸色微微一绷,便一言不发转身迈开长腿入府了。 姜秀润真是被浅儿神来的一句噎得喘不过气儿。 原本因为季秉林而自觉有些伯乐之长的姜少傅,又因为自己的侍女而打击的信心全无。 浅儿也有些后怕,生怕自己方才言语不当,便趁着无人低声问姜秀润:“小公子,奴婢不会因为言语冲撞了太子,而被扣罚月钱吧?” 姜秀润仰面朝天躺在矮榻上缓气儿,反思一番,觉得是自己之错:平日松泛了对浅儿的管教之心,拿不出严师姿态,竟是让一代女帅因为区区的月钱,砸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于是她起身又将一本厚厚的兵书抛向了浅儿,斩钉截铁道:“若是这个月背不熟这个,不用太子,我便将你的月钱扣得干干净净!” 浅儿的头皮一紧,只差一点便恨不得将那粗粗的竹简捏碎。 这主仆二人各自的一份忧伤暂且不提。 秦家的孙媳妇很快便娶进了门中。 按着人情礼法,凤离梧作为秦诏的上司,还有与秦家的关系,都应该到场。 而三位新入门的侧妃,也终于有了人前露脸交际的机会,自然是趁着秦家的婚礼,准备出去游逛一番透一透气。 不过不知为何,田姬有恙并未得太子恩准出门,据说是太子心疼田姬,怕她再着了风寒的缘故。 所以这出门露脸的机会,便轮给了曹姬与瑶姬。 曹溪很是兴奋,便来叫侍女去将瑶姬找过来,商量着出门的礼服,免得二人互相未打招呼,撞了颜色花样。 这三位侧妃虽然一碗水端平入的太子府。可如今太子的起居点册上却只记录了临幸田姬一人。 曹溪在心内郁闷之余,倒是觉得瑶姬与她是同病相怜的,都是这太子府里落寞之人。 可是虽然有心与瑶姬交好,互相倾吐下独守空闺的寂寞。这瑶姬却跟田姬一样,见天儿的生病不见人,也是叫人郁闷。 第66章 第 66 章 不过总算能出去散心也是好的, 只是不知那田姬害了什么病, 竟然一病不起。 曹溪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突然想起了一个关节——那田姬避不见人, 会不会是有了身孕? 当她终于看见了瑶姬时, 心内的思虑也没有尽消除,便试探着去问瑶姬。 这姜秀润知道的,可就比曹溪多了那么一点点。 田姬给太子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 太子是好相与的吗?将田姬幽禁起来,已然是手下留情。 据说韩国如今在大齐与梁国之间, 左右圆滑的本事越发的高明, 对于大齐修建运河一事也态度暧昧, 若是韩国不支持运河穿行韩国, 那么太子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已经开挖一半的河渠,也无甚大用,便是关起门来自娱的大水沟罢了! 可这些事情, 姜秀润当然不会讲给曹溪听。 她现在既然是瑶姬,那便脑袋空空,只需要扮美享乐便好。之前扮成男人时, 天寒些还好,这天热了再缠着围布, 便有些要人命!是以姜少傅越发不爱见人,扮回瑶姬, 穿上清凉的肚兜, 轻薄的纱裙, 那叫一个身心舒爽。直觉得浑身都松泛了许多,凉快得很! 是以搪塞了曹溪几句后,她便坐上了马车去秦家赴宴。 秦家乃洛安大族,嫡孙娶妻自然是隆重的大事。 不过姜秀润这辈子能被引为座上宾,也是意想不到之事。 不过作为新郎官儿的秦诏脸上并无甚多喜色。见太子带着两名新妇来给自己祝贺,眼睛也并未有看向太子后方的那位美妇人。 太子恭贺了小秦将军几句后,便带着瑶姬与曹姬,坐在上席的位置处等待成礼开宴。 当徐氏一身嫁衣,含羞带怯地出现在人前时,姜秀润倒是一时起了感慨。 毕竟前世里,徐氏便是带人闯入了她的外宅,将她抓起来的。若是不见她还好,这一见,竟是勾起前世的悲惨记忆,一时心内悲恨交加…… 为了稳定情绪,姜秀润随手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却引来一旁太子的侧目。 “怎么饮得这么急?是要在秦将军的席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太子皱眉道,并伸手阻了她继续倒酒。 姜秀润难得想要饮酒,可是连饮几杯后,却被凤离梧阻拦,心内也是不快,便飞快抬眼,瞟了凤离梧一下。 这嗔怪的一眼,若是在别人那,便是翻了个大眼白。可是姜秀润生得好看,眉眼间自带了风情,那一眼,却像是在勾人摄魄一般。 正被成礼后转身的秦诏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秦诏的心又抽痛一下。这几日,他不知为何,总会做重复的梦。 梦里的他,霸占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弱国质女。因为父亲的反对,他虽然心爱这女子,却只能养在外宅。 可是就在他出兵边疆之际,却得来噩耗,说那妇人失足落水死了…… 他心如刀割,在战事结束后便赶回了洛安城,可是看到了却是已经长草的坟冢…… 他颤抖着想要抓开土层,再看看那娇媚的容颜,更想要在坟上立碑,写下“爱妻”的字样。可是却被一个冷冰冷的男人阻拦,打翻在地。 “既然你守不住她,便休要致死纠缠,至此以后,她与你再无瓜葛!” 听了这话,秦诏在梦中大喝着:“不!”可一遭惊醒,才发现不过黄粱一梦。 只是那梦里痛失所爱的悲切,竟与现实重叠,一时分辨不清哪是梦里,哪是梦外。 就好比现在,他在一片道贺声中麻木地娶了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而他真心爱着的,却坐在席上冲着别人媚眼撒娇…… 秦诏深吸了一口气,及时地抵下头,便如在梦里那般轻轻吐出个“不”字。 梦总归是梦,他不信所谓的前世冤孽因果。这一辈子还很长,他不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赢不来心仪的女子。 只是在自己实力不够之前,便要静心蛰伏,总有一天,他会将那冷冰冰的男人掀翻在地,带走本该是他的…… 想到这,他又恢复了先前平静而麻木的表情,用红绸牵引着徐氏,迈入了洞房。 姜秀润觉得吃酒席便是要去沾喜气。可是这场酒宴,那新郎不讨喜不说,还一脸如丧考妣,那新娘子乃是她前世的杀身仇人,她却要摆出太子侧妃的大度从容,一口口地道贺…… 她修为太浅,实在是难以做到!是以在喜宴上真是如坐针毡。 可是看在凤离梧的眼中却觉得姜秀润这般闷闷不乐,有可能是因为昔日爱慕着她的男人娶了别人,她心有不快。 是以吃酒回来,他倒是难得地去了花园偏僻的院落,将瑶姬堵在了寝屋里。 姜秀润吃了酒,有些燥热,一时懒得换回男装,本来是打算在这瑶姬的房中小憩片刻,再回转外院的。 可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溜达到此,还一脸找茬的样子。 听太子紧绷着脸问她为何不快时,姜秀润只瘫在塌上连眼皮都未睁开,便将凤离梧给怼回去了。 “只是观秦家娶妻,张灯挂彩,锣鼓喧天,才知大齐的风俗并非一顶轿子从偏门入了事。原来还有舍得花金的娶法,看着这般隆重的成礼,一时替妹妹瑶姬感慨罢了!” 凤离梧觉得这小妮子的确是饮酒太多了,竟然什么都敢说! 可自己的确在娶妻一事上,节俭太多,被小肚鸡肠的妇人拿住了说嘴儿,也情有可原。 他伸手拉起酒意未消,懒洋洋的姜秀润,用巾帕替她擦着脸儿道:“若是不喜,以后补给你便是……” 姜秀润心道:补给她作甚?嫁他的是瑶姬又不是自己!可是酒劲儿翻上来了,便一时乏力懒得多言,只闭着眼舒服地感受那巾帕的清凉,然后一扭身,又从太子的怀里滚落,只趴在软塌上香甜地睡下了。 太子一时也是酒劲儿上来了,便搂着姜秀润也小憩了片刻。 待从她的偏院出来时,负责记录太子起居的女官特意询问太子:“可否要典记上幸了瑶姬?” 凤离梧想了想,点了点头,毕竟是纳娶入府门的,除了刻意冷落的曹姬外,倒是要显得雨露均沾些,不然洛安城里岂不是又要有断袖分桃的流言蜚语! 只是那屋子里的妮子不开窍,直到现在还不愿委身于他。他也是闲的,竟然能忍下那女子偶尔的大胆无状,只想任着她的性子来,等到磨平了她后,才让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生儿育女。 这么想着,太子的脚步倒是轻快了许多。毕竟人就在他的府里,别管睡在哪张床榻上,是男还是女,也都是他的。 这种谷仓满满,吃喝不愁之感,倒是让太子很是心安。 再说这姜秀润一觉醒来,在榻上伸了伸懒腰,便见厨下给瑶姬送来了饭食。 她在秦府压根没有吃什么,不过是空腹饮酒罢了。见饭菜满满一托盘,便拿来要吃。 可是桃华连忙道,说是太子吩咐了,给瑶姬的酒水饭食一律倒入泔水桶里,不可给她食用。 姜秀润并不知尉皇后命令下绝子汤药的事情,可是听太子特意嘱咐过,心内顿时明白了。这是有人在酒菜里动了什么手脚。 敢这么大胆动太子府吃食,而太子又能忍耐不发的,也没有几个人,不是皇帝便是皇后。 而这后宅之事,大约也就是尉皇后感兴趣了。 这么一想,顿觉凤离梧可怜,小时失了母爱没有人管不提,这大了,母亲倒是管东管西,将手伸入了太子府里。 那饭菜里大约也不是别的东西,不过是绝子一类的药物罢了。 这位尉皇后哪里配做母亲?竟是恨不得儿子断子绝孙吗? 想到前世太子一直无子嗣留下。姜秀润默默地叹息了一口气——搞不好这辈子,这位太子依然是要膝下空空,怪可怜的,不知今日给他张罗些什么饮食补一补亏欠才好? 于是这日的晚餐,又是姜少傅精心安排下的。 冬瓜虾仁汤清热去火,还有凉拌的螺肉配了提鲜的香醋。外加一大把鲜嫩的红柳枝儿烤野雉肉,陪着果酒来饮,最是鲜美。 姜秀润怕热,觉得屋内食饭不美,便命人将席子摆在了葡萄架子下,夏日夕阳未下时,坐在翠绿的葡萄架下食饭,最美不过了。 凤离梧看着她包得严实的样子,也是替她热,便道:“去屋里换身薄料的衣物出来,在孤的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嘴杂的人,你毋须如此。” 姜秀润是真的热得不行,听了这话,倒是从善如流起身去换,只是太子的寝院并无她的衣物,于是干脆选了件太子的宽松麻袍套上。 这些时日与太子厮混,二人私下里有几次都是半裸相见,倒不必人前矫情那些个男女之防的细节。 姜秀润也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凤离梧表面道貌岸然,不食人间烟火,实际是她前辈子看走了眼。 这位六畜不分的殿下,向来是肉要大块,女人也缺少不得,乃是酒肉女色样样不可缺的呢! 第67章 第 67 章 凤离梧正自吃着螺肉, 一抬头便看见姜秀润穿着自己的一件长衫走了过来, 他的个子高,姜秀润穿起来便像小儿偷穿了大人衣服一般。长长的衣袖挽起, 衣摆也松松垮垮的, 若是远观,倒是能遮掩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可是在近处的人, 随着摇曳的清风, 自然能看到轻软布料在沟壑高峰上的起伏。 没想到穿上自己平常的宽袍,步态回眸间,竟自有另一番风流…… 殿下一时看得迷醉,一双乌黑的眸也不禁看得深邃了些。 姜秀润坐定后小心翼翼地检查了自己一下, 觉得无甚显露之处,倒也渐放下心, 只捏起一只烤雉肉串,递送到凤离梧的嘴边道:“这个得趁着热吃, 不然凉了, 那肉便显柴不好吃了。” 凤离梧咬了一口, 然后用调羹舀了一勺侍女新端上来的, 剥了皮儿,去核的蜂蜜拌冰李子给她吃。 让太子亲喂,实在是有些以下犯上。 可是那冒着凉气的调羹也太诱人了, 姜秀润一时移不开眼。更没有想到到了夏日, 还有这等金贵销魂之物, 一个没忍住,便张嘴让喂了。 这果肉里拌着冰窖里取出的碎冰,又加了厚重的蜂蜜,吃一口简直让人幸福得不想吃饭了。姜秀润吃了第一口,眼睛都亮了。于是便从太子的手里接过了冰盏,自己舀着吃。 这本是凤离梧特意命人给姜秀润准备的。可见她吃得贪嘴,也不正经吃饭,又皱起眉,命人撤碗,绷着脸道:“孤府里的冰窖还有三大块的冰,便是你每天吃也足够,怎么这么贪凉?逮到就吃个没完?把那碗饭吃了,明天再吃这个。” 姜秀润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冰盏,慢慢地小口吞饭。 凤离梧吩咐侍女给姜秀润盛碗热热的冬瓜虾仁汤暖暖胃,然后道:“你这么不耐热,留在洛安城里也是受罪。孤过两天要验查新修的河道,正好要往顺德方向走一走,那里临水,比照京城里要凉快得多,你也随孤去那边的行宫住上几日,正好避一避洛安的酷暑。” 姜秀润听得心念一动,倒是觉得这是个好差事。 身为质子,不能购买洛安城的府宅田地,但是顺德与韩国接壤,若是得了机会,她想买些韩国的土地囤着。 身为无依靠的质子,姜秀润如今除了兄长与嫂嫂,便最爱金。可惜身为太子幕僚,主子吝啬,她并无太多来金的门路。 而姜之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姜秀润也不会拿阿堵物去烦忧哥哥,只每个月给够了质子府的花销便好。 后来兄长姜之娶了稳娘入门,一切照旧。 姜秀润前些日子去看兄长时才突然发现,嫂嫂居然节俭到将穿旧襦裙改成里裙来穿。 一半的富户人家,衣服过了两次水,就掉色起皱,再上不得台面,过个月八便制新衣。 自己在太子府里月俸,每个月都是大半交回到了兄长的质子府里。可稳娘过门后,似乎一件新衣都没有添过,府里的吃穿用度也精打细算。姜秀润疑心是自己给的钱太少,让稳娘觉得手窄了,才这般节俭度日。 于是把自己积攒下来金给稳娘看,并交给她料理。 这一看,可是把稳娘吓了一跳。 只觉得小叔子太信任自己了,怎么好将这么多的金,要交给刚过门的她? 其实姜秀润拿出的只是自己积攒的一半家私。她之所以交给嫂子,一则稳娘乃是天生的理商好手,若是交给她善加经营,可比自己偷放私贷要好。二则,她既然与兄长成亲,便是自家人,无需总拿着提防之心与亲人相待。 他们兄妹身在京城若无根的飘萍,稳娘那等聪明人肯自己点头嫁进来,也是要一门心思跟兄长过日子的。 质子府里没有个长辈,大事小情全靠稳娘一人。既然如此,总要晾一晾家私要嫂子安心踏实,不必为了担心生计而太耗费心血。最起码,能安安稳稳地生养孩儿,也不用总是节衣缩食的。 结果这么一亮家私,倒把稳娘吓一跳,说什么不肯接这么多的金,后来见姜秀润坚持,便对小叔说,他如今还在书院读书,没有成家,以后自己娶了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和姜之乃是姜禾润的兄嫂,吃饭穿用怎么能用弟弟的钱?这些金,放在她这,也是替小叔代管着,以后等他有了媳妇,再交给弟妹处置。 姜秀润听了也一阵苦笑。因为自己女扮男装假装质子的事情实在是干系太大,怕吓到了稳娘,便隐瞒不说,结果嫂嫂想得远,倒想着给自己攒钱娶媳妇。 于是干脆敞开了说,问嫂子是不是府里的钱银不够用,若是不够,可别不好意思跟她提。 稳娘这才恍然小叔为何拿钱给自己,只笑着说,每月支给质子府的金足够用,她不过是觉得能节俭起来,好积攒些做买卖的本钱。 原来每个月的月钱,稳娘都节省下大半,往一只酒瓮改成的扑满里塞。 如今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塞满了一只。而她打算拿这节省下来的钱买地。 不过因为姜之是质子的缘故,买不得大齐的土地。所以她打算寻了可靠的人,买些邻国的肥田放租子,总好过坐吃山空,心里没底。 稳娘的这一席话,让姜秀润茅塞顿开。 前世那种无依无靠的日子,对姜秀润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如被狗撵的兔子一般,有种朝不保夕的惶惶之感。心里总是想着一朝得了机会,拔腿便走。 可是如今的形式,跟前世大有不同,哥哥已经在洛安成家。 自己依附的太子虽然有好色的毛病,但这是个自己能做得主的人,又不甚太拘束着她。 所以她名义上虽然顶了瑶姬的名头,却出府自由。 不像前世秦诏那般碍着父族的禁令,又不肯撒手只将自己困在外宅做个外室,身份尴尬不上不下,整日要接受徐氏的训导,秦家隔三差五派人来训话的烦扰。 就算后来她有了本钱舍出金,极力逢迎讨好地与人交际,也是人前听着夫人们言不由衷的话,背后却被人白眼奚落。 如今的她,最起码在人前是太子眼前正得宠的少傅,洛安书院里被沐风先生赏识的有才少年郎。又怎么可还秉承着前世惶惶兔子一般的心思,总是想着如何逃离脱身? 倒不如学了嫂嫂,在别国置地添产,趁着还得太子恩宠的时候,让自己富可敌国! 正这么想着,太子便要带着她巡视运河,正好可以看看那周遭的田地,选了适宜的田产,到时候每年收田租,岂不是要比放私贷来得稳妥保靠? 当下便忙不迭点头应下。 凤离梧见她如此高兴,倒是觉得自己这番心思正讨得佳人的欢心,心里自然也很畅意。只拉着姜秀润的手,索要香吻。 三番五次被太子缠得没完,姜秀润便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开。 不过是君子求色,她求保命安稳。如今既然顶了侧妃的名头,总是要给名义上的夫君一些甜头不是? 毕竟当初雇人抬轿子从偏门把自己抬进来,也是花了本钱的啊! 而且凤离梧模样生得好,若是不摆储君不怒自威的架势,也是鲜活可人,英俊倜傥的美男子。 有时看他急切地贴蹭着自己,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这等子男色媚人,若是以后自己坐拥金山银海,想要学了公卿广纳男色,也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求得这般的极品。 像现在不要钱的受用,仔细想想,便有了几分白嫖的便宜之感。 这人生在世,不能细想,否则太苦。 可是这般天马行空的歪想一番,又觉得自己如今活得不错。 于是葡萄架下,团影点点,伴着傍晚的夜风袭人,姜秀润放开胸胆,与太子唇舌纠缠,便是又白嫖了一番这洛安城里第一等的王侯好货色。 凤离梧不知姜秀润的心思,只觉得这女子今日乖巧可人,让亲的样子也实在让人心痒,便将她一把抱起,便要往屋子里走。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突然惊恐的一僵身子,在太子的耳旁低低道:“那远处假山的阁楼上有人往这看……” 凤离梧闻言抬头一瞟,果然见远处假山上有灯影一晃。 看着那方向,大约是田姬的宅院。看来是有人一直在那假山凉亭眺望这边的情形。 不过这里是寝园,倒不像书房那般挨得田姬的宅院近。 就算她极力远眺,在这夜幕黄昏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可就算这般,想到有人窥探寝院,也足够叫人扫兴的了。太子紧皱着眉头,真想快些解决困局,好将这田姬扫地出门。 一时间,姜秀润受了惊,再也没有白嫖的心思,只回到屋内,快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受了这一番惊吓,她又是暗暗提醒着自己——这男人再好,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所以白给,也不要! 第68章 第 68 章 田姬的院子里从进来拆扒的粗工入院后, 就没有消停过。 不光那哐啷的声音, 还有因为凉亭扒下时扬起的厚重灰尘也弥漫得到处都是,就算关了窗也没有用。 而田姬面前的茶桌不到半日的功夫, 油亮的漆面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 她这般已经有半日的功夫了, 眼里的更是有泪水在不停打转。 什么狗屁风水!别人不知,她可是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昨日自己在高亭上偷窥了太子寝园的情形, 被人逮了现行的缘故。 虽然因为离得太远, 她看不真切,可是的确是后来有侍女挑着灯笼上假山来寻自己时,惊动了那院子里的人。 随后,服侍自己的几位侍女被叫出去问话, 可问的是什么,那些侍女回来却闭口不言。气得田姬亲手掌掴了她们。 自从侍女皎月被发卖了, 她竟然连个贴身商量的人都没有。现在又来了这么多的粗人拆假山。 可是当她提出去别院暂住避让时,管家却脸上带笑地敷衍说不用。 这是什么规矩!她堂堂侧妃怎么能与这些粗人咫尺之隔?底下人这般行事, 殿下可知道?为何放任这这些个下人作践自己呢! 想到那一夜的缠绵, 田姬心内便忍不住气。她生得甜美, 自问胸挺腰细, 是男人沾了这滋味哪能吃一次便够? 就是入府的第一夜,殿下临幸时也不知怠足,捏着她的腿要不够呢! 为何眨眼间, 一夜的恩爱就烟消云散, 没了影踪? 田姬想不透, 另外还让她想不透的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公孙无言也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奉了太子的旨意,去了韩国交接运河的事宜了。 虽然她被软禁在自己的院落里,可是对那运河的事情也有耳闻。 没有韩国的鼎力支持,那运河成不了事!想到这,田莹便有了底气。就算太子厌了她的姿容,也不敢轻易将她抛离。 凤离梧殿下是何等人?那是个醉心权术的男人,就像她的父王一般,为了王权巩固,基业江山可以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物才可成就霸业,称得上枭雄!就算那个卖屁股的质子再怎么得宠有什么用?他一个弱国质子的出身,注定了对太子的霸业无益! 便是闲暇时,在床榻上逗弄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想透了这一点,田姬的心里觉的略好受了些,直道自己先前是入了死胡同,实在是不该跟姜禾润那小子较劲儿。 而太子冷落自己,大约也是跟自己与那波国质子不对付,被他吹了枕旁邪风有关。 既然如此,她便忍下这口委屈,寻了机会当着太子的面儿给公子小姜赔不是,伏低做小地重新讨得太子的欢心。 一个男人争宠有什么不能忍的?就算他夜夜承了雨露,还能生下个蛋不成! 虽说这田姬决定忍下一时之气,可是没等她寻了机会,太子却要临巡河道,准备出门去了。 这殿下外出,自然要有人侍奉跟随,而陪着殿下出巡的,除了姜少傅外,居然还有他的妹妹姜姬! 三位平妃虽然同时进府,可是谁最得宠,因为这巡河一事,当真一目了然! 在准备出发之际,邀约公子小姜的酒宴骤然增多。无外乎是洛安城里的王侯们要拉拢储君眼前的红人。 若是平时,姜秀润少不得要虚以委蛇,应酬一二。可是这天儿越发渐热,裹了缠布,再去饮酒,岂不是要汗如雨下? 大齐先祖乃是游牧定居,在饮酒时更加不拘小节,男子们多半是要打赤膊的。搞不好见她热,都能过来几个男人替她剥衫。 这番情形,想想都怕。所以姜秀润除了去书院外,都是老老实实地回府。再过几天,书院要开始夏休,让学子们回家避暑。 而姜秀润这几日早早便要开始准备行囊,准备陪太子出巡顺德。 在出发前,她弄来了份太子水道修筑的工图,临摹了一份,再结合地理水志,在河道边画圈圈。 沿途有几处鱼米之乡都不能放过,到时候要有重点地亲自考察一番。就是这“兄妹”二人出巡有些累人。 可是太子问她,留“瑶姬”一人在府,不怕曹溪田姬她们借故找茬,来寻她聊天吗? 姜秀润想一想,的确是“瑶姬”一人应付不来的。少不得要两兄妹同时出发。 只这样一来,光是她一人男男女女的衣箱子就要装拢不少,要准备的东西浅儿和桃华分别拿来给她过眼,甚是累人。 终于成行那日,公子小姜因为“晕船”,而改走旱路,跟着几辆装着行李的马车出发了。 而太子新纳的瑶姬却长裙薄衫,轻打凉扇,娉婷婀娜地立在天子的身侧。 据闻尉皇后对太子出巡带着侧妃人选很是不满,亲自下懿旨要太子带上曹姬。 可是太子却以此番出巡从简,起居简陋,风餐露宿,不忍表妹曹溪受苦为由,给拒了。 太子竟然这般补给曹姬脸面,那曹溪少不得又是跑到皇后面前哭诉。 皇后也不耐她的哭哭啼啼,只让她出宫后,气得打翻了手边的果盘,让自己的总管茅允生顺了好半天的气儿才缓过来。 “皇后可莫要这么易动怒,其实太子这般,不过是年轻人贪图颜色罢了。您也是见过那瑶姬的,容貌上的确是出挑了些,您拘着不让太子亲近,反而让殿下越发地惦记这一口,倒不如让他敞开怀儿吃,过了瘾头也就好了,一个生了野孩子的女人,不过以色事人罢了,哪有曹姬的温婉大气,堪为太子正妃?” 皇后懒洋洋地靠在茅允生的怀里,听了这话,细眉倒是一挑,半睁着眼儿道:“你这阉货也会赏识美人了?怎么,也觉得那瑶姬妖媚动人不成?” 茅允生将脸儿贴上了尉皇后的脖颈道:“世间的女子再好,到了皇后您的面前也全成了庸脂俗粉。论起风情,那种乡野丫头片子!怎么能及得上洛安尉家明珍?” 尉皇后见茅总管大胆叫出自己的闺名,故意绷脸:“好大的狗胆!是在叫谁的名姓?” 说完作势便要挥手扬巴掌。可是刚挥下去一半,便被那茅总管一把握住,只贴着她耳垂道:“奴才不光是胆儿大,还有别处也大,皇后要不要玉手丈量一下?” 说着,握住她的手,嘴里也热切道:“这世间最疼明珍的,便是奴才了,我的明珍这年过得太苦,且得奴才身体力行好好补偿一番才好……” 尉皇后也被自己总管扑面而来的气息熏得有些腿软,只偎在他的怀中,暂且将忤逆不孝的儿子忘在了脑后…… 而此时正立在在船头的凤离梧,在渐出了京城,眼看四周的原野平旷时,心情也渐渐舒爽起来。 他的侧妃倒是个会玩的,行在船上,却想起了自己小时随母亲出游时,看到的法子,正叫着几个船工将一张网绑缚在船尾捞些鱼虾上来,再用这些鱼虾作饵,一会停泊歇宿时,却附近田塘里捉螃蟹吃。 此时的螃蟹不是最肥的时候,但胜在鲜美,与生姜白葱一起翻炒,再加入几个鸡蛋,也是不错的晚餐。 凤离梧平生就是忙于政务,以前出巡时,也是满心公事。可是看到姜秀润自打出了京城,好像陡然鲜活轻松起来,只如郊游一般,变着花样的消磨时光,竟然也受了些许的感染,整个人也不是那么紧绷着了。 最后竟然在歇宿时,跟着他的侧妃一起下到河道旁的田间,除了鞋袜,踩在稻田水渠里捉螃蟹。 其实这姜秀润也是个眼高手低的,以前虽然见别人捉过,不过是旁观罢了,哪有亲自捉过? 结果没走几下,反而让螃蟹夹了脚趾,疼得哇哇直叫。 凤离梧干脆将她抱起,放回到安置在田头的凉伞华盖下,自己再下到田里去捉。 他虽然无甚经验,可是被一旁的侍卫指点着,立刻摩挲出了经验,干脆摒弃了孩童才用的鱼线,只寻了竹子编成的地笼来,寻了个田间地垄冒气泡甚多的地方,安置好竹笼。 不多时的功夫,便捉了满满的一笼子。 于是这晚餐便有了着落,厨子在炒螃蟹的时候,还浇了一大勺子麻椒热油,吃起来,真是鲜得不得了啊! 凤离梧对螃蟹这类带壳的倒是不甚得意,但是也耐着性子给自己的小侧妃剥了满满一大碗。 姜秀润过足了瘾头后,突然醒悟自己失职,便又殷切地替太子剥了几只。 风流梧觉得别看这小东西平日看着有眼色的样子,可倒是王女的出身,稍微一惫懒,立刻现原形,贪吃好玩不提,也是让人服侍惯了的。 若是他父王为她寻了个士卿之子,少不得在驸马府里娇贵奉养着,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处处刻意显出阿谀奉承的油滑之相? 这么一想,便觉得平日伏低做小的女子怪可怜的,自己偶尔服侍下她,竟然也透着几分致趣。 入夜时,两人歇宿在临时搭建的大帐里。别看是夏日,在这边野入夜后便有些转凉。 姜秀润被太子搂在怀中,倒是觉得这温度正正好,是久不遇见的舒服。 第69章 第 69 章 因为是在野外, 入了夜时, 寝帐外便有虫子在甚至隔着门口罩着的纱,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也正是因为宿在野外, 周遭侍卫的营帐不远, 所以虽然二人摩挲了半宿,却是船泊坞口,到底没有成行。 这怀里的小幕僚, 若是被撩拨得紧了, 会发出带着颤音的细吟声,这声音虽然撩人,他却不想让别人听见。 此时旷野夜静,他总不能任着性子舒爽了一夜后, 在第二天大早,杀光所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吧。 便浅尝辄止, 用自己的唇吞下了她的低喘细吟罢了。 宿在野外,不必在太子府, 第二天, 晨曦渐露时, 宿营地便开始有人生火造饭, 准备继续上船启程。 凤离梧醒来时,怀里蓬头乱发的小女人还在睡。 而这时,京城快马轻艇一路赶来的信使, 已经送来了京城的暗报。 凤离梧披着外衣出了营帐, 展开丝帛信笺来看。 信笺里记述的是他母后身旁的太监总管茅允生的生平。 此人在原本在吉春乡绅家的长工, 年十六就因为搅闹得主家的宅院乌烟瘴气,被主人家拿住。 原本是要沉河的,后来不知怎么竟然逃了出去。他一路到了洛安城里后,也是一番奇遇,被凤离梧的庶出的舅舅——尉家公爷最小的儿子蔚旬给送入宫中在皇后的身边侍奉…… 那信还特别注明了一行,说是此人身负异秉,善于笼络女子之身心,据说当初在那乡绅的家中,竟然睡了不止一个,正妻与两个妾,竟然接连中招,睡透了整个宅院…… 太子殿下看到最后,眉眼都凝动成霜。 他这个庶出的小舅舅,如今在朝野里混得可是比许多尉家嫡出的子弟都好。 因为蔚旬陪房丫鬟出身的娘在他生产时便死了,他在襁褓里便寄养在了尉皇后亲母名下,也许是从小要看着嫡母脸色过日子的缘故,从小就甚是会逢迎嫡母与嫡姐。 现如今,小舅舅拍马的功力越发深厚,碍着自己不能长久进宫拍马逢迎,竟然往他的嫡姐身边安插人了。 ……就是不知,那个出身乡野的太监身上唯一称头的东西有没有切了干净?又是靠了什么本事,笼络住他母后心思的? 那送信的来人见太子看完的书信,便低声道:“殿下事先嘱咐卑职找人扮了波国的秘使,给那茅总管送去的重金,茅总管全收下了,并允诺在皇后面前为瑶姬代为斡旋一二。” 凤离梧的眉头皱得更紧。 母后喜欢听蜜语甜言,便是招了这么些贪财无德的东西在身边。 不过拿一箱子金试探罢了,就能操控母后爱重的太监代为调拨船头风向,简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大齐洛安各国的质子质女无数,又有多少人透过类似的渠道,操控着大齐的风雨变换? 而祖宗留下的齐朝也在一群老臣的固步自封,自诩诸国霸主中裹足不前,在沉疴宿疾中渐渐僵老…… 凤离梧拼命地压制着火气,他心内想得多,想得远,一时百味杂陈,又对尉家,对母后都充满着深深的厌恶与愤怒之情。 这种阴郁一时难以消减,以至于遣走了信使,回到营帐里用早餐时,太子殿下的脸上依然能看到雷霆余波。 姜秀润起床之后由着桃华服侍着将长发梳拢好,正在戴钗,便看见凤离梧沉着脸进来。 昨日跟着她一起在田间地头捉蟹的青年,此时已经远去不知踪影。 姜秀润知道,现在进入大帐的是大齐不怒自威的国储殿下。 想到这,她也没有心思晕染眉黛粉脂,只小声让桃华先端着漱洗的盆子出去,然后便走到席旁,跪坐其上为亲自为太子盛粥布菜。 她不知这大清早的,是谁惹恼了太子,但是定然把凤离梧气得不轻,竟然没有吃几口,便将那碗摔在了地上,冷声喝道:“孤又不是无牙老儿,粥煮得这般黏腻细软,怎么下咽!” 一时营帐外的侍卫便得令跑去,捆绑早晨煮粥的厨子等着殿下发话。 那厨子吓得是扑通跪地,发着冷汗被捆得结结实实等着殿下责罚。 而一旁的姜秀润也连忙放下筷子和碗,规矩地跪在一旁以头贴地。 凤离梧其实也是邪火发作。 今日收了密信,证实了母后失德的猜测。这就好像一大清早,屎盆子扣在头上一般,叫人恶心得不能呼吸。 可偏偏他还要替母后两手兜着捂着这热腾腾的屎粪。 就像他母后总是跟他耳提面命的一样,他们母子二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被人觉察皇后在宫中偷人,那么他这个嫡子的身份便会遭到全天下人的唾弃。 那时候父王有心力废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凤离梧从小到大,思虑远重于同龄之人,是以其中利弊,该如何去做,想得是明明白白。 可是想得明白,却不代表他能一下子轻拿轻放。 方才那摔碗,便是再也憋闷不住,要发泄个一二。 可是当他抬头看见姜秀润卑微低俯的样子,倒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竟然吓到了这小女子,便略微缓了口气道:“孤又不是冲你发火,那般跪着作甚?起来吧。” 姜秀润抬起了头,不过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凤离梧见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道:“要说什么?” 姜秀润小心翼翼地说:“是有想说,可又拿捏不住自己现在是瑶姬,还是殿下的幕僚,是以有些彷徨。” 凤离梧被她那怯怯的模样逗得缓了缓火气,道:“难道身份不同,还有两番说辞?” 姜秀润道:“若是冒充殿下的姬妾,便等殿下您发落了厨子,再另外煮了不黏腻的粥,便换一副碗筷服侍殿下用餐……” 凤离梧挑了眉,问:“若是孤的幕僚呢?” 姜秀润鼓足勇气道:“若是幕僚,自然是当尽力殿下提醒德行,维护殿下的清誉啊!而且……殿下前些日子,刚给我讲解了晋灵公‘不君’的那一段。说是因为厨子没将熊掌煮熟,晋灵公一怒之下便杀厨子泄愤……” 她看着凤离梧的脸色,继续试探道:“据我所知,太子进人制度甚严,能入府领差事的,都是祖上清白的好人家。而且太子向来宽待下人,一旦在府里做得好,都是不愿意离府,想要长久侍奉殿下。太子府上下,竟然因为太子您的熏陶,无品德卑下之人……便是群星拱月,满府生辉……殿下从来没有如那些昏君暴虐之辈一般,因为汤水的热烫,菜肴的咸淡而责罚小人。今日若是开此先河——只怕要让仆役生出敬畏,反而拿捏不住轻重,不能做出顺口的菜肴……长此以往……岂不是要耽误的殿下的金体安康?” 其实说起来,凤离梧觉得自己的这位姜少傅最擅长摆下龙门阵,这大段的劝勉,以暴君才会因为一时饭食不顺而惩处下人开头,又以她担心着以后他吃得不好,影响身体为结尾。 初时还算像样,最后竟然还是一路奉承,油油滑滑的,离那忠心耿耿的直谏忠臣还远着呢! 不过被她这么一搅闹,太子心中的那股子气倒是不能聚拢成云了。 可是他脸上却还没有松泛,只正色道:“不过是问怎么煮的,孤何时说要杀人?”说完,他命人向外传话,给那厨子松绑,只说是瑶姬替他求情饶了他一遭。 然后殿下命人再送来碗筷,让侍女盛好后默默吃了起来。 那大帐外的厨子,真是生生逃过一劫,抹掉满脸的冷汗之余,心里不由得感念瑶姬,心道:她兄长就是个平易近人的,平时总是喜欢来厨下跟他们这些下人聊天消磨时光。 前些日子他的儿子害了急病,还是姜少傅托了人情,让王府里的郎中去看的呢。 没想到,他的王妹也是这般心底淳厚,善待他们这些下人。 当船再起航时,姜秀润立在凤离梧的身后,看见他又在望着水面发呆,便也不多言,只如往昔是他的幕僚一般,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过太子并没有发呆太久,只将身上的薄纱披风接下来,兜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指着不远处的芦苇荡道:“此处便是要开凿运河分支,直通韩国的河口。如果韩王能同意,那么运河的行程缩减大半,省时省力。” 姜秀润因为要买地的缘故,已经将凤离梧的河道图牢记在心。 不过凤离梧现在所指的位置,压根不是他原来计划要开凿的河道,虽然只是偏离了一点,但是照比原来的河道可是要稍微绕些弯路…… 就在她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凤离梧已经入了船舱,叫来绘图的画师,让他把原来的河道图修改后,再准备命人快马呈递给韩王。 这河道图并非什么隐秘的国家机密,到时候是要给周遭的诸国都呈看一遍的。 是以姜秀润也在一旁看着。其实这改过的河道落在图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加上画师落笔线条较粗,几乎无二。 姜秀润知道,韩王得了凤离梧允诺的重金,同时凤离梧还把运河许多纳税关卡一并交给了韩国。 而挖凿运河也不必韩国出力,当真是以逸待劳的生财之道。 韩王贪财,诸国闻名,虽然有臣子极力阻挠此事,却并未拦住韩王。而韩国到现在也不松口,只不过是因为韩王贪心,想再多占些油水罢了。 姜秀润默默看着河道图,突然眉头一簇,有些恍然大悟……看来她空走一场。 这处地方虽然是鱼米之乡,可这里的土地却买不得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姜秀润站在船头望着那芦苇荡——按照太子重新设定的路线, 这河道就照比原来的河道离韩国的都城更近一些。 若是来往的是商船,自然是去京城通商更加方便……可这运河上行驶的是兵船呢?水运兵船, 可千里一日, 大齐若是起了吞并韩国的心思, 当真是一夜之间便可以灭国! 凤离梧当初纳娶田姬, 存的是与韩国交好, 巩固国储之位之意。按理说,姜秀润不该这么猜忌。 但凤离梧什么秉性, 她太清楚。那么吝啬的太子,却在修筑运河时对韩王这般的慷慨不计较,真是让她心里生疑,不得不联想到了凤离梧是存着回本儿的心思。 可是,连她也能看出的图谋,韩王会同意吗?姜秀润表示怀疑。 不过凤离梧并不担心, 跟着那地图同去, 是他府里曾经仰仗的幕僚——公孙无言。此人原本就是韩国人, 而且在朝中认识许多权贵。哪个是能收买的佞臣贼子, 他也是熟门熟路。 当初凤离梧跟公孙无言说得清楚,只要他办好了运河的这趟差事,他就会有成人之美, 给公孙无言一大笔安家置地的金。再以田姬无所出为由, 放她出府去, 让二人结为伉俪, 成全了公孙无言的一片痴心, 因为他手里握着田姬的性命,不愁公孙无言不服服帖帖。而让公孙无言同带去的,还有临近韩国两个城郡三年的粮食欠条。 他在递呈给韩王的书信中言明,因为修筑运河,大齐国库紧张,可是可以用两郡三年的粮食做抵押,抵偿给韩国。 一个贪心的人,在他面前摆着诱人的金,谁也不能阻止他就此收手不拿。韩王笃定是要吞下这块带毒的肥肉。 母后宫中的乱事,他现在管不了,管不得。 而想要摆脱朝中那些个老臣的制约,便只能手握兵权,开阔疆土时,培养新的朝臣。凤离梧的思绪一路飘得很远,当眼望着周遭看不到边线的土地时,清晨时的郁闷烦恼一扫而空。 姜秀润自然能看出他的好心情,只心中暗叹,幸好还没有买地,不然战火燃起,韩国变成了大齐疆土,分王封侯,犒赏功臣,这些个土地资产又要一并充公,到时候岂不是要赔大发了? 当船再歇宿时,已经到了顺德的地界。 在顺德的运河工程,已经开始了,不过因为韩王没有吐口,那工程进展不快。 就在太子抵挡顺德行宫之际,韩王那边也传来的消息,韩王力排众议,同意了太子殿下的提议,不过那三年的欠粮,要改作五年。 太子的嘴角挂着冷笑,可是提笔便写下了“准”字。 既然没了制约,从明天起运河的开凿便要夜以继日,加快速度了。所以到了行宫后,凤离梧便一直在召见运河工程的诸位管事大臣,没有停歇过。 姜秀润得了空子,便换回了男装,成为少傅大人,带着浅儿便可以骑马出去浪了。 顺德虽然是夏日,可是照比京城要凉快许多,公子小姜又可以风度翩翩鲜衣怒马,一副悠哉少年年状了。 因为购地的事情打了水漂,姜秀润便上街替嫂嫂稳娘看这里的特产货色。 稳娘自从嫁过来后,在洛安城里租了个店面,专门卖些杂货,这次她也跟姜秀润说,沿途看到什么可以记下,她到时候派伙计去买。 姜秀润觉得不用这么费事,嫂嫂大约是怕她耽误了公事,而不愿意委托她代买。可她知道自己,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公事!无非是陪着太子殿下吃吃喝喝罢了。 既然这么清闲,还不如做些贴补家用的正事,为嫂子将货备齐,借了太子的行船一路运回,省了舟船的费用,多来些金呢。 于是来到了当地热闹的集市后,她干脆下马,带着浅儿和五名侍卫一路走走停停,挨个铺子闲逛,看见花色漂亮的布匹器具,便定下货色,再交定金,让店铺的伙计直接将货物运到船坞那里去。 走了一会,她瞥见一家店铺的钗式样新颖,隐约竟是有母国波国才有的花纹气韵,于是便信步走了进去。 那前来相迎的伙计也甚是殷勤,不光是将店里名贵的式样拿来给她看,还拿来了细碎的宝石,没有镶嵌珠宝的钗头给她,说是可以按照喜好定制,只要跟做珠宝的师傅细说便可。 姜秀润想要给嫂嫂定制几个,便点了头,叫那珠宝师傅出来。 当那师傅出来时,姜秀润的瞳孔却是微微睁大。 因为来者,她认得。 这个身着素色棉衫,面容清俊的男子,乃是波国已经隐退的盛叶将军的客卿,名唤姬无疆。 他当年被盛叶将军力举,参加了波国的文试,文韬武略俱是叫人惊艳,被时人称颂“姬君如玉,盖世无双”。 只是后来,新后的娘家樊家得势,盛叶将军被排挤,干脆请辞回归田园,而这位姬无疆也一并辞官隐去不之所踪。 没想到,竟然在这大齐与韩国接壤的边境之地看到了他…… 如果姜秀润没记错的话,前世当波国覆灭前,这位姬君也曾几次三番来洛安,想要接兄长回国与新后之子争夺王位,只是那时时机不好,不能成行。 后来波国覆灭,他又力劝兄长随他而去,依附盛叶将军,图谋复国大业。 可惜,兄长那时满心愚忠愚孝,竟然拒绝了他,只说所谓复国不过是苟且偷安的借口,第二日,便从城门楼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而在姜秀润身在波国时,也曾在宫宴里见过姬无疆,只是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现在四年过去,她自觉样貌有些微改变,而且身着男装,这位姬君应该是认不出来了。 这么想来,她倒不怕他当面揭穿,只做普通客人的模样,只拣选珠宝交代式样罢了。 可是那姬无疆看了姜秀润拣选的式样,却是微微一笑,绕开了她挑选的红色的宝石,单拿了一块浅蓝色的,递送到了她的面前道:“此块的颜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君些。” 姜秀润的心里顿时翻了个儿——当年在宫宴上,她穿的是一件藕粉的裙,却因为在花园里贪玩,一不小心,将手里的芋糕蹭在了胸前,将好好的粉裙染成了发蓝的颜色。 她那时是爱美的小姑娘,觉得衫穿得漂亮,骤然被弄脏,顿时想哭。却被在一旁陪着兄长姜之一起赏花的姬无疆打趣,只说了句:“这块颜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姜姬一些。” 当时她觉得他说得逗趣,还破涕而笑。 没想到,事隔多年,在他乡偶遇,此君竟然开口也是这一句,他……是认出了她来了吗? 姜秀润缓了口气,不动声色道:“颜色虽好,可惜我又不是女子,与我配做什么?这钗是买给家嫂的,她气质端雅,只是平时穿衣太素,买红色更好配些。” 姬无疆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再言语,便拣选了那红色的,用镊子捏夹,安置在了发钗的卡座之上,几下的功夫便镶嵌好了。 姜秀润当年只知道这位姬无疆刻章厉害,她那萝卜刻章的入门师傅,便是这位。没想到他的手工也是不错,做起发钗来也像模像样。 难道当年他在找寻哥哥前,便在此地糊口营生吗? 当那姬君将钗放入盒中后,便亲手递交到了姜秀润的手上,姜秀润眼尖,看见那盒子里夹带着细绢,应该是书信的样子。 于是便不动声色,将发钗放入了口袋了,付过了银两,便转身出去了。 当她回到行宫时,换回了宽松的袍子,除掉发冠,披散着头发,来到了屏风后的浴室里,才从那盒子里抽出了细绢布。 上面的字不多,是请姜姬安心等待,他与盛将军定会全力迎回公子姜之的话。 看来,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这位姬君也调查得一清二楚。 她不怀疑他与盛叶将军的忠心。 当年若不是阴差阳错,母亲芳心错许非人,她被父王的花言巧语蒙骗,身为老波王的王女,原本是要许配给盛叶将军的。 虽然二人无缘,可是盛叶将军一直忍受背叛旧主的骂名屈辱,安守朝堂,维护着母亲。他终身未娶,更将她与兄长视若己出,甚是周全爱护。 可是,盛叶将军想让兄长回国,实在是违背了她重生之后的心思。 她知道的远超过众人,波国的覆灭,避无可避。兄长若被卷入其中,恐怕又要重蹈前世殉国的覆辙…… 两相权衡,姜秀润将那布条放到了香炉里,看着它慢慢燃尽。 这辈子,希望哥哥忘了自己对波国王子的身份,她要求的并不多,而那些个国家倾轧,权利相斗的尔虞我诈,还是不要来烦扰他们兄妹二人了! 当凤离梧忙完了一天的公事时,回到寝宫,原以为能看到佳人笑脸相迎,没想到却听到瑶姬身有不适。 姜秀润的确是不舒服,白日时,在街上贪凉,吃了一碗凉粉,结果凉到了肠胃,回宫后便胃痛了起来。 她自小肠胃有些弱,虽然得母后的精心照料,好了很多。可一旦忧思,这心火便在肠胃上先呈现出来。 因为姬无疆的出现,姜秀润突然害怕自己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她依然扭转不了自己与兄长的命运。 凤离梧听闻了浅儿禀报姜秀润在街上的吃食后,眉头一皱,大步走到床榻边,伸出大掌捂住她的胃部道:“可是还个孩子?眼大肚儿小,吃起来竟是不知节制!” 姜秀润有气无力道:“还给殿下您打包了一份,那凉粉浇了蜂蜜与红豆,很是爽口呢!” 第71章 第 71 章 看他这位侧妃, 痛得满额头的汗,发际也湿答答的, 却还不忘让他同吃, 凤离梧是好气又好笑。于是, 他将她拉入怀里道:“是想让孤跟你一起肚子痛?” 这意欲谋害皇储的罪名太大, 姜秀润可担不起, 她起身想跪下,却被凤离梧捏住腰儿道:“疼成这样还不老实!” 说完便将她按倒, 命侍女拿来暖胃的汤药给她喝。 姜秀润喝完后,感觉疼痛缓了缓,便偎依在太子殿下的怀里,任着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后背,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 凤离梧见她睡安稳了,才慢慢起身, 给她盖了被子后, 去外室的席上坐下, 看了看放在桌子上一只铜盏, 那里盛装着姜秀润买的凉粉,半透明的粉上浇着蜂蜜红豆,堆成小山, 拿起来时, 微微发颤, 煞是诱人。 凤离梧看了一会, 用调羹舀一勺放入了口中, 这种入口即化,甜腻的东西当真是用来唬弄小儿吃的,可是偏偏他吃了几口,越发觉得好吃。 没几下的功夫,那铜盏见底,凤离梧意犹未尽地用巾帕擦拭了下嘴巴,回头看那帷幔里发出浅息的女子。 凤离梧发现,自从这小女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仿佛自己便推开了一直紧闭的欲念之门。 不光是口舌享乐之欲,还有来自身体深处时时灼热而滚烫的隐欲。 对于一个壮志未酬的男子来说,无法节制欲念当真糟糕。 不过凤离梧倒是并没有因此而压抑警惕。 毕竟还没品尝过滋味,一时想念难忍是在所难免的。不过那床上躺着的,娇滴滴颤巍巍,也终归是要化在他口中的粉。 太子殿下觉得此事胜券在握,吃到了也就缓了难以抑制. 到那时,他还是他。 此时一时的放纵,便当了年少轻狂。这般想得洒脱来,可是与这小女子在一起的时光又实在逗趣宜人,若是是以后会不再想念了,竟然让现在的他有了那么一丝舍不得。 这不舍也是恼人…… 虽然心内这般想,他的目光却一柔,铺展开原本准备绘制河道所用的羊皮鞣制的图纸,磨墨挥毫,在上面勾划着心中的倩影…… 虽然太子不耐人间俗事。可是来到顺德亦不能太过免俗。 当地的官吏豪绅因为太子前来,而特意在最后几天,太子要离开时设宴招待。 身为国储来到地方,当然也要摆出一副亲民爱子,礼贤下士的姿态。是以收到了下面官吏的请求总是要见一见与民同欢一番。 姜秀润原本意思是以太子少傅的身份跟着一同出席。可是凤离梧却瞟了她一眼道:“身为孤的侧妃,不到场怎么行?” 于是姜秀润便乖乖尽职,让桃华拿出看家本事,尽心打扮了一番。 当她与身着黑底金线长衫,头戴金冠的太子出现在顺德地方的宴会上时,无论男女,皆是为这一双璧人而惊叹。 这是哪里下凡的一对仙人?竟是让人看得盲了眼儿,不知先看哪一个好。 大齐之国储竟然是这般英伟俊美!一时间随着父亲出席宴会的许多地方闺秀不由得绯红了脸颊。 可是再一细观太子身旁的那位侧妃,心中再多的遐想也顷刻消散。 究竟是怎么长得?竟然有这般眉眼皆是楚楚动人的女子!这满场宴会的女子,哪一个立在她的身旁也会黯然失色许多,也只有这般妖艳动人的美人,才配立在太子殿下的身旁吧。 待得宾主落座后,姜秀润手持绣花摇扇,与凤离梧一起坐在上位。等宴席开始后。她倒是细细冒了一层冷汗。 原来不知宴会主持者从哪里听说,太子喜好诗词,门下的幕僚也皆是才华横溢之辈。 于是凑局,在宴席间击缶传花吟诗作对。 姜秀润生平最恨这个,好好的酒也不让人痛快饮。 于是击缶轮到她时,她木着一张美人脸,只说这恼人的东西是給爷们儿玩的,便将手里的花轻巧地放到了太子的手中,便自顾自夹菜去吃了。 她心道:幸好太子阻拦,没让她扮成姜少傅。不然非得被架在咚咚作响的缶上,脑袋哗哗作响地吟诗作对,若是那样当真是要愁死个人! 席间还有人略带遗憾地感慨道:“听闻太子门下,有惊世奇才公子小姜,一首韵诗名动京城,让我辈心生向往,真恨不得也能投奔到殿下的府宅中,日日受着书香熏陶。” 这种拍马捧屁之言,差点让姜秀润将口中之酒喷出来。 凤离梧瞟了身旁正津津有味食虾的“才子”小姜,淡淡一笑,也不知殿下心内是否在回味着自家少傅精彩绝伦的文采。 不过姜秀润吃完了虾,一抬头时,真是心中一跳。 原来她竟然看见姬无疆正儒衫儒冠,坐在顺德太守的座位旁。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的一眼,也不知自己假冒了瑶姬,成为太子侧妃的事情,他知不知情。 此时那花正传到姬无疆的手中,而他作的一首藏头诗也引来众人的感叹。 就连凤离梧也看了这位青年几眼。 顺德太守见太子望过来,连忙道:“殿下,这位公子便是卑职给您提到的,帮助卑职解决了河滩积水问题的能人——姬武。” 那改头换面的姬无疆闻言,倒是朝着太子从容行礼,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看来这位姬先生还真是能人,前些天还在首饰铺子里镶嵌珠宝,这转眼儿的功夫就成了治理滩涂河堤的高手。 当然,这么厉害的姬先生究竟要干嘛,更让姜秀润觉得心惊。 前世里这时,她还在浣衣局,并不曾知道姬先生的日常。 不过她后来好像听哥哥提及,姬先生曾经投靠在太子的门下,做过一段时间幕僚。 只是后来凤离梧在与端庆帝争权时,落了下风,姬无疆觉得他对波国无甚助力,随后便离开了太子府…… 难道这姬无疆是打算现在便入太子府?若真是如此,她直觉此人会给自己与兄长带来麻烦…… 结果姜秀润脑子里泛着嘀咕,望向姬无疆的眼神就略微绵长了些。 凤离梧原本是对姬无疆有着些微好感,可是当他发现这青年甚是英俊,又有着明显波国子民的特征,还引得身边这小女子看得直眼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其实从公孙无言之事起,太子府的幕僚便是宽出严进了。 凤离梧觉得,相比较下饱读诗书的寒士,更堪用些,而这些所谓的门客幕僚,忠贞者寥寥,不过是一群趋利而行之徒,毫无家国忠信可言。 用他们筹谋些上不得台面的诡计尚可,可招揽太多这样的人在身旁,鱼目混杂,一不小心反而会带来祸患。 所以就算这姬武没有引得姜秀润看得直眼儿,凤离梧也不打算再往府里招揽门客幕僚。 所以就此问完之后,再无他话。 那太守原本是兴冲冲想要向太子举荐人才,若是这位姬先生一遭得了重用,势必也让他脸上有光,在国储面前挂上名号。 哪里想到传说中爱才若渴的太子,却甚是冷淡,难道是这位姬武的才华,还不足以打动殿下的心吗? 不过与太守的悻悻之态相比,姬武倒是平静了许多,只默默坐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含笑看着众人击缶传花。 姜秀润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放在桌下的手,却被正在举杯畅饮的太子握住,趁着众人喧闹之际,他低头去问:“怎么方才看得直眼?可是昔日旧识?” 姜秀润也是个做贼心虚的,真是拿出毕生的功力克制,才没有让太子抓握的手抖起来,只小心地翻了个适度的白眼道:“殿下,您又提那青梅竹马的话茬,先前不是跟您说,乃是跟您开玩笑的吗?” 凤离梧见她嗔怪着自己,反倒是一笑,只拉着她的手,摩挲着手背的柔软滑腻道:“既然没有竹马,那心也便是空的,除了孤,哪个都不准住进去。” 凤离梧低头说话时,夹带着一股子酒气,看着她的眼神儿,也像要活吞了兔子的饿狼。 其实这几日来,他真是整夜地磨着自己,纠缠得厉害。 她前世是解了男女之情的,被个容貌身材俱佳的青年这般近身纠缠,有时候真是有些意乱情迷。 另外,姜秀润也是盼着太子的这股劲头快些过去,若是被他这般长久纠缠,自己就算摆脱了瑶姬的名头也不得自由。 不过男人嘛,皆是如此,吃不到嘴儿的,都是绝味的美食,待得吃腻了,再肥美的肉也扔甩到一旁。 姜秀润也是被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缠怕了,心下也是有了些许的动摇——总想着要不要彻底喂饱了他,让殿下发发腻呢? 结果这二人倒是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总觉得承欢了几场后,便解了二人的烦忧。 这么一来,这酒席散罢回到行宫,借着酒劲,姜秀润终于半推半就,与凤离梧衣衫半解翻滚在软塌上时,不再那般死守着防线。 凤离梧试探了几次,发现她并不像以前那般决绝后,当真是大喜。只觉得是自己的一番真心,磨化了一块千年的小寒冰。 只待这冰块变得水滴答答,便可大快朵颐,安心受用了。 第72章 第 72 章 醉酒熏熏中, 一切都变得那么的自然。 顺德当地盛产果酒,受过训练的猴儿从高树上摘下来的长在高树上的浆果口感甚甜,用它酿酒, 入口清甜解渴, 可是后劲儿很足。 姜秀润在席间着实饮了不少,此时酒劲儿泛了上来,竟是不一般的狂浪,她今日着了件红杉, 腰带解开,衣领松散, 月白的肚兜微露, 纤细的腿儿在红纱间若隐若现, 竟然一翻身骑在了凤离梧的身上,只伸直一根手指,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 轻吐舌尖道:“哪家的王侯公子,养的这般俊,看得便招人怜爱, 让姐姐验了你长大了没可好?” 凤离梧觉得真是酒壮怂人胆!不过饮了一壶而已, 竟敢勾着他的下巴自称姐姐。若是不严办,岂不是要无法无天? 当下伸手将她的头拉下来问:“你要怎么验?” 姜秀润干脆趴在他的身上,勾着小舌舔着他的耳洞, 细喘着低语着。 只见凤离梧的脸颊竟然微微一红, 剑眉立起道:“哪里学来的样子?学得这般放浪?” 若放在平日, 一听凤离梧抬高了嗓门,姜秀润早就端正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向太子请罪了。 可是今日她醉得可以,倒是带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恣意,只趴在他的颈窝儿处咯咯直笑:“太子不是积攒了几多的册子?怎么这一下便不行?莫不是个纸上谈兵的?要不要姐姐挨个教了你?” 凤离梧身居上位惯了,如今在床榻上却遇到个要造反,无法无天的妖精,若是不能办了她,大齐国储的颜面何在? 当下再不多言,只扯下了帷幔,将那咯咯笑的女子压住,教她知道自己究竟是学得如何…… 这一较量切磋便是半宿的光景,期间侍女们进内室送了三次的热水,还送去一罐子镇痛滋润的软膏,听着帷幔里侧妃有气无力哀求着,竟是隐约在嘤嘤哭泣。 最后竟然着恼了一般,传来啪的一声掌掴声,尖细着音儿道:“是抖了腰的野狗,总算找到了带窟窿的墙了?怎么还是没完?” 而幔帐里的男人被拍了巴掌居然不恼,只一味低声哄着什么。 侍女们虽然不知野狗蹭墙的典故,可是依然额头冒冷汗,一个个赶紧依次退下,而那内室里依旧是胡闹声不断。 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可是殿下与侧妃还是没有起身洗漱的意思。 姜秀润半睁开眼儿时,觉得浑身都是疼痛难忍。微微抬起腿儿,都觉得抻了筋。 她不是醉酒之后,就断了记忆之人。这酒劲儿全过去后,什么事儿也都回想明白了。 这越想越冒冷汗。疑心昨日的酒加了什么壮胆迷魂的成分,自己平日酒量尚可,怎么昨夜那般的失状? 这太子若是一遭得逞便翻脸无情之人,细跟她算昨夜的那笔账的话,除开调戏良家贵男不提,光是那一巴掌都有意欲谋害大齐龙子的嫌疑…… 想到这,瞌睡尽是被吓个精光,也顾不得浑身酸软,只冲忙在被子外抓了一件衫穿起,然后一骨碌越过了又在酣睡的男子,咕咚一声跪在了软塌前的地毯上。 凤离梧被她吵醒,皱着眉睁眼,只见他昨夜幸个不够的小妖精正穿着他的衫,跪爬在地上,以头抢地道:“昨日……我实在是酒后无德,若有冒犯太子之处,绝非真心,还请太子恕罪。” 太子靠在软塌的床柱旁,任凭被子滑落,露出抓痕点点的健壮胸膛,斜着眼儿道:“依着孤看,那桩桩件件的冒犯着实不少,君要从哪里一件开始讨饶?” 姜秀润虽然跪得腰酸,可是话语上不敢放松半分,只赶紧行那亡羊补牢之道,低声谦卑道:“这第一件,便是不该借着酒劲,被太子英伟绝伦的气度迷了心窍,贪恋殿下美色,情不能自抑……” 这万事开了头,以后的一切便都好说了,姜秀润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更不该因为殿下您乃真男儿,阳刚之气充沛,精力绵延不绝而熬受不住,打了殿下一巴掌,原是我身体不济,没有让殿下尽兴,殿下何错之有?可是殿下却能毫不计较,真乃伟丈夫的宽广胸襟……” 凤离梧倒是清楚,若任着床下女子油嘴滑舌地阿谀奉承,半天的功夫都说不完,看她腰腿不便,拼命跪伏的样子也是可怜,便及时打断道:“你这般说下去,孤可是又觉得丹田之气充盈,忍不住想要了……” 他说的倒是实情,那一身细软无骨的好处,只有挨过身的才会知道,想想都觉得吃不够。也就是怜惜她初历风雨,要了几次后,才勉强止住了。 姜秀润心内暗暗叫苦,半抬头略微傻眼地望着殿下。 看到他嘴角挂笑才知不是当真的了。 于是太子起身又把她抱起来,当到床榻上问她可有哪里不适? 姜秀润倒是察觉凤离梧似乎并不介意她昨日的放浪,也没有按扣个祸国妖姬的名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拖下去问斩,当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心内又忍不住腹诽,表面看一本正经的男人,原以为是喜欢大家闺秀那类的女子。 可是现在看,矜持端庄若曹姬,在太子府里已经闲得长出了草来,并不见太子垂青。 而昨日她才发现,原来这端着镇妖宝塔,一脸正经的殿下私下里喜欢的就是妖里妖气,放浪不羁的女子……若是他不介意田姬的一时偷人,其实那眉眼甚会撩人的田莹倒是真对了凤离梧的口味,也难怪前世里田姬受宠不断了。 等到二人起身食饭时,已经临近中午,便将两餐并作了也一处。 也许是两人终于冲破了防线的缘故,骤然又亲密了不少。 吃饭时,凤离梧随便吃了几口,便替姜秀润剥虾,夹菜,又贴着她的耳,低声叮嘱她一会自己在行宫里,莫忘了侍女涂药,不然便要耽搁了晚上侍寝。 姜秀润虽然当初抱持着让太子一遭吃腻的心思,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般一盘不顶用的小菜,完全不够太子吃啊! 听他说晚上还要,她登时红了眼眶,慌了魂魄,只怯怯地含住箸,小声说自己真是不顶用了,自己又没有什么称头的配房丫鬟,要不赶紧给殿下去街市上买两个周正的回来? 凤离梧伸手捏了她的脸,只道:“再这么随便胡言,便有的是法子整治你,管叫你再起不来床榻。” 当太子肉吃得饱足,神清气爽地再去河堤做最后的巡查时,姜秀润只手脚瘫软地趴伏在床榻上。 一时又突然察觉,扮成瑶姬岂不是又方便了太子放肆?于是连忙换回姜禾润的男装,并心内发誓,回到京城后,就算热得起了痱子,也绝不轻易换回女装。 等她回到少傅的房间时,便有气无力地叫浅儿替自己按摩。 浅儿看着小主子从衣领子里露出的吻痕,竟是了然的模样道:“可是太子彻底占了您的便宜?” 姜秀润扭头看浅儿,问:“有这么明显?” 浅儿乃乡下出身,没有读过什么书,对女子坚贞一类更是没有什么概念。 这在乡下,少男少女看对了眼儿,一起钻入草垛子里的事情甚是稀松平常,原是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见小主子态度平和,也不想被强了的样子,那就无无所谓了,便道:“见你进来时,走路不甚自然,昨夜行宫又催着要水,太子除了您,还能睡谁去?” 姜秀润也是习惯了自己侍女说话好不修饰的风格,只叹了一口气,怅惘道:“当初怎么也没想到,我这一世的第一个男人居然会是他……” 浅儿觉得小主子话里有话,不过却并没有追着问姜秀润可是以后还要换第二个男人,只拿来药油替她揉捏着腰部,可揉了两下,又犯起嘀咕:“哎呀,奴婢不该给您用这个,万一昨夜一遭怀了龙种,岂不是要被药味妨了?” 姜秀润倒是觉得浅儿提醒到了点子上。 那男女间的风月,不过是虚妄一场,以后各拍两散倒也无妨,可是这孩儿却万万不能有。 前世姜秀润身为外室,不想让自己的孩儿成为见不得光的外室庶子,便求了个避胎的方子,药效温和,甚是有效。 如今,她的自认为际遇与前世没有什么太多的差距,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放任着生出孩儿来受苦,便写下方子让浅儿偷偷抓配来吃。 而行宫里的奴仆们正在准备行囊,第二日折返会京城,都在忙忙碌碌,是以浅儿偷溜出去时,倒也无什么人觉察。 而她则准备在街市上最后走一走,便要告别顺德回转洛安城了。 只是今日实在不耐行走,游走一会便去了街市上的一间茶室歇息下。 这茶室紧挨着一座私园,里面花团锦簇,竟然又不少名贵的花草,姜秀润想精心欣赏,便叫侍卫们在茶室外等候。 就在她沉浸在花香里时,却又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她的眼前。 姜秀润如今再看见她,已经不甚意外了,只淡淡道:“敢问顺德这地界,可全是君的,竟然这般的来去自如?” 姬无疆微微笑道:“不过是因为君来过的首饰店与这间茶室是在下开设的,凑巧罢了。” 姜秀润挑了挑眉,倒是不怀疑这位姬无疆的财力。 前世里的他,似乎也是各地买卖甚多的样子,只是那时她已经沦为秦诏的外室,可是心内犹是不死心,骤然见到波国故人,曾经哭哭啼啼求着他来解救了自己,逃离苦海。 可是这位姬先生却劝奉自己安心蛰伏,待得时机成熟,在与姜之一起离开洛安城。 她也知道,姬无疆一心要帮助兄长匡扶王位,而她原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王女,姬先生自然是无心在自己的前途上多做些什么。 而如今,她对任何人都不心存幻想,更不会哭哭啼啼让个不相干的人来救自己,只拿长指点了点茶道:“既然是开茶室的,就要用心些,少参那些个宴会,给自己的店面选些好茶来。” 第73章 第 73 章 姜秀润的这番话着实不客气。 那姬无疆也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开口刁难, 明显表情微微一愣。 其实也不难理解。她与兄长乃是波国抛出去的弃子, 按理身在异国, 心里必定惶然盼着回归故国, 见到了姬无疆这昔日盛将军的门客,更应该是如见了亲人一般。 可是姜秀润却是态度冷淡,没有半点要与他亲近,同时求助他帮忙联系盛叶将军,好回归波国的意思。 姬无疆沉默了一会, 亲自走过去, 为姜秀润重新烹水煮茶, 调了一杯递呈上去, 恭谨道:“请王女再尝一杯。” 姜秀润没有接茶杯, 只是目光清冷地投在杯沿上, 开口缓道:“这杯茶不适合我饮, 姬君的志向应该也不在这边疆穷乡僻野间。只是我的兄长与我一般,都是知足常乐, 苟且偷安的人, 做不来什么宏图大业,鸿鹄与家雀自有各自的目标, 若要强迫家雀一飞冲天, 便是强人所难令人困惑了。” 姬无疆冲着她恭敬施礼道:“王女能凭借一人之力,周旋在大齐殿下左右, 同时兼济王子与王女两个身份, 光是听一听都觉得匪夷所思, 非常人不可达,怎么会是苟安屋檐下的家雀?在下一早便受了盛叶将军的委托,要来大齐找寻二位……如今波国国君昏聩,能继任国君之位的贤者,唯有王子姜之……” 姬无疆的话还没有说完,姜秀润的一杯热茶已经泼在了他的脸上,同时目露冷凝之色道:“我的兄长除了软弱可欺,容易摆布外,哪一点堪为国君表率?你若敢背着我出现在他的面前,用这样的话来哄骗他,让他做那些不可及的梦,那么别怪我不念昔日旧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京城里的太子的耳目众多,尤其是各位质子可是监视的重点对象,而哥哥因为成为太子的大舅子,更是受到了比前世更严密的保护,或者说监视。 姬无疆应该是接近不得姜之,所以转而求其次,听闻了她要陪着凤离梧巡游到此,才一早来到此地等候。 若是在之前的宴会上举贤成功,那么姬无疆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的幕僚,可以更从容自然地接近他们兄妹二人。 可惜凤离梧不肯接纳他,他便又来试探自己的意思,要通过自己联络兄长,给他编制个能回国的美梦吧。 姬无疆的皮肤白皙,可是如今却被那杯热水烫得泛起了红。他之前倒是担忧姜之软弱,不肯回国争储。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是姜之的妹妹姜秀润! 在他的记忆里,姜秀润还是那个在波国王宫里娇养的小王女,天生爱笑,说话会脸红。 可是当他探听到进入齐国的却是两位质子时,心中先是猜疑。待得看见姜秀润扮作男装陪太子的马车前巡街时,才有些恍然。 同时也惊诧于这女子的胆大。虽然盛叶将军早早隐退,可姬无疆经商甚久,店铺遍布诸国,姬无疆在波国经营的人脉更是广博,在那申雍的身边也埋伏有眼线。 当初洛安城的波国质子府突然遭贼,所有侍卫尽被一夜杀死,一看必定有蹊跷。 姬无疆命人辗转打探,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知道了当初姜秀润大胆修改国书冒充王子,而申雍暗中命人灭口反被屠戮的隐情。 说实在的,听闻了实情的始末,他不敢相信这是姜秀润一人的主意。倒是觉得可能是王子姜之被遣送为质后,身处逆境由弱转强,为了保护妹妹不入宫服侍老王才出此计策。 而姜秀润后来顶了瑶姬的空缺也叫人好猜测了。毕竟姜秀润的美貌叫人忽视不得,大约是一遭不甚被太子发现了身份却沉迷于女色魅惑,便叫她顶了那刚刚生子的瑶姬的空缺罢了。 对于一个流落在异国的王女来说,依附强者是无奈下最佳的出路,他也无意说些什么,只求能通过这位正得宠的太子侧妃,快些联络上姜之便好。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杯滚烫的热水泼脸后,他才隐约醒悟,不用什么姜之,光是这位王女就可以大胆而张狂地行事了。 这兄妹二人,说话做主的……居然是十七岁的王妹……这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而这位王女为何对他这般透着隐隐的敌意,更让姬无疆百思不得其解。 脸上犹是火辣辣的,可是他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继续跪伏道:“不知在下哪里让王女起了误会?若是王女信任不过在下,也当信任盛将军识人的眼光,姬如今锦衣玉食,自然是乐不思蜀。可是大王子毕竟是个男儿,怎么可一直在异国寄人篱下?” 姜秀润倒是乐了,她自然听得姬无疆看似谦卑的话语里的暗讽,便是讥讽她陪伴太子左右整日以色事人,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管身为质子的兄长的死活。 今日她也是闲,竟然有心情跟他磨上几句:“听君之言,我的兄长回到波国便是大展宏图之日了?可是波国朝堂,申后的亲眷把持朝政,一意扶植自己的儿子姜允继位。而波国之外,虎狼环视,单单梁国便是悬在波国之上的猛兽一只,随时可以吞并波国不废吹灰之力。如此内忧外患,清爽宜人的位置,君真是觉得我兄长能胜任?” 姬无疆一时被她问得一窒,无法回答。 姜秀润也是说够了,便站起身来,道:“观君身家富庶,又见识清明,若是为了求名,周遭泱泱大国,哪里不是君成名之地?波国就是行将烂掉的一枚果子,非要勉强当它是好的而食下去,便会腹泻不止,闹得自己狼狈不堪。你又是何必呢?” 就在她转身要走之际,姬无疆却是急急道:“可是姬如今在太子身侧,自然可以为波国尽一份力,若有大齐倾力庇佑,谅那琅王也无胆量吞并波国,而申家又何患之有?” 这次姜秀润连头都没有回,只扔甩下一句道:“若是君觉得女色可左右凤离梧,不妨一试,去周遭买些绝色呈上,若你送来女子,我倒是很愿意为众位佳丽铺路搭桥呢!” 从茶室出来,姜秀润的心情微微有些阴郁。 因为前世里姬无疆虽然没有如今日说得这般露骨,可是也是言语暗示着她对秦诏善加利用,助哥哥一臂之力。 螳臂当车的事情,她上辈子做了那么一次便够了。在洛安城里长袖善舞的姜姬,谁爱当谁当去。诸国的风云变幻也与她无甚关系。 抱定这样的心思,姜秀润暗自想着,回到京城,也要提点了哥哥一些,更要叮嘱嫂嫂多加留意,看看有无可疑的人故意接近姜之。 当她走了一圈,确定嫂子叮嘱她看的货色已是打包周全了后,便回到了行宫,待得明日,便要启程回洛安了。 那韩王也是得了甜头,一时与大齐亲善的念头更盛,直言田莹出嫁时,几乎没有媵妾陪嫁,实在是有些寒酸,而凤离梧来顺德时,身边也只一个侧妃,回去的路途漫漫,岂不是有些单调。 于是这环肥燕瘦的韩国美人,立时送来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据说还是田姬庶出的妹妹,名唤田静儿,竟然比田莹的姿容还柔媚几分。 姜秀润立在船坞上,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这些个环肥燕瘦时,一时心内感慨,前世里太子因为中了箭伤,留下宿疾,似乎御女无力。诸王们自然不会向太子呈献美色,捅他的心窝子。 可是今世不同,凤离梧到现在都是活蹦乱跳的,又是连纳三位侧妃入府,需求之旺可想而知。 韩王当真善解人意,送来自家宫里的几位土特产,联络感情,大家和气生财! 不过凤离梧倒是略皱了下眉,倒不是因为那几个女子貌丑。只是他正与姜秀润交好,浓情蜜意时,那韩王却送来了这么几个煞风景的。 都道女子心眼窄小,若是姜秀润若是因此吃醋,这回去的路上心内郁结,岂能好好地与他共享鱼水之欢? 不是他多想,是夜,当他要求自己的幕僚公子小姜换回女装,眠宿在他的营帐时。那公子小姜果真低着头道:“韩国新献的三位媵妾个个容貌出众,尤其是是那静姬,容貌甜美,仪态婀娜,肤白颈细,又是不到十六的年岁,正是女子最可人之时,殿下您看……要不要今晚换人侍妾,免了单调乏味?” 凤离梧漫不经心地合拢了手里的竹简道:“若不知君在孤的府里当差,还真要疑心脂粉楼里的老鸨前来拉客……那静姬许了你什么,这般为她美言?” 姜秀润心惊,暗道太子难道知情,当下赔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静姬直言,她先前在韩宫便与田姬不合,此番入府,实在是不愿依附田姬,如果不得太子的恩宠,处境凄凉,便是哭求着我代为美言一二罢了……” 其实姜秀润还有几句没说,那静姬还塞给她一块碧玺。同时那小王女还向公子小姜承诺,入府后,当依附瑶姬,为瑶姬固宠呢。 姜秀润觉得那碧玺成色甚好,而且静姬很是上道儿,忠心可嘉,值得栽培,这才主动替她拉一拉皮条。 可是这番话听在凤离梧的耳中,却是女子拈酸吃醋的言辞了。 他也懒得废话,只扯了少傅的宽袖,一把将她拉拽入怀。 “你若是不换女装也可,反正这洛安城里皆知孤似乎男女不忌,今夜就把孤的少傅给幸了可好?” 第74章 第 74 章 姜秀润没想到着了男衫也不能摆脱被拽上软榻的命运。 一时间被太子的豪放不羁所震撼, 她只能手抵着他的胸膛道:“殿下, 怎能这般!您的名声当如流水一般清澈不可污浊……若是跟个男子厮混一宿的事情传扬出去, 对殿下的清誉可受损啊!” 凤离梧含住少傅的樱唇, 用舌头用力搅动,待得亲吻得怀里的人儿瘫软趴在自己的胸前时,才低声道:“所以卿卿若怜惜孤的名声,当趁早换回裙装,免了他人乱嚼舌根啊!” 姜秀润自问一向走的是贤臣良士的路数, 当然不能让太子的清誉蒙尘。 是以最后到底是换回了女装, 歇宿在了太子的营帐里。 那位静姬舍了一块罕见的碧玺, 最后却依然不得近身太子, 心内也是委屈, 竟哭了一夜。 不过第二日的时候, 姜少傅可能是自觉无功不受禄, 又将那碧玺退给了静姬,只抱歉道, 他虽然向太子进言, 奈何瑶姬新近侍奉殿下,太子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 一时少不得她。待得日后寻了机会, 他公子小姜定然助静姬一臂之力。 静姬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公子小姜乃是瑶姬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自然是要向着自家妹妹的, 不过有了这话, 她又适时向瑶姬示好,有了靠山,以后倒是不用太忧愁入太子府时被田姬刁难了。 所以公子小姜要退回碧玺时,她坚决不肯,到底是让姜少傅收下了。 这位当红的姜少傅还要巴结着,静姬又见姜少傅不知为何腰腿似乎不灵光的样子,还殷勤地献出自己带的药油,要姜少傅试试。 姜秀润含笑接过,觉得这位小姑娘自争前程的积极样子很让人欣赏,但愿她以后能如前世里的田姬那般受宠。 到那个时候,让瑶姬失宠可比一百瓶的药油都管用! 想起昨夜凤离梧的不知怠足,姜秀润的牙根又是恨恨。虽然他现在不过是刚刚年二十的青年,表面老成,内里精力旺盛,精火燎烧……但是就算是年少饥渴了些,也要有个限度吧? 二人昨夜也算是梅开二度,只是少了第一夜饮多了酒的迷离,感知也更为清晰。 清冷矜持的大齐殿下,在幔帐外昏黄的灯光晕染下,化身成了另一个陌生的极富攻击力,而不知脸为何物的男子。 这一夜的折腾就变得不堪回首。姜秀润自认为前世已经历风雨,今世不过换个男人罢了,大抵都是那般的一味蛮干,乏味可陈。 可是现在,她才体味明白,原来这男人与男人在行事时,也是不同的。 凤离梧到底是个收藏各色宫画的,竟能翻腾出几多花样,每每都撩拨得她忍不住发出尖叫粗喘,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那时竟然说出那么多的荤话来…… 她一个年轻轻轻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那等子的摧残?便是一夜凋零,第二天换回男装时,走起路来,像是腰要断掉的老头子。 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不需要人来固宠,只急需分宠,但愿这几个韩国的美妾都是争气的,让她早日变凉,乏人问津便好。 几日的舟车劳顿,太子一行顺利返归洛安城。 其实太子倡议修筑运河一时,在朝堂上阻力甚大,尤其是一些老臣,担忧这般大肆动工,改变水流,会妨碍到大齐的命数风水。 而运河开始,国库损耗严重时,那反对之声更烈。 不过端庆帝倒是乐见其成的样子,一则他做不了主,二则,他也希望儿子在运河一事上大载跟头。 这样一来,国储年轻不够历练的事实才能被群臣所重视,到时候皇帝的威信重立,再伺机废储顺理成章。 私下里,皇帝的近臣为凤离梧算了一笔账,这条运河开凿后,几年都回不得本钱,可是年年维护又要往里不断的投钱,到时候凤离梧捉襟见肘,必定要加重百姓的赋税充盈国库,这样一来,太子民心大失,就躲不掉了。 端庆帝想到这,便心安地等着这个让他厌恶到了极点的儿子出丑。 面得这样的非议,凤离梧从顺德折返回京城后,便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有时候在府衙还有跟官吏连夜商讨事情,倒是不常回太子府了。 姜秀润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是不用死在太子的床榻上了。 不过太子不归府,这府里也甚是热闹。 毕竟继三位侧妃后,韩国又送了三位媵妾,一时府宅上各色美人,环肥燕瘦齐全,真是好不热闹! 曹溪和田莹忍在府里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盼回了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竟然又带回了这么多的女子,真是芳心尽碎,各自在自己的院落流下了伤心泪。 尤其是那田莹,心内也是恨极了父王。竟然为了巴结凤离梧,送了劳甚子的腾妾来,这样一来,太子就算是雨露均沾,轮到自己这还能剩下几滴水? 也许是因为韩王答应了运河的挖凿,凤离梧对待田姬也变得宽待了许多,自从顺德回来后,便准了她出院。而田姬与静姬两个嫡庶姐妹见面之后也分外眼红。几次太子府里侧妃侍妾们相聚的茶会上,也对言语犀利,暗藏汹涌。 姜秀润对于这类女人互相怼来怼去的场合不甚适应。是以参加了一次后,便敬谢不敏。 她如今顶了太子爱重的名头,一路陪伴太子来往顺德,承袭雨露无数,田姬也是有意无意地套问她月事情况。 姜秀润干脆在来月事时,让桃华将那月信布条子挂得满院都是,昭告天下,她白白承受了雨露,免了诸位姐妹的烦忧。 然后便又是称病,谢绝以后的府中闲聚。 凤离梧事忙,她也闲不住,换回男装后,便是清点货物,往嫂嫂的杂货铺子里送。 稳娘没想到小叔子办事这么周全,白忙中还抽空替她将货物置办全了,甚是过意不去。 按理说小叔与夫君一般,皆是王侯出身,应该是五谷不分,不通世务的。 姜之便是如此,柴米油盐一概不管的。稳娘倒也不在意,觉得大丈夫当是如此,姜之只要用心读书做学问,她苦点累点倒算不了什么。 可是小叔年纪虽小,却通达历练很多。这次置办货物,也是货好便宜,而且因为是借了太子的船队,还免了舟船路费,货一摆上,不但出挑,价格还便宜,竟是有些供不应求。 虽然是小小一间杂货铺子,生意倒甚兴隆。 姜秀润原以为嫂嫂会借此东风再开分店。可是问起稳娘她却并无此意。 稳娘的意思是,夫君和小叔皆为质子,又得了国储的爱重,那京城里无数眼睛都盯看着呢!若是生意做得太大,难免会遭人妒忌,平生是非。 所以只管闷声发财,小小的铺子,不显山露水,足够姜之和小叔用便好。 稳娘思虑这般周全,姜秀润也就放下心来了。哥哥娶了这般贤惠目光长远的妻子,她的担子便轻了许多,可以少为兄长而担忧了。 于是趁着回质子府吃饭的功夫,她偷偷跟嫂子说了姬无疆的事情,嘱咐嫂嫂看紧些,莫让有心人接近了哥哥。 稳娘听了表情变得严肃。她也不希望夫君回波国争那王储之位。当初她嫁过来,便知夫君将来回国无望,大约一辈子长住洛安城,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 可是回了波国后,她的夫君万一真的摇身一变,成为国君,那让人喘不过气儿来勾心斗角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心烦。 稳娘当下便跟小叔说,明日便套姜之书童的话,看看近日有无异常,绝不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拿了姜之去做筏子。 看嫂嫂跟自己是一样的态度,姜秀润暗自松了一口气,便放心地吃饭。 稳娘见姜秀润去了一趟顺德,似乎变瘦了,气血不足的样子,连忙取了一大罐子自己做的猪肝酱让他带回太子府里去,叮嘱他吃饭时舀一大勺子拌饭吃,又香又补气血,不信看他哥哥姜之,就是最爱吃这酱的。 姜秀润看一旁的哥哥被养得胖了一圈的样子,暗自苦笑,她短缺了气血,可不是吃得不好,那是被个色中之鬼采阴补阳了的缘故罢了。 但是,她没法言明,只笑着接下,谢过嫂嫂后便告辞回归太子府了。 不过因为吃得太饱,在马车里坐得实在难受,便干脆路过闹市时,下了马车,带着侍卫们顺着人流闲庭散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闹市,竟然来到了太子办公的衙斋之前。 她本是无意,直到那衙斋门口的侍卫向她打招呼,才发现自己竟然游荡到了这里。 转身正想走之际,凤离梧却从府衙里走了出来。 算一算,太子已经三日没有归府了。 他是故意的,毕竟如今公务缠身,若是回府去,眼前总有那个小妖精在晃,心神也收拢不住,必定不得公事。 再则,他自问既然已经食到了滋味,也该戒一戒的了。 倒不是要就此冷落了姜秀瑶,该宠爱的,他当然一份不会短少,但是也该将她与其他的妾女们一碗水端平的时候了。 于是趁着公务繁忙,凤离梧干脆不回府去,磨练下自己有些脱缰的心性。 可是这几日里,那妖精竟然不闻不问! 其他的姬妾们都是派了小厮来递送食盒汤水,只有那瑶姬,连个肉丝都没有送来。 瑶姬全无动静就罢了,姜少傅总该有所表示吧?可是这三日来,也没看见他的少傅露头。 这原本是顺遂了凤离梧要戒掉女色瘾头的心思,但是不知为何,却越发叫他生气! 今日从府衙出来,就是要回去兴师问罪的,没想一出门,正看见伊人一身男装,俏生生地立在门前。 这火气竟然是瞬间变成袅袅烟气——她到底是熬受不住思念,来找寻自己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一时间, 太子殿下便站着不动, 等她来寻自己。 姜秀润眼角瞟见了太子出来,心里顿时一苦。这平日里马车坐多了便不认得路,竟然好死不死地走到这里。 可若是现在视而不见转身就走, 岂不是叫殿下抓了把柄?于是,她脸上强挤出笑容来,走过去给殿下施礼问安:“殿下,几日没有回府,吃住可还顺当?” 凤离梧“嗯”了一声, 看了看她身后侍卫用布包拎的小罐子道:“带了什么?” 侍卫捧的,自然是姜秀润的嫂嫂做的猪肝酱。 姜秀润怕在车上无人照应, 罐子翻倒了而不知,便叫侍卫拎提着。 现在太子问起,姜秀润也是拍马奉承惯了的, 撒起谎来, 眼都不眨, 只从容应道:“此乃猪肝酱,是在下特意让嫂嫂为太子殿下制的,这几日太子太过操劳,眼看着消瘦了许多,满府的人都在心挂殿下, 担忧着您吃不好, 休息不好呢!” 这番话说得凤离梧心里熨烫得舒舒服服的, 觉得虽然照比府里的其他侧妃来得晚些, 可还算是尽了心意的。 他正好也是要回太子府休息,便捎带着姜秀润一起回去了。 等入了马车,凤离梧突然发觉自己的鼻子照比往常灵敏了许多,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满是姜秀润身上所特有的淡淡香味。 若是透出一身的薄汗,这香味便愈加诱人,萦绕在玉肌雪肤上,更是醉人……凤离梧一时想得幽远,蛰伏了三天的隐火顿时烧灼了起来。 他微微皱眉,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定力不够,竟然又轻易让她撩拨了心神。 等到回府,也正好是用晚饭的时间了,可惜姜秀润中午食得太饱,不甚饿,便殷勤服侍着太子用饭。 在热米饭上铺展上厚厚的猪肝酱,热气蒸腾而过,香得不得了。 太子这几日在府衙吃得向来简单,等回府来后,吃着这么一碗香米饭,就着蟹壳煮的鲜汤,再看着一旁给自己夹菜的如玉“小公子”,也是举手投足都是看不够的美好。 只这么一顿饭的时间,竟让凤离梧有种荒度三日光阴之感。在府衙里没日没夜的那几日,哪里有现在的暖灯下的美食美人? 以后倒不用刻意着不回府,白白费了玉人相思之苦。 只是太子归府,搅动了太子府上三日来的死寂,各个屋宅都是抖擞了精神等着太子来临幸。 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探听着太子的口风。 所以晚饭后,太子一人在书房看书的功夫,管事便将一封书信送来了。 凤离梧展开信纸一看,原来是尉家的族长,他的外祖父呈上的书信,只是语义含蓄地提醒着他,燕国地势险峻,乃是通往大齐国土的咽喉,有燕国为屏障,可保大齐千秋无忧。 说到最后就是语意含蓄地提点着他不可少年意气用事,冷落了曹姬。 凤离梧看到最后,眉梢都透了冰碴子。 外祖父能伸手管到他的宅院里,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反而像是他的母后命着外祖父这般才是。 母后自小便是被外祖父与外祖母娇养长大的,那是说一不二的性情。 以至于最后到了宫中,帝后二人新婚未过便传来不和。 如今外祖父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总是觉得他这个太子,是依仗了尉家与老臣们的关系,才立起来的,所以管起他的私事来,俨然的长者语气。 他可以与母亲置气,可是外祖父的脸面总是要给的。 沉吟了一会,凤离梧起身去了曹溪的院落。 曹溪没有料想到太子会在晚饭后来了她的院子,大喜过望,连忙命侍女拿了颜色靓丽的衫裙换上,然后将太子迎入内室中来。 曹溪一直倾慕表哥的俊美,只是凤离梧一直冷冰冰,叫人无所适从。 她之前想到表哥先幸了田姬与瑶姬,便心如刀割,如今总算盼着他入了自己的院子,却又忐忑的不知所措。 给凤离梧奉了香茶后,这屋内便归于沉寂。凤离梧不开口,曹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她自问并无瑶姬的妖冶和田姬的甜美,便立意走贤妻一路,是以在太子治理运河一事上做足了功课。 现如今便是她向太子展示贤惠的时机,于是在一阵沉默的磨蹭茶盏,饮茶之后,她适时开口道:“殿下这些日子一直为运河一事辛劳,听闻国库紧张,妾有心为君分忧,便请托了皇后,给妾身的父王写了书信,父王承诺,若是太子这边工程周转不开,他愿意出借,以解太子的燃眉之急。” 凤离梧心下全明白了,难怪这几日外祖父急着往漕运司塞人,就算他不吐口,也没有罢休的意思。 这便是稳操胜券,他最后能答应下来。 这底气,原来全在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曹溪身上。 这几日,燕王的确派了使节,提到了此事,并答应出借金,却是有条件的,要求大齐到时候出兵,替他一起攻打与燕国相邻的卫国。 到时候,大齐出人,他占大片的疆域。大齐与卫国不接壤,就算肥肉含在嘴里也要乖乖吐出来。 而他领了燕国的人情,还要领外祖父与母后的帮衬,不但要收一帮酒囊饭袋入漕运司,以后更要处处受了尉家的制肘。 而现在,他在自己府上,却才知还有另外一份人情,要自己宽衣解带,共赴春宵才能抵偿…… 凤离梧的火气腾得一下直窜天灵盖。 曹溪并不知自己一番言语,正踩在了太子的腰眼儿上,依然絮絮叨叨:“若是殿下觉得还不够,只管与妾身说,妾身总是要想法子与殿下同舟共济……”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凤离梧手里的茶杯已经摔砸在了墙壁之上,他眉眼森冷瞪着曹溪道:“你身为孤的侧妃,怎么敢干预朝政?孤何时让你向燕国求助?是谁给了你胆子自作主张?” 曹溪万万没想到凤离梧是这个反应,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只连忙跪地,怯怯道:“是妾身去陪皇后聊天,听说……” 凤离梧现在最听不得有人提起他的母后, 母后的寝宫里如今烂着肉,生着蛆,却被华美的锦缎覆盖,遮掩得臭不可闻。 凤离梧只要想到眼前的这个曹溪,总是进出母后的寝宫,与那名声狼藉的茅总管也共处一室……便觉得脏污的令人作呕。 今晚原本想要眠宿一宿,走个过场的心思也被恶心得烟消云散。 当曹溪面色苍白,还要再辩解时,凤离梧已经是大步流星挥袖而去了。 曹溪赶紧起身追撵出去,却只看见凤离梧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处…… 她委屈地流出眼泪,却始终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而凤离梧被恶心得不行,急需有人帮助他挥散着难受的滋味,结果出了曹姬的院落后,便朝着外院走去…… 再说姜秀润,今日原本是要在外院的少傅院落歇宿的。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浅儿无意中遇到了管事,正吩咐厨下烧热水给曹姬的院落送去。 听了下人们的闲言才知,凤离梧今夜要在曹姬的院落歇宿,是以需要厨下备好热水。 浅儿从厨房里取了甜豆汤回来后,便说给小主人听。 姜秀润听闻后,倒是心内一松,连忙告诉浅儿,将甜豆汤放到食盒子里,她今晚要回瑶姬的院子里过夜。 瑶姬的院落虽然偏远,却有上好的沐浴水池子,引入的是花园后院挖凿的清泉。姜秀润曾经洗过几次,那皮肤泡完后顺滑得不得了,舒服得很。 既然太子殿下今晚有了着落,她无需顾忌,便可扮回瑶姬尽情享受。 于是主仆二人只拎着甜汤去了花园子,她叫浅儿回去后,便吩咐桃华准备了木质的长托盘漂浮在水池子上,除了那一碗甜豆汤外,还有切成块的甜瓜,放入了碎冰的糖渍杨梅。 一切准备就绪,那水池里的水温也调匀了。将长发盘起,用巾布裹住,便可以入池子泡澡了。 这几日来月信,不得沐浴,身上黏腻得很。现在月信刚走,正好泡澡舒缓。热气蒸腾时,伸手在漂浮的木盘上啜一口甜汁儿,再捏个甜瓜入口,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适才府中有幕僚倡议众人集思广益,替太子解除烦忧,倒是有几个人积极献策,写成册子,署名献计呈给太子看。 不过她确实一耳进来,一耳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当初她刚刚进府时,也真觉得太子是需要这些个幕僚献策,为了不被看成是吃白食的,倒是努力展示了一番才干。 可是现在,越是了解凤离梧,便越发现:在许多大事大情上,这位国储的主意大着呢!压根不需要人来答疑解惑! 可偏偏他又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是要人猜出自己的心意,借着别人的嘴说出来,进而采纳,让人总是觉得这位太子是能听人劝的。 姜秀润事后琢磨,觉得受益匪浅,可惜她这辈子不是个真男子,不然一朝也身居上位,必定效仿了凤离梧这一点。 这么做多好!主意是幕僚客卿拿的,若是好,便是太子善于纳谏爱才。若是不好,便是客卿包藏祸心,连累了殿下的英名。 既然琢磨透了这一点,姜秀润便觉得自己可以庸才到底了。 毕竟自己另一面还以色事人呢!这边再贤德无双,出谋划策的——那太子府给的月钱也不够啊! 所以姜秀润懒得参和那些个烂事,只一意悠哉。 可是没想到,这美好的时光却如夕阳余晖般短促。 热汤泡得畅意的时候,门边却传来了声音:“竟然跑到了这里,让孤好找!” 姜秀润一个没注意,杨梅核子噎到了嗓子眼儿,猛地咳嗽了一声,才顺下去,只是这样一来,眼圈都咳红了,眼泪汪汪的样子,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 当凤离梧看到她时,疑心她偷偷哭了许久……女子都是如此善妒,嘴上说不介意他眠宿别的女子,怎么私下里这么难过? 第76章 第 76 章 在觉得她心眼太窄之余, 凤离梧又觉得有些心疼。 她在洛安为质,女扮男装, 兄长又是软弱无力的。能倚靠的,真是只能是自己了。 是以虽然她平时谄媚的可以, 凤离梧却很受用,觉得那每一句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怎么能不用心巴结? 可是现在发现,私下里,她并无平时的世故油滑, 竟哭得这么厉害, 凤离梧后悔今晚没有来陪她了。 想到这, 他伸手揩拭了她的眼角道:“泡着温水还哭,也不怕头眩晕在池子里?” 姜秀润真是没想到他会来此,不禁不有些结巴道:“殿……殿下不是应该在曹姬处吗?” 凤离梧伸手拿过一旁的长布巾将她捞起裹住, 然后抱到内室的软榻上道:“还在气着?不过是去那略坐了坐,这不是赶着来你这了?” …… 姜秀润觉得有些接不住太子的话, 只不禁瞪大了眼儿,小心翼翼道:“都到了那,为何不留下过夜,您这么走了, 岂不是闪了曹姬的心?” 凤离梧摸着她的脸儿道:“只坐了那么一会, 眼儿都已经哭红了, 若是留下过夜, 岂不是要将眼珠子哭出来?你这般的小心眼,以后可怎么办?” 直到现在,姜秀润才隐约听出个大概来。 原来殿下竟然误会她善妒!这是从何处飞来的罪状?她立刻辩解道:“曹姬才是殿下您迎娶的侧妃,我不过是个替妹妹充数的……殿下何必顾忌我的感受,自然是曹姬田姬她们为先……” 凤离梧垂着眼皮,觉得她在言不由衷,便拖着长音道:“就因为是顶数进来的,便要将孤往外推?你这么做,对的起谁?” 正美美泡澡呢!吃得又顺当,却被人给拖了出来,姜秀润心里能不郁闷吗? 也是被凤离梧问得发烦,当下有些撑不住,姜秀润微微掉脸儿道:“谁都对不住,这私睡了妹夫的罪责,论起来都该沉潭呢……” 想到沉潭,她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抱着她的凤离梧也是感受到了,好气又好笑道:“哪来那么多的歪道理?说了自己又怕,再敢说孤是你妹夫,小心孤先整治了你……” 他也懒得废话,索性稳住了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儿,尽情品酌着这三日里魂牵梦绕的味道。 姜秀润可不想,只趁着他唇舌缠绕不甚过瘾,想要解开巾布随了性子的功夫,连忙道:“今日真的不能,月信还没走干净,布条还晾在外面呢!” 凤离梧有些不耐,只觉得心火被撩拨起来了,一时熄不灭的,便道:“不管,今日便可着你来了,自己且想法子帮孤尽兴。” 说着便又俯下身躯,与她唇舌缠绵了起来…… 待得第二日,太子一大早便赶着回府衙了。 姜秀润难受了半宿,看太子走了,赶紧起身叫桃花拿来漱口的紫苏沉香水。 当桃华捧着细脖儿高瓶入内时,一旁的小侍女捧着铜盆在榻边儿服侍着,而姜秀润便这么跪在榻边连连漱口。 其实昨晚胡闹完了,凤离梧便给她端来清水漱口,可一觉起来,少不得再漱口几次。若不是自己死命拒绝,他昨日也要为自己那般。 相比较起来,前世里的秦诏可真是好糊弄的,不过灯熄了事,哪里会有这么多花样? 漱口之后,便是晨起洗漱。 今日是月初,府里没有正妃等着她们去请安,却又不成文的规矩,要府里的妃子们聚在一处进餐。 瑶姬别的交际能省则省,可是这个一时省不得。所以便梳好头,戴了钗,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裙,赶着去前厅跟着她们一起早餐。 田姬是早早就到了,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圆桌的主位。 而其他几位媵妾也到了,因为没有妃位,上不得圆桌,是以坐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看见姜秀润进来,田姬不禁尖细着嗓儿道:“瑶妹妹竟然起得这般早?还以为着你侍奉了殿下一宿,要不来身呢?” 说这话的功夫,曹溪也到了。 她昨夜一宿未睡,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虽然来之前用冷水敷过,还是能看出哭得厉害的痕迹。 听田姬意有所指地这么一说,曹溪的新仇旧恨尽数加在了姜秀润的身上。 只在她身后冷冷道:“满院子的月信布条子,却依然要强留殿下,你是够不要脸面的,难道不怕污浊了殿下,玷污了圣体?” 以前虽然三位侧妃也是言语不善,明争暗斗,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肆无忌惮,没有半点遮掩地攻击。 若是前世里这时的姜秀润,便是个文静羞涩的小姑娘,在众女面前被这么骂,便一个羞愤要哭出来了。 可惜现在立在这里的瑶姬,是个经历国破家亡,人情冷暖的,听了曹溪略显歇斯的责问,居然还能笑出来:“曹溪这话,可真是脏污得没法听。按理您的身子倒是干净,太子也过去您那儿坐了,怎么的就没留住太子?却让殿下气哼哼地来到我的院子?” 她原先对曹溪真的带着些许同情。 后宅的女子过活不易,都是依附着男人的恩宠而活着的。 曹溪虽然平日跋扈些,可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孤零零被送到京城的质女。昨日太子空晃了曹溪,却来自己这里,姜秀润原本满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被迫偷吃了别人的口粮。 但现在被曹溪按着脚儿骂,那歉意也尽是消散干净了。 曹溪没想到瑶姬居然反击她的痛楚,登时气得眼睛圆瞪,直摇晃手指道:“你……你怎么敢……” 姜秀润款款落座,学了妹妹瑶姬得意跋扈时的嚣张劲儿道:“太子就是来我这坐坐,吃吃茶,又安歇了一宿,曹姬还请莫要担心太子不知道脏臭!” 曹溪虽然是以侧妃的身份进来,但是因为有了尉皇后私下里的保证,一早是拿了自己当太子府的女主人。 可是现在,三个侧妃进府,只有她一个迟迟没有被太子临幸。如今田姬不客气地占了诸位,这瑶姬小浪蹄子也言语不知客气,这与她原来设想的成为大齐太子妃的境遇,实在是相差的太多。 一时间,昨日的悲切袭上心头,忍不住举手便要去挥姜秀润一巴掌。 而这时,一旁的静姬倒是动作敏捷,竟然冲过来挡在了瑶姬的身前,生生地挨了那一巴掌。 静姬长得也是如田姬一般,身材纤瘦,更加甜美更爱,只大眼含泪道:“瑶姬身子骨弱,刚刚大病初愈,还请曹姬息怒,有什么不痛快的,尽冲着我来便好。” 那么瘦瘦小小的少女趴伏在地上,当真是我见犹怜。 姜秀润虽然先前就知道静姬有心投诚自己,可没想到竟然这般的尽心用力,一时在震惊之余,又满含深深钦佩。 不过这闹剧也该是收场了,姜秀润宁愿跟田姬斗心眼,也不愿跟曹溪这个拎不清的搅闹。 当下她扶起了静姬,对这曹溪冷冷道:“你我皆是侧妃,在这府里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曹姬要是自觉能做得太子府内院的主,便请了太子的旨意来扇我的耳光子,不然的话,还请曹溪节制,变得让人误以为你成了府里的太子妃!” 曹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满大厅的女子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觉得自己仗势欺人。 于是便一跺脚,连早饭也不食了,便哭着离去。 田姬一早便是看瑶姬不顺眼的。可是她先前只觉得公子小姜气焰嚣张,没想到这位妹妹也不逞多让。 也幸亏他们兄妹二人来自弱国,若是个强国的质子质女,照着这个架势,岂不是要上天去了? 既然挑唆着曹姬与瑶姬起了冲突,田姬自觉可以坐享渔人之利,当下倒是收敛了唇舌,只笑吟吟地与瑶姬一边吃喝,一边谈及不相关的布料首饰一类的话题。 一顿饭罢,瑶姬的职责尽了。 姜秀润便得空换回了男装,正准备出门之际,却看见静姬的侍女从偏院一脸委屈的出来。 一问才知,静姬脸肿得厉害,自己从韩国带来的药油又尽送了人,没得用了,便道太子府的郎中处索要。 谁知那郎中一早被曹溪派去的人知会过了,说是这么个小小媵妾没个规矩,田姬不管,她不能放任着,以后这位媵妾的饮食均是减半,药物什么的更不能有求必应。 那侍女空着手出来,是以满腹委屈。 姜秀润自觉承了静姬的人情,自觉不能坐视不管,便将静姬先前给自己的药油和碧玺一并交给侍女,让她送了回去。并言明以后静姬短缺了什么不必委屈声张,她想法子叫厨下补给她便是了。 只是二人说话的时候,那少傅偏院的墙外,有人悄悄离开…… 不多时,曹溪便听闻到了自己的侍女偷听到的姜少傅给静姬送去药油的事情。 她大喜过望,只恨恨道:“怪不得今日这么这般的往前冲,小浪蹄子竟然是一早跟公子小姜有了私情。这等子偷情倘若是被太子知道……” 太子震怒之余,岂不是要一并牵罪瑶姬?想到这,曹溪的眉眼都笑开了。 这时,在她身旁梳头的贴身侍女樱雪小声提醒道:“曹姬,您要记住皇后的交代,身在后宅,不可事事打头阵,如今你刚跟瑶姬交恶,便去捉公子小姜的错处,未免太过针对他们兄妹。不如将这事儿泄给田姬,看她如何布局!” 第77章 第 77 章 曹溪听了也觉得甚和心意。 她们不是一朝先得了太子的恩宠吗?便看她们如何狗咬狗一嘴毛! 可惜曹溪安排得巧妙, 等到这话传到了田莹那里,却只换来了她轻蔑的一笑。 还真当她成了傻子?那公子小姜跟静姬有染? 就算真有这事儿又能怎么样?莫说是个媵妾了, 她可是当初影传的太子妃人选呢!被公子小姜那小子又是亲吻又是剥衣的,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想都觉得太子心偏得厉害, 对个男宠竟然比对侧妃都好! 她心里虽然恨极了,却得了教训。如果再来这么一出捉奸, 大约就是静姬被处置了,免得拱了太子的心尖肉罢了! 这种冲阵在前的事情,爱谁去谁去,她自从上次侍女被踹入池塘后, 看见公子小姜都绕着走! 曹溪想让她打头阵, 门儿都没有! 而曹溪那边久不见田姬有动静, 倒是愈加留心着公子小姜和静姬这边的动静了 公子小姜可并不知自己如今被人盯上了。 书院的修习很快便到了初秋的应试。姜秀润虽然底子浅薄些,比不得那些从小便投拜名师之下的学子们。 但好在沐风先生并非一味强调死读书的夫子,更讲究治国民生之计的运用。 姜秀润在前世权贵人情往来上的积累, 尤其是后期大齐相邻诸国以后的复杂关系趋势的判断上,有着其他学子们比不得的优势。 如此一来, 她升入天干书院里,虽然跟得有些吃力,不过隔三差五,也能在恩师的面前露露脸儿, 抖一抖机灵。 沐风先生培养的也并非是纸上谈兵之辈。学得再好, 不能实际运用也是枉然。 这秋初的墨池书会, 便成了为弟子们练兵的大好机会。 大齐各地书院与相邻诸国的书院每隔几年会举行六艺竞技。 所谓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 沐风先生秉承了“养国子以道, 乃教之六艺”的树人之道。 在沐风先生青年时,便与当时几位大儒倡议,举行墨池书会,让各国的学子们能在切磋中见得市面,看到更广阔之天地。 初衷是好的,可惜当今学子们更醉心于仕途功名,在礼、书上所下功夫最多。至于其他方面便泛泛了。 所以在一方面出众的学子不算稀奇,若是六艺均衡便难上加难了。 譬如往年许多书院在骑射两项上都是人才凋零,有时候甚至不得不花金雇来年少的武夫充数。 今年又到了书院竞技扬名时。沐风书院出战的名额也甚是紧张。 一个个少年正是意气风发时,谁不想在诸国间扬名立万啊! 不过姜秀润却是个淡薄名利的。想想那诸国学子云集,也不知波国偏僻小国会不会凑这个热闹。 不过依着父王沽名钓誉,自诩才子的心性,是少不得要派人来参加,为波国扬名立万的。 到时候她在人前一站,说出大齐姜少傅的名姓,岂不是要漏了馅儿?还是窝守洛安城,每天吃吃喝喝,顺便静待离开的时机便好。 所以当沐风先生公布的名单上有姜禾润的名姓时,真是吓得她激灵出一身冷汗。 可没等她开口推拒,沐风先生已经和颜悦色道:“原本以为,今年还要典卖束脩,用金来雇人充充书院场面,没想到却有你和思武这般人才。尤其是你,乐、射与数皆是精通,实在难得,莫要辜负为师与书院众子的期盼才好。” 窦思武自从入书院以后,从来没有见过沐风先生用这般倚重的话语嘱托自己。立刻自觉自己乃是书院的擎天玉柱,先生的救命法宝。 整个人都激动得一绷,显出薄薄衣服里厚实的筋肉,抱着拳头道:“此番代表书院出征,绝不辜负先生的重托。” 姜秀润看着沐风先生掩在褶皱里的眼睛都在奕奕放光,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儿说:我参加不了,先生您还是清点下束脩趁早卖钱雇人去充场面吧。 于是她没有吭声,寻思着这个黑脸儿还是过些时候由太子来唱为好。 到时候殿下以公事繁忙,离不开少傅为由拒绝,她再依依不舍送恩师与同窗们踏上征途就体面多了。 心内这般想着,她从书院里出来,却发现街上正立着一位熟人,乃是阴魂不散的姬无疆。 昔日波国公子如玉,就算立在洛安繁华的街头也是风采不减,一身淡灰色的长袖宽摆纱衣罩着月白里衫,高挑而清瘦的身形,加之带着遮掩不住异国风情的深邃眉眼,都引来街上之人的侧目。 姜秀润没想到那一杯子的热水竟然没泼散这人的心思,居然一路追撵到了这里! 她疑心他来找哥哥,便立住身形定定望着姬无疆,眼里隐隐透着凶光。 可是姬无疆却是朝着她恭谨地鞠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此来,是替公子小姜递送国君的书信,还请公子过目。” 姜秀润心里一惊,姬无疆的意思,这书信是他父王写来的? 父王写的信,又怎么会让姬无疆传递? 而且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她完全不知。如果一旦有对大齐不利的言辞,她在接住书信的一瞬间,就坐实了里通外国,为祸大齐的罪责了! 那一瞬间,姜秀润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的念头,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身在热闹长街,这封信,她接不得! 可就在她视而不见,转身已经登上马车之际。 姬无疆手里的书信却被人接了过来。 姜秀润回身的功夫,转头一看,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竟是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凤离梧接过了那封书信。 原来他近些日子都没有来接姜秀润散学,今日得闲,想起她亲自来府衙门口迎自己回府的那档子事情,甚是甜蜜,于是也效仿之,一路便衣暗探,顺着下午时略显清冷的街市来接她。 谁知在这书院门口,却看见甚是“养眼”的一幕——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位谦谦君子隔街相望,四目相投。 两位君子都是波国的异域血统,面容柔和,清秀中带着一份硬朗。 稍顷,身材高挑的君子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欲交给矮个的少年。 在街头经过的两位妇人频频回头,低声说道:“真是可惜了了一对儿,差点成就了璧人。若是生成一男一女,到时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该是何等羡煞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凤离梧虽然面色不动,立在街角处,可是身侧四周却是阴风阵阵。 只觉得那路过妇人眼瞎得很,哪里看出相配来了? 不过他走到近处时,倒是认出了那个高个子的波国青年,不正是在顺德宴会上看到了姬才子吗? 当下心念流转,立刻便想起了姜秀润的青梅竹马之言,似乎越发的成真……而那封书信……该不会是表达久久不见的相思之情的吧? 想到这,他便大步流星走过去,径直接了那书信,然后对身后的侍卫冷然道:“将此人拿下!” 侍卫依言,便扭住了姬无疆。 可是姬无疆倒是不见慌张,只顺势跪在地上,朝着凤离梧谦卑道:“波国使节姬无疆,参见太子殿下。” 凤离梧听得浓眉微挑,冷然问道:“波国使节?孤怎么记得你前不久还是顺德太守的客卿?” 姬无疆倒也不慌不忙,只道:“在下以前在波国宫中奉差,只是因病卸职,便隐姓埋名于市井,在各处开设店铺糊口而已。而与顺德太守也不过是一见如故的相知而已,谈不上客卿。前些日子波国国君因为急用些旧人,便将在下召回王庭,而今是奉了国君的旨意出使大齐,顺便给小王子带去慈父书信一封。” 凤离梧冷眼打量着他,这青年的腰间的确是系着给各国入城使节颁发的特殊令牌,而波国这两天也确是派了使臣前来。 只是京城里各国的使节众多,那波国实在是微不足道,立时排在了后面,大约得七八日后才得召见。 不过这些事情自是有专人查询,凤离梧看着这个叫姬什么的不顺眼,他今夜便要在牢狱中熬度了。 所以接下来,太子殿下也懒得听他多言,只大步走到马车旁呆掉了的姜秀润身旁,蹙眉道:“还要看他多久,上车!” 姜秀润赶紧钻入马车,而凤离梧也跟上来。 可是两人坐在马车里,凤离梧也不言语,只将那封羊皮书信用长指翻转,敛着眉眼打量一番。 姜秀润实在不知信封里揣着什么虎狼之言,一时正襟危坐,惴惴不安。 “留了这么多汗,擦擦。”太子突然递给她一方手帕。 姜秀润这才发现自己顺着脖颈淌汗,不由得干干一笑,讪讪擦拭。 就这么的,二人皆不言语,一路回到了太子府。 凤离梧径直在书房的香席上盘腿坐定,才从桌子上拿过一把银刀开始拆开羊皮信封,掏出里面的细绢书信。 姜秀润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儿,想撇见一二,好从容应对。 奈何凤离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故意将细绢用信封托着举得老高,不让她看! 第78章 第 78 章 殿下这般, 着实气人。可是此时姜秀润只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压根就顾不得气。 只好缩回脖子, 等着太子看完。 那凤离梧来回看了两遍,然后慢慢抬头看向姜秀润, 那眼神似乎微妙而诡异。 从回府的一路上, 他就这么高悬着姜秀润。她也是受够了,只觉得撇清关系即可,当下努力坦然道:“殿下当知, 我并不欲与母国的人与事有关隘, 若是殿下不来, 这信我是不会收的。” 凤离梧也是玩赏够了她忐忑的小脸儿,眼看姜秀润要掉脸儿,这才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 姜秀润咬着嘴唇接过一看,果然是父王的亲笔。 许久不见, 父王依然文采斐然。那信里先是声情并茂地斥责她的大胆,为何要女扮男装欺瞒大齐圣君。再然后就是一番点醒,言她如今依附太子, 当用心用力侍奉殿下, 弥补前情。至于她假扮王子之事, 为了不失体面, 替她圆谎, 已经在波国的王室族谱里续补了“姜禾润”的名字云云。 这么一通看下去, 姜秀润只能用“瞠目结舌”四个字来形容。 说起来, 父王其实一直在为姜家添丁进口,当年篡位成功后,为了显得自己篡位名正言顺,大笔一挥,便添了两位子虚乌有的先祖叔公,先贤姜子牙都赫然在列,令人不忍一睹。 再想想他以后还要给自己添个刘姓的干爷爷,父王随便攀亲的本事就是这么叫人叹服。让自己突然多了个叫“姜禾润”的小儿子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就连凤离梧沉默了一会也道:“你们波国的史官和谏官都是干什么的?” 他的意思是,波国国君行事这么随便,难道就没有人阻拦吗? 姜秀润苦笑一下,直言相告,波国国小好治理,父王一言能顶十八口鼎。只要他老人家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史官和谏官俸禄微薄,节操也较比中土的书生少了那么些,自然也不会秉笔直书,仗义执言了。 而且波国的行事风格,凤离梧自认为已经领略了一二。从送来个大肚子的女儿开始,心里便有了大概的领悟。 对于波国乱糟糟的人事,远隔千里的凤离梧竟然也适应了。既然真的是家书一封,他自然是懒得管的,只是那姬无疆跟姜秀润是什么关系,倒是要细细问清楚。 姜秀润直言,自己只是在先前的宫宴见过几次,但她那时还小,看糕饼比看男子亲,哪里会有什么关联?若是殿下再这么疑神疑鬼,休她出府便好,免得污了殿下的清誉。 凤离梧不爱听她说这话,自然是吻住了她的樱唇,不要她再说出恼人的话。这一纠缠搅闹,倒是在书房屏风后的软塌上成就了一场风流。 凤离梧几日未得近身这女子,只觉的做什么事情都渐渐定不下信。现在终于得空子狠狠疼爱一番,随着精力宣泄的还有这几日积累的莫名的焦躁。 不过又因为这封书信,姜秀润的心思倒是活络了起来。 既然自己在波国的点册上有了归属,那么跟随恩师前往墨池书会便可以名正言顺了。 这么想来,父王倒是难得干了件人该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凤离梧早早便上朝去了。而姜秀润伸了一会懒腰,缓一缓酸痛的腰肢后,倒是想起了件事情。 因为姬无疆被羁押,虽然事后察验清楚了他的身份,可是要放出,却还需要证明他身份的保人。 姜秀润不欲姜之出面,自然是要由自己来,于是起床洗漱后,便去了牢狱签字画押,担保了姬无疆出来。 姬无疆虽然牢狱一遭,可出来时并不见颓唐惧意,倒像是笃定了姜秀润会来接他一般。 夏末的清晨还是很清爽的。 姬无疆虽然衣服上有些褶皱,但是精神甚好,温文尔雅地一笑。 算起来,姜秀润一直不给这位昔日故人好脸色,可是姬无疆从不见恼意,可见涵养甚好。 不过姜秀润并不敢大意,只绷脸道:“该说的,已经与君说得清楚,却一味纠缠究竟是何意思?” 姬无疆只能再次鞠礼道:“请小公子莫要烦忧,当日在下已经听得清楚,也深深觉得小王子之言甚是在理。既然王子不欲在下打扰大王子的日常,自然谨遵君命,绝不会私下里去找寻。” 姜秀润见他说得这么笃定,倒是颇为意外。不禁瞟了他一眼。 姬无疆笑道:“大齐的狱头搜身甚严,身上的细碎银子都被收刮干净了。不知君可否肯请在下吃一顿小餐?” 姜秀润给身边浅儿递了个眼色,浅儿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了姬无疆,粗声道:“拿去买吃的吧!” 姬无疆却是无奈摇了摇头道:“在下并非乞丐,君何必这般敷衍?此番国君除了书信,还有些话要与小王子您交代,在下总是要尽了君王的差事吧。” 其实姜秀润也是好奇父王的心路历程,怎么就突发奇想,认她做了儿子? 于是想了想,便去了斜对街的茶楼,要了几样蒸糕点心,分别在桌子的两旁坐下。 姬无疆先是朝着姜秀润恭谨地拱手,然后道:“自顺德相逢,君提点在下之言,如醍醐灌顶。在下一味将提振国昌的责任强加在大王子的身上,实在是有失公允。是以反思自省,便回了波国向国君请命,复领了官职。此番来大齐,是因为国君听闻大齐修筑运河,急需周转,便送了二十船木石器物来,以表诚意,顺便再命在下看望二位王子……是在下斗胆向国君袒露了您现在的境遇,若是公子心存不满,尽可责罚在下。” 姬无疆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姜秀润却心知这过程必定是曲折而复杂。 眼前的这位清俊的男子,并非碌碌无为之辈,他突然折返回波国,又给自己讨来了王室正统的身份,必定有其深意。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所以姜秀润饮了一口茶道:“请君直言,你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姬无疆也无意隐瞒,照直道:“当然是希望公子小姜您有朝一日,能够与大王子一样,可以名正言顺回到波国。” 姜秀润蹙眉没有说话,姬无疆倒是抬起头来,看着姜秀润慢慢道:“波国先祖来到东土,历经波折。在下记得,先贤记录的首领迁徙历史中,便出现了圣女先贤阿黛善,她智慧而勇敢,叫民众信服,并带领子民在波国先土落地生根,安稳了下来……您是波国老先王的外孙女,身上流淌的是圣女阿黛善流传下来的血液,也许有一日,您也可如圣女一般,为波国的民众指点迷津……” 姜秀润的瞳孔猛地一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看这个姬无疆的胆大妄为了。 他居然在暗示自己,将来回波国争夺女帝之位,这是何其的大胆而疯狂? 前世里死心塌地一意扶植哥哥姜之的人,这一辈子居然突发奇想,转而要来扶立她回国继位!这是姜秀润始料未及的。 她觉得大清早的,与疯子也是聊够了,便想起身离去。 可是姬无疆看了看立在茶楼下的侍卫们,又问道:“难道小公子您真的甘心困守在太子府小小的院落里,做个金笼里的金丝雀?如果不想做,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话,可正说到了姜秀润的心坎里去,她慢慢地复又坐下,打量着姬无疆道:“看来君查了我的甚多事情啊。可是回了波国又如何,那么一个夹缝里的羸弱小国,顷刻间便会被强国覆灭殆尽,又有什么回旋余地?” 姬无疆拱手道:“小公子您之前便提醒了在下梁国之忧,可见目光长远。可是就算国弱,自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只是如今的波王不知收敛,更不懂得维系平衡之道,长此以往,当真是有被梁国吞并的危险,然而,现在梁国与大齐交恶,哪里顾得上兼并诸国。而波国之于大齐,又是太远,肉太小了……” 说到这,他再次拱手施礼,望向姜秀润的目光也充满坚定,只道:“在下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您比大公子是更适合的人!” 那日,姜秀润到底是与姬无疆吃完了一顿早饭才各自散去。 她并不是被姬无疆撺掇的,起了什么当女帝的野心。只是姬无疆的一番话,打开了她另一番思绪。 如今自己困在“姜秀瑶”的名姓里不得施展,更是忌惮着凤离梧的滔天权势蛰伏在他身下。 可是如果就像姬无疆所言,以波国小质子的名义回归波国,岂不是名正言顺? 当然,父王现在对自己的和颜悦色,是因为她巴结上了大齐殿下,骤然显得有用罢了。若是这么回去,必定不会给好脸的。 可是波国本就不是她心仪的安身之地,只要从大齐洛安城里脱了身,哪里不是能安家之地? 而此番墨池书会,更是非去不可。 姜秀润想到这里,脚步顿时轻盈了起来。 下了茶楼后,便回了太子府,静等太子回来,跟他提及去参加书会一事。 太子下朝回来后,公子小姜便一路殷勤地跟入书房,替他除冠脱帽,并小心翼翼提及参加书会一事。 凤离梧听了,连想都没想,便绷脸道:“孤如今事忙,脱不开身陪你同去,听说今年的书会不在大齐举行,而是在魏国,又要去那么久……不行,想都别想!” 第79章 第 79 章 对于凤离梧的反应, 姜秀润倒是早有预料。 若是老早以前, 凤离梧立起剑眉,她自是不敢再有主张。 可是现在姜秀润也渐渐摸清了门路, 知道凤离梧在那些个小事情上,倒也不是专横之辈,便小心翼翼地往他的身上靠。摸着他的衣领结子道:“殿下可知你接下来的月余, 能在府里几日?你不准我去书院,书院的先生与同窗们又都去参加了墨池书会, 闭馆月余。那我便只能在府宅里熬度……” 凤离梧被她的长指抚弄,有些心不在焉道:“怎么?在太子府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好吗?” 姜秀润冲着他的下巴吐气:“下个月太子要巡视沿河布防, 赶在秋季上冻前验看重要的工程, 有一个月都不在府中。其实魏国虽然远了些, 却距离太子布防之地不甚遥远。如果书会结束得早,还能跟太子一起汇合同回, 岂不很好?” 凤离梧倒是没有想到,姜秀润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算得那么准。只要想想她拨打算盘细算自己出府要多久,又是依依不舍的样子,便觉得透着股可人怜爱的劲头。 当下语气和缓道:“孤不过去巡视河道,顺便看看沿路的布防,又不会走得甚久,你若是离不得……便随孤同去好了。” 姜秀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随殿下同去, 岂不是要扮作男子, 到时若是被殿下拖入营帐, 被人看了, 殿下的清誉还要吗?” 凤离梧此时十分的坚定已经磨成了五分的绵软。其实他也知姜秀润不耐府宅的原因。 这几日小厮来报,那曹溪似乎派人紧盯着公子小姜,似乎是要抓住公子小姜与静姬的什么把柄,竟然是两边的院落派人盯梢。 也正是因为曹溪盯得紧,姜秀润竟然多日没有再回到瑶姬的院子着女装了。 既然她不爱呆在乌烟瘴气的后宅里也好,只当出去静静心,等这段事了了,再回来也不迟。 这么想罢,到底是松了口,准了姜秀润去参加书会的请求。 看着姜秀润两眼带着惊喜的光芒看着他,凤离梧只含笑捏捏她的脸。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趁着她还没有给自己诞下子嗣,便娇宠着让她可着性子玩,玩够了以后也就收心了。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凤离梧决定便让她去玩上一玩。 之前他在书院里看见过她在高台上舌战群儒,眉眼飞扬的风采,既然是爱显的,便去玩好了。 有了凤离梧的首肯,接下来的行程便好办了。 因为怕她路上颠簸,凤离梧命人改装了自己一架马车给她用。 这马车原是太子专用的,前后都雕着象征王储的铜角车兽,车顶上则是木头雕刻的一只卧伏着的蓝睛白虎,看上去便是威武不凡。不过这马车的特殊之处却是车厢不是固定在车轮上,而是用软簧联动让车厢悬浮在车轮之上。就算马车奔行再快,车厢里也是安稳不动。 象征王储的铜角车兽和马车的围栏拆卸下来后,依旧是原来的骨架软簧,马车里除了原来加固的小几,还特别给爱吃零嘴的少傅大人装了小箱子,甚至还有固定的恭桶,带着鎏金的密封盖子,在马车上用过,命侍女端下清洗干净便好,省了路途上的不便。 当初请了名师高匠打造的马车,因为制作不易,府里也只有两辆,都是太子交替着使用。 可如今却费尽心机改造一番,赏给了公子小姜一辆。 一直惦记着那辆马车的曹溪气得忍不住跟田姬抱怨。 直道这公子小姜究竟是有什么拍马捧屁的功夫?还是那瑶姬枕边哄着给自家兄长牟取的福利。 田姬默默地咬着盘子里的酥饼,一小口一小口的,生怕咬掉了渣儿似的。 还用瑶姬哄着?小子自己便上了!也不知这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好的,太子怎么就痴迷得不见腻歪? 等到出发那日,公子小姜坐着马车来到京城门口,与恩师他们汇合时,因为人还没有到齐,便在城门口一旁的空场上闲叙。 一直在等着她的窦思武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道:“几日不见,姜兄你又阔绰了,竟然弄来这么招摇的马车。” 姜秀润心里也怪太子害她太招摇,只笑着道:“不过借用了府里的车,我的月俸多少,你还不知,哪里买得来这样的车。” 窦思武忍不住好奇,进了马车里,看着那精致的恭桶有些屁股痒痒,想要脱裤子坐上试一试, 浅儿隔着马车帘子看到了,只一把伸进去拽住窦思武的裤腰,瞪着眼儿道:“你要作甚?” 窦思武没想到斜刺里突然伸出个大手,若是自己手快些脱下了裤子,岂不是要抓了自己的屁股蛋子? 回头一看,原来是同窗的那个丑侍女,当下瞪眼儿道:“干嘛,没见过拉屎?” 他是公卿之子,虽然对公子小姜向来敬重,可没有必要对个下人侍女还和声细语的。 可浅儿那眼里,除了小公子,别人官再大也不识得,何况是这位经常跟她在武场里切磋的爷? 那手也不撒开,瞪眼道:“小公子的马车,刚熏过麝香,喷香着呢!你倒是不客气,要拔了头筹,今日你若敢弄污了我小主子的车,我就……” 浅儿手里正拿着两颗煮得半熟的鸡蛋,准备给姜秀润吃,现在只两手一捏,蛋黄爆裂,流得满手都是。 其实窦思武也不过准备坐下试试,哪里会真行事? 可是见白浅这般刁横的样子,倒是心内有了气,只一使劲,夺回自己的裤腰,然后跳下马车道:“紧拉着小爷的裤子不放,可是看上了爷?赶明儿,便跟公子小姜买了你的卖身契,把你这丑娘们弄进小爷的府里,可着劲儿弄你!” 浅儿可是笃定自己的小主子才不稀罕他的金,当下只撇嘴上下打量着窦思武,尤其是掂量了下他的裆下,大眼白一翻,撇嘴道:“自己没事回府用秤来量量,连汤带球的可够了半两?看上你?嫌你不够劲儿!” 论起讲荤话俚语,浅儿的嘴叉子一张,怼遍半个洛安城无敌手!窦思武哪里辨的过他? 竟是被几个前来送行的前丁院同窗们听到了,哄的一声笑开了。有那不怕事大的还喊:“窦同窗,解裤带晃瞎那臭婢的狗眼,竟是有眼不识泰山!” 姜秀润原本在一旁跟前来送行的兄长闲叙,没想到这边竟然是这般热闹,当下便走了过来,低声申斥了浅儿几句,将她拉到一边去了。 可是窦思武的脸微微发涨,只狠狠又瞪了那丑丫头几眼,亏得他以前还觉得,这个丫头虽然脸上长了胎记,可是眼大鼻挺,看久了竟然还能看出三分俊俏来。 现在一看人丑多作怪,当真是个赏识不得的,看下次演武,他不将她压下,狠狠收拾一顿呢! 这一场哄闹之后,书院的人总算是到齐了。沐风先生点过了名后,便分发了过关的碟牌,又将众人各府的马车编队,然后依次过城门出发了。 凤离梧碍着身份,没有送行,可却登上了府衙附近的高台,远远地眺望着那抹倩影上马车出了城去。 还是太宠着她了,竟然一时心软答应了下来。虽然她的身旁安插的都是自己麾下的能干侍卫,可凤离梧总是觉得人出了城门后,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了。 待马车远去的没了踪影,他收敛了心神,下了高台。 待得将眼前的事务料理了干净,他也就跟他的少傅汇合了…… 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扫除干净,阻碍了他的重重障碍。 待得他君临天下时,她要什么,他不是轻而易举地送到她的面前,何必因为府里的不得清静,而远避他处? 这次出门的皆是少年郎,又都是未出过远门的,时间还充裕,沐风先生要求此次出行务必稳妥,是以走的都是官道,若是哪里地界有些不妥,宁愿绕些远路也是无妨。 都是年轻人,出了洛安城后便热闹起来,一路上说说笑笑,许多人还掏出了家中备好的各种吃食,边走边吃,好不快活。 姜秀润在出门前,从凤离梧的书斋里掏了一套山海经来看,这神神怪怪的看着也甚是有趣。 这日来到大齐与魏国交接的兖州,离老远便听到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阵阵。 姜秀润探出头来一看,顿时眉头一皱,那来者她当然认得。毕竟是看了两辈子的了。 这秦诏是什么时候调到了兖州地界来了? 数月不见,秦诏的模样竟然大为改观,也许是经常在边防巡查,皮肤晒得黝黑,人又清瘦了不少,眉目间凭空多了些皱痕,看上去倒是少了前世里贵胄之子,顺风顺水的得意与张狂。 他策马来到了沐风先生的马车前,冲着正在咬甘蔗吃的老先生一抱拳:“在下乃兖州太守,听闻先生路过,特来相迎。” 沐风先生不紧不慢地吐掉嘴里的渣滓,下马车施礼道:“我等不过布衣之身,何劳太守如此兴师动众?” 第80章 第 80 章 秦诏听了抱拳道:“沐风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桃李遍天下值得人敬佩, 如今行经兖州自当好好款待。” 二人在车外寒暄, 姜秀润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按理说,车队的行程不该到兖州, 好像是随行的同窗里有一个人跟沐风先生说兖州地界盛产甘蔗,风景幽美,路过不去便可惜了, 沐风先生这才命人稍微绕了些路来的兖州。 既然地方的太守前来,沐风先生自然不好生硬拒绝人家的款待留宿, 是夜便安歇在秦诏安排的驿馆里。 当众人下马车时,秦诏并没有看向姜秀润, 这也正合她的意思。 看来仕途骤然低落, 到底是让秦诏警醒, 不再一味追逐压根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因为驿馆里的旅人并不多,书院的夫子与同窗将后院占得满满当当。 入夜时, 姜秀润看看内外布防的侍女,又看看睡在自己床边的浅儿,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虽然来到了秦诏的地盘,可她也不必担心他会如前世那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内,毕竟自己这一世并非软弱可欺的浣衣局的洗衣娘,秦诏若真想行不轨之事也要掂量掂量。 可就算这般想,她这一夜也没有怎么睡好。 到了第二日晨起, 众人纷纷起床洗漱。 沐风先生昨日问过秦诏后, 知道当地的凤台山景色优美, 便准备带着学生游历一番后再离开兖州继续赶路。 不过也有不喜欢爬山的学子, 姜秀润就是其中一个。 那山的景色再美,也架不住最后累得臭汗淋漓。路途上沐浴不便,姜秀润唯有少动才可保持身体清爽。 所以当大部分人都随着恩师沐风先生上山后,姜秀润便留在了山下临时搭建的凉棚里,饮茶吃果,听着四周传来的鸟鸣声也甚是畅意。 不多时,秦诏命人带了一马车的甘蔗来了。 看来他听闻了沐风先生爱吃甘蔗,特意送了一车来。 姜秀润瞟了他一眼,不想打招呼。秦诏倒是自己走了过来,朝着姜秀润举了举拳道:“一直未得机会,今日总算得空,可以跟姜少傅好好赔不是,以前气盛,不通世务,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小姜海涵。” 姜秀润倒是没有想到秦诏会有向自己道歉的一日。毕竟前世里,他撞断了她哥哥的腿,都不会与她说声“对不起”。 顺风顺水惯了的贵公子,总是会认定,自己想要的就笃定是自己的。而自己那时意欲求死的不顺从便成了罪过,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地拿兄长来威胁自己。 所以,这迟来两世的道歉在姜秀润眼里看来一钱不值,也不甚走心地挑了挑嘴角道:“秦太守客气了,以前的事在下忘了,还请太守也莫放在心上。” 秦诏不再说话,只在凉棚里寻了一把椅子,默默坐着。 姜秀润注意到在他的身旁正立着一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目清俊,就是有些太过白皙了,也不知是秦诏的什么人。 不过她没有开口寒暄的意思,也不好在秦诏的地界里开口撵人,激怒那位莽夫,便径直看自己手里的书简。 秦诏也不说话,只是用眼角余光默默看着许久不见的男装丽人。 倒是那位少年毫不遮掩,略显好奇地盯着姜秀润看。 过了好一会,沐风先生拄着路边拣来的木棍从山上带着众位弟子下来了。 看来这一行人收获颇丰,窦思武竟然还猎了两只兔子,说是晚上要让同窗们吃到香喷喷的兔肉。 沐风先生见秦诏来了,自是抱拳寒暄。 秦诏连忙领着那位少年引着他向沐风先生施礼,同时言明这位少年乃是自己妻子的远方亲戚,聪慧好学,仰慕沐风先生的大名甚久,是以想要投拜到沐风先生的门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太守若是拉着一车金银珠宝举荐自己的小舅子,沐风先生大约是觉得仗着财大气粗来推荐纨绔,不会给好脸儿。 可是现在秦太守一直礼节周到,而且送来的束脩乃是一车甘蔗,实在是自己的心头好,用心诚恳让人不能不感受到,若是问都不问就回绝,便显得无礼了。 于是当下便考验了那位叫徐应的少年几个问题。 这一问之下,倒是遇到宝贝了。这位少年看起来也是个用功之人,而且涉猎广泛,无论天文地理都有所学,并非死读书之辈,正合了沐风先生的胃口。 做先生的,看见聪颖而有心的弟子,哪有回绝不收的道理?当下便允诺收徐应入书院读书。 秦诏见沐风先生开口应下,自是感激万分,又表示不如就此让徐应侍奉在先生的身旁,也正好去墨池书会见一见世面。 此处离魏国其实很近了,多带个少年也不成问题,是以沐风先生爽快的同意了。 于是姜秀润她们骤然多了个同窗,便就此告别秦太守就此上路了。 这个叫徐应的少年,风度气韵不俗,像是来自大家。不过想想徐家乃大世家,能培养出这样气韵的子弟倒是不足为奇。 他虽然看起来出身不俗,可周身的衣服不过干净的长袍宽袖衣衫,并未张扬奢靡之气,而且很有眼色,相较于几位出身贵族的同窗,更懂得尊师奉道,对先生的衣食起居很是周到。对几位学兄更是语带敬重,态度恳切。 若不是因为他与秦诏和他的妻子徐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姜秀润都可能忍不住喜欢上这么谦和伶俐的师弟。 不过她心里却有淡淡的疑惑——既然秦诏能为了这个远方妻弟如此费心讨好沐风先生,那么应该是很亲近的关系才对。 可是……为何前世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叫徐应的小公子呢? 接下来几日无话,沐风先生带领的车队终于顺利地到达了魏国的岐城。 岐城乃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据说当年是许多先贤们修身之处,当地书院林立,书香之气浓郁。 姜秀润发现此地的书局里竟然有许多别处买不到的卷宗,不由得惊喜万分,带着浅儿和侍卫上街,一顿大肆购买。 书卷本就价格金贵,加之有些又是孤本,更是价值千金。 这便惹来其他同窗的羡慕,纷纷跟姜秀润约定借阅的时间。 徐应也想跟姜秀润借,可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趁着在客栈里安歇的时候,不停地绕着姜秀润转。 姜秀润虽然不欲与他亲近,可以保持着距离,可是看少年抓心挠肝的样子有些可怜,便开口道以后其他同窗看完,可以借他看些时日。 徐应一听,惊喜万分,冲着姜秀润羞涩的一笑,连忙鞠礼谢过学兄。 姜秀润每次见这少年笑时,总是觉他有些眼熟,可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那种莫名的感觉,当真是不好形容。 此时,岐城里的各国学子越来越多,大小茶室,都被访友问道者占据。 能有众多同好齐聚一城,当真是难得的机遇,每个能亲临此地的学子都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氛熏陶,便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竟然有这般多的高人。 对于接下来的墨池书会,众人也是满含期待。 但凡盛会,都是要讲究个流程的。 墨林书会是武在前,文在后。舞刀弄枪的将气氛炒热后,再有高士畅谈文章词义。 姜秀润自问自己与窦思武,此番就是替夫子省了束脩,免了雇佣武夫的麻烦。既然并非上阵杀敌,姜秀润觉得自己射箭技艺便可蒙混过关,也就不再心情紧张,等自己和窦思武热过场子后便是其他同窗上阵,为洛安书院扬名立万。 而因为这书会的名头近几年越发的响亮,据听闻魏国的国储也要前来观摩,更是要在诸位贤才中精心备选,为魏国选择立国栋梁。 其实不光是魏国的国储,其他诸国也纷纷派来善选人才的吏司官员前来观摩。若是能为自己的国家招揽到人才,也算是尽了自己本职。 最起码波国就派了国舅申雍前来应会。 当申雍亲自来客栈拜访姜秀润时,姜秀润直接开口对前来禀报的侍卫道:“回了申将军,我身体欠佳,不宜见客。” 若不是凤离梧当时肯出手相助,自己和兄长早就惨死在了申雍的刀下。 这般奸诈之人,竟然还好意思来见自己? 姜秀润觉得恶心,更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开口回绝了。 可谁知那申雍却是锲而不舍,再次要见。 姜秀润也是气到了,觉得他硬要找骂,便成全了他,反正自己有侍卫在身侧,倒是不怕申雍欲行不轨。万一真动起手来,倒是亲自给他插上两刀才算解恨! 于是她挥手示意着侍卫要申雍进来。 可是那人还没到,一个略高的嗓门却传来过来:“不过是走了一年,竟然这般有架子!连申将军也不肯见,你好大的架子!” 姜秀润闻声一愣,待那人推门而入时,姜秀润顿时笑开了,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沽名钓誉,这等名士云集的风云场合,他怎么肯缺席呢! 来者正是她久不相见的父王,看来他是打算效仿先贤,微服便衣出访,找寻名士,重演文王会姜尚,亲访名士的风采呢。 对于姜秀润来说,前世从离开波国后,直到死都再没有见到过父王。 相隔那么多年,他的眉眼在记忆里都模糊了。 没想到今世居然又能重遇,心里一时没有父女重逢的喜悦,只有无尽的难言酸楚。 可是对于波王国君姜来说,眼前不过是走了一年的女儿,还是那个在他面前斯文而恭顺的女儿。 是以进来之后,他不客气地先申斥了一番。 第81章 第 81 章 不过对于姜秀润来说, 恍如数年未见父亲,再见时, 看着他似乎富态了许多, 挨挤的眉眼竟然有些陌生。 当然,国君姜当年能成为驸马,自然是生得好模样,是以姜秀润的长相也是随了父母的长处。 可是虽然肖似几分,她与父亲之情却甚是淡薄。 国君姜不是个好夫君, 将母亲利用殆尽, 便喜新厌旧,更是纵容自己的宠妃在宫中骄横跋扈。 在离开波国前, 姜秀润甚至偶感风寒食一碗参汤通气,都要跟新后报备,却被厨下送来加了一根参须子的热水,糊弄了事。 哥哥当时不懂事, 还气呼呼地去父王那里告状, 结果第二天在请安时,那申后便借口着大王女没了母亲,缺少管教,请安的姿势不对, 硬是让她罚跪宫门前, 结果两个时辰后再回去时, 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后来侍奉她的老宫女含着泪跟兄长说, 以后不管怎么样再不能告申后的状了。 他们兄妹的母后不在了, 申后就是他们的新母亲,哪有做儿女的告母亲的状。 当时她还哭了,蜷缩在被子里用手背抹眼睛,直言申后不是她母后。 老宫女也跟着哭,弯着腰贴着她的枕边小声道:“记住,娘不在了,那亲爹也就不是亲的了,以后你要拿父王当王,不可再任性胡闹……” 过后不久,老宫女就害病死了。她说的那话,姜秀润也是过了好久才慢慢体会明白。 所以,现在久别重逢,她却暗暗提醒自己,面前的是波国的国君姜,却并非她慈爱的父亲。 是以,一对秀眉竟是连动都未动,只挥动衣袖,朝着父王施礼叫了声“父王安好”,便拱手立在一旁。 国君姜皱眉打量他这位身着男装的女儿。 若不是先前姬无疆向自己通禀了姜秀瑶的大胆行径,他真是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仪态风流,眉目倨傲的少年竟是自己的女儿! 想想自己刚刚惊悉隐情时,吓得一整宿都没有睡安稳的担惊受怕,国君姜觉得胸口一直憋闷着一股子恶气。 现在好不容易寻到人了,只瞪眼伸手便想挥一巴掌,解一解心中的闷气。 可是没想到,姜秀润脚下一错,竟然偏了身子,让他那一巴掌挥空,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席上。 幸而一旁的申雍手疾眼快,将他辅助,诚惶诚恐地道:“王,且请息怒,可莫气伤了身子!” 国君姜稳住了身子,朝着姜秀润瞪眼:“孽障!你还敢躲!” 一旁的浅儿一早便看见形势不对,她可是直到小主子对自己这位父王是有多么的不屑。 眼见着小主子要吃亏哪里肯干?一早便是扯裙撇大腿,只待那波国的老胖子再伸手,就让他尝尝大脚丫子刮脸的滋味。 一旁的申雍可是看出姜秀润身旁的丑侍女那架势不对,不过他身为武将,哪里会将个娘们放在眼里,便抢先一步,要扭住姜秀润的胳膊,替国君姜扇了这一巴掌。 申雍心里实在恨极了这小娘们,竟是几次三番与他作对。国君得知他隐瞒了她修改国书乔扮男子的事情后,将他好一顿骂,若不是申后求情,差点吃了板子。 浅儿架势都拉开了,还能让申雍近身?一个飞踹,便将申雍的半边牙都给踹松了,咚咚几步栽倒在地,一边捂着脸,一边一颗颗地和着血水吐牙。 这下子,国君姜也惊得定住不动,只盯着浅儿的大脚丫子看。 姜秀润依然立得直直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父王,下巴微微翘起道:“我如今身为大齐储君的幕僚,出门在外与诸国王室接触,皆要录入起居引录中。以供日后太子翻阅……方才礼录起居的郎君去了贡房。请父王且等等,待他回来了,您再扇那一巴掌,好让他细细录入……哦,你一会骂人时,说得慢些,那侍卫是洛安人,对于波国的乡音听得有些吃力……” 姜秀润说着这话时,用的都是字正腔圆的洛安口音,一下子就把一向自诩高雅的父王衬得如同刚从乡野沟壑里爬出的乡巴佬一般。 国君姜觉得这是女儿一朝攀附了靠山,不认老子了,当真是忤逆得很!若是在波国王庭,看他不叫侍卫狠狠地抽着胆大妄为的逆女一顿! 可是经姜秀润这么一说,他心内也是警醒。听姬无疆之言,这逆女如今可正得大齐太子的恩宠。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怎么能不善加利用? 想到这,他胸口的那一口气儿倒是顷刻间下去了不少,坐在席上顺了顺有些微微发喘的胸口,道:“行啦,行啦,可别端着架子叫什么起居记录了,就你那点子事儿,哪个能端到人前?平白叫你的兄长跟你的妹妹秀瑶,跟着一起受牵连!” 说到这,国君姜总算是和缓下脸儿了,露出些笑模样道:“不过现在为父在此,总能替你拿些主意,免得你肆意妄为……就说你现在不好好地侍奉太子,跑到这里参加个什么书会?趁着那劳甚子的侍卫没来摆弄笔杆,且说说,你可在殿下面前进言,让他出兵协助,策应我们吞并戎国?” 戎国一事,其实是在姜秀润出发前,国君姜千叮咛万嘱咐的,只说若是进宫,得了端庆帝的恩宠,赶早地提起。 诸国盛行兼并。戎国紧邻波国,是个弹丸小国。国君姜比划着大小,觉得戎国十分合适,便一直惦记着也行那兼并之事。 可惜空怀大志,波国比划过后才发现筋肉不够,竟被屁大的戎国打得有些找不着北。 这下子国君姜可抹不开脸了,一心想找个强国为自己出口恶气。 姜秀润实在不愿意跟自己这常常白日做梦的父王多言,只冷言道:“兹体事大,父王还是修国书一封,递交齐国。书会在即,孩儿还要去恩师那里聆听师训,不然学兄便要找寻过来,容得日后再与父王畅谈。”说完,也不看国君姜骤然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波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君姜在波国也是一言九鼎,哪里受过这等气,哼了一声,用手点指姜秀润,便要唤人捉住这个逆女。 这时门帘呼的被一下挑开,一个清瘦的少年郎君冷着脸进来,手里拿着竹简和笔,冷声道:“奉齐国太子命,在下要记录少傅起居言行,供太子验看。