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尬撩九千岁》 作者:萝卜烩榴莲   文案:   【颜狗戏精小可爱 x 口嫌身直真太监】   京城传言,丧尽天良的死太监又做了恶事,竟将一个无辜少女掳做对食!!   然而,作为传言之中的“无辜少女”,祁染却表示,你别瞎说!我没有!我故意! 嘿嘿嘿!   作为一名有节操的颜狗,她永远都是敢作敢当。从第一眼看到,就想把这个死太监直接扛回家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承认的。   就喜欢他长得好看!怎么了?!(理直气壮.jpg)   ——————   祁染:“不要让我看见你,不然我看见一次喜欢一次!”   九千岁:……   祁染:“我觉得不能称呼你,要叫您。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   九千岁:……   祁染:“九千岁,你不觉得累吗?你都在我的心里跑了一整天了!”   九千岁:“哦。我在找出去的门。”   祁染:“诶?!”   (一把捂住心口!)   “不准!门已经关死了!”   ——————   撩夫漫漫长路,祁染每日都勤勤恳恳。   哪怕他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但是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自己早晚也……盘他!   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祁染,邵俨 第1章 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呀~   “呸!你早晚不得好死!邵俨你这个腌狗!腌臜的东西!”   昏暗的牢房里,被捆在刑架上的人头发脏乱、浑身是血,他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人,吐出一口血,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穿着暗色披风的男子立在不远处,眼眸微垂,听着那人污秽的喊骂,眸中也是无波无澜。他生得极为好看,眸色幽暗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浅淡,身姿卓然,仿佛是从画中刚刚走出来。   只一点,他的面色透着些苍白,身形削瘦,似是大病初愈。   其实倒也不算是缺憾,这反倒让男子更多了几分飘然的仙气。   负责审讯的手下快步过来,站在离他一丈远的位置,低声说了几句。   邵俨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面上仍是没有表情,视线从牢房中扫过,冷淡地扔出两个字:“杀了。”   他的嗓音微微带了沙哑,不同于寻常男子般低沉。   “腌狗!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刑架上的人听到他这句话,又大声叫喊起来。只是这尾音发颤,怎么听都像是怕了。   邵俨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转身迈步从牢房中出来。身后传来更激烈的叫骂,却只骂了半句,声音便化成呜咽,最后消失不见了。   侍从快步跟上,不敢离得太近,相隔了有一丈的距离。   邵俨进了旁边的屋子,再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披风,其实形制花纹与之前那套相差无几,只是从牢房出来身上难免会沾上血腥味。   身边服侍的下人大概是早就了解他的习惯,屋子里甚至备了好几套干净的衣服。   “主子。”一直守在门口的侍从快步上前,行了半礼,低声开口道,“那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下一步……”   “去查户部的那几只老鼠。”   邵俨的动作稍顿,声音平缓,听不出一丝情绪。   “主子,户部那边……”   侍从吃了一惊,欲言又止。   “追回那笔钱,不惜代价。”邵俨眸子微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扔下一句话。他没有等侍从回答,便迈步上了马车。   车帘动了一下,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是,主子!”   侍从斩钉截铁地应了,也不再迟疑,招了几个人过来,耳语了几句。   而进了马车的邵俨,仍是坐得笔直。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制的折扇,将扇子展开又合上,双目微闭,似乎在想事情。   过了半刻,马车行驶起来。   这会儿正是傍晚,外面的街市还喧闹得厉害,有嘈杂的声音远远传进来。邵俨的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眼眸微合,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许久之后,突然听到有人敲了两下车厢,随后外面响起了侍从的声音。   “主子,今日那小姑娘又趴在窗户边看您呐~”   侍从似是在偷笑,连声音中都夹带着几分笑意。   邵俨的动作一顿,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开口回答。   马车没有停,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趴在窗边的小姑娘失望地缩回屋子里,抱紧了怀里的靠枕,拧着眉,眯起眼睛惆怅。   “染丫头,怎么了?”   正好这时,有一位妇人抱着衣服从门外进来。   “我没事,我很好……”   祁染一头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明显的有气无力。   “又在这儿看那位?”妇人将衣服放到一边,几步走到她旁边,探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外面的天阴阴沉沉似是要下雨,便伸手将窗户关上了。   “又没有看到。”   祁染在软榻上缩成一小团,抬头看了看妇人,颇有种委屈巴巴的感觉。   果然还是喜欢有风的日子!   有风才能吹起马车的帘子,怎么也能看到一个影子的!   “染丫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都说……”妇人的声音顿了一下,神色更是谨慎,将声音压低,“都说那位杀人如麻,是因为好饮人血。”   说到最后几个字,妇人的眼中都带出明显的恐慌来。   祁染仰头看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无辜。   “染丫头啊!你说你喜欢谁不好,怎么非要喜欢这么个……”妇人看出她没有听进去,拧了眉便更是忧心。   大概也是因为妇人的语气太苦口婆心,祁染有些不好意思伤她的心,就用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偷偷开口道:“大概,因为他长得很好看!”   她的声音虽小,却透着几分认真的意味。   然而这话一出,妇人更是恨铁不成钢,都想要伸手在祁染的脑门上戳几下。妇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手都已经抬了起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手。   可她又是心焦,便只能伸手在桌上拍了拍,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来:“可那位就是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   “是太监嘛,我知道啊。”   祁染托着腮帮子,随口便将妇人不敢提的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染丫头!”   妇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开口打断了祁染后面的话。   她吓得脸都有些白,伸手推开窗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影,才稍稍安定了些,低声警告道,“你可不准乱说话!那位哪是能随便拿来说嘴的!”   妇人一连絮叨了好久,祁染见她特别激动,也不好开口打断她。她就用手撑着脸,听妇人长篇大论。   其实,祁染真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怕那人。   那人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精怪,还说喝人血什么的,根本就是在哄骗小孩子。   在她看来,要说那人真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特!别!好!看!   妇人一直说到口都干了,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有没有听进去一些。她见祁染托着腮,神情仿佛认真,但眸色分明已经涣散,便知道自己的话又成了耳旁风。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转身倒了一杯茶推到祁染面前。   祁染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地道了谢,而后捧了茶杯慢慢喝着。   妇人又看了她几眼,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随后拿了绣活坐在旁边继续忙活。   其实也是她瞎操心。   毕竟,染丫头就不是他们丞相府的人,甚至都不是他们纣国的人。   半月前,柳国的使臣来他们国家出访,被皇上安置到了丞相府。而染丫头是那个使臣的侍女,跟着一起住了进来。   如今柳国势大,主子吩咐过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便是使臣身边的侍女,也都是当做小姐来照料的。   说起这丫头也是奇怪,明明是使臣的侍女,但使臣身边都是小厮在忙前忙后,根本不叫她过去。   于是,染丫头就是被安排到这边的小屋子,甚至夫人还特别派了她过来照料。   当然这不是染丫头最奇怪的地方。最让人不可置信的,肯定要属染丫头竟然喜欢那位?!   “咯咯!!”   突然两声鸡鸣,院子里喧闹起来,随后听到扑腾翅膀的声音,窗户就被撞开了,竟来飞进一只鸡来。   妇人慌忙起身来护祁染,生怕这只不长眼的肉鸡吓到了对方。   祁染原本托着腮在发呆,思考该怎么混进邵俨的府里,现在这样一天都见不到一面实在太熬人了。   突如其来的鸡鸣打断了她的思绪,祁染余光扫到什么一闪而过,随手便是一抓,居然就直接捏住了鸡的脖子。   妇人明显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徒手抓鸡的祁染。   祁染拎着鸡,茫然地转头看她。   四目相对,颇有些尴尬。   祁染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国家,纣国还是比较讲究女子温婉柔顺的,像她这样从小习武的,在这里绝无仅有。   她这边还思考着要不要入乡随俗,手里抓住的鸡就开始不停地扑腾,甚至还想要啄她。   祁染皱了眉,用力掐住鸡的脖子,用力一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竟几个动作,鸡就没有了动静。   她本是随手的动作,等到抬头一对上妇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却莫名有了些羞涩,抓了抓头发:“那什么……我还是先给他们送下去。”   “哦……行!好……”   妇人还沉浸在震惊中,只能下意识点点头答应。   这丫头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会这么凶猛……   祁染与她说了一句,便拎着鸡下了楼。交过鸡,本就准备走了。   但是听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一说,才知道是因为平时杀鸡的大厨不在,几个厨娘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就让鸡跑了出去。   祁染见她们下不去手杀鸡,便又顺手帮了一次忙。只不过在宰杀牲畜这方面,她经验也不太丰富,所以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算是处理妥当,结果裙子上还溅了不少的血。   她用布擦掉手上的血,正准备回去换身衣服,突然听说丞相和柳国使臣从宫里回来了。   祁染皱皱眉,只觉得这小皇帝真能折腾人。   之前才刚回府就又被叫出去,结果没一会儿就放人了。   想到这里她的动作一顿,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这么一说,那位的马车可能又要路过这个门口!   祁染也来不及换衣服,颠颠地跑到门口守着。之前一直是扒在二楼的窗户,总是啥都看不见,她决定改变一下,这次守在路边看看。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大雨将至,她穿着一件带血的襦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到底有多吓人。 第2章 借机入府   时间不长,果真下起雨来。   祁染坐在门口一处台阶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裙摆被飞溅的雨水浸湿了大半。她谢绝了小丫鬟送来的伞,身上的裙子本就是要换洗的,撑着伞着实是麻烦。   这会儿正是春末,也不怎么冷。   她托着腮,看着空旷无人的大道,等得都有些困倦了。   天色渐晚,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只能听到滂沱的大雨。   妇人已经不放心地来劝了两次,但祁染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实在有些不甘心。要是自己刚回去,马车就正好从这里经过,她怕不是要怄死。   祁染正思索着再傻等半刻钟,如果对方还没有来,就派人去查一下。虽然如今是在他国不能太放肆,但是派人远远地查看情况应该还是稳妥的。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车行过的响动。   大雨倾盆,坐在马车外的侍从披着蓑衣,在路过丞相府的时候,下意识抬头望一个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也不怪他都快养成习惯了,因为那个小姑娘几乎每天都趴在那里看他家主子。   不过,大概这会儿的雨着实太大了,那扇窗户这会儿也被关了起来。   侍从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余光却突然扫到道旁,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正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身上还似乎带着血迹。   他一惊,连忙侧过身敲了两下车厢,低声开口道:“主子,那个总瞧您的小姑娘这会儿坐在台阶上,身上都淋湿了,还有好多血。丞相府的门是闭着的。”   祁染离得远,听不到侍从说了什么。她就仔细地盯着马车的窗户,还真让她等到了一阵风。   帘子微动,正与马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祁染下意识扬眉笑了,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马车没有任何停顿,从她的面前驶了过去。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目送马车走远。   也算是这半个时辰没有白等!   祁染这边还在美滋滋,而坐在马车上的侍从可就是心急如焚了。   这么娇弱的小姑娘受着伤,今日又是这样的雨天,怕不是会出事情的。而且,难得有小姑娘喜欢自家主子,还生得这样俏丽。若能给主子做个贴心人,主子便也不用再这般辛苦。   然而任由侍从怎么着急,只要邵俨不开口,他也不能有任何动作。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邵俨一个人坐在车厢,背却仍挺得笔直。他眯起眼睛,眉头皱得极紧,木扇在手里转了几圈,最后攥进手心里。   那人到底是被谁指使,又有什么目的?   他拧眉思忖了半刻,还是开了口吩咐道:“临和,去看情况。”   “是!主子!”   临和刚才就着急得不行,一等到主子的吩咐,简直要美出花来。他都没有等马车停稳,抓起一把油纸伞便快步往回走。   他一路找回丞相府门口的时候,祁染正要起身回去。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祁染皱了皱眉,倒是认出眼前这人来了。   这不是那人身边的侍从吗?   祁染有些诧异,学着这边礼节,给他行了半礼,却也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行过礼之后便站在原处看他。   临和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喘。他往屋檐下走了两步,视线在祁染身上转了两圈,眼中的满意更浓。   之前离得远看不清晰,这会儿才发现小姑娘生得竟这般好看!   如此相貌,主子也该是喜欢的。   祁染察觉到了他的打量,皱了皱眉,心中的念头已经转了好几个圈。   “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奴才是受了主子的吩咐来查看。”临和有意补充了一句,一面说着,一面仔细观察眼前人的反应。   祁染的眸子转了半圈,似是有些发愣,实则心里的小人都要开心地蹦跶起来了。   呦呵!好机会呀!   她将心中的喜悦往下压了压,面上显现出愁苦之色,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临和,哑着嗓子开口道:“其中变故也不知该不该与人说……到底,到底也是……”   祁染说着话,就已经哽咽起来,期期艾艾地垂下眸子,拿着帕子便去擦眼泪。   “这……那姑娘以后是何打算?”   临和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试探着抛出一个问题。   “以后吗……”祁染似是呆愣了,呢喃了半句,眼泪便更是止不住了,“已是这般境遇,哪还有什么以后……”   她悲悲戚戚地哭着,用帕子揩着泪,余光一直在临和的身上转圈。   这人的态度有些意思!   就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受了那人的吩咐……   “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日子总还是要过。此处即便是待的不顺心,也总有其他的容身之所。”   临和毕竟是从宫里打磨出来的,虽然一时拿不住眼前这姑娘是真哭还是假哭,但也不至于没有说辞。   祁染听他说了这样的话,眼中都差点溢出笑意来。她忙用帕子掩了,才算是勉强撑住了面上的哀伤。   她抹了一把泪做出彷徨无助的神色,盯了临和半刻,才像是突然想起一条生路:“不知您府上可缺打杂的?奴婢并无多求,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可!”   两人的目的相差不大,几乎是一拍即合的。   又假意客套了几句,临和便说出了要带她回府,听主子的决断。   祁染转头与门房说了两句,接过伞就与临和一起走了。   路上,临和问她受伤的事情。祁染低头看看自己裙子上的血,才意识到对方多半是误会了。她思索了一下,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说是皮外伤。   一路进了那人的府邸,临和招呼了小太监给祁染准备热水与换洗的衣服。   “临和,那我什么时候能见……能见九千岁啊?”祁染见他要走,赶忙拦了一句。唤那人主子总觉得有些奇怪,她便只喊了一句九千岁。   “等我回了主子,便知道了。不过,主子最不喜脏污,你好生洗过澡便去休息,今晚多半是见不着的。”   两个人一路说了些话,到没有初见面那般生疏了。临和点头笑了,仔细嘱咐了两句,才转身离开。   祁染也不纠缠,挥挥手送他离开。她的视线从院子里转了一圈,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院中的葱葱郁郁看着更是喜人。   她刚才从正门一路进来,拿眼一扫侍从的分布,便大概知道了那人的住处。   离得倒是不远呀~   祁染的唇角忍不住上扬,眸子更是亮晶晶的。   早知道卖惨有奇效的话,她应当早些弄的!   而另一边临和快步要去回禀主子,正要敲门进去的时候,却被门口的人拦下了。   “哥,怎么了?”   临和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黑脸的哥哥,满是疑惑。   “主子方才胃疼了,刚煎了药送进去,你莫要扰了主子的清净。”临平拽住他的胳膊,皱紧了眉,声音压得很低。   “主子又胃疼了!”   临和差点控制不好声音,语气都透出急切来。   也是!皇上今日找了由头,故意磋磨主子,生生是错过了用膳的时间。   临平见他这般不稳重,伸手便把他拽到了一边,戳着他的额头,开口便训斥道:“你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了,行事怎么还这般莽撞!还有柳国的那个小丫头的事情,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他一想到弟弟做的蠢事,就满是火气。   这些日子他被主子派去处理其他的事情,弟弟便替了他的位置跟在主子身边侍奉,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做出这么多蠢事!   “哥,我看那个小丫头挺好的啊。水水灵灵的又喜欢咱家主子,给主子做个贴心人不是正好。”   临和揉了揉被戳红的脑门,小声辩解道。   “好什么好!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奸细!”临平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来。   “可是……主子也应了啊。”   临和也不敢还手,缩着脖子委委屈屈地回答道。他虽是有这个心思,但是主子不点头,自己也不敢随意做事啊。   “你真是蠢!主子那要将她放在眼皮下面监视!”   临平薅住弟弟的衣领,都恨不得将他拽到墙角踹一顿。都什么岁数了,居然还这么天真。要真是哪天给主子惹了祸事,定饶不了他!   他们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因着外面还下着雨,声音倒是被掩盖了大半。   邵俨坐在书房里,靠着椅背,手摁着发痛的胃,面色苍白如纸,额上早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抿紧了唇,强忍着汹涌的疼。   面前摆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热气熏腾,药味四处散开,单是闻着便苦得让人咋舌。可他这会儿,疼得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身体打颤,额头上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衣服上。明明已经疼得快要昏厥,却仍不肯缩成一团,只肯靠着椅背,也要坐得笔直,硬是要维持住那份体面。   外面细碎的声音似乎相隔得很远,被强压的疼痛,就像是腹部被人捅了一刀,那种沸腾的疼痛似乎伺机要将人拖入黑暗中。 第3章 红鸾吉日?陪我过节呗~   过了大概一刻钟,疼痛才稍稍减弱。   邵俨抓着椅子的扶手,才能强撑着坐稳,抬手去拿那碗药的时候,药早就已经凉透了。他垂下眼眸,面色苍白,仍是没有太多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脱力,他的动作极为缓慢。   明明是苦到了极点的药,他一口喝下去,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又缓了半刻,身体才算是恢复了些力气。邵俨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动作迟缓地打开门,唤了人进来。   临和快步进屋,见主子面色极差,神色间透出疲惫,也不由跟着心疼。他赶忙吩咐了小太监送热水进来,又准备好换洗的衣服,而后才小心地撤了下去。   他是知道主子习惯的,莫说是沐浴,就是生病了,也不喜旁边有人服侍。主子便是病得再狠,都不许他们在旁边的。哪怕是摔了,也不准他们来扶。   可主子的身子一直不好,每次都是自己硬挺着,看得他们都忍不住心酸。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想给主子找一个贴心人,能照料主子几分。   临和站在外面胡思乱想,等着他再被叫进去的时候,邵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前看折子。   刚刚沐浴过,他的头发也只是半干,却还是仔细束了发髻,坐得笔直,垂着眼眸一本本地翻阅折子。   “主子,那姑娘说是被罚了无处可去,奴才便给领进府里了,这会儿安置在南院。”临和因为被哥哥训了一顿,说起这件事来倒是显得有些心虚,声音都低了不少。   “嗯。”   邵俨还在看手里的折子,冷淡地应了一个字,面色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临和这边还在提心吊胆,正是这会儿临平拎着食盒进来,行了半礼,而后几步走到桌前:“主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您尝尝。”   “你们吃吧。”   邵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扔出几个来。   “主子,大夫说了。您得吃点!”临平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抬头看看主子,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劝道。   “户部那几个人先查的谁?”邵俨的手指在折子上点了两下,眉头微皱,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主子。”   临和在旁边站着,也着急得不行,满是忧虑地开口喊了一声。   “户部。”   邵俨抬眼看过来,缓慢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主子。”临平将食盒塞到弟弟手里,咬着牙终是不敢再劝,“先查的李大人和于大人,还没有这么快查到蛛丝马迹,如今……”   “直接查周家的那几个。”   邵俨开口打断他后面的话,手指从折子边划过,声音透出几分冷冽。   “可是!如果还没有证据,就去动周家的话……主子,您如今在朝中本就处处……”临平的眉头紧皱,眼中透出明显的慌乱,试图再劝。   “去办。”   邵俨冷脸扔出两个字,显然心意已决。   临平明白主子的固执,行了一礼,转身去布置了。只剩下有点傻乎乎的临和抱着食盒,他傻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要不还是吃一点吧?”   “下去吧。”   邵俨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垂下眼眸接着看折子。大概是因为刚才难受得太厉害了,此时他面色仍是极差,眉间的疲惫根本掩盖不住。   临和杵了半刻,最后轻手轻脚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其实说起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他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哥哥一语成谶,那个小丫头要真是奸细的话,他就算是引狼入室了。   然而临和再怎么担心,祁染也都不会是个安分的主。   第二日临和正要侍奉着主子去上早朝,结果一行人刚从东院子里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栏杆上靠着一个人。   祁染昨晚没有带衣服过来,穿的是他们给准备的衣裙。就是一条青底白花的襦裙,看着极为素气。   她用发带随意将头发扎起来,也没多带什么发簪、首饰。此时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裙下掩藏的小腿一晃一晃的,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   听到响动,祁染转头看过来,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邵俨,瞬间笑开了,漂亮的杏眼都弯成了两道弧线。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邵俨面前,仰头看着他,笑得更加灿烂,将拿在手里的花杵到邵俨面前,语气轻快:“我听说再过几天就是纣国的红鸾吉日,要不要和我一起过节~”   邵俨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就看着那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一路小跑过来,像是带了整个春天的朝晖,温暖却不刺眼。   祁染仰头看他,眨巴着眼睛等他的训斥。   然而邵俨只是冷着脸扫了她一眼,眼神看不出一丝的柔软,没有训斥,也没有回答,就迈步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祁染歪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视线转了半圈,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起来。她用力地挥了挥手,声音中也夹带了笑意:“那你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呀!”   旁边的临和看着主子没有发火,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祁染喊的这一嗓子,他差点没脚一滑跪到地上去。   小姑奶奶呀!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邵俨的动作不见丝毫异常,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脚下的步子像是提前丈量好的一般,每一步都极为板正。   祁染目送一行人离开,转了转指尖的花,眼中的笑意半点不减。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就连面无表情都这么好看!   她的话自然不是随意说的,说是要等他下朝就肯定是要等他下朝的。不过,每天上下朝至少一个半时辰,她就顺便去小厨房蒸了一屉包子。   也不知道是邵俨吩咐了手下,要对她适当放纵以观后效,还是因为祁染自己太过于理直气壮,在府里一通蹦跶,都没有人来拦她。   只不过进小厨房做包子时,七八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很害怕她下毒什么的。   祁染自然是不在意就任他们看,将包子装进食盒里,溜溜哒哒地又回走廊那边等着邵俨下朝。   大概也是因为之前每天趴在窗户边等着,所以她对邵俨下朝的时间了若指掌,过去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到大门有响动。   邵俨迈步从外面回来,他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经换过一套了,颜色花纹虽然相差不大,但是以祁染的敏锐观察,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诶?!   怎么还换衣服了?这是去做什么了?   祁染心中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抬头看着邵俨走近,她脸上的笑愈发灿烂,朝着他伸手挥了挥:“回来啦~辛苦了呀!我新做了包子,你要不要尝一下味道?”   她坐在亭子里没有站起身,随手扯过旁边的食盒,将那屉包子端了出来,往邵俨面前推了推,托着腮等着他的回应。   邵俨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若是一般人,怕是要这样的压迫吓趴了。   然而,祁染肯定不是一般人,对上邵俨的视线后,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笑得眼睛眯眯,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做得可好吃了。你看这个是素三鲜,这个是梅菜扣肉的,你看那个是纯肉的……”   她吧啦吧啦将眼前的包子都介绍了一遍,然后继续笑眯眯地看着邵俨。   邵俨的目光转到石桌上的包子上,再缓慢地侧眼看过来时,视线定格在祁染衣服上的一点油污上。   祁染托着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啧啧!真是好看!   她心里暗暗感叹着,眼神在邵俨周身转了几圈,都恨不得直接把眼前这人揣进口袋里带走。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炙热,邵俨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没有留下一句话,抬脚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祁染也不阻拦,就笑嘻嘻地目送他离开。   “染姑娘,你别费力,主子是不可能吃的。”临和落在后面,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眸中颇有些遗憾。   “嗯?我知道啊。”祁染挑眉看过来,随手拿了包子咬了一口,声音带了几分含混,“他才认识我几天,能吃才是有鬼了。”   “染姑娘,那你这是……”   临和反倒被她给弄迷糊了,皱了眉欲言又止,一脸的疑惑。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吃啦。身居高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他,吃食自然是要在意的。但是呐……”祁染又咬了一口包子,顿了半刻,才又继续道,“吃不吃是他的事情,但我就是想给他做呀~”   她挑眉笑着,不见半点刚才被拒绝的不虞,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包子吃完,将剩下的往临和面前一推。   “对了,你们那个红鸾吉日到底是怎么过呀?我听说就是送花就可以邀请过节啊。”   祁染用帕子擦着手,转头又想起红鸾吉日的事情。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主子他……”   临和皱巴着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祁染解释。   可是红鸾吉日都是男女结姻缘的,哪有人送花给太监的……   “是送的花不对?你主子喜欢什么花呀?”祁染站起身,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认定问题可能出在花上。 第4章 “借”花献佛   “主子最喜干净,平时不侍弄花草的。”   临和大概也有些懵,怔了好半晌,还是吐出一句话来。   “兰花?”祁染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半刻,突然回忆起邵俨手里的折扇好像是兰花扇面。   这么说的话,该是喜欢兰花的吧。   “这……奴才也不知道了……”   临和憋了半天,最后还是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行,我知道了。”   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许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扔下这句话,迈步便朝着大门去了。   “染姑娘?”   临和见她要走,也是一惊,下意识出口拦了一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   祁染伸手拍拍他的肩,挑眉笑着,带了安抚的意味。没有等临和再说什么,她便已经迈步出去了。   门口的侍从也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远远地看向临和,见他没有出口让拦,也就放任祁染出去了。   临和只一个错神,祁染便已经消失了踪影。他骤然想起哥哥说的话,不由有些慌,在原地踱了几步,心中仍是不安,赶忙寻哥哥去商量对策了。   祁染从府中出来,转头便去了丞相府。   两个府邸相隔两三个街道,倒也不算太远。   她在丞相府住过半月,又是常常满处乱窜,下人们也差不多都认识她。一路行到小花园,也没有人阻拦。   有小丫鬟想问问她昨天的事情,却又有些不敢。   祁染叫人去找庄明过来,靠在一边的栏杆等他。   去唤人的小丫鬟颇有几分诚惶诚恐,对于柳国的这个使官,全府上下都是极为敬重的。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先去寻了府里的主子。得了许可,才谨慎地寻到庄大人的住处,小心翼翼地说了来意。   庄明黑了脸,却还是起身跟着她过来了。   “来了。”   祁染蹲在那里无聊地打着哈欠,听见响动转头看了一眼,随意地招呼了一句。   见她这般行事,庄明的脸更黑了几分。   旁边的小丫鬟行了一礼,便恭谨地退下了。   庄明看了一眼在警戒的属下,几步走到祁染,拧紧了眉,声音压得极低:“您怎么能和一个太监纠缠?昨日还住进他的府邸!”   “您什么您,我现在可是你的侍女。庄大人,叫我小染就好啦!”   祁染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庄明,挑眉一笑,语气仍是轻快。   庄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一时也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位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只是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又逃脱不了干系。   “愣着干嘛,过来帮我挖兰花呀!”祁染从一边取出铲子和早已准备好的花盆,拿着铲子比划了一下,便准备动手。   “这!这不和规矩!”   庄明见她理直气壮就要挖别人的兰花,也是吃惊,蹲到她旁边,赶紧低声劝阻。   “吵什么?这素冠荷鼎一共有六株,我挖的是最小的一株。住进丞相府第一天,那个丞相不就拽着你说,这满院子的名贵花草可以送你几株嘛!”   祁染横了他一下,对于他的大惊小怪着实有些无奈。   一株兰花而已!   纣国现在是有求于他们,事态紧急、生死存亡。莫说是兰花了,便是将整个丞相府刮了地皮挖走,他们也会双手奉上的。   诶?!   如果以后邵俨油盐不进的话,倒是可以胁迫纣国,派他出来和亲!   哈哈哈哈哈哈!!!   祁染一想到那样冷漠板正的人被强行套上嫁衣,就有些忍不住想笑出声。   “可是……”   庄明一向守礼奉公,这样近乎“偷盗”的行为,他着实有些接受不了。   “别废话。”祁染回过神来,收了唇角的弧度。她看看不配合的庄明,用铲子杵了他几下,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当初找我借影卫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她这边话还没有说完,抬眼正瞧见不远处的走廊站了一个人。   祁染对上丞相大人的视线,不仅没有丝毫心虚,反而扬眉笑得灿烂,她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庄明,语气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正主来了,快去解释一下。”   强行推人顶锅,她做得倒是极为熟练。   庄明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丞相,不由有些尴尬。他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土,硬着头皮走到了丞相的旁边。   祁染也懒得管庄明是怎么解释的,她就蹲在那里,研究怎么把这株素冠荷鼎完整地移到花盆里。   结果,她这边都没有来及下铲,就有几个花匠被派过来,帮着她一起挖。   祁染自然是乐得清闲,用帕子擦了手,便做起来监工。   而站在不远处走廊的庄明,刚刚说完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这会儿还有点良心不安。不过丞相只以为他是身陷窘境才会带出几分慌乱,倒是没有怀疑。   挖一株兰花,确实不是大事。   但是庄明需要解释的是,他为什么会纵着自己的“侍女”去做这样的事情。   祁染的真实身份,他肯定是不能说的,挣扎了半天,最后只能推说祁染是自己表亲的妹妹,平时祖母宠爱太过,这才有几分骄纵。   庄明的这套说辞倒是挺让人信服。   毕竟祁染根本没有一点侍女的模样,平时就是连端茶送水都几乎没有做过,看着做派气度也分明是一位千金大小姐。   若说是庄大人的侍妾,可是并不见他们有任何亲近。   这样说起来,表妹的这个说辞,倒是极为合理了。   庄明提着半颗心终于把事情解释过去了,再抬头看向院子的时候,花已经被挖出来了。   素冠荷鼎极为名贵,几个花匠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了根脉,这株花便毁了。幸好帮忙的人比较多,折腾了一刻多钟,花还是被完整地移过来了。   祁染见花已经装了盆,满意拍了拍花盆的边缘,远远朝着庄明他们行了半礼,抱起半人高的花盆转身便走了。   “哈哈哈哈,这姑娘倒是很活泼啊。”   丞相看着祁染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着瘦弱的小姑娘,搬着那样一个巨大的花盆,怎么看都有几分喜感。   丞相的岁数其实也不大,今日穿着一袭青袍,因着容貌俊秀、气度儒雅,倒是颇有几分书生的意味。   “表妹……着实是被娇宠惯了……”   听着丞相在旁边笑,庄明恨不得以扇掩面,哽了半天,尴尬地开口道。   “不过,邵大人的品行着实……”丞相笑过,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皱着眉,声音中似是透了担忧,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他侧着头,庄明看不到他的眼神。   然而在提起邵俨的时候,这位年轻丞相的眼中分明涌现出浓浓的嫌恶。   “是,我会再与她说的。”   庄明看着祁染离开的方向,嘴上说着场面的客套话,心里其实只有无能为力。   那位的事情,他就是想管,也根本管不了啊!   祁染这边正搬着大花盆往回走,并不知道庄明的复杂心情,当然估计就算是知道,多半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她将花盆搬进府里,本就准备去邵俨面前卖好,结果低头一看自己满身的泥,还是决定先去梳洗一下。   祁染解下背上的包裹,转头进了昨晚住的屋子。   守在走廊的几个小太监见她进屋了,相互嘀咕了几句,就赶紧去给邵俨禀报了。   等祁染换好衣服,搬着花盆出现在邵俨书房门口的时候,已经临近了午膳的时间。她蹲在书房门口等了一会儿,接着里面人开门的机会,抱起花盆就挤了进去。   祁染迈过门槛走了两边,就将花盆放下了,拢着手,眨巴着眼睛看着书桌后的人。   邵俨听到响动,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便将笔放下了。他扯过几页宣纸将刚才批阅的折子盖上,随后缓慢地抬眼看过来。   他穿着一件暗色的袍子,身形削瘦得厉害,面色也少见有红润的时候,像是始终都在病中。   “你看,这种花喜欢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祁染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歪头笑得极为灿烂,将花盆往自己这边拖了拖,眸子亮亮的,一副等待表扬的小模样。   “咳。”   突然的一声咳嗽,将她的话打断了。   祁染皱皱眉转头看过去,不远处的灰色衣袍的太监与临和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她看看这个侍从,又看看不远处的邵俨,试探着行了半礼:“奴婢见过九千岁。”   她的礼只是大概学过,当初就是为了跟着庄明进纣国皇宫的时候能应付一下。曾听过传言,纣国的皇宫以玉为地,以金为墙。她就想过来看看,既然有这样的传言,那这宫殿该有多么豪奢。   万万没有想到,纣国的宫殿样子平平,反倒是殿上站着的一个小人儿,让她着实惊艳了一把!   祁染想起第一次见邵俨的场景,便又控制不住唇角的弧度。   真是好看呀!   怎么会这般好看的人存在呐!   “九千岁,您看奴婢如此诚心。这红鸾吉日,您便就与奴婢来过嘛!”祁染背着小手,往前走了两步。她说着话,眼睛便已经笑得弯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满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第5章 某人还是挺心软的嘛   “素冠荷鼎。”   邵俨的视线落在那个花盆上,眉头微皱,嗓音透着些沙哑。   “对啊!怎么样,喜欢吗?”祁染又暗搓搓地往前挪了几步,在邵俨皱眉之前停下步子,眸子亮亮的,满是欢喜地询问。   邵俨侧头看她,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眸色幽深,更是看不出什么。   祁染背着小手,站在他的不远处,眨了眨眼,眼神无辜极了。   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邵俨心中大概已经划过了无数阴谋论,但祁染就是在认真地垂涎美色。   真的是超级好看!   微微眯起的丹凤眼,高挺的鼻子,颜色浅淡的唇瓣,略显削瘦的下颌线……啧啧!哪里都很好看!全部都好看!   邵俨还在心里推算,眼前这女子到底是谁派来的,是柳国的人想要借此渗透,还是丞相府另有所意,又或者是朝中其他的人。   因为处于沉思,他的眸色更为深沉。   祁染也不催促他,就静静地望着他,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喜欢!   站在不远处的临平,时刻留意着祁染的动向,原本是担心她对主子不利。可是在注意到她看向主子的眼神时,心里也是暗暗吃惊。   邵俨很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终于真正对上祁染的眸子。他原本只是将视线扫过来,在撞上她目光的瞬间,动作都是一顿。   她的眼神很清澈,就是一种近乎纯粹的欣赏。   那姑娘就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恍然间他都似乎要相信那份喜欢了。   “下去吧。”   邵俨突然错开视线,垂下眼眸看向手边的折子,语气冷淡。只是他手边的折子上还盖着宣纸,他低头看着的,也只是一片空白的宣纸。   “那你算是收下花了吗?”   祁染歪头仔细观察了一遍他的神情,声音中都透出小兴奋来。   “去吃午膳吧。”   邵俨没有抬头,将笔拿在指尖,似乎在想些什么,语气冷淡。   “哦。好吧……”祁染瘪瘪嘴,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有些失落地扔下三个字,转过头拖着腿一步步挪出屋子。   她头上的发髻都似乎耷拉了下来,颓得不行。   饶是临平在旁边看着,都有些心软,觉着自家主子是不是伤人家小姑娘的心了。毕竟现在也不能确认对方是奸细,若真是对主子有心,其实是极为难得的。   邵俨始终没有抬头,只不过折子上的宣纸也没有拿开,眼眸微垂,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然而,祁染别过身的瞬间,眼中的笑意便已经压不住了。   自家这个看来也没有那么心如磐石呀~   不要以为她没有看到折子上的白纸,分明也是在发呆!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点可爱!   当然必要的伪装还是要继续的,祁染装作被伤透心的样子,一步步挪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邵俨将折子上的宣纸拿开,看着批阅了一半的折子,却迟迟没有下笔。   “主子,这花是要搬到外面吗?”   临平立在一旁,转头看了看那盆花,低声开口询问。   “搬出去吧。”邵俨的语气仍是平缓冷淡的,只是视线落到那盆素冠荷鼎上时,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低声开口,“这花名贵,让人小心照料。”   “是。”   临平偷偷打量着主子的神色,总觉得主子后说的这句很不一般。   府里的花都是有专人照料的,什么样的花名贵,花匠最是了解,并不用主子额外嘱咐。但主子,就是多说了这样一句。   邵俨面上冷冷淡淡的,说完这句便真就低头看着折子去了,不时批注两句,花的事再没有提。   临平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本准备自己将那盆花搬出去。主子一向喜静,所以能少用几个人就少用一些。   然而,他弯腰去抱花盆时,却差点绊了一个趔趄。   花盆居然这般沉!他一直以为这盆挺轻的,因为那小姑娘搬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吃力的样子。   临平看着脚边的花盆,愣了片刻,才唤了几个小太监进来一起搬。   邵俨坐在桌前,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边的折子,似乎对外界的事情半点都不关心。   临平安置好了花盆,转过头小厨房的人正好送过来的午膳。他将食盒拎进来,小声提醒了主子两遍。   邵俨却只说先放着,就继续忙着公务。   又过了快两个时辰,菜都热过好几遍了,邵俨才终于将手里的折子处理完,起身过来吃午膳。但也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临平见主子吃得这般少,心里也是着急,劝了几句却都没有作用。   其实,弟弟说的也是对的。主子身边若是能有一个贴心的人,总能多劝着一些,让主子不要这般辛苦。   只是……这天底下,哪会有人真的喜欢一个太监啊?   “下去休息吧。”   邵俨站起身,手指将微皱的衣角扯平,缓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树。   树下那盆素冠荷鼎极为显眼,好看得惊人。   那处原本也是摆了几盆花草的,只是这盆名贵的兰花放过去以后,其他的倒似乎都成了陪衬,让人没办法忽略。   “让她安分一些。”   邵俨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出语气。   