敢问国君姜方才是举了哪知手要打少傅?” 国君姜一滞,刚要开口,那少年郎君紧接着又问道:“适才在门外,隐约听到国君不屑少傅录入起居,又质疑少傅参加书会。这些皆我大齐太子首肯的,国君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国君姜的脸色一白,干笑了两声,才道:“孤与爱子多时不见,一时开个玩笑,却是让郎君见笑了。” 少年郎君冷冷看了国君姜一眼,说道:“国君要知道少傅先是大齐太子的少傅,然后才是波国的公子。国君日后还要谨慎一些,莫要乱开玩笑。”说完走了出去。 少年郎君出门行过一条长廊,看到公子小姜正在旁边驻足,连忙快行过去行了礼,说道:“学兄,师弟刚才行事如何,可是有所帮助?” 姜秀润看着徐应,清冷道:“哪个要你帮忙了?” 徐应眨巴着眼儿,看上去十六岁的少年,还透着股稚气道:“先生嘱咐我寻找少傅过去商议书会之事,适才在门外恰巧听到师兄和波国国君的对话,觉得少傅急着出来,索性扮作录入起居的郎君,还请少傅莫怪。” 说实在的,方才他也的确是替自己解了围困。虽然这位少年郎是秦诏妻子徐氏的远亲,但一码归一码,姜秀润少不得要言语一声谢谢。 徐应露齿一笑,颊边竟突然带着浅浅的酒窝:“既然是同窗,何必言谢?我娘每次上堂姐家寻我讨要钱财去赌时……堂姐也总是这般替我解围。” 姜秀润倒是听旁人提起过,说是这位少年早年丧父,母亲生性好赌,早早将他送到了同宗的徐家寄养,身世也着实可怜,据说看着是富贵公子,可是布袜磨露了,都要节俭地缝一缝再穿呢。 既然是贫家子弟,并非徐氏本亲,姜秀润也不欲总是冷脸对人,只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那徐应倒像是跟屁虫一样,抱着竹简快步跟在姜秀润的身后,舔了舔嘴唇道:“夫子说,学兄你会参加三日后的‘射’,我也被夫子排上,跟学兄一同参加的,就是射艺不见得能比得上学兄,不知什么时候能指点一二?” 浅儿在一旁看着着小少年倒是可爱的模样,便插嘴道:“看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拉弓搭箭?” 徐应听了,默默挽起袖子给浅儿看,那胳膊倒是粗粗有些男儿的轮廓,结实得很。 可惜这一幕却被迎面而来的窦思武碰个正着。 不知为何,他的牙花子泛酸,觉得丑娘们还挺风骚的,看见个少年郎,就撩拨得人半解了衣衫。 第82章 第 82 章 浅儿看徐应炫耀自己的筋肉, 不过觉得他甚是孩子气,又知小主人不欲与他太过牵扯,是以打岔道:“我家小主子可不光是射艺一项,还要参加文项的雄辩,沐风先生嘱咐了, 这几日要撰写文卷给他看, 大约是没时间指点你的,莫不如寻了你的窦同窗去, 让他指点一二。” 正说着, 便看见窦思武立在那不动,于是便朝着窦思武努了努下巴。 却惹来窦思武狠狠的一瞪。 浅儿觉得他大约是因为之前不让用那马车内恭桶的缘故。竟然还在记着仇,可真不想平日的爽利,于是干脆也不看他。 待得一行人入了客栈借来的后院时,沐风先生已经给同窗们坐在一张席上分发这几日对战的时辰点录。 老先生一脸兴奋, 据说几个参赛的学院中涌现了不少的出色弟子, 沐风先生想到自己的门生能在其中磨练提升,便觉得不虚此行,没有白白受了舟车劳顿之苦。 大多数的书院关于武科都是装点门面的, 是以沐风先生也安慰了窦思武、姜秀润,以及充数的徐应不必太过紧张,只要别到时候脱靶, 或者从马背上掉下来, 就是给书院长脸。 窦思武听得都脸儿绿, 直问这等诸国闻名的赛事, 怎么还有赛马掉下来的? 一旁知道书会往年趣闻的同窗顿时眉飞色舞地炫耀道:“还不少呢,听说有个书院收录的都是寒门弟子,实在雇佣不到替赛的武夫,又碍于报名不可短板缺项的规定,那参赛的学子是年年从马背上颠落下来。其实这是何必呢?那汤药费不见得比雇佣武夫的钱省啊!” 窦思武的脸彻底黑了。他当初是抱着参加书会,与那些顶级的高手切磋的壮志雄心。结果才知道,自己要跟一群可能连驴都没骑过的软脚书生们比试,当真是扫兴! 姜秀润倒是没有窦思武扬名立万的心思。 她当初听了姬无疆之言,顿解了被波国来人拆穿的疑虑,可以放心大胆地来这等诸国云集的场合了。 加之凤离梧的后宅实在不耐人呆着,便是出来散散心,顺便活络下思绪,看看日后带着兄嫂体面脱身的好时机。 更重要的是,免了凤离梧的日日纠缠。太子府里环肥燕瘦,佳人众多,可是凤离梧无心品尝,都是因为还没有腻歪自己的缘故。 但男女相处贵在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若是她总在府里,也不好冷却了太子的热乎劲儿。 而现在她出门了,等回去时,照着先生游山玩水啃甘蔗的劲头,少不得回去时还得绕路前行。也是希望着府里的佳丽们都是有上进心的,争一口气,那时太子的公干也差不多完了,该归府休息,希望她们趁机一朝得宠,自己便可以从容安排接下来的事了。 依着她对太子的了解,虽然殿下平日里过日子吝啬了些,太总体应该不是一朝失了情爱便脸酸之人。到时候她趁机借口提出,要送兄长回国争储,依着两人的私交,他大约都是会同意的。 到时候,波国的申后自然也会阻止他们回国,便可顺水推舟,借口逃避申后的追杀,去诸国周游逍遥快活去了。 依着她看,魏国就是不错的归隐之地,山清水秀,国君重文,而且与大齐交好,有无随时被他国吞并之险。 这般琢磨着,比赛的胜负就无足轻重了,反正她是解了波国的后顾之忧,又能出来散心解闷,再结识些当世的大贤能人,便不虚此行了。 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趁机逃走一类的。当初沐风先生挑选随行弟子时,原本是有姜之的。可是凤离梧偏偏阻了姜之离京一同前往,大约也是忌惮他们兄妹一起逃跑吧? 姜秀润自嘲地一笑,便领了时辰点录,安排自己接下来的赛事行程去了。 今年的墨林书会因为有了魏国的大力支持,召开得很是隆重,那高台也搭建在青山绿水间。 此时初秋,白日的温度正好,让人心情舒爽不骄不躁。 首先的是“骑”着一项。他们洛安书院因为参加的学子众多,按照配额两人入赛,除了窦思武外,还有同院的同窗一起参加。 姜秀润不用参加的,自然是坐在高席上看热闹。可是当她看见对面高席上的人时,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原来那坐在观战的魏国储君身旁之人,正是梁国的公子刘佩。 看来刘佩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坐在观礼席上正跟魏国的国储笑语寒暄。而她的亲亲父王应该也是跟魏国打过了招呼,正跟着申将军一起,坐在观礼席上,缝插针寻机跟魏国的国储搭话呢。 不过梁国此时国运不明,国君姜也懒得拍刘佩的马屁, 前世里的父子情深,此时倒是没有上演。 姜秀润一皱眉头,忽然想到出京时听到的传闻。 听说梁国找了魏国国君说和,想要与大齐重归旧好,化干戈为玉帛。而刘佩此来大约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就在她思索之际,那刘佩突然抬眼,有意无意地朝着她这边瞟了一眼,那一眼似乎大有深意,竟然冲着她眨了眨眼。 不知道的,看见这光景还会以为是老友相逢,亲昵得很! 姜秀润移开眼,不去看他,只专注地看着下面的马道。 此时窦思武已经准备就绪,为了这场赛事,窦思武可以说是倾囊准备,特意花重金买来名马,马鞍辔头看着就威武肃杀。 待得骑上马背时,威风凛凛,还真有些小将军的气势,惹来人们纷纷侧目。 而其他各地书院的参赛学子们也纷纷就位,只是有些人一看便是花金雇来的,满脸的横肉,江湖之气扑面而来。 而那个年年从马背上掉落下来的书院参赛学子,最是引人注目。 大约是被之前参赛学兄们的惨烈吓怕了,这位仁兄今年做了完全的准备。 压箱底儿的棉被都翻出来了,厚厚披在身上,那脑袋上也缠上了裹了棉花的布条,便是慷慨赴死一般,在几位同窗的帮助,略显狼狈地翻到了马背上。 这么一来,倒显得棉被兄身旁全副武装,披着小亮甲的窦思武太过做作。二人骑马立在一处,实在是对比鲜明,只惹得高席上人们阵阵哄堂大笑。 此番前来观赛的魏国贵女们也是多,墨林书会才子云集,更是挑选心仪夫婿的上佳人选。那些贵女们笑起来也是矜持,只拿了扇面儿遮脸,可是那笑声却是咭咭咯咯,响成了一片。 也难怪这“骑”一项一直没有被废除,又年年排在第一位。实在是热场的不二法宝啊。 姜秀润的脸有点黑,不敢想象到了“射”那一项又该是怎样滑稽的场面。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竹哨声响,比赛开始了。 窦思武一马当先,松开缰绳奔了出去。 可是在他身旁的那个书生的马,却被窦思武的马惊吓到了,竟然一撩马蹄子,就要将背上的人掀翻在地。 就在看热闹的众人等待的那棉被人掉地的时候。已经冲出去的窦思武却勒住马绳回身一扬马鞭子,竟是缠住了那人的腰,生生又将他拽回到了马背上。 只是这样一来,窦思武的优势便被其他人赶超了。 窦小英雄不慌不忙,稳住了那位仁兄后,立刻策马扬鞭奋力追赶了起来。 观战席上静默了一下,毕竟被人喜闻乐见的坠马戏份,却被人生生给搅黄了,众人一时也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 最后是沐风先生率先在诸国大儒齐坐的主席上起身,翘着长胡子为自己的弟子高喝:“孺子君子也!” 这时众人才纷纷醒腔,纷纷高呼喝彩,赞叹洛安书院学子的高风亮节,君子风范。 就在这时,窦思武已经反冲了上来,再次马头占据第一位,并开始不断领先,接下啦的比试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 姜秀润也在一旁,含笑为自己的同窗鼓掌。这场“骑”赛,虽然没有强劲的敌手,可是窦同窗赢得实在是漂亮,为洛安书院挣得了好名头。 当窦思武从马背上下来时,那贵女席上的芳香扑鼻的鲜花,也纷纷投掷过来,不一会竟然在他脚下堆成了小山。 跟着姜秀润一起迎上去的同窗们都羡慕极了,纷纷低声道此番窦同窗搞不好,能带娇妻美眷回国呢,就算是不能结成婚书,这赛事后的月伴垂柳的艳情邀约也不能少! 魏国邻水,民风开放,魏国少女的热情更是不能抵挡。 一群少年郎们顿时有些嫉妒,后悔着自己没有报名参加马术。 不过跟在姜秀润身旁的浅儿却翻了翻眼白,撇嘴道:“可都是没见过市面?就这样便成了英雄?” 那窦思武恰好听见,只心内得意非凡,趁机冲着浅儿炫耀道:“小爷就是这般可着人疼,可不是你这个粗鄙的丑丫头能惦记的!” 姜秀润可不爱听别人消遣她的浅儿。当下眉毛一扬道:“窦同窗多虑了,我的侍女,自然是由我为她安排好归宿,天下好儿郎多着呢,浅儿可不敢高攀!” 这不过是闲谈调侃,各自哈哈一笑就了事了。 可是窦思武不知为何,原本得意的表情竟然一垮,看上去如丧考妣。 第83章 第 83 章 这一番闲嘴儿后, 那个差点摔下马的学子也上前相谢。虽然裹了棉被, 可是被甩下来也难免要伤筋动骨, 那学子自然是对窦思武千恩万谢。 洛安书院虽然新近成立,可是因为沐风先生的大名已经让书院备受瞩目, 而窦思武的旗开得胜也让参加书会的同窗们精神为之一振。 都期盼着射艺竞技时, 姜秀润与徐应再创佳绩。 待得姜秀润等一行人出来时,果真有些侍女经过窦思武身边时, 有意无意地低声给他说些什么, 还悄悄地用手指指着席上给他看。 这边是替贵女们传话,行邀约之事, 只是书信不大方便,露水相逢一场, 容易落人口实。 这般直接传递口信便方便而直接了许多。 魏风果真豪放!眼看着在窦思武身边经过的侍女三三两两不断,一众围着窦思武的少年郎真是艳羡坏了。 再想想约会时的情形,便是男女二人相约在亭角墙下“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待得羞答答见了面,便是互相倾吐爱意,少不得嘬嘴儿揉摸,一场欢愉后, 再依依不舍别离, 当真是有趣而刺激。 浅儿随着小主子往前走时, 经过窦思武的身旁, 故意用肩膀给他撞了个趔趄, 然后转头张口作唇形无声道:“汤水少,省着些用!” 只气得窦思武要追撵上她,却又被其他同窗们绊住脚儿,拉拽着去喝酒了。 姜秀润因为第二日要去参加射艺的缘故,倒是没人拉她喝酒。不过徐应却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姜秀润便提议让他与同窗们一起喝酒。可徐应说他年纪太小,喝不惯酒味。 徐应的确是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些。既然不爱喝,姜秀润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两人走了几步,却见有人走了过来,冲着姜秀润恭谨道:“梁国太子有请公子姜一叙。” 姜秀润自问跟刘佩没有什么可聊的,正欲转身的功夫,就听见刘佩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子小姜请留步,许久未见,孤可甚是想念你啊!” 姜秀润慢慢转头,看向了刘佩。那次的箭伤虽然好了,可到底是损了元气,原本清俊的公子略微带了苍白的病容,不过脸上却带着亲和的微笑。 此地来往之人众多,姜秀润倒是不怕刘佩想要对自己不利,便扬眉问道:“不知公子刘有何事?” 刘佩竟然冲着她拱了拱手:“此前多有得罪,现在总算是可以亲自跟你赔一声不是。” 姜秀润不想给他好脸,只冷笑道:“不知你要陪的是哪一场不是?” 刘佩苦笑着看她:“总归是孤看轻了你,之前实在不该大大的得罪,还请公子小姜大人有大量啊!”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当初实在是低估了这位波国王女在凤离梧心中的地位。 因为此前私交不错,他自认为甚是了解凤离梧,压根没想到那个死板到无趣的太子,竟然报复心这么重,亲自部署死士,一箭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他当初中了箭伤,九死一生,不过却想到了以姜秀润女扮男装的秘密为要挟,胁迫着她潜伏在凤离梧的身边,方便自己行事。 可是这个胆大妄为的王女,压根不按常理出牌,不光是出卖了他安排在洛安城里的密探,更是亲自跑到凤离梧身边,承认了自己的女儿身,让刘佩想要就此拿捏住她的打算,全都落了空。 刘佩向来是个下棋有风度之人。既然自己棋差一招,那就愿赌服输。而这位欺骗凤离梧至深,却能让凤离梧高抬贵手的女子,也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刘佩是能伸能屈之辈,既然要与大齐重修旧好,便少不得奉承下这位凤离梧的心头嫩肉。 姜秀润见他并不想戳穿自己是波国王女的身份,便也收敛了些咄咄逼人的锋芒。现在梁国要与大齐议和,治国利为先。 昨日互相掐红了眼的两国,转眼间拍着胳膊称兄道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以她也不想在言语上占刘佩的便宜,只拱了拱手,表示受用了,便转身离开。 刘佩目送着姜秀润远去的身影,嘴角轻轻勾起了笑意。 小姑娘这么凶巴巴,凤离梧到底是怎么吃下的? 然后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姜秀润身边的那个少年,看了一会,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凤离梧当初给他的一箭大礼,他欣然收下了,那箭到现在都还放在他书桌的案头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还回这份大礼时,定然叫他伤筋伤肺。 自比试的武场归来后,姜秀润到底是耐不住徐应的软磨硬泡,在客栈的后院里指点了他射箭的技艺。 那徐应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虽然跟姜秀润一样拿不稳大弓,可是用起姜秀润的小弓来,很快便得心应手。 当一连射中了三箭后,徐应兴奋得脸颊微微泛着绯红,直盯着姜秀润看,似乎是想求得表扬的孩童一般。 姜秀润却看了看日晷,只道自己习惯了下午休憩一觉,让他独自练习,自己就不奉陪了。 那少年在她经过他身旁时,小心地提着脖子嗅闻了一下问道:“学兄,你用的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姜秀润正要说我从不用熏香,这不过是皂角的味道罢了。待要开口时,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自己与凤离梧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想到凤离梧,她这一刻才意识到为何从见到徐应的第一眼,她便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了。如果忽略徐应的肤色和身形体态,眉眼之间却是和凤离梧有些相像。 这种诡异的相似,不禁让姜秀润浮想联翩。如果不是年龄在那摆着,凤离梧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私生子,她还真要以为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子嗣。 徐应见姜秀润有些发呆,问道:“学兄,可是有什么事,小弟愿意效劳。” 姜秀润回过神来说道:“无事,只是有些担心书会时表现不好给先生丢脸。” 徐应笑道:“学兄箭术过人,必能拔得头筹,却是无需担心。” 待徐应离开,姜秀润转身回了屋子,在浅儿服侍下净面泡脚,心中还在想着徐应的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细细想来却又没有头绪。 呆呆盯着温水中微微发红的小脚,姜秀润忽然打了个冷战。姜秀润常和厨子侍卫等人天南海北地闲聊,听来不少道听途说的幽闻秘事,其中便有关于凤离梧的弟弟凤舞的。当年凤舞于幽禁中急病而亡,有不少传言是凤离梧铲除了隐患,断绝了弟弟争夺王位的可能,但也有说法是凤舞并没有死掉,而是诈死脱身,逃出了洛安。 有那么片刻,姜秀润猜测徐应会不会就是已经死去的凤舞,但是想到徐应那还有些稚嫩的面庞,明显是个少年郎,年龄上相差太多,才有些释然。毕竟凤舞与凤离梧只相差三个月,怎样都不会这般脸嫩。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也是天马行空,想得有些远了,自我解嘲地一笑后,就此歇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射艺比赛。 第二日,姜秀润和对手居然被带到了一小片湖泊旁。湖泊中已经埋下了数百根的木桩,木桩间有轻薄狭窄的木板相连。有的木桩上立着箭靶,由近及远,一直延伸到湖泊深处。 射手要踏上木桩,顺着木板来到比赛处,射出十箭。获胜者顺着木板和木桩,来到下一关。 射艺分成四关,每一关的箭靶都要比上一关远五十步,而连接木桩的木板也一关比一关窄狭,最后一关的木板堪堪可以容下一只脚儿。 因为射术比赛,每年的赛事流程都是推陈出新。是以参赛的这些学子们也没料到今年的花式,竟然这般挑战人的定力心神。 姜秀润踩上木桩,心中也是有些打鼓,心中暗道是哪个出了这等阴损的主意。 好在她身轻体柔,踩到薄薄的木板上,木板只是上下弹了弹。而有的射手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刚踏上木板,木板便深深陷了下去,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木板上不断有人掉下去,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有一小半人便是第一关的木桩都未到达。 而看台上也是笑声不断,此起彼伏,竟然比昨日看赛马时还要热闹一些。 姜秀润站定了后,安稳了心神,想起沐风先生昨日的喟叹,不是这书会的主办者有意刁难四海学子。 实在是因为,就算是大儒开设的书院也有钱银不够,无法修缮屋堂的时候。 这墨池书会既是磨练众家学院弟子们的心胆,提高他们的见识,也是给众家书院的夫子们筹集修缮屋堂,扩大学馆的钱银的。 只有那些贵人王侯看得畅快,才能慷慨解囊不是? 当时,姜秀润听了,还直道夫子缺钱怎么不早说?她身为弟子自当慷慨解囊,解了夫子的交困。 沐风先生却摇了摇头,说洛安书院倒是不缺钱,跟她说这些,只是希望明日比试时,投入些,毕竟那些捉襟见肘的书院还有很多,总是要替他们解一解燃眉之急。 想到这,姜秀润率先举起手里的弓箭,朝着高悬在梁柱上的两朵红绸花射去, 只见那绸花顿时松散开来,变成随风招展的绸布,上面用粗大的毛笔写着“墨池洗砚,书会群英”的字样。 她着男装本就俊俏,加上步履清静,银冠明眸,宽袖瘦腰,立在木柱上当真如谪仙下凡一般飘摇。 翩翩少年举手一射又是这般出彩,只惹得看台上的贵女们一个个看得直了眼儿,羞红了脸儿。 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学子?竟然这么风流俊俏? 第84章 第 84 章 这个扎花变条幅的桥段, 其实是姜秀润听了夫子之言后亲自细设出来的, 既然夫子说得坦诚, 一切皆是为了金,那就好办了。 多搞些噱头, 众人自然看得欢畅。 只求她这一番良苦用心让天下苦寒的学子都好过些, 免了来年还有书院学子因为拮据而裹了棉被摔马的悲惨。 而紧跟在姜秀润身后第二个到达之人,便是徐应。他站稳之后。拭了拭额头的汗, 冲着姜秀润微微一笑。 姜秀润看了他一眼, 默默转过头,以前不觉得还没什么, 自从昨日之后,就越发觉得徐应与凤离梧肖似, 尤其是微微一笑的时候,都是有股子说不出的清俊稚气…… 姜秀润移开眼不再看他,不知怎么的,倒是分神想了想凤离梧此时应该在哪天河道上巡查呢, 也不知满府的佳丽,哪一个用了心思拔得头筹,能够陪着太子出巡…… “学兄,要开始了, 快些举弓!”就在这时, 一旁的徐应突然小声提醒道。 姜秀润这才回过神儿来, 一看果然试官嘴里含住了竹叶哨子, 准备示意众人放箭。 她连忙准备, 标准了在河道对岸竖起的木靶子。 前来参加比试的选手的箭颜色各不相同,姜秀润的箭矢是红色的,而徐应的是黑色的。 而比试的结果是看对面的六个靶上谁射中靶心的箭矢最多便为胜利。 姜秀润并没有着急射箭——剑靶只有那么多,可是要设向靶心的箭矢无数。 她用的是小弓,在力道上比不得别人,所以与其射中后又被别人的箭矢挤掉,倒不如静等了他们射得差不多自己再射,便是后来居上,十拿九稳。 可是这样一来,时间便显得不够用,因为给学子们射箭的时间只有不到半根指香的功夫,而姜秀润因为刚开始有了延迟,剩下的时间更是不够了。 徐应的准头很稳,射完了背后箭袋里的箭后,才发现姜秀润还没有发出一箭,不由得有些诧异,连忙小声提醒道:“学兄,再不射,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这时,只见姜秀润不慌不忙地从身后的箭袋里摸出了一连四支箭,然后长指分握,搭在她的小弓之上,展臂瞄准,那腰肢迎纳而表情严峻的模样,又惹来高台上贵女们的窃窃私语。 还有懂行地摇着头看着快要燃尽了的香,直说那少年到底是短缺了试炼,姿势再好看也没有用,时间来不及了! 不过姜秀润不慌不忙,当她终于松开手指时,连发奇技再此在人前展现。 只见那四支箭几乎是连贯着飞驰而去,当四支红箭射出后,姜秀润又立刻从身后摸出四支来,周而复始,节奏分明,就这样,十二支箭竟然是在一转眼的功夫尽射了出去,当她射出最后一只,表示比试结束的竹叶哨声也响起了。 就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这少年已经转身步态轻盈地走在水桩上,下台去了。 等他们闪眼再看,那翎毛染成红色的十二支箭竟然支支正中红心,而且这六个靶心,每个靶心上都是两只红箭,不多不少。 这参赛的学子里可是有不少充数的江湖武生,而姜秀润又不像窦思武看上去那么威武雄健。是以,虽然姜秀润刚开始拿着小弓射了扎花,也并不为人看好。 毕竟那等子技艺,跟孩童拿弹弓打鸟窝没有什么两样。 可就是这么一位瘦瘦弱弱的翩翩美少年却又这等子的神技!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是以还没有等姜秀润走下水台,那成簇的鲜花已经从高台上抛洒了下来,甚是有年少任性的贵女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竟然不顾侍女的阻拦,一路奔来,大胆地往姜秀润的怀里塞写了字的手帕。 那两眼湿润,含情脉脉的样子,便是巫女云雾,魂牵梦绕之感。 于是姜秀润再次惹来同窗们的羡妒,直说兄台艳福不浅,不过可别效仿了窦思武,竟然赛后喝得酩酊大醉,白白辜负了贵女们香艳的邀约。 那些个花儿都是喷洒了混了脂粉香料的水的。一旁跟着姜秀润下来的徐应也受了波及,鲜花砸在了脸上,只惹得他蹙眉喷嚏,略显狼狈。 那股子莫名的违和感再次袭上姜秀润的心头——凤离梧也是这般,不耐香料脂粉的气息…… 她忍不住一路乱想,这徐应只有母而无父……该不会是端庆帝在外风流留下的种儿,然后寄养在徐家的吧? 可这若是真的,那么秦诏将这徐应送到书院来又是为了什么? 前世的秦诏可以说奉凤离梧如神明,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可是今世,不光是她与秦诏渐行渐远,秦诏与凤离梧也渐渐貌合神离的样子。 现在的秦诏心里想到是什么,姜秀润全然不知。 不过回去之后,她定然是要委婉地提醒凤离梧,书院里有个肖似他的学子。 风离梧的童年不比常人,为人猜疑心重,如果自己任凭了凤离梧的异母兄弟蛰伏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定然会因为他的猜忌。 姜秀润不想卷入齐朝的王权争夺,也希望凤离梧能够顺利继位,早早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并且顾念她这个旧人昔日的情分,到时候露水姻缘一场相忘于江湖,也不失了彼此的体面。 这一次,洛安书院的学子再次独占鳌头,大出风头。 而且书会设的捐助学子的大钱箱据说都塞满了,当真是钵满瓢平。 这洛安书院居功甚伟,于是当天为姜秀润庆祝的酒钱,是沐风先生出的,只打发着这些少年们买些好酒好肉,庆祝一番。 但是注意不可贪杯,毕竟第二日还有文思辩会,不可宿醉去参赛。 这次姜秀润无法回绝,只能跟随着同窗们一同来到附近的酒楼里去。 同窗们包下了整个二楼后,便开始开怀畅饮。 到底都是年轻的儿郎们,虽然平日在学院里个个循规蹈矩,都是天干分院的天之骄子们,可是私下里接是一样的贪玩轻狂。 其中一个叫陈宣的开口问窦思武:“昨日那么多的贵女邀约,窦同窗却醉得酩酊,已经浪费了一个良宵,今夜便莫浪费了,可有邀约你今夜行事的?是哪家的贵女?让我等听听可是魏国美姝?” 窦思武瞟了眼在姜秀润身旁倒酒的浅儿,粗声粗气道:“那些个娘们儿都是娇滴滴的,说话像没吃饱的羊叫,看了就没得叫人心烦!” 这话惹来众人哄笑,陈宣道:“这般女子才叫温柔小意,最可人心疼,窦同窗不爱羊一般温顺驯良的女子,难不成喜欢母老虎?” 他的这番话,再次惹来众人哄堂大笑。 窦思武却道:“你们懂个屁!” 于是在陈宣的提议下,众位学子再次纷纷举杯,为这谁也不懂的屁饮尽一大杯。 姜秀润含笑听着他们插科打诨,觉得心态甚老的自己倒是在他们的带动下骤然年轻了不少。 此时此刻,没有凤离梧在身旁,也不必处处提着心小意逢迎,只放松身心地喝酒,听着他们半真半假地吹嘘着自己往日的风流艳史,倒是也有趣。 不过坐在她旁边的徐应,看上去倒是没有如她一般的放松,而是时不时注意她的碟碗,只要空了就开始举箸添菜。 最让姜秀润觉得不适的是,徐应夹送的,都是她喜欢的菜品。 徐应夹着夹着,见姜秀润不吃,便抬头问:“学兄不是最爱吃嫩烤的兔肉吗?怎么不吃?可是这味道不入味?” 姜秀润状似不经意地举杯道:“徐学弟是如何知我爱吃兔肉的?” 徐应微微一愣,犹带稚气的脸儿上露出腼腆的微笑,回道:“因为仰慕学兄,这几日当真是用心打探了学兄不少的喜好,爱吃兔肉是听谁说的来着?好像是浅儿吧?” 浅儿听了翻着眼,面露疑惑道:“奴婢何时提起?若是你不说,奴婢都没有注意小主人爱吃嫩烤的兔肉呢?” 窦思武这时打岔道:“会不会是看徐家的小子面皮生嫩,你这丑婢女起了不知轻重之心,与人搭话时,无意中闲扯出来的?” 这话一出,再次惹得人哄堂大笑。 盖因为那婢女脸上长着胎记,看上去又是体型健美,若真是有意无意地跟稚气可爱的徐应搭话,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酒席上人多,不是在私下里。 浅儿自知自己是个下人,无论是徐应也好,窦思武也罢,那都是小主子的同窗,她太过造次不得。 于是干脆也不说话了,只是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烤牛骨,也不用棰,只两只大掌咔嚓一掰,那腿骨便断成两半,然后她用长柄调羹给小主子舀牛髓吃。 但是不知为何,看这丑婢女面露狰狞之色掰着腿骨,方才跟着一起哄笑的众人的大腿都觉得一疼,笑声戛然而止。 姜秀润至始至终都没有注意这一场闹剧。 此时她的心里盘旋的却是一股子难言的惊恐。 这一世的自己,其实在起居饮食上从无挑剔。 毕竟寄居在太子的屋檐下,并非自己做主的府宅,做得顺口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也要吃了填腹。 而且她平日跟着太子吃食更多,极近拍马捧屁,大都是凤离梧爱吃些什么,她安排什么。 可是这嫩烤的兔肉,的确又是她心头之好,可是除了前世里,她身在外宅时,经常安排着厨子做外,今世其实没有吃过几回,因为凤离梧不爱吃…… 她断定浅儿没有说谎,可是徐应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有些事情,细思则恐,姜秀润此时此刻,再看徐应朝着自己腼腆的笑,竟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这个少年,绝非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他这般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究竟为何? 第85章 第 85 章 许是发现了姜秀润不寻常的沉默, 徐应抬起头, 疑惑地看着她道:“学兄,为何不吃?” 姜秀润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 一边夹着菜一边道:“不过是被酒气撑到了,要缓一缓……对了,说到这酒,还要数你家姐府上的酒最香醇, 那个……哦, 对了,几个月前,徐府奉给太子的那一坛子酒,据说叫碧影香的陈酒,是秦小将军的夫人在满月时, 徐家的族长亲自埋下的, 一共三坛子,醇香无比, 太子得了一坛, 喝得真是意犹未尽, 不知你在喜宴那日, 可分到了?” 徐应迟疑了一下, 笑道:“只剩下两坛, 尊贵的客人都不够分, 哪里轮得上我这寄住府上的远亲, 只闻酒香, 未曾饮过。” 姜秀润听了,只也跟着笑了笑,并没有开口再言。 徐应又喝了一杯,便起身去恭房了,好一会席快散了,他才回来,只是脚步踉跄不知是不是在恭房里睡了一觉。 一群人直到饮尽了最后一滴酒,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当他们走到街市上时,几乎空无一人。 姜秀润的侍卫见少傅出来了,便让车夫将马车引来,等着她上车回客栈。 可是其他的同窗却嘲笑道:“都知道君这马车金贵,可是这般近的距离,何必走车这般兴师动众!今夜晚风甚是爽人,正好可醒酒,我们一同散步归去,说说笑笑,岂不是正好?” 客栈离他们吃酒的酒家的确很近,夜风习习,吹在因为喝酒而渐红的脸上也的确好受。 说实在的,跟随沐风先生而来的同窗中不乏王侯子弟,但是都是一切从简,身边只跟着书童小厮而已。 所以姜秀润这样既有马车又有三四个侍从跟随的,的确是不甚合群。同窗们也不过是借了酒兴,说出了心中腹诽已久之言。 不过姜秀润却知凤离梧派出这些个侍卫,并非仅是担忧她的安危,更多的是监视罢了。 可是现在就在长街,酒家与寄住的旅店也是遥遥相望,街上也没有旁人。 是以姜秀润想着走过去也无妨,不过是几步路,消散一下食物,若是坐了马车还要绕远,不能快些回旅店。 而此时,她想早点回去,梳理下纷乱的思绪。 是以姜秀润让侍卫跟着马车回去,她带着浅儿和剩下的两名侍卫,跟着众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因为是步行,可以抄近路,眼看着再走过一道小桥,便走到旅店的大街上,众人依次前行。 姜秀润这一路一直走在徐应的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身形背影。 越看越是觉得像凤离梧,方才饮过的酒,因为心中想法的笃定,一直在默默化作冷汗尽是挥洒出去了。 劳甚子的碧影酒!那不过是她方才随口胡扯的罢了。可是那少年却也附和着她,将个子虚乌有的酒说得煞有其事。 最起码,这人压根不是徐氏的远亲,也并未在徐府上寄住过。 秦诏究竟按的什么心思,他安排一个这么瘦瘦弱弱的少年,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就在姜秀润心思纷乱,登上石桥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微微松动,脚下这么一滑,石板竟然倾覆,整个人栽入了河水中。 那徐应一见同窗落河,反应最快,竟是第一个跳入河中的,紧接着浅儿和剩下的两个侍卫也纷纷跳入河中去救。 一时间,昏暗的河面顿时如同开了锅一般,河岸上和水面呼喊声连成了一片。 那先回到了客栈的侍卫也闻讯赶来,并拿来了长杆子和绳索协助水下之人救助。 不消片刻的功夫,姜秀润终于被侍卫们用绳索拉拽了上来,可是下河救人的徐应与浅儿,却找寻不到了影踪…… 已经快要到旅店了的窦思武闻讯,快步赶来,不顾同窗的阻拦,竟然也跳入了水中,奈何他水性不好,吞了几口水,就被人用绳索套给拉拽上来了。 被救上来的姜秀润狼狈极了,在河岸吐了一会水后,声音尖利地喝止住了想要过来搀扶她的侍卫,并叫他们继续在河岸边寻找浅儿与徐应。 然后才勉强积蓄力量,摇摇晃晃地回了旅店。 这一落水的闹剧,惹得沐风先生急得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能掉入水中,说没就没了?于是他连夜去寻了当地的府尹来,让管家出面,找寻水性好的把式来,下水沿着河道搜寻。 不多时,那些个把式都回来了,直言当年因为排涝,当地的河道中有许多暗道相通相邻的大江。 若是找寻不到人,大约是被暗流漩涡半卷得冲入了江中。 已经换了衣服的姜秀润闻言,掩袖捂嘴痛哭,直言无论花多少金,也要将浅儿和徐应师弟寻回。 太子府的侍卫们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他们看来,淹死了一名侍女无足轻重,可若是姜少傅有个好歹,他们岂不是要提头去见太子? 不幸中的万幸,少傅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安然无恙。可是那侍卫长也是不放心,又请了当地有名的郎中替少傅诊脉,又开了压惊安神的汤药。 姜少傅看上去心思烦乱,只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要歇息一会,示意着他们退下。 当屋室里的人都走干净后,姜秀润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起身跪坐在梳妆台的铜鉴前,揽镜自照。 此时已经是深夜,一旁的烛光微弱,照得镜中人光影模糊,可是还是能看出那秀丽异常的眉眼, 她仔细地照了照,从妆台上拿下一把梳子,仔细梳理了一下鬓角的乱发,然后微微抬着下巴,斜瞪着眼儿,眼中媚眼如丝道:“殿下,您总算是来看我了……” 试了这一下,许是不满意,她又微微侧了身子,目含清冷道:“殿下,您舍得来看我了?” 她来回又试了几次,声音或高或低,起伏变换不定,最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一笑,竟然是目露诡异凶光,犹如恶灵附体…… 而此时,沿着整条河道,搜寻落水之人的声音嘈杂不断。 不过出了城门外,到了郊野便安静了下来。 人落入水中那么久不见踪影,明摆着是凶多吉少。 大齐的名儒亲自前来求助,府尹少不得做一做样子,便是安排人手沿着河道呼喊撒网,解一解远客的心焦,至于城外,压根没有派下人手去搜救。 此时郊野里一处独栋的院落,却是亮着灯火。 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秦诏一路风尘,从魏国的边界赶到了此处,当他入了院子时,被院子里的精装侍卫搜身一番后,才准了进入内院。 此时,一位青年正坐在香席上品茗。他身形高大,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的光景,可是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稚气少年徐应的模样。 秦诏见了,连忙跪下道:“参加二殿下。” 那青年笑了:“不是说了,既然我已经流落民间,自不必再作那样的称呼,君只管叫我公子便好。” 秦诏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属下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不是原本说好的,二殿下潜伏在那女子身边观察她的形貌喜好,以便调弄得殿下亲自培养出来的影女模仿得更肖似些——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 那青年喟叹一声:“其实我也想再静候些时日,奈何那女子太机敏,大约是发现了什么……迫不得已,我只好提前动手。” 秦诏一愣,抬头道:“她怎么会发现殿下的破绽?” 青年静默了一会,笑着问道:“敢问尊夫人出嫁时,可曾有陈年的碧影酒款待贵客?” 秦诏听得一愣:“什么碧影酒?属下第一次听说。” 青年摇着头,笑了一下,然后对着秦诏道:“这女子,可比你梦中的那个长袖善舞的姜姬,还要狡诈许多。”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的预感向来甚准,察觉形势不对,当机立断,趁着酒宴中去恭房的机会,向四周隐藏的属下发出了信号,示意他们提前动手。 最让人遗憾的,就是他苦心修习了多年的缩骨影术,虽然可以改变些许人的身高样貌,却不能彻底脱胎换骨。 他到底是个男子,不可能假扮成凤离梧的枕边人。 若要假扮那女子,还是要找个身形样貌与她相仿的才行,所以他在自己培养的众多影女里寻了一个出来,这几日的点拨校弄,初具成效。 只是他潜伏在她身边时日尚短,虽然尽心观察,自问掌握了她□□的七八成,可是用来调弄作她替身的影女,倒还是欠缺了些,也不知能不能一朝蒙骗住那凤离梧,达到一击致命的目的…… 秦诏这时也顾不得去问二殿下凤舞,他为何提前动手的缘故了,只心急难耐地问:“既然殿下得手了,那她……现在何处?” 传闻中早已被囚禁致死的大齐二皇子凤舞,微微一笑,温和道:“秦将军何必心急呢?那人正躺在内院里休息。这夜深水凉,她在水中被拖游甚久,有些受凉发烧,巧手郎中正医治呢,待得佳人安稳了心神,我自然要安排将军与梦中的心仪之人见面。” 秦诏还要再言,凤舞却已经要送客了,他淡淡道:“徐应出了事情,你身为他的亲眷,想必很快就要收到沐风先生的书信了,该如何应对,也要你心内早早思量好,时间不早了,你也不该在此耽搁得太久,还是早做些准备去吧。” 秦诏此番来,存的是一定要见她一面的心思,此时不知她的生死,怎么肯走? 凤舞一看,倒是从容起身,道:“君既然不放心,不妨随着我去看看吧。” 于是在凤舞的指引下,秦诏来到了后院一处寝房中。帷帐曼曼间,只见一位乌发披散的丽人,正蹙眉睡卧在软榻之上,秀眉眼,挺鼻樱唇,如雪的肌肤泛着一抹微红,赫然正是波国质女姜秀润。 第86章 第 86 章 秦诏紧紧盯着, 一时不确定这究竟是真的姜秀润, 还是二殿下凤舞命影女假扮的。 就在这时,榻上的女子动了动, 慢慢睁开了眼,当她看清立在榻边的是秦诏时,那眼里竟是带着一丝恐惧和厌恶。 那一刻秦诏心中悲凉,确定这女子的确是姜秀润。 自己梦中的种种荒诞, 如同影画一般透着十足的逼真。这些时日来, 他日日为梦境煎熬,一直到最后,每每都是痛哭而醒。 她一定是恨,因为是自己的正室徐氏迫了她死。而自己迫于要摆脱父族的控制,不得以, 要成家立业, 安了父亲的心。可是那徐氏自从入门起,他连半根手指都没碰过。 这个前世逼死自己至爱的罪魁祸首, 他看着便觉得恶心。 而今世他定然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迟早有一日, 让姜姬作他光明正大的正妻! 想到这, 他走上前一步柔声道:“你醒了?可觉得还好?” 姜秀润的整个脑子都是乱掉的。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落水后。 那种骤然落水的感觉简直跟她前世里被沉潭的情形相似极了。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的同时, 整个人也陷入了慌乱之中。 就在她极力想要浮上去时, 有人却揽住了她的腰, 拽着她不断下沉, 同时将一个皮囊样的罩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一阵异香吸入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一睁眼,又身处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就连身上的衣都不知是谁帮她换的…… 现在,她看着秦诏,隐约猜出应该是秦诏派人劫持了她…… 秦诏是疯了吗?难道他不知自己这么做,凤离梧肯定是要查出来的吗? 她慢慢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青年。 这个高大而俊美的青年看着异常眼熟,与凤离梧甚为相似,凤室皇家的血统不容错辩,只是这个青年又像极了之前的徐应,却又不是那般的个头与稚气,真叫人想不透。 眼前的情形不明,她紧抿着嘴不说话,直到秦诏不情不愿地被那青年遣走,只剩下他一人时,姜秀润才冷冷道:“你与徐应是何关系?” 那青年微微一笑,突然身形紧缩,只半仰着头儿,带着无尽的稚气道:“学兄,你说呢?” 姜秀润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那骤然变矮的徐应,在一阵筋骨的咔嚓作响中又慢慢恢复过来,淡淡一笑道:“江湖小技尔,没有惊吓到姜姬吧?” 姜秀润从醒过来起,便一直处在惊吓中,反而强迫着她自己越发镇定了。 她紧绷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凤舞微微一笑:“依着姜姬这般的聪慧,应该能猜出我的身份吧。” 姜秀润是猜到了,可她不敢说出口,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死得也更快。 不过凤舞并不在意姜秀润的缄默,接着说道:“当年我被大哥幽禁,逃了出来,幸而被江湖奇人收养,是以我最能理解姜姬在夹缝里讨生的不易。” 凤舞说话,还是如小师弟时一般温和而亲切,倒是没有带了悍匪掳人时的得意。 姜秀润静默了一会,道:“我若失踪,必会有人寻我。” 凤舞笑了:“谁说你失踪了,姜姬不是好好好地跟随着沐风先生参加墨池书会呢吗?” 姜秀润这次只觉得心在颤抖,突然冲了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脖领子,却被他轻松地化解了招式,一个反身将她搂在了怀中。 姜秀润恨恨道:“你想借了我的身份行刺凤离梧……竟然这般栽赃嫁祸!一旦失败,我的哥哥岂不是要受连累?你这贼子,着实可恨!” 凤舞见惯了姜学兄矜持而高傲的模样,骤然见到野猫抓人的泼辣,直觉的有趣,在她耳边道:“姜姬这么想当然不对,你为何不想,若是一朝成功,我便是大齐的国储,你和你兄长的姓名完全捏在我的手上……平时,你与凤离梧私下相处,也是这么泼辣吗?” 说实话,姜秀润从来没有想过凤舞会成功。 凤离梧是个戒心极重的人,有时两人相拥而眠,她半夜起夜,只要稍微一动,凤离梧就会睁眼。 那么那个化身扮作她的人,该是何时行刺,该不会是…… 姜秀润想想都别扭,急着要挣脱凤舞的束缚。 凤舞倒是秉承着君子之风,松了手,顺了顺她披散的秀发道:“你在水下吸了药性甚重的迷药,已经昏迷许久,若是动作猛了,一会该恶心要吐了。” 说着,便搀扶着步履微微打晃的她坐在了榻边,接着道:“你是个识时务的,依附着凤离梧也无非是想要个安定富贵的生活。你我本无积怨,我这几日与姬相处,也甚是觉得愉快,只要你肯配合,说出凤离梧平日的饮食喜好,还有你们平日相处的情形,我便担保,凤离梧给你的,日后我定然加倍与你,你看如何?” 姜秀润此时已经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惊恐与愤怒。其实她也不知,自己骤然听闻凤舞要行刺凤离梧,她为何这般的气愤。 可是只要想到,凤离梧胸口中了刀,汩汩冒着鲜血,那一双眼却不敢置信地瞪着容貌肖似她的杀手时,姜秀润便觉得难受。 那时,那个在冷宫里缺衣少食,一路孤独走出来的青年一定认定自己便是凶手,更觉得自己难得信人,却被辜负得彻底,竟是死不瞑目…… 想到这,姜秀润觉得鼻子微微有些酸意。她觉得自己不在乎凤离梧的生死,可是她不想被凤离梧误会…… 凤舞见姜秀润久久不语,觉得当敲打她一下,便又语调微冷道:“你那个忠心不二的丫鬟,也在水下被迷药迷晕,跟你一般被囚在了此处,你若不肯乖顺配合,别怪我不念你们主仆情深。” 听到这,姜秀润的心又是一凉:是了,这人周密部署了如此久,怎么会让浅儿继续服侍那个假冒的。只是这样一来,她原本指望着浅儿能早早发现破绽的希望又就此破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接着道:“既然我对君还有用,君应该不会将我交给秦诏是吧?他与你说了我的什么事情?” 凤舞见她似乎态度软化,便从一旁取了件单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道:“他对你相思若渴,似乎是有些入魔,倒是整日做关于你的梦,说是前世与你本是夫妻……” 姜秀润的心里咯噔一下,道:“君该不会是信了吧?哪个跟他是夫妻?” 说实话,关于秦诏之言,凤舞原本也不过半信半疑,而他接近了姜秀润后,更觉得这是求而不得的癫狂了。 试问窈窕淑女,谁人不爱?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秀外慧中,气质迷人的女子? 而如今凤舞倒是越发相信,这个女子的确是迷住了他那个不重女色的皇兄了。 只要凤离梧真心爱这女子,那么他的行刺计划越能天衣无缝。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尽心地了解这女子与凤离梧相处的情形,务求一击毙命! 至于这个女子的何去何从,凤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因为迷药的作用,她的精神还稍显倦怠,迷离的眼儿似猫儿一般慵懒,身上着的长衫微微半透,显得胸线起伏…… 他以为自己会厌恨与凤离梧有关的一切,可是他真心爱着的女子若能雌伏在自己的身下,将关于凤离梧的一切渐渐忘去,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胜利呢? 想到这,他继续柔声诱哄道:“姬既然对秦诏无爱,我自然不会将姬交到他的手上。可是姬也要识时务,从今日起,你便将我当成凤离梧一样侍奉,务求告知我你们相处的点滴,只要你配合得好,我便愿做怜香惜玉之人,给你与你兄长一个远大的前程……” 姜秀润听了这话,冲着他一瞪眼道:“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与你才认识几日,怎么会与你缠绵枕榻?” 凤舞被她嗔怪的那一眼撩拨得心绪微动,只笑着道:“那倒是无妨,姬只管服侍我的日常,待得熟识后,再行云雨可好?” 看着温和有礼的青年,这一说话,便露出了风月高手的气质。 姜秀润微微咬着嘴唇道:“现在便要这般了吗?” 凤舞揽着她的腰肢,看着她的明眸,缓缓道:“现在……便是了。” 姜秀润静默了一会,似乎心内在剧烈地挣扎,最后只缓缓吐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道:“君可要说话算话啊。” 在凤舞温言一再保证后,她伸了伸腰肢,往凤舞的身上微微一靠,慵懒道:“殿下去给妾身倒一杯水,跟往常一般要不温不热的。” 凤舞半挑起了眉,扬声叫屋外的侍女进来倒水,可是姜秀润却拉着他的衣袖,眼露委屈道:“殿下不是说,在这帷幔锦账内,你全听妾身的吗?怎么叫你服侍一杯水,也这么惫懒了?可是要妾身像上次那般,用玉如意打殿下您的屁股?” 说着,见凤舞依然不动,她半挑起眉毛,捏着他的脸:“还不快些?真的要讨打不成?” 然后便是作势扬掌,似乎是真的要打人屁股的样子。 说实在的,凤舞印象里的大皇兄是个周身散发着禁欲气息,对什么人事都冰冷异常的少年。 而姜秀润在人前,又是一副高傲少年的姿态,在他想来,就算是她恢复了女儿身,也当是大家闺秀的姿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私下里冰冷的太子殿下与艳美绝伦的高傲女子,竟是这般……相处的。 可真叫人匪夷所思! 第87章 第 87 章 凤舞静默了一会, 到底是站起身来了。 就在凤舞终于站起去拿水杯时,姜秀润暗中缓吐了一口气。 这位凤舞说的, 会善待她与哥哥的话,她是一句都不信。 凤舞知道她是凤离梧的女人,依着两兄弟同室操戈的劲儿头,哪里会对大哥的女人存着怜悯之心?大约是不会让自己活着的。如果她出卖了凤离梧, 那凤舞也绝不会放过她与哥哥的。 左右都是一死, 又有何惧?不如把希望放在凤离梧的身上搏一搏。 依着她与凤离梧平日的相处,哪里敢像方才那般放肆? 那太子殿下便是大爷, 眉头稍微立一立,她立刻匍匐摊平在香席上。 只要那影女关起门, 冲着凤离梧这么吆喝, 依着凤离梧的脾气,是不会纵容她如此的。 至于能不能看出破绽,那便听天由命了。 她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若是凤离梧不死,只要发现了那影女是假冒的, 那她也就洗脱了嫌疑,不用连累了哥哥……可若是发现不得……是个女人就行的蠢男人也活该被捅了个窟窿! 就在这时, 凤舞将水杯拿了过来。他跟他的兄长一样,手型长得很好, 长指握着陶土烧制的杯子, 显得细白无比…… 就在姜秀润要接过杯子时, 凤舞突然将那一杯水泼在了姜秀润的脸上, 然后一把捏住了她的脖颈,语气依旧似乎那般温和有礼道:“你不是故意糊弄着我吧?别以为我会如凤离梧一般,被你的容貌魅惑,若是此番不成,我一定不会让你痛快死去,被小刀一点点割下皮肉的感觉,你不想尝试吧?” 姜秀润被他捏得有些喘不过气,只瞪着眼,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手道:“不讲理的疯子!你要我做,我便做了,没来由的往人的脸上泼水!要不然你去太子府问其他的侍妾去!老娘不伺候了!” 说这话的功夫,姜秀润突然反手也掰凤舞捏着她的手腕,然后两条长腿向上一伸,夹住了他的头。 这又是凤离梧传授的防身之术,照着凤离梧当初将她往垫子上摔打时所言,运用恰当,就能拧下这男人的头。 凤离梧当初教的用心,姜秀润学得也到位。 可惜她遇到的不是个正常人。凤舞浸染缩骨术多年,就算被玉腿锁头,也能巧妙地挣脱出来。 当姜秀润发现自己的招式已经老了的时候,心里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跃身跳到凤舞的身上,张口便咬。 凤舞痛得一激灵,正要抬手去拽开她,她却自己跳了下来,举着个花瓶警惕地望着他。 凤舞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泼辣的女子,身手又是那么敏捷,他差点着了她的道儿。 其实仔细一想,这姜秀润还真是这样的性情,人前从来不见她吃亏,想来与凤离梧在私下里,仗着他的恩宠,定然更加放肆! 此时凤舞的脖子微微发痛,可是抬眼看向那举着花瓶的女子,只见她长发披散、杏眼圆瞪、红唇灿灿的模样,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好看与狂野…… 人世间的好东西,都叫他的那位大哥抢了先,当年的那群老臣们究竟是看凤离梧哪里可怜? 想到这,凤舞的心内发出一阵冷笑。 男子在好看的女子面前,态度总是会软一软。更何况这个姜秀润不是一般的好看。 凤舞在年少时,在宫里备受端庆帝的宠爱,所遇的女子无不对他小意奉承。而流落江湖后,那些个气质低俗的江湖女儿,当然不能入了昔日皇子的眼。 在姜秀润身边潜伏的那几日,他倒是领略了这女子扮作男人的风采,当真是个文武兼备,气质脱俗之辈,可谁曾想,在卧房里竟然是这么泼辣的没有章法,反而更激起了男人征服的欲望。 凤舞觉得,自己会叫这女子明白,不是哪个男人屁股都能打得的。 不过不是现在,只有摒除了凤离梧这个心头大患,他才可重见天日,为所欲为。 于是凤舞重新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温言同姜秀润陪个不是,让她好生休息,便踏出了房间。 这房间四周有人把守,他并不担心她会逃脱。‘ 接下来,他会去审一审那侍女浅儿。虽然旁人无法窥见那二人相处的情形,可是浅儿作为婢女定然能知道一二。 而那浅儿因为气力奇大无比,被硬灌入了软筋散,动弹不得,可是嘴里一直嚷着:贼子,我的小主人在哪!若是有人敢伤她,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尔等! 凤舞倒是简单,便是以姜秀润的性命安危相要挟,逼问浅儿,平日那太子殿下与瑶姬的相处之道。 浅儿直接朝着他脸上吐唾沫,扬声骂道:“你娘倒是偷汉子的时候,床榻下藏着人!人家夫妻相处,我一个奴婢哪里听得见?难不成太子还跟你老子一般体虚,要弄个丫鬟守在屋子里帮着扶腰甩臀不成!” 白浅也是气急,张嘴骂人又凶又猛。直接将凤舞的父王母后骂得体无完肤。 凤舞虽然在江湖漂泊甚久,但也没见过一个妇人这么能骂,当下狠狠甩了那浅儿两巴掌。 他的手劲儿甚狠,浅儿也不吭声,嘴里的血沫子朝着他脸上猛的一吐,然后露出殷红的牙冲着他怪笑。 那胎记也因为充血而紫黑一片,竟似地狱里爬出的母夜叉般狰狞。 凤舞见问不出什么,也懒得跟这长得吓人的丫头多言,转身走了出来。 虽然没有问出什么,但可见的,凤离梧平日与那姜秀润相处,屋内是没有暗卫侍女的。 这点正好可以方便影女下手。 而影女头上戴着的簪都是淬了剧毒的。只要挑破肌肤立刻毙命。 待凤离梧意欲求欢,附身上前时,那影女轻巧拔簪便大功告成! 只是最重要的是,在两人独处前,别让凤离梧发现破绽便可以。 那影女的容貌经过易容捏骨,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姜秀润的体香极为特别,不易模仿。 不过凤舞也想出了对策,到时候他会让影女戴上熏有药味的药包,只说自己体虚吃着汤药便好。 想到这,凤舞步履变得轻盈,多年的筹谋只待一朝便大功告成! 他不知不觉又转到姜秀润的屋外,顺着窗棂往里望去,那女子似乎药性未散,又躺在床榻上睡去了,粉颊若桃花敷面,挺翘的小嘴儿微微张着。 凤舞忍不住摸了摸被她那张嘴儿咬过的脖子,还有一排牙印子没有消散呢! …… 不过凤舞原本以为,那影女还可以再调弄几日,才回转洛安与那凤离梧见面。 谁曾想,这墨林书会还没有过半,日理万机的大齐太子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魏国的边境。 原来姜秀润虽然落入河中安然无恙,可是到底是失踪了两个人。 保护姜秀润的侍卫不敢隐瞒,连夜飞鸽传书呈报太子。 凤离梧收到书信后,总是觉得心绪不宁,最后提笔写给侍卫,命他们护送姜秀润先折返回来,而他正好巡视河道,离那边界不远,正好与她汇合,将她一并带回洛安城里去。 侍卫收到书信后不敢耽搁,便禀明了“姜秀润”,只说让她稍事准备与太子一起回转洛安。 这倒是正中凤舞的下怀。毕竟如果回转太子府里的话,变数甚大,如果在旅途中,舟车劳顿时便可伺机行刺。 大齐太子在客路之上害急病死了,是个再体面不过的死法了。到时候,他的父王也好替他遮掩。 而他也可以借口当年替父皇祈福,诈死隐姓在深林里修行遮掩,再名正言顺地恢复太子之身。 于是收到凤离梧书信的当天,“姜秀润”便辞别了先生,急急回赶了。 而同她一起的,还有前来找寻妻弟徐应尸首的秦诏,正好一起去面见太子,陈明当日情形。 当他们一行车马到达魏国边界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凤离梧在高高的城门上看见车队疾驰而来,不过却看到秦诏护卫在车队之旁时,眉头微微一皱。 当城门大开时,车马鱼贯而入。 秦诏先是向太子陈明情况。 毕竟痛失妻弟,凤离梧也不好说些太重的话,只吩咐秦卿节哀,他会加派人手到魏地找寻那失踪二人的下落,便让他下去了。 看着秦诏满脸的难过,凤离梧的心已经忍不住飘向在城中太守府宅处安歇的那个女人了。 他知道他的少傅大人有多么疼爱她的那个丑丫鬟,此番魏地遇险,那丑女浅儿生死不明,姜秀润定然心内难过。 凤离梧生平不甚会安慰人,仅有的几样招式也是跟姜秀润学来的。 所以在府衙见过秦诏,又处理了几样要紧的公事后,他便拎提着下属买来的当地特产毛糕,回去给他的小侧妃尝一尝鲜。 算上一算,他俩已经多日不见。死丫头也是在外面玩疯了。深夜与一群男人饮酒,还不慎掉入河中……光是想想让他心里一悸,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以后就算她抱着他的大腿哭求着要外出疯野,他也绝不答应。 这心尖尖总是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得见,摸得着才最叫人安心。 因为车队入城便已经很晚了,当凤离梧入了太守府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因为没有浅儿这等知根知底的丫头,那少傅大人并没有让太守府里的侍女进屋。 据说饭也没有吃,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精神,早早地就回屋漱洗安歇了。 凤离梧推开她的房门时,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发着幽暗若鬼魅跳动的光。 第88章 第 88 章 看见他进来了, 一直趴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起身,头发披散堪堪遮住了半边脸, 似乎因为有恙而声音沙哑道:“殿下……” 凤离梧将毛糕放在桌子上举步走了过去,可刚到床边就嗅闻到一股子药味,竟然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遮掩殆尽。 凤离梧动了动鼻翼,心道:这是吃了什么?药味这么重!不过看向她的脸, 倒是依旧是肤白鼻挺的模样, 并未有太大的改变。 想着好好的人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现在却病得起不来身, 凤离梧不禁一阵心疼,在床榻便坐定后, 伸手摸向了她的脊背, 然后将她拉入怀中。 只是这女子一时病恹恹的不怎么抬头,只伸手捶着他的胸口道:“这几日一直心念殿下,自从掉入水中,不知怎么总是梦见浅儿像我哭诉……去,给我倒一杯水, 刚吃了药口干得很……” 看凤离梧依旧不动,那女子伸手在他的胸口轻捶一下:“怎的分开几日就这么不乖了, 快去啊!动作若慢,仔细了你的屁股!” 凤离梧顿了顿, 起身去桌边拿起水杯倒了水, 顺手又将烛光拨亮。 女人却在床榻便低声道:“太亮了, 刺眼睛。” 不过风流梧恍如没有听到一般, 举着烛台与水杯一起走了过来,然后将水杯递给了她,只举着蜡烛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她…… 扮作姜秀润的影女也算是凤舞手下中经验老道的了,她自信自己就算白日站在凤离梧的面前,在容貌上也绝无破绽。 可是为了周全起见,还是调暗里屋室内的灯光。 也不知这凤离梧是哪里不对,竟然举着烛光来看,在那摇曳灯光的映衬下,凤离梧的眼眸隐没在一片幽暗里,薄唇紧抿,竟是看不出面对爱妾时的随和惬意。 影女到底是历练过许多的老手,将烛光迎来,反而微微扬起了脸儿,任凭姣好的面容从长发里露出来,冲着凤离梧妩媚的一笑,眼波幽怨道:“分隔了这么久,殿下难道是不想我了?” 说着,便衣襟半解,露出裹着肚兜的饱满胸线,然后拉扯这凤离梧的衣襟将他往怀里拽。 凤离梧却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拇指来回摩挲道:“是觉得痒了,要孤给你解一解吗?” 那影女闻言,露出对着铜鉴练习了许久的媚笑道:“空旷了这么久,正需要殿下的甘露解渴……” 说着,她的身子开始向他的怀里贴去,只待他意乱情迷时,便抽出枕下藏着的簪去刺她。 可是还没有等她触碰到凤离梧的胸膛,那男人却突然一个反手扯住了她的头发,猛将她按压在了床板上,同时语气森冷道:“你……究竟是何人?” 影女心中大骇,却犹不死心道:“殿下,您是怎么了,我是姜秀润啊!难道几日不见,殿下就变心不认我了?” 可惜此时凤离梧已经耐心全无,只伸手要将她扔甩在地,细细审问。 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伸手朝着枕下摸出,竟然握住一把长簪朝着身后的凤离梧疯狂刺去。 不过凤离梧一早就起了戒心,岂能让那簪子沾身?只甩手便卸下了那女子一个胳膊,然后将她狠狠扔甩在地,同时猛喝暗卫入门,将那女子捆绑住,更是为了避免她咬舌自尽,用一团抹布塞住了她的嘴。 凤离梧阴沉着脸慢慢走到那女子的身前,低头审视,可以看出那女子的脸上涂抹着脂粉,同时还有一些发暗的粉末涂抹在鼻翼脸颊,起到修饰脸颊的作用。 这时侍卫打来了井水朝着女人的脸上泼去,可那膏粉却甚是顽固,遇水也不化,侍卫们又在大块粗布上倒了菜籽油,在她的脸上粗鲁地蹭来蹭去。 当易容的粉膏被冲刷抹擦干净后,那女子面容也渐渐显露出来,虽然她之前经过了凤舞的捏骨改造,可是此时灯火通亮下也可看出,压根就不是姜秀润的模样。 凤离梧只觉得从指尖都在微微发凉,径直过去掏出那女人嘴里的巾帕,捏着她的双颊冷声道:“说,真正的姜秀润身在何处?” 影女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凤离梧认出来了,被他捏着双颊无法用力咬舌自尽,自能勉强含糊道:“你……究竟是看出了何处破绽?” 凤离梧此时满眼遮掩不住地厌弃道:“以为用药味就能遮掩住你的体臭?方才真是强忍着才没有吐出,休要废话,赶紧招来,姜秀润是到了哪去?何人主使你这么干的?” 凤离梧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女刺客简直满身的破绽! 他的小少傅浑身香甜不说,肌肤柔滑软糯得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可是他方才一搭手儿便感到了那女人手腕肌肤皆不对劲儿。 更何况那女人说话的语气甚是嚣张,竟然支使着他倒茶递水,而且没有饮酒大醉便主动求欢,实在不是姜秀润平时的做派。 是以当他举起烛台仔细看那女人的脸时,便发现那女人的一双眼,根本不是他记忆里的透着灵气的明眸湖波,只让他觉得从后脊梁里冒起了一股子的凉气。 那一刻,他确凿无疑,姜秀润被人调了包! 那影女乃是受过精心的调弄的,而且自己的亲人皆受着凤舞的挟制,便会死也不能招出主人,所以发现自己败露后便闭口不言,任凭怎么拷打也是不说。 而那把行刺的长簪也被人验出了剧毒,一旦碰身后果不堪设想。 凤离梧却无暇后怕,他此时心里如同火灼了一般,将那几个守护姜秀润的护卫统统拿下,挨个审问。 其实这些护卫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就在他们的日夜监视下却出了这样的纰漏,他们实在是罪责难逃。 那侍卫长,想到因为自己的懈怠差点害死了太子,只羞愧痛哭,并仔细回想之前的行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一回想,便是在那日魏地落水后,那女人便深居简出,以感染伤寒为由,不怎么见人了。 就她连辞别沐风先生时,也是隔着车帘,在马车里请辞而去的。 凤离梧一连审了几个侍卫,越发笃定,姜秀润一直在侍卫的严密保护下,就算有人想要调包也不可能。而唯一消失在侍卫眼前,不在他们的布防监视下的,只有那次落水,人慌马乱中,不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而且凭空消失了浅儿与那个叫什么徐应的也透着诡异。 当下凤离梧便认定,就是那次落水才起的异变。 只是不知姜秀润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遭了奸人的掳掠被利用,还是……故意与人配合,趁机逃脱? 想到后一种可能,凤离梧觉得心都像被狠狠拧过一般。 不过细细一想,便知姜秀润绝对没有参与其中。那个女刺客一看便是经过精心栽培的,她说话的语气和细微动作与姜秀润无疑。若是姜秀润也参与其中的话,一定会告知那女刺客,他俩平日里的相处之道,怎么会让女刺客风骚得如同欢场里的女子,又没有半点尊卑之分呢? 想到姜秀润可能落入了奸人手中,此时生死不明,凤离梧只觉得有种喘不气来的窒息。 他从冷宫出来,自问见惯了生死,人情冷暖,身在朝堂时刻勾心斗角,更是沉着应对大起大落,看淡人生悲欢。 姜秀润说起来,不过就是他平日消遣养着的小东西罢了。无甚大用,却也无害而乖顺。 可是现在骤然发现,她下落不明,很有可能遭逢不测……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 那刑室的毒打惨叫声响了一夜,凤离梧却这般滴水不沾的枯坐了一夜。 天色微凉时,他终于开了口说道:“叫秦诏来太守府。” 如果说在那日落水时,失踪的其实是姜秀润和浅儿主仆二人的话,那么秦诏那个凭空出现的妻弟,充当的又是什么角色? …… 当秦诏被叫入太守府时,便看见太守与太子的贴身侍卫神情慌张地在商议着什么,看着他来,连忙招手道:“秦将军,出大事了!” 秦诏倒是不慌不忙,只不过看到那被捆打得遍体鳞伤昏死过去的影女时,心内一沉,不知这影女到底行刺有没有成功。 那侍卫长表情阴郁道:“秦将军,不知什么人假扮了少傅,昨夜……行刺了太子。” 秦诏的浓眉微微一动,紧声道:“那太子……现在怎样?” 一旁的太守此时已经面露菜色,整个人都颓丧得如同霜打了般,此时已经站不直,只缩在椅子里发抖,语带哭腔道:“卑职可什么也不知啊,这国储遇险,跟卑职全无干系啊!” 而那侍卫也是面露惧色,犹犹豫豫地不肯说出太子的生死。 秦诏心内发急,连声道:“快说,太子怎样?” 侍卫似乎也是觉得瞒不住,这才吸了一口气道:“那毒甚是霸道,太子一碰便全身青紫,立刻没了呼吸,我们找来的郎中给太子放血,解毒也是无用……我们完了,国储死了,我们要株连九族了……” 说到最后,高大的汉子也开始痛哭出来。 秦诏心内一阵狂喜,可是脸上却露出惊异之色:“此话当真!太子在哪,我要去看看!” 第89章 第 89 章 那侍卫长心乱如麻指了指院后。 当秦诏走过去时, 看到凤离梧正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四周摆满里刚从地窖里凿出冰,似乎在防止尸体腐败。 他并没有走过去,之前心内大功告成的窃喜也被眼前的情形一点点地驱散干净。 就算之前心中对凤离梧夺妻之恨充满怨念,但自幼接受的忠君之言犹在耳旁, 而凤离梧其实一向待他不薄。 而直到现在, 看着凤离梧倒下,他的心中没有欣慰, 反而涌起了一股子悔意。可事已至此, 哪里还有回头之路? 只待凤舞继位,他作为拥立新君有功之臣,自然可以摆脱父辈的控制, 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而徐氏再也不会去迫害他心仪的女子…… 想到这,心内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略微缓解了些,他沉默了一会, 还是没有靠前,只是跪下冲着凤离梧的尸体叩头之后,便转身复又回到了前厅去了。 做了好一会,那个在前厅痛哭的侍卫送走了先去京城送信的秦诏后,才折返回来, 转入内室, 对已经从冰堆里起身净面换衣的太子小声道:“殿下, 他已经走了。” 凤离梧看着手上没有洗净的一点紫青的染料残渣道:“派人盯紧他, 连同他这几日送信与何人,又与谁接触接一查到底!” 方才他虽然没有睁眼,可是秦诏的一举一动皆由人细细观察。 储君暴死他乡,相关人等皆有跳脱不掉的罪责,可是秦诏虽然面露悲意,却不见惊慌。 更重要的是,他对何人行刺连问都没有问,若说他是个不知情的,凤离梧第一个不信。 想到秦诏如此算计姜秀润,肯定并不知为行刺与他。若是姜秀润落在了他的手里…… 凤离梧不敢细想姜秀润此时的处境,只嘱咐贴身侍卫们,不要与蒙在鼓里的太守多言,更不要让他知道姜秀润与姜禾润是一人之事后,便遣了他们下去,只表情阴沉地等待着暗卫们的消息…… 姜秀润此时倒真没有怎么受罪。 凤舞跟凤离梧除了长相肖似几分外,其他的各方面皆是天差地别。 同一开始六畜不分的太子相比,凤舞殿下就很是享受了。 虽然是颠沛流离的皇子,可他暂居魏都小乡,衣食起居无不考究。 而他所饮的一杯清茶都是千金难求的云山红雾。茶匙也是精雕细刻的红木材质,将茶叶的清香挥散到了极致。 而凤舞也没有想到,在这京郊消磨时日,等待佳音的光景,竟然觅得红颜知音一位。 他的茶叶虽好,奈何先前服侍的茶女手掌上的功夫不到位,总是拿捏不住冲泡的火候。 而现在自己珍藏多日的茶具被眼前这位波国质女握在手中,那纤细莹白的手腕翻转,功用被发挥到了极致,热气蒸腾,冲泡飞泻,茶香四溢,宛若掌上轻舞的动作一气呵成。 只让凤舞看得不错眼,任凭茶香笼罩身心,待得接过温热的茶盅时,细细品酌,那苦中带香的滋味顿时溢满唇舌之间。 他连品了两盅,然后道:“难道我的皇兄也喜好茶道?姜姬平日总是为他冲泡吗?” 关于这点,姜秀润觉得凤舞必然知道的很清楚,自己也毋须撒谎被他抓了破绽去,只端起一只茶盅一边饮一边道:“君当知你的皇兄,平日食饭也是心怀公事,连嘴里的是鸡肉还是鸭肉都分不大清楚,又怎么会消磨时光慢慢地行茶上功夫?” 凤舞挑眉一笑,觉得姜秀润之言的确是实情。凤离梧就是这么个不解风情,不懂得享受的寒酸种儿。 于是他半撑着身子靠在软垫上看着正清洗茶盅的姜秀润道:“那……这么说来,姬陪在他的身边,不得施展高雅的技艺,岂不很是无聊寂寞?” 姜秀润取了一旁软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们男人不都是这个臭德行?心里只有江山的锦绣,懂得什么女人的曲幽心思?” 凤舞这几日一直细细观察姜姬的一举一动,倒是知道她此时要做什么,便轻车熟路地拿起一旁的鎏金八角盒,揭了盖子递给她道:“原来的鹅油膏子润手,味道实在不佳,便命人给你配了樱花方子的膏,里面还有人参的汁液和珍珠细粉,最是滋养肌肤。” 姜秀润贴近闻了闻,那小心翼翼抽着鼻子的样儿逗得凤舞勾起嘴角:“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被凤舞看穿,姜秀润倒也懒得遮掩,只调高了眉毛道:“君可是到现在都给我的侍女灌着软筋骨的药汁呢!前天,我去见浅儿,她还跟我哭诉,不知这药汁可有什么遗症,可别以后软了骨头架子,怀孩子时,一个松胯,那孩儿便早早从肚子里掉下来……” 凤舞可知道姜秀润的侍女嘴里的刁毒,而姜秀润学她说话的表情又像,倒是惹得他忍不住大笑。 他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浅儿的粗鄙之言,只拉拽过姜姬的一双柔荑,亲自为她涂抹香膏,并道:“若她如姜姬一般老实知趣,谁会去灌她,倒是能省了我几碗汤药……不过我倒是想知,我与皇兄,哪个更讨你的喜欢?” 姜秀润刚要张口,他却伸出长指抵住了她的香唇,轻轻嘘了一声后道:“我要听姬的真心话。” 姜秀润撩拨开他的手指,身子微微靠,上下打量着紧盯着他的凤舞。 此时凤舞并没有施展缩骨奇功,带着凤家皇室血脉的青年是另一番的俊美。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似笑非笑道:“你的那位皇兄可不会挖空心思给女人配抹手的香膏……” 凤舞自认胜过了凤离梧一筹,心里一时舒坦。 在博取女人欢心一道上,凤离梧的确是没有开窍。 宫里长大的皇子们开解人事甚早。十二三岁时,虽然还懵懵懂懂,身边就已经配有开解的宫女了。 那时据说是凤离梧的外祖父在朝上陈词,父皇才让凤离梧出宫入御书房里读书。 他与其他伴读们偷偷传看宫画,偷偷议论哪个宫女知情知趣时,凤离梧只坐在自己座位上闷头写字。 他的底子不好,总是写错字,几乎每天都被负责教导皇子的太傅加罚。 就算有人恶作剧,将那册子摆在他面前,他也是面无表情地将它移送到一边,继续写他的大字。 后来渐大了,自己的母妃当时代替皇后掌管六宫,为了免得被老臣说她苛待皇长子,便拍了宫女去开解凤离梧的人事。 结果当那宫女去侍奉凤离梧时,却被凤离梧一巴掌打出了卧房。 据说是嫌弃她总是在他眼前晃,耽误了他看窗外的湖景…… 姜秀润这般多才而风情无比的女子,在那种呆板的男人手里能得到什么滋养?又怎么会喜欢那种无趣到了极点的男人? 不过是在夹缝里求生存,依附在凤离梧,以色事人罢了。 就在方才,他已经得了秦诏的暗报,说是影女得手,秦诏亲眼看见了凤离梧中毒的尸体。 凤舞的心放下一半,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动身前往洛安。 凤离梧太阴险狡诈,他不能不防。 待得父皇昭告天下太子殁了的时候,才是万无一失之时,一向爱宠他的父王,自然会安排他出现在大齐朝堂上的时机。 毕竟在凤离梧的专权之下,父王连宠幸年轻宫妃的机会都没有,平白少了许多子嗣。能替代凤离梧成为储君之人,除了他别无他选。 这里也是不什么万全之地,今夜他就会转移到别处,切断与秦诏的联系。 那已经是一招废棋,凤离梧手下的党羽众多,为了避免他们为了旧主雪恨,自己自然不能背负弑兄的罪名。 凤舞知道,若是想要避免消息走漏,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这女子连她的婢女一同杀掉。 这女子太乖巧,谈吐做事,样样都合了他的心意。 世间女儿虽多,可多是庸脂俗粉,有几个像她这般心思透彻玲珑的? 可这么好的,凤离梧拥有霸占了那么久,他却未曾得过滋味。若是狠心杀了,与焚琴煮鹤的俗人有什么不同? 向来嗜好收藏名器字画,珍品古玩的凤舞,觉得也该将这难得的妙人,好好藏在身边。 而此时,他倒是可是先把凤离梧的死讯告知给这女子,免了她还对凤离梧怀有什么侥幸的心思。 当他慢慢说出凤离梧已经死了的消息时,姜秀润正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震,那水珠子溅落动了裙摆之上,犹如点点泪痕。 凤舞脸上的笑意渐失,凤眼微微眯起,冷声道:“怎么?姬心疼了?” 姜秀润不解地慢慢转头看他,困惑地道:“嗯?” 凤舞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道:“姬,这是要哭出来了?” 其实姜秀润心内也大是震惊,没有想到骤然听闻凤离梧死的消息时,胸口像堵了一般难受。 心情一时也是纷乱极了。 他……竟然就这般的早早死去了?他死时,可认定了是她杀了他?路过桥头时,会不会执拗的守在那,等着骂她一句“狗东西”…… 一时间,姜秀润竟然有些意味阑珊,再也兴不起与凤舞虚以委蛇之意。 她雪白的颊边划过一串珠泪,无限迷惘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哭。” 凤舞没有再冷声责问,只静静地看着她如同迷路孩童一般,不知所措的表情,一时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什么东西悄然滋生。 一句在书本里看到的诗句,倒是不经意间浮上心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再言语起身离开,便让她哭一场,可是至此以后,再不可为别的男子流下半滴眼泪。 第90章 第 90 章 确定了凤离梧的死讯后, 凤舞撤离得果断而迅速。 因为凤离梧的死, 姜秀润主仆二人也不必再受到时时监视,只是浅儿依旧被灌了麻药, 应了姜秀润的反复要求, 浅儿被人扶着上了姜姬的马车。 浅儿这几日也是受苦了,眼看着脸型消瘦了不少, 姜秀润心疼地摸着她的脸, 温言问她想吃什么,等得有机会了, 要来给她吃。 然后一边说话一边拿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拜姜秀润所赐, 浅儿最近识字不少,用心去看姜秀润的笔顺,倒是将字辨得一清二楚:不要顶嘴,伺机逃跑。 浅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话给马车外监视她们的人听:“想吃炖肉,若是猪肉最好,肥腻腻的一大块,最解馋。” 过了两日, 在郊野宿营时,架在篝火上的铁斧里果真煮着大块的猪肉,加了大片姜禾葱段, 还加了些酒去腥味, 香气四溢, 只待煮熟了切成片沾盐吃。 不过凤舞是个注重衣食起居的人,自然不会吃那种粗犷风格的猪肉。他所吃的菜肴都是铁锅炒制的。 而姜秀润也跟他同吃铁锅里的菜肴。 姜秀润在最初听闻凤离梧的死讯萎靡了一段时间后,总算是又恢复了过来。 因为旅途闲极无聊,竟然下马车来看厨子们做菜,可是她在吃食上的挑剔比凤舞还要甚些,竟然说厨子在烧制红肉时,那法子不好,烧出来的肉不够软嫩。 凤舞来到她的身边,笑问:“怎么?你还会烧菜做庖厨?” 姜秀润心不在焉道:“你也太不挑剔饮食了,连这样的都能吃下去,且看这红肉应如何烧制。” 说着,她挽起衣袖,让凤舞帮着将衣袖的下摆塞到腰间,然后便蹲下来,切蒜片姜,热油炒香。 姜秀润在太子府的厨房里厮混甚久,跟那煮菜烧饭的厨子婆子们倒是学了些做菜的皮毛。 如今做起来,看上去架势倒是十足。 凤舞觉得一个王女会做菜,怪有意思的,而且那等子拍蒜的模样还有几分娴熟的架势。 等肉快要入锅时,姜秀润急急道:“快,弄些泉水来添入锅中。” 他们做饭时守着河边,哪里来的泉水? 一旁的侍卫递过了一盆子河水。 姜秀润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略显浑浊的河水道:“我宁可饿死,也绝不喝这水。” 一旁有气无力的浅儿这时也来了精神:“我们小主子吃食都精致着呢!既然没有泉水,这河水也不知处置下再用。” 于是浅儿招呼着侍卫搀扶着她去河滩边拣来细小的鹅卵石,在一个盆子的盆底密密码上一层,然后将打来的河水倒入其中过滤。 还别说,这法子倒是管用,略显混浊的水质顿时清亮了许多。 姜秀润这才将肉下锅翻炒上色添水调味。 然后跟凤舞道:“一会我再让浅儿过滤水,给你烹茶喝怎样?” 凤舞倒是爱看她邀功时的得意劲儿,自然是微笑着说好。又碍着郊野风大,看她穿得单薄,便命人拿来他的狐裘,亲自给她披上。 此时正是秋季层林尽染之时,斜阳余辉里,绯红的颜色映在佳人脸颊上,被狐裘的锋毛显得脸儿小了一圈的女子在冲着他甜甜的笑。 于是入口的清茶也带着莫名的甜味,好喝极了。 是夜,凤舞睡得很早——整个营地的人都睡得七扭八歪了。 姜秀润与浅儿在她们的小帐里趴伏着听声。 当听到有巡岗之人来回的走动声时,姜秀润低声道:“怎么还有人没有被麻倒?” 浅儿低声道:“那些人是巡岗的,在他们回来吃饭时,那水壶里的水又被新添了些,冲淡了药性,所以他们的反应不大,不过一会就到了换岗的时候,若是叫不醒换岗的人,下药的事情就要露馅了,趁现在布防不严,我们赶紧跑吧。” 本来出逃的这几日,凤舞又命人给浅儿灌了几次麻药。 不过因为她在姜秀润的马车上,有了小主子的协助,很快就扣着嗓子眼呕出了药水。 为了逃跑,这主仆二人也是煞费苦心。竟然将那药水搜集在马车上的一只皮水囊里。 就在方才过滤水质的时候,浅儿手疾眼快,借口着灌水皮囊,将那药水尽数倒入了烧水的水壶里。 这主仆二人虽然吃了饭和肉,可是随后的茶饮却是一滴也没有碰。 因为被水稀释,那麻药的药性不再那么霸道,却是也够人昏昏沉沉地睡上一宿了。 只是姜秀润恨极了凤舞,原本是准备趁着他被迷倒,手起刀落的。 如今一看,还有清醒侍卫前来巡视,也只能作罢,趁着他们几个换防前赶紧逃跑。 浅儿因为这几日没有饮透麻药,终于恢复了气力。只打点了行装,将几件凤舞赏赐给小主子的衣服包裹。 然后浅儿将摊睡在她们帐前的一个侍卫拖拽进来,摸了他身上的银子,又换穿了他的衣服,便带着姜秀润顺着营帐的后面,背着篝火的微光,一路匍匐爬进了附近的树林子里,然后沿着河水,让水声遮掩了她俩的脚步声一路疾行而去。 姜秀润深知,当凤舞醒来,必定察觉自己中了迷药,一定会恼羞成怒地追杀她们主仆二人。 所以事不宜迟,要赶紧逃跑才行。 浅儿倒是逃荒落难的行家,她身着男服,扮成男子的模样比姜秀润更像。于是先是走了一夜,来到郊野的一处村落,用一件绣花长裙,换了村民的布衣裤子和两个斗笠后,便离开村落,让姜秀润换上了。 浅儿容貌异于常人,而姜秀润又是那般的倾城之姿,总是要乔装改扮一下。 于是姜秀润再次换回男装,简单地打了发髻,只是那容貌跟乡野村夫相去甚远。 她们俩也不会易容术,干脆抹了些泥灰在脸上,再带上兜里继续前行。 凤离梧的死,让姜秀润心里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怎么了,不过因为凤舞的阴谋,这波国质子姜禾润已经在魏地的河道里淹死了。 听着凤舞吩咐侍卫传信时的意思,那假冒她的女刺客也当是露馅了。 姜秀润深知自己不可再露面,不然真坐实了勾结奸人行刺太子的罪名。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太子已死的噩耗还没有传到京城,要赶紧解救出兄嫂一家,她积存的金已经有了不少,至于屋宅店铺皆是身外之物,不要也就罢了。 只是到时候,他们兄妹与嫂子就要过上隐居埋名的日子了。 姜秀润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时间这么紧迫,前路也是崎岖未知,她顾不得想太多,对凤离梧之死而引来的糟糕而莫名其妙的悲切也就可以死死地压在心底了。 按理说,她们俩的逃跑,对于凤舞来说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可是没有想到过了几日,浅儿便察觉到有人在追撵着她们。 追撵还不算,又张贴了许多的悬赏私告。 诸国交界地带法治混乱,许多富户人家若遭遇了劫匪,或者儿女被劫,落了私仇都会自己张贴告示,悬赏缉拿。 而在她们走到的县乡里,竟赫然有她俩的画像告示,那告示也奇特,竟然两份,一份男装,一份女装,而且打赏的赏金也颇为厚重,只要活捉送来竟然高达百两。 这在穷乡僻壤间,绝对是能诱惑得人卖了爹娘的大价。 姜秀润当机立断,不可再走乡镇,只从郊野绕行。 只是这么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回了当初比试墨池书会的魏地。到了魏地,也许是凤舞没料到她们竟然会走回头路,那张贴的告示渐也不见了。 姜秀润本以为当初在浣衣局的日子便够苦的了,想不到这风餐露宿没有帐篷的寒苦更甚,吃得顿顿半饥半饱,而夜里的冷湿更是煎熬人。 每当入夜,浅儿便寻来茅草简单搭建了窝棚,然后抱着她的小主子二人瑟缩地取暖而眠。 幸亏当初浅儿打包走了凤舞给姜秀润的那件长狐裘,不然依着小主子的金贵身子,早就感染风寒一病不起了。 不过二人在最后一个城镇里买来的干粮实在是不多了,那偷来的银两也快要花完。 再接下来就只能典卖了狐裘,换粮食与盘缠了。 就在这日,当她们行至魏地的一条通往大江的里河时,只见江岸上人声嘈杂,似乎在张网捕捞着什么。 而在江岸边,还有人不断去领了赏钱下河去摸。 姜秀润有些好奇,便压了压斗笠,低声问旁边看热闹的人,这是在干吗? 那看热闹的妇人两手抄着衣袖。吸着鼻涕唏嘘道:“这是有钱的官家,婆娘落入了河中,便一段河一段河地打捞,一定要带着他婆娘的尸身回去呢!啧啧,可真是个用情至深的官家贵子呢!” 浅儿眼尖,远远地看了看,只觉得那跟木雕似的立在河边的人眼熟,怎么看怎么像窦思武。 他那一脸悲切的表情的确像死了婆娘,可是……他什么时候娶妻了啊? 浅儿觉得小主子既然要诈死,自然不可再与熟人见面。 于是主仆二人互相使了眼神,便转身就走。 可谁知,那窦思武无意中一抬头,竟然看到了白浅高大健美的背影。 那种走路撇腿的样子,化成灰他都认得! 虽然疑心自己白日撞鬼,可是窦思武又觉得是自己至诚感动了河神,于是飞扑了过去,大喊了一声:“浅儿!”然后便紧搂住了她的腰肢。 白浅没想到他会扑过来,连忙抖身要甩开他。可奈何二人的近身搏斗向来不分伯仲。 只挣扎间,白浅的斗笠掉了。 四周被大齐贵人至诚之心感动得抹眼泪的乡人村妇一时傻了眼。 这位贵人,原来喜好的是这么一口? 这么丑的男人,他也心肝宝贝地搂着? 贵人那位落水的婆娘,不会是想不开,自己投河自尽了吧? 第91章 第 91 章 姜秀润也没有想到窦思武竟然从一个背影就认出了浅儿, 着实受惊不小。 再说窦思武抱紧了这人后, 便被捅了几胳膊肘,来来往往的招式, 都是他平日在书院武场跟浅儿演练输了的。 这心内越发笃定了怀里的是浅儿, 当下惊喜若狂,只想把她拽回身来看。 浅儿自觉被捉了, 也不知这姓窦的摆得什么心思。该不会是看见那贼子凤舞的悬赏要捉拿了她们二人了吧? 想到这, 不由得冲着姜秀润大喊一声:“小主子快跑!” 可是姜秀润哪能扔甩下浅儿?立刻冲上前去朝着窦思武的小腿骨猛踢了过去。 姜秀润虽然没有浅儿气力大,不过胜在角度准, 力道刁钻。加上窦思武忙着应付浅儿,压根没有法子躲避姜秀润的这一击, 只疼得他嗷嗷怪叫。 可就是这样,他也坚决不松开怀里的浅儿,只瞪眼望向自己的姜同窗,心道:“这姜同窗怎么也在?难道是自己至诚感动了姜同窗,是以早就走了的他也折返回来,这才从河神的手里讨得了浅儿归来?” 他如今也算情窦初开,初尝了失而复得的滋味,就算姜秀润踹断了他的腿也不撒手。 姜秀润心知跟这种愣头青憋劲儿, 就算踹一天也论不出个短长,眼看着围观的人渐多,她担心走漏了行踪, 便低声对窦思武道:“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拿我们的?” 窦思武这边惊喜交错, 涕泪横流, 被姜秀润问得却有些发愣:“浅儿失踪了,自然要寻她,怎么能让她在河里喂了鱼虾?” 姜秀润一看他并不是为了那劳甚子的告示赏钱,也就放下心,低声道:“你的车马在哪?快带我和浅儿离开这里。” 窦思武这才想起江水风冷,而她们俩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落魄,衣不遮寒的样子。 姜同窗还好些,身上穿着狐裘。浅儿就可怜了,衣服甚是单薄。于是窦思武连忙解开自己的披风给浅儿披上。 然后,他一只手紧紧拉住了浅儿,另一只手则拉住了姜同窗,将二人一并牵引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入了马车后,这主仆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可有吃的?” 窦思武被二人炯炯的目光唬了一跳,连忙掏出了马车上的肉干和烙饼。 姜秀润和浅儿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干粮了,昨晚吃的是剩下的最后一点炒面。 如今骤然见了吃食,便是拿过来狠狠地咬烙饼,至于那肉干,都嫌弃太硬耽误吃饼放到了一边。 待得二人吃了几分饱后,窦思武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追问浅儿那日落水后的情形。 可姜秀润递给浅儿一个眼神儿后,不答反问:“浅儿下落不明的这段时日,大齐的朝堂可有何变故?” 窦思武抓了抓脑袋道:“自从浅儿和徐应落入河中,先生也无心参加书会,竟然要典卖了字画筹集钱款,继续雇人找寻他们,最后竟是急得病倒了。我们几个同窗商量,便让我留下找寻浅儿他们,而同窗们则送先生先回洛安访医治病去了。随后大齐边城的太守似乎派来人,询问了我当时浅儿与徐应落水的情形,见我沿着河道找寻,那人倒是给我了几张在魏国通兑的铰子,只说金不够只管说。” 姜秀润紧着嗓音道:“那巡防的太子那边可有动静?” 窦思武哪里能知太子的情形,只困惑地抓头道:“也没有听说什么,只是最近入京的官道私道都查得紧,据说老半天都不能过关卡。” 姜秀润抿了抿嘴。那凤舞听闻了他皇兄遇刺的消息后,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可不是假装出来。 若是凤离梧真的死了,他的随行侍卫必定慌了手脚,而地方长官也不敢瞒报,要尽快将太子的尸体运回京城,又怎么会设关卡,挨个搜人? 就在姜秀润沉思的时候,窦思武觉得自己也是不能等了。尤其是他方才问起时,姜禾润递给浅儿的眼神,看得窦思武窝火极了。 浅儿到底是姜少傅的侍女,他就算满心恋慕也不能立时把人扛回府里。 而且,姜禾润这小子长得清秀斯文,凭白招惹女子喜欢。而他的浅儿又是眼大鼻挺,胸鼓臀翘的。 姜禾润也不是瞎子,必定也看到了浅儿的好处。他们主仆二人感情又甚好的样子,若是姜禾润动了色心贼胆,要纳了浅儿做通房…… 依着浅儿那丫头的忠心,怎么会说个“不”字? 想到这,窦思武觉得心又高悬了起来,也不管浅儿究竟是怎么遇险和脱险的,而徐应又在何处,只冲着将姜同窗大声道:“此番浅儿不见,我才知自己的心意,我已决心,要娶了浅儿为妻,还请少傅将浅儿的身契给我,我定然会好好待她。” 姜秀润刚开始满腹心事,压根没有听明白窦思武在说什么,等得窦思武再说了第二遍时,没等她出声,浅儿已经一拳头捶过去了。 在浅儿看来,自己生得貌丑,又不是体贴小意的性格,早就绝了嫁人的心思。 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给家姐攒嫁妆。 她原以为窦家小爷虽然是个不长脑子的愣头青,但人其实是好的。最起码自己与小主子失踪了这么久,别的学子都回去了,他却留下来挨个河道的打捞,着实是个可交之人。 谁曾想心下刚对他有了些许的好感,他却拿自己来戏耍取笑。 窦家也是洛安城里的名门大户,就算窦思武再草包,那大家的闺秀也任着他拣选,就算再不济,以后看上个丫鬟婢女做了通房,也是挑那长得水嫩灵秀的。 怎么可能会拣选上自己?他又不是乡野间娶不上媳妇的浪荡汉子! 这么一想,心下着恼,浅儿钵大的拳头就挥舞过去了。 窦思武没想到自己生离死别后的一番肺腑之言,却换了一顿拳雨,马车里狭窄不及躲闪,只能看看拉着她的手,只将浅儿往自己地怀里扯。 此时气恼上头,也顾不得同窗正在车里,只照着浅儿脸颊狠狠地啜了一口。 就在这马车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正在疾驰的马车上突然跳上了什么人,紧接着那马车帘子被人猛地掀开。 姜秀润和浅儿同时“啊”的叫了一声,心下真是被惊得不轻。 这今日也不知是不是鬼门大开的日子,死人复活。 出现在马车上的赫然是明明该遇刺身亡的凤离梧。 他骑着骏马赶来,接近马车时,便隐约听见男女撕斗粗喘的声音,心里便是一紧。 于是也顾不得拦车,径自跳上马车,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是男女搂成一团,有些不堪入目。 不过却是那个窦家的小子抱着那个丑婢在亲,而他的小少傅,正贴在车厢壁上,嘴巴正长得老大,作壁上观。 姜秀润这日在夜里反复梦见凤离梧活过来的情形,不知为何当刚刚醒来,犹未辨析现实与梦境时,心内总是会好过一点。 可现在,当他真的活生生的,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时。 姜秀润竟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发堵,身子也一时动不动,直直地瞪向凤离梧。 凤离梧可是等不及她主动扑入自己的怀里了,长臂一身,就将她拽离乌烟瘴气的车厢,揽着她的腰复又跳回到自己的马背上,拐到一旁的树丛里,跳下马来,将她抵在一一棵高大的树桩前贪婪而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许久不见,与记忆里的那个妖媚女子相比,脏了些,也消瘦了一大圈。 那表情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委屈,眼圈红红,嘴唇微微抖动,那眼儿噙满了泪,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还有那纤细的手指在不停地抚摸着他的眉毛鼻梁还有下巴,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假的。 不过凤离梧不用摸,都知眼前的这个才是他货真价实的小少傅呢!就算是出神入化的易容捏骨,也仿不出她的□□半分。 多日来的担忧,如今尽数消散,他只想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樱唇。 可是姜秀润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终于哽咽出声道:“殿下且缓缓,我好几日没有洗漱了,刚才还吃了撒了胡椒的烙饼……” 可是凤离梧哪里听得那些,只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将她的唇舌含住,贪婪地纠缠裹绕着…… 什么香的臭的?此时还有什么比紧紧抱着她,感觉着她贴着自己的柔软胸膛下的心跳更重要的了? 凤离梧觉得失去而来她的那几日,自己的胸膛空落落的,现在将她揣在怀里,含在嘴里,才最踏实! 至于凤离梧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在她的面前,其实也很简单。 里河分岔,窦思武在外河打捞时,凤离梧也在不远处带着人搜寻。 因为要诈死引出秦诏背后的真凶,他一直吊线捉鱼。 可是秦诏虽然送信出去,却并未曾去见过什么人,而他送信之处不过是一处人去院空的院落。 压根无法知道姜秀润是否在秦诏的手上,或者生死。 也是病急乱投医,凤离梧在广布人手的同时,竟然也是不自觉地来到姜秀润的失踪之地,竟然也学了窦思武那傻小子下河捞人,妄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第92章 第 92 章 结果凤离梧这一找寻, 竟然入了心魔,总是忍不住想象若是姜秀润真的糟了歹人的陷害,在水中无依无靠的情形……整个人都越发颓唐。 直到今天,突然听闻外河那边监视的侍卫回报,窦思武正搂着个貌似浅儿的男子哭喊, 这才连忙去看。 结果先听到马车里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原先就奇怪窦思武为何这般积极找寻, 不过想来他若不知情姜秀润的身份, 也是在寻找同窗徐应罢了。 可现在一看, 难道是对他的秀润见色起意?于是便急急跳上了马车。 只是掀帘子的时候,的确是大大出乎意料。 虽然窦思武的口味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可他也无暇关心, 只终于将日夜思念的人儿拉扯进了怀里。 若不是顾念着她这些日子像是受了不少苦的样子,凤离梧真想就地将她在树林里从头到脚地亲吻一遍,一解相思之苦。 姜秀润此时身子也是软绵绵的,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是计划逃跑又一次失败的沮丧?还是看见他死而复生的惊吓?总之交融在一起, 竟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她不愿细细探究心内的百味杂陈,想推开紧紧亲吻着自己的高大青年。 毕竟自己不算太干净, 他的脸上的胡茬也冒出头很多,有些扎人,自己消失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 为何疑心重的凤离梧不审问自己, 反而亲起来, 没个头儿?难道他不怕自己也是影女假冒的?…… 可是这所有的思绪, 在二人相拥越来越紧时,全都变得不甚重要。 姜秀润忍不住回拥住他的脖颈,只用心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任凭着自己的鼻腔充斥这他的麝香气息…… 其实细算起来,姜秀润枉活两世,却从不知爱人为何滋味。 前世里太苦,那秦诏的粗野更是撕扯断了情窦初开的女子对男女情事的一切向往。 而今世,她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探求如何让她与兄长避开前世的厄运,好好活下去的出路上。 凤离梧也不过是能暂时让她依靠的大山而已,又何必付出真情?姜秀润不愿自己往内里深想。 而现在的这一切,应该也不过是逃脱了险境的悸动罢了。 毕竟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许久没吃,也难免挨着了便有些想。 这么一想,对他的一丝眷恋便有了十足合理的解释。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凤离梧抱着她重新上马,回到了自己的宿营之处。 等入了帐篷,他吩咐侍卫烧水,给姜秀润用木桶泡澡。 因为浅儿还在窦思武的马车上被他纠缠。此处少了服侍之人。 凤离梧干脆自己充了仆役,替姜秀润搓背。 姜秀润才不干,她算起来两世也没有被男人服侍着洗过澡,哪里肯干? 可是她又拗不过凤离梧,只能被他压在水里用丝瓜络搓背。 微微有些发烫的水,熨烫着身体解乏极了,最后姜秀润到底是趴伏在木桶壁上,被凤离梧大小适中的力道搓弄得樱唇微张,舒服得半闭着眼。 不过凤舞意欲谋害他的事情,不能隐瞒,趁着沐浴的功夫,姜秀润也将那秦诏与凤舞勾结一事,向凤离梧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凤离梧的表情越发冷峻,沉默不语。 他的这个弟弟,是父王的心尖爱宠。从小时起,父王便是拿了他当储君来培养的。 若不是当初外祖父出面干涉,自己可能连书房都不能入。 而入了书房后,他自知不能抢了凤舞的锋芒惹来父王的嫌弃。 虽然他在冷宫里由母亲的宫女教了字,却还是假装全无半点的根基的样子,总是故意写错字,越发显得凤舞聪慧有才学,这才换来自己能继续求学的机会。 后来他在老臣的支持下,趁着父王离京一遭变天。虽然杀死了凤舞的母亲,可是却并没有趁机除掉凤舞。 并不是他兄弟情深,而是父王震怒,连夜修书给了他的外祖父。 而那些个老臣们不愿背负清君侧杀皇子的骂名,是以便对外宣称二皇子染了急病,就此销声匿迹。 早先凤离梧是派人暗中盯梢着凤舞的。 什么兄弟情深,对于从冷宫里出来的凤离梧来说,从来没有体会到。他只知道斩草除根,只是那凤舞似乎受了什么高人的庇护,几次派人无果,最后竟然销声匿迹。 没想到,这在世人眼里早就死了的二皇子,如今却突然冒出头来兴风作浪,更是用心歹毒,居然想要调换姜秀润行刺他! 凤离梧觉得这是凤舞自己找死,也不要怪他不念兄弟情谊了。 而姜秀润说这些话时,其实也是小心翼翼。 毕竟凤舞心存歹念,也是凤离梧的心头大患。 而自己虽然无辜,却被搅入了这兄弟阋墙的乱局里,一旦凤离梧疑心自己与凤舞勾结,那么自己与哥哥的处境便堪忧了。 这么一想,姜秀润心里不由得一紧,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凤离梧倒是察觉到了自己掌下身体骤然紧绷之感,便低头问:“你紧张着个什么?” 姜秀润是在检讨自己。因为要混淆视听,她在凤舞那里时简直是恣意妄为了。 可方才见了凤离梧后也没有捡拾起该有的恭谨奉承之心,实在是不该。 于是便抬着头,重新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想到自己这么脏,定然累得殿下手酸,正悔不应该……我已经洗好,殿下也去歇一歇。因为我蠢笨不知奸人潜伏在身侧,倒是累及殿下太多,幸而殿下乃大齐天命国储,祥云罩顶,金龙盘身,就算有宵小歹人也不能近身……” 凤离梧看着姜秀润眼看着又套上了惯常拍马捧屁的面具,浓眉不禁一挑,倒是问了个要紧的:“你说凤舞劫持你是为了观察你的仪态做派,为何那影女言行却是不甚相符,在房里还要打孤的屁股?” 姜秀润一听,觉得这是表忠心的好时机,立刻道:“我生怕殿下中了歹人的奸计,自然什么都是反着来,学了恃宠而骄的样子,蒙骗那凤舞罢了。” 凤离梧扫了一眼,放置在一旁的狐裘披风——那披风式样皮毛金贵,却明显比姜秀润的身形大上许多,应该是凤舞的…… 于是他听着姜秀润的话,漫不经心地问:“那凤舞可曾怀疑?” 姜秀润觉得给自己表功的时机到了,便又往水下坐了坐,任水漫过脖子略显得意道:“我处置得小心,他并未起疑,我便知依着殿下的机敏,定然能发现那女刺客的破绽。” 凤离梧没有再问下去。依着他对凤舞这个弟弟的了解,他能在得手之后,依然留着姜秀润便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姜秀润被他劫持了那么多日,这么一个灵秀妖媚的人儿,凤舞那色胚能不动心? 可是他又细问不得,好不容易才找回的人儿,疼爱都来不及,没得存心给自己添堵。 左右以后,再不让她离开身边半步。而那凤舞……凤离梧的心里已经蒸腾了无尽的杀意,这个弟弟到底是留不得! 当天夜里,姜秀润被凤离梧拉到了床榻上后,便没再起身,充分见识了饿了好几日的狼,腰杆子是有多强。 云雨间歇时,她倒是抽空费神问了下浅儿,可是凤离梧却埋在她的脖颈间,含糊不清道:“担心个什么?只要她不愿,哪个男的能强了她?” 姜秀润倒是被反问得无话,想再言时,又被他封了口。 这边团圆意浓,甚是黏腻。 可是大齐二皇子那边却是彤云密布,雷雨交加。 凤舞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举目四顾发现侍卫和下人们皆倒卧在地上,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姜姬的圈套,心中恨极,他生平玩弄女子无数,因为模样俊美,气质非凡,那些个女子哪一个不是服服帖帖。 他自问这些日子对姜姬也算是温柔小意,照顾得无微不至,远胜那凤离梧的单板无味。 姜秀润明知自己将来要成为大齐的国储,却一意要逃,实在是给脸不要脸! 凤舞被算计了一番,心内发闷,更是觉得姜秀润辜负了他给予的真情,只恨不得立刻抓她回来,叫她追悔莫及,只咬牙切齿道:“姜姬,待抓住你时,且要看看你还能否再嚣张恣意!” 于是他命令清醒的巡防侍卫将剩下的人逐一泼醒,然后稍事整顿马上派出一队侍卫沿着痕迹抓捕姜姬和侍女二人,自己则带着余下人向京城赶去。 只是派去追捕的侍卫来报,那主仆二人似乎易容,根本查不到行踪。凤舞干脆舍出重金,行贴告示悬赏她二人的行踪。 这世间的东西,最是珍贵的便是得不到之物。 凤舞原本对姜秀润不过抱着玩弄些时日的心思,可是她这般弃他不顾,逃得无影无终后,凤舞便在心里不断演绎着那女子慵懒而恣意的样貌情态,越发的心痒,心里也越为她的不识时务而气闷。 要是找不到也无妨,那女子的软肋便是她的兄长。 只要自己快些回京,拿住了姜之,就不愁那女子不自投罗网。 想到她被迫来见自己,不得不匍匐在脚下祈求着自己原谅的情形,凤舞便觉得一阵快意。 于是便也不再耽搁,想要尽快赶回京城。 可是这路上,凤舞发现大道上设了许多关卡,察验往来人员身份。欲近京城,查得愈是仔细。 凤舞思量了半晌,觉得这事情略有蹊跷。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何京城里他的暗探也毫无回报。 就算太子手下的人再大胆,他们也是有妻儿的,怎么可能隐而不报,任凭太子的尸身在异乡腐烂掉? 难道……凤离梧没有死? 第93章 第 93 章 凤舞心里这么一迟疑, 立刻想到了影女若是失败,凤离梧会不会躲在暗处诈着自己? 他的少年时光可以说是人生顺遂,没想到在最得意时,被自己那个闷嘴葫芦样的大哥给掀翻落入了尘埃。 当时他的母妃被杀,凤离梧去他被囚禁之处看他, 他流涕痛骂着那个冷冰冰的皇兄。可是凤离梧却像看垂死的狗那般看着他, 然后道:“废物, 除了依靠你那骄横跋扈的母妃, 你还有什么本事立在这宫廷之中?” 随后皇兄又说了什么,凤舞大约都记不得了。唯有这句话, 却是至死难忘。 从小被父王和太傅夸赞到大的凤舞, 第一次被人踩在脚下骂成废物。 这是凤舞致死都难以磨灭的耻辱。 当初定下了刺杀凤离梧的计划,若说有什么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到凤离梧被打回原形,重新跌落在他脚边的可怜模样。 如今他疑心凤离梧还活着,心内倒是有些快慰——他这辈子的致死宿敌, 总不能让他这般痛快死去了。 活着也好,就是要在他的面前, 将他珍视的一切,都一样一样的夺走……这么想定,凤舞拨动着自己手上的一枚宽戒, 思度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再说姜秀润, 与凤离梧缠绵了一夜, 第二日在一阵鸟儿婉转的鸣叫声里勉强睁开了眼。 当初为了下河捞人方便, 凤离梧将营地安扎在了河边高处的树丛里,是以天色微亮,黄莺便在婉转低唱。 姜秀润从凤离梧的怀里翻了出来,刚要舒展腰身,却又被他捉了回去,禁锢着腰身道:“去哪?” 姜秀润在他的怀里蹭了蹭,闷声道:“衣服都叫你扯破了,光着身子还能去哪?” 凤离梧冷哼了一声,她的那身衣服都是从凤舞的贼窟里穿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臭味,自然不能留。 于是他起身,先从帐篷的衣箱子里掏出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既然已经找寻到姜秀润,凤离梧自然不必再在这停留,只出营叫来侍卫准备拔营起寨回归齐地。 姜秀润弄不好头发,便想着寻侍卫去看看,将浅儿找回来。结果一探头出帐篷,正看见浅儿管火头要热水喝呢。 她连忙招手,让浅儿入了帐篷。 当浅儿进来时,姜秀润不由得上下打量浅儿看看有无布扣搭错的样子。这上下验看,似乎没有不妥,便放下心来。 小主子贼溜溜的眼儿,让浅儿看不下去了,拿着梳子将姜秀润的身子扳正了开始给她梳头。 姜秀润忍了又忍,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道:“昨日窦思武开口向你求亲,最后你可答应了?” 浅儿的嘴紧紧地一抿,硬气道:“我早下了决心,一辈子都不嫁人,小主子莫拿我开玩笑了。” 姜秀润却觉得窦思武难得真心,为何要拒? 可她再要开口,浅儿却抢先开口道:“窦思武本就不是适合读书的料。可是他的父亲却执意要将他送到沐风先生的门下,可见对他的这个儿子是给予了无尽期望的,前程如此,那婚事就更马虎不得。可不是让他混吃等死,再娶个丑婢入门!他开口说娶我,那不过是一时鬼撞了墙,不知搭错了哪一根脑弦。我好好的,又没有昏头,干嘛要跟他一起闹? ” 浅儿的这番话,其实说得句句在理。别看白浅没有读过书,可是这些高门大户的想法,却是看得明白。 姜秀润侧脸看她的浅儿,越看越是聪明睿智,文武全才的振国女将军,也难怪能把窦思武迷得神魂颠倒。若她也是男人,一定将浅儿娶了,做自己的妻子。 那窦家还敢嫌弃浅儿?可知以后若是等浅儿发达了再娶,能不能轮得上他家还不一定呢! 浅儿正给篦子抹头油,一抬头便看见小主子色眯眯地看自己,那眼神跟窦思武那愣头青倒有几分相似。 她不由得警惕地向后撤了撤,又郑重道:“主子,以后咱们别提这事儿了成吗” 姜秀润心知这男女之事不可强求,只点了头,便转回头发呆,倒是很用力去想上辈子白浅成名后的婚姻大事。 好像那时向白将军提亲的倒是很多,也不乏落魄大家的俊秀子弟,指望着用男色相诱,给自己的家族换回个能支撑得起门楣的女将军。 可惜白浅眼高于顶,半个都没看上,还惹得秦诏在人后奚落她不知好歹,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建了军功,哪个男人会看上她这种丑女。 而白浅与窦思武前世里,乃是个各司其主的死对头。倒是没听说两个人有眉来眼去的香艳事情发生。 想到这,姜秀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再次懊悔当初为何要将白浅买回来,生生阻了她的晋升之路。 如今这浅儿梳头的功力倒是见长,可是却没有半点护国女将军的苗头,真是将姜秀润心内生火,着实郁闷于心。 待得浅儿几下子替姜秀润梳好了发髻戴了银冠后,姜秀润便又不死心地劝勉侍女道:“既然觉得自己的出身被人嫌弃,就要有些要强的心思,前些日子的兵书看了吗?可背会了?我明日再跟太子要些,” 浅儿听了头大,觉得这事也要跟小主子理顺清楚,便道:“您若是嫌弃奴婢短了学识,放在您身边被人笑话,那便把奴婢放到府里做个粗使的丫鬟,却莫要逼迫奴婢背兵书。奴婢觉得就算被凤舞那厮灌了麻药,不得动弹,躺在床上瞪眼放挺儿,也比背劳甚子的兵书要舒坦。您若再要给我兵书看,奴婢便去寻些效果好的麻药给自己灌上,躺在床上摊上一日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姜秀润看浅儿那光景也不像是撒谎,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心内的懊恼真是无以复加,只能恨恨地点了下她脑门,说道:“你个不思进取的,怎么如此不堪,莫非真要做一辈子丫鬟不成?” 浅儿笑道:“若是给别人做丫鬟,浅儿定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小主子的话,做一辈子丫鬟又何妨?你若有功夫点拨我,还不如自己上进。小主子现在乃是书院的天干高第,当要好好读书,努力上进,到时也谋个一官半职,再娶上几个姬妾,到时奴婢跟着小主子也风光一把。” 她在读兵书一道上虽无长进,但是听惯了小主子在太子面前不露痕迹的拍马捧屁,竟然也粗通皮毛,悟了些要领出来。 方才忤逆了主子,赶紧地将马屁拍上。 听了这话,姜秀润又是气恼又是感动,知道现在逼迫浅儿也是无用,只得暂时放弃,日后另寻他法,必要把这赫赫女将军走歪了的路给扳回来。 主仆又说笑了一会,吃过早饭,以为就要出发返回齐地。然而等了半日营地依然不动,毫无出发的迹象。 姜秀润有些奇怪,让浅儿出去打探一下。不久浅儿回来,说道:“太子早上得到急报,山中突然出了一批悍匪,来到齐魏边境,向当地官府索要粮食。若是官府不给,他们便要扒开堤坝,水淹下游的四郡。现在太子去处理此事,让我们先去齐地的城郡歇宿,再一同折返。” 其实这地方的剿匪事务,本该由当地太守处理,只是秦诏已经返回洛安,余下的官员却是拿不定主意该剿还是如何。 凤离梧知道消息后,在回京和留下处理堤坝上略一思索,决心先将此事解决,再返回洛安。不然太子巡查边防,前脚太子刚走,后脚就发生乡郡百姓被悍匪劫持,湮没了田园的祸事,必定被有心人大加利用,散布一些于他不利的传言。 而那秦诏也不会再回来了。他胆敢私通凤舞,是绝对不能留的了。若是让他返京,必定留有大患。 原来姜秀润下落不明,他不欲打草惊蛇。可是现在姜秀润已经安然无恙,就再也没有留他的必要。 只不过他不知凤舞现在身在何处,便缓一缓处置秦诏,看能否引他出来。 谋刺太子乃是重罪,秦家当初乃是帮他扳倒凤舞的有功之臣。而且秦家树大根深,总不能因为长了条蛀虫,便砍掉整棵大树。 秦家的逆子悄然无声地死在路上便好,也免得玷污了秦家老爷子的一世英名。 是以,凤离梧一早便发出密信,若是凤舞贼子在半路上再无联系秦诏的迹象,在入京前便了结了他。 那个凤舞,倒是长了些能耐,在江湖中学了些邪门歪道。只是不知他收买的腐蚀掉的权贵子弟,除了秦诏外,还有何人。 而他能如此隐在暗处如鱼得水,大约也是跟父王的暗中扶持脱不开干系。 凤离梧想到这,心内又是一阵冷笑,毕竟在父王的眼中,只有凤舞才是他的贴心合意,堪为国储的好儿子。 而自己,原是该死在冷宫发霉的孽子罢了。 想到这,曾经的凄苦愤恨顿时溢满了胸口,凤离梧伫立在湖边,目光望向远处,眼里又是一片虚无。 姜秀润正捧着粥来,一看殿下老毛病又犯了,只望着湖边发呆,便轻巧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看看那风景哪里好了。 可人还没站定,就被凤离梧一把抓住了手臂道:“学的这般淘气,躲在孤的背后作甚?” 其实姜秀润知道,他望湖发呆时,想到大都是不甚令人愉快的事情,那时的他周身都笼罩着阴郁之气。 这几日同凤舞呆在一处,倒是被迫听了凤舞以嘲弄的语气讲述的凤离梧许多的往事。 可是姜秀润听在耳里,凤离梧的不知时务的呆板木讷,都叫人心疼。 第94章 第 94 章 转眼间, 姜秀润就被他拉入了怀里, 倒是无甚遮掩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入秋后湖水盈盈, 表面的一层明净而碧绿,映衬着蓝天, 着实让人的心情能好上一些。 姜秀润靠在凤离梧的怀里, 望着湖面竟然也开始放空心神。 前世里这个时候, 是她入浣衣局的第二年,而她也被秦诏缠上了, 经常被他拉到一边说话, 倒是被迫知道了外面的许多事情。 毕竟秦诏每次被派出京城做事时,他都自作多情,生怕她惦念而告知一番。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 并无魏齐边境发生什么盗匪挖掘河堤湮没了郡县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 毕竟浣衣局也算内务院的一部分,平时来往的宫内外太监甚多, 消息要比一般的民间要灵通许多。 若真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朝廷一定是要派军队前往肃清的, 总要有些动静。 姜秀润从得知凤离梧要处理此地的争端开始, 就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倒是觉得此事应该很好解决, 最后大约是盗匪被剿灭了, 并未形成灾祸,所以凤离梧前往, 应该也是并无大碍…… 姜秀润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关心凤离梧了。 今日浅儿说的那一番话其实也默默地敲了姜秀润的脑瓜一下。 浅儿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人, 年龄其实也没有比自己大上许多, 浅儿尚且能冷静自持地看到自己与窦思武之间的差距,不肯轻易放下心防去做白日美梦。 可是她枉活两世,居然好像对凤离梧起了些许的心思。 此时她与他到底是年轻男女,不过是受了□□的相吸,彼此忍不住莫名吸引而已。 这样单薄的情爱,在权力角逐前不堪一击。 如今凤离梧的宅院里已经是妻妾成群,而在以后的日子里那宅院里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试问一旦凤离梧称帝,不光是诸国的王侯女儿要纳娶,洛安城的大世家也是要招抚以安稳根基。 联姻是最省力而有效的法子了。 红颜最怕迟暮,如今她凭借自己姣好容貌在凤离梧的心内占了一席之地,可是以后呢?当眼角染了岁月风霜,她一个弱国质女凭什么能留住凤离梧的心? 若是如同以前一般,没心没肺倒也罢了,可自己若不控制,只任凭自己如后宅的女子一般处处祈望着男人施舍爱恋,岂不是自找的要伤心伤肺? 这么想着,昨日初逢时的悸动倒是能很好地驱离心头了。她吸了一口气,挂上惯常的笑脸道:“殿下,那粥不喝就要凉了,还是快些用早餐吧。” 当凤离梧坐在大石旁喝粥时,姜秀润轻巧地将小盘子里卤好的牛肉片拨到他的碗里,然后说道:“殿下,您处理此处的事务定要精心凝神,我在边城处呆着反而搅闹您处理公事。而书院那边也要复学了,我倒不如先回了洛安城,免得沐风先生疑虑我为何先折返了反而不回书院。” 当初那影女冒充了她先辞别了先生回去了。如今沐风先生也回京,又因为自己带学生出来却闹出落水意外而伤心自责,生病不起。她作为学生也该是去探望的。 凤离梧听了她的话,没有吭声,只是慢慢地饮完一口稀粥,才道:“你若要早些回京也好,孤会调拨人马护送你回去。不过书院那儿你也莫要去了,回头孤会跟沐风先生打招呼的。” 姜秀润听到这,手里一顿,抬头不解地望着太子,小心翼翼道:“是因为我此番给太子遭来了无妄之灾,殿下准备将我禁足来惩罚我吗?” 凤离梧觉得她的话透着好笑,便道:“你是孤的爱妾,总是这么抛头露面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你若爱学,以后不必去书院,孤请了夫子入府教你便是……过了年,你也大了,就静心在府里调养身子,准备着给孤绵延子嗣吧。” 若说前面的话还好,姜秀润还能秉持着恭谨勉强接受,可是凤离梧随后让她生子的话,着实听得让人心惊肉跳。 她抿了抿嘴低声对凤离梧道:“殿下可忘了当除我不过是替妹妹入门罢了……按理说,我是该叫殿下妹夫的。殿下还未设立正妻,将来能绵延子嗣的也必须是德行兼备,温婉贤淑的女子,秀润自知性情粗浅,实在不配给殿下绵延大齐龙子。” 凤离梧觉得这饭吃不下去了,这女人大清早的是诚心给自己添堵,尤其是那一声妹夫惹得他想再把她拖进帐子里去好好疼一疼自己的大姨子。 于是他挑着眉冷声道:“依着孤看,你这是拿话来鞭挞着孤吧?知你是个爱吃醋的,可也该有个限度。难道孤平时对你不够爱宠吗,试问孤哪里不够疼爱着你,要你这么拿话挤兑着孤?” 姜秀润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多了,的确是不够恭谨。 就一个爱妾而言,凤离梧的确做得无可挑剔。最起码这夜夜不空,便是满府的女子羡慕不来的。 可她在凤离梧的心中,也不过就是个爱妾罢了。合该依附着男人而生,整日在院子里跟一群夫人磨牙斗嘴,争一争短长。 姜秀润在书院里呆了一年,在先生的启发下,见识了大天地,太子府的院子虽大,她却觉得逼仄难捱。 谁知这一场变故,竟然惹得凤离梧的占有欲骤然变强。想要她以后再也不能做男装,只能困于院中。如果真像凤离梧所言,自己有了身孕的话,必定又会惹来后宅女子的妒恨。 那曹溪的背后是强势的皇后,而田姬身后也有洛安权贵敬侯撑腰。 只有她依靠的是男人最单薄不值钱的怜爱,姜秀润自问没有傻透,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儿遭罪,就是死都不会给凤离梧生下孩儿。 想到这一点时,她心念一动,昨日被凤离梧压着几番的云雨,却压根没有服下什么避忌之药,若是一朝不慎珠胎暗结可就要糟糕了。 一会得了空子便要叫浅儿去备买些药物来避忌着。 她这边想着心事,久之不语,那凤离梧便疑心她在耍性子。 若是以前,凤离梧必定要想法子整治下她这莫名娇养出来的脾气。 可是先前姜秀润的失踪,已经让大齐国储冷的铁石心肠熬化成一滩子的水,哪里还冷硬得起来? 虽然疑心她生闷气,但还是放下碗筷揽住了她的肩膀道:“如今怎么学会生闷气不吭声了?孤就是太娇惯着你了,心都跑野了。你若非要去书院,等生下了子嗣,养好身子再去就是了,左右孩儿到时候也有奶娘婆子管,免得你憋闷得闹心。” 她是贪玩惯的,要哄着她大肚子生下孩儿,总是要许一许甜头好处的。 凤离梧自认御才有术,自然是将这恩威并重的法子也用到了心爱女人的身上。 不过姜秀润这边可不是在拿乔儿生气。她自问本钱皆无,不过在洛安城里如履薄冰,走得是步步心惊罢了。 哪里敢跟自己的衣食父母使性子发脾气? 方才不用言语不过是心内想事,一时走神罢了,没想到却被误会成了恃宠而骄,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当下便硬是挤出笑脸,强颜欢笑地逢迎着凤离梧吃完了饭,才折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浅儿,让她赶紧去抓配避子的药材。 浅儿正在折衣服,听闻了姜秀润的话,手里倒是停歇了下来,不无担忧道:“怎么又要吃?以前那配药的郎中可说了,这方子虽然甚是温和,但毕竟透着三分毒性,长期服用可对身子不利。您先前几次来月事,可都是疼得要死要活的。前些日子,又掉入了深潭子里寒了一场,再吃这药,岂不是要损伤了女人的根本?” 姜秀润坐下长叹了一声,她何尝不知那药该停一停,可是昨日跟凤离梧的那一场又凶又猛,若是不补喝了汤药,她的心里没底啊。 浅儿将衣服放进箱子里,一甩脑后的粗辫子道:“您如今也算是得了太子的恩宠,就算真的怀了,生下来又如何?又不是乡下的穷苦人家,将养不起的,依着我看,你与太子在一处的时候,是夜夜不空,老喝那药怎么成?倒不如顺其自然,索性就生下来。若是实在不想要,也别作践自己的身子骨……就磨了太子,让他自己想法子,将种儿甩在地上就是了。” 姜秀润可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婢女是个敢说的,可没想到却突然又是神来的一句,当下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可没有那个胆子,要不浅儿得空了,去教教殿下,该是如何甩在地上?” 浅儿合上了箱子,转头看着笑嘻嘻的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依着奴婢看,主子哪是个胆子小的,主意大着呢!偏在殿下的面前总是装得如同耗子见了猫。时间久了,那猫还以为拿捏得耗子服服帖帖呢!若是一遭知了真相,也不知会不会暴怒成一头老虎?” 姜秀润可是招架不住这伶牙俐齿的浅儿,只故意板着脸道:“还不快些去配药!再多嘴,就将你许给窦思武,看看你俩谁是老虎谁是耗子!” 最后,当她们随着车队入了大齐边城后,浅儿到底是配来了汤药给姜秀润服用上了。 而凤离梧也赶着去处理悍匪劫持乡邑,破坏河堤的事情去了。 姜秀润稍事整顿,便轻点了物品,选买了当地的特产准备出发回转京城去探望恩师,再解释自己为何不能继续求学的事宜。 可是没想到,一场惊天变故,却暂露端倪。 第95章 第 95 章 因为姜秀润在中午出发, 是以侍卫们都在打点着行李。姜秀润选买了一会东西, 便觉得索然无味。 只要想想凤离梧向她下的禁令,姜秀润就觉得回转洛安城没有半分期待,简直太懊丧了。 她路过杂货铺时,看见一副黑金石的花牌雕琢得实在不错,琢磨这买一副回去跟太子府的侧妃侍妾们没事儿打打牌,联络一下先前太疏远的感情也是好的。 毕竟以后便要困在一个院子, 彼此天天拉着个长脸,也不甚好, 可恨她先前不太用心, 竟然除了自表忠心的静姬外,再无可用人手……可见之前用心在书院的功课上是用错了地方。 回到院中, 有人禀报太子府中的管家来了, 已经在院中等太子和少傅半天了。 姜秀润心知必然有大事, 连忙请管家来见。 管家见了少傅, 请安后便面露急切地问及太子行踪。待知道太子前往魏齐边境, 不知何时返回, 便是一脸焦急模样。 姜秀润让侍卫离开,只留下浅儿, 然后问管家此来找太子何事, 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管家心里已经如火灼烧,待听姜秀润说太子前往边境归期不定时, 竟然急得老泪纵横, 扑倒在地, 只拉着姜秀润的衣摆道:“姜少傅,您一向是有本事的,快些寻了太子回来,不然……不然京城里可要被捅破了天了。” 能让年岁甚大的管事亲自从京城里跑出来,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姜秀润下意识地问是何事。 管事一阵踌躇,说道:“兹体事大,绝不可落第三人耳中,少傅,您还是寻了太子回来吧。” 姜秀润叫浅儿唤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命他飞鸽传书联络太子 怎知那书信过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再派人去时,随着凤离梧一起前往的几个亲兵急匆匆地回来,只说凤离梧前往边境本以为抓了盗匪便了事。没想到那些盗匪也不知抽了什么脑上风,居然真的去挖堤坝,而且是在多地同时挖掘,已经有几处堤坝遭到破坏。 其实这些堤坝虽然被破坏了,也不是什么难以弥补的大事,因为发现的及时,倒是很快便修补好。 只是沿途的土桥被河水冲塌,一时车马前行不便,也不知要耽搁几日才能回转。 管家听了急得几乎以头抢地。如他所说,兹体事大,实在是片刻耽搁不得。但是太子不能回返,现在只有自己知晓此事,若是因此误了大事,他就算连死三次怕也不能弥补。 管家知道少傅素来得太子信重,可说是太子府中的第一宠臣。既然太子不在,只能寄望于少傅了。 于是看着少傅,管家张嘴半响,觉得那事儿实在是不好嘴碰舌头,讷讷半天,却是什么都未说出,最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姜秀润,紧着头皮说道:“这是曹姬给太子的书信,请少傅过目便知详情。” 姜秀润有片刻的犹豫,毕竟这是曹姬给太子的书信,未得太子的允许自己便展阅,纵然事急从权,为此恶了曹姬还是小事,怕是太子心中也会以为自己恃宠而骄。 现在他倒是不会说了自己什么,以后太子对自己不喜时都无需再找理由,只翻检出今日自己阅太子私信便足以处置自己,便是砍头也不为过。 但想到京城不知发生何事,但看管家如此焦急必定对太子大有影响,若是自己不了解详情并及时处理,怕是太子日后会有大麻烦。 左右踌躇间,她犹豫着决定还是不看为好。 哪想到管事看她这般,反而心里有了底,觉得姜秀润是个牢靠的人,直接自己摊开绢布书信,托到了姜秀润的面前,不看也得看! 书信不算短,可是姜秀润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一遍,这看完后她脸色发白,又重新细看了一遍,半天没有说话。 就像管家所言,洛安城里的确是出大事了。 原来自从凤离梧离京后,曹溪闲极无聊,倒是经常入宫给皇后请安。 最近一段时间,皇后传话身体微恙而没有接见她。但是曹妃在一次入宫例行前往请安时,一个宫女偷偷递给曹妃的侍女一个蜡丸。 曹溪回府打开蜡丸,见了里面的布条才知,皇后已然怀了身孕,却非是凤家骨血。 皇后尽力保守机密,却终被端庆帝知晓并幽禁在宫中,不得与人接触。 皇后也是拼了心力,收买了外面洒扫的宫女,辗转告知曹溪,端庆帝毫不顾忌帝王和皇后的脸面,只准备待她的肚子月份大了显出怀来,就将此事在朝堂公布,废黜了她的后位,叫群臣无话可说 而那皇后也心知,自己不可与父亲求援,若是被父族知道,只怕会千方百计地请求皇帝秘密赐死女儿,成全了母族和太子的清誉。 皇后现在宫中孤立无援,既然不敢向自己父亲求救,只能向太子求援。 曹溪看了纸团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皇后一直是她最大的支持者和靠山,现在太子不喜自己,皇后若是再倒了,自己的命运必然十分悲惨。 何况照太后所说,端庆帝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败坏了太子的清誉,最后废黜了他。 曹溪思来想去只觉自己命苦,哭倒了数次后,才想到给太子写信说明详情。 可是凤离梧当初离府时,说过府中的书信一律由管家执笔写给自己,至于那些姬妾无病而吟的书信更不要递呈给他。 所以曹妃的信眼看着要被管事扣压下来,只能将此事告知。 管家听了大惊失色,他跟在凤离梧的身边甚久,当然知道如此大事却不能单凭一纸书信便述说清楚,若是路上被人劫持更大不妙,需要当面禀报太子。于是选了几名侍卫,当日便携了书信出洛安,一路风雨兼程来到这里。 其实姜秀润看到这,心里已经明镜了,毕竟上辈子皇后怀了孽种的事情便影影绰绰传得逼真。 可是端庆帝当时没有能拿此事大做文章,一定是因为当时凤离梧在京,想了法子替母亲遮丑罢了。 今世也不知皇后的那个奸夫吃了什么补药,竟然让皇后早早就暗结了珠胎,又让端庆帝拿住了把柄,岂能不善加利用? 姜秀润并不怀疑书信的真假,毕竟她是个知悉前情的,却有些后悔刚才实在是不该看这封书信,不禁狠狠瞪了拆信强迫给自己看的老管事。 她知道这事儿的确是不能耽搁。她与哥哥如今都绑在太子的大车上,如果太子一遭车翻,她和兄长也倾巢之下无完卵。 她慢慢地坐下,这乱摊子太大,不是她能接住的。可是就在这么要命的关头,凤离梧却被一群盗匪搅闹得脱不开身,实在是透着蹊跷。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管事:“你可知那宫里的……几个月了?” 她可知道这位林管事的底细,当初太子身在冷宫时,他不过是个负责给宫里长廊掌灯的太监,因为经常路过冷宫,偷偷给凤离梧塞自己剩下的馒头吃。 后来凤离梧立储,他便随着太子一路出府成了管事,不过姜秀润却觉得若是仅凭一时的善心,可做不到太子府管事的地位。 凤离梧从来不养闲人的。 这位是宫里的老人儿,自然是有自己得消息的门路。 果然,林管事迟疑了下,开口道:“小的托人去问了内监府的供应,皇后宫里的白布已经迟要了三个月。” 真不亏是个老人精,竟是辗转问过内贡,那皇后若真是怀了身孕,可不就没有月信也不用要白布了吗? 这么问,倒是不显山露水,想来那端庆帝也想到不到这一点。 姜秀润推算了下,若真是怀了三个月,那到了第四个月差不多就要显怀了。 端庆帝也是够狠的了,舍了帝王的脸面不要,也要让自己的皇后在人前挺着肚子名声扫地。 就算凤离梧确凿无疑是端庆帝的儿子,有了这样不守宫节的母亲,如何还堪为国储? 姜秀润冲着管事招了招手,两个人脑袋凑到了一处,姜秀润低低问:“殿下在起居令史那可是有人?” 管事同样小声道:“这个倒是可以安排。” 姜秀润想了想,道:“若是方便,先着人改了那起居注,万岁不是爱饮酒吗?看看哪天喝得半醉时,加上一笔‘皇后入帝宫探访片刻’。” 林管事有些明白姜秀润的意思了,可是他觉得此事不可行,急急道:“但是皇后已经多年未去帝宫承接雨露了,那宠幸的册子都是要经了皇帝点头才能上的,如何能蒙混圣听?” 姜秀润道:“这事情的重点不是蒙混圣听,圣上可是绿云压顶不弯腰的……皇后不入帝宫,可以写成在花园长廊,假山处帝后无意中邂逅啊……最主要的是,若是有了这‘探访片刻’便能说得过去皇后为何大肚子了,毕竟皇帝想要废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群臣们都明白皇帝厌弃的心思。若是硬说圣上睡了不认,想来也是有人信的。皇后的母族也不是吃素的,先在京城里撑一撑,总归是要挨到太子归京!若是皇后的污名落实了,太子回去不是也没有什么用了?” 第96章 第 96 章 这位林管事也是个艺高人胆大的主儿, 当年隔着冷宫院墙听见凤离梧自学苦读, 便认定他是人中龙凤,拼着被人挤兑告密的风险也要周济凤离梧,至于后来他又帮衬了太子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这位也是一路险棋换得今日太子府上的尊显地位。 是以管事听了姜秀润的话,知道这是给殿下争取时间的最好的法子, 当下一咬牙道:“小的这便着人安排……但是就算显怀时有了借口,这……毕竟不是真的, 那皇上可糊弄不了啊!” 姜秀润揉了揉头穴, 低声道:“毕竟是殿下的家事,以后怎么样还要殿下做主, 你我能做的有限, 不可太过, 就是维护皇后的清誉罢了。” 林管事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那曹溪收到了蜡丸传信后, 便再没收到皇后消息, 最后连宫门都不得入了, 就像想给皇后送什么堕胎药也于事无补,当下便是先找个借口, 免得皇后偷人的恶名传得满朝堂才是要紧。 于是管事也不及等待太子, 便先行回去了。只是姜秀润这样一来,就不能回京, 要在此处等待着凤离梧回来, 向他亲自禀明此事。若是凤离梧不赞同自己的处置法子也好办, 到时候他自然会飞鸽传书给京城里的亲信暗探阻拦。 过了九日,塌陷的土桥终于挨个修复,被困在山坳里的凤离梧也得以出来。 那些盗匪被斩杀了大半,剩下的也全逃亡外地,再也不能成就气候。 凤离梧立时审了那盗匪的头子,方知晓到那些盗匪其实乃是三个山头的匪徒,都是被人用重金雇来,按照那人的行事挖堤闹事的。 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情,就连挖开河堤的地点都是临时收到的密信。 凤离梧当时听得便心内一沉。既然诸多郡县无恙,他这几日也调防了多地的人马布防,免得盗匪卷土重来,自然可以放心回转。 只是他想不透是何人故布疑阵,在这里抻拉着自己。 等回转了城中,他才发现姜秀润竟然还没有走,竟在城门口等着自己。 姜秀润这几日其实一直心内高悬着,总是担心凤离梧在外遭遇不测,现在看到马车上的太子,虽然看上去脏了些,鞋靴衣服下摆上全是污泥,但人还算精神,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她这高悬的心倒是可以放下一半了。可是另一半便是还在悬着——那就是凤离梧听闻了他母后干下的这等子狗屁倒灶的丑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凤离梧下了马车后,便走过去,碍着她着男装没法揽住她的腰,便摸着她的头道:“不是急着回去吗?怎么这么多日没走?”想着她可能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凤离梧的心里倒是泛起了甜意。 姜秀润冲着他勉强一笑,然后低声道:“请太子随我入内细谈。” 等二人入了府衙给临时安排的行馆里后,姜秀润这才告知他管事曾经来寻,亲送书信的事情,并且将曹姬的书信给凤离梧看。 为了免了殿下的尴尬,姜秀润趁他看信时特意去了外室,在衣箱里给他翻检一会要漱洗替换的衣物。 不多时,内室里就传来桌子被掀翻,杯碗尽碎的声音。 浅儿在屋外听了动静,瞪着眼睛探头进来,怕自己的小主子吃亏,却看见姜秀润站在外室冲着她摆手示意她不要进来。 内室砸摔东西的声音不断 ,姜秀润就在外室磨磨蹭蹭地翻了一会衣箱,又一滴一滴地往水盆里倒玫瑰露水。 直到里面消停了,凤离梧冷声喊着:“进来!”她才端着水盆子往内室走。 这一进,满地都没有能放下脚儿的地方,只见若狂风入境一般,满地狼藉。 凤离梧的表情倒是看不出砸损了一屋室的暴戾,还是平日的沉静木讷的样子。 他指了指书信道:“你觉得此事是真的?” 姜秀润将巾帕透湿递给了凤离梧让他擦脸,然后在席上清一块能跪坐的地方,坐在其上道:“这帝后二圣的事情,我哪里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圣上拿捏这件事来做文章。” 于是她便把自己与管事商议的处置法子讲给了凤离梧听。 凤离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抱住了姜秀润,像个孩子一般,将头埋在她的怀里静静地呆了片刻,才声音暗哑道:“有时候,孤真恨不得自己是石头窝子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便也无牵无挂……” 姜秀润感觉自己膝上的衣物透着股子湿意,她的心里微微也泛起了说不出的酸楚。 这样的感觉,她倒是也曾有过。 前世里,当她与兄长被父王送到洛安城里不管不顾时,当哥哥跳下城墙时,她也怨恨上天为何要给她和兄长这般的父亲? 这种无奈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却又郁结于心无法抒怀。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劝慰,更懒得去说那些孝悌父母之言,只一下下摸着他的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帝后不和,要在群臣面前闹一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秀润说话温婉,低低的声音也是不急不缓,倒是叫凤离梧心里稍微平稳了些。 在从她的怀里起身时,除了眼角微微有些红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失态的样子。 他方才砸了东西时虽然失控,但现在倒是能冷静下来思索怎么替母后收拾这龌蹉的残局了。 事到如今,若是他的父王就是要等母后显怀,那么必定控制了她的起居饮食,叫她堕胎不得。 而之前是谁指示了流寇捣乱也不言自明了。 父王的手可伸得够远的了。他既然能想着拖延着时日,那么必定会赶在自己返京以前,在朝堂上向母后和外祖尉家发难。 至于母后这事儿是真是假……凤离梧想到了那个在乡间睡遍了乡绅妻妾的茅总管,现在倒是能确凿认定,此人下面还留着,而且母后受用得很呢! 他身为儿臣,有些事虽然看出些端倪,与母后也不大亲近,可是若不能捉奸在床,总不愿将自己的母后想得那么不堪。 可没想到他的这位母后不但就是他暗想的那般,还偷吃不擦屁股,最后惹出这般的麻烦。 她是乡间的愚妇蠢婢吗?竟然留到快要显怀了! 至于自己少傅的这般处置,事到如今,也算是权宜之计。 帝后不合甚久,偶尔相处结下龙种,只是当时皇帝酒酣,事后又不认账污蔑了皇后。这套说辞倒是行云流水。 他的祖父尉家公爷尉钟知道他女儿的丑事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便会联络老臣在朝堂上据理力争。 只要那起居录上,记录了帝后曾单独相处,管你皇帝有没有解开裤带,就不能这么平白污蔑人。 可是那个奸夫茅允生却是个问题。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后的亲信,此事也应该是被皇帝拿捏控制住了,若是被解了裤子展示人前,他的母后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当下凤离梧从一片狼藉里找寻到了笔墨,写下绢布,然后飞鸽传信给了洛安城里的亲信,着人调查那茅允生的下落。 接下来,他便带着姜秀润马不停蹄地往京城里赶去。 因为事急,走到半路上,凤离梧便舍弃了马车,换上了单骑快马,先出发一步了。 姜秀润虽然会骑马,可不能如凤离梧一般日夜兼程,所以一路马车垫后随行。 等她回到洛安城时,凤离梧已经先到达五日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进京,而是入了京郊的大营。 就在凤离梧赶回洛安城里前,端庆帝果然在朝堂上率先发难,写下罪己诏,痛陈自己对后官失察,任由淫后祸乱后宫,愧对列祖列宗。 当着诏书一下,朝堂上百官震动,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尉家公爷尉钟是一早便得了信儿的,为了这一日的发难倒是做了周密的准备。 女儿犯下这等大错,一个弄不好就要祸及九族。他也是后悔自己当初太娇养女儿,失了管教,竟然将她养成这等子恣意妄为性情,失了皇帝的爱宠不说,却是给尉家与太子招来怎样的祸患? 事到如今,就是要将自己的脸皮舍了,一口咬定是皇帝始乱终弃污蔑皇后的清誉。 是以当罪己诏念完,皇后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被押上朝堂之际,群臣们一个个六神无主摸不清脉数,尉公爷却瞪着眼蹦出来,大呼要看帝王起居注,还女儿清白! 端庆帝准备许久,还会怕这个?他已经有数年没有临幸尉皇后,自然是不怕人查。 于是当厚厚的几大卷起居注送来时,尉钟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佐证,挨个卷宗地去看端庆帝三四月前的起居日常。 最后,还是太史李大人眼睛尖,在一行行密密麻麻地小字里翻检出“夏六月三日,帝醉饮洗髓宫,后欲入宫沐浴,前门进,停三刻,后有宫女扶持,慵懒而出。” 这洗髓宫乃是皇帝当年的爱妃——凤舞的母妃孟氏的寝宫。因为万岁爱她一身滑肌,将宫里唯一自带了温泉眼的宫殿赏赐给她。 后来孟氏被赐死,此处便成了皇后温泡沐浴的附宫,隔三差五便来此处温泡,气一气宿敌的在天冤魂。 而起居注记录的那日,恰好是孟妃的祭日。端庆帝去那醉饮实在是感怀旧爱。 尉皇后那日也是去了的,不过不是泡澡,而是去气一气端庆帝。 只是那礼录起居注的史官,也不知是抽了什么脑风,明明是帝后大吵了一架,可是这起居注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暧昧! 第97章 第 97 章 当老太史颤颤巍巍地念出那一条时, 被囚禁月余,如同脱水一般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尉皇后,陡然如同吸饱了水一般, 立刻明白了父亲要求查起居注的深意。 这一领会之后,她便挺着了腰杆, 扶着腰瞪着眼道:“圣上, 您难道是忘了?怎么能置臣妾于如此难堪的境地?难道因为圣上不再爱重臣妾,便忍心臣妾腹内的龙种遭受不堪骂名吗?” 说完这话后,她竟是悲切地大叫一时,起身便往庭柱上撞。 满朝的老少,岂会让皇后这么撞死在王庭上?当下皇后便被人拦住, 紧接着那皇后便是哭天抹泪, 只呼喊着要去宗庙向凤家的列祖列宗沉冤昭雪, 绝不叫自己白白受了冤屈, 连累了当今皇储的清誉! 这王庭之上顿时热闹得如同菜市口。当初拥立太子的老臣不约而同, 一起请圣上再想想,是否是二人相处一遭后,醉酒忘记了。 不是他们怜香惜玉, 实在是若太子因为皇后一事被牵连,与他们的干系也甚大, 总不能让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水吧! 不过若是皇后被按住了把柄, 就此低头认了腹内怀了孽种,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自然也是奈何不得。 毕竟皇帝已经不要王家面子, 将皇后扯到王庭上, 这种丑事,放在乡间都是要沉塘的,哪个敢给奸夫□□说话,可是要被骂断脊梁骨的。 更何况是君王的头上?若是证据确凿,端庆帝又扯到了明面上,谁敢劝帝君忍下这口恶气,继续顶着绿云端坐在龙椅之上? 但现在却不同了,起居注上写的晦暗含蓄,负责抄录的史官也表示不清楚帝后独处做了什么,他不过是尽量按事实记载,做到秉笔直书罢了。 而尉皇后也是梨花带泪,表示自己含冤莫名,一口咬定这腹内的就是圣上的。 有了这等子回旋之地,老臣们不用去尉公爷那领戏本折子,一个个都心领神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唱下去。 无非就是圣上思念旧人酩酊大醉,皇后不知情前往沐浴,恰好露了凤体香肌,被酒醉的圣上看见。 接下来就是久旷的旱地,遭逢了甘露,解了焦渴。只是一遭便结下龙种,奈何圣上酒醒,还以为自己梦会了巫女,就此全忘了与皇后春宵一场。 可是总不能因为圣上酒喝大了,就要无故废后祸及太子吧?在皇后的冤屈没有查清前,他们这些老臣有必要请圣上查清此事,万万不可就此留下千古的笑话。 这端庆帝自从听见那走了味儿的起居注起,搁在龙椅扶手上的大掌便用力捏握着龙首,气得时不时地微微颤抖。 都当他是糊涂的腐朽老儿吗? 他那日的确是饮了酒,可酒又不烈,那虔婆故意来寻自己的别扭,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便是一顿尖酸的挖苦,就算饮得再醉,都活活被她给气得醒了酒,哪里还有胃口跟她行那云雨之事? 该死的贱妇!竟然想要将这野种栽赃到皇室凤家的宗谱上,休想! 端庆帝虽然知道起居注被动了手脚,奈何史官一口咬定,现在笔落竹简,便是盖棺定论,便是后世编撰史书也要以起居注为本,他也不在此纠缠,因为他手中还有皇后□□后宫的直接证据,便是太监茅允生。 端庆帝当日是亲见了茅允生下面是没有净身的,然后将他囚禁在冷宫中,外面有侍卫日夜看管。只要把他拉到殿上,趴了裤子让群臣看到他下面是带了把的,自然落实了皇后的□□行为。 于是端庆帝传令将茅允生带上来。不久,两个侍卫夹着一个太监进入大殿。 茅允生乃是皇后寝宫的总管太监,在宫中也是颇有身份,群臣大都是见过的。他身形高大,一张国字脸,长相虽然说不上英俊,但是颇有风姿,这若是第一眼看到时都难以相信他是个太监。 只是现在他屈膝弓腰,全身无力,看似只剩了一口气似的,被人拎提着入了大殿,然后扔摔在了地上。 端庆帝看着匍匐在地的茅允生,心下冷笑,可笑那尉家,竟然拿糊涂起居注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大做文章,在他的大殿之上兴风作浪。 不是要往他的身上栽赃吗?且看扒下这假太监的裤子,群臣们看着顶花带刺的,还有什么话可说! 当初尉皇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时,也是有些惊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不能生下来。 当时便要茅允生绕开御医司,去民间寻了可靠的方子堕胎。 可是将他派出去不久,端庆帝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封了她的寝宫,并御驾亲临到她的内室,命几个女官压着她让御医把脉,当诊断出是喜脉时,皇帝高兴得表情都狰狞了。 痛斥了她的淫.贱之后,便命人日夜看护着她的饮食起居,便是立意要将她大着肚子拖到王庭。 尉皇后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茅允生是逃出去,听闻了风声不敢再回来了。 只要宫里没有男人,她便一口咬定是皇帝的又如何? 哪里想到茅允生竟然早就被皇帝拿下,看这情形,立刻就要扒裤子验身。 是以尉皇后的悲切啜泣声倒是渐渐小了,只一双眼睛怨毒地瞪着皇帝,只觉得他如此费心算计着自己,着实卑劣可恨! 可笑自己当初年纪小,贪慕了后位的虚荣,一脚踏入这腐臭的宫中,伴着这么一个没有温情的男人,活得越发腐朽难熬。 上苍垂怜,让她遇到了茅郎。奈何温存的一对鸳鸯,就此糟了劫难,双双被晾晒在这朝堂之上,只求下辈子月老垂怜,让她与茅郎再结夫妻,白首到老。 不过端坐其上的端庆帝,倒是快慰咀嚼着尉皇后眼里决堤而出的绝望。 还有方才大声叫嚣的尉家公爷也是面色惨白,长袖子里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让端庆帝再次觉得过瘾,就算舍了自己的帝王面子,看着这些昔日迫着自己让权的老臣们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样子,也是值了! 待得欣赏够了,他便扬手叫人去扒下茅允生的裤子,然后再挑着眉看尉皇后如同被凌迟的表情。 茅允生也算是王庭验身的第一等人。 可惜当他裤子扒下时,端庆帝竟然大叫一声直蹦了起来。 而尉皇后转身一看,身子一颓竟然向后栽倒,昏死了过去。 尉钟顾不得自己昏死的女儿,只用长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然后拱手道:“不知圣上将个阉人拉到王庭脱裤验身,究竟意欲何为!” 原来这茅允生的天赋异禀已经被切得是干干净净,那创面还在汩汩的冒血。 端庆帝,没想到,这关键的时候,竟然有人对关押在天牢里的茅允生动了手脚。这创口还没有愈合,是拿他与群臣当了傻子不成? 想到这,端庆帝再也压制不住雷霆之怒,猛喝一声道:“尉钟,你是老眼瞎了不成!这茅允生分明是刚刚被净了身,他一个假太监,近身服侍在尉氏身旁,还能有什么好事!看你教养出的女儿,当真是个无耻淫.妇!” 就在这时,茅允生费力地抬了抬头,有气无力地道:“启禀圣上,奴才因为是青年是才净身入宫,创口愈合得不甚好……在阴冷的天牢里创口破裂,引来老鼠啃噬,是以流血不止……” 说到最后,茅允生竟然是哽咽哭泣,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可怕。 负责监管和押送的侍卫也附和道:“确实如此! 昨日听见监犯在牢中大叫,我们赶去时看到几只老鼠正在噬咬创面。我们赶走老鼠,又给监犯上了金创药,但是依然流血。” 端庆帝见茅允生和监管的侍卫皆异口同声说伤口是昨夜被老鼠啃咬的,气得颤抖不止。 他们在朝堂上居然敢说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话,眼中还哪里有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真是恨不得将他们满门抄斩。 尉钟此时心里有了底气,能这般滴水不漏地阉割了茅允生的,自然是他那外孙凤离梧的手笔 心知他妥善安排了一切,尉钟便有了底气跟端庆帝刚硬到底,直呼千古奇冤,请圣上莫要被帝后私怨蒙眼,错断冤案,让天下人寒心。 就在一群老臣们纷纷跪伏在地,请圣上明察不可误会皇后时,有太监入殿禀报太子殿下巡查边防回转,就要进洛安了。 端庆帝心知皇后就是个没有爪牙的母老虎,被自己圈禁在宫中只能坐困愁城,尉钟虽然权高位重,但还影响不到宫中,能够不声不响瞒住自己在宫中做到这一切的只有那个逆子。 现在听说他要进洛安城,心内的郁结更盛,只冷笑一声,道:“如今皇后之事未查明清楚,事涉皇后,太子当避嫌。传令太子,让他在城外暂居,等他母后的事情查清楚后再入城。” 太子听了太监传来的端庆帝的口旨,就地在洛安城外扎下了简易的营盘,每日在营盘中等待朝中的消息。 是以当姜秀润一路舟车劳顿终于赶到洛安,在门口一眼便看到了旁边的简易营盘。 她下马车走进去正看到太子在小厮的服侍下用水囊盛水漱口,旁边的炉灶上还热着昨晚剩下的米粥。 姜秀润没想到太子这几日的居住和饮食如此糟糕,连忙上前请安,并问太子为何不在附近的行宫安歇? 凤离梧淡淡道:“母后在宫中蒙受不白之冤,为臣为人子怎么能贪图安乐去别院闲住?” 姜秀润拿眼扫了扫离营地不愿的官道,此时晨曦已露,渐渐人来人往…… 她心道:“得,殿下这是守着城门口给他老子添堵呢!” 第98章 第 98 章 皇帝在殿前羞辱皇后并非小事, 只这几日的功夫,满洛安城里的王侯公卿之家都知道了。 端庆帝大怒之下不准太子入城,凤离梧干脆从善如流就在城外驻扎。 那附近的别院也不去, 就在这路边设营,简食陋宿的卖一卖凄惨。 那大殿上的事情也不知为何不胫而走, 关于皇帝嗜饮宿醉, 与皇后敦伦一遭,却能尽忘的传闻说得是有鼻子有影。 听者无不感慨,圣上竟然能糊涂如斯! 皇帝偏宠妃子,却冷落皇后,更是因为爱妃的死, 迁怒皇后并非新闻。 一遭将这事儿栽赃在一个早就阉割了的太监头上, 惹得皇后为了自证清白, 要撞死在大殿上就太过分了。 说实在的, 连戏本子都想不出这么凄楚冤屈的桥段。 大凡天下正室, 都是一样的心思。这宠妾灭妻的桥段,在公卿的正宅里永远是被讨伐的对象。 一时间满洛安城的贵妇们都是同情着皇后,还有被皇后牵连的太子。更忍不住一时联想到了若是此事落到自己和亲儿的头上该是何等的冤屈。 这似有人引导的传言, 一时间衬得太子无比可怜。 明明是一国的国储,却碍着父命孝道不能入城, 过往的旅人官车, 行经此处都忍不住掀帘子看一看。 不过凤离梧不能进城, 那城里的事务却不能耽搁。因为内里干系着凤离梧母后失德的丑事, 就连凤离梧日常的亲信都委托不得。 正好姜秀润也赶回来了, 凤离梧便让她以太子府少傅姜禾润的名义去尉家看看。 姜秀润知道凤离梧的意思。皇后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与尉家的那个庶出舅舅蔚旬有着莫大干系。 宫里的那个是阉割了,可是家里的祸害不除那就是祸患无穷,而且这皇后私怀的风声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都要一查到底。 说得再明白些,就是尉家的风气得正一正了,别以为女儿是皇后便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因为避嫌,凤离梧不好直接让外祖父尉钟来见,只能让姜秀润去敲边鼓。 姜秀润领了这差事便去了尉家,顶着太子的名份一路长驱直入坐在了正厅之上。 当姜秀润转述了太子之言,说这茅允生是皇后的庶出弟弟蔚旬进献给皇后时,尉家的老公爷气得将手里的杯子砸摔得老远,心道难怪宫里几次派人来寻蔚旬,太子凤离梧之后也差遣人来寻蔚旬。 原来这孽子竟然犯下这等勾当! 只是蔚旬老早便出了远门,是以宫里与太子来寻他时,他皆不在京城。 当姜秀润问及如何处理这蔚旬时,尉钟恶狠狠道,等他回来,立刻命人打断他的狗腿,叫他以后再出不得门去。 姜秀润心里暗叹一口气,也难怪皇后尉氏胆大包天,庶子行事不考虑后果了。这尉钟当真是个爱娇惯儿女的父亲。 闯了这么天大的祸事,却只是打一顿了事。若是平常人,自然是爱怎么管教便怎么管教。 可尉钟是堂堂大世家尉家的族长,怎么可以这么宠溺儿女,任凭他们闯下天大的祸事,危及九族呢? 凤离梧一早便派人去搜寻蔚旬,可是一直未果,他疑心是自己的外祖父护儿心切,擅自将人藏起来了,这才叫姜秀润来送个口信,敲一敲边鼓。 姜秀润没有多言语,从怀里掏出了太子给她的竹简。在她临来之前太子吩咐,若是外祖父深明大义,懂得当断则断一切都好,可若还是一味偏袒儿女,只知道护短,留下后患,就把这竹简递呈给尉钟。 姜秀润也不知道这竹简里到底是写了什么。 当尉钟拿在手里,看着那竹简里的内容手都在微微颤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惨白一片。 最后他有气无力道:“请少傅回去转呈太子,微臣会根除太子的心病,绝不会祸起萧墙……” 姜秀润不知道尉钟的意思,她不过是来当个传声筒的,既然意思带到,自然也懒得多言。 于是她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离开了尉家。 洛安城外的营地太简陋,凤离梧不想姜秀润夜里受冻,只让她先回太子府。 所以姜秀润带着浅儿驱乘着马车准备赶回太子府。 不过在此之前,姜秀润准备赶回去看一看兄长姜之。 当马车停在质子府的门口时,姜秀润让仆役拿下她为兄嫂准备的大盒小盒的特产,搬入府中。 不过她眼尖,看到质子府门前早早就停靠了一辆马车,看来是有人来探访兄长。 当她举步入内时,嫂子稳娘高兴地迎了过来,说道:“小叔回来,怎么不差人早早打招呼,我好早些准备。幸好今日府里有客,厨下正备酒食,你这进门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了。” 姜秀润有些好奇,看着府里好像从外面的酒楼里盛装了不少食盒回来,便问来客为谁。 稳娘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一旁服侍她的侍女快言快语道:“恭喜公子小姜快要当叔儿了。” 原来,姜秀润走的这段时日,稳娘查出怀有了身孕。而姜之听闻妻子怀孕当然惊喜万分。二人新婚时曾在寺庙许愿,是以听闻有了身孕便趁着未入冬,气候凉爽去寺庙上香祈福还愿。 谁知车辆行经小路时,马车突然失控,情况岌岌可危。 危机关头,有贵人带着车队路过这里,派出健仆当机立断拦截了狂躁的马匹,才保住了稳娘腹内孩儿的安康,救下了这一车的人。 姜之是谦谦君子,为人至诚,这等救命之恩怎么可能只说声谢谢便了事?当下谢过了那位贵人后,又邀约入府中食饭。 姜秀润听完这一桩,倒是对那贵人起了些许的好奇。不过稳娘说,这位贵人是小时便迁出了洛安,是新近才从老家赶回来省亲的。 姜秀润还没有入客厅,离着老远就听见了哥哥爽朗的笑声,看来那个客人与他很是投缘。 可当她举步入了客厅,看到了与兄长同席而坐,开怀畅饮的那人后,脸色顿时大变。 只见那人高冠黑鬓,挺鼻含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赫然正是凤离梧异母的弟弟——凤舞。 姜秀润的眼睛都瞪圆了,开口正要喊人拿下凤舞时,凤舞先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原来姜少傅竟然是波国王子姜之的弟弟,先前不知,失敬失敬。” 姜之在一旁道:“怎么冯兄认得在下的弟弟?” 化名冯山的凤舞笑着道:“先前曾见过数次,当时便一见如故。前些日子回京,与尉公侯的小子蔚旬一同回来,又听他讲了太子左膀右臂姜少傅的事迹,更是增添了几许的敬仰。” 姜秀润要喊出口的话,在听到了“蔚旬”二字时便吞咽了下去。 蔚旬怎么会跟凤舞一起回京? 虽然凤离梧已经差人一刀阉割了茅允生,可是他入宫时是不是太监,送人的蔚旬最清楚。若是他此时在凤舞手里,并到王庭上说出实情,岂不是糟糕透顶? 她拿眼扫了扫立在凤舞身后的健壮侍卫,有几个甚是眼熟,看上去竟是皇帝身边的御林侍卫。 他们几个正目光炯炯地瞪着姜秀润,若她稍微有些举动,那腰间的长刀似乎就要□□了。 看来皇帝已经与他疼爱的二儿子早早相认了,更是派出自己的近身侍卫保护,是以凤舞才这般光明正大地在洛安城里招摇。 就算姜秀润现在要拿人,也不会顺畅成事。 想到这,再看看身旁毫不知情的兄长和怀了身孕的嫂嫂,姜秀润终于安稳了心神,撩衣袍坐在了席上,举起了酒杯朝着凤舞举了举道:“好久不见,可安好?” 凤舞笑着伸手提起酒壶,替姜秀润斟满酒道:“你我分别时那般的匆忙,竟不及说声离别,我哪里会好?” 姜秀润看着酒杯里粼粼清酒,然后抬眼望向凤舞道:“不知您此来京城所为何事?若是与太子有要事相商,且要等一等,不过幸好太子虽然不能进城,这城里城外都是他的亲随卫队,您要是想找人带话,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人就能在您的面前了。” 凤舞怎么能听不出姜秀润话里含蓄的威胁,那就是千万莫想在她兄长的府上轻举妄动,太子虽然不能进城,但他的兵力也在城外,就算凤舞有端庆帝撑腰,也要掂量掂量。 凤舞倒是笑了,道:“我已经在此受了公子姜的殷勤招待,只是一会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耽搁你们合府团聚了。对了,还请姜少傅给太子带话,就说我有事求见太子,还望他能在营外,见一见故人。” 说完,便起身告辞。 姜秀润怎么能任着他这般轻飘飘地走了,便借口相送,将他送到了长巷子之外,低低开口道:“你故意来我兄长府上,是何意思?” 凤舞的脸上也是笑意黯淡,只嘲讽地勾着嘴角:“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的兄长是否如你一般狡诈。可惜那么一个谦谦君子,怎么有你这样一个谎话连篇,阴险狡诈的妹妹?” 姜秀润嘴头的功夫少有人能及,眉毛都不挑地道:“哪家府上不得生出几个歹竹?太子殿下不也有个行事下九流,满脑子歪门邪道的庶出弟弟吗?” 第99章 第 99 章 说这话时,姜秀润背手挺胸, 将个猖狂之人的德行演绎得十足, 奈何生得模样俊的人,一颦一笑皆是画儿。 那话尖利得刺耳, 可是人儿入了眼中却是十足的惑人。 凤舞一时也是拿捏不住心里的爱恨,却是认定了这是个十足势力眼儿的女子! 想那凤离梧无趣到了极点,虽然模样好些, 可又比他强到哪里去? 可是这个波国王女,却死心塌地去帮衬着凤离梧,大抵也不是情爱, 无非是攀附凤离梧的权势罢了。 若凤离梧一遭被打落尘埃, 看她还会对那木讷疙瘩留着几分的情爱? 凤舞忍着心底的气, 只当没有听懂她的嘲讽,半勾着嘴角笑道:“我那皇兄天生疑心重,你我相处那么久,日日在一处,他不介意吗?” 姜秀润的身旁就是凤离梧派来的侍卫。因为在魏地遇险的缘故, 她身边跟从的侍卫更多了,而且有两个还是看上去快要五十多岁的老者,面目沧桑,话语不多,平日看人时, 眼角堆满皱纹, 皱着的眼如同幽暗的潭水。 据说这是太子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 平日里行走江湖的经验丰富,看人都往肉里盯,再有人易容前来,也逃不过那俩人的眼儿。 是以姜秀润确定,方才凤舞说得那句“日日在一处”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肯定是要传入太子的耳中。 她猛地抬头,正要争辩自证清白时,凤舞却不给她机会,大步流星挥袖而去。 姜秀润身边的浅儿可是看不惯这落难皇子的潇洒样,只粗声冲着那凤舞喊:“先前给公子喝的水,是我一口口吐出的麻药,攒足了几日才够,事出无奈,还请公子见谅!” 浅儿嗓门大,一直穿到巷子口的马车那。 凤舞还好些,背影略微僵硬,但还算潇洒地上了马车。可是他的随从却受不住了,一个个伸着脖子干呕了起来。 姜秀润回头笑看浅儿一眼,浅儿却犹不解恨,低声问:“要不要将那小子再拉下来打一顿?” 姜秀润摇了摇头,凤离梧的舅舅蔚旬还在凤舞的手上,此事乃是凤室皇家的家务事,她这等外人怎么插得了手? 不过他刻意接近自己的兄长,着实可恨。姜秀润要回去告知兄长此人的可怕,提醒他以后万万提防。 待姜秀润细说了此人来历后,姜之着实吓得不轻,只担心自己今日宴请姜之,会被国储误会他勾结逃亡的皇子,意欲颠覆大齐皇权。 稳娘也在一旁露出自责之色,只觉得自己怀了身孕非要去上香还愿,这才招惹了祸事。 姜秀润倒还宽慰道:“明明是他藏了祸心故意接近你们,依着我看,那马车都说不得被他动了手脚,兄嫂何必太过自责?” 姜之担忧道:“那太子会不会……为难你啊!” 姜秀润递呈给兄长一杯茶,说道:“太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罚我?” 正说着话呢,府里的管事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颤声道:“殿……太子殿下来到了府门前了,二位公子看是不是要迎一迎?” 姜之正担心着呢,听闻殿下亲来,登时脸色一变,只觉得殿下说不定是前来兴师问罪的。 姜秀润也很诧异。端庆帝明明下令不准太子入城,可他怎么就这么进来了?岂不是明晃晃地违抗了圣旨吗? 其实凤离梧也是刚接了圣旨,准他入城的。 一国的储君,杵在城门口搭帐篷,见天的吸溜米粥配咸菜,外带跪在城门外等待父皇开恩,准他入城,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这在大齐的民间百姓看来,太子母子简直是被薄情寡义的皇帝欺负到家了,甚至有乡民百姓组织起来给太子送来鸡鸭鱼肉。 洛安城中的铁笔翰林们也纷纷上书,言说储君乃一国之根本,岂可动摇?莫说现在事情未明,皇后是否淫乱尚无定论,即使果有其事,也当谨慎从事而不可涉及储君。否则储君孱弱,纵观史书,弱干强枝,国必有祸。请皇帝马上请太子入城,平息民怨。 端庆帝也是骑虎难下,只好顺了台阶,算是给翰林们脸面,准了太子进城。 可凤离梧进了城里还没等回转太子府,就接了姜秀润身边的侍卫快报,说是那凤舞出现了。 至于凤舞与姜秀润的对话,也一五一十地入了凤离梧的耳朵。 尤其是那一句“日日在一处”凤离梧的表情都冷凝了。 凤舞出现后,那些侍卫不用人吩咐就做了分工,只跟梢着看他回转的乃是皇宫,可见这位皇子是回到了父皇的身边。 凤离梧现在懒得去理会凤舞跟父皇父子团聚的戏码,只先去了质子府,接姜秀润一同返回太子府。 可是到了质子府的门口,太子想了想,岂有凤舞进去与姜秀润的兄嫂吃了饭,自己却过门不入,坐在外面的道理。 想到这,凤离梧心里老大的不乐意,竟然觉得凤舞处处占得先机,当下便下了马车,径直入了质子府。 姜之虽然见过太子数次,却从未曾深言。 这位名义上的妹夫,为人冷漠,手段铁血,其实于姜之而言,两人之间如同死囚狱长一般的,只处处谨小慎微的逢迎,换得洛安城中安身的一席之地罢了。 如今凤离梧亲自来到府中,然后坐在席上,似乎想长坐的样子,实在是叫他有些手足无措,浑身都不自在。 姜秀润倒是大约猜出凤离梧这般是为何,大约是听见了凤舞之言,心气不顺要找兄长的茬来。 若是平时还好,可是嫂子刚刚怀孕,被他这么冷言冷语的恐吓,岂不是要动了胎气? 所以兄嫂见礼后,她借口让兄嫂给太子准备些家常的吃食,暖一暖一路走来的肠胃后,便将二人送出去,又遣退了周遭的侍卫侍女,关上房门跟凤离梧说话。 凤离梧方才入前厅时,看见了那满桌子还未及撤下的丰盛菜肴,可见姜家招待凤舞那小子是何其用心! 于是冷声道:“你之兄长跟凤舞倒是交情莫逆,那等子的酒食,恨不得取了龙肝豹胆款待。怎么到了孤这,就是家常的小菜了?” 人若想找茬时,放个屁都被挑剔放跑调了。 姜秀润觉得自己此时满身破绽,小心地替他除了披风,又除了腰带,让凤离梧松泛着些后,道:“兄长又不知他身份,不过秉承着不欠人情的心思,款待下出手相助的恩人罢了。一遭酒散,谁还认识谁啊?殿下若想吃,去酒楼买些就是,可是秀润觉得如今奉殿下为夫君,便是自家人,干嘛弄那些虚架子?我的嫂子做的腊肉炖鱼才好吃呢,殿下这几日不得吃食,总要吃些用心煮过的饭食吧。” 这话说的,明显是将凤离梧当了自家女婿,才让嫂嫂做饭给他吃的。 凤离梧听得舒坦,气儿顿时消减了不少。可是那凤舞的话如鲠在喉,就算凤离梧先前不过问,如今也忍不住了,道:“那凤舞可曾贪图了你的美色,对你不轨?” 姜秀润揉捏着他的大腿道:“那凤舞当时所图的无非是从我的嘴里套出日常起居,以图加害殿下。这人起了权欲贪念,哪有心思拨弄风花雪月,再说我的姿色平平,哪会惹得人人垂怜,就是殿下不挑嘴,吃得下罢了。” 凤离梧也觉得姜秀润不似那种被人占了便宜还云淡风轻之人,心里一松,却觉得她是在暗讽自己的急色。便拉着她的手言道:“孤这般不挑嘴,都是吃不饱呢!可见你有多惫懒,今晚喂饱了孤可好?” 姜秀润心里正拎提着,等着凤离梧继续发难,谁知他竟然说不正经就不正经,当下脸儿微微一红,低低道:“那太子府里的姬妾都饿着呢,殿下只这点粮食,哪里够?还是莫到我这处来了……” 凤离梧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凑过来便亲。 这些时日,一直在替母后和她的奸夫擦屁股,竟然一时不察冷落佳人,着实是不该呢! 二人在质子府的内庭里黏腻了一阵。 姜秀润见他并不像继续要找兄嫂麻烦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倒是任凭他顺着长袍宽缝处摸入轻薄了一番。 等稳娘做好了饭食,便重新摆设桌面,恭请太子来食。 只是姜之与稳娘着实吃饱了,只能作陪,举箸夹菜做做样子,看着太子和姜秀润吃。 那姜之还在忐忑着自己跟二皇子过从甚密的事情,倒是不曾留意桌上的细节。 稳娘却是不同,身为女子原本就比男子要细心些,更何况稳娘原本也是个仔细人啊! 这细细一观,可是不得了,为何小叔与太子相处的这般……尊卑不分。 她用自家腊肉炖煮的那条鱼很肥美,鱼肚子里的鱼籽都浸满了汤汁,甚是入味。 太子吃了一块,可能是觉得味道不错,竟然夹了一块放入到了姜禾润的碗中。 而小叔竟然也很自然地将鱼籽放入了口里,然后那鱼肚子里的鱼籽,便全被太子夹入了小叔的碗中。 若是这般,勉强就算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喜欢表示亲近也就罢了。 但太子看着小叔吃东西的眼神……实在是说不出的宠溺,既像看重金买来的猫狗,又像乡间的毛头小子看着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 总之,看到最后,让隐娘的后脊梁有些冒冷汗。 小叔年纪还小,想来对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 稳娘觉得似乎听说过关于太子断袖的传言。以前她觉得是乡野无稽之谈,可是现在倒是担心小叔单纯,可别被太子骗上了手,一遭软语哄骗,失了男儿风骨,误入了歧途啊! 第100章 第 100 章 可是她的这种担心又不好直接跟小叔说出口,只能眼看着两人一来一往。 饭罢之后, 殿下总算是过足了陪着爱妾回娘家的瘾头, 这才带着姜秀润回转了太子府。 凤离梧与他只字不提那二皇子来府上吃饭的事情,姜之一颗高悬的心也就半放了下来。 可到了夜里, 夫妻二人躺在被窝里,稳娘便跟他提及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姜之倒是知道内情,可又不好跟妻子说, 只含糊道:“太子不过是礼贤下士,你莫要多心了。” 稳娘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暗下决心要早点给小叔寻一门亲事。 毕竟是少年郎, 那太子又位高权重, 拿了富贵身价去诱哄着小叔, 万一被迷走了心智,走了歪路不肯回头可如何是好?就是要找个容貌性情都上佳的弟媳,这才能定住小叔的心。 那太子再霸道,也要讲道理,小叔是他的幕僚, 又不是妻妾,没有霸着不许人娶妻的…… 稳娘思度了一夜,对小叔的亲事是越发的上心。 再说太子,离开质子府时,还让姜秀润拎提了她嫂子亲做的两块腊肉回去, 到时候让府里的厨子也用它炖鱼吃。 这么连吃带拿, 沾染了侧妃娘家的气息, 凤离梧的心里也舒坦多了。 看着姜秀润的兄嫂,更透着几分的亲切,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大舅哥和嫂子,就像姜秀润所言,是自家人嘛。 听闻稳娘有了身孕,凤离梧还琢磨着过些日子赏些得体的物件,送到质子府去贺喜。 当二人在太子府“姜禾润”的床榻上滚过一遭,只觉得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后,凤离梧摸着姜秀润的后背给她提了提。 姜秀润的腿酸极了,软塌塌地躺在他的怀里道:“哪里需要太子这般施恩?今日殿下照拂着我,给我多夹了几口菜,我后来看嫂子的表情都是有些疑惑,若您再送东西过去,家嫂不知心里该怎么想了?” 凤离梧才不在乎这些个呢,只压在她的身上,朝着她红殷殷的唇又啄了一口道:“方才伺候得你舒不舒服?可觉得不够吃?” 姜秀润原以为是问她在质子府吃得够不够,可看凤离梧那不正经的眼神,立时又明白了过来,只红着脸,推他的胸道:“哪有这么不正经问的?” 可凤离梧却是不肯,她既然不说,就是还饿,那他就得接着喂。于是在嬉笑之间,便又是一场云雨颠簸。 今日听闻那稳娘怀了身孕,凤离梧心里其实也有点感触。 论起来,那姜之成婚与姜秀润以侧妃身份入太子府都是差不多的时候。 那姜之也不过是书生瘦弱的根底,却早早让妻子怀了身孕。 反观着他的这个小侧妃,却肚皮毫无动静的样子。 凤离梧觉得是自己播种不勤的缘故,到底是要补种的。 他的侧妃虽然自言相貌平平,可是凤离梧却知道,她一旦女装示人,招蜂引蝶得很呢! 若是她有个会疼人的父王,身为波国王女,前来求娶之人应该趋之若鹜。 如今流落到了洛安城,因为一直男装示人,倒也无事。可是那凤舞分明也是对她有意思,眼巴巴地跑到质子府里去撩拨她。 想着凤舞以前在宫里逗弄宫女的种种手段,好似女子都很受用。 凤离梧以前对那些个花俏手段嗤之以鼻。可是想到凤舞那些日子跟姜秀润朝夕相处,就算不曾用强,也必定时时不经意的言语撩拨。 姜秀润到底还小,心性不定,说不定就爱那些个蜜语甜言……凤离梧在恼恨着凤舞之余,也 有些不安,总觉得早点让小侧妃大了肚子,在府里安心养胎才安稳。 等以后有了孩儿,她自然懒出府外去疯野了,收了心,自己也就安省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凤离梧且好好耕耘了一夜呢。 儿子这边风花雪夜,老子那边却是阴云密布。 端庆帝这几日一直阴沉着脸,懒得用膳。 说起来,端庆帝此次行事可并非一时意气用事。 当初老臣们扶持太子,钳制皇权,跟端庆帝早年兴兵太勤,损耗了国力有着莫大的干系。 说句透彻的,这大齐王朝真正当家的,不是他端庆帝,也不是他那白眼狼儿子凤离梧,而是大齐立国时,起到擎天巨柱作用的几大世家。 若是天下无事,大家都和乐生财,君臣们自然相安无事。 可是若触动了世家们的根本,那朝堂上便风起云涌,暗流里藏满了漩涡了。 他当年没有领悟透这些,吃了暗亏,被凤离梧钻了空子,拍着那些老臣马屁成了国储。 可是现在因为凤离梧一意孤行开凿运河,耗费巨大,征用无数人力物力,大兴徭役,朝堂上的非议与民怨极大。 这与端庆帝当年的失策何其相似? 端庆帝觉得时机到了,这才借了皇后失德的由头,趁着凤离梧不在京中时率先发难。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隐瞒得滴水不漏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走漏了风声,竟然叫对方一早做了准备,反击得漂漂亮亮。、 那绿锅简直像屎盆子一般扣在他的头上就摘不下来了。 当他独自在书房里气闷时,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赫然正是二皇子凤舞。 他走过去恭谨地给父王请安。 端庆帝见他回来了,心情倒是疏朗了些,挥手叫他过来,拉着爱子的手道:“你才回京,虽然有宫中的侍卫跟着,也要注意安全,不然你那哥哥,是个六亲不认的,拿了你又要大做文章。” 凤舞笑着道:“他心有顾及,总不能在洛安城里干出弑杀兄弟的勾当吧,毕竟他在老臣前一直装成谦恭至孝的样子,好叫世家老臣们安心地扶持他。” 端庆帝扼腕道:“可惜了你给朕的消息,竟然纳了那贱妇的罪证却不能一举废了她!” 其实这皇后失德的事情,的确是凤舞告知端庆帝的。 凤舞这些年虽然不在京城,却也用心经营,在那尉家也安插了无数的眼线。 那蔚旬新纳的小妾便是他手里的影女。结果蔚旬一遭酒醉,就跟那妾得意忘形的吹嘘,说出了自己与皇后虽然不是同母的姐弟,却胜似亲生,只因为他投了皇后的喜好,送去了可心儿的宝贝。 那影女不动声色地打探明白后,立刻禀报给了凤舞。 是以凤舞才赶着去魏地,设下计谋,准备暗杀凤离梧。 这样一来,端庆帝这边废掉了皇后,搞臭了凤离梧的名声,而那边凤离梧便发生了意外死得其所。 到时候,他这个失踪多年不见影踪的二皇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人前了。 可惜凤离梧那边一招棋差,好事不成。凤舞只能拿住蔚旬,抢先赶回京城,若是能助父皇废掉尉皇后也是好的。 到时候凤离梧的名声败坏,就算他不肯让贤,也是名声地位岌岌可危。 没想到的是,凤离梧竟然这等子狡诈,生生将一件明明白白的后宫淫.乱案,搅合成了一场帝王醉酒老糊涂的闹剧。 事到如今,他在民间暗中积攒力量的事迹败露,若是凤离梧有心除掉他,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凤舞决定回到父王的身边。 趁着凤离梧势弱之时,名正言顺地恢复自己二皇子的地位。 他已不再年少,这么多年的经营,加上父王的支持,就算回到洛安也可与凤离梧分庭抗礼。 凤舞看着书房外变得昏暗的天空,心内一阵冷笑。 该是他的,凤离梧都要尽数地还回来,总有一天,他要将他的兄长重新打落回冷宫里去,看那时,那个狡诈势力的女子会不会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一起入冷宫受罪! 而端庆帝这边,倒是开始替凤舞筹谋铺垫。 第二日召了几个亲厚帝王的老臣入宫,直言此次必定要废掉皇后。这几个老臣们乃帝王的亲信,苦苦相劝端庆帝。 要知道太子在洛安城外未入城的时候,每日里传递消息的侍卫在城中络绎不绝,且常有重臣到城外觐见。可见太子虽然因为修筑运河遭到非议,却还有根基。 此非废后之良时,还请帝王息怒,且图长远。 端庆帝听了老臣们的劝慰,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吐出两口长气,恨声道:“也罢,便依了众位卿家。还有一事,诸良臣必要助我。孤之次子凤舞当年因为他的母妃过世,伤心欲绝,非要入道观修心,为母妃诵经祈福。他那时年少不听劝,朕也由着他了,只能对外称他害了急病。可是现在他也渐大了,总不好一直做个世外之人。不久前朕已经命他回转了京城,孤要为吾儿凤舞举行祭祖仪式,让他重新回到凤家的宗谱之上” 这几个老臣听了前半句后刚刚松了一口气,又被端庆帝的后半句吊起了心肝。 这凤舞当年可是对外宣称死了的。可是他们也好,凤离梧也罢,对凤舞的生死心里都明镜一般,只是毕竟是皇子,逼宫的老臣们也不好做得太过,便任由着那二皇子诈死出宫去了。 哪里想到,端庆帝如今又提起这关节,竟是要让二皇子回来? 有臣子小心翼翼道:“二皇子尚在,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当年宗谱上已经注明了他殁了,如今要再添加回去,事关重大,不知这太子……” 端庆帝咬着牙道:“朕若是能容得下一个贱妇继续为后,他就得能容得下自己同血缘的弟弟!毕竟他的母后又要给他添喜,生出个贱种弟弟来了,多上一个两个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个皇帝的亲信臣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觉得本朝的皇室,实在是乱糟糟得很。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还好,左右不过是去趟宗庙,做个人证,走一走行式,就是不知太子殿下骤然多出两个血亲,心内该是如何作想。 第101章 第 101 章 所以不久, 尉家老公爷尉钟与凤离梧一起被叫到了圣上的书房里。 听完端庆帝的意思, 凤离梧眉峰都没有动。在来之前,他便猜出父王是有要他这二弟重归皇室的意思了。 不过他没有说话, 毕竟一书房的老臣,他的父皇既然认定了儿子,他总不好开口阻拦凤家子嗣认祖归宗吧? 尉钟更不好开口,大殿上他可以胡搅蛮缠, 可是天知、地知、皇上知, 他也知,他们尉家养出的女儿尉明珍的确是德行有失,做了丑事。 如今皇帝开口要拿二皇子凤舞重回宫中做条件, 平息了皇后的这场闹剧,他也实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余下的老臣们也都是心知肚明这内里的套路,可皇室动荡实在是于朝廷无益, 不过是认回一个隐遁多年的皇子而已, 至少这样也能平息了圣心的些许怒火,缓和下帝后的矛盾。 于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件,就在一群和稀泥的老臣的推动下,定下了祭祖的行程, 然后圣上在朝堂上改口称误会了皇后, 皇后那腹内的胎儿的确是皇室的血脉云云。 从头至尾,凤离梧都低头作谦卑状, 任凭着老臣们说和。 只是从宫中出来, 凤离梧进入马车后, 一手捏碎了马车里盛水的杯子。 不过略微发泄了一通后,他又恢复了冷静。 如今的屈辱,跟在冷宫里吞食残羹剩饭的凄楚日子相比,也没有什么忍受不得的。 老臣们愿意扶持这二皇子归位,表面上是为了维系皇家的和睦,其实说白了,就是再扶立个傀儡,要挟着他这个翅膀略硬了的皇子。 言下之意便是,别以为你凤离梧已经稳坐皇位,当初老臣们能扶植你个冷宫的皇子成为皇储,那么再扶植个诈死的皇子成为新帝,也不是什么太费功夫的事情。 凤离梧心内默默提醒自己,时机未到,总是要做足了恭谦的样子。待得时机到了,便将这些腐朽的世家老臣们连根拔起,让皇权不再是任凭世家摆布的摆设。 不过一场闹剧虽然算是了结了,可是皇后腹内的孽种却不能留。 这事皇帝是不管的。以皇家的手段自然有办法判定是否是凤家的血脉,孩子若是生下来,端庆帝又有了个现成的把柄在手。 可是尉家却不能听任着皇后生下来。 最后尉钟在端庆帝的默许下,亲自出面,去给皇后送药。 可是尉皇后现在却死也不肯喝下尉钟递呈过来的堕胎药,直扬言要生下腹内的孩儿,为她的茅郎留后。 尉钟素来娇惯孩子,女儿从小便是锦衣玉食,未受过半分委屈,见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不住求恳自己放过腹中的胎儿,言说:“这是女儿的亲骨肉啊!父亲,您是铁石心肠吗?” 尉老公爷看着女儿哭得凄惨,心中痛如刀绞,终是下不去手,又被她哭得心乱,反身出了皇后寝宫。 可是刚出寝宫,便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院中。 赫然正是他的外孙凤离梧,正抬头望天,面无表情一副无想无思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凤离梧转过头,眼神冷冽地看着尉钟,见他一脸不忍的样子,心里便知这宠溺孩子的外公,一定是心软了,可是他却装作不知情问道:“母后可是药到病除了?” 尉钟看着太子,犹犹豫豫地说道:“殿下,皇后刚刚在朝会上为陛下所辱,心情悲痛,这时再打了胎儿,怕是承受不住。她毕竟是您的母后,可否暂缓些时日?” 凤离梧静默了一会,目光清冷地直盯着他的外公,冷冷道:“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她在宫中快活时可曾想到了事泄时,尉家会怎样?我这个儿子又会如何?只要胎儿留在腹中,这个祸患便未排除,父皇随时可以反口,用此打击尉家和孤。此时还是小患,只是一时的苦痛便可度过。若是一时手软变成大患,就不知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才能解决了……” 尉钟听了脸色一白,心知太子的言下之意。 他立时想到了庶子尉旬。 前几日尉旬终于被凤舞放回,回到洛安,被大怒的尉钟关在府中。 可是第二日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便不断上门,邀他出来玩耍,见他不出来,便讽刺他胆小怕事。尉旬受不得激,与他们出府饮酒,一日一夜未返。待尉家找寻到时,他已在护城河中飘了一个时辰。洛阳府尹派人调查后告知尉钟他儿子乃酒醉失足落水而亡。 尉钟知道,自己虽有意护短,可是他的这个外孙却是眼里不容沙子。 是以明知道庶子死得蹊跷,他却不能深查。更是深知自己这番心软护短,惹来了太子的不满。 那尉旬的死,便是警告。若是他这个尉家的族长不肯清理门户,那么便由他这个外孙代劳好了。 尉钟听出了太子的决意,知道此时若是一时心软,怕是会给女儿带来更大灾祸,于是拱了拱手,声音嘶哑道:“殿下放心,臣这便去……‘劝劝’皇后。” 说完,尉钟咬了咬牙,下巴花白的胡子在微微地颤抖,最后到底是又入了寝宫去了。 凤离梧没有走,依旧眼望着宫中飞斜屋角上的天空。 不多时,他便听到母后寝宫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声音,那是他的母后在大声地咒骂,以前在冷宫里时,这样的咒骂不时就会在他的耳旁想起,现在更是平添刺耳尖利的绝情和怨毒…… 过了一会,有个女官匆匆从里面走出来,小声道:“启禀殿下,都灌进去了,现在就起了反应,待得一会,应该就会见红了……” 凤离梧听罢,便挥了挥手,让这个他安插下的女官回去,然后大步走出了宫中。 就在快要走出宫门时,有内监的宫人抬着箱子鱼贯而入…… 这是为二皇子凤舞准备祭祀认祖的礼服器具——圣上对此甚是重视,亲自命内监建造,礼冠上的宝石,甚至比太子加冕时的更大。 凤离梧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宫门前的嘈杂抛甩在了脑后。 二皇子的祭祖认宗大典进行得甚是顺利。 这位早年诈死隐居,现在又归于尘世的二皇子,着实大大增添了京城里贵女们的谈资。 毕竟这位二皇子甚得端庆帝的爱宠,可以在宫中居住,甚至很快在吏部担职,更是传出要迎娶世家女来为他稳固根基。 关于这些,姜秀润都是在府里侧妃侍妾们的茶局上听来的。 因为凤离梧不准她去书院的禁令,她已经许久没出府去了。 不过姜秀润也没有争闹。毕竟那凤舞熟谙她的底细,若是此时再以姜秀润的身份出现在人前,还真怕那凤舞做手脚来拿她。 可是这府里的日常,就是众位女子闲坐一处吃茶,也是无聊透顶。 姜秀润悲观地觉得自己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困于府中,又不得不修复下和姬妾们疏远的关系。 是以强迫着自己坐在花亭里听她们在那暗藏话锋,你来我往。 曹溪觉得自己提前替太子预警,避免了一场废后危机,居功甚伟,所以一扫先前的颓唐。 她高深莫测地看着满府的侍妾,觉得这些个庸碌女子,只知道在府里谈论胭脂水粉,不堪为太子解忧。 经此一事,太子也必定对她另眼相待。 想到自己与太子拥有共同秘密这一点,曹溪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 不过田姬却懒得去琢磨曹溪莫名其妙的振奋。她一直有些闹不懂,为何太子出游了那么久,瑶姬一直躲在院子里不肯露头呢? 当她含蓄地问瑶姬时,一旁的曹溪倒是冷笑道:“太子不在府里,就一直病沉不能见人。这太子回府了,病也立刻好了。敢问瑶姬,你得的这病叫什么名堂?” 曹溪一旁的贴身侍女不失时机地小声笑道:“可是想男人的怪病?” 姜秀润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真的不是跟女子们虚以委蛇,争抢一个男人的材料。 只强迫了自己坐上这半日就如同酷刑,再要跟这些大大小小的主子婢女争嘴儿,倒不如去太子那苦求出路来得舒坦。 当下她便决定不装了,爱哪哪去吧!于是伸手拿了茶杯就砸向了曹姬身旁的那个侍女。 茶杯里的水还烫着,那位砸中的侍女疼得哇哇叫,就连挨得近的曹溪都被飞溅到了,站起来大声责问姜秀润:“你这是犯什么泼,怎么敢用茶水泼人?” 姜秀润只摆出瑶姬傲横惯了的脸道:“诸位姐姐们不是问我得了什么病吗?便是这心烦焦虑之症。平时还好,可若有人在我面前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出言不逊的话,我便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扇她耳光子。” 说完竟是恶狠狠地瞪着那被烫的侍女,似乎还想要去扇耳光。 一时间劝解两边的乱成一团。 姜秀润一看成功搅合了茶会,便一扬下巴,趾高气扬地回了院落。 那曹溪气不过,只气冲冲地带着脸儿被烫伤的侍女去找太子评理告状。 再怎么得宠,也要有个礼数周全。 可是那瑶姬哪里还有王女侧妃的礼仪?就是乡间村妇都比她知道进退。 可巧宫里的皇后派人来传话,说是皇后甚有不适,要太子的侧妃前去宫里尽孝侍疾。 是以当曹溪一脸委屈,哭诉瑶姬的蛮不讲理时,太子冲着宫里的女官淡淡说道:“你却听见了,那瑶姬似乎得了躁症,举止失仪,没有治愈前,恐怕冲撞了母后。既然要侍疾,便让曹姬与田姬尽一尽孝道吧。” 曹溪听后,有些发傻,总是觉得自己姨母的这个小月子,恐怕是不好伺候呢。 第102章 第 102 章 尉皇后要太子的侧妃们进宫的原因也很简单, 凤离梧不是爱宠着那个田姬和瑶姬吗?她就要他的两个侧妃来贴身侍疾,好好地出一出心中的怨气。至于曹溪, 便是顺带叫上的。她满心的苦楚,总要找个亲近的人宣泄一下。 凤离梧也知道母后此时正憋闷着邪气无处发泄,借了曹溪的嘴,四两拨千斤地借口瑶姬的躁症, 免了姜秀润去伺候小月子的苦差事。 而曹溪与田莹则是当天便收拾了东西去。 两位侧妃心内各是一份凄楚怨恨:好不容易盼回了太子殿下,却被皇后召入了宫中, 这么空旷下去, 可要什么时候才能怀上龙种,扶为正妃啊! 是以二人坐在马车里时, 田莹也不忘抱怨那曹溪:“曹姬, 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瑶姬性情跋扈, 怎么就眼巴巴地去告状,倒叫她免了差事,可是我不知你们暗自交好?你一意为她争取专宠啊!” 曹溪心里的郁闷之情更盛, 见田莹冷嘲热讽,便忍不住道:“我哪里知道那时宫中来人?再说田姬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愿在皇后面前尽孝?” 田姬急急地住口,不再多言,可是曹溪心里却憋闷,心道一会入了宫非在皇后面前狠狠告上一桩不可。 那二姬一同入宫去了。 太子的后宅骤然清静了不少, 那三位侍妾虽然也日日扮得花容月色, 可奈何太子压根不召见她们, 她们也不好贸贸然往太子的跟前凑。 是夜,凤离梧便歇宿在了躁症缠身的瑶姬院内。 姜秀润倒是真没有独争专宠的意思。 宫里头闹了一场,让姜秀润很是感悟。古往今来,阴沉沉的宫闱中哪有真情实爱可言? 凤离梧现在的确爱重自己,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么能感觉不到?自己对凤离梧其实也有股子莫名的情谊。 可是这份小儿女的情爱,在皇权面前不堪一击。若是一心如寻常女子一般,追求夫妻琴瑟和鸣,那是缘木求鱼的无谓举动。 姜秀润想得透彻,实际心内有些茫然,她也不知当有一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洛安,离开凤离梧,会不会走得毫无眷恋,潇潇洒洒。 姜秀润在妆镜前发呆的样子被凤离梧看在眼里,他放下手里的竹简,来到了姜秀润的身后揽住她的背问:“在想些什么?” 姜秀润连忙回过神儿来,这几日凤离梧的心情都不舒畅。 她其实做好了凤离梧会发邪火的准备的,自然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凤离梧虽然初时听闻母亲丑闻时,失态砸摔了一场后,倒是恢复了清冷姿态,就连今日白天,他去宗庙,见证了那个包藏祸心的凤舞重新回到王室,也是神色如常,未有半点失态。 说句心里话,虽然凤离梧看上去木讷,姜秀润却觉得他好相处多了。 前世里,她被秦诏视如自己的所有物。虽然也准许她出去,但跟贵夫人们怎么相熟都可以,若胆敢跟男子多言笑一句,被秦诏看见,都要回来被他百般审问。有时,他酒饮得多了,还要大声地斥骂。 便是每时每刻,都让姜秀润有着寄人篱下之感,那样的日子回想一下,都觉得糟心。 可凤离梧不宣泄心里的郁闷,姜秀润反而更心疼他了,转身回抱住了他的腰杆,脸颊在他宽松长袍半露的胸肌上磨蹭,小声道:“我在想殿下……” 凤离梧觉得怀里这女子温柔小意起来,当真可人,只笑着抱住了她道:“就在你的身边还要想?当真磨人。” 说着便低头吻住她,长指直深入浓密的长发内,感受如丝绸般的顺滑…… 虽然凤舞回归王庭,的确让凤离梧心内添堵,但是他心内却另外有大事要做,倒不如顺了父王之意,成全了他们父子团圆的戏码。 不过凤离却是检讨了自己先前对父王的不孝,竟是让父王的枕边空旷甚久。他一早便示意宫里的女官着意安排,拣选了两名模样肖似凤舞母妃的貌美宫女,为父王端茶,递送夜壶。 既然已经多了个弟弟,便也不怕多来一个,也要为父王分一分心思,叫他暂时无暇专注找自己的麻烦。 他也要抽出空子做自己的事情。 至于这色迷帝王心的法子,向来屡试不爽。端庆帝自宠幸了那两个妃子后,果真是面色舒畅,倒是很少叫凤离梧入宫临训了。 恰逢中秋佳节,洛安城里的公侯女眷,皆要入宫一起陪着帝后赏月。 太子府里的三位侧妃,也要随着太子一同前往。 曹姬和田姬是头两天才得以回到太子府的。 曹溪还好,只是在宫里耽搁了这么久,不见太子空泛相思而已。 可那田姬却是憔悴得很,原本水葱一般的女子现在两颊都塌陷下去了。 那尉皇后不能保全情郎的骨肉,更听闻茅郎惨死被一卷席子扔在乱坟岗上,是满腹的怨气尽数发泄在了田莹的身上。 听一同入宫的侍女回来讲,田姬三餐罚跪,不定时地被皇后命女官抽脸,更有一次嫌弃着她喂来的汤水太烫,劈头盖脸地全一碗汤药全浇在了田莹的身上。 田莹在韩国一直娇养,哪里受过这等子的闲气?加上她也看出了皇后乃是小产,那褥子上总是沾红,加之先前关于皇后偷人怀了野种的传闻,更是心生鄙薄。 再看那曹溪总是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挤兑着她,心里是恨极了这一老一少两个贱人。 是夜时,便是使了重金请侍女给自己的舅舅敬侯传信,命他送来了赤麻油儿,抹得满脸都是,起了一身的疹子,借口着出疹,怕感染了皇后,才得以出宫。 那皇后见田姬走了,自然也打发着曹溪回来。 这个又正赶上中秋佳节,田莹想到又要看皇后那个老虔婆,便满心的惊惧。只借口着自己的疹子未好,推脱了宫里的差使。 于是姜秀润和曹溪便结伴同去。 曹溪这些日子见姑母整治着田姬,心里解气极了。只是后悔自己当时告状的不是时候,竟然叫瑶姬这个贱人有了借口没能入宫里去。 等会来见到这瑶姬时,莫名觉得她似乎又娇艳了许多,听闻她和田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太子夜夜歇宿在瑶姬的房里,当真是专宠了,怎么不叫至今还没有跟太子圆房的曹姬心生恼意。 她原本就脑子不灵光,这几日在宫里受了尉皇后的影响,性情也越发乖戾,坐在马车里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弄花了瑶姬那一张狐狸精样的脸。 可是下了马车,与瑶姬走到一处时,心里再怎么恨恨,也不敢主动去招惹这女子。 瑶姬可是个蛮货,一言不合是会上手的!太子怎么会喜欢这种发燥的女子?难道她服侍太子时,也是这般骄横? 待得二人随着太子殿下入了宫殿之中时,这大殿内已经是华衣锦衫,觥筹交错了。 姜秀润眼尖,发现这满堂官吏中,多了些新面孔,其中赫然有与她一同在天干书院就读的同窗。 他们虽然官职不高,却个个都是历练人的位置。 当然除了这些她认识的昔日同窗外,还有一些新贵们。听说都是几大世家里的佼佼者,他们得到提拔,是吏部新任主司凤舞的手笔。 今年的中秋花会,多了很多各地进贡的菊,众位贵人在入宴前,都到院中游走一番。 姜秀润选了个人少清静的角落,打算站一站便回去吃席。 哪想到凤舞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含笑指着一盆菊花到:“这花名唤半妆,我初时一看它,便忍不住想起了你。” 姜秀润看那菊花,又换来是一半滚着红色的花纹,另一半素寡呈白色。 果然如同只花了一半的妆容。不过姜秀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就如同这花一般,一半女妆,一半作男装。 看姜秀润警惕地看着她,凤舞笑了,柔声道:“请瑶姬放心,我与皇兄已经作了承诺,严守你的秘密。” 其实凤舞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凤离梧要是有心替她找借口遮掩,什么法子都有。他又何必枉作恶人,招惹了姜秀润的厌烦? 所以他说完了宽慰人的话,又道:“如今你我也算是一家人,我自当敬奉你为嫂嫂,还请瑶姬以后看了我,不必避如蛇蝎……你要知,我当初得罪冒犯了你,实在是情非得已。若是换个场合结识,也许你我以后的故事……大不相同呢。” 姜秀润懒得接他这种撩拨女子芳心的话,转身便想走。 凤舞懒洋洋地补充道:“我大齐的民风习俗粗犷,可不止试婚这一说。姬是聪明人,倒是要掂量一下,你入了皇兄的府里至今无子,以后的出路也是堪忧,倒不如你我彼此留一分情面,谁……也说不好你我以后会是怎样的相处?” 大齐的民风的确粗犷,还有一条就是弟承兄业。 若是兄长去世,而嫂嫂未生子守寡的话,当弟弟的,是有权继承哥哥的产业,甚至妻妾的。 只不过到了现在,大齐定都多年,原来粗犷的游牧风气被汉化了不少。 但在偏辟的乡野,还有很多人这么做。兄长去世了,做弟弟的连仪式都不用做,过了头七就可以睡在兄长的床榻上了。 凤舞的话里,便是暗示着姜秀润,他如今回归了凤家皇室,而凤离梧的国储之位也不一定稳妥,这兄弟二人的相争,最后必定不可同存。 若是凤离梧落败了,那么依着齐风,姜秀润就是他凤舞要继承兄长的所有物,怎么用都是应当应分。 第103章 第 103 章 姜秀润不是大齐中人, 对于大齐的习俗有时真是不会放在心上。被凤舞这么一提点,倒是略微想起了些。 不过看着凤舞势在必得的样子,竟然透着几许认真,心里也是觉得好笑,只斜着眼儿问他:“君想得实在是有些多,可是天天白日做梦,指望着天上掉馅饼?” 凤舞倒是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大言不惭, 只笑着言道:“事在人为, 不是吗?” 说句实在的, 凤舞真是不认为自己的兄长会可心体贴女子。 像姜秀润这样懂得逸趣的女子,凤离梧那种满脑子只有权谋江山的男人,更是不会疼爱。 他倒是没有奢求言语间, 就会让姜秀润倒戈相向。 但是,留些话头在这里,也好让她思量一下。她是个聪明的女子, 那太子府里又是妻妾众多, 为了自己与兄长的处境,也该明白“做事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姜秀润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大齐的二皇子了。 自己顶着凤离梧侧妃的名头,实在不好跟他相处的太久。 而且自己身边的侍女桃华也是凤离梧的人, 那凤舞的言谈, 也都会被凤离梧知道。 是以冷冷抛下一句:“二皇子想得太多, 我实在跟你不甚相熟, 告辞。”说完便径直走开了。 当她落座的时候,曹溪也紧随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方才见二皇子与你闲聊,可是在谈什么?” 姜秀润举着酒杯啜了一口,笑脸儿都不给一个地道:“曹姬这般好奇,自己去寻二皇子问去好了。” 曹姬气得脸儿一紧,以一副当家正妃的口吻道:“瑶姬可要记住,你已经是太子府的正妃,可勿轻佻地随便跟人言,尤其是那二皇子,只怕太子知道了,要恼了你的。” 说完这话,曹溪本以为瑶姬会害怕,恳求自己保密则个,可没想到瑶姬倒不怕她在太子面前多言,有人监视的好处便是自己不用多解释什么,凤离梧全都知道。 既然是凤舞主动上门撩拨,自然不干她的闲事。 而且姜秀润觉得凤舞之言又很振奋男儿毅力。凤离梧如果不想他的二弟继承家业,就得小心则个了。 凤离梧并非那些只是继承父业的纨绔,来了个凤舞,会让他更加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稳固自己的地位。 姜秀润觉得跟前世的这时相比,凤离梧似乎还不错。最起码身体安泰,夜里将她颠倒几个来回从来不成问题,而且并未让他的父王成功夺权,还可以分庭抗礼。 只是有一点,姜秀润有些想不通,那就是前世里这个凤舞,为何没有早早出现? 姜秀润眨了眨眼,突然想明白了,因为前世里这时的皇帝,早就有了宠妃,而且怀了身孕。 虽然凤离梧还占据国储之位,可是依着他前世里的被刺后虚弱的身子骨,最后能不能活过皇帝都很难说。 端庆帝不急,自然能等着自己新妃的孩子慢慢长大,取而代之。只怕这个凤舞就算想要重归皇宫,那端庆帝爱宠的新妃也不甘愿呢。 想通了这一点,她原来因为端庆帝对死去爱妃的痴情,而生出的些许同情都大打了折扣。 再抬首望,端庆帝的身边出现了两个貌美的女子,据说是两位新被抬举的侍女,刚被册封为美人,而端庆帝似乎更爱宠右边的那个位戚美人,看来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子,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姜秀润觉得可惜,怎么才发现这一点,不然方才就可以怼一怼那凤舞了。 这好不容易回了王室,想要继承兄长的家业,却不知在他的身后也不知会多出多少个弟弟眼巴巴地等着呢! 大齐王庭的中秋盛会,自然少不得歌舞助兴。 今年的歌舞表演尤其动人,端庆帝今年特意吩咐乐坊舞司,准备精巧的歌舞。 端庆帝虽然废后失利,却狠狠挫了尉皇后和她背后尉家的威风。 看着尉皇后小产之后蜡黄的脸,就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端庆帝就心内一阵的舒坦。 如今迫得凤离梧点头,让凤舞回归王室,那凤离梧也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肆不忌惮地当起大齐隐隐的太上皇。 在美妙的歌舞仙乐声中,端庆帝饮了一口美酒,觉得自己再慢慢布局,收回凤离梧手里的兵权也指日可待。 不过这端庆帝的春风得意,可让尉皇后忍受不得了。 看着这辈子最大的冤家指责了她水性杨花后,他却左拥右抱,可恨的是自己的儿子,之前明明应下,决不让他的父王再得新宠,怎么自己只坐了个小月子的功夫,那端庆帝便一下子幸了两个美人。 这么想来,尉皇后这些日子的怨气,又一股脑儿地朝着凤离梧涌了过去。 抬眼一望,儿子坐在下面,那凤舞朝着他敬酒,竟然也回敬了回去,当真没有半点身为嫡子的风骨。 而在他的身旁,是自己的外甥女曹溪,还有前段时间装病不肯来侍疾的瑶姬。而那个田姬倒是学得滑头了,这次竟然压根没有露脸。 尉皇后要给太子下脸子,一股子邪气,直直就准备冲着瑶姬去了。 当下便对身旁的赵夫人道:“叫那瑶姬前来侍奉斟酒。” 赵夫人领命,前去传话。 这等人前场合,皇后传话,姜秀润怎么好违抗?只能起身,在曹溪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起身来到了皇后的近前。 尉皇后身子弱,今日饮的也不是酒,而是用白梨银耳枸杞熬煮的梨汁儿。因为怕寒凉了皇后,细嘴儿铜壶下面燃着炭,滚烫滚烫的。 姜秀润用厚麻布垫了壶把,将杯子斟满,然后恭谨地双手递呈给了皇后。 皇后慢慢悠悠地接过了套着棉套的杯子,却突然将杯子里的水朝着姜秀润泼去。 敢在太子府里使脸子泼曹溪!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弱国的质女罢了,还真以为仗着太子的宠爱,就能爬到曹溪的头上来? 姜秀润一早便听过田姬在府里的遭遇,加之心知皇后定然是故意找茬,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当皇后稍微一动,她就知了皇后的意思,便是要借口她倒的水烫,便要来泼她。 她不好躲闪,只歪侧开身子,用衣袖遮挡了脸,免得被烫伤便是了。 可是没有想到,那预想中的滚烫的梨汁半点都没有洒落到身上。 姜秀润有些诧异地移开衣袖,却发现凤离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面前,那梨汁全泼在了他的脸上,竟然立刻起了红印子。 皇后虽然眼角余光看见太子跟了过来,可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替一个侧妃挡热水,当下竟是愣住了。 凤离梧的下巴滴答淌着谁,眉目间蕴藏着的是遮掩不住的怒意,只一字一句咬牙道:“是谁给母后备下这么滚烫的水?是想烫着母后吗?” 尉皇后有些无措,毕竟是人前烫了一国的储君,自然不好冲着他身后的瑶姬发邪火了。 一旁的赵夫人连忙打圆场道:“哪个粗手的侍女备下的水,还不下去领罚?” 尉皇后强自按捺下不快道:“本宫一时被烫得拿不住杯子,殿下无碍吧?要不要赶紧去涂抹些獾油,缓解下灼痛?” 她说完便冲着凤离梧身后的姜秀润道:“本宫正好乏累了,瑶姬你随了本宫回去替太子取些上好的参膏子,好回去替太子涂抹脸颊吧。” 凤离梧哪里肯让瑶姬随着他明显不善的母后前往,只道:“不必了,无大碍,儿臣恭送母后。” 可尉皇后此时却泛起了拧劲儿,只恶狠狠地瞪着凤离梧道:“不过是去取盒药,殿下您就心疼得这么不得了?若是懂得怜香惜玉,怎么不懂得雨露均沾呢?你府里那么多的姬妾,却日日专宠这瑶姬,偏偏她的肚子久无动静,你是想要大齐的正统嫡子久久无后吗?只怕你父皇姬妾的肚子大了,你还没有个正经的儿子!你父王倒是不用你为凤家添丁进口,只他一人便足够了!” 尉皇后越说越怒,恰逢那边舞乐告一段落,皇后略显尖利的声音,被端庆帝和不少臣子听入了耳中。 刚刚从小产的皇后,话语里明显是指责了皇帝的这几日的狂放,一时间欢庆的气氛立刻清减了不少。 姜秀润这一刻,着实替凤离梧尴尬。 哪里有这样一个专门在人前给儿子下脸子的母亲? 尉家所出的这位皇后,当真是被养坏了的。 按理说,姜秀润该明哲保身,躲在凤离梧的身后不出声便是了。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愿他在人前这般的难看。 当下低声道:“请皇后息怒,太子受伤,您难免的心疼,我自当随皇后取药去便是了。” 凤离梧回身望了她一眼。 姜秀润冲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用担心。 凤离梧缓缓开口道:“既然去取东西,便多带些回去。母后宫里的药酒不错,也给我带回来些,你那侍女方才崴了脚,正好你兄长姜禾润的侍女今日调拨过来在大殿外当值,叫她随你去取吧。” 凤离梧说的侍女,便是浅儿。因为怕姜秀润临时要调拨身份,浅儿倒是经常随着一同前往。 有了浅儿随侍着,凤离梧就放心些,反正母后的宫里也有他的眼线,不能叫她吃了大亏。 于是姜秀润便带着临时被叫过来的浅儿,一同随着皇后入了宫中。 尉皇后可不会那么心疼儿子,看凤离梧越是维护着姜秀润,她的心里越来气,就非要把姜秀润带入宫里好好磋磨一下。 一个弱国的质女,靠着一身好皮囊服侍他儿子,诱惑男人心的花瓶罢了,有什么可顾忌的?尉皇后如今只想给儿子点颜色看看。 第104章 第 104 章 从正殿回宫, 有一段不算远的路程,皇后坐在凤辇上头也不回。姜秀润无轿可坐,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可是行至清华殿的边沿时,姜秀润突然不走了。 身旁的侍女有些不解地问:“瑶姬,再不快些,可要跟不上皇后的凤辇了。” 姜秀润瞟了她一眼,依旧不动。 皇后这时才转过头来, 挥手叫凤辇停下, 斜眼瞪着姜秀润道:“怎么?因为没有轿子, 瑶姬身娇腿软走不动了吗?” 姜秀润冲着皇后一鞠礼,微微一笑道:“只是看着那拐角处的院落有些好奇,不知那是哪位妃子的宫殿?” 尉皇后冲着姜秀润手指的方向一看, 登时脸色微变,眼睛都慢慢眯起来了。 原来姜秀润指的方向竟然是偏居在宫殿角落处的冷宫——她曾经在冷宫里独居多年,试问大齐的子民谁人不知?这个贱姬不好好走路, 却故意指着那里, 这是故意地给她添堵不成? 不用尉皇后发话,她身旁的赵夫人便先发难了, 脸色铁青道:“大胆, 是哪里学来的规矩?不好好走路,却问东问西, 今日便要好好正一正你的规矩!” 说着她便走了过去, 要掌姜秀润的嘴。 可惜一旁的浅儿可不是吃素的, 看个老虔婆过来, 伸腿就照着她肚子狠狠地踹将出去。 浅儿的腿儿向来带着脚劲儿,这一脚下去,没有几斤份量的赵夫人便飞离起地了,重重摔在了凤辇旁。 尉皇后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丑丫头竟然这么大的劲儿,也是唬了一跳,瞪眼道:“大胆!想要行刺本宫吗?将这两个贱人给本宫拿下!” 她喊得声嘶力竭,可是一旁的侍卫们却没有一个动地方的。 尉皇后连喊几声,发现情势不对,抬眼向四周打量才发现,这些侍卫们不知何时全换了人,一个个都是粗糙的生面孔,看着可不像宫里御林军中提拔上来的人。 姜秀润却知太子从得知皇后丑闻回京后,就不动声色地更换了皇后宫里的侍卫。是以今日,她才会有恃无恐地跟着皇后来。 姜秀润熟谙当狗腿的套路,逢迎拍马,搔到痒处固然是必备的本事。可若能明主烦忧,行他之不能行,才是最善解人意,堪为利刃的马屁精。 而眼下,凤离梧最想做而不能做的,恐怕就是痛骂他亲娘这个虔婆一顿,免得她行事太过乖张。 想到这,姜秀润微微一笑道:“月色尚好,皇后在宴席上吃得也不少,且去那冷宫走一走,消化一下也好啊!” 说着一扬手,便让人将凤辇往冷宫里抬。那些侍卫们刚得了太子的口谕,便真的差使着人,将凤辇抬入了冷宫。 方才尉皇后存心要累姜秀润,是以绕了远路,所以现在墙高偏僻,无人经过,拐上几道弯儿就入了冷宫。 尉皇后浑身发抖,一则是气的,她实在想不到儿子的一个小小侧妃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二则,是有些惊恐,疑心儿子要将她囚在这冷宫里。 可是她深知儿子在人前一向恭谨孝道,被老臣所尊奉。皇帝都没有发话,他一个当儿子的又怎么能行废后之举,将自己贬入冷宫? 这么一想,尉皇后有了底气,待凤辇一停,立刻站起身来,冲着姜秀润道:“大胆!你是疯了不成?为何要把本宫劫持到这里?你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本宫儿子的玩物,当真忘了分寸不成?” 姜秀润不说话,只悠哉坐下,任凭尉皇后大声肆意的谩骂。 此时夜色迷离,冷宫的破屋残窗在夜风里打着哨儿,还有一些被囚在此的老宫女们,不知在何处偶尔发出呜咽的哭声,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的死寂。而皇后的谩骂似乎勾起了那些被囚得精神失常者的痛苦,也跟她一起高声喝骂起来,那尖利的咒骂竟是比皇后的还要刺耳。 直到最后,皇后的嗓子哑了,夜色更加凄迷了,那几个疯婆子似乎也被人封了口。 一切终于归于安静。 尉皇后似乎被这阴沉的环境勾起了往昔回忆,表情越来越见惊惧。姜秀润这时才缓缓道:“启禀皇后,我还以为您甚是怀念这里,所以才在宫宴人前挤兑太子,下他的面子,变着法子的要闹回冷宫里来呢!” 尉皇后瞪眼想要反驳,可是姜秀润却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皇后,您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您吗?您出身尉家,蒙受祖宗庇佑,一遭入宫便登上后位,更是生了如太子那般的人中骄龙,解救您于危难之中。可是这么好的福气,若不珍惜,也是要用光的。” 尉皇后哪里听得下一个弱国质女的冷嘲热讽?只看着姜秀润过来,便瞪眼要去扇她。 她的手上挂着三根金质的护甲,若是被打中,脸儿都要刮花。 这次姜秀润甚至都不用浅儿动手,上去便大力给了皇后左右两个耳光。 那清脆的声音,就像两声爆竹,在耳窝子里回响。 皇后被打得趔趄地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瞪向姜秀润。 要知道,尉皇后自从冷宫出来后,因为儿子在朝堂站得稳,她在后宫里便一直养尊处优,无人敢触她的逆鳞。就连跟皇帝吵嘴时,也是常占上峰,气得端庆帝脸色如猪肝也拿她无可奈何。 一句话,便是从小到大,受了活人的娇惯,行事也越发的肆无忌惮。 谁曾想,在这中秋之夜,毫无预兆地就被儿子的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侍妾连扇耳光。 被打得头晕脑胀的那一瞬间,尉皇后有些懵了,疑心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可是连脸颊带舌头火辣辣的,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确是被打了。 尉皇后这下子更是声嘶力竭。捂着脸瞪眼道:“姜秀瑶!你是在找死吗?你是什么卑贱的身份竟然敢打本宫!” 姜秀润向来是敢干的。 眼前这个老女人,被她父亲娇惯的做事不知分寸,因为儿子懂事越发肆无忌惮,夫君又是管不住她的,若是任由她再这般下去,不知还要闯下几多的祸事。 而且姜秀润觉得自己眼下,就是依附太子,跟他搭伙过日子,这尉家明珍也算不得她的正经婆婆。 此时无起居注史官在此,加上尉皇后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就算不打也要找她的茬,磋磨她。 姜秀润自认无什么忌惮的,看老婆子不顺眼就打了还能怎么的! 所以她干脆挽起衣袖,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皇后的衣领子:“我是卑贱,所以我能认清自己能在洛安城里立稳脚跟,全仰仗了太子!不光是我,还有这院子里的侍卫们,众多的官僚们,哪个不是跟太子一荣俱荣易损?可你倒好!明知道殿下身边环视贼人,处境岌岌可危,却频频为太子找事添堵,今日又当着那二皇子的面儿,下太子的面子?你看看你这蠢样子,哪里配做殿下的母亲?” 尉皇后气得回嘴道:“本宫不过是让他不要专宠着你,你可是急了,竟然敢这般教训起本宫……” 姜秀润冷笑着道:“其实皇后你这话本意不错,为何要当着人前?说你蠢你还不服气?怎么不用你那空脑子好好想想,若是太子一遭被二皇子扳倒,你的下场会怎么样?只怕这冷宫你都呆不了,就是一张烂草席子裹了,去乱坟岗上陪你的下贱奸夫去了!骨肉尸身全部不过喂入狗肚子里!” 尉皇后有心回骂,可是这个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娇滴滴的瑶姬,发起横来竟然跟粗野山匪一般,那气势竟然瘆人得很。 姜秀润压根不容她插话,只继续道:“靠着太子吃饭的,不光是我一个人,几多的幕僚谋臣,个个都跟殿下同生死共存亡,就算殿下拿您当他的亲娘,可若是您做不出亲娘的样子,里外不分自掘墙角,可就不光是我了,想弄死您的大有人在!” 说完,她便送开了手,任凭那皇后滑坐在地,然后跟侍卫道:“皇后说一时忘了,那宫里的药膏早就用没了,我就不去取了。皇后燥热,让她在这冷宫里多停留一会,等得清凉透了,再送她回宫吧!” 那些侍卫们纷纷拱手,恭送着侧妃离去。 徒留皇后一人在冷宫里后知后觉地开始喝骂…… 姜秀润从宫里转出来时,其实也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身冷汗。 虽然她有心替太子“劝一劝”他的母后,可是刚开始也不过希望皇后入了冷宫,看着周遭的环境自省而已。 可是方才冷宫的阴冷,不光是勾起了皇后的回忆,也让姜秀润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入了浣衣局凄风冷夜里的不堪。 今世她的开局还算不错,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总算在洛安城里安身立足,保佑了哥哥一家的安康,在没有安身撤退前,怎么能容许一个老女人破坏殆尽? 面对蠢人不能太久,不然自己的脑子也会被传染得不灵光。 姜秀润实在是被尉皇后气到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在冷宫里掌掴了皇后。 从冷宫出来时,姜秀润的理智重新慢慢找回,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也不知道太子知晓了自己的过火举动,会怎么责罚自己? 这不想还好,待细细思量,真是越想越后怕。 姜秀润觉得自己跟尉皇后一样,都是好日子过得太久,有些找不到北了。这么一害怕,只挥手叫浅儿:“快……有些走不动了,腿软。” 浅儿一听,立刻起身背起了姜秀润,还善解人意道:“姬方才的确是太用力,又不得章法。下回打人时记着,脚前后分开一尺,腰眼子往上甩气力,保准既省力,又能打下她几颗周全的牙齿。” 姜秀润一苦笑,自己这身边,怎么全是惹祸不嫌事儿大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当姜秀润从宫里转出来的时候, 宫宴已经散了。 大齐老祖宗的规矩, 不可夜宴通宵, 免得皇帝只知道酒池肉林, 行了夏桀商纣之道。 是以端庆帝再怎么意犹未尽, 到了时辰也要散局。 不过虽然让曹姬先坐车回去了, 太子的车马在宫门前却没有走。 当姜秀润从宫里出来时,看见凤离梧正坐在宫门旁的台阶上。此时秋深夜凉, 他连个垫子都没有用, 只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 姜秀润踌躇不前, 一时有些心虚。 中秋本该是花好月圆的团圆之夜, 可对于凤离梧来说, 父母两个至亲之人,却都是亲受不得的。而凭空多出的二弟,又是包藏祸心之人。 而她又刚刚掌掴了他的母亲,这般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哪里还余下半点佳节滋味? 不过凤离梧见她出来,倒是起身掸拂去衣袍上的灰土道:“孤方才在宫宴上没有吃饱, 你看着也饿,要不然去你兄长家再吃些什么可好?” 冷宫里闹的动静那么大,姜秀润跟浅儿往回走的时候,眼看着有侍卫跑出去, 应该一早便给凤离梧去送信了, 可是凤离梧见了她又不像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姜秀润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 摇摇头道:“夜色已晚,恐怕兄嫂都睡下了,吃食什么准备起来也废气力,不若我回府给殿下做些我家乡的小食。” 凤离梧到没有想到这个会吃的还会做,于是便点头应下,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府上时,凤离梧嫌瑶姬的住所要走得甚远,干脆就拉着她径直去了自己的寝院。 昔日阳刚之气十足的太子寝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 偌大的矮榻围栏上,斜挂着姜秀润上次落下的白玉衣带钩子,堆满的书简的矮几旁又加了带铜镜的妆台。 虽然殿下不怎么吃零食,可是榻边却摆着三个果儿盘,堆满了姜秀润爱吃的蜜饯零嘴儿。 总之姜秀润的气息也潜移默化地入了太子寝室的角落里。 因为太子的屋子里就单设了姜秀润的衣箱子,男装女装皆有,倒是不用让侍女桃华周折腿脚回去取了。 姜秀润洗掉了胭脂水粉,换上了宽松的衣裙后,就给凤离梧做家乡中秋的小食吃。 波国没有中秋吃月饼的习俗,不过却吃当地一种特有的仔饼。 面皮没有那么油腻,馅料以剁碎腌制的羊肋肉或者咸鸭蛋黄为主,那模具也有意思,是一条中间带眼儿的鱼儿。 姜秀润还是前些天去兄长的府上看到了这种模具,才知是嫂子特意托进货的商贩买来的。于是便也要了一套,准备自己鼓弄着仔冰吃。 小时候,她在中秋节前,常带着她与哥哥一起打饼,待油亮的仔饼做好了,还要拿一根红线穿在眼儿里,挂在脖子上讨彩头。 因为姜秀润一早便想做,早叫人备下和好的面和食材,裹了馅儿打入模具里再刷油,放入烤得正旺的灶坑里,翻烤一会,便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姜秀润按家乡的习俗在烤好的仔饼鱼眼睛里穿上了红绳,然后挂在凤离梧的脖子上。 凤离梧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服胸前被染上了一大块油污,倒也不介意,拿起那仔饼,冲着鱼尾巴就咬了一大口。 姜秀润刚刚挂好自己的那一条,才转脸便看见凤离梧正吃得香甜,真是想拦也没有拦住,只拉扯着他的衣袖道:“怎么比孩子还嘴快,挂上仔饼是要向月神祈福的!殿下的尾巴都吞入了肚子里,可怎么祈福?” 凤离梧看了看被咬断了一半的鱼身还在冒着鸭蛋油儿,便问:“有什么习俗?” 姜秀润笑着说道:“我们波国先祖是远渡重洋才来到中土的,虽然落地生根,可不能忘了自己的万里之遥的故土,都应‘首丘夙愿’,就好像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一般。但愿着有一日能如鱼儿一般归于大海,畅游而回。……” 凤离梧一直静听姜秀润双眼晶亮地讲述着波国的传统,可是临听到了最后,突然伸手拽过了姜秀润脖子上挂的那条鱼儿,连尾巴带身子的一口咬断,只留下了孤零零的鱼脑袋在红线儿上悬着。 姜秀润不及防,被吓得“呀”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蛋黄淌得胸前都是。身在异乡,有时候便特别看重故土的仪式。 姜秀润昨天揉面准备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向小时母后在时一般,冲着皓月祈福。 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母后臂弯里无忧无虑的小王女,虽然虚幻,聊胜于无。 可是好不容易到了祈福祷告的临门一脚,却被凤离梧一口猛虎吞鱼的咬下大半——无尾无身的鱼儿,哪里还能游? 姜秀润有些着了恼,伸手撒娇样去掐凤离梧的俊脸。 等到上手给了力的时候,看着凤离梧那略微清冷幽深的眼儿,姜秀润才惊诧自己今晚又造次了。 连忙松了手,她要跪下请罪,奈何自己的纤腰正被他搂着,一时挣脱不得,只好强挤出笑容讷讷道:“是秀润一时忘形,还请殿下恕罪。” 凤离梧替她将仔饼拿了下来,用巾帕擦拭她的衣襟,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也有这个夙愿,要回到自己的故里去吗?” 姜秀润眨了眨眼,身为质子质女的大忌,便是流露出要回归故土之情,当成质的那一刻,便都是两国邦交的活契,何谈回归故里的自由? 感受到凤离梧掐着她的手腕,愈发的加重力道,她若无其事地打岔笑道:“不过是祖先留下过节应景儿的花活儿,谁会想从大海里游回去啊?” 凤离梧伸手摸着她的红唇,淡淡道:“没想过便好,你既然来了大齐,也算是落地生根,以后便是齐朝的子民,不要总想着跑,孤会对你好的。” 姜秀润抿了抿嘴,决定今夜不再节外生枝。 凤舞有一样说得很对,凤离梧的确对人疑心很重,总是在他人卸下防备时,突然发难。 就好比今夜,他原本该是申斥自己对皇后的不敬,可偏偏只字不提。却因为她心血来潮做了的仔饼而大为不悦。 她虽然自问活了两世,为人油滑而世故。 可是在脱离了少年郎模样,越发成熟内敛深不可测的凤离梧面前,却道行清浅。 姜秀润不想让太子日后翻旧账,就借着现在略显尴尬的气氛,跪地陈述了冷宫情形,向凤离梧请罪,只说自己原本不过是想提醒皇后一二,谁知没有把控好火候,犯下不赦重罪。 可是凤离梧却只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道:“不是出来时腿软吗?可见闹了那么一场,也乏累了,一会叫桃花给你弄滚烫的巾帕敷一敷,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了。” 说完,二人也无心吃食,凤离梧抱着姜秀润坐在窗前例行的发呆沉思,可是一只手却在不住地轻揉着方才被他捏红了的纤细手腕…… 同一轮皎月,入眼却是不同的情思。 姜秀润靠在凤离梧宽广的怀里,静听着那胸膛里咚咚的心跳,也看着月亮里朦胧的影光有些出神——不知嫦娥抛下了后羿独升飞天,是乐得其所,还是悔恨莫及…… 但凤离梧不欲追究姜秀润的孟浪,并不代表尉皇后那边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大早,尉家公爷便怒气冲冲地来寻太子了。 尉皇后昨夜受了奇耻大辱,回到宫中立刻派身边的女官去跟尉家公爷申述,由她的父亲出面问责那波国的小贱人。 尉钟听闻太子的侧妃瑶姬掌掴了皇后,只惊得瞪圆了眼睛愣了半晌。 那女官赵夫人也挨了浅儿的窝心脚,心里也是一把委屈一把泪,便是将皇后受的十分屈辱渲染成了十二分,只说那便是全无礼仪,妖色惑人,贻误太子尽孝理国的祸水妖姬。 尉钟听到最后也是勃然大怒,直骂荒唐。 可是事牵太子,总不好宣扬,他便赶着大早起来,来寻太子,问他可知那波国王女背着他干的好事。 他来得来早,凤离梧还没有起身。 听闻是尉家公爷来后,穿好了便衫,让侍女梳好了发髻后,出来面见外祖父。 尉钟在厅中端坐,看见太子施施然大步走了进来,立刻站起怒道:“殿下,虽然老朽为臣,可到底也是您的长辈,看着你府里出了祸水岂能坐视不理?难道您不知昨夜您爱宠的那位瑶姬做了什么勾当吗?” 凤离梧看着眼前的老者——他是自己的外祖父,同时也是大齐立国元勋尉家的后代。 在他立为皇储的后几年里,尉家的食邑不断增长,兼并了许多没落世家的土地,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他有心偏向外祖父一家,实在是因为这尉家是他背后最大的依靠。 可是这个靠山,凤离梧靠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一日,就会脚下踩空,不知掉到何处。 凤离梧在尉钟声嘶力竭的痛陈时,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运河修缮的工程在秋收农忙前,暂时告一段落,好放那些徭役的庶民返家收粮食。 得了空闲,他便召集了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一干青年官员在府衙喝秋收犒宴。 席后意犹未尽时,凤离梧便召了几个得力的一起相坐畅谈。 其中那个叫季秉林的满脸痘子的青年,最有意思。 他拿大齐的朝堂比作了河渠,而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便是沟渠里的芦根淤泥,连成一片,阻了水流的奔腾,最后成了死水臭潭,幽深而不见底,无处下手濯清。 “殿下,还望有一日,您能收归皇权,天下一言,才可免了世家的倾轧,损耗了国力根本啊!” 季秉林的这句话,乃是无知深浅的青年酒后之言,却入了凤离梧的心。 眼下,尉钟气哼哼地冲到他的府门上,责骂着他的侧妃,不是仗着他是太子长辈的威风,而是笃定他凤离梧离不得他们尉家的底气。 第106章 第 106 章 其实这护短并非尉钟一人独有, 凤离梧也护短, 而且只在姜秀润一人身上显现得尤为厉害。 是以当尉钟说完, 凤离梧眉色都不动, 只问道:“尉公侯说完了吗?” 尉钟听了这称呼, 心里不由得一动。凤离梧向来敬重他, 私下里时,也会称呼一声外祖父。 可现在那一句“尉公侯”却是公事公办, 客气疏远的腔调。 可是皇后被打, 是何等让人震惊的骇事!若让文武知道, 凌迟了那妖姬都不为过。凤离梧身为亲儿, 怎么可以这般轻描淡写? 凤离梧似乎看出了尉钟眼中的不敢置信, 却言辞笃定道:“皇后自从病沉后,一直心虚不宁,常常幻听臆想,既然是臆想之事又怎可当真,大肆宣扬?” 尉钟知道凤离梧诬陷皇后胡言乱语,这是有意护短不欲追究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悲愤道:“太子,那是您的亲生母亲,您怎么可以任由旁人如此欺辱她?” 凤离梧此时望向尉钟的眼神,森冷得可怕:“因为孤知自己首为国储, 后为人子。尉公侯可知自己首为人臣, 后为人父的道理?” 话提点到这里也是够了。尉钟被凤离梧冰冷的眼神激得一激灵, 察觉自己方才的确是有些忘形。 细想起来,那个瑶姬就算吃了天大的狗胆,也不敢如此行事啊!除非是得了太子的授意,代为教训去了。 细细回想宫宴时的情形,皇后申斥太子话语虽然是为母者抱孙心切,有些说得急了,可是初衷也是好的,殿下实在不该这般跟自己的亲生母亲闹得如此无法收场。 他张口还想再言时,凤离梧又冷冷道:“孤当初叮嘱公爷谨慎处理家丑,并写了这几年来,贪赃枉法,强买他人田地的尉家子孙名姓,不知公爷又处理了几何?” 凤离梧说的,就是当初他叮嘱尉钟处置了孽子尉旬时,托姜秀润递过去的那封信。 尉钟见太子又提及此事,脸色微变,语气也渐和缓道:“殿下递来的书信,我已派人查证,确有属实,但也有个别再须查证,免得冤枉无辜者。” 凤离梧心里冷哼,那书信里占大头的,其实就是他眼前的这位外祖父,他的确是要慢慢细查,看如何湮灭罪证。 可他表面倒甚是和蔼道:“那就有劳公侯细查,免得大齐行刑者的刀下,有枉死的冤魂。” 因为掐了尉钟的七寸,那掌掴皇后之事也就不再提及。 就像太子所言,除了亲近皇后之人,谁能知此事?就算传扬出去,也会因为内容太匪夷所思,而不为人信。 现在因为圈并土地一事,太子对尉家子弟心怀不满,身为族长,他总要顾全大局,将大事化小。 而且就像太子所厌的那般,皇后最近的行事的确是太过乖张,也是该小惩一二了。 是以尉公侯虽则是满腔愤恨,怒不可遏而来,却有些灰溜溜的走了。 这尉公侯来兴师问罪的事情,姜秀润自然也听见了。 当殿下去见客时,她一骨碌爬起。赶紧洗漱完毕,略显忐忑地等待。 不大一会的功夫,就见太子回转了,她问道:“怎么……没留公侯食早饭?” 凤离梧扭头看她:“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不懒床睡觉?” 姜秀润自从书会之后,回转太子府,就被太子明令禁止再去书院。没有日日头悬梁锥刺股的韧劲,人也越发懒惰,每日赖在被窝里日上三竿都是常事。 今日若不是尉公侯来找她麻烦,她说不定又要懒床到几时呢! 尤其是昨日中秋宫宴上,昔日有些考学远不如她的同窗,也都领了差事开始了仕途生涯,真叫姜秀润生出了些许的嫉妒。 只因为她是女子,便只能无奈裹红妆,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跟群小肚鸡肠的女子夹杂不清。 而那些同窗们却大展宏图,实在叫人心中郁闷。 是以凤离梧打趣她时,她确定了尉公侯不会再生事后,便精神松懈道:“殿下这么一说,还真困呢,一会待殿下出府办事,我再睡会。” 凤离梧虽然不想让她再人前面露面,可更不爱看姜秀润整日没精打采的颓唐样, 于是道:“秋色正好,整日蒙被而睡像什么话?孤带你去狩猎吧。” 为了出行方便,姜秀润换上了男装,一身精神抖擞地准备出发去了。 当她走到庭院时,正看见曹溪也急匆匆地带着侍女等车,看那情形是要入宫里去。 太子拎提着马鞭过来时,看她的情形,面色一沉到:“你这是要到哪去?” 曹溪自然连忙说道:“皇后命人传话过来,说是身子发沉,要我去请安。” 凤离梧心里清楚,这曹溪若去,皇后定然要痛陈姜秀润的大逆不道。而曹溪又是个蠢妇,回来说不定搬弄起什么是非来,搅得整个府宅都不安宁,所以他看也不看曹溪,只道:“你又不是御医,去也无用,母后那,孤自会派老道的御医调理。若是无事,你便在府里好生将养,看看修身静气的经卷,总是往外疯跑,像什么样子?” 只这一句话便绝了曹溪入宫与皇后通气的机会,也再不管曹溪泫然若泣的样子,带着姜少傅就翻身上马出门去了。 说是秋狩,其实凤离梧更主要是巡查京郊周边的粮收情况。 最近大齐与梁国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缓和。毕竟两国都无心开战,所求的也无非彼此有个台阶下罢了。 是以梁国承诺,今年岁贡给大齐的是如山的粮食,加上大齐自产的,倒是不愁今年百姓的米面。 凤离梧走在田间,看着那成片的稻田,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秀润看着那如海的稻田也在发呆,眉头却微微蹙起。 凤离梧瞥见,便问:“怎么了?出来散心也不高兴?” 姜秀润指着远处一群扛着桑树苗的农夫道:“他们这是在准备做什么?” 凤离梧其实也不大清楚,于是召来当地里长询问。 一问才知,原来梁国为了尽显与大齐和好的诚意,除了贱卖粮食外,还高价收购大齐的桑蚕绸缎。 商贾逐利,是以在乡间也告知这些农夫们,如今粮食赚取不得大价,倒是蚕丝能卖得高价呢。 同样是辛苦一年,种植粮食不若蚕丝价高。 是以这些农夫们也是蠢蠢欲动,准备冬栽,春栽两季,多种桑树,好用来养蚕。 别人听了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农夫们想要养蚕卖些大价而已。 可是姜秀润听了却是心里一惊,因为同样情形,她在前世里是经历过的。 只是并不是现在,而是往后推延了数年。 梁国因为兴修水渠,粮食年年丰收,最后便贱价倾销大齐,同时高价收购蚕丝。 初时还好,可是到了后来,大片的良田开始荒芜,稻田无人看管,乡邑间的男女老,都出去采桑养蚕去了。 以至于最后,梁国翻脸不再收购蚕丝,却也不再贱卖粮食。大齐民间顿显饥荒,毕竟那蚕丝再是精美也不顶粮食。 在梁国吞并燕国时,大齐因为粮草供应不力,无力保护盟国,落得大败的下场。昔日的帝国呈现日落西山的颓态。而梁国则势如破竹,犹如骤然长成的猛兽,开始肆意吞并诸国。 而大齐也再无法号令梁国,就算波国身为大齐的庇佑之国,也是求助无门,落得被吞并的下场。 所以听闻了里长的话后,姜秀润几乎可以肯定,梁国又开始故伎重施,准备无声无息地损耗大齐的国力。 至于为何提前,也好理解。 前世里凤离梧失势得早,大齐和梁国此时也并未翻脸,更无修建运河的事情。 虽然有那贪财的韩国短视,没有察觉到大齐国储的心思。可是她那梁国的干爷爷刘佩却不是吃素的,怎么能没有体察到这运河暗藏的杀机? 如果他猜测到凤离梧有应兵之心,那么刘佩定然是要早早施展这釜底抽薪之计,暗中削弱了大齐的国力,以防大齐对梁用兵。 姜秀润想透了这一点,咬了咬嘴唇,突然想到若是大齐国力鼎盛,那梁国还会如前世一般早早吞并了波国吗? 就在她出神之际,抬头望向凤离梧,他也正皱着眉头望着远处山坡上的一个个树坑皱眉——那山坡上原是有一片梯田,如今收割完毕,却是要改成桑林的样子。 姜秀润知道,她既然已经提醒了凤离梧注意了此点,就不必再开口多言了。 其实前世里,当梁国兴此怀柔之策时,太子也曾极力进言,不可图小利而荒废大片的良田。 奈何前世时,端庆帝斥他保守,不思振兴国力,并没采信,以至后来大齐吃下暗亏。 不过凤离梧倒是在一阵深思后问她:“如果农夫也如商者逐利,该是怎样?” 姜秀润低低道:“便荒野无粮,一遭蚕丝价格回落,饿殍遍野。” 他俩的一番话,自是被跟随在太子其后的官吏们听到了。 说实在的,他们初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是听到太子与姜少傅的对话后,表情立刻凝重严肃了起来,竟然是越想越后怕,只觉得梁国竟然包藏这等子祸心,当真是防不胜防。 尤其是季秉林,看向姜少傅时更是增添敬佩。 他一向敬重这少年是自己的伯乐,现在看来少傅大人的高瞻远瞩,实在是远远地胜过了他。 以后若是得了空子,还要与少傅大人把酒言欢,畅谈治国之良方,多多亲近才好。 而太子也是远思而胸怀韬略的国君,能辅佐这样的国储,他之幸焉! 第107章 第 107 章 这一场秋狩, 半只兔子都没有打到,可是却让人觉得收获颇丰。 回程之时, 路经成县,太子去巡视当地新建的沟渠,据说修建这沟渠之人, 怀有大才, 当初梁国水渠的雏形就是他绘制的,可惜受了师弟的排挤,早早离了梁国。 就在太子召见能人郑工时, 季秉林终于得空子与他的伯乐姜秀润搭言。 也许是秋天卸了夏日烦闷的缘故,季主司脸上的痘印下去了不少, 清俊的青年面目渐露,轻轻一笑, 还微微带着酒窝, 难怪日后会成为洛安城里贵女们恨嫁郎君之一。 “姜少傅,听说书院中很多的学子已经上仕,您这般才学, 本就是佼佼者,为何不向太子求职?这幕僚虽好……可自古多是鸡鸣狗盗, 小伎俩之辈, 您是有大才之人,长此以往岂不埋没可惜?” 姜秀润正坐在乡间院落的瓜藤架下吃着侍卫在路旁摘来的野浆果, 听了季大人的话, 觉着听得甚是顺耳, 虽然前世里有无数人夸赞她倾城之容,闭月之貌。 但两世加起来,谁都没有季秉林嘴儿甜,夸到了姜秀润的心坎里。 这姜秀润平时拍太子马屁时并不觉得什么,可现在被别人拍一拍,就觉得原来是这么的舒坦,难怪殿下受用这个! 姜秀润听得心喜,不由得展颜一笑,将手里最大的那个浆果给季秉林吃。 看着少傅大人冲着自己笑,季秉林不知为何脸突然微红了那么一下,赶紧接过那浆果猛咬一口,浸过紫红色的果汁喷溅的衣前襟都是。 院落里这一幕,正落在坐在木窗旁的太子殿下眼里,他紧抿了下嘴,然后移开目光耐着性子看着郑工匠呈给自己的图。 在图纸上,是郑工根据大齐国土河流分布,对西北水土贫瘠的区域设计的水渠改造图。 乡间土路甚多,也不是车马能及的,大部分都还要自己走。当从郡县回来的时候,姜秀润真是乏累了。先回房小憩了一会。 不过凤离梧并没有急着休憩,只挥手叫来了今日陪在姜秀润身边的侍卫,季秉林跟侧妃在吃浆果的时候说了什么,逗得她那般开心。 侍卫都是凤离梧的心腹,更是深知姜秀润的双重身份,当然不敢遗漏了侧妃跟男人说笑的细处,便照实说了季大人夸赞侧妃才学过人,不可埋没云云。 凤离梧的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人不可貌相,季秉林一脸的老实相,竟然也有油嘴滑舌的时候。 虽然说的都是无关紧要,拍马捧屁之言,可凤离梧却甚是不舒服,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 当处理完公务,夜色已深,他沿着花园小路,伴着秋虫声声,正来到了瑶姬的院落里。 隔着绿染窗纱看过去,姜秀润小憩起床后,食过晚饭还没有睡,披散着长发,穿着宽衣正在书桌旁临摹着挂在墙上的齐地山水图——这是恩师沐风先生送给她的,大齐的大小河流都在图上,甚是一目了然。 姜秀润正拿着一块薄绢临摹局部山水。其实她已经临摹了三块,看样子准备临摹后,再将这些绢布用浆粘连起来,连成一大块。 美人剪影如花,伴着秋月灯影,朦胧得百看不厌。 凤离梧驻足看了一会,才举步进去,挥手叫正在点香的侍女桃华出去,然后走到姜秀润的跟前道:“在做什么?” 姜秀润指着自己画好的两块道:“今天跟随殿下视察河渠,突然想起沐风先生送过我一样好物。不过因为此画是先生相赠,笔墨勾画不得,便特意临摹下来,如果太子修建河渠水道时,能拿来一用,便不枉我一番心思。” 凤离梧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嗅闻着长发上馨香清新的气味道:“谁说孤要修建河渠?” 姜秀润半扭着头道:“殿下不是又要考验幕僚才学吧?您今日都拜访了郑工匠,自然是有改善民生的心思,这个随行之人都能猜到吧?” 凤离梧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道:“许久不曾考验姜少傅,的确要验看一下,你是否值得养在府上,你且看这事情,宜做还是不宜做?” 姜秀润拿起一旁赏玩用的玉算盘,轻轻拨打下剔透的小珠子道:“这便要引了家嫂之言,‘有多少金办多大事’,殿下眼下修建运河时,已经国库告急,那水渠的事情,也要缓一……” 说到一半,姜秀润就收住了话茬。 她觉得自己真有些恃宠而娇了,虽然凤离梧从来不曾大声地申斥过她议论国事,可是自己如今到底顶了凤离梧侧妃的名头。 若是就此得意忘形,随便干政,岂不是离前世里,凤离梧给她亲封的“祸国妖姬”的名头不远矣? 所以姜秀润说到一半收了口,也觉得自己今晚有些吃饱了发撑,为何眼巴巴翻出先生的画作干这些事情? 谁知凤离梧却听得意犹未尽,见她不语,催促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姜秀润讪讪笑道:“是我多言了,画得这么丑,哪里好送到殿下那献丑?” 凤离梧看着姜秀润的依恋假笑,终于理顺让他憋闷半日的不顺是为何了! 不过是被那季秉林夸赞几句才学罢了,竟然笑得那般的灿烂!那浆果是什么味道,他都没有吃上一个呢! 可到了自己的面前呢?这女子却一味自谦上了,笑得也假模假式的,平添了人厌烦! 凤离梧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身子板正,借着灯光仔细看她的脸,接着道:“若是在内院里实在厌烦,再去书院可好?” 姜秀润这下连假笑都不想维持了,此时书院的同窗已经出仕,她再回去又有何意思?难道要与新入院的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同窗们再一起称兄道弟,培养同窗之谊吗? 当她低低说“不想”时,凤离梧的嘴角也紧绷了起来。 他想让她冲着他笑,就像白日瓜藤下,那笑得眼睛都晶亮的模样…… 第二日,姜秀润照例赖床不起。 也许是昨日巡视乏累的缘故,殿下竟然开恩没有折腾她。难得睡了个舒心觉,睁开眼时,太子已经起身离府早朝去了。 她便在软塌上翻滚,寻思着一会起来叫些什么东西来吃。 没想到滚了一圈,却不小心看到了放在软塌边儿小几上的木托盘。 托盘上叠放着一摞玄色的衣服,最上面,一顶笼了黑纱的玉骨高冠——玄色,乃是大齐出仕官员长服的统一颜色,而那冠——依照玉骨的高度,怎么看也得是个主司! 这显然不是太子的官服。姜秀润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扬声叫桃华进来,问那一摞衣服是怎么回事。 桃华端了调好水温的热水进来,将铜盆安放在盆架上才道:“殿下吩咐人送来的,说是让您回了外院后再换,那冠下还有殿下的亲笔绢书,说是给您看了就知道了。” 姜秀润顾不得洗脸,赶紧取了绢布展开看。 绢布其实就是个委任状,令太子府少傅即日到农司报道,接任农司主司一职,主管水渠修凿的事宜。 字写得浅显明白,可是姜秀润却连看三遍。 这农司其实是清水冷衙门,可到底也是齐朝的正经官职。 凤离梧明知自己是女子却委以重任,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总不会是拿着国家社稷来逗弄自己开心的吧? 当她做贼一般,拎提装着官府的包裹回到姜禾润的外院后,反复思量,到底是忍不住好奇心,让浅儿服侍着她将这玄色的官服长冠一一穿戴上了。 浅儿觉得自己的主子虽然穿什么都好看,可是身着这玄色的官府分外精神。 尤其是发髻高梳,顶着玉冠挺直了葱苗般的腰杆后,真是国之栋梁,意气风发得很。 姜秀润也没想到自己穿官服会这么好看,让浅儿拿了铜镜不时上下前后地调整角度,照起来没完。 等到凤离梧下了朝时,本以为自己府里养的那个疯野惯了的,看了自己的书信就会飞扑到农司报道。 没想到,这临近中午了,她竟然连自己的房门都没有出,只让浅儿拿来了装着各色衣钩带子的长木匣子,挨个挑拣着搭配官服的小饰物呢。 凤离梧觉得额头有些发痛,也怀疑着自己是色迷了心窍,一时糊涂了。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与男人同仕为官的? 若是多拣选几个女子出仕,只怕她们个个上早朝都要迟到的。 姜秀润转头看见凤离梧回来,连忙举起手里的一根白玉衣带钩,问道:“这个与官服可配?” 凤离梧默默从身上解下了自己带着的金镶玉式样的如意衣钩,替她系在腰间,然后说道:“趁着孤没有后悔前,赶紧去农司交接,不然的话,你以后只能在锦帐里,配着肚兜穿给孤一个人看……” 姜秀润看出凤离梧这话并非玩笑,当下赶紧抓起了绢书任状,叫上浅儿往府门外奔去。 因为急切,这一路步子迈得甚大,还差点不小心撞上媵妾静姬。 少年得意,玄衣玉冠,这风采竟然一时叫静姬微微红了脸,只作揖道:“看这情形,少傅是要出仕了,静姬这厢恭喜了,还望少傅以后官运亨通,照拂了静姬一二。” 姜秀润连忙微笑回礼,然后便坐上车马出门了。 当她到了农司的府衙门口时,真是暗叫了一声罪过。 原来太子早上的任状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已经送到了农司。 农司虽然是冷僻的衙门,可是上下的官吏也足足二十余号人。 小吏们不用上朝,便在门口洒水洗刷干净石板,又高挂了长灯,两厢排列开来,静候新主司前来上任。 谁知这一等,竟然到了中午,一个个饿得是肠鸣不止,正要叫伙房送些烤饼来,才看一辆马车姗姗而来。 这不禁让小吏们泛起了嘀咕,这新任的主司靠不靠得住啊? 要知道他们农司本来就是个苟延残喘的司管,已经被水工部挤兑得不行,眼看着便要被兼并入水工司,若是主司是个纨绔,岂不是朝夕间,便要散架子了吗? 第108章 第 108 章 姜秀润离老远看见府衙前一溜的小吏啃大饼, 也明白是自己迟到的缘故,让一众人等干等着自己, 甚是过意不去,所以下轿与众位小吏寒暄时,直接言明今日中午自己做东, 在附近的酒楼里请上一桌子酒席, 与诸位把酒言欢。 可是此话一出,众位小吏面面相觑,皆是有苦难言的样子。 农司里的大部分肥差, 都被主管水木工程的水工司抢去了,剩下的核对粮仓, 丈量麦苗的活计实在不够养活一司的人,小吏们微薄的薪酬不过刚够养家糊口, 压根没有闲钱凑份子宴请新来的主司, 可是要让主司大人自掏腰包,又不成体统,是以一个个暗自叫苦不迭, 面露难色。 姜秀润是何等通透的人?一看小吏们的面色发难,顿时明白了他们的难处。 于是暗中吩咐了浅儿几句后, 便随着小吏们熟悉农司的府衙卷宗等诸多事宜。 不一会浅儿跟几个小厮拎提来了五六个大食盒子, 里面都是付完金的酒菜,一众人把府衙的席桌合在一处, 总算是为新任的主司接风洗尘了。 农司所在的府衙, 远离吏司, 倒是离季秉林如今就任的刑司甚近。 听闻隔壁农司新任的主司姓姜,季秉林便疑心是姜禾润,等到司衙午休的时候,他特意前往打听,果然那主司是便姜禾润。 季秉林心下生喜,觉得少傅终于出仕的确是可喜可贺。 恰好他的刑司里有几个是书院天干分院的学子出身,听闻姜同窗走马上任,也纷纷前来道贺。 只一个个笑道:“怨不得从墨林书会回转后,就不见少傅的身影,原来是厚积薄发为出仕做准备呢!” 不过同窗里也有心直口快的,有一个叫杨琛的,是老早就出仕的学兄,冷冷道:“有什么可贺喜的?谁不知农司是个清水穷衙门,眼下因为殿下修凿运河,国库拮据得很,各司配发的司金,在年初就定下了,那水工司的主司是个奸诈的,竟然将原本是农司修建水车通渠的几多活计,划归成他们水工司的了,结果定下这一年司金时,他们得了几多的金,可是等真的施用工程时,那些活又全推给了农司……”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便再无下话了。 不怪刑司的人知道的门儿清,实在是农司的前任主司因为水工司这般空手套白狼,气得不轻,只扬言要水工司将金拨转回来,不然绝不承揽这些被水工司抢去的活计。 结果被水工司的主司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恰逢太子去魏地巡查没有回转,而水工司的主司却是大世家的出身,皇帝偏颇了一番,驳回了那农司的奏折。 结果农司的那位主司,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来了个告老还乡,烂摊子爱谁接谁接。 结果他这么一走,农司主司的位置凉凉,一直无人肯接手。毕竟大家都知道上一任主司是被穷走的,谁上任也补不了这个窟窿。 甚至有官吏提议,将农司与水工司合并,由水工司监管。 但水工司的主司却是老奸巨猾,压根不接这盘子。 所以熟谙内情的杨琛看自己单纯的小学弟接了这么副烂摊子,是打心眼里替他着急。季秉林也是新近入刑司的,他一直在外负责运河的修缮,原是不知情,当听闻杨琛这么一说时,也不替姜秀润着急。 毕竟前一任农司主司,可是为官三十年的老臣。他都没有从水工司那里要来钱,姜秀润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官,又会有什么作为? 姜秀润初时为官的兴奋,也被这缸里无粮的窘境给消退了不少。 难怪着殿下这般大方,竟然让她出仕了。却原来给了个狗都不搭理的差事。 国储之心高深莫测,这是不是要她知难而退,回到太子府去乖乖给他生子。 还是要她平地生财,不光解决了农司一直未解决的工程金,再替他弄来兴建新的水渠的金? 于是姜秀润答谢过了前来道贺的同窗和季大人后,便掏出了算盘,开始核对农司积压下来的活计和司里的款项。 因为刑司的人将事情都说破了,小吏们也便毫无顾忌,只说那水工司的主司孟宪太缺德,当初为了顺利要到司金,故意将各项工程的筹算往少了算,等要了金后,再将工程改换个名目,打回到农司。 也就是说,就算水工司痛快地将金交回来,也是远远不够的。 姜秀润倒是知道这位孟宪孟大人,这位可是日后会飞黄腾达的主儿。前世里,他日后可是跟季秉林一般,同列为相,甚至跟实干的季秉林相比,更得圣上爱重。 孟家是大世家,甚至比尉家资历都要老。当初在支持凤离梧立储时,倒是没有言语,秉承着中立之姿。 但是当凤离梧进一步想要早早继承皇位时,孟家却是极力反对,保持了端庆帝的皇权不倒。 几大世家其实都唯孟家马首是瞻。孟家摆明了要在国君与国储之间维系着平衡,拿捏住两头。是以其他的世家们也纷纷心领神会,几年来都相安无事。 而端庆帝也好,凤离梧也罢,谁都不会去平白的招惹孟家。 这也是孟宪敢肆无忌惮,空手套白狼的缘由。 毕竟他身为水工司,肥了自己主管的司部的腰包,换来了一批死心塌地的部下,为他日后的升迁运作,大有裨益。 姜秀润在司里的这半日乃是兴冲冲而来,却败兴而返。 当人上了马车后,便有些有气无力。 她初时出仕,原以为当是乘轩服冕,华车顶盖,一路招摇过市的威风。 至于府衙里的事情,她自认为慧眼识英才,再伯乐个几位如季秉林一般的人才,就妥妥的高枕无忧了,反正是好过后宅的憋闷。 谁知道,太子爱宠,将她扔进这么个屎粪坑子里,真是跳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正瘫在马车里长出气的功夫,那马车前却又传来了喧哗声。 姜秀润探头一看,原来是二皇子凤舞携着一众官员前去赴宴。 而在凤舞身旁,赫然是此时正任水工司主司的孟宪。 大约是听说了姜少傅出任农司的事情,凤舞特意带人堵在巷子口恭贺新任的农司。 虽然不知凤舞的什么把柄被凤离梧攥在了手里,他并不想揭露姜秀润的女儿身,但是并不妨碍凤舞前来讨晦气。 二皇子坐在马背上笑着道:“少傅大人成为主司,实在是可喜可贺。今日水工司与吏司的官员正好要一并饮酒清谈,怎样样?姜主司给个面子,与诸位同乐可好?” 碍着君臣礼节,姜秀润少不得下马车向凤舞施礼。 玄衣宽摆,偏偏腰肢纤细,玉面束冠,不知情的,当真心里要暗叹一声,好一个翩然郎君,玉貌冰姿。 凤舞原本就是来添晦气的,可是他也没料到姜秀润穿着官服这般的好看,一时不再说话,看她的眼神都往肉里盯。 可是当目光落到这位翩然新主司挂在腰间的衣带钩时,凤舞的眼神暗顿了一下。 他见过那造型别致的如意钩,早朝的时候,分明挂在凤离梧的腰间,而现在却出现在了姜主司的身上。 二人的亲密不言自明,这是在昭告天下,这位翩然美少年是他凤离梧的人。 还没给姜秀润添堵,凤舞自己心里现在却是老大的不高兴。 不过他身旁的孟宪,却是先冲着姜秀润拱手道:“一早便盼着农司新主司走马上任,未曾想竟是您这般年少有为的,农司有了当家做主的,寄放在我们水工司的几样差事就有了着落了,待得明日,我派人前往农司交接,姜大人意下如何?” 姜秀润觉得这孟宪当真是个官场的油混子,这明摆着是想趁着自己新官走马上任,分不清东南西北之际,就想将那几样棘手的差事甩入农司。 她若是点头应允了,以后便再与水工司毫无干系了。 是以姜秀润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孟大人拱手道:“农司先前的主司印章被老鼠啃掉了齿儿,本官已经着人融金去修补去了。最近几日,公文送达后也一律不盖章……哎,农司府衙里老鼠闹得厉害,本官还得借些猫儿来。还请孟主司容缓几日,不然您送来了也平白喂了老鼠,到时候还得麻烦您重新送一份不是?” 孟宪可从来没听说哪个府衙的老鼠会去啃石头印章子。这姓姜的看着年岁不大,却有些滑不留手的感觉。 他的眼睛飘向了二殿下,指望着他能帮腔申斥这小子的满口无稽之谈。 谁知这位二皇子却默不作声,只一个劲儿盯看那姜禾润,压根没有说话的意思。 孟宪不知二皇子在发什么呆,只能强自笑了一声道:“姜主司,按理说我是不该催促贵司的事务。可是这入了秋,已然临近冬天了,有几样差事可是耽误不得,不然误了来年的春种,姜主司只怕在皇帝那里不好交差啊!” 姜秀润也是被凤舞有些露骨的眼神盯看烦了,不露声色地回瞪了他一眼后,拱手表示告辞,言不由衷地跟孟宪道:“左右都耽误了这么久,孟大人若嫌弃着农司交接太慢,自可代办……时辰不早了,本官还要借猫去呢,就此跟二皇子和诸位大人告辞了。” 说着,她便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眼下钻门捣洞的耗子太多,她的牙口却没有练就出来,得紧着回去请教凤离梧这只经验老道的大猫,该如何一口口吃下这些个有恃无恐的硕鼠们! 孟宪看着马车走了,这才冷哼一时道:“不过是太傅府的幕僚出身,又是质子,就算他是太子侧妃的哥哥,原本也不该出仕的,殿下这般行事,岂不是儿戏?” 可凤舞却慢慢道:“跟那些刀笔吏们通通气儿,莫要拘泥守旧,阻了大齐招揽各国人才,难道这归国无望的质子,就算满身的才学,也弃之不用吗?” 凤舞倒不是爱才心切,可是他的皇兄肯把美人放出来,总是好的。不然关在太子府里,岂不是让他空惹了相思? 第109章 第 109 章 不过姜秀润回太子府时, 可没有出来时的好心情。 那头冠压得她脖儿痛,浅儿替她除下冠后,连忙让她倒伏在榻上, 揉捏一会, 然后加热艾油浸过的粗盐袋子压在后背, 好好热敷一下。 凤离梧进来时挥手遣退了浅儿, 姜秀润被热盐袋敷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 只懒洋洋道:“浅儿, 递口茶来。” 凤离梧顿了顿,一时倒是想起她蒙骗那影女作威作福时的情状来, 他默默拿起杯子递送到了她嘴边。 姜秀润闭着眼儿,歪着头啜饮了几口后,复又将头埋在软垫里, 嘟囔着道:“原想着太子怎么这么好, 平白放官给我做, 原来竟是个粪坑子,这眼下入了冬,马上就要到年底,一个清汤寡水的衙门,可怎么熬度过年?” 姜秀润并不知身后换了人,只一心以为是浅儿, 倒也无甚顾忌, 只宣泄这半日的憋闷。 “我原想着这番走马上任, 倒是可以敞开手脚积存些家底, 浅儿你若无心成为将军,只想安稳嫁人的话,我这当主子的也能拿出十分的体面,给你置办个十里红妆。可是今日一看,别说捞些油水,不倒贴都是谢天谢地了。你说……” 姜秀润说得意犹未尽,这一回头,却看见凤离梧面沉如水正望着她。 人生最憋屈的,莫不过贪赃无门偏又被抓个正着。 姜秀润不知凤离梧站在自己身后多久,但这最要命的一节估计全听到了。 一时她真是有些傻眼,那盐袋子也被吓得抖掉了,只爬起来跪在榻上,讷讷得说不出话来。 凤离梧心内也是一时说不上是想气还是想笑,只吊着眉梢道:“那卿觉得何处肥得流油,够置办上你侍女的十里红妆?” 姜秀润扑棱起身,跪伏在榻上道:“不过是跟浅儿开个玩笑。自从早先为王府办宴,贪墨了金被殿下发现后,便一直牢记殿下教诲,怎么敢徇私忘公?” 说完她便讨好地搂着他的腰道:“殿下进来也没有声音,当真是轻功了得,哪日得空,一定要向殿下修习几招?” 凤离梧却不让她打岔过去,拉着长音继续道:“那这农司你是去还是不去?” 说实在的,姜秀润原本是想打了退堂鼓的,可是被吊在这个节骨眼儿,若说撂挑子不干,便有贪财不成的嫌疑了,只能笑中含泪道:“今日晨起见了官服便喜不自胜,太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我去历练,自当尽心竭力地将差事办好。” 许是她满心委屈,却强颜欢笑的样子太逗人了,凤离梧紧绷的脸渐也绷不住了,只笑着去捏她的脸:“既然这般,就将差事办好,到时候别说十里红妆,就是百里红妆也尽给你的侍女置办齐了。” 姜秀润知道凤离梧不是个爱说笑的,他这般说,便会这般做。 于是农司这块干瘦的老肉干总算是泛起了一层的油光,看上去不是那么乏味可陈了。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农司穷得叮当乱想,该怎么揭锅,姜秀润还需要向太子讨教。 凤离梧却轻描淡写道:“你既然为主司,自然这些事务当由你处置,想怎么做,便放胆去做,只有一样,就是不可贪赃枉法,授人以话柄。” 姜秀润的脸儿微微一垮——原来这厉害的猫儿也不是说借便能借来的。凤离梧是摆明了不会替她代管了农司的事情,就是任由她自己扑腾去了。 不过对于搞金,姜秀润自认为也是无师自通的。 当天夜里,她是辗转反侧,反复考量了半宿,才理顺了些眉目。 那水工司的孟宪既然是只进不出的貔貅,从他的嘴里掏不出吞下的肥肉,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第二日,姜秀润到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命令官吏抄写榜文,去周边各个乡郡张贴下去,农司从即日起,设立桑蚕税。 这桑蚕税收的甚有名堂,因为农司的主司在一本古书上查证到,桑树的“桑”跟“丧”同音,这在风水一说上很有讲究,不然为何一般的农户人家有前不栽桑后不植柳的说法。 就是为了防止出门见“丧”。可是如今因为梁国大肆收购蚕丝,许多的乡间骤然增添了许多的桑树,这丧一多,便关隘国运,所以为了平衡五行,收纳桑树太多带来的丧气。农司新任的主司决定,加抽桑蚕税,这税金则用来在各地修缮土地庙,以平衡丧气,保佑大齐安康。 只是这姜主司拿了一本《周易》说得是振振有词,下面的小吏们却听得云山雾罩。 有那胆大的,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姜主司果然博学,不愧是洛安书院的高才,只是……最近因为兴修运河,民间的徭役赋税骤然增加了许多,最近这桑蚕的价格好不容易增了些,百姓们眼看着多了条来钱的路径,却又要加税,只怕民怨骤起,那御史们会参奏我们农司……” 姜秀润摇头晃脑地听小吏说完,点了点头,觉得此言在理。 那水工司的贪官孟宪眼大肚儿圆,只进不出,她可不能学了他的样子,总也要给些回头钱。 于是又添了一笔,凡是拓荒开产水田一亩者,可抵消一层的桑蚕税,到年底按增产的粮食一并结算。 见姜主司心意已决的样子,下面的小吏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这收税虽然是顶了农司的名义,得由户部点头才可实行,那主管户部的太子若是不允,这张公文也不过是废绢一张。 可是就这么匪夷所思的风水税,竟然在户部那边没有废半点气力地通过了。 然后便制成榜文张贴在了大小城门,城邑乡间。 一时间桑树种多了,会影响风水之说,竟然成了洛安城里的笑话,朝野上下的公侯一个个都是有些啼笑皆非。 觉得这太子府里出来的幕僚不过尔尔,哪见过这般按照风水收税的官吏? 凤舞的府宅家宴上,一群与端庆帝亲厚的官员便纷纷笑得是前仰后合。 那孟宪道:“这人逼得穷酸了,果真是什么缺德的招数都能想出来。据说那姜禾润是洛安书院,沐风先生的高徒啊,怎么行事这般的荒诞?不怕被人耻笑?” 旁边有人接道:“沐风先生可是要脸的,有这样的徒弟,是要被万民戳脊梁骨的,我看着,他迟早是要被先生除名的。” 毕竟这被大儒除名,早有先例。 前朝有位学子,虽然才学兼备奈何为官不怜惜庶民,贪赃成行被天下人唾骂。后来他的先生在城门处张贴告示,宣布与他无师徒名分,至此以后君荣升罢黜皆与先生无关。 如今这姜禾润行事这般荒诞,信奉鬼神之说。与沐风先生崇尚的“敬鬼神而远之”大相径庭。 而且他此举明显是巧立名目收刮民脂民膏,迟早辱没先生的清誉。 依照先生的为人品格,岂会容忍这等逆徒,被师门除名,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沐风先生并非寻常人等,被除名的羞辱,足可以让那位新任的农司主司再不敢在街上招摇过市。 凤舞含笑听着,这心里竟是莫名有些失落。 他虽然嘴里恨极了这女子。可是私下里有人拿她做了笑话,大声的耻笑着她,竟然让他也不是很舒服,这实在是大大出乎凤舞自己的意料。 他本以为,皇兄这般放她出府做官,是看重的她的聪慧。 如今一看,到底是女子,狡黠有余,阅历不足,只一味为了弄钱,搬弄起牛鬼蛇神,实在是短视,叫人看轻了去。 可惜皇兄却这般任着她出丑,这哪里是爱?分明是被女色蒙蔽得昏聩了,竟不是管束着她的行径! 只怕以后,有那女子的苦头吃了…… 凤舞这般心着,心内又有不平,若是她是他的妻妾,定然不会任着她这般出丑,以后总有一日,那女子会明白自己爱错了男人。 这么想着,二皇子的心里又舒坦,只跟孟宪道:“那沐风书院里不也有孟家的子弟吗?闲来无事时,倒是要好好在先生面前陈述下这位姜主司的功德,也将民声传递到书院里去。免得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孟宪知道这是二皇子要给姜禾润点颜色看看,自然笑着领命了。 一时间歌舞声起,伴着众位公卿的欢笑声,半入江风半入云…… 虽然为人耻笑,姜秀润却坦然处之。 民间虽然对桑蚕税怨声载道,可是因为梁国派出的商人收价本就高。愿意养蚕的百姓,就算被抽了税,也是有赚头的,加之有开荒减税的填补,总不会因为收了桑蚕税而出现卖儿卖女的情况。 而且因为这税,农司见了金入库,虽然打着修缮土地庙的名头,可那泥龛能费上几许钱? 大部分的钱都结余了下来。姜秀润觉得这些金再运筹一下,将来修建水渠,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可是就在月余后,久久不曾相见的恩师沐风先生突然派人送贴,邀她入府相见。 姜秀润自是不敢马虎,命人备下合乎恩师心意的礼品,也不敢着官服,只如以前一般儒衫素冠,前去面前恩师。 只是到了恩师府上,沐风先生却不准她入书房的门,只让立在院中高声喝到:“请君立在院中即可,不然君身上的铜臭气太重,怕是要污浊了在下的书斋。” 姜秀润心里一沉,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那屋子里的老者道:“在下不过是民间老朽,不敢当得姜主司的老师,今次请君来,便是想要亲自告知,请君以后行走朝野,莫要再提老朽的名讳!” 第110章 第 110 章 姜秀润倒也没有气恼, 恩师的为人她是知的,为人最是正直,今次他将自己叫入家中, 而不是一封断绝师徒情谊的书信直接送到, 就是在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所以先生羞恼的话一出, 她倒是坦然一笑, 道:“其实先生此言差矣, 不光是铜钱捂久了会有铜臭气, 那书简捂久了也会有霉臭之气。先生若怕味道熏染了,不妨多开窗晾一晾。” 沐风先生一瞪眼:“你倒还振振有词, 暗讽老朽昏聩?那且说说你那个什么狗臭倒灶的桑蚕税是怎么回事?” 姜秀润坦然道“世人皆以为设税乃是剥削民众,肥厚国库,却忘了这税也有引导民众不至于偏颇太过逐利, 而伤害国家根本之意……学生以为, 什么时候学生看周易昏了头, 要抽取百姓的稻田税来盖土地庙,先生再跟学生我恩断义绝也不迟?” 事关国事,姜秀润当然说得不会那么详细。 可是沐风先生也并非昏聩之人,听姜秀润这么一辩解,深思片刻,就明白她话里的真意。 他这个爱徒, 从来都是个精灵古怪的, 他一早便纳闷, 怎么以前不敬鬼神的少年, 如今竟然敬奉风水行事了? 现在看她依旧挤眉弄眼,满脸狡黠的样子,倒叫先生的心安定了下来。 其实关于姜禾润的风言风语,沐风先生一早便听闻了,书院里的学子们也时常议论这位学兄,只是他一向不干涉学生为官施政之道,也不好过问姜秀润此事。 只是前些日子,先生家乡的远房族人来了京中,竟然拖儿带女哭天抹泪地痛陈桑蚕税害得家乡族人家破人亡的弊端。 沐风先生无法再坐视不管,便叫来姜秀润问话。 那日,满身铜臭的姜主司到底是入了先生的书房,师徒二人如往昔那般下了一盘子棋,姜秀润又替先生抚琴一曲后,吃了师娘亲自做了面窝子塞卤肉雪菜后,告辞归府了。 原本是无话,可是不知为何,过了两日,姜主司被恩师沐风先生除名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传扬得满京城都是。 正值衙斋午休,季秉林急冲冲而来,他可不是空手前来,还带了退隐的前丞相的亲笔担书,见到姜秀润时,顾不得擦拭满头的大汗道:“我曾为丞相做过几年文书,甚得丞相的爱重,他与沐风先生有些交情,姜主司拿着这书信去求沐风先生收回成命,一定能行!” 姜秀润结果书信一看,那落款赫然是昨日的,那前相隐约在京城之外的和野山中,可见季秉林听闻了她被除名的消息后,竟然顾不得与她印证,便急匆匆去拜访前相,为她写下求情信,又连夜赶回。 此子之心赤诚! 姜秀润虽然并不需要这等子求情的书信,可是已经被季秉林感动,当下站起身来冲着他长揖道:“季兄真乃我禾润知己也!” 当下解释了这场乌龙,表明自己并未被先生除名,前两天不过去吃了顿师娘的面窝卤肉炒雪菜罢了。 季秉林一听,愣了下神,当下猛一拍大腿道:“糟了,我还央了数位您之同窗同去沐风先生那求情,若是误会,岂不是叨扰了先生?” 姜秀润一听,连忙携了季秉林一起坐上马车赶往沐风先生的家中。 只是离得老远,便看见沐风先生那刚做不久的,上了三层清漆的府门被生生捅出个破洞。一地的碎木渣滓,一片狼藉。 而且那门里还传出咆哮声音:“老儿!为何要除名姜同窗?你若将他除名,我也羞于跟别人提自己是你的学生,今日便来恩断义绝,我也将你除名好了!” 姜秀润一听,坏菜了!那音量怎么听都是窦思武的声音。 也不待马车停稳,姜秀润急急奔下马车,跑到门口处一看,可不是窦思武在先生的前院里叫嚣呢吗! 只见他一条裤腿上还挂着木头渣滓,可见方才是一脚踹穿了府门的,脚力又有进步。 而其他的同窗们大约是料想不到窦思武是这般火爆脾气,连忙纷纷相劝。 而问询赶来的沐风先生,竟然跟太子在一处,大约是二人相会时,突然听到府门的喧闹,才一起过来看个究竟。 一向从容悠哉的先生,真是被窦思武这逆徒气得不轻,只手扶胸口气得不停粗喘。 姜秀润也是被窦思武这一脚惊得三魂掉了七魄,当下连忙冲过去,冲着窦思武的胸口就狠狠一拳:“混小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窦思武见姜秀润来,连忙扶着她的肩膀道:“姜兄,放心,我们已经知道你的处境。虽然我不知那劳甚子的桑蚕税,但你之为人,我最清楚,岂能让你一人承受此奇耻大辱?便今日非要与他辩个究竟,若是他不肯收回成命,我们都陪着你一起除名好了!” 窦同窗说得豪壮,其他的同窗们纷纷急着向恩师摆手解释:“恩师,那是窦同窗一人之想法,我们绝无背弃恩师之意,今日……今日也不过是来看看您罢了。” 窦思武一看同窗们竟然临阵倒戈,当下气炸,正要申斥他们时,姜秀润身旁的浅儿也是气急了,过去一脚就将他踹跪下了,低声道:“哪个谣传的我家主子被先生除名了?压根没影的事情!你个莽夫,还不快些向先生赔礼!” 听了浅儿之言,窦思武半天反应不过来,只诧异地眨了眨眼,额角冒着冷汗地回头看看他踹破的大门,又看向气得胡子乱颤的恩师…… 当天沐风先生的院子里跪满了弟子们,众人纷纷恳求恩师息怒,莫要除名了窦同窗。 窦思武更是涕泪横流,向恩师忏悔自己的误听误思误为。 连当今殿下也代为说和,才总算是让沐风先生息了怒气,只是罚了那窦思武赔偿上好的六漆木门一对,另外再罚写十遍的儒经讲义平心静气,才算了解。 最后,累得精疲力竭的众人又一起留下吃了师娘做的肉酱面鱼儿汤。窦思武看师娘贴心,还给使了大气力的自己特意加了两颗荷包蛋,顿时忏悔得涕泪横流,一边吃面一边口唤恩师,吃相叫人不忍直视。 一时师徒们解开了心结,大家才纷纷散去。 当太子让姜秀润上了自己的马车时,看着她的脸淡淡问道:“孤怎么不知,你竟然结下这么多交情过命的同窗?” 姜秀润老实回到:“我先前也不知……” 说实在的,虽然是闹剧一场,可是姜秀润心里满是感动。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世寄居洛安城,竟然结下这么多的至交好友。 季秉林的赤诚,窦思武的鲁直都叫她不知以何为报! 最起码,她现在知道了,就算天下人尽是误解了她,却还有至交好友不问缘由地支持着她。 再活一世,至此足矣! 可是姜秀润心满意足,凤离梧满心的不是滋味。 他一早就听闻了这传言,昨夜还特意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姜秀润,虽然她状似不在意地说是无稽之谈,但他还不放心,生怕自己的小侧妃是担心丢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所以他今日特意来沐风先生这再印证一下。 明明今日是自己最早前去沐风先生那里了解情况的,就算沐风先生真的除名了姜秀润,他也有法子叫先生收回成命。 结果他的苦心却让季秉林的百里求书,窦思武的一脚踹门的花样给反衬得,不那么显山露水了。 现在他的女人虽然人坐在他的身旁,可是一脸莫名的感动,显然不是因为自己。 凤离梧顿时觉得有些胸口闷,倒是突然理解后宫女子们的争风吃醋了。 遇上这些好摆花样子邀宠的贱人,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手撕了呢! 不过姜秀润也想到了凤离梧为何会出现在沐风先生那里,当下心里一甜,只揽着凤离梧的腰,冲着他俊帅的脸颊香上了一大口。 殿下郁闷的心这才稍微缓和一二,只绷着脸道:“为你费了这么多的周折,只亲一口?” 姜秀润当下微微红着脸,在他的耳旁低语。 凤离梧的眼睛微微有些发亮,只揽着她的腰道:“既然这般讲了,可要作数,今晚便这样子多来些几次呢。” 一时间,马车里春风旖旎无限,凤离梧也不管姜秀润正身穿官服,只将她搂在怀中,又是亲了数下,身处马车外,那笑声不断传入耳中。 有一人隐在巷口暗处,在清风吹起窗帘时,窥见了马车内二人嬉笑的情形,一时间竟然是身体微微颤抖,布满可怕疤痕的脸也微微扭曲。 他身后的大汉见状倒是提醒他道:“而二殿下可是吩咐了,您现在不宜出现在人前,还是早些回去,免得生出是非来。” 那人听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是啊,对于世人来说,他早已“死”了。 听闻家中惊悉他糟了山匪坠入崖中的消息之后,早已为他摆过头七了。而嫁给他的新妇徐氏,也闹着要回娘家,并不想为了他守节。 这一切,都拜马车里之人所赐,他若不能一遭雪耻,真是难平命悬鬼门关的滔天怨气! 想到这,他慢慢地压住了身体的悸动,转身跟随那大汉隐没在夕阳落下后的浓稠夜幕里…… 一向不好宴客的太子,此次有心血来潮,举办了一场颇为热闹的茶宴。 关于姜主司被除名的谣言,在师徒二人一同赶赴太子府的茶宴后,不攻自破。 一向以琴艺高潮著称的沐风先生,与爱徒姜禾润在人前一同献艺,一老一少,长袖翩然,同奏一首高山流水,寓意深远。 不爱夸赞弟子的沐风先生,更是毫不吝啬地对众人道:“禾润奇才,得此贤徒,吾之幸也!” 第111章 第 111 章 说实在的在茶宴前, 这位姜大人的风评简直落入茅坑里,没法下手捡拾。 可是没想到这么臭的名声,太子殿下与大儒泰斗齐齐出动, 一起伸手去捞。 经过贵人的金手那就不一样了, 臭狗屎陡然散发出一丝幽香。 甚至有人影传姜禾润在波国曾修习卜卦, 风水相看极准, 以前太子与沐风先生曾经遭遇过劫难, 都是此人相看风水, 改动屋院摆设才逢凶化吉。 君不见沐风先生家的府门又换了新的吗? 据说是姜主司亲自送去——上好的黄花梨木料,整个门面浮雕精致, 看上去大有名堂。说不定又是风水之作,替先生家涌入了祥云瑞气。 而姜主司各地修建土地庙这场乡间的排法布阵,可以说是挡住了十年一轮回的旱魃雨煞, 为大齐换来风调雨顺。 姜秀润也不知这些话都是何人所传, 有鼻子有眼, 说得她都有些心动,想请这位能人给自己摆摆风水呢! 这日休沐,她连日的劳累,终于可以解一解乏累,便是瘫在榻上喃喃。 正在一旁写字的浅儿闻言抬头,不解地问小主子这是要替何人相看。 姜秀润拿着手里的长柄玉如意搔了搔后背, 然后吊儿郎当斜看着浅儿道:“当然要替你摆一摆桃花阵法了!若是与那窦思武没得相看, 也好再招揽些才俊才好。只是既然浅儿你立意要跟窦思武撇清干系, 何必又替他练抄两卷儒经?” 浅儿闻言, 微微呈麦色的肌肤竟然隐隐透了一丝红晕。 原来沐风先生罚那窦思武的十卷可是不打折扣的。 先生认为这窦思武虽然为人鲁直,但行事太鲁莽,总要受一些教训才好。 这罚写儒经,对别人来说还好。对窦同窗而言,堪比十大酷刑。 只写了不到一半便叫苦连天,他如今又补了个兵部候补从缺的职位,每日清闲,当差的时候便去隔着两条巷子的农司逛一逛,有得没得的跟在门房听差的浅儿闲扯上几句。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那浅儿便答应替窦思武代抄了两卷,解一解窦小将军的燃眉之急。 姜秀润曾看过浅儿的功课,还别说,这俩人的字倒是颇有些夫妻相,都是一样的飞沙走石,草蛇潜行,就算是沐风先生恐怕也难看出破绽。 浅儿见小主子调侃自己,难得脸红一下,又恢复镇定道:“若不是看他是为了您惹了先生大怒,我才懒得帮衬他。不是跟主子您说了吗?我跟他不可能。” 姜秀润突然想起窦家夫人似乎开始为她的这个儿子寻觅亲事,便也不语了。 可心里到底是替浅儿惋惜,同时觉得是自己的罪过,耽误了浅儿的前程。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会脱颖而出,在人前展露巾帼女豪杰的头角? 就在主仆二人各自惆怅时,凤离梧也公干回府了。 他今日本来事务繁忙,可是记得今日自己的小侧妃休沐,便特意起了大早,处理了些许的公事后,便提前折返回府,准备好好陪陪自己的小侧妃。 前些日子,她总是贪睡懒起,他还暗自窃喜,疑心她是有了。 可给她请平安脉的郎中却说姜侧妃的脉象并无显喜的迹象。 凤离梧失望之余,觉得是自己近些日子繁忙,那姜主司也是忙忙碌碌,有时甚至比他还晚回府,他陪伴他的小秀润太少了。 于是特意等到她休沐时,带着她去附近的鸣山游玩一遭。 那鸣山产温泉,温泡皮肤寸寸滑美,还特产一种山蛙。 此时秋季,山蛙待冬眠,正是浑身油水正肥的时候,这时抓来,在山中用石块垒灶,然后捉蛙去皮,再用闷炭炙烤,那肉质鲜嫩异常得很。 最主要的是,凤离梧曾听人提过,那母蛙的蛙油很滋补,若妇人食用,最是将养身子,易于受孕。 所以凤离梧今日便带姜秀润去泡温泉,烤蛙吃。 因为这种山蛙的功效甚是出名,每到秋日中秋之后,便陆续有京城的贵人携去亲眷去泡温泉,食蛙肉。 是以一路官道之上,华盖马车不断,官道两旁甚至设有遮阴的布帐篷。 那是之前在此休憩的贵人留下,以供后来者继续休憩之用,一路走走停停,分外有郊游的闲适气韵。 姜秀润此行恢复了女装,却并没有满头金钗的华美,而是让桃华梳起俏皮的坠马髻,只简单插了镶嵌珍珠的头箍,再搭配一身兰花底纹的浅蓝色的长裙,在满山的红叶黄灿间分外养眼。 姜秀润的女子扮相一向走的是妖冶华美的路数,这身肖似少女的轻盈打扮,竟然又透出别样的风情,活脱就是个浑身洋溢着初开花蕾清香的少女,直叫凤离梧定定地看上好几眼。 若是不说,谁能认出这惹动一众少年郎放心的甜美少女,竟然是最近纵横官场,跟水工部缠斗不休的姜主司? 待得到了鸣山下,高大的石制山门下竟然已经停靠了不少的车马。 负责此处巡山事宜的小吏,一溜小跑的过来,只说一早便给太子殿下辟出了南山最秀美的一条山路。 只是山中宝蛙产油只在这几日,一旦错过,便要再等一年。洛安城里求子心切的贵人亲眷,虽然听说太子也携了府中的妃子前来,需要众人避让一二,但也来了不少。 凤离梧倒不欲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山中有泉,林中有蛙,自然对要与众卿分享。 是以也回绝了当地的官吏肃清山路避开众人之美意。 不过倒是独留了一处幽静靠近溪流瀑布的山泉石窝,到时候欣赏山景,温泡起来也够惬意。 鸣山因为常有贵人前来,山路修建得甚是和缓,就算是妇人,拄着特制的竹山杖,一路走走停停,也能攀上山去,更何况沿途还有凉亭石碑,留有历代大才之人的墨宝供人欣赏呢,山行之路,趣味横生。 当凤离梧一下马车时,便有相熟的公侯前来问安。 因为此时不是朝中,不谈公事,但是男人们聚在一处,自然有别的谈资。 而众家府宅的夫人们自然也聚到一处,跟随着前行的男子一路莺歌燕语,有说有笑地前行。 姜秀润虽然没有太子暗中蓄养的各种暗线,收集朝中各位公卿的动向。 可她一向认为,跟那些个仆役或者后宅女子打探出来的东西才最厚重。 这不,还没走到半山腰呢,姜秀润就从阿谀奉承她的户部副主司夫人的嘴里知道:水工部主司孟宪,因为跟她的“兄长”姜禾润在殿下争抢兴修淮南水渠的差事里落了下风,眼看着到口的肥肉没能吞咽下去,而气得回府冲着他的爱妾发火。 据说挺漂亮的妾,居然被打得脸儿肿成了猪头,可让一向妒恨妾侍争宠的大夫人解了口恶气,跟相熟的贵府夫人当笑话说了出去。 姜秀润含羞一笑,只说自己不知道“哥哥”在朝堂上的那些个政事。不过这孟大人打女人,可不是什么真丈夫,听说一般都是房事不畅的软货,爱打女人,也不知孟大人今日有没有来鸣山捉蛙,补一补自己短缺的真阳。 姜侧妃,真性情之人也,一席露骨的话,只逗得一群后宅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其实也难怪孟宪发那么大的火气。水工司一向爱与农司抢差事。权看这工程里油水多寡,好做的水工司扣下,难做不讨好的丢还给农司。 而修建水渠,关系到各个乡郡的筹款,若是运作得好,只需要挖几条沟渠充数,其余的皆可中饱私囊。 这样的肥差,孟宪岂肯放过?便在朝堂上一力争取,只说这应该是水工司的差事。 水工司欺负农司,简直欺负惯了。以前的主司不也是被活气走了吗? 现在换了个这么乳臭未干的楞头小子姜禾润,竟然还不如那老主司,从来没有到水工司这里讨要之前克扣的钱款。 孟宪一时觉得这姜禾润是个好拿捏的,自是不放在眼里。 可谁想,他刚起奏陛下,要承揽了农司提议修建水渠的工程。 那姜禾润便斜着眼,冷嘲热讽他是貔貅,眼大肚圆,就不怕吃撑了拉不出来! 孟宪何曾在人前被这么挤兑过?当下不甘示弱,只怒斥他口无遮拦,在陛下面前无礼仪可言。 可是那姜秀润却拿出了在书院里与人雄辩时的招式,只命人搬来了水工部这几年承揽的工程记录书简。 这书简甚是详实,据说是农司上下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整理出来的。 那水工司上奏朝廷时,木材石料该是铺设多少的水路,可是实际上又是铺设了多少,对比鲜明那测量的长度竟然精确到了寻。 而且每段何人测量,皆由农司与翰林合盖的印章,以示公允。 孟宪的水工部,所承揽的哪个活计的水分不是水淋淋的,哪里堪得上这般精量? 相差数字之大,简直让听者动容。 姜秀润带人念完,便问孟宪大人,这次承揽水渠准备向朝廷请奏几何的款金,实际上又能挖几条水渠啊? 孟宪一时被抓了短处,只能色厉内荏,直喊姜家竖子,血口喷人! 而姜秀润则大喊着,让孟大人回去服用几两巴豆,免得吃得太多拉不出来,烂在肚肠里。 若不是一众官员阻拦,孟大人就要去扑打姜主司了。 后来端庆帝和太子殿下分别沉下脸来,将二人各自罚奉三个月,才算是让吵闹不休的二人收敛。 虽然被抓了短处,可是孟宪有恃无恐,自己身后的孟家是端庆帝安坐在皇位上的根本。只要端庆帝还是皇帝,来十个姜秀润弹劾他也不怕! 可是端庆帝毕竟也要粉饰下帝王的脸皮,史官坐在朝堂旁,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孟宪所报的修建水渠金额颇大,国库一时也周转不出来。而农司呈报的数额实在是少得惊人,是以他虽然不想拿问孟宪之前的贪墨罪状,可是水渠这差事,最后还是落到了农司那里。 孟大人许久未曾在殿前这般丢脸,又丢了眼看到手的肥肉,也难怪要回家殴打妾侍来舒缓恶气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当然除了孟大人在侍妾的屋内大展雄风的消息外, 姜秀润还听到了不少消息,譬如徐氏因为秦诏的意外而闹着要返回娘家,那徐氏自从嫁过去后, 就一直没有跟秦诏圆房, 以处子之身成为寡妇, 心里也太是冤枉, 听说秦徐两家因此闹得甚是不愉快。 姜秀润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凤离梧将秦诏怎样处置了。 他既然犯下了这等卖主求荣的勾当,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于秦诏, 姜秀润从来无爱。前世里她了也不过是秦诏养在外面,偶尔去逗弄的玩意儿。想到以后再也不用见这人, 心里都是大大的舒展一口气。 这心情一舒朗,山间的清鲜空气都格外的开胃,结果走到一半就开始腹中鸣叫了。 而其他女眷也有饿了的, 干脆停下不走, 在半山处的亭子里, 准备一起就餐。 凤离梧原先的预想是二人相处,游山玩水。谁知到了这里遍山熟人,原先的预想不能,心内倒是有些郁闷,虽然跟那些公侯们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座亭子里,却时不时向姜秀润这里望过来。 这一众女眷都是眼尖的, 那户司副主司夫人看在眼里, 不由得艳羡道:“太子当真是爱宠着侧妃, 时不时就往我们这里望, 不知情的,还以为殿下与侧妃您是新婚燕尔呢!” 姜秀润原本在专注地吃这山中的厨子特意给贵人们烤制的蛙肉,吃得是心无旁骛。听闻副主司夫人这么一说,抬眼看去,正好跟凤离梧四目相对。 姜秀润的脸儿微微有些泛红,太子什么时候添了这等子新嗜好?不看那亭外远处碧波荡漾的湖水,看着她方才有些肆无忌惮的吃相干嘛? 这一幕小儿女的情状,着实叫人艳羡。要知道太子府里满是姬妾,可殿下只带瑶姬一人出府,可见是多么的爱宠。 虽然瑶姬长相艳美,但能独得殿下之心,可见是有手段的。 于是有人便想到了她的兄长姜禾润,此君既然擅长风水,难道也替妹妹摆下了什么桃花迷人眼的阵法,才让这无凭仗势的弱国质女独得恩宠? 当下这话题便慢慢从各个府宅的隐秘轶事往风水玄学上靠拢。 姜秀润被女眷们问得心中渐生郁闷——为何没有早些发现这里蕴藏的财路?若是为官之前,早先在风水上扬名,光是替这些贵女们改动屋室摆设,红封就该拿得手软。 可如今她的“兄长”已经身为农司主司,怎么好开辟副业贴补家用? 于是只能随口敷衍,说兄长哪里会那么多玄妙之言。 就在众人谈性正浓时,有一个英俊的华衣青年,从山路上走了过来,赫然正是二皇子凤舞。 只是这凤舞初回宫廷,并无妻妾,为何会巴巴来到这里散心,难不成也想吃一吃蛙油不成? 那凤舞一早便看见这山路两旁男女分别所在的凉亭,可他不去公侯那边寒暄,却在女眷这边停步,笑着对正在啃蛙腿的姜秀润道:“诸位夫人们却要当心,这蛙肉虽补,却性质燥热,需要用温良的酒压一压才好,正好我带了些,给诸位女眷们解一解油腻。” 相较于严谨而寡言的太子,这位二皇子显然更平易近人一些。 两个兄弟容貌肖似,只是凤离梧的长相因为随了尉皇后的缘故,又多了些咄咄逼人的华美。 