临平行过礼,正从屋子里退出去,突然又听到主子的吩咐。他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那个“她”是指谁。他又思忖了半刻,试探地开口道:“主子,是囚禁到屋子里,加强人手看管,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囚禁两个字,邵俨突然想起那个小丫头瘪嘴委屈的样子。   真……像个孩子一般。   邵俨的眼眸微垂,将树下的素冠荷鼎排除到视线之外,声音显得有些冷淡:“她既喜欢花草,便让她去种花。”   “是。”   临平干脆利落地应了,行过一礼,转身出了屋子。他还在回忆着之前那姑娘的神情,努力推测这人对自家主子到底是如何?   “哥……”今日在外面服侍的临和一看见他,就赶忙凑了过来,小声地喊了一句,透着几分心虚。   “说。”   临平将思绪先放下,随意地扔出一个字来。   “那姑娘会不会真的是奸细啊?今日她出门,我也没有拦住她。听说搬了花回来,花盆里会不会有毒啊……”   临和越是不安就越是絮叨,掰着手指头在旁边念念叨叨。   临平停下步子,转头看过来,神色更是严肃:“你觉得,那姑娘对主子是真心的吗?”   “可能是真心的吧。她每天都在窗口看主子,我就觉得她不是坏人……吧。”临和一对上哥哥的视线,声音顿了一下,赶紧转口。   他就是觉得那姑娘是真的喜欢主子,这才想要撮合一下的。   但是哥哥一直说奸细什么的,弄得他也不确定了。   “嗯。去做事吧。”   临平揣着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扔下一句话打发了弟弟,转头便进了祁染住的院子。   他迈步进院子时,祁染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晃悠,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茶点、水果。   临平有意加重了脚步声,最后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稳,低声开口:“染姑娘。”   “嗯?”祁染睁开眼睛,也稍微带了些困倦,随意地开口道,“怎么了?”   “主子吩咐,姑娘既然喜欢花草,可以在这院子里也种上些。”临平垂手站着,视线落在自己的脚边,态度恭谨。   “种花?”   祁染坐起来,抓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发,重复着两个字,还有些茫然。   “是。”   临平始终没有和她对视,低声应着。   祁染打了一个哈欠,拧眉思索了半刻,反问道:“他让我去种花,那是不是只要我种出花来,他就陪我过红鸾吉日啊?”   “这事,奴才便不知道了。”   临平虽是被问得一愣,但面上并不显分毫,只垂着头态度恭谨地将问题推脱开。   “行,我知道了。”   祁染也没有为难临平的意思,就打着哈欠躺回到摇椅上,朝着他摆了摆手,便算是道了别。   “奴才便告退了。”   临平的礼却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板正地行了礼,转身出了院子。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摇椅的知啦声。   许是这法子管用了,一下午到晚上祁染都没有出现在邵俨面前。邵俨如往常一样处理着公务,像是也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位。   当然祁染的安分从来都是暂时,第二日清晨邵俨一出院子,就又看到栏杆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祁染坐在栏杆上,身上穿着一套暗色的衣袍,看着颜色倒是与邵俨身上的有几分相似。许是刚做完什么活计,她将袖子都撸了起来,露出一小段白净光洁的小臂。今日束了一个似是男子的发冠,眉眼上挑笑起来时,透出几分英气。   “早上好呀~”   祁染一眼看到了邵俨,瞬间笑开了,朝着他用力挥了挥手。一撑栏杆,从上面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你昨天让我去种花,我今天早上就已经种好了。是不是超级乖?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和我去过红鸾吉日呀?”   邵俨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祁染裸露的小臂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第6章 说好了!花开就陪我过红鸾吉日!   “染姑娘,这不合礼数。”   旁边的临和一脸纠结,低声提醒了一句,垂着头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祁染看了看自己撸起的袖子,眨了眨眼,还是伸手把袖子拽了下来。她往前蹭了两步,背着小手和邵俨卖乖:“好啦好啦,我入乡随俗还不行嘛!”   她自小习武,时不时还要去骑马打猎,撸胳膊挽袖子也都是很随意的。   不过,据说纣国这边是推崇女子乖顺持家的,礼教甚是森严。   邵俨侧头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始终冷冷淡淡。   “我这么乖,都不表扬我吗?”   祁染歪头盯着他,鼓了鼓腮帮子,颇是有些不满。   她说完这句,又想起花的事情,伸出手试探着要扯邵俨的衣角:“对了,你说让我种花,是不是只要我种的开出花来了,你就和我一起过红鸾吉日啊?”   邵俨却是岿然不动,也不见躲,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只是眸色幽深得厉害。   在触碰到他衣角之前,祁染还是自己怂了。   她知道对方爱干净到了一种龟毛的程度,都恨不得一天换八套衣服,还是不要触霉头比较好。   祁染收回手,又觉得自己的气势似乎太弱了。她哼了一声,将小脑袋一甩,抬手拍拍自己的头顶:“不说话就算了,我自己表扬自己!染染最乖!染染最可爱了,特别招人喜欢!”   “蠢。”   邵俨的薄唇微动,突然扔出一个字来。   “嗯?”祁染的动作骤然定住了,猛地转头看向他,拧着眉,一脸的疑惑、不可置信。   邵俨没有再说话,只微微低了头,对上祁染询问的视线。   四目相对,就又开始沉默。   祁染原本还气鼓鼓的,然而没有半刻钟还是屈服在美色之下,瘪了瘪嘴,那双圆圆的杏眼一个劲儿地眨巴。   “主子,时辰不早了。”   旁边的临平低声提醒了一句,将其中的旖旎打破。   邵俨没有回答,仍是静静地看着祁染。   “好啦,那你赶紧去吧。”倒是祁染先开了口,往旁边挪了两步,语气轻快,眉眼弯弯。   邵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抿紧,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祁染仰头看着他,笑得更加灿烂。   “好。”   邵俨突然开口,说完也不等祁染反应,迈步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他的一个字把祁染砸得有点懵,将之前说过的话全部回忆一遍,才猛地明白邵俨答应的是什么。   “你是说,我种的只要开花了,你就和我一起过红鸾吉日吗?”   祁染差点高兴地蹦跶起来,朝着邵俨用力挥了挥手,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少女的嗓音清亮,夹带着惊喜的笑意,听在人的耳朵里,引得人也想要勾起唇角。   邵俨没有回头,也不回答,唇瓣抿得很紧,眼眸低垂。只是他脚下的步子,似乎比往常要更快几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或许他早该应下,红鸾吉日那天便是怎样的鸿门宴,总都能有解决的办法。   他原本是想要静观其变,可是……当这个小丫头眼神明亮,笑意盈盈说喜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玩不起。   邵俨迈步上了马车,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又恢复成平静的幽深。   祁染还在原处高兴得蹦蹦跶跶,虽然不知道邵俨突然应允的原因,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兴奋。   她一路颠着去了小厨房,哼着小曲做了包子,又守在之前那处亭子里等着。   今日下朝倒是格外晚了一些。许是发生了什么,跟在后面的临和一脸义愤填膺,嘴里念念叨叨着:“周大人欺人太甚,竟在那个时候下主子的面子。”   而邵俨始终面无表情,脚下的步子不急不缓。   “回来啦~”   祁染从椅子上蹦跶起来,溜溜哒哒地凑过去,从食盒里端出一盘包子递到邵俨面前,笑得见眉不见眼,“今天新蒸的包子,要不要尝一个?可好吃了!”   邵俨的目光落在包子上,纤长细密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将眸中的情绪全部掩藏了起来。   “今天做的都是素包子,我是偷学了大厨的手艺呐!特别好吃!”   祁染的语气轻快,仰着小脑袋,还颇有些得意。   “真丑。”   邵俨看着盘子里的包子,冷淡地扔出两个字。   “啥?”   祁染还美滋滋地再给他介绍,突然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嫌弃,也是明显一愣。   邵俨抬眼看向她,眸中仍是无波无澜,顿了半刻,抬腿便走了。   “虽然包得不怎么规整,但是也挺好看的呀!”   祁染眼见着邵俨都要进那边的院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拦他,就自己默默嘟囔了一句。   她是因为自己喜欢吃,所以才学着做的。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比起御膳房的摆盘差一些,但是随便一个酒楼的后厨都还是进得去的。   “主子今个心情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临和落在后面,低声和祁染解释了一句。   其实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这姑娘对主子是有几分真心的,每次看到主子时,那种眸子一下子点亮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   “行了,你吃了吧。”   祁染瞅着那边的院门,只纠结了半刻,便又挑眉笑了起来。她捞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剩下的一碟子全都扔给了临和。   不管怎么说,自家小可爱现在都主动和她说话了。   这算是好事!   祁染拍拍手,叼着一个包子,溜达着就走了。   “染姑娘!奴才不爱吃素包子啊!”   临和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塞了包子。他赶忙去喊,但祁染也不回头,就朝着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包子,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白白的包子皮被馅料撑得鼓鼓的,如今还是热腾腾的。其实他这会儿正好也饿了,只是实在不爱吃素包子。   而且染姑娘生得这般好看,也不怎么像是会做饭的。   临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一个。填饱肚子要紧,一会儿主子看折子,他还是去旁边服侍,多半是没时间吃东西的。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难吃的准备,结果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临和将那口包子咽了下去,盯着缺了一角的包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竟然,意外的好吃!   “临和,主子在唤你了。”   临平几步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着还在发呆的弟弟,都觉得脑袋都有些疼,开口催促了一句。   “哦……好!”   临和赶紧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快步跑到哥哥旁边。   “饿了?”临平皱眉看着他手中没有放下的包子,有些无奈地问了一句。   “哥,你尝尝这个包子!”   临和献宝似的将把包子递到哥哥面前,明显是期待的语气。   “这是那姑娘做的那盘?”临平的眉头皱得更紧,狠狠瞪了一下自己没心机的傻弟弟,“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嘴里吃!万一人家在里面下毒了呢!”   “不会吧……她刚才自己也吃了。”临和被他吓得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看那盘包子,心虚地辩解了一句。   “你呀!”   临平恨铁不成钢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来。   被拍了一个跟头的临和下意识护住手里的碟子,生怕一不小心给摔了。他的动作也算是快,堪堪稳住步子,手中的包子倒是一个没掉。   临平又数落了他几句,薅着他进院子前,看他还拿着那碟包子,叹了一口气,却还是伸手拿了一个。   其实,这包子确实不会有毒。那姑娘便算是被人指使,也肯定是冲着主子来的。她根本没必要往这里下毒,因为主子不会吃。   而且都是从府中的小厨房做的,旁边最少有七八人同时盯着,也不会有下毒的机会。   只是弟弟也真算是傻得惊人了。   包子刚刚入口,他的动作便是一顿,眼中划过深思,将整个包子吃了。   “哥,是不是还挺好吃的?”   临和捧着那一盘包子,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期待他的反应。   “这般好的手艺,她若真的心悦主子,便好了……”   临平擦着手,摇头叹了一口气。   主子身体不好,吃的也是极少的。那姑娘的手艺几乎可以和宫中的御厨相比,如果真的能……   而在另外一边,祁染并不知道自己一碟包子,能让这两兄弟有这么多感慨。   她正蹲在院子认真地打理花草,从花匠那里取来的“花苗”,其实都已经是发了花骨朵的。   毕竟邵俨没有仔细要求这方面嘛。   她自然是开心地偷懒啦!再说了离红鸾吉日已经不到十天了,要是真的规规矩矩地来种小花苗,估计只能赶上明年的红鸾吉日。   祁染蹲在那里,按个数花骨朵,看看哪一个差不多能开了,又或者哪一个最后能强行掰开。   种花这件事大概还是牵扯了祁染的精力的,她除了在邵俨上朝的路上“埋伏”,等着他下朝以外,其余时候都很少跑到邵俨面前晃悠。   邵俨始终是冷冰冰的,偶尔和她说几句话,不是说她蠢,就是嫌弃她做的包子丑。   然而祁染又是个没出息的,就算哪次真的气鼓鼓想闹性子,只要一对上邵俨的眸子,就会快速被美色所折服,瞬间就什么都不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小说又名《染染——真颜狗的日常》 第7章 表面的冷淡   祁染本是不会种花的,现找花匠学习了一下,才勉强能够应付。也幸好取来的都是成熟的花株,也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只要盯着没有小狗小猫捣乱,没有大风没有大雨,这些花基本都能开。   不过,有了种花的这茬,她就更有理由在邵俨旁边絮絮叨叨了。   这日,天一直阴阴沉沉的,祁染和往常一样,颠到走廊送邵俨上朝,在院子里的栏杆上等着他回来的时候,看着这似乎大雨将至,心中都有些担忧。   不是吧!居然这个时候下雨?!   就差两三天了,好多花都已经又开花的迹象了。要是一下大雨,花骨朵可能要被打掉好多。   她望着天空,眉头拧得愈发紧了,努力思考着对策。   祁染想得入神,一直到听见门房那边传来响动,才惊醒过来。她转头一看,邵俨正缓步迈过门槛。   视线碰触到一起,邵俨的眸色幽深,似乎依旧是平静清淡。   “回来啦~”   祁染瞬间笑开了,从栏杆上蹦下来,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邵俨侧头看了她一眼,仍是面无表情,甚至透着几分冷峻。   “昨天我不是说,那株月季可能是要死了,花骨朵都掉了一个。但是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在一片叶子下面又发现新长了一朵花骨朵。”   祁染走在他旁边,歪头笑得灿烂。说着话,她将手里的宣纸打开给邵俨看,指着上面的一朵花开口道:“你看!我都画下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邵俨的动作稍顿,侧头看了一眼,其余便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就是一点……这花骨朵才这么小,也三天后能不能开。”祁染将画转过来,自己又看了看,皱皱眉,语气担忧,“其他的花应该是能赶上的,但是月季的花开得比较大,更好看一些。”   祁染亦步亦趋地跟在邵俨旁边,一直在絮叨那些花的事情。   而邵俨始终没有太多的回应,至多是侧头看她,似乎对她说的东西毫无兴趣。但是他的步子分明比往常慢了很多。   “哥,你看。多般配!”   临和拽了拽哥哥的袖子,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隐隐藏了笑意。   临平反手怼了他一胳膊肘,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而视线落在自家主子身上时,临平眼中的担忧更浓。   旁人或许是看不出的,因为主子表现得始终冷冷淡淡,但他知道……   主子分明是要陷进去了。   那姑娘在旁边叽叽喳喳,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主子却听得很认真。   上次那姑娘说了一句院子里的蚊虫太多,其实也就是提了一句,但主子当日便查了府中库房的折子,让人提前了驱蚊驱虫的准备。   其实,这些日子那姑娘确实表现得毫无破绽,莫说是主子,便是他一个局外人也都要被打动了。   可是那姑娘不仅是柳国人,身份更是不明!   若说是丫鬟出身,可是她手上没有一点做活的老茧,反倒是琴棋书画似乎都会一些。其他的暂且不说,单是这一手的画技,就能看出功底来。   可是如果说她是大家小姐,她的厨艺又是极佳的。可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真正学习厨艺的。   分明是这样存疑的身份,可主子还是一点点掉进去了。   临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便想着该怎么再规劝主子几分。   一路送到邵俨的院子门口,祁染依依不舍地停下步子,抱着怀里的宣纸,小声开口道:“那你进去吧。”   她仰头望着邵俨,眼中仍是带了笑意的。   邵俨侧头看她,顿了半刻,迈步进了院子。   祁染看着他进了屋,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院子的花长得倒是不错,有一些小花都冒出了新芽。   只是天愈发阴沉了,这场雨似乎离得很近了。   她蹲在院子里有些发愁,想要护住这些花自然有很多办法。不过邵俨的态度好像一点软化的迹象都没有,就算是借着花和他过了红鸾吉日,怕是也很难有更多的进展啊。   不然……试试苦肉计?   祁染还琢磨着该怎么抱得美人归,而她心中的“小美人”这会儿已经在处理公务了。   邵俨看着手里的折子,眉头紧皱,那双丹凤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主子,要不先缓一缓,先别查了……”   临平立在旁边,想着折子上的东西,也有些胆战心惊。   那笔钱竟然牵扯了太后的娘家。   邵俨的视线从折子上划过,缓慢地闭上眼睛,反手将折子合上了。他皱紧了眉,薄薄的唇被抿成一条线。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临平也不敢再多言,低着头恭谨地立在一侧。   “轰轰轰!”   外面突然响起雷声,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心里都是一激灵。   “接着查。”   邵俨骤然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扔出这句话。   屋外的闪电划破天空,刹那间的忽明忽暗,衬着他的眸光更显凌冽。   他的身形削瘦,背却始终挺得笔直。   “主子……”   临平本想要劝,可一抬头对上邵俨的眼神,声音便戛然而止了。他顿了半刻,最后还是行了礼:“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主子显然心意已决,他劝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临平领命下去了,屋中重新安静下来。   邵俨取了笔,从旁边拿起另外一本折子。他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皱着眉,落下一行字。   外面很快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声连成片,像是大雨倾盆。   临平很快回来了,候在旁边等着主子再开口吩咐。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行到门口却又停了一下,似是徘徊了几步。   临平听到声音,正要去查看情况。   正是这时,门响了,有人快步进来。   临平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弟弟。   “主子。”   临和低声喊了一句,弯腰行礼,气还有些没有喘匀。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临平,但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咬咬牙,还是低声开口道:“主子,下人回禀,染姑娘这会儿正在院子给花打伞,身上全被淋湿了。”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将笔重新沾了墨,也没有抬头,语气冷淡:“让她回去。”   “是。”   临和赶紧应了,又快步走了出去。   邵俨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像是毫不在意。只是这会儿墨似乎有些不好用,总是在纸上晕开。   不过一会儿,临和就回来了。他立在屋中,面露苦色,半天才低声道:“染姑娘不肯,她要亲自看着,说花若是落了,主子便不肯与她过红鸾吉日了。”   “那便淋着吧。”   邵俨冷冷地扔出一句话,说完将手下的半个字写完。他看着手边的折子,眉头皱得极紧。   临和倒是也是在他身边服侍了几年的,虽然处理事情还有些稚嫩,但也能听出主子是生气了。   他小心地行了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邵俨将那些杂事都处理完,又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大雨过后,天也晴了。   他站在窗前,视线不自觉地落到那盆素冠荷鼎上,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道:“月季花落了吗?”   “主子,什么?”   临平正从食盒里往外取菜,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   邵俨的动作骤然一顿,缓慢地垂下眼眸,扶着桌边的手攥握成拳,唇瓣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低哑:“无事。”   临平其实问出口之后,就意识到主子在说什么了。他皱紧了眉,愈发觉得事态严重了。   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除了那一句失言之外,邵俨没有再问过其他的事情。   第二日,照常出门的时候,走廊的那处却少了一个人。   邵俨迈步从院子出来,目光从那处划过时,骤然停住。   “主子,怎么了?”   临平顺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邵俨没有回答,只迈步走了。   临平这才想起来是今天染姑娘没有在,他一个错神,主子已经走出去了很远。他赶紧快步跟上,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来劝。   然而,这次祁染不仅清晨没在,就连邵俨下朝回来,也依旧没有看到人影。   邵俨缓步行过大门,甚至没有往那边看,眼眸微垂,唇瓣紧抿,揣着手一步步往院子里走。   “主……主子!”临和几步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面上满是急切,“染姑娘病了,这会儿还发着高热!”   邵俨的身体一僵,手指骤然收紧,神情却仍是冷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病了便去唤大夫,找我做什么。”   “是!”   临和傻乎乎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应了一句便快步跑开了。   邵俨继续往回走,面上的神色说不出是舒缓了一些,还是更为冷峻了。   他回屋以后处理折子,看着上面的字却迟迟没有落笔,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想什么。   “知啦”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   临和从缝里蹭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往里面探头。   邵俨听见声音,将手中的笔放下,一脸冷峻地抬头看过来。   “主……主子……”临和磕磕巴巴地开口,还是有点不敢说。停了半天,眼见着主子都皱了眉,他没了法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给染姑娘请大夫了。大夫说就是普通的风寒,喝两幅药便好了,可是……染姑娘嫌药苦,不肯喝……” 第8章 回床上去!   临和的话才说到一半,便不敢往下说了,低着头,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嫌药苦就不吃这样的行为,他只见过宫中的主子如此。就莫说是他和哥哥,便是主子未得势的时候,宫中艰难,生病了少有能吃药的机会,都是硬挺着的。   所以,他说完这话,就赶紧垂下头,想着主子定是要发火的。   临和自然是不知道,若是有人愿意宠着,莫说是嫌药苦不吃,便是想吃没有籽的石榴粒,也会有人愿意剥的。   邵俨垂了眼眸,脸上的神情愈发冷峻,眉头微皱,唇瓣抿得很紧。   临和胆战心惊地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听着便知道是主子起身了。临和缩着脖子,暗搓搓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主子的火真发到他的身上。   邵俨站起身,视线从临和的身上扫过,却没有如他想象中发火,而是缓步出了屋子。   临和探头偷瞧,却被几步走过来的哥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啪”的一声,临和差点栽倒到地上。   他一个踉跄堪堪稳住身形,转头看向哥哥,也不敢发火,只能委屈地摸摸被打疼的地方,小声道:“哥,你打我做什么?”   临平一看满脸无辜的弟弟,更是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上去再踹一脚。他这边还想着怎么劝劝主子,不要在那姑娘身上放太多的感情。若真是奸细,这可……   他都急得直挠头了,弟弟还在这里一个劲儿地撮合!   撮合个屁呀!主子本来就已经要定不住了,这个傻子还在这里撺掇,就觉得情况不够危险,是不是!   临平越想越气,火都顶到嗓子眼了。   临和虽然偶尔脑子缺根弦,但是挨多了哥哥的揍,还是能看出哥哥发火的前夕是什么样的。   “哥,主子那边肯定需要我帮忙!”他心中警铃大震,赶忙扔出句托词,一个箭步窜出去。   他跑得飞快,临平又不好追着揍他,便只能先把这笔账记下来。   邵俨自然是知道祁染住在哪里的,他一路走过去,衣摆都沾上了些未干的雨水。但真正站到屋前的时候,他却没有直接迈步进去。   他看着眼前的门,薄唇紧抿,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手垂在身侧攥握成拳又松开。   自己怎么就,真的过来了……   “主……主子……”   门突然开了,一个小太监端着药去重新热,结果一推门却看到主子站在外面,他吓了一跳,慌忙行礼。   邵俨往后错了半步,将距离拉开,看着地上洒出来的药,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说话,小太监也不敢擅自起身。   临和正巧赶了过来,赶紧掏出帕子扔到地上,用脚踩着将那处药擦干净。他将地擦干净了,将小太监叫了起来,问了问祁染是不是还醒着。   小太监只说许是醒着的,因为染姑娘一直躺在床上,他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的醒着。   “主子。”   临和转过头,低声喊了一句,语气透着些小心翼翼。   邵俨抬眼看向屋中,眉头微皱,神色似是冷峻。然而顿了半刻,他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中的光线有些暗,祁染整个人缩在被褥里,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我不喝药,你拿下去吧。”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被窝里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祁染的嗓音不同于往日的清脆,带着一点点哑意,有种软软糯糯的感觉。   祁染半天没有等到回应,也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人离开。   她皱皱眉,还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逆着光看不出屋中人的相貌,但是祁染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诶?!你怎么过来了!”   祁染惊喜出声,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蹦了下来,眼中溢满了惊喜,唇角的弧度根本控制不住。   她颠颠地跑到邵俨面前,仰头看着他,笑得超级灿烂。那眸子熠熠生辉,清澈明亮的眼睛轻易便能将所有的情绪看穿。   邵俨一眼看到了她裸露的脚,动作一顿,视线僵硬地挪到别处,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回去。”   “怎么了嘛?突然就生气了?”祁染眨眨眼,一脸的无辜,绕着他转了半圈,小声开口,“是不是因为我早上没有去送你?我不是故意的呀……”   祁染委屈巴巴地解释着,想要伸手扯邵俨的衣袖,然而又怕被他嫌弃,只能将手放了下来,瘪瘪嘴,神色便更委屈了几分。   她这边装得娇娇弱弱,心中的小人却在拼命挠头。   追夫之路,道阻且长啊!   怎么连苦肉计都好像没有效果!她可是费了好大地力气,才终于染上风寒的!   苍天啊!大地啊!   那她啥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祁染暗中抓狂,表面却是连瘪了瘪嘴,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主子,那个……”   临和在外面听到动静,便想要进来两句。   “出去,关门!”   结果临和刚一个探头,就劈头盖脸被骂了。   邵俨转头吼了他一句,没有加以控制的声音,骤然拔高而显出几分怪异的尖锐来。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下意识想去看祁染的反应。但是在转头的前一刻,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临和几乎是被吓了一激灵,慌乱关门都差点夹着自己的手。   邵俨偏过头,看着角落,唇被抿成了一条直线。   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沉静得有些吓人。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祁染也是第一次见他发火,瞬间怂得不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歉。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所错哪了,就像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邵俨会突然生气。   但是这种情况,认错就对了!   按照她在母后面前多次游走在挨揍边缘的经验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立刻真诚道歉更有用的。如果有,那就是卖萌打滚。   至于明明是她在病中,结果还要小心哄人的事情,祁染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   毕竟是她先见色起意,硬要闯进邵俨的生活。世上又没有“我喜欢你,你就必须要喜欢我,不然就是罪过”的道理!   哪有这样绑架别人的!   邵俨现在对她没感情也是正常,所以吃点闭门羹,她都没啥好难过的。她现在就是努力让邵俨喜欢自己,如果后来没有结果,也只能说两个人没有缘分,没有必要太强求。   当然!现在吃的每一个亏,祁染也都要记到自己的小本本上。等两情相悦以后,再一笔笔算到邵俨身上!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心态,她如今对邵俨有着无尽的包容。   “你别气嘛。