凤舞的眉目随了他已逝的母妃,看上去和气得多。 是以这等体贴的送酒,又叫诸位夫人们对这位二皇子增添了颇多的好感。 凤舞趁此机会,倒是光明正大地看了姜秀润好几眼。 他也是许久未曾看见这女子的胭脂女装模样了。 虽然凤舞生平拥女无数,就算流落江湖,也有豪放的江湖女子,没有媒妁之约,就甘心与他野合。但凤舞从来对女子不曾上心。女色之于他,就如酒肉一般,不吃会饿,可吃了之后,谁会记得自己吃的猪牛姓甚名谁? 可这个波国的质女,竟是在凤舞的心里留下的深深的印记。尤其是她听闻了凤离梧死讯时,茫然落泪的样子,这几日时不时入了凤舞的梦里。 满心算计阴险狡诈的二皇子,生平第一次,竟然有情窦初开之感。 每日立在朝堂上,看着那“姜禾润”的一笑一嗔皆是风情,就连她破口大骂孟宪拉不出屎的无赖样,也带着几分别样的活泼。 这次休沐是连休两日。凤舞想到自己要有两日见不到姜秀润,心里便躁动得很。 后来去城门处打探到太子去鸣山出游,凤舞便立刻命人备下车马也随之前往。 结果刚才远远的,他便看到姜秀润吃得香甜的模样。 同别的夫人吃得矜持放不开的样子相比,瑶姬实在是不拘小节,可偏偏吃得那么香,看上去还是那么优雅。 果真是美人无暇,怎么做都好看。尤其是今日的扮相,少女气息十足,惹得凤舞根本迈不动腿儿离开。 凤离梧看自己的弟弟突然出现,又赖在女眷们休憩的亭子旁不走,心里顿时老大的不舒服。 身为男人,他当然看得出凤舞看向姜秀润时,眼睛晶亮的样子。那是男子看向中意之人时的眼神儿,不容错辩。 于是凤离梧看了身边相熟的公侯一眼,那人也是心领神会,立刻扬声唤二皇子过去饮酒。 凤舞笑了笑,便举步走了过去。 男人在一处,清谈饮酒初时都是甚好。可待酒饮得浓烈了,心里别着的劲儿也越发显现出来。 到了最后,男人们脚边的酒坛竟然越堆越多。 女眷们有派人打探的,说是那边喝酒正在行酒令,后来不知怎么的,越发的控制不住,已经喝躺下无数位大人了。 现在是太子与二皇子在拼酒,两位皇子也都是酒国英雄,现在行的是“千军令”,便是划拳输掉了的话,要连续饮下从小到大,依次十个套碗的酒水,据说喝到最后,再刚强的爷们儿也撑不住酒力,走起路来,连滚带爬,是以叫横扫千军的“千军令”。 姜秀润一听这名堂,就不是洛安城里宴席上的风雅,定然是凤舞带回来的江湖气息。 那酒水再好也伤身体,更何况这种灌牛一样的饮法。 姜秀润心知,男人们置气,不分王侯,有时候跟三岁光屁股的幼童扭在一处没什么两样,若是无人分开,能互相扯头发上嘴,纠缠得生死不休。 现在殿下跟他的二弟杠上了,若是任着他们这般喝,到最后身为大齐国储,岂不是要在公侯面前丢丑吗? 当下决定上前劝阻了殿下。 等一众女眷随着瑶姬前往亭子时,才发现,这诸位大人拼酒的战况竟是这般惨烈。 在长亭旁临时搭建的布棚里,竟然有几位大人通身无寸缕,肥肉四溢,就这么四仰八叉的酩酊大醉,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只羞臊得他们的夫人连忙推搡开其他的夫人,唤着侍女仆役拿衣服来给自己家的大人遮丑。 就这样,旁边还有小厮一脸为难地阻拦着夫人们,说是在“千军令”前,行的是“轻衣令”。 输了的人,是逐渐减衫,直到最后无甚么脱的便算出局,一个时辰里不准穿衣呢! 现在败下阵来的大人们时辰未到,若是穿了岂不背信?失了酒品事小,失了人品事大。 结果弄得那几位夫人也是一脸的懵,也不知该不该给自家的老爷穿衣。 至于自家老爷没在这帐子里的夫人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自家的男人有气概,没有在一众贵女前丢人如斯。 贵女虽贵,但舌头都不短。今日这般袒露,明日那长短肥瘦皆成了他人府上的谈资。 若是生得伟岸周正还好,可若羞于见人的,岂不是被别人耻笑了去? 姜秀润这时抬眼看亭中的情形,剩下的众位公侯也或多或少的减了衣衫。 就连太子和凤舞,也都只剩下了内衫,兄弟俩健美的胸型腰腹皆袒露出来。 只惹得跟过来的女眷们不错眼儿的看,暗道都是富贵种子,怎么有的那般的肥腻不堪,有的却是如此的叫人移不开眼? 都说女色醉人,其实男色也是渐欲迷人眼,不逞多让呢! 姜秀润私心比较,觉得还是自家的殿下身形更健美些,被酒液浸染的胸肌鼓胀,腰腹却紧实有力呢…… 这么一想,便思绪飘向了别处,脸颊也微微有些燥热。 可是现在也容不得她羞臊,现在似乎太子输了一局,正要饮下面前摆放的大小不一的套碗呢。 姜秀润当然不好如市井女子一般,上去揪耳扭着自己男人回家。 不过她自有招式,突然腿下一软,堪堪跌倒在地,递眼色给一旁的桃华。 桃华自然心领神会,立刻扬声道:“殿下快来,侧妃体虚,这是晕倒了!” 就在这时,凤离梧与凤舞一同闻声急急出来。 凤舞嘴里更是高呼:“怎么回事?可是之前乏累到了啊?让我看看!” 只是二人此前的确饮了不少,脚步都微微有些踉跄。 凤离梧嫌弃凤舞在前面挡路,一把将他二弟推开,然后快步走过去,抱起了姜秀润。 然后,不顾他二弟微变的神色,抱着佳人快步离去。 而山中一直陪同的小吏也急忙带路,将殿下迎入一早就准备好的山中行馆里去。 当凤离梧撂下姜秀润,准备开口唤郎中时,方才还体虚得不行的女人却一骨碌爬起来,揪着他的耳垂道:“替殿下解围,当怎么谢我?” 凤离梧一顿,这才醒悟她是假装的。 只是这么一松懈,之前的酒劲也翻涌了上来,便直直地压在她的身上,一时起身不得。 第113章 第 113 章 凤离梧虽然以前也有醉酒的时候,但神智大约还是清醒, 像今次这般酩酊大醉的, 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姜秀润费力地将他推到一边的床榻上, 然后唤桃华用铜盆打温水, 拿湿巾帕子, 煮了醒酒汤备着。 等给他擦拭过了手脸,姜秀润正投帕子的时候,一转身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正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 姜秀润以为他酒醒了,便俯下身问他:“饮了那么多,可曾头痛?” 可是下一刻,凤离梧却伸出长臂, 将她的头揽住往自己的怀里带, 硬着舌根含糊不清道:“不许你冲他笑,看一眼都不行!” 姜秀润猝不及防, 手里的湿巾帕子都掉落到了地上,苦笑不得道:“殿下不准我冲着谁笑?” 凤离梧此时酒醉, 就跟三岁的孩童一般, 堵着气儿的袒露心事:“不准你跟其他的女人一样冲着凤舞笑, 你是我的, 谁也不能抢走你!” 姜秀润被凤离梧气哼哼,满嘴傻话的样子逗笑了, 只低着头, 用鼻尖抵着他的道:“他的身形又没有殿下的好看, 一看腰杆子就没气力,冲他笑作甚?” 凤离梧一听倒是来了精神,只晃晃悠悠地起来,要向他的侧妃证明自己有身好气力,可刚压在姜秀润的身上,便又呼呼睡去了。 姜秀润想着凤离梧方才跟二皇子拼酒的样子,其实跟鸡圈里扬尾巴打架的公鸡,也别无二致,都是不服不忿,死斗不休的德行。 若换了旁人这么做,姜秀润只会觉得无聊透顶,担不得大才。 可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凤离梧今日却这么拼,只让她觉得他倒是真有了几分孩童的可爱稚气。 最后,也不嫌弃他满身的酒气,只擦拭干净后,便抱着一起睡着了。 只不过,凤离梧所饮的酒,也是鸣山当地的特产山蛙泡的酒。 待得入了后半夜,酒全醒了,而精血却是激发的畅通甭张,怀里的小侧妃睡得绵软香甜,哪有不吃的道理? 便是后半夜按着玉体香浓,不知怠足地颠覆了半宿。 最后姜秀润只觉得要颤了音儿,那嗓子都吊得发哑了,殿下还是不知怠足,直说自己昔日懈怠,没有喂饱了他的侧妃。 到了第二日,姜秀润起床,由着桃华服侍她漱洗时才猛地想起,浅儿没有跟在自己的身旁,她常服的那种子药,竟然也忘了放入了她的匣子。 姜秀润总不好叫侍女桃华给自己拿药,只思度着今日回去后,再喝药也是来得及的,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鸣山怎么能不泡温泉,可是不巧的是,第二日晨起后,天色就泛起了阴云,不多时便下起大雨,这样的天气,实在不能露天温泡。 所以只待雨停,便下山回转京城。 可是没想到,那雨却是越下越大。阴雨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没由来的烦躁。 桃华敲了一碟子山核桃仁儿放在姜秀润的手边,让侧妃一边看书简一边食零嘴,而凤离梧则带人冒雨到了行馆的前山处,看下山的路有没有被淹没。 姜秀润看了一会窗边滴落成串的雨帘,心绪有些不宁,却又说不好是因为什么。 待得天空突然劈闪了大雷时,她激灵灵地坐直了身子,突然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来。 她怎么忘记了,就是这一年的秋季,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下了几天是记不清了,可是就在大雨的第三日,哥哥顶着大雨前来浣衣局寻她,兴冲冲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波国派来了密史,传了父王的口信,要接哥哥回国。 当时姜秀润还喜极而泣,觉得自己苦尽甘来。 只是当兄长对那密使提及要带着姜秀润一起走时,那密使却劝哥哥自己先走,免得耽搁了前程。 姜之哪里肯干?软磨硬泡下,那密使只好答应,可是还没等把她救出去,却被路经浣衣局墙外的凤离梧觉察,命人将那密使拿下审了后才知,那密使根本不是父王派来的人,而是波国申后派来的新妇,准备将姜之骗回国去,然后在半路杀之。 姜之虽然懦弱,到底是嫡长子,就这么不赎回而立申后的儿子,总是要惹人非议。 这样一来,姜之担负起了撕毁两国盟约的罪责,而依着波王的性情,必定会亲自派杀手杀了姜之,再把他的人头奉还给大齐,以示诚信。 申后一直担忧着姜之会突然折返,干脆设下毒计陷害姜之。没想到却被突然路过的太子搅局,自然不敢再异动。 姜秀润别的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前世里在大殿上,她又一次近距离与凤离梧相处,被他冷言冷语地盘问,只跪得双腿软麻,才被放回到了浣衣局。 姜秀润越想越心悸,前世这时的自己和凤离梧都在洛安城内,可是现在他们皆不在京城。若依着前世的轨迹,申后派出的人当是已经接触了哥哥,若是拿回国当诱饵,哥哥必定上当。若是被他们骗出城去,哥哥岂不是陷入可怕的境地。 心里这么一犯急,她再也坐不安稳。让桃华去问在外探路的殿下,问今日能不能折返回去。 桃华穿好蓑衣,撑起了伞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不久回来禀报雨下得甚急,山中小溪迷漫,山路泥泞,却是不好出行。 就在这时,凤离梧也回来了,对姜秀润道:“路途难行,既然无迫切急事,便耽搁一日,待明天雨停再上路。” 可是他话音未落,便看到姜秀润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于是问道:“怎么,可是有事,急需回去?” 姜秀润知道这大雨数日内都不会停歇,却是无法说出实情,心中一转,说道:“昨日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父王将死,哥哥心急父王病重,居然也跟着一病不起。心中不安,想见见哥哥……” 凤离梧本不信梦兆断吉凶之事,但见姜秀润满脸急切,很是困扰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且派两个侍卫先返回城,给你哥哥通报一声。” 姜秀润心道哥哥见了太子府来人,数日内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到时自己返回城里见了哥哥便是无事了,心中略微松稳了一些,连忙谢过太子。 这场大雨果然连绵数日,却是毫无停歇的样子。 此时山中来的公侯官宦众多,还有一应的正妻和侍候的丫鬟仆役,每日里消耗的食物甚多,只是两日山中存储的食物便是不多了。不得已,只好定下每位官宦及家人一天食用的食物的数量,于是官宦及其妻妾们怨声载道。 那凤舞倒是做足了姿态,拿了自己部下结余下来的口粮,分给其他不够吃的公卿。 太子小时在冷宫里是尝过挨饿的滋味的,他并没有学那凤舞的姿态,分出自己的粮食。 毕竟他与二弟不同,带着自家的侧妃,可着自己的女人先吃饱再说,倒没那闲工夫惺惺作态。 但是姜秀润生怕凤离梧被反差得太明显。便命令自己的侍卫中的那两个老江湖想法子,取了行馆里的渔网,趁着溪流湍急,网捕了些小鱼,晚上炖煮了鱼汤分发给各府的贵人。 姜秀润一向好美食,所以出行时也带了西域特产的名贵胡椒,在热腾腾的鱼汤里撒上一些,喝起来通汗除湿,让众人赞不绝口。 可是一顿饭罢,撂下碗筷又是一顿牢骚连天。 凤离梧见此情形,私下里对姜秀润道:“这些都是朝中重臣,掌控齐国,虽然有些人秉承先人遗泽,但大部分还算堪当职责,想不到不过是略微饿了两日,便人心动荡了……” 姜秀润猜出凤离梧一时联想到了什么,便道:“若是梁国奸计得逞,当他们既不贩卖粮食给齐国,又不收购齐国百姓手中的桑叶时,齐国必然陷入饥荒,那时整个齐国便不只人心动荡了。” 凤离梧没有言语,他听出了姜秀润的言外之意。粮仓充实,实在是关系到天下人心的大事。 一个不小心,便会积蓄起惊涛骇浪,任何人都躲闪不过…… 好在又两日后,终于雨过天晴,久违的和煦阳光再次照耀到鸣山。一应大臣们早已被连日的阴雨天和半饥饿折磨得不堪,忙催着仆役收拾东西,纷纷上车赶回洛安城,一时间山路上的疾驰马车络绎不绝,再无来时走走停停的安逸。 凤离梧也招呼侍卫备下马车,带着姜秀润回转了太子府。 这几日凤离梧不在,朝中积压了许多的公文。凤离梧到了太子府,换身服装便去朝中批阅公文去了。 姜秀润这几日忧心不已,太子走后连忙上车赶往哥哥姜之的府上。 可是姜之并不在府上,只有在府宅里安胎的稳娘,正在做着一双小虎头鞋。 姜秀润心中一块大石头依然高悬,也懒得绕弯,只径直问嫂嫂,是否有波国之人来过。 稳娘将鞋子上的线头用牙齿咬断,微微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就在大雨前一日,却是有波国之人来过,言明波王病重,让你哥哥偷偷回去呢。” 姜秀润一听,心提到嗓子眼道:“哥哥现在何处?可是跟那密使走了?” 稳娘道:“你哥哥二话没说,将来者扭去了府衙。” 第114章 第 114 章 姜秀润虽然之前也曾想过兄长会不会这一世有些改变。 可是她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兄长会有这等子的决断魄力, 不但没上当, 还将人扭去了官府! 是以听闻了嫂嫂这么说, 一时反应不过来, 竟然吃惊地半张着嘴。 稳娘见姜秀润不说话, 也跟着有些忐忑了起来,替自家的夫君解释道:“那密使来得鬼祟,并没有与礼司交接, 是私来的。你哥哥其实刚见到他带来的书信时,心里也是高兴……都是我多嘴,提醒他莫忘了二皇子故意接近我俩的事情。我是生怕这密使又是圈套,没得被人做筏子连累了小叔你。毕竟你如今入仕做官, 若是背负里通外国的罪责, 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所以也不管真假,先扭去官府, 撇清关系再说……唉,都是我短了见识, 等小叔你回来再处置就好了。” 稳娘误会了姜秀润的反应, 以为自己这么做有不妥之处, 是以连忙把扭送密使的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免得小叔责怪他兄长。 姜秀润如今总算体会到了“娶妻当娶贤”的道理。兄长身边有了嫂子稳娘,行事当真是与前世里大不一样。 她见稳娘有自责之意, 连忙道:“嫂嫂, 何必自责?你这般处置得甚好。若是光明正大召回质子, 何须偷偷摸摸?可见这来使是不是父王派出的还不一定呢!交给官府审问,若他是光明正大的使节,官府必定会告知礼司交接。若是假的,也会被审个水落石出。” 稳娘见自己与丈夫的处置并无不妥之处,顿时放下心道:“那就好,你兄长当时也是先去太子府找寻你,却听闻你外出巡视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时也没个主意,我便跟你哥哥商议了这么办……只是若是真的,公公叫你们回去……可稳妥?” 稳娘毕竟是个商户出身的姑娘。她虽然嫁给了波国的质子,可是这些心里头,可从不认为自己的丈夫将来有一日会回国恢复王子的显贵。 而她管那波国的王,也按着民间的习俗称为公公。 姜秀润看嫂嫂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心之色,连忙开解道:“嫂子放心,兄长不会舍你远去。再说,就算是我们想回去,您那位在波国看家护院的后婆婆也不让呢!所以我看这密使,八成是假的!” 稳娘一时放下心里的顾虑,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只拿出了四双虎头鞋,还有各色的小衣服、小肚兜,说是都做了两份,除了自己腹内的孩儿外,连小叔姜禾润的份儿都带出来了。 姜秀润拿着那些小巧的鞋子、衣服看了看,有些哭笑不得,直说:“嫂嫂,何必这么操劳,我……哪用得上这些?” 稳娘可不觉得,只一脸正色道:“怎么用不上?我原先找了媒婆,先替你相看了几个。可是后来你领了农司的差事,一下子升任为仕,原来相看中意的姑娘,这出身又不大配小叔了。我少不得要重新再选。这相中说亲婚配听起来复杂,其实就是月余就能成事的。说不定我这一胎没生,我那小侄儿也就有了。我月子里不能动针线,少不得先做出来给你备着。” 姜秀润没想到这话茬竟然一路拐送到了这里,只长大了嘴,道:“我……我还小,哪里要成亲。” 稳娘都要被小叔气乐了:“都出仕做官了,怎的还拿自己当孩子?你也不小了,屋子里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我一个妇人,见识短浅了些。你在任上,必定相熟不少同僚,若是有适龄的小姐说亲,你抹不开脸面,便来告知我与你哥哥,我们替你出面便是,可别因为……公事误了良缘!” 其实稳娘真正想说的是,可莫因为太子殿下的殷勤,就迷了心智。那男男一道,不过是戏耍而已。 那太子都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小叔子可千万别直了心眼,叫殿下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这些话不好出口,稳娘只能旁敲侧击,让小叔子上上心。 人都道长嫂如母,姜秀润今日又领教了一句至理名言。 只是这母爱如山,压得姜秀润有些无处躲藏,好不容易寻了借口,才急急离开了质子府。 不过嫂子的那些个小衣服倒是提醒了姜秀润一件要命的事情,那就是她忘了食避孕之药。 毕竟因为下雨,耽搁了甚久,就算吃药也是不管用了。 姜秀润心里有些忐忑,可又安慰自己不必太怕,哪里有那么多的凑巧。 于是她干脆折返回农司处理下这几日的公事。结果正在刑司办差的季秉林派了小厮来打招呼,说是地方官府押送给刑司一个要犯。 经过审问,他是来自波国的暗探。 那探子大约是来之前,被人叮嘱过什么,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招供之类的。不等上刑,他竟然一口咬定是波国质子姜之暗暗写信,要求国内的老臣相助,助他逃回波国。 他说的若是事实,姜之与姜禾润两兄弟的情况可是大大不妙。要知道在此之前,也有想要私逃的质子。 但凡被抓到的,结果都是以妄想撕毁盟约为由,被砍头示众,脑袋装在石灰匣子里魂归故里去了。 是以一早晨,刑司迎来送往,来了几波人马了,据说里面还有孟家派来的人。 刑司的主司是个公允之人,没有定刑前,自然不愿透漏太多的风声,但是来者也都是打探到了几许,才各自满意回去了。 季秉林担心姜禾润吃亏,连忙派了自己的小厮前来送信。 姜秀润自是回信给季秉林,叫他莫要担心,安心办差便好。 骤然多了个波国的暗探,密谋要护送大王子回国,这等子的消息,看来让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兴奋得鸡飞狗跳了。 可惜,他们光是急着抓把柄,可能都没有打探明白,是谁将这探子亲自扭送入官府的。 不过为了万全,姜秀润决定赶紧回太子府,跟凤离梧打一声招呼,免得叫有些小人太过得意了。 当她回转太子府的时候,正碰上刑司来人。 姜秀润等了一会,待得刑司的人走了,才去书斋见凤离梧。 凤离梧的面前正摆着刑司送来的卷宗,从姜秀润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是面色阴沉,两只眼睛闪着幽深的寒光。 姜秀润乖巧坐下,替太子斟了茶,小心翼翼道:“太子为何这般看我?” 凤离梧将卷宗递给了她。姜秀润一目十行地扫了扫,果然是波国暗探的事情,当下松了口气道:“竟是这事,今日我回质子府时,听嫂嫂提起此事,说起来,这暗探还是兄长扭送了去官府的……太子不会因为这个,而误会了我兄长为人的秉诚吧?” 凤离梧脸上的浓云未散,沉默了一会后道:“孤不怀疑他……不过你好像会未卜先知,先前为何在鸣山上心绪不宁?这暗探跟你兄长没有关系,那么……跟你呢?” 姜秀润听了他的话,心里一直往下沉。 凤离梧向来是疑心重,城府深。她得了他的爱宠,最近竟然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将这一点忘得干净。 她在鸣山上因为担心哥哥,所以谎称做梦,没想到哥哥没有中计,她却凭白惹来凤离梧的疑心。 姜秀润当然不会说出自己重生之言,毕竟那太过荒诞,说出来,更像搪塞傻子之言。 可一时又说不出更好的借口,只能一双大眼幽幽回望凤离梧道:“那殿下以为是如何?” 凤离梧能怎么以为?自然是觉得姜秀润早先策划了偷偷回国的事宜,暗自联系了波国的老臣。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临时起意反悔,恰好不在京城,才焦灼得叫他派人看住她的兄长。 但是这些话,又不能说,因为她现在不光是他的幕僚,更是他心爱的侧妃。 说出来印证了又如何?他又不能像处置不忠幕僚那般,将她杖杀了事。可若是假装不知,岂不是纵容了她的贼胆,以后但凡与他有什么不顺心,总觉得自己有后路可退,万一真与他兄长偷偷回了波国,他岂不是又要废了气力派兵踏平波国? 一时间,凤离梧竟是少有的,有了左右为难之时。 可是他毕竟杀伐决断惯了,犹豫也不过是转眼功夫的事情。 下一刻,他就决定止小恶于未然,若不稍事惩戒表明自己的立场,依着这女子的心性,当真是会上房揭瓦。 “刑部要提审你的兄长,前来问询,孤已经同意了。” 听了这话,姜秀润再难小意奉承,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殿下!您怎么能这般行事?” 凤离梧从来没见过姜秀润敢这般跟自己大呼小叫,当下脸色更加阴沉道:“不过是提审,又不是定罪。于情于理有哪点过分?若你自问心无愧,你兄长也没有主动策划,自然是会放了他的……或者你还知什么隐情,不妨现在跟孤彻底讲出来,也免了你兄长去刑部走一遭。” 姜秀润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圆滑些,最好的法子便是主动认了自己私下沟通波国老臣的罪责,顺了凤离梧的意思,也解了他的疑心,更表示自己乃是猢狲,蹦不出殿下的五指山。 如此一来,殿下倒是可能消气,责骂自己一顿,免了哥哥白白被送入刑司惊吓一场。 厉害轻重,姜秀润一瞬间便想得明明白白。可是她此时心里竟有股子说不出的委屈,强行按捺,都压制不住。 明明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却要被迫得承认……姜秀润一时控制不住,先红了眼圈,哽咽得哭出了声。 第115章 第 115 章 凤离梧原想着她会心怀忐忑,又或者做贼心虚地向自己讨饶。 谁想到, 他还没有发作, 她却先委屈地哭了出来。 别的事情, 他倒是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那等子狡黠的小算计, 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等子筹谋着暗自回国的事情怎么能姑息了她? 眼看着她呜咽了几下后,就不再出声, 只是脸颊上成对地流着眼泪。 凤离梧狠下心不看,只将紧绷的俊脸转向了窗外的湖面,然后紧声道:“你若不认,就算了, 反正刑司的人也能从你兄长的嘴里问个明白, 出去吧!” 话音未落,只听“咚咚”两声, 姜秀润匍匐在地,恭谨地给太子殿下磕了两个响头, 然后木着嗓子道:“殿下明察秋毫, 我的这点子小伎俩怎么能逃过殿下的法眼, 此事皆是秀润一人策划, 我的哥哥实在是不知情,莫不如我主动去刑司领罪, 只求殿下放过我的哥哥。” 她倒是甚老实地认了, 可是不知为何, 凤离梧心里还是老大的不舒服。 他继续绷着脸道:“你何时跟波国的老臣勾结的,原是打算怎么出逃?” 姜秀润低声道:“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殿下待我们兄妹亲厚实诚,老早便忘了,谁知他竟然这个时候前来……” 在凤离梧看来,既然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小勾当瞒不住他,也就差不多了,而且就像她所言,应该是后悔了才借口做恶梦让他派人去看护她的兄长。 这又是流眼泪又是磕响头的,凭白的让人看了堵心。 于是凤离梧长臂一展,将她拉了起来,缓和了口气道:“念你悔改的及时,暂绕了你这次,若是下次再犯,必定不轻饶了你和你的兄长!这次的教训可记下了?” 姜秀润脸上的泪痕未干,可是却不再流眼泪,只是垂下弯长的睫毛,遮挡了自己眼里的那抹冷意道:“定然牢记在心,再不敢忘。” 其实凤离梧怀疑她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是她最近太得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身为质女,身在洛安城里本就是个隐形的囚徒,怎么配奢望得到太子殿下全然的信任? 今日这一飞来的闷棍倒是及时,一下子将她震醒,免得醉死在凤离梧编织的温柔乡里而不自知。 接下来,便是如往常一般,两个人一起食饭。 姜秀润没有怎么吃,只是默默给凤离梧夹菜添汤。 凤离梧倒是习惯了她的殷勤,很自然地食了一碗饭后,看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她在担心着兄长姜之,便道:“放心吧,刑司例行问话后,便会放你哥哥归府,不会少了他一根毫毛的。” 姜秀润谢过了殿下,然后接口着要去核对农司新承揽的修建水渠的工图,婉拒了太子欲让她留宿寝院的要求,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只是她坐在书房里,看着跳动的灯光,眼前的图纸却是半分都看不下去。 姜秀润静默了一会,回到了自己卧房中,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了一根发钗——这发钗是波国故人姬无疆——姬大才子相赠之物。 姬无疆虽然回归了波国王庭,可是他在外广布的生意还在。尤其是洛安城里,也有姬无疆暗地里设下的店铺。 她在去参加墨池书会前,他曾给了她这发簪,并告知可以联络通信的商铺。只要她拿着发簪去找寻,便可代为传信。 以前她虽然被姬无疆说得心动,却不无行动。但是现今,倒是不能死吊在一棵高不可攀的树上…… 到了第二日,便是每个月大朝之时,几大部的主司皆要在列,向皇帝请奏国事。 像姜秀润主持的农司这类偏僻衙门的主司,不是大朝的时候,一般不用早朝。而到了大朝时,却要必须到位,每个月都不能缺省。 因为是大朝,上朝前都是讲究个仪式祭奠,臣子们来的也要比往常早。 当姜秀润从马车上下来时,诸位公侯大臣们都分列在两旁,一旁有小厮随从捧着铜镜,容诸位早早起来,睡眼惺忪的大人们整貌理衫。 而就在一旁廊下的伙房里,一早飘来了卤蛋的香味。 伙房大灶上的铁锅正熬煮着新米,泡了一宿的米,颗粒鼓胀,掺着黍熬煮得粘粘稠稠,最适合清晨垫胃。 这个叫例粥,只有大朝时才有。 一帮子平日里山珍海味吃惯了的公卿们,被活活饿上一个时辰,肠胃里的油脂也控得干净了,只一颗香辣入味的卤蛋,就能配着喝下半碗的米汤。 闻着这香味,一众臣子们都等着上完早朝赶紧下朝喝上一碗热粥,再各自回归府衙。 姜秀润也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因为昨日晚饭根本无心去吃,今晨又起得早,老早就饥肠辘辘了。 闻着这例粥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旁的孟宪看见了,忍不住呵呵冷笑了两声,问道:“姜大人这么饿,要不要先去食一碗?不然……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吃了。” 姜秀润抬眼看着他,心里倒是知道他为何这般口出狂言,大约是网罗了自己“通敌”的罪证,准备一会在大朝上弹劾她呢。 懒得跟孟宪磨牙,姜秀润挺直了腰杆,等着一会早朝。 凤离梧站得老远,便看见姜秀润似乎饿了的样子。 昨天他本以为她处理完公事,会再回到自己的寝屋里,是以还特意告知侍女给她留门。 也是白日累了,他便先睡下了,谁知一早睁开眼,自己的身边居然还是空着的,一时间这心里就跟睡了一宿变得空荡荡的肠胃一般,老大的不舒服。 另外洗漱后,原本是想同往常一般,捎带着她一起上大朝的。可是谁知出了府门才知,姜主司说是有一份公文拉在了衙斋,老早就乘马车去取公文顺便直接早朝去了。 等入了宫中,因为等着早朝排队,凤离梧一时不得空与她说话,不过等下了早朝时,非要好好地与她论论,她这是要跟他闹哪门子的别扭! 等入了殿上,例行的祭祖完毕,便到了议政之时。 那孟宪果真如意料之中的那般发难了。 姜秀润本以为自己要辩解一番,谁知没等她开口,二皇子凤舞先发话了。 他冲着孟宪含笑道:“孟大人是听了什么人道听途说,竟然说姜主司的兄长私通故国。那暗探明明就是质子姜之扭送到官府去的,贼人落网,一通乱咬之言,怎么可尽信?” 孟宪被二皇子给抢白一番,着实脸上一暗,只干笑了两声,表示自己误听误信了,便无疾而终了。 倒不是这两个人在唱双簧,而是凤舞的确不知孟宪要揭发姜秀润这事情。 他从鸣山回来的路上偶染了风寒,回到宫中就一直未曾见自己的亲近的官员幕僚。 不过姜之的事情,倒是听着安插在刑司的暗探提起过,因为干系到了姜秀润,也就上心细细打听了一番。 既然明知道孟宪这通子乱咬无果,凤舞这等圆滑之人自然乐得做个顺手人情,既趁孟宪没有出大丑之前,给了他下台阶的梯子,又卖了姜美人一个人情,就算她现在不私爱着他,也不能禁了他对她的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凤舞就不信捂不热她! 是以不轻不重地申斥了孟宪后,凤舞便抬起眼儿,冲着姜秀润微微一笑。 这人前做场子的事情,姜秀润也驾轻就熟,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明知凤舞惺惺作态,在礼节上也当是报以微笑。 这两个青年在朝堂之上,迎着射入的朝阳灿然一笑,当真是养眼。 高居群臣首位的太子殿下,一张华美绝伦的脸儿仿若聚拢了千年寒冰一般,让不小心扫到他的人,都觉得眼睛冰得凉丝丝的。 待得朝事纷纷参奏完毕,便到了群臣喜爱的喝粥时间。 臣子们三三两两为伴,步行到宫门前一侧的偏房里去领碗饮粥。 凤舞远远看到姜秀润提着朝服的下摆,一路走得飞快的样子,看那情形是饿慌了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赶上去来到了姜秀润的身边道:“姜主司,可要坐在一起食粥?我今日让小厮带了些郁南的特产,是腌制的肉肠,配着粥吃最好。” 姜秀润微微一笑,言不由衷地找借口道:“一会有事情要禀报太子,当与殿下同桌,二皇子恐怕在一旁听着不大方便吧。” 凤舞怎么不知她这是借口搪塞婉拒,便道:“整日的跟他一起,什么时候不能说?非要早饭也要腻在一处……你可知,太子府里可能又要进新人了,你总这么缠着殿下,不怕他腻了想要换换口味?” 他本以为自己这话一出,姜秀润定然吃醋变色,没想到她只是微微一笑,故意朝着自己这边凑了凑,小声道:“我怎么不知二殿下还兼了太子府内务总管的闲职,要不要今晚劳您大驾,举着牌子托儿到你大哥的面前,好看看他究竟会掀谁的牌子,有没有今夜就换了口味?” 凤舞斜眼看过去,这女子看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是话里却讥讽着他是凤离梧的奴才,当真是可恶得很! 可偏偏那眉眼里透着的,都是撩拨人的风情……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身后有人冷冷道:“姜主司,在闲聊什么呢?” 第116章 第 116 章 姜秀润回头一看,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在了他们的后面。 要知道在朝上时, 太子与二皇子都站在群臣队伍的最前列,而姜秀润这种冷水衙门的主司, 都要站在殿门口了。 她自认为脚程不慢,却被这两个人先后追上来, 也是够烦的。 凤离梧一脸冰霜, 凤舞倒是和煦一笑道:“不过闲聊,殿下要不要我与姜主司一句一句与您重复一遍?” 于是凤舞与殿下和姜秀润就此散开。 早有懂事的太监,给殿下单独开辟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好了清粥卤蛋。 姜秀润陪着太子坐下, 一口一口地吸溜着软糯顺滑的粥, 二人谁也不说话。 其实凤离梧是在等着姜秀润解释,谁知她却不开口。 于是一顿早饭也食得郁闷无比。 待得吃了早饭后, 姜秀润便与太子告辞, 回了府衙去办差事去了。 虽然临近冬季,可是若在入冬冻土前,水渠不能修建好,势必影响来年的播种。 当初农司提倡的桑蚕税, 很好的抑制了庶民弃田养蚕的势头, 又掀起了开辟荒田的热潮,可若水渠不能跟进, 在一些春夏两季缺水的乡郡, 也不会增产, 填补那些缺失了的粮食空缺。 所以姜秀润手头的事物其实还很多, 尤其是这次修建水渠,朝廷并未太多拨款,大部分修建所需的金,还要农司自行解决。 其实仔细说来,水渠的修建,甚是浩大。临近江河之处,不过是开凿数里的水渠便好。可是在那些真正缺水的地方,兴修水利的蓄、引、灌、排等环节一样都不能缺少。 修凿蓄水的水库,便是耗费金银的大工程了。而太子从郑工匠那得来的图纸里,更是将大齐的四大河流皆引入网中,一旦开凿成功,便可以让四水循环往复利用,再不用愁旱涝之忧了。 可是图纸画得轻巧,到了实际便需要极强的协调力和判断力。 姜秀润必须集中精神,吩咐属下处理这些繁琐的细事,将脑子塞得满满的结果就是顾不得烦恼那些有的没的。 中午府衙的官吏们聚在一处午餐时,隔壁相邻几个吏司的人过来串门子,闲言碎语些洛安城里的轶闻,便有人向姜秀润求证,说太子府新近要纳娶杨家嫡女如絮,可是真的? 姜秀润含笑道,太子的私事哪会跟她来说,若是好事近了,自然会下帖子,到时候大家再准备礼包红封也不迟。 她表现如常,倒叫众人忘了姜禾润是太子的大舅子的事情。一时众人唏嘘,直说那杨如絮才貌出众,出自与孟家比肩的杨家,堪称洛安城里第一等的才女,可不是番邦进贡的质女们能比的。此女为太子正妃才能叫天下人信服云云。 姜秀润也跟着众人一起点头。 这个杨如絮,她是一早便听说的,的确是个品貌兼优,还能生养的女子 只是前世里,这位才貌皆上品的女子,并不是嫁给了太子,而是成为了皇帝纳娶的妃子,入宫没多久,就怀了龙种,一举给后宫增了龙凤双胎,荣光无限,被册封为皇品贵妃。 在姜秀润被沉溺前,宫里已经准备新后册封大典,皇贵妃马上就要变成正宫皇后娘娘了。 但今世,也不知哪儿出了岔子,竟然影传太子殿下要纳娶杨家如絮,这不是后娘变老婆的架势? 但一细想,便也不奇怪了。前世里这时的太子疾病缠身,皇权被架空,虽然与皇帝较量不断,却明显落了下风。杨家的好货自然是要往宫里送的。 可是今世太子稳健,处处压了皇帝一头。杨如絮那等步步为营的女子,自然是要选英俊年轻的太子,而不会嫁给宫里的老头子了。 如果是几天前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姜秀润的心里也许会很不舒服。 可是被当头棒喝,清醒了之后,倒是能提醒着自己波澜不兴了。 毕竟异国的质女们还是不能搬上台面。 现在太子与皇帝两党斗得紧,与远在境外的那些个诸国相比,拉拢本朝的大世家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她是太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纳娶杨家女,扶为正妃,稳固自己党羽的势力。 当日晚上,姜秀润抱着一堆图纸回太子府时,已经甚晚了,本以为太子应该早早安歇了,可是听浅儿说,太子压根没有回府,据说是赶赴杨家的宴会去了,据说宴会要举行得通宵达旦,看样子,太子今晚是不会回太子府去了。 姜秀润听完后,便吩咐浅儿给自己准备竹盐温水泡脚,用大木盆从脚底一直泡到腿肚子,血脉畅通,舒坦极了。 既然太子没回来,她也不必假装用功专研图纸搪塞陪太子就寝的差事,只让浅儿拿了一本写得天花乱坠的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期间服侍瑶姬的桃华倒是几次派人传信过来,说是曹姬与田姬那边都派人过去给瑶姬捎话,说是第二日要在花园子里一同吃茶,邀着瑶姬也一起过来吃茶。 姜秀润挥了挥手,让桃华打发那些人,说瑶姬又害了体虚凉汗的毛病,见不得风,不能去吃茶了。 其实姜秀润明白,吃茶是假,一起捧醋狂饮是真。大约是杨家女要嫁入太子府的事情,让那两位王女也感到了深深的威胁,心里惶恐,是以要聚在一处商量应对之策吧。 姜秀润不想参和这些,只假装生病了事。 等泡好了脚,再洗漱完毕,浅儿递给她涂抹脸儿的珍珠鹅油膏子,润了脸后,姜秀润就倒下安睡了。 说实在的,习惯了被人搂抱着安睡后,突然一个人睡觉,其实不怎么舒服。 可是昨夜她就没有怎么睡好,今日大朝起身得早,本就疲累得很。方才泡脚舒缓了气血后,困意来袭,就算一个人也睡得十分的香甜。 人不再胡思乱想后,梦都没有一个,一直黑甜地睡到了天亮。 而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浅儿一早便替她打典了行装——开凿水渠最大的工程便是汉阳水库,里面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她这个农司主司亲自到场临训。虽然汉阳里离洛安城不远,但也要几日的路程。 姜秀润跟农司的官吏们讲好了,她要在那边停留一个月左右,待得工期完成得差不多,再回转洛安城。 一个月,差不多也就够了。既可以监督着徭役挖凿出偌大的蓄水湖泊,也够太子纳娶富贵新妃入门。 她毕竟顶着个太子宠妃的名头,杵在那太子府里,却要叫太子左右为难,毕竟前几日还恩宠有加,新人入门,他就冷落了旧人,有置太子于薄情不义的嫌疑。 可若她称病避人,真身再出走洛安城,就解了太子的尴尬,让凤离梧可以心安理得,自然而无顾忌地宠纳新人。 这般善解人意,姜秀润自认为做得是滴水不漏。 反正质子出门的报备,她已经在昨日呈交给了礼司。 到了第二日,她便带着侍女随从先去农司与其他官吏汇合,然后一行人准备开赴出城。 只是太子派来的侍卫也才知姜秀润有出城的打算,心有疑虑,问姜秀润突然出城,太子可知? 姜秀润和婉地说道:“这次出城乃是公干,并非郊游,是必须得去的。太子昨日一直没有回府,就没有来得及说。但是我已经在礼司那报备,法度合理,若是你不放心,可以回太子府那,等太子回来,跟殿下说一声便好。” 那侍卫虽然奉命监视姜秀润,可是就像姜秀润所言,她这是公事,的确是不好阻拦。于是只好命其他人跟随着姜秀润先出发,他回去禀明太子再追撵过来。 可是当他回转太子府时,太子居然还没有回府。 于是侍卫又一转头,径直去了杨府找寻太子。 凤离梧其实昨夜是故意不回去的。 姜秀润这两日的别扭,他怎么会体察不到?可是这别扭来得毫无缘由,这小女子当真是被他惯坏了。 凤离梧也被她勾起了火气,觉得要冷一冷她。 什么东西来得太容易自然了,都不会觉得珍惜。她是笃定了自己会宠惯着她,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恰好杨家的提议联姻,有意将嫡女杨如絮嫁与他。 凤离梧左右思量,觉得是不错的提议。太子府的确是需要个正头的妃子了。 府里虽有三个侧妃,可是凤离梧一直觉得都不配为正妃。曹溪的蠢笨,田姬的轻浮都让人不能忍。 姜秀润虽然处处可了他的心意,可毕竟是个弱国的质女,无甚依傍。而且她年岁还小,心思活络,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最近又恃宠而骄的厉害,凤离梧认为把她放在正妃的位置上不是宠她,而是害了她。 所以若是能找到一个有真正当家主母风范的女子坐镇太子府,又能容了他的心头所爱,才是最称心的。 那个杨如絮倒是个气度不俗的女子,杨家的府宅家风也最是为人称道,妻妾和睦,嫡庶有序,若是杨如絮有她母亲的一半贤德,便足够了。 抱着冷一冷姜秀润的想法,凤离梧才会破例通宵没有回府。 一夜的时间,也够让她冷静一下,反思自己最近的不妥了。 凤离梧这般想着,却不由自主地吩咐小厮,一会从杨家出来的时候,看看街市上有无卖软炸糕的摊子,若是有,买上一份,要店家多撒些芝麻花生碎。 他记得姜秀润最近好像很爱吃这个,算着时辰,她也该要起来了,正好买回去让她当早点吃…… 就在他起身准备回太子府,走到半路时,碰上了找过来的姜秀润的侍卫。 听闻侍卫禀报姜主司已经离城的消息,凤离梧的脸阴沉下来,他猛地将手里那包刚买的炸糕摔在地上——软塌塌的几块,湮没在了马蹄飞扬的灰尘里。 第117章 第 117 章 凤离梧听了侍从的话, 一句话都没有说, 策马狂追,等赶到城门时, 农司的车马已经走了老远了。 不过车马押运着物资,前行的速度并不快, 他骑着骏马, 若是想追还是能追得上的。 可是凤离梧到了城门处,看着来来往往渐多的行人,也渐冷静下来。 毕竟姜秀润此番出城师出有名,行的乃是公差。可是他不信这样的出行, 她会没有机会亲口告知他。 避而不谈, 临出发前才差人敷衍他似的告知一下……其心可诛! 凤离梧是越想越生气,干脆调转马头回了太子府。 毕竟当今国储殿下追撵农司主司, 不准主司出城公干, 绝对能嚼烂各个府宅的牙口。凤离梧也要顾及着影响,不可太过忘形。 倒不如让她先走,再派人去给她送去密信,责令她早日回来便好。 这几日, 她总是别别扭扭找不痛快, 若是现在回来了,估计也是要平白惹他生气。 凤离梧想着冷静一两天也是好的。 身在外乡城邑, 哪里会有在洛安城里舒适?她又不是随着他出巡, 那车马随行的规格皆不相同, 大约一路的舟车劳顿, 待得累得乏了,也消磨了傲气,他再接她回来谈…… 凤离梧在城门处思踱时,农司的车马已经到了渡口,等坐上船,便可一日千里,直达汉阳。 秋末的凉意渐起,站在渡口都能感受到这一路的凉意。 浅儿趁着搬运东西的时候,拿着手炉去渡口附近的船家那里寻火添炭。 就在这时,那个去给太子报信的侍从急匆匆地也赶回来了。 不光人是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大包裹。 浅儿好奇,打开一看:有一张整虎皮子制的褥子,听闻是太子在军中督军时所用,赶上野外宿营,帐薄风大的时候,紧紧在身上裹上一圈,便可温暖地囫囵一夜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小巧的炭火小炉子,赶上大锅大灶不如意时,铁质的锅具翻炒些吃食也方便。至于其他一些金膏银药,出门必备的跌打药酒一类,自是零零种种甚是细碎。 浅儿看了看道:“殿下这是不放心小主子出门,怎么跟亲娘似的,尽是牵挂着保饱暖?” 她说完后,却发现自己的小主子没有回话,只是立在船坞头,出神地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浅儿摇了摇头,觉得这时的小主子,倒是与殿下的喜好颇同。 姜秀润原本是不打算用那虎皮的。 可是船行驶到了夜幕时分,在小洲停泊歇宿,下半夜的冷意,不光是让乌啼星落,整个人的眼皮都感觉能冻出冰碴子来。 浅儿知道小主子不抗寒,赶紧将那张大虎皮拿出来,严严实实地将姜秀润包裹上一圈。 姜秀润的脸颊在虎皮上蹭了蹭,待得浑身通暖了后,便在声声乌啼里,沉入梦乡。 这一路的车马周折了三日后,姜秀润终于到了汉阳。 这里是大齐两水的交汇处,也是整个水渠工程的关键点。 当地的官员听说农司来人,打发当地的县官前来交接。 不怪当地的郡官惫懒,实在是农司的这趟差事太瘦,无甚油水可榨。他们私下里也是抱怨连连,觉得若是水工司的孟大人来做,岂不是兼济天下,大家一起发财了? 姜秀润也猜到了当地官员心内的想法,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拉着那县官爬上爬下,走遍了整个县城,了解到了当地的水产农作的情况。 在姜秀润的身旁,有几个匠人,拿了许多掺了胶的黏土,不停地在一个大木盘子上打胚子,一路上都没有停歇过。 那县官平日也是走路不多的,如此东走西顾,浑身淌汗如水捞的一般,只哭丧脸问:“姜大人,您这是看够了吗?” 姜秀润仔细看了看匠人捏制的沙盘雏形,不断微笑安慰着县官:“且等等,马上就好,大人再带我们去那边的山头看看……” 等得勘察了地形后,姜秀润笑着道:“本官初来此地,人事不熟,这样吧,烦请大人叫上郡县官吏,今晚我做东,在行馆宴请诸位大人。” 蓄水工程浩大,若不能叫地方官员服服帖帖,无疑缘木求鱼,费力不讨好。 至于拿捏敲打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这是姜秀润从凤离梧那学来的驾驭之道,甚是熟谙。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你若一味要官员们做苦工,也不见财路,怎么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配合? 所以在敲打了官员们以前与孟大人大肆收敛钱财的勾当后,又承诺修建水渠后三年内,当地的农税朝中减半,这剩下的当地官员们可自行处置。 一时间,宴席的气氛便活络了起来。在一阵推杯换盏后,姜秀润将工程图纸分发给诸位官员。 不过也有心直口快的官员,在饭桌上直接指出:“姜大人,您这工程能否顺利,其实跟我们这些在座的同僚干系不大。汉阳出刁民,自古有之。以前水工司也曾在此做工程,结果因为工期太紧,申斥了那些个徭役的百姓,结果竟然逼出了一伙子山贼,杀役官,劫物资,闹得不可开交啊!” 听到这有人接话道:“可不是,您这工期这么紧,还没有抚慰民心的役钱……难啊!” 姜秀润微微一笑道:“谢诸位大人们的提醒,这些个,便由本官来想法子了。” 而如何调动百姓的徭役,也的确是问题。 姜秀润拟写好了顺口的歌谣,雇佣乡人背熟,拿着铜锣木槌挨个乡县到处传唱。 这内容便是,修建蓄水之池后,水势平缓可养鱼虾,周遭的田地灌溉更加便利,不再怕洪水来袭,湮没了庄稼。 姜秀润的文采不好,但编写这等子大白话来,更接地气儿,内容又是说尽了当地百姓的苦楚。 要知道当地经常旱涝,许多百姓的家产房屋真是一夜间便被水冲得干干净净。而且那大江大河水流湍急捕鱼不易,抓来的鱼都送到集市里去卖,好换得油面,许多孩童长得五六岁,都不知鱼滋味。 这些个歌谣听得久了,百姓的心也是蠢蠢欲动,觉得若真是那么好,累上几个月,出把气力也是给自己的子孙谋福,算不得吃亏辛苦呢。 而且这时间却也好,恰逢农忙结束时,各个郡县的闲人也多了起来。 只是这征招徭役只供饭食,不给役钱,刚开始,也不过来了零星几个老少爷们而已。 姜秀润毫无官架子可言,只换下当地百姓特有的短褂宽裤,领着先来应征的百姓们爬上爬下,看了要修建的地势。 另外还领着他们看了缩小了蓄水工程的沙盘,并让侍从在一旁用木盆接水,猛地一下倒到沙盘上,模拟雨水暴涨的情形。 沙盘共有两个,一个是如今的汉阳县,还有一个是修建了水池后的汉阳县。 于是这些个百姓皆是清楚地看到,在没有蓄水工程的情况下,县外的“大江”暴涨,江水湍急,倒灌过来,整个县城成了汪洋大海,陶土捏制的马牛羊,甚至安放在木盆的襁褓婴儿皆漂浮在了水面上,起起伏伏…… 这些百姓里有些老人,是经过以前的水灾的,一看这情形,许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竟然呜咽地哭泣了起来。 姜秀润亲自递给老人手帕,又挥了挥手,让侍从往另一个沙盘倒水——看似不起眼的大水池,连同通向汪洋与各个分支的水渠,竟然将那一盆的水很快化解掉,两岸的田园人家,安稳无恙! 那沙盘制造的精巧,山形地势皆是与汉阳一模一样,让人直观看到蓄水工程是如何发挥作用,将一场浩劫化为无形的。 只看得人胆战心惊之余,又升起了豪气万状,若是能尽绵薄之力,就能化解一场浩劫,何乐而不为呢? 百姓之言,比那铜锣歌谣更是管用! 到了第二日,前来应征徭役的男子骤然增多,姜秀润依旧亲自带领着他们先去看沙盘的演练。 接下来的日子,不光是男子,渐渐有了妇人甚至少年孩童的身影。 百姓了解了蓄水工程的益处后,是纷纷争着出一把气力。 何况这次来了大官,跟以前的官员皆是不同!虽然看着年轻脸嫩,却事事亲力亲为,对待庶民,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平易近人得很。 有时候,姜大人更是自掏腰包,买来几口大猪,宰杀放血后,十几口大锅一起炖煮,也不知放了什么香料,简直百里地外都能闻到香气。 等吃饭的时候,人人都能分得一大块,那等子香味,比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年猪都香。 就冲着这一口肉,白干月余的苦力,百姓们也是心甘情愿。 原本预计要两个多月的工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见了雏形。 这日姜秀润正站在水坝上领人丈量,突然身后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个青年看见了姜秀润晒得发黑,发瘦的脸,愣愣看了半天,似乎动了什么真气,皱眉道:“这么贫瘠的乡县,他也舍得放你下来吃苦,是疯魔了?可着劲儿的用你!” 姜秀润觉得他说得不伦不类,一皱眉,疏离道:“二殿下怎么匀空儿来了这里?” 凤舞此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入乡随俗的打扮,又看了看周遭繁忙的挖凿情形,心里一时复杂极了! 这一路走来,二殿下老早就听闻了不少这位姜大人的功绩。 可他怎么也不能将眼前这个干练而沉稳的姜大人,跟记忆里那个骄横妖冶,指使着他倒茶的美艳女子重叠在一起。 第118章 第 118 章 姜秀润见他直愣愣地站着不说话, 便耐着性子道:“请让让, 您挡到了我测量的丈绳。” 凤舞低头看脚下,脚下果然踩到了一根刷了漆的绳子,于是连忙抬脚让开。 姜秀润也不理他,径自继续指挥着手下的匠人测量,好定制测量水位的石牛,立柱安放在蓄水池里。 陪在凤舞身后的地方官员们倒是一时讪讪,心道姜大人挺灵秀的一个人,怎么见了皇子却这么冷冰冰的? 有那通透世务的, 倒是想起了要命的。如今朝廷分离,两党相争得厉害。这位姜大人可是从太子府里出来的,是国储派,而二皇子更得当今圣上的宠幸, 是保皇派。 而他们这么用心逢迎二殿下,会不会也被当成了分党占位啊?一时心下忐忑,暗自叫了要命。 不过凤舞倒是贴惯了姜秀润的冷屁股, 倒是不以为意,只立在她的身边, 一副求知欲甚强的样子东问西问的。 不一会到了中午,该食午饭了。近些日子,京城里的户部总是时不时往汉阳发粮油菜船。 是以工地上这些日子吃得倒是越发新鲜丰富。 凤舞原想着与姜秀润蹭上一顿饭食,二人在山顶小帐里促膝长坐, 面对面食饭, 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子的暧昧。 此时的他, 全然想不起这女子可是算得上是他的嫂子。 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秀儿才好呢! 可是,当姜秀润的那个丑婢女浅儿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端上一盆煮得稀烂的菜糊糊,摆放在凤舞的面前时,他便忍不住想起些不愉快的往事,一股子想往上呕的恶心感怎么也压不住,干呕了两声,狠狠瞪了翻着大眼白儿的浅儿一眼,便臭着脸告辞了。 待得二殿下走后,姜秀润倒是好奇低看了看菜糊糊道:“真就这么吃?” 浅儿笑着道:“还没有做好呢,这是京城里运来的甜菜,加了切碎的牛肉调味好的,一会油锅热了,帮忙做饭的厨娘要往肉羹里加面粉,贴肉菜饼子吃。” 说完,她就端着那大盆回去了搭伙做饭的帐子里。 捣乱的人走了,姜秀润的耳旁也得了清静。倒是可以支着小桌子,敲一敲算盘了。 因为在汉阳这里,她准备充分,调动了民心的缘故,在人工上着实省了一笔,加上工期缩短,所耗费的银两又折半。农司因为桑蚕税而积累的家底儿还算能应付得过去。 就是吃食上有些捉襟见肘,幸好有许多米面还有许多物资,都是由户部周济,倒也没有断了粮炊。 不过姜秀润知道,户部不会无缘无故周济农司,大约是凤离梧出面为她周转调节的吧。 她来到汉阳这些时日里,只初时收到凤离梧的一封书信,命令她快些回去,莫要任性。 书信是用私下里的语气写的。可是姜秀润回信时却是禀明上司,公事公办的语气。只细细详列了自己入汉阳后所做的种种,以及自己马上要做的事情,实在是离开不得。 这份公函递交上去后,太子那边就再无催她回京的消息。 姜秀润觉得这很正常。凤离梧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是权欲重于一切的男子。 如果向太子禀明自己并非躲到汉阳置气,而是做出了一番政绩的话,殿下是会以国事为重,不会搅闹了汉阳的水利工事的。 而随后送来的运送物资的船队,也印证了殿下还算满意自己的政务。所以姜秀润便安心地驻扎下来,琢磨着再多呆个把月的。而且这水渠的工事又并非汉阳一处。以后她还可以再这般常驻在其他的地方,继续监督工事。 男女之情,贵在朝夕相处。如今她与殿下省了朝夕,多了天涯相隔,自然便情淡云烟。 其实只要太子不对她抱有执念,这样的君臣相处,才是自然王道。她在离京前,借着选买路途用品的机会,已经在姬无疆的店铺留有口信。 而在汉阳工地,因为来往徭役众多,她也与姬无疆派来的手下暗中接触了多次……想到这,姜秀润的心又安稳了些。 人有了向前的方向便不再迷惘,虽然每日苦累,但是姜秀润却觉得日子过得比在洛安城里,对着满院子的贵妾王女要舒心自在多了。 她算了一会帐,那小帐里肉菜饼子的香气也便传过来了。 在汉阳工地上呆久了,姜秀润也越发不像个王女了,吃起饭来,竟然慢慢学起了当地乡人的习俗。选了个地势高些的土丘,盘腿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手里端着木碗竹筷,夹着肉菜饼子便吃了起来。 那肉菜饼子味道甚美,就是盐放得有些多,姜秀润吃了一半,就觉有些渴,大喊道:“浅儿,早上熬的豆汁还有吗?给我端来些。” 就在这时,有人递给她一只精巧的镶嵌着宝石的牛皮水袋。 这可是不是汉阳地界能看到的稀罕物!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回望,只见一身黑色毛氅的凤离梧正站在她的身后。 他如同先前的那个凤舞一样,看着她变成麦色的皮肤,都是微微一皱眉。 见她发愣不接水壶,凤离梧干脆拧开盖子,将水袋子递送到了她的嘴边。 姜秀润缓过神儿来,连忙撂下碗筷接过水袋,给凤离梧施礼,道:“殿下来此,怎么没有派人知会一声?” 凤离梧月余未见眼前的人儿,心里的想念早已溢满了胸膛,可是没想到,真见了,她一如递送来的那封书信一般,公事公办的冰冷,真叫人寒进了心窝子里。 其实,凤离梧一直没有过来,是有些缘由的。 最开始,他写信催促着姜秀润回京,她却回了那么一封冷冰冰客气疏离的书信,真是气炸了凤离梧的心肝。 真是处处容忍着她,却越发地嚣张了! 就在凤离梧准备提笔责骂她快些滚回来时,刑司的一份卷宗却送到了。 这卷宗正是姜之扭送的那个波国暗探的案子。 虽然当初暗探招问得痛快,可是却满嘴胡言,再一细问,那探子也不改口。 依着主司的意思,这案子就可以定罪结案了。 可是负责协理此案的季秉林却一板一眼地不同意落案,竟然按着那探子的供词,派人前往波国探查去了。 这一路追查,溯本求源,竟然查证到了此人乃是申家的家奴。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些鸡飞狗跳了。 申雍在大齐的使节面前,一脸的纯良无辜,直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奴为何会去齐国要接大王子回来。而那边负责接待齐使的姬无疆也不是吃素的,又是一路追查,竟然将那个家奴的妻儿一并抓来,要齐使带回去,跟那探子对质。 最后那探子看见妻儿竟然也被带回了大齐,顿时涕泪横流,再也嘴硬不起来,只老老实实地交代是申雍指使他假冒波王之言,骗那姜之回国,半途害之。 而至于他被抓时,抵赖质子的话,皆是申雍拿了他的家眷要挟,告诫他被抓时要说的诬陷之言。 季秉林觉得审问到这里,才算是水落石出,于是交给主司结案,整理成卷,又抄送了一份到了太子府上。 总之,收到卷宗的那日,太子府算是省了口粮。凤离梧足足一天没有吃下半粒米。 他呆坐在书斋里,脑子中不住地回想着那日姜秀润在自己面前哽咽认罪的情形。 那时的他,居然认为她是恃宠而骄,被识破了诡计后,撒娇求饶的哭泣。可笑他当时还自傲没有臣服在她滴滴点点的晶泪下。 现在想来,他的秀润是委屈到了何等的地步,最后竟然还那么谦卑地向自己认错讨饶…… 那画面,便是无数次在凤离梧的脑子里回放,真是次次都扎得凤离梧心疼。 刑司的这案子查得细,他自然也明白事情的缘由。细想也是,那波国形同火坑,姜秀润怎么可能主动联系老臣要回去?倒是那申后与申雍可恨,竟然包藏祸心,往姜之他们兄妹两个人身上扣屎盆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当初为何却起了疑心,认定了姜秀润要离开自己,暗地里狡诈用计? 至于姜秀润为何含冤承认,也不难理解。 凤离梧终于领悟到,那个女子处处小意奉承自己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敬畏之心。 她……到底是爱他多些,还是怕他多些? 凤离梧生平做事从不回头,更无向人诚心认错的时候。可是这次错怪了他的小侧妃,当真是叫凤离梧有些日夜寝食难安。 于是姜秀润负气出京,便有了很好的解释。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凤离梧一时还想不好怎么哄姜秀润回京,只能派人不断默默打探着姜秀润的近况,和汉阳工事的情况。 说实在的,他当初虽然给姜秀润放了差事,可是心里并不认为她会做出多大的成绩,左右不过是給她些能干的人手就是了。有了副手协理,想来也不会出大错。 可是细细听了她身边侍从的回报后,凤离梧身为国储,也不得不承认,满朝文武都算上,没有几个,有姜秀润这等子机敏的协调能力。 若是不去想她的女儿身,这分明是个天生做官的坯子! 这么想来,凤离梧不知为何,心里越发地涌动不安。 原想着她一个月后便回京,所以凤离梧默默派人一船一船地送物资,也算是替姜秀润解了后顾之忧,可以尽心尽力地办差。 依着她的聪慧劲儿怎么能领悟不出,这是自己在向她主动示好?凤离梧觉得她气消了,也就回来了。 可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没有回转的迹象。凤离梧再也忍不住,便亲自来寻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不见还好, 来到汉阳看见她盘腿坐在土丘上吃菜饼的样子, 凤离梧真觉得心狠狠地拧了一下。 当下也顾不得哪个先开口的脸面了,听着她唤口渴,便将自己的水袋递了过去。 姜秀润不知今天黄历行的是什么风水,皇子们扎推儿地出现在汉阳的水利工地上。尤其是太子来此,她压根没有得到任何的通报,真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只能恭谨地向太子请安,顺便问他来此是否是微服出巡。 可惜现在凤离梧看着她风餐露宿的疲惫样子,只剩下了心疼, 更是恨她的倔强,宁可在汉阳吃苦,也不与他解释自己当日受的委屈。 所以他一语不发,直盯着她。 倒是一旁的浅儿心疼小主子, 不甚客气地在一旁朝太子鞠礼道:“殿下正赶上饭顿,姜大人早上就没吃,想必您一路赶来也没有吃, 要不要也食些汉阳的特色肉菜饼子?” 凤离梧听到姜秀润才吃上饭的话,终于开口道:“给孤也拿上些。” 既然殿下要同吃, 当然不能邀着他一同蹲在土堆的石头上啃饼子。 于是姜秀润请凤离梧入了一旁的小帐,用马尾的掸子拂去席子上的浮土,然后请殿下落座就餐。 除了菜肉饼子外,还另外拎提上了个小砂锅, 里面是煮肉剃下来的骨头, 敲碎了后, 又煮出了骨髓,放入葱花和盐调味,配饼吃正好。 当跟姜秀润面对面地饮汤时,凤离梧恍惚发觉,自己竟然好似许久没有吃出过食物的鲜美了。 自从她走了以后,再没有人在食饭时,巧笑嫣然地细讲茶饭的妙处,烹炸的讲究,似乎每一餐都是她没有入府以前的味道——寡淡无味,不过果腹而已。 这样的日子,若是限定个期数,倒也还能忍,可是眼看着她一直不归,就煎熬得让人忍受不住。 由奢入俭难,大约就是这样。 这个波国质女竟然在潜移默化间,改变了他的诸多习惯,更是叫他一时都有些离不得她了。、 而现在,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工地里,吃着粗制的菜饼和热汤,直看着她秀气地咬着食物的嘴儿,都觉得吃得顺心美味。 凤离梧真是不能忍了,他要即刻便将她带回到京城里去。 原先打定了主意不提的事情,也不经意间吐了出来。 “那波国暗探的事情已经查清了,却与你们兄妹无关……当初……是孤错怪你了。”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了凤离梧一眼。 年轻的国储的嘴角绷得紧紧的,可见并不是个习惯跟女人道歉的主儿。 姜秀润自问要做个善解人意的部下,自然要适时给凤离梧台阶下,只替太子的空碗又添了些汤,若无其事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殿下待人宽厚,就算当初误会了我暗通波国,不也是大度原谅了。殿下的胸襟真是叫人心生感激孺慕之情…… 凤离梧懒得听她言不由衷地拍马捧屁,只道:“你若是不介意,为何不回京?” 姜秀润一脸苦笑地指了指四周的工地:“殿下明察,我来这之后日夜都为水木工程而殚精竭力,绝不敢辜负君恩,更不敢跟殿下置气啊!” 这话合情合理,挑不得错处。 若是姜秀润像以前那般,委屈得流泪,又或者是羞愤地瞪他,捏他的脸……总之什么都好,凤离梧真会觉得此事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去了。 但她偏偏若无其事的善解人意样,却叫人摸不透她是真的不介意,还是怎么的…… 不过凤离梧一向是不拘小节之人,类似于道歉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而且就像姜秀润说得那样,他也并没有给姜之与她定罪,倒不用再纠结于此。 象征性地巡查了河道水池后,凤离梧便断定此处的工程不需要农部主司亲自主持,只要留下得力的官员收尾便好了。 接下来,便是命姜秀润打点行装,与他一同返京。 只是晚上正打点行装时,二皇子便带着侍从溜达了过来。 他原本是准备借口讨教水利,邀约佳人去附近的水塘散步,没想到兴冲冲而来,便看到他的皇兄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着姜秀润打热水洗脸。 这是怎生败兴了得? 而且三人同处,一时间还算宽敞的院落便骤然紧凑了些。 两位皇室兄弟皆是微服访佳人,谁也不知对方是何时到的,一时彼此的脸色,都是说不出的难看。 凤离梧率先冷冷开口道:“二皇弟是何时到的,怎么这般不拘小节,横闯姜主司的院落?” 凤舞此时也回过神来,只半挑了眉毛,话里有话道:“既然是姜主司的院子,同为男人还需避嫌不成?” 凤离梧慢慢道:“姜主司的院落,还真要烦请二殿下避嫌。” 虽则凤舞如今暂屈于凤离梧之后,可是打嘴仗的功夫并不需要老臣们的帮扶,一样可以与兄长一较高下。 他微笑道:“哦,太子百忙中还肯匀空来这穷乡管臣下的闲事,听闻您与杨家嫡女如絮小姐的好事要近了,应该事忙得很啊?” 凤离梧怎么不知凤舞的坏心眼,竟然在姜秀润的面前提及这个! 虽则臣子们极力提议他迎娶杨家嫡女,在现在的朝堂分立的情形下,这也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先前几位妾侍入府,姜秀润的反应也不是很大,甚至跟那个静姬甚是要好。 再娶一个杨氏女入府,他并不觉得姜秀润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正娶了哪一个,他都是如以前一般娇宠着她便是。 姜秀润不同后宅里那些个争风吃醋的女子。他为何要娶杨家女的缘由,身为朝官的她当看得更加清楚。 可是又不知为何,凤离梧并不想这事经了凤舞的嘴告知姜秀润。 小子可恶,这便是存心挑拨着他与秀润的关系。凤离梧不由自主拿眼角余光看姜秀润。 只见她恍如没有听到凤舞之言一般,正拿着中午吃剩下的肉骨头兴致盎然地去喂院子里的狗。 那狗开心地吃着,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姜秀润的手指头,惹得姜秀润咯咯地轻笑出来。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向凤舞。 凤舞见挑拨不成,只得讪讪而去。 一院子忙碌的仆役,则继续打点行装,第二日一早便回转了洛安。 是夜,独处月余的凤离梧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姜秀润搂进怀里,只是经过白天里工地上下的忙碌,早已疲惫不堪的姜秀润浑然来不及体会凤离梧期待的久别重逢的欣喜,倒在床上便直接入睡了。 微微鼾声中,凤离梧轻轻撩开姜秀润半盖着面庞的长发,见那玉容虽然依旧可眼底淡淡的黑晕还是掩饰不住玉人的疲惫,而本就纤细的玉人又清减了几分。 虽然凤离梧想她想得浑身都疼,可又一时不忍心折腾着她睁开眼,只好将她搂在怀里,在脸蛋上亲吻几口后,便也搂着她同眠了。 一路的舟车之后,总算是又折返了洛安城。 城门处纷扰的人潮依旧,在城门口,便有兵部的人前来找寻太子,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公事要他去处理。 姜秀润并未从正门回府,而是从后门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据说前门处,两位侧妃和妾侍们都等着恭迎太子呢。虽然太子只离开府宅几日,真是让她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惜一众佳丽们算是白等了。 到了晚上时,太子传回了口信,兵马司这几日有紧急的公文要处理,凤离梧几日内都要停驻在府衙里与众位将军们议事,不能回太子府了。 这倒叫姜秀润暗松了一口气,不必跟凤离梧虚以委蛇。 在汉阳的那一个多月实在太过操劳,等倒在散发着香气的软塌里,真是恍如隔世了。 跟着她前往洛安的官吏都累坏了,所以折返回来后,农司休府放假两日。 姜秀润也乐得自在,揽镜自照时肤色变黑了不少,正好这几日自己在太子府中好吃好喝,好好地保养一番,早日把有些发黑的皮肤再白嫩回去。 侍女桃华也被瑶姬骤然变黑的肌肤惊吓到了。 她一股脑儿从库房里领了五六颗的珍珠,还有一只雪参。接下来研磨的研磨,熬汁的熬汁,并调在一处,配着玫瑰膏子涂抹在姜秀润的脸蛋、脖子和双手上,又一边按摩一边叮咛着她,以后出门,可不能这么被风吹日晒的了,要知女人的肌肤最是不禁磋磨,总是不注意,可会老的。 姜秀润泡在温池里,被氤氲的水汽笼罩,头枕着池边的玉枕,被桃华的一双手按得舒服得微微细喘,只笑着道:“有你这么个手巧的侍女在,我哪里会老?好桃华,再按按脖子,那里酸得很。” 她正享受着呢,便听到屋外院子口那里,有人语嘈杂之声。 原来是曹溪与田姬在下午时,各自收到了杨如絮派人送来的请柬。 杨家小姐言明自己举办了一场果宴,请了各府的夫人小姐,尤其是请太子府上的几位妃子赏脸参加。 曹溪与田姬不约而同地前来寻瑶姬探探口风。 第120章 第 120 章 虽然杨家如絮的果宴听着别致, 品味定然风雅,可是姜秀润懒得折腾。更何况她现在的手脸见不得人,若是再被人看见了姜禾润的黑脸岂不是要联想到了一处。 可是她不欲见客, 那曹溪却被阻拦得出火, 干脆径直闯了进来,进了浴室却看见姜秀润敷得满手满脸油膏的怪样子, 登时气道:“瑶姬真是好享受, 我当你是卧病不起呢!现在看来,也是不耽误沐浴养身啊!” 姜秀润的淡淡地道:“出去!” 那两个字配合着满脸油膏里的两个大眼,分外吓人。曹溪觉得这般观人泡在池子里的确不雅,终于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不过姜秀润也知那曹溪的耐心有限, 是以她命桃华在自己的脸上与手上都扑了厚粉, 这才梳头换衣, 来到外厅见其他两位侧妃。 曹溪一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见她出来气冲冲道:“我们满府的姬妾, 你是最得宠的, 当知太子心意,他是真的要娶杨氏女?那她入府, 是会成侧妃,还是行正妃之礼?今日请我们,可有示威的意思?” 姜秀润四两拨千斤道:“田姬是如何认为的?” 田姬微微一笑道:“当今洛安城里, 虽然大小世家林立, 可真要说有头脸的, 就是孟、杨、尉三家旧族, 还有便是新贵秦家。虽然这四大家里,只有秦家是实打实的军功斐然,但其他三家也不容小觑。现在孟家与太子疏远,秦家的意思似乎是中立观望,尉家因为先前皇帝……责难皇后的事情,闹得失了脸面,而且二殿下不再归隐,皇帝开始纳娶宠妃,以后恐怕再难借力,而杨家的态度便至关重要了,依着我看……太子定然不会亏待了杨家之女……” 姜秀润也觉得田姬看得透彻,便对曹溪道:“田姬说得在理,所以你们二人还是好好收拾一番,去杨府作客去吧,太子能如此看重之人,必定品行兼备,好相处着呢!” 可惜曹溪是个愚钝难缠之人,虽然姜秀润下了逐客令,她依旧不死心道:“说得你好像不在这太子府宅里一样,她若真成了正,难道你不受了她的管束?要去就同去,岂可少了你一人?” 曹溪的想法很简单。虽然当初太子有一年约期,可是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殿下压根不沾自己与田姬的身子,只独宠姜秀润一人,是以这尚有一丝机会的就是瑶姬了。倒不如撺掇着刁蛮的瑶姬起了斗志,在果宴上给那杨家女一个下马威,叫她退怯了入府的心思才好。 只是她的这等子想法,姜秀润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正想开口回绝时,太子却派人传来口信,那杨家的果宴,府里的三位侧妃都要参加。 而且那小厮私下里告知姜秀润,因为杨府离兵马司甚近,瑶姬在杨府里消磨半日,正好等太子从府衙办差出来,到时候两人一同去京郊的别馆过夜。 这下子姜秀润也不能找借口了,只好命桃华再给她补粉,脸儿脖子都抹得均匀后,上妆戴钗,换了身长裙,随着了两人前往。 杨家的果宴也是有来头的,听说在南面有祖传的果园子,里面产的柑橘酸甜适中,味道甚是好吃,是以杨家的女眷每年都会举办果宴,联络京城一众贵妇的心思。 今年的柑橘照样个大皮薄,汁水横流,被杨家的巧手厨娘,调面制了糕饼,还有果汁与蜜糖。 一众贵妇在杨家的暖房里赏花吃橘,倒也惬意。 只是许多贵夫人的目光都移向了太子府的侧妃瑶姬——她虽然也是如往昔一般美艳,可是脸儿脖子还有露出的手都用了粉,素白一片,配着红唇粉腮,看上去甚是标新立异。 可偏偏她五官突出,谈吐姿态都有种说不出的自信,看得久了,竟然觉得这般成斤成两的用粉,甚是别致!心下也暗暗想,下次也要这般用粉,连手也扑上,才显得浑身素白。 姜秀润并不知自己不小心就引领了洛安城里的风尚,只懒坐一旁,闲听着贵妇讲述着她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京城各个府宅的风云变幻。 也许是感受到了太子府的女主人的风水生变。今日再也没有鸣山时,众人环绕在姜秀润身旁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贵夫人们皆在杨如絮的身旁吹捧。 不过杨家小姐的确是教养得很好,就算被众星捧月,也丝毫不见飘忽,依旧是温婉有礼地与众人闲适而谈。 曹溪与田姬虽然心内妒恨极了这位杨家小姐,可是脸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倒是都跟杨家小姐寒暄了一番。 只是瑶姬像是抹不开脸面的样子,并没有走过去跟杨家小姐打招呼。 过不多时,杨如絮便走过来,微微笑道:“不见瑶姬吃些什么,可是我府上的糕点不合胃口?” 姜秀润觉得自己如今顶着太子侧妃的名头,还犯不着跟个没过门的女子嘘寒问暖,只淡淡道:“不合胃口。” 杨如絮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位瑶姬竟然这般不走台面,但依然微笑道:“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敢问姜侧妃爱吃什么顺口的?我命人再准备就是了。” 真不亏是前世顶了尉家皇后的主儿,台面上的养气功夫一流,可不是曹溪和田莹能比的。 姜秀润若是从婆婆的角度去欣赏杨家这位小姐,还真是样样都觉得满意。 说实在的,姜秀润倒不是怄气刁难,就是操劳了一个月疲累了,却被平白叫出来应酬,有些慵懒而已。 杨家小姐谦恭有礼,她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只微微回笑,说是自己胃肠不适,不敢乱吃。 可是杨如絮却想得多了。她是杨家嫡女,年龄最小,她上面大哥的那个儿子杨简却是不成器的。 当初因为牵涉到了勾结梁国军火的事情,被太子治罪。可是族长透出的意思,隐约是杨简好男色,得罪了太子幕僚姜禾润的缘故。 说实在的,大家大族,出了杨简这样拎不上台面的败类,实在是丢人。他被问罪事小,与太子的关系破裂事大。 如今四大家族里,杨家原本与孟家比肩,可是若老一辈死得差不多了,小字辈的实力甚至不如后起之秀秦家。 说实在的,杨家也急需一个契机,振兴杨家的门楣,这与太子联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契机。 虽然太子并没有跟族长定下亲事,可是话里话外都透露了这个意思。而且殿下的意思很明确,只求个府宅的安稳,不需要能干的太子妃,只需要个心胸大度,能容人的。 杨如絮在之前的家宴上,听了太子的话,琢磨了多日。 倒是隐约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这能容人,要容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位姜侧妃吧? 只是以前,她未曾与瑶姬深入的接触,实在不知这位太子宠妃的脾性,于是设了这国宴,有意亲近一下。 但是瑶姬似乎并不愿与她多谈,与曹姬田姬极力亲厚的样子大相径庭,约莫是吃了自己的醋,不愿她入府争宠吧。 杨如絮于是笑了笑,再不劝她吃食,只夸赞了瑶姬的兄长姜禾润的功绩一番,便转身离开了。 就像她母亲——杨家大夫人所言:花无百日红。那太子府的宠姬,总是要有的,只是难以长久就是那么一个人。便是一干的美女佳丽风水轮流坐罢了,争那个以色事人的位置做什么?做正头夫人,便要有容人的雅量,太子要宠侧妃,正妃跟着一起宠她就是了。这正室的大度,要给太子看得清楚,这样才是太子那样醉心政事的男人急需的贤内助! 母亲的话,杨如絮不但用心记下,还身体力行,只跟母亲商量后,选买了些美艳的陪嫁丫头,那模样身形,就比照着太子府的瑶姬来,至于房事一类,则请了在暗门里做过的嬷嬷教,怎么可心地伺候男人,且有得学问呢。 杨如絮之所以这般下力气。是因为她觉得太子可以宠人,可是专宠却是要养肥了人的心胆的。待她入府之后,不必立威,也不求太子宠爱着她,只这几个风情万种的小丫鬟撒下去,霸占了太子的寝室便好。 那瑶姬失了专宠,就立刻被打回原形,不过是个弱国的质女罢了,有什么可拿乔的? 至于那美艳的姑娘,只要有钱,怎么挑拣不出来? 这正室抬举,才能得太子的恩赏,若是不识抬举,便分宠处置,这才是大气正室的不二法宝! 说实在的,杨如絮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的起那个脸上挂着厚粉的妖姬。姑娘家的娇艳,实在是花期太短,靠这个立足,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不过田姬眼尖心眼子多,倒是看见了杨如絮身边的一两个丫头,怎么看都觉得那眉眼肖似瑶姬。 她想了想,便轻笑着走到瑶姬的身旁,说道:“瑶姬可曾发现,杨小姐身边的丫鬟,可是比姐姐都娇媚呢!” 姜秀润抬眼看了看,点了点头道:“可见杨小姐是个品味不俗的。” 田姬看瑶姬不上套,便斜飞着眼儿道:“怎么?你是真没看出来吗?这位杨小姐,可对你来意不善啊!” 第121章 第 121 章 田姬说得这般别有用心, 若是不回应,岂不是无礼?姜秀润正想回她一句,却看田莹突然闭口不言。 她微微侧头, 才看见凤离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的身后。 杨家的果宴年年都有, 除了分发个京城女眷外,还有一部分要送入宫中给皇后品尝, 往年都是杨家的老太君带着府里的女眷入宫觐见皇后。 不过现在尉皇后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她的寝宫里, 凤离梧也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一个怨气冲天满嘴恶毒之言的毒妇,别说皇帝看了心烦,就是亲儿子也熬受不住。 皇后因为茅允生的死,始终打不开心结。行事癫狂, 最近竟然是尉家的外公劝都劝降不住了。 这样的情形, 她也不适合见杨家女眷。 所以他处理公务后正好过来, 看见杨家的老祖宗便跟她言语一声, 只说皇后胃酸, 这柑橘倒是可以免了, 也算给杨家一个台阶,维护了母后脸面的周全。 他刚才跟杨家的族长一同见过杨家老主母, 闲叙之后,在族长的陪伴下来了花园里。 一入花园子,他便看见了姜秀润与田姬立在廊下说话。 他与族长作别, 便信步走了过来, 正听见田姬之言。 这个田莹一向是爱挑唆事情的, 凤离梧倒是不奇怪她会在姜秀润面前拨弄是非。 不过顺着田莹的话抬眼去看杨如絮身边的侍女时, 凤离梧的眉头微微一簇。 倒不是那两位侍女当真美艳得可与姜秀润齐光,叫人看得移不开眼,而是那两个侍女的确如田莹所言,与姜秀润有些眉眼上的肖似。 可是在凤离梧看来,这点子的相似却如同东施效颦般的叫人觉得不快。 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虽然不曾细究后宅妇人们的门道,但也不是全然的不懂。 这未婚的小姐身边,如果有着美艳动人盖过小姐的丫鬟,大约都是小姐的母亲给置办的,便是为了以后替女儿固宠的手段罢了。 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大约都是女儿相貌平平长得不如人时才会行的法子。 可杨如絮并非貌丑之人,本身也是个大家闺秀的美人,为何还要寻觅些媚态横生的侍女,便叫人心内狐疑了。 若是侍女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自然是杨家财力雄厚,能高价觅得美色罢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是一群出身粗鄙的女人,那眉眼肖似姜秀润却是为了哪般? 这么深思起来,凤离梧顿时心内生出不快。 杨小姐看见太子前来,倒是没有急于靠前,只跟在母亲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过来相迎,眉眼含笑却不露齿,看上去温婉而大方。 杨家大夫人笑道:“不知太子今日也会来此茶宴,只有橘汁果茶,却无酒品招待,不知太子想要饮些什么?” 凤离梧的眼睛一直盯着杨如絮的侍女看,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道:“孤此来不过是要带瑶姬去别馆歇宿几日,另外已经跟老太君言明今年不用入宫送果品,叨扰片刻,夫人不必劳烦费心招待。” 大夫人听了微微一笑:“方才听族长说起,皇后今年凤体不爽利,但盼着来年能好转,至于那果子,我已经着人送入了太子府上,府里的女眷多,分一分也不知够不够……” 就这么寒暄了几句后,凤离梧便领着姜秀润离开了杨府。 待太子一走,其他的宾客也各自告辞散尽,大夫人终于忍不住轻轻蹙着眉头,带着女儿回了自己的屋内,只跪坐席上,叹气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也是太心急了,今日平白的带着新买的丫头出来做什么?” 杨如絮并不知母亲为何生气,只轻声道:“现在宫中没有传召,女儿将这些丫头带在身边,才显得自然些,总不好成礼的时候,身边凭空冒出这么多脸儿生的艳姝,白白惹人议论。” 大夫人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棋差一招,实在不该听了女儿的主意,选买这些丫头进来。 方才那田莹挑唆姜秀润时,被一旁端送果品的嬷嬷听到,便偷偷学给她听。 说实在的,大夫人听了嬷嬷之言,再联想方才太子投向女儿身旁侍女的凌厉的一眼,心里便是一翻。 她觉得太子的眼神,可不是男子见色心喜的光景,反而如同看了臭肉苍蝇一般厌恶。所以为了避免太子殿下对女儿留下心机深重的印象,要及早散了那些个丫头,半个都不能带入太子府里去。 杨如絮听了母亲的话,忍不住紧抿了嘴唇,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却又有些纳闷道:“太子向来品味甚是孤高,不似那些个放浪的子弟,为何偏宠那瑶姬?我以前都是远远看过那瑶姬几眼,当时觉得美艳,可是今日习惯,脂粉厚重,妆容艳俗,哪里能惹人爱……” 说到最后,杨如絮差点说,别说她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比瑶姬强,就是她自己也强过一个拿水粉当面粉用的女人。 可是话到了嘴边,杨小姐觉得太自降身价了,才又吞咽了回去。 大夫人可没有女儿的那等子不服气,只摇着头想:眼下瑶姬是何等的受宠?太子竟然处理了公事后亲自来接。 这摆明是给女儿看的,便是让女儿没有入门前心内有数,就算是以后她被立为正妃,可是先进门的那些个都是王女,女儿这个正妃且得给先入门的留了三分的脸面。 若是依着平常的母亲的心思,她抵死不愿女儿嫁入太子府。可眼下的出路,要么嫁给太子为正妻,要么入宫为妃。 两厢权衡,女儿自然是属意年轻而英俊的太子。 只是那田姬的满腹油肠,还有太子对那瑶姬的偏心爱重……大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生在这富贵人家里,有哪一个女儿的婚姻能够随心所欲,却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家需要这门姻缘,所以她身为杨家的长媳妇,那也是半点轻忽不得。 再说凤离梧接了姜秀润出了杨家后,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原本让你来,只想着接你便利,没有什么敲打你的意思……” 姜秀润方才离开时,从杨家的果盘里抓了两个柑橘,此时正剥着柑橘准备给凤离梧吃,闻言诧异抬头道:“殿下为何这般说,我原也是没有想什么。” 凤离梧却知道这妮子心思最重,他方才都看出了端倪,她怎么会毫无察觉? 以前总觉得她很有恃宠而骄,狗仗人势的本事。现在却越发地觉得,这就是个将委屈咽在肚子里半点不露的闷葫芦。 是以他才会多此一举地解释一番,生怕杨如絮身边的那两个侍女,又让她伤心赌气。 不过她若是真没有放在心上,那是最好……就在这时,姜秀润已经剥好了柑橘,往他的嘴里送。 因为要遮挡手背晒黑的肌肤,姜秀润涂抹了许多的水粉,剥柑橘时,那手上的粉免不了要蹭在橘肉上。 凤离梧是最讨厌这水粉的味道的。 现在眼看着果肉上都沾染了些,可是看着姜秀润殷切的表情,又是不忍心推却,便微微皱着浓眉,像咽苦药一般一口全吞了下去。 姜秀润像是怕凤离梧噎到似的,将那橘肉特意掰成好几块,汤汤水水沾满了手,就这么一点点的喂食。 凤离梧吃到最后,干脆屏住了呼吸,不及细嚼,来一口吞一口。 姜秀润心情舒畅地暗探一声:男色撩人!就算殿下紧绷着脸,闭着眼,还是那么俊帅逼人。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个大柑橘,眼看着她还要再剥,他连忙抢过另外一只,剥皮给姜秀润吃。 姜秀润也是乏累了,干脆倒在马车里,心安理得接受太子难得的服侍。 待得到了别馆,被熏了一路的凤离梧便长舒一口气,命人烧水,让瑶姬沐浴,洗去那一身的厚水粉。 因为在别馆休憩两日后,姜秀润要直接从这里上早朝,所以浅儿也带了她到时候要用的男装衣箱子来了别馆候着。 趁着桃华出去给姜秀润烫里衣的光景,浅儿将一块折叠起来的细绢交给了正在浴桶里温泡的姜秀润。 姜秀润打开那素色的细绢,在蒸腾的水汽上展开。不消片刻,那细绢上便出现了几行细小的字体。 “奉君之命,选买美人安置在大王巡查乡间的溪流旁,得王之宠幸入宫,申后日渐失宠,申雍不断有错处呈现君王前,废申后之日可待……”余下的,便是姬无疆细述波国现状的一些事情,让姜秀润了解波国政堂局势,以及内忧外患之情。 姜秀润反复看了几遍,将要事熟记于心后,便将那细绢扔入了热水里,被水溶解,字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凤离梧问她介不介意杨如絮的小心思,她当时说的不介意都是真心的。 笑话!分宠分权这些玩意,都是她玩剩下的,怎么好意思去挑剔别人的不是? 而且这样的招式,她在前世便用过,只是棋差一招,被申后设计化解。今次再来,还有姬无疆的助阵,姜秀润就算远隔千里,也能从容操盘了。 凤离梧一直疑心她要私逃,可是有了兄长嫂子,还有那未出世的小侄儿,她怎么能自顾自地逃跑呢? 若是有机会,姜秀润其实也特别想给凤离梧吃一颗定心药丸——她真的绝不会再逃……要走,也是走得光明正大,亮亮堂堂! 沐浴之后,姜秀润起身裹了长布,然后问浅儿是否煮了避孕的汤药。 她要在这里停留两日,少不得要喝。 浅儿却皱眉道:“小主子,你可是有一个月没有来月例了,那开药的郎中特别叮嘱了,若是喝得不来月事,一定要停药,若是药性再深些,你想怀都怀不上,倒是省了以后的汤药了!” 姜秀润一愣,她这一个多月,在汉阳地界忙得似陀螺一般,哪里记得自己的月事是何时来的了。 经过浅儿这么一提醒,姜秀润倒是隐约想起似乎真的好久没有用月信条子了。 可是……这不来月事,究竟是被药性寒着了,还是……姜秀润没有再往下想,浅儿不肯给她煮药,可若是药喝多了的缘故,就算这两晚,与凤离梧同房,也不会结下珠胎。 待她过两日回了洛安城,私下里找了郎中查明了缘由再说吧。 第122章 第 122 章 在杨府喝了一肚子压榨出来的柑橙汁儿,酸甜开胃, 沐浴出来时, 这肚子已经饿得不行。 许是整日公务, 耗费了脑子的缘故,从汉阳回来后, 姜秀润就特别能吃。 凤离梧平日来别馆, 也都是带着姜秀润来此, 是以这里的厨子都知瑶姬的口味。 殿下一早打招呼说要来这里,厨下老早就备下了瑶姬爱吃的食材。 炙烤的羊腿走的是胡风,胡椒香料腌制入味, 那羊肉都是在专门的泥炉子里吊挂闷熟的,在薄切成片,蘸着盐吃。 大只的虾开了虾背,再撒了胡蒜裹了面糊入油锅濯,酥脆得连虾尾都能食。 凤离梧眼看姜秀润从汉阳回来瘦了一圈,还吩咐厨子焖煮了最补人的猪脚红枣汤。姜秀润嫌腻不爱喝,倒是被凤离梧劝着饮了半碗。 只是凤离梧原本是想要带着她在此, 二人清静闲适地度过两日, 可是姜秀润吃饱了,便要与他细述公务。 汉阳的蓄水池修建好了后, 与它相连的诸地都要开始动工,可是……农司没有钱了。 姜秀润不得不向凤离梧开口要。 不过她知道, 凤离梧的手头也不宽裕了, 那运河开春的时候, 韩国的那一段就能顺利畅通了,虽然能入些钱,却需要时间。 不过凤离梧倒是胸有成竹,只让姜秀润等一等。 姜秀润一时好奇,便问了一嘴。凤离梧倒是没有隐瞒,说出他回来便扎入兵司的缘故——北胡那里的戎人分成了好几个部落,而与大齐交好的亚哈盟部请求大齐支援平定内乱。 不过大齐的出兵可不是单纯依靠高山流水的情谊。待得叛乱平定,亚哈盟部回报靠近北胡西南的三个郡归还给大齐。 这三个郡乃是前朝时被割让给北胡的。若是真能归还,那三地的赋税自然便归了齐国,而操作此事兵司先拿到赋税,凤离梧老早就做好打算,扣在自己的手里三年五载,干什么都不会捉襟见肘了。 姜秀润夹起一大块的羊腿肉塞入到自己的嘴里,用力咀嚼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北胡内乱在前世里也发生了。当时被派去支援北胡的也是太子一部,但当时的太子并非自愿前往,也是被皇帝一系逼迫着前往的,用意就是消耗太子一系党羽在军队里的掌控力。 这场支援战可以说是旷日持久,持续了将近半年,凤离梧拖着病体,顶住了内忧外患,出乎众人意料地凯旋而归。 当然,这场战役也让太子的实力大增,培养提拔了许多骁勇的虎将——白浅女将军,便是其中的一位…… 半年,对于姜秀润来说,已经足矣! 只要太子离得半年,她便可以从容斡旋。 当然她也有一丝遗憾,本该在这场支援战里大放异彩的女将军,现在正在廊下用小锤给她敲羊骨里的髓油呢! 是以,姜秀润想了想,开口道:“太子既然要用兵,必定急需虎将,选拔些人才,不知太子觉得白浅怎样?” 凤离梧倒是知道,姜秀润对自己的侍女寄予了别样的厚望,也不知是不是这侍女满身的傻气力让当主子的姜秀润太过自豪,她总是执着地认为这侍女乃是将帅之才,自己房里的大半的兵书都被姜秀润纳娶培养女将军了。 见她这么用心栽培,凤离梧其实是想给姜秀润些面子的,是以私下里倒是考问过浅儿的功课。 结果,事实证明,那些个兵书都喂狗肚子里了。浅儿回答得那叫一个驴唇不对马嘴,最后竟然懊恼地问他,可是她哪里做错了?惹得太子殿下跟小主子一样,拿兵书磋磨人。 凤离梧至此认定,姜秀润虽然瞎猫碰死耗子,向他举荐了季秉林这样的大才,但她真不是伯乐的料,看白浅的确是有些走眼。 再看现在,一听小主子在太子面前举荐着自己去北胡那里随军作战,浅儿幽幽地在门边探出半张紫红的脸,哀怨的眼神活像要被主人丢弃的奶犬一般。 凤离梧不爱看浅儿在门边探脸儿吓人,于是淡淡道:“浅儿武艺高强,在你的身边随侍,孤放心得很,姑且还是方才你的身边吧!” 浅儿听了太子之言,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愉悦地收回了脸儿,继续用小锤敲髓油。 姜秀润也死了心,只带着愧疚默默吃饭。 喂饱了姜秀润后,凤离梧就该毫不客气地喂饱自己。 洗干净的姜秀润,嗅闻起来清爽甜美,叫人情不能自抑。可惜一多月没在一起,人越发的娇贵,凤离梧自觉什么都没有做呢,姜秀润便腿抽筋地哭了出来。 摸摸紧绷了的小腿,还真是抽筋了,凤离梧连忙替她揉捏着小腿,到底是忍不住说起了她:“给你放差,原是消磨,怎么做起事来,竟是这么不痛惜着自己?非要去那荒僻的地方,弄得……” 结果他斥责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姜秀润用樱唇堵了嘴。凤离梧一时也闹不清自己是被敷衍了,还是被犒赏了,只是回搂住她,与她唇齿相依地纠缠到了一处…… 过了两日,正赶上大朝,二人便起身一同上早朝。 这次朝会上的大事,便是北胡应战,能让三郡回归,对于朝野上下来说,都是振奋人心的事情,只是有些臣子迟疑着支援亚哈盟部会不会耗时太久,损耗了齐朝的根本,是以臣子们有些争论不休。 不过这等国事,能插话的都是站在朝臣队首的公卿。 站在队尾的朝臣们皆是不够品阶的,心怀国事例如季秉林这类栋梁支着耳朵倾听国储公侯们的争论。 而管着水利农司的官员如姜秀润这一类文官,被那些个武将不断地换位置,不一会就换到了最排尾,便可以开一开小差了。 窦思武最近受了太子的提拔,混上了兵司的从缺,堪堪站在了排尾巴,跟姜秀润紧挨在一起。 姜秀润的位置远离朝堂,小声问窦思武怎么不靠前。 窦思武晃着头道:“他们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左右就是有仗打,我跟着同去就是了,到时候建功立业,自己开了府宅,省的我爹娘管我!” 姜秀润想起窦家给窦思武说亲的事情,便稍稍问了下。 窦思武瞪了同窗一眼,低声道:“你还不知我心里想的是谁,娘亲说的那些小姐像纸糊的,我才不要!” 姜秀润觉得他的话透着孩子气,一如秦诏一类名门的男子,哪个最后不是顺了爹娘的意思?更何况窦思武了? 窦思武见姜秀润不信,便低头挨着她的肩膀,偷偷道:“那日爹爹要做主给我拍板了,我便从厨下磨了一把柴刀,脱了裤子要在爹娘的面前阉了自己,我娘都被我吓得翻了白眼,至此以后没再提亲的呢!” 何止他的爹娘,姜秀润也震惊了,难怪昨天浅儿跟她嘀咕,听王府的下人议论,窦家人私下里管太子府请借郎中诊脉,给窦思武验看脑子。原来他还做出这么疯魔的事情来! 不过为了浅儿,她倒是多嘴问了句:“那……割了没?” 窦思武心有余悸地道:“我爹也是心够狠的,眼看着下刀子了也不拦一拦,直到我真使劲,破皮出血了,他才过来抢刀……疼得我呦……你身为男人当懂得!” 姜秀润没长那物件,哪懂?只不过倒是下移眼神看了看窦同窗是否真的安好。 窦思武倒也大方,似乎生怕同窗回去跟浅儿过错了话,只豁出去道:“真的还在!要不,一会兄台给我一起出恭,我给你看看便是了。” 姜秀润赶紧将脸儿扭回来,这么不要脸掏出来给人看的话,连跟她共枕多时的太子都没有说过呢!却在窦思武这愣头青的面前没得污了耳朵。 下朝的时候,太子连朝粥都没有喝,只带了几位将军钻入了皇帝的书房继续商议北胡应战之事。 季秉林则邀了姜秀润和窦思武一起,跟户司的两位大人坐在一处喝粥。 能收复三郡,实在是振奋人心的事情,季大人忍不住跟众人兴奋地说着此事的可行。 那户司的大人却摆手:“季大人,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热血,有时不甚瞻前顾后,朝上为什么那么多老臣反对,打仗耗费的是银子,国库空虚,拿什么补啊!” 季秉林没有说话,他虽然身在吏司,却知晓这大齐银库的紧凑,别看大齐的公侯们个个富得流油,可是动起真架势来都是一毛不拔的。 趁着几个人说话的空档,姜秀润一边挑着卤蛋,一边貌似不经意地说道:“眼看着朝贡的日子便要到了,诸国的朝贡再提一提,不就够了?” 户司的一位大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姜秀润一眼,他知姜秀润乃是波国质子出身,虽然回国无望,但波国也是朝贡之国中的一个。 公子姜这般提议,若是被他的父王之情,岂不是要气绝了? 不过姜主司的提议,的确可行,两位户司的大人若有所思,准备回去向主司谏言。 姜秀润没有再说话,只细细地抿着她的那碗粥。 其实即使她没有向这两位大人谏言,估计以后诸国的岁贡也要加成。 前世里大齐的处境比现在还艰难。那时因为凤离梧遇刺,先是征讨了南蛮,又接连用兵,应援北胡,诸国的岁贡老早就提上来了。 而正是因为岁贡提高,许多小国不堪岁贡,闹着与梁国结盟,躲避岁贡,壮大了梁国的声势。至此大齐与梁分庭抗礼,争霸不断。 只是今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姜秀润也不知前路怎样,只能审时度势,善加利用。 第123章 第 123 章 从朝堂出来的时候,姜秀润倒是抽空跟浅儿说起了窦思武的英武壮举。 浅儿听得直翻白眼, 可是脸上却忍不住带了笑意出来, 看那情形, 倒不像全没有情谊的样子。 姜秀润趁此打趣浅儿,问她是不是心疼了。 浅儿摇了摇头, 自我解嘲道:“那等随便要人看的, 我才不要, 不过他能抵住父母,倒是叫人佩服。要知道王侯子弟姻缘向来不由人,就连太子也不能随了自己心意, 弄得自己的府宅里到处的花红柳绿,平白叫您受了委屈……” 说到最后,浅儿自知失言,便急急住了嘴。 姜秀润在浅儿面前不必装假,倒是收敛了笑意,接着复又笑道:“嫁入他府门的是姜秀瑶,并非姜秀润。而且我俩又无花前月下之盟, 算不得什么失约。何况他是太子, 将来的大气国君,怎么可能如庄户人家的夫妻那般一生一世, 一对一双?” 浅儿也是个豁达能想开的,自己的小主子长得肤白貌美, 又是波国的王女, 出身显贵, 若是能回波国,哪里会是能愁嫁的? 嫁给大齐的太子殿下听着虽好,可空有堆成山的荣华,人的肚子有限,到底每顿也不过食一碗的干饭而已,要那么多的富贵有何用? 还不如能嫁给个自己做得了主的夫君,死心塌地跟自己过日子才好……那窦思武其实也是个好样的,就是出身太不好了,竟是王侯家的子弟,没有庄户人家出来的踏实,跟出身卑微的她到底不是一路的。 摇曳的马车摇晃着主仆二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一份心事…… 第二日,姜秀润开始回府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汉阳河渠工事的顺利,算是让农司上下彻底折服于这位年纪不大的主司。那水工司的孟宪原本是想要看看姜秀润的笑话,没想到她还真不声不响地将这瓷器活给包揽下来了。 如今朝廷用兵,正缺钱的时候,那水工司也实在刮不到油水,便想着将自己的余下的工事也推给农司。 可惜如今姜秀润眼里不揉沙子,都懒得跟水工司到皇帝面前打官司。 她吩咐了属下,将水工司包揽工程的对账簿贴在了农司的大门口。 水工司有来送差事递文书的,总有几名壮汉守在府衙门口不让进,给水工司的官吏各自发一副算盘,谁能把水工司的一笔笔糊涂帐算明白了,才能进去递文书。 可怜那些个跑腿的小吏哪里能抹平孟宪贪墨下来的大窟窿?只在瑟瑟秋风里冻得手指头冰凉,拨拉着算盘。 这巷子里三司五衙比邻,来往的各司官员不断,水工司不要脸贪墨了金后,将烂摊子甩给农司的事情很快便成了满朝皆知的笑话。 甚至公侯们路过农司时,都要特意掀开帘子看看今日又是几个倒霉蛋在农司门前拢账。 没过几日,连皇帝都知道了,只觉得孟宪当真是糊涂,连体面也不要了,敲打了孟家的族长。孟家族长出了王宫连夜将孟宪叫过去一顿申斥,叫他莫要再厚着脸皮死赖着农司。 那个姜禾润可不是先前那位主司,那小子从太子府里出来的,满肚子的鬼门道,撕破脸儿也有太子兜着,跟他明着较劲,哪里有好果子吃? 孟宪被孟家族长骂得服服帖帖,可心里憋气浑身难受,据说府里又有几房侍妾糟了殃。 农司的府衙门前总算是清净了,但兵司的门前开始了车水马龙。 应援北胡的事情也定下了。那日朝堂的争议,很快就定下了结论,三地自古当是中原故土,若不收回,史书上的记载会被后世千秋唾弃。 像端庆帝这样好大喜功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名垂青史的机会? 只是跟前世不同,皇帝不再极力怂恿着凤离梧前往,而是属意凤舞挂帅,争取一战成名。 姜秀润听说两位皇子争得就差在朝堂上赤膊打一架了,心里也是惊诧。 但是细细一想,为何与前世不同,立刻就想明白了。 毕竟前世的大齐连番作战,前往北胡胜算未定。而且那时的凤离梧身体虚弱,就算立下军功,也未见得能接住这功勋。 倒不如压榨了病痨太子的最后一点价值。 可是今世不同,大齐虽国库紧张,却实力未损。若是二皇子凤舞立下军功,势必削弱太子手里的兵权。 姜秀润趁着凤离梧忙得不可开交时,提出能不能放了姜秀瑶回国,。 凤离梧知道她们乃是异母姐妹,本不算亲,不禁有些诧异,深看了她一眼,问她是何意思。 姜秀润便老实呈递了刚刚收到了波国家书。这书信是申后写给姜秀润的,信里老不客气地让姜秀润把她的亲女姜秀瑶送回来。 凤离梧看了看,当初他扣下那大了肚子的姜秀瑶,不过是要找借口将姜秀润骗入府中。 如今姜秀润已经是他的人了,将那姜秀瑶困在乡间也无甚作用。加之波国国王也知情,自会妥善处理,让真正的姜秀瑶改换了名头,既然如此莫不如放了她回去,于是便点头允了,并让府里的管事安排车马,安顿好姜秀瑶母子的吃喝行程,送她一路回去了。 那姜秀瑶在临行前,非闹着要见姐姐姜秀润一面。 姐妹一场,倒是要送行一下,姜秀润不光自己去了,还携了兄长姜之一起给这个异母的妹妹送行。 自从姜秀润替嫁之后,真是没少照拂了这位异姓的妹妹,念在她孤身一人,异乡产子不易,衣服首饰的,也是按照四季给她准备,再委托管事送去。 姜之本以为她是在感念姜秀润的照拂,让她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顺利产子才得以回国,才求着见面。 谁知到了相送的长亭时,姜秀瑶一脸的激愤,竟然怒气冲冲过来要扇姜秀润的耳光,若不是身边的侍卫手疾眼快,她还真要得逞了。 姜之被这个异母妹妹的刁蛮激出了火气,只瞪眼问:“你是疯了吗?为何话也不说,上来便打人?” 姜秀瑶当初脸颊的婴儿肥早就消失不见,这许多日子的软禁,早教她的性情大变,积存多日的愤怒终于能宣泄出来了:“打的便是她!竟然顶了我的名字,嫁给了大齐的皇储,安享着本该是我的荣华富贵,却让我困守在穷乡屋宅里!” 原来她在波国王庭里娇宠惯了,哪里受得了被软禁的苦楚? 当初凤离梧将她送来时,她便知姜秀润顶替了她,心内就此撂下了心结。可是一直苦于见不到人,心里便演绎了一出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大戏。 姜之听了这荒诞不经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一向斯文有礼的青年,都忍不住想要冒粗话骂人:“那大齐的王储是乡野里娶不到婆娘的汉子吗?明知道你背地里偷人驿馆产子却肯娶你入门?当初要不是秀润为你遮丑,你便丢尽了我波国的脸面,被人杖毙在王庭之上!” 话说得通透,可他不知这世间有那不想讲理的人。 姜秀瑶便是如此,只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她受的委屈便叫天大的委屈,别人承受了委屈则是应当应分。她义愤填膺地骂了别人是别人活该,可若别人因此反驳了自己,便是不知趣不受教。 因此听了姜之说起自己的丑事,又气愤得红眼道:“你们身为我的兄长姐姐,眼看着我有了麻烦,不知替我遮掩,却盘算着趁着我落难,算计了我的好处。王庭里未嫁女偷生孩子的又不是只我一个!当初我怀了孩子的流言已经传出去了,那太子不也认了,纳娶了‘姜秀瑶’的名声?可见太子并不介怀……” 说到这,她反手一指将姜秀润:“反而是你这个狐媚,偷偷使了什么伎俩,撺掇着太子李代桃僵!” 说道这里,姜之只气得浑身哆嗦,直冲过去挥手给了她一巴掌道:“若论起狐媚,哪个有你们母女这般的不要脸!你母亲当年魅惑我父王,害惨了我的母后!而你不修德行,差点闯下滔天的祸事却还要诬赖别人?现在赶紧带着你的孽种滚回波国去!看看哪个男人贪慕了富贵,娶了你这等子霉相的女子!” 姜秀润在一旁静听着。前世里的大哥始终不成说过申后的重话,倒是遵守那些腐朽的礼教。恪尽孝道,拿了申后这个继母当母亲一般敬爱。 可是今日姜之当着这异母的妹妹大骂申后是狐媚,也算是撕破了母子温情脉脉的面纱。 哥哥总要在洛安城里历练出来,才好回到波国。若是如前世一样迂腐,岂不是要受了申后的摆布? 至于这个姜秀瑶,她自己种下的果子,还要她自己来吞! 姜秀润想起了姬无疆给他的密信。申后之所以让姜秀润相助,把姜秀瑶送回国去,可不是什么母女情长。 而是她急着想要姜秀瑶带着孩子回去,确立他为申家嫡子! 因为申雍连同他的独子申思文在波国边境巡查时,与微服的梁国公子刘佩起了口角,双方侍卫动手,申雍父子被刘佩的手下长刀刺中,一命呜呼了! 为了申家留后,申后决定委屈了女儿,让她化名为申家的远方表妹,与申思文的棺椁拜堂,捧着灵牌成为申家的望门寡,好让她的孩子认祖归宗,撑起申家的门面。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姜秀润听闻申雍父子的死讯时, 心里着实震惊了半响。 刘佩误杀了申雍父子, 波梁两国交恶提前, 这都是前世里没有发生的事情。 这样一来, 申家的势力大弱,申后在后宫新妃的打压下再难成气候,而刘佩会不会提前吞并梁国也在两可之间。 姜秀润知道自己当加快脚步, 通过波国让自己与哥哥尽早回国,这样也是她光明正大离开大齐的唯一途径。 至于凤离梧与弟弟的凤舞的争执也已经见了分晓。 在尉孟两大世家的大力支持下,凤离梧终于争夺到出兵北胡的帅印,可是凤舞在皇权一系的支持下,也掌握了粮草辎重的载运重任。 姜秀润立在朝堂上,听到了这般的配置,不由替凤离梧苦笑一声,这简直是将自己的脖子塞到了凤舞的手里, 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凤舞只要伸手一捏,凤离梧和他统帅的军队随时都有断粮之患。 不过姜秀润也知,像凤离梧这样醉心于权势的男子, 自会想出解套的法子。 就在凤离梧挂帅开拔的前夕, 他与杨家如絮的成婚事宜也提上了日程。 姜秀润知道这个消息, 还是从季秉林的嘴里得知的。 因为衙司挨得近,季秉林经常中午来姜秀润这里蹭饭, 不光是他, 还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窦思武。而几个相熟的同窗, 偶尔不忙时,也会来午休聚一聚。 今日姜秀润的饭食是太子府管事派人盛装着食盒子亲自送来的,可不是府衙里的蒸饼炖菜能相比的。季秉林和窦思武他们听说有祭奠肠胃的美食,又是不约而至了。 季秉林因为身在刑司这样的重要衙司,消息一直灵光。当他问起太子府是否已经准备在太子出征临巡了前线后回来迎娶杨如絮时,把姜秀润都给问愣了。 季秉林见姜秀润不知情,便挠着头道:“这满京城都知道日子了,怎么你能不知?” 姜秀润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知与不知并不重要,不过是备一份大礼,哪里需要提早知道?” 季秉林看来姜秀润一眼,似乎明白好友为何落寞,开解道:“那杨家小姐品性贤德,就算入了太子府为正妃,也绝对会善待几位侧妃。兄台莫要为你妹妹担忧,太子的府宅,又不是公卿之家,嫡庶分明。殿下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到时候瑶姬少不得是个贵妃,生养下来的,也皆是皇子,能有个什么差别?” 浅儿正替姜秀润添汤,听见这位季大人在给小主子添堵,便吊着眼儿,轻轻哼了一句道:“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这么的哄人做小的?” 窦思武听见了浅儿的嘟囔,登时接过了她手里的长勺,殷勤地代她添汤,接到:“浅儿你怎么能这么挤兑季大人?再说世间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如太子那般,譬如我,只娶一个便够了。”” 浅儿才不领情,哼了一声道:“初时都是够的,可是以后便不够了,最可恨是,明明一个屁股却要多占几个屎坑,还真以为只有自己的屎粪才能滋养鲜花?……” 浅儿粗鄙乡言,突然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太子殿下从农司的厅堂外沉着脸走了进来。 姜秀润看他的神色,估摸着浅儿方才的话都听进去了,为了避免他惩处浅儿,立刻迎上去问安:“殿下怎么凑巧来此?可食过午饭,恰好管事准备了您爱吃的香蒜肥肘,可要暂且食些垫胃?” 可不是装有他爱吃的菜吗!那食盒子分明就是他吩咐管事装的。 这几日事忙,他一直没有功夫与姜秀润吃上饭,便寻思着今日去他的府衙同食。一方面是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另一方便也顺便让姜秀润的农司暗中做准备,替自己另外筹备应急的辎重粮草,以防凤舞的后手。 没想到还没等入前厅,便听到了季秉林他们说话。 季秉林倒是一如既往的老成持重,说的那番话也是凤离梧的心声。 他一向懒得操心府宅里的事务,便求简化。只是轮到这次纳娶正妃时,着实替姜秀润考量了半响。 纳娶她入府已经一年了,可是她久不见身孕,以至于凤离梧现在都不好催促着她,免得她心绪烦躁。但是身为国储,怎可膝下空虚?那不是他自己的家事而是国事。 而且姜秀润不耐呆在府宅里,那正妃之位也着实不是她一个弱国质女能撑得起来的,这其中的道理,凤离梧自觉不用跟姜秀润讲,她也该懂。 但是这娶杨氏入门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欢天喜地的大事,不过是稳固了势力,安抚世家而已,所以凤离梧甚至懒得跟姜秀润提及。 没想到今日却被个粗鄙的丫头拿来调侃。凤离梧心中冷哼觉得姜秀润太宠惯丑丫头,越发的叫她无法无天了。 姜秀润看着凤离梧神色,立刻递给了浅儿眼神,让她先避让开。 而季秉林与窦思武也是识趣的,一看太子来了,便各自找借口告辞了。 于是厅屋内只剩下凤离梧与姜秀润。 二人默默对坐,一同食饭。 只是这沉默间,凤离梧才恍惚地想起,自己似乎有许久不曾看到姜秀润在他面前巧笑嫣然地插科打诨,卖弄着自己的小聪明了。 凤离梧生平从来未与女子谈情,更无凤舞那等破冰油滑的本领。他自认为对姜秀润已经是竭尽所能的宠爱。 她想要的的,他都满足,就算出仕为官这样的荒诞之事,也能让她成真。 而且他俩之间,都是她讨得他欢心的时候多。若是颠倒过来,凤离梧几乎全无经验。 于是姜秀润不说话,屋堂里就只有沉闷的碗筷碰撞之声,撞击着耳膜胃袋,让人全失了胃口。 最后,凤离梧干脆不吃,重重撂下碗筷道:“你可是生气了?孤又不曾故意隐瞒了你,你不也是早知孤纳娶杨氏的用意?” 姜秀润抬起头来,淡定道:“殿下在说什么?方才我一直思索今日您派人呈送贵过来的辎重详单……一时走神没有听清。” 姜秀润并没有摆出后宅女子惯常吃醋的脸,凤离梧自然不好再说下去,只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你若为难,便不用再办,孤自去想法子便好。” 姜秀润展开放在一旁的卷轴,只见上面是列国的地图,被姜秀润标满了红点:“殿下请观,这表示红点的,皆是诸国的产量大区。今年大齐的粮食收成不好,盖是受了梁国高价收粮的影响。若是二殿下作梗,从国土内运输,终究是不妥,不若从靠近北胡边界的诸国入手,从异地选买粮草储备,以解燃眉之急。” 其实姜秀润说的这个法子,凤离梧也曾考量过。只是担心选买的辎重太多,会引起诸国猜疑,横生枝节。 姜秀润听了太子的质疑后,道:“谁说要以大齐的名义选买了?殿下请看,波国与北胡相隔不远,便以波国名义购入即可……如今波国与梁国交恶,当防梁国偷袭,若是储备粮草,合情合理,也不会叫人生疑。” 那波国的将军申雍被斩杀的事情,已经渐渐在诸国里传扬开了。是以姜秀润提出的掩人耳目的法子,却也可行。 凤离梧思度了一会后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便去办吧,你的父王若愿意配合孤,孤自然是会领他的人情的。” 姜秀润微笑道:“父王若亲耳听见殿下的话,定然欣喜若狂,惟愿肝脑涂地。” 凤离梧相隔万里都能想象到自己那位远方岳父的谄媚样儿,想来他也是不会拒绝。 于是凤离梧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就此备下。 姜秀润甚至考虑到凤离梧多疑熟虑的性格,除了她准备的这一手外,定然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准备。 而为了筹集她准备的这笔粮草,她与父王的书信也骤然增多起来。当然,这都是凤离梧默许的了,毕竟这父女的书信的内容,都有人呈递给他,并无不妥。 而且凤离梧是笃定了姜秀润绝不会想要再回波国去。娘家再好,也不是她的婆家。毕竟自己才是姜秀润的终身依靠。 当大军开拔之日,满京城的百姓皆是夹道相送。 许多将帅铁甲的扣带上都系满了母亲与妻子求得的平安符与铜钱。 姜秀润思来想去,也默默去道观求了一道灵符,还自己去铁匠铺亲自锤打出一枚平安钱儿。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恙的归来。 可是相送的那日,她以瑶姬的身份由管事带路到城门处等候时,远远便看到了杨府如絮的车马已到。 杨如絮正眼中含着眼泪,与殿下离别。 姜秀润看到,在凤离梧的铠甲细带上已经有了一条红线,那平安符大约是揣到了靠近心窝的地方。 毕竟还未过门,杨如絮看殿下的宠妃来了,不待碰头见面,便识趣的上了马车离去。 凤离梧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姜秀润的马车前,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摸着她的头发道:“可有什么话与孤讲?” 说完凤离梧的眼睛还看看她的手里可执握了什么平安符一类的东西。 姜秀润却只用手替殿下正了正帽盔道:“整日里忙着粮草的事情,连一针一线都未能替殿下缝补,实在是失了妇人的德行,但盼殿下凯旋,给太子府添些喜气。” 凤离梧看她什么都没有准备,眼里不免流露了些失望,不过她本就不同那些个后宅妇人,又为了粮草而日夜操劳,他又怎么会挑剔她不够贴心? 于是便嘱咐她在府里时,要定时吃饭,不可太过醉心公务云云,千叮万嘱,一时倒是分不清两人谁才是要上战场的。 最后,他翻身上马,这才号令三军开拔,远赴边疆。 姜秀润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那放置在荷包里的平安符,看了看,默默地将它绑缚在了一旁还没有行驶的战车上,然后转身离开。 当太子大军长途跋涉终于奔赴到北胡前线后,前方频频传来捷报。而两位皇子之争也骤然开始,倒是没有出乎姜秀润的预料。 当二皇子连连失利,无法制衡太子的消息频频传来时,端庆帝的心气眼看着不顺畅。 他知道,自己那位能干的大儿子拿下三郡势在必得,可是却是撑肥了大儿子的肚肠,于他这个皇帝全无益处。 这种看别人吃饱,自己挨饿的苦楚,绝非帝王胸襟能忍受的。 就在这时,居然还有小国的使节不够识趣,前来叨扰圣心——波国的特使姬无疆前来大齐,求见端庆帝。 第125章 第 125 章 此时朝中之人都心悬着北胡的战事, 端庆帝压根没有心情体会这等子小国使节, 晾晒了多日后,终于准了这使者朝下觐见的请求, 准他入了御书房。 那使节还带了礼物, 却是个托盘。当太监将托盘摆放在书房龙案上时,端庆帝仔细看过, 便阴沉下脸来了,因为这沙盘正是北胡三郡的地图。 一个小小波国,好不容易来一次, 不进贡珍宝美女也就罢了, 倒干涉起了大齐的内政, 当真是不知深浅,也难怪能做出进贡个儿子给他暖床的荒诞事情来。 当端庆帝斥责的话如雷霆般爆发出来时,姬无疆却依然一脸镇定道:“三郡归属不光是干系到大齐国运,还干系着我波国的国运, 是以波王担忧大齐的皇帝和兵部并不熟谙三郡的内务,特意派臣来警示陛下。” 端庆帝拉长着脸道:“警示何事?” 姬无疆微微抬头道:“其实平定这三郡, 何须铁马金戈?招抚北胡内乱, 只需要用怀柔之计便好,到时候北胡依照诺言呈献三郡, 大齐无需伤筋动骨,岂不是皆大欢喜?” 端庆帝听得眯起了眼儿, 问道:“波国熟谙北胡的内乱?” 姬无疆点头道:“我们波王有个姐姐曾经嫁入北胡, 熟悉北胡内情。此次内乱也是因为北胡单于的两个兄弟勾结, 妄图分裂部族,只需要擒获这两兄弟中的忽勒王,另外一个便不足为虑。” 姬无疆的口才出众,这一番说辞乃是姜秀润亲自撰写。在见波王前,她更是借筹集粮草之事,与姬无疆见过多次,两人一问一答,务求无懈可击。 是以,这一番说辞当真如一个熟谙北胡内务之人说出来的。 这几天端庆帝一直看着前方来报,加之撒下暗探无数,得来的北胡内务竟跟姬无疆所言相差无几,只不过没有他那般详细就是了。 姬无疆得的是姜秀润的真传,自然知道皇帝的瘙痒之处,只是述说了波国期盼这大齐尽早结束战事,以免边关的难民涌入波国云云,更是不经意间讲出了破解的法子,大概说出了忽勒王的日常路线,最近将要去的部落。 如果趁其不备的话,的确是可以活擒叛王,掌控乾坤。 端庆帝出神地看着那沙盘上的三郡,久久不语。 姬无疆便跪伏在地,王女姜秀润曾经给他分析了端庆帝其人的性情,若是料想不错,他必定要巧动心思,让凤舞争功。 果然,沉思良久道:“若波国国君愿助我大齐立此奇功,朕定然愿与波国永世为好!” 姬无疆沉声道:“听闻大齐准备平定北胡叛乱时,国君便派下密探安插在那忽勒王身旁。波国愿擎全国之力,助大齐陛下成就千秋伟业……只是波王年岁渐大,日渐思念大王子与二王子,若是陛下念及国君舐犊情深,还请准许波王以小儿子为质,换回两位王子……” 那日,姬无疆在大齐皇帝的御书房里密谈甚久。 姜秀润便一直坐在宫门外隔着一条街的高楼上喝茶,她的那个位置,正可看见宫门一角。 浅儿偷眼打量着小主子,她看似闲适,可手却一直紧攥成拳。 直到宫门处有人出来,姜秀润站起身看清那人正是姬无疆,他立在宫门前缓缓地整了整自己的头冠。 这是两人先前约定的暗号——整头冠的意思,便是事成了! 姜秀润慢慢坐下,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这口气憋了足有两世——她终于可以带着兄长回归故土了。 只是有一点实在对不住大齐太子殿下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刺杀忽勒王投机取巧的法子,其实也是前世里凤离梧鏖战许久未果才想出的良策。 前世,这勇擒敌首的段子,满京城的茶楼都争相传诵。而姜秀润也是从秦诏的口中,听闻了许多市井里不可知的细节。 当然,今世许多世事改变,所以当姜秀润知晓凤离梧要对北胡用兵起,便请姬无疆妥善利用人脉,渗入到北胡内部,以求万事稳妥。 端庆帝对凤离梧的成见太深了,岂会放过这等下凤离梧脸面的机会? 而且那三郡诱人,端庆帝势必不会叫凤离梧吞下这口肥肉。 当然,也只有姜秀润尽知前情——那三郡可不是什么好物,随后的一年里,会因为罕见的暴雪,饿死边疆无数牛羊,北胡反悔,让兵卒伪装流寇不断侵袭。 驻守三郡的将帅为此不断出征,骚扰不断。前世的凤离梧手下良将无数,还算勉强能掌控三郡的局面。不知今世里,凤舞若真抢了功劳,占下了三郡为自己的领地,会不会被折磨得焦头烂额呢? 很快端庆帝的前方密使,与波国的暗探联系接头,一切照着计划行事。 就在太子殿下与叛军僵持,每日耗费无数粮草时,督运粮草的二殿下却是巧思布局,暗中埋伏人手,一举摘得叛王忽勒的人头,并劝降了另一位叛王。 于是二殿下凤舞不废兵卒而运筹帷幄,止战于千里之外的喜讯迅速传遍了朝野。 就在满朝欢呼三郡回归之际,端庆帝愉快地答应了波国原本就不算是什么难事的请求,恩准波国二位王子归国,在波国国君膝下尽孝。 不过公子小姜却是个疼惜妹妹的,涕泪横流,直说将妹妹瑶姬独留齐朝,担心她无亲人照拂,而且她入府一年,一直无所出,这试婚之约当止,让贤给能生养的女子才好。 端庆帝倒是知道太子宠爱这位瑶姬,能让大儿子痛失所爱,实在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不过他可不想跟大儿子硬杠,便将这事情推诿给了久病不出的皇后,直说这皇家儿媳妇的事情,还要后宫之主做主。 那尉皇后恨极了瑶姬当初给的一巴掌,听闻了这话,倒是叫身边的女官去太子府里看看。 结果那女官回来说,那个瑶姬整日以泪洗面,直骂二哥公子小姜多事,她与太子恩爱,不想分离。 尉皇后那一刻,仿若吃了回转真气的大力仙丸,浑身的神清气爽,大笔一挥下了凤诏,恩准瑶姬请辞离府的要求。 她自从失了茅郎,生无可恋,在宫里的每日都是睹物思人,夜里泪湿长襟。这般的痛苦,怎么能只有她一人能享?便也要叫铁石心肠的儿子感受一番。 小贱蹄子还想赖在太子府里不走?想得倒是美!便叫她断了与儿子的姻缘,再也不能回来! 在这件事情上,久久不和的帝后难得同心,沆瀣一气,要拆了儿子的神仙眷侣。 端庆帝更是在群臣面前,向二位公子允诺,大齐与波国结永世之好,若有人胆敢进犯波国,便是卷拂了大齐的国威,必定派出铁骑,维护盟国周全。 当姜之看着自己的仆役收拾金银细软打点行装时,还是不敢相信,突然间就这么的回归故国了。 而妻子稳娘也是心下彷徨。 不过姜秀润给嫂子吃了安心丸,虽然离开大齐,但是哥哥就算回归故国,也绝不教他卷入王庭的争端,待得有了时机,他们甚至可以一起离开波国,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稳娘知道小叔子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丈夫毕竟是波国的王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她成了姜家的媳妇,怎么好劝丈夫不回去?于是这么一想开,便干净利落地指挥着自己的伙计将京城的买卖结清,典卖了店铺,准备离开洛安城。 只是质子府里收拾得热闹,太子府那边的管事都要急上房了!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突然瑶姬与公子小姜“二个人”一起要回波国了呢? 太子压根没有吩咐过这事啊! 管事虽然有心阻拦,但是奈何帝后一起下旨,就算他再八面玲珑也不能抗旨不遵啊! 姜秀润倒是温言细语地宽慰管事,说了些聚散离合,人之常情的事情,只是这一别以后,再不相见,倒是不能参加殿下大婚了,人不到,礼不能不到。 她特意将给凤离梧准备的大婚贺礼封在雕琢精细的檀木盒子里,请托管家代为转交。 至此以后,一别两宽,大齐富庶之地洛安城再不反转! 公子小姜走得潇洒,太子配给她的侍卫,一个不留的遣散了。 可是管事哪敢就这么放人走,一边老早便派出十数个信使,马不停蹄地给远在北胡的太子殿下送信,另一方面,吩咐被姜秀润遣退下来的侍卫们远远跟着,万万不可叫公子小姜发觉,务必要维护了她的周全。 其实姜秀润也生怕太子突然折返。依着他的心性,如果知道这一切皆是自己所为,真不知会作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所以没有出齐境前,姜秀润真是有些提心吊胆,一路风餐露宿,不敢浪费半点的时间。 直到马队一直入了波国的边境,那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姬无疆一直一路相随,看着姜秀润这几日神情萎靡,总是乏力的样子,有些担心。 所以到了城镇,叫来当地的郡守安排王子的住宿后,便叫来郎中给姜秀润把一把平安脉。 姜秀润倒是想着自己许久没有来月信的事情。因为不想让太子知悉自己偷服避孕汤药的事情,一直缓着没有时间去看,现在倒是可以从容诊病了。 原以为不过是喝药寒了宫位,以至于迟来了癸水。可是那郎中只知道有贵人诊病,并不知他们的身份。 诊断完了,郎中却是有些迟疑地看着一身男装的姜秀润,不敢相信地又细细的诊断了一番。 浅儿在一旁看得只着急,恨不得拍那郎中时,他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秀润后道:“这位爷……您这脉象,分明是有喜了啊!” 第126章 第 126 章 郎中说完就后悔了, 觉得自己太不会说话少不得要挨一顿打。 可是那主仆二人沉默了一下后, 便将他请出了屋子。请他来的那位风度翩翩的贵人,给了他银两, 又吩咐他不可随意声张后让他走了。 那郎中也转过弯儿来了, 病患大约是哪家的千金,女扮男装罢了。既然能住在郡守的院落里, 他一个小乡的郎中自然不能随意张口污蔑人的清白,不然岂不要被地方的郡守拿去坐牢? 是以当他回到医馆里后,有两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彪形大汉要掏出了成锭的金, 套问他是给谁人医病, 那人又是怎样时, 只守口如瓶,撒谎说是一位贵人吹了凉风头痛而已。 再说姜秀润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怀了身孕,就连说话一向干脆利落的浅儿也语结了。 姬无疆更是原地来回踱步。 他知道姜秀润是绝对不会再回到洛安城了。这孩子,要不得!可身为男子, 怎么好劝王女堕胎了事?是以来回踱步也是想着良方。 倒是姜秀润自己先镇定了下来。 依着方才郎中的话,她已经怀孕两个月出头, 快往三个月去了, 就算饮下堕胎的药,也是堕不干净的。 仔细算算时间, 这点骨血应该是忘形了那一次才有的。 方才郎中张嘴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自己先前吃的药会不会寒了腹内的那个孩子。这种自觉反应也着实让姜秀润自己觉得可笑。 不过就像姜秀瑶对她曾经叫嚣的那般, 未婚女子怀孕的王女又不是先前没有过, 大约不过是偷偷打下来, 又或者生出来再送出去。 可是姜秀润两个都不想要,既然有了,便是上天注定。她自己的孩儿,她自己养得起。 姜秀润是个拿定了主意便不再轻易烦恼动摇的人,既然想罢,便也不再是烦恼。于是她轻启朱唇对满地绕圈子的姬无疆道:“姬大人若是无事,便坐下说话。” 经姜秀润这么一提醒,姬无疆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谢过王女后坐下,语带试探道:“大王女,如今您怀了身孕,恐怕回归王庭便要不便了,若是有什么想法,不若在这小乡里解决,也免了走漏风声。” 姜秀润微微一笑道:“姬卿最了解我的父王,您说依着父王的秉性,一个失婚无子的王女回到王庭后,他会作何打算?” 姬无疆想了想,道:“若是王女您是个逆来顺受的,大约是要再拿您与诸国和亲……” 姜秀润苦笑了一下:“姬卿果然了解我父王,是以,这有了身孕的事情倒也不必瞒着他,但也不必告知孩儿的父亲是谁,便是我偷情作乐,得了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儿,让他暂时死了这念头。到时候父王大约是不会管我,只会让我躲出宫去自生自灭。这样一来,我做事也会顺手些。” 姬无疆如今对姜秀润这位王女是言听计从。聪明人若被另一个聪明人折服,那种盲从有时也是很可怕的。 况且姜秀润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孩儿表现的这般镇定,仿若只是吃胖了长块肉而已,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而且眼下最要紧的,也不是如何处置大王女腹中的胎儿,而是如何依照计划,让王子姜之回归王庭,巩固权力,再不可像以前那般任由申后欺凌了。 是以二人随后的谈论,再也没有谈及这突然而至的孩儿,而是其它的部署安排。 当初国君姜虽然给大齐太子修书,言明会谨守姜秀润假扮姜禾润的机密,可是对于波国的王庭而言,刚开始送出去的就是大王子姜之和王女姜秀润两人而已。 “姜禾润”这个名姓,在波国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临近波国都城仰城时,姜秀润便换回了女装。 当初她告知申后,自己的妹妹姜秀瑶回归后倒不必隐姓埋名,只做了本姓,直接嫁入申家便好。 到时候波国的史书上也会如实记载,王女姜秀瑶入大齐为质,转年回归波国,成为死去申思文的遗孀。 这样一来,姜秀瑶在守寡之余,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维持王女的待遇与体面。 当离开故土甚久的大王子姜之与王女姜秀润进入波国都城时,并无车马开道,作为边疆小国最富庶的都城,最近也是略显冷清。 不过波国也不是全无懂礼的人,有几位老臣早早地便在城门口侯着,等着迎接王子王女。 姜秀润给哥哥递了话,亲自下马车与这些老臣相见。 这些老臣就是接下来她与哥哥坚立王庭的资本,当殷切相待。 如果说她在爹不亲娘不爱的凤离梧的身边默默侍奉了这么久,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天生不受宠的孩儿不必怨天尤人,每一分尊敬都得靠自己的换取,如果十倍的努力不成,那就百倍,决不能叫人踩在脚下,任意践踏。 如今她与王兄回国,形势虽然不甚乐观,但也坏不到哪去。母后的爱慕者盛叶将军留下的人脉,被姬无疆稍事整顿之后,更为可用。 而她的手里也有大笔的金可以运筹帷幄。至于兄长,在洛安城里用功读书,眼界见识都开阔了不少,而嫂子稳娘虽然买了洛安城里的产业,可是她别国置产甚多,甚至这波国的都城也有她的店铺。 而父王的宫里最得宠的姬妾,是姬无疆安排下的。那欺凌她母后至死的申后,如今的靠山也倒了大半。 同她与兄长当初离开波国的孤苦无依,任人宰割相比,这样的开局实在不必抱怨什么。 当波王召见两兄妹时,已经是到了晚上。 刚从新纳的两位美人的怀里爬起来,国君姜的腿肚子还有些发软,若不是美人催促着要他去见远归的王子王女,他是真的不想起来呢。 只是看到姜秀润时,国君姜不免想起在墨池书会时,被她与她那丑侍女的折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是在他的王庭里,身为一国之君,想怎么任意处置这个不孝女都可以! 想到这,国君姜还未在席上坐定,便声色俱厉地冲着姜秀润道:“不孝女,跪下!” 姜之闻言,心都缩紧了。说实在的,在离开了故国,在洛安城里这段时日,若不是妹妹的坚强,他怎么可能过得如此安逸? 君不见洛安城里许多弱国无人照拂的质子,甚至落魄到了饭都吃不饱,面黄肌瘦的情分上。而姜秀润这个本来由他照拂的妹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有妻有子,自己却受尽了委屈。 前几日,当他惊闻妹妹怀孕了时,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甚至想到,若不是为了自己,妹妹也许不会离开太子,在大齐安安稳稳地当个侧妃岂不是好过回波国受气?如今妹妹怀孕,却身边无照拂她的夫君,可该如何是好? 直到妻子稳娘惊疑不定地问他:“小叔子怎么变成了姑娘家?”他才抱着妻子哽咽大哭。 说实在的,他对妹妹的愧疚感已经远远超过了对父王的敬爱。 所以当看见父王初见他们,不嘘寒问暖,却上来就让妹妹跪下时,心里真是激愤极了。 可是他要开口时,姜秀润却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骚安毋躁,然后对父王说道:“因为有大齐天子的国书在身,请父王恕罪,暂时不能给您跪下请安。” 国君姜一听,眼睛都亮了,顾不得申斥女儿,连忙道:“怎么不早说,快些读国书!” 于是姜秀润命侍从递送上来国书,展开朗读。 大齐的端庆帝写国书时,三郡在手,心情愉悦,写出的话语也亲善得很,便是大齐波国永结世好云云。 只听得国君姜心花怒放,觉得靠上了泰山基石,心里稳当多了。 当姜秀润念完国书,他也顾不得惩戒不孝逆女了,连忙问道:“那大齐的皇帝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兵帮孤打了戎国?” 姜秀润真是默默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对父王恭谨道:“大齐用兵方止,恐怕不能远征,这戎国的麻烦,看来还需我们自行解决。” 当初国君姜自不量力,想要吞并戎国,却反过来被打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如今戎国隔三差五侵扰边界,搞得波国百姓心惊肉跳,而又不小心跟梁国的刘佩交恶,形势岌岌可危,就连以往商路繁华的仰城也骤然冷清了不少。 国君姜听闻大齐不过是嘴上溜溜,却不能出兵帮他灭了戎国出气,顿时有些萎靡,不过好在有大齐国书在,吓一吓戎国和梁国总是可行的。 于是趁着国君姜心里打算盘的功夫,姜之和姜秀润两兄妹,有惊无险退出了王庭。 只是他们出来时,申后叫人来传话,说是他们以前的寝宫已经成为了波王新宠的寝宫,今晚就恐怕是要委屈他们暂时住在供宫人居住的下院里休息了。 至于宫里的寝宫什么时候能腾出来,不好说。 姜秀润笑吟吟地听完了申后的下马威后,跟那传话的宫女道:“去回了申后,不必她老人家费心了,我与兄长已经在宫外安置了居所,方才已经禀明了父王,不用回宫居住。” 申后这些时日,心里憋气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己的失宠,兄弟侄儿的惨死,女儿被迫要立起申家的门户都叫人心气不顺。 而这姜氏两兄妹回来的正好,正好将一肚子的恶气撒在这惯用的两个受气包的身上呢! 可谁知这兄妹二人居然不屑于她安排的下人房,只要搬出去住。 申后心里狐疑,便让人打探,他俩是借了哪个不开眼的老臣的宅院。 结果得来的禀报是,原来兄妹二人住进了那处姬无疆买地修建的豪宅,据说雕梁画栋奢华得很呢! 第127章 第 127 章 申后一听,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姬无疆, 当初不是随了盛叶将军远离王庭了吗?这次回来却不知为何,处处与她和申家作对。 她一早是没有察觉,可待发现时,姬无疆已经在国君的身边安插了两个苏妲己,而他姬无疆就是个活脱的费仲佞臣, 变着法儿想要废掉她的这个王后呢! 原先申后是想不透,如今先王后留下的王子王女住进了姬无疆新修的宅院里,申后这才恍然大悟——姬无疆不光是要做费仲,还想做姜尚辅佐新君呢! 怪不得殚精竭虑地将姜之接回波国, 这是妄想着让大王子继承国君之位啊! 亏得他想得出?姜之从小才学平平, 为人木讷愚孝, 就是个顶老实的蠢才!哪里及得上她的儿子? 可恨波王听信了谗言, 居然用自己的小儿子换回了姜之那个蠢货。 姬无疆这是看准了姜之好拿捏, 便要扶正他,好把持波国朝政吗? 想到这,申后努力压抑住满腔怒火。 当年她能巧用心思, 斗倒了先王后, 现在也能想法子斗倒姬无疆, 除掉姜之那等子蠢货! 波国这边, 兄妹初归, 掀起了一番风浪。 而大齐洛安城的太子府里……只能说是被龙卷飓风席卷过一番的狼藉。 凤离梧率领着开拔到三郡的将士与北胡叛军日夜鏖战, 歼灭大半时, 凤舞却在背后截胡, 又私下里与北胡单于定下盟书,收回三郡。 这简直气炸了凤离梧手下的一众虎将,一个个在军帐里是嗷嗷骂娘。 就在这时,凤离梧接到管事的密信,字都认识,可他反复看了足有五遍,才算是看明白了管事的意思——姜氏兄妹奉了帝诏得以回国了! 凤离梧的第一直觉便是此乃端庆帝的奸计。波国对于姜秀润来说是何等的虎狼之穴,若是没有人逼迫着她,她怎么会甘心折返? 而且她是他的侧妃,就算是父皇母后怎么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遣散了他的侧妃! 当下他不再耽搁,也懒得理会凤舞抢先指派军队,抢占三郡的事宜,便是日夜兼程,快马赶回都城,要请父王收回成命。 而另一反面,他联络了跟踪姜秀润的密探,不要让姜氏兄妹再前行,一定要拦住车马。 可惜当他接到信时,姜秀润已经入了波国的边境,就算他赶回京城也是枉然。 当凤离梧站在王府内,看着姜秀润空荡荡的房间时,面如凝霜,只冲着身后跪伏在地的管事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给孤仔仔细细的道来!” 若说在回京之前,他还认为姜秀润是受了帝后二人的欺辱,被人迫着出京。 现如今听了管事的叙述,加上这些时日暗探私下查访后的回报,都让他确认这一出好戏都是他那位勤于读书好捧马屁的少傅所炮制出来的。 不只如此,他的少傅还一手葬送了他筹谋多时,苦心孤诣才准备好的平北胡战略和本该入手的三郡。 想明白了这一点,若是姜秀润就在眼前的,凤离梧觉得自己一定忍不住一把掐死这胆大妄为的! 可是……她并不在他的眼前,波国质女姜秀润已经解除了试婚,撇下了侧妃的名头和他,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接下来,管事心惊胆寒地看到了凤离梧从来未曾在人前显示过的失控。 昔日质子姜禾润的房间,被狂躁的猛兽砸摔得稀巴烂。那昔日缠绵悱恻,直叫人舍不得起身的软塌也被掀翻,砸出了大坑。 当房间被砸成了碎屑后,凤离梧狰狞着眼儿问管事:“她可曾给你留下了什么话?” 管事便抖着手将姜秀润留下的木雕盒子递呈给了太子:“侧妃临走时,说是赶不上太子大婚,便留下了这个盒子,说是给殿下作贺礼……” 凤离梧死盯了那木盒半晌,终于伸手掀开了盖子。 那盖子里是一叠厚厚的卷宗,凤离梧面上又恢复了严寒,眼中带着冷意,嘿嘿冷笑了两声,心道:难道是嫌着三郡的祸害不够,还要再给他留下什么“惊喜”? 事到如今,算是他看走了眼,疼错了人,就算她再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举动,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意料之外了!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紧咬牙关,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 原来这是农司水利的卷宗,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娟秀而有力,明显皆是出自姜秀润的手笔。 卷宗上详细写明了水利工程的开建过程和诸多细节,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若是出了问题又当由何入手等等。 除了细密的文字,卷宗上还有许多画图。画图上皆用细小的文字标注了位置,尺寸,作用等等。有了这样一份细节完备的卷宗,便可大略掌握住整个工程了,哪怕数十上百年后,工程需要修补甚至重建时,只要比照卷宗就能轻易修补改建或者增建起来。 凤离梧眉头轻皱,又拿起几份卷宗,发现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农司已经完工和将要兴建的各项大型工程,而每处细节都是完备无比。 只看这卷宗,便知姜秀润为了兴建这些工程耗费了多少心血。而因为绢布的大小限制,文字细密无比,个个宛如苍蝇大小,便是让人誊写一份怕是也要耗时许久。 也不知姜秀润何时不声不响地就准备好这许多卷宗。凤离梧估算了一下,就按这许多文字来说,若是从自己出兵北胡后算起,姜秀润怕是日日要写到丑时才能完成这些卷宗。 也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娟秀的小字,似乎听见她平缓若涓涓细流的声音,便是在无数的日夜,陪伴在他的耳旁…… 狂躁的心,竟然不知不觉地平缓了下来,凤离梧便是坐在一片的狼藉里,一卷卷地细看……直到看到最后一卷,那一卷倒没有水利工程的图纸,只是她写给他的一段话: 胡人狼性,逐草而居,风俗习性大异中原,非数十年教化而不能易矣。三郡胡人多,齐人少,数年内必有反复,君之一代,恐不能平,不必执着于此。若想彻底平定三郡,恐需数代子辈方有成就。不若固守中原水土,以不变应万变……君之大婚,妾不能亲手奉上,惟愿中土风调雨顺,君与新妃百年好合,地久天长…… 管事在殿下看卷宗时,便退出了屋外,一直默默候着,静等着太子殿下看完书信后再一次的暴怒雷霆。 可是等了许久,屋内却是响起一阵低笑,只是那笑似暗夜枭鸣,透着无尽的阴翳邪气。 凤离梧在一片狼藉里,缓缓地站了起来——公子小姜,左右逢源,果真是有一套!你这是给孤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不成?那且猜猜,孤会怎么报答你这一腔的赤胆忠诚? 姜秀润,你给我等着!” 远在波国的姜秀润此时倒像是被人念叨似的,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只用绢帕掩了鼻子,指着花瓶子里的花儿道:“浅儿,将这花移走,没得熏人!” 正在向她禀明大齐政局近况的姬无疆倒是有眼色的,不待浅儿过来,便率先将那花瓶移到了书房的门外,又挽起宽袖替倒卧在软席上的姜秀润倒了一杯热热的麦茶。 