我做错了什么,你和我说……”祁染这边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手指不停地揉搓自己的衣角,声音越来越小。   “回床上去。”   邵俨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心绪才算是终于平稳下来。只是视线仍然落在角落,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好。”   一听“小祖宗”终于说话了,祁染哪还有不听的,她赶紧点点头,几个箭步就窜到床上,快速裹好被子。   听到没有了响动,邵俨终于转回头来。他的目光先谨慎地落在被子尾部,确定那双白嫩嫩的小脚已经被裹回被子里了,才放心看过来。   祁染原本板直地躺着,但实在是觉得别扭,就想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坐起来。结果动作到一半,猛地撞上了邵俨的视线。   她赶忙坐好,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试图蒙混过关。   祁染心里有些打鼓,想着他要是皱眉的话,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回去。   然而,邵俨只是看着她,没有皱眉,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床上的小丫头缩成被子里,裹成小小的一团。大概是因为刚才在床上奋球过,头发乱得一塌糊涂,小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唇瓣干得厉害,眨了眨眼睛,似乎连气息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让人的心都揪成一团,不知觉地心防便又塌了一块。   邵俨望了她一会儿,突然转了身迈开步子。   祁染以为他要走,下意识想要开口拦。但是话出口的瞬间,又想起邵俨刚才发火的事情,她立马就蔫了。   拦又不敢拦,但是看他就这么走了,祁染又不甘心。   终归是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至少……至少也要哄她两句吧!   祁染缩成一团,裹紧了被子,这次倒真的是有些委屈了。   突然,一杯水出现面前。   只不过有一点有些奇怪,杯子上是裹了帕子的。   祁染一愣,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诧异发现竟然是邵俨。吃惊也就是闪念之间,随后便是无尽的惊喜。   她赶忙伸手来接杯子,唇角的笑瞬间绽放开来,灿烂极了。   祁染心里的小人都要蹦跶起来,伸手拿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注意,只记着不能触碰到邵俨的手,不然他可能会不高兴。   但是裹在杯子上的帕子,她却没有意识到是做什么用的。   “嘶。”   祁染的指尖无意间接触到杯子,被烫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疼得皱了眉却没有松手,反而强忍着疼将杯子接了过来。   因为她看到邵俨为了固定帕子,手指分明有一半都压在滚烫的杯子上。 第9章 喝药。我不……   祁染烫得想把手中的杯子扔出去,但是一想到这是邵俨第一次给自己倒水,便怎么也忍住了。   她赶忙拽过一角被子托住杯底,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邵俨就看着她的手忙脚乱,脸上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祁染隔着被褥捧住杯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她猛地想起邵俨被烫红的手指,下意识往他手上看过去。   邵俨立在不远处,站得极为板正,眼眸微垂,也看不出是不是被烫疼了。   “水那么烫,你就不要接啊。手有没有烫着?疼不疼啊?”祁染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却还是努力将语调放得轻软,就怕自家的小祖宗听不进去。   她的话音落了半晌,邵俨才缓慢地抬眼看过来,眸色幽深,无波无澜。   祁染和他对上视线,两人僵持了半刻,最后还是她先被弄得没了脾气。   好吧好吧!   他长得辣么好看,他最有道理了!   祁染瞬间泄了气,心中满是无奈,低头喝水去了。   “为什么不喝药。”   邵俨的语气平缓,听着倒不像询问,反倒像是平静地陈述。   “嗯?”祁染正在心中赞扬自己对于小祖宗的无限包容,突然听到这句话,都被问得一愣。   邵俨没有再重复之前的话,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   “我其实没什么事情,不一定要喝的。”   祁染偷瞧了他一眼,眼中隐隐透出心虚来,声音也就愈发小了。   其实,一提到这茬,她又忍不住挠头。   昨天光想着用苦肉计来博取一下同情了,竟然忘记了要喝药这一茬。她自小身体就好,便是生病也都能很快恢复,所以实在是懒得喝那些难喝到想吐的中药。   而且……她小时候不想喝药满处乱跑,最后一不小心被抓住还是灌了一碗药。那种又苦又涩,还莫名带着些酸味的味道,她真是印象深刻。   正是这时,有小太监端了热好的药进来。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碗药上,热气腾腾,刚进屋便已经有一股浓浓的苦味扩散开来。   祁染瞬间苦了脸,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快速后撤。   邵俨的余光扫到了她的小动作,他顿了一下,敛了眉,抬手便要去拿那碗药。   “等一下!把药给我就行!”   祁染却一眼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也顾不上不想喝药的事情了,赶紧喊了一嗓子来拦。   妈呀!小祖宗真是不怕疼啊!   她刚才就摸了一下杯子,现在手指还隐隐作疼,结果她家小祖宗真是要厉害死了……   小太监倒是临危不乱,突然的惊吓也没能让他手里的托盘抖了一下。不愧是在邵俨发火时,被推出来送药的人。   邵俨皱了眉,转头看向祁染,却还是收回了手。   小太监得了指令,行了半礼,几步行到床前,低垂着头,将手中的托盘恭谨地递到祁染的手边。   祁染眼见着药一路“行”到了自己面前,其实也是有些后悔了。她闻着那种又酸又苦的药味,就已经想要重新缩回床的内侧,离这碗东西越远越好。   但是一抬头,正撞上邵俨的视线。   她逃跑的动作一僵,瘪瘪嘴,极不情愿地伸手试了一下药碗的热度。   “嘶,烫……”   祁染只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药碗的边缘,然后立马可怜兮兮地喊烫。   邵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祁染败下阵来,将之前拿着的那杯水也放到托盘上,然后将托盘整个接了过来。   然而喝药还是没有那么简单的,祁染就低着头,和那碗乌突突的药大眼瞪小眼。   邵俨的神色似乎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眸色幽暗。又过了半刻,床上的小丫头还委屈巴巴地盯着那碗药,丝毫没有喝的意思。   “蜜饯。”   邵俨动动唇瓣,扔出两个字来,嗓音有些沙哑。   小太监立即领命下去了,门重新被关上,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祁染有些诧异地看过来,虽然看邵俨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还是~很心软的嘛~   小太监很快便把蜜饯送了过来,祁染还没有来及高兴太久,便又面临着喝药的威胁。   她看看蜜饯,又转头看看那碗药,瘪瘪嘴,实在是连一口都不想喝。   “你若是不喝,后日也要卧病在床了。”   邵俨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都显得有些严厉。   祁染委屈地抬眼看他,小声嘟囔道:“生病就生病嘛,反正你也不想和我去过红鸾吉日,便是一直发高热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吸吸鼻子,垂了眼眸,真像是委屈坏了。   “喝了。”   邵俨扔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拢着手眉头紧锁。   祁染一梗脖子将装着药的托盘放到床头,本想大声地反驳,但是一看邵俨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便又缩回被褥里,改为小声的抗议:“我不……”   “喝了。”邵俨的声音似是轻了一些,顿了半刻,嗓音微哑,“后日,你想去哪里?”   祁染原本闷在被子里试图躲避,但是一听邵俨这话,就一下子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查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惊喜:“咳咳……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去过红鸾吉日呀?”   “喝了吧。”   邵俨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乍一听还是冷淡的,但实际已经放得软了很多。   “那我们说好了!我喝了这碗药,你后天下了早朝就陪我出去!”祁染咬咬牙,下了决心,端起已经放得温热的药,语气认真地和邵俨确认。   邵俨垂了眸子,眼中更是幽暗,抿紧了唇,终是应了一声:“嗯。”   祁染满意地点点头,如临大敌地看着手里的药,深吸一口气,最后捏住鼻子直接把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   药一入喉,苦涩辛辣。   祁染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连喝几口水缓了半天,又赶紧往嘴里扔了三四个蜜饯。   邵俨静静地看她吃得腮帮子鼓鼓,望着她吃完了,才开口提起另一件事:“脚不能随意裸露,让外男看到……”   他的话说到了一半,又突然停住,垂下眼睑,嗓音沙哑,语气有些怪异:“当然,太监是无所谓的,本也不能算……”   “我知道啦!”祁染突然开口将他后面的话打断,见邵俨抬头看过来,不由歪头露出一个笑来,又补充道,“我就是一时忘了,以后会仔细会仔细记着的。”   她自然知道邵俨后面要说什么,只是见不得他说那样话的神情。眼眸低垂着,身上透着暮霭沉沉的死气。   “好……”   邵俨看了半刻,张张嘴,说了一句好,转身便要出门。   “诶!等一下!”   祁染将药碗推开,本想直接蹦下床,然而掀开被子的前一刻,又想起自己没有穿袜子的事情,赶紧探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摸出一双穿上。   来送药的小太监早就懂事地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祁染和邵俨。   祁染胡乱将袜子套上,便从床上蹦了下来,颠颠跑到铜镜旁边的柜子处,开始翻箱倒柜。   邵俨本已经准备离开,却被她叫住,只是看着她在屋里翻腾,眸色愈发幽深。屋里窜来窜去的小丫头,若不是看着脸色确实不好,还真不像生病的样子。   “找到了!”   祁染一通翻,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小盒子。   她长舒一口气,赶紧转头跑到邵俨面前,将那个小盒子递给他:“这个是治烫伤的,特别好用!”   许是因为她本就在病中,刚才翻了一圈,也着实有些累了。祁染的气息都有些乱,稍稍有些喘,额上出了一层汗,眼中却始终明亮。   她仰头看着邵俨,笑得眉眼弯弯。   邵俨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中仿佛划过了半分慌乱。他垂下眼眸,看向祁染掌心的那小盒药。   停了很久,他僵硬地抬起手,要将那盒药拿过来。   祁染等了半天,一拍脑门想起邵俨极爱干净、不喜他人触碰的事情,又赶忙转头去拿了一个托盘,用帕子要药盒与托盘都擦了一遍。   “你一定要好好用。下次也不要拿那么烫的东西了,多疼啊。”   祁染伸直了胳膊,让邵俨能轻易拿到托盘上的药盒。她想起刚才的事情,又忍不住嘱咐了几句。   她家小祖宗看着也是真不怕疼。   邵俨望着她,眸中似是风起云涌,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抿紧了唇,抬手将药盒拿了。   “早点回去吧。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早点早点休息。也别太辛苦了,还是身体要紧,要按时吃午膳……”见他将药拿走了,祁染满意地点点头,背着小手将他送到门口,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邵俨始终没有回应,缓步迈过门槛。   祁染却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又说了几句,朝着邵俨挥了挥手,便算是道别了。   邵俨转过身,神色冷峻,看不出一点温情。   但是,那盒药却被紧紧地握在掌心。   烫伤药膏?早年间在宫中,为主子奉茶,从来都是滚烫的水倒进杯子里。烫得多了,便不疼了。   那小丫头真是……大惊小怪……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那啥,有一个可能会勾起大家“烹饪”兴趣的消息……   为了蹲这本书的第一个榜单,需要压一下字数。所以从19号到24号,改为日更两千。   顶锅逃跑!求原谅!   等到后面的榜单稳定了,一定会嗷嗷更新的! 第10章 拾取:帕子+1,披风+1   祁染目送邵俨走远了,才转身将门关上。她走到床边,本准备踢掉鞋上床睡觉。   视线一扫,正看到一个帕子的小角。   祁染皱皱眉,弯腰将那方帕子捡了起来。   就是一方素白的帕子,上面连一个字半点花纹都没有。不过,摸在手里,料子倒是挺不错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刚才邵俨覆在杯子上的帕子。   祁染将帕子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玄机。按理说,不应该在帕子的一角绣上名字吗?   但是这方帕子就是干干净净,连一点特殊的香味都没有。如果不是她回忆起来这件事情,都想象不到这是邵俨的帕子。   但是!这毕竟是邵俨随身的帕子诶!   祁染将帕子仔细折了,放到枕头旁边,将鞋踢掉翻身上床,拽过被子,就准备闷头大睡。   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又睁开,忍不住将那方帕子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她琢磨着要是哪天能抱着自家的小祖宗睡觉,那才真是美滋滋!   每天睡醒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家小祖宗的绝世美颜!   啧啧,神仙般的小日子呀~   祁染将帕子重新折好,改为塞到枕头下面,打了一个哈欠,翻身睡觉去了。   虽然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但是其中的一大半也都是祁染有意为之,而且也没有起不了床,都是为了卖可怜装的。   所以等到了第二天,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祁染了。   因为昨天少来了一天,所以今天祁染来得格外地早。她靠着栏杆,哈欠连天,瞅着那边的院门等邵俨出来。   今日却似乎格外晚了一些,祁染打着哈欠,眼圈都擦得红红的,才终于等到开门。   邵俨今日穿了一件暗色的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极为板正。   这样说起来,祁染似乎没有看到过邵俨真正穿官服的样子,似乎穿的都是些往常的衣物,只是颜色都是极暗的。   “早上好呀!”   祁染笑着从台阶上跳下来,几步溜达到邵俨面前,背着小手,笑得见眉不见眼。   邵俨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眉头微皱却没有停下脚步。   祁染看出他今日可能是有急事,便也没有和他絮叨什么,就是陪他走了一段路,将他送到门口。   一路走到门口,祁染停下步子,笑着开口道:“早些回……”   正是这时,邵俨突然转头看过来,目光从祁染的周身转了半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祁染一愣下意识停下了话茬。   “蠢。”   邵俨突然扔出一个字,语气冷淡。   祁染茫然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小祖宗了,瘪了瘪嘴,正准备小声辩解两句,结果邵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   祁染盯着他的背影,苦了脸,心中却在暗搓搓琢磨,等到以后要怎么收拾邵俨,才能报现在这喜怒无常的仇。   她见着人走得差不多了,转身便准备回去,突然从外面跑回来一个小太监。   “染姑娘,这是主子让给姑娘送来的。”   小太监弓着身子,将手中的东西举过头顶,态度恭敬。   “嗯?”   祁染愣了一下,才伸手将那件衣物拿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件披风,看着款式花纹还颇有些熟悉。   好像就是邵俨经常穿的那种。   “奴才告退。”   小太监行了一礼,将东西送到了,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祁染还一头雾水,忙开口拦他,追问了一句。   小太监摇头,垂着头低声开口:“主子未说,只让奴才将东西送过来。”   “哦。可他把披风给我了,他自己呢?”祁染拎着那件披风,想想自家小祖宗那削瘦的身板,又忍不住担心。   “还有备着的。”小太监的回答极为简略,低眉顺眼说话谨慎。   祁染见也问不出什么,便放他先走了,自己拎着披风研究了起来。暗色的披风极为厚实,料子还是极不错的,还能看到些若隐若现的暗纹。   她看着新奇,倒不是因为什么料子款式,主要是总看邵俨穿这样披风,今日却是第一次摸到料子。   原来是这样的手感!   祁染将披风抖开,反手披到肩上。   往日里便觉得邵俨很高,却没想到是高了这么多。穿在他身上只堪堪到小腿的披风,披在祁染身上,都一进要垂落到地上。   祁染快速将披风的带子系好,赶紧伸手将衣摆提了起来。   走廊上清扫得其实很干净,但是临近花草,难免还是有灰尘的。   这件又是暗色的披风,蹭上些灰尘便极为显眼。祁染一看上面蹭脏的地方,赶忙提起来,心虚地把上面的灰拍掉。   她可知道自家小祖宗爱干净的毛病,现在哄他都来不及,要是又因为这事生气了,自己真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等等……   所以!自己今天被骂蠢,是因为穿得太少了?   祁染将早晨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觉得还真是极有可能的。   她一想到这种可能,之前心中的郁结便去了大半,瞬间笑得眉眼弯弯,拎着披风的角,溜溜哒哒地便回了屋子。   等到邵俨下朝回来时,祁染身上已经换了另一套厚的衣裙,而那件那件披风,则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回来啦~”祁染一路小跑迎过去,笑容无比灿烂。   邵俨的动作稍稍一顿,视线从她身上转了半圈,却没有回答。   祁染抱着披风站在他旁边,见他身上果然穿着另外一件料子形制都极像的披风,也颇有些新奇,便更仔细打量了两遍。   小祖宗的衣服好多都很相似啊!   邵俨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也就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她。   “对了,披风超级暖和,也很舒服!谢谢你呀!”祁染仰头看着他,一双杏眼已经笑得眯了起来,语气极为轻快。   邵俨只是望着她,唇瓣微抿,没有什么表情。   “那……我是洗完了,再还给你吗?”   祁染低头看看披风,暗搓搓地往邵俨的方面挪了一步,试探着问了一句。 第11章 奸细?!   “不必。”   邵俨动了动唇瓣,扔出两个字来,神色冷淡。   “嗯?不必洗,还是不必还啊?”   祁染将他的回答仔细推敲了一遍,又忍不住追问道。话还没有说完,她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来,便趁着邵俨还没有回答时,赶紧又改口道:“那如果不用还的话,我能不能请裁缝把披风改得短一点啊?”   明天红鸾吉日,可以和小祖宗穿一样的披风!想想便觉着是不错的!   邵俨本已经准备说话了,却被祁染后面的话直接堵了回去。他看着祁染,眉头皱得很紧,以眸中的神色看来,似是有些发蒙。   “您简直是太大方了!奴婢便在此谢过九千岁!”   祁染生怕他反悔,抱着披风又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行了一礼,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来。   邵俨望着眼前这个想要撬走自己一件披风的小丫头,眸色像是更幽深了几分。他往前踱了几步,重新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立在那里,垂下眼眸盯着她,便见着小丫头从笑得灿烂到眉眼都透出些慌乱来,原本抱在怀里的披风,也慌慌忙忙地藏到背后,似乎自己真的要将那件披风抢回来一样,颇有些好笑。   邵俨的手指动了动,原本放在袖口的折扇便滑到手中。他抬手,用扇子在祁染的头上敲了一下,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字来:“蠢。”   “啪”的一下,响声倒是清脆。   祁染吃了一惊,连退几步,捂着被敲红的脑门,又是诧异,又是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邵俨,眼见都要哭唧唧起来。   邵俨其实是没有用什么力气的,只是祁染的皮肤白嫩,只敲了一下,便红了一小片。   祁染瘪瘪嘴,装作痛极了的样子,趁机卖可怜。   邵俨的目光从手中折扇,转到委屈巴巴的祁染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声线平缓,似是透着冷淡:“真是娇气的很。”   他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手中的折扇已经收了起来。   祁染一听他打了人,还说着这样的话,立马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眼中满是控诉。   邵俨侧头看着她,视线最后落在那件披风上。他一直逼得祁染又把披风藏到身后,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他转了转手腕,看着祁染蠢呼呼的样子,莫名想要再敲她一下。   祁染许是感觉到了危险,抱着披风都一路要退到墙角。   邵俨看看她满脸的戒备,又扫了一眼通红的额头,还是先把这个想法放了回去。   嗯,下次吧。   如果过了明日,这丫头还在他身边的话……   邵俨许是想起其他的事情,眸色又幽深了下去,原本稍稍柔和的眉眼,也重新冷了回来。   “那什么……不然,我还是洗干净了给你送回来。”祁染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抱着披风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泄了气,小声服软。   好啦好啦!谁让他是小祖宗呢!   “回去吧。”   邵俨却没有接她的话茬,慢慢地抬眼看过来,说出一句,语气有些奇怪。   祁染到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是能听出来他有着话外之音。只是具体是什么,她还是有些没有听明白的。   难道是要赶她回宰相府?   祁染是没有想那么多的,更是不会想到邵俨会一直把她当做半个奸细来看待的,还是一个明明危险,却还是能轻易将人卸下心防的奸细。   而如今在暗处,确实有一批势力伺机而动。   明日注定是极为精彩的。   两人都各自有了心事,便也没有再多聊什么。祁染抱着披风走了,下午就溜达出去找了一家铺子让人给改尺寸。   邵俨则回了书房处理折子,因为明日要出门,有些事情还要提前安排好。   半个时辰后,下人来回禀祁染出府的事情。   “嗯。”   邵俨没有抬头,就随意地应了一声。只是手下的笔尖滴落下的墨,砸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晕染成一大团的墨迹。   他顿了半晌,垂眼看着那张被毁掉的纸,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将手中的笔放下,手指在袖子里攥握成拳,却还是强压着平静。   “主子,明日太过危险了!还是不要……”   临平忍不住开口劝道,语气急切。   如今周家那边虎视眈眈,之前便察觉是有所动作的。再加上柳国的这个丫头,明日若真是……   临平急得都要出一身汗来,眉头紧锁,心中也是乱得不行。   “库房中驱蚊的药,已经备好了吗?”   邵俨却仍是无波无澜,他坐得笔直,声线平缓,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主子!那明显便是鸿门宴啊!掐着这个时间出府,肯定是正……”临平听主子将这件事掠过,便更是着急。他揉搓着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若是备好了,便给南院送一些。”   邵俨的语气冷淡,说完便将唇瓣抿得更紧,垂下眸子,将手边的宣纸撤掉,换一张新的。   临平仍是不甘心,但主子分明就是不听劝的。   他杵了半刻,一直到邵俨抬头看过来,才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等他转身出去了,屋中便重新安静了下来。   邵俨的目光移到桌子的一角,那处放了一个小小的药盒。他伸手将药盒拿起来,放到掌心攥紧,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那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是喜欢吗?   说实话,当那个小丫头笑意盈盈地一次次说着喜欢的时候,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红鸾吉日……小丫头总说要和他一起过,也不知她懂不懂红鸾吉日的传统。大纣的红鸾吉日,若是男女一起过了,便算是定了终身。   如果真是奸细,对着一个太监,说着喜欢的话,笑得那般明亮,倒真是为难这样一个小丫头了。   私心里定觉得恶心吧!   毕竟这样去讨好一个腌臜的太监,怕是心里一定难受得紧。   若是这次任务失败了,她的主子会处罚她吗?连被敲一下都要眼泪汪汪的人,若真是受了惩罚,该怎么难过啊。   那若是成功了呢?她的主子会不会好好待她? 第12章 祁染……   邵俨沉默地坐着,眼眸低垂,颜色浅淡的唇紧抿着,脸色仍看着不好。   许久,他才将手中的药盒放下,从一旁拿过本折子打开,拿起笔,将脑中繁杂的思绪压回去。   他将折子上的字一个个看了,微微皱起眉思考对策。半刻才终于开始落笔,他一面思忖一面写字。   门突然轻微地响了一下,处理完事情的临平轻手轻脚地进来。   邵俨只一个晃神,再垂头继续写字的时候,视线扫到宣纸上的字,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那行批注下,赫然多了两个字。   “祁染”。   邵俨的眸中情绪涌动,下意识提了笔要用墨将那两个字抹掉,可又突然想起在刑部用红墨盖了名字,便是定了死罪。   他的动作停住,顿了半刻颓然地放下笔。   “下去吧。”   邵俨没有抬头,嗓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不能掩饰的疲惫。   “是。”   临平站得远,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他的吩咐,还是行礼退下了。   “知啦”一声,门被关上。   邵俨的眼眸低垂,就定定地看着宣纸上那两个字。许久,他取了笔,将其他的字都盖掉。未等墨干,便直接将那张纸折了,放到一边的盒子下面压住。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向后靠住椅背,抬手用胳膊挡在眼前,将眸中的所有的情绪都遮盖起来。   自己还真是可笑啊……   书房突然安静下来,一片死寂让人害怕。   而在另外一边,祁染正蹲在铺子里等着裁缝给自己改好披风。她等得百无聊赖,便溜达地上了街,看看没有什么好吃的。   “主子。”   祁染刚转到一个人少的转角,突然有黑衣人闪身出现,低声喊了一句。   “嗯?”祁染叼着糖葫芦,正准备去买巷角的糖炒栗子。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皱皱眉随意应了一个字。   黑衣人几步过来,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下,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祁染的神色慢慢冷淡下来,将嘴里的糖葫芦嚼了,扯了扯嘴角,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大哥既然想要户部的那个位置,给他便是了。他是太子,有什么好和他争的……”   黑衣人垂头站在,态度恭谨地等着祁染最后的吩咐。   “行了,让七号撤下来,把那个位置让给大哥的人。七号不是想要行商嘛,给他些银钱,放他自由去吧。”   祁染打了一个哈欠,语气显得有些随意。   “主子,七号知道的太多了。”   黑衣人没有着急领命,而是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便知道吧,想来他也应该明白泄密的下场。七号是个聪明人,在我身边一场,没必要赶尽杀绝。让他改头换面去别的国待着吧。”祁染说到这里,就已经再懒得往下提,摆摆手示意他撤下。   黑衣人行了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处。   祁染看着那边熙熙攘攘的人流,又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扯着嘴角笑了笑。   皇位、势力、如临大敌、母后、亲人……   大哥这是何必啊。   她打了一个哈欠,将那边的破事扔开,把最后一个山楂咬进嘴里,随手扔掉空荡荡的竹签,迈步走向着糖炒栗子的摊子。   嗯……这栗子闻着就超级好吃!   一会儿给自家小祖宗也带一份,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祁染在街上吃吃喝喝了一圈,等“酒”足饭饱之后,才溜达着去铺子里取改好的披风。这里是纣国的都城,裁缝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再加上祁染舍得花钱,改出来的效果自然极让人满意的。   她站在铜镜前仔细比对了一番,感觉和小祖宗穿出来的感觉不太一样。她皱皱眉努力回忆,结果这一皱眉倒是多了几分相似。   祁染瞬间笑开了,满意点点头,给掌柜的交了钱,转头便回府去了。   她刚进屋不久,便有人去与临平回禀跟踪的结果。从去了一趟裁缝铺,在街上吃喝玩乐,以及巷子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他们说什么了?”   临平的神色凝重,眉头皱得更紧。   “黑衣人的武功极高,不敢靠近。”负责跟踪的人垂着头,低声回了。   临平又连着问了一句,见没有什么结果,才放他离开。临平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斟酌了词句,便去了书房。   祁染自然是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晚上早早便睡觉了,就等着明天的红鸾吉日。   许也是太兴奋了,第二日天还没有亮就醒了。   她卷着被子在床上转了半圈,也觉得是睡不着了,便早早起身梳洗打扮。衣裙是很早便选好的,发髻也难得梳了一个比较精致复杂的,最后穿上绣鞋,系上已经改好的披风。   祁染蹦跶着去了走廊等着小祖宗出门,脚步轻快,都要哼出歌来。   结果,她刚转过走廊,突然发现自己经常坐的石凳上有一个人影。   祁染吃了一惊,快步过去。在看到对方的相貌时,她更是诧异,哽了半天,小声开口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啊。”   邵俨穿着和往常一样的衣服,坐在石椅上,腰背挺得笔直,五官的轮廓像是被精心雕刻出来的,美好得让人心惊。他的眼眸低垂,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祁染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声音便放得更软,小心地蹭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小心地开口试探了一句。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光线有些昏暗。   祁染坐到他对面,才发现邵俨的发梢都被露水沾湿,面色苍白如纸。   “不是!你怎么不多穿点啊!”祁染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下意识伸手想要探一下他的手,看是不是冰得厉害。但是又想起邵俨的毛病,生生止住动作。   她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在原处气得转了两圈,赶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动作慌乱给邵俨披上。   “这披风我没怎么穿,还是干净的。你先忍耐一下。”祁染手忙脚乱给他系披风,低声安抚着他,还要小心着不要触碰到邵俨,就怕小祖宗生气。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染……” 第13章 哦?看来是被误会了   祁染被弄得一愣,诧异地抬头看向邵俨。   