姜秀润出神地看着那杯茶,突然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姬无疆在一旁抬眼看着她的神色。 美人如画,换回了波国特有的长裙短衫的王女,更显风姿妖娆,也是天生丽质,被晒黑的肌肤,没几天的功夫就将养了回来,若羊脂美玉一般迷人。 只是姬无疆觉察到王女似乎是萎靡困顿,又透着苦恼的样子,便细心地说道:“王女当您在洛安城里时,便因赶着标注农司卷宗而总是熬夜,如今且要好好休息。这等子大齐之事容后再听也不迟。” 姜秀润摇了摇头,道:“波国势弱,齐国势大。齐国之举动必然影响到我波国,所以齐国之事也便是我波国之事。尤其现在非常之时,更是不能不注意齐国之行事,你且说,我听着就是了……” 可是说到一半,姜姬似乎又在走神,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姬无疆很是明白姜秀润的心思。无论如何王女离开齐国之事算是大大地摆了齐国太子凤离梧一道,更是将他势在必得的北胡三郡拱手让给了他的政敌二皇子凤舞。 王女在离开齐国前尽心著好了农司卷宗,无非是希望能够安抚一二。 但是这等子仇怨已经结下,实在不知凤离梧会做出何等举动。 莫说是曾经身为凤离梧侧妃的姜秀润,就是姬无疆自己也是心内忐忑,生怕凤离梧脑子发热,恼怒之下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是以,他撒下的暗探紧紧盯着齐国,尤其是凤离梧的一举一动。 不过姜秀润的烦心事倒是与姬无疆不甚相同。 离开洛安城的那一刻,她便立意不再想大齐的是是非非。 如今最让她烦恼的是,明明午饭的时候吃了厨下烧的大鱼头,还蘸着鱼汁儿食了两张饼,饭后还吃了一碗的蜜酿李子,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又饿了呢? 这听着复杂纷乱的国事,却静不下心,满心想着羊肉夹饼,蟹黄蒸糕的烦扰,有谁能懂? 第128章 第 128 章 最后到底是姬无疆听到了王女腹内突然的鸣响, 这才醒悟到了自己耽搁了王女进餐,连忙命厨下去准备。 姜秀润觉得姬无疆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臣子, 待得饭菜摆上,吃了两口后,整个人就从容镇定许多,便笑笑道:“现在齐朝太子方用兵回京,还要举行大婚迎娶杨氏女, 更要应付这次战后的兵权之争, 一时也管顾不到这里。倒莫不如专注于波国内务才好。” 姬无疆原是不知姜秀润与凤离梧的爱恨,可是现在看着姜秀润腹内怀有大齐殿下的孩子依然要远走, 倒是有些同情凤离梧。 天下美艳的女子甚多,可是如姜姬这般美貌而又睿智豁达的, 却不多见。 姬无疆不知太子殿下的心思现下如何, 可是他将心比心,只觉得任何一个男人痛失如姜姬这般女子,心下恐怕都要被闪一下,就算是迎娶了新妇,恐怕也难忘旧人啊。 姬无疆不及再细想下去, 毕竟就如姜秀润所言, 波国的内务的确是有些焦头烂额。 姬无疆想了想道:“我先前已经与老臣们商议,让王子姜之入朝协理政务, 不知大王子可做好了准备?” 其实姬无疆最属意的是姜秀润入朝协政。但此事不可一蹴而就, 毕竟圣女主政的时代早已经远去, 而且姜秀润之前给老臣们的印象, 就是个爱哭泣的小王女,难以服众。而且现在姜秀润又怀了身孕,根本没有精力处理政务的繁复。 倒不如由姜之维持表面上的局势。 可是姜秀润却不同意。波国是个多么深的坑,她又不是不知!随时都有被梁国灭绝的危险,兄长姜之在洛安城里虽然历练得开明了些,但骨子里有许多东西是不易改变的,她不想让哥哥干政,被拖进波国的粪坑里,最后再次以身殉国。 是以当姬无疆提出的姜之摄政时,姜秀润一口反对。 只让姬无疆在朝堂提议兴学,在波国设立学堂书院,不分尊卑,以才学定论,广纳波国寒门子弟,由兄长出入书院的主事,教授弟子。 波国是注定无望的,姜秀润并没有奢望它最后成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不过是替她与兄长摆脱质子身份的跳板罢了。 待得时机合适,凤离梧也大度地表示放过她之后,她便要带着兄长嫂子远走。是以姬无疆随后之言,并未上心。 姬无疆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沉默了一会,便邀约王女第二日去走访河田。 波国虽然国小,但因为在这偏荒之地占据了狭长沃土而变得富庶殷实,加之往来通商,诸国客商不断,城邑富饶。 起码在姜秀润的眼里,波国的百姓是不愁吃喝的。 可是当出了仰城,来到乡间时,却看见往来的百姓在日渐寒冷的冬日里只着单衣蔽体,甚至有些人是光着膀子披着蓑衣。 那种贫苦的气味,隔着马车都能嗅闻得到。 姜秀润看着路边用木盆盛装的婴孩——这是生出孩子的人家养不起,拿到路边来卖的,可是大多数是卖不出去的,最后连木盆带孩子扔入河中了事……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在姜秀润的记忆里,她也曾跟随母后一起探访民间,那时的波国乡间,到处都是殷实,民众安居乐业的景象。 也许是看出了姜秀润的差异,姬无疆在一旁道:“国君姜甚为注重外交,大笔的岁贡却让民众不堪重负,老波王打下的家底,这些年败得也差不多了。波国虽小,却占尽地理优势。自古以来,虽然虎狼环视却屹立不倒,也是因为国力鼎盛的缘故。可是现在百姓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岂不是要有亡国之忧?臣之所以热切盼望姜姬归来,便是看出您有明君之相,且在齐地为官时,施政有术,远胜诸位皇子,还望姜姬不要辜负朝中一干老臣的期望,将波国拉出泥潭。” 姜秀润听了他的话,看着眼前卖儿卖女的凄苦景象,沉默了一会道:“可是国运的兴旺,早有定数,凭一人之力,哪里能扭转乾坤?” 姬无疆闻声,跪伏在田间的土埂上,抱拳道:“姜姬怎么会只有一人?我等皆愿辅佐姜姬,成就波国的千秋伟业,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那日,姜秀润并未再对姬无疆说些什么,只是命浅儿将自己身边的银两散尽,周济了那些乡间卖儿卖女的人家。 可她也知,再多的金银却不过解一时之渴,木盆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娃娃们最后会是怎样,她也不知。 许是自己怀有身孕的缘故,姜秀润想起那蜷缩在木盆里的一个个小婴儿,竟是做了一夜的困梦。 今世的种种,与前世已经大不相同。她深知自己重生便是改天换命之人。可是她一直以来努力追求的就是能救下自己与哥哥,难道还有余力救下已经病入膏肓的波国吗? 那姬无疆也是个狡诈的,今日领她前往之路,竟然全是昔日母后带着她与兄长巡游过的地方。 母后乃是老波王的王女,那时母后用绵软温柔的声音,讲述着波国祖先跋山涉水来到此地的种种事迹,充满着无比的骄傲。 在半梦半醒间,姜秀润似乎又听到母亲搂着她说:“我的小秀润,你的名字若是用波国祖先的母语来说,便是秀若儿,是奇迹之意,你是上苍赐给波国的奇迹……” 醒来之后,姜秀润躺在床上良久,她知道母后当年取名的用意,不过是因为母后在怀着自己六个月时,曾经被那时还是姬妾的申后陷害,差点流产,好不容易才安胎生产下来。 而细想自己的两世,可不是处处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奇迹吗? 她为兄长安置的书院并不在仰城,而是在交通便利的畈郡,此处不光是方便嫂嫂稳娘做生意,若是朝政生变,她安排下的人手也更为方便地转移兄嫂一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回转了母国,她倒要看看自己能否不辜负自己的名姓,为波国也改运续命。 她的父王耽于美色酒肉,已经久不理朝政了,之前的政务皆由申家人把持。 如今申雍和申思文一起殒命,申家如今是申雍的弟弟申华弟承兄业。 申华的性情倒是与申雍颇为肖似,皆是贪得无厌之辈。 不过申华老早之前就垂涎波国大王女姜秀润的美色,可惜当初嫡姐申后坚持要将她与哥哥送去齐朝,倒是让他痛失佳人。 而如今,眼看着姜秀润回归了波国,申华便动了心思,想要将姜秀润纳入府中,他也好与国君亲上加亲。 左右自己的年轻貌美的女儿已经被姑姑申后送到宫里,为她固宠去了,自己再娶一个王室的女儿才算是礼尚往来。 可是这话头,跟申后提了提后,申后一旁来探望母亲的瑶姬便尖着嗓儿道:“那等子被齐朝太子玩剩下的烂货,你也不嫌脏!” 申后也觉得自己这个庶出的弟弟馋涎美色的面相难看。若不是申家暂时无可用之人,说什么也轮不到这等货色暂时顶替将军的从缺。 可是申华却不以为意,语带玄机道:“瑶姬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可是知道我从来不在意女儿家的清白的,吃人家剩下的,又不是头一遭了。” 瑶姬入了申家顶了大夫人的名头,将来她的儿子也要继承申家的家业。申华虽然是代为掌管,可是心内到底是不忿。 这新寡的侄媳妇也是个不安分的,年纪轻轻,又在齐朝被软禁空旷了那么久,二人一早便眉来眼去了。 眼下姜秀瑶的话明显是带着醋意,申华自然是语带玄机地顶了回去。 申后懒得管申家后宅里的鏖糟事情,对于女儿的消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虽然并不在意姜秀润,一直当她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可是眼下的局势,戎国一直对波国虎视眈眈。 而姜秀润那般的美貌倒是不能浪费了,与其嫁给申华成为一个玩物,倒不如和亲戎国,嫁给那戎王为波国赢得喘息的机会。 所以,申华再提及要纳娶姜秀润时,便被申后一口回绝。 她申家的富贵与波国国运相连,听闻这姜姬当初可是能迷住那不亲女色,冷冰冷的齐朝太子殿下,可见是个床上功夫了得的狐媚。 既然如此,倒不如送到戎国去,看看能否给波国带来一些机会。 当申后将这意思禀明给国君姜时,国君姜正在跟新纳的妃子——申后芳华正茂的侄女儿申娃儿一起沐浴。 申后改了以前善妒的性情,竟然主动将貌美的侄女送来为妃,大大取悦了国君姜,便大手一挥,道:“王女婚嫁之事,原本就是你这个当母后的要操劳的,若是戎王肯和亲,再好不过,你尽是去安排着吧……嗯哟,我的乖乖申娃儿,这小嘴竟然这般的油滑,再这般一个……” 接下来,那水雾重重的幔帐后便是不堪入目的男女之声了。 申后强忍着满腔的妒意,走出了国君姜的寝宫。 如今她妒忌不得,国君迷恋申娃儿最好,总好过宠幸姬无疆送入宫里的狐媚。只要她处置了戎国之争,争取朝中老臣们的支持,那么申家就会屹立不倒,到时候,她总有法子将小儿子赎回,继承王位。 等她成为了太后,姬无疆、姜之之流,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申后宣请王女姜秀润入宫的诏书下达时,姜秀润也正好收到远方的信笺一封。 展开信笺,偌大的绢布上却只有干巴巴的一行苍劲大字——孤不娶杨氏,既往不咎,你可愿回? 第129章 第 129 章 姜秀润展开那信迎着光看了又看, 觉得殿下的书法又有长进了,笔锋凌厉, 力透纸背。 可惜凤离梧宽仁,虽欲既往不咎,她却不想再重蹈覆辙。 然后她便将那信扔入了廊下的水池子里,这几日天暖,水面没有结冰, 那些鱼儿在池子里追逐绢布一上一下, 甚是得趣儿。 现在已经入冬,波国往来大齐的道路都结着厚厚的冰层, 来回通信也不那么便利了,虽然不回书信有些失礼, 却也能让人理解——虽然凤离梧也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 只不过他娶不娶杨氏, 岂是他一人能定?待他明白自己乃是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与自己那点子恩爱也渐渐转淡,便是一别两宽慰,时间久了,新人也总比旧人要来得颜色娇艳。 稳娘正带着侍女给姜秀润送自己做的一小锅焖面, 远远便看见姜秀润立在水池子边, 连忙快走几步,道:“秀润, 这里寒气这么大, 有什么景儿可看?快些回屋, 仔细冻着!” 她以前一直不知姜秀润乃女儿身, 当了解了隐情时,真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子是艺高人胆大,竟然做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可是稳娘也知小姑子的不易,加上太子殿下要迎娶正妻,小姑子怀着身孕,就算留下恐怕也要碍着嫡妻的眼儿了。 将心比心,稳娘觉得换了自己,丈夫别娶,自己也会求去。只是小姑子一人生产当是要受苦的,她身为长嫂更要处处关心着小姑子。 那一小锅焖面乃是齐地的口味,用的也是稳娘自己带来的家乡豆酱,是在波国吃不到的。 早上时,姜秀润偶尔提及,稳娘便赶着打开酿好的豆酱,用牛肉加土豆给秀润焖了一小锅。 也许是怀孕改变了胃口,姜秀润这几日越发地能吃,尤其是嫂子亲手做的焖面更是牛肉软烂入味,面条富有嚼劲。 当初凤离梧也很爱吃稳娘的焖面,没少隔三差五地跟着她一起去质子府蹭饭。 而现在身在波国,能吃上一口齐地的风味也很是让人感慨物是人非。 不过稳娘心内感慨,姜秀润的心思却想在了别处。 不管怎么样,如今摆脱了质子的身份,在生意经营上,嫂子没有了桎梏,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姜秀润可是知晓嫂子没了约束时的攥钱能力,便跃跃欲试地撺掇着嫂子拓展商路。 稳娘如今也深切体会到,就算回到波国,夫君兄妹两人也是没人疼爱的。 前日,也不知为何,国君姜把姜之唤进宫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将他痛骂了一番,言语间似乎说姜秀润的言行亏损,是他当兄长的不是。 稳娘心疼夫君被骂回来后郁郁寡欢的样子,便是要做万全的准备,将自己的家业翻上几番。 当初她一早在多国买了田地,店铺,因为经营得宜,皆是田地价钱大涨,狠狠地赚了一笔。就连她当初典卖的洛安店铺,都因为小姑子的指点,地契翻了几番。 若是母国不留人,她带上夫君小姑子,在哪里都能过得风生水起! 姜秀润觉得有了这个掌家立事的嫂子,府宅里的事情,倒是不用她操心了。 姑嫂二人正说笑时,那宫里的诏书便来了。 申后的话语说得不甚客气,直说将姜秀润之前在大齐已经失婚,若是长留恐怕影响波国王室的清誉,而戎王一早便听闻了姜秀润的美色,对于波国提出联姻的提议倒很积极,已经通信给国君姜,让他快些将王女姜秀润送去。 听完了诏书,前来传召的宫人也是趾高气扬的样子,翘着下巴对姜秀润道:“恭喜王女,再觅良缘,王后的意思,既然将要远嫁,当在府里准备则个,从今日起,王女要在府里修身养气,不可再随意出府走动!” 姜秀润没有说什么,平静地吩咐下人把宫人送出去。稳娘急急地拜别了姜秀润,回到自己的院落将此事告知了姜之。 姜之听了急得不行,赶紧出府去找妹妹,路上思来想去也无太好的办法,只有抗旨出逃一条路可走了。 姜秀润见了匆忙赶来的哥哥,又听了逃跑的主意,微微笑道:“哥哥好容易才和嫂子得以回返波国,以后自当有所作为,怎可因事出逃。回返波国前我便想道可能会有此事,早有准备,必不叫申后得逞。”好说歹说总算将哥哥劝走。 送走哥哥,姜秀润默默想着此事,若是父王的主意,她只需将怀有身孕之事告知父王,父王纵然动怒,却也可以免去此劫。不过此事当是申后主持,若说了反倒给申后更多动手的借口。就算这次打破她的计划,申后自然还会有其他针对她兄妹的小动作,只有从根本上解决此事,让她知道姜秀润已经不是出质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大王女了。 再说宫里,此次与戎国联姻如此顺遂,不但让申后大喜,更是让她坚信申家的势力犹在掌控着波国乾坤。 在她看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却是比满朝文武有用许多。他们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结果却是步步后退,丧地辱国。而自家不过略施小计便给波国赢来转机。若是波王早将国家大事交与自己,说不得现在早已经平定了与戎国的纷扰了。 波王宠爱那些狐媚,自让他宠去。难道自己还能学了那无能先王后的的样子,因为失了男人的情爱而悲春伤秋? 只要手里掌控着权利,就算国君姜现在死了……她也无所顾忌。 第二日早朝,申后在宫中喜滋滋地等着消息,看看群臣是如何感恩戴德,夸赞自己的。哪成想朝堂上却是陡然生变,卷起一片惊涛骇浪。 波王将申后送大王女给戎国和亲一事说出,朝堂立刻便炸开了锅,群臣激愤。 一个老臣道:“陛下,虽然我国作战不力,但是戎国地小人少,即使小胜两场,得了几处城池,也弥补不了兵员损失,都无足够士兵占领城池。我们只需再战几次,戎国自己便熬不下去了。” 另一个大臣也道:“陛下,戎国狼子野心,和亲之后必然要我上供。区区弹丸之地,我不能战而胜之,却要和亲上供,齐国梁国等大国必然以为我波国不堪一击,随时可能吞并我国。” 主管财政的大臣说道:“陛下,原本我波国民富国安,百姓安居乐业。但是为了给齐梁等国上供,赋税一升再升,民间早已无钱可用,百姓民不聊生。若是再给戎国和亲上供,必然再次调高赋税,臣怕百姓会揭竿而起,那时无需外敌入侵,波国自己便要倒了。还请陛下三思。” 众位大臣齐齐反对和亲,更有大臣说道纵览史书,内宫干政乃国亡之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申后此举置陛下于何地。 国君姜没想到群臣如此激愤,因为对申后起了厌恶之心,最近在国事上他颇多依赖着姬无疆。 是以这时,便向姬无疆望去。 姬无疆一早便得了姜秀润的授意,从容道:“臣也不赞成向戎国纳贡,现在波国与大齐交好,正是东风顿起之时,若是此事不借势而为,岂不是要被戎国长久地压制?” 国君姜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让他向弹丸小国戎国俯首称臣,实在是有违他做人的准则。于是便问:“若是不纳贡,该怎样?” 姬无疆抬头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戎国胆敢来犯,齐王必定出兵伐之!” 国君姜眼睛一亮:“当真如此?” 姬无疆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大齐太子殿下写下书信一封,由王女姜姬代为转呈,还请国君一看。” 波国一个小国,风吹草动都很惹眼。国君姜倒是听说了有大齐的太子信使给姜秀润送信的事情。 这么一看,虽然女儿被大齐的太子赶回来,却是余情未了,还有三分的情谊啊! 就在这时,身穿波国王女礼服的姜秀润听召入王庭。 许多臣子久未见这位王女了。如今一看,昔日的少女气息似乎消退不少,不知为何,美艳动人的眉眼间,竟然有了几分不输须眉的气度,只信步闲庭般,挺直着纤细的腰杆,落落大方地在波王的面前叩首行礼。 当她示意身旁的侍女将太子的绢书呈递上来时,国君姜立刻激动地看了起来。 天佑大齐,竟然有这等亲善的国储,竟是对波国的困顿了如指掌,宽慰着他不必心急戎国之忧,戎国若敢出兵,必叫弹丸小国灰飞烟灭。只是王女秀润平日里不甚懂事,还需老波王多多担待,代他照拂些时日,不可怠慢之…… 姜秀润施礼后,立在一旁,看着父王渐渐飞扬的神色,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府宅里那几个刻废了的萝卜章没有白费,而她模仿凤离梧的字体也是惟妙惟肖。父王被酒色迷魂的眼儿,哪里会看出破绽? 诏书自然是假的,可是冬日已至,书信不再畅通,就算父王想着回信溜须拍马也需要些时日。 而这几个月的缓冲,对于她和姬无疆来说足矣。 只是对不起太子殿下,倒是让他在父王面前折损了男儿的颜面,好像是对她藕断丝连一般。 第130章 第 130 章 波王拿了齐朝太子的“书信”, 整个人陡然变得意气风发,说起话来, 更是底气十足。 既然大齐殿下让他照拂着下堂的女儿,若贸然嫁出去,岂不是不给太子面子?当下与戎国和亲的事情就此作罢,倒是拿出了几分慈父的热度,去宽言告诫姜秀润好生休养一类的, 更是将意欲反对的申华骂得狗血喷头。 姜秀润若是无事时, 并不愿多看自己的父亲,只鞠礼之后, 便起身下朝去了。 不过那日在公子府上,她以兄长的名义邀约了王庭中数位重臣到府上参加酒宴。酒宴丰盛, 姜之话语不多, 多数是姜秀润在讲。 初时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这女人实在是有些招摇,可是姬无疆和几位老臣却是对她毕恭毕敬,让人费解。 而且细闻大王女之言,其实是侃侃而谈, 言之有物, 里面有不少治国贤方,就是寻常须眉男儿也不见得能想出来, 尤其是在波国的荒地改造, 扩大增产上又提了不少的良策。 只是世间女子多是被轻忽怠慢的, 在席上众人看在姬无疆和老臣的面子上, 勉强给姜秀润也留了三分颜面。 可是一出宅门便有人高声抱怨道:“一个女子,却如此不知收敛,张嘴便是朝政之事,公子姜身为兄长为何不申斥姜姬?” 这时,有详知内情的老臣冷哼一声开口道:“难道李卿你有比大王女更高明的见解?若是有,为何方才不讲出来辩驳王女,出了门叽叽歪歪,岂不是更像女子?” 那位姓李的大臣被抢白得恼了起来,正要张嘴辩驳,姬无疆却开口道:“不知诸位可知在大齐为农司主司的姜禾润?” 他这一问,大家都不说话了。齐朝虽远,却是□□所在。波国不禁官员经商,诸位官员的名下都有店铺伙计往来齐朝。 这位凭空冒出的波国质子自然是叫群臣纳闷不易,暗暗想着波王是从那找回的私养的公子给送到了齐朝。 可是波王似乎对此讳莫如深,甚至不许群臣妄议。 如今听姬无疆突然提及,自然好奇万分。 姬无疆微笑着道:“诸位觉得这位拜在沐风先生门下,与太子为幕僚主持农司的公子如何?” 众人都听闻过墨池书会上,这位凭空冒出的波国公子的风采,却不知姬无疆为何突然问起。 李卿被抢白了一番,正憋着气儿,闻言气哼哼地回道:“那位公子小姜自然是文采斐然,乃人中龙凤……可是这与王女姜姬有何干系,难不成,他是我们这位自不量力的王女不成?” 此话一处,有人轻笑,可是姬无疆与几位老臣的面上却是波澜不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顿时有人心下琢磨,这“秀润”与“禾润”只有半字只差,就算那位公子小姜真是波王的儿子,也不该跟从王女的名字。 加之方才李卿说出那话后,姬无疆的表现,都不能不叫人狐疑这李卿是一语中的,说透了隐情。 如此一来,再联想方才姜姬之言,真是句句珠玑,绝非寻常宫中女子能说出来的见地。只是大齐任用波国质女为官,实在是荒诞,叫人不能相信。 姬无疆不再多言,只登上马车,扬长而去。王女姜姬嘱咐过他,不可将话说得太透,总要有些循序渐进的过程。 虽然现在波国天高皇帝远。可她当初毕竟篡改了国书欺瞒了大齐的皇帝,就算那端庆帝懒得追究,说得太明显也不太好,便是这般雾里看花,叫众人狐疑着便好。 至于这话若是最后传到了大齐的朝堂上,姜秀润也不害怕,毕竟太子身为同谋,定然有更高明圆滑的说辞兜底着呢。 再说大齐父子三人现在争权夺势这般凶狠,哪里顾及的上波国这等子小虾米? 而现在,她只有在波国群臣的心中立下威信,才能名正言顺地涉足王庭之上。 随后在波国书院的群生清谈大会上,姜秀润着男装出现了。 因为是风雅清谈,有许多朝堂上的臣子也着便衣,以昔日书院学子的身份出现。 中土的文化,总是让边陲小国心生向往之情,若是能引经据典雄辩于高台之上,在波国这样幅图不大的地方,不吝于一夜成名。 而当姜秀润身着长袍,头戴纶巾,风度翩然出现时,那些个心有疑虑的臣子真是一下子恍然,这大王女的男装扮相竟然能一扫她的妖媚气息,若是不知情的,当真就以为是个翩翩美少年。 有许多波国的学子不不识得王女,可待她上台清谈时,却是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说起来,姜秀润的才学在洛安书院里不过是个混子,虽然后来升入天干书院,依靠的也不尽是书本上的功夫。 但是她毕竟受过沐风先生的点拨,对经书上许多的见解颇有独到之处,在沐风书院的半吊子才学,足可以称霸边陲波国的讲坛,无人争锋了。 是以当姜秀润坐在高台上的香席上后,竟然足有一个时辰没有下来,不断有学子向她提问,妄图驳倒这位不知从哪来的书生,最后甚至有臣子下场,挑战这位男装的大王女。 可惜姜秀润的伶牙俐齿是在齐朝的王庭上磨练出来的,就算有些臣子咄咄逼人语带嘲讽,她也是面上含笑,波澜不兴,可话语里却是刁毒狠准地回击回去, 这样的才子,着实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不断有人打听这人的名姓。 可是直到姜秀润走下台去,才有人透露那是从大齐归来的大王女姜秀润,因为兴之所至这才易装而来。 消息一传开,众人顿时哗然,波国竟然有这等才女,为何先前没有察觉? 就在众人惊诧议论之时,姜秀润已经回了府邸。一番高谈阔论,着实耗费心神,但是为了立威扬名,又不得不为之。 两世的经历,让姜秀润做起这等子沽名钓誉的事情来也是驾轻就熟。 接下来,她还要自掏腰包广建善堂。一则,可以周济一下波国寒苦的百姓;二则,再也没有比善堂更加收买人心的了。而且姬无疆先前曾在各地重新修缮了圣女阿黛善的祭庙。 论起来,现在的国君姜不过是篡权夺位者,真正流淌着圣女血液的王族,是死去的先后所出的两个孩子。 姜秀润是当之无愧的圣女后代。姬无疆修缮祭庙的同时,更是广布人手,宣扬大王女出生时,有神迹显现,先王后在圣女祭庙祭祀时,竟然睡着,有数位祭祀看到,在圣女阿黛善雕像手腕缠缚的圣蛇显灵,灵巧地转入了先王后的肚子里。 于是乎,大王女乃圣女阿黛尔转世的说法不胫而走,越传越神乎。 甚至这等神化奇迹一路传到了大齐。 当初凤离梧派去跟踪姜秀润的侍卫们也都是尽职的,尽管冰封路面,可是他们高价雇佣了当地的渔夫,派出一人乘着特制的滑冰板,一路绕远,历经千辛万苦地回到了洛安城送信。 只是,当暗探回到洛安城里时,已经是初春时节,姜秀润归国的五个月之后了。 当暗探来到太子面前向殿下呈报波国的情况时,抬头一看太子殿下,着实心中一惊。 不过是数月未见,太子殿下竟然似脱胎换骨一般,昔日俊美华贵的青年,依稀带有的青春气息荡然不见。 脸型因为削瘦的缘故,愈加阴沉,虽然俊美如昔,可是周身洋溢的却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郁气息,成熟王者的气质愈加显现。 他这一路走来,听闻了不少太子殿下的传闻——增设亲查司,广泛招揽党羽,提拔不少平民才俊,将军队的世家子弟驱赶得所剩无几,就连秦家的大将军也被夺了兵权。 而那二皇子虽然抢夺了三郡,却也被困在那等子蛮荒之地。据说殿下撂下了话,既然二皇子喜爱三郡,便在那教化子民终老在那里吧。 如今有人影传,太子是忍耐不住,想要逼迫皇帝退位。 虽然有老臣不断劝谏太子,不可行那不忠不义之事,可殿下从北胡归来后,性情大变,以前那个人前宽厚谦和的国储似乎被抹杀了一般,变得越加不易亲近。 虽然政务繁忙,可是殿下依旧从府衙赶回来,在书房里亲自召见了暗探。 那侍卫也不敢隐瞒,便将自己在波国听闻打探到的侧妃消息一五一十向殿下禀明。 从始至终,凤离梧都犹如木雕一般波澜不兴地听着侍卫讲述姜秀润在波国的种种。 甚至听闻她假传自己的旨意拒婚戎国时,也眉眼不动。 知道听闻波国立祭庙,开始传扬姜秀润乃圣女转世的传闻时,就没曾露出笑容的凤离梧的脸上,才闪出一丝嘲讽意味的冷笑——他向来知她心野,却不知她竟然有这等宏图大志,依着这情形,她是要在波国改天换地,成为一代圣人女王啊! 他早先犹豫许久,才提笔写下了书信一封,原本以为她多少会感怀领情,现在一看,她不仅半字没有回复,竟然还那这信扯了牛皮做大鼓,伪造他的书信,假传国储旨意。 是他太小看她了,一个野心勃勃,立志为王的女人,哪里会把他侧妃之位放在眼里。 相形之下,是他太拘泥情爱,倒显得放不开了。江山美人,哪个都不会折服在软弱的柔情之下,不登临极顶,他什么东西都得不到! 第131章 第 131 章 想到这, 他抬眼望向窗外的湖面,只是再难像以前一样平复心绪了。 自从凤离梧发现, 她可以毫不留恋地抛弃他后,他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在一种难言的愤怒里度过。 当他看到她留下的卷宗时,连续几夜都不能睡,只挑灯看着她娟秀的字迹揣摩着女人难测的心思。 最后,当他反复去读那句“百年好合, 地久天长”时, 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原谅她的理由:她到底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吃醋了,难道是容纳不得他娶正妃而远走天涯? 初时, 他是觉得她太不懂事,难道不知他的心始终是在她那里吗?纳娶杨氏, 乃是安稳政局的大计, 跟儿女情长有何干系? 可是,就在杨家催促着他举行大婚时,凤离梧心内隐约觉得,若是真迎娶了杨氏,只怕她再也不肯回来了。 于是, 那婚事便被他以军务繁忙为由, 推诿着靠后了。 那远在天边儿的负心人,回归故土, 乡水养人, 只怕更加娇艳欲滴了。 他曾看过她起舞时穿着波国舞娘的服饰, 是何等妖娆。只怕时间久了, 不光是一个戎王蠢蠢欲动,他总不能让她搅乱了心湖,又让她逍遥自在回到母国琵琶别抱! 想到这,他倒是立意要暂时隔断儿女情长,只命那侍卫回去看顾着那女人,却不要再给他传递姜秀润的消息,免得听了扰得心烦意乱。 心里无他的女人,不配得到他的日夜惦念! 凤离梧想得恨恨,可是姜秀润的日子当真不是他想得那般养人。 入了春天,她腹内的胎儿已经七个月了,腹部渐渐隆起。只是她生得四肢纤长高挑,很藏身子,若是穿了腰身宽松的衣裙,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这些日子的造势,波国大王女姜秀润的名头已经在波国传诵开来。 她怀孕的事情也并没有太多避忌,波国在男女之事上甚是宽容。当民众听闻她在大齐与太子殿下定情,又被迫分离后,自行便能演绎出上千段牛郎织女被迫分离的故事。 听闻太子虽然不能将佳人留在左右,可却承诺要用大齐雄兵百万守护波国不受他国欺辱。这等子誓言,可比地老天长还能取悦波国民众的心。 而姜秀润未婚先孕的经历也跟波国圣女阿黛善身怀勇士骨肉,却与勇士分离的传说相吻合。 大王女是圣女转世的传说当真是越传越有眉眼。 当申后发觉竟然是这大王女有干涉朝政的野心时,心内也是焦灼异常。 自从姜秀润回国后,她几次宣召,要拿姜秀润入宫,都被她找着借口四两拨千斤地推脱了。 现在才知,她竟然是怀着身孕回来的,难怪处处加着小心。早知道的话,便是派侍卫押也要将她押入宫来,毕竟女人怀着身孕,就是一个走路不稳摔上一跟头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现在姜秀润月份大了,才公开此事,更是以胎息不稳为由,向国君姜请奏,免了入宫繁琐的晨昏定省。 申后再叫,姜秀润直接拿了国君姜的话便搪塞回去了。 申后的心气难平,坐在她身边的王女姜秀瑶更是一股气顶上了天灵盖。 同样都是王女,她还是母后心爱的女儿,原本就比姜秀润来得尊贵。可是去了一趟大齐,同样是未婚生子而归,这境遇却大不相同。 她要跟申思文的牌位拜堂成亲,自己儿子才能认祖归宗。可是姜秀润都明说不出自己腹内怀的是谁的孩儿,却是养在华宅里衣食无忧。 前两个月,在城外的善堂开设时,仰城里的贵妇人都去了,可是谁都没有姜秀润的衣服式样好看。虽然她不过穿了素色的长裙,却是波国里买不到的,听懂行的夫人说,那素色的衣服里参杂的银线,是劈成三股纺织而成,那如雪花般的花纹在阳光下才能若隐若现。 那日姜秀润虽然未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些许樱红,却是容貌脱俗倾城,加上身上那时不时闪光的衣服,当真有仙女下凡之感,惹得那些领了粥的民众纷纷跪下,高呼着她为圣女阿黛善。 只看得姜秀瑶牙根冒酸水,心里又是不忿,便成天跑到母后这里吐酸水。 申后听多了也心烦,今日恰好听闻国君姜爱宠的另外两个妃子都怀有身孕,更是将一股子邪气发到了女儿身上: “你还好意思跟她比!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就算不说,满朝文武皆知,十有八九是那大齐太子的。而你呢?” 申后一边说一遍拧她的胳膊道:“不过是在出使大齐前跟你表哥胡闹一场生下了野种!没的眼皮子那么短浅!若是你没有闹出驿站生子的是非,那大齐太子侧妃的位置可不就名正言顺是你的吗?如今她是母凭子贵,拿着大齐太子狐假虎威,偏你父王还吃这一套,便是跟我抱怨,又有什么用!左右是你不争气!” 姜秀瑶没想到母后不但不帮衬着自己,居然还毫不遮掩地责讽了一番,当下是泪花直流:“母后,你若是不管,这么任凭着她这般嚣张下去,当真是要圣女显灵在波国里作威作福了!” 申后哪能真如姜秀瑶说的那般坐视不管?当她察觉姜秀润的野心时,便宣了姜之入宫,难得地拿出了母亲的关怀,对姜之嘘寒问暖,更赏了姜之新生的女儿一对金镯子。 然后她便语重心长地告诫姜之,他才是波国的大公子,将来的国君继任者。可是若他任凭妹妹姜秀润这般胡闹下去,只怕当哥哥的名声反而不如妹妹来得响亮,岂不是要被诸侯当了笑话? 她原本以为,这些为了姜之好的肺腑之言,他能听进去。毕竟父子兄妹之情再深厚,也不及王权来得重要。 姜之再爱妹妹,可若是察觉了妹妹的野心,也定然有所防范。 而且她太了解姜之,这就是个奉守礼义孝悌的迂腐青年。 当年先王后死去时,姜秀润咬住嘴唇不肯叫她母后,被国君姜罚得饿了二天,而这个当哥哥还含着眼泪教训妹妹的不是,本就不该惹继母生气。 就在前往洛安之前,这个继子也一直拿了她当母亲一般恭敬着呢! 可是没想到,这一趟洛安城之旅,不光是姜秀润长硬了翅膀,这个姜之也是性情大变,竟然是皱眉听完了她的话后,不冷不热地道:“自古才学岂分男女老幼?秀润的才学远在我之上,便是大齐的太子都甚为倚重,难道就是为了映衬哥哥的出众,她便要装得蠢笨吗?我们波国又不是没有出过女王,若是父王觉得秀润堪为大任,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让贤,为何还要去教训她呢?” 这一番话后,他便告辞拂袖而去,只气得申后一天都没有吃下饭,痛骂姜家的男人没一个有用的,竟然叫个女子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既然姜家听之不管,她便要想些措施了。当初戎国联姻,她叫庶弟申华送给戎王一幅姜秀润的画像。 那戎王原本就贪慕美色,待得看到画工精湛的画像时,更是不能自已。待得婚事不成时,听闻戎王勃然大怒。 申后决定既然国君姜拿了这大女儿当了宝贝,自己便不好出手,可是若戎国前来抢亲,而姜秀润在抢亲时发生了意外,那便与她毫无关系。 就算那一早就娶了正妻的大齐太子真的迁怒,也有戎王顶着,怪罪不到波国的头上来……这么想着,申后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待得夏末时,这西北边陲的诸国,都有诸王会盟时,算着那个时候,姜秀润已经要生产完毕了,到时候依着她好出风头的性情,必定要参加会盟,到时候……只要巧作手脚便解了心头大患。 一时间,波国的王庭上倒是出奇的风平浪静。 姜秀润虽然深居简出,在府中安胎,一时却无什么烦扰她的糟心事情。 那浅儿也终于在她几次软磨硬泡外带严厉的申斥下,不情不愿地去波国的精锐大营——武威军报道参军去了。 听闻她初时入营时,便被因为是个女子,相貌丑陋,而被武威军的兵痞嘲弄。 午休吃饭时,竟然几个人朝着她的身上泼水,妄图让她显出薄衣下的线条,叫她在人前丢丑。 当然浅儿也没有像他们想的那般,羞愤难当地遮掩曲线毕露的湿身线条。 这个样貌丑陋的女人,其实身材当真是美,有胸有臀,便在一众男人的哄笑下,落落大方地湿透的外衣脱下,只穿了件似乎是起到束身定胸作用的厚实薄棉的肚兜,这肚兜紧身,套头,连个系带都没有。 而丑女人全身湿滑,如泥鳅一般没有什么抓头,便是在一群调戏她的兵痞里钻来钻去,踢裆捏蛋,捶脸踹胸。 让这些精兵没想到的是,王女身边的这个丑侍女竟然是以一敌十,将一群终日操练的波国精兵打得是屁滚尿流,鼻青脸肿。 最后浅儿的八尺大脚挨个量他们的脸,逼得他们哭喊着叫亲娘,这才放了他们走。 至此以后,白浅一战成名,在威武大营里,认下干儿子无数,是叫人只可恭敬远观的娘老子。 可是当白浅兴冲冲地从兵营操练回来同姜秀润讲时,姜秀润还遗憾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耽误了浅儿!波国的精兵竟然这么不堪打,让浅儿怎么得到提高历练? 也不知这一世,浅儿少了在大齐凤离梧掌控下的精武营里的锻打锤炼,会不会短缺了横扫千军的才干? 正想得出神,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却使劲儿地踹了母亲一脚,似乎是抱怨母亲冷落了他,怎么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念诗经听。 第132章 第 132 章 姜秀润觉得肚子里的小东西倒是随了她的性情。自从发觉有了小东西后, 也没有闹得她妊娠呕吐失了胃口,只是能吃能睡罢了。而自从显了胎动后,便隔三差五用小脚踹她的肚皮。 姜秀润便拿了诗经来读,也许是听到了母亲温婉的声音, 小东西就能安静一会,不再闹腾人。 姜秀润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早做了母亲, 可她重活一世, 对许多事都从容许多。前世因为是外室的缘故, 她不愿孩儿受苦,所以一直没能诞下自己的孩儿。 今世的际遇也不乐观, 但她现在至少能做得自己的主儿,手里积攒着财富,摆脱了寄人篱下的质女身份, 波国民风开放, 也肯接受她未婚生子的事实。 就算孩儿是没爹的,她也能将孩儿养得很好。 嫂子稳娘手巧,生下女儿做完月子后, 便给她又赶制了许多的小衣服,奶娘婆子也是一早便请好了的, 该预备什么东西,什么也不叫她操心。 不过稳娘到底是中原人,可接受不来姑娘家未婚生子的事情, 便试探着问秀润, 要不要找个顺眼的郎君嫁了。 毕竟姜秀润是王女, 倒也不怕是二婚受气,只是找个男人顶了名头,也算名正言顺。 况且她看着那姬无疆便很好,听闻一早是娶过妻的,只是妻子身子骨不好,入门不到一年便得了肺病过世了。 此后他一直没有续弦,也算是个洁身自好的男子。年龄比姜秀润大了八岁,也正当是会疼人的时候。 姬无疆相貌也不俗,虽然及不上大齐太子那等子华美的富贵面庞,也算是长得文质彬彬,不惹人厌烦。 姜秀润对嫂子的乱点鸳鸯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一边吃着枣泥甜糕一边道:“嫂嫂,您还真当我这样腹内怀了孩子的是香饽饽了?那位姬卿自己的身家不俗,他一直未娶,也不是因为如乡间穷汉子一般,死了婆娘便无力再娶。他第一位妻子据说是遵从了自小定下的娃娃亲,本是无奈之举,明知对方是短命相,也要娶回家。这要再娶,自然要随了自己的心意。姬卿才学品貌都是出挑的,心高气傲着呢,非一般的女子不能匹配。” 稳娘听了小姑子的话,却不以为然,觉得姜秀润实在太过妄自菲薄。她将一盅温热的羊乳递给贪吃的小姑子道:“说你灵光,却全在那些男子醉心的政务上。男女之情,怎么这般迟钝,难道你没看见姬先生见天儿往府里跑,而且每每见了你都不错眼儿。上次你顺嘴说想吃大齐的剥皮南阳梨,这偏远国疆里哪里能找到?可没有一个月的功夫,他竟然送来一筐……” 姜秀润有些吃不下去了,她觉得是嫂子想多了,姬无疆明知她怀了凤离梧的孩子,怎么可能还会心生爱慕? 就算乡土里再娶不起老婆的汉子,也不愿这般的喜当爹爹吧? 是以嫂子说的话,她也就当闲听一般,并没有放在心上,闲着无事,就从诗经里抠名字,一口气誊写了五六个,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干脆省了,决定待孩儿出世,先取了小名再说。 她深居府宅不出,但是王庭上的事情自有姬无疆按时禀报。那申后久无动作,并不符合她的本性,只是安插在申后周遭的眼线虽然知她与庶弟申华经常见面密谈却不知谈话的内容。 姜秀润碍着现在出不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至于齐朝那边,原以为转年开春,道冰消融,凤离梧那边会有所行动。 毕竟他派了几个侍卫一直在她的府宅周围晃荡。可是她设想了许多可能,做了完全准备,却久无见他动静。 最后她等得心悬,干脆派人将凤离梧派来的两名侍卫中请了两位进府里问话。 说实在的,这些个侍卫都是在洛安城里一直跟着她身边的,名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甚是熟稔。 如今看他们隐匿在仰城,起居皆不应时,风餐露宿的样子也是可怜,便好酒好肉地款待他们,随便套一套太子殿下是何意思。 那两个侍卫见姜秀润敞开说话,而自己也实在无什么隐瞒的事情,便照实说太子命他们看顾着侧妃的安全,只是他最近政务繁忙,不及召回他们。 姜秀润听到这里,心放下了大半,太子可不是繁忙呢,分开半年再浓烈的感情也是要转淡的。 她从来不奢望太子从此将她放入心内,久久不忘。只求凤离梧不要小心眼地记恨她,也就不枉费她熬度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标注水渠修凿图了。 迫于无奈,她扯了太子的羊皮做大鼓,如今这腹内的婴孩也被影传是他的。别人怎么以为都还好。姜秀润倒是怕侍卫们有一天将这话传到凤离梧耳中,平生波折。 于是便和颜悦色地告知他们,因为当初是无所出才离得太子府,所以这腹内的婴孩也不是太子的,为了他们着想,她一个下堂侧妃怀孕的这点子事情,就不必向太子禀报了。 她说得很有技巧,又因为不显怀,看不出月份,闹得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心道:这个侧妃真不是省油的灯!感情刚离了太子,便有了别的男人? 说实在的,过了这么久了,太子不问,他们自然也懒得主动去讨没趣,只求殿下还记得他们,可别让他们老死在异乡便好。 就这样,因为凤离梧的不闻不问,姜秀润渐渐放下心来,只安心等着腹内小东西的降生。 波国的夏末来得早,待到天气渐渐转凉时,姜秀润终于生产了。 那孩儿真是天生省心的,一早请好的稳婆子都没有用上。姜秀润正在花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就破了羊水,侍女们急急将她搀扶到一旁的长亭,待得稳婆子赶到的时候,那孩儿已经露头掉了出来,一使劲儿,便全出来了。 姜秀润自己都纳闷,不是说这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要折腾上几个时辰吗?怎么到了她这儿,疼得没有几下,便自己掉出来了? 稳婆的差使轻松,连忙命人拿来开水烫过的剪刀剪了脐带。 这王女生下的孩子是个小公子,七斤的分量正好,也难怪生得这么轻松。小公子一看就是中气十足的样子,吐了两口羊水后便开始初啼大哭。 待姜秀润转到产房时,抱着那襁褓里正撅着小嘴找□□的婴孩看了看——那眉眼竟然活脱跟他的爹爹一样! 因为怀孕时吃的好,姜秀润的奶水也是充盈。第二日便涨奶得厉害,将儿子贴附在胸前,亲自喂奶的感觉有说不出的玄妙,最后姜秀润连请好的奶娘都不用了,便自己哺育孩子。 那些贵妇人不喂奶,一则是嫌弃磋磨人,二则是但盼着早日恢复,免得在妻妾成群的宅院里失宠。 可是姜秀润不必以色事人,自然没有那个烦忧,而且孩子的爹自小便是失了母爱的,长大之后性情古怪得没法看。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重蹈他老子的覆辙,自己能多带的时候,便多带些。 反正除了喂奶,逗弄着小奶娃,她在月子里也无别的事情可做。 府宅外的生意,有嫂子稳娘操持。朝堂上的事情,自己父王不肯放权,姬无疆掌控着余下的事情,倒也一时无虞。 便精心筛选给儿子起了个顺耳的小名叫“宝鲤”,孩子小名取得轻贱些,好将养,便给他娶了鱼儿的名姓,天地间如鱼得水地生养。 月子里的小婴孩,一天除了吃就是睡,见天的白胖,姜秀润觉得当初将孩儿留下是对的。 虽然兄嫂也是亲人,但是她总觉得孤单,如今有了这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小生命,便觉得此番重生,倒是有了全新的意义。 就在她快出月子时候,大齐却传来的变天的消息。 大齐端庆帝遇刺了,性命岌岌可危! 波国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大齐的风吹草动传到这里时,已经不知是何时的消息了,更不知那端庆帝是死是活。 不过谁都没有姜秀润闻听这个消息的诧异。 要知道前世里,就算她死的时候,端庆帝都好端端地活着呢,压根没有遇刺受重伤的事情啊? 可是姜秀润转念又一想,竟是恍然。 前世里,端庆帝不是没有遇刺,而是因为他身边有当时被书院休学,因为家里人请托了关系,而混进御林军的窦思武替端庆帝挡了一箭! 当时窦思武因为护驾有功而从此平步青云,端庆帝自然也是免去了一劫。 可是今世,窦思武不曾被沐风先生从书院里赶出去,更是得到了凤离梧的重用,一早便凭着自己的本事入了大齐的精武营的军帐,当然不会站在端庆帝的旁边替他挡箭了! 不过端庆帝病危,岂不是意味着凤离梧将早早称帝? 毕竟二皇子凤舞因为贪图三郡,而被凤离梧困在危城之中,此番突发的事件,就算他得了孟家的支持,想要回转洛安争位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至于凤离梧,虽然不受端庆帝的宠爱,却一直暗中培植势力,他向来低调隐忍,就算自己曾为他的近身幕僚与侧妃,也不知他手里还有哪些筹码。 毕竟前世里,他处于那等子劣势,皇帝都不敢轻易废储,此番端庆帝遇险,他登上大齐皇帝的宝座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经年的蛰伏忍耐,总算是等到了顺理成章的结果,依着她对凤离梧的了解,只怕端庆帝的这场伤病是好不了了! 不知为何,姜秀润的心里一紧,不知大齐新君是否重诺,当初与端庆帝许下大齐波国百年好合的盟约能否遵守? 第133章 第 133 章 于是她连忙召来姬无疆, 让他加紧派出暗探, 去探查大齐的动向。 大齐的风云不光是牵动了姜秀润的心思,诸国也都静候着大齐新君继位的消息, 忐忑着新君对诸国的动向改变。 是以这次西北边陲诸多小国的会盟显得尤为重要。 今年会盟的东家轮到了波国。国君姜对于这种在诸王面前露脸儿的事情尤其热衷。 而会盟时, 作为东主国要操练兵马彰显国力,请到会的诸王一同阅兵。 不过波王虽有心卖弄, 家底儿却只有这些。 演兵的重任自然便交付到了继承申雍位置的申华的头上。 可惜申华顶了大将军的名头,却连马鞍都没有摸过。最后这操练的重任,全落在了副将金奎的身上。 金奎时年四十又五, 是退隐的叶盛将军一手带出的武将。只是长久以来, 在申家的手下不得施展,只担任百夫长的职务。 这次要不是因为演练不好乃是丢人现眼的事情,申华真的急了, 还不能提拔金奎为副武将呢。 浅儿当初入营的时候,就因为腿脚功夫好, 被金奎选入了他的百人纵队里。现如今百夫长担了副将之职,浅儿便担了金副将原来的百夫长的职位。 不是金奎肯高看白浅这女子, 实在是在这百人之中,只有白浅一人竟然会背诵兵书,外带还会写字认字。 虽然金副将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认出白浅写的那几行蚯蚓乃是孙子兵法的一则, 但字不好看, 也堪称文武双全! 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不能被埋没。 为了祝贺白浅升职, 姜秀润特意命厨下准备了一桌子好菜酬劳未来的女将军。 这可让白浅受宠若惊, 只说:“小主子, 这般奴婢可承受不住!” 姜秀润将正往自己怀里钻,扒着要吃奶的小娃儿正了正,亲了亲宝鲤嫩生生的脸儿,然后对白浅道:“你和你家姐的身契原本不是死的,你入营时,我一早将那身契撕了,以后万万不可在人前说你给我当婢女的事情。” 白浅一愣,说道:“小主子,你不要我了?” 姜秀润说道:“我怎会不要你。我将你送入军营就是希望你能成为诸国中第一个女将军。只是世人最为重视门第,若是知晓你曾为我婢女,你再想成为将军却是要艰难许多。” 白浅听到姜秀润不是不要她,这才将心放下,却是苦笑说道:“女将军?这波国的将军却是难做,兵士弱得都跟小鸡崽子似的,带着这样的兵卒,若真赶上战事,估计没有享受到将军的威风,就要被抓去祭旗了。” 姜秀润叹了一口气,她深知白浅所说俱是事实。 波国的军队都烂到根了,从上到下俱是一摊乱泥。这些年申家把持朝政军政,一心只想着搂钱。谁给申家送的金多谁就能做统军的将领,一个个都是如申华般没摸过盔甲刀剑的。 而成了统领的,也是要赚回本钱的,走马上任后变着法子的克扣粮饷,倒卖军械,士兵们一年里饱饭都食不上几顿,这样的士兵又如何肯卖命? 将不将,兵不兵,难怪前世里梁国的大兵还未到,波国的将军们便装金戴银地跑路,下面的军官和兵士也是有样学样,一哄而散,于是梁国不废一兵一卒便拿下了波国。 若是如戎国一般,虽然是弹丸小国,却有不怕玩命,一个个嗷嗷乱叫的虎狼之师,纵然波国是个小国,又有哪个国家敢那般轻视? 姜秀润虽然知道症结所在,但是奈何申华死死咬着兵权不放,军队之事她一时半刻也插手不上,如今将白浅这等子将才,扔进波国的烂粪坑里,当真是对不住未来的女将军。 可现如今这清理茅粪坑子的活儿只能靠金奎副将与白浅自己了。 沉默片刻,姜秀润说道:“金奎将军是个有大才的长辈,无论统兵还是练兵都不在话下。你现在成了百夫长,且多跟金将军学学。” 白浅儿点头应是。 姜秀润又说道:“齐国太子殿下派来侍卫暗中监视我,可是那几个人见天儿的晃悠,人生地不熟的,又许久没有回大齐,好像身边的银两都用光了,再这么熬度下去,不是去打家劫舍,便要在街边乞讨。 相熟一场,我也不好看他们真去要饭,便给了他们些度日的月钱,安置在临近的宅院里。 这些人,你都是熟识的,又都是那位殿下从兵营里精挑出来的,既然花了我的钱,总要给我办些事情,你若有些难题,不好总去叨扰金副将,倒是可以跟他们去请教一二练兵的办法。” 浅儿听了,倒是有些疑虑道:“太子殿下这般,可是知晓了您生了小皇子的缘故?” 姜秀润摇了摇头,淡定道:“只怕太子是要把这些派出去的人给忘了,以至于就不给他们周济,这些又都是死忠听话的,殿下不召回,便绝不敢私自回国,饿也要饿死在我府门前。” 其实姜秀润觉得若是太子殿下真是将自己全忘了最好。左右不过是周济几个昔日的相熟,便养他们在波国养老好了,免得他们真的饿得熬受不住,又颠颠跑回到凤离梧的面前平生出不该有的是非。 事实证明,凤离梧的确忙着惊天动地的大事,哪里会顾及这边陲小国里的下堂侧妃。 不久却是传来天下轰动的消息——大齐不出三日便灭了魏国。 消息传开,诸国哗然。 这让姜秀润也震惊非常。 一则前世此时未曾发生齐灭魏之事。 二则凤离梧出手如此凶狠果决,让她心里产生深深的忧虑,害怕凤离梧吞并诸国的胃口越来越畅快,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扩展疆域到了西北边境,突然陈兵波国,尝一尝西北的小点心换换胃口。 国君姜也说不好是害怕还是激动,只让暗探详细打探齐国是如何灭掉魏国的。 几日后,暗探的消息终于传回。 原来凤离梧派使者邀魏王相聚,说在齐魏边境的一座小城附近发现了金矿,需要双方协商如何开采和分配的事宜,地点就定在这座小城。 魏国的几位贤臣认为齐王受伤,凤离梧此时正应筹划如何成王,哪里有闲暇顾及金矿,此事有诈,皆劝魏王不要与会。魏王虽然有些疑虑,但一则贪心金矿,二则又怕若是不去惹恼了凤离梧,给了齐国攻打的借口。思来想去,抱着侥幸魏王终是去了小城赴凤离梧之约。 结果一到小城,魏王和随行的几位大臣便被齐国捉住,送到洛安。 捉到魏王后,凤离梧立刻派兵攻打魏国。那修建的运河,此时简直成了运兵布阵的法宝。大齐的精兵猛将一夜之间,便星罗密布在了魏国的都城四周。 魏王被擒,都城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朝中几位大臣又互相推诿谁也不愿带头抵挡齐国,于是齐国大兵长驱直入,顺利地占领魏国都城。 占领魏国后,凤离梧以病危的端庆帝的名义,补发了本该在战前宣读的讨伐诏书。 诏书里痛陈了魏王的几大罪状:一不恤民力,不顾民生。魏王即位十年间建园林五处,行宫七座,致使徭役泛滥,民生凋敝。二堵塞言路。有谏官三人劝谏魏王息徭役,减赋税,使百姓修养,积蓄国力,然魏王不听劝谏,一人免官,二人下狱,使百官敢怒而不敢言。三与民争利,贪得无厌。齐魏唇齿之国,比肩而立。商贾往来,儒生拜师,络绎不绝。道阻且长,快则五日,慢则十夕,百姓苦于路也。齐王怜之,开凿运河,朝发夕至。然魏王截留粮饷,实为不齿。更有魏国李家子,因魏王克扣粮饷,父兄妻儿皆亡,遂告魏王于齐国。齐王体天心,察民意,讨无道,特诏告天下。 文绉绉的一堆,大概的意思是魏王暴虐,人又贪财,贪墨了大齐修建运河的大笔银两。 大齐忍无可忍,便要解救魏国庶民于水火,顺便弄回了自己金。 这般言辞凿凿的讨伐诏书,不是一般的厚脸皮能写出来的。 姜秀润听着那遣词用句,有才子季秉林的味道。 凤离梧借了卧病的端庆帝的名义吞并了魏国,壮大了国力,震慑了内外后,终于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此事一出,震动了其余诸国,会盟商讨对策迫在眉睫。 波国将此次会盟地点定在了梅城。民间素有西北看波国,波国看梅城的说法。 说的是波国在西北诸小国中气候和土地最好,粮食产出最多。而在波国中又是梅城最好。梅城在波国首都仰城东边百里处,城中有些名气的泉水有数十处,无名小泉更是上百,有泉城之称,是波国最为富饶之地。 为了此次会盟,波国除了临时征用一些豪富之家的房产,另外建了数处住所招待会盟诸国。到了会盟那一日,西北边陲诸多小国的国君先后到达。 波王的脸上大大有光,只是奉了父王旨意,跟着同来的姜秀润坐在马车里往外望去的时候,却暗自皱眉。 第134章 第 134 章 这小镇虽然景致好, 水土肥沃, 却并不是会盟的好地方 须知诸王齐聚,安全乃是首要的考虑。若是哪一位王在此处生出事端, 都是要引起两国纷争的。 可是梅城因为水质的肥美, 常常引来西北许多流寇的侵袭。 波王也是抱着敲山震虎的打算,将会盟的地点定在此处, 招揽来诸国的大王与军队,跑到此处震慑敌胆。 因为诸国亲队的涌入,梅城周遭还真安定了不少。可是想到诸王离开时, 会不会落单遇险, 还真是不好说。 姜秀润前段时间生产做月子,对于朝政上的事情,无暇理会。现如今倒出空子来, 顿觉自己的父王真是个败家的好手。 若是任由他这般折腾下去,只怕波国真的时日无多。 而且, 这次她来参加会盟也甚是仓促,乃是清晨时, 国君姜派人来接,不光是自己来了,自己的兄长姜之也一同前往。 当时姜秀润是不想去的, 依旧用身子不适推诿, 可是国君姜态度强硬, 表示此番重要, 缺她不可, 便是抬也要抬去。 姜秀润无奈,只好匆忙写了信给姬无疆和白浅,然后才命侍女简单收拾东西匆匆出发。 不过国君姜如此坚持,叫人心下纳闷,她着人打听才知,据说是申后撺掇了波王,只说这王女与大齐的新帝关系匪浅。 西北诸国会盟,齐朝天子虽然不屑参加,却往往会派来使节以应景儿。 若是姜秀润真的被齐朝的新帝另眼相待,有她在,总是能好应付齐朝的使节一些。 也是听到了这一关节,姜秀润倒是想起了她前世里的一件往事。前世这时,有一次兄长姜之久久不来看她。 她心下纳闷,便坐车去探望兄长。哪知却发现兄长竟然挨了打,皮肉绽裂,卧床不起。 她急急去问,可是兄长却含糊不清,只说自己得罪了礼司的人,没有什么大碍。 后来她又问刚从边疆回来的秦诏。秦诏却不甚耐烦她兄长的事情,只含糊地说道,礼司的人入波国参加会盟受了冷遇,而且回程遇到了盗匪。 虽然有惊无险,却让礼司的使节大为恼火,回来禀明端庆帝,作为质子的兄长自然是要为波国的怠慢而付出皮肉代价。 当然,事后波国真金白银的歉意才是让端庆帝暂时息怒的真正原因。 现在想来,这事儿就是应该在梅城惹起来的。 姜秀润暗暗叹了口气,倘是大齐的使节这一世又在波国闹得不愉快,不知凤离梧会不会也要打她那身在洛安为质的异母弟弟一顿? 因为身为东主国,波王他们特意早来了五日。 国君姜不光带来了申后,还将几个宠妃也一并带来,顺便游山玩水。 申后最近对待姜之与姜秀润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当真是有了继母的气度,来到梅城后,对姜秀润的饮食起居样样照拂得细致。 因为姜秀润刚生过孩子的缘故,在三面邻水的别馆处,申后将姜秀润的住处安排在水汽不重的依山处,免得湿气入体,受了风寒。 申后处处体贴关怀会做戏,姜秀润也不逞多让,摆出听话继女的恭顺,倒是也相安无事。 只是当申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才立着眉毛冷哼:“之前我请她,推三阻四。可是她父王请她,便痛快出门了。可见这小浪蹄子是有多忤逆!” 前来问安的申华笑着道:“这王女再嚣张,不也是被王后您拿捏得死死的吗!待过了今夜,小浪蹄子就要被戎王劫去睡透了,残花败柳一个,想来大王也不能不认戎国这门亲了!” 申后想到自己的安排便万分得意。 那靠近后山的居所,是有暗道的。一早就告知了色胆包天戎王,熟悉了路径。 戎国乃犬戎番邦,以前从来不曾参加西北诸国会盟,心下老早便不服气。 他此番前来,也是带着兵马的,若是劫了王女生米煮成熟饭后,国君姜认下这门亲事,便要认可他戎国的地位,让他一同参加会盟。 可若是狗眼看人低,不肯认,那就别怪他先礼后兵,搅闹梅城,扫光国君姜的面子。 当夜幕低垂时,这人心浮动,魑魅魍魉尽是要显性了…… 申后心里有事,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只命人看紧了姜秀润的别院,等着消息。 而申后则在窗前反复走动,脸颊的有些松弛的肉都微微抽动。可是久等也不见回信,只好耐着性子躺到了床上。 当天微凉时,她终于听到了姜秀润所在屋宅的骚乱,登时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唤着嬷嬷,想问那边的情形。 可是嬷嬷还没有赶来,却有一群兵卒涌了过来,一把便将她从床榻上拖拽下来,按倒在地。 申后大怒,抬头一看,这些兵卒竟然都是脸生的,看他们的服饰也不是宫中的卫队,便声嘶力竭低大喊:“来人啊!有歹人!有刺客!” 可是无论她怎么大叫,都不见有人前来解围。倒是这些兵卒恍如没有听见一般,拿了粗绳将她困扎住,又随手扯了床单子塞嘴了事。 等到她被一路拖拽,入了姜秀润暂居的别院时,登时有些傻眼。 只见陪着国君姜同来的侄女申娃儿衣衫不整地哽咽着呼喊国君姜,而国君姜却是胸前冒血倒在床榻上。 还有两个披头散发满脸络腮胡子的蛮族男人被按在地上。 原来姜秀润知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申后拾掇波王叫自己前来,人前又突然转了性,对她嘘寒问暖,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姬无疆和白浅到后,姜秀润让白浅带人暗中在别馆周围打探,是否存了隐患。果然,一番搜索后有士兵发现山上有草木倒伏,似被人踩倒。于是顺着倒伏的草木仔细查看,居然发现一条隐秘的暗道。 姜秀润听到白浅的回报后,心道申后此举果然不怀好意。只是打算如何对付自己,还是不得而知,是派人经暗道掳走自己,还是干脆刺杀了事,或是还有其他的打算…… 现在有白浅和她率领的兵卒在侧,倒也不怕,她倒要看看申后派了什么人来,必然让她撞得头破血流。 姬无疆却深思一番后说道:“申后心思歹毒,且与申家互为依靠,纵然现在声势不如以前,也依然是王女改造波国的最大阻碍。而且此番奸计不成,难免又会想着其他法子来害王女。最好一劳永逸,彻底解救了申后。” 姜秀润揣度着他话里的意思,思度了半响后道:“她终究是我父王的正妻,我若行不义,别说是满朝文武不能信服,我的兄长也会想不通,倒不如叫她自食其果,静待天意。” 姜秀润便决定干脆将计就计。当下姜秀润去见了波王,说道:“女儿住处靠山面水,正是别馆风景最佳之处,申后美意,女儿心领,但怎敢让父王屈尊在别处。还请父王移驾,暂居女儿的别馆,那里自有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正好供父王与诸位妃子受用。” 一旁的姬无疆冲着自己安插的妃子们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心领神会,闹着要去泡温泉。 国君姜听了,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姜秀润返回后就变了模样,对他少了恭谨孝顺,只有今日才有以前乖巧懂事的样子, 姜秀润又道此番会盟,都是申后操劳,现在必然疲惫不堪,便不要打扰了。这正合国君姜的心意,他现在正对着几个宠妃热乎,不耐申后在身边,于是也未告知申后,便带着宠妃们来到姜秀润所在的院落,而姜秀润自去了一处较偏远的院子。 当日夜里,戎王派来劫掠王女的人顺着暗道悄悄来到这处院落,抹黑偷偷进去。 刚进主屋内室,就着朦胧的月光就看到矮榻上幔帐垂落。抹黑靠近,一揭开幔帘正好看见一个女子酣睡,来人觉得这女子长得貌美,必然就是大王女姜秀润了,于是两个人互相使了眼色,一个张开麻袋,另一个猛地扑了上去,捂嘴要把她捆起来塞入麻袋里带走。 只是来人不知,这床上躺着的是今夜侍寝的申娃儿,她泡过温泉,又跟国君姜云雨一番后,身体正乏累,睡得正熟的时候,没曾想突然闯进一人来,还对自己不轨,吓得连连惊叫。 可是刚发出一声,便被人捂嘴,只能连蹬带踹,奋力挣扎。来人不耐,挥手几个耳光打了过去,让她不敢言语。 这时躺在一边的国君姜也听到了申娃的呼叫声,加之申娃挣扎腿踹的厉害,他不能不醒。 这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有黑影在床边晃动,只以为有人刺王杀驾,吓得魂不附体,音都变了,尖着嗓子直呼侍卫救驾。 两个来人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王女的床榻上还有男人居住,一时要事迹败露心中恼恨,随手拔出佩刀刺中了正在大呼小叫的国君姜。 就在这时,屋外的侍卫涌入,要拿下这二人。 奈何这两人是戎国勇士,摔跤擒拿都很厉害,波王的侍卫一时奈何不得。 还是最后浅儿率领的精兵闯进来,才一举将两个歹人拿下。 当申后看到自己的毒计反而害得国君姜受了重伤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但依然强作镇定,准备洗脱了自己。 只是人证俱全,她一早派来监视姜秀润院落动向的下人都被白浅拿住,前来对峙了。 而那两个戎国人也招供说,是申华暗通戎王,派他们前来劫掠王女的,容不得目光短浅,反害自噬的申后抵赖。 陪同波王前来的臣子们这时也都衣衫不整急急赶到,一个个大惊失色。 只是这时的波王流血过多,气都喘不匀了。 有那老臣一下子就看出,这人基本是不成了,可是会盟在即,国君遇害,这可如何是好? 第135章 第 135 章 因为是人赃并获, 抵赖不得。 申后为了铲除碍眼的继女竟然引狼入室, 引来了戎国刺客行刺国君……这样的荒诞之事简直让一众大臣无言以对。 虽然侍卫们进来得不算晚,但是波王的伤势太重,最后面色转白,只在众位大臣的眼前抽搐着,终因失血过多,就此一命呜呼。 申后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毒计竟然累及国君姜, 当下悲戚着大哭了出来。 她倒不是因为与国君姜夫妻情长,只是如今他这么殁了, 岂不是将罪责尽数安放在她的身上? 最让人着恼的是, 因为会盟要演兵的缘故, 申华不懂军务, 将操练军权暂时交给了金奎代为处置。 这段时间, 听闻金奎给大营里许多的将军校尉歇了大假, 直说操练兵马都是吃苦挨累的事务,待得操练完毕, 再重返军营。 可恨那些得了假的,皆是当初买官晋爵的纨绔子弟,完全不思进取。 他们在最初演练的那几日里, 被几个从外地请来,操着大齐口音的什么劳甚子参军给折腾得不行。一听说能省去沙场的烈日曝晒, 简直乐不可支。 结果现在, 就算申华反应得快, 赶紧调派亲信来宫中给她解围,都远水解不了近渴! 可恨那金奎,平日里装出对申家事事恭顺的样子,全是障眼的法子。他跟那盛叶一样,都是死心塌地效忠着老波王的残存血脉。 姜秀润竟然这般狡诈,难怪要把她那丑侍女送入军营,竟然是步步为营,不知不觉中便夺取了要害军权。 申家现在指望不上,而自己的小儿子又因被送去了大齐为质的缘故,不能为国君姜奔丧,那王位更是连争都不能争一下。 申后心知,此番自己也指望不上别人,便是撒泼痛哭,直呼自己受了冤枉就是。 是以当侍卫听从了姜秀润的命令要来拿她时,她便疯了似地朝着群臣扑去,瞪着血红的眼儿道:“这里明明是王女姜秀润的寝院,并非国君的!是她设计着跟国君换了寝院!是她居心叵测!” 她这边疯叫得厉害。那边姜秀润一语不发,只一双大眼簌簌落落地往下淌泪,然后朝着一根柱子猛冲过去,却被白浅几个手疾眼快地侍卫拦下。 姜秀润也开始大喊:“让我一头撞死算了!父王只怜惜我刚刚生产完毕,吹不得阴冷的山风,便是与我换了寝院,早知会有刺客摸进来要劫掳我,便是拼了清白性命不要,也要替我父王死上一遭。如今我父王已死,又被母后抱怨,我……我还活得什么劲儿啊!” 同样是大哭,申后乃是歇斯底里地痛骂抱怨,指责着继女的不是。而王女却是心痛着父王的过世,母后的栽赃,加上羸弱纤细的身段瘫软在白浅强健的臂弯里,眼角泛红,莹白的脸颊似被溪水打过一般,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可是不敢想象这等羸弱女子,一遭真落入了那熊样的戎王手里,会是怎样的遭遇。 在场的老臣里,是有见过先王后的。 那先王后才是波国正统嫡系的血脉。如今眼看着肖似先王后的王女哭得这么凄惨,还要被这惨剧的始作俑者——申后栽赃,只能撞死铭志,当真是忍无可忍。 有人只挺身站出,冲着那申后瞪眼道:“若不是有人意欲陷害王女,引狼入室,就算国君换了寝院又能怎样?大王如今已经殁了,此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在场的诸位谁也难逃弑君的名头!” 姜之此时已经被申后气得手脚冰凉了。平日里温吞而文质彬彬的大王子只要想到妹妹被擒获的后果,简直心像被狠狠掐了一番似的。 眼看着申后还不依不饶,继续大骂姜秀润阴险狡诈,乃是波国祸水时,竟然几步冲了过去,朝着疯妇人的脸上便是猛地抽出了两巴掌,然后大骂道:“毒妇如斯!国之不幸!我父王便是娶了你,才得此下场!若是母后健在,岂容你搅闹王庭,扶持亲信,贪墨民脂民膏!” 这话说得老臣们又是心有戚戚。 先王后乃是真正的波国王女,那等气度风范,曾经迷醉多少波国的贵族子弟? 再想想这申后得宠后,便是扶持申家一家独大,把持国内的民生军权,壮大她申家的势力,当下各自都是心内有些不忿。 所谓树倒猢狲散。 眼看着波王过世,眼下整个行宫都被姬无疆和百夫长白浅带来的精兵把控。方才有臣子听闻姬无疆命人向驻守在行宫外的金奎将军下达命令,封锁整个行宫与梅城通往都城仰城的道路。 他们心知,此时便是大王子和王女掌控了整个行宫,握着兵权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申家虽然权势还在,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陪着申后一起来的申华,方才也被白浅命人拿住,捆得结结实实。 姜秀润方才哭得悲切,倒不是伤心他的父王,而是真心实意地想着自己母亲逝去时的凄苦无助,而忍不住落泪。 如今父王竟然这般离去,但愿母亲已经在阴司投胎转世,再不见这等薄情寡义,苛待亲生儿女的男人。 姬无疆掌控了整个行宫,囚禁了申后与申华,还有这两兄妹的亲信后,便安抚了众位臣子,与大王子、王女还有几位老臣商议对策。 姜秀润拭干了眼泪,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后道:“如今会盟在即,国小生变,乃是引狼入室。传下去,封闭国君遇袭的消息,秘不发丧。只说国君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不能入宴,款待诸王。待会盟结束后,再发布君王讣告。” 有两个老臣对姜秀润的看法提出异议,觉得此乃对国君遗体的不敬。 虽然此时天气转凉,可是若是久久不能举行国丧葬礼的话,时间长了国君姜的尸体也要腐臭了。这样对先君不敬的罪责若是载入史册,他们这些重视清誉的老臣可是承担不起。 姜秀润此时,一改方才的柔弱,只直视那迂腐拘泥小义的老臣,嘴里却问向一旁的金奎道:“金将军,梁国铁骑精兵,若是日夜不停奔袭波国都城,需要多久的时间?波国的守军又能抵挡多久?” 金奎不假思索道:“梁国新近购置了千里战马,精良的战车,加之此时乃是秋季,行军起来气候凉爽,只需三日便可抵挡波国都城之下。而我朝的将士,战甲剑戟多是十余年前打制的,一代代将士珍而又珍地擦拭保养,也耐不住铁甲变薄,腐朽生锈,更何况之前申家贪墨了大笔的军饷,将士怨声不断……若是我等以血肉之躯抵死城门,差不多能阻挡三日吧……” 姜秀润听了之后,面无表情地环顾诸位臣子道:“你们看,若是敌国起了心思,吞噬我波国不过六日的时间。到时候,就算尔等尊礼守节,为我父王举行了风光大葬,只怕那棺椁还没入土为安,那敌人的铁蹄便要践踏父王的棺椁盖子了!” 说到这,她站起身道:“为了波国的黎民百姓,百年安康,我便宁可担此不孝的名头了。若是有谁注重自己的名节,尽管开口,我自会成全了你等。一会扭着你们入了牢狱,待得度过此劫再将你们放出。到时候,你们自可往我这等短浅没有见识的妇人身上推诿,洗脱了你们的不是。若是还嫌名声不清白,便自备了吊绳,寻个无人的沟渠,上吊自己明志去吧!我一定叫史官给你们留下厚厚的一卷。” 说句实在的,波国的老臣们是习惯了大王女几年前未出波国时的温婉可人,竟然不知姜秀润人前的微笑有礼外,还有这等刁毒强横的另一面。 只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语,便驳斥得那两个沽名钓誉的老臣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还想再开口辩驳,却被其他不耐烦的老臣申斥分不清轻重,只无人再理会他俩,只一心跟大王女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虽然他们也知,国君姜暴毙,本该由大王子主持局面。但是几番言语下来,他们也看出姜之是个没有主意的,而姬无疆则唯姜秀润马首是瞻。 是以最后大事小情,皆是姜秀润拍板定夺。 只是那国君姜尸身也不好任凭着腐烂。幸好梅城泉洞,阴凉得很,将尸身藏在其中,几日内也不会腐坏。 如此一来,提前来的这五日里,却是终日忙碌个不停。 待得会盟之日时,姜秀润身着波国特有的露腰的半身拖地长裙,外罩金线纺成的金纱,头戴象征王女的蛇首金冠,长发披散,如黑色绸缎,垂至紧身长裙包裹的臀部,红唇粉颊,长眉飞扬,一派雍容地出现在了会盟之地上——只是会盟的诸王,竟然没有几个到的。 毕竟今年的东道主是波国,一个弹丸小国,号令不了诸国,也震慑不住几位藩王国君。 而且那国君姜阿谀奉承,拔高踩低的嘴脸实在叫人作呕。来得晚些,也算对得起自己少吐几口酸水的肠胃。 只是谁也没想到,今日会盟的东道主席位上来的,却是位千娇百媚,倾城绝丽的女子。 来得早的那三四个国君们一个个忍不住站起,直愣愣地盯着这位波国贵女,只疑心这是哪里幻化出的精灵,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碰巧来早了的梁国刘佩,忍不住也长长吸了一口气。他虽然跟洛安城的质子姜禾润甚是熟稔也知“他”的底细。 可是此时,临水高台,秋水盈盈,水雾渐生衬着佳人一方,他也忍不住被这老熟人给暂时勾迷了心窍。 第136章 第 136 章 佳人虽美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可待诸位国君回过神来时, 却有些不是滋味。其中乌干国的国君便皱着眉头道:“波国身为东道主儿,为何国君迟迟不现身?” 姜之在一旁插口道:“我乃波国大王子,我的父王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浑身松懈卧榻不起,为了不败坏诸王的兴致,特意命我与妹妹一同前来款待诸王。” 其实在场的诸位, 没有几个在意国君姜的,他来与不来, 干系都不甚大, 但是一个屁大的小国反做出怠慢之举, 就让人不能原谅了。 那乌干国王瞪着眼, 还要再刁难的时候, 姜秀润在一旁开口道:“今年诸王会盟, 倒是有不少的王子国储前来参加,当真是让人见识不少。父王也是听闻知公子刘佩, 还有许多国储要来,这才敢放手要我的王兄前来招待,一则, 能与诸位国君修习治国之道;二则,也多多结识一些以前未曾见过的王子们……乌干王,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的确, 那梁国派出会盟的, 便是公子刘佩。像梁国这等大国,若不是因为亲善友邻,真是不屑参加这等小国云集的会盟,是以派出个公子来参加就不错了。 可是现在姜秀润拿了刘佩扯羊皮,乌干国王便再不好说王子前来会盟是对诸国不敬之言。要不然岂不是有映射梁国公子的嫌疑? 而且这会盟的会场礼仪,完美得无可挑剔,诸位国君王子的分坐,也打破常规,以圆席围坐,秉承会盟大国小国一视同仁的意思,也不能说主人家轻忽怠慢了。 真如姜之所言,那国君姜拉肚子拉得厉害的话,谁也不要强要着他来参加。 于是这话头就此作罢。 不过在诸位国君看来,波国主持大礼的当是那位大公子姜之,至于那位王女,真是不知来干嘛的,莫不是到了待嫁的年龄,趁着诸王皆在之际,选择夫君? 一时间,诸位国君国储望向姜秀润的眼神便暧昧非常了。 刘佩倒是含笑看着姜秀润,主动坐到了她的身旁道:“看来我来参加,倒是给姜姬你解了围。许久不见,姜姬又美艳了几分。” 姜秀润冲着他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算一算时间,刘佩也该是到了继承梁国的时候了。前世里的他继承了梁国后,便如凤离梧一般开疆扩土,都是些好战的。 该怎么钳制住梁国这匹恶狼吞噬波国,还真是要好好花费一下心思。 姜秀润虽然不想言语,可刘佩却起了谈性,趁着随后到场的诸王们寒暄时,又悄声道:“自听闻你离开了洛安,便心悬着姜姬你的际遇。我乃一片赤诚,姜姬你实在不该处处以小人之心度量着我……” 他这般说,姜秀润倒是没法装聋作哑,只微微侧脸看他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倒是因为当时我在洛安立足,不得不食君禄行君之事,对您多有得罪呢!” 刘佩闻言,笑意更省,眼底却无一丝喜色地道:“那些事情,当真是不能细究的,不然只你在农司当差时,拆解了我梁国养蚕止农之策这一样,我便要跟你不罢不休了……” 梁国对大齐暗藏警惕之心,更是要立意动摇大齐的根本,以高价扰乱庶民的心思,让他们弃稻田而重桑蚕,没想到却被这女子以桑蚕税轻松化解。 随后,更是效仿了他们梁国修建水渠,为农耕提供辅力。 现如今,她虽然离开了大齐,可是水渠的主干已然成型,让所在地的粮食产量倍增。梁国先前的抑农之策宣告失败,而为此投下的大笔金也打了水漂。 姜秀润原是想着客气的,可是刘佩却偏是要提起不愉快的,她便也毫不客气道:“养蚕抑农,原本就是春秋管仲用老的招式,大齐的太子自己看出来的,倒也赖不到我的头上。而且,我一个女子,哪里有那么多的狡诈心思,不过是照着太子的吩咐做事罢了。公子您要怪,就怪那写史书论历朝教训的,将管相的故事写得那么细,当真叫后来者,没有施展的地方了。” 这人若是生得美,一嗔一笑皆是风景。被姜秀润斜眼一瞪,明知她是在胡说八道,装傻充愣,也让人觉得此女真是让人酥软了骨头。 所以被姜秀润暗讽他尽用了古人用老的招式,刘佩也不着恼。 毕竟被这美人活活气死的,绝不是他刘佩。虽然关于波国质子回国的事情众说纷纭,但刘佩打死都不相信凤离梧厌烦了旧人,要纳娶新人,才将侧妃瑶姬休离出府的传闻, 这等子聪慧狡黠的女子,莫说靠的从来不是以色事人,就算真的凭借帷幔里的风情来服侍男人的,只要不是瞎子傻子,谁能舍得放手? 依着他看,是凤离梧被摆了一道才是。自从大齐皇储登基以后,行的都是虎狼之道,也是暗憋了内火的缘故。 这手握重权的男子之间的争强好胜之心,说白了,跟三岁幼童抢玩具没有什么区别。 手里翻云覆雨的权利,其实放大了人心的贪欲。刘佩老早以前便对姜秀润心动不已,现如今,她离开了凤离梧,回到了波国恢复未嫁之身,更是让人心痒痒了。 刘佩也是不爱拖泥带水之人,跟这种聪慧的女子,也不必行那逢迎讨好之道。 是以寒暄了几句后,刘佩便单刀直入:“姬久居波国王庭也不是法子,我又一向倾慕于你,此心从未有变。会盟之后,我便要与国君姜提亲,将你娶回梁国可好?” 姜秀润倒是真没有想到刘佩居然还会有娶她的心思,当下诧异地望着他,含蓄地提醒道:“公子可能不知,我刚刚生完一子,败柳之身实在不配君之风仪。” 波国跟梁国相邻,加之刘佩对姜秀润的关注,怎么会不知这位圣女产子的事情? 不过若不是他早先听闻了,光是看姜秀润那不盈一握的小腰,都当真是看不出她生养了孩子。 不过当时贵女中,带子改嫁不乏其人。若是姜秀润这般美人的话,刘佩也不介意替凤离梧生养孩子,是以听姜秀润这么一说,刘佩立刻不失时机道:“姬不必顾虑于此,我们梁国的先王后也是带子改嫁,我的皇祖父待先王后之子视如己出,如今也是在梁国封王享受食邑。你若嫁与我,我也会善待你的孩子的……” 姜秀润倒是知道梁国王室的这段历史,但是没有想到这等子家风传承得这么好,刘佩竟然毫不介意,要纳娶她这个未婚生子之人。 若是父王安在,当知道凤离梧的书信是假,失了大齐的庇佑后,听到刘佩这等子建议只怕是又要动心了吧? 不过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命归黄泉,姜秀润倒不担心有人会卖女求荣。 而这时会盟的国君差不多已经到齐,会盟开始,便要商议诸国之间的大事,倒也不适宜儿女情长了。 此番会盟的话题,便是大齐的新帝占据了魏国后,各国的形势大变。诸国之间一时人人自危。 也不知大齐下一个对象是哪个国家。姜秀润默不作声——她是看过凤离梧书斋中刻在桌面上的地图的,偌大锦绣山河,都填不满那男人心中的欲壑。 不过西北的这些个小国,倒是一时半会入不得大齐新帝的法眼,倒是韩国一类大齐昔日的盟国岌岌可危。 尤其是韩国,凤离梧此前已经在韩国布下暗线,却也是运河所及之处。只怕现在韩王命人填河已经是来不及了,就是不知凤离梧能不能看在侧妃田姬的面子上,善待自己在韩国的岳父大人? 不过……大齐暂露锋芒倒是有一点好处——姜秀润不动声色地看着梁国刘佩紧盯地图若有所思的表情,梁国若是被大齐掣肘,恐怕很难如前世一般,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吞并诸国。 而且他方才刚刚显露了与波国联姻的意思,自己倒也不必毫不留情地不给刘佩面子,便是权宜缓和着,就算真的一时答应了,波国随后便要进行国丧,自己以戴重孝为由,往后推诿也是可行。 只要梁国肯给波国喘息的机会,姜秀润觉得在这烦扰纷乱,风云莫测的世道,波国再继续往前行,也未尝不可能。 就在诸国商讨如火如荼时,有侍卫前来向大王子姜之禀报:“齐朝的特使赶到,正在下马车前来的途中。” 大齐□□的来使,作为主人家自然是要相迎的。是以大王子姜之放下酒杯,带着亲随前往相迎。 待得来使走近时,姜秀润抬眼一看——大齐天子当真似乎看中西北诸国,这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她亲自举荐给凤离梧的人中龙凤季秉林。 而当季秉林眼睛自然而然地扫向坐在酒席之上的大王女姜秀润时,心内也是一番惊涛骇浪的感慨。 他一向以为自己的伯乐知己,乃是生不逢时的贤德公子,落难的人中之龙。 可临行之前,却被新帝告知,那姜禾润竟然是个女子! 季秉林原是不信,可真看见了姜秀润亦如平常那般向他含笑点头时,季大才子的心里似乎是有什么炸裂开来。 第137章 第 137 章 高山流水, 把酒畅谈人生的知己,一夕变红颜, 这对于季大人来说不吝于泰山崩塌。 虽然一早便有了心里上的准备, 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沮丧。 以后若有机会, 再与公子小姜一起同席促膝, 还如何放开胸怀畅谈世事利弊,笑谈人生短长? 姜秀润见季大人迟迟不上前, 便上前几步,微微一笑, 道:“齐国特使参加本次会盟, 波国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落座。”说着侧身相让。 季秉林看着明明和记忆中有九分相似的脸庞,但是现在却是明艳无比,把金杯玉盏都映衬得失了光芒的波国大王女, 一时心内恍惚,竟然停步不前, 只直愣愣地看着姜秀润。 诸国出访的使节都是和自身的国力相匹配的,齐国作为首屈一指的大朝, 使节队伍自然也是排场许多。 季特使身后跟着十余个金甲侍卫, 昂首挺胸的跟在后面。 这时季特使身旁一个蜂腰猿背的魁梧金甲侍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其他金甲侍卫, 立时右边的一个侍卫凑近季秉林, 低头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季秉林如梦方醒般地 “啊”了一声, 连忙上前几步, 走到姜秀润让请的方案后坐下, 金甲侍卫也跟着来到他的身后站好。 这些金甲侍卫门神一般,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唯有那蜂腰猿背的金甲侍卫看起来是领头的,不时抬眼扫视着姜秀润和诸国国君,似乎随时防备不测。 姜秀润心中也是奇怪,不知那侍卫头目是哪里来的,只看身形和站立的姿势便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姿,不禁多瞧了几眼。而那侍卫甚是敏感,瞬间便将目光移了过来,姜秀润连忙转开眼神去和季秉林说话,但直觉中那侍卫头目的目光看了自己半响方才离开。 不由得又回看一眼,不过那侍卫已经移目看向别处。 这时诸位国君已经纷纷离席,围拢到季秉林身旁,殷勤招呼的同时探听齐国下一步的打算。 季秉林同诸位国君纷纷见礼,说齐国新君凤离梧乃世间少有的仁义之君,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崇尚兼相爱交相利云云,却是半点口风都不漏。 姜秀润终究还是担心凤离梧放不下自己的出逃,很是在意凤离梧下一步的打算,不过她也知道这等子场合季秉林是绝对说不出什么实话的。还是私下里问询一下,看看能否能凭借二人往日的私交,撼动季大人松口,探听出些齐国的动向。 因为齐国特使前来,而引起的热络很快就平复了。诸王相会不易,总要定下些章程,才不负此等相聚。 刚才梁国便提出会盟诸国当守望相助,互惠互利的国策。 从刘佩的提议上看,梁国慷慨得简直令闻者落泪。 梁国愿意为西北诸国提供保护,而诸国则缴纳岁贡给梁国便可高枕无忧。 以前梁国便依仗自己的兵力,强行“出借”给几个小国换取岁贡。 诸国有吃过暗亏的,闻言色变,心中愤懑,当场便和梁国恶言相向的;有些正与他国有些龃龉,心中欣喜,询问岁贡该缴纳多少的;更有沉思不语,观看情势的,会场中一时纷纷扰扰,十分热闹。 姜秀润一听便知刘佩打得什么主意,只是静坐一旁,等着他们吵出个结果。 她深知梁国在先前和齐国的高价购蚕,低价售粮时损失颇多,结果因为大齐农司及时的应对举措而未能达成打击齐国的目的,现在便是到西北诸国身上找补来了,便是要将先前的亏损转嫁给邻国罢了。 不过齐国特使到后,梁国不愿在齐国面前提及此事,诸国国君没了利益相关的话题,也不再剑拔弩张,开始品酒吃宴,姜秀润也宣了使女进酒,歌舞入场。大殿上舞袖翩飞,玉指执浆,会盟变成了赏玩之宴,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罢会。 梅城乃是西北闻名的温泉之城,诸国国君闻名久已,会盟后自然到各处名泉中温泡一番。梅城泉水虽多,但名气大小不同,泉眼相异,泉水品质不一,到底哪个国君去哪处温泉,也是让姜秀润煞费苦心,一个不好,反倒可能得罪了哪位国君。等姜秀润帮助兄长将诸国国君一一安排好后,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先将儿子宝鲤喂饱,然后拍了奶嗝后,宝鲤委屈地往娘亲的怀里钻,伸出小脚脚让娘亲啃,自己再吮吸着手指头笑。 待将儿子哄睡着了,交给嬷嬷侍女照管后,姜秀润带了浅儿,姬无疆和几个侍卫来到季秉林的住处,让齐国侍卫通报特使波国王女来访。 季秉林倒是热情出迎,亲自恭请姜秀润入了屋内。 只是昔日自然而随性的交谈全无了气氛。季大人的鼻尖似乎都隐隐冒汗。 当将王女迎入主席后,季大人只留了两三个侍卫在身旁充作小厮,在一旁沏茶倒水,款待贵客。 虽然季大人似乎放不开,但姜秀润却是交际的好手,只几句话,便缓和了气氛,同季大人聊了些关于京城里,恩师沐风先生的近况,同时又聊了聊季大人的近况。 季秉林又升迁了,当新帝即位之后,大刀阔斧地重用自己栽培出的年轻臣子,不再收敛地打压一干世家。是以季秉林凭借才干便脱颖而出。 加之他与凤离梧开疆扩土的治国之策,不谋而合,更是君臣和谐,大有白头到老之相。 不过姜秀润其实更想探知凤离梧吞并的国土疆域的大计里,有没有西北诸国这些苍蝇肉。 可惜季大人丝毫不顾念旧情之意,滴水不露。 姜秀润觉得有必要启发下季大人的脑筋,不可做人这般的死板。 于是她收敛笑意径直问道:“季大人可因为我是个女子便看不起我了?” 季秉林没想到姜秀润说翻脸就翻脸,心里急着否认,昔日的旧称脱口而出:“姜兄这是从哪里说起?在在下心中,您无论男女,都是人中的龙凤,睿智无双,所谋者深,所思者远,既有远见,又擅实务,实在是我眼见听说中除了王上外的第一人。” 姜秀润看季秉林急得有些结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私下相聚,季大人何必端着官腔?这官场的跌宕不用我说你也知晓,虽然我波国甚小,却胜在风景秀美,正是个仪居养人的地方。将来季大人若一遭面对官场的尔虞我诈,君上的轻慢疏远,需要退出朝堂的一日,还请记得无论情势如何,只要我波国在,便总会有季大人的养身之所。” 这等暗示着季大人放弃□□大国投靠弹丸波国的话,实在是脸皮够厚之人才能说出。 让季秉林不知是真是假,涨红着脸,昂声道:“君上简拔微臣于案牍之中,待臣至厚,臣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能报答万一,惟为王前驱,死而后已,万不敢有惜身保命之念。” 姜秀润有些被季秉林的大嗓门吓到了,她刚才也半是玩笑之言,没想到季秉林的应对却是如此夸张。看来季大人在齐国的官越做越大,半点玩笑也开不得了,看这情形今日里她是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想来这时儿子也该醒了,她便无意在此多耗费时间,于是准备告辞离去。 站起身时,季秉林似乎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到得波国,听闻姜姬有喜,诞得麟儿,不知……” 姜秀润没等他问出儿子是否是凤离梧的,便斩钉截铁道:“我当初离开大齐时,便是因为入府一年无所出,不敢耽搁太子绵延子息,这才离开齐国。不成想回来后便遇上了有缘人,便有了如今的孩子……不知现在齐王后宫是否添喜?” 季秉林一时讷讷,自从姜秀润走后,太子的府中便一直没有增添新人。后来就算即位为帝,凤离梧也一直醉心事务,就连新帝登基后入宫选秀,也是免了。整日不是投身朝中事务,便是扎在军营之中,哪里会有时间诞下子嗣? 两人词不达意的一番说辞后,送走了姜秀润,季秉林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猿背蜂腰的侍卫,以头抢地道:“臣绝无二心,也从未离开大齐故土之心,请王上明鉴。” 那侍卫方才在季秉林身后,垂立甚久,此时淡定的一展手臂,示意身旁的人帮他卸下金甲,取出里面的棉花假体,恢复了颀长挺拔的体形。又接过湿热的巾帕,抹掉脸上的泥膏油彩,露出了原本的华贵容颜。 只是俊美的脸上已是积压不住的怒意,不过分开年余,他到如今还时常梦见她冲着自己笑,温柔小意地投入自己怀里。可事实是薄幸的女人转身便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与别人野合生子。 方才当她仪态万千地在他身旁经过时,垂立在身旁的手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拉拽着她。只是自己这般易容来到波国,实在是有些任性妄为,不宜大作声张。 可是他实在没有料到,姜秀润竟然无法无天到了这等地步,不光是要诱哄着自己的得力臣子投敌卖国,更是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轻而易举便跟别人有了孩子…… 第138章 第 138 章 这一年里, 凤离梧醉心权术,精心布局, 抓住时机登基为皇。 同时吞并魏国, 广纳土地, 解决了齐国内虚的隐患。 他心里明镜一般, 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委实不该易容跑到波国这种小乡僻壤, 干这等子无聊的勾当。 一年的时间,他一直强迫自己对姜秀润的一切不闻不问。他的确是做到了, 也认定了自己心止如水。 一个不要他的女人, 处心积虑地离开了他,作为男儿自也当摆出同样不屑的态度。 待得他平定四方,将大齐的战旗插满在波国四周时,将让那女人全族跪伏在他的面前, 看看她是悔还是不悔,当初舍弃了他。 可是当听闻波国会盟, 波王会携皇室出现在梅城时,正在边疆密访的凤离梧到底是忍耐不住了, 不光是派了季秉林前来, 更是命江湖易容高手为自己变装, 私密地来看一看久久未见的女子。 让凤离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女人竟然生子了! 要不是在宴会上听闻人小声议论, 波国王女未婚生子没有多久, 竟然恢复得如此身线迷人, 他还不知这女人竟然生子的消息。 谁也不知,当他听闻这一消息时,那涂满易容泥膏的脸抽搐得几乎变了形,只觉得莫名地激动,想着姜秀润是不是离开时便怀了身孕,偷偷生下了他的孩儿? 可是这奢想,却在亲耳听见了姜秀润的否定时被打得粉碎。 现在诸国争霸,权谋江山,全是压不住凤离梧心头的怒火,他立刻命人将潜伏在仰城的那些个侍卫尽数找来。 当暗号发出时,在波国侍卫营里挂职的几个人,穿着波国的军服就来面见新帝了。 说实在的,凤离梧看着那些军服都觉得刺眼,可是待申斥下去时,有个胆大的侍卫战战兢兢地道,这在军营挂职还是王女看着他们没有着落时,可怜他们才给的差事时,凤离梧也是微顿没有话说。 毕竟当初言明往后若无准许,不准传递姜秀润消息的,的确是他。 结果这几个侍卫都要饿死在波国街头了,都不敢回转齐朝要金营生,所以现在也责怪不了这几个侍卫不会随机应变,传递姜秀润生子的消息了。 细问了几个侍卫后,那孩儿生辰时间倒是看着像是他的。可侍卫又说,听那稳婆将孩儿是没有足月的早产儿,早生了两个月,若是这般,那时间便又对不上了。 再细细一问,最有可能与姜秀润通奸的便是那个姬无疆。 凤离梧可是记得这人,当初他在洛安城里极力靠近姜秀润时,就该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前脚刚离开了洛安城,后脚便迫不及待地有了奸情。 凤离梧懒得再问,一年的修身养性,刻意淡忘,全在看到那小女人活得神采飞扬,左右逢源时尽数土崩瓦解。 他不问她,是想着让她反思自己的错误,究竟是错过了什么,可不是让她在这等子穷乡僻壤,跟奸.夫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季秉林从方才皇帝召见侍卫起,便在一旁心惊胆寒地守着,听着侍卫的回话,看着皇帝越发愤怒的龙颜。 季大人可真是替自己的高山流水捏足了一把的冷汗。 不过自从凤离梧登基后,喜怒越发不显于色。虽然听闻姜秀润产子的消息简直让人有五雷轰顶之感,可是圣上挥手遣退了侍卫后便没有再言语,可是那眼神里满含煞气…… 这会盟只有一天的时间,哪位国君都不敢在别家的国土上逗留太久。 是以入夜时,有许多国君已经折返回国去了。 姜秀润接到礼官禀报国君们离去的消息时,暗暗长舒一口气。 幸好大齐使者的来到,搅乱了梁国向弹丸小国施压的攻势,不然今年波国的岁贡恐怕又要莫名加了几层。 有了齐朝的威胁,梁国势必也要加快脚步壮大自己的声势。 虽然波国臣民坚信得了大齐庇佑,可她却自知,凤离梧就算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恐怕也懒得管波国的闲事。 待得回转仰城后,父王的死讯也再隐瞒不住,到时候梁国会不会趁火打劫,都是难说…… 姜秀润满腹的心事,却也知事到如今当一步步来,回转之后的要事,便是要肃清申家的势力,整顿军务,稳固朝堂的安稳。 正想着呢,却听闻梁国刘佩前来,要见一见“养病”中的波王。 姜秀润自然让兄长姜之代为出面,以父王虚弱不宜见客推脱了。 而那刘佩倒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专程想跟波王提一提与王女姜秀润的亲事。 为了显示诚意,他倒是提出了若是联姻,波国与梁国便是姻亲盟国,不但不用再如以往缴纳大笔借兵费用,而且两国还可以唇齿相依共存亡,梁国会庇佑波国与天同寿一类的。 刘佩向来会做人,既然是提亲,自然不能再摆强国王子的架势。 不但给波国带来了养身的贡品,还有给王女和她幼子的礼物。 其中有一个木马最是招摇,竟然是做了一匹适合幼儿大小的木马,在其上布置了机关联动,若是孩童骑上,脚踩踏板,还有无数连杆的小马一起奔跑。 这些个玩具涂着鲜艳的颜色就这般放在礼架上一路招摇地被抬了进来。 刘佩心思活络,也深知姜秀润可是不得多得的瑰宝。她当初跟齐朝太子好成那样,还闹得一拍两散,大抵都是凤离梧存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轻慢了这位小国质女。 他这次求娶可不是闹着玩儿,当真是要将人娶回梁国去的,自然要摆出十二分的诚意,体现自己当真会将那孩儿视如己出。 另外也是给其他借故没有走的国君公子们看看,这波国的大王女,他刘佩已经相中了,其他不够分量的,就不要再起其他的心思了。 梅城甚小,安置贵客的行宫也就那么几个。 刘佩这么一路招摇,礼架子几十担地去见未来的岳父大人,惹得没走的公子和侍卫们都立在院门前看热闹。 有那嗓门大,冒酸水道:“这公子刘,倒是个好色之徒,明知那王女未婚生子也愿意娶?是梁国无女子可娶了?” 另外有人耻笑道:“那位姜姬岂是寻常颜色?公子您上午时,看得也是不错眼呢。此女如此艳姝,莫说生了一个,就是再多生养几个,也不愁嫁……” 在人声议论中,季秉林也操手在院门口前看着,而又恢复了易容的凤离梧则站在他的身旁。 季大人看着心中起了义愤,觉得刘佩从来不撒尿照自己。 他是觉得自己哪里配得上王女秀润?论起模样和雄韬伟略全是不如大齐当今圣上!竟然也有脸来求取? 心里正想着呢,他转身想恭请圣上回去,不看这等浮夸卖弄的勾当。 可谁知转身的功夫,身边的圣上连同守护他的死士全都不见了…… 因为有姜之去应付刘佩,姜秀润干脆都没有露面。 宝鲤是个心疼娘亲的娃儿,也是月子里吃得足,什么都不缺,从没有无故磨人的时候。这才往三月里去,夜里就不怎么吃奶了。 姜秀润这几日劳累,奶了宝鲤,将他哄睡后,便吩咐婆子将他抱到隔壁的屋子安睡了。 夜里自有三个婆子交替着看顾孩儿的尿布,若是饿醒了,便抱过来让姜秀润喂。 待躺下之后,疲累了一天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这睡到过半时,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融入了一处温热的山穴里,暖融融地被包裹着……不一会这温热竟然蔓延到了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唇间摩挲,复又蔓延入口。 不知为什么,这种熟悉极了的感觉,让人的心情愉悦极了。 姜秀润在睡得朦胧之际,只遵从本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番手便将身上的什么搂得紧紧的…… 那压在口上的似乎僵了僵,似乎离开了些,可是被她的手臂圈住,便又贴附了回来,更加热切地与她唇齿交缠。 这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再深沉的梦,当自己的舌头被狠狠吸吮住时,也是要清醒些的。 当姜秀润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压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当真是吓得要惊叫出声了! 可是还没有喊出来,便被那男人的大掌紧紧捂住,然后又低沉的声音道:“莫喊,连我也认不出了?” 熟悉的嗓音摩擦过耳际,姜秀润真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此时,她当然听出来者是哪一个了!可就是因为听出来了她才更想大叫——本该在千里之外,洛安都城里的新帝,怎么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她的床榻? 他……这是准备来亲自掐死她吗? 凤离梧此时被姜秀润身上带着奶香的体味撩拨得简直不能自抑了。 自从一年多前,她不告而别之后。他便绝了欲念,没有再近女色半步。 不是他存心要为个负心寡情的女子守身,实在养刁了的胃口对着庸脂俗粉难以下咽。 对于男人来说,醉心权术,开疆扩土,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宣泄欲念的方式。这一年来,凤离梧位登极顶,忙于国事,倒不觉得自己短缺了什么。 今晚,他前来此处,也不过是要质问这女子的没心没肺,宣泄心中的怒火罢了。 可谁知,当他潜入寝室,看着床榻上酣睡的脸儿,亦如以前太子府里,在他臂弯间沉睡的甜美时,凤离梧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就好似饿极了的人,突然看见一块香喷喷的肉,真是手指开始微微颤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打摆子! 他自己都闹不清自己,为何这般毫无出息地趴伏在这女人的身上,如饥似渴,狂吻不停。 只是觉得唇舌交缠的那一瞬间,四肢百骸似乎是什么瞬间穿行而过,人激动的难以自抑,竟是怀疑自己这一年来,倒是怎么行尸走肉地过活的? 第139章 第 139 章 倘若是睡着的, 倒是鲜活可爱的,可待得那一双大眼睁开了, 全变了模样。 姜秀润甩不开他的手,便照着手心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凤离梧眉头一紧, 只压低声音道:“一年不见, 你便属了狗儿?怎么张嘴便咬人?” 姜秀润嗅闻着男子身上传过来的淡淡麝香味, 此时全明白了——他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已经继承了齐朝大统, 却以身涉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潜入了梅城。 别的不说,只刘佩知道他此时在梅城的话,二话不说, 撮口成哨儿叫来梁国的精兵, 就够这位新帝喝一壶滚烫的了。 想到这,姜秀润觉得就算此时这人压着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便任着自己的性子狠狠推了他一把, 道:“你才是狗!闻着味儿便趴过来!是钻了哪个狗洞进来的?” 说完后,她觉得脸上黏腻, 便伸手一抹——竟是被蹭上了淡黄的脂膏。 此时月光照进帷幔,她也终于发现了凤离梧的模样不对, 被个陌生的男人亲吻的感觉挥之不去, 顿时浑身不适, 只伸脚踹着他道:“下去!” 凤离梧一个猝不及防, 差点被她踹下去, 只及时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稳住了身形。 若不是入鼻的是那股子熟悉的沁人味道,又抱了满怀的温软,凤离梧当真以为眼前的,还是影女易容假扮的呢! 这个女人!昔日的小意温存,体贴谄媚全消失不见,那等子张牙舞爪的样子,还真……是叫人看不惯! “姜秀润,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难不成擅自离开还有理了?你那和离书文可没有我的亲笔印章!” 姜秀润方才着实是被凤离梧抹了易容药膏的陌生模样吓着了,此时被他恶狠狠地威胁,倒是清明了几分。 她想喊人将他拿下。可是自己的脚脖子还在他的手里呢,却不说侍卫们会不会是凤离梧的对手。 若是真闹大了,让别国储君知道凤离梧在此,横生枝节——到时候大齐新君真的惨死在波国的地界,即位的大齐新皇帝无论是谁,都得做出踏平波国的样子来。 波国现在盘子太小,可接不住这样的烂摊子! 所以稍微平缓了方才措手不及的惊吓后,姜秀润拿一旁的巾帕子擦了擦脸,试着跟凤离梧讲讲道理: “当初的和离文书,是大齐先皇盖的玉玺,他既是君也是父,当然是要算数的。况且殿下您也要清楚,当初我入府也不过是充数,一年后离开,原也是挑不出错的。而且洛安为质的人,哪个不想早点归国?” 凤离梧虽然在梅城仅呆了一天,都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能被活活气死在异乡。 如今见了,抱了,也亲了,这反而能压下气来,怒极而笑道:“满嘴的胡言!我怎么不知你这么思念波国!不就是因为我要纳娶了正妻,你吃味了,便一走了之?” 姜秀润觉得到如今,再扯这些酸醋咸淡,都无意义,只想赶紧让眼前这位消失,免得一会孩儿醒了,发出哭声再生枝节。 于是她便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道:“殿下,你也知我这不知怠足的心性,就是有些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心气。就算您给我个皇后做,我都觉得不如波国小地里的王女来得轻松自在。殿下对我的恩情如山重,秀润全记在心下。西北边陲小国纷立,秀润以后自当竭力宣扬大齐国威,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诶呀……” 姜秀润这边的热腾腾的国屁还没拍完呢,凤离梧已经再听不下去了。 他扮成侍卫,抹着一脸狗屎样的易容油膏,一路做贼般潜行到这,可不是听这个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胡扯的! 当下便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姜秀润这么一扑,正撞在他的胸口上,入夜时原本就是当母亲者奶潮汹涌之时,这么一撞,姜秀润胸口的薄衫顿时湿润了。 凤离梧自然也被蹭了满手,淡淡的乳香味钻入脖子,刺得他的眼角都红了,他狠狠捏着她的手道:“你吃醋要走,我不怪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快移情别恋,委身他人?还……还生了别人的狗崽子!” 难道就因为她是弱国质女,她的儿子就要对他的正妻喊母后吗?前世里她被迫成为外室不愿生子作为依傍,今世就算是高升一步成了凤离梧的侧妃,也不屑于与其他女人争抢男人呢。 说实在的,若是姜秀润没有看清凤离梧的眼,下一刻也许更尖酸刻薄的话便要脱口而出了。 可是她偏看见了,虽然是有些陌生的脸,可是那双眼此时眼角已经带了红,也许下一刻,□□新帝的眼泪就要灼烫到她的膝头了…… 曾经两人相处的甜蜜,一时又翻涌上心头。他曾经伏在她膝上无声哭泣时的那股子怜悯也杂糅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到底将要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隐瞒了自己孩儿的身世,她固然不对。可是若真说出来,依着凤离梧的心性,可不是现在一时流露的可怜的狗子样了,毕竟是要展现出冷硬的一面,将她的宝鲤强行带回去的。 可是大齐的宫廷,岂是将养孩子的地方?他日后的姬妾如云,孩子也不会只有一个。宝鲤能不能在宫内的勾心斗角平安长大都是问题。 这么想着,脱口而出的话硬是咽了回去,只硬着心肠道:“殿下并非拘泥儿女情长之人,你我缘分既然已尽,还望殿下多多珍重,这等夜闯深闺的事情还是不必了,我也是要嫁人的了,总不好让别人误会了什么……” 凤离梧原本以为白日里刘佩的提亲是一厢情愿,可现如今她又提起成亲,似乎是考虑了要嫁给刘佩的样子。 就在他准备掳了她走时,隔壁屋子传出了婴儿山响的啼哭,看来是宝鲤醒了要吃奶。 一时婆子们的声音也隐约传来,姜秀润趁机大喊来人。 在门外亲自值夜的浅儿听了,觉得姜秀润的声音不对,便径直闯了进来,可待到屋子时,已经是窗户摇晃,似乎是有什么人跃了出去。 他看姜秀润脸上惊情未褪的样子,连忙问道:“王女可是被梦魇到了?” 姜秀润定了定神,将凤离梧深夜来到此处的事说给浅儿。 白浅听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出去。姜秀润连忙叫住她,问道:“浅儿,你要做什么?” 白浅说道:“凤离梧既然易容来到波国,定然是藏身在季秉林的身边,我这就去齐国使节的驻地,把凤离梧捉来给王女消气。” 姜秀润苦笑不得道:“浅儿,凤离梧带来的侍卫皆是齐国精锐,我们虽然人多但想拿住凤离梧绝非易事。况且齐朝新帝这么一尊大神,岂是我们这等小国抓得的?” 白浅听了,喘了口气道:“王女,既然抓不得,那要如何是好?凤离梧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二次三次。” 姜秀润叹了口气道:“他来此也是冒着莫大的风险,绝不敢久留。我们马上返回仰城,躲他一躲。他找不到我,自然便回去了。” 姜秀润当即吩咐连夜收拾东西,赶回仰城。 因为要运送国君姜的尸首,是以这车队也是分批进行,姜秀润带着宝鲤先走。 姜之与一干老臣负责接下来的事宜。 第二日清晨,季秉林受了新帝的面命耳提,要再见姜秀润,向她陈述若是不谨慎嫁给梁国公子的危害。 结果人已经到了门口,却得到回复,说是波国的王女已经连夜回了仰城,没法再听大齐特使传达的圣训了。 姜之立在行宫门口,恭迎了一下季秉林。 因为跟姜秀润说不上话,季大人觉得长兄如父,跟姜之陈述了厉害也是好的。 可话说到一半,姜之便有些不爱听,只有些僵硬地开口道:“我的妹妹姜秀润,若论起来,那名声也是干干净净的未嫁之女。当初身为太子的当今殿下,迎入府里的乃是姜秀瑶。既然如此,姜秀润的婚嫁何必让殿下如此费心挂肠?季大人,您也看到了,想要迎娶秀润的男子,并不是没有。光是昨日梁国公子刘佩,便是诚意十足的前来提亲,送给秀润的一笼珍珠,个个都是龙眼那么大。不知当初太子迎娶秀瑶入府时,可曾下聘一针一线?” 季大人如今官场顺遂,在齐朝的朝堂上也是听惯了人恭维的。 却不曾想,在这西北边陲小镇,被抢白得脸儿都挂不住了。 他嘴上说不得,心里也是着恼着自己的殿下过日子太节省。 当初迎娶三位侧妃时,好像甚是简陋,酒席都没有大摆,倒是入府的侧妃们怕没有面子,那田姬与曹姬都是厚实的嫁妆。 至于瑶姬,当真是静悄悄地进来,又静悄悄地离开。 若是他是女子的话,也会觉得那公子刘佩更会讨得女儿家的欢心。 于是当他回转之后,便如实跟大齐殿下转述了姜之的话,然后又是小心翼翼地劝解新帝道:“那刘佩可是明确表示,不介意姜姬与他人生子的,想必这句话,比珍珠美玉都能讨得姜姬的欢心……想来这婚事,也是要成的……陛下莫不如还是早早地回洛安城去吧,那杨家如絮小姐一直在等待着殿下的圣旨完婚呢。” 第140章 第 140 章 季秉林向来是务实的官吏, 当然他认为自己侍奉的这位陛下也是走务实路数的。 朝堂上的好坏,国策运行上的祸福, 让臣子的都是直言不讳地向圣上指出。 可惜这朝堂的耿直如今算是用错了地方,季大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痛处所在。 如今那女人出了太子府宅,就如脱缰似的, 撒开了欢儿, 而且身边俱是诱惑。臣子里有姬无疆那等子谄媚逢迎之辈, 相交的诸国公子里有刘佩这类惯会逢迎, 巧讨人心的油滑东西。 她虽狡黠有些小聪明,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作小服低,而如今却被那些个狗男人们处处高捧, 难免心受诱惑…… 凤离梧最开始是恨极了姜秀润的无情, 可是现在倒是觉得她虽有错,只是年幼无知, 分辨不出男人真心, 又仗着自己是王女,有行差走错的资本, 才这么恣意妄为。 她虽跟姬无疆那狗贼有了孩子,却不嫁他, 足可见也是认清了他非良人。可是一旦答应嫁给刘佩, 哪还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什么不介意生养孩子?狗屁的大度, 明眼人都能看出刘佩是意在波国, 行联姻吞并的勾当。 凤离梧因为季秉林的一番话, 激得心内起了千浪,那脸阴沉了半响,才挥手示意着属下们收拾东西先折返回洛安。 姜秀润接到季秉林一行人已经离开梅城折返大齐的消息时,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深知凤离梧的性情,心高气傲得很。若是认定了自己与他人私养了孩儿,便今生无缘。 虽也许会有些心有不甘,却不会再如以前那般的情谊。当初尉皇后与他人有私,可是让凤离梧勃然大怒啊! 若是至此斩断了情丝,倒也两相便利。他继续做他的齐朝开疆扩土的千古一帝,让自己安居在西北偏壤,经营她的小国寸乡。 至于刘佩的求婚,姜秀润当然不会答应。只回了仰城后,先是借了国君姜的旨意,查封了申家的田地屋宅,男女老少,曾经贪墨为非作歹的,斩立毙,剩下的妇孺一律充军发配,免了申家掀动风浪。 再然后就是调配军队增持都城,宣布国君姜病逝的消息。 国君姜亲笔书信上赫然写着传位于大王女,承袭波国先祖血脉的话语来。 虽然有人质疑国君诏书的真假,奈何姜秀润有金奎将军拥立,且大王子也表示自己妹妹乃是圣女阿黛善转世,继承国君之位,乃是天神赐福波国。 昔日姜秀润在民间的种种经营更是让百姓们心悦诚服。 毕竟大王女流淌是的波国先皇的血脉,跟身为汉人的国君姜相比,姜秀润更肖似波国的历代贤明。 当然,臣子里也有看笑话的,他们深受中原影响,坚信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让一个女子治国,实在是荒诞到了极点! 若是个太平盛世,让她折腾一番也就罢了,可眼下纷扰渐起,波国这点家底,哪里禁得住折腾?长此以往,岂不是要误国? 是以,前往大王子府的说客不绝于路,都盼望着姜之能够提振国纲,不可让一个女子继承王位。 不过姜之可是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妹妹的才干。 当初他们兄妹二人被送到洛安城里,申雍心怀鬼胎,申后背后施压,是何等危机重重?可惜自己愧为兄长,处处要受妹妹的庇佑。她当时还是未满十七的少女,却处处亲为,更是委身太子,来换取二人的衣食无忧。 而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妹妹庇护下入书院读书,娶贤妻,生爱子,样样顺遂。如今哪里有那么大的脸跟妹妹争抢王位? 他的妹妹除了不是男儿身,论起谋略眼光样样不输给男子,怎么不堪为国君? 是以群臣似流水滔滔,大王子之心却是砥柱磐石,没有半分动摇。 于是在入冬举行了国君姜的风光大丧后,波国王庭礼官重启尘封甚久的礼装檀箱,取出当年圣女阿黛善佩戴过的,镶嵌着世袭七彩宝石的王冠,掸拂灰尘,重新磨亮,佩戴在了波国第二位女王的头顶之上。 新一代女王承袭波国祖礼,自封号雅伦女王。 雅伦是波国母语“坚强”之意。姜秀润头承王冠那一刻,便知自己的责任之大。 她以前不过是为了自己和哥哥,而与既定的命运抗争。可是现在当她头顶王冠之际,身后相随的,却是波国千万子民。 她要为波国摆脱亡国的命运,更是较之以往的挑战,更加的困难重重。 原以为要婉拒梁国公子的求婚需花费些气力。可谁承想,梁国突然陷入危机,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联姻之事? 原来,诸国会盟之后,梁国又惯使起了强行借兵,征敛各国岁贡的手段。 原本西北,只梁国称霸,各国国君都奉行了花钱消灾之举。可是如今,大齐突然派出使臣出使诸国,明确指出,梁国收敛钱财,违背仁义之道,齐朝天子心怀诸国平等之心,不忍看梁国不义行此横征暴敛之事。是以决定,若梁国因为西北诸国不纳岁贡而出兵攻打,大齐当出兵助之。 有了大齐天子的国书,诸位国君总算有了拒绝梁国的借口和底气。只说给梁国岁贡事小,可是如此一来得罪了大齐天子事大。于是梁国以往吃惯了的肥肉,今年却一下子吃不上嘴了。 刘佩因此还写信给大齐的天子,指出他不该干涉西北诸国的内务。 大齐天子的回书很绝——君筹纳娶之嫁妆,金钗钿合不知凡几。听闻者言,珠光宝气眼花缭乱尔。可见梁国殷实,既然穰穰满家,为何要劫贫济富?大齐国威立本,乃荡平天下不平事,西北虽远,犯而必诛! 这满纸的仁义道德,看得人牙酸,尤其是刘佩,看到这回复的国书上写着嫁妆,立刻便明白了。 这他妈的凤离梧简直是捻醋捻得丧心病狂! 只因为他有意要纳娶那姜秀润,便引来了大齐疯狗般的猛咬。 剥掉了国书的文绉绉,剩下的就是:你小子既然有钱银纳娶我曾经的女人,就别想着睡着我的女人发着大财!擎等着大齐的兵马压入梁国边疆吧! 既然这么硬杠上了,刘佩自然不能再顶烟儿上。因为他在梅城招摇纳娶而恶了齐国之事,更是被梁王申斥痛骂了一番! 这边梁国断了营生叫苦不迭,那边凤离梧的疯狂报复也在继续。 姬无疆几次遇险,与刀剑插身而过,只吓得再不敢出府。 姜秀润一看那些人的手段,心里便明镜似的。她不过为了搪塞凤离梧随口一说,却为姬无疆引来杀身之祸。 依着凤离梧的手段,不弄死姬无疆那是誓不罢休的!当下,除了加强姬无疆国相府的警卫,她深思熟虑,不得不修书给凤离梧,只说自己孩儿的生父并非姬无疆,他这般暴虐滥杀无辜,是要杀尽天下的男人嘛? 波国与大齐都城洛安远隔重山复水,可是凤离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书信传递得倒是没有花费太多时日。 当姜秀润收到凤离梧的回信时,正赤脚站在仰城之外的田垄之上。 为了让百姓解决温饱,她还未继承王位时,便托付嫂子开在各国的商铺去南方高价收购一年三种的水稻种子。 西北诸地,因为天气寒冷干燥的缘故,多以粟米麦子为主,水稻一类,并不多见。 不过姜秀润勘察了波国境内的地形后,发现仰城外,与梅城相连之处,有一大片开阔的地界,周遭山麓绵延,形成盆地。因为有群山环绕,就算是冬季也是温晴的天气,如果修建水渠,引入梅城之水,种植水稻,护理得当的话,一年三季的丰收,当是不成问题。 水稻大米,在西北诸国里都是稀罕物,王室贵胄想要买来吃的不计其数。再用这产量有限的大米去换粟米粗面,足以养活波国现在大片的饥民。 不过她这法子在王庭提出时,却被群臣激烈反对,就连一向支持她的老臣都说,在西北贫瘠之地种植水稻,闻所未闻,简直太过荒谬。 修建水渠也算得上是姜秀润的老本行了,请人勘察地势后,姜秀润一人便能绘制出漂亮的工图,什么地方蓄水,什么地方筑坝,有模有样。 倒是叫王庭上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臣子们有些出乎意料,虽然依然有反对之声,却也有人在思虑着这法子的可行。 水渠就是入冬时也一直坚持在建的,因为离梅城很近,水源引入方便。 开春时,培育的苗种发芽,一群波国的农夫在女王请来的南方种田老把式的指导下,有模有样地在水田里插秧。 老把式们当初听闻要在西北种水稻,一个个听得是有些发愣,可真来到了波国的这处叫伏牛坳的地界,都忍不住频频点头。 光是凭借这大片肥厚的黑土,迎面吹来的暖风,还有引入的甘甜的水,老把式们便知这里长出的水稻卖相是不会差的。 得到了老把式们的认可,摸着石头瞎过河的姜秀润也暗松了一口气。这些稻种都是快熟的,若是上天恩赏,给波国子民饭吃,到了入夏,第一批水稻便要熟了。 她虽然一路巡视,踩了满脚的稀泥,心情也甚是舒畅。 深吸了一口迎面吹来的散发泥土气息的暖风,她慢慢打开了凤离梧的书信。 原本以为,满纸皆会是威胁之言。谁曾想,这入目的词句堪比拂面春风。 信里只写了他这些日子,在公务之余,思念二人往日同案秉烛处理公务的往昔。 那张二人同用的书案,他都命人原封不动地摆在了御书房里,只盼着有一日能继续共剪书案烛花。 另外听闻她继承了波国王位,每日操劳国事,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如此甚好,那十车关于国君当读的贤人经卷都是他精心为她挑选的,还望她细细研读。 另外,洛安城里时兴的孩童玩具,他也命内务府监制了一大批,送给她的小儿把玩…… 如此洋洋洒洒,竟如远游的夫君写来的家书,关怀着老家的妻儿,关怀备至,温和体贴。 姜秀润真是看到一半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只细细钻研那字的笔锋走势,看看是不是有人模仿了凤离梧的笔迹,造假充数的。 第141章 第 141 章 可惜,就连她这个精通造假的都看不出破绽, 这封态度平和的书信的确是那个半夜潜入她的寝屋, 气疯了的, 差点将她掐死的男人所书。 不过信尾最末一行漏了马脚, 他倒是没有说饶过姬无疆一类的话,却只是说了上一次相见,有许多话匆匆未讲,若是波国新任的女国君得了空子, 不妨相约一叙,地点皆随了她定。 姜秀润觉得凤离梧有些太狂妄,不似一国的国君, 倒像是闻到香肉的纨绔, 为了食香窃玉, 便不管不顾。 事关姬卿的性命,她不能不回,可是思度再三,若是拒绝了他的前面要求, 姬卿必定性命难保。 凤离梧所养的那些死士皆是高手, 姬无疆先前几次遇袭, 那些个偷袭之人专朝他清秀文雅的脸上招呼, 却不足以致命, 便带着几分警告教训的意味。 若是刀锋下移当真是要血溅五步了。 姬卿还未续弦, 不可毁容, 更不能因为她一时的信口开河而丢了性命。 姜秀润思前想后, 以国事繁冗为由,不能远行,只将地点选在了安息,时间随他定。 她选此处大有深意。安息城其实归属梁国,乃是梁王十年前征讨西土争夺下的土地,只是此地盗匪横生,三教九流之辈云集,实在不是什么风雅安乐的见面之地。 凤离梧与梁国关系紧张,她要他去梁地见面,其实很强人所难。 凤离梧若见了她的回信,必定心内起疑,改口变换地点。如此一来,又要来回几封书信,加上路途上的月余折腾,倒是能争取不少的时间。 身为国君,若是个昏君倒也罢了,左右每日吃喝玩乐。可是如果想做个有建树的国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简直繁冗得紧。 姜秀润现在可是体会到了其中的苦楚,而凤离梧的疆土是波国的几十倍大,要处理的事情岂不是更多? 小儿女的这些弯弯道道爱恨情长,再消磨些时日,也就差不多了。 譬如现在,凤离梧似乎就变得比以前要平静得多,二人相忘之日,也似乎指日可待…… 姜秀润如是乐观地想着,便让人将信发出去了。 就像她想的那般,至此以后,凤离梧久久没有回信。 而针对姬无疆的刺杀似乎也告一段落。姬大人养好了之前的轻伤,便又可以上朝辅佐国君议事了。 因为前些日子躲在府里不能出来的缘故,脸都白生了几分,更惹得波国未嫁贵女们倾心。 也叫这几日总往田垄上跑,而又晒黑几分的姜秀润羡慕不已,倒是拿出了凤离梧前些日子随着书卷一起送来的养颜雪参油膏。 这个油膏方子,是以前她在洛安城里时,无聊寻了凤离梧书架子上的医书,自己配的养颜膏子。 只是当时配方里有一味要养足了五十年的北方赤根老参,府里一时没有,这才搁置了。 当时两人正值情浓,她还一时起了顽皮之心,将这方子夹放在了凤离梧看到一半的书卷中 只是凤离梧没等看到那卷,便定下了与杨家的亲事,又远征离去了。 那日她查点凤离梧送过来的东西时看到了这个,跟盒子放在一处的还有她当时手写的方子。 其他的东西,姜秀润都命人送到了宫中的库里,只这一盒子香膏,被独留了下来。打开带着卡扣的鎏金盖子,里面的香膏散发着沁人的淡淡香气,用手指轻轻一点,抹在鼻尖处,似乎是一抹轻吻落下…… 姜秀润将那油膏涂在脸上,看着铜鉴发愣,一旁摇着波浪鼓儿的宝鲤看娘亲的脸上涂了些什么香喷喷的,便撅着小屁股爬了过来,抓着姜秀润的衣襟便往上爬,要舔舔娘亲的脸儿是什么味儿。 可是爬到半途便改了方向,又往姜秀润的怀里钻,磨着要吃奶奶。 待得抚弄好了小儿,看着他吮吸着小嘴,伸着小脚不老实地踹来踹去的模样,姜秀润亲了亲他神过来的小脚丫子,蹭了他一脚心的油膏,惹得他含着乳汁噗嗤笑…… 宫中育儿的悠哉,成了姜秀润繁忙日子里的最大慰藉。 姜秀润在姬无疆的举荐下,又任命了些新的官吏,他们皆有在中土游学的经历,有目光与见识,重新梳理波国的政务,轻赋税缓清子民负担,至于王室则要大大地缩减开支。 这女国君的好处便再次显露出来。以往的国君即位,王后不提,光是其他的姬妾夫人们也是要花费不少的胭脂行头钱。 尤其是之前的国君姜又是个重享受的,国库的大半金交给了强国以讨欢心,而剩下的则被国君姜挥霍一空。 到了雅伦女王这里,却一下子从简了。国君先前的姬妾都被迁入了静园“颐养天年”,每日不过饱足餐饭,想要珠光宝气是不可能了。 若是有耐不住寂寞的,想要改嫁,便可离园而去,却不可再享受国库的奉养。 结果王庭仔细算起来,只有女国君与小公子两人的奉养而已。就连伺候她们的女官侍女们也照比以前的王宫大大削减了。 这削减了的开支,全被姜秀润拿来增强波国的兵力了。 那些个年代久远,已经生锈的铠甲剑戟都要替换,只是勉强凑够了军费,却还要大批购入生铁才行。 这生铁是被齐朝垄断的,姬无疆倒是有门路购入一些,但是数量却是不够,只好再寻些工匠注入些铜水,也能顶替些时日。 到了秋季时,小宝鲤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套在凤离梧送来的木车里咕噜咕噜地走。 而波国的第一批大米已经销往临近诸国,换来的粟米堆满仓廪,波国的粮食危困大大缓解。 不过更让姜秀润在意的却是周遭诸国的动向。 梁国最近很是麻烦缠身,先前它一家独大,不断扩充领土,平白占去了许多的土地,只是不知为何,梁地的匪患最近闹得甚是厉害。 梁国这几年虽然粮食丰收,却因为官吏赋税苛重,百姓不见实惠。加之先前跟齐国斗法,有些伤了根本,想要征敛周遭的小国,又受了齐朝的威胁。 只能转过头来,加重百姓的赋税度过难关。 这样一来,民怨激增,盗匪横生,其中一个贼首竟然挂着安息国王子的名义,自封安息王,扬言要收复失地,带着揭竿而起的灾民在梁地闹得是沸沸扬扬。 梁国动乱,波国自然能高枕无忧,安心看着笑话。 可是姜秀润听到了“安息”二字,不能不起疑心。 前世里,根本就没有冒出过什么安息王,若是几个农夫起了叛离之心,也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闹得风生水起。 据姬无疆安插在梁国的探子回报,那些个叛贼手中的兵器都是纯度甚高的精铁打造,而且统兵之人似乎是个老行伍,行兵布阵颇有章法,与梁国大军打得是有来有往,毫不逊色。 姜秀润根据各处得来的信息,判断出这些个叛贼的实力就算不及齐梁的精锐,却是比波国刚更新过器械,不停操练的兵马还要强上几分。若是这场叛乱发生在波国,那波国怕是已经灭亡了。 梁国起初并未重视这些个叛军,一些耕地的老农强又能强到哪里,也未起大军,只让州郡自行派兵镇压叛乱。哪想到这些叛兵战力颇高,兵甲器械齐全,三败州郡派来镇压的大军。待州郡惊觉这些叛兵并不简单,非是普通的农夫百姓时,已经无力回天,被叛兵重重围住了郡城。更有城中的内应,趁叛兵攻城时突袭城门,放了叛兵进城,结果郡城仅三日便被攻克。 梁王这时也有些慌了神,连忙调派精锐大军前去围剿。但精锐大军出征却是比地方军队麻烦许多,大军调配,粮草的征集护送都需时日。待得大军准备完毕,赶到地方时,叛军已经一鼓作气又攻下两郡,占领了安息城,并成立了安息国。 双方大战数场,却是各有胜负。叛军固然冲不破梁国精锐大军的拦截,但精锐大军也未将叛军占领的州郡收复。 梁王本准备调集更多精锐一举战胜叛军,却得到消息齐军似有异动,不久就陈兵边界。梁王不得不将剩余精锐皆派往边界,以防齐国攻打。结果齐军在边界停驻,既不攻打,也不后退,将梁国的精锐拖在了边界。 梁国和叛军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僵持在那里,暂时划江而治,互不相干。 就在梁国战火方歇之际,姜秀润终于收到了大齐圣武帝凤离梧的亲笔书信——素馨的锦囊,里面夹着的上好的绢帕,掏出来时,都透着一股子淡香。 便是洛安城里最风流的浪荡子惯用的手段,处处透着殷勤小意,只是书信上的字倒是言简意赅:“中秋十五,故人端阳楼恭候。” 姜秀润看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掩上书信。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费心去验证字迹的真假——因为这封信便是十足的个疯子所写,字字透着不顾一切的猖狂,如假包换! 只因为她一句安息城相见的戏言,他便无所不用其极,掀动了梁国的一场内乱,生生鼓捣出了一个安息国。 第142章 第 142 章 一时间那书信顿时变得灼烫。 姬无疆看过这封书信后立刻表示反对,不同意国君只身涉险。既然那安息城尽在凤离梧的掌控中, 若是国君前往, 一旦被凤离梧扣下, 岂不重蹈魏国的覆辙? 姜秀润也是反复思量甚久, 最后长叹一声道:“他若想,只需将安息的骚乱照搬到波国即可。” 这一场安息兵变,其实就是无声的警告,别以为波国天高皇帝远。如今凤离梧他占据了安息, 整个西北也便有了据点,颠覆波国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遥远。 收到书信时已经入了八月,前往赴约的日子也仅仅剩下了几日而已。 只是安息虽然很近, 如今犹如虎狼之穴, 白浅一意要随了姜秀润前往。 如今她已经由兵营的百夫长升为千夫长, 更是在边境与戎国的盗匪打了数次遭遇战。 面对面的拼杀肉搏,让浅儿更有了前世里的女将军风范。是以这去之前的准备更是简单而直接——只准备了大小不一的匕首,磨得尖利藏得满身都是。 当白浅展示这满身的匕首时,姜秀润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倒是觉得自己也该多做准备, 免得双方兵戎相见, 不然依着凤离梧的个性, 他们这一行人只会肉包打狗一去不回。 不过姜秀润准备的可不是什么□□利刃, 不过是吩咐着厨房照着洛安的口味, 做了各色的月饼罢了。 待得糕饼做好, 从模具中拿出, 装拢到了食盒子里,交给下人们装到了车上。 等到了日子,姜秀润便上了马车,由护卫队簇拥着一路奔赴到了波国边境。 波国与安息相隔一河,等姜秀润上了渡船时,那摆渡的却照直言明,侍卫队太多,要分两条船过河。 可是待得分开之后,船行一半,另一条装着侍卫的船只,却漏水开始沉底。眼看着一队侍卫像水饺一般落得满水面都是。 白浅瞪圆了眼,抽出匕首便要威胁船夫往回开。 可是还没有等她近身,便有一人飞起一脚将她手上的匕首弹开。 白浅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在船头理绳子的船工,此时他头上的斗笠也被甩开了,赫然正是窦思武! 就在浅儿一愣神的功夫,那窦思武近身施展起小擒拿,控制住白浅。 可惜转眼间她就回过神来,趟啷啷从后背又抽出一把刺向了窦思武。 窦小将军的身手也不是盖的,只劈手夺白刃,又抢下一把扔甩到了江水里,就在这时,他看见白浅从裤腰又抽出一把,顿时有些崩溃,高喊着:“你这是藏了几把?” 白浅吊着眼梢冲着他道:“狗娘贼,玩阴的!欠插是不是?你亲娘的身上要几把有几把!” 于是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默不作声,又缠斗在了一起。 白浅近两年的时间,武艺大有进步。可是窦思武的进步似乎更加可怕,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身手更加敏捷而毒辣,那种招招招呼人关节要害的狠劲儿,是舔过血,经历生死肉搏的人所独有的。 一时间,白浅被他压制得都有些使不上劲儿。 就在这时,载着姜秀润的船已经靠了岸边,满身铠甲的勇士阴恻恻站得满坞头都是,立意要给姜秀润一个下马威。 姜秀润这时也终于看明白了,凤离梧憋了快两年的邪火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湮灭的,现如今是终于寻了机会尽情宣泄了。 如今这一江水漂浮的侍卫,就是给她的下马威。若是再武斗下去,只会自寻难看。 当下便喝住了白浅收手,然后对立在江岸边领头的侍卫道:“烦请这位将军,帮忙解救一下落水的侍卫,他们之中有人是不太熟谙水性的。” 那侍卫回头跟另外一人悄声商量了一下后,冲着岸边那些乔装打扮的“船把式”们点点头。立刻有小船朝着江岸上的人扔木板子,让那些水性不好的,可以攀附着漂浮回河对岸。 结果,姜秀润虽然带了一队的侍卫,上了岸的却只寥寥无几。 最后那几个人也纷纷被扣下。只是他们要缴械白浅,搜身检查时,被窦思武拦了下来,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搜查过了。 方才在船上,他已经在颤斗中,将白浅的上下摸遍,已经检查得彻底了,倒是不用别人费神再检查一遍。 不然依着这婆娘的泼辣劲儿,只怕上前搜身的那些个侍卫,个个都要筋骨断裂,被她活撕了。 事已至此,再做无谓抵抗于事无补,姜秀润只能客随主便,坐上了凤离梧命人安排的马车,一路入了安息城而去。 因为战事刚刚结束不久,梁国兵将尸横遍野,道路两旁甚至还有未及搬走的尸体。 那股子难闻的气味直顶鼻子。结果入城之后,当马车停下的时候,姜秀润再也忍受不住,冲下马车便吐了起来。 当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结果接过浅儿递过来的水杯漱口时,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高挺的男人正立在楼上,居高临下傲睨而视,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姜秀润慢慢低下头,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嘴,一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 人都道魏国国君愚蠢,竟然被凤离梧轻而易举地骗出以至于亡国的下场。 可是谁又知这位大齐新君的阴险狡诈? 他若愿意,便可装出一副伏低做小儒雅非凡的谦谦模样,温情小意堪称君子。一旦抓住时机翻盘,你已经落入虎狼獠牙之中,都难有后悔的机会。 就在这时,凤离梧已经冷声道:“没看见波国圣雅伦女王驾到了吗?还不快些将女王迎上楼来!” 关于那女王的名号,他说得极慢,似乎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嘲弄。 姜秀润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缓步踏上台阶,走上楼去。 再见这男人,竟然又快隔了一年。都道女大十八变,男子若变起来,却更是惊人。 他虽然并没有身着大齐龙袍,可是通身的气度已经隐隐透着帝王霸气,那个无人夜里,伏在她膝上偷偷会哭泣的青年,彻底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男人,身上透不出半丝凡人气息,眼角眉梢都透着戾气。 他此时安坐在厅堂高位的座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走上来的女子。从她依着波国式样,松散编拢,扎着珍珠珠串的垂臀长发,滑到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尖,饱满似花瓣的樱唇,再一路滑落到雪胸蜂腰之上,从上倒下看得甚是仔细。 可是那眼神,却不是男子对貌美女子的欣赏,反而是刚刚屠戮完的匪徒,麻木而冰冷地清点着打劫的战利品。 他打量了姜秀润一番后,也不让座,只看着白浅提着的大盒子问道:“波国君太客气了,此番前来,给朕带了什么?” 姜秀润缓缓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带的东西实在是不应景色。若知是眼前的阵仗,高低不能带糕饼甜点这类配茶品酌,把酒言欢的事物,倒不如备上一份波国地图呈递上去,更能讨得大齐天子的欢心。 想到这,她示意白浅将礼盒打开道:“中秋佳节,与陛下您相约此处,想着您远离故土,便带了洛安城里口味的月饼,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说到这,她拿起月饼掰了一半,自己先尝了一口,以示无毒。 凤离梧看了她的样子,倒是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真是体贴,若不知你天生的冷石心肠,当真是要被你感动了呢!只是不知,你来之前可曾想过,至此以后,你恐怕是再难看到家乡的圆月了。” 她就是拿捏了他的软心肠,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此番他倒是要叫她明白,将男人的心伤透了是个什么凄惨下场! 姜秀润看了看厅堂里空荡荡的桌子,连一盘子酒菜都没有,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陛下没有准备吃食,我便不装糕饼,备些波国特色的炙烤牛羊拿来给给陛下品尝了。” 说着,姜秀润点头对白浅示意,让她从食盒子的暗层抽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了桌面上。 凤离梧冷笑道:“这是什么?难不成是你要进献波国王土,免了一场干戈?还是觉得你费心求来的王位,能换得你的自由之身?” 姜秀润没有说话,只任凭着一旁全副武装的大齐侍卫将那图纸拿起,恭送到了凤离梧的面前。 当凤离梧拿起图纸时,才看清这是张水利图,看得出是姜秀润亲手画的,娟秀的小字一如她当初给他留下的几十卷水利工程图,标注得详实清楚。 若是按照这张图纸上所画,从波国境内修筑的水坝开闸,倒灌入安息城,将此地变成汪洋一片,只需不到两盏茶的时间。 因为安息邻水,不论从哪里离开,都避不开水。若是凤离梧猜得不错,只怕那水坝便已经有波国将士严阵以待,只等姜秀润发出些什么之前约定的信号,便开闸放洪。 那水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难道这便是她定下在安息城见面的缘由? 在此之前,凤离梧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经过这近两年的锤炼,已经炉火纯青了。 可是却被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新的怒火——竟然敢跟他玩起了玉石俱焚,当真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所以冷声大笑之后,他紧拧了眉头,咬牙道:“姜秀润,你是在拿这个吓唬我?” 不过姜秀润倒是和缓地笑道:“若不是陛下一路拿了那些腐尸惊吓于我,我又何必拿出这个来吓唬您?更何况囚徒上刑场,还有一顿断头饭。如今佳节潇月,正是花好月圆时,陛下你当真没有准备酒食,打算这么活活地干饿着我?” 第143章 第 143 章 虽然一早便知,以前那个在洛安城里委屈求全的姜禾润尽是假装出来的, 可是凤离梧真的被昔日阿谀奉承惯了的狗腿子掐着脖子要挟时, 依旧后槽牙磨得直痒痒。 姜秀润可不想跟他一起做一对水下冤魂, 只亮出了底牌后,看他瞪着自己似乎是要背气过去的样子,和缓着语气给大齐陛下台阶下:“听闻安息的黑头江鱼最肥美, 陛下要不要试一试?只是需告知厨子用当地的辣酱炖, 锅边贴一圈面饼沾鱼汤吃才最好呢!” 凤离梧大约缓过了一口气, 眼神阴晴不定地看了她半响, 才对站在门外的窦思武喊道:“去!照着波国雅伦女王的话, 捞一条江鱼炖着吃。” 也许厨下一早就备好了吃食, 不一会的功夫,便有人接连不断地往屋内端送餐盘。 姜秀润抬眼看着, 菜品备好, 便移步走到桌前, 亲自端起酒壶, 给凤离梧的酒杯里倒酒。 可惜酒杯奉上, 男人却无接过酒杯之意。 姜秀润也不强求,站起身来, 推开了这酒楼临江的窗户。 “陛下,可否过来一同赏月?”姜秀润轻声唤道,却不见凤离梧有想动的架势。 她倒是了解他的, 生起闷气来会持续很久, 于是干脆走过去, 伸手去拉他起来。 那一双柔荑入手,便是如羊脂一般腻滑,就像想狠心甩开,也要积蓄一下气力。 就这样,姜秀润略微吃力地拉着高大的男人,几步来到了窗前。 此时窗外江面一片银光镀亮,因为江水流经此处,江底起伏不平,呈现出三处潭面漩涡,因为潭底的折射,竟然在江面上映衬出三个圆月的倒影。 姜秀润指着那圆月倒影柔声道:“当初选来此地,便是因为这里有名的三水映月……你我分别两载,也少看了两次玉兔月圆,便一次性在这里看全了,倒是化去了几分遗憾……” 她说话若是不刻意装男声时,便如泉水一般清冽,让人的心情为之和缓。 她看圆月时,凤离梧却看着她的脸。 当她说“化去几分遗憾”时,眼神里分明有着无尽地怅惘……有那么一刻,凤离梧甚至觉得,尽管她当初走的决绝,可是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听完了她的话,再去看窗外的江边,那雾气江面便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凄迷之色。凤离梧一时恍惚,竟然想不起自己在上次的中秋之夜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大约是与她离开后的每一个夜晚肖似,一盏孤灯一卷书,半是寂寥半相思,撑着他度过大半个夜晚。 此时,她人就在他的身旁,馨香可闻,可是他却硬是拉不下脸来搂她入怀。 她不要他,跟别人生了孩子,可他却非她不可,这是一种何等的低贱堕落? 所以,他要吓唬她,让她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但是在高楼上,看着她被吓得呕吐,脸色煞白时,他就心疼了。 可是待她上楼时,凤离梧命令自己不能心软,不打断这女人的那一根逆骨,就算是将她掳掠回大齐,她也是不会安生的。 只是让他万没有想到的,却是这女人一早算计,竟然在安息城上悬了致命利刃,那种被心爱女人算计的愤恨真是叫人炸裂心房。 但现在,她却说,约在此处,其实不过是为了跟他欣赏这多出的映月,弥补心中的遗憾,那滔天的怒火似乎是被盆子水滋灭了般,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 是以,在窗前沉默了半晌,他才冷声道:“分开了,你心里还会想着我?” 姜秀润转头看他,本来应该是朝气蓬勃的青年,眉头间刻有了淡淡的川字印痕。 她缓缓伸手抚着他的额间,沉默了一会道:“怎能不想……” 凤离梧一紧她的腰,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从嘴里蹦出来的却是气狠狠的话:“却是想的怎么淹死我?” 姜秀润不想再继续这无解的话题,见他终于说话了,便牵着他的手回到座位,捏了一块月饼给他吃。 凤离梧这一日都未食饭,现在肚中正饿,不过却也不想这么快就放过她,只哼了一声并未张嘴。姜秀润举着手一直在他的嘴边,只两眼温润地看着他。 凤离梧看着如同两眼泉水般的眼睛和清静的目光,终于轻轻张嘴,任她将月饼轻轻投入。 饼儿的味道,自然是舒爽入口的,那馅料也是凤离梧爱吃的红豆捣泥的馅料。 既然张嘴吃了第一口,余下的时光,二人倒是像默契达成了共识一般,不提国事算计,只是品菜酌酒,赏月共怀。 站在门外窦思武看白浅一直未曾吃东西,还殷勤地给她端来的托盘,肉菜米饭一应俱全。 可惜白浅不领情,狠狠瞪了窦思武一眼。窦思武却是满心地委屈,小声道:“不过各自当差,在船上我可也让着你了,你怎么这般小心眼,这么久不见,也不说想我……” 这句话正好捅在白浅的肺门子上,当时若不是船上狭窄,她又措手不及,她自觉断不会被窦思武扣住。当下也不看那托盘上的酒菜,只冷哼哼地拿起自备水袋,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白水。 江月美景虽好,终有曲终人散之时。 待得饭食到了一半,凤离梧突然停箸,只是那长指不停地在桌面上轻叩。 姜秀润是知道他这习惯的,便是心里又在算计什么,又十拿九稳时才会这般下意识的动作。 算一算,时辰差不多了,姜秀润轻轻站起身来,说道:“今日相见,已经践行约定,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免得守坝的将士误会,平生波折便不好了。” 凤离梧慢悠悠道:“你修建堤坝准备水淹安息,倒是别出机杼,只是……你是觉得朕是被吓大的吗?” 姜秀润心中一震,转头看向凤离梧。 凤离梧悠悠地道:“孤承认刚看到你的图纸时,确实唬了一跳。但是仔细想想波国的地势,便知此策绝不可行。距你那水坝不远处便有一道山谷,足以将洪水拦住。” 姜秀润身子一僵,刚才两人相处时,凤离梧并未招人入内询问,也未看过地图,却是如何得知水坝外有道山谷的? 这个水坝其实是她准备近期修建的,用来扩大种植水稻,和水灌安息完全没有关系,就连那处山谷,她也是不久前才从地图上看到。她刚刚才绘好图纸,出发前也是灵机一动,将此图带上,想着说不定能起到作用。 毕竟凤离梧远道而来,哪里熟谙波国地势?她向来是个惯会空口白牙吓唬人的,便是拿出个胸有成竹的气质,只要唬住了他一时,得以全身而退便好。 哪里想到,凤离梧不过是一顿饭之间,便自己醒悟了过来……难不成他已经将波国的地势河郡烂熟于心,这才发觉出来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扑通声,听着像是有人摔倒在地,姜秀润不禁脸色一变。 在外面厅堂之外,白浅和姜秀润带过江来的几个侍卫俱饮了自己随身带的水后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原来白浅他们虽然谨慎,奈何凤离梧手下养的人皆是三教九流,鸡鸣狗盗的人才也是有的。 当时河边混战时,剩下那几个没有落水的侍卫的水袋木塞子皆被人洒上了药末,那木塞只要被打开,些许药末落到壶口就稳了,那等子迷药的霸道,可不容小觑,不消片刻便将人麻翻了。” 凤离梧此时已经是酒足饭饱,倒是神态语气都变得从容,淡淡对姜秀润道:“雅伦女王,你要明白,朕此番亲身前来,怎么可能空手而归?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带你会洛安城。替你打造的宫闱已经修缮完毕,便是依照女王的食邑奉养着你,只是此生你休想再踏出那宫门一步。” 说完这番,凤离梧再懒得听姜秀润口吐莲花,满嘴胡言地翻云覆雨。只一把钳住她的胳膊,几下扭住,用一旁帷幔上的缠身捆住了,然后单手将她夹起,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出门时,正看见窦思武语无伦次地扶起了白浅,嘴里喃喃道:“姑奶奶,可不是我坑你,特意给你另外备了饭食和饮水,可你偏偏要喝自带的……这圣上丢了老婆,难不成也要害我此生娶不到老婆?” 他这番心慌的嘟囔,在看见凤离梧扛着姜秀润出来便戛然而止。可惜还是被凤离梧听到了些许,只不怒自威地扫了他一眼道:“不赶快用铁链将这浅儿锁上再带走,朕只怕你等不到娶老婆那日,便被人活活打死。” 窦思武细细一想,觉得圣上提醒得甚对,只是铁链太磨人,便拿了绑缚帆布的粗绳,娴熟捆绑缠绕,连打了一串的结儿。 此时一行大齐的君臣,便如山匪抢媳妇一般,劫掠着女人便上车离去,不一会便前往坞头换船,接下来,便要经海路直往大齐洛安而去。 姜秀润几番叫嚷,甚至大骂凤离梧不守信用,都没让他撼动半根眉毛。 一时间,女王的嗓儿喊得嘶哑了,那胸口也开始涨奶了。 第144章 第 144 章 等上了船,凤离梧总算是肯替她松绑了。姜秀润只急得拉着他的衣袖道:“送我回去, 我的儿……还没断奶, 离不得我……” 可惜凤离梧不为所动, 只抱起她往船舱里走,冷声道:“你我以后终究要有自己的孩儿,怎么能只想着他一个?你若是放不下他, 以后再派人接他回洛安就是了。” 姜秀润知道凤离梧这是强势起来就不服软了。 可是宝鲤从出生起就从来没有离过姜秀润的身边, 现在自己亲自奶大的儿子, 不过才一岁, 晚上若不是她亲自搂在怀里, 都不肯睡, 非要奶上几口后,才心满意足地吮着手指睡着。 自己今次本来约好只与凤离梧相约一遭便散局。原本若按计划回去, 便很晚了, 宝鲤现在应该已经哭闹不止了, 若是自己压根便不回返, 孩子且得哭成什么撕心裂肺的光景? 姜秀润急了, 只抓了凤离梧的衣领道:“你便是因为我当初没有跟你打招呼,你就这般的不甘不愿?那好, 今儿便一遭可着你的性子来,到时候你将我扔下船,算你不要我可好?满洛安城里, 愿意给你生养孩子的多去了, 何必死抓着我这不愿的?你是大齐的天子, 是太子的时候尚且要有种种的不可为之不可做之,成为天子更应该谨言慎行!你强掳了一个弱国国君算什么?是想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凤离梧压根听不进去,只狠狠地钳住了她的腰儿,将脸儿贴在她的脖颈处道:“我也知不该这般,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凭什么你招惹了我,便一走了之?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我生平又何尝喜欢过女子?难道给你一个人的娇宠还不算多?你不喜欢我有别的女人,那……至此以后便可着你一个来……天下人的非议算个屁!我费尽千辛万苦成为皇帝,却连个想睡的女人都睡不到,那还当个什么意思!” 就这么纠缠间,二人滚上了床榻,可是姜秀润哪有心思跟他来这些风花雪月,便是气得上去给了他一巴掌,那巴掌甚响,拍得凤离梧半边脸儿都泛起了红。姜秀润却觉得打得还不解恨,可再想打时,却被凤离梧钳住了手,以唇封口,支吾得发不出声来。 空旷了两年的男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都阻拦不住。梦里多少次拥吻这女人,醒来却是一场空,这种亦真亦幻的折磨,没有人比凤离梧更清楚的了。 到了最后,姜秀润在他的亲吻厮磨下,手也渐渐没了推搡的气力,只有长指在他光洁的背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凤离梧很能折腾,年轻天子这两年积攒的家底无数,这一交代起来,便有些没完没了。 可是姜秀润哪有跟他匹敌的体力?只趁着他兴起的间歇,积攒了些气力,然后微闭着眼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儿子的父亲是谁吗?” 凤离梧却只当她又起了坏心思,想要败兴,再供出几个野男人来,他可不上当,便是耳不听,心不烦! 于是他冷笑道:“以后他的父王当然是朕,何来其他人?你回了洛安城后,朕便命人将他带回宫里,只是不能养在你的宫闱里,朕自会命奶娘照拂他,你还要空下时间照拂我们的孩儿……只是,你们波国的臣子们可会让朕的人带走那孩子?你的那个宠臣姬无疆,许是巴不得扶持个小天子上位,他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姜秀润觉得凤离梧这等见缝插针污蔑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若是她广建后宫,凤妃嫉妒诬赖人的本事也是独霸后宫了。 她倒是有心隐瞒,待得凤离梧老死那天才告知详情,到时候看看他亏待了亲生儿子后悔不迭,老泪纵横的德行。 可这样一来,遭罪的却是自己亲生的宝鲤,被一遭绑缚上了贼船,想要下来当真是不易,现在算算时辰,应该是离波国甚远了,若是再不回转,儿子怕是要一哭到天亮…… 想到这,姜秀润平复了下心情,淡淡道:“我是在离开洛安后,发现自己怀下了两个月的身孕……” 凤离梧挺着上身,定定看着身下闭目养神的女人,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句到底是何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孩儿?” 姜秀润都懒得解释了,只狠狠道:“那你的意思,我便是人尽可夫,天下尽是我的姘头?” 最后,山大王劫持女人的贼船总算是停顿了下来。 凤离梧将姜秀润翻来覆去问了个遍,直到她扭身不理他。他才急匆匆地走出了船舱,命舵手掉头往回拨转。 这船因为是行军的快船,船体轻盈,原本就行进的很快,终于赶在天亮前,一路行驶回了波国边境。 此时夜色黑浓,实在不是赶路的好时间。 安息的齐国守军一早得了信儿,将扣押的波国车马重新搭鞍束缰绳整顿齐备,又备下松油火把照明,然后凤离梧抱着姜秀润上了马车,由他的精兵开路,如同黑夜火龙一般绵延在大路上,径直朝着波国奔去。 其实姬无疆等几个近臣,一直在波国边境等着姜秀润。当看到凤离梧抱着自己的国君下船时时,也是有些面面相觑。 等到凤离梧冲着他开口说要亲自护送女王入仰城,姬无疆也不好阻拦什么,弱国跟大齐这等强国外交,形同虚设,跟大齐这位国君,也讲不出“礼”来。 如果没有猜错,当初打闹梁国的安息叛军应该尽是凤离梧指派的兵马。波国现在虽然休养生息,恢复了些微的国力,但在军事上还很羸弱,兵士们有一大半还没有分发到新配的武器。 安息就在波国的家门口,现在安息的主子说要带着他们的国君逛一逛仰城王宫,姬无疆又能阻拦什么? 等到了王宫,走进了姜秀润与小王子共居的寝宫,离得老远,便听到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声。 姜秀润用力地拍开凤离梧搀扶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便入了内室。 小宝鲤的皮肤白皙,哭起来也格外叫人心疼,便是眼圈鼻尖都是红的,因为不知哭嚎了多久,嗓子都发哑了。 奶娃娃一看到娘亲来了,便如同一片摇摇欲坠低落叶一般,自己张开小手,晃着胳膊让娘亲抱。 姜秀润只觉得心尖都被拧得疼,连忙抱起哽咽得只打嗝的儿子,抚顺了他的后背,待得儿子止了哭再喂奶。 随后跟进来的凤离梧,从看到宝鲤那一刻起,人就跟被点了穴一般,脑袋浑浑噩噩的。 跟在他身后的窦思武也看到了那孩子,小声道:“陛下,简直跟您一个样,您看那眉毛眼睛,错不了……” 凤离梧这时发觉他跟了过来,只眼睛直盯着孩儿,跟窦思武心不在焉道:“跟进来做什么?带着人滚出去!” 窦思武巴不得呢!赶紧领命退了出去,他的浅儿药性未退,他且得去小心殷勤地伺候去,免得一会浅儿醒了,一不小心,打死了亲亲丈夫。 再说凤离梧,骤然知道姜秀润生下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一时心中激动与欣慰交织,可是又心内惴惴,生怕这女人惯撒谎,不过是骗着自己放了她回来。 如今看到了哭包儿娃娃,当真是跟自己一个模样,不容错认,心里顿时如过年的烟花炸裂一般。 可不待他高兴,却因为看见儿子因为久不见母亲又不肯吃奶娘的奶水,饿得嚎啕大哭的情景时,又是心疼了起来。 原先姜秀润说孩儿不见她会哭闹。凤离梧都无甚感觉,觉得小孩子闹一闹,哄一哄就好了。 现如今却发现活活饿着了自己的亲儿,别说心疼,就是肝脾肾也是跟着疼得不行。 好不容易,宝鲤总算止住了嚎啕大哭,只扯着娘亲的衣襟要吃奶,可是好容易入了口,吮了半响却,没有什么汁水,便是小嘴一瘪,再次大哭起来。 凤离梧此时也挨到了娘两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摸着宝鲤嫩嫩的,正乱蹬着的小脚丫道:“怎的吃了还哭?” 姜秀润被儿子哭得心糟,看见始作俑者要恬不知耻地问,当下没好气道:“吃到个屁,都是狗吃剩下的,哪里够吃?” 当下有婆子懂事,送来了催乳的米汤,让姜秀润一口气喝了两大碗,不一会便胸口有涨盈感,这才算是让宝鲤吃到了温热饱足的。 小孩子吃饱了,便是天下太平。也是折腾了大半宿,早就困乏了,宝鲤只紧紧搂着娘亲的胳膊,任谁也抱不走,微微张着小口,打着酣,睡着了。 可是凤离梧却眼睛离不开孩子了。 这么白软的一个,竟然是他的儿子……凤离梧到现在都是如在梦中。 可是他却从儿子出生起,连抱都没有抱过。凤离梧看宝鲤睡了,小脸鼓胀胀地可爱,有心想碰碰儿子,却被姜秀润伸着胳膊护得十足,语道警告道:“凤离梧,少碰我儿子!这便是我一个人的,你若动了歪心思想要把他掳走,我……我便抱着他一起投了深潭,也不能叫你如意!” 凤离梧觉得这话刺耳,那画面光是想象一下都叫人心里难受得慌,可是今次是因为自己让儿子活活糟了半宿罪,他心疼自责,说话也再没有大齐天子的硬气了。 只忍着气儿,软着话头道:“是你要刻意瞒我,我什么时候想过要你们母子分离了?我疼你们还来不及,你便总是拿话来腌臜着我,难道不想我也是心疼儿子的?” 第145章 第 145 章 姜秀润不愿意搭理他。对着他的好脾气都在洛安城里当幕僚奴才时用光了, 今日若不是被他逼到了极处, 她绝对不愿意告诉他儿子的事情。 可波国虽弱, 自己到底身为国君, 凤离梧却半点情面都不给, 被他又捆又绑的,也实在受够了闲气。 就连现在, 他掳了人不成, 又有如无人之境般直闯自己的宫闱。难不成这里成了他的大齐洛安? 想到这,姜秀润冷冷撇着脸不看凤离梧。 而凤离梧此时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宝鲤身上,看姜秀润将酣睡的小粉圆放在了床榻上, 便忍不住去摸他带着坑窝的小手。 姜秀润忍不住下逐客令:“宝鲤不习惯见生人,他今日又哭闹了这么久,需要好好休息,还请陛下回去吧。” 凤离梧如今才惊悉姜秀润给自己生了孩儿, 哪里肯走? 他虽然先前命人送了玩具来给宝鲤,却全是不走心的, 不过是强忍怒火强装大度罢了。现在见了亲儿子,胖嘟嘟地躺在那里,眉眼肖似自己,却有又要三分像着秀润, 这等子奇妙的融合在眼前, 竟让他觉得自己跟秀润又贴近了几分。 是以, 就算姜秀润板着脸下逐客令, 他都生不起来气。不过看着姜秀润手腕被勒得起了青紫的印记, 他的心里也是隐隐懊悔。 都是这女人满嘴乱言,竟然给自己的亲儿乱认亲父,也气得他全失了理智,对她做出这等子强硬之举。 “天色这么晚,你要将我撵到哪里?当初怀了孩儿,为何不同我说?”他此时倒也不用“朕”了,只想缓和下二人的气氛,再变着法儿赖在波国王宫里过夜。 姜秀润奋力甩开他手,冷声道:“当时陛下您已经与杨家小姐传出喜讯,大婚在即,正妻过门,侧妃却抢先产子,这不光是打了杨小姐一记耳光,更是给杨家脸色看。我的儿子却要一出生便为庶子,看人眼色,讨好嫡母。他流淌的是波国王子的血液,为何要苟安洛安城卑躬屈膝?” 这最后一句一语双关,便是直指她一个好好的波国大王女,为何要留在洛安城里当他的妾? 现在凤离梧再也扯不出家国大义的话来。 万里千山难求,可一人心更难求。 他一时忽略了她,她便收了心,悄悄的离去。还能硬下心肠扯谎气他。 可是,凤离梧也知她心里是有他的。当初征讨北胡时,他亲自整顿战车队,登上了其中一辆。 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挂在战车构架上的祈福香囊,当他打开时却意外看到了写着一行熟悉小字的祈福咒,还有洛安城里,女子流行的亲手大字的铜钱。 他才知,出征那日她相送而来时,并非空手,却未曾交到他手上。 也便是这祈福香囊,让他独独支撑了两年的时间。在恨极了她的时候,又暗暗觉得她心里是有他的。 本以为,这两年里最苦的是他。 可是现在,只要想想她怀着他的孩儿,只身回到波国,面对无良亲父与恶毒后母的处境,他就心疼得不行。 至于那在波国修建圣女庙堂的种种举动,以前看是沽名钓誉。现在想却不过是为了未婚生子,自保罢了。 可就算这般她都不愿留在自己的身边——直到现在,凤离梧终于重视,曾经自己面前总是勤于奉承,惯于逢迎的少傅内心,是何等的骄傲,而自己以前的不经意的轻贱,又是伤她到何等地步…… 姜秀润也是厌烦了他死缠着自己的儿子。那拿惯了刀剑的大手一只紧握着她的胳膊,另一只也没个轻重,一直摩挲着奶娃娃的小胳膊小腿,搅得孩子都睡不踏实。 于是她不由得加重语气道:“陛下,此乃波国王宫,并非你安息属国,请你离开!” 就在这时,醒了药性的白浅踉踉跄跄地入了屋子,瞪圆了眼望向拉着她手的凤离梧道:“放开女王!” 她这一场大梦,整个错过了一处认亲的大戏。不过看凤离梧坐在床沿拉着姜秀润青紫的手腕,便认定自己的小主子受了委屈。 白浅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呼啦啦带了一队精兵闯入宫中。 她可没有姜秀润与姬无疆的权衡利弊,不想大齐闹得太僵持的顾虑。 这大齐狗皇帝跟姓窦的狼狈为奸,迷晕了他们这一干侍卫就是心怀歹意! 此时正撞见凤离梧祈福她的小主子,不由得高喝一声,却惹得坐在床上的人一起跟着竖着手指头,示意噤声。 不过,凤离梧也心知自己今日全不占理,当初踏平安息劫掳红颜的气魄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儿子全戳破了。 见姜秀润此时因为心疼儿子动了怒,一副不想跟他多言的架势,至此便让姜秀润好好休息,他去隔壁的宫殿里去安歇。 大齐天子不拿自己当外人,径自叫来宫中的女官,叫她给自己阿强安排寝宫。 女官实在不知这位跟着女王硬闯进来的男人是谁,便去请示姜秀润。姜秀润挥手道:“让他离得我远些,且歇宿一晚。” 就这么的,闹得人仰马翻的波国王宫终于归于安静。 凤离梧被安排的这处宫闱,也不知闲置了多久,灰尘起了一层。 宫人大半夜起来也是疏懒了打理,只稍微收拾出了些模样,凤离梧倒在床榻上时,都能窥见房梁斜角织网倒挂的蜘蛛。 此时,已经要转天亮,天空却突然落雨。 有诗云:“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虽然月圆落雨甚是遗憾,可身在异乡,住在腌臜的屋室里,听着这雨打屋角的滴滴答答声,让凤离梧的心里发暖,透着异常的亲切。 他的女人,还有儿子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将他们带回洛安指日可待,再凄冷的雨夜也骤然有些无限盼头。 因为这一夜折腾得人仰马翻。第二日,波国王宫的国君与小王子都懒起了。 宝鲤虽然一早醒了,可是拱到娘亲怀里吧嗒饱了奶水后,还能跟娘亲再懒床一会,只拿小手一下下摸着娘亲的胳膊,便又睡着了。 可惜这偌大王宫里还有一个睡不着的。 凤离梧一早便醒了,这醒来简单漱洗之后第一件事儿便是往姜秀润的寝宫里扑。 可是浅儿守在门外不让,跟在凤离梧身后的窦思武觉得浅儿没眼色,便冲着她低声道:“人家那是夫妻团聚,儿子认亲爹,你跟这死拦着作甚?” 浅儿瞪眼:“我们女王可没成婚,少没得跟国君攀亲戚。这女王王夫的选择,事关国运,且得权衡着呢!我们波国是没有曹姬、田姬、杨家女一流,可诸国的公子,公卿的儿子,也多了去了!甭以为跟国君生了孩子就是王夫正位,能跟女王生孩子的又不是只他一个!以后跟谁生,还不一定呢!” 白浅说话向来能气死三军,凤离梧被他噎得脸儿微微泛黑。 他也是懒得跟她言语,上前便硬闯,白浅哪里肯让,便是抽刀阻拦,可是没有几个回合,就被凤离梧一个巧妙的擒拿折手夺了白刃,卸下了她的一个胳膊。只疼得白浅闷哼了一声。 “这等子蛮力粗糙的功夫,也就是你那主子肯高抬你做将军,若是想拦朕的路,你且还得再好好的修炼一番。” 凤离梧轻蔑地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进了寝宫。这一入寝室,就看到姜秀润母子二人相拥酣睡的情景。 他脚步微顿,静静地看了一会,就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两人身上。宝鲤已然醒了,睁着眼伏在姜秀润的怀里,这时听到动静,一骨碌爬了起来,胖胖的小肚子裹着绣着大鲤鱼的红肚兜,瞪着乌溜溜的眼,正好奇地看着他。也许是父子天性,宝鲤倒没有吓得大哭,大拇指放入嘴中吸吮着,只是直直地瞧着凤离梧。 凤离梧看着宝鲤雪白滑嫩的脸庞,鼓溜溜的腮帮子,胖乎乎的小身子,心中欢喜得不行,俯身伸手就欲抱宝鲤。 宝鲤正心生警惕地紧盯着他,见他靠近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转身趴到姜秀润的头上,用一双小肉手不住地抓扯娘亲的头发,告诉娘亲有坏人上了他们的床。 凤离梧可不管那个,单手一提,将胖小子在空中扯了一条弧线,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又高高地举在半空,作势要往上扔。 姜秀润这边刚睁开眼,便看见这让人心惊的一幕,连忙起身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说着,一把将宝鲤搂了过来。 宝鲤扑进了娘亲的怀里,才放下心来,又把小手放进嘴里,从娘亲的怀中探出头,好奇地瞅着凤离梧。 刚刚晨起,一大一小的都是慵懒不已,姜秀润也提不起精神挤出些争吵的话语。昨晚的酒宴,姜秀润也未吃下什么东西,一早就饿了,忙唤人准备吃食。 如今这王宫的主人乃是姜秀润,自然是随了主人的性子制定宫规。 姜秀润的早饭都是在床上食的,奶娘将宝鲤抱到一边喝熬得稀烂的米粥配肉糜吃。 而姜秀润往往是披着长衣,由宫人们用竹盐温水服侍着漱口后,靠着床头吃饭,吃完了再洗漱打扮。 今日宫人们也是依着往常的规矩来。早饭备下的一人份,可没给大齐天子带份儿。 凤离梧看着姜秀润的懒样子,倒是想起了她以前在太子府装病偷懒时,也是一整天赖在床榻上吃吃喝喝的情景。 也只有这时,他才能稍稍确认,这个不给他好脸子的女人,的确是他曾经的小少傅。 往日谄媚欢颜美好,却是转瞬便没了踪影。 第146章 第 146 章 不过凤离梧在这里, 姜秀润没有心思再如往日一般榻上用饭了。只命人将已经送上榻的小桌子摆在了地席上, 然后对凤离梧道:“陛下, 您吃了早饭, 便请回吧。国不可一日无君, 你在这里也耽搁得甚久了。” 凤离梧正拿起筷子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向姜秀润正色道:“朕当然要回去, 可必须是带着你和宝鲤一起回去。” 姜秀润直直地望着他道:“你也知这是不可能, 我如今为波国国君,岂可随你而去?” 凤离梧觉得这弹丸小国的国君当真是个儿戏。若是今日之前,一早便要冷嘲热讽了, 可是现在他在姜秀润面前气息略短,便顿了顿,忍着气儿道:“大齐的疆土比波国辽阔数倍,你随我回去, 岂不是比偏居一隅要好上许多?” 姜秀润这次头也不抬,拿起梳子漫不经心地梳头道:“波国虽小, 但胜在自在,不必跟什么人卑躬屈膝。我在这里自在,陛下不用费心则个了。” 凤离梧再也吃不下,可他也知不能再跟这女子来硬的了, 于是道:“你这话便不对了, 以后哪会有人让你卑躬屈膝?”说着, 便起身拉着她跟自己一起吃。 早饭做的是水煎的卷饼, 里面是波国特有的熏肉。以前在洛安城时, 姜秀润曾经教过太子府的厨子这种卷饼的做法,没少做给他吃。 只是那时,都是姜秀润服侍着他吃,亲自用竹刀将卷饼切开,再撒上特制的辣酱蘸着食,再送到他的嘴边。 那时,他只觉得姜秀润有眼色,服侍得周到,让人舒心得很。 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换成凤离梧殷勤地将卷饼切开,可刚要撒辣酱,姜秀润便慵懒道:“现在喊得嗓子哑了,不爱吃辣。” 于是凤离梧的手便顿了一下,复又拿起一碟子甜面酱蘸上些许,再送到姜秀润的嘴边。 姜秀润咬了两口,皱眉道:“咸了。” 凤离梧便忍着气儿倒了杯茶送到她嘴边,可女人抿了一口又嫌弃着烫。 凤离梧觉得她这是有些小人得势,故意为难人的劲头儿,便绷着脸道:“差不多便行了,我以前有你这么难伺候?” 姜秀润用巾帕擦了擦嘴道:“不难伺候,只不过是因为我当时服侍的周到,吃鱼想到你不爱吐刺,都先将肉挑好,喝汤想到会烫嘴,也会盛出两碗先晾着,免得陛下喝得起兴却接续不上……” 凤离梧耐着性子听她讲,然后皱眉问:“你是要我也这么般待你?” 姜秀润知他误会了她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想让陛下知道,昔日您觉得与我相处的舒爽惬意,并非二人的自然相处,而是我处处刻意地逢迎伏低做小罢了。可是我本性并非如此,也不想一辈子委屈了自己。” 说到这,她又顿了顿道:“陛下,您可曾想过,您喜欢的并非真正的姜秀润,而是那位善解人意,逢迎拍马的‘姜禾润’。若真是如此,只怕你我迟早相看两厌,生出别离之心。而且……你看,虽然陛下瞧不上波国,可是我却能舒心自在。若是回了大齐,只晨起不下床食饭这一样,恐怕就要被礼官弹劾,面奏陛下不可娇惯宠妃了吧?” 虽然她一再强调以前的那位少傅并非她的本性,但是可以听出,这秀润与禾润的口才都是一顶一的好, 可惜凤离梧听不下去,他强装出来的小意奉承至此,也是用得差不多了,只冷冷瞪着她道:“这难道也要怨我?我可曾故意招惹你?你装得乖巧无比,引得我步步深陷,如今轻巧来句尽是假装的便能了事?看我生出厌烦之心,那看姬无疆,刘佩那等子巧言令色的男子,便不厌烦?他们倒是哪个长得有我好?” 姜秀润缓缓吐了口气,提醒自己莫要生气,抿着嘴道:“陛下休要曲解我的意思。只是有一样记得,我如今身为波国国君,请陛下拿出泱泱大国的天子风范,给我些应有的礼遇。” 凤离梧觉得这女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身为泱泱大国的天子,的确是要带些土特产给圣女雅伦女王。 他别无所长,唯有满腔的热忱,只单臂夹起了依旧在试图说服他的姜秀润,径直去了内室的床榻上,让她看看他们的各方面是有多么的合适。 一旁的女官们都看傻眼了。至此她们也知道,这位长相贵气的男子便是大齐的天子,她们小王子的亲爹。 只是这位天子看上去可是脾气不大好的样子,竟然想要把她们的天之骄女带回到齐朝,真是天方夜谭。 她们这些下人,只能默默抱起瞪着大眼儿的小王子,去了别的屋室去了。 结果被他胡闹了半晌,姜秀润的腰又酥软了,只气恼得踹他,起身吩咐着宫女去准备汤药。 凤离梧在她的身后揽着她的腰问:“哪里不舒服?为何要吃汤药?” 姜秀润现在也不必避忌着他,径直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让他们准备避子的汤药罢了。” 凤离梧听得瞳孔猛地一缩,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阴恻恻道:“……难不成,你以前在太子府时也喝?” 姜秀润老实点头:“就是与你在外时,忘带药,少喝了那么一两次,才不小心有了宝鲤。” 凤离梧一口老气梗在喉头,微微颤动了那么两下,死死地盯看着姜秀润。姜秀润则坦然地坐在床榻边,等着宫人端上汤药。 以前波国王宫里,也有给不得宠宫妃喝的避子汤药,不一会便端了上来。 可没等姜秀润接过来,凤离梧长臂一展,啪的一声扣在了地上。 姜秀润也来了气,大喊一声再送,结果宫人端来的那几碗全被凤离梧扣在了地上。 她来了气,也不待宫人再倒,几步走到外室,端起那药锅准备海饮一大口。 可是凤离梧比她更快,干脆绕过她的头,抢过药锅,咕咚咚一口便喝个干净。 这下不光是姜秀润傻眼,周围的宫女都有些惊着了。 那药性寒凉的东西,男子喝了会有什么征兆,谁也不知。姜秀润一把夺过药锅,看着里面残余的药渣,忍不住捶着他的胸道:“你不知这是什么吗,你就乱饮?” 凤离梧早就被她气得出离愤怒了,只冷笑道:“你的心是铁石长成的,竟是这般伤我,明知我盼着你生子,你却偷偷饮下这些个虎狼之物。既然是这样,我便是喝了,至此以后断子绝孙,你便也省事了!” 姜秀润实在是懒得跟他废话,立刻召来宫中御医,赶紧为凤离梧诊脉,看看这等子避子药对他会有怎样的伤害。 窦思武听闻之后,觉得后脖颈冒凉气,偷偷问他一直黏腻着的浅儿:“该不会是你们女王强灌下的吧?乖乖,以前在书院一同读书时,是何等讲事理的书生,怎么恢复了女儿身,就这么刁蛮任性了?” 浅儿都懒得废话,只伸脚这么一碾,疼得满嘴喷粪的窦思武立刻跳起脚来。 可是这药性会怎样,之前也没个男子这般牛饮以身试药,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本是极阴的药物,男子若喝了恐怕会克化肠胃。 果真,不消半个时辰,风流梧便开始上吐下泻,体虚不能长途劳顿,又让他恭请姜秀润的计划泡了汤。 姜秀润甚至觉得这跟乡里间闹着喝药上吊,死赖在院子里不肯分家的泼汉子也有几分的肖似。堂堂的大齐天子,死赖在波国王宫里便不肯走了! 而且被他这么一闹,便又误了喝那汤药的时辰,凤离梧疼得满额头冒汗,死拉着她的手不放,非要她亲自喂药喂水才肯喝,实在是恼人得很。 最后到底是姬无疆领了一帮老臣在寝宫门外,恭请国君上朝,切莫因为后宫事宜而耽误了国事,姜秀润这才得以脱身。 大齐天子因为饮了药性不明之物,而病倒在了波国王宫中,这在老臣们看来,实在是事关兴亡的大事,便是关切地问国君,大齐天子会不会客死在波国王宫里,若真是这般,波国该如何抵抗大齐的雷霆万钧之怒? 姜秀润摆了摆手,安抚老臣们不必为此心怀忧虑后,金奎将军这才请奏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那便是,戎国生异,似乎在集结兵马准备再次攻打波国。 他接管了波国的军队后,整顿庶务,又派出无数探子在边境探查戎国的一举一动。是以这次戎国的兵马未至,金奎将军便探查到了消息。 姜秀润听得眉头一皱问道:“戎国为何派兵前来?” 要知道戎国虽然先前几次与波国尝到了甜头,可后来也是止住了干戈,平息了争端,无端端的戎国为何会突然出兵? 金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听闻戎王轻贱女子,听闻国君您刚刚即位,便错打了算盘,想要趁新君初立时,趁火打劫。” 金奎自然还有没说出口的话,那戎王一直垂涎波国大王女的绝艳,可惜求而不得,此番除了趁火打劫外,更是要一举掳掠了波国的女王回去,成为他戎王的后宫美色。 第147章 第 147 章 戎国不过是边野的破落户, 饮食习俗皆没有受过汉化, 平日以车为家游走四方,赶上风雪天, 挖地为穴, 铺垫兽皮。这种靠天养的游族,原本是填腹尚且艰难, 但是最近几年凭借着彪悍的游骑劫掠了些财物,陡然暴发了起来,有些不知自己的斤两也不足为奇。 但是之前波国与他相斗虽然败了下风, 但也没让戎国占到太多的便宜,戎王这等子要灭掉波国的架势,却是从何谈起? 波国王庭上, 女王与一群臣子蹙眉讨论这边疆突然来的战事暂且不提, 在波国王宫养病的凤离梧也接到了一则不甚美妙的消息。 季秉林派来的探子一路风尘仆仆地将腊封的密信交到了凤离梧的手上。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三郡生变,二皇子勾结世家, 意欲自拥,请陛下速回平定叛乱。” 短短一行字, 看得凤离梧深深蹙起了眉头。 凤舞承袭三郡, 在父王生前被封为定北王。他在三郡培植爪牙, 私铸钱币, 俨然自成一国已非一日两日了。 原本他若没有做什么大的手脚,凤离梧是打算忍耐这个异母的兄弟几年, 让他在三郡蛮地过一过土皇帝的瘾头, 待得四方安定, 再切掉这个毒瘤的。 可惜他这个弟弟却是天生不安分的,父王驾崩前,他派人撺掇着他写下临终诏书,痛斥太子不孝,甚至直接写出自己此番遇刺受伤,乃是太子所为。他要废除太子,改立二皇子。 端庆帝还真写了,而且一式三份。一份等着他驾崩时当着群臣的面儿去念,被凤离梧的人及时发现,一早便扣了下来。 另外一份秘密放到了他倚重的一位老臣手里。至于这最后一份自然是要交给他挚爱的亲儿凤舞的手上。 另外,关于凤离梧害死先皇一说,也在朝野深宅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当凤离梧知道了父亲临死前的这份苦心安排时,当时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其实事已至此,就算留下再多的诏书,也不能改变凤离梧在他死后即位的事实。 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力量不容小觑。端午帝就是要这么恶心着他的大儿子。 到时候,民间里越传越离奇的野史,那隐匿的两份诏书,就像端庆帝挥之不去的阴魂,始终要围绕在凤离梧的身边,甚至会让他的大儿子夜里睡不着觉地辗转反侧,郁闷得难以成眠。 想到这,端庆帝临终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狰狞,临死也不见善面。 甚至有人幸灾乐祸,只等那两份遗诏一同面世,看大齐的新皇如何自愿其说。 而凤舞拉着老父不散的阴魂,搅乱这一池子的污水,自然是要浑水摸鱼,暗中频频勾结世家,伺机而动。 也是凤舞赶上了好时候。 当初端庆帝恶心大儿子,弄走了他心爱的侧妃,倒是给他的这位大哥平添了无数烦心事。加上端庆帝一死,大齐内外流言蜚语不断,而凤离梧继位后先平魏国,又谋安息,事情是一桩连着一桩,因而无暇处理凤舞。 凤舞这边派出了许多暗探进入洛安,打探凤离梧的一举一动。 凤离梧谋夺安息时,凤舞这边很快便得了消息。初时他本不在意,凤离梧在外面如何筹划,扩展齐地与他却是无有干系。 只是他也是忧心凤离梧一点点的稳定根基,不断蚕食壮大后,迟早要来收拾这三郡之地。 可是不久,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绝密消息传来,凤离梧秘密离开齐都,去了安息。 凤舞实在想不到他这个一向堪称精明的大哥发了哪门子疯,竟然为了一个不要他的女人,偷偷离开大齐,跑到安息那等子不毛之地给梁国添堵。 不过这却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以他频频动作,一面派出密探死士赶往安息,伺机刺杀凤离梧。同时联络诸国,言说父王遇刺乃凤离梧一手安排。 他待大义灭亲,三郡自立,讨伐凤离梧,为先帝复仇。奈何人单势孤,愿与诸王联手共诛无道。 诸国本就担心齐国强大,而凤离梧继位后便马不停蹄地吞并魏朝更是让诸国震动,是以双方一拍即合。 当初凤离梧前往安息,季秉林也是开口劝阻的。 奈何季大人虽有治国的雄韬伟略,却无姜少傅甚会揣摩君心的巧思,还有那三寸不烂之舌。 是以劝阻凤离梧无效之后,便日夜担心,同时不断打探凤舞与那抱团异动诸国的消息。 探知到凤舞与各国联系不断,自立之像愈多。季秉林虽不知他们商谈的细节,但也猜得到必然是关于如何对付新任齐王的。 于是,他马上派人给凤离梧送了密信,详述最近情势。 只是他的书信写了两封,一封是给天子凤离梧,而另一封却是给波国雅伦女王的。 如此风云朝夕变换之际,若新帝一味沉浸在儿女私情里,后果不堪设想。他唯有寄希望于昔日的那位同窗,她但凡对皇帝有一分真情在,也当劝一劝他要离开波国,返回洛安,平定三郡之乱。 姜秀润从朝会归来,便接到了季秉林写给她的密信。 此前在朝堂上,曾有臣子提议国君不妨借助大齐天子之力,如此一来攘退戎国易如反掌。 可是姜秀润看到了季秉林的信后,沉默了许久。不过有一样,那便是,这次波国发现戎国将要出兵的迹象决不能告知凤离梧。 倒不是她生了贤惠之相,生怕凤离梧留下,拖累了他的万里山河。 而是她知凤离梧若是知晓之后,应该犹豫一番后,也会决定保住大齐疆土的安定,而非在她这等子弹丸小国里闹着过家家。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看他陷入两难的抉择? 姜秀润也不知到底是自己看得太通透,还是不想看到凤离梧最后抉择江山的情景。 总之她就此决定,波国的难关自己来扛,与大齐天子何干? 这样一来,二人相识一场,总算是能给彼此留下些纯粹干净些的情感。 毕竟前世里,她可是被凤离梧亲封的祸国妖姬。 如今来看,还是前世的太子殿下英武,一下子看穿了她的本质,敬而远之。 可惜今世的这位陛下,却不知是被猪油蒙心还是怎么了,竟然窝在她这等妖姬的宫殿里不走,擎等着亡国吗? 这个锅,她不想背。 待回到了寝宫,果真看到凤离梧并未如早晨那般纠缠上来,倒也没有卧榻装病,而是一边抱着正在啃布老虎的小宝鲤,一边坐在窗边沉思。 可惜窗外,并无什么静心的湖水,想来此刻,他更想回到熟悉的洛安城里,看着熟悉的宫景湖面,才能静下心来。 宝鲤太小,看不懂大人的眼色。这半日的功夫,又跟陌生爹爹混了几分脸熟,倒是再不会吓得大哭,只拿着沾了口水的布老虎往爹爹的嘴里塞。 凤离梧倒是有耐性,嘴一张,将老虎咬住不撒嘴了。 这下宝鲤不干了,晃着小肉胳膊要抢布老虎,等扭头看见娘亲来了,立刻眯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干打雷不下雨地假哭告状。 姜秀润走过去,接过了宝鲤,状似不经意道:“方才听宫中侍卫禀报有快马风尘仆仆地赶到王宫,可是齐朝有事发生?” 凤离梧倒是不想隐瞒她,便照实开口道:“朕的二弟看着最近国运太平,便想着要弄些风波……” 姜秀润顿了顿,倒是一改早晨时的爱搭不理,声音柔和道:“三郡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陛下您在此处,岂不是要耽搁了朝堂上许多重大决定?还是立刻回去,免得耽搁国事吧。” 凤离梧闻言立刻问道:“那你肯跟我走?” 姜秀润顿了顿,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波国,可波国再小也是一国,哪有国君说走便走的道理。再说你便是想接我回去,难道一句话便聘了波国的女君主?可是乡下的穷小子骗闺女?一个拎包就骗回家了事?” 凤离梧对了一天一夜的冷脸,现在看她从朝上回转,竟然罕见地回暖,也似乎不再抗拒与他会齐朝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松。 季秉林能写来书信,说明朝中的风云变化绝非小事。 而且姜秀润说得也在理,他以前亏待了她。叫她在太子府里伏小做低受尽了委屈,这次若再将她迎回洛安,岂可无名无份?总是要递了婚书,下了国聘的。 于是他开口道:“最迟三个月,朕风光迎你重回洛安,我们的儿子,岂可只是这弹丸之地的王子?朕打下的万里江山都是要由他来继承的……” 说话间,他又接回了宝鲤,将他高高举起,逗得奶娃娃咯咯咯的大笑。 姜秀润没有说话,也没有随着凤离梧的许诺下的话而飘飘然,只是将目光调转向了窗外的远山。 波国的确是太小了,转瞬间便可倾覆尽灭。亦如前世那般,朝不保夕,如履薄冰…… 可如今,她是波国的国君,担负着子民安康的生计,岂可如她父王那般,毫无抵抗出卖子民,伏地认爹只求保命? 第148章 第 148 章 姜秀润的心里自有打算, 不过表面总算是解冻了与凤离梧的关系, 缓和了一二。就这么的,在恢复了姜少傅的三分善解人意下, 凤离梧总算是动了暂回齐朝的心思。 于是, 这一夜,他便顺理成章歇宿在姜秀润的寝宫里。凤离梧这两年与她聚少离多, 现在好不容易同佳人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却偏偏要马上离开。 一时间,只觉得春宵苦短, 拥着她云雨之后,又有无尽的话要交代。 这第一样,就是再不许饮那等子伤人的药。凤离梧也是从宫里头出来的。那冷宫里有许多被贬的宫妃就是因为被赐了避子汤落了毛病, 寒凉的身体。姜秀润现在仗着自己年轻, 肆意挥霍,到老迟早要留下病根。 姜秀润困极了, 听着他附耳的叮嘱,便是半梦半醒地嗯啊着, 奈何当凤离梧的话有些多, 她忍不住嘀咕道:“再这般啰嗦, 便自入了冷宫里去, 还让人好不好睡?” 凤离梧着实觉得少傅升格了国君后,这脾气便臭的不行, 奈何现在人没哄到手里, 少不得伏低做小, 便身体力行,让女国君的身体热起来,免了自己的冷宫之行。 待到了第二日,凤离梧一早便先回了安息,再折返洛安。 白浅陪在姜秀润的身后,看着凤离梧与窦思武他们远去的车队,呸了一声:“波国国难当头,他们却走了,都是些个什么软蛋玩意儿?” 姜秀润问道:“你没有在窦思武的面前说漏嘴吧?” 白浅道:“您吩咐过,不可走漏风声,属下万不敢多嘴……只是戎国逼近,女王您也要早做准备。” 其实这防御的准备一早便吩咐下去了。与戎国相邻的城池外皆重新修缮了壕沟引水,用来抵挡戎国的骑兵。 波国守城的将士武器也换新了,粮草药物也急急调拨足了,而守城的兵卒更是加紧训练。 然而先前在与戎国的交战中,波国失利在先,难免损伤了士气。 姜秀润当初到底是陪着白浅读了好几大本子的兵书,深知一鼓作气的重要性。于是坐上王辇,亲来前防,给兵卒将帅打气。 她口才了得,是在洛安城的高台上训出的气度。 年轻貌美的女王,站在高台之上,含泪声情并茂地讲述着波国祖先们抵御外祖包围家国的荣光历史,更痛斥戎国的野蛮落后,又述说了兵卒们的娇妻幼儿与老母落入这样蛮族的手中,会是怎样凄惨的下场。 浅显而极富煽动性的话语,但凡是个热血的男儿都忍受不住,恨不得戎贼就在眼前,他们要抛下头颅捍卫波国城池,绝不叫美艳的女王与自己的家人落入蛮人手中。 白浅一直陪在姜秀润的身旁,眼看这她的嗓子都喊得沙哑,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劝国君歇息一下。 可是姜秀润却摇了摇头道:“波国的兵卒便是安逸太久,少了戎国兵卒的狼性。我若喊哑了嗓子,能唤回他们的男儿血性,便足矣。做国君的不亲身上阵,怎么能指望兵卒舍身护国呢?” 金奎将军也陪护在姜秀润左右,闻听此言,心内也觉新君虽然是个女子,可是胸怀胆略,可比那昏聩贪婪的老王要强上许多。只可惜她即位之初,便遇到这样的国难,若是再给她容还些时日的话,波国抵御戎国必定会更从容一些。 可惜就连这点子时间,都不容缓和,过后不久,戎国的大军在深夜时分便悄然而至了。 当戎国马蹄声响起时,负责警戒的兵卒,一早便用牛角贴地,听到了地面上传来的低低闷雷声。 一时间号角齐鸣,城池通亮,射手们个个就位,开始阵前御敌。 戎国早先是攻过波国的,只不过那时的波国城池蝎城,守备松懈,护城河干涸,戎国人一直打到了城根地下。 要不是波国人仗着自己老祖宗们留下的城池高大。波国的勇士早就翻墙攻入了。 饶是这样,当时他们围住蝎城足有半个月,可将城池里的兵卒饿得够呛。 甚至有城头负责挂旗的波国兵卒,因为饿得腰细,而站在城头挂旗时掉了裤子露了腚。可让戎国的士兵们捡了笑话,笑得山响。 从此,他们对波国的蔑视更甚。 当初若不是波国的国君识时务,及时地写下求和书,愿意纳贡的话,他们再围上些时日,也就攻下了城池,长驱直入了。 据闻波国的美女诱人,遍地黄金。这次戎国的大王许诺,兵卒们若是能攻陷城池,便将城中的贵妇赏赐给他们做女奴,美屋豪宅,任意去住。 贪欲的趋使,让这些兵卒如同山贼匪徒一般凶悍,发誓要一举拿下波国,早早地烧杀抢掠。 可惜,这次,却没有他们想到那般顺畅。还没有杀到护城河边,便有许多马匹中招翻身倒下。 有人下马仔细验看,才发现通往城池的峡谷过道,被撒下了大量的铁蒺藜。 这铁蒺藜便是圆球之上铸着四个尖齿,随意丢弃在地,一尖刺入地,其他的朝上,马蹄一旦踩中立刻穿刺受伤,此时已经有许多的骑兵中招,马匹跌倒,人的脸都扎上了铁蒺藜。 西北诸国用兵,讲究的是两军对垒,实力相搏,甚少取用这些个刁钻取巧之物,大部分兵卒甚至都没有见过此物。 还是有人将此物捡拾起来,递呈给戎王请来的谋士辨认,才知此物的名字。 戎王也没有见过这种阴毒的东西,便问骑马立在他身旁的谋士:“秦先生,您说这物该是如何破解?” 那位谋士一直身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帽兜也将脸护得严实。此时抬头,那脸上的疤痕立现,看上去甚是狰狞,可若仔细辨认,却能看出此人先前应该也是仪表堂堂的男人,也不知遭逢了什么变故,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仔细看了看那铁蒺藜,道:“这不过是阻挡骑兵一时的法子,大王只需命人准备下木板刮地,将道路清理干净,再让骑兵通过即可。只是被此物耽误,大王原本要夜袭波城的计划要不能实现了。” 戎王恨恨道:“这是哪里来的古怪东西?伤了本王这么多的骏马!待本王荡平了仰城,不屠城三日难泄心头之恨!” 此时栖身戎王麾下的秦诏没有说话,不过他猜测,这类中土才有的玩意儿,也只有那位新继任的波国国君才能鼓捣出来。 若是她的话,依着她向来的狡黠,岂会只是为了拖延一下戎国的行军? 想到这,他倒是警戒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当看到铁蒺藜洒落的地方正好在峡谷的窄道上时,顿时心生警惕,突然高喝一声:“大王,快命部队退出山谷!” 说话间,巨大的山石,已经从谷顶上雨点般倾泻而下,正立在山谷的兵卒立刻被砸得一片哀嚎。 幸而戎王与秦诏所站立的位置深远,免了被砸得脑浆迸裂的下场。 戎国军队在戎王的命令下急急后退,不过清理道路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此处山谷,严格说来,还不算是波国的地界! 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被波国人潜入,做了这样阴损的布置。 戎王气得坐在马背上骂娘,大骂波国人不是好东西,竟是占了别人的地方拉屎臭人! 他没想到此番还没有摸到城池便出师不利,大为愤恨,对秦诏道:“秦先生,看来波国早有防备,此番虽然有了你帮忙督造的攻城云梯,可是只怕也要费一番波折啊!” 秦诏将脸儿隐匿在帽兜的暗影里,沉声道:“波国兵卒羸弱,现在不过靠些旁门左道来打击我军的士气,大王万不要中计。只要攻到城池边上,云梯必然奏效。而且此番戎国也不是单用兵,梁国公子刘佩已经许下承诺,愿助戎国一臂之力,到时候攻下波城指日可待……波国国土肥沃,如今又盛产香甜稻米,若能占此地,戎王你必定实力大增,待有一日,问鼎中原也谓不可啊!” 历经了生死劫的秦诏,脾气比较着从前似乎收敛了不少,一番恭维的话直入戎王的心里。 江山美人都是帝王逃不开的劫。又何况波国的江山锦绣,那绝色的女王又是人间至美呢! 想到这,波王自己倒是精神为之一振,命人整顿了兵卒,将受伤的兵卒抬走,准备一举攻下城池。 等他将那女王弄到手里,不剥了她的衣衫□□于三军,简直难解此时的愤恨!便是再高傲的女王,从此也不过是他营帐里供人把玩的女奴罢了! 此时夜正过半,却是两地无眠。 姜秀润立在波国蝎城的城池上,远远瞭望远处的山谷。不一会,便听探马回报。 说是她当初命工匠打造的铁蒺藜起了效用,拖慢了戎国军队的速度,而一早堆积在山谷的巨石都是用敲木加铁索固定的。 守在上面的几个兵卒,看到下面走过军队时,便断木收索,让巨石倾落,砸得他们脑浆迸裂。 这个法子,是姜秀润与白浅一起想出来的。 只是初时这法子招到了金奎等将军的反对,认为戎军未出国境线,若是守着线口布防恐怕是不占理。 不过白浅却觉得姜秀润的布置没错。她当时直指出了这山谷,便是波国的境内,可惜再无山谷那般的屏障。 于是在众位将军反对时,身为千夫长的白浅开口言道:“他们既然集结大军要出山谷,也不会是来我们波国境内郊游认亲的。既然起了当贼的心思,就别怪人堵在他们家门口砸他们!兵者,诡道也!对于这等子蛮荒之族,不要讲求工整对阵,不要什么狗娘的礼法,便是一个字——打!打得他们上天入地,嗷嗷叫娘,打得他们闻波国色变,再不敢兴起侵犯之心!” 第149章 第 149 章 金奎一时被白浅的话说得语塞。 这女子的法子总是难免透了小气下作, 不合大丈夫排兵布阵之道。可是现如今波国羸弱,若是再像从前那般被戎国贴着身子打, 实在是难以招架。 便死马当了活马医,不要那层脸皮罢了! 待戎国的军队稍事整顿,重新集结出发, 顺利到达了波国蝎城之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经过那一夜铁蒺藜和乱石阵的伺候,戎军虽然不至于元气大伤, 却也无力立刻再战, 总要稍事休息,整顿了军务之后再战。 还有一点便是, 眼看着寒霜将至, 戎王准备等蝎城的护城河结冰后再战, 如此一来,那护城河便形同虚设,可以让兵马直接过去。 两军僵持, 戎王那脑子里的二两汤水,姜秀润岂能不知? 不过,她比戎王知道得更多些, 那就是波国今年初冬会有一股异常寒流入侵。 前世的这一年, 波国的岁贡骤减, 端庆帝还大为不满, 问责了她的哥哥姜之。 后来姜之从姬无疆的口里得知, 波国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寒霜天气, 大雪封门,甚至冻死了大批马牛羊,让波国原本就虚弱的国力雪上加霜。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姜秀润一早便命令波国农司早作准备,命令各地乡郡要修建,供牛羊过冬棚厩,外墙一律用牲畜的粪便混合黏土厚抹四层,各处均是做了严密的防范。 就算今年如前世一般大寒将至,也希望波国子民能熬过这场内外交困的寒冬。 至于这护城河,不过也是用来拖延戎军时日,并不可靠着它御敌千里。 只要拖延戎军这些时日,消耗他们的粮草,截获了戎军的增援,就算护城河冻上了也无所谓。 蝎城故名思议,因为城池如同巨蝎盘踞在半山间而得名。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害。 戎军若是不能拿下蝎城,便不能前进半步。姜秀润觉得那场大寒便能要了戎军大半的性命。 可是预期的大寒未至,护城河已经结冰,那些个戎国人本来就是从寒地而来,而且所带的柴草干粮充分,稍事准备后,大军集结开始往蝎城进攻了。 而且这次,他们也不知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竟然驾了云梯而来。那些个云梯高耸入云,带着支架抓钩,贴附在墙上就不易撼动。 守卫蝎城的兵将便是大锅大锅的热油往下倾倒,火箭穿射,巨石猛砸。城上城下厮杀哀嚎声连成一片。 姜秀润一直是身在蝎城,自然是将激烈战斗的声音尽收耳中。 据说城下的尸体因为沾了油已经烧成了连片,那火舌舔着天空都透着不详的暗红。 金奎将军劝国君避离蝎城,却被姜秀润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白浅每日亲临前线,自然知道蝎城防守的艰辛,便也劝姜秀润避险离去。 “我若此时退城,便是畏战之举,难免会动摇军心。此时正是敌我僵持之时,我怎么能泄了将士们的士气?……不是一早安顿了宝鲤和兄嫂他们的去处了吗?那我便也无甚牵挂……若蝎城失守,波国便再无可以御敌千里之处,这一关,就是拼死也要守住。” 不过戎军的进攻比想象中的还要猛烈,虽然蝎城准备充分,而且兵卒事先经过了御城的特殊操练,可是那戎军当众似乎参加了许多明显不是戎国人,却操着大梁口音的将军,指挥着这些蛮人,有技巧地拆解防城的攻势。 姜秀润心知,这场前世里不曾有过的戎国进攻,果然是有奸人蓄谋的。怕是戎国梁国狼狈为奸,来灭波国。 她真想跟这两国的君主抱拳来一声:波国何德何能,得了两位的高看?竟是使出宰牛的劲头,来杀波国这只瘸脚的菜鸡。 城里的热油日渐不够,运送石块的速度也不及抛甩下去的。戎王也是看出蝎城的守军乃强弩之末,心内愈加得意,竟是在城下命人高声骂阵,调戏波国美艳的女王。 那等子的言辞污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姜秀润身在大齐时,是如何地淫.荡放浪,以色侍人,游荡在大齐天子与几个儿子的床榻之间。 这等子充满腌臜气的男子意淫之言,一时间不绝于耳。 一国最受敬仰的圣女女王,却被戎人骂成了人尽可欺的放浪货色,满城的波国儿郎都被气得浑身发抖,更有甚者,竟疑心戎人所言为真。 白浅甚至听到将士们私下里议论,他们拥戴的女王,难道真是是洛安城里人尽可夫的女子? 气得她当下便下令拿住了那多舌的两人,准备鞭挞他们。 可是却被闻讯而来的姜秀润止住了。从人口里宣泄出来的流言蜚语从来都是堵也堵不住的。 若真责罚了这两个兵卒,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第二日,姜秀润身着波国女王的礼服,亲自登上了城楼,居高临下冲着波王喊话。 说实在的,戎王虽然垂涎着姜秀润的美色,也只是他在做王子时,曾经见过还是小王女的姜秀润一面,那等子十二三岁玉砌的女娃娃后来又变成何等绝艳的模样,他也未再见过。 再后来,也不过是曾经在申后送来的画像上窥得此女滋的美艳动人。 此时在城楼之上,看着此女身材高挑纤细,远望过去,唯见肤白无瑕,乃是不可多得的美色。戎王一时心痒,便不顾秦诏的阻拦,驱马往前疾驰几步。 过了护城河,那女王的模样看得更加分明,容貌自不必说,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美貌上几分,更让人眼馋的是那独一无二的气质,美艳中带着妩媚,妩媚着却有一股英气,只引得男人的征服欲念大增,只想独占了如此倾城的美人! 戎王一时看得直了眼,双目放光,大嘴张开,简直恨不得一步就跨上墙去,将这美女搂在怀里。 姜秀润眼看着戎王踩过了护城河的地界,这才露齿轻笑,扬声高喝:“听闻近日戎国兵卒排遣了许多孤闻所未闻的事迹,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竟不知戎王你是从何处听来,还是亲身领教过孤的本事?” 戎王看她说得风情万种,听到“本事”二字,那思绪尽是一路飘入了红浪翻滚的锦帐之中,便是裂开大嘴哈哈大笑道:“本王倒是想亲身领教女王您的枕榻上的本事,奈何有着城河阻隔,耽误了你我夫妻的相认。若是女王拿出三分待那洛安天子的殷勤,本王保管调弄得女王您欲死欲仙,尽忘了世间还有其他的男人……” 就在他说完调戏之言,仰天狂笑之时,姜秀润突然转身后撤,从白浅的手中接过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弓箭。这弓乃是她回了波国之后,请了巧匠特意制造出来的。 这张弩比平常的弩大了三分,用的是特制的弩弦,射出来的乃是最适合女子使用的趁手弓箭。因为加了弹簧,射程更是比普通弓箭远了许多。 是以那戎王虽然站在了护城河边,为了防止暗箭,未敢跨上河岸。姜秀润凭借着特制的巧劲儿重弩,计算着距离和射出的角度,也是八成的把握射中这龟孙子。 城上城下之人皆是看到,前一刻还端庄文弱的波国女王,下一刻竟然长臂舒展,提裙弹腿登上城墙,纤腰挺拔,丰姿绰约,抬手将弩对准戎王,扣动扳机便有十只箭支射了出去。那弩弦大力沉,箭支仿若流光一般一闪即逝,城墙上下只闻得箭支发出的呼啸之音,却是根本就看不到箭支。 戎王正在心猿意马之际,没想到那女王说放箭便放箭,虽然周遭的卫队反应迅速,纷纷奔上前去举盾格挡,却到底是慢了一步,有一只箭竟然穿过遁甲的缝隙,直直射中了戎王的一只眼。 戎王啊呀一声,翻身栽下马来。 而戎人的反扑也甚是驯熟,便是纷纷举弓箭朝着城头上雨点般射了过去。 金奎一早便得了姜秀润的授意,在她放完箭下了城墙之后,迅速拉拽起带着荆刺的铁网,护住大半的城头,格挡住了纷至而来的箭雨。 就在这时白浅的粗野大嗓门响了起来:“我们女王昔日在洛安城里,女扮男装,人称公子小姜,投拜在沐风先生的门下,学得满腹经纶。墨林书会,风量无限!往来的请教的,皆是洛安名流大儒,个个对公子小姜推崇备至。又因为才学出众,被齐帝破格重用封为上卿,便是文韬武略,举世无双!岂是你这等子地沟里爬出的蛮王能污蔑得了的?还想领教了我们国君的本事?你也配!” 若是平日的城头叫骂,白浅的这番恭维国君之言毫无分量。可是就在方才,城池上下的兵众猝不及防,领略了姜秀润神射的风姿,更是一举射中了色迷心窍而疏忽大意的戎王的一只眼。 此时再听姜秀润生平事迹,句句为真,都是恰如其分! 波国将卒一时热血奋勇,齐声高呼“雅伦女王,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呼喊之声,直盖过了戎兵叫骂声,一扫连日来的颓势,颇有气壮山河之相。 第150章 第 150 章 就在姜秀润举箭的那一刻, 秦诏便暗叫一声不好。 而戎王如他所预料那般到底时,更是让他心里怒骂了一声“蠢货”! 可惜已经是来不及了, 秦诏只能眼看着中箭的戎王被人拖拽回来。不过方才姜秀润的那一抹倩影英姿更是刺痛了他的眼。 今世的她,竟然是这般的夺目出众。可是得到了她的那个凤离梧又做了什么? 在三郡危机和波国陷入窘境时,他一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样选择了万里河山。 如此一来, 她当是认清了凤离梧所谓的真心有几许了吧?想到这,秦诏的久被压抑的心里不禁有些快慰! 被毁容后的他,陆续又梦到了许多的前世情景。如果说前世里最让他后悔的, 便是任由着姜秀润在洛安城里交际那些个贵妇, 为了她那苟延残喘的母国到处奔波。 若不是如此,她怎么会出入各个宴会?又怎么会被他看中? 就算前世里, 他与她并无什么逾越的举动, 可是只要想起他独霸了她的坟墓时, 那种难解的酸意便犯上心头。 最让他无力的是,这一世的她,竟然还替凤离梧孕育了孩子。 前世与现在的交错, 实在是让秦诏无法忍耐,只有让这个女人重新一无所有,她才会明白世间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才能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秦诏在梁国刘佩的帮扶下, 原本是笃定会尽快拿下蝎城, 到时候戎王与刘佩瓜分波国的地盘, 而他到时候则会趁乱带走姜秀润, 远走高飞。 这一切, 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为戎王一时情不自禁的贪色而局势大变,秦诏真恨不得亲自剁了戎王的脑袋! 幸而戎王虽然伤重,却暂时保住了性命,秦诏展示代为指挥,只调整方向,死攻一角。 蝎城现在势弱,只要给撕开一条口子,便可被攻城陷地,再难形成防守。 姜秀润自然明白戎军的心思,看着城头疲惫的兵卒,她也是心急火燎。 在察觉到了梁军增援后,姜秀润曾经尝试给安息王写信求助,只要他肯配合自己,扰乱梁国军队,便可缓解蝎城的压力。 可没想到,那个在凤离梧扶持下站稳了脚跟的安息王竟然一口回绝,只说自己受了齐朝天子的交代,要死守安息,实在无暇顾及波国的危困。 当收到回信时,姜秀润的那一线希望也就此冻结了。其实凤离梧最看重的是什么,她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妄图试探,最后落得没脸儿? 凤离梧当初扶持安息,也不过是为了牵制梁国,那安息王若无好处,怎么肯维护弹丸波国的利益? 姜秀润被逼无奈,只能静等老天爷给波国一线生机。 结果那场寒流来得比姜秀润预料得还要快,还要猛。 竟然是一夜之间突袭西北,整个蝎城的城里城外,顿时银装素裹。 城里的守军还好,一早便被下了厚实的棉衣棉鞋, 可是城外的戎军却叫苦不迭,他们带来的柴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虽然秦诏命人去附近砍柴来烧,可是撒出去的人老半天才回来,手里的那些子柴草,压根不够三军熬过这场苦寒。 原来,当初白浅听闻自己主子提及今天初冬可能会有大寒,立刻提出一不做二不休,将城外附近可以御寒的树木都给砍掉了。 姜秀润觉得主意甚好,立刻在蝎城之外附近颁下诏书,高价收买柴草。国库的钱不够,姜秀润便管自家嫂子借了金,大批地收购柴草,附近的乡民觉得有利可图,纷纷前往砍伐, 是以在戎军到达的,不到半个月,蝎城之外的山都快秃了。那些个兵卒哪里会看来柴草。 结果一夜之间,戎军冻死无数,兵卒们的不满渐生。 那戎王瞎了一只眼睛,本就难捱,他的营帐虽然加了毡子,但依然在半夜时苦寒难耐,也越发熬受不下去了。 现在他恨极了姜秀润的同时,也对这个他一向瞧不上的女国君起了敬畏之心——波国可不是先前被戎国欺负惯了的那一个了! 这个娘们虽然长得美艳,可是心思鬼道,简直是对戎国的进攻做了完全的防备。那等子的心思狡黠,诡计多端与他想象里的女子即位,软弱可欺完全挨不上边儿。 这老天也似帮衬着这位雅伦女王,竟然百年难得一遇的酷寒,战马与体弱的兵卒每天都有冻死的。 攻城时,那些个兵卒冻得都握不住剑戟,如何攻城? 受了伤的戎王也挨受不住,就此决定撤兵。 可是秦诏却开口阻拦,直说这恶寒的天气维持不了多久,他已经联络了梁国增援,送来柴草等御寒之物,而且蝎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坚持攻到最后,便是唾手可得的胜利。 戎王觉得自己就是信了这个破了相的丑八怪的邪,此时哪里还肯上当,只破口痛骂秦诏在空口白牙地陷害戎军,就在要绑了他去祭军的时候,梁国的援军终于赶到了,也算是救下了秦诏的命。 而姜秀润立在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梁国援军赶到时,心下里已经凉透了。 梁军是有备而来,而蝎城的兵力已经被前线的戎军损耗的差不多了,如此一来,如何能抵挡? 那一刻,城池上所有的守军全都沉默了,他们谁都言语,却似乎已经预见了蝎城接下来的灭顶惨剧。 而被压在地上的差点掉了脑袋的秦诏看远处就知道是公子佩的兵马到了,连忙大声对戎王道:“戎王,梁军来援,波国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戎军再坚持片刻,等到梁军兵马赶到,两军合击,必能轻易攻下蝎城。” 戎王看到梁军的援军果然赶到了的时候,激动得一只言圆瞪,立刻抖擞精神传令下去:“儿郎不要惊慌,一举攻下蝎城,显出我戎国的血性来。 城上的金奎心内哀叹,对姜秀润道:“女王亲临前线,更射伤戎王,眼看战胜在即,可惜又有梁军前来助阵落井下石,此非战之罪。女王还请离城,保有用之身。” 白浅儿也上前规劝金秀润之外面军队赶到前赶紧离城。 姜秀润心中苦涩。她也知波军本就兵弱,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才侥幸与戎国相持到现在,无论来者为谁,波国都已无力再战,下一刻必然是城破人亡的结果。 只是蝎城若破,波国再无如此坚持,更无力抗衡,依着戎国的虎狼本性,必定屠城泄愤,满城的百姓,性命难保…… 这时波国士兵也都看出外面来了新的敌军,不禁士气大跌。姜秀润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蝎城之后便是我波国和众儿郎的乡亲父老。唯有和诸君郎一起,唯死而已,天佑我波国。” 就在这时,城下战鼓雷响,大群的戎国与梁国的兵将涌了上来,很快就漫过了护城河, 城上的波国将士皆是抱了必死的心态,死守蝎城,等待着最后的悲壮。 可就在这时,远处再次烟尘滚滚,不多时传来闷雷般的声响。 那些兵马似乎并不急着接近,只在远处卸了马车,拉出许多看起来像是攻城跑的器械。试射了几次石头,找准了位置,然后便射出一枚枚石弹。这石弹和普通的攻城石弹不同,只有西瓜大小,打磨得甚是光滑,上面还有一个像撞角样的长长凸起。 这石弹不上打着城头,却是纷纷落到护城河上。撞角轰碎了一块冰面,那些已经冲上护城河的戎国与波国两国的兵卒,一下子被砸死了不少。 调好了射程后,那些巨大的石弹便在石炮的轰然巨响中纷然而至。 整个冰面顿时被砸得炸裂开来,那些兵卒,便如下过的水饺一般漂浮得满河都是。 姜秀润此时立在城头,也看清了逐渐接近的那支军队的身影,赫然正是齐朝兵马的服饰。 当兵马逐渐接近,便以气吞山河之势,冲向了戎国的大营,很快三方兵马便混战到了一处。 那梁国人来此,本事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白白来捡便宜了。 本以为蝎城已经被戎国人琢磨得差不多了,撬开了蚌肉,他们吃个现成肥美的就成了。 谁知这屁股后面竟然包抄上来一股子虎狼之师,顿时也有些迎接不暇。 而白浅也是圆瞪着眼,看清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窦思武小将军,只见他手握双锤,嗷嗷怪叫地杀入阵营之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齐朝的大军堵着护城河去打,那些掉入水中的又上不来,一时间,戎国与梁国的兵卒向两侧散开,私逃了不少,那些个将帅一看苗头不对,也立刻收兵撤退,溃逃得不成样子。 围堵了蝎城将近一个月的大军,都终于被击打得四下散开,戎国大营被付之一炬。 当凤离梧端坐在战车上,高声唤着就叫波国兵卒开门时,满身的金甲被升起的旭日照亮,当真是俊美如斯。 姜秀润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下城池的,便是在城门大开时,情不自禁扑入到了凤离梧的怀中。 这挨得近了,才发现那金甲都是厚厚的灰尘,凤离梧的脸颊上也是胡茬连成一片,也不知是疯赶了多久的路程! 第151章 第 151 章 因为担心城外火箭射入, 房屋失火不及救援。姜秀润所住的屋院紧挨着一处小鱼塘,四周还摆放着两个大铜缸,下面架着柴草不停加热, 防止缸水结冰, 不能救火, 走得近了, 水汽腾腾的。 待进了屋子, 只见小屋不大,布设得甚是简单,甚至有些简朴。一床, 一桌, 一镜, 别无它物。天时已经入冬, 甚为寒冷, 而这屋子居然没有取暖之物,进来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凤离梧想脱下金甲, 好好抱抱难得跟自己亲近的小国君,奈何屋子太冷了, 便转身唤在这里轮值侍女, 要她端炭盆子进来。 可是那侍女怯怯说按着国君的吩咐, 城里的炭尽是送到了城楼上,给日夜驻守城头的将士们驱寒用了。 凤离梧这时摸着姜秀润冰凉的手, 忍着气儿问:“你夜里不用炭就能在这屋子睡下?” 姜秀润见着凤离梧亲自带着千军万马的情形, 心知蝎城算是稳了, 心里也终于放下举了月余的石头。 她这些日子哪里睡过一夜的整觉?有时候困极了,便叫人多灌两个汤婆子塞到被子里,也不解衣,就这么裹着两床厚被子囫囵着。 现在松懈下来,竟是觉得乏累无比,想狠狠睡上一觉,便是眼皮都有些睁不开道:“灌了汤婆子还算暖和。” 凤离梧想到这娇小柔嫩的人儿一直住在这样逼仄苦寒的地方,既心疼又恨她不爱惜自己,夹着怒气问道:“什么还行,身子都冻成了冰坨子,你生完孩儿才多久?波国的臣子都死了?这等烽火连天之地,也能让国君涉险?” 姜秀润苦笑:“波国不过这么大的地方,仰城又是离蝎城有多远?我身为国君督战在阵前,还能起些作用,躲到后方去,不过吃上些饱暖,全不顶用,还不如在这里督战……” 自从听闻波国涉险后,凤离梧一路的心都是高悬的。 在他看来,波国简直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卵蛋之国。单是戎国这等子蛮荒之族,憋足了劲儿便能将波国灭得连渣渣都不剩。 是以听闻波国生变时,他心知自己就算插翅也要立刻飞回去解困。 愤怒担忧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之余,他竟然寄希望于那戎王的好色,能够因为贪图美色,而不杀她,只要能再拖延些时日,他便能去救她。可这么想的同时,他也被她可能被蛮贼玷污的境遇而狂躁得想要毁天灭地。 那等子的羞辱,她心里那么傲气的人,可怎么受得住? 就这么一路自我煎熬着到了波国边境时,离老远便逮着了十几个骑着马跑到几百里外搜找柴草的戎兵,抓起来审问时,凤离梧径直便问戎王将波国女王怎样了? 那几个戎兵也是被饥寒折磨得沦丧了男儿志气,被窦思武亲自抓鞭子抽了几个来回后,立刻招道:“大王只要不睡,便怒骂那波国女王,小娼.妇的不绝于耳。” 这话听得凤离梧心疼得都要抽了。 姜秀润虽然多数时是个不听话的,却被他放在心坎里,就算以为被她戴了绿冠都舍不得重骂一句。 那般娇弱的女子,现在落入天杀的戎蛮手里,竟要忍受着日夜不停地毒骂,那戎王可是牲口孽障托生的不成?竟无半点惜怜之情? 于是他便率先带着一队精兵一路轻骑,继续狂奔到了蝎城。 可是远远看到蝎城时,才发现城池上波国王旗飘摇,铁网护角的工事还在,城下的骂阵声不绝于耳。 等凤离梧整顿了自己的这一队轻骑兵,选了处地势较高的隐秘处勘察情况时,才发现,那戎王可不是亲自上阵,怒骂不止呢吗! 便是戎王靠坐在厚毡子包裹的担架上,骂上一句,下面的传令兵便立刻讲话传递到上百个专门骂阵的搦阵兵,让他们依样画葫芦地齐喊狂骂。 也是这几日骂得勤的缘故,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词来,便是亲爹丈夫,小瘟妇的痛喊。 至于那蝎城内却是纹风不动,城门紧闭。 窦思武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看那独眼戎王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只忍不住也骂道:“他娘的,这就是西北诸国的对阵打法?怎么跟个骂街娘们似的?要是这样,陛下倒是不用急着来,便是白浅一人在城上就能灭了他们!”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城头白大将军上阵,亲自领着精选的骂阵兵,个个拿着如漏斗般的拢音长管,齐声回骂。 那骂词的内容便灵活多样,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戎王瞎了后,半夜拿夜壶当水壶,喝尿吃屎的事迹,句句都往盲者的心坎上戳啊! 因为要等随后而至的战车与大军,凤离梧这拨人便是窝在这处山坳里听了一天,终于是哭笑不得地闹清了姜秀润整日挨骂的缘由。 可是知道了蝎城虽然被围困足有一月之久,却一直未落下风,竟然借着一场突如而至的寒流,将戎军拖死在此地。 而且姜秀润更是施展了她一向擅长的射箭奇技,一下子射瞎了戎王一只眼。 也难怪那戎王歇斯底里,按着饭顿叫骂呢! 凤离梧是知道姜秀润自有内秀的。但是他真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在毫无增援的情况下,独自扛了一个月之久,生生是等到了他率大军前来支援。 至于后来梁国大军的来到时,凤离梧的大军战车也至。眼看着梁兵突然下场搅局,是姜秀润接不住的盘子了,凤离梧这才命令战车准备,在戎国与梁国的兵卒踏上冰层时,射石头破冰下饺子。 若无梁军增援的话,波国还真是漂亮地击退了波国,叫凤离梧无话可说。 但天可怜见他,叫梁国人横插一杠子,也让他教训起姜秀润来底气十足。 “当初既然知道戎国不安好意,为何不同我讲?是以为自己真要养出了十个八个女将军了不成?” 姜秀润实在是困极了,当凤离梧卸下铁甲,搂着她入了被窝时,在凤离梧的声声责问里,脸儿枕着他健实的胳膊,打着轻鼾,睡死过去了。 凤离梧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和满脸的憔悴,哪里还舍得继续说下去。就是这么搂着这一个不知有几天没有洗脸的女人,他竟然觉得她就算将来满脸褶皱也不会觉得嫌弃,就是这么搂住她,一起相守变老才好…… 于是不消多时,两个都是缺极了觉的国君,便是这般紧紧搂抱在一起,久别重逢之后,毫无波澜地一睡不起解相思去了。 再说蝎城之外,战事不消一日,就立见分明。 梁国原本就抱着来白占便宜的心思。现在便宜没有占到,反而惹了满身骚味,立刻鸣金收兵,卷了自己的战旗,马不停蹄地撤退了。 而戎王却被活擒,犹在高声喝骂,凤离梧懒得听他的污言秽语,只命人干净利落地断了他的舌根,斩下头颅,高挂在蝎城之上,震慑着戎国蛮荒各部落,若有敢再犯波国者,这戎王就是他们最后的下场。 至于剩下的逃兵,被窦思武和白浅一起率军追击了老远。 姜秀润命金奎将军按照旧时的波国地图标注,趁着追击戎国逃军时,收复了波国这几十年间丢掉的若干个郡县。 现在天寒,不能开动工事,等到来年开春时,姜秀润便要命人修筑收复失地的郡城高墙,巩固防御,免了戎国其他部族的侵扰。 这些事宜,倒不用她这个国君事事亲力亲为了,只交代了下去,自有想要露脸的臣子们应承着差事。 她终于有闲暇的时间,尽一尽地主之宜好好款待下大齐天子了。 两个人倒也不好游山玩水,便是各自洗干净后,在寝宫里又动静甚大地睡了三天三夜。 若是可以,凤离梧也想这般长住下去,与自己的女人儿子团圆,一直睡出七八个小崽子才好。 可是稳定了波国的局势后,凤离梧便要马不停地调拨大军回转了。 姜秀润问他可是三郡的形式不容乐观,凤离梧却似乎不愿详谈的情形。 这叫姜秀润觉得内里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她疑心,凤离梧在三郡生乱之际,却来这里驰援波国,必定是要造成些动荡。 可细问,凤离梧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说不干她的事情。 不过在临行之前,他将那狗胆包天的安息王叫了过来,问责他对波国袖手旁观的事宜。 那被扶持起来的安息王也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大叫冤枉,只说自己收了凤离梧的亲笔诏书,说不准插手波国生乱的事宜,他才没有及时应援。 姜秀润在一旁听着,伸手接过了那封所谓的密诏。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 不过她到底是造假的行家,又是熟谙凤离梧的笔体走势,仔细一看,便看出了马脚。 这书信上的乱字最后一笔,与凤离梧内敛的收势不同,仔细辨别,立分真假。 只能说,这万里江山代有人才辈出,萝卜刻章也不是什么独步天下的绝学。 波国差一点,就被这颗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萝卜给坑苦了。 第152章 第 152 章 造假之人为谁, 虽不得一时考证,但也就是戎国梁国那边的人罢了。 可是姜秀润却觉得此事不搞清楚,便不安稳。能模仿凤离梧字迹的人, 必定是熟谙他的人, 那么会是什么人出卖了凤离梧? 而凤离梧也想到了这点, 却是眉头紧锁想了一会, 他当初窥探戎军时, 曾看到戎王的身边有个疤脸戴着斗篷的男子,虽然看不清身形和相貌,却总觉的此人透着熟悉。 不过事后查点战场, 并无此人的踪迹…… 他不想拿这些事情来让她费神, 便叫姜秀润莫要担心了。 他当初扶持安息, 除了开始是跟姜秀润斗气之外, 也是有扶持下波国之意。可是如今看来, 安息王也是个靠不住的。 凤离梧要急着赶回去,却放不下姜秀润和儿子, 虽然正值壮年,再经受这般生离死别的折磨, 人也是会英年早逝的。 审了安息王后, 凤离梧便是软磨硬泡, 要带着姜秀润回去。 “你要知,当年齐朝先先皇与善月国国君交好, 善月国君不也是被邀到了洛安长住吗?既然他能长住洛安, 你有何不可?我观那姬无疆是个能干的, 金奎的军务整顿得也是不错,有这一文一武,你当做个甩手的君王,总不能见天的往田间地头跑,那是乡下地主的做派!” 姜秀润躺在他的怀里听到他提起这段典故,不由得拿眼飞斜他。 齐朝先先皇可是位风流人物,意中人不分男女。而那位善月国君据说是位才情容貌第一等的美男子。 说那位国君是长居洛安,不如说是长居皇宫,其中的缠绵柔情,乡间的野史都有些装不下,龙阳分桃的闲逸之谈,跟两位国君的事迹比,也有些黯然失色。 为了免得带坏了子民,两位国君的整日如胶似漆,皆是被刻意湮灭,不对外声张的。 可现在凤离梧却拿这事儿跟她比,是安的什么心思? 姜秀润自然不同意。最后凤离梧的主子劲头又起了,只压着她道:“如今大齐的兵马战车俱在,我若带不走你,枉登齐朝天子之位。别的俱依了你,可你要带着我儿子跟我两地而居,除非是我死了,你爱去哪守寡都成,不然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说话的时候,宝鲤也正在他们的床尾处玩,一会翻过肚皮抱着娘亲的腿儿蹭脸,一会又爬起来,要凤离梧举高。 爹爹气力大,能玩的花样也多,抛得高高的,也能稳稳接住,只逗得宝鲤露出一对小门牙,咯咯咯的笑, 这男孩子光是娘亲带着是不够的,若是有爹爹带着,孩儿才更显活泼。 姜秀润当初并无成为波国国君之意,只不过一步步走来,便如此被架在了高位之上。可是她也不是醉心权术之人,更无凤离梧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今守成波国,让百姓安康就心满意足。 可叫她回洛安城里,再在别人的屋檐底下委屈过活,她也不干。倒不是她对凤离梧没有情谊,也不是她不相信凤离梧爱她之心,只是齐宫宫深,她身为小国国君如何在齐宫立足? 虽然心内也舍不得他,以后便是牛郎织女,一年见上几次便好了。所以凤离梧撂下脸,撇下狠话,她也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往上接。 可是这次凤离梧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带走妻儿。竟然让齐军将王宫团团围住,俨然是要灭国宫变的架势。 波国的臣子们可都是不禁吓的,一个个是惶恐着来找姬无疆,直问这位齐国天子究竟要怎样。 姬无疆便去面见被困宫中的姜秀润。 “女王,若是圣武帝执意要带您走,波国的兵马是拦截不住的……” 姜秀润长叹了一口气,道:“波国此番虽然扩张领土,但是较比齐朝仍是云泥之差,我辈尚需努力,不然便免不了如今被围宫之耻……与戎国的一场大仗,百姓们也需休养生息,一时也折腾不起……” 姬无疆因为女王的话,心里一酸,立刻跪伏在地,眼角微红道:“是臣等无能,让女王经受这等子折辱。” 姜秀润也知现在凤离梧带着大队人马,底气足得很,她倒是有心跟他怄气拖延。可是这两日她也接得探子回报,大齐三郡那边的麻烦着实不小。凤离梧为了解除波国的危困千里奔袭来此,自然受到了群臣的非议,若是自己使性子在这拖延时间。凤离梧的皇位当真是要不安稳了。 她是一直愿他好的,更是不愿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的雄心壮志。 最后,姜秀润和小王子的行李被打包装箱,而姜秀润也这么被凤离梧半哄半威胁地给弄上了马车。 姬无疆对外宣布,女王心仪大齐文鼎昌盛,水工农耕俱有独到之处,决定偕小王子一起前往洛安,修习精进帝王之术,广觅齐土人才,假以时日,一并带回波国,定让波国称霸西北诸国,让国力蒸蒸日上。 至于国事,暂时交由王爷姜之和国相姬无疆代为处置。而千夫长白浅,提升为平疆大将军,陪王护驾,随雅伦女王一起去求访大齐。 总之在波国百姓的眼中,文武双全的女王一心好学,要再去大齐取经。就连史官也注笔女王求学若渴,上进之心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波国幸事也。 不过被波国百姓夹道欢送的马车上,姜秀润的小脸可是绷得老紧。 凤离梧如今的雄心壮志,只剩下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回家,不用夜夜在龙榻上独眠到天亮的盘算了。 如今眼看着终于拐带着姜秀润上了马车,便心满意足,倒也不介意她的臭脸,待得队伍出了波国后,更是在马车上给她亲自剥葡萄,端茶送水,侍候得不亦乐乎。 姜秀润也不知去了洛安城,何时再能吃到家乡这等好吃的葡萄,只将籽粒吐在了凤离梧伸过来的手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 凤离梧以为她没吃够,便道:“这长颗粒的葡萄虽然好吃,到底是在暖灶花房里捂出来的,不应季节,你甜甜嘴儿就好,你嫂子给你备下了压好的柿饼,朕方才吃了一颗,甜糯得很……来先喝口水漱漱口。” 姜秀润被他烦得不行,只绷脸道:“身为一国之君,做这等子端茶送水的事情,成什么体统?” 凤离梧如今心情舒畅,倒是不介意她的言语挤兑,只搂着她的肩膀,一边喂水一边道:“我尽可着劲儿疼爱自己的女人,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观你在波国时,可是爱死了这等让人服侍的滋味,那姬无疆总是绕在你的左右,连你爱吃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成为鳏夫甚久,也不娶妻,老巴在你的身旁讨好奉承才不像话!” 姜秀润觉得凤离梧的这种闲醋吃得没道理,也不理他的话茬。事已至此,自己被他拐回洛安城去,总是要梳理出个章程出来。 她如今再去洛安城,可不是以前的质子质女的身份,而是堂堂的国君受了大齐天子的邀约前往,事关国格,自然是马虎不得。总不能被他骗得同住宫中,受了大齐朝野的笑话去。 凤离梧听了一瞪眼:“三郡的事情平定后,你我便举行大婚,婚前同住又怎么了,朕倾慕波国国君,便要同榻畅谈国事,何人敢说闲话?” 姜秀润气得拿柿饼儿塞他的嘴:“哪个说要嫁你?谁要跟你夜里畅谈国事?一国之后,乃是国事,可不是你君王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那杨家的小姐可是一直等着你呢。如今你娶一个小国的国君为后,是想要朝野掀动,世家造反吗?便是老老实实给我备下个国君暂居的行宫,了结了三郡乱事再说吧。” 凤舞闹得动静甚大,据说与周遭的几位国君已经缔结了盟书,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架势。而且凤舞乃是皇子,以前在朝中也暗中与几位世家交好。 新君强势,让世家们也不能适应。若是二皇子能立得住,制衡圣武帝的咄咄逼人之势,世家的那些个老狐狸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此番凤离梧调兵波国,实在是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任性,怎么能不遭到群臣的非议? 姜秀润向来心细,替凤离梧担忧起来,也是想得周全。 她心里料定,凤离梧回京后的麻烦可是不小呢! 不过凤离梧倒是没有显露出来什么。只是在入了大齐境内,上了官道,再无什么路途之忧后,率先骑着快马回转洛安城里去了。 姜秀润倒是不着急,她也不想跟着凤离梧前后脚地到达洛安,惹人非议。 既然是穷乡小国的国君来大齐长见识来了,那么便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玩些才好。 前些日子,国忧外患,女王的日子堪比匪患横生乡郡的苦寒县长,如今吃喝有人奉养,倒是要好好放松放松。 于是临近洛安城后,她也不急着入城,倒是去了附近有名的荆溪山,寻访当地的温泉烤鱼吃。陪着她的窦思武跑前跑后异常地殷勤,叫姜秀润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白浅忍不住了,问他为何这般谄媚,窦思武小声道:“我对你的国君好些,将来提亲时也能顺畅一些啊!她不急着嫁我们陛下,可别将你也焐成了老姑娘!” 第153章 第 153 章 白浅觉得他这话说得无根无由,便翻着眼问:“我说要嫁你了吗?” 窦思武觉得白浅到底是学坏了, 便瞪眼道:“你也要像你主子睡后便翻脸不认?” 这时两人正在山下清泉处洗手。白浅见窦思武嗓门甚大, 想嚷得满山皆是的劲头, 气得用湿手捂他的嘴。 说起这一桩,还是当时二人追击戎国残兵折返回蝎城后, 因为要清点伤亡人数, 整顿后务, 所以在蝎城的冷屋子里歇宿了几晚。 第一夜睡到半夜时, 窦思武借口屋子寒冷睡不着,偷偷翻墙来找浅儿讨论兵法。 浅儿还不知他那几两花肠子?不过这几日二人并肩作战, 一起砍杀敌人的默契十足, 削胳膊断腿间的眉来眼去, 也让情愫暗长。 是以当窦思武黏黏糊糊地凑过来想要跟她暖一暖的时候, 白浅就一时心软没有踹他下去。 结果一对年轻气盛的小儿女,深夜被下紧贴, 那衣服再厚都隔不住。 窦思武肖想浅儿经年, 如今挨上, 激动的浑身打摆。浅儿便如他知道的那般,皮薄馅大汁水多, 怎么吃都吃不够。 只可惜,两人在蝎城黏腻了几晚后, 便再无机会挨在一处。现如今, 总算回了大齐。等到军司交了这趟差事, 他便要张罗着娶浅儿回家, 夜夜晚上啃大包子。 不过白浅虽然破了这位窦将军的童子身,可是还真没想过跟他怎么样。 以前她不过是姜秀润手下的丫头,哪有资格高攀大齐武将世家的贵子? 而现在,她凭本事在军营里挣了三分的脸面,领的军饷足够养活姐姐和自己。但是一个边疆小国的女将军,哪有京城里世家女来得尊荣,能借上一把气力? 当初窦思武忤逆,连连拒亲,他的爹老子打断了好几根家法棒都不动口,现如今又怎么会改变态度? 所以,不是白浅无情,只是她一直有自知之明,只不过以前没有跟窦思武风花雪月的资本。如今倒是无所谓了,就像她的小主子一般,又不是非得嫁人,反正她若有了孩儿,自己也能养。 窦思武先前是不懂,等搞明白了白浅的心思后,大齐的武将栋梁气得浑身哆嗦,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姜秀润先前在溪边谭下破冰捞鱼时还看见窦思武忙前忙后,一脸的谄媚。结果这等鱼儿烤熟烹香之后,却不见窦小将军的人影了,自然要问一问。 白浅便将二人斗嘴的话说给姜秀润听。 姜秀润是何等的人精儿,一下子便从浅儿支吾之言里听出了猫腻。 几下子便问出,两个人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虽然姜秀润自己便是不能体统的典范,却不希望浅儿重蹈覆辙,她一边喝着清冽甘香的果酒,一边道:“你现在是哪里配不上窦思武?若是窦家不肯,便让窦思武恳请他的陛下赐婚就是了。” 白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恨嫁,为何要平白非要入窦家惹了公爹婆婆的白眼?” 姜秀润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倒是不由得替窦小将军命运多舛的情路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过白浅看得开,她也不好说什么,便继续绕着洛安城吃吃喝喝。 知道凤离梧再也耐不住,吩咐人催着她入城时,一行车队才在定好的日子里入了洛安王城。 因为是国君到访,当以国礼相待。 礼司一早便按着陛下的吩咐,长街洒水、宫锦障泥,在城门处更是华灯高挂,因为是冬季,长街两侧的桃花未开,树木显得有些光秃,也被人精修缠绕上了粉绸子剪成的桃花枝儿。 咋一开,满街的樱粉,真是忽如一夜桃华开,寒冬顿显帝王春。 圣武皇帝崇尚节俭。他还是太子时,迎娶侧妃都是三个攒在一起迎入府中,酒席都吝啬得未多摆一桌。 而等圣武皇帝登基的时候,正赶上要兴兵灭魏,又是奉行节俭之道,礼乐规格砍下大半。 可如今,迎接个平头百姓听都没听说过的波国国君,竟然是干花瓣泡了香水洒扫街道,华锦障泥,大行奢靡之道。 别说百姓纳闷,就连百官们也是一头雾水。 有那心思活络的甚至联想到了新帝灭吴的时候,也是将国君骗过来的事情。该不会是新帝骗上了瘾,又要下狠刀子了吧? 只是杀鸡焉用牛刀?就算要骗那女帝入城灭国,也不必如此舍下血本啊! 待得女帝入城后,一时间引得全城的百姓接来围观,街市上飘着花水香气,两旁熙攘人头攒动,竟然是比过年看花灯都热闹。 姜秀润见这阵势,却是心有感慨,想起了自己两世初入洛安城的情形,都是排着长队等着审问搜身。 而今,却是这般的阵仗,着实让人心生叹惋。 此时再怪凤离梧这般张扬也是晚了,总是要打起精神来,免得丢了波国的体面。 是以就在城外,波国女王下了马车,换乘了大齐礼司备下的加高的礼车时,众人们得以一睹立在礼车上的女王风采。 只见那女王,身着黑色绣金的长摆礼裙,那腰身纤细搭着金丝编成的腰带,身上罩着雪白狐裘,长长的锋毛衬得脸儿莹白,长发高挽头戴金质镶嵌着大块碧玉的王冠,华贵不可名状。 再看那脸儿,我的乖乖,黛眉轻扫,深眸微光,挺鼻粉颊,无一处不是精雕细做的,便是天上的谪仙,空谷花中的精灵,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艳美的女子? 围看的人群中,有见过太子府侧妃瑶姬的达官贵人,也是越看越心惊。心道:波国的姐妹难道长得都是一个模样,怎么这个女王这么像先前的那个瑶姬呢? 这话先前是在心里琢磨,渐渐的便是议论开来。 结果当雅伦女王入宫见圣武皇帝的时候,宫外的各个府宅的女眷都开了锅。 烧得最热,叫人不上不下的,当属杨家。 新帝登基这么久,始终不肯举行大婚,若是寻常人家,这般的抵赖,杨家岂会善罢甘休。 可是这有悔婚之意的却是新帝,少不得要暗自忍耐着,又是借着杨家的根基名声向圣上施压,暗示皇帝这婚约抵赖不得。 就连谏官朝臣都看不过眼,纷纷请奏陛下早日将新后迎入宫中。 而现在,圣武帝如此隆重的将一个小国女国君迎入了洛安城,听人说竟是跟那被先帝送出太子府的瑶姬生得一个模样,这叫杨家大夫人能如何安稳下来。 她等着自家老爷从王庭回来,等得心焦,便先去了女儿的房里,可还没入房门,便听到了女儿啜泣的声音。 她坐过去,看着女儿梨花带泪的样子道:“不过是个国君到访洛安,你哭个什么劲儿?” 杨如絮半咬着嘴唇将手里揉成一团的锦布交给母亲道,宫里的曹妃给我偷传的书信,她说……她说那女王身边似乎还带着孩子。前些日子宫里的内监负责备齐那雅伦女王暂居行宫的物件,从宫里拿了不少库存的稚子戏耍的玩意儿,就连藩国进贡的那只小金毛巴儿狗,都连金笼子带食盆一起送到行宫那边去了。” 自从先帝驾崩后,尉皇后便长居佛堂,新帝有令,不能扰了太后的清净,朝前朝后的臣子女眷们都是许久没有见到隐居的太后了。 曹溪久不见姨母,顿时没有了靠山,倒是一来二去,跟杨如絮交结上了。 毕竟杨家女是要入宫为后,曹溪虽然蠢却也熟谙在宫里占墙头的重要,若是能靠上以后的皇后,她在宫中就算没有宠,也能自在些。所以听到了那眼中钉瑶姬回来了的风错草动,曹溪立刻让人给宫外的杨如絮递信了。 可是杨家大夫人听了,却是连连皱眉,只压低了声音,在女儿耳边安慰道:“太子府的弃妃回去后却成了女王新君?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依着我看,回来的是不是那个瑶姬还不一定呢,又是哪来的什么幼子?你的婚事是经过先帝爷允了的。当今圣上就算再爱宠其他的女人,那皇后正位上摆着的,也只能是我们杨家女。大齐的江山,可不光是凤家一家抗顶下来的。若是不把我们这几大世家放在眼里,他的江山基业,坐不稳!” 杨如絮这时也收拾了烦乱的心,倒是慢慢松口道:“是女儿心急了。其实仔细想想,就算真是瑶姬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她走时无子,如今带回来一个,想入凤家的族谱,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母女俩私下里的话,其实就是世家们心照不宣的意思。 那个波国女王若是来游历一遭,自不会有人管顾着她。 可是,若是她安存了夺取后宫之位的心思。只怕这洛安城再大,也容不下她和她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且不提这宫外杨家母女二人的自我安慰。宫内也一片沸沸扬扬。 当初凤离梧继位后,并未像历代新君那般广招秀女充实后宫。 为了避免后宫空荡惹来非议,也不过是将府里那几个姬妾摆又从太子府搬入了皇宫罢了。 可是自从那瑶姬走后,凤离梧的性子越发的乖戾,脾气大又冷冰冰的,盯人的眼神都像钝刀子切肉,叫人如何能亲近? 而且新帝长年出宫征战,久不见回来,此番借着恭迎波国国君到访之际,少不得宫宴款待。 是以后宫的几个妃子们都是有些雀跃,少不得隆重打扮一番,借机会在圣武帝面前邀宠。 可是没等她们将脸上的胭脂涂匀,皇帝的圣谕下达——后宫妃嫔一个都不准去参加国宴。 第154章 第 154 章 曹溪气得扫落了满妆台的金钗脂粉,田姬则是冷笑连连, 直道妖姬的确是回来了。 至于当初被韩王进贡的三位侍妾, 如今为嫔自然也是忍气吞声, 各自暗暗失落。 不过国宴之上,款待女国君, 可是满桌席上却无宫里妃嫔出现, 这实在是不成样子。 几大世家原本就对皇帝的后宫只有外国贵女而无本朝世家愤愤, 现如今, 一看皇帝变本加厉,是以在宴会开始前, 请托礼官指出不妥之处。 凤离梧却是面无表情听完礼官之言, 径直说道:“宴请国君, 为何要宫里的妃嫔陪酒?从本朝起, 这个规矩要改。” 凤离梧说话一向是落地有声,他说得斩钉截铁, 礼官只好依照去做。 结果国宴开始, 当真是万绿丛中两朵花。 一朵是波国女王姜秀润, 端坐在凤离梧王座之旁,与圣上把酒言欢, 共修两国交好情谊。 还有一朵是女王带来的波国女将军。这个白将军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人高马大, 身形健美, 而且面有紫色胎记, 叫人过目不忘。 结果满朝文武的心思一下子又过到了女将军的身上——她的面容太特殊, 见过的都有印象。 要知道先前农司主司公子小姜的身边可就有这么一位侍女。怎么这侍女跟着回了趟波国,摇身一变,就成了波国的女将军? 有那眼尖心思活络得,也顾不得礼节不礼节,只瞪着眼仔细去看这位女王,怎么看都是觉得女王跟先前的那位姜主司有着八分的形似,两分的神似。 而且听闻这女王就叫姜秀润,这“秀”与“禾”只有半字之差,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最主要的是,国君对待这位女国君,可以说是温柔体贴,尽显好客君子风范。 能上国宴的烹鱼,都是刺少肉多的,圣武皇帝却依然细心挑拣一大块鱼肉,亲自夹放到了女王的碗里。 那女王又自自然然吃下了鱼肉,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交情的,更何况先前圣武帝亲率平定三郡的大军,在战事过半时,去了趟西北,据说也是跟波国有干系。 曾经是太子侧妃的瑶姬,还有那农司的主司姜秀润,与现在高居王庭上的雅伦女王,这三者究竟是何关系,直直叫满朝的文物好奇得炸裂了心肺。 是以朝臣中有与女王搭话的,也是绕着圈子问昔日的同僚,回到波国的公子小姜现在安好? 姜秀润抿嘴一笑,正想搪塞过去时,凤离梧开口说道:“波国先王爱重女王,加之仰慕我齐朝的诗书礼仪,便将爱女送入齐朝,修书给先皇与朕,代为关照。为了行个方便,便化名姜禾润。女扮男装入书院求学,” 这话一出,百官们全瞪大了眼珠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毕竟先皇的意思很明确:第一,人家女王乔装前来时仰慕齐朝,并非作奸犯科。第二,这事儿,死去的先皇和他都知,是默许了的。 至于先皇究竟知不知道,谁能不能下皇陵去问。 他们也至此闹明白了一点,原来这姜秀润与姜禾润真的是同一个人! 那位才学出众,辩才了得的公子小姜,竟然是个女人! 这等子事实只炸得百官们的脑嗡嗡作响,齐齐望向高居台上的两位。 姜秀润着实没有想到,凤离梧会这般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其实这事儿略搪塞一下,便也过去了。毕竟她乔装改扮,入朝为官,实在是有违大齐礼制。 可是凤离梧却是一片坦然。 不说破了,总是会有那专营之人会深入的打探,以后拿了姜秀润和宝鲤的身份说三道四。 他与姜秀润一早便互有情愫,那宝鲤是他的孩儿,确凿无疑。 至于不说破瑶姬的身份,是因为姜秀润心内介怀着与他人同侍一夫的事情。而且她如今贵为国君,若是曾经为妾的确是不妥。 反正真正的姜秀瑶已经在波国申家被贬后,跟着一起流放到了蛮荒之地,不怕人来查证。 就算姜秀润跟她那个妹妹姜秀瑶长得一模一样,也有话能搪塞。 于是宫宴就在百官满脑子的暴风骤雨里结束了。 姜秀润入城后折腾了一天,总算是能解乏休息了。 凤离梧给她安排的行宫就在东宫一侧,隔着条街之处。 是以凤离梧从宫宴下来,简单沐浴一番,脱了龙袍换了常服,一路穿行,从东宫的侧门出来,再过东门外的永定桥,走过一条街市,就到了女国君暂居的行宫。 还是太远了,凤离梧不满意地想着,又开始怀念起以前在太子府的便利。 他寝宫的龙床够大,足可以睡下两人,却每天要苦兮兮地传花园,过护城河,穿大街才能见到心爱的女人和儿子,这样的日子,真是只有一天就觉得够够的了。 等他过了厅堂,一路走到内院时,老远便听到宝鲤叽里呱啦的笑声。 走进去一看,一直爬来爬去的儿子,此时两条小短腿微微岔开,将小胖手高高举起,一脸得意,正咕噜咕噜地笑着。 宝鲤居然能自己站起来了!凤离梧快走走上前去,将站了一会便摇摇欲坠的儿子一把抱了起来。 姜秀润也是刚刚才看见儿子会站起来,只笑着道:“看来要将你送来的那带轮子的小车拿出来了,让宝鲤慢慢推着玩儿。” 说话间,凤离梧命人送来的那只金毛小狗,被姜秀润赐名核桃,也跟着凤离梧脚边绕个不停,扒着要人抱。 当凤离梧将儿子放下后,宝鲤立刻撅着小白屁股爬爬,抱起小狗核桃往自己的脸上贴,嘴里更是婴声婴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凤离梧看将外厅刚刚摆下桌子,还有侍女往上端菜,便问:“在国宴上没有吃饱?” 姜秀润瞪了他一眼:“光是接受百官问询了,哪有胃口吃?我叫人煮了切面,里面卧的是咸鸭蛋黄,还搅了细卤子,要不要跟着吃一碗?” 凤离梧其实先前吃得还算好,就是这么走了一路,又饿了,于是也要了一碗。 这等子切得粗细不一的面条,吃起来最有嚼劲。像这类家常小食,自从他的侧妃远离他而去后,真是好久都不曾吃过了。 如今筋道的一碗,配着流油的卧咸鸭蛋,再夹上一碗切碎了辣椒肉丁的卤子,吃得人肠胃都舒坦得不行。 凤离梧放下一碗面条,再看看一旁小口吃面的女人,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这种活着的感觉,真好! 只可惜春宵苦短,虽然与心爱的女人相守其乐融融。 可是朝堂上的闹心事,却在天明日升的时候,准时而至。 当初三郡有造反的苗头,频繁勾结外邦。凤离梧原本是亲率大军前去□□二弟,让他早酿成大错前及时止步。 可惜凤离梧喂了三郡不过半月,便改道前去了西北波国,便给了凤舞招兵买马扩充领地的时机。 当凤离梧返朝时,三郡的大军竟然已经占领了三郡之外的狭谷关,占据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重地。 至此,便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朝廷若要再派兵排乱,难上加难。 于是朝堂上吵成一片,许多老臣对凤离梧先前之举极为不满,可是碍着圣上的脸面不能明说,话里话外的指责却尤为明显。 就连凤离梧扶持的新臣们心里其实却是有不理解的。 一时间,当老臣们群起而攻之时,他们也默不作声。 这早朝堪比菜市场。 最后还是凤离梧动怒,三言两语申斥了带头的外祖父尉钟,这才止住了争吵。 下朝后,凤离梧便将季秉林单独叫入了御书房。 季秉林将凤舞和三郡现在的态势详细介绍一番后,迟疑片刻,说到:“王上,据说先王临崩前曾拟下三份诏书,着凤舞即位。臣探得诏书近日在洛安出现 ,似乎有不少世家老臣已经知道了诏书。 凤离梧冷冷笑道:“这诏书便是个笑话。先王一心一意要给孤找不痛快,就是临死也不放过机会,满朝臣子俱是晓得。若是有人拿了鸡毛当令箭,自然是居心叵测,孤也不吝于大开善心,送他们与先王团聚,继续做忠臣孝子。” 季秉林却摇了摇头道:“圣上,如今朝中文武对您率军前往波国心存非议,若是您说不出服众之词,恐怕群臣难以信服啊。” 凤离梧跟季秉林倒是无甚可隐瞒的,径直道:“波国的女王是朕的女人,她生的孩儿,是朕的亲生骨肉,大齐的皇长子,朕若是弃她们二人不顾,便是连护子的畜生都不如,季爱卿,你说朕不该去吗?” 季秉林也是一副的苦瓜脸。他自然不能说出让皇帝眼看着妻儿被戎兵劫掠的话来。 只是皇帝说的这些,现在难以服众啊!这人心若是散了,大齐的这条船,在眼下的惊涛骇浪风雨连天里,可就是不好掌舵了啊! 季秉林以前有些难解的事情,倒是有知己可以倾述,拎着二两酒,带着切好的酱肉,寻到农司那里,找姜主司喝上一顿就开解的差不多了。 可是现如今,他却不好再拎着酒瓶子找昔日的知己对饮了。 可是现如今这麻烦就是因她而起的。季秉林觉得私下里,自己还是要找波国的女国君谈一谈。 第155章 第 155 章 只是现在季大人再约谈知己, 实在是不容易。 雅伦女王的日程安排的甚满, 这一个月都是马不停蹄。 姜秀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见昔日恩师沐风先生, 给师娘送波国的特产 沐风先生惊闻自己的高徒居然是个女子, 据说老先生关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 后来还是打开院门, 恭迎了这位身份特殊的学生。 姜秀润也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改变,而节省了敬向恩师与师娘的茶盏,依旧像当初投拜到书院时那般, 双膝跪地恭敬地向沐风先生敬茶。 异国的国君身在洛安城里,礼司的礼官是一直随行的。当他看见沐风先生纹丝不动地坐在主位上等着奉茶, 不由得眉头一皱, 准备开口申斥,却被姜秀润抢先说道:“先生肯饮这杯茶, 学生实在喜不自禁,先前总是惶惶, 生怕因为学生的隐瞒而惹得先生不高兴呢。” 沐风先生到底是经历过人间沧桑的智者, 稍微一想便能明白姜秀润这样的弱国质女, 当时的种种不易。 所谓欺骗, 有时不过是自保罢了, 她这样一个生得貌美的女子,难得没有依附于男人,以色侍人,只这一点, 便强过许多为了富贵荣华出卖气节的须眉男子。 是以听到她的话后, 只淡淡道:“帝王将相岂能无师焉, 波国虽远,可是关于女王您独守蝎城抵御戎兵的事迹,老朽却略有耳闻,这辈子能教出一位文武有道的国君,当是许多做夫子的,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老朽怎么可以倚老卖老,在鸡蛋里挑剔着骨头?” 接下来,便是师徒二人,如往常那般摆设棋盘与棋子,再下一局。 下棋须静,闲杂人等屏退,只剩下师徒二人。 沐风先生倒是敞开心扉与姜秀润说了一番话。 沐风老爷子并非只知道读书的腐臭先生,以前只觉得还是太子时的陛下对这位异国质子甚是爱重。 现在想来,却尽是了然了。陛下迟迟不肯大婚,也许等的便是他的这位聪慧可人的爱徒了。 只是在老先生看来,帝王的这般真情却必然是一路坎坷难走。 大齐世家做大,非一代积蓄的顽疾。 凤离梧既有扫平天下的宏图大志,又想尽收王权拔除世家顽瘤,却还想坐拥心爱的女子,这是何等的奢望。 在沐风先生看来这是一盘注定要走死的棋局,非拥有大智慧之人,不能解开。 在下棋时,沐风先生突然开口,说了在她离开的两年里,洛安城里的人情变故,又说了凤离梧讨伐三郡却半途而去,致使三郡做大,群臣不满之事。叹口气,道:“王上心智超卓,志向广大,才智皆是胜过臣子,是以远不如先王那般对臣子重视。然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说的便是人心向背。王上若总是忽略臣子的意见,非为幸事。” 姜秀润知道沐风先生这是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心中甚是感激,不过却要为凤离梧辩驳几句,说道:“先生说得是。然而当今陛下志存高远,若要鸿鹄降低了高度,与那些燕雀起飞,岂能做到?” 沐风先生道:“世家主朝政,非单单齐国如此,诸国亦然。用得好,世家便是治国之良吏;用得不好,世家便是祸国之佞臣。王上当心胸宽广,一视同仁,不以世家寒门而分贤愚,让世家能为所用,与世家们多结秦晋之好,这才是齐朝和王上之福。” 姜秀润没有继续再说。先生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在点评凤离梧,倒不如说是在委婉地指点着她,若是一朝为后,当有容纳大齐世家的雅量,这是关系到国兹大体之事。 不过她不说,并非被先生以大局为重之言说服,而是自己如今并未嫁给凤离梧。身为女国君,头上能容天地祖宗,却不能容绿云压顶。 若是凤离梧需要以大局为重,她便不吵不闹地离开好了,何必委屈了自己,跟其他女人分着一个用? 沐风先生见她不言语,倒是顿了下棋子,开口道:“方才老朽之言,皆是个屁,你闻闻臭味,也就忘了吧!” 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先生,沐风先生面露愧色道:“那个季秉林,不知从何时知道老朽爱吃甘泽,竟是买了一车上好的紫皮甘泽给送了过来,也是老朽贪嘴,几天的功夫,吃下去十几根,这时那季秉林才鼻涕眼泪齐流,以国兹大体为重,让老朽劝你大度些。吃人的嘴短,少不得学了他的屁来给你闻。” 姜秀润半张着嘴,有些哭笑不得,可这的确是沐风先生的行事之风。 当下却是心里一松,觉得自己先前实在不该误会恩师,便笑着道:“那先生有何指点学生的?” 沐风先生正咬着一节剥好的甘蔗,咀嚼了几口甘美的汁水后,便将碎渣吐到一旁的铜盂里,然后指着渣滓道:“君王帝术,君子行走天下之道,皆是当有取舍,便是各自吃了自己爱吃的滋味,待得食之无味后,不爱嚼了,吐出去便是,哪有什么指点不指点的?” 先生私下里一直是这般随性之人,他的甘蔗渣滓做人之道,实在是与姜秀润的不谋而合。 她再也忍不住了,便是放声大笑,道:“秀润此生,有您为师,当真是无憾了!” 说完便也拿了一节剥皮的甘蔗,咬上一口大嚼起来。 一时师徒二人棋局罢了,便各自散去。 先生虽然不让姜秀润将季秉林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撇开那种敞开心胸,让帝王他迎娶世家女的话不谈,其他的时局分析却皆在点子上。 若是凤离梧此番前往波国,仅仅是为了救下与之交好的女子,实在是难抚众口,总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好。 就在姜秀润反复思量此事之际,洛安城外的杨家梅园迎着风雪吐蕊开放了,世家杨家做了这番花会的局子,广邀京城贵女前往,当然也给了客居洛安的雅伦女王一份请柬。 姜秀润展开请柬时,看着上面写着梅园子里竟是栽培出一株明国的“别楼国春”,便是一束花枝花瓣层叠挨挨挤挤,若楼宇林立密密层层,实在是不多见,是以杨家夫人才广邀贵女前来赏梅。 可就是这“别楼国春”的字样,才突然提醒了姜秀润,一桩前世里发生的要命的事情。 也就是这一年,杨家的“别楼国春”花期将至,当时入宫为妃的杨如絮受到了皇后的打压排挤,只不过是宫中的嫔罢了。 杨家因为这花稀罕,不舍得自己独享,便邀了宾客前来赏花。 而姜秀润一个被秦诏养在外院没名没份的女子,自然是不得机会前往赏花。 可是就在那日之后,不知为何,京师里爆发了时疫,先是妇孺羸弱中招,然后不断扩散,中了疫症之人无数。 当时京城里往来别院的车辆不断,不停地将染了病的人送出了洛安城外隔离。 就连当时的端庆帝也是惊恐万分差点出走京师,躲避时疫。 后来是杨家如絮,不畏时疫,亲自出宫去附近的深山寻访高僧,找到了医治时疫的方子,并用自己积攒的月钱,买了大锅药材,命人在京城外的十字路口熬药给那些无钱医病的人。 许是杨家如絮的善心打动了天地,那方子灵验极了,喝过药的人,三副便缓了疫情,再饮上几日便痊愈了。 一时间,人们都管这杨家如絮求来的良方称之为娘娘汤。更是敬奉这位宫里的娘娘为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杨如絮也因此,重得圣心爱宠,一时晋升了贵妃,隐隐与尉皇后分庭抗礼,而后那皇后也是再难拿捏住这位杨贵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宫中独大…… 想到这,姜秀润缓缓吐了一口气。 前世里她独守外院,不曾外出,倒是没有染上这一朝时疫。 是以,当礼官来问她是否前往时,姜秀润只道:“今日天寒,我的身子乏累,便谢过杨家大夫人的好意,不去赏花了。” 杨家听闻雅伦女王婉拒了赏花邀约,倒是深表遗憾,但也不可强求。 到了赏花会那日,姜秀润带着白浅登上了她暂居别宫里最高的阁楼,朝着那南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华车锦盖,车轮碾压灰尘连成了一片,皆是出城而去,欣赏奇花去了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白浅:“别馆里的粮食瓜果可都屯备齐了?” 白浅点了点头道:“听您的吩咐,地窖里都塞满了。行宫的采买的后门也用封条封上,水井蓄水缸之处,也皆有人把守,整个别宫便是不准进出,连……圣武陛下惯走的东小门都给封上了。” 姜秀润闻言,点了点头,缓缓吐了一口气。 前世今生,世事改变。比如杨家小姐的境遇,就与前世大不相同。 所以姜秀润也咬不准前世那场波及方圆百里的时疫究竟会不会发生,但是宝鲤还小,可是经不起半点的波折。 所以她总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第156章 第 156 章 凤离梧这几日召集臣子们在上书房议事, 据说军务重臣都连着两夜没有回府了, 是以姜秀润封上了东小门, 也是没有被凤离梧觉察。 不过那日临近傍晚时, 窦思武却兴冲冲地来敲门要求入府了。 那日白浅与他斗嘴, 二人不欢而散,窦思武赌气一个人先回转了京城。 随后白浅跟着主子入了城,难免的跟窦思武抬头不见低头见。 窦小将军原以为白浅能寻了机会跟他赔不是, 表达一下恨嫁的心情,他便顺手推舟原谅她便是了。 可没想到白浅似乎气性比他都大, 看都不看他一眼, 更别提道歉的心思了。 窦思武如今才沾着滋味,大包子都没吧嗒稳滋味就被撤了盘子, 心被闪得空落落的。 今日,他没有差事, 陪着娘亲去了城外杨家的梅园赏梅。 看着那梅长得喜人, 窦思武就动了心思, 想剪下枝丫送给浅儿。 他这一上手, 唬得那些赏花的贵人们惊叫, 窦思武也被娘亲豆窦夫人申斥着歇了手。 不过那杨家的小姐倒是慷慨,问明了缘由后,待得花会散局时,偷偷特意分剪了一束旺盛花枝给他, 让他送人。 于是窦思武兴冲冲地举着花枝儿, 一路来了女王的行宫, 敲着门要进去给白浅送花。 当下人们将这事儿禀告给姜秀润时,姜秀润手上的茶盏顿了顿,紧声道:“前门没给他开吧?” 传信的小厮连忙道:“没有您的吩咐,门房不敢开门,已经跟窦将军说了,这几日是波国传统的素食斋日,饮食上不得有红肉,也不能与食红肉之人交谈,免得沾了荤腥之气,需要隔离上几日。连肉菜都不进了,便请那窦将军回府了。” 那窦将军便将花枝留在了门口,说是等他走后,便请门房将花儿送给白将军。 姜秀润沉默了一会,便站起身来移步走向大门处,命人在墙边驾了梯子,她在白浅的搀扶下提着裙摆慢慢登上了梯子。 隔着墙望去,那静躺在石阶上的花枝果然娇艳,“别楼国春”独特的花形显得那枝头花瓣密密层层的,据说这花儿的花香才是分外的迷人,引得人驻足在花枝下寻芳。 只是因为墙太高,一时闻不到味儿,可是姜秀润看着那花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隐隐闪出个有些荒诞的想法。 她连忙下了梯子,稳了稳心神,叫门外的侍卫将那花儿移走,暂时放到一个木盒子里。台阶也要用清水冲净。 到了第二天,凤离梧处理完了军务,溜溜达达地来到小东门,可是那门却怎么都敲不开。 陪着他一起来的窦思武倒是熟谙内情了,便跟陛下讲了波国的什么“素食斋日”,据说满府只吃瓜果蔬菜,跟吃肉的人不能见面,也不能说话,更不能亲嘴儿什么的。 凤离梧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就算是波国的传统,这秀润也太狠心了,早告诉了他,跟着一起禁了肉食便好了,总强过这不得相见吧! 一朝天子被拒之门外,总是不雅,凤离梧是含着怒气挥袖离去的。 当小厮将门外的情形告知姜秀润时,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恼他的不懂事。 在前世里,宫中并未波及到疫情。,以姜秀润也没有怎么担心凤离梧。 可是如今,她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前世里的端庆帝可没有这么隔三差五地出来溜达,心内自是担心了起来。 不过她又是暗自侥幸着,万一这一世并没有起瘟疫呢? 可惜这样的念想在三日后宣告破灭,城中好几户贵宅人家夫人小姐突然浑身发热,脸上起了猩红一片的痘疹子。 很快服侍她们的下人们也染了红疹子,浑身发热,郎中断定这是能过人的时疫,顿时满洛安城的人闻疫色变。 凤离梧也不再来,只命人给姜秀润过话,就算过了斋日,也万不可开行宫之门,不然时疫扩散,过到了她们母子二人的身上便不妙了。 姜秀润人不能出府,却命人密切注意着府外之人害病的情况。 而她在行宫里将最先害病的人细细整理入册,结果竟然一目了然,她发现生病者无一例外皆是去杨家别院赏花的女眷。 只是随后,因为这些女眷的疫情扩散,就变得错综复杂,叫人摸不着头绪了。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是,守在姜秀润行宫门外的侍卫们,竟然也有两个在第一批显了病症的名单里。 要知道他俩可是从来没有参加过那等子赏花游会的啊! 可是姜秀润稍微一琢磨,马上联想到了那束花枝。 当初因为那花儿金贵,又是窦思武送给白浅的,她命那两个侍卫且将花枝养着,只是出于敏感,没有立刻搬入府中。 如今看来,她的那等子匪夷所思的想法竟然真的得到了印证。那疫情竟然十有八九跟花枝儿有关。 想到这,姜秀润腾得站起来,急得原地打转转。若她的想法应验,那接触到花儿的窦思武岂不是也过了疫病? 那……他服侍守卫的大齐陛下岂不是也感染了疫情? 这几日凤离梧没有再来,连信都没有写一封,实在是透着诡异。 堂堂一国之君若是中了疫情,依着凤离梧的心机城府,必定严防死守,不会泄露半分。说不定,他现在便躺在了病榻上…… 想到此节,姜秀润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她自己重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不宜同人提起。是以当初她明知道京城可能传染疫情,却没有提前告知凤离梧早作准备。 她就是太武断,笃定前世宫里无疫,便也笃定今世无虞,这实在是太托大了。 在前世里,那疫病一旦过上,便在四五日之内发作,病症来势汹汹,若是有钱的人家,便是各种去热除毒的汤药喝着,勉强吊着一条命。后来波及到了苦寒的人家只能坐以待毙,送到城外的乱坟岗里等死。 若是她没有料想错,凤离梧此时必定染病,却隐瞒着不告知自己。 想到这,姜秀润咬了咬牙,挨到半夜时再也忍不住,叫来白浅,郑重地交代了大小琐碎的事务后,便要换衣服出行宫。 白浅唬了一大跳,连忙阻拦道:“我的女王祖宗,您这个时节儿出去疯跑什么?如今洛安城里白日的街道都是冷冷清清,谁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生怕过了疫病,你好好地呆在府里,可跑出去做什么?” 姜秀润却不为所动,披好了披风,又命人备下了夹了雄黄辟邪的帕子折成三角系在口鼻之上后道:“我入夜出门,街市上更是无人,想来也不会有干系。只是我出去后,便不能再回行宫,免得宫里过了污秽之气。宝鲤还有这里的事务少不得要你操心担待。” 白浅怎么不知她急着出门的由头,其实这几日她也一直想出府去看看窦思武那死鬼可曾染病,却碍着自己担着差事,也不得出去。 她见姜秀润去意已决,眼角顿时红了,只哽咽了一声,低低道:“女王要多小心些,另外……若是窦思武害了病,只怕我也要出府去看他。到时候,府里的事务还请女王事先挑个可靠的人先担起来……” 姜秀润怎么会不知自己这位女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只是事已至此,时疫天灾面前,人的性命就像漩涡浮船般飘摇,她也不知以后的事情会怎样。 最后,也不过是拍了拍白浅的肩膀后,便领着侍卫和贴身的侍女急匆匆地上马车离去了。 当初回到齐朝洛安城时,凤离梧便给了姜秀润特制的入宫腰牌。 虽然此时已经是深夜,若无奉诏,任何人不能入宫门,可凭借着腰牌,姜秀润还是顺利地未经通禀,便被宫人悄悄带入了皇帝寝宫。 凤离梧正睡着觉,便被太监轻声唤醒,说是波国女王入宫求见。 他腾地坐起,鞋子都未穿,光着大脚疾步走出寝室,正看见姜秀润刚踏入外厅,一边走一边解着披风扣子呢! 凤离梧又惊又喜,走过去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道:“这是着了什么疯魔?怎么大半夜的就过来了?这外面是什么形式你是不知吗?不是一早告诉你不准出门的吗?” 姜秀润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膛,的确是没有什么过了时疫的迹象,心里顿时一松,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凤离梧看着她急着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心里便也猜出了□□成:这傻妮子,定然是以为他不去见她,是过了时疫隐瞒着她,便急火火地连夜入宫探病了。 凤离梧忍不住捏住她的脸摇了摇,心里骂着她又傻又鲁莽,可又是一股子止不住的甜。 姜秀润大大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此举的不妥,有些忐忑道:“是我莽撞了,宫中如今也行着门禁,我这般闯入,若一不小心带了疫症该如何是好?” 凤离梧紧抱着她绷脸道:“你怀疑我病了,便不管不顾地要进来侍疾。换作是你病了,我岂不是一样要来照拂着你?现在再担心些则个,岂不是无用!” 姜秀润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想到了白浅的嘱托,便连忙问:“那……窦思武呢?白浅正担心着他呢,他可曾感染了时疫?” 凤离梧一把抱起她,往内室走去,嘴里漫不经心道:“他?每天一顿要吃三大碗米饭,这几日因为不能出宫,沙袋都打爆了三个,可不像害病的光景,好着呢!” 听到这,姜秀润又替白浅松了一口气。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证明,她原先的怀疑尽是错了? 第157章 第 157 章 姜秀润一时想不明白, 怀疑自己多想了, 可是凤离梧却满心的甜意。 说起来, 两年的分离,一早便将凤离梧笃定姜秀润情爱着他的自信敲得片瓦无存。 细细想来,当初她一个羸弱质女,来到洛安城无依无靠, 不过是依附自己傍身罢了, 那些阿谀奉承也没有几句是真的, 就是这次带她重新入京, 也不过是他率领大军压境波国,强迫着她一并来的罢了。 可是姜秀润又是满脑子的精怪,若是一心想离开,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有了这份忐忑,凤离梧对姜秀润也是处处加着小心。 那种感觉,竟肖似他小时在冷宫里,为了让母后为他展出个笑脸,而努力为之的逢迎讨好。可惜当初的讨好,都是以挫败告终。 要知道他天生不会讨好别人,更没有二皇兄对女子的种种小意手段, 每每想到姜秀润也许压根不曾对他心动, 也难免有落寞而自我厌恶的时候。 最近几日,因为疫情的事情, 满京城的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凤离梧不能去看姜秀润, 不过是两道宫墙,一条街市的距离,却像远隔重山万水。 独自一人时,凤离梧总会想此时的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忙着宝鲤的事情,而将孩子爹爹忘得一干二净? 可没想到,这样的节骨眼,只因为疑心自己生了病,姜秀润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来了。她嘴上云淡风轻,可是关键的时候便露出了是对自己的关心。这叫凤离梧可是心里溢满柔情。 现在,夜幕微垂,宫墙内外一片的寂静,可是内室微灯闪耀,怀中的佳人眼波醉人。 就算明日真的得了场大病,凤离梧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心有感慨,嘴里自然也就说了出来。姜秀润听了,急得一捶他的胸膛道:“什么得病无憾的?身为天子,头上有神明庇护,怎么轻言生死?还不快些呸出晦气,免得遭了病气!” 凤离梧觉得胸口被捶得甚疼,便故意绷脸说,这么不温柔的女子,疑心是影女假扮,要解衣检查,看一看细处可有变化。 姜秀润哪里肯任着他胡闹,只红着脸儿道:“这么不知羞耻,那上一个影女,你也是这么验看出来的?” 凤离梧饿了几日,闻到肉味怎么肯松嘴?只饿虎扑羊,将绵软的一团给按在龙榻上,嘴里含糊不清道:“上次那等子赝品,提鼻子便能嗅闻出真假,这送来的却是仿得精细,少不得要用龙杵才能辨出真假。” 姜秀润被他闹得不行,只被他的鼻尖磨蹭得咯咯笑,一时间龙榻帷幔摇下,便是晓风残月无眠。 只是她来时,担忧着凤离梧过了时疫,心内存着心事,不及食用晚饭。这般胡闹了一遭,凤离梧只意犹未尽,准备再接续一场时,姜秀润却是双腿打晃,肚子也叫得山响。 凤离梧听得她肚肠鸣叫得厉害,便问:“晚上没有吃?” 姜秀润摇了摇头,将头枕在他结实的胸肌上道:“最近嘴儿没有味道,想吃家乡风味,可惜此时在宫里,恐怕是没有顺口的。” 凤离梧理顺她丝滑的长发道:“先前去你们波国,你嫂子备了许多的吃食,还给朕带回了几大罐蒜梨酱,叫厨下用它来给你做羊肉吃可好?” 这蒜梨,乃是波国的一味特产,形状似梨,味道刺鼻若蒜,所以叫蒜梨。波国当地人喜欢用它来做腌菜。 稳娘虽然是个外乡人,可是口味略重,倒是很喜欢蒜梨烹制的美食。 当时在款待波国的兵将时,看着凤离梧和手下的将军都喜欢,便特意命下人剁了一缸子的蒜梨制成酱,好方便携带,一路运回去给他们解馋。 姜秀润的行宫里也有,却不曾想凤离梧的宫里也还存着,于是眼睛晶亮,只是入夜不宜吃太油腻的,只蒸了蛋羹,上面舀了两大勺蒜梨酱佐味拌饭吃。 凤离梧原本是不饿的,可是看她吃的那么香,便也忍不住舀了两勺,蛋羹滑嫩,陪着蒜梨酱吃果然是很下饭。 吃饭闲聊时,二人自然是提起了眼下的时疫。来诊治的大夫都说,这疫症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处处透了邪气,也不知该如何根治,只能是命京城已经周遭郊县之人注意,将出现疫症的人隔离开来。 闲聊时,凤离梧倒是问姜秀润的家乡可曾出现过这等子疫情? 姜秀润笑着道:“波国人天生身子强健,素喜食生水,也不见有闹肚子的,那么虽然不及中原富庶,却是个养人的地方。倒是我当初来洛安后,才大大小小的闹了几场病,以前连风寒都很少得呢。” 凤离梧觉得她做了波国女王后,甚是能吹嘘,挑着眉毛道:“哦,这么说来,是瘟神总是光顾中原,不敢去你的王土不曾?” 姜秀润笑了笑道:“我母后曾说过,先祖们从故土迁徙中土时,一路舟车劳顿,有许多人得了病,支撑不下时,有只金羽云雀带着圣女阿黛善来到了一旁的树林,在一棵接满了奇怪梨子的树上跳跃鸣叫,于是圣女摘下那带着奇怪味道的果儿,给一个病重之人品尝,没想到那人吃了,病症得到缓解,于是众人纷纷去采摘,用它作食,才能振作精神继续前行……” 说到一半时,姜秀润突然顿住了笑意,声音戛然而止。 凤离梧倒是一边吃一边听得有趣,看她不做声便问:“怎么不讲了?” 姜秀润慢慢吞咽下嘴里刚刚舀进去的蛋羹,笑着道:“以后便没有什么了,圣女给那果儿起名叫蒜梨,并带了种子,然后它便在我们波国落地生根了。” 待得吃完了饭,用竹盐漱口洗漱之后,天色已经甚晚了,两人依偎着聊了一会天后,便相拥而眠了。 这是姜秀润第一次在宫中龙榻上安睡,她望着头顶黄色的帷幔,怎么睡不着。 倒不是单纯因为认床的缘故,还因为她方才与凤离梧闲聊时,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很微妙的事情。 前世时这个时候,她被秦诏养在外宅。外面时疫闹得厉害,就连她隔壁的院落里也有下人感染了时疫。 那时候,她也是怕急了,不敢出门。可是没有两天的光景,居然也开始发热,她疑心自己感染了时疫,奈何无人照拂。 秦诏也在自己府宅里躲避疫情,不可能来她这,那些下人们听闻她发热了,吓得是一哄而散,纷纷找借口请假出府去了。 夜里时,她想喝碗水都喝不上。 不过兄长却是匆匆而来,给她送来了一筐家乡的蒜梨,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立刻吃。又匆匆而去。 她当时想极了家乡风味,又因为无菜下饭,便是咬一口蒜梨,吃一口凉透的饼子。 不过第二天时,她发热的症状倒是缓了,也没有出红疹子。躲在外院的下人见她好了,也长舒一口气,直说可能是感染了普通的风寒,并非时疫。 至此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再然后,便是杨家如絮调配出了娘娘汤,消除了时疫的威胁。 虽然给苦寒之人是免费发放的,并替杨娘娘博得了贤名。 可是在京城里,那些贵人们喝的据说是另外加了名贵药材的,价格金贵得很,但是贵人们不差钱,也趋之若鹜。 秦诏也给她买了几副药,煎熬成汤汁饮下,只觉得辛辣无比,那味道那是跟家乡的蒜梨有几分相似。 当时她去探望兄长时,还拿这事儿跟兄长打趣,说那药汁莫不会勾兑了波国的特产蒜梨汁儿吧。 而兄长姜之却是沉默没有接话…… 姜秀润沉浸在回忆里,心内一时上下翻腾。 前世的兄长一直未曾娶妻,可是在她被困浣衣局里时,兄长曾经羞涩地向她透露,心仪一位贵女,那女子娴熟慧雅,是天下顶尖的女子。 只是后来,兄长突然对这女子闭口不提,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而且,当时她病重时,久久没有回家乡的兄长因何会得了那么一筐新鲜的蒜梨? 而他为什么叮咛着自己的吃?那所谓的娘娘汤里,为何会有蒜梨的味道? 若是蒜梨真有祛病入药的功效,正对时疫病症,那么窦思武会不会因为曾经食用了蒜梨而幸免于难? 有些事情,先前不曾想起倒也罢了,可一旦细想,真是内情错综,细思则恐。 到了天没亮的时候,她才起了睡意,昏沉睡去,而凤离梧则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上书房去了。 这几日,因为疫情骤起,民间也兴起了各种荒诞不经的说法。 有人刻意散布先皇临死前的遗诏,说是当季圣武皇帝虽然是嫡子,可是小时曾有国师替他算命,乃是克父克母的不详子。 是以先皇才将皇后母子打入冷宫,先皇死前生怕太子的命格克了天下苍生,才想着将皇位传给福运满满的二皇子凤舞。奈何大皇子命硬,生生把先帝爷客死后,自己做了皇帝。 只是他的天煞星的命格,一旦成了真龙天子便克掉大齐百年的基业福分,于是现是圣武帝穷兵黩武,打了几场劳民伤财的大仗,然后千里奔袭波国,去私会美艳的女王,不思三郡之乱。 如今上天震怒,降下瘟疫于京师,就是在警示暴君云云。 这些个传言在愚民之中越传越广,季秉林听得心焦,觉得若不再不制止,恐怕民心浮动,是要酿成大祸的。 是以季秉林这天起了大早,来上书房面圣。 第158章 第 158 章 凤离梧皱眉听着, 觉得若非有心人挑动, 民间可传扬不出这么有头有尾的传言来。当务之急, 便是安稳人心,于是他与季秉林商量一番后,调拨了国库银两买来药材去京城内外,给穷苦之人免费煎药。 当凤离梧处理了公务, 再回到宫里时, 却发现姜秀润已经不在宫中了。 姜秀润晨时醒来后,稍微漱洗一番, 就出宫去了。不过她并没有回自己的行宫,而是命人将行宫里的蒜梨酱拿出来些。因为她昔日的同窗里也有感染的了,她便马不停蹄地将蒜梨给那些同窗送去,吩咐他们的家人,给病人蘸着馒头吃,能多吃就多吃一些。 这蒜梨辛辣,若是不好此口之人,当真是吞咽不下去。 可是昔日的好同窗不顾过病的危险,亲自送来,就是再不爱吃, 也得咬牙吞一大口。 姜秀润走了一大圈, 这蒜梨酱差不多分完了,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行宫她暂时也回不去了, 因为咬不准蒜梨是否能真的治病, 她不敢贸然回府给儿子带去病气。 于是便包了客栈, 歇宿一晚。这京城的买卖如今都门可罗雀,随便找一家都是空荡荡的,姜秀润就选了个清静的所在,歇宿下来。 走了一天,她的脑子一刻都没有停过,早在几天前,她打探到杨家的那一株梅花害病枯萎而死,被杨家给挖掉丢弃了。 不过,那一株没了也不打紧,她那还有一支儿。前几日,她便吩咐人捉了几只健康的小鼠,跟那梅枝儿关在一处,且看小鼠有没有反应。 这般双管齐下,务求快些寻了结果,将京城这场时疫的危害降到最低。 姜秀润这一夜,离了儿子,只一个人在客栈里辗转难以成眠。而与她一般睡不着觉的,也大有人在。 杨家如絮就是如此,她不光睡不着觉,还趁着夜色偷偷府门,被马车一路带到了郊野处的一家宅院里。 下了马车的杨如絮气急败坏,直冲这那立在暗影里的人道:“你给我的那一株‘别楼国春’,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侍候它的仆役,老早就害了病,若不是我嘱咐爹爹尽早将仆役弄了出去,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嗅闻了此花的人都会生病?” 那人微微侧身,冲着她施礼道:“所谓福祸相依,这么娇艳的花儿自然是能助小姐您平步青云,登上皇后宝座的好东西。” 杨如絮觉得自己是被来人利用了,只恨恨咬牙道:“我看你是想为祸京城吧!来人,将他抓住,扭去官府问罪!” 那人却不慌,嘿嘿一笑道:“三郡平川王让我代问小姐安好,是否是想让小姐您与平川王之事昭告天下?” 那人口里的平川王,自然便是被发配到了三郡的二皇子凤舞。 提起她,杨如絮便悔不当初。就在凤舞尚未离开京城时,杨如絮总是能在宴会上与这位会讨人欢心的二皇子见面。 当初太子与二皇子争得厉害,杨如絮也有些存了些心思,并未推却凤舞的示好。 那凤舞是何等高明的手段,最后竟然设了套,二人秘密郊游之时便有了首尾。杨如絮是不愿的,奈何男子气力太大,便就此失了清白。 那段时间,杨如絮心内惶惶,可是二殿下却宽慰着她,一旦他登基,便封她为后。 可是最后,到底还是凤舞便贬斥到了边疆作王,凤离梧登上了九五至尊, 杨如絮立意隐瞒了自己与凤舞的这一段,只按照原来杨家凤家的计划,嫁给凤离梧便是。 可是凤舞却拿了二人的私情做要挟,只说自己扣下了她的贴身之物为信物,请杨小姐在京城里配合则个,如若不然,便走漏出风声,说她失贞。反正凤离梧正巴不得有借口悔婚,只要派人验了她的身,立刻知道真伪。 就这么的,一招棋差的杨如絮便被凤舞拿捏住了。 杨如絮为此愤恨后悔不已,可一时又别无他法。幸而凤舞并无要求她作何过分的事情,只不过隔三差五写些情信,继续撩拨着她罢了。 只不过今次,他却送来了一株梅,要她广邀洛安城的豪门赏梅。杨如絮一时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单赏梅无伤大雅,依着照做便是。 可是没有想到,却酿成了京城内外的这等子惨祸! 事到如今,杨如絮才恍然,凤舞此举包藏着怎样的祸心,可是明白也是晚了。 现在,她气得要拿人,却被来人要挟,只气得粉颊生烟,紧紧握着双拳。 就在这时,那人慢慢摘下一直围着的帽兜,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儿,对着杨如絮道:“杨小姐,我还是那句话,福祸相依,平川王的心思是扫除登基的障碍,可是您的心思恐怕是想要赶紧入宫为后吧。你若是初心不改,我倒是有个良策,能助小姐早得圣心,入宫称后……” 来人正是秦诏。 他遭逢大劫。九死一生,倒是回忆起前世不少的记忆。而且他身在朝堂,更是了解许多姜秀润所不知的时事。 可是,若不是经历今世,他都想不到原来这场瘟疫竟然是凤舞的手笔。 前世里的凤舞并没有形成气候,大约还是在江湖隐匿晃荡,但是他身为皇子怎么会甘心江湖漂泊无依的日子?也不知在前世,他是用了什么名堂,勾搭上入宫为嫔的杨如絮,也搞出了一场瘟疫灾祸。 只是前世,凤舞是帮着杨如絮沽名钓誉,大约是设局的时候,将解药方子也详细告知了杨如絮。 而今世,凤舞立意要在京城形成一场灾祸,并没有告知杨如絮那时疫的解药。 凤舞只是命手下的药师配给了几副药,除了给杨如絮外和她的母亲外,又另外给姜秀润备下了些。 当时凤舞吩咐得仔细,若是秀润佳人也害病了,想办法寻了郎中给她送去,可若是旁人害了病,就算是她生养的那个崽子,也不给! 秦诏陆续做的梦里,依稀记得前世时,姜之当时请托乡人姬无疆运送来的大批的蒜梨,有很多是给了杨家如絮,才制了解药良方。 今世,他再饮着解药,细细一品果然是有蒜梨的味道。 而且当初他示意杨如絮给窦思武剪下花枝,就是立意要将疫病传给凤离梧。可是从凤舞在朝中安插的暗探处得知,无论窦思武与凤离梧都是安然无恙。 他们今世都是去过波国的,凑巧吃了当地的特产蒜梨,歪打正着解了时疫也不足为奇。 眼下凤舞筹谋的一场,让凤离梧尽失民心也就够了。 不过时疫总是有消退的一日,倒不如最后,让杨如絮如前世一般,博得救命娘娘的美名,一次解除疫情要挟凤离梧,早日入主东宫。 如今的秦诏,自觉了解了姜秀润的心思。上辈子,她身为王女养在外宅受尽了委屈,今世的她归位女王,怎么能容忍凤离梧纳娶别人为后? 只要凤离梧迫于时疫和民生的压力,娶了杨如絮入宫,那么秦诏笃定姜秀润会与凤离梧一刀两断。 想到这,秦诏主意已定,要把这解药的良方告知杨如絮,让救命娘娘重现洛安城! 那天夜里,杨如絮面带激动之色离去的。她急着回去寻了蒜梨验看一番,若是秦诏未曾撒谎,那么她的契机便来了!她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一番。 一场时疫,各方是蠢蠢欲动。不过姜秀润倒是早早知道了结果。 因为姜秀润送蒜酱时,曾经吩咐服侍同窗的下人们,有了好消息立刻来禀报。 第二日,几个同窗的仆役便急匆匆地向姜秀润暂居的客栈赶来,面露喜色地告知姜秀润,自己府里主子的疹子已经退下,也不再发烧,人变得精神多了, 姜秀润听了,这便证明,自己心中猜测的蒜梨对症果然是对的。 既然找到了解药,当务之急便是赶紧熬制蒜梨汤汁,分发给洛安城的患病民众。 她府里的蒜梨酱有限,宫里的剩下的也多,若是从波国运输十天半个月都运不来,到时候就算知道良方也无法解救百姓啊。 想到前世兄长早早就为杨如絮备下了蒜梨,可如今兄长不在洛安,也早早娶妻生子,不可能再跟杨如絮有首尾,也不可能备下蒜梨了。 不过姜秀润倒是想到了一点,姜之不可能准备,可是嫂子稳娘却不能错过波国特产这样的商机。 当时稳娘看凤离梧和武将们爱吃,可是眼睛晶亮,手指头不停的波动,状似打着算盘,一定是想到了将蒜梨特产运到大齐会加价几何。 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她便去了嫂子稳娘在京城里新设的店铺。命伙计清查遍布大齐与邻国的贸易单子,竟然真查到了一船运往大齐的蒜梨,不日便到达大齐洛安。 看到这里,一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的姜秀润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颗心落了地的她,倒是费神想了想,“娘娘汤”的名字太俗,这一世,救命解药当起个什么雅致的名字呢? 再说杨如絮,费尽千辛万苦,在外地的商铺那求买来了一筐蒜梨,回来给重病的人一试后果然有效。 心中大喜的她,一边禀明父亲,让他呈送药汤入朝面圣,一边亲自带着一锅熬好的汤药,准备依着秦诏的法子,去城郊亲自施药。 可是一路舟车劳顿去了京郊,那些个寻找地点搭药棚架锅的仆人们却又急匆匆地回来道:“回禀小姐,这路口的好地方都被人占了,不知什么人一早就架起药锅,给人施药。” 杨如絮心内冷哼,不知是什么人来沽名钓誉弄些汤药骗人,便不以为意地问:“什么人施药?” 那仆役道:“还没有问出来,只知道汤药的名字玄玄乎乎的,叫什么……圣女汤!” 第159章 第 159 章 杨如絮听了这名字便一皱眉, 觉得甚是不雅, 这是什么汤水,竟也配叫圣女? 可是当她撩开马车的帘子时,却是脸色微变。因为她一眼正看见立在炉灶边的那个头发高高挽起,穿着利落窄袖长裙的女子正是那先前的瑶姬,如今的波国女王姜秀润。 只见她巧笑嫣然,正立在洛安城外, 车马往来最多的十字路口, 亲自熬药盛汁儿, 将一碗碗汤药发放了过往的民众。 那些领了药汁喝完的百姓一个个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据说女王在这里施药已经有五日了, 救治的穷苦百姓无数, 且不收取半分铜钱。 一位抱着小娃娃的老者更是眼含热泪道:“幸亏这波国的女王慈悲, 带来了波国特产的圣女仙果熬制汤汁, 不然我的孙女就要命丧黄泉了……” 另一个马上接口道:“可不是,初时女王领着人支起炉灶时我还不信,那些当官的个个都在城门的府宅里,被瘟神吓得不敢出来, 她身为女王, 却不怕死出来施药, 岂不是个骗子” 他的这番话, 倒是说出了众人心声。 这若来的是宫里的娘娘,又或者是朝廷的命官, 都是有情可原, 毕竟身为上位者当爱民如子。但是这位波国女王明明就不是齐朝人, 为何这般为大齐的子民赴汤蹈火? 那女王生得实在是太美,加上面上带笑,显得平易近人,就算身旁有侍卫一身铠甲地护卫,也有那后生壮着胆子大声问:“敢问女王,您一个番邦国君为何肯为大齐的百姓这般舍生忘死?” 姜秀润听了微微笑道:“天灾难测,你们能有这般造化,自然是因为上苍赐给大齐一位贤德的有道明君。当初大齐先王在世时,曾经允诺与波国永世较好,若是有人敢进犯波国,就算大齐远隔千山,也要派出奇兵为友国解忧。后来戎国进犯,可惜先君不再,我们波国人都以为大齐新君会忘了此前的承诺……没想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胆大的后生便接道:“没想到我们的新军居然一路带兵,翻越千山万水给支援波国,打退了戎兵!” 姜秀润不知什么时候,眼中含着热泪道:“像这般重承诺,遵父命的圣德仁君,上苍怎么敢薄待?当初圣武帝在波国,品尝到这蒜梨时,听闻此果有解毒奇效,便特意命人装船,带到大齐的国土上来,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果子的药力正好克化了时疫,才能解万民于水火之中。这果子在波国叫蒜梨,得圣武帝钦赐,改命为圣女果。” 众人听闻,顿时恍然,怪不得叫圣女汤,这是圣女仙果熬煮出来的汤药,自然便叫圣女汤了! 说到此处,姜秀润努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压抑住了满腔的感动,接着道:“大齐勇士为了羸弱的波国而抛洒热血,这般情谊,我们波国子民铭记在心。我如今不过是为了重病的百姓熬煮汤药而已,大齐君主与百姓的仁义,波国上下没齿难忘!” 这一番话,从一个楚楚动人的女王嘴里说出,尤其是打动人心。 虽然民间对凤离梧劳民伤财千里远袭波国,积怨甚久。 可是现如今,听这位平易近人的女王一解释,顿时恍然,感情新帝是因为尊奉了先皇帝的遗诏,这才相助波国。 人之常情便是,往往舍是为了得。 先前那些百姓误以为齐国新帝是因为迷恋波国女王的美色,这才不顾齐国三郡的叛乱反而去了波国帮助女王抵御戎国。 那美人只有一个,平头百姓又分不得这热羹,自然一个个是气愤填胸。现在正是因为新帝请回了波国女王,才有女王用波国的特产救下这满城的百姓,老百姓自觉着解救波国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如今女王眼含热泪,仿佛是在感谢自己一般。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喊起口号来,“齐国波国世代邦国”“两国永为同盟”,老百姓心头一热,也是纷纷附和高呼,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声浪冲天。 只是有一人躲在马车里气得脸儿发白,那便是杨家如絮。 此情此景,杨如絮再下车架锅,百姓也只会以为她是因了女王的感召而来帮忙的,连锦上添花都算不得。 姜秀润倒是费神抬眼看了一下杨家的车马,若是她料想得不错,那杨小姐差一点就能熬煮出娘娘汤药济世救人了。 当下,杨如絮气得命令车夫拨转马头,直接回转洛安。可是到了半路,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她已经将药方告知父亲,父亲在验证后如获至宝,一早便高高兴兴地去了朝会准备献上药方,在新帝面前立上一个大功。 现在雅伦女王早已经知道药方,父亲再去王庭献方,岂不是东施效颦?不但无功搞不好还要受到别人的耻笑,可是自己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联系上父亲阻止。 转念又想,父亲就算晚了一步也没有什么,父亲献药毕竟是出于好心,到时如果有人问起,自己只需推说无意中得到的药方,也无人会怀疑什么。 可是她刚从马车上下来时,却见本该早朝的父亲杨家卫国公怒气冲冲,走过来便给了杨如絮狠狠的一巴掌。 杨如絮从小到大都没有被父亲碰过半根手指,如今被一朝打翻在地,半边脸儿都是麻的,一时惊疑不定,竟忘记了哭,只直愣愣跪坐在地上看父亲。 卫国公直指着她,手指头抖了半天,才恨恨道:“若不是老朽半生的经营,今日一朝,便要被你害得满门抄斩,家破人亡!” 有道是善恶有果。 原来卫国公年轻出游时看到路边跪着一个壮汉乞丐,这乞丐身材雄壮,颇为与众不同,既不乞讨更无悲戚之色。他起了兴趣便给那壮汉乞丐一锭金,那壮汉问了他的姓名后起身便走了。 今日坐车去朝会时有人忽然从车底翻出,进入了车内,当时吓了杨家老爷一跳,以为有歹人行刺,刚要叫喊,那人抢上前一步用手堵住他的嘴,轻声道:“恩公还记得我吗?当年你救我与困顿之中,今日便豁出性命还你的恩德。” 卫国公细看了一阵,并不认得此人。直到他说出当年赏金的旧事卫国公才认出来果然是那壮汉乞丐。那人说他现在乃是圣武帝的暗卫,前日奉命去波国女王处查看了杨家送的一枝别国楼春,并将这枝花送到了御医院。 因为此事和杨家有关,又颇为蹊跷,他暗中留意,却是偷听到御医谈话,方知疫情可能是杨家的这株奇梅引起的。 杨家虽然老早便将那一株生病的梅花烧掉,却独留下了送给窦思武的那一枝成了把柄。 卫国公听了这话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再想到女儿献出的药方,虽然许多关窍还不明了,但是自家女儿可能是知情的却是无有疑问。这一刻,他简直杀了女儿的心都有,这是要害他杨家被灭族啊。 但是现在关键还是如何补救, 这位已经晋升为凤离梧暗卫的汉子也是个性情中人,竟是将残枝从刑部偷走,一并烧毁了。 卫国公心内稍微安稳了些,既然证据已经被这个暗卫偷走,圣武帝就没法证明疫情和杨家有关。以杨家的地位,就算帝王也是无法轻动,当年皇后偷汉子都可以赖掉,自己完全可以效法尉家来个矢口否认。 这样做当然会恶了圣武帝,但是火烧眉头也只能先顾眼前,待过了这关再想想如何补救,降低圣武帝的怒火。 到了王宫,杨家老爷急急下轿,找到了正在等着上朝的尉家和几大世家,只说圣武帝为人蒙蔽,欲对杨家下手,世家唇齿相依,当互相守助云云。 这几日朝会,主要便是商讨如何处理疫情。 凤离梧果然一早便做了准备,首先发难,罗列了参加杨家宴会而中毒之人的名单,直问杨家当家人卫国公如何解释。 俯视着卫国公,凤离梧问道:“杨卿,你可否给朕解惑,为何会如此?” 卫国公连忙道:“王上,臣却不知是几位贵女先发作的。可知是所有来杨府赴宴的贵女都发作了,还是仅有部分贵女发作?除非全部贵女都发作,否则应是贵女们在路上被感染了疫病。” 凤离梧冷冷道:“这么说,杨卿是认为和杨家无关喽?” 卫国公把心一横,只说杨家是糟了奸人陷害,蒙蔽圣听,只请圣上将杨家为祸京城的罪证拿出来。 当盛装梅枝儿的木匣子端上时,满朝文武都吓得掩住了鼻子,生怕那匣子里果真装着散布疫病的毒花。 可是当木匣子拉开时,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压根没有杨家那株奇特的梅花。 这下子,圣武帝的脸色阴暗。 其他通了气儿的世家们则是纷纷进言,力争杨家清白。 这世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今日若是放任着杨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倒了,那么其他家也是唇亡齿寒,迟早一样的下场。 平日里互相倾轧得厉害的世家这次是难得的同心,一力保举杨家。 最后这事儿,便是如同当年皇后偷情之事一般,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但是皇帝至此认定主持梅花盛宴的杨家如絮晦气,八字与大齐国运向背,请了高士验看,认定此女八字单薄,不堪为一国母后。 若是平时凤离梧说出这等玷污女儿名声的话来,卫国公便要率领全族去凤家皇家宗庙请命,请求先皇们显灵,还赐女儿一个清白。 可是现在,他明知道杨家理亏,天大的祸事刚刚用烂泥修补好窟窿,哪里还有气力捅第二个? 圣武帝被那空了的匣子都要气得抽刀砍人了,如今不过是卸下一口恶气,故意骂女儿是灾星,立意要废掉先前的婚约,卫国公也不敢说些什么反驳之言。 不然的话,只怕这位圣武帝不管不顾,再做出什么对杨家不利的举动来。 是以卫国公平定了朝堂的乱局,便急火火地回去教训女儿去了。 从城外回来,用蒜梨熬制沐浴净身后的姜秀润也是从白浅的嘴里才知今日大齐朝堂之事。 这口风自然是窦思武流露出来的。 因为一场疫情,两个人倒是重归于好,重新蜜里调油了。 白浅说到那匣子时,愤愤道:“真是功亏一篑,不知何人竟然这么胆大包天,包庇了杨家。” 姜秀润却摇了摇头道:“你真以为陛下养着的侍卫是吃素的?那么重要的证物会好端端的没了?就算那梅枝儿在,杨家的大船却不能就此掀翻,不然掀起了巨浪,备不住会把其他的哪只船掀翻。陛下心里有数,这一番,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白浅如今在兵营里历练得也是心思越发活络, 听姜秀润这么一说, 便明白了内里的缘由。 这次时疫虽然有很大可能是杨家搞出来的,可若就此扳掉杨家,恐怕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又要说凤离梧先是违抗先皇遗诏篡权夺位,然后有计划地以梅花传播时疫这样荒诞的说辞扳倒世家,到时候凤离梧的暴君的名声坐实, 有心人只怕又要兴风作浪了。 所以凤离梧随顺推舟, 事先派人给杨家透底, 让他们自乱阵脚, 在殿堂上大闹一场, 然后再借机会推掉杨家的亲事, 让人无可挑剔。 同时也是警告杨家, 至此以后不可再恣意妄为。 白浅虽然看得透,却不爱这些权谋勾当。幸而自己的小主子是个心思透亮的明眼人,夫妻二人都是权术好手,这方面倒是不用她们这些下属操心。 不过凤离梧解除了烦心的婚事, 杨家却糟了心。 那卫国公回到府里左思右想, 总是觉得这件事情透着憋屈, 怎么就眼巴巴的有个暗卫, 因为他当年甩在街边的金就肝脑涂地,做这等背主之事?可事已至此, 再回去发难也积蓄不上气势了。 痛斥了女儿一顿后, 卫国公便逼问她那株梅花的来历。 杨如絮听闻皇帝以她八字透着霉气为由解除了婚约, 只哭得比父亲扇她巴掌时还要厉害。 杨家如絮向来是志存高远的,一心一意要做皇后。没想到先是被凤离梧拖了两年,又以这么不堪的方式除了婚约,至此以后,她还能许配什么好人家?只怕王侯之家都不会要她这个灾星入府。 万念俱灰之下,她倒是一五一十将自己与凤舞的私情说了出来。 卫国公当时就要操棍子将自己的女儿活活打死,却被杨家大夫人拦了下来。 大夫人说得甚是冷静:“皇帝故意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下我们杨家的脸面,老爷您如今将女儿活活打死,岂不是正中了皇上的下怀,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再说,女儿与平川王交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情。朝堂的风云变化,谁能说的清?” 眼下三郡要独立,正闹得厉害,二皇子倒是个看起来能成大事的。 现如今的圣上,视世家为眼中钉,现在对杨家更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百年的大家岂可这么没落轰塌下去?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给自己留存些活路吧。 听大夫人这么一说,卫国公先是一惊,想骂妇人之见,可细细思来,这时局变化,还真是说不好。 既然女儿已经跟平川王有了私情,倒是不妨撂在那,若是凤离梧再挤压世家,到时候几大世家联合起来要变天也是说不定。 他的女儿,出生时是找人算过命的,那位有名的算命先生言辞凿凿,说女儿乃是后宫凤命。 若是当初的批命是准的话,岂不是说最后入主宫中的那条龙,可能不是凤离梧! 想到这,卫国公倒是缓了手里的棍子,只责令杨如絮从即日起不准出门,只呆在自己的闺阁中修身养性。 杨如絮自是哭哭啼啼地回了自己的闺房,可是心里却恨极了姜秀润。 这个女人,处处抢了自己的先机,如今又来夺取自己的凤命,果真是狐媚妖姬之相,她若一朝得势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再说这京城里的时疫,因为波国雅伦女王亲手熬煮的圣女汤而得到了减缓。等到快要入腊月的时候,已经彻底止住疫情。 满京城的都在传扬着波国女王的义举,还有大齐与波国永世为好的情谊。 借着这股子势头,窦思武再次跟自己的爹娘提起了自己要纳娶波国女将军白浅的事情。 别看窦小将军长得五大三粗,可是他的母亲窦夫人却是当年京城里有名的美人。 这美人挑儿媳妇,除了门楣,样貌也是严苛挑剔的。 可是儿子提起的这个白浅,却是门楣样貌样样都拎提不起来。 再说,别人不知她的底细,窦夫人能不知吗?分明就是先前质子公子小姜的侍女粗婢一个。 若是个平民,倒也罢了。这等子曾为下人的贱民如何能成窦家的儿媳妇,就算是所谓的波国女将军,可是那波国一个弹丸小国,也是拎提不起来的。 传言那个女王都生了皇帝的私生子,入宫为后尚且不可能。她一个婢女提携起来的什么女将军就想入窦家的门儿?想得倒是美! 只是因为儿子的婚事,也是闹了几场,窦夫人也是没了什么气力再跟儿子哭喊,只将丈夫的佩刀抽了出来,摆在儿子面前,只说若是他执意要娶那女子入门,便先一刀捅了他亲娘再说。 就算是皇帝亲自下旨,她也是要把刀子摆在皇帝的面前,请皇帝先赐一死,到时候没了她,窦思武就算要娶母猪进门,她都管不着! 一时间,这快要过年的时节,窦家却是鸡飞狗跳。 窦思武再次负气出走,跑到了姜秀润的行宫里过年。 虽然兄嫂不在身边,姜秀润的行宫里却是年味十足,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已经能跑的小宝鲤迈开小短腿,穿着姜秀润命人给他做的红底绣金线的小红袄子满院子乱跑。 她虽然想在府里过年,可是凤离梧发话,体恤女王远离家乡,是以请女王入宫一同守岁。 所以年三十儿这天,她换好了礼服,便带着打扮一新的宝鲤一同上了入宫的马车。 宝鲤的怀里抱着同样穿着件小红底儿金袄的狗儿核桃。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还真像是个年画儿里的年娃娃。 宫里的年宴都是群臣与圣上一起恭贺。 因为先前盛传皇帝打压世家的传言,为了安抚人心,尉家公爷尉钟,亲自请命皇帝重修天伦之乐,将隐居念佛许久的太后请了出来。 算是成全了一年团圆之意,也止了皇帝不孝幽禁太后的传言。 这几年的功夫,尉太后额头眼角布满了细纹,可是天生爱美之心不减,通身的打扮依旧是珠光宝气。 可是整个人冰冷得厉害,再无茅大总管相伴时眼角眉梢流露的媚态了,跟凤离梧更是半点的笑模样都没有。 文武百官看了,都替皇帝尴尬着。 一时间,这宫宴虽然看着热闹,却没有半点天伦之乐的人气儿。 直到姜秀润领着小宝鲤入了大殿,这殿堂的气氛才为之一变。 许多臣子虽然先前听闻皇帝与这位女王有着私情,可是都是影影绰绰的传闻,并不当数。可是现如今再看这位波国小王子竟然跟大齐圣武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真是不容错认,不禁一个个动容。 只是众人的心思各异,一时间甚至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曹姬与田姬那几位宫里权当摆设的嫔妃们倒是也出席了。 看着昔日独得太子恩宠的瑶姬,如今生得愈加娇艳的模样,只恨得牙根痒痒。听闻皇帝几乎是夜夜留宿女王行宫。原本是分洒六宫的雨露,独独给了她一个,可不是被滋润得光艳照人吗! 不过让人心内安慰的是,就算这女王再得宠,如今也不过是异姓的番邦之王,她生的孩儿再肖似皇上,也不过是野合子,入不得凤家的家谱! 尉太后看着昔日的瑶姬领着幼子款款向自己走来,不禁冷哼了一声。 看着那肖似凤离梧的小儿更是不甚顺眼。 不过小宝鲤可看不出高位之上各色人等的眼色,只奶声奶气地照着娘亲先前所教的,给大齐皇帝请礼说吉祥话。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爹爹,在大殿上不能叫爹爹,只能叫陛下,但是娘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他倒是一一记下了。 只是请完了礼后,便再也耐不住,咚咚咚地跑到了龙椅的旁边,伸着手要凤离梧抱。 看着儿子的小嫩脸,凤离梧也不管什么人前的君臣之礼,大手一捞,便将儿子抱着怀里,拿着龙案上的糕饼给他吃。 宝鲤嘴里塞了糕饼,又指着龙案上的烤肉,让爹爹给他切肉吃。 幸而大殿上鼓乐齐鸣,若不在近处,也听不到小奶娃喊出的那一声“爹爹”。 虽然有臣子看着那娃娃口型,看着是在唤爹爹,也只当假装没有看见。 可是尉太后却是不能忍的,开口冷冷地申斥道:“哪里来的野种,竟然在人前乱认亲!” 姜秀润坐在凤离梧之侧,正好对着尉太后,她的这番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宝鲤坐在父王的怀里,自然也听到了尉太后之言。只是孩子尚小,并不知这“野种”二字是唤着自己,只是一边咬着爹爹口里的烤肉,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位婆婆。 凤离梧当然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登时面色暗沉。 他后悔了,不该听从外祖父的劝,将母亲放出来过年。他的这个母亲,当真是无药可救! 而尉太后说完了这大煞风景的话后,却不以为意,心里舒坦极了。 这人多的场合,她的儿子是要面子的,只能强忍着。至于那瑶姬,更是不能人前失态。 她就是要活活气死这对狗男女! 姜秀润这时却是笑着开口道:“太后此言差矣,要知所谓野种当是背人而生的孽子,譬如这婚内与他人野合的私孩子,一辈子都是背负骂名,不能在人前亮相……可我身为波国女王,后宫里的男妃总是要雨露均沾。我的孩儿,乃是波国王室的小王子,将来承袭的是波国的王位,他的母亲够尊贵就够了,父亲为谁,却是不重要的!离野种,还远着呢!” 她的话轻轻柔柔,不过眼前三两个人能听见,却是一下子揭了尉太后心内的伤疤,只气得她眉头倒立,差点冲过去,要一把掐死这牙尖嘴利的女人。 而凤离梧也被那一句“父亲是谁,原是不重要”给气得不轻。 这年,是没法过了! 第161章 第 161 章 蔚太后还要再说, 凤离梧便语气不悦道:“母后,若这般爱讲,不妨以后撂在佛堂里说。” 她知道这是儿子在警告自己,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别看儿子忤逆,不是个孝子,可她也不怕,只要有世家蔚家在, 他就不得不在人前摆出至孝的模样! 想到这, 她懒得跟那个跋扈的波国女王多言, 只趁着殿堂的鼓乐声方歇时,抬高声量道:“先皇过世,哀家悲痛难耐, 便在佛堂为先帝诵经祈福。可是皇帝登基以后, 后宫空虚,也没有个贴心的妃子照抚龙体,少不得我这做母亲的照顾。哀家近日身子好多了, 也想挨着皇帝近些,不如过了年, 便迁到鸾鸣宫去, 宫里的请安礼节便恢复了吧。” 其实她不说,凤离梧也有这个打算, 只是方才母后的语气如此刻薄, 倒是半点也无收敛的情状, 他反而迟疑了。 跟在太后身边的赵夫人, 偷偷捅了一下太后, 提醒她莫忘了先前叮嘱过的话, 如今的皇帝可不是当初的太子殿下了,这可是一言九鼎的皇帝。 少不得要收敛了蔚太后以前的锋芒,学会拿出母亲的怀柔。 凤离梧不是真正冷心肠的人,只要蔚太后拿出当母亲的样子,皇帝总归会感念的。 一个堂堂的太后,做派当大度些,何苦来如后宫争宠的妃嫔那般,总是言语刻薄,争些话头上的先机呢? 要知道,这次皇帝肯让太后出来见人,除了蔚家公爷代为说情外,太后听从了公爷的话,披散着头发,形容憔悴地在凤离梧面前哭诉对他的思念之情,才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由此足可以看出凤离梧面对蔚太后时还是心软的。 蔚太后被捅了一下,倒是想起了先前女官的叮嘱,便是又红了眼圈,软声道:“再过些日子,便要开春,皇帝总爱那个时节闹肠胃,哀家一早便命人备下了药材,亲自晾晒,到时候给皇帝煎着你爱喝的桔梗药茶养胃。以前在冷宫里时,你就爱喝那药茶…… 其实那会,不过是她自己肠胃也不好,便寻了方子煎煮药茶,剩下的给凤离梧喝了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能让母亲挂念,喂给自己茶喝,那股子酸苦味儿也成了凤离梧儿时难得的温暖记忆。 现在太后红着眼圈哭,倒是跟在冷宫的凄楚一般。 大过年的,凤离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想让太后再在眼望过来的群臣面前哭诉,便开口道:“若是母后身子觉得康健了许多,便年后搬出佛堂去吧。” 就此才止住了蔚太后的哭势。 姜秀润在一旁听得真切,也没有做声。 她现在连凤家的儿媳妇都不算,只不过是番邦国君的身份,自然不能质疑凤家的家事。 只是……凤离梧曾说年后与她大婚的话,她一直没有应承下来。 如今她是客,自然是随性些,波国虽小,好歹也叫国,何苦来入了齐宫作小服低? 想到这,姜秀润更抱定了心思,她虽然情爱着凤离梧,却并不想做凤家的儿媳妇。 不过凤离梧此时倒是心满意足。 去年的今天,他形单影只看着满朝文武的恭贺,心内一片麻木,只想着姜秀润背叛了他,与他人双宿双飞。 而今年不光是家人在侧,更是膝下有子。虽然如今朝堂上的挠头事未平,一统天下的壮志未酬,可是凤离梧却觉得今年的三十儿算是格外的舒心。 年宴到了下午时,便散了。 太后跟姜秀润不对盘,一早便借口乏累自己先回去休息了。凤离梧总算得了空子,与姜秀润和儿子过一过清净的年节。 下面的太监给宝鲤准备了些烟花,姜秀润和凤离梧坐在宫殿的长廊避风处,看着宝鲤在院子里玩,一旁的侍女们点了烟火便拉住宝鲤看迸溅的花火。 小孩子玩耍之物,都是□□减半的。不过是花俏好看罢了。 宝鲤的胆子是随了父亲的,只看花火飞溅,便心痒得不得了,最后竟然挣脱了侍女的手要往上冲。 姜秀润正笑吟吟地看着儿子,一见他不管不顾地往上冲,立刻起身走过去要去拉儿子。可是凤离梧却走过去,拎提起儿子,让他拿着线香,教他亲手放鞭。 姜秀润在一旁看得心悬,直到爷俩咯咯咯笑个不停,放完了十几个“地陀螺”,这才拉拽着扑过来要水喝的宝鲤入了内室。 小孩子玩得累了,便闹着要睡。 姜秀润怜惜他年纪小,自然也不会让他守岁,便让侍女抱着他去一旁的内室里睡去了。 这得了空子便对凤离梧道:“他那么小,干嘛教他放鞭炮,若是一不小心伤着便不好了。” 凤离梧却不以为意:“他是朕的儿子,将来要继承朕的万里河山,自然是要历练得胆子大些。” 姜秀润静默了一会道:“我是先皇亲自下诏放出府门的,而宝鲤是在太子府外出生的,按着规矩,即便是你的儿子,也难上凤家的族谱了。而且他是波国的大王子,将来也要继承波国国君之位,大齐的江山,只怕还轮不到他继承。” 凤离梧原本心情甚是愉悦,可是听了姜秀润此言,眉头不禁一皱:“你那弹丸之地有什么可继承的?朕的儿子,前程自然是由朕说了算。” 他如今虽然很多时候尽随了姜秀润的意,可到底是身居上位的君王,又是关系到儿子的事情,自然是不能退让。 姜秀润自然听出了凤离梧话里对波国的鄙薄轻视之意。 老早以前,她是太子府的幕僚时,自然是含笑听之,唾面自干。 可现在她乃波国女王,来大齐也并非为质。凤离梧这么当面嘲讽母国,岂有给他笑脸之理? 当下便是起身便要往外走。 凤离梧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将这女人娇惯得不行,竟然连说都不让说了!于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就往怀里拉,嘴里还发着狠话:“这是大齐的皇宫,可不是你波国那庙庵样的宫殿,却把你那女王的威风收一收!” 姜秀润都要气急而笑了,只吊着一双妩媚的大眼,斜瞪着他道:“你这样的,若是在波国,连庙庵殿门口都踏不进去!” 凤离梧倒是想着方才宫宴时,姜秀润跟母后打嘴仗的话,高挺的鼻子微微一哼:“今日你不说,朕都不知你宫里还有男妃这等玩意儿,且说说翻了几个牌子,正得宠的是哪一个?” 江西润故意上下打量着他道:“何必问?若真能随着心翻牌子,定然是绕开脾气大的,翻了个尔雅温文的。” 若换了旁的词还好,这个“尔雅温文”倒是正对波国的姬国相,顿时陈年的老醋破坛而出,酸得满鼻腔都是! 这话儿赶着话,没有影踪的事情,两个人倒是越说越气。 最后大齐的国君便是迫着女王开年翻了他的第一牌,要独得这一年的恩宠。 只身体力行要让女国君知道,脾气大的本事也大,伺候起来可以连绵不绝,余波涌动。 姜秀润自从生完了孩儿,在这帷幔床榻上也越发得了趣儿,虽然心里先前还生着气,到了后来,却是叫得颤了音儿,颠了嗓儿。 可是待得云雨间歇,凤离梧自是沉沉睡去。姜秀润却是绝对胸臆难平,不想理他。 结果,大年初一,圣武帝领着文武百官去祖庙朝拜时,姜秀润便领着儿子回了自己的行宫。 她虽然身在大齐,可是波国有许多要紧的工程事务还要由着她定夺。 也是得益于大齐修缮的运河,万里路程骤然缩减了一半。所以兄长姜之无法定夺的事情,皆是写在了信函里由专门的快船送达到洛安城,由着姜秀润审阅。 与戎国一战,对于姜秀润来说绝对是震撼的经历。身为国君,若不是经历过临近国破的危急时刻,也不会明白刀悬头顶的滋味。 波国太小,人口有限,注定不能走诸如梁国,或者大齐一般精兵强国之路。可是如果善用攻防器具,改良兵卒的武器,再重新加高城池,增加城郭却可以一当十,不再叫临近的豺狼小觑。 因为上次击退戎国,波国收复了许多的失地,又新修了几个城池,所以姜之报过来的这一年的账目都是一片的赤红色批注,汇聚在一处便是“缺金”二字。 姜秀润挨个细细去看,手里的算盘也拨的乱响,最后发现,若是能省了大齐的岁贡,当是能勉强平一平账目。 可是齐朝的账目也是被百官瞪眼看着的,就算她舍下脸皮,跟凤离梧卑躬屈膝地讨了圣旨,只怕凤离梧也难逃群臣的非议。 想到这,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铺展了地图,也学着凤离梧当年筹谋征讨诸国的模样,在波国的周遭点点画画。 这一画便有些上瘾,若是圈了这处城池,会多一片田泽,吞了那片城邑,就骤然多了铜矿…… 画到最后,姜秀润都有些歇不住手,甩笔之际,不得不承认,身在高位很容易变成饕餮的胃口,怎么吃都吃不饱啊! 可是在地图上过了瘾头,却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波国的确是弹丸之地,给凤离梧塞牙缝都瞧不上眼,也难怪他面带鄙夷,觉得她轻慢了他的儿子。 是以当窦思武前来拜年,顺便提及想要跟白浅私定终身,先把礼成了再说时,姜秀润一时想到了自己,忍不住心有感慨道:“门不当户不对,嫁过去也是忍气吃亏,再说婆婆太恶,那高门大院不进也罢。” 这番话说得立在一旁的白浅一阵沉默,重重地点了点头。 窦思武都听傻眼了,觉得自己在女王来京时的一路殷勤都打了水漂,亲手炙烤的那一条条香鱼是喂狗肚子里去了! 第162章 第 162 章 不过等姜秀润晃过神来, 发现自己搅和凉了窦小将军的姻缘,也为时已晚。 但她方才那话也是发自肺腑。私定终身算得什么意思?虽然白浅不屑于窦家的钟鸣鼎食,可窦思武又不能不认自己的爹娘,到最后白浅落了私拐良家子的名头,又是何苦来的? 一时间窦思武是满肚子的窝火, 想问自己的亲娘哪里恶了, 可是一想到她在府宅里骂白浅的那些话, 又是住了口,只能蔫蔫地告辞,从行宫里出去了。 这边窦思武刚走, 凤离梧又来了。 凤离梧一早祭拜了祖宗天地后, 回宫便发现姜秀润抱着宝鲤离开了。 大过年的,她这么做明显是生气了。 凤离梧想了想自己昨日说的那番话,大约是嫌弃她的国小, 惹了她的不高兴。 可是凤离梧却不认为自己有错。这个“小”字很有讲究。 你若将它用来形容男子的伟岸,必定是血搏一场, 我以我血荐寸长。 可是那波国的小, 是明晃晃的事实,又没有藏在裤.裆里,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再说他不吭声, 还真的任由着她让儿子成为波国的国君吗? 凤离梧觉得自己有理得很, 却又耐受不住一个人过年。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给姜秀润一个台阶, 自己主动去寻她好了。反正也过去了差不多一天, 就算是生气儿,也该消气了。 等凤离梧到了行宫一问,才知道姜秀润一直憋在书房里,便信步来到了书房。 还没有入门,便隔着薄纱看见她坐在案前举着书卷凝神看的样子。 姜秀润是个美艳绝顶之人,若是单看外表,倒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个胸大无脑的花瓶美人。 可若加上她的仪态谈吐,便让人觉察到她不逊于男子的锋芒。凤离梧有时候常常觉得,姜秀润的成熟远远超越她的年龄,总是有一种世事皆看开的豁达之感。 这种豁达在处理国事上,自然是得心应手,不拖泥带水。可是在男女相处上,她有时候就显得太过洒脱和决绝了。 这总是让凤离梧有种心不落地之感。 就好比现在,她手持书卷,可是眼睛却未曾移动,似乎透过书卷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凤离梧看得一阵心紧,不由得走过去,伸手抱住了她。 姜秀润的确是在发呆,是以背后有一双大手突然抱住她的时候,唬了她一跳。待看清是凤离梧的时候,便微微抿紧了嘴。 凤离梧现在在姜秀润面前,倒是先低头惯了,何况他觉得昨儿的不过是日常的拌嘴而已,并非什么搅动天地的大事,哄一哄也就好了。 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对与错,更没有问她为何离宫,只是若无其事地问她吃过饭没有,他还没吃,肚子饿得很。 姜秀润沉默了一下,便扬声吩咐厨子给皇帝备下些吃的。 大过年的,厨灶上满是处理好的鸡鸭,那炖汤也是熬了几锅肉的老汤。只用老汤提鲜,切一块豆腐进去,便是鲜美无比的白玉汤汁,至于其他的肉食切片装盘即可。 不消片刻,一托盘的吃食便备下了。 凤离梧要姜秀润陪着他吃,姜秀润便也坐下来沉默地吃了起来。 对于表达歉意一类,凤离梧真是不太擅长,成为皇帝后,更无施展之处。他现在明知道女人在生气,可也只有等她自己消气一道,再无什么良方。 是以二人沉默地吃完饭后,他便道:“若是无事,跟朕回宫可好?这几日朕不用上朝,正可好好陪陪你与宝鲤。” 姜秀润不想跟他回去,便撂下碗筷,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竹盐水漱口后道:“宫里人多,有些喧闹,不如行宫清净。” 凤离梧从善如流:“那……朕便在这陪着你好了。” 姜秀润指了指案头的文书道:“波国的文书刚到,我得需处理些时候,陛下在这里也是无人陪,还不如回宫里去,自然有人照拂得周全。” 凤离梧知道她没有消气,便拉着她的手不放道:“以前都是你陪着朕处理公务,今日朕帮你研墨添盏可好?” 说完,他倒真是拉开架势替姜秀润磨着墨条,然后示意她处理公务。 姜秀润倒是知道凤离梧的脾气,今日能这般,便是在跟她赔不是。她又不是小气之人,倒是不好跟他再置气了,所以写了一会,便推着他的头道:“我那时哪像你这般,一边服侍一边偷看?” 凤离梧却是瞟了几眼后看出端倪,皱眉道:“账面怎么这般的吃紧?” 姜秀润抿着嘴道:“国太小,自然没有大齐宽泛,稍微用些钱便捉襟见肘。” 凤离梧被她拿话讥讽,便顺势抱了她:“岂止国小,那国君的心眼子更小,不过顺口说的,怎么就这么往心里去?若是不爱听,以后唤你大波国雅伦女王可好?” 姜秀润听着这不伦不类的话忍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离梧趁着势头打蛇上棍,便是索了个长吻,就此顺着势头搂住她,探一探女王的大小。 不过一通胡闹后,却有些正经的。凤离梧拿过波国的账面文书,略看了几眼,便发现波国的大头都用来纳贡齐朝与梁国了。 他想了想,将像齐朝纳贡的数目改了改,然后问:“这样可得?” 姜秀润一看,减了大半,不过是挂些零头,便也迟疑道:“这样可得?” 凤离梧道:“波国今年刚刚抵御戎国,借口粮食欠收,纳贡减半,朝上的臣子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们的性命可是波国的圣女果换回来的,若是追着要钱,朕自然会拿数典忘祖,忘恩负义来怼他们。” 姜秀润却不放心:“你连年用兵,缺了岁贡,账面可能抹平?只怕到头来,臣子已经要有微词。” 凤离梧却目光深远,隐隐透着凶光道:“朕的胃口,可比他们想的大,缺了的钱,自有弥补之处。” 因为涉了齐朝的内政,姜秀润不好再问下去。既然凤离梧大发慈悲,不再收取波国的保护金,她自然何乐而不为。 另外那梁国的岁贡也甚是沉重。当初波国与戎国战得正酣,他却眼巴巴来打秋风,总没有再给梁国金的道理。 反正安息在梁国的眼前,拔刀相向,谅他也不敢轻易出兵波国。是以姜秀润又大笔一挥,省了梁国的这一块。 如此一来,账面骤然宽泛了很多,心情也为之一松。 凤离梧见姜秀润总算是露出了笑意,心里也是一松,觉得这年还能继续过下去,便抱着刚刚睡醒,一路踉跄进来的宝鲤绕圈圈。 宝鲤口齿不清,搂着爹爹的脖子道:“放坨坨!放坨坨!” 凤离梧知道儿子说的其实是放烟花地陀螺,便笑着抱起了小娃娃,去庭院里放烟花去了。 洛安城的行宫里暖意融融,三郡的平川王府却是阴气阵阵。 凤舞手里拿着刚呈上来的线报,一目十行,目光越来越阴冷,最后将线报狠狠摔在了跪在他面前的秦诏的身上。 “没有用的废物!这么简单的差使也能办砸了!那凤离梧怎么会有时疫的解药?莫不是你……泄露出去的?”说到这,他狠狠瞪向了秦诏。 秦诏连忙以头抢地道:“王爷明鉴,我与凤离梧之仇不共戴天,怎么会将解方泄露给他?只是这解方里被称为蒜果的东西,其实是波国的特产蒜梨。波国的女王姜秀润当初来洛安时便带了许多,许是发现了这东西能避时疫,她便熬汤赈济了吃不起药的灾民,歪打正着,解了王爷您的布局。” 凤舞听后,沉默了一会。 精心布置的连环大局,原本天.衣无缝,既可让洛安城时局动荡,又可动摇臣民之心,若是弄好了,甚至能要了凤离梧的性命。 可是偏偏被那个姜秀润不废吹灰之力便给解了。这让凤舞能说什么?除了说这女人实在是旺夫,实在是别无他言了。 凤舞如今最最后悔的是,当初掳了她时,不该让她有逃脱的机会。若是一直将她绑缚在身边,也许她的心里装得全是他了。儿女也该成双成对的了。哪里会像凤离梧那般的不济事,这么多年,只崩出一个儿子来? 这么一想,倒是牵起了相思的肚肠,不由得站起身来,手里抚弄着一架凤尾琴——这琴是当初她被迫留在他身旁时,日日为他抚弄的,根根琴弦都被佳人纤指抚弄过。 平日里,凤舞都不许人擦,只是时不时会自己抚琴一曲,相思袅袅之音中。 秦诏在一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道:“另外,杨家如絮小姐被凤离梧退婚,她委托我给王爷您捎带一封书信。” 说着,他便将书信掏出来,递呈给了平川王。 凤舞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心不在焉地看着,只觉得这书信里的文字骤然增温了不少,再不见往日爱搭不理的敷衍。 他将信扔甩了回去,示意着秦诏也看一看,冷笑道:“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眼看着嫁给凤离梧无望,便跟本王殷勤了起来,这种女人,也难怪凤离梧看不上……” 说到这,他又想到了姜秀润,只叹惋自己如今虽然美色环绕,可是论起来都是副空空的皮囊,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第163章 第 163 章 凤舞自诩情种, 可是偏撂着真正跟他有私情的杨家小姐不管, 独独相思了一会姜秀润。 不过, 最让男人心醉的自然还是万里锦绣的河山。 凤舞深知若是位登九五之位, 美人也是信手拈来。 可若想造反, 不可一人太出挑,他暗地里与齐朝的世家都通着暗信。 而世家的意思大都是与杨家一般, 貌似不偏不倚, 其实都是在等待观望。 凤舞并不心急。那稳坐洛安繁华之地, 看着美甚, 不过是坐在滚烫的炕头而已, 而那些世家们的微妙的态度变化, 就是在给炕头加热呢。 大齐打下魏国,虽然弥补了些亏空,可是魏国也不算是什么精装的肥肉, 相较之下, 便是杯水车薪。 他听闻凤离梧已经减免了波国的赋税,不由得冷笑连连, 当真是被女色冲昏了头脑的。凤离梧减了波国的赋税, 那其他纳贡的小国心内岂会平衡,大约也是要闹着减税的。 如今他联络了韩国与燕国,只要这两个大齐的昔日盟国愿意倒戈, 那么三郡的划疆而治便稳矣。 想到这, 他觉得又该庆幸那凤离梧只属意姜秀润, 竟是跟曹姬与田姬不肯虚以委蛇, 所谓的盟国,裂痕隐现。 是以波国的姜秀润,的确是旺夫之相,竟然知道她未来的丈夫到底是他凤舞,便是这般的旺他。 凤舞想到这,心里倒是变得舒畅了些,只挥手让秦诏下去,抚着凤尾琴,弹奏起姜秀润最爱弹奏的高山流水。 再说远隔千里的洛安城的灯会伊始,也是城里的贵子们跃跃欲试,相看贵女们的时候了。 再也没有比街头相逢,灯下嫣然一笑的邂逅来得更自然的了。 以往身在洛安城的质子们在这般节日里,除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外,更要谨言慎行,不得招摇。自然是与满街市的华灯霓裳无缘。 不过姜秀润现在乃是以贵客身份入齐,自然是不会受了拘束。甚至内监一早就派人拿了华灯册子,让姜秀润拣选着中意的,到时候内监自然让手艺精湛的宫人们扎出,挂着波国行宫的字号,立在十里长街的显眼处。 姜秀润前世在洛安城里甚久,却从未曾以自己的名义立过花灯,倒是新鲜,便是捡着图册的花样子,选了个百雀绕枝头的灯式样。 雀儿在波国是代表吉祥的鸟儿,当年圣女带着波国子民踏上中土时,便有百雀在前方引路。 姜秀润一看便喜欢这图样的好彩头,便选定了这盏灯。 虽然灯的大件都由灯匠来做,可是灯上走马观花来回绕转的灯谜却要姜秀润来题写。 姜秀润写好了后,便命侍女挂起来欣赏。她自认自己文采欠缺,是以那灯谜是凤离梧帮着撰写的,她只负责用娟丽的字体誊抄上便好。 每当灯会,都有各种赏评灯谜对联的文会。姜秀润看着自己的字,觉得笔力又有进步,有些飘飘然,竟然想亲自听听路人的夸赞。 是以干脆摒弃了裙装,又重新穿上了许久不曾穿着的儒生长袍。 最近洛安城里的贵子们流行登高屐。 姜秀润也赶了时兴,脚踏高齿木屐,显得少年般的身形更加挺拔。身着的这一件,乃是赭红打底儿的曲裾长衣,下摆细绣祥云卷鹤的花纹,长发束冠,斜插白玉发簪,只衬得公子温润如玉,搭配着一件白貂大氅。 这般打扮走在街市上,竟是引得那些未婚的姑娘们纷纷偷眼打量,只是红霞飞腮,不错眼儿地看。 浅儿也学了主子,做了男儿打扮,她的个子极高,束胸之后显得膀阔腰圆,一身黑色猎装倒是比她的主子还像男子。直让姜秀润叹惋:可惜了那对上好的美胸和纤美的腰身! 今日在长街上闲逛的达官贵人们都不坐车,只是由仆役跟随闲庭信步走在长街上赏灯。 自然有不少昔日与农司姜少傅同朝的官僚,与作翩翩少年打扮的姜秀润打了个照面儿。 只要见着的,都是看着昔日的姜少傅愣神,一时不知该上前叫她一声女王,还是公子小姜。 不过姜秀润却是神态自若,一如以前同朝为官时的情状,娴熟地跟诸位大人们打着招呼。 这一二来去,大人们又重新找到了当初跟姜少傅一起畅谈言欢的感觉。 有几个还曾是姜主司的同僚,更是相熟,于是众人便一起有说有笑去了文会所在的德方酒楼一起去看今年的诗文点评去了。 这等子舞文弄墨的场所,怎么会少了洛安书院的学子?一上楼,姜秀润便碰上好几个昔日的同窗。 窦思武竟然也在,看见姜秀润身后的白浅,便频频地伸长脖子。可是那日走得干脆,倒不好立刻热络过去,折损了男儿本色。 同在沐风先生门下修习的学子,倒是沾染了几分先生的洒脱之气,虽然心知昔日的同窗为女子,毫不减损同窗之情。 只单开了一席,五六个同窗同坐一处,闲适聊天,好不热闹。 其中有一个能讲的,倒是想起了姜秀润先前在书院里时不肯跟他们一起沐浴的避忌,只笑着将他们背后的议论讲给姜秀润听:“姜同窗,你倒是能藏的,只避着我们藏着自己的私隐,可知那时我们曾经商量好要骗你去书院的汤池,趁你不备将你扔进池子呢!” 姜秀润笑嘻嘻道:“哦,那为何后来没扔?” 那个同窗指着坐在一旁喝闷酒的窦思武道:“我们私下的话,被窦同窗听个正着,便以为我们要欺负你,便将我们剥了衫,扔进池子里,将衣服全拿走了呢!” 这话一出,全桌子的轰然大笑。书院同期的,全都记得,有一个数九寒天的日子,从书院的汤池里跑出三个光腚,一个个是举着水瓢护脸狂奔。 恰好被沐风先生看到,竟是顺手抄了晾衣杆去打他们的屁股,最后赶鸭子一般给堵在了长廊处,最后那瓢儿全用来护住了要害,浑身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结果先生问他们为何不顾斯文,他们却说是汤池的水太热,被烫出来的。 现在才知,原来竟是这关节,想来也是怕了书院一霸窦思武的老拳,竟不敢招他出来。 姜秀润原先还真不知有这般的关节,其实细细一想,窦思武在书院时,的确是维护她不少。这么一想倒是亏欠了很多。 当她目光移去时,窦思武只闷闷地饮干了一杯酒,那幽怨的眼神简直让姜秀润恨不得再重活一世,弥补了对窦同窗的亏欠。 同窗寒暄之际,姜秀润倒是亲自给窦小将军斟酒一杯,聊表上次走神失言的歉意。 窦思武得了台阶,便是从容而下,听了姜秀润的解释,大度地表示原谅,便迫不及待地凑到浅儿的跟前,恭维着她今日打扮得别致,英姿飒爽。 可就在场面热络之时,下面传来的贵妇人们的嬉笑之声,原来方才文会点评文采上佳的灯谜还有对联的名单子出来了。 那些贵妇人都来看,自家公爷或者是儿子的诗作有没有上选。 这走在前列的几位贵妇人里,便有一个是窦思武的母亲,上将军之妻——窦夫人。 原本还是满脸笑意的窦夫人登上楼阶,看到儿子正跟一个脸上带着胎记的膀大腰圆的女子调笑。 那心里的一口闷气,登时堵在了胸口处提不上来。 窦夫人身旁陪着的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见机立刻扶着她道:“姨母,且缓缓些上楼,郎中可是叮嘱过您这胸口痛的毛病最忌讳急怒。” 因为此时贵妇人们环立左右,窦夫人忍着气儿对窦思武道:“武儿,还不过来,你表妹嫣儿可是找寻你半晌了。” 最近窦夫人因为跟儿子生了几场气,最后一次竟然惊厥倒地,要不是郎中下药穴位狠准,可真是差一点就要过去了。 只那以后,窦思武再混,也不敢明着气他的亲娘了。 而那个嫣儿,是窦家的一个远方的表亲,那关系远的窦思武都绕不过来。不过这嫣儿却得了窦夫人的眼。 这模样生得好,虽然家境中落,却也是贵族小姐的出身,怎么的都好过一个小乡里出来的丑婢女。 窦夫人先前只是听闻了白浅的粗鄙,今日再看,一身猎装,上下一遍的粗细,都看不出胸来,膀大腰圆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厌弃。 自己的儿子得了什么失心疯,竟是被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给迷住了! 这么近处细看了白浅,窦夫人更是立意,她就算死了都要横在窦家的府门前,决不让这夜叉国出来的妖物入府。 姜秀润见此情形,倒是替窦思武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是她不念同窗之谊,实在是窦同窗的这位病怏怏的母亲,竟然是比宫里的那位都要来得难缠。 窦思武虽然耿直粗浑,却不能不顾惜母亲的身体。窦夫人不喜白浅,这姻缘怎么可能凑成? 想到这,为了避免尴尬,她决定带着白浅先离了这是非之地。 可是没想到,当她跟几位贵妇人寒暄一番,转身准备离开之际,那位嫣儿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是被路过她身边的白浅挂了一下,竟是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窦夫人一看,气得横眉冲着要径自离开的白浅道:“哪里的粗野东西?撞了人还不道歉?” 第164章 第 164 章 没等白浅开口, 窦思武先拦在了白浅面前, 气急地喊了一声:“娘!” 可是窦夫人却看都不看儿子一眼, 只扶起了摔倒在地的嫣儿, 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儿吧?” 嫣儿似乎被撞得不轻,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流,不过却是强作坚强的光景道:“姨母, 您别发火了, 想来她也不是故意撞我的……” 这话说得, 内里的含义便甚大了, 既显得了自己的贤惠体贴, 又是含蓄地点出自己的确是被白浅撞倒的。 若是换了旁的场合, 白浅都懒得跟这种叽叽歪歪的多言,不过一大脚踹出去罢了,让她比较一下若是故意的该有多么的伤筋动骨。 可是白浅一早便听闻窦思武说过, 他母亲患了病, 不禁气。她也不想一脚下去,活活将窦夫人气死,让窦思武成了没有娘亲的, 所以干脆转过头,看都不看那柔弱的小表妹,只打算忍下这口气赶紧回行宫去。 不过姜秀润却见不得浅儿受委屈, 更何况这般情景, 窦夫人似乎也不打算善了的样子。 于是她走过去, 皱眉去碰白浅的衣袖, 然后开口道:“白将军,那袖子上的明珠怎么少了一颗?” 白浅心道:不是刚被您一把给扯下去,塞到荷包袋里了吗? 不过主仆二人的默契,甚是纯熟,是以她只假装不解道:“奇怪,方才还在,怎么这会儿便没了?” 听到这,姜秀润绷着脸转头对这那嫣儿道:“敢问这位姑娘,有没有看到孤的将军袖子上的明珠?那珠子金贵,乃是当今陛下恩赏之物,若是丢了,岂不是冒犯了龙颜?” 窦夫人一听,急了道:“明明是她撞了嫣儿,怎么反过头来却跟嫣儿讨要起东西来了?” 姜秀润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笑着道:“这位姑娘方才若是不小心,刮蹭掉了白将军身上的明珠,只要还来便无妨。只要没将它碰坏,回去命侍女缝补上便是了。” 话说得甚是大度客气,可是就差在那个窦家小表妹的脸上刻下一个大大的“贼”字了。 窦夫人没想到这位波国的女王竟然这么无赖,张嘴就含血喷人。这气愤之下,就要伸手去指姜秀润。 可是姜秀润却趁着她发作之前,沉下脸问一旁在刑部当差的同窗道:“我乃波国贵客,随行的将军亦是尊贵无比,有人在行走时冒犯了大齐贵使,该当何罪?” 一旁的同窗也是有眼色的,从善如流,利落答道:“轻者鞭挞二十,重者收监流放……若是有偷盗行为者,数罪并罚。” 窦夫人这下子可嚷不出来的,她当然知道这位波国女王据说深得陛下的爱重。 这嫣儿被撞到,原本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若是真被这位波国女王胡搅蛮缠地闹到刑部去,吃亏的肯定是嫣儿。 如此一来,窦夫人只好忍气吞声道:“方才既然是彼此无意,嫣儿又哪里会看到明珠,大约掉到了哪里,还请这位白将军自己找找吧。” 姜秀润看在窦同窗的面子上,也不想跟窦夫人在场面上闹得太僵,只微微一笑道:“都道窦夫人明事理,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是彼此无意,那也不必什么道歉,我自派人上下找寻珠子便是。” 说完,她便带着白浅扬长而去。 窦思武也想跟去,却被窦夫人一把死死拉住,含怒道:“往哪里去?是怕我不被气死在这楼上?” 窦小将军倒是知道自己的娘亲足有被气死的本钱,是以老实留下,只站在窗边,一路目送白浅她们长街上一路走远。 再说这主仆二人,离开了酒楼之后,姜秀润少不得要开解白浅。 可白浅倒是心平气和的样子,反而开解姜秀润道:“主子放心,那等子雕虫拙计,我岂会放在心上?那表妹左右就是那等子的小家子气了,难登大雅之堂,将来窦思武若真是被他母亲迫得急了娶了她,也难欢喜上她。” 姜秀润没想到白浅想得那么开,不禁再次为自己的同窗掬一把同情之泪。 就在这时,街市上的人突然朝着城门处走去,姜秀润听着一旁的人说,是宫里专门与民同庆的御灯放出来了,同时还有宫戏上演。宫戏平日里只在宫中演给皇帝和妃嫔的,偶尔会有些重臣或者亲近的臣子被皇帝邀请一起赏戏。 在这正日里,齐王却是破例将宫里的戏班派了出来,给齐朝百姓观看。百姓们自然是想看看宫中的帝王妃嫔看的什么戏,呼啦啦的人流都拥了过去。 姜秀润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处,那里已经搭好了高高的戏楼,下面围满了百姓。姜秀润只能停留在远处。好在戏楼高大,就算站在远处也能看得到。 姜秀润站在那等了片刻,便有班主上台说了一通齐帝与民同乐,特意演出宫戏给百姓观看云云。 班主下去后,宫戏便正式开场了。首先上台的那位名伶穿着波国风格的衣裙,裙上绣着金线和牡丹花,华丽无比。 乍一看,竟是与她入洛安城时所穿的礼服有几分相似。 姜秀润稍有惊讶,继续看下去,那位名伶身后的侍女手里捧着的托盘上,赫然正是蒜果。 原来这演的便是波国女王远路迢迢来到齐国,正好搭救了陷于疫情的齐朝百姓的故事。 戏台上的情形,洛安城周遭的百姓们都感同身受。而这编纂了戏文的情节,自然有些夸大其词之处。 比如女王当初来到波国的途中,遭遇盗贼,那盗贼不要金银只要圣女果,女王手下的女将军英勇无敌,赶跑盗贼。 再比如说过河的时候,那河里竟然有成了精的大鳖要顶翻了船,好吞下圣女果得道升仙,又是女王机智,命人将掺了迷药的馒头抛下河去,令大鳖以为是蒜果,一口吞下睡着后,女将军又下河杀鳖。 若是演绎别的,再光怪陆地,姜秀润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可眼下这戏文里演绎得却是她,还全是梦都没有梦过的情形,不禁叫人疑心这蹩脚的戏本子是哪个穷酸秀才憋出来的。 这么一忍不住,姜秀润便跟身边的白浅吐槽,直说这戏本子荒诞,若是能让大鳖吞馒头,直接下毒好了,何苦的让大鳖迷睡,而女将军在杀它时又醒了,在水里折腾个老半天。 可是她还没有上几句,便被周围的人给嘘声了。 因为姜秀润扮作男子妆容,又是天黑,根本不会让人觉察出来她才是女王的本尊。那周围人的只觉得这是遇到了个抬杠的碎催,遇到这么好的戏还挑刺个没完,一边嘘她一边低声喝道:“不好好看戏,上一边呆着去!” 可是姜秀润其实自己也没看够,只好紧闭着嘴巴,瞪大眼睛看自己是如何继续大战王.八,保卫圣女仙果的。 等到了女王入京,在街头亲手熬煮药汤,并且数日不眠不休只为了尽快解救洛安百姓时,底下看戏的已经有许多感动得唏嘘落泪了,人群中不时传出女王万岁的哭喊声。最后,一个装扮的太监戏子双手高举着圣旨,说道:“皇帝感恩波国雅伦女王援救齐朝百姓的义举,特下旨意迎娶女王为后。” 戏台下传来一片欢呼,洛安百姓已经彻底接受了波国女王,只愿女王一辈子都留在齐朝不回去才好,纷纷叫嚷请帝王下旨迎娶女王。 姜秀润至此,已经觉得无从下嘴了。就算是宫里的戏班子也不敢这么肆意的演吧,竟然连帝王圣旨都搬动出来了! 若不是得了凤离梧的首肯,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这么演的。 总之这一出戏文,算是给全城百姓都留下个印象,波国女王一路艰辛而来,战盗匪,斗王.八,平时疫,风里来雨里去就是为了留在洛安城嫁给他们的皇帝的。 白浅看了都感慨,窦思武的段数跟他那位主子比起来,弱得跟个鸡崽子一般。自己捎带脚儿在戏文了串了串,立刻收获了很多民心,都说女王身边的女将军真带劲儿呢! 就在这时,宫里的来人偷偷来到了姜秀润的身边,只说奉了圣命,寻女王入宫吃汤圆。 姜秀润的确是走得饿了,可是方才看那戏文,有被凤离梧的先斩后奏给气饱了。 当下便是从人群里退出来,上了宫里派出的马车,一路入了宫去。 因为要欣赏京城里万家灯火的景象。正月十五的宫宴是在宫内最高的阁楼上。 当姜秀润下马车时,有几个刚刚从后花园里赏灯回来的妃嫔路过。 那田姬看到了扮作男装的姜秀润,鼻腔里都是满满的酸意。 当初只以为是一对狐狸兄妹迷惑了太子,现在才领悟出,这公母狐狸竟然是同一人,倒是怕太子睡得厌烦还是怎么的,竟是变着花样忽男忽女的跟当初的殿下戏耍! 而在气得脸儿铁青的田莹身后,那当初陪嫁过来的媵妾田静儿,看着昔日的公子小姜,竟然红了眼圈,一脸的哀怨。 那光景,活似失了恋慕已久的情郎。 不过姜秀润倒是没有注意这些个,只趿拉着高木屐,一路潇洒地上了台阶。 第165章 第 165 章 这木屐虽然踩着显得身形高大, 但是因为下面的木齿高, 走得时间久了便觉得累。 待得上了高阶, 脚酸得都抬不起来了。 凤离梧虽然知道她又扮成男装去游荡,却不知她穿了这么累人的鞋。见状, 立刻走过去将她抱起,放到榻上,替她除袜揉脚。 姜秀润的脚儿白莹莹的,因为踩着木屐勒得脚趾处红了一片。凤离梧皱眉道:“又是不老实, 就算看灯, 也不必穿这劳甚子的鞋, 没的拐了脚脖子。明儿, 朕便下旨,若有再敢穿这鞋的, 便去西郡修运河去!” 姜秀润噗嗤一笑,觉得凤离梧这威风耍得好, 如此一来那运河的修缮倒不愁劳力了。 可是凤离梧的心思倒不在这上, 今日那宫戏, 是他特意命人安排的,演给全城的百姓看, 也是演给姜秀润看。 儿子这么大了,爹娘还没有成亲,像什么话? 年后的黄历宜婚的日子多了去了, 只待拣选个大婚便是了。 他的秀润先前是受了委屈的走的, 如今给她个隆重的大婚才是道理。 可是姜秀润却偏不往上提。不是她故意逗弄着凤离梧, 实在是身为波国的女国君,不愿意套上大齐皇后的枷锁。 凤离梧几次去提,见她不接话,不由得脸色微变,只扯了她的腰带往怀里拉:“以前的机灵都是哪里去了?朕那时抬抬手,你都知道哪里痒,如今怎么装起糊涂,尽是打太极。跟你讲,这大婚的时日已经选好,凤冠嫁衣也命人去赶制了,知会你一声便是了,休要拿乔。” 姜秀润现在才不怕他抖威风,只斜眼看他道:“既然这般厉害,你跟我讲什么,只自己成婚去算了,我不是你大齐的子民,看不懂陛下颁的旨意。” 凤离梧憋着气儿道:“哪句不懂,我慢慢讲给你听。” 姜秀润哪能不知道他是个顺毛驴子,稍微气一气他后,便转了口风道:“陛下是缺了个替你掌管后宫妃嫔的皇后?我可是没有那等子的贤德,陛下另谋贤后去吧。” 她委屈时的小样子,可是不见了惯常的圆滑奸诈,凤离梧爱看得紧,只撩拨着她鬓角的碎发,道:“哪里敢让女王掌管后宫的妃嫔?不过是朕亲身填了波国空虚的后宫罢了,你总是不成婚,难道波国的臣子就不催促着上折子?” 一时间,大齐天子讨要起正位来才叫个厉害。 姜秀润被他缠得不行,最后低低地说了声:“能不能不大婚,我们这般不是很好?” 凤离梧可半点不觉得好,每日龙榻的一侧都是一片冰凉,想要温热的,还要出宫过拱桥的。 她早日成后,皇后的寝宫都不让她住,夜夜跟自己歇宿在一起才好。 而且凤离梧还一直惦记着一样事情,就是当初她怀宝鲤时,自己都不在身旁,不能照拂着她,更没有亲手抱抱刚出生的婴孩,这等抱憾,竟是终生无法弥补。 想到这,凤离梧倒是耐了性子,低声问:“且问你,上次的月事是何时来的?” 被凤离梧这么一问,姜秀润有些傻眼,来到洛安城里,每日要分心的事情甚多,一时间竟然想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少不得要问自己的贴身侍女才知道。 凤离梧其实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她真的直了眼儿。当下也顾不得吃软糯的汤圆,只唤了御医前来诊脉。 那御医赶来,垫了腕枕,隔着幔帘细细的品脉,不多时便枕出了喜脉。 凤离梧原本只是猜测,听闻是喜脉之后,不由得一阵的狂喜。 待得御医走后,便摸着姜秀润的肚子,最后竟是忍不住将头贴在她的小肚子上。 姜秀润推了他一下道:“孩子还小,哪里会有动静。” 凤离梧道:“且得常听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动静了,这番却不能像宝鲤一般错过了。” 他说得姜秀润倒是心内一酸,想到了自己怀着第一胎时,虽然对哥哥他们说得洒脱,其实也是心内忐忑,根本不知自己能否养好腹内的孩儿,也不知将来该如何同他解释,父亲不在身边的缘故。 现在,竟然无意中又怀了一胎,看着凤离梧一副激动的样子,便足可以想到他因为错过了宝鲤出生,心内的遗憾懊恼。 是以当凤离梧兴奋得要将大婚之日提前,让腹内的宝宝名正言顺落在凤家的族谱上时,姜秀润的嘴动了动,便顺水推舟地沉默应下了。 凤离梧虽还没有在朝堂正式宣布纳娶波国女王大婚,但是因为宫戏一事,无论宫中还是朝堂都是已经明了帝王的心思。 民间获此消息,自然是欢沸一片,觉得这位远嫁而来的女王,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女要来得平易近人得多。 皇帝得此贤后,何愁不平定天下,国泰民安? 只是后宫那几个摆设的妃嫔却是炸了锅。 若是杨家如絮进宫为后,她们倒是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世家女的身份到底是要比质女来得尊显。 可姜秀润当初明明是顶了瑶姬的名头,跟着她们一起嫁入太子府的。 后来被先皇撵了出去,转个身却带了非婚生子成了正头的皇后!这叫人如何能忍? 曹溪气得跑到尉太后的宫里诉说着心内的委屈。 尉太后经历与茅郎的生死别离,整个人都有些沉稳谈定了,只看着曹溪的哭诉,眉眼不动:“不过是入宫为后,有什么可如丧考妣的?宫里的日子,长着呢!你和她才熬度了几日?你以为那冷宫是给不受宠的妃子设立的?伴君如伴虎,越是盛极恩宠的,离得那冷宫门子也越近!大婚也好,她若端着女王的架势,你我能奈她如何?成了凤家的儿媳妇,才好让她守宫规,慢慢地教她……” 曹溪眨巴着泪眼,琢磨着姨母华丽的意思,觉得倒是有些道理。 至于那田莹倒是显露不出什么颜色,只是见天地躲在自己的宫里不出来,大约是干生闷气,几日都未好好食饭。 而朝堂之上群臣却是被皇帝的独断炸开了锅。 这皇后的人选,岂能儿戏? 先前那千好百好的杨家小姐,圣武帝看不上眼,生生是拖了两年也未完婚。 现如今,却鼓捣出个波国的女王来作皇后,两国国君成亲,这个是要怎么算才成?以后的龙子龙孙是归到大齐,还是波国? 先前历朝历代没有这个先例,可是将礼官给愁坏了。 群臣们也不得不隐晦地提出皇后之位尊贵无比,并非只是帝王自己的私事。 考虑到皇权和世家间的平衡,传统上皇后皆是齐朝最大的三大世家出身,便如她的母后出自尉家,而早先凤离梧准备迎娶杨家如絮也是这般。 凤离梧对此却是不置可否。 群臣一时只差背着行李卷,在宫门前安营扎寨跪求帝王。 可惜新帝是个主意正的,他一旦想定的,很难再更改了主意。 于是群臣退而求其次,又劝谏到现在后宫空虚,即便皇后这次不从世家选出,也当多纳娶几个世家女为妃,充实后宫。 帝王既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又能平衡朝堂中的世家,真是两全其美。 凤离梧却是知道自家姜秀润的肚肠子有多大的,那是针眼般的小肚鸡肠。 好容易趁着她现在怀孕哄着她举行大婚,若是再被臣子们顺手填几个妃嫔岂不是给自家添堵,到时候夜深时独睡空床的孤寂苦寒还不是由得他来受着,是以坚决不同意纳娶妃嫔。 群臣见帝王决心已定,却是怎样都更改不来,也只能作罢,准备待帝王大婚后再择机劝谏帝王和皇后纳娶世家女。 齐朝每年都要祭天,宣告齐朝帝王乃是天选之子,治理天下是名正言顺,而每五年举行一次大型祭祀。帝王大婚自然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不过凤离梧早日抱得姜秀润同眠的心思很急,自然是拣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而且今年恰逢是齐朝五年一次的大型祭天,朝堂中尤其是礼部的官员这些时日却是忙得不亦乐乎。 凤舞也是一早便得了内线的禀告得知凤离梧要与姜秀润大婚的消息,想到自己这边精心炮制的瘟疫被姜秀润随手破去,一连串后续的计划也不得以实施。 而他们两个倒是郎情妾意,你浓我爱,甚至还借着这次瘟疫的引头举行大婚。 二皇子心中不觉愤懑,却是想着不能让凤离梧过得这般舒坦。 凤舞本来是准备找个最佳的时间宣布三郡自封国号的,好分疆扩土,为自己正名。 给凤离梧一个措手不及,反正他有帝诏在手,倒是不怕家丑外扬。 既然凤离梧沉醉在女色温柔乡里,想来大婚之后,也不及发兵动武。 大齐的家底,他知道,凤离梧若想再开战,那国库体虚,老将体衰,后继无力,兵将也不足。 这么想来,虽然知道此时齐朝还不是内忧外患最急迫的时候,不宜宣布立国。 但凤舞想到姜秀润出嫁,穿戴凤冠该是何等媚人,她成了他正式的大嫂,却依旧让他心下惦念,只想让大哥不痛快一下,便联系一早便结盟的韩国燕国,告知自己准备立国建号,时间便是定在凤离梧大婚的前三日。 第166章 第 166 章 当三郡立国为北齐时, 整个朝堂都炸开锅了。 虽然以前凤舞一直蠢蠢欲动, 叫嚣威胁。不过许多臣子认为, 这不过是二殿下威胁着朝廷减免赋税,释放更多权力给三郡的手段罢了。 可是如今终于悬剑落下, 二皇子反了!而且还是拿着先皇的遗诏,自诩为齐朝正统血脉。 而且这时间拣选得也不讲究,竟然是在圣武帝大婚的头三天,这不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姜秀润私下与凤离梧商量, 暂缓大礼或者从简而来。 这两个提议凤离梧都不满意, 腹内的孩子不能等, 而且他的秀润也不能委屈。 可是三郡造反, 皇帝却若无其事大婚,的确是不合时宜。 最后还是姜秀润看他不肯松口, 想了想,提议借大婚的当口, 在罗安城西搭建高台, 广招天下勇士, 比武献艺,与民同乐。 而最后的优胜者, 可选入凤离梧的大营效力,以填补兵营将才后继无力的缺憾。 其实这也不算姜秀润的独创,前世里的凤离梧老早便这般做了, 而那时比试脱颖而出者正是白浅。 姜秀润觉得白浅是一把利刃, 可惜自己并非擅长军事, 能培养帅才的国君,白浅前世投靠凤离梧,在凤离梧手下的兵营里摸爬摔打,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而在她的手中,虽然被迫着每日勤看兵书,却还是在实战上稍显逊色了些。 另外,白浅之所以被窦夫人看不起,也不过嫌弃她乃小国的将军,根本不配与窦家相提并论。 是以这次比武,姜秀润打算让白浅也参加,顺理成章转入凤离梧的兵营,好好磨练一番。 当皇帝的诏书一出,百姓们又涌动了起来。 要知道天下权贵为世家垄断,贫寒子弟晋升的空间原本就不多。 不过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举贤不问出身,如今高搭擂台,更是许以将军的位置,自然引得那些个尚武之人蠢蠢欲动。 凤离梧的大婚如期举行。 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后的嫁妆是在大婚前一日,在洛安城主街上游走一遭,再如宫中。 身为皇后,妆奁的名册子当由专门的内务臣子与太后商议着拟定,再分作内办与外办。 这内办就是由齐朝各地的郡县供应,绫罗绸缎皆是特供。而外办则由海外的商船去南洋寻买。只是以往要提前个两年置办。 之前内务府便是按照杨家如絮小姐的身量,早早置办了些备着,以免突然大婚,措手不及。 可没想到,新帝到底是给他们出了难题,不光婚期赶,连新娘子的人选都换了。 这姜秀润的身材可是比那杨家如絮要高挑丰满些,许多些东西,都是用不上,还要重新置办。 不过尉太后跟群臣商议这些个的时候,兴趣乏乏,只借口着自己当年与先帝爷大婚的时候,可是奉行节俭。 姜秀润身为个小国的女王,眼皮子也不会只盯着置办的嫁妆那么浅显,这些个物件,大致地办了个样子,也就行了。 尉皇后倒是深知儿子如今的心思都用在了对付三郡凤舞的身上,而且他原本就不大管这些,嫁妆里掺些水分也没有什么,箱笼数目装得多些就行了。 而那些置办嫁妆的内务官,得了太后的首肯,自然是平白省了气力,大大松了一口气。 呈递到了凤离梧的那里,内务官员们只是满口保证,定然按照名单上的如期置办好,绝不会延缓了良时。 凤离梧对于这些个女人的东西并不在行,想着姜秀润也会看,还可以让她看看短缺少了什么,再添加上去,所以便大手一挥,让人将册子递呈给姜秀润了。 不过这嫁妆名册过到姜秀润的手上,她一下子便看出了尉太后的心思。 可是如今三郡正式立国,这个节骨眼举行大婚原本就不甚和适宜,她再挑挑拣拣,嫌弃着嫁妆不够丰厚,便要遭群臣非议了,是以也没有再往上添置什么,反而削减了几样。 因为年后接了洛安来的书信。姜之和稳娘得知姜秀润要嫁入齐宫,觉得洛安娘家无人不成。 可是姜之现在暂理波国国政,不宜过来。所以稳娘带着自己的儿子江泉坐大船一路过来了。 姜秀润删减嫁妆的时候,稳娘正在身边,伸手便将那嫁妆名册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她经营各地的特产,这几年生意越大,见识也越广,布匹绸缎车马珠宝,价目皆在心中。 那名册上的物件价钱几何,看看产地便皆知道了。只拽了算盘过来劈里啪啦地敲打了一番,然后气得脸儿发白,将那嫁妆名册摔在了桌子上道:“这是大齐皇帝娶妻,还是乡间吝啬地主纳妾呢?这般的舍不得钱银,娶什么老婆?” 姜秀润失笑道:“嫂嫂,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说,可别让陛下听了去。” 稳娘挥手叫在脚边戏耍的江泉带着弟弟宝鲤去院子抓着蝴蝶去,然后跟姜秀润道:“这便是欺负我们波国乃是边疆小国,打发着纳娶。不行,我要面见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稳娘自觉是娘家人可不能任着姑娘这么马虎了。 皇帝大婚,嫁妆向来是举国之力操办整齐,事关皇室的脸面,马虎不得。 姜秀润苦笑道:“若是太太平平的世界,这样的名册子,看我我不入宫甩在那太后的脸上。可是如今齐朝大战在即,三郡成心添堵造反,我若因着嫁妆闹,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左右我答应嫁他,也不是为了这些个,便任着他们操办去吧。” 其实那尉太后大约也是拿捏了时局不稳这一点,才放心这般敷衍了事。就算姜秀润要闹,她也不怕,到时候自然会有朝堂的重臣上书申斥新后的不懂事。 稳娘听了,却一瞪眼:“你乃我们波国堂堂女王,就算远嫁齐朝也不受他半点的闲气。他们拿不出,不代表我们姜家拿不出。” 稳娘说的是姜家,而非波国,也是有原因的。 老早姜秀润怀了孩子的时候,稳娘就担心着自己的小姑子未婚生子,将来遭了婆家的白眼。 她乃是商户出身,学不来那些个世家千金考量事情的周全,但有一样,只要姑娘家嫁妆丰厚,管他夫家怎样,便是直得起腰儿,说话有底气。 所以从那时起,稳娘在自家店铺外,另外造册,早早就给自己的小姑子暗暗攒着嫁妆。 后来姜秀润登基做了女王。 稳娘这边也没有停手,只是将嫁妆的规格再提了一层,她开着商铺,行着海船,选买什么都方便。近些年来,每次出海都进了些名贵的珠宝。 稳娘不爱好穿着打扮,平日总是一身的布衣玉钗,出街寻看店铺时,总让人以为是寻常家出来的妇人。那些个珠宝,她从来都不自用。 可是她知道自家小姑子却是爱美的。 在洛安城那几年,姜秀润又是为了兄长吃了苦,不得穿彩裙抹胭脂的。 每每寻思这一点,稳娘都心疼小姑子,那些个顶尖的珠宝,她都拣选着最出挑的留下入库,那嫁妆皆是减一点,再增一些,时时换着新鲜式样来。 这么几年下来,愣是装满了两个库房。 只是稳娘没想到,姜秀润兜兜转转的,竟然又跟凤离梧搅到了一起去。 她原本还遗憾,自己的嫁妆白白积攒了。那大齐皇后的嫁妆不用娘家出,皆是由国库所出,倾举国之力操办十里红妆 她置办的那些便不好拿出来了。 可没想到,今日那些个名册上的竟是这般的不上台面,虚浮得很。 既然如此,倒是不用他们那些个内务官来操办这些华架子的嫁妆了! 这名册拟定后,便有个过礼的仪式。 这点上,皇家与民间皆是一样。 只是过礼时除了万岁太后之外,朝中重臣的女眷也皆到场同贺。 甚至连宫里的妃嫔也按着各自的品节站位,同贺帝后纳礼之喜。 尉皇后坐在成礼的宣化殿上,心情莫名地舒坦。 曹溪和田莹一早也派人探知了那嫁妆册子,看完之后也是心情大好。 她们可都是懂行的。那嫁妆册子虽然写得满满当当不缺数量,可是东西实在是太不上台面了!说句实在的,除了规格看着庞大外,还不如当初入太子府的呢! 那些个东西摆出去,新后的脸面实在是没地放。满朝的贵妇个个都是眼尖的,只要到时候一过礼,便全明白这新后的身价几何了。 她们也知,依着凤离梧对姜秀润的爱宠,大约是不会如此吝啬,一定是太后暗使了手段,给姜秀润好看。 是以纳礼这日,两位妃子倒是难得心情大好,不约而同起了大早,跑来看戏。 稳娘代表的是新后的娘家人。如今她身为波国王妃,地位也与洛安城里时的质子之妻不可同日而语。 纳礼这日,稳娘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着波国王妃的礼服,留着纤腰,长裙拖地,雀冠珠光宝气。 尉太后如今收敛了不少,至少在人前是不会再给姜秀润难看,只是挂着客气的假笑,给波国的王妃赐座。 而凤离梧则微笑地亲自走下去,拉着盛装打扮的姜秀润走到龙椅旁,坐到了他的身边。 接下来,礼官便是按照成礼的流程高声宣读名册单,让坐在殿堂两侧前来观礼的贵妇们做个见证。 礼官初时念起时还好,众人皆安静地听着。可是慢慢的,众人的神色都变了,目光有些疑惑地游弋,彼此碰着眼神,印证着内心的揣测。 这……礼单子,可不像是正经娶皇后啊?莫非新帝暗有打算,先权宜着娶一个,将来还要废了重娶? 凤离梧虽然之前没有在意这些,只放心交给了母后和姜秀润张罗。可是现在认真去听礼单子,那脸色也渐渐变得不好了。 第167章 第 167 章 凤离梧怎么不阴沉下脸? 这种寒酸的礼单子到底是谁拟定的?齐朝再怎么落魄, 也绝不该在这礼单子上省口粮。更何况他娶秀润, 自然是倾举国之力。何必做这等子小家子气的障眼虚实法子! 就在礼官念完了之后,该是接受国库所赐彩礼时, 稳娘才不急不缓开口道:“若是一般的齐朝贵女,自只需宫中内务官准备的便好。然而圣武帝要迎娶的乃是我们波国的女王,两国结下秦晋之好,倒是遍寻先朝也没有先例,是以波国礼官的意思是, 雅伦女王乃是波国国君, 虽然暂居洛安却算不得嫁入齐朝。是以, 我们波国也该是出同等的嫁妆与齐朝大礼并为一处,这才是两国交结,永修世好。” 说完,稳娘示意身边的波国礼官出列, 高声诵读。 单子上的东西,产处规格都标识得清清楚楚, 无论是明珠还是织锦都是实打实的上等货色。 更何况还有许多可遇不可求的家私器物。 在座的诸位都是福贵堆儿里养出来,不用看实物,拿耳朵一听便能觉得心惊,这波国莫不是倾举国之力来聘了他们的大齐皇帝? 这桩桩件件, 简直要赶上波国上供三年的岁贡了! 姜秀润也是听得心惊。她虽然先前就知道嫂子替她攒了嫁妆。 是以当稳娘提出将自己积攒的一并随嫁过来的时,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自己乃女国君的身份, 拿了自己备下的嫁妆, 底气也足。 可是她真没料到稳娘这几年的财力竟是如此惊人, 那长长的礼单念下来真是狠狠打了大齐圣武皇帝的脸。 是以,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凤离梧,年轻国君的脸果然是黑云翻墨。 而斜对面处曹姬与田姬二人,却是忍不出互相对视,露出微妙的微笑。 这婚嫁一事,便是将原先挨不着的两家人往一起凑。民间不论富贵贫贱,有多少姻缘因为聘礼高低上下之事打得不欢而散的? 大齐天子,是寻常的地主家小子吗?给你脸面厚重些,你自当承受,可若是不给你脸儿,也不得生受着吗? 可是这波国女王倒好!居然如斗富一般,你来个普通珍珠一对,我就送上一对南洋精选的夜明珠;你送上齐地狐毛的皮裘,我便送上魏国特产三年白虎的大氅…… 这不是活生生地打着圣武皇帝的脸吗? 凤离梧的脾气秉性谁人不知?那是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当年身在冷宫里时,踩在他头上的可得没有一个好下场! 现在姜秀润是自认为生了个儿子,恃宠而骄,越发没个顾忌了!可笑她那个波国女王,算得了什么?只要圣武皇帝愿意,真是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她那个弹丸小国夷为平地,还敢上着脸跟大齐斗富? 看来,帝后二人尚未大婚,便有得吵了! 那一场过嫁妆的仪式,便是在一阵尴尬和沉寂中挨了过去。 稳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到底是一介商贾,哪里能思寻到有辱国格那一点,只觉得自家的闺女出嫁,又不是陪嫁不起,自然可着好的来。 而且那嫁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入了齐宫,凤离梧有什么好挑剔的? 待得礼单念罢,琢磨出不对劲的人都偷眼打量高举其上的圣武皇帝,等着他龙颜震怒,痛斥这波国的女富豪。 可是凤离梧沉默了一会,便挥手示意着身边的太监去接过稳娘的纳礼,表示接受。 稳娘也依样接受了大齐的嫁妆,只准备待得大礼时,两分合在一处,绝不叫自家的女国君脸上无光便好。 待得纳礼结束,观礼之人三三两两散去。 稳娘到底是觉察到气氛不对,偷偷问姜秀润可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姜秀润自然不愿卷弗了嫂子的好意,只笑着道:“这纳礼不是很顺利吗?没有哪样不好,只是叫嫂子你如此的破费,我自心里过意不去。” 稳娘听姜秀润这么一说,却还是不放心,只是欲言又止。 姜秀润与嫂子分别后,并未急着离开宫殿,她想去见见凤离梧,平息下他的尴尬怒火。 可是凤离梧身边的太监自是熟门熟路地恭迎未来的皇后在寝宫里等着——反正这帝后二位婚前便已经偷偷常来常往,倒是不用忌讳着了。 姜秀润略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凤离梧的人影,一问才知,他去向太后请安去了。 姜秀润不用爬宫门台阶,都能知道这位圣武帝向母后请安时的狂风暴雨。 只是不知,在太后的宫中雷雨之后,会不会到自己这里还是余波未平,雷雨交加。 想到这,她突然有些不想等了。 若是波国与大齐有一水之隔,那么她真想一夜之间过水归国。大齐洛安虽然繁华富庶,可到底不是她的家。 姜秀润做事很少后悔,可是此时心不落地,枯燥地等着凤离梧归来时,的确是有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后悔涌上心头。 可是又是在哪里环节做错了,却需要长夜无眠细细思度,却不知上苍能否再给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若是有了,大约是绝不会再跟大齐的新帝有半点瓜葛纠缠。、 这般胡思乱想,一时困意涌上心头,姜秀润便卧在龙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许是睡前愁思太多,一时入梦而来的,竟是前世今生交错重叠的境遇, 一会,是当初入了大齐宫殿时,太子凤离梧望向自己厌弃的眼神,她想跟他笑一笑,却面目僵硬,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会又是风雨交加之夜,潜入浣衣局的压在自己身上的黑影。那一双大手死死地钳住了她的腰儿,不肯撒手。 姜秀润当然知道来者要干嘛,逼真的梦境,便是将所有前世的积怨都倒逼出来。于是她使出浑身力气去推覆在身上的黑影,激愤地怒喊:“给我滚开!死都不要让你沾身!” 只是这么怒喊出声,便是从梦魇里挣脱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前的男人浓眉飞扬,挺鼻深眸,望向她时,是满脸受伤的惊诧…… 他脸色铁青道:“……不滚,死也要死在你身上!” 原来凤离梧回来时,看见姜秀润和衣而卧,那紧束的礼服都没脱,便这么倒卧着睡着了。 她自打怀了身孕后,倒是嗜睡极了,逮了空子便睡。 凤离梧怕她睡得不舒服,便走过去轻手轻脚地解她的衣服扣子。 没成想没等解开呢,便被姜秀润连蹬带踹的,差点踹下龙榻。 若是睡得腿脚不老实也就罢了,偏偏嘴里还嚷嚷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波国的女王脾气越发的让人没得看了,竟然让他“滚”! 明明是他的宫殿,他的床,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儿,这是让他滚去哪里? 凤离梧真是踹到了心窝子里去了,火辣辣的疼。 虽然方才的纳礼,的确是让她受气了,可怎么又气儿不顺地要跟他一刀两断?这么不定性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得彻底? 凤离梧自觉理亏,倒是没法发火。只冲着姜秀润撂下狠话后,硬邦邦地复又坐在榻上,伸手扯过姜秀润,继续替她解开礼服。 姜秀润这时也心知自己又把大齐皇帝得罪了,只眨巴着眼睛略微清醒了一下后,便道:“方才是梦魇看见了歹人罢了。” 一时间,凤离梧也不接话,只专心替她除衣,待换了空泛些的常服后,才扶着她复又倒下,然后问她:“可要吃些温热的水果羹,不是这几天肠胃发燥吗?吃些温润的才好。” 说着便挥手叫来了宫女端来熬煮好的果羹,他舀了一勺试了温度,然后递喂给她。 睡了一觉,本就嘴里没味,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后,心情便觉得晴朗了些。 不过吃了几口后,便想到了自己候在这里的初衷,自然是试探着提起稳娘纳礼的事情,要试一试凤离梧的口风,然后想了想道:“那礼单的事情,是我一时任性,磨着嫂子要的,当时只想打打稳娘的秋风,没顾忌着其他,等到念起礼单来,才觉得不妥,还请陛下担待则个……” 没想到凤离梧却道:“方才朕从太后宫里出来时,稳娘又请奏去御书房见了朕。” 姜秀润半张着嘴,不知嫂子又做了什么彪悍事情。 凤离梧又喂给她两勺子,然后道:“你嫂子来向朕赔不是,只说那礼单是她的意思,跟你全无干系。” 这下子还没有咬碎的黄桃咕咚一声被姜秀润全吞了进去。 凤离梧直直看着她,突然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难受,只直直看着她的眼儿道:“跟着我,你是不是一直这般的委屈自己?有什么不高兴,都不是先跟我来说?” 姜秀润没想到凤离梧并未动怒,反而思绪转到了这里,便连忙道:“哪有什么委屈……” 凤离梧伸手点住了她的嘴唇道:“是我做的不好,早该想到我母后的为人,原是不该按祖制让她过目礼单的。只是纳礼已成,你嫂子的一片心意,你也不必卷弗了。至于嫁妆,朕自会补上,不会叫你下了脸面的。” 姜秀润见凤离梧云淡风轻准备接过这一页,她自然也不会再磨叽着这些个金银俗事。 凤离梧说要补偿,无非是增添些珠宝布绸罢了,他要添加便添加吧!只要别小心眼地记恨稳娘压他一头就好。 只是姜秀润还是高估了凤离梧的心眼。 他不但记得,而且还耿耿于怀着呢! 待得大婚前夜,千里之外突然传来波国加急的文书书——姜之在书信里道,安息城主仰慕波国雅伦女王的贤德,自愿率领良将精兵,城邑田郡,投诚波国,成为波国的属城。 姜秀润拿着投诚的国书瞠目结舌,只觉得有些如在梦中。 凤离梧倒是很平静,只饮了一口茶,冲着姜秀润云淡风轻道:“去,问问你那富豪嫂子,她的嫁妆单子里,可有城池兵将的陪嫁?” 第168章 第 168 章 这不就是在跟嫂子斗气吗? 姜秀润哭笑不得, 只接过了凤离梧手里的茶盏道:“陛下!我嫂子不过是尽其所用, 一如寻常人家嫁女儿挣脸面罢了,可你这般, 岂不是拿国事当做儿戏?” 凤离梧倒是斜眼看她:“知道我是个拿国事儿戏的便好,没的别来惹我,总想着散伙了事,信不信我领兵直打到仰城之下?” 姜秀润用手里的巾帕试了试他的嘴:“既是这般有本事的,当初我回去, 怎么不见你来抓我” 凤离梧如今可是不愿提及当初那段往事, 只绷着脸盯着她道:“倒是想过, 直接杀过去,拎提了你的衣领子将你拉拽回来。可是又怕这么做了……便无今时,你我这般相偎而坐的光景。” 这话倒是凤离梧的心里话,可是他当初那么生气, 能忍住也是让人佩服。姜秀润心里微微一荡,倒是觉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比送一座城池在她眼前,更叫她欢心。 男人说话后嘴唇紧闭,还绷着气的样子,也分外讨人欢喜。她看得欢喜便忍不住过去, 搂着他的脖儿,吻上了他的嘴唇。 凤离梧最爱这个, 倒是顾不得生闷气, 只伸手揽住她, 将吻加深,含住了她嘴里那灵动的小鱼不放。 可是吻得难解难分时,凤离梧又只能喘着粗气半推开她:“你怀着孩儿,郎中交代头几个月不能同房,你却偏来这么惹我,可是要撩拨死我?” 姜秀润被他皱着眉的样子逗得咯咯笑,只说:“许你见色生喜,就不许我见色起意?便是看见你这般好看的,几日不吃,想尝尝滋味罢了。” 凤离梧被她贪色的无赖相给撩拨着了,只抱起了她,往帷幔处走说道:“既然爱尝,便多给你些够滋味的尝尝……” 接下来便是帷幔落下,嬉闹声不断。 这嫁妆的关节,在他俩这里算是翻页过去了,可是朝堂上却炸了锅。 毕竟当初安息虽是凤离梧一手扶持起来的,却是自立而称,既然没有归附大齐,自算不得大齐的国土。那城主要归附波国,明面上谁也管不着。 可是这笔帐若细追究起来,便是凤离梧打下了梁国一块肥地,却拱手让给了波国。 有臣子私下说这波国女王究竟是给新帝下了什么蛊?竟是比祸国妖姬都厉害,长此以往,会不会将大齐的国土都尽数奉上? 不过新帝大婚,这安息国又远在天边,若是城主真存了仰慕波国的心思,一意要归附,他们这些齐朝臣子当真是没法说圣武皇帝的不是。 而波国纳入了安息之后,国土骤然扩大了许多,而且安息兵马强装,拥有自己的铁矿,只要开采得当,再不愁铁器武器。 一时间,周遭的虎狼想要动一动波国,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圣武帝的这份嫁妆送到了女国君的心坎里去。 却让一宫准备看热闹的妃嫔们气红了眼儿。 大婚之日,各宫的妃嫔们也要盛装打扮,恭迎新后入宫。 只是她们以前,仗势着宫里没个主事的,穿衣打扮皆是随了自己的心意。 而今宫中添后,妃嫔们再不能如往昔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皆是按着品节穿得一样的礼服,头钗的数量也有着严格的限制。 她们起了个大早,从各自的宫院里出来,汇聚在一处,在女官的监督下洗脸,抹头,穿衣打扮。 曹溪心里凄苦,看着自己身上毫无特色的衣服,只觉得以后的日子若是这般,真是熬不出头了。 田莹更是如此,她向来是爱美爱打扮的,就算嫁入了太子府,每年也有母亲派人送来的各色衣裙宝钗。 而且,她至今想不通一件事儿,当初入太子府里时,明明是她第一个承宠,为何突然就在太子那里失宠了。 不过在瑶姬离府的两年里,凤离梧倒是重新宠幸了她。虽然次数不多,往往半年一次,又是黑夜而来,深夜而去,全然不见新帝的脸。 不过有一点证明,皇帝心里是有她的,每次趁着深夜来时,他都是饥渴万分,要了数次,要死在她身上的光景。 可恨的是,待得天明,枕边就不见人影,要等下次云雨,却是不知要到何时。 原本她以为,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可是每次得了恩宠,第二日都有女官押一碗避子汤让她服下。而且据闻那宠幸的册子上都无她得皇帝宠幸的记录。 她气不过,曾找皇帝的起居注官质问。那执笔的史官竟然大言不惭道,那时他睡下了,不见皇帝入她宫里,便不作数。 而如今,当年的瑶姬,如今的波国女王又带着新帝的恩宠重新回了齐宫,田姬指望着得子扶为正后的念想,就此也就破灭了。 甚至那数月一次的宠幸也久久不至了。如今宫里的规矩立了起来,妃子们的穿衣打扮也有了严格的限制,全宫里能作别致打扮的,只有皇后一人,可叫她们这些还没有生养皇子的妃嫔如何熬度? 是以此时田莹映在铜鉴里的那张脸,也分外幽怨。想到姜秀润就恨得心痒,只暗骂狐媚妖姬! 一抬眼的功夫,倒是看见了自己异母的妹妹田静儿,也眼圈红红的任着宫女打扮呢。 她当初是媵妾身份入的太子府,如今也不过嫔的身份,在这冷清的后宫里充数用的。据她所知,皇帝可没有宠幸过她,也不知她幽怨个什么劲儿!到好像是心上人负了她一般。 妃嫔们待得穿衣整理完毕,妃嫔们按照各自的品阶站位,依次到了宫中的正午门处,在天际渐亮的晨曦里等着新后入宫举行大典。 姜秀润却是并没有起得太早。 她如今嗜睡得厉害,而且情绪起伏也不受控制的大,想当初怀着宝鲤时,她初回波国,狠毒异母虎视眈眈,父王又是依靠不上的,事事要着想算计,哪里顾得上悲春伤秋? 竟然是连孕吐都没有,就这么的一路急急火火地生下了宝鲤。 而如今,怀了第二胎,按理说都是熟门熟路的,而且闲养在行宫里,那波国来的文书都被凤离梧包揽,代她批示了。 可是这身子却养得愈发的娇惯,不光嗜睡,还每日清晨要孕吐一番。 前些日子,她想着大典时的折腾,竟然吃饭时又吃得不顺,呕了一番,结果漱口之后,胃口全无,竟是哽咽的大哭了起来。 凤离梧见状,自然是连忙撂下碗筷,哄着她不哭。 姜秀润抽泣着道:“就是你非要大婚,如今已经是这般的辛苦,到了那日,又是一番折腾,我若是起不来,误了梳洗打扮,披头散发,胭脂都没有抹匀便被送上嫁车可怎么办?可若早早起来,现在想着,眼皮都睁不开,这要人怎么过活?” 凤离梧便是哄奶娃子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是朕的不是,朕心急了,非要娶你这个泪包儿。朕已经给礼官嘱咐了,你的那些礼都是从简的。宫里熟手的梳头抹脸的女官也全给你叫来了。到时候,你睡够了再起,她们快手打扮,也不会误了时辰,待入了宫,你成了礼便入凤鸣宫坐礼,爱吃爱睡都随了你,朕跟群臣宴饮,绝不搅了你的自在清净可好?” 结果大婚这日的清晨果真如此,竟然没有人敢入幔帐催着新后早起。 到底是姜秀润心里存在事情,好不容易早早地醒了。 听见幔帐里出声唤,一早便准备停当的侍女女官们才纷纷忙碌了起来,梳头搽脸,理发抹油,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消片刻的功夫,妆容便整齐了。 姜秀润生得美艳,鼻子挺翘,大眼尖脸儿,不忌讳着浓妆,是以新娘子大红大白的妆容到了她的脸上,竟然是更添美艳,叫人看了暗叹一句国色天香。 待得换上了金线几乎完全遮住了红底的新后嫁衣时,一代齐朝母仪天下新后的风采便叫人看得直了眼儿。 于是,在晨曦转亮,阳光射向洛安城池的街道时,迎娶新后的大队车马从行宫出发,转过街市后,才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进发。 后世的正书野史,均是记录了这迎娶波国女国君的盛事。 所谓十里红妆都不足以形容这位女国君嫁妆的丰盛。洛安城里的老人,有的可是见过先帝爷娶正后的情形,跟新后的一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到底是一国的女王,可比洛安城的世家女有气势多了,嫁妆马车竟然一路绵延着看不到尽头。 因为嫁妆车马要遵循齐朝古礼,三步一顿的章法,那一路蔓延看不到头的妆奁马车,竟然是到了大礼结束,傍晚时分,才算是游走完了洛安全城,尽数入宫去了。 而姜秀润就像凤离梧先前说的那般,与他在祭祀的天坛成礼,向尉太后和先帝的牌位敬酒之后,便被扶入了凤鸣宫里。 也不等凤离梧来揭盖头,她命侍女摘下凤冠,洗净了脸儿,换上宽泛的棉裙,便躺着撒满了花生莲子的床榻上,香甜地睡着了。 凤离梧大宴之后,带着醉意走入凤鸣寝宫时,便看见他费尽了心思娶来的新后,在凤床之上睡得四仰八叉。 第169章 第 169 章 虽然睡姿不不佳, 却是千辛万苦娶来的老婆。 凤离梧看她身下的花生枣子都没扫干净, 不由得心疼了起来,脚步微晃走过去, 替她将身下的花生桂圆一类扫到地上。 姜秀润睡了一阵子,也是睡够了,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便知凤离梧回来了。只是虽然醒了,却懒洋洋的不爱动, 只睁开眼问:“婚席是否热闹?” 凤离梧抬脚让宫女脱了鞋靴, 有些疲累道:“左右两营的将军都因为三郡的事情在两日前离京了, 并未参加宫里的大宴。这次凤舞是有备而来,据说跟相邻的胡人部落联姻了,娶了个胡人的公主,有了胡人的支持, 他倒是后方稳定,可以一心一意与朕一决雌雄了……酒席上剩下的便是世家文官, 真是一个比一个丧气,知道的是在吃婚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头宴呢……” 凤离梧的酒量尚可, 可是这次却是醉得不轻,脱了鞋靴, 连身上的红色喜服都没来得及脱, 就颓然倒下。 比酒还能让人颓唐的, 自然是现在尚且理不顺的国事。他在姜秀润面前从来都是不曾掩饰自己的喜怒,此时倒是全心全意尽数发泄了出来。 姜秀润替他解了发冠,理了理如墨长发,然后问到;“凤舞自立国号,就算陛下顾念兄弟情谊暂时不打他,可他也别想再得大齐的粮草接济。可是三郡虽然牛羊成群,却不产粮食,他此番造反,如何后继?” 凤离梧揉揉眼道:“他一早便存了贼心,趁着朕出征安息的时候,挑起了跟相邻的赤江郡的争端,只说那里的太守打死了他的家奴,然后陈兵赤江郡,拿下了太守,堂而皇之地驻军,自己委任了新的太守。不光如此,临近几个产粮的郊县都被他派兵布阵了,光是仓廪里的粮食就够他胡吃海塞到明年了……” 关于三郡的具体情形,因为先前要避嫌的缘故,她身为异国国君,也不曾详细打听。 而今,躺在床上颓唐的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倒是不用如先前那般避忌了。 只是姜秀润听着三郡兵马的举动,不由得心念微微一动。 是以等凤离梧略微醒了酒后,刚刚结成连理的帝后二人,便推开轩窗,迎着初夏的夜风,一起看着羊皮图纸。 姜秀润不懂军事,可是前世里,在三郡苦熬的却是她身边的丈夫,是以她便大胆猜测凤舞应该一如当初的凤离梧一般,急于打开西南方的出海口,而不是一路向南推进,攻城掠郡。 只要有了出海口,再有结实的运兵海船,三郡的兵马就不再受陆地的限制,随时可以绕海进兵洛安城。 前世的凤离梧就是如此。 他平定了北胡之乱,他的亲信兵马却就此被困三郡不得动弹。 当时端庆帝立意废掉太子,诏书都拟写好了。可是凤离梧身在三郡的部下却借口自己的小妾私奔到了东岛,一路向北出兵,占领了东岛,同时海船下水,与洛安城变成了“千里江陵一日还”。 刀尖逼到了咽喉处,端庆帝自然不好轻举妄动,废太子一事,就此作罢。 而如今,凤舞扩大周围城池的步骤与当年的凤离梧简直如出一辙,就连找借口都是及其类似。 这不能不叫姜秀润猜测到,凤舞接下就是要效仿前世的凤离梧,拿下东岛,威胁京城。 而这也让她越发地觉得诡异,就算是双胞的兄弟也很难这般的思绪一致。 就算凤舞如今跟当年凤离梧一样的处境,也绝不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处置来啊? 这么细细一想,姜秀润有些不寒而栗。她既然能重活一世,也许别人也有这等子奇遇。 难道……凤舞也是有如此奇遇?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做出这般跟凤离梧无二的决断? 不过凤离梧并不知道姜秀润的细思则恐。他只是没料到姜秀润竟然这般机敏,一下子便领悟到了三郡之患的要害。 方才紧绷的脸倒是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摸着她的头到:“当年朕还是太子时,养了一府的幕僚,多是华而不实之辈,唯独你一个算是没有白养的。” 姜秀润不好说破自己乃是承了他的思慧,只脸不红心不跳地承接下了他的赞赏说到:“可不是没有白养?白日里替你拢帐凿水渠,夜里还要侍奉在君的榻上,便是在史经里找,都找寻不到我这般操劳的贤者。更何况如今又担了一份新职,还要替你生子,真真是用到极处了! 凤离梧没等她说完,便已经将她搂入了怀,只将下巴搭在了她的头旋顶上,沉默了一会道:“幸好你肯让我养……” 他与她也算是相识相知甚久,可有时他说的话总是能划动她的心弦。 若是前世的姜秀润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冷情冷意的凤离梧,会这般搂着她,说出这等近似卑微的话来。 她只能反手紧紧搂住了他——今生与她共度的夫君。 那一扇轩窗,便是映出了如画般依偎在一处的璧人…… 只是一夜的柔□□后,第二日便要操持正经的事情了。 帝后新婚,与民同乐,允诺民间畅玩十日。只是因为三郡闹事,十日缩短为五日。 除了洛安城里几处戏社在高台昼夜不停地唱着戏文,让洛安百姓免费观看外,凤离梧在大婚前就定下的擂台比武也正式开始。 这擂台比武,不同唱戏,自有凤离梧的一番用意。 一则是热闹一番,表明帝后希望齐朝普天同庆。 二则为齐朝找寻些良才美质,以后好征战沙场。 所以凤离梧心中也是有些期待是否有人脱颖而出。 毕竟齐朝现在能征善战的将领大都已经老迈,眼下暂时无碍,但是数年后若是再有大的战事这些老将怕是力不从心,凤离梧急着挖掘出有潜力的将领,好加以培养。 早上,姜秀润穿戴上新嫁娘惯穿的红衣,也不等在宫内等待各位妃嫔的请安,便与凤离梧一起来到城东的比武擂台。 这时的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从齐朝各地涌来的参加比武的武士和看热闹的百姓。不只有齐朝人,甚至还有游于齐朝的卫国韩国人前来碰运气。 凤离梧看到有如此多的武士前来心中也是高兴,只是端坐高台上,看着巡场的武官简短说了一番后便宣布比武开始。 这一开擂,台上打得就很是热闹,让围观的百姓看得很是过瘾,不住点评这个武士强,那个武士如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凤离梧看了一阵,发现虽然有不少的获胜者,但是真正的高手却是一个也无。 凤离梧不由得蹙起眉头,心内掠过淡淡的失望。 转过头对姜秀润道:“一会日头攀升上来,便毒辣晒人了,你还是回宫里将养去吧。” 不过姜秀润却刚看在兴头上不肯离去。 凤离梧看得是擂台上的一招一式,她看得却是台下的众人。 前世里让白浅脱颖而出的武试里,还涌现出了不少年轻的将领,他们大半都成了凤离梧的左膀右臂。 方才她放眼一望,竟是看到了两三个。 只是他们几个都悠悠闲立台下,压根没有上台的意思。 要知道这真正身手高超的武士多不会参加这种戏耍班子样的比试。 一是他们矜持声望,不愿早早下场,二则也是存了先看看其他人身手的想法。可是若下场之人上不得台面,那么高手们自然不愿下场耍猴,只看看别人耍弄就行了。 想透了这一点,姜秀润便转身叫白浅儿上台比武。因为早上起得早,白浅儿没有吃早饭,此时正躲在背后无人的角落拿着匆忙在小摊上买的大饼卖力的啃咬,听到姜秀润唤她上台,忙紧咬几口将剩下的大饼囫囵吞下,然后管旁边的侍从要了水壶饮了一大口,便向擂台走去。 因为昨天大婚,白浅也入宫值守。 清晨姜秀润出宫前上妆时,白浅正在一边。 姜秀润看她头发有些散乱,便特意叫女官给白浅儿简单的上了妆。上妆的女官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那等子化妆的技艺跟凤舞易容倒是有得一拼。 她看一看白浅脸上的胎记,整个眼睛都晶亮了,便是终于找到了英雄用武之地的狂喜,只先调膏子。用肤色的泥膏轻轻地抹匀在鼻上,将胎记尽数遮掩住,再然后,便是轻扑粉面,淡扫蛾眉,愣是画出个英眉大眼,高鼻丰唇的大姑娘来。 姜秀润知道白浅儿平日不爱打扮,又行事粗鲁似男子,看起来不似女子,但若仔细看她眉眼却是面容秀丽,若是没了鼻上的胎记也是十足的美人一个。 可是乍一看这遮盖了胎记的浅儿,也是看得愣住了,直围着她啧啧出声。 依着白浅的说法,便是略失了母仪天下的端庄,跟城西的围着女人撮哨子的二流子一个德行。 姜秀润才不管那个,既然浅儿今日美甚,便要美翻天,于是又命人替她重新找来一身女子猎装。 白浅儿虽然看起来身高体壮,其实只是骨架大些,且肌肉壮实,却是比例匀称,丰胸细腰肥臀,该凸的凸,该细的细。这么一打扮,穿上略显紧身的衣裤,勾勒出身体起伏的曲线,却是分外诱人。 一上台,便引得下面撮口而哨的声音不断,一个个都道,这时哪里来的俏生生的大姑娘上台找摔? 窦思武今日也是陪着父亲和母亲一起前来观看擂台,他叔父家的弟弟一会子也要上台,给窦家的年轻子弟争脸。 听到台下骚动一片,窦思武便循声朝台上望了去…… 第170章 第 170 章 这一看, 窦思武可是直了眼, 虽然白浅遮了胎记,好像变了一个人, 可是那身形鼻眼儿没有变,窦小将军自然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浅浅。 可是浅浅为何这般打扮?那衣服是布料短缺了?竟然勒得胸线明显!那腰儿也是衬得身姿越发苗条!竟是白白便宜了台下一群孟浪的粗浅汉子,叫他们看了去。 窦思武心里发急,恨不得扯了大布上去,叫别人不能看他的浅儿。 那端坐在贵人席上的窦老将军也纳闷地说了一句:“虽则前几个上台的都不济事, 可怎么女人也上台起哄了?” 窦夫人则是只觉得上台的女子眼熟, 可是一时又说不出她是谁。 若是换了别家的闺秀, 这般被台下的男人起哄,一早就羞涩地捂脸下台去了? 可是白浅在兵营里跟男人们打交道都习惯了,只任着台下的人起哄,她在高台上冲着此时台上的擂主抱拳还礼, 然后活动着筋骨问:“是拳脚还是刀枪?” 此时占擂的擂主是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正式血气方刚时, 看着个身材丰满的大姑娘蹦到台上要跟自己比擂,简直就是比武招亲啊! 难不成是这姑娘看上了自己,这才跳上来要跟自己比试?这便是梦里才见的好事,今日全成了现实, 一会少不得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便是让姑娘摔在自己的怀里, 定下终身才好! 于是那青年便是嘻嘻一笑, 拳脚未动,眉眼先行,冲着白浅一阵的飞眼:“刀剑无情,伤了姑娘可不好,不若比试拳脚,我也好有个分寸,莫伤了姑娘才是!” 白浅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儿也是招人嫌,只皮笑肉不笑地挑眉道:“那先谢过您了。” 双方打完招呼后,便是要到动拳脚的时候了。那青年是立意要让姑娘看出自己矫健的身手,在正式交锋前,先是耍了一套拳拳生风的虎鹤拳,只引得台下的百姓们连声叫好,再朝着白浅袭了过去。 到了白浅这里,可看性却是大打折扣!竟然在那青年眼中怀春媚意靠近时,一伸脚,咚的一声,将人踹飞下台了。 一时间,街市安静,看客们都是有些反应不及时。 姜秀润倒是在高位上欣慰地一拍手,虽然她的浅浅不懂得这擂台要有一点点的可看性,可对方那么的孬,便一脚踹下,不必留什么脸面,也叫下面撮口吹哨子的好好认清楚,这立在高台上的乃是她波国的女将军! 凤离梧一看,姜秀润这是看了起劲儿,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陪坐着继续看下去,在一旁给兴奋的新后端糕饼,送茶水。 方才贵人席上,有许多人已经看得没趣,想要走了,这白浅的一脚,倒是让他们顿住了身形,决意再看看。 窦夫人此时也认出了那台上看上去健美漂亮的女子,竟然就是儿子一心恋慕的婢女出身的野丫头白浅,那脸色登时不好看了起来。 在她身边的窦家表妹嫣儿适时看了看姨母的脸色,轻声轻语道:“原来那位女将军的容貌竟是不俗,看来是知道今日打擂,特意打扮了一番……” 窦夫人对白浅印象不好,自然一百个看不上眼,听嫣儿喂话,冷哼一声道:“又不是红巷揽客,没得涂脂抹粉招人的眼!特意挑着人多露脸的时候打扮得妖里妖气,一看就是个不安生的!” 她说这话,既是冲着看直眼的儿子,也是跟自家老爷说,总是要跟老爷一起给儿子收心,娶个真正贤惠的娇妻才能屋宅安宁。 可是窦老将军的思绪显然跟窦夫人不在一条路上,只是内行看着门道,对于白浅方才那一脚赞许有加:“这便是下马扫堂势,在战场上专门用来对付夺马的敌手。若是在马背上使,威力更大,那小子的下巴只怕是整个尽碎了!” 窦思武一看父亲赞许白浅,顿时来了精神,道:“可不是吗?真真漂亮的腿脚,好久没看到这么标准的了!” 窦夫人一看丈夫跟自己说得不是一回事,顿时有些急了,只拉扯一下老爷的衣襟,低声道:“她就是害得我们家宅不宁的白浅,老爷你夸个什么劲儿?” 窦老将军虽然先前知道儿子恋慕上了婢女出身的白浅,可是自己的夫人没看好,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不会同意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入门。 后来,他也不过是在那波国女王的身后远远看了几眼,觉得夫人说得没错,虎背熊腰的一个,脸上黑紫胎记,全不似女人,儿子也是猪油蒙心,真是不会挑拣。 可是今日再看,这位姑娘认真打扮起来,竟然如此俏生,而且身手利索,乃是资深练家子,也难怪儿子看不上诸如表妹嫣儿那等子软绵绵的女子。 不过,他向来爱重自己的夫人,自然不会在人前跟她唱反调,于是便是敛声不再言语,只专心看擂。 这白浅的一脚虽然震慑了众人,可是依然有许多不服气的,认为是那青年一时轻敌,这才着了道儿! 于是,先后又有两三个后生跳上高台,前来挑战。 他们虽然拉满了架势,可是最后的下场也皆是被白浅干净利索的踹下高台。 这下子,台下的百姓们不干了,纷纷高呼:“姑娘!你这样不甚厚道!怎么不让人多留一会,这上一个踹一个的,我们看什么?” 百姓们觉得擂台不好看了,大声的呼叫。可是那些个之前压根不想上高台的练家子们,此时却已经开始解了外套,勒紧腰带,开始在台下压腿晃腰,准备上台讨教了。 姜秀润看到几个熟面孔纷纷有了行动,终于心落到了肚子里,只是又担心白浅轻敌吃亏,便吩咐侍女过去台下给她递话,叫她注意,可能真正的高手要上台了。 就在这时,一个粗黑五短身材的汉子,黑豆一般的蹦了上来,冲着白浅抱拳之后,便闷声不响地冲了过来。 这个人,姜秀润在前世里见过,叫钱胜。他乃凤离梧阵前的急先锋,才干远远在世家子秦诏之上,可惜为人木讷,不善官场之道,最后因为贪墨军饷,落得发配的下场。 她那时听秦诏得意地提起过,不知为何,她那时总觉得钱胜有着大好前程,却鼠目寸光,自毁前程,实在可惜。 而秦诏的说这钱胜落罪时,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得意,毕竟钱胜当时正与他备选大营左将军一职,而钱胜的声望远远高过秦诏。 钱胜落罪后,再无人跟秦诏争抢这一职位,秦诏是坐得稳稳当当。 因为知道了这个钱胜前世的下场,此时再看台上这个跟白浅一来一往,打得拳脚扎实的汉子,姜秀润的心里便是一阵唏嘘。 而高台上总算来了个不被大姑娘一脚踹下去的狠角色,百姓们也是看得起了劲儿,连声的呼叫喝彩。 白浅也知这汉子有本事,自然也是全神出力应对。 最后到底是白浅技高一筹,将钱胜撂倒在地。 钱胜起身冲着白浅一拱手,转身下擂台要离去时,被凤离梧一早派去的侍卫叫到了一旁,留下了名姓,又给了他腰牌,吩咐他明日去城外大营报道,只要肯去,便是校尉以上的官职,俸禄丰厚。 接下来又有几个练家子上台,虽然没能打赢白浅,却都领了腰牌。 就在这时,窦家的小堂弟窦思学上台了。 他是窦老将军的庶出弟弟的儿子,从小就跟窦老将军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按理说,他不上擂台,也能在窦老将军那寻着差事。 但是窦思学还是想上去试炼下身手,在圣武帝的面前露一露脸儿,凭借自己的本事挣一份更锦绣的前程。 窦思武知道自己表弟的斤两,可不是白浅的对手,便悄悄跑过去冲着白浅小声道:“一会我堂弟上台,你且给他留几分面子,免得惹了我母亲不高兴。” 窦思武不说这句还好,左右白浅也觉得自己先前不给人留余地,这几轮都是手下留情。 但听了窦思武说,怕自己的母亲不高兴,便不再收敛着气力,只斜眼看了看刚登台的这位浓眉大眼的小堂弟,挥拳就袭了过去。 窦家的子弟,都是在兵营里摔打大的,在这一点上,可比有些娇养孩子的武行世家秦家,要做得好多了。 所以这位小堂弟也是有几分真本领。奈何白浅天生怪力,而且又是在书院里跟着窦思武那些武生们都学了不少的本领,最后更是在波国的军营里上了战场,刀剑过血,有着实战的经验。 女将军的招式上可比中规中矩的小堂弟毒辣多了。加上她就是有意要下窦家的脸面,更是下手不留情。 这小表弟堪堪撑了十招之后,也自知不是对手。可是他就是咬定了不下擂台,竟是施展起小擒拿的招式,缠上了白浅的身。 这下子百姓们躁动了起来,年轻的男女,容貌皆是不俗,这么拧麻花似的缠在一处,看得人气血躁动,脸红心跳,真是好看得要命啊! 虽然到了午饭的当口,人却是越聚越多。叫喊声震天。 姜秀润也半张着嘴,心里暗叹:果然是窦思武的堂弟,都是狗屁膏药缠人的功夫了得啊! 窦思武这下子可看不下去,臭小子那手往哪摸?浅儿怎么不格挡一下?两条大腿又是盘在浅儿的细腰上做什么?这……这不是轻薄嫂子吗! 他几步跑到近前,只腿一用力,一下就窜到了高台上,拽住堂弟窦思学的衣领子就往下扯! 第171章 第 171 章 这下子擂台上一时有些热闹。 主持擂台的武官看不下去了,扬声高喊“擂台上只能两人同时比武, 请后上台者缓一缓, 一会再上!” 窦思武哪里等得下去, 只能端起当兄长的架势来,冲着窦思学道“都输了,还死缠着不下台,丢不丢窦家的脸面?” 那窦思学是年轻气盛, 方才起了不服输的心思, 现在被窦思武一说,也觉得脸儿紧,当下与白浅抱拳道“姑娘武艺高强,在下着实佩服, 待得有空定要再向姑娘您讨教。” 说完,便跟这窦思武一起下去了。 凤离梧眼见着半日涌出了许多武艺精深的青年, 也算没有白摆了擂台。这日头渐毒,就算呆在这高台上的锦棚里也不行,于是便不管姜秀润的意犹未尽, 强拉起她回宫去了。 待得凤离梧亲自将姜秀润送回寝宫里时,看着她吃了红肘烧肉, 配着葱油和面贴在吊炉里的发面烤饼,又喝了干贝甜菜汤后, 并无孕吐的不适, 这才放下心来, 让她下午时好好睡觉, 波国来的文书,他下午与重臣商议了军机要事后,替她处置。 于是身兼波国国君与齐朝皇后的姜秀润,在大婚之后主要的差事便是吃好,睡好。 一直服侍姜秀润的桃华因为服侍她向来周到,也升入宫里做了女官,姜秀润的口味如何,她都知道。 最近因为怀孕,醒来都是嘴里没有味道,少不得洗出一盏梅子备着。 姜秀润披散着长发,舒展手臂,任着一旁的侍女打扇,自是甜睡了起来,连白浅什么时候打擂归来都不知道。 只是新后入宫的第一日,按照宫规,那些个妃嫔们都是要入宫请安的。 但是新后一大早便随了圣武帝出宫看擂去了,齐宫那几个零散的妃嫔们扑了空。 待得中午皇后归来,又是要进餐午睡,这一等,便到了下午申时。 姜秀润睡得浑身酥软,躺在榻上任着桃华喂了几颗梅子后,便起身换了衣服出来见人。 其实这请不请安的真没个意思,毕竟彼此都是老熟人了,见面也没得话讲。 其他的嫔们还好,田姬和曹姬的心内真是千万个不服。 当初她们三个同为质女,这瑶姬是最落魄的,压根不能跟她们比。 可奈何人家会使花肠子,忽男忽女地逗弄着太子,倒是吃也吃不腻,最后竟搏了圣心恩宠,又假么假事的回了趟波国,顶了个女国君的高帽,便回来堂而皇之的成了大齐皇后。 现在她们眼看着凤鸣宫里,富丽堂皇,她们自己的宫中的摆设根本不能比,又要朝着姜秀润伏首叩拜,这心里便酸得不得了,田姬还好,面上滴水不露。 可是曹姬的面上功夫向来差些,那跪下去时,带着三分的不情不愿。 如今的姜秀润再看向这些女子时,心内又是颇有些感触。 她当初跟凤离梧说,自己做不好皇后,乃是因为少了三分容人之量。 这话并非虚假。当初她为侧妃时,不过是存了跟凤离梧虚以委蛇,搭伙过日子的心思,除了自己以外,他爱宠着哪个便是哪个。 可现在,自己是凤离梧举行过大礼的正妻,他是要跟她过上一辈子的,中间夹杂不得其他的女人。 她母亲当初倒是贤惠,容忍着她父王爱宠一个个新人,可是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她不愿步母亲的后尘,也不愿跟别人分享丈夫。 丑话,先前已经是跟凤离梧讲透了的。至于怎么做,便是凤离梧自己的事情了。若是做不到,他心里有了别人,她也不会大吵大闹,顶多是运了自己的嫁妆回波国,连儿子不给他留,带回波国做王储。 既然抱着这般的心思,姜秀润懒得扮演什么一碗水端平,替圣上操心雨露开散的贤后。 她也不急着让跪了一地的妃嫔们起身,只语调清冷道“皇帝最近国事繁重,这后宫的妃子们不宜搅了皇帝的清思,你们平日往皇帝的书房里端茶送水的,我管不着,可是近些日子还请诸位歇一歇,且跪安吧。” 姜秀润阻拦后宫妃嫔承宠,竟然说得这般的明显,又是大大出乎田莹和曹溪的意料。 曹溪想开口说话,可是姜秀润压根不给她机会,只起身翩然离去了。 不过当众位妃嫔散去时,据闻有一人迟迟不肯离开,只跪请女官桃华代为传话。 当桃华把话递呈给姜秀润时,才知这人是田静儿。她苦求皇后能恩准免了她嫔的封号,只求能入凤鸣宫,成为服侍皇后的近身女官。 这是什么路数,姜秀润一时闹不明白。可是招了丈夫的小妾成为近身侍女,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虽然这个田静儿以前在太子府里时一向与她交好,甚至对扮作男人的姜禾润也是照拂有嘉,经常送些她亲手做的煲汤糕饼什么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又不是那位杨家如絮,还没有嫁人呢,就眼巴巴买来貌美的侍女固宠。 是以桃华传话过来,她也不过是让桃华宽慰了那田嫔几句,劝她回去了。 再说那比武的擂台一连摆下了三日,腰牌发出去能有三大筐。 可是这些个武艺高强的后生晚辈里,又有哪些是可用的将才,且需要在军营里历练摔打才能知。 前方首发的将军们已经传来战报,他们已经及时布防东岛,以免三郡叛军突袭,夺得出海口。 可是要防守的城郡甚多,前方的兵将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急需征召新兵开拔前线。 此时春耕已经结束,可夏忙时节很难召集新兵,是以只能提高军饷,以招揽兵卒。 而新兵入伍,且得摔打一番才能成样子。 三郡立国,齐朝的大战事很快便会开启,凤离梧虽为国君,却也要身先士卒,督导将军们入校场亲自练兵,而这次比武选拔的武士也一同入了校场。 大齐朝练兵时规定每七日家眷可以过来探望一次,虽然无论将军还是兵士都不得出校场,但是家中可以送些东西进来。 姜秀润在宫中亲手熬煮了祛暑的汤水,带着侍女和将军白浅一路凤辇长队直奔校场而来。 离着校场还有一段路,便听到校场内传来的充满力量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地面也不时感受到震动,也不知里面练些什么。 到了校场,此时已经停了许多马车,皆是各个将军府的家眷,只一个个身后伴着撑着晴伞的侍女,用巾帕擦着热汗下轿。 平日里,贵女们这个时候都在府里有碎冰凉饮服侍着,哪里会受这等子的闷热,都有些不耐午时毒辣的太阳。 见了皇后到来,这些夫人皆是过来见礼。 窦思武的母亲窦夫人也过来请安,姜秀润虽然不待见这位夫人,但无论是看在窦思武还是他老爹面上都不会失了礼数。 窦夫人紧绷着脸,请安说了几句便回了自家马车,临走时看都不看皇后身边的白浅,只抬头挺胸,带着诰命夫人的劲头儿赶着入校场给丈夫和儿子送吃食和换洗的衣物去了。 而窦家的二叔和他的儿子窦思学也在军中,是以窦思学的母亲小赵氏也来带了两个大食盒来。 给皇后见过礼后,小赵氏见了旁边的白浅不由得眼睛一亮,趁着众位夫人跟皇后寒暄的光景,拉着白浅的手道“那日回去后,我便责骂了儿子的不懂事,虽然擂台比试,到底对手是姑娘家,怎么能那般不管不顾地用擒拿缠身的法子?被我这么一说,小子思学的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姑娘您,想寻了机会,给您陪个不是呢!” 白浅倒是没有料到窦家堂弟的母亲是这么个自来熟,一时间又不好抽手冷落了笑脸人,只木着连连嗯嗯啊啊。 可小赵氏倒是越发的显得熟稔,命人拿来她备下的其中一个食盒,对着她道“您侍奉在皇后的跟前,也是辛苦的差事,这大晌午随着凤驾而来,不及吃喝,一会若是饿了,且拿这食盒子填一填,只是不知你口味酸咸,若是吃不惯,且担待着。” 白浅不耐这个,几次婉拒无果后,只能嗯嗯哈哈地应付。 那窦夫人走得老远,无意中回头一看,便看见她的妯娌小赵氏,正殷勤拉着白浅说话。 因为窦家的二叔乃是庶出,是以窦夫人一直自觉高了这庶出二叔的妻子小赵氏一等。 现在看她拉着那婢女出身的白浅嘘寒问暖,竟是心内冷笑,到底是庶出屋院里的,也没有个见识,不问香臭。 这小赵氏大约觉得白浅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儿,便往上凑吧。 寻了机会,她可要好好敲打下这位妯娌,别一味的眼皮子浅,将她儿子不要的往家里头招。 虽然是这么想,可是窦夫人心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看白浅任着那小赵氏拉手,心里恼道亏得儿子还说,已经与她许下海誓山盟,竟是这般的随便,大约小赵氏再给些甜头,那粗野丫头就要管小赵氏叫婆婆了吧? 第172章 第 172 章 窦夫人思恼着白浅对儿子的不忠实,心内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阻拦是对了, 可一时又不好说些什么, 便先自入营寻丈夫和儿子去了。 再说姜秀润与一众的夫人们应酬晚了, 便在营中恭迎皇后的武官指引下,来了凤离梧在军营暂居的房间里等候。 此处正对着校场,隔着窗也能看见校场演练的情形。 凤离梧正一身戎装站在校场的最前列。他身形高大,平日身着儒服会觉得气质太过清冷, 可是换上戎装之后便是气质正好, 显出一股子如刀锋的凛冽之气。 在偌大的校场上,站满了新兵,当然还有新招入伍的那些个校尉。 而钱胜显然是那些人中的佼佼者,不光是武艺高强, 马背上功夫也了得,此时他正在马背上演练骑射, 穿行间箭箭直中靶心。 姜秀润也在看着,觉得凤离梧一定会如前世一般,对钱胜许以重任,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翻了前世同样的错误,贪墨钱银。 一时间, 姜秀润想要提醒凤离梧慎用此人,可是反复思量, 又咽了回去。 此时齐朝军队正在用人之际。身居上位者当有所取舍, 完璧无瑕的君子固然可爱, 可若无保家卫国的本领, 便也是无用的废柴。 钱胜虽然贪婪,可是阵前骁勇,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揭发他还没曾犯过的错误,让凤离梧白白损失一员骁勇的上将呢? 这么想罢,姜秀润决定寻了机会敲打一下钱胜,他若爱钱,许诺立下军功赏他便是,也叫他莫走了人生弯路。 这么想着,校场的演兵散了,兵卒们各自回营休息去了。而一干将军则各自去见来送衣食的亲眷。 凤离梧回转屋子的时候,浑身热气腾腾地要来抱姜秀润,姜秀润赶紧推开他,让他入屏风后脱衣,屋内一早就给他备下了木桶热水,温泡准备着消暑。 姜秀润在宫里时还特意准备了消暑的绿豆甜汤,凤离梧喝了一大碗之后,便入桶洗去满身的汗意。 姜秀润虽然显怀,可是身子还灵便,一如以前那般坐在桶后用丝瓜络替他搓洗后背。 只是擦了两下,便看见那皮肤上有晒红破皮的地方,她连忙换了质地轻软些的棉帕替他清洗。 严格说起来,此时齐朝的危机都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他不喜欢大儿子,便是死都要给他留些缠头的事情。 这人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却是她至亲的丈夫了,她可是心疼呢,于是边洗边提醒着他下次可不能这么贪凉,脱了衣服在阳光下晒。 她这次给他带了许多质地轻薄的纱衣,都是波国特产的三支纱,穿着不热,又能遮挡太阳,免得再晒伤。 有老婆心疼的人,自然是面露惬意,觉得总归是将人娶到了手里,冷心肠的女人知道心疼丈夫了。 虽然雅伦女王没有立时恢复到以前在太子府时小幕僚的谄媚情态,但是凤离梧觉得恢复那般舒心的日子显然指日可待。 沐浴清爽了之后,姜秀润让侍女们将饭食摆布整齐,二人分别多日边吃边聊一聊这几日的日常。 姜秀润的肚子如今隆起,但四肢纤细,便是肚皮上微微扣起个小锅。凤离梧也才知怀孕了的女人,居然还有如此艳美纤丽的。 因为她怀了身孕,凤离梧又是久不历风雨,觉得生生恢复了童子金身。如今软玉在侧,身上散发的那种不不同于胭脂味的气息灌入鼻腔,让人觉得心里如长草一般。 饭没吃上几口,便俯身过来抱住了秀润闹着要亲。 侍女们见状,纷纷退出了屋子,守在了外面。 姜秀润推不开他,只能用手指轻点他的额头道“不知我怀了身孕吗?怎的还闹?” 凤离梧却是胸有成竹开口道“一早便问过给你诊病的御医,说是如今的月份正好,就是夫妻敦伦也无关隘,只是要动作轻柔些……一会我扶着你腰侧着身子来,总归是要解一解你夫君的饥渴才好!” 姜秀润没想到他居然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口来,自然闹得红霞扑面,只任着他抱上了床榻去。 可是想到自己身材变形,腹上扣锅的样子,不由得怕他嫌丑,又是不依。 凤离梧自然是嘴里哄着,秀润心尖尖哪里变丑,这等凸肚的模样,都比那些个长得如鸡爪子般的女人强胜百倍。 姜秀润被他的话逗笑,想问哪个长得如鸡爪,却是被他以口封住了樱唇,终是纠缠在了一处。 一时间,床榻摇晃,感觉憋闷了时日的凤离梧终于是缓解了积蓄的雷霆雨露。 而姜秀润因为有人托着腰儿,倒是没有累着,只是被男人疼爱过后,贴着他健壮的胸肌躺着,也觉得舒心惬意。 只是二人正静躺的功夫,姜秀润紧贴着他的肚皮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凤离梧猛地睁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姜秀润。 姜秀润先前是怀过一胎的,自然知道这便是月份到了,胎儿会动了,于是便笑道“这便是你的孩儿在闹你呢!” 凤离梧腾地起身,附耳过去,老半天,又是感觉到了如打嗝一般的弹动。 轻抚着她的肚皮,凤离梧倒是有感而发“就是为了宝鲤和你腹内的孩儿,朕也要尽快平定三郡之患,给我们的孩儿一个清明的天下。” 姜秀润轻声问道“三郡现在战况如何?” 凤离梧微微皱眉道“三郡有了胡人的支持,兵马一时壮大,侵吞了周遭的郡县后暂时立稳了脚跟。朕一早派出的兵将固守东岛,不过看三郡的架势,是要集结大军,硬拿下东岛。” 说着,他顺手拿起床头的地图,指给姜秀润看。 姜秀润看着凤离梧所讲的三军出发路线,便开始皱起眉头。 前世里,秦诏甚爱在她的面前炫耀自己曾经的战功,也没少将当年协助太子拿下东岛,威逼圣上不得废储的英伟事迹。 看着这与前世仿佛的地图,许多一时想不起的事情也悉数倒灌回了脑子里。 当年太子进逼东岛时,并未急着前行,而是先占据了一处叫回望村的地方。 据说是太子寻访了高人,知道回望村有一群退隐的老船主,这些老船主早年行的是走私货运的行当,手里五条大船,专门用来运货,虽然近两年风紧,收了手头的买卖,可是大船还在。 是以凤离梧命人占据了村落,抓了这些船工,逼着他们交出货船,同时改造大船,船头包铁,成为了战船。 东岛的守卫虽然森严,却架不住凤离梧大军从陆水两地的夹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失守了。 而今世许多情形已经发生了改变,凤离梧未在三郡培养势力,自然也不知守望村里有可以运兵的大船。 而探子在发现三郡攻打东岛的兵马折转路线时,也是不甚明白三郡的路数,便只能向朝廷汇报动态。 姜秀润想明白这一关节,暗叫一声不妙! 只是要如何向凤离梧透露隐情,这却是不好直接说出口的。 于是她想了想道“我的大嫂走南闯北,进货的渠道多样,曾听她说起过东岛附近有个回望村,是个走私猖獗之地。那里的船主养的大船是能乘风远洋的海船,不光是能装货物,运人也是便利。三郡的兵马特意绕了弯路,看路线似乎便是去了那里,会不会是……” 凤离梧何等聪慧,听姜秀润点到这里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大船能运货,自然也能运人。三郡不守海,自然没有趁手的战船。可是占据了回望村,便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大船,稍微改造就可以成为攻岛利器。 而东岛一旦失守,再无阻挡三郡兵马从海路直攻洛安的屏障,到时候洛安王都,可就被动了。 想到这,他腾得起身,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光着身子就往外走,赶着叫人去前方送信。 姜秀润看着他健美的背影真是又气又急,可是眼下不是顾忌羞臊的时候,只能扯着嗓子又高喊着补充道“回望村里多海岛,村民彪悍着呢!陛下就算不及派出兵马应援,只要给那些村人送信,让他们提早准备,说不得也能有回旋余地!” 回望村的村民是真彪悍,当年凤离梧派出的小队差一点就马失前蹄。 如果这次凤离梧的命令能赶在三郡兵马之前,只要给那些悍匪样的村民早些送信,让他们有时间能转移亲眷和战船,不落到凤舞的手里便好。 再说三郡兵马去攻打回望村的兵马在秦诏的带领下,一路疾行。 可是天公不作美,赶着去回望村时,遇到了连日的阴雨,道路泥泞积水,一时难以前行。 耽搁了三日才再次成行。 秦诏并不心急——回望村里的男人基本都是出海捕鱼,村里都是剩下的老弱妇孺,只要占了村落,捉了那些船主的家眷,自然不愁他们不交出海船。 前世里,也是他率领着兵马缴获了船只,在太子面前立下了大功的。那去村的路,都被他熟记在心,万无一失。 一番生死,渐渐回想起前世,两世的落差,直教人难忍。虽然搞不清今世是哪里出了岔子,可是显然是有人改变了他的命运。秦诏如今只想快些恢复前世的荣光,夺回本来是他的女人,所以帮助凤舞,是最快的捷径。 左右是如前世一般的拥立之功,凤离梧不仁,夺了他的女人,便别怪他不义,帮助二殿下夺下万里江山。 只是兵马扑到了回望村时,派出探子去看看情形。 可是,老半天都不见人回来。 第173章 第 173 章 别人还好,秦诏的心里一翻, 这在前世却是不曾有过的情形。他想起这里的村民彪悍非常, 就连十一二岁的小孩都能举刀叉扎向进犯的兵卒, 倒是加了些小心。 于是又连派两人去探听消息。可是又等了半天,还是动静全无。 这等子的诡异,叫人费解,秦诏干脆寻了一处对着村落的山头, 挑高往下望去。 这一看, 正看到了村东口,三个黑影在村口高大的槐树上挂着,赫然正是他派出的三个探子。 这下子,秦诏心惊了, 显然这次偷袭,不知怎么的, 让村人们知晓了,所以抓住了那三个探子吊死在了村口。 战船势在必得!就算是被村民们发觉也无所谓,他一早便知这村人难缠, 所带的人马也比前世的要多。 刁蛮村民不从,杀了负隅顽抗的便好, 那些出海了捕鱼的船总要回来。只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做要挟,总能迫着海船回岸。 这般想着, 秦诏冲着手下下达了命令, 将兵马分做了两下, 其中的主力由一位将军带领, 杀入村里,而秦诏率领剩下的在村外的山头瞭阵。 于是秦诏眼看着山下甩着长尾的大军如黑蛇摆尾般入了那寂静得有些过分的村落,当兵卒入村之后,便踹门入院到处搜索,可却是空荡荡的无人,那鸡窝里都剩下鸡粪,而没有鸡。 领队的将军命人跑回山上去复命。秦诏的心里却已经翻了底儿,他略一思索,顿觉不好,立刻传命令要让山下的兵卒撤出村落。 可是送信的人刚跑到村口就听到了山上传来轰隆的“雷声”。 秦诏凝神看去,只见两边环山的回望村尾,突然涌来了滚滚的水流。那雷声其实就是轰隆隆的水声,原来是有人将村头的水闸放开,原本要流入海中的大河顿时拐道,涌入了村中。 未来得及撤出的兵卒顿时如被水冲的蚂蚁一般,被冲得是七零八落。更有甚者,被水流夹带的原木撞击,一下子就晕死在了水里,不一会沉底了。 这让人心惊的一幕,实在是大大出乎山上所有人的预料,那水势蔓延的很快,他们若不下山,也要被困在山上了。 也就是秦诏仰仗着自己前世里曾经来过此地,熟谙地形,侥幸地逃过了水势蔓延,这才狼狈不堪地下山去了。 秦诏深恐还有后招,只能带着剩下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狼狈逃了回去。 原来,凤离梧给前线通禀命令的时候,姜秀润也是因为自己敷衍凤离梧而说的那番话受到了启发,便跑去问嫂子,是否跟回望村的那些个走私船主有交情。 稳娘还诧异,问她怎么知道的,要知道那几个船主售卖的舶来品可全都是上乘货色,只是没有在官府备下案,又逃了赋税,不大能见光罢了。 而他们定居在回望村,也是因为那是三不管地带。 姜秀润一听,立刻问嫂子可否能通过手下的伙计,快速联系上船主们,告知他们村落要被叛军偷袭的危险。 稳娘不敢肯定,因为那些船主已金盆洗手有些时日了,不过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飞鸽传书给了东岛附近的伙计。 稳娘是个天生赚钱的好手,做的是囤积居奇的买卖,是以消息的灵通是第一等重要的。 她在京城里有钻门的鸽房,所养的鸽子也都是高价买来的远程鸽,便是分散在四处的店铺,都有鸽舍。 这飞鸽要专门饲养,还要多地定期互换鸽子,用着方便,操作起来却很费人力和钱银。 但是如稳娘这般靠着快人一步发财的女富豪,自然是看重消息的灵光,舍得在这方面撒下钱银,有专门的马车定期换送鸽子。 财大气粗的人,传递书信竟然比凤离梧的快马驿站迅捷多了。 也正是有了稳娘的相助,才会很快传信到了东岛。 而东岛的掌柜,竟然跟回望村里的一个船主乃多年至交,接了东家的信息,立刻派人快船到了回望村告知了那船主。 要是凤离梧的官府中人前来送信,村里的人不一定肯信,就算凤离梧派兵前来保护,也会存了十二分的怀疑。 可是稳娘派人传信,却又是不同,这同在江湖上走船经商之人,互相都有着一份信任,更何况稳娘的风评甚好,乃是重诚信之人。 回望村人多年经营船舶私运,个个都富得流油。既然有叛军派大队人马来袭,固守家园已然是不可能。 只要家人平安,这些田园村舍丢弃了也无妨,所以村人们在叛军来袭的前一夜里,打点了行装,连夜赶着猪羊,捉了鸡鸭入笼上船,用大海船悄然无声地转移了。 徒留给三郡大军空落落的村舍。 当然,东岛的将军也收到了稳娘一并的书信,虽然因为防守东岛,不能派出军队应援,却派了支先锋营,在村民撤退的同时,按着指示,来到距离回望村三里以外的水闸处等候信号放水,湮没叛军。 是以当那三个探子先后摸入村中时,村中的东岛先锋在当下宰杀了三人,吊在村口,引得大部队到达时,便下海上船,一边撤退一边放信号。 就此三郡妄想侵占商船改造海船的企图彻底破灭。 凤舞听闻这消息时,正接待着洛安城里来的密使。是以他虽然心内恼火,可是听完了下面的侍卫偷偷递话后,面上不露,依旧笑脸迎人。 凤离梧独断专行,在朝政上也不再像端庆帝一般倚重世家。那些扎根齐朝盘根百年的世家,一个个对于上峰的风潮改变敏感得很。 左右都是先帝爷的儿子,何况凤舞的手里当真是有先帝爷的诏书的,严格说起来也算不得忤逆造反。 世家们态度模棱两可,又是使惯了左右平衡之道,是以除了尉家以外,其他的世家们都是跟凤舞保持着微妙而不失疏远的联系。 其中杨家的态度最为奇特,杨家的族长虽然没有表明意思,却准许女儿杨如絮与凤舞暗自有些书信的往来。 自然那书信上没有写出名姓,只是有些小女儿悲春伤秋,感怀的凄凄切切之言,送信时也是托人代呈,就算被齐帝的暗探捉了现行也是不怕。 凤舞心知杨如絮原本是骑驴找马,只是现在凤离梧这头倔毛驴不肯让她骑了,一时天仙摔在了地上,自然是彷徨得只能依仗着他再重回云端了。 除了杨家之外,再有就是秦家了。 凤离梧因为秦诏的关系,对于秦家多有疏远。如今他宁可启用些年轻的将领,也不愿多倚重秦家。 秦家为武行出身,若是手下无兵,岂不是将来任人宰割? 是以就算秦诏诈死没有出面,凤舞也一早跟秦家搭上了线。 现在回望村的海船没了指望,他倒是看看秦家舍不舍得出力,与他里应外合端下洛安国都! 此时窗外阴雨绵绵,凤舞与秦家密使的说话声也被滚滚而来的闷雷湮没…… 回望村的自救及时,加之东岛急先锋的协助,让大齐的将士与三郡的首场遭遇战宣告大捷。 当捷报传入京城时,姜秀润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松懈。 这次回望村时间,越发叫她笃定,三郡那里有人窥得天机,尽是洞悉前尘。 她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就是不敢肯定,究竟是凤舞重生,还是他身边有人指点。 但是有一样能肯定的是——的确是有人重生了。 这不能不叫她担忧,毕竟自己在前世虽然长袖善舞,却终非兵营中人,许多的事情不能尽数悉知。 那贼人潜在暗处,她也不知他为谁,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齐朝的大军开拔在即,她心内的忧思也越来越盛。 这几日凤离梧已经很少回宫,据说大军已经整编完毕,只是几个将帅要职还没有最终明确下来。 而白浅在几日前,也受了齐帝的特命,承受皇帝亲封的无双将军的称号,编入了左锋营。 毕竟白浅乃是那擂台的擂主,虽然身为波国的将军,可因为女国君嫁入大齐的缘故,身兼二国将令。这国之无双,便寓意深远了。 为了避嫌,白浅特意请命凤离梧不要将她与窦老将军父子编在右锋营里,是以才入了左锋营。 这次姜秀润赶上探访校场的时日,备下的东西都是双份的,自然也要给白浅带份。 因为凤离梧正在升帐与军司的几位官吏商议要事。姜秀润就在校场上走一走。 这一走不打紧,正好看见白浅与窦思学站在一处说话。 这女人的眼睛,都是尖的,挑着障眼的薄纱看人,更何况是姜秀润这样的人精,眼睛更是老道。 她远远看上去,觉得窦思学的身形微微前倾,还有那直勾勾看着白浅的眼神,都像是要发情的狗崽子,急切得很。 不过那白浅倒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于是姜秀润走了过去,待得要走进时,示意身边的桃华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窦思学一听有人来,立刻直起身循声望过来,正看见皇后正不紧不慢带着一众太监侍女缓步走了过来。 第174章 第 174 章 于是窦思学便快走两步,紧着向皇后请安。 姜秀润笑着道“远远的便看见两位将军, 可是在商议什么军务?” 窦思学局促一笑, 道“跟白将军讨教一二, 一会属下还要去营里安排军服事宜,不打扰皇后娘娘的清净,且先告退了。” 待得窦思学远去,白浅陪着姜秀润沿着校场一旁的绿荫小径又走了一会。姜秀润这才问起白浅, 那窦思学是何意思? 白浅也是有些莫名其妙道“这窦二家的娘俩不知怎的, 一味的与我交好,老的频频送衣服吃食,小的没话找话小意殷勤,没的叫人烦恼!” 姜秀润一听, 倒是明白了,看这情形是窦家正房夫人看不上, 这偏房的却是拿白浅当宝贝。若是没有窦思武在一旁比较着,那窦家思学其实也是不错的青年,长相比较着他大哥也斯文些。 姜秀润极力回想前世窦思学的前程, 却因为甚少的关注窦家一时也想不起。 于是便问白浅的意思,白浅一皱眉, 低低道“与他大哥已经夹杂不清,干嘛还要去跟小的戏耍?他窦家看轻了我, 我何必送上把柄让他们言语轻贱?” 姜秀润微微一笑, 她的浅儿就是这么个心思简单直接的人, 也没有一般女子那样指望着嫁个夫家就改天换命的心思。 窦家大夫人若是有二夫人一半的眼光便好了, 必不会错过这个能让窦家荣光的旺夫媳妇。可惜,虽然是个正房的夫人,眼睛却是不好用的。 她们这般又走了一会,凤离梧与军司的官吏也商议完毕,散营而去。 他便从军营出来,亲自来接秀润。 跟在凤离梧身旁的窦思武看到远处的白浅也是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地想要过去得空与白浅说话,可是白浅却将头一偏,理也不理他。 这次左右锋营进军路线不同。虽然同往三郡,却一路不得相见,窦思武想在出发前跟白浅再私会几场,一解相思之苦,可是白浅不应承,他便也无可奈何。 待得私下里,姜秀润倒是跟凤离梧略提了提这两兄弟一同恋慕着白浅的事情。 凤离梧一边用巾帕擦脸一边道“便是你手里调教出来的,母夜叉也有人争抢,只是我军开拔在即,可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耽搁了国事。待得整编时,朕要把白浅调配出来,安置在京口调度军资。” 姜秀润没想到自己这一多嘴,却把白浅害得退居了押运辎重的闲职。 对于凤离梧这等明晃晃的偏颇窦氏兄弟的话,十分的不满。 凤离梧却自有自己的道理“抛头颅洒热血之事,原本就是大丈夫的职责,有那么多的猛将,何苦来让她一个未婚的女子冲锋陷阵?若白浅问起,你便说都是朕的主意好了。再说,这个白浅虽然有些本事,但并无太多的上进心,若不是你推着,朕看她连兵营都不想入呢!这番给了她腰牌,她不也是能拖便拖,迟迟才入兵营吗?” 被凤离梧这么一提醒,姜秀润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她执意改变了白浅的命运,让她成为自己的婢女,虽然因为白浅在,而让自己躲避了几重危险,却因此而让姜秀润对她生出了愧疚之心。之后姜秀润便是一心一意要将白浅推入正轨。 可是今日听了凤离梧对白浅的评价,却并不高,这与前世凤离梧对白浅的重用大不相同。 都是同一个人,难道只是因为白浅曾是自己的婢女就让凤离梧改变了对白浅这个良才的作用吗? 可是白浅没有上进心,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姜秀润不禁去想前世里见到的那位齐朝的女元帅,冷面煞星的白浅。每次见到她时,都是一脸化解不开的肃杀之气,毫无半点的笑意…… 直到细细回想前世与白浅不甚多的交集,姜秀润才费力地回想起,似乎自己曾听别的夫人想要跟她攀亲,问过她家中尚有何亲人长辈时,被她冰冰地回绝道,白家只剩她一人,别无亲友…… 当时姜秀润只觉得是白浅不耐纠缠,才冷硬回绝。 可是现在回想到了这里,白浅最看重家姐。 白英之前寻了良人出嫁时,她比自己成婚都欢喜,除了姜之赏赐的嫁妆外,白浅自己积攒的家私也尽数给了姐姐贴补家用,白英生下个小闺女时,白浅也是喜滋滋自己做了姨母。 她怎么可能张嘴诅咒自己的亲人? 也就是说,前世的白浅白英姐妹俩,若是在人牙子那没有被她买走的话……说不定是会经历一段极其悲惨的遭遇。 而后,白英不知为何不在人世了,白浅也从此了无牵挂,心如死灰,投身军旅成为冷酷的斩头利刃为凤离梧所用…… 想到这,姜秀润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若真是这般的话,她情愿今世的白浅是个永远不求上进的女子,也不要经历那些家破人亡。 至此,对于凤离梧安排白浅在京口码头督运辎重的安排便再也无话。 只是这委任状的消息传到了窦府,便叫窦夫人的心情莫名飞扬了。借着跟几位妯娌聚在一起饮茶的功夫,得意道“我说当今圣上不是个眼盲之人,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在军中怎堪重用?难为有人还拿她当宝,指望着巴结上加官进爵。” 那小赵氏一听,便知窦夫人便在暗讽着自己。 不过小赵氏当初看中白浅,也并非看上她通身的本事,白浅乃皇后亲重之人,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一分大好前程。 她的儿子并非窦家嫡子嫡孙,就算再怎么努力赚得前程,儿子面前也有窦思武顶着,熬不出头。 可若能娶了白浅,便是皇后一系之人,以后儿子的前程全不用她操心,自是有贵人托顶,难为儿子窦思学也是跟自己一般的心思,看中那白浅。是以窦夫人出言嘲讽,她也只是微笑着不做声。 窦夫人看不得小赵氏虚头巴脑的笑意,只咕咚一口喝下了杯中的茶水,可是心里有总有一股子,自己便宜被别人占了,她却察觉不出来的不适感。 至此,三郡立国之后,凤离梧派出先遣部队,压制住三郡扩张的势头后,生生是拖延到了入秋的时节,待得秋收结束,人力皆是空闲下来,不能耽搁仓廪粮食的储备后,才宣布大军开拔。 这便是为君者的高瞻远瞩,若是夏季动兵,就算打赢了,可是耽搁了秋收也会造成来年的饥荒。 想着这一仗或许要熬度到寒冬,姜秀润身为皇后,自然是发动洛安城里的贵妇们一起出钱出力,为三军将士缝制棉袄。 她当初在波国那场保卫战饱受寒侵扰,如今齐朝军队又要作战,她自然想到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御寒。 别的袄自有人来做,可是凤离梧的贴身袄褂子总要姜秀润自己来做。 这次赶制军服的棉花,都是稳娘替大齐从波国相邻的月氏购得的上等棉花。西域的棉花,绒长纤细,质地洁白,透着光泽,而且弹性也好。 这样的棉花制成衣服上身,不但轻盈而且更为保暖。 姜秀润看着棉花好,便让一旁帮着剪布的女官拆了花布,又有这棉花塞了一对布老虎。一个给宝鲤,一个给自己腹内快要降生的孩儿。 宝鲤便在一旁咬着拨浪鼓,眼巴巴地看着娘亲手里的老虎,待得棉花添入,老虎的肚子一点点鼓起来,宝鲤的眼睛也变得晶亮,只围着娘亲打转儿,伸着小手要老虎。 待得老虎的口封上了,那皇帝的黄褂子也裁剪出样子了,于是姜秀润有亲自给褂子一点点铺上了棉花。 不过凤离梧听闻姜秀润动了针线,顿时心疼了起来,直说她不痛惜自己的身子,姜秀润失笑道,不过是铺上几层棉花而已,大部分的针线都是女官代劳,只是她亲眼看着做,觉得心安罢了。 说到这,姜秀润倒是想起一样,道“母后为陛下您做的袄褂子倒是她老人家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我已经命人装箱,让陛下在督战时换着穿。” 此番凤离梧虽然不去三郡前线,但是也要长期在军司扎营,免了紧急军报来回穿梭宫中,多了繁文礼节的烦扰。 军司不比宫里舒坦,而且随着阵线推移,凤离梧少不得前往后方督战。所以姜秀润一早就做好了他就不回宫的打算。 不过凤离梧听闻她提起尉太后来,眉头微微一蹙,迟疑了下问道“近日,她没有难为你吧?” 姜秀润失笑道“陛下您给母后传的话,说我怀有身孕,身有不适,不能前往请安,面儿都见不到,她有什么可为难我的?” 听到这,凤离梧略微放了心,道“就是我不在,她传唤着你,你也不必前往,一切以你和孩子为重才好。” 姜秀润心里一暖,这婆婆再恶,若是丈夫心向着自己,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如今凤离梧与世家关系紧张,尉家便是他的后盾,虽然母子的不和甚久,却也不能闹到名堂里去。 尉家老爷子也是个宠溺女儿的,互相结了心结总是不好。姜秀润甚至想让宫里的总管多挑选些伟岸英俊的太监,送到太后那里解一解烦闷。但只怕再怎么送也都是些真太监,讨不得自己这位婆婆的欢心。 第175章 第 175 章 不光是宫中忙着做战衣, 各个府宅乃至民间都是如此。 一时间, 秋末洛安城“飞花飘絮”, 除了帝王将相之家,普通人家的家家户户也都派出了人来, 忙着制作着战衣, 当然原料都是在成衣局统一领取的, 诸位妇人一般也是分批去成衣局赶制, 免得有人私藏了棉花,给自己增添家用。 等到缝制一定的数目,便算完成了徭役, 再换另一批针线妇人赶制活计。 制作完毕统一交给户部点数件数。 主管军资的乃是由水工部新调到户部的孟宪大人,这宫里贵人缝制的战衣自然是由着他亲自入宫领取。 说起来, 这孟宪大人可是姜秀润的老同僚。 以前姜秀润主管的农司与水工司那是水火不容, 斗得厉害。 若是换了别人,有了这等子给皇后穿小鞋的历史,一定是诚惶诚恐,可是孟大人却是泰然自若。 没办法, 谁叫孟家根深蒂固, 乃是齐朝的大族。 说句不好听的, 能让凤离梧顺利继承王位,他们孟家已经是给了皇家老大的面子。而今皇后假扮成男人为官的事情,皇帝没有明着点破, 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皇帝因为这个而降罪孟大人, 他们孟家上下都不答应。 而且孟大人在水工司政绩斐然,虽然有一半都掺着水分,可是论资历也该是高进一步了。 只是皇帝一开始想要提拔的是寒门子弟,遭到了几大世家的极力反对,最后才让孟大人落职户部的。 如今孟大人亲自来宫门前候着取衣,姜秀润虽然身为皇后,少不得给面子见一见孟大人。 为官者讲求脸皮厚三分,忘性大四分。就算昔日斗得互相骂娘,恨不得掐着脖子弄死对方。这如今立场改变,立刻就能尽忘了前尘,笑得如失散多年的至亲。 孟大人是个中老手,官场的老混子脸皮也够厚,浑然忘了跟昔日公子小姜在王庭上互骂的情形,只是一脸的伯乐笑意,表示自己一早便认为波国的女王天资聪颖,非常人能及,大齐得此贤后真是幸甚至哉! 既然孟大人打着油嘴滑舌的官腔,姜秀润也笑意盈盈,只恭维孟大人乃治国良才,皇上少不得的左膀右臂。 这孟大人请安完毕后,便接过了皇后宫中所出的军服,少不得又要夸赞一番针脚细密。 临了孟大人用手指轻轻夹起衣服上沾着的棉絮笑道“这次的军衣用的棉花可是真好,却不知产地为何处?” 姜秀润知道孟大人新入户部为职,许是不知道,便笑着解释道“这乃是从西域月氏购得的长绒棉花,用起来倒是绵软保暖。” 孟大人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也便是得了皇后的恩惠,不然衣局哪里能购得这物?” 跟昔日的同僚寒暄一番后,他总算是走人了。 不过姜秀润却端着茶杯沉吟已久。 孟宪的为人,她最清楚不过,那是偷奸耍滑的好手。虽然衣局这批成衣的进料的钱银都是由户部所出,可是成衣制作后的点数却并不一定需要户部的亲点。 这么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孟宪都争抢着要做,这还是她认识的奸猾的孟大人吗? 这么想着,姜秀润倒是警醒了几分,只叫来了贴身的侍卫,吩咐他陪着凤鸣宫里的小太监,去衣局取些凤鸣宫下人们的成衣。 这些侍卫都是凤离梧暗自培养的好手,武艺高强不说,就是做起鸡鸣狗盗的事情,也甚是纯熟。 结果领取制服时,便顺手牵羊,偷了衣局赶制的两件成衣出来。 姜秀润看了看那成衣,因为有衣局的监督,那衣服针脚细密,棉花厚实,一看就御寒得很。 可是当她命宫女剪开布料,露出里面的棉花时,就发觉不对了,那棉花的颜色……也太白了! 她先前亲自替凤离梧做了衣裳,是知道那棉花的手感的,乃是抓握起来绵软且有弹性。 可是现在的棉花乍一看是那么回事,摸起来的手感全都不一样了。 姜秀润眉头一皱,立刻叫嫂子稳娘入宫。 稳娘的眼睛多毒,被姜秀润引着看到那“棉花”时,一下子就发觉不对了,等伸手一摸那略显僵硬的棉花,立刻失声叫道“这……这不是以次充好的陈棉吗?” 所谓陈棉便是贱价收购的老棉花,再用法子漂白,重新弹蓬充作新棉。 它的价钱不及新棉的一半,御寒的效果也远不如新棉。可是看着那衣服,分明是军服,陈棉怎么会出现在军服里? 要知道这次军服棉花乃是她手下的伙计不远万里选购而来,虽然运费多了些,但是棉花的原价便宜,御寒效果也远远好于当地的棉花,加上些运费也比当地的棉花价低。 姜秀润听稳娘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 这些棉花都是从船上卸下之后,直接运往衣局。 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或者是有人暗自中饱私囊偷偷换了棉花。 可是这事若是查不明白,便是稳娘贪墨了户部的银两,以次充好,偷换了大批的棉花。 不过稳娘岂是这种人?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于她,而这刀尖就是冲着她姜秀润而来的。 若是这批成衣真的发配到了三军将士那里,岂不是要有大批的将士受冻?而这黑锅自然是由稳娘和她这个皇后来承担。 可是还没等姜秀润查明此事时,这第二日朝堂之上,便有人弹劾了这次军资的采购商贾,只说户部在清点成衣数目时,发现了衣服的重量不对,拆开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新棉,而是陈棉。 户部的呈报让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一个个谏官慷慨激昂,直言奸商误国,若不是户部尽心早早发现,岂不是要让三军冻死在三郡苦寒之地? 昨日户部发现了那黑心棉花后,立刻派人查封了购买军资货运商贾的货船,为了显示公正,前往查验的乃是吏司与刑司,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史,就在那商贾的货船之上,发现来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的大批陈棉。 此番证据确凿,奸商无良,误国无疑! 因为亲自上船眼看,御史们尤其是怒火满腔,上奏皇帝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陛下,据说此次购买君子的商贾乃是皇后的亲嫂。虽则与皇帝亲厚,可是这贪墨起银两来也是毫不客气。此番与三郡作战干系国运,却又人借此大发国难之财,若不惩处,岂不是要寒了三军将士的心?是以臣请奏陛下,缉拿罪首,严惩以警示天下。”、 凤离梧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慢慢扫视着下面一干的臣子们,仿佛是在记清他们每个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下面的司礼太监高喊“皇后娘娘恳请面见圣上!” 孟宪一旁听得一瞥嘴。 这个女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精明油滑得很。以前是农司主司的时候,就不吃半点的亏,如今成了皇后,也是后脑勺长眼睛! 昨日不过跟他才见了一面,也不知是自己哪句话叫她起疑了,竟然派人去衣局偷衣服! 若不是因为他恰好在衣局,发现数目,又看到皇后的宫中派人来立刻明白是姜秀润派人捣鬼。 他原本是计划着三军将士开拔,待得严寒来袭,将士苦寒时,才揭发此事。到时候延误军机乃是重罪,别说那个女商人稳娘要掉脑袋,就是身为皇后的姜秀润也要尽失民心收到牵连。 毕竟来衣局做衣服的都是洛安百姓,那棉花的好坏,她们自是心里有数,只要此事被揭发,必定会让民间沸沸扬扬。 一个外国的女国君,想要坐稳大齐皇后的位置,她也要有那个命才行! 只是完全的计划,因为丢失的那两件军衣全打乱了。他发现之后,当机立断,叫来吏司与刑司,还有几位御史大人,借口得了密报去稳娘的船上验看。 务求万无一失,将这贪墨军资的罪名做牢。 大齐的皇位上,坐着的应该是世家的女儿,而不是一个外国的什么女王国君!凤离梧想要削弱世家的势力,也要看他孟家答不答应! 现在眼看着姜秀润来到王庭,孟宪大人却已经是胸有成竹,不急不缓,微笑着看着昔日的对手——那个混账透顶的公子小姜。 只是其他的臣子们看向这位皇后的时候,眼神各异,或鄙夷,或气愤,皆是带着十二分的不认同。 不过姜秀润却依然是仪态万千,高扬着头,款款走上了台阶。 凤离梧亲自走下台阶,搀扶着大肚的皇后,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之旁。 姜秀润轻启朱唇开口道“听闻有人弹劾,说这次棉花出了问题,我便想来王庭上听一听这事情的原委,还请陛下宽恕我这唐突之罪。” 凤离梧拿眼扫了下面的臣子,缓缓说道“既然此时牵连甚广,若是不查明清楚,岂不冤枉?” 这时一位御史冷声道“皇后,您来得正好,可否传召您兄长之妻——桂雅王妃前来问询?” 桂雅王妃便是稳娘,那位御史心知她虽然是商贾,可是也不能立时抓捕,要走一走场面,才好公事公办。 第176章 第 176 章 在孟宪想来, 那姜秀润乃是用女色魅惑的皇帝, 如今成为皇后必定帮衬着自己的亲戚, 定然是不肯叫自家嫂子前往质询,只要她敢阻拦皇帝哪怕一句,也要在群臣的眼里形成干涉齐朝国政的嫌隙,到时候,他行事起来便更方便了。 不过姜秀润只挺着肚儿,状似辛苦地安静坐着,并没有开口阻拦。 圣武皇帝也并没有看向姜秀润,有向她征询之意, 而是手指长敲着龙椅的扶手道“既然如此,便请桂雅王妃前来王庭,说一说这军资之事。” 因为稳娘身在京城,倒是也方便,不多时的功夫,已经身着波国王妃的长服,气度雍容地踏上的王庭。 她先是给帝后二人请安后, 然后开口问道“齐朝朝会议事, 陛下因何叫我来此?” 孟宪在一旁抱手而立, 静等着他撺掇上船验看的几个御史咆哮。 本朝御史里有那么几个耿直没有眼色之辈, 他也是精心挑选, 悉数请到了商船上。眼看奸商误国, 凡是自诩耿直忠臣的, 哪个能忍? 果是不出所料, 桂雅王妃的话音刚落,便有御史站出来,大声申斥她用黑心陈棉以次充好,妄想祸害大齐的子弟亲兵。 稳娘耐心听完,然后缓缓开口道“虽然不知御史说的是什么,可我做惯了生意,倒是有一事不明,如此这般大费周折,用陈棉冒充好棉,能获利几何?” 那御史气哼哼鄙夷道“为商者,逐利而行,自然是有赚头才会如此,至于获利几何,老夫又不是商者,如何算得出?” 所谓士农工商,行商者在世人眼里,甚至比种地的农夫,做手工的匠人都卑贱。就算稳娘如今贵为波国摄政王之妻,也是被众位齐朝的臣子鄙夷的。 不过稳娘倒是没有被他轻贱的语气激愤到,只是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便有我替诸位大人算一算吧。”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了个巴掌大的金算盘,那算盘的主杆上串着的俱是宝石磨圆了的小珠子,一看这小物便是价钱不菲。 稳娘跟小姑子姜秀润一般都是珠算的高手,纤细的手指在小珠子上轻轻拨动,发出悦耳的脆响。 不多时,这数目便算得整齐,原来若是用陈棉替换了好棉,可获利金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金。 这下子,那些个臣子的面上怒色更显,齐齐瞪向这个为了金而罔顾齐朝将士生死的女奸商。 不过姜秀润这时倒是开口道“王妃,你这数目算得不对啊,因着是你自家船队出船运送的物资,便宜了运费,若是公事公办收了运费,只怕没有这么些利了吧?” 稳娘笑道“皇后好心算,我的确是没有算运费,若是加了运费人工,那么我若以次充好,获利便只有方才数目的一半了。” 姜秀润作恍然装,道“原来,若是棉花没有出错,王妃你这番买卖,不仅不赚,反而是倒赔了运费与人工啊?” 稳娘听了姜秀润的话,正色道“我本就是齐朝之人,虽然远嫁波国,却是心系着母国安危,是以听闻齐朝要采购军资,自然是义不容辞,略尽绵薄之力,谁知却遭别有用心的歹人泼了脏水,构陷我为了贪墨区区的金而犯下这天理不容,坑害齐朝将士的勾当。只是这贼人是没有见过金,还是小看了我稳娘?那点子的利值得我这般大费周章?也不知够不够我款待宾朋的一顿饭钱?” 虽然那利钱算起来很多,可是在穷苦之人手里乃是一笔惊人的数目,放在稳娘这样富可敌国的女商人身上还真是不算多。 要知她可是以一己之力,攒齐了女国君的嫁妆,这等豪爽的大手笔可不是那种锱铢必较之人能舍得拿出的。 稳娘这般不急不缓地细细辨析,明眼人细想起来,自然是觉得有些蹊跷之处。 孟宪没有想到那油滑公子小姜的嫂子也是这么能讲的,眼看着死马都要被她忽悠得喘气儿了,立刻递了眼色给自己相熟的官吏。 那人心领神会,立刻站出大圣驳斥道“如今你空口白牙辩驳这些也是无用,那船上的贼赃聚在,既然是用你手下的商行货运的物资,自然是你示意手下干的勾当了!便是一时应下了这赔钱的买卖,又后悔了,这才利欲熏心犯下大错!” 稳娘却是眉色不动道“那船队里,必定是有人勾结歹人,在货运的时候私下调包,将物资偷运走。只是那长绒棉中原少见,只要歹人为了利益而私下售卖棉花,必定露出马脚,到时候再审我也不迟啊。” 孟宪听了,心内冷笑。此番栽赃,乃是□□无缝。那船队的内应,是在路途的中间,在文州地界三叉芦苇荡里调换的大半物资。 而换下来的棉花,为了免得露出马脚,已经全数就地焚毁了,就是坐实稳娘贪墨的把柄。 就算她姜秀润再怎么狡诈,那船和工人皆是稳娘的,到时候抓获了船工,严刑拷打一番,便咬死了是女东家示意换货,又能怎样? 所以他听了稳娘的提议后,也是气定神闲,只静等群臣继续发难。 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可不是昔日跟个女流之辈,在王庭上跳脚对骂之人了。这仕途渐往上走,他的手段也越发的高明,就是不言不语,只挑唆着他人败坏了新后和她那商人嫂子的名声。 果然当稳娘提议之后,又有朝臣力劝皇上,此时已经人赃并获,还请拿下这包藏祸心的异国王妃再作定夺。 一时朝堂之上,人人激愤,形势所迫,就算有心向皇后之人,也不好犯众怒开口。一时间,竟然无给稳娘辩驳之人。 不过最后,那还是那季秉林宽仁,只开口道“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怎么可一时定罪?不过还请雅伦王妃近日不要走动,待得刑司之人调查清楚了,再做定论也不迟。” 最后,凤离梧开口,暂请王妃移居宫中,接受专人看管,而刑司也派下人去,前往各地调查贼人销赃的情形。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这是在偏颇着新后的娘家人。这幽禁宫里,也不过是好吃好喝地奉养着,哪里会受什么惩戒? 不过孟宪并不心急。此番败坏新后名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过不了多久,新后纵容自己的亲嫂,贪墨齐朝军资,用陈棉充好,罔顾三军将士性命的事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皇帝再娇宠这等子祸国殃民的妖姬,也必定被世人所唾弃,昏君的名头可是会压死人。 圣武皇帝若是再敢妄动世家,便是暴虐失仁的明证。到时候,倒是可以讲三郡的新王光明正大的迎回洛安城。 他们孟家照样是勤王的功臣,安享钟鸣鼎食! 所以,对于皇帝偏颇稳娘的行为,孟宪可是乐见其成,只心内冷笑连连,面上却是一脸恭谨地退出了朝堂。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太过操心,只要安稳在府里,宠幸着新纳娶的小妾,静等着民间的舆论发酵便可了。 于是接下来休沐的日子,他只听闻下面请报,说是已经编纂了脏污新后的歌谣,让手下拿着芽儿糖诱哄着市井里的孩童传诵去了。 孟宪心内得意极了。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公子小姜将他挤兑得狼狈不堪,险些丢了仕途,而如今他就要她身败名裂,生孩子时心里都不安稳! 新纳的小妾一身的细皮嫩肉,正是女儿家的好年岁,用皮鞭子抽打出红痕才好看呢! 于是孟宪便是命人将小妾剥了衣服吊起,正玩得得趣时,却听闻手下的管事慌里慌张在外面敲门道“老爷,大事不妙啊!” 孟宪被搅了雅兴,只缓手不耐烦道“是何事不妙,竟来烦我!” 管事在门外道“适才铺面上来人通禀老爷,府里的几家店铺都被人给查抄了!” 孟宪听了这话,腾地冲到了门口,猛推开门道“你说什么?何人敢查抄我的店铺?” 孟宪贪财,私下里着家奴经营的店铺无数,除了洛安城外,其他的城邑也有,每日都是为他日进斗金。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砸了他的买卖? 管家抖着嘴唇道“是……是刑部的人,他们说在我们府上的店铺里,查抄到了军资长绒棉……” 孟宪一听,眼睛都瞪圆了,高声叫道“不可能!” 孟宪为人吝啬贪财,店铺里的的货色不算差,但也没有什么上好的货色。棉花这等卖向普罗大众之物,出售的也不过齐朝本土的棉花罢了,哪里会有西域的什么长绒棉? 孟宪再顾不得在府里安逸,是慌忙穿了衣服,带着管家去调查清楚。不过他的心头闪过一丝惶恐,总觉得自己似乎又是着了公子小姜的道儿! 而此时,宫里倒是安逸得很。 嫂子住进宫里就是方便,姜秀润这几日口重,就想吃稳娘亲手做的酱菜。 稳娘虽然如今贵为摄政王妃,但手艺并没有放下,便是给馋嘴小姑子整治了一桌子。 结果不光是满足了小姑子的口腹之欲,连妹夫也一并被吸引来,在宫中的暖阁里一起品尝乡土家宴。 宝鲤坐在父王的怀里可乖巧了,就等着父王撕饼饼,沾汤汤给他吃。那小嘴一张一张的,让凤离梧自己都顾不上吃了。 姜秀润如今是吃饱了最大,吃着卷饼裹熏肉和酱菜,解了嘴馋后才道“这货船怎么来的这么快?我本以为再运来的棉花,就算是顺风的天气,也要半个月后到达呢!” 稳娘一边替小姑子夹菜,一边笑着说“便是想要打盹时,遇上递送枕头的了!我给下面可靠的掌柜传信要再运来棉花时,竟然赶上了回望村的村长带领着几个船主来拜谢我传信之恩。他们此番躲避了灾祸,竟然将皇后您的恩德归送到了我的身上。又因为背井离乡,他们重操旧业,手里正好有一批从西域私运的长绒棉。听闻了我有难处,那几个船主二话不说,竟然就将棉花先给了我。不然的话,哪里会转天的功夫就靠岸了?” 第177章 第 177 章 姜秀润听了笑了笑, 望了一眼正给宝鲤喂饼的凤离梧道:“若是没有这些村民,陛下原本也是安排了快船专门运送棉花, 路程也会缩短些。” 稳娘心知小姑子说话的意思,连忙接到“我店铺里出了内贼,这番的不谨慎, 却是让陛下挂心,更是耽搁了军衣的制作,实在是该请陛下重责。” 凤离梧瞟了姜秀润一眼,心道就你精怪,是怕我迁怒了你嫂子? 不过嘴上倒是说道“王妃此番尽力筹措军资,若不是在王庭上看你演算,原是不知你做的是赔钱的买卖, 此番朝中有人罔顾社稷,偷换棉花陷害王妃,你又何错之用,待得此番事了, 你的损失尽管报上来, 总不好叫自家人赔钱的道理。” 凤离梧的那一句“自家人”当真是叫稳娘听得心甜, 只觉得小姑子这番远嫁,倒是有个可心的疼她。 至于这以后的事情,还真是不用她们姑嫂费心了。那孟宪的店铺里的棉花, 是凤离梧手下一早在孟家埋下的暗线, 偷偷将棉花换掉的。除了京城里的店铺外, 其他各地的孟家店铺都有长绒棉。 而且汇总的数目, 也能跟偷换的军资对上,严丝合缝,叫人不能不生疑。 毕竟长绒棉可是中原不多见的,而且西域并非与大齐交好,也不能进贡。孟宪手下的商铺之前也没有从西域进货的通关路牌记录。 所以,这有人自己往死里作,谁也拦不住! 很快,孟家的店铺因为西域长绒棉而悉数被查封了。当刑部把清点的数目呈送上来时,孟宪百口莫辩,立时被刑部拿下,押送往监牢接送刑讯。 百年世家孟家上下都惊动了,这孟宪也算是孟家子弟里风头正健的一个了。 可如今明明是皇后的娘家人侵吞军资,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孟家人存心不良,侵吞军资私卖不说,还立意陷害皇亲国戚。 若是罪名坐实可,就是皇帝的亲儿子都难逃重责啊! 孟家上下一时出动,要为孟宪洗脱罪责,免得世家孟家蒙羞。 于是他们立意要把孟家店铺里的长绒棉说成是店铺掌柜见钱眼看,私下里收了贼人的贼赃,并非孟宪的授意。眼看着就要洗脱了罪责了,孟宪的两房小妾却突然向官府举报,呈递上了他私通水贼与稳娘商队的船主,授意对方在半途偷偷替换了棉花的亲笔书信。 这下子,证据确凿,再难洗脱嫌疑。孟家人不甘心,还想大事化小,如以前孟家子弟贪墨那般不了了之。 可是这孟宪偷运军资的案子已经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圣女皇后在民间的名声响亮,甚得百姓的爱重,如今听闻皇后让自己的娘家人贴补了军资,运来上乘棉花为大齐子弟兵御寒,却被孟家人暗自用陈棉替换,还妄想栽赃抹黑皇后,顿时个个气愤填胸。 就在孟家族长准备亲自带族人向皇帝施压的这天早上,激愤的国人如水潮一般涌到了孟家的大门前,朝着孟家大门砸石头甩牛粪。 结果人潮熙攘,粪雨嘈嘈,愣是将百年世家朱红上漆的大门糊得严严实实,生生改成了土褐色。 待得天黑,喝骂孟家祸国殃民的人潮散去时,孟家的家仆愣是冲刷了一宿,尤闻朱门的屎臭味道。 这下子孟家人倒是可以免开尊口了,毕竟你孟家脸再大,也抵不过群情激奋。 贼子孟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是以凤离梧下令,孟宪勾结水贼,侵吞军资,置大齐安危不过,身受五马分尸,家产悉数充公,妻儿发配边疆。 至于那两位告密的小妾,乃是心存大义,被免受了发配之苦,领了朝廷封赏的重金,回老家去了。 行刑那一日,孟宪披头散发破口大骂新后狡诈阴险,竟然设计陷害他,他是被冤枉的云云。 最后他被狱卒卸下巴再喝骂不得,最后被送到了刑场,接受五马裂身的刑罚。据说围观的民众里外三层,齐呼孟贼该死! 严惩孟宪一事,朝野震动。所谓刑不上大夫。 更何况孟宪是孟家人,就算是斩首也比五马分尸的那般酷刑来得体面些啊! 可圣武皇帝的这般冷苛决定,足以彰显出他对世家的态度,那便是不再倚重扶持。 孟家的族长孟津私下召集了族中能干的子弟,商议后手。孟津如今唯一后悔的便是先帝死时的犹豫。 先帝留下的遗诏有三份 ,一份被凤离梧封宫收缴,一份在二皇子凤舞的手中,而委托在重臣之手的那一份,正在他孟津的手中。 若是当初他能破釜沉舟,借调江北大营的兵马,直接逼宫,说不定就能扶持二皇子顺利登机了。 可惜当时,他想到二皇子并不在京城,而在三郡,山高路远,实在变动甚大,再则凤离梧上位,也当倚重世家,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拿着自己的身家去冒险呢? 就是这一犹豫,良机错失。凤离梧登上王位,已经羽毛渐长形成了气候。 如今,他拿孟宪开刀,更是败坏了孟家的名声。以后若是等他平定了三郡,腾出手来,岂不是要将孟家连根拔起? 孟津身为族长,不得不为家族众多的子弟考量,孟家的百年的基业可是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于是就在大齐的兵马开拔,与三郡作战,皇帝亲自赶赴前线后方督战之际,齐朝发生了震动朝野,载入史书的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孟家族长孟津宣布,先帝遗诏秘藏在了孟家,当初他在遗诏里废太子,立二皇子凤舞继承大统。 然而因为凤离梧的打压镇压,私自篡改了遗诏,堂而皇之的登基。孟家迫于淫威,不能立时宣告诏书。 但现在眼看着凤离梧率兵攻打三郡,要将二皇子斩草除根,孟家人身为齐朝忠良不可再一味苟且偷安,就此宣告诏书,奔赴三郡扶持二皇子重回帝位,匡扶正统。 与此同时,三郡的兵马突然得战船十艘,而且个个是坚船利炮。 因为有了战船,三郡兵马发起突袭,用了五天五夜的时间,攻下了东岛,屠戮了守岛的官兵,就此打开了出海口。 而孟家人听闻此消息,则是一早便收拾了身家,携带族人,趁着京城空虚,顺海路抵达东岛。 据闻凤舞亲自迎接了前来投诚的孟家人,更是双眼含泪接过了先皇诏书,直言一定要打回京城,匡扶大齐正统。 大齐世家的表率孟家,竟然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简直让朝野镇定,民声沸腾。 而受了孟家的影响,一直被新帝冷落打压的杨家也有了举动,竟然也紧随孟家之后,率族人逃离洛安,投奔三郡而去。 据说三郡的坚船,便是杨家人暗自联系了海外的藩国,替二皇子高价购得的。 是以此番投诚也是大手笔,而杨家差点成为皇后的杨如絮更是得了二皇子的新迎,到达没有多久,就与自诩北齐开国皇帝的凤舞举行大婚。 三郡立国,杨如絮便成了北齐新后。 民间盛传,有神算子曾给杨家女算过命,乃是凤命的金贵女子。原先被圣武帝厌弃时,还以为算命的不准,如今一看,真真是凤命在身呢。 如今三郡的气势,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从海线直逼京城。也难怪孟家,杨家两家见风使舵,早早过去,继续效仿先祖,先人一步扶持明君,成为开国元勋。 一时京城民心不稳,人人自危。 姜秀润面对这一切,心内也是深有惶恐。 毕竟前世里,从来没有世家叛逃的事情。就算今世有人早早说出来,都会有人说此事荒诞吧。 可是今世,因为她的重生,将许多人事的轨迹打乱,再不是前世里的模样。 现在三郡夺得了东岛,岂不是要直逼洛安城? 她心内焦虑,竟是牵引的腹内的孩儿躁动,这发动竟然提前了半个月。 就在她羊水破时,凤离梧竟然赶赴回京了。 稳婆拦着他不让进,说是陛下尊贵之身见了妇人的污血不好。 可是凤离梧压根没有管那个,只匆忙洗净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直闯产房了。 姜秀润这次孕痛得厉害,肚子一下下的缩进,疼得汗水直流。 凤离梧一进来,她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回来了……前方战况……啊……” 凤离梧怎么能不知她心内焦虑什么!只心疼得难受。 她嘴上总是说得清冷,一副跟他过不长的光景,可到了关键的时候,总是满心牵挂着他,不知道心疼着自己! 他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额头,柔声宽慰她道“东岛原本就是没有应援,难守之地。失守本在朕和几位将军的意料之中。不过将士们死守东岛,已经为后方争取了准备的时间,也损耗了三郡贼子的战船,他们就算想立时挥师洛安,也有心无力。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哪里需得你牵动心思,琢磨那些个!便是宽下心来,好好生孩子,生完了,朕哪儿也不去,就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姜秀润还是不放心,又道“可是孟家与杨家……” 凤离梧看她不专心生孩子,都要急死,只开口道“原本就是蛀虫一般的世家,朕亲手斩杀他们,要背负数典忘祖,残暴不仁的骂名,现在毒瘤自愿流脓走人,朕还乐不得呢,你且挂念着他们什么!” 第178章 第 178 章 姜秀润还要再开口, 却因为阵痛来袭,立时疼得抓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凤离梧瞪眼问稳婆,要如何给皇后止痛。 稳婆苦着脸道,自然是生下来便好了。 这皇家的差事就是不好办。要是搁在普通人家, 男主人这般胡闹, 她撂挑子便走人了。 可是现在,便是在一对瞪圆了的龙眼之下,战战兢兢地接生, 只求皇后这一胎顺顺利利,她解了这番差事,立刻金盆洗手, 回老家颐养天年。 凤离梧从来没有见过女子出生, 以前只听闻有多凶险,可是这亲眼见到又是不同。 眼看着他的秀润长发湿透, 小脸疼得惨白,明明平日里娇惯得什么似的,现在却是努力呼气吸气,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 若是可以,凤离梧恨不得将小崽子一下子从肚子里扯出来, 狠狠打屁股,竟然叫娘亲受了这几多苦楚。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时辰,努力生产的姜秀润一身汗不说, 在一旁握着她手的凤离梧也是衣衫湿透, 嘴唇也有些发白。 给皇后端红糖水补充气力的稳婆觉得, 那皇帝似乎也得灌些提神呢! 就在喝了一碗红糖水后,瓜熟蒂落,那折腾了许久的小家伙终于呱呱坠地。 凤离梧看着那红彤彤,黏腻腻的小红皮猴子,也是吃了一惊,有些咬不准这生下的是个什么,便捂着姜秀润的眼不让她看,免得也吓着亏损了身体。 不多时,另外两个帮手的稳婆,已经快手将婴孩洗干净,抱在了襁褓里,笑盈盈地来恭喜“启禀万岁,是个公主,长得粉雕玉砌,便是个美人胚子呢!” 风流梧捂着姜秀润的眼,自己先看过去,只见一个白嫩嫩的小东西裹在襁褓里,正费力地睁眼呢。 姜秀润先不懂他为何遮她的眼,等得弄懂了,只哭笑不得道“陛下,您还是别捣乱了,天底下哪个孩儿生下来不是这般?你快些出去吧……” 凤离梧哪里肯走?便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眼看着那小婴儿张开小嘴,趴在姜秀润的怀里找奶吃。 刚出生的娃娃,吮了几口,尝了尝人间滋味,也就闭眼睡去了。姜秀润折腾了一气,只觉得腹内轻松,总算是卸下了重货,只是疲惫的想睡,于是便将女儿放在身旁,闭眼睡去了。 当她睡了一觉醒来时,正看见凤离梧打开襁褓,略显笨拙地翻弄女儿的小手小脚,点数着女儿的脚趾头,心内也是觉得好笑。 只是凤离梧虽然有了宝鲤这个儿子,却并未亲眼见过他出生时的模样。 如今到了女儿这里,可算是过足了瘾头,便是摆弄起来没完。少不得姜秀润止住了他,叫他不要再折腾女儿了。 等转了天,姜秀润能下地走动驱一驱体内的恶露时,宝鲤便被奶娘抱来,哭喊着要抱妹妹。 于是姜秀润便让他爬上床,坐在她怀里抱妹妹。 宝鲤的小胳膊紧紧地抱着妹妹,抬头跟身边的父王道“妹妹比狗狗还软!” 凤离梧扬眉道“怎么能拿妹妹同狗儿比?” 宝鲤觉得软乎乎的小妹妹可比狗儿强多了。连忙学着娘亲平时亲他小脸蛋的样子,去亲妹妹胖乎乎粉嫩嫩的小脸儿。 那大娃娃亲小娃娃的光景,可是把他的父王与母后逗笑了。孩子还小,不宜起大名,不过这小名却是要凤离梧亲自来取。 此时窗外雪花飘散,正是暮寒时节,便取名雪雁,便是个在风雪也能飞翔的大雁,正可压一压皇家公主的娇贵气,务求好养些。 如今齐朝江山陷入内战,风雨飘摇。可是在这洛安宫中,却是暂时的岁月静好,儿女双全。 不过凤离梧虽然想在宫里多陪陪妻女,但前方战事的事情却也不宜耽搁。 齐朝大军挺进三郡,止住了三郡兵马不断蚕食鲸吞周围郡县的势头。只是双方兵马对持在沣水两岸,谁也不能前进一步,俨然是划江而治的架势。 秦家与杨家带去的,乃是世家积累的雄厚财力。凤舞如今倒是实力大增,据闻那封后大典也是办得有模有样。 杨如絮因为凤离梧当初的拖延厌弃,心里也是狠狠憋闷了一口气。 她最后到底是嫁入了凤家,而那封后大典的奢靡,也完全是要压住南齐皇后一头的,就连那凤冠打造的,据闻也是要比姜秀润的大上一圈。 消息传入洛安宫中的时候,姜秀润正看着宫女们给雪雁洗澡。小家伙舒服地躺在宫女的臂弯里,小肚皮上盖着棉布,而宝鲤则拿着玉瓢,轻手轻脚地往妹妹的肚皮上浇水,妹妹舒服得咧嘴笑,小舌头一伸一伸的。 就在这时,尉太后亲自过来,看一看这新出生的孙女。 姜秀润听尉太后过来了,便让宫女们撤了水,将雪雁抱去穿衣裹襁褓,同时吩咐人去御书房通知皇帝,说太后亲临凤鸣宫。 尉皇后这些日子的将养,总算是回复了些往日的起色。 她如今脾气虽然收敛了些,可看见姜秀润却是没有什么好气儿。 天底下都难找这等刁蛮的,敢掌掴婆婆的儿媳妇,偏偏千年一个的,叫她给遇上了。 不过尉皇后也知在儿子眼里,媳妇可比亲娘重要多了,少不得和缓了脸色,维系个表面的平和。 此番她也不是空手来的,便是送了一副自己小时戴过的镶嵌了宝珠的镯子送给刚降生的小公主。 她向来不甚喜欢孩子,当初生完了凤离梧后,都没有抱过几回。可既然来看新生的孙女,少不得要走形式抱一抱。 可是她刚伸出手臂,凤离梧却是自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从宫女手中一把抱过孩子,搂在怀中,说道“母后身体刚刚恢复,切莫劳累着,若是抱孩子累坏了手臂便不好了。” 尉皇后伸出的手落了空,脸色涨红,胸口起伏,只觉得一肚子好心尽被当做了驴肝肺。就算凤离梧小时她也是没怎么抱过的,今日为了缓和关系,她堂堂太后强忍着不耐抱抱孙女,反倒被嫌弃了。 尉皇后看到站在一旁的姜秀润,心知定然是她方才命人去给皇帝递话。 看这刁钻的妇人这般防着自己若洪水猛虎,心中更觉有气,不禁开口道“皇上继位也有段时日了,这宫内却是比你父皇时要冷清空乏得多。皇上不选世家女子入宫,却是彻底断了和世家的关系,连条后路也未留下。那杨家虽然说是养不熟的家贼,投奔了三郡去,可是杨家如絮该说不说,可真是个贤惠的,刚封后便为凤舞选了几个妃嫔。若是皇上当时改了改念头,纳了杨家的小姐入宫,说不得这时局,便不是现如今的光景,说不定宫中也能热闹一些。” 姜秀润在一旁听得分明,尉太后这话就是在敲打着自己呢。 她如今还在月子里,倒是懒得动怒,只是悠哉地啜饮着木瓜熬煮的羊奶汤,将养着自己的身子。 凤离梧正抱着女儿逗哄着,听母后说起这等子没个比较的闲话来,登时撂下脸子“母后这番话说的,儿臣却听不大明白,明明母后当初没有做到的事情,因何叫朕的皇后去做?敢问父王在世时,母后大度贤惠地为父王纳了哪些妃嫔?这宫里热闹起来了,那些妃嫔们又会给朕生出几个像凤舞这般,罔顾百姓社稷,一心只想篡权的狠毒儿子来?” 凤离梧的话倒是直戳在了尉太后的肺门子上。她当初入宫时,可是跟贤惠二字压根贴不上边际,便是新婚没有多久,就跟端庆帝闹翻了脸,因为嫉妒没少做下挤兑皇帝爱宠的妃嫔的事情来。 要不然她也不会被端庆帝抓了把柄后,被丢弃入了冷宫。 可是这短处被儿子当着那妖后的面儿说出来,就叫尉太后心气儿难忍,只一拍巴掌,高喝一声“逆子,你在说甚!” 这一声甚大,竟然吓得凤离梧怀里的小公主一激灵,这可是将她的亲爹心疼坏了。 只冷冷瞪向太后道“以后若是无事,还请母后莫要来凤鸣宫!来人,送母后回宫休息去吧!” 尉皇后高喝完那一句,看凤离梧瞪眼时也后悔了。 她总是忘记,如今的儿子,可不再是那个冷宫里巴望着她的小可怜了。 如今世家的势力在齐朝被打压肃清,凤离梧的皇权越发的稳固,就连她的父亲尉钟,也不敢在朝堂上太过忤逆皇帝之言。自己那一句“逆子”说得也是有失太后的身份。 可是没想到,凤离梧竟然下了禁足令,不准她来凤鸣宫半步,当真是护着自己的老婆,竟浑然忘了娘亲! 尉皇后气得浑身哆嗦,倒是怀疑自己生下的到底是不是端庆帝的种儿,怎么缺少了他老子的七分风流呢? 待得尉皇后走过,姜秀润这才给皇帝斟了一杯降火气的香茶,递送给他道“她不过是说了过过嘴瘾,我都没气,你气个什么?” 凤离梧斜眼看她,觉得她有些卖弄乖巧。 他还不知她?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大,他若是做个孝子,静听了他母后那一派胡言,恐怕此时就不是玉手奉香茶的待遇了。 不过那杨如絮也是着实的惹人厌烦,眼巴巴地非要往凤家里挤。可嫁进来又一门心思给夫君纳娶爱妃宠妾。 以前的凤离梧,觉得女子贤德,当是如此。 可是如今,他与秀润恩爱,品尝过了男女真情时,容不得他人的相处之道,便觉得那姓杨的女子病得不轻啊!有这样的弟媳,想想都讨厌,倒是跟他的二弟配得很! 第179章 第 179 章 只是让尉太后这般盛赞的杨家皇后, 其实也并非表面上那般的风光。 此时三郡天气苦寒,所谓的皇宫,也不过是在原来王府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从洛安来的贵人,是难以适应三郡干冷而凛冽的寒风的。在点着炭火的屋子里, 杨如絮看着眼前的几个妃嫔, 不由得挨个细细打量。 眼下正被凤舞宠爱的几个,生得自然是妩媚,可是走的都是妖艳之气, 若是细细品酌,那眉眼里都有与齐朝皇后姜秀润相似的三分模样。 杨如絮虽然先前在洛安时,曾因为凤舞的温柔小意而一时动心失身。 可真的嫁给了凤舞, 却发现凤舞的身边一早便有了胡人公主陪伴在侧。 虽然那胡人公主当了妃子, 让出了皇后的位置给她。可是凤舞娶了她后,心思明显不在她这里, 为了固宠,母亲授意她替凤舞选了几个貌美的妃嫔,皆是杨氏同族的女儿。 凤舞是欣然接受,倒是雨露均沾,夜夜都不同睡一人, 可是显然并不甚喜爱。 直到后来,杨如絮无意中看到凤舞书房里一副卷起的画像,才有些恍然。 那画像里的女人, 身材窈窕, 眉眼飞扬, 手握小弓在拉弦而射——分明就是如今大齐的皇后姜秀润。 杨如絮已经说不好在看到画像时,气堵于心的心情了。可是因着这画儿,倒是知道了自己夫君的酸咸口味,便是喜欢自家亲嫂嫂的。 自是一如在洛安城那般,花着钱银,精挑细选了几个带有波国血统,眉眼肖似姜秀润的女人,送给凤舞,才见他眉眼里透了几分的满意。 其中有一个最肖似的,竟然被凤舞连宿了三夜。 眼看着那个嚣张的胡人公主被分了宠,杨如絮在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难免心怀比较。 她离开洛安城时,那个姜秀润正在待产,大腹便便已然是不能侍寝。可是皇帝宫里的那几个妃嫔居然还是摆设,凤离梧压根连碰都没碰。 可见这帝王也是分人的,并非个个都三宫六院粉黛堆云。只是那姜秀润虽然独得帝心,也并非有福之人,只要她的夫君凤舞能够夺得江山锦绣。 那么凤离梧与姜秀润独守一人的美满佳话,便是祸国妖姬迷惑圣心,丢掉江山锦绣的唏嘘历史。既然如此,她也不可沉迷在儿女情长里,协助凤舞夺取天下,一统大齐江山,才是名垂青史的贤后当做的事情。 相比较下来,大齐的皇后显然不如北齐杨皇后那般的设想周到,压根无心给自己的夫君填充后宫,舒缓心情。 前方战事吃紧,粮草乃是头等大事。 齐朝往年用兵的时候,粮草接济时有接续不上的时候。就算是军队粮草辎重充裕,后方的百姓赋税就会加重,而且民间的粮食也会不够吃。 但是这次僵持下来的大战,却并没有将齐朝的仓廪消耗一空。 这完全归功于,姜秀润在农司任职时主持修建的水渠工程。 虽然她当年只做了一半就走了,可是留下的图纸细致完整,后来接手的人只要照样子去做便可以了。 是以,如今姜秀润再巡视自己曾经主持修建的水渠时,真是遍地水蛇闪亮,曲折蜿蜒向四面八方。 有了这调剂水量的水渠,大部分乡郡都可以旱涝保收。甚至往年的重灾区,如今都成了鱼米之乡,地上天府。 宝鲤如今跑得飞快,这开春时节,来到田间地头,满眼的绿山白川,禾苗青绿,菜花莹黄,只让小孩子如同脱了绳的小羊,在田间地垄上欢腾跳跃。 不一会的功夫,一双绣着老虎的小布靴挂满了汤汤水水。 一旁带着他的宫女心里发急,想让小皇子赶紧走上田埂,换双新鞋。姜秀润却在一旁笑着道“不用给他换鞋,小孩子得接一接地气儿,就让他自玩去吧……,宝鲤,可是有一样,千万莫要踩了新插的秧苗,不然一会,我打你屁股。” 宝鲤将头顶的小帽子摘下,露出汗津津的额头,冲着母后笑“娘娘,一会摘花花给娘娘、雁雁!” 说完,便扭着小屁股蹦蹦跳跳地摘野花去了。 乡间的郡长里长还有乡绅,皆在一旁陪着皇后巡视河道,不时能遇到在田间地头插秧的农民,见了皇后前来,都是诚惶诚恐地行大礼。 姜秀润当初亲自领着农司的人在汉阳做水利工程。 她在汉阳民间的风评极好,要知道就在姜秀润带着他们挖了水库,重新筑坝的第二年,便天降暴雨,若是没有这等子的工程,整个汉阳县将会是一片汪洋,不知要死多少人。 是以许多民众听闻,当年的姜大人乃是女扮男装,便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就纷纷自发地带着瓜果整猪,还有野味前来酬谢娘娘。 姜秀润自然是含笑命人收下,谢过乡民的一番心意。 算起来汉阳已经是她这两个月走访民间寻访的第三处郡县了。 凤离梧正在用兵,现在与叛军僵持在了江水之间,谁的后方稳定,粮草供应及时,谁的军心便稳,能坚持更久的时间。 在这点上,凤离梧的准备要比凤舞略胜一筹。他早就有整顿内务,外戍边疆的打算,在当初农司修建水渠时,也是力排众议。 农民有了粮,心里不慌张。姜秀润亲自统计过个个郡县的结余,计算供应给前线粮草,百姓们也能填饱肚子,丰衣足食。 而她走访民间,自然是代替埋首军帐的皇帝安抚民心,为百姓带去圣泽雨露,更是要亲自看看,民间可否有藏私隐患。 只是走了一圈,姜秀润发现,其他的地方倒也还罢了,可是京城周遭田地侵占的现象严重。尤其是杨家与孟家出走时,尚有一批未及出卖的土地,虽则被凤离梧下令充为公田。 可是那些个地界,都是有被人改动的痕迹。 剩下的几大世家,都看着那无主的田地眼馋,谁都怕自己吃不饱呢! 姜秀润这一留心,便叫人去寻往年的地契图纸。这一比较,真是大开眼界。 其中地界挪动最大的,甚至越过了两个山头,地界都跨越郡县了。 而这私改地界的,不是别家,正是凤离梧的外祖尉家。 如今再无孟家的压制,尉家可以说是风头正健。尉钟并不担心自己的外孙会朝尉家开刀。 只是有一样叫尉钟心烦,就是尉家若想将这份富贵延续下去,除了适时扩张家业外,这姻缘裙带万万不可中断。 虽然皇后的位置被个外族的女子给占据了,但是宫里的妃嫔也要有尉家的女儿。 如今皇帝久不在宫中,那皇后也是连生了两个,据闻总是往宫外跑,贪玩得很,压根顾忌不上皇帝。 尉钟身为男人,深知在军营里熬度的辛苦,尤其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且是离不得女子。不如趁着这样的时机,往皇帝的身边安插下合适的人。 这族里的女孩,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尉钟拣选了一两个,命她们扮作男装,入兵营伺候圣驾的起居。 只是那两位小姐去了兵营,才发现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皇后给安排的,寻常人根本就近不了身。 尉钟压根没想到新后如此善妒。他倒是亲自来兵营面见圣驾时,看过在万岁爷身边斥候的人——连半个女子都没有。波国的女国君这般霸道,难道她还指望着皇帝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不成? 尉钟并不急,他也不会如女儿尉太后那般做事情没有章法。 这男女一道,重在自然,只要安排得巧妙,余下事便会自然发生了。 是以,他着人打听了皇帝的喜好,知道凤离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附近的温泉野浴。 于是算好了日子,便打发着其中一个貌美的族中女子,前往那皇帝爱洗的去处,先轻解罗衫,露出细滑的肌肤温泡着。 待圣驾前来时,便可以假装女孩子家调皮,野浴被人发现了,惊慌起身,慌不择路,往凤离梧的身边撞。 到时候,鲜活青春的玉体横陈眼前,除非凤离梧不是男人,不然久旷了这么久,怎么能按捺把持得住? 这战事旷日持久,并非几日能了结的,凤离梧在军营里还要呆上一段时日。只要他肯亲近,这些族中女子便与他暂作夫妻,几场云雨,总归是要有孩子的。 到时候木已成舟,再回皇宫时,那新后就算再善妒,也是无济于事。这样一来,尉家的血脉就在皇家子嗣里延续下去了。 以后再立储时,自己再用些手腕,谁的孩子成为皇储便不好说了。 尉钟做这类事关家族前程的事情,向来仔细。于是到了日子,便示意族里庶出的尉珊去那温泉处温泡。 尉珊心知,自己乃庶出,若是不争,可没有什么光明的前程,就此带着侍女将心一横,在这青天白日里解了衣服,便下水去了。 她正值十六岁芳龄,正是女儿家如花的年龄。听闻皇后已经生了两个孩儿,身材想必臃肿变形,哪里能跟她比? 第180章 第 180 章 抱着这样的心思, 尉珊着实安心不少,就此耐心等待。 就是温泉的水温有些高,实在不适合浸泡得太久 可惜尉珊一身细滑的肌肤,被泡得都有些发皱了, 正自被水汽蒸腾得不行, 准备起身时终于听见脚步声。 可惜还未看到人,便有侍卫恶声问道“水中何人?给我上来!” 立在温泉池边小丫鬟立刻颤声道“是我家小姐在此沐浴,还请军爷莫怪!” 就在说话的功夫, 心惊胆战坐在池里的尉珊终于看清了被一群侍卫簇拥着的翩翩男子。 那等的年岁,侍卫簇拥着,不是圣武帝又会是谁? 尉珊心里一喜, 凝神望去——只见圣武帝眉目清俊, 玉冠高梳,因为入夏时节, 脚踩木屐而宽袍广袖,清风徐来,便是宽袖猎猎,鬓角的散发飞扬,那等子的风采, 竟是举手投足间的迷人。 在温泉的缭绕之下,当真是不可多见的俊美风流的人物。 尉珊只看得心神一荡,只觉得若是献身这等美男子, 便是不做妃嫔, 也叫人心甘情愿。 当下竟然是颤巍巍地以长巾遮挡着酥胸, 从水里站起,任凭湿发半遮半掩着曼妙的身形,颤声道“这么多人,可……可是要败了奴家的清白,还请这位军爷将人散去,好让奴家上岸穿衣……” 只见圣武帝被她一身莹白的皮肤刺得微微迷起了眼,似乎沉醉在一片羊脂软玉里,嘴里道“你们这些个爷们儿,看着姑娘家洗澡的确是不妥,还不转过身去,让姑娘上岸穿衣?” 于是尉珊便是从温泉池里走了过来,捞起衣服披在身上,似乎来不及束紧腰带,便准备从圣武帝的面前过去。 她方才穿衣时,年轻俊美的皇帝竟然毫无避让的意思,只直勾勾地盯看着她。 这叫尉珊心内一喜,直觉是圣武帝看中了她的美貌,已经心猿意马中了……既然如此,何不再加上些火候,酝酿些暧昧? 于是尉珊经过圣武帝身边时,只腰肢一软,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就这么的滑入了圣武的怀里。 等她如小鹿一般眨巴着惊恐的眼,微微抬起头时,那涂抹了口脂的樱唇便颤悠悠地挨在圣武帝的鼻尖下,犹如新露花瓣,等人啜饮一口呢! 再看这尽在咫尺的圣武帝,只一双桃花眼略显迷醉地看着她,轻佻地伸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挨着她的耳边道“姑娘这般的身段,可真叫人舍不得放手……要不要陪在下去军帐里聊一聊,姑娘是怎么保养这一身滑嫩肌肤的?” 尉珊心内狂喜,只是面颊上却是含羞带怯“奴家还未许人,奴家怕……” 只是她嘴上说怕,那身子贴附得更紧了。 久不近女色的圣武帝便是喟叹地长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嗅闻着她身上阵阵体香,而听了她的话后,嘴角的笑意更深“就喜欢你这等没有许人的小姑娘,怎么看都鲜嫩呢……” 尉珊实在是被他撩拨的心头火起,只伸胳膊揽住了他的腰,颤着音低低道“奴家腿软,走不动了,还请军爷抱我……” 只可惜她话音未落,突然被一股子蛮力扯起,然后整个人如风中飘絮,大头朝下,扑通一声给扔甩入了水里。 尉珊猝不及防,连吞了好几口热水,只呛得涕泪横流,勉强从池子里扑腾起身。 只见体格身材高大的伟岸男子,一脸怒色站在“皇帝”的身旁,那一身的阳刚之气,带着不怒而威的逼人气场,只是这位英俊伟岸的男子似乎心气不顺,冲着侍卫咆哮道“尔等都是吃闲饭的?看到有人轻薄皇后凤驾,竟然也不知格挡了歹人!” 那些一直侧着身的侍卫这时倒是转过了身来,虽然心有委屈,那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这心内忍不住腹诽明明是皇后远远看见了池子里有女人,却不叫他们前去驱赶,偏要自己来亲身戏弄。这皇后调戏民间小娘子正过着瘾头,他们如何敢拦? 可这话只能心里头说说,领头侍卫不敢怠慢,连忙抱拳道“启禀圣上,是属下失职,未能将温泉池子清场,耽搁了皇后洗浴……” 尉珊此时水淋淋的,失魂落魄地泡在水池子里,惊恐地望向她一直以为是圣上的男人——这……这明明是玉冠鲜衣,风流倜傥的男人,怎么……怎么会是皇后? 若是真的,岂不是想勾引人家的丈夫,却勾引到了正妻的怀里? 可惜不容她再细细分辨,便已经被侍卫拿下,捆绑着等待审讯了。 一时间女人的痛哭流涕,高呼着饶命的声音又是此起彼伏。 被这么一闹,姜秀润温泡温泉的雅兴全没了,只双手一背,也不看一旁犹在捻着女人飞醋的凤离梧,趿拉着木屐,大步流星地回转了皇帐。 帐子里铺设着阻隔湿气的毛毡,是以她一入帐,便甩掉了脚上的木屐,只赤着足在帐里来回踱步。 这次是她心血来潮,突然想要来前营探看陛下,顺便再送来京城贵妇们攒集一些慰问之物。 为了在军营里走动方便,免得扰乱了军心,她还特意扮作了男装。 只是没想到,这么随便一探访才发现,原以为无聊枯燥的军营之旁,竟然是乱花迷人眼,溪旁有伊人啊! 这位尉家的庶女,早先是在外乡养着的,新近才入京,所以才不认得凤离梧这位表兄。 凤离梧不知那人是谁,她可是知道。毕竟前世里这位尉家的尉珊,最后可也是入宫成了端庆帝的新宠。 好好的尉家小姐,却突然出现在温泉池里,泡得腿软走不动道,堪堪地往男人的怀里倒,这目的为何,当然是让人一目了然了。 自然是走上了前世的老路,准备入宫给尉家固宠,争得满门的荣耀。 说起来,倒是她姜秀润来得不是时候了。 要是她不来,大表兄可就肆无忌惮地搂着泡的娇软的表妹,在温水池子里扑腾了! 这么一想,方才尉珊挨着她腻歪的恶心劲儿便浮泛上来,心里也是气得一鼓一鼓的。 待凤离梧进来时,那一双莹白的脚儿,差点将地上的毛毡都给磨露了,只见他的那位皇后,正自己扯了衣服,打着包裹,一副要走的架势呢! 凤离梧哭笑不得地从后面搂着她,说道“没事拽衣箱子干嘛,一会还要叫人进来收拾,你不给我安排侍女,那些个男人粗手粗脚的,碰坏了你的衣服料子可怎么办?” 姜秀润都腻歪透了,只鼻子里带哭腔道“便是不给圣上你安排侍女,洗个澡都能洗出个黄花闺女来,只怕身在军营这几日,便是日日新郎,这么想来,倒是我亏了,只收拾了东西,回去便是!” 凤离梧狠狠咬住了她细软的脖子,含糊不清道“才来了一会,肉味都没叫我闻着,便想走?没门!” 姜秀润倒也不挣扎,只将眼泪往他的脖子上蹭“你也是不缺吃的,我留在这干嘛?” 凤离梧狠狠捏住她的鼻子道“哪只眼看我吃着了?便是今日叫你碰上了,若是你不在,她也是被我扔进池子里的下场,倒是叫你得理不饶人,平白地来闹我!还洗不洗?不洗的话,我凑合着也能用……” 姜秀润被他恬不知耻的话逗得破涕而笑,只挣扎着要再去洗洗一路的风尘。 只是这次,为了防着水池里再冒出个自愿委身的无耻妇人,凤离梧一早便命窦思武亲自巡营清场去了。 这次倒是洗得酣畅淋漓,等姜秀润再上岸时,只能学了尉珊小妖精的腔调,靠在凤离梧结实的胸肌上,娇滴滴道“奴家腿软,走不动了,还请军爷抱我……” 只是这兵营里为何会混入尉家的世家女,着实要深入彻查一番。 结果这一查,便查出了乃是尉公爷安插了几个女子入了军营要来服侍皇帝的起居。 姜秀润舍身饲虎,酬军五日后,凤离梧将料理前营的事宜,交代给了几位将帅后,便带着姜秀润一起回转京城了。 在回京的路上,姜秀润与他讲述了她在巡游郡县时,发现尉家私吞土地的事情。 凤离梧只听得眉头紧锁,冷哼道“朕当了皇帝,可是朕的外祖却是觉得像是自己登基了一般,当真是有些没有分寸了,再这般任凭他嚣张下去,就算朕想留住这门宗亲,怕是都要留存不下了!” 不过在过问尉家吞地之前,这尉钟偷偷给他安排女人的事情倒是要先狠狠计较一番。 那个尉珊,凤离梧没有放回去,只命人以要行刺皇后的罪名打入了牢中。 这样的罪名,尉家如何能担负得起?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将尉珊安插进军营的尉钟,岂不是成了行刺皇后的主谋了吗! 这么一想,尉钟不敢耽搁,俩忙上了马车入宫请奏皇帝,请求面圣。 当然,他还要顺便见见皇后,向她替尉珊求情告罪,还请皇后不可与尉家宗亲太过计较,免得留下善妒的骂名。 只是他在宫门处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第181章 第 181 章 天气燥热, 可是皇帝却迟迟不见,这不是明显地下脸子吗? 尉钟在宫门前候着,汗水也顺着脑门直往下淌。被圣武帝这么一晾晒,他也是后知后觉自己太过托大, 怎么忘记了皇帝是最厌恶别人摆布他的? 于是这脑子里飞快想着该是如何应对。 只是老国舅被这般的晾晒, 不多时,宫里的也全知道了。 尉太后听了,气得脸色都变了, 觉得凤离梧因为那个姜秀润太过小题大作。 可是她发脾气,凤离梧现在已经是不甚搭理了,而凤鸣宫那里, 也不让她去, 就算是要给父亲求情,都没个去处。 那天, 尉钟被晾晒了半响后,终于见到了皇上。 只是君臣二人见面后,尉钟是诚惶诚恐地向皇帝请罪,请求重罚尉珊唐突了皇后之罪。 现在正在用兵时,凤离梧也不好太妄动尉家, 便是语气平平道,皇后的男装英姿的确是有些风雅迷人,那尉珊一时走眼, 看上了皇后也是有情可原。只是女儿家竟然这般不检点, 荒郊旷野的也能衣衫不整地沐浴, 直愣愣地往人的身上扑。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乡野里出来的村妇呢,说出是尉家世家的女儿,都给尉家丢人! 尉钟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便请安退去了,压根没有再敢去见皇后。 至于那个尉珊,从牢里放出来后便被送到了庙庵里教养身心去了。 只是尉家再不敢往皇帝的身边塞人了。 而三郡的战况胶着了一段时间后,战况也终于发生了偏颇转变。 凤舞侵占的那几个郡县虽然是产粮的大郡,但是自从三郡兵马侵占后,赋税加重,比较着大齐统治时,增多了三成。产的粮食,农夫们竟然留不下多少,尽数要供给三郡的兵马嚼用。 这样一来,一大家子一年辛苦到头,却要活活地饿肚子,这让乡民们如何能忍受? 而另一方面,就在大江对岸,齐朝因为早些年修筑了水渠工程,将水引入了许多荒地草甸之中。骤然多了许多亟待开垦的良田。 农司颁下文书,只要能开辟荒田五亩,便可去官府领取三亩地契,另外两亩化为公田,一并交由耕种,待得秋收时,公田产粮达到一定的担数便可减免赋税。 这样的文书已经公布,许多邻国无地的荒民都被吸引过来了。纷纷来到大齐开拓属于自己的田地。 而且只要手艺扎实,犁地齐整,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还可以去各个郡县的官府,免费领取种子。 这样一来,江水两岸立刻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算在三郡有良田屋宅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家子忍饥挨饿,若是缴纳的数目不对,还有可能被官府抓去。 与其这般,倒不如渡江去大齐统治的郡县里去谋求些营生。 这一开始,乡民们的转移倒也不显山露水,只不过是各家一些年轻的劳动力自己偷偷搭船渡江来齐地探探深浅。 可当他们尝到了甜头,开垦出了良田立稳了脚跟后,立刻便通知了家人,将自己的亲眷从江对岸接了过来。 这乡里乡亲的,肥得流油的美事都是遮拦不住的,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的传扬开来。 到了盛夏时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席卷三郡,而乡民私逃的风气骤然成灾,竟是一个村里一个村里的人偷偷渡江逃离。 待得凤舞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时,产粮的几个大郡县已经逃了大半的劳动力,有些偏僻的村落竟然已经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了。 凤舞听闻手下人的汇报,勃然大怒,急急派人沿着江岸阻拦,一旦有发现私逃者,杀无赦。 就这样,靠着滴着血的刀尖,这才堪堪刹住了私逃的风气。 北齐的这位皇帝,先前的精力全用在了军事上,这产粮的事情,只要有肥田人力,有什么可忧愁的?是以他先前也不怎么关注。 如今眼看郡县的好劳力逃跑得七零八落,来年军队的粮食无以为继,凤舞大为光火,这才细细追查。 可是这一查才发现,乡民们所承受的几多赋税,压根不是出自他的命令,而是叛逃过来的两大世家的人私下颁布了重税。 毕竟从洛安来到三郡的这帮子世家,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这骤然来到了荒僻之地,修建华屋美院,重新置办田产,哪样不需要银两?而且逃离洛安时屋舍田产尽都抛下了,那可是一大笔钱财,再要他们自出,可是一百个的不情愿,总是要算计着再多捞取些油水才好。 当凤舞搞清楚这一点时,是勃然大怒。 那两大世家明明个个腰缠万贯,肥得流油,却要刮蹭几个郡县苦寒百姓的油水,这等子的涸泽而渔的行为,着实叫凤舞恼火。 他突然觉得当初那两大家过江叛逃时,怎么这般的顺畅,难道凤离梧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而自己这般敲锣打鼓,恭迎而来的几船世家,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只只饱食终日的硕鼠,吃完了大齐的粮仓,又钻到他三郡的米缸里颐养天年来了! 可是他想明白了后,又不好直接找那两大家的族长斥责。 毕竟这两大家是高举扶持二皇子正统的旗号过江而来的。他当大大的褒奖重用,才能给江对岸还未投诚他的世家们打下样板。 如此一来,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这位满肚子的邪火,不找人发泄又实在难忍。 这位居宫里的世家女——杨皇后就成了现成的泄气沙包。 当天,凤舞临幸后宫,却因为一碗甜羹的温度不对而勃然大怒,斥责着杨如絮毫无皇后的才学。 凤舞骂得毫无掩饰,只拿了大齐的姜秀润来比较着他的这位皇后。 那姜秀润文能□□定国,为大齐设计开凿了受益百代的水渠工程;武能百步穿杨,当年在波国蝎城射瞎了来犯敌首的一只眼。 可是她杨如絮能做个什么?竟是整日里只知道往后宫里塞着各色的女子,却不思该如何做个贤后,辅佐夫君的百年大业。他也是倒了大霉,要了凤离梧舍弃不要的破烂货色! 杨如絮一直在杨家养尊处优,正经的世家姑娘哪里会听闻到这等子的恶毒咒骂。 更何况他竟然拿了那姜秀润跟她作比较。难道真是当她不知,他整日里闲来无事便看着姜秀润的画像。 依着她看,凤舞如此急切的造反,恐怕不只急于要夺下大齐的万里江山吧!更是要急着夺兄长之妻,睡透了他的长嫂呢! 当时便是一个忍不住,只回问了那书斋画像的事情,再问她给他找来的那几个,他哪一个睡得不满意了?怎么好吃饱喝足,转身冲着端茶送水的骂娘! 一时间,杨皇后满腔的激愤涌了上来,竟是跟皇帝互骂到了一处。 杨如絮也不傻,自然知道凤舞如今要倚重两大世家。若是今朝被他骂得顺了口,以后她在宫里如何立足,坐稳这个皇后之位? 可是凤舞的邪火,压根不是因为这宫里男欢女爱之事。 他看杨如絮还得理不饶人的顶嘴,戳破了他心里的隐秘,登时火起,竟然直接给了杨如絮一个响当当的嘴巴,然后冲着她喝骂着杨孟两家干的丑事,直道着来年等着一起饿死在三郡吧! 杨如絮听得心内一惊,这才明白凤舞今日找茬翻脸的缘由,这事关三郡的成败,她也再不敢顶嘴,只在凤舞砸摔了她的寝宫,气冲冲地离去后,赶紧寻来父亲,说出这郡县劳力不堪重税叛逃的事情。 不过杨家知道了信儿,自己兜顶不住,又连忙寻了孟家族长孟津商议对策。 不过跟着孟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轻纱遮脸的男子,便是一起隐匿在凤舞身边的秦诏。 他如今在两家族长的面前,倒是袒露了身份,自言是秦家的秦诏。 而杨孟两家,看到秦家原来也在凤舞这边布下暗线投诚,心里更是安稳了一些。 当杨家族长说了凤舞大怒之事后,秦诏倒是不慌不忙道“那些个赤脚的百姓,不过是些无头的苍蝇,听风是雨,顺风而动。现在他们听闻去大齐可以免费得田地,免赋税,自然要去尝一尝甜头,可是若他们发现这甜点吃下去要命,你们说他们还会再吃吗?” 孟津觉得秦诏似乎是有些法子,便探身问道“秦将军是什么意思?难道大齐是诓骗了那些乡民不成?” 秦诏饮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道“这件事情,在下已经布置了甚久,如今倒是要验看一下成效了。若是皇上指责二位,倒是不妨跟圣上言明,现下大齐看着红火,最后却是要背负诓骗乡民背井离乡,抛弃祖业的骂名的!” 孟津不耐他卖关子,便道“有何良计?还请秦将军照实说来?” 秦诏微微一笑,因为刀疤而显得笑容有些扭曲变形“那边的郡县司库的小吏,已经被我重金收买埋下了暗线,如今,正是入夏二播的季节,他们现在发给乡民也都是炒熟的种子,他们种了一夏,却连种子都不发芽,你说会不会造反生事呢?” 第182章 第 182 章 三郡筹谋的这场阴谋,正在潜滋暗长。 从三郡逃过去的那群乡民有许多是入了夏才抵达的。 虽则许多人有家人先过去了, 开垦了一部分的土地, 可是入夏的这第二播很是重要。 只是禾苗已经是种不上了, 倒是可以重些快熟瓜果蔬菜的种子,还有粟米。 他们当初过江辛苦,能带的也即是些细软行囊, 是以种子一类, 皆要去官府领取。 据说大齐皇帝垂怜从三郡逃过来的百姓,用以填腹的粟, 选取都是最好的种子,颜色油亮,名曰“金亮”,据说产量甚高呢。 这领了“金亮”种子的百姓一个个是喜笑颜开, 犁地开垦,播种浇水, 只静待种子发芽, 赶上这入夏的第二播。待得寒冬来临前有了收成,这渡江后的第一个寒冬就有了着落了。 这大齐民间兴起的播种风潮也传入了宫中。 小皇子宝鲤因着跟母亲视察乡间, 倒是感染了禾下种田的气息, 回到宫里,也有模有样的挽着裤脚,在宫里开辟的小块地上播种呢。 姜秀润为了让他感受到亲手播种的滋味, 倒是有模有样地给他安排了个会种田的太监, 帮着小皇子伺候那块地。 是以大多数的时候, 都是太监陈兴松土除草,宝鲤拿个小棍在地里挖蚯蚓玩。 姜秀润闲来无事,便抱着团粉的小公主雪雁来给兄长加油助威。 这天下午,姜秀润又带着女儿在地头的丝棚下笑吟吟地看儿子在地里挖坑。 宝鲤的收获颇丰,不一会的功夫就挖了一罐子的蚯蚓,黑糊糊的一团蠕动着,献宝地拿来给母后和妹妹看,说是晚上叫御厨炒了,给母后吃。 姜秀润巾帕拭了拭他沾着泥土的小脸,笑问道“当初辟地,不是说要给母后种粟米瓜果吃吗?怎么现在改吃蚯蚓了?” 宝鲤抓了抓头道“陈兴说,先前种的种种都是坏的,他又种了新的,赶不上长出了,宝鲤怕娘娘和妹妹饿,给你们挖虫虫吃。” 姜秀润笑吟吟地听着,道“是你不会种,还说种子是坏的,找借口!” 她倒是知道儿子的种子是哪里来的。 先前在视察郡县的时候,她特意去验看了各个郡县库房里的备种。农司陪着她巡视的官吏都是懂行的,只说备种优良,都是能出产量的,只是宝鲤淘气,居然顺着一处上锁的库房门缝钻了进去,奶娘急得直唤,才转出来。 只是到了晚上才发现,宝鲤的衣兜里装满的各色种子,应该是在上锁的库房里抓的。 然后宝鲤便嚷嚷要自己亲种。谁想现在居然说种子是坏的,岂不是童言童语,一派天真无知? 可随后而来的陈兴看皇后指责小皇子惫懒,便连忙道“启禀皇后,小皇子先前备下的种子的确是不出芽的,是以奴才又另外选了种子,这才刚刚冒芽。” 若是一般人,听了也不过是当闲话一般的过去了。 可是姜秀润事何等机敏之人,以前扮作男子在官场上的磨砺,早让她有别于一般的后宅妇人。 更何况在波国为女王的历练,更让她思维敏捷。所以她细细一想,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只不动声色地问“是小皇子贪玩,没有储存好种子吗?” 陈兴连忙摇头道“种子当初被小皇子带来,便交给了奴才,奴才精心搁置,可没有受潮,只是那种儿的成色似乎不对,播种入地许久,竟然没有一棵苗……” 姜秀润虽然不种地,可是听到这里已经发觉情形不对了。 所谓一粒粟万颗籽,就算有些坏种子,怎么能一把撒下去,连一棵秧苗都生不出来? 想到她当初视察的,乃是入夏第一波的种子,并无问题。那么宝鲤是从何处抓来的种子? 于是当下,姜秀润便叫来服侍皇子的奶娘,询问当时的情形。 奶娘自然是老老实实地回忆。只说是在郡县仓廪后面一间上锁的库房里拿来的。 姜秀润又问“种子可有剩下的?” 于是太监陈兴便拿来了他先前储备皇子种子的小篓罐,在竹皮缝隙间,还有些种子粒儿,倒在白绢手帕上仔细看,便会发现种子粒儿的颜色呈现深黄色,放到鼻尖嗅闻,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有些事情细思则恐,姜秀润直觉这一把顽童抓来的不知来处的种子,定然是有事。 因着她先前在农司供职,对于春耕秋收自然是异常敏感。 当下便包了那绢帕里的种子去见凤离梧。 凤离梧正在书房批示文件,闻言之后,自然也是定睛细看那种子,皱眉道“待朕去唤农司的人来问话。” 姜秀润想了想道“皇帝还是不要说破,免得打草惊蛇,不过现在从三郡逃难来的庶民们应该是开始入夏第二播了,圣上不妨派人去民间暗访,领些种子看看。” 凤离梧明白姜秀润的意思,当下先叫农司的人询问的各郡县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农司的官吏禀报,说是各郡县的生长势头良好,而入夏的第二播也已然开始了。 凤离梧听了农司的禀报,便又撒下无数暗卫去各地寻访。 不多时,那些个暗卫便得了各地的粮种前来禀报。 这结果可真是触目惊心。 凤离梧将那些种子放到鼻子前嗅闻,隐隐都能嗅闻到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什么“金亮”?有道是阎王好搞,小鬼难缠。这郡县乡间的那些个小官吏若是贪赃枉法起来,才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呢!偏偏他们又是直接跟庶民打交道的,这国家的根基,往往就是毁在了这群败类的手中! 想到这,他回后宫时,倒是忍不住抱住了姜秀润,感念她及时发现,让自己有了应对的时机。 姜秀润可是不敢居功,自然是说这乃是儿子宝鲤的功劳。 凤离梧倒是忍不住亲了亲摊散在床榻上,翻着鼓肚皮睡得正香的儿子。 现在种子已经发给了乡民,幸而儿子是当初巡游回宫后便种下了种子,让他可以及时发现。接下来,自然是要快速采取行动,赶在三郡兴风作浪前,制止灾祸。 再说三郡北齐。孟津等人知道了秦诏暗中的布置,心内安稳了不少,更是托大地将这暗中布置人手给种子做手脚的功劳归功到了自己的身上。 对此秦诏也没有多言语计较。若是此番计策成功,除了给齐朝带来灾民□□的隐患外,还可以借此讨好两大世家。 秦家在北齐的复兴,全靠他一人,不能不未雨绸缪。可若是失败了,那么自然是两大家替他背负黑锅,他又何乐而不为? 凤舞听了孟津等人的禀报后,怒气这才消退了些。 若是他们布置得当,那么很快,逃离到齐朝的灾民就能发现,自己从朝廷领取回来的种子竟然是被动了手脚的,到时候就算他们去官府抗议,而齐朝再重新调拨种子,也要耽搁一段时日了。 要知道,夏季的第二播要赶着时节,若是错过了那十几天的功夫,很可能辛苦了一季,没等丰收就赶上秋季的霜冻了。 眼看着别人的田地丰收一片,而自己的田地却是白忙一场,岂不是叫人激愤? 而且这些乡民定然以为是齐朝的官府看人下菜碟,故意欺骗他们这些背井离乡之人。到时候大齐的信用全无,自然能刹住三郡这股子乡民私逃的风潮。 而那些个投奔过去的灾民又无其他田产傍身,岂不是要揭竿而起,入山去做盗匪? 到时候,可够他的大哥喝一壶的! 这般想着,凤舞倒是急切地盼着大江那边传来消息,于是派出暗探前去查访民情。 可是等了几日,大江那边的暗探却回禀道,乡民们先前领了粟米播种去后,的确是没有出苗。可还没等乡民们去闹,齐朝的农司就下来人,挨家挨户地补发了种子。 只是这次补发的不是粟米,而是外藩的薯种,据说是皇后的长嫂从海外经商购得,种在地里不需要太多的雨水便疯长,虽然耽搁了时日,但是保证入秋就能结下硕果,一铲子下去,产量甚多,而且那薯颜色红亮,煮熟了入口香甜,可是要比粟米顺口多了。 前去派发种子的小吏还带了不少长成的薯,分发给乡民吃,都说味道不错。 是以当三郡的这些个暗探前往时,那些番外的薯已经育苗下地,生长势头很快,已经绿意遮盖了大片的田地,而且好打理,不需要什么浇水施肥,那些乡民们虽然也是心理忐忑,可是看着地理的秧苗长势喜人,便有了盼头,先前那粟米不出苗的事情,虽然有人私下里议论,却也只当是看管种子的官吏失职,让种子受潮罢了,压根没有激起民愤。 又过了几日,官府出告示,点破了之前粟米不出种的事情,乃是北齐的奸细潜入了大齐的仓廪,用毒水浸泡了种子的缘故,那些个奸细俱被捉住,已经被斩首,将头颅高挂在各个郡的城门处。 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稳定民心。毕竟大齐的官员被人收买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来,实在是有损官威。 至于那些被凤舞收买动了手脚后,带着金银家眷逃往三郡的几个库房官吏,已经被凤离梧派去密探高手,斩杀于床榻之上。 于是乡民们在感念齐朝的官吏及早发现奸细的同时,再次痛骂北齐的皇帝不顾民生,竟然拿百姓傍身立命的种子下毒手,算得什么正统的天子? 依着他们看,那所谓的先皇遗诏一定是假的,不然老皇帝该是瞎了眼,才放着圣德爱民的嫡子凤离梧不用,而去扶持那个一肚子阴坏的二皇子。 第183章 第 183 章 待得秋收时节的时候,大江两岸的收成对比立现。 北齐因为人力不足, 便是与胡人部落联合, 强征了许多胡地异族来开垦犁地。 可是这农把式原本就需要经验, 那些游牧惯了的胡人如何会护秧种地?到了秋天的时候,田地里并没有打下多少的粮食。 而大齐这边,虽然先前经历了粟米种子的风波,可是因为那外藩的薯播种及时,又是好将养的作物, 到了秋天的时候,一铲子下去, 便是一嘟噜红胖的薯,连成串儿。 而这薯吃法又是多样,磨成粉,挤压成粉条,又或者切块晒干。总之之前赌了身家偷渡而来的三郡子民今后的日子总算是有了着落。 而待得来年, 相信会有更多的三郡百姓而来,那几个产粮的郡县迟早要被贪官污吏压榨成空县。 一时间,三郡缺粮的现象开始显现出来。眼看这手下的兵卒们一日三餐地喝稀汤, 凤舞只能另辟蹊径,掏出钱银来去与他结盟的诸国里买粮。 而其中的梁国倒是不缺粮食, 却趁机抬高粮价,准备弥补一下先前抬高齐朝蚕丝布价的亏欠。 这样一来, 凤舞手上的那点子金就捉襟见肘, 而郡县下的百姓们又都是不堪压榨, 思来想去, 凤舞的手便伸向了投奔而来的世家。 这割肉喂虎,谁喂谁疼。 孟杨俩家先是找各种借口推诿。凤舞那边缺钱缺得很,也懒得跟他们“爱卿”什么的废话,只派兵去将两家族人的府宅包围得水泄不通,不拿出足够的金来,谁也甭想出府。 就这样被围了十日,史称“圈府逼粮”。最后两家族长慑于淫威,总算愿意破财免灾了。 凤舞手里有了金,便从梁国那顺利地买了几十船粮以解燃眉之急。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叫大齐没有私逃出京的世家暗自庆幸自己的稳重,没有跟随一起渡江。 只要战事持续,那三郡的仓廪就是填不完的无底大洞! 谁家的金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样如溃堤流水般的洒金,真是谁掏谁心疼。 那孟家和杨家,先前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扶持凤舞,可是动了真格的,却也肉痛得厉害,据说这族人只见也是渐有异声,质疑族长当初私逃三郡的决定。 反观大齐圣武帝虽然不甚待见世家,可战事持续到如今,一没有调高百姓赋税,二没有征收世家贵族们的金。 粮草辎重,尽是自己一力解决,帝王的运筹谋算之道立显,叫文武百官不能不信服。 于是从与三郡开战以来,朝堂的时不时的不和谐之音顿时消弭了,战事持续到了第二年,反而大齐上下君臣一心,倒是沉下心来,要耗死三郡。 凤离梧整顿了朝堂上的异音,压力也随之减少了许多,倒是偶尔有空闲陪一陪自己的爱妻了。 她当初离开京城的两年间,洛安城周遭有了不少变化,只是凤离梧一直没有清闲下来陪她走一走。 而姜秀润更是没有闲暇之心,得空出宫时,她不是去郡县看秧苗水坝,就算抱着一对子女去前线慰问劳苦功高的夫君。 细算下来,竟然是重回洛安城,却未再游洛安景。于是趁着天好,大齐天子带着老婆孩子,一家子微服去洛安城外的央子湖走了走。 这一个寒冬又熬了过去,小雪雁都开始踉跄学步了。 在洛安城外的央子湖畔,团粉白嫩的小公主在哥哥的牵引下,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裙子,扭着小胖屁股,咿咿呀呀地走。 一对小小的人,惹得跟在他们身后的姜秀润笑弯了眼。 宝鲤在年前的时候,得父王赏赐大名凤岚,已经拜沐风先生为太傅,入上书房读书了。 沐风先生这样的当世大儒,就算皇帝亲请,也不一定会同意入宫进上书房相授皇子。 可是看在爱徒公子小姜的薄面上,沐风先生欣然同意。当然更打动先生的乃是这凤岚的聪慧。 小小的年纪,与他下棋的时候,竟然会设局做陷阱,狡黠得很,当真是有乃母风范。 沐风先生跟这孩子有眼缘,愿意亲自为他开蒙。 是以,进了书房读了圣贤书的宝鲤如今教起妹妹来也是摇头晃脑,一边走,一边贴着妹妹的小肉脸,小声耳语道“雁儿真乖,走了这么久也不说累,一会哥哥教你写大字,再给你脸上画猫胡儿可好?” 雪雁对写大字没有兴趣,可是很喜欢哥哥给她画猫胡子,一听顿时咯咯地笑,回身在哥哥的脸上贴了个湿哒哒的么么。 宝鲤也学母亲平时的样子,在妹妹的肥脸蛋上落下了个带响的吻。 凤离梧拉着姜秀润的手,在湖边漫步。抬头是山清水秀,三月芳菲;低头是娇妻粉面樱唇,眼波醉人。 此时,娇儿在前面携手学步,身边时美妻得伴共享江山。凤离梧实在想不出,若是离了手牵的这个,自己会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想到这,便是环手拦住了她的纤腰,想要搂得再紧些。 不过姜秀润可会有些害羞,只推着他的胸道“走在外面,又不是在宫里,这毫无遮挡之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陛下也当自己是稚儿无邪了?” 凤离梧觉得姜秀润此言有理,便是抬头望去,便看到湖畔修筑的一处水阁,当下便要挽着她前往,有了遮挡才好黏腻亲近不是? 姜秀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着那望去,当略眼熟的建筑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倒是身子微微一震。 这处水阁……先前是没有的。应该是她离开的两年间修建的。 其实在前世,这处却是早早便修建了水阁,水阁名唤“解忧斋”。因为环境雅致,饭□□致,望山望湖可以解忧,乃是姜秀润笼络京城贵胄女眷的常聚之地。 前世里,她多少次在这里呼朋引伴通宵达旦,多少次喝得酩酊,差点吐坏了肠胃?可惜忙到头来,却是母国破灭,兄长自尽的一场空梦。 有些心酸,一旦勾起不禁回忆。 更何况在这酒楼里,还有些让她死都不愿意回忆的一段隐秘往事。 转世重生时,那段似梦的记忆原本消弭殆尽,如今却被这熟悉的建筑勾引了起来…… 凤离梧牵着她要往前走,姜秀润却急扯了他的衣袖道“还是莫要去了,我们带着宝鲤和雪雁,怎么好去酒楼消遣?” 凤离梧却依然拉着她往前走,然后头也不回道“那哪里是酒楼,不过是朕命人建的一处水阁别院罢了,建好后一直想带着你来此赏湖景,却没有时间,如今得了空,倒是可以去赏玩一番。” 今世这里竟然不是酒楼?姜秀润惊疑不定,便任着凤离梧将她一路拉拽入了水阁。 经历两世,水阁的功用不同,可是待得入了月门,这院内的亭台楼阁却是一模一样。 姜秀润只觉得头发根有些发炸,因为凤离梧说了,这水阁乃是他命人修建,那岂不是前世里“解忧阁”的背后主人……也是凤离梧? 她前世常来此宴饮宾客,一来二去,常客便仿若了主人一般。 她一次宴饮后,遣开了侍女,在湖边吹凉风,谁知脚下踩空,差点跌落水里,幸而那阁主也站在阁楼拐角处透气,正好一把拉住了她,只是气力甚大,当时她跌入了那阁主的怀中,竟然醉醺醺的半天没起。 后来那阁主将她安置在水阁之上的雅间安歇,倒是以礼相待,没有半分唐突的地方。 也是一觉醒来,她才发现自己在这酒楼歇宿了一宿。 她一个将军的外宅,就算夜不归宿,也无人来问,干脆命侍女跟宅里的管家胡编了搪塞之言,就顶过去了。 不过从此以后,她倒是与那阁主相熟,偶尔宴饮后不想回外宅,他还会陪着她一起下棋,闲聊那么一两句。 至于这位阁主的模样,姜秀润如今竟然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他虽然身材高大,却相貌平平,无甚能让人记住的特征。就算用力去记,过不久也就忘了。 不过,这一个言语不多,极有涵养,而待她友善无非分之想的男子,在当时的姜秀润看来,竟然是极为可贵的。 那解忧阁,也成了她长袖善舞,费心经营之余,一处松口气的好去处。 那位阁主应该也是个经营生意的好手,在他这挥金如土的豪客喜好什么,竟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新近喜欢上了什么茶水,他知道后都能妥帖的备齐。旧曲子弹得无趣了,他默默准备了孤本摆在她歇宿长榻旁。酒水若饮得多了,一盏精心配制的解酒汤便熬煮好,静等着她服下…… 如今再世为人,细细想来,那位萍水相逢的阁主竟是细心周到得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当时的她却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直到后来,发生了意外,才叫她猛然警醒,却后悔不及…… 凤离梧入了阁楼,却并不知姜秀润因为重游前世旧地而内心翻腾起伏,只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图纸是一早就画好的,原本朕是太子时交代给暗卫,将此修建酒楼,方便收集些暗报的,不过后来,朕继位得匆忙,此处耽搁了许久,新近才修缮好,朕觉得这里雅致,就留给你赏玩之用。” 第184章 第 184 章 姜秀润的脸色变了几变, 脑海当中陷入了几多的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按照凤离梧所言, 这解忧阁乃是凤离梧所授意, 那么那个阁主又是谁?是那个凤离梧授意的暗卫部下? 凤离梧原本兴致勃勃,可转身见姜秀润性质不高的样子,便揽着她的腰问道“是哪里不喜?朕命人重新布置了便是。” 她摇摇头,勉强一笑道“只是觉得这处水阁甚是雅致,不知此间是哪个人掌管着日常?” 凤离梧回头看向跟随在身后的一个老太监, 指了指道“他便是了。” 姜秀润看着那位老公公笑成橘皮的脸,并非前世的那位阁主, 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底飘过一缕失望。 她今生虽然不会与那个阁主再有什么瓜葛,可那人倒是在前世里给了她几多让人关怀倍至的温暖,身在异乡别无所依的人,总是会贪恋这温度, 而不顾自己是否会被灼伤,一时想起,心有些感怀。 既然入了水阁, 自然是要在水阁里用餐。 宝鲤没有辜负他的小名,甚爱食鱼。而这湖里特有的一种小腮鳞鱼炙烤起来味道鲜美。 难得今日凤离梧空闲, 不用对着湖水发呆,思索国事。于是命人备了钓竿, 鱼饵, 在端坐水阁的栈桥上临湖垂钓。 宝鲤也得了一根小钓竿, 挂好了蚯蚓, 坐在父王的身边有模有样地垂钓。过些日子,据说是母后的波国赶上的百年大祭,到时候,母后要带着他回去参加祭礼,所以他今日要多钓鱼,晒成鱼干,给舅舅家的哥哥吃他亲手钓的鱼。 而雪雁还小,到了时辰便要午睡,只在暖阁里沐浴着午后的阳光,香甜睡去。 姜秀润方才走得腿累,便坐在父子俩身后的高亭里脱了鞋履,舒展着腿儿望着远处笼着朦胧绿纱的远山发呆。 她此时所躺的的雕琢浮云出日花纹的梨花木靠榻,便是前世在这解忧阁最爱躺的那一张。眼前的景儿也是前世里应酬累了的时候,百看不厌的。 目光看过远山绿水,镜湖波光后,自然而然的,目光变落到了眼前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的身上。 这湖里的小腮鱼的确是好吃。 前世时,她不过是一句戏言,只说从来未曾吃过刚刚捕捞上来的鲜鱼。那阁主便二话不说,亲自垂钓为她吊起鲜鱼切片为脍,沾着虾酱吃,味道真是鲜美极了…… 想到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大的背影上。 也许凤离梧与那阁主一样,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的缘故,冷眼看去,竟是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凤离梧一直坚持习武,肌肉紧实,看上去比较着那阁主要挺阔健美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世里,凤离梧因为在猎场遇刺的缘故,身体一直不甚爽朗,照比现在也消瘦了许多。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那鱼儿上钩了。 凤离梧怕鱼尾拍打到儿子,便叫宝鲤退到一边,然后舒展手臂,猛地甩鱼竿收鱼线,在半空甩起个浪线,然后狠狠地将鱼儿“啪”地一声摔晕在地上,免得这种尾巴气力甚大的鱼儿跃起伤人。 这个动作看起来是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是一般人模仿不出来来的。 姜秀润却是那一刻看得身体僵直,动弹不得——这起杆摔鱼的动作,竟然是跟前世里的那位阁主一模一样! 那一刻,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那个甚至想不起模样的阁主会不会是凤离梧易容假扮的? 若是真的……姜秀润心顿时翻腾了起来。 前世的那位阁主是位无害而善解人意的存在。 有多少次,当兄长不肯听她的劝告,又或者母国陷入焦愁时,她都会独自来解忧阁默默饮下一杯平复心绪。 与那阁主虽然不会倾谈自己内心的消愁,却也是引为知己,吐露些许的心事。 若是今世的凤离梧,这个与她相知相爱的男人,说个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前世里,她与凤离梧又是何等的关系?不过是上司与幕僚的外室。 更何况凤离梧一直不甚待见她这个妖姬。所以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凤离梧一面在人前作清冷状,背地里却改变容貌,给她端茶送水,垂钓献殷勤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后来那次醉酒,他倒是难得开口,跟她讲不必介怀她父王的薄情,世间总有些人,父母缘分浅薄。 当时讲的什么话语,姜秀润现在大抵是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听得是心潮起伏,一时又同病相怜之感,最后竟然是醉饮在了一处,她更是手推了他上了床榻…… 大抵是喝得忘形,又觉得他向来谦谦君子,面对她波澜不兴的样子实在不像个男人,不过逗笑着他罢了。 可事实证明,这位阁主虽然看着干瘦,却也是个男人,腰间的力道狠着呢! 那日二人一时忘形,孟浪到半夜。她酒醒之后,也是觉得尴尬而后悔,只匆匆穿了衣服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去那解忧阁了。 至于与他的这段,只当是酒意翻涌的一场梦,自己刻意地全忘干净便是了。 可是造化弄人,她前世里醉中邂逅的男子竟然是那个一直清冷矜持的凤离梧? 想到这,她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想去看凤离梧钓得大鱼后得意望向她的表情,腾地站起来来,快步走回自己休憩的房间,躺在软榻上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多时,凤离梧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摸着她的手问“怎么了?怎的突然变脸不高兴了?” 姜秀润此时的郁气正是堆积得老高的时候,猛地伸手,使劲打了他伸过来的手道“伪君子!” 凤离梧被打了手,可是心里却是莫名其妙。若换了旁人这般的抽风,他真是连看都懒得看,只吩咐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罢了。现在却少不得耐性子抱住她,亲着他的粉颊道“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再说我哪里君子了?不是向来跟你赤诚相待吗?” 说话间便将手摸到了她的腰带,准备以“赤”相待。 姜秀润却是忍不住猛地一推他,有心去骂,却突然发现自己无从下嘴,只突然涌出了泪花,哽咽出声。 凤离梧这下子可无心再闹,只赶紧搂住她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抹了眼泪?” 姜秀润也不回答,只窝在他的怀里哭,哭得凤离梧自己也是有些六神无主,竟是拿出了哄女儿的那一套,摸着她的腹部一边轻柔一边道“可是肚肚痛,要拉臭臭?” 她正沉浸在前身的悲痛里,却被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飞着眼泪捶打他的胸。 他环抱着姜秀润,温言道“究竟是怎么了?” 姜秀润宣泄了一通,倒是有气力说话了,只哽咽道“我问你,你若厌恶着一个人,却有刻意接近她,是为何?” 凤离梧皱眉听着她没头没脑的话道“既然厌恶,为何要接近?” 姜秀润瞪眼道“你若是想利用她,从她的嘴里套话,自然要刻意些接近了!” 凤离梧单手搂着她倒在床榻上,慵懒道“你何时见朕刻意讨好逢迎过别人?若是要利用,自然往他身边送人插眼线,哪里要朕来逢迎?” 姜秀润被他说的堵住了,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凤离梧就是这幅清冷的模样。当初他少年时为了阻止端庆帝废储,在老臣面前长跪不起,已经是人生尊严的最低处了。 待得他羽翼丰满能搏击风雨时,再未低三下四地过。 可是种种的细节,都是表明前世里的阁主乃是凤离梧假扮,姜秀润耐受不住,只憋着气儿又问“若你觉得一个女人太过妖冶,不是个好东西,却又为她端茶送水,陪着抚琴谈心,可是要牺牲色相套取些什么?” 凤离梧这次眉毛长挑道“你若这般说,朕倒是当真会做……” 姜秀润只觉得胸口都堵塞得严严实实了,眼泪再次要流将出来。 前世里他并未顺遂登基,这里自然成了他先前所说搜集暗报风声的所在。而他刻意接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要套取什么关于秦家的情报? 正在她胡思乱想,越想越气的时候,凤离梧可再看不得她的眼泪,只抱在怀里笑着道“你方才说的可不就是你?天上地下的,还有哪个坏东西能这般的折腾朕?这么做不过是追求窈窕淑女,想求得芳心罢了,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 姜秀润却被堵得无话,只恨恨道“若是你属下的女人,你也这般殷勤小意?” 凤离梧觉得姜秀润可能是在吃哪个女人的飞醋。可是他如今,对于宫里的那几个视而不见,至于臣子们的亲眷,更是无说话的机会,自己又何时亲近了属下的女人,让她气得直流眼泪? 不过再问下去,姜秀润便又是闷嘴儿的葫芦不说话了。 不过总归是止住了眼泪。而这时宝鲤又在屋外高呼着让父王与母后快出来食他钓起的鱼,算是止住了这场莫名争执。 这一次踏青,让姜秀润心事重重而回。 第185章 第 185 章 不过因为返回波国大祭的日子临近, 手里倒是有许多的事务要繁忙,倒是可以让姜秀润分散一下精力。 当初因为对抗戎国的胜利, 还有安息的主动归附,波国的领土扩张不少,大大缓解了四面受敌的僵局。 今世的梁国, 因为与大齐的交恶,处处受了牵制, 压根没有前世里开始称霸诸侯间的勃然野心, 收敛了不少。是以波国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 几年间的休养生息的政策,也缓解了民生压力, 军队的重新整顿也大大增强了战斗力,以往亡国之态荡然无存, 俨然是西北新兴的小霸主。 而波国女王的归来, 成了牵动波国上下的大事。子民们都热切地期盼出嫁的女王归来, 让他们重新感受圣女的慈光沐浴。 先前想到要离开凤离梧一阵子, 姜秀润还有些依依不舍。可是自从因为“解忧阁”而无意间窥探了前世隐情,姜秀润的心里乱极了,反而觉得暂时分开, 清净几日,梳理了心情再见面也甚好。 至于宝鲤和雪雁因为离不得母亲, 也要跟着她一起返回母国,看着母后命人准备行囊也兴奋得很, 只嚷嚷着要回去见舅舅。 凤离梧倒是发现自从踏青回来, 姜秀润便性质不甚高的样子, 只是她又不肯说是哪里跟他泛着别扭,就是在床榻上时,也有些不对劲。有时候竟然嫌弃他气力太大…… 若不是他一直紧陪着她,当真是要怀疑这女人有了外心,别处有了情郎,便来处处嫌弃着他这个原配了。 所以当姜秀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只能无奈地去咬她的脸,问她若是力道轻了能止痒吗? 只问得她羞臊了脸,不肯跟他搭话,才接着又抱着她止痒。 就在姜秀润快要走的前夕,三郡的颓势终于显露,两岸的僵局有崩塌的迹象。 以窦思武为主导的先锋营,趁着少见的雾天,渡江进攻三郡外城,奇袭成功,扯开了三郡铁城的一道大口子。 凤舞见前城失守,心知若是再失二城,那么江线难受,凤离梧的大军将会渡江长驱直入,有如无人之境。于是连忙调拨的军队前去夺回失城。 据闻双方厮杀猛烈,前线陷入胶着之中。 姜秀润发现,准备跟她一起回波国的白浅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跟她说话,都在走神没有反应。 看着白浅这般,姜秀润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倒是知道白浅为何这般。 前线战事激烈,那窦思武在夺城之战中,负了伤。 只是凤离梧向来不愿跟她多提军情,免得她跟着忧思损耗精力,是以她也不知窦思武的伤势到底是怎么样。 可是一个前线将军若能向朝廷呈秉受了伤的话,大抵也不会是手指割破一类的轻伤。 也难怪白浅会担忧得神不守舍。 姜秀润知道白浅嘴硬心软,虽然先前跟窦思武撇得干净,可也是因为窦家的门槛太高,不好迈进的缘故,并非她真的对窦思武无情了。 所以当白浅经过深思后,向姜秀润请命要奔赴前线押运粮草时,姜秀润也是欣然同意了。 不过有人不能陪着她返回波国,有人却是拼命削尖了脑袋也要跟从。 那宫里的静嫔——田静儿对她这个皇后向来甚是黏腻。 姜秀润虽然几次给她钉子碰,可也不改初心。除了定时请安外,隔三差五在宫里的花园子也常能碰见。 满宫的人都知道,这位静嫔是打算走一走皇后亲宠的路数,那马屁拍得厉害着呢。 而姜秀润虽然先前刻意冷淡着田静儿,可耐不知这位姑娘一副不痛不痒的光景。 她以前在太子府里时,跟田静儿其实甚是交好,对她也无甚恶感,一来二去,便随了她了,左右也是闲在宫里头无聊,看她究竟是要干什么也算是消磨光景了。 而田静儿得了长伴皇后左右的机会,却似乎仍嫌不够,竟然苦求着要陪着姜秀润一起返回波国,一路上舟车劳顿,她也好跟着伺候汤水起居。 姜秀润含笑听了,倒是开口推拒了。 她回自己的娘家清闲自在,何苦来的还要带着个丈夫的妾一路跟随。 虽然凤离梧从来未曾沾染后宫里的燕燕莺莺,可是她作为女人的那一面,实在是难对这些女人心生欢喜。 是以姜秀润也很纳闷,田静儿倒是有多深不可测的心机才能如此这般对她小意殷勤。 有时候,她真是要被田静儿感动得差点失口,让她在凤离梧的面前露露脸了。 不过姜秀润梳理不明白,旁的人却是眼明心亮。 凤离梧处理了前朝的事情,便早早从御书房里出来,赶在他的秀润离开前,好好的陪一陪她。 可是待他走到御花园的竹林旁时,隔着宫墙的镂空的轩窗便看到了,他的皇后正跟宫里的一个嫔站在一处。 姜秀润正在香席之上的桌前铺展着宣纸临摹着眼前一簇开得正艳的牡丹,而那个嫔干脆屏退了侍女,亲自跪坐在席上,为皇后打扇。 这嫔妃们拍皇后马屁的事情,原本不值得一提,乃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凤离梧本不在意的。 可是……当他隔窗而望,看到那个什么嫔望向姜秀润热切的眼神时,顿时脸色阴沉,略略顿住了脚步。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妃嫔会用这种露骨的眼神盯看着皇后的。 因为姜秀润贪图轻便,在宫里不耐戴着那些个金钗,偶尔会着轻便宽松,显得凉爽的男装。 她今日便是如此,一身宽松的淡烟色亚麻宽袍,外加一顶镂空的白玉镶嵌碧玺的头冠,头发高高梳起,当真是煞爽英姿。 而那个女人就用一种久不见肉的母狼的眼神,盯看着他的秀润,那种火辣辣的露骨眼神,分明是望向意中人。 而姜秀润非但不喝退她,反而画了两笔后,回头冲着她笑“静嫔,你看我这画,同先前在太子府时比,可有退步?” 田静儿看着眼前微笑起来便眼眸发亮,叫人情不能自已的“美少年”,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忍不住身子又微微前倾,低低说到“您的画技是又精进了呢,先前您在太子府里给静儿画的芍药,静儿一直精心保存着呢——莫不如,您将现在画的也一并赏赐给静儿吧……也好成双成对儿,不再孤单……” 姜秀润觉得她话里有话,心道难不成憋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要央着她这个皇后给她安排侍寝陛下了吗? 于是她干脆歇笔,单手撑着席子,另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将身子靠坐了过来,盯着田静儿的脸问道“静嫔这话说的,可是寂寞了?” 她的动作懒散,可在田静的眼里看来,却是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写意潇洒,就算明知她是个女的,也忍不住心生爱慕,竟是如藤蔓缠身,怎么也挣脱不开。 现在眼看着公子小姜靠了过来,眼里透着一股子邪魅之气,脸儿也越发的凑近,竟是让她的心如同野兔乱撞,血色直往脸颊上翻涌,意乱情迷下,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抬头闭眼,一副等待着落下轻吻的光景…… 姜秀润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得一愣,可不待她说话呢,只听花园子另一边的宫墙外便传来了冷森森地声音“还不快给朕滚开!” 她抬头一看,凤离梧正黑着脸立在花园子的月牙门处,一脸的煞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抓住了老婆捉奸在床呢! 田静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态了,偏偏还被皇帝看了个正着,只一脸的羞臊难当,连忙从席上爬起来,给皇帝施礼后,急匆匆地跑开了。 姜秀润见她离去,倒也懒得计较田静儿方才的市场,只也起身迎向了凤离梧,冲着他施礼后,便想转身离来。 可是凤离梧却是受够了她这些时日刻意的冷淡,只抓握住了她的手,狠狠地问“竟然没觉察出你和她的这等子胡闹……难怪你嫌弃朕劲儿大,难道那女子才得趣?” 这通吼,简直是没头没脑,姜秀润半张着嘴,都没想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将她一路拉入了寝宫,又继续气急败坏地追问她跟田静儿私情是有多久了,姜秀润才总算是理出了头绪来。 可是闹明白了,她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委婉地问陛下是不是处理国事太多,脑壳转透不归来了,竟然能编纂出这等子的子虚乌有来。 凤离梧可是亲眼见的,若不是他及时出面制止,他的妻妾可是要吻在一块儿了!当下便是冷声质问,已经抓了正着,有什么可辩驳的? 也难怪人都道江山美人不可得兼,果然是有些道理! 他不过是一时忙于三郡国乱而已,疏于温暖自己的皇后,她便跟后宫的那些不知廉耻的妃嫔们好将上来,若是再不制止,岂不是老大的一顶绿冠? 总不能江山得稳,后宫失守吧! 可是姜秀润身正不怕影子斜,跟他这个偷睡下属女人的货色比,她且是清高着呢! 第186章 第 186 章 这一番嘴仗下来, 凤离梧气得是暴跳如雷,只觉得一股子郁气凝结在胸。 这些日子姜秀润对他不冷不热,到真像是移情别恋了的样子,若是被个女人撬了墙角,大齐皇帝的脸可真是狠狠甩在了粪坑子里。 凤离梧也是个痛定思痛不墨迹的人, 他觉得此番也是自己整顿后宫不利, 全然忘了她在前线野浴时,诱哄得好好的小姐往她身上扑的事情了。后宫若不肃清, 迟早要闹出妻妾勾结的丑闻。 当下命侍卫入夜时,去田静的宫苑里,将她捆起来扔进冷宫里, 待得天明再作处置。 只是他要下狠手去惩戒田静儿,姜秀润却忍不住求情。 凤离梧臭着脸躺在她的身边不说话,只让姜秀润拿出以前在太子府的热络劲儿,耐着性子哄一哄他。 这么一来, 姜秀润少不得要温软了态度, 只说得了凤离梧这般的真丈夫, 哪里会搭理小姑娘, 那小姑娘可有公狗的好腰子一类的。 这不伦不类的话倒是熨帖了圣武皇帝的心,给他吃了颗大大的定心丸, 觉得她的这番话倒是真的, 虽然她这几日总是阴阳不定, 可是在床榻上, 被他侍弄得痛快可做不得假。 如此一来, 火气顿消,倒是听得进去姜秀润的劝了。 而姜秀润原是没有想到田静小心思那一层,被凤离梧捅破后,才细思明白了田嫔的心思,匪夷所思之余却并不厌恶。 说到底,不过是个年纪还小的姑娘,一时想差了,也没有什么。若是应为这般不痛不痒,被陛下那乱吃飞醋的给惩戒了,也有些太过严苛了? 说这话时,正好是一场云雨放歇,凤离梧将娇喘方平的佳人搂在怀里,斜眼看着姜秀润,觉得她大煞风景,一副气难平的样子。 于是姜秀润只好住了嘴,任着他再不依不饶地印证一番腰力…… 到了第二日晨时梳妆打扮后,才有略提了提,让凤离梧放了田静。 对于这等子闹剧,姜秀润也是哭笑不得,只能道“陛下要如何处置自己的妃嫔,远不是我该插嘴的,可是你若因为我而惩戒静嫔,岂不是往我的身上脏污?我与她可是清清白白,并无其他的状况。” 凤离梧看着她,此时的姜秀润倒是再不敢穿男装了,一身的水蓝色的长裙,云鬓堆砌,戴着一朵素雅茶花,看的因为天气而燥热的心,都带了些舒适凉意。 只是那眉眼太招摇,连生了两个孩儿的人,却是眉眼也愈加娇媚,身形也越发的诱人,若是不说,谁能想到她竟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 可是这么娇媚的人儿,着了男装,却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光景,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还真是容易被她那对桃花眼儿的风流相给迷住。 凤离梧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姜秀润不以男装示人,直接入了父皇的后宫会是怎样,可是这样的事情,稍微想想都让他满心的不快。 不过心内庆幸着她未入宫便是了。如此一来,倒也不能指责她为何爱着男装,招蜂引蝶了。 想到这儿,他倒是缓了缓,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道“朕不惩戒静嫔,免得污浊了你的名声,可是她也不能再留在宫中了,朕自会给她寻配人家,嫁个真男儿去。” 姜秀润扬眉道“皇帝的女人,也能嫁人?” 凤离梧倒是不以为意,在他的心里,只姜秀润一个是他的女人,不能忍她给他戴上半点绿叶,至于其他的女人,婚丧嫁娶倒是与他无关。 而且本朝先祖,有用自己的妃嫔犒赏功臣的先例,此番平定了三郡后,他选了些年轻的良将,各自赏了便是了。左右都比在宫里耗损着青春要强些。 至于曹姬与田姬两位,那田姬他是一早承诺了人的,那公孙无言也是安插在韩国里替他尽心办差,待得韩国事了,一并赏赐给他便是了。 他一早便吩咐人在附近的凤山上给母后修建的修养身心的行宫,待得修好了,尉太后便要搬出宫里去颐养天年,而曹姬便送到他母亲的身边,给她的姨母作伴就是了。 反正凤离梧是下了决心,宫里的这些燕燕莺莺一个不留,决不能留下什么后患! 不过眼下便是要将那几个嫔先赏出去。当圣旨下达时,别人还好,田静儿是哭得不能自抑,非要再见皇后一眼不可。 姜秀润倒是也有些话要吩咐给她这多偏开的桃花,便吩咐人让她入凤鸣宫里一叙。 田静儿看到皇后云鬓梳,脸上的胭脂颇为浓重的样子,倒像是刻意而为之,生怕她再生出什么歪心来的。 想到这,心里不由得又酸楚一下,难道她在宫里的最后的时日,皇后也狠心不让她见公子小姜? 姜秀润如今看透了田静的这点子的痴心,也是哭笑不得,只是温言宽慰她,说皇帝为她们几个嫔挑选的皆是军中良将。 她们几个从入太子府里来,就未曾侍寝,皆是清白之身,在宫里若是再熬度几年,便是要白白虚度了青春。不过这出府后,为妻为妾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只是这几个嫔,当初是以媵妾的身份过来的,比不得曹溪与田莹的财大气粗,也没有个什么家私细软。 姜秀润念在要田静儿相交一场,倒是命人给她备下份过得去的嫁妆,也是希望她嫁出去后,不要被婆家看清了才是。 田静当然明白姜秀润这一番的苦心,要知道这几个被赏出去的宫人里,只有她独得了皇后的恩赏。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也能明白,为何那日圣武皇帝勃然大怒后,命人将她困住送入了冷宫里后,为何又不痛不痒地放了出来。大抵也是姜秀润求情的缘故了。 只可恨今生她们都为女子,若得来世,她的公子小姜是真正的英伟男儿,她一定要守在君侧,长伴终生。 于是就此含泪拜谢了皇后的恩赏后,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只在临离开前,对姜秀润道“前夜,我被扭入冷宫,侍卫将我关在屋舍里便离去了。那里多时没有修缮,宫舍凄冷,我熬到半夜也没有睡,听到宫墙外有人低语,说是已经得到了皇后返回波国的路程,什么待得皇后出发时,若是再有路线变动,便再告知,好作打算……我思量着皇后您出巡的线路皆是要保密的,为何大半夜的有人要议论此事,还请皇后您多加留意,臣妾已经不在您的身边,您可是要多加保重……”说着,她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姜秀润听得心里一翻,于是便细细询问了一番,只在田静儿走后陷入沉思。 其实到了凤离梧登基时,这宫里的冷宫已经形同摆设了。甚至冷宫那里连个守卫都没有。若是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去冷宫之后的那片荒僻院墙密谋,倒是稳妥得很。 加之凤离梧那日震怒,却又顾及着她的名声,并未大肆声张,只命人入夜时去捆了田静儿投入冷宫里,只待天明的时候再杖毙的。 是以这冷宫里投入了新人之事,恐怕无人知晓。田静偶尔间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也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她返回波国的路线,乃是凤离梧钦定,甚是严密,如果田静听到的是真的,又是如何泄密出去的? 这世间的事情,都是个阴差阳错,没想到她对田静儿的一时垂怜,却听得了这等子的腌臜阴谋…… 过不得多久,波国的雅伦女王正式启程重返母国。 因为是几年才得返回一次,车马队伍甚是壮观,引得京城百姓纷纷前来相送,顺便开开眼界。 曹溪跟田莹身为妃子,自然要亲自前来恭送皇后。 只是曹溪眼看这姜秀润走了,空出了陪王伴驾的机会,也是脸上波澜不兴,再无以前的遐想奢望了。 同花枝招展的田莹相比,曹溪的打扮也略微粗糙了些,不过是净面梳头,随便插些头钗罢了。反正她是独守空闺,无人赏,何苦来的涂脂抹粉,洗得叫人心烦? 前些阵子,三郡传来捷报,前线将士又夺下一城。皇帝犒赏功臣,竟然一口气将宫里的那些个嫔封为女官,然后全赏了出去。 她看得发愁,总觉得这是姜秀润背后撺掇皇帝如此的。接下来,也是该轮到她和田莹了吧。 是以看着车队前行,曹溪忍不住开口抱怨,对田莹道“待得这位女王回来的时候,也该是我们俩腾地方的时候了……” 田莹手里拿着团扇,一下一下地摇动着,跟没精打采的曹溪相比,她倒是一如往常一般,精心打扮,衣裙式样精致而得体,上好的水粉衬得容貌娇艳明媚得很。 听了曹溪的抱怨,她表面不动声色,只当没有听见,可是心里却微微冷笑,只想到那些要这位女王有命回来才好…… 只怕到时候,这位翻江倒海,闹得齐宫不甚清净的皇后,当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了吧! 第187章 第 187 章 她可不是曹溪那等子没有半点恩宠的人,满宫里除了姜秀润只她一人独得圣上的雨露。姜秀润不在的两年里, 圣上也只歇宿在她这, 倘若是姜秀润不在了, 圣上彻底死了心,那么自己必定会重拾雨露君恩。 既然如此,就不能让姜秀润一人做大, 幸而她留有后手,当初先帝在时, 凤舞曾经与她示好,就此二人秉承着互相利用的心思, 倒是没有断了联系。 只是凤舞造反后, 田莹生怕惹祸上身, 不敢再与他接触。可是自从姜秀润回归齐朝后,田莹没了着落,便又动起了歪心思。 现如今, 三郡陷入焦灼,凤舞急需军粮辎重,可是凤离梧是存了心要饿死他这个弟弟。不断向诸国施压,那些以前供粮的来路陆续断掉。 凤舞只能走一走邪门歪道, 解了三郡的钱粮危机。 至于那姜秀润回国的路线,田莹着实动了不少的心思,命自己的侍女勾引了皇宫卫司的一位侍官, 又将自己嫁妆里最贵重的头面都典当掉了, 重金贿赂于他。 这美色与重金的双重诱惑下, 人的胆子也变大了。是以在护卫司接到皇帝所绘制的路线图时,依照惯例要临摹一份,抄送给负责此次护卫的将军。 那侍官偷偷在主司誊写的绢布下垫了一张特制的蒲草赫蹄,待得主司绘制完后,他借着规整书房的功夫,取了了那张赫蹄,然后沿着墨痕重新描绘,拓印下了一份。做完这一切后,便偷偷递呈给了田莹。 而田莹得了这图纸,便给了凤舞收买的太监,由他代为呈交出去。 至于剩下的,田莹不用操心,凤舞自会去做了。 听闻凤舞对姜秀润垂涎甚久,一旦拿下她,除了要挟凤离梧之外,少不得以偿夙愿。而到时候……想到这,田莹一阵的得意,剩下的事情,那凤舞的贤后杨如絮自会替她代劳了。 田莹自认为是天衣无缝,剩下的时间便是静等着消息。 凤舞现在已经是饿极了的狼,他若是相对姜秀润下手一定会拼尽了全身的气力,这点田姬倒是笃定得很。 宫里接下来的时日,便是平静得很。 也许是姜秀润走了的缘故,凤离梧这一日突然来到了她的宫中。 以往圣驾都是黑夜前来,胭脂水粉皆用不着,今日倒是难得白日前来,是以田莹连忙吩咐侍女给她涂脂抹粉,以迎圣驾。 可是凤离梧此来显然是无心赏花,只是走了进来以后坐定在席上,也不饮茶,只一味阴沉着脸看她,突然开口道“皇后在靠近韩国的申州,被突如其来的山匪冲击,那些山匪个个武艺高强,劫持了皇后下落不明……” 田莹没有想到那凤舞得手的竟然这么快,心内自是一阵的狂喜,可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担忧道“这……皇后被劫,这个如何是好?申州离得韩国较近,不如臣妾即刻便给父王些一封书写,请他派兵协助圣上解救皇后?” 凤离梧一直在看着她的表情,闻听此言,倒是开口道“如此甚好,朕此来,也是这个意思,难得田姬识大体,顾大局。只是皇后被劫持一事,宣扬出去实在是有伤国格,朕的这番话,到你这里便止了,不可外传。” 田莹自是含羞带怯写过了圣上的赞誉,更是保证绝对不外泄。 只可惜皇后危在旦夕,她此时不好留下皇上云雨,只能在凤离梧说完后,恭送着陛下出了她的寝宫。 望着凤离梧高大矫健的背影,田莹心内一阵的得意。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了,只要姜秀润碍眼的不在,那么她一朝得宠又有何难? 只是务必要保证那凤舞可别因为得了粮便放回了姜秀润……想到这,田姬斟酌着字眼,给昔日相交甚好的杨如絮写了一封书信。 这书信里道出了姜秀润已经被凤舞所掳的事实,同时又思虑到二皇子昔日对这位姜皇后的迷恋,更是分析依着姜秀润的身价,若是失身给凤舞决定改嫁,必不甘于妃子之位,她这个昔日的姐妹,着实替杨皇后忧虑云云。 田莹深知,那个杨如絮可不是像她表面呈现出来的那般贤德忍让,她这封信与其说是给杨如絮些的,不如说是給她背后的杨家写的。 就算杨如絮认为她挑唆离间也无所谓,反正将姜秀润被劫持的事情也是隐瞒不了太久。既然是事实,那么她便不怕杨家不咬饵钩。 这个能威胁到杨家女后位的祸患,那杨家上下是绝对不能让她活下来的! 想到这,田姬笑得的得意,只决意趁着皇帝心烦,无人安慰之际,偏得了圣上雨露,早些诞下子嗣才好。 她已经收买了宫里的太监,将递呈给她的避子药汤换掉了,加之最近自己精心调养身体,保证是要一举怀得龙种让自己彻底翻身! 这书信,还是依照着以前的法子,入夜是,由她的侍女带着去冷宫之后的无人处所,她收买的外事太监会借着采买的功夫,去宫外采购时,将书信递送出去。 书信寄出之后,田莹身心舒展,只命人给皇帝递送了她亲自熬出的补汤,又央着皇帝今夜前来看她。 当夜便是描眉画眼,别是一番精致打扮。 只是等到日落黄昏,也未等到皇帝的身影。 不过田莹倒是有耐心,依着往常的经验,皇帝因该是半夜才会来临幸于她。 果真,临近入夜,她淋洒了香露,静候了一个时辰后,便听到宫门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田姬连忙起身,颤音叫了声万岁。 待得那人将他揽入怀里时,熟悉的怀抱和鼻息气息叫她心里安稳下来,只急切地去扒他的衣服,要解一解这空旷了月余的瘙痒。 只是二人纠缠在一处,渐入佳境,那田姬闭眼摆首,嘴里直哼哼的时候,突然房门被人撞开,几十盏宫灯被人提了进来。 一时间寝宫灯火通亮,犹如白昼。 田莹正美时,被人突然撞了门,只气得睁开了眼,正待训斥时,却猛地看清了自己身上之人,这人……这人压根不是皇上! 这下子田姬可是花容失色,颤着音高声叫了起来! 可是不待她将身上的人推来,已经有膀大腰圆的嬷嬷冲了进来,一下子将她与身上的那个男人双双拖拽下床,按在了地上。 田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当她的脸被狠狠按在地上时,正好与冒充皇帝与她欢好之人四目相对。 她方才慌乱,没看清这男人,现在才发现,竟然是个认识的,可不正是以前在太子府充作幕僚的公孙无言吗?这厮怎么会潜入宫中对她不轨? 于是她连忙高呼“此乃刺客,意欲对本宫不贵,还不快些将本宫放开!” 就在这屋内大呼小叫之际,寝屋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田姬以为是皇帝前来,只挣扎着要起身辩驳。 可是没有想到,这走进来的,却是位身材高挑,云鬓高堆的华贵美人——赫然正是本该被凤舞擒拿了的姜秀润!而在她的身后,竟然还有尉太后,曹妃和礼部的几位礼官。 田莹一时瞪大了眼,脑子里一阵激烈地晃动后,疑心她乃是被皇帝刚刚救出,又疑心这公孙无言乃是姜秀润刻意所下的圈套。 不过事已至此,想明白也是无用,当下只能竭力高呼“太后……皇后,我是冤枉的,是这歹人入了我的房中,幸而他未得逞,便被发现,还请皇后做主,还我清白!” 姜秀润觉得田莹这般,着实是个做大事的,难怪前世里能在太子府里独当一面。 当下,她只微笑看着同样一脸慌乱的公孙无言道“若你是清白的,那本宫当是怎么处罚这胆敢冒犯后宫妃嫔的贼子?” 田姬恨极了这突然冒出的公孙无言,当下咬牙道“自然是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公孙无言不过是依照往常那般,入洛安城办事后,得了凤离梧的默许,前来私会佳人。哪里想到在韩国时,总是跟他书信互通情谊的女子,如今竟然为了自保,恳请人将他乱棍打死。 这么狠毒的心肠,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婉可人的田姬了吗? 姜秀润倒是不意外田莹会这么心狠,微微一笑道“你说你未失身,可是你的侍女却言,你前些日子多次请了避子的汤药,若是没有与人苟且,为何要饮那物?而且从太子府到宫中,都无你侍寝的记录,你若清白,可否着人验身,看看你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田莹听了,眼睛顿时瞪圆了,只瞪着姜秀润道“我虽敬你是皇后,可是也莫要这般血口喷人,您也是太子府的老人了,怎么不知,我侍寝当时的太子殿下,可是在你瑶姬的前头!你这时要验明我的处子之身,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姜秀润微微一笑“你这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你说你老早侍寝,那就看一看这太子府里的起居记录吧……” 说完,便有宫人呈送上来了起居注引,因为年头甚久,那竹简已经泛出了黄色的,每一卷批注,都有当年的腊封,作假不得。 尉太后看着这等子捉奸的情形,难免想起自己曾经被抓的糟心事,一时间竟有兔死狐悲之感,虽然被姜秀润胁来做场子,却一言不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曹溪则有些幸灾乐祸,但她也知田莹一早就侍寝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田莹气得抖手开了卷宗,结果一目十行,竟然全无自己的侍寝记录!这个姜秀润!竟然老早完全的准备,就此污蔑了她的清白。 当下,她忍不住高喝道“一派的胡言!我明明多次侍寝圣上,你未回齐朝时,我便是独得皇帝恩宠,怎么会没有半点的笔录?一定是你!嫉妒成性,竟然敢妄自篡改起居注!” 就在这时,凤离梧的声音冷冷传到“朕独宠了你这等子蛇蝎女人,朕怎么不知道?” 第188章 第 188 章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才发现时凤离梧举步走了进来。 田莹看见了凤离梧像看见了主心骨一般, 便是声泪涕下道“圣上, 还请给臣妾做主, 臣妾陪伴在圣上身边这么久,怎么就被人抹杀成从来没有侍寝伴驾了呢?” 凤离梧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冷冷道“你确定陪的是朕?朕可从来没有碰过你这女人半根手指……” 田姬闻声刚要反驳, 可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确是从始至终没有过凤离梧的脸……他都是暮夜前来, 而趁着天明之前离去的,而且期间除了粗喘全无交流……难道…… 想到最后, 她惊疑不定地回望向了公孙无言。 不过公孙无言却并没有望向她。 他看向的是凤离梧, 心内也隐约明白了在今日来之前, 凤离梧对他所言的意味深长的话。 “君当知,痴情固然令人称道,最怕错付痴情与蛇蝎妇人。若君能幡然醒悟, 当时前程不可限量……” 当初田姬贵他蜜语甜言,只说自己嫁给凤离梧是身不由己,其实心内真正爱的是他。 就是因为信了田姬的话,他才甘为田姬通风报信, 更是为了两人能有团圆的一日,而卧薪尝胆,潜回韩国卖命。 可是到头来, 她却能在生死关头, 眼睛都不眨地让姜秀润将他乱棍打死, 可见她对他是全无情爱,以前说的那些,都是诓骗傻子的。 想到这,他抬眼再看凤离梧,齐朝的国君正目光深邃的看着他。 而他,懂那眼神的意思,便是顺着凤离梧的意思说,他才会有真正大好前程。 于是,他心内主意已定,当下叩首开言道“请陛下恕罪,我与田姬在韩国时便已经结下私情,之后一直情根难断,暗自有了手脚,还请陛下降罪于我,饶了田姬的性命……” 田莹听到这话,气得都要炸裂了,再也装不得平日里的温婉,只气急败坏道“公孙无言,你放屁,我何时与你结下私情?” 公孙无言也不看她,只垂首接着道“在我洛安的旧宅里,有与田姬旧日书信,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还请陛下查明后,责罚于我。” 这下田姬骂不出来了。 昔日里她为了利用这厮做太子府的内应,的确是在与公孙无言的通信里许下海誓山盟。 如果他要拿出,自己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于是只能涕泪横流道“陛下,我当初年少无知,的确被这厮蒙骗。可是入太子府后,便再无与他瓜葛。今日他潜入我寝宫里来,的确是伪装成陛下意图不轨啊!” 田莹喊得声嘶力竭,正要再说话时,却看到了凤离梧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腾腾的杀气。 她的心内一凛,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今夜会闹出这等的乱子。一定……一定是她出卖姜秀润的路线图的事情暴露了。是以凤离梧才下定决心除掉她! 可是他说姜秀润已经被擒又是为何?要知道她已经修书给父王,让他假装走一走过场,派兵去搜救被擒的齐朝皇后…… 凤离梧觉得在这宫里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既然公孙无言如此的上道,也不枉他之前点拨了这位昔日的幕僚一场。 于是也不再跟陷入绝望,声嘶力竭的田姬废话,只跟一旁的礼官道“此等败坏宫闱的事情,朕实在不想多听,还请孔大人查明之后,禀明太后与皇后便是……朕的宫中藏不得腌臜东西!” 说完便命人捆好了公孙无言,单独押送审问。不过出宫时,凤离梧便命人将公孙无言放行了,这是一把他养了多时的利刃,自然是要好好利用。 而公孙无言此时斩断了情丝,倒是心念着自己的前程,只一意要为凤离梧办好的差事,到时候华宅美姬,又何患无有呢? 而田莹责备五花大绑,囚禁在她的宫中,稍后再做处置。 这场捉奸的风波,搞得尉太后极为不适。 她也不知自己的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对那田姬也是无感,眼看着走了过场,便让看得目瞪口呆的曹溪扶着她离去了。 不多时,便有孔大人那边就搜查到了田姬与公孙无言有私的密信,罪名确凿。 凤离梧点了点头,命人按着宫规处置,但对现自按压不发,只等另一线的消息。 当初,姜秀润告知了凤离梧从田静儿那听到的话后,他便派人测查的卫司,很快便查出那个被收买的侍卫。 再一路顺藤摸瓜,找寻到了田莹这个潜藏的毒瘤。 原本凤离梧是打算赏她一个前程的,毕竟在宫中损耗了这么久的青春,虽则是个心术不正的,然则以后若是能嫁给公孙无言,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没想到,这女人先前受了那么多的教训却不知收敛,竟然还一心想要陷害姜秀润。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冷情铁血了。 只是既然她暗自勾结了凤舞,若是不利用一下,还给弟弟一份大礼,实在是说不过去。 凤离梧着人安排,命自己手下的女死士假冒了姜秀润,按着既定的路线前往。 当初凤舞能名人安排影女接近他,着实煞费苦心。而他也是受了凤舞的启发,在江湖里搜寻道了易容的高手,制作的假面皮可以以假乱真,而那女子又是经过了姜秀润的亲自点拨。 细微的表情,仪态举止,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而这假女王出巡以后不久,便被凤舞派人劫持。 凤离梧这边也立刻命人给韩王递送国书,请他务必找寻到自己的皇后。更是派兵漫山遍野地搜寻。 再这样的盛世下,倒叫凤舞笃定自己拿住了姜秀润。 是以当“雅伦女王”被押送至三郡时,他亲眼看见那女子蓬乱头发下的那张明媚的脸,自是欣喜若狂,竟然一时间没有细查真假,加之仗着她被困扎结实,便栖身向前。 凤离梧这次派出的死士,武艺高强,可不是凤舞培养的影女那般的样子货,还需得在床上等男人意乱情迷再动手。 只待凤舞接近时,她便突然如蛇一般从困扎的绳子里挣脱出来,然后口里吐出锋芒长针,直直刺向凤舞的喉咙。 这攻势太亏快速,待得凤舞察觉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到底是被那插针刺破了肌肤。 针尖上所浸染的□□快速散开,当凤舞倒地的时候,半边脸都已经黑紫一片了。 幸而他手下多是江湖奇士,虽然勉强控制了药性,可是凤舞的半边身子却已经瘫痪,无法动弹了。 虽然孟杨两大家力持隐瞒消息,可是凤舞倒下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顿时三郡的兵马军心大乱,在不断的饥荒下,更是有大量的兵卒开始做了逃兵。 凤离梧待得三郡初现土崩瓦解之相,便对天下昭告了田妃祸乱宫闱的罪名,按照宫规绞缢赐死。 据闻田莹死的那一日,高声喝骂皇后不止,只说自己中了圈套,是姜秀润买通了原太子府的幕僚陷害于她。她乃韩王最宠爱的王女,看哪个敢动她!凤离梧若是偏听妖后之言,绝对要被汉兵讨伐云云。 只是后来被太监掌了嘴,只说皇后吩咐,让她死也死得明白。太监不光陈述了她里通凤舞,准备残害皇后事情,更是拿出了她亲自写给杨如絮的书信,痛骂她的蛇蝎心肠。 最后田莹到底是被堵了嘴,勒住了脖儿就此咽下气去。 后宫肃清毒瘤之际,大齐的兵马发起总攻,冲过江水天堑,直杀向三郡,抓获了凤舞杨皇后,并擒获了孟杨两家。 此番战事中,女将军白浅立下奇功,巧妙奔袭三郡都首,牵制住敌人的主力,让大队人马可以轻而易举过江总攻。 姜秀润很是纳闷,为何一向懒散的白浅会如此卖命。 凤离梧则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窦思武战事不利,犯下军规在前,白浅为了保窦思武,在军帐立下了军令状,说是三日拿下三郡都首,才免了窦思武砍头的罪责。 姜秀润半张着嘴,心道难怪前世的女战神能够战魂附体,原来是为了救英雄一命才如此拼劲了全力。 不过白浅在前线倒是给姜秀润亲写了一封书信,说是在肃清三郡动乱的功夫,好像看到了一个满脸刀疤之人,逃匿出城,甚是像早就已经死了的秦诏。 当姜秀润看到这封信时,心里不禁一翻,顿时想到了之前诡异的种种。难道那个也重生了的人,会是诈死的秦诏? 她心内翻腾,自是告知了凤离梧,秦诏可能没有死的事情,凤离梧眉头紧缩,命人沿着三郡搜寻那个满脸刀疤之人。 不过,眼下大齐的战事并未彻底平定。 人都道凤离梧是一石二鸟,既惩处了田莹,又刺杀凤舞,平定了三郡。 其实却是他却是一石三鸟,这最后一鸟,便是田莹口里所言的韩王。 当初三郡造反,韩王可是没少背后给凤离梧拆台。而三郡断粮时,偷偷往三郡运输的私粮也皆是从韩国运出去的。 韩王所打的如意算盘一早便被公孙无言呈报给了凤离梧。 此番田莹能勾结凤舞,若是没有韩王的授意,恐怕也不会这般的肆无忌惮。 是以韩国不除,不足以彻底平定三郡之患。 第189章 第 189 章 大队的兵马在借口班师回朝之后, 并没有真发兵回来, 而是重新整编,沿着昔日修建的运河,一路杀向了韩国。 而尉太后在韩国开战不久后, 便主动开口要去山上刚修建好的行宫去住。 尉太后如今也总算明白, 自己的儿子不再是昔日的冷宫小儿, 偏偏儿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不如自己搬出去清净,自由自在。 临去前, 曹溪哭天抹泪主动求着太后将她带走了。 在曹溪看来, 这姜秀润实在是太可怕, 那田姬在太子府里明明侍寝过,都被她构陷成了私通幕僚不守妇道。 现在满宫里的妃嫔赫然只剩下她一个,姜秀润不对付她对付谁?就是胆子大的也要吓死了。 她每天夜里都是不假手他人,只自己亲自一同椅子花瓶将门窗掩好, 生怕贼人闯进来睡她, 一如田姬那般被落了罪名活活勒死。 如此一来,甚是损耗精神,许久都不曾好睡, 曹溪觉得若是再呆在宫里, 不等姜秀润动手,她都要自己活活吓死自己。 还不如随了姨母去山上落得个清静。 于是她便是主动带发修行, 解了妃子的封号, 随着尉太后出宫去了。 因为朝廷用钱, 姜秀润干脆将大半个空旷的皇宫封院。反正宫里也只有她和凤离梧, 还有一双儿女四个主子,倒是不用铺张浪费,正好做了群臣表率。 一时间,大齐天子的后宫,竟然比乡土老爷家的府宅都清净,实在叫人看不下眼。 御史们看不过眼,径直去面呈皇后,希望她不可在史书留下妒名,身为皇后怎么可不替万岁张罗妃嫔,开枝散叶呢? 姜秀润微笑倾听,频频点头道“身为国君,自当充盈后宫,诸位如此热心,这选妃的事宜便交给诸位爱卿了……” 就在几位御史展颜露出笑意时,雅伦女王又不急不缓道“但是论起来,谁不是个国君呢?本宫在波国时,那朝中的臣子们也是像你们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谏着本宫,当广纳朝中贵族子弟,充盈后宫,只是后来本宫嫁给了你们的圣上,这事儿便缓了。如今你们再提起来,倒是劳烦着两件并作了一件办了吧,也给本宫挑选些青年才俊,充盈了后宫,给波国姜家开枝散叶才好……” 这一席话,只听得几位御史大人直窝脖子,可还没等驳斥,皇后已经长袖翩然,扬长离去。 他们觉得皇后之言不甚像话,便是又去了皇帝那里参了皇后一本。 结果,御书房里一阵龙吟虎啸,凤离梧气得拿砚台砸在了大臣们身后的大门上,迸溅了他们满身的墨汁,圣上直指几个大臣的鼻子怒斥,直言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宫中之事,哪里需得他们操心?若是真爱管,去净身房里切干净了,大内总管的职位随着诸位爱卿挑选,到时候,就可以尽情地选秀女了。 几位吃饱了撑的国之栋梁,带着一身的墨点子讪讪而去后,再无前庭非议皇帝宫里的家事。 那就是个马蜂窝,帝后二人都不是吃素的,谁敢捅? 大齐的新将经过三郡平叛的磨砺,已经成熟甚多,而白浅在几番围城搏杀时,就像突然开了窍一般,将以前姜秀润逼迫着她看的那些个兵书融会贯通,不再是纸上谈兵。 这行军作战,除了胆色之外,势如破竹的气势也很重要。白浅现在越发的有底气,在军中的威信也是渐长,窦家的两个兄弟都在她的麾下当差。 此番奇袭韩国,更是如同猛龙顺江而出,一路打得韩军是丢盔弃甲。在年尾的时候,大军吞并了韩国,班师回朝。 大齐开疆扩土,一统大成的日子也正是宣告开启。 当大军班师回朝之际,百姓们皆是出城相迎,到处是欢声笑语,高呼大齐威猛的呼声。 当然,跟着大军回来的,还有一连串长长的囚车,里面除了反叛的祸首凤舞之外,孟杨两大家世家更是排成了一长串。 这等子乱臣世家,在洛安城时便收刮民脂民膏便已经惹起民怨。如今被当成叛贼捉回来,那臭鸡蛋,馊泔水便是连天地往囚车上泼。 许多留在京城的世家们见此情形,难免又是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慢了一步,没有来得及追随这两家子的脚步,要不然岂不是也披头散发地站在囚车里饮泔水? 立在城门处的文武百官几乎到齐就连小皇子宝鲤却是被女官抱着,跟随父王一起去城门处检阅凯旋的部队去了。 不过姜秀润并没有立在城门处看孟杨俩大家族的热闹,她正在宫里挑选着晚上去庆功宴时的新衣。 她一边挑选着新衣一边想此番内乱,损耗国力,害得她错过了返回波国的大祭礼,少不得收拾行囊再出发。不过这次并不是她一人回去,凤离梧也执意要陪着她一起回娘家。 此番三郡平定,又吞并了韩国震慑诸国,一堆的挠头事情等着他处理,可他偏要陪着自己回去,也是劝服不得。 听他那意思,竟是怕她回国不守妇道,勾引了臣下的俊秀公子哥……真是没有一句着调的!气得她一早晨都没有搭理他。 当然,大军入朝后的庆功大宴,姜秀润是一定要参加的,只是这衣服还没有挑拣出来,便有窦家的夫人接二连三地入宫来见她。 这第一个入宫的,乃是窦家二叔的夫人小赵氏——她的儿子窦思学的儿子在此番战役里立下了大功,此番回朝少不得加官进爵。 小赵氏前来,一则是跟皇后套套近乎,二则是想恳请皇后代为说媒,看看白将军是否属意着她家的思学,定下亲事,成为窦家的儿媳。 可是这话刚刚说出了些眉目,还没有等好好的伸展开来,窦家大夫人便急冲冲地赶来了。 姜秀润微笑着看着这光景,总觉得是窦夫人听说了自己妯娌的行踪急急来堵的。 这窦夫人能来,其实也是被先抵达京城的丈夫催促而来的。 窦将军可是个识宝的,直指窦思学在军中献殷勤得厉害,照着这个架势,那母子二人就是要将热气腾腾的新帅娶到家中了。 别说自己的儿子窦思武痛失所爱,生无可恋。这长房被二房压了一头也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了。 窦夫人听了不乐意,心里也是不滋味,可是嘴上又是冒酸水,直言那等子丑女,谁爱娶便娶了,可不能叫她食言下脸去恳求白浅做她家的儿媳妇。 结果向来不管宅子里事情的窦将军,直指着窦夫人的鼻子破空大骂,直言她眼界窄,若是没有她说的那个丑女,如今儿子窦思武已经是军法祭旗,她要在灵棚里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若是她不早没有设限,千方百计破坏儿子的婚事,儿子又怎么会在军中存心跟窦思学置气,想要争抢军功,以至于犯下轻敌中圈套的错处? 若是窦夫人再没有个窦家长媳妇的眼界气度,这婚事也不用她来操心,只管回自己的娘家去,不用再回来,他另寻媒婆张罗就是。 窦将军真动怒撂脸子,窦夫人再不敢冒酸水,只准备得空便去见见那白浅,将以前说绝的话往回拽一拽。 谁知这大军到达的一大清早,隔壁宅子里就早早用了车。 有那眼尖的仆役来告知窦夫人,说是二夫人要用车入宫去面见皇后。 窦夫人这听,立刻明白她那精滑的妯娌是打得什么主意。 她虽然先前还有些不乐意,但想到小赵氏要占了她窦家的长房的便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明明是她的儿子慧眼识明珠先看上的,结果这老二家的却眼巴巴要来抢食吃。 是觉得她的思武是好欺负的?眼看着那白浅升官发大财,宏图大展就眼巴巴地来提亲了,可是故意要让她大房成了京城贵胄嘴里的笑话, 若是白浅真嫁给了窦思学,只怕满京城都会说她是个眼瞎的,可得笑话她们母子二人呢! 想明白了这点,窦夫人再坐不住,只急冲冲地换了衣服,叫了马车一路追撵着,跟在小赵氏的后脚进了宫。 小赵氏说得正热络时,看见自己长嫂一脸的晚娘相进来,只觉得扫兴,觉得大嫂这等子自己不吃,还不许别人填腹的毛病得改。 她的儿子窦思学可是连着给她写信,催促着她去提亲,不然等皇帝的圣旨下达,白浅再加官进爵,窦家就要高攀了,到时候岂不是世袭的公侯才可娶得她? 一时间,两位窦夫人是坐在姜秀润的面前,各自是皆长不得嘴。 后来还是小赵氏,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先开了口。 窦夫人不甘示弱,直言自己的儿子与白浅将军定情在先,就算她老二家的不介意,也要顾及一下风评,哪有做弟弟的强险娶准嫂嫂的? 这等紧要关头,不亚于是两军博弈,两位妯娌将亲情暂且放到一边,只是明朝暗讽,互不相让,最后一起望向了姜秀润,指望着皇后明鉴,做个定夺。 姜秀润也是被窦夫人前后的转变惊吓到了,只哭笑不得地听完二位夫人的博弈,最后道“这等婚姻大事,本宫虽为皇后,也不能提白将军代劳,不若等白将军安顿好了之后,你们二位再跟她提亲如何?” 如是这般,姜秀润总算是送走两个急着娶儿媳妇的夫人。 到了晚上的庆功宴上,帝后二人身居高位,典封功臣,一时间殿堂之上甚是热闹非凡。 姜秀润久不见白浅,自然是在典封之后,赐座给白浅,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觥筹交错后,姜秀润笑吟吟地与白浅低语,说了窦夫人急着来跟小赵氏争抢提亲的事情。 白浅不以为意“圣上接下来要剑指梁国,我哪里有空谈论这些儿女私情?过几日便又要入军营训练新兵,再说我偏要入窦家的大门?圣上已经为我封爵,设立白府,我已经请命立了女户,以后也只招上门入赘的女婿,不知那两位夫人哪个舍得将儿子入赘到我府上?若是两个都愿意,我也不介意两个都娶了。” 这话说得豪气,一旁的圣武帝都微微敛眉侧目。 而姜秀润也是觉得有些荡气回肠,只觉得自己培养的这个丫头果然是好样的,竟是帮她了却了未尽的心愿,到时候若真是如此,她都忍不住想赏赐几个美男给白浅填充下后宅……若是当初不跟凤离梧回来,她后宫的男妃也不是填续到了几何?到时候,便可以跟浅儿谈论下这各色男妾的好处,不枉这位登繁华的一世…… 只可惜心下正惆怅地想着,却被凤离梧一眼瞪了过来,至此旖旎散尽。 凤离梧只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是有数的。白浅是秀润身边出来的,果真也沾染了她主子的激愤不拘小节,放浪得没谱,那女户一事,看来还有待商酌,不然白将军广开后宅美妾,岂不是让她的女王看了心痒,净想些歪门邪道? 庆功宴罢,姜秀润起身等着正在跟众位将军敬酒寒暄的皇帝,准备一会一并离去。 白浅得了空子,偷偷与姜秀润言“这次韩国大捷,皇帝的随军的暗卫找到了一个满脸刀疤的人,我的手下无意中得知,据闻此人姓秦,圣上似乎不欲我知,不过我觉得须得告知您一声。” 第190章 完结 姜秀润闻言皱眉, 她直觉猜到此人就是先前白浅在三郡叛军中看到了秦诏。 之前她便隐约猜到了秦诏有着重生的记忆,现在倒是得了机会印证。 晚上的时候, 姜秀润与风流梧缠绵之际,开口询问着那秦诏的下落。 凤离梧倒是毫无隐瞒的说道“他手里还有凤舞暗埋在京城的眼线名单, 待得审完凤舞, 拿了两个的口供印证后, 朕便杀了他……这个毒瘤, 已经是留得够久的了。” 姜秀润没有说话, 不过她倒是想见一见这秦诏,若是他真留有前世的记忆, 她倒是想问一问, 最后指示着徐氏害了她的人, 究竟为谁。 所以在第二日,她便借着抚恤慰问忠烈亲眷的功夫,顺便去了趟天牢。 在天牢深处, 昏暗的灯光显得秦诏那一脸的伤疤更加的狰狞,长久没有清洗, 也让他披散的头发打了结儿。 看着如仙子一般的女人从台阶而下, 带着一股子幽香的气息, 秦诏睁开了因为拷打而青紫发肿的眼儿, 贪婪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咕咕的声响。 姜秀润微微蹙眉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突然有些后悔, 自己也许根本不该来此, 非要一探究竟。 可是她一语不发,转身要走之际,秦诏却突然开口道“秀润,我知道,你也会来了,你是怨我以前不给你名分,所以你才刻意改天换命,这辈子与我擦身而过吗?” 姜秀润闻言,慢慢地回头看着他道“你我原本也不该有何干系,我不过是阻止了一场让人不耻的侵害罢了。” 秦诏闻言,眼睛瞪得老圆,似乎留露着万分的不甘愿,可嘴里却发出怪笑“我对你的好,成了侵害?这世上最爱你之人是我!是我!可你呢?忘了我们前世的夫妻情分,却转而投入到了凤离梧的怀抱?你以为他会疼爱你?你知不知道,前世下令害死你的人,就是凤离梧!” 姜秀润的呼吸一紧,嘴里却淡淡道“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秦诏满不在乎地将乱发拨到了耳后,语带癫狂道“怎么?不知道你在前世有多么地惹太子大人厌烦吗?他可是在你初入洛安城时,便当着所有的人骂你是祸国妖姬,害你入了浣衣局去的,最后看你不顺眼,趁着我不在府里的功夫,便指示着徐氏害了你……我们的陛下不是一向这般斩草除根的吗?” 姜秀润没有说话。她在想,如果不是回忆起自己前世在解忧阁与陛下的那一段交集,自己说不定真的会相信秦诏此时的话语了。 可是她了解凤离梧,无论是前世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硬冷外表下包裹的柔软心肠,他一旦动了心,用情也是至深,现在想想,他与她有了那一夜的私情后,他虽然不曾以解忧阁主的身份前来纠缠她,却总是开始频频与她在各种宴会里见面。 那种趁着她不注意时望着她的眼神,如今想来如何不懂?便是没有吃够的样子。 凤离梧再怎么下作,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动了心,便指示着后宅妇人来溺死她。 所以秦诏其心可诛,这时候还要挑拨离间,构陷着凤离梧。 姜秀润实在是忍耐不住自己对此人的厌恶,倒是也不介意在他临死前给他添些堵,于是缓缓说道“你许是不知,我在前世便已经与陛下春风一度,暗许衷肠……我还真想不出来,陛下是如何厌弃得要杀了我的……” 秦诏闻言,整个人都要弹跳起来了,眼睛瞪得血红道“你……你在撒谎,你怎么可能……” 可是话说到一半,秦诏自己便吞咽了回去。因为他想到了前世里,当他回来发现姜秀润已经香消玉殒时,凤离梧竟然也悲愤莫名的样子。 那时的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听闻了姜秀润之言,却是恍然大悟。 一时间,他心内的激愤简直难以言表。虽然今世与她擦肩而过,可是秦诏一直用前世曾经完整的拥有过她的事实而聊表慰藉。 但现在,姜秀润却说,她前世里竟然已经偷偷的背叛了他,这叫秦诏如何能够接受? 闻听此言后,他便扑在铁栅栏处疯狂摇晃,声音嘶哑道“你这个贱人!竟然敢背叛我!” 姜秀润懒得在跟这人多言,果断地转身离去,却听他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若是知此事,我不等杨皇后下令,便是亲自掐死你,也绝不叫别人得了你去……” 他嘴里的杨皇后,自然是前世里顺利成为端庆帝正后的杨如絮。 至于这位凤离梧的后妈因何授意徐氏暗害自己,大约也是跟前世的自己,总是游说秦诏想办法出兵波国,救助她的母国有关。 而波国亡国后,她又是立意要为兄长复仇,要挑拨大齐出兵梁国。 后来,更是在宴会时巧遇端庆帝,惹得这位皇帝又想起了当初被儿子阻止,而错过的波国美人。 其实细细想来,若是后来端庆帝宣她入宫,当时的她会如何?应该是会心灰意冷,破釜沉舟,欣然而往吧。 毕竟前世里,她便是刻意做了祸国的妖姬,若能替哥哥复仇,侍奉个老头子又能如何? 她一个外室如此在后宅兴风作浪,那位自诩贤后的杨如絮如何能假装没看见?大抵是防患于未然,才授意徐氏将她溺死…… 正这么想着,她在拐角处猛撞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身上。 这么一抬头,竟然是凤离梧正一脸震怒地站在那里。 姜秀润一时语塞,不知他站在那里听了多久,可是看他激怒的神色,应该是全听到了…… 那天牢深处的男人还在污言秽语地高骂,凤离梧此时已经全然顾不得那份暗探的名单了,当下抽出一旁差役的佩刀,径自走下了台阶。 那秦诏显然是疯了,看见了凤离梧,呵呵怪笑道“姓凤的,你以为那女人是真的爱你?她其实就是利用你罢了!她是妖孽,利用所有的男人,你用的,不过是老子穿过的破……” 他的话再没有机会说完整,凤离梧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只道“我愿意,她这辈子,也只给我一人生儿育女,陪伴在我的左右,你便是连根毛儿……都没有!” 话还没说完,他便猛地高举手里的利刃,一刀便生生砍下了他的头颅,那头颅的眼睛瞪得老圆,带着不甘不愿地凄厉。 而一腔污血喷溅在了他华贵的龙袍之上,其中的几滴,溅落在了凤离梧的脸上,滴入了他的眼中…… 那日帝后二人回宫,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凤离梧下令,杨氏孟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待得凤离梧洗漱完毕后,才坐到了正梳理长发的姜秀润的身边,挥手示意着侍女们退将出去,然后道“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秀润抿了抿嘴,低声道“陛下,你可曾相信,人的一世能够溯源重活……” 接下来,她便和缓地伴着窗外沥沥淅淅下去的雨,在这日暮黄昏,讲起了一个略带凄凉而哀婉的妖姬故事。 姜秀润说得沉静,前世的凄楚经过语言的沉淀,已经显得不那么悲痛了,所有的凄苦都被浓缩在三两个字里,若是不经意,便可以坦然地略过去了。 凤离梧便是腰杆挺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姜秀润这个如梦似幻般的故事。 听得到最后,姜秀润再无话可说,乖巧地闭紧了嘴巴。 秦诏临死前言语挑唆实在是歹毒,若是凤离梧介意,她也毫无办法。 大不了,便是收拾行囊一个人上路,回了波国,让陛下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当她不再言语时,却被风流梧一把猛抱住了。 他的身体因为方才的故事而在微微发抖,只紧紧地搂住了她,仿佛要将她的腰折断一般“那就是个无稽的梦,跟现在的你我都毫无干系,以后你也不准再想那些个委屈,今世,我尽是补偿给你……” 姜秀润料想了他会吃醋,会震怒,却决没有料想到他会是这般的反应……那身体的颤抖,她懂,那是在为她心疼…… 她反手搂抱住了他,慢慢露出了笑意。 那天晚上,姜秀润在被他榨干最后一丝经历后,缓缓睡去。 而凤离梧一直没睡,只静看着她的睡颜,直到夜幕暗沉,才紧搂着她睡去。 只是他的眼角处突然渗出一滴红血,聚成饱满的一滴…… 因为有姜秀润在身侧相伴,凤离梧已经久不成梦。 今夜,却做了一个分外清晰的梦…… 梦的的他还是年少时,立在朝堂之上,少年老成,波澜不兴……直到一个仿若天仙的少女从朝堂的台阶上款款走来…… 他举目望去,直觉不喜——又是个想要利用女色魅惑他的父王,控制大齐朝堂的妖姬。三言两语间,他便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一个边陲小国龌蹉的心思。 再然后,是他立在宫中高阁,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浣衣局。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打水的女子,看上去分外的眼熟。他还未想起,便看到三两个宫人将她推到在地,冰冷的水侵透了她身上略显破旧的衣裳…… 她没有言语,只是在宫人走后,再拿起水桶,一边哽咽一边再次的打水……那日的他,似乎是无聊极了,立在高阁上发呆,竟然一个下午看着她用羸弱的双臂,打满了整整五大缸的水…… 不知为何,他一向冷硬惯了的心肠,却是动了一抹恻隐之心,他想起了她是谁,不正是那个波国的质女吗? 她怎么到了浣衣局里来了?一定是礼部的那些个官吏,看着他在庭上发难,便自作主张羞辱慢待了这位波国的质女。 可是正待他要命浣衣局放人时,却得知自己的得力部下秦诏已经将她接出了浣衣局。 “启禀殿下,我与姜氏乃是两情相悦甚久,还请殿下成全……”当他闻讯秦诏时,秦诏是一脸地满足,这般告知他的。 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么他怎好棒打鸳鸯?只是从那以后,不知为何,越发地留意起了这个成谓部下亲眷的女子,只冷眼看她如何渐渐褪去青涩,长袖善舞,成为京城里名动一时的姜姬。 一次易容去解忧阁处理事务时,他又是与她相遇,她一反在酒桌上的精明,反而是醉态萌生,哭喊着母后。 他替她解酒安顿好了,看着她小小的脸儿,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股子莫名心疼的感觉…… 从那以后,他倒是经常易容与她相见,俩人相处时话语并不多,只是抚琴垂钓,偶尔,能听她说着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也许是同病,才可相连,他对她越发地上心了……可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却是如此薄情寡义,只在一次醉酒后,撩拨得他一时把持不住,揽住她共赴云雨,尝尽了甘美雨露后,便消失得无影无终,再不见她来解忧阁幽会…… 就此以后,她水过无痕,依旧是娇媚姜姬。而他却是心内顿生波澜,再不顾廉耻,准备对部下横刀夺爱。 秦诏没有好好待她,她过得并不快乐。而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能让她重展欢颜,却愿意倾国举力,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可是到了最后,就在他准备向秦诏摊牌时,却等来了她已死的噩耗。 在她死了之后,他才知道了她更多的事情,她被迫委身秦诏的不甘愿,她在秦家外宅遭受的种种屈辱…… 这一切,其实也是因为他凤离梧当初的一句“祸国妖姬”。 此后余生,他不曾快乐,掌握权术,与父王缠斗半生,最后终于熬死了父王,位登九五至尊后,也是毫无乐趣可言,只是每每日暮黄昏时,他总喜欢来到她的墓前,为亲手种植的那株从天竺传来的菩提树浇水施肥。 天竺来了一位光头的传教者,说是传诵天竺正统佛经的,而这菩提种子乃是当年佛主顿悟时,手里握着的那一颗,能够让人之亡灵轮回生死。 他为那传教者广修寺庙,求来了这一颗,种在了她的墓前……只求真有轮回,若是那时,他定要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再放开…… 值得他暮年垂垂,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前似乎浮现了她在青山绿水间,回头冲着他展颜的媚笑,那一笑很甜,很甜…… 大齐国君的国葬空前隆重,只是那世家皆以为是真的皇穴棺椁里,其实空空如也,真正的龙体抛却了他一生极致追求的权势,只裹着一身布衣,下葬在了她的墓穴之旁。 一如她曾说过的,愿来世,得一有心人,就算布衣粗茶,也心甘情愿,生死相伴,死后同穴长眠…… 一场昏梦作罢,眼角的血泪已干。凤离梧缓缓扭头看向身旁甜睡之人,呼吸温热带着芬芳,证明并不是幻梦一场。 他紧搂住了她,这一世,再无遗憾…… 大齐盛世,在圣武十五年正式开启。 大齐帝的铁蹄征讨四方,平定天下,一统中原。而原本与大齐并不接壤的波国,竟然与强盛的齐朝比邻,只是齐朝铁军在波国边境便戛然而止,再不敢进犯分毫。 圣武帝祭拜了祖先,自封天帝,而波国女王为齐朝盛国开元天后。 天帝的长子被正式立储,将来继承齐朝万里山河。天帝的长女被授予波国圣女封号,将来继承母亲的王位。 帝后二人,正当盛年时,齐齐宣布退位,一起游历山水,留下几许动人的传说。 当然陪伴在帝后左右的,乃是当年盛名远播的女将军,还有她入赘的夫婿窦思武,至于女将军招婿的故事,便是另外一个动人的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