这应该是小祖宗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莫名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祁……染……”   邵俨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幽深的眸子像是形成了漩涡,要将人的心魂都吸进去。他的手下更用力了几分,却大概就是因为抓得太紧,指尖都在发颤。   祁染弯着腰,顺了他的力气。虽然被抓了手腕,但是也什么疼的感觉,只是隐隐有点不安,觉得有什么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两人四目相对,祁染竟然在邵俨的眸中看到了无尽的苍凉。她一惊,正要仔细再看,邵俨却突然放开了手。   “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祁染拢了一下裙摆,在邵俨的身边蹲下,仰头看着他,带了几分小心开口。   邵俨偏过头,将眸色都掩盖在幽暗的光线下,抿紧了唇,却没有说话。   “有事情的话,你要和我说。你不说的话,我永远不知道的。”祁染不肯放弃,将声音放得更软,探身扯住邵俨的衣角,眼神愈发认真。   她的话音未落,邵俨突然转头看过来,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祁染。   祁染觉得自己大概是睡懵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她恍然在邵俨的眼睛里看到了委屈。   然而这种错觉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下一刻邵俨的神色便已经严肃来起来,他的唇瓣动了动,似是要要开口说话。   祁染赶紧蹲得更笔直,几乎是要竖起耳朵来听。   “你……”   邵俨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听得人心里都是一颤。   祁染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就等着他后面的话。   然而邵俨在对上她明亮的眼神后,声音骤然哽住了,后面的话压在舌尖下,又滑回了心里。   “我,我什么?”   祁染一看他要不说,又有些着急,拉住他的衣摆,小心地追问道。   邵俨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少女的手指纤细如玉,谨慎地牵住那片衣角,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邵俨垂下眼眸,细密纤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将全部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祁染赶忙松了手,生怕小祖宗在意,带了些慌乱地解释道。   邵俨没有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原本祁染搭在他肩上的披风还没有来及系带子。   他一站起来,披风便滑落了。   邵俨在披风落到地上的前一刻,伸手将披风抓住,缓慢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转身便向着大门口去了。   祁染被他刚才的眼神弄愣了,一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追。   “主子,现在去上朝太早了!”一直隐在暗处的临和紧忙追了上去,本来还想看主子和染姑娘和好,怎么主子都没有说几句,就起身走了。   临和之前被派出去做其他的事情,所以昨日发生的事情,他还不太清楚。   “让他多穿一些。”   祁染伸手拽住从旁边跑过去的临和,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邵俨的步子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直到这会儿,天稍稍亮了一些。   祁染坐到那边的石凳上,抓起披风穿上,回忆着刚才的事情,指节一下下敲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坐在那里,托着腮帮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等到天已经大亮了,祁染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进院子之前,先去看了一眼种的那些花,被赋予众望的月季还是成功开花了,红红粉粉极为绚丽。   祁染将开得最好的花折了下来,拿着进了屋子。   “出来。”   她随意地扔出两个字,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花,拿了帕子,学着纣国的传统把那朵花仔细包好。   窗户突然动了一下,屋中便多出一个人来。   “昨天跟踪的人,你之前见过吗?”   祁染没有抬头,开口抛出一个问题。   昨日她是知道有人跟踪的,只不过大哥总是派人跟着,她都已经很习惯了。当时就没有太在意,方才回忆起来倒是发现了异常。   “回主子,从未见过。那人武功平平,隐蔽的能力也极差。后来进了这个府邸。”站在屋中的黑衣人,先是回答了那个问题,而后又补充了几句评价。   “我知道了。”   祁染动作顿了一下,眼中划过深思。   所以是把她当做奸细了?   祁染抬手搓了搓脸,唇角弯起一抹笑来,挑眉间带了几分戏谑。   不过,如果是把她当内奸,今天还能是这个反应的话,她家小祖宗也算是对她不错了!毕竟将心比心,像这样都有了“实锤”确定是奸细,她就算不把人打一顿,至少也要先关起来继续查。   “有人要刺杀他?”   祁染摩挲着下巴,一面想着一面随意的丢出一个问题。   “府邸周围确实有很多不明身份的人。”黑衣人的话停了一下,又继续道,“主子,可要现在去查?”   “他们武功怎么样?”   祁染没有应他的话,托着腮问了一句更重要的。   “参差不齐。”   黑衣人皱了眉,语气透着明显的嫌弃。   “你觉得,我打得过吗?”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眼底划过一抹凶光,唇角却还是微抿着的。   呵,既然有胆来刺杀,就要扛得住揍才行。   听到祁染的问题,黑衣人抬头看过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眉头便皱得更紧,又不好直接打击她,便将语气放得委婉:“主子若是想亲自动手揍人,属下会从旁保护的。”   主子武功只能勉强算中上,最重要的是没有实战的经验,若是真与那些人交手,怕不是要吃大亏。   “哦,也行。”   祁染思忖了半刻,最后还是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提议。   她让黑衣人先下去了,转头便去换了一套更方便行动的衣裙。不过头上的发簪仍是不少,毕竟发簪尖锐,必要的时候用来伤人也是不错的。   祁染重新换了一套衣服,穿上了披风,拿着包好的花花从屋中迈步出来。   呵,她还就等着那些不开眼的人了。 第14章 接了我的花,便算是应下亲事了!   祁染拿着包好的花花,坐到走廊的石椅上,等着邵俨下朝。她托着腮,花花在指尖转来转去,眼中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   虽然今天出岔子,是一件很闹心的事情。   可是能知道小祖宗对自己不一般,她还是非常美滋滋的!看来把小祖宗抱回家,还是指日可待的。   又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响了。邵俨从外面进来,与往常的时间差不多。   “回来啦!”   祁染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嗓音又清又脆,一路蹦蹦跶跶到邵俨面前,那双眸子满是笑意,灿若星辰。   邵俨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慢慢地转头看过来,对上祁染的眼神,他的身体一僵。   这样高兴,是因为过了今日便不用再应付他了吗?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抿紧了唇,眼眸微微垂了下去,幽暗的眸子像是将所有的光线都抛开了。   “咳咳……红鸾星动,桃花繁盛。公子,可愿与我共度这良辰美景?”   祁染假咳了两声,说着之前学起的说辞,一字一句说得倒是格外认真。她把用帕子扎好的花递到邵俨面前,话音未落便已经笑得见眉不见眼。   邵俨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郑重,抬眸看过来,就立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喏!你要说,自然是愿意的!”   祁染大概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现在也不太适合解释,更重要的是光凭嘴说,小祖宗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她只装作是不知道,歪头笑得眉眼弯弯,将手中的花杵到他手边。   邵俨还是没有反应,视线定在那朵花上,艳丽的颜色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但他不接,祁染肯定是不应的,就举着那朵花,举累了就换一只手。   两个人僵持了半刻,最后祁染还是等到了邵俨的反应。   邵俨的动作迟缓,抬手拿住花梗,远远地避开了她的指尖。   “好!那你便是同意了呦!”   祁染瞬间笑开了,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恨不得抓住邵俨的胳膊用力晃上几下。幸好在伸出魔爪的瞬间,猛地想起邵俨的习惯,这次将手收了回来,改为掐住自己的胳膊,以防自己再激动扑过去亲他两口。   按照纣国的传统,红鸾吉日若是接了花,便算是应了这门的亲事的!   呦呦呦!离抱走小祖宗已经非常近了呀!   邵俨捻着那朵花,目光转到祁染身上,看她这般地开心,心里却莫名涌起酸涩的不适来。   要离开他,这么开心吗?   胸口细细密密的酸疼,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仍没有开口,抿紧了唇,突然迈步离开。   祁染这边还美得不行,结果一抬头邵俨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   “是要去换衣服吗?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啊!”祁染一路小跑追过去,溜溜哒哒地跟在邵俨左右小声问道。   邵俨的动作没有半刻停顿,转眼便已经迈步进了院子。   祁染的脚都已经迈过了门槛,又赶紧收了回来,眨巴着眼睛开口道:“今天我能不能去院子里等你啊?”   少女的嗓音带着几分清甜,单是听着便让人的心软了大半。   邵俨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祁染扒着门框,探头小心试探道:“我就在院子里待着,绝对不瞎跑瞎看!”   她说得可怜巴巴,见邵俨还是没有回应,便又赶忙改口道,“我在外面等着也行啊。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出来呀?是换了衣服很快嘞,还是要先处理点事情?”   祁染在这边絮絮叨叨,邵俨的脊背僵直,终于还是转过头来,眸中一片幽暗,只静静地望着她。   “那……那我就在门口等你吧。”   祁染一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又骤然小了下去,扒着缝坐到门槛上,坐得极为板正,乖乖巧巧的。   邵俨定定地看了她半刻,才转身进了屋子。   祁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忍不住挠头。自家小祖宗这个眼神,她根本抵不住啊!完全是遭受背叛的感觉。   她抓抓头发,小脸皱巴成一团。   或许还是应该直接说开了,解释一下?   可是小祖宗根本不可能相信啊!就像是喝醉的人,永远不会说自己喝醉了!被怀疑的人便是说了自己绝对不是奸细,对方也肯定不相信啊!反而会觉得另有计谋……   祁染蹲在门槛上,心里已经想要将谋害小祖宗的人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岔头在这,小祖宗也不至于怀疑她啊!   她这边都快把自己挠秃了,邵俨才换了衣服从屋里出来。   祁染以为还要等很久,突然见到他的身影,不由有些惊喜,仰头看过去时,眸子沁出笑意来。   邵俨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眸色幽深,抬手不紧不慢地拢了拢披风。   “我们是要现在出去吗?”   祁染没有着急站起身,而是仰头看着他笑,语气轻快。   邵俨望了她半刻,薄唇微微动了动,嗓音沙哑,语气无波无澜:“想去哪里?”   “我都行,听你的吧。”   一早上就没有怎么听到小祖宗说话,这样突然的一句,弄得她受宠若惊。祁染捻住袖角揉搓,小声地回了一句。   她来了纣国第二天就见到了小祖宗,然后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他的身上,根本没有怎么出去玩过。所以让她定地点,着实两眼一抹黑。   而且,让小祖宗自己定地方,总能让他的戒心降低一点吧。   邵俨许是在想些什么,凝神站了半刻,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迈步从旁边走了过去。   祁染赶紧起身追了上去,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偷偷探头去看他的神情。   邵俨始终面无表情,眼眸微垂,唇瓣紧紧地抿着。   祁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见他上了马车,一时有些犹豫,拿不准小祖宗的想法,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也爬上马车。   车帘突然动了一下,有一把折扇划出来,将帘子从侧面挑开。   拿着的扇子那只手也露出踪影来,骨节分明白净匀称,指甲仔细修剪过,指尖都似乎透出盈盈的光来。   好看得不可思议! 第15章 小心试探……   祁染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突然想要感慨,小祖宗真是生得超级好看!就连手都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宝物。   折扇将帘子挑起来,邵俨的视线掠过帘子的边缘落在祁染身上。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祁染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猜测和往常大概是差不多的。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马车旁边,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来。   祁染探头去看邵俨,见他没有皱眉,才又抬起了一只腿。这次上马车的过程,可以说是非常艰辛了,动一下就要转头看看邵俨。   其实以她的身手,直接跳上去马车也是很轻松的。   但是她不知道小祖宗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能一步步试探着来。   等到祁染终于爬上了马车,都差点出一头的汗。   她小心从帘子边蹭进去,轻呼一口气,缩在刚进车厢的地方,才小心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邵俨的马车和她的想象不太一样,车厢里干净到冷清。连一块多余的毯子都看不到,也没有装饰。   “那……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祁染坐到邵俨的对面,控制住自己好奇的手,忍不住小声搭话道。   邵俨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折扇上,语气冷淡,听不出一点情绪:“寺庙,山顶……”他顿了一下,缓慢地抬起眼眸看过来,“你想去哪?”   车厢里有些暗,邵俨的眸子几乎要隐藏进黑暗里。   祁染探头想要将他的情绪看得更仔细一些,但是凝神瞧了很久,还是什么都瞧不出。把那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圈,最后试探着开口道:“不然,我们去寺庙好了。听说红鸾吉日这天都要过去求签的。”   邵俨没有回答,手中的折扇在车壁上敲了一下。   外面有人应了声,没有一会儿马车便动了起来。   车厢里安静得吓人,祁染想要搭话,但是看邵俨眼眸微垂,眉宇间隐隐透着疲惫,忍了忍还是话咽了回去。   她可没有邵俨的定力,坐了没有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转过头将帘子牵起一个小角,偷偷往外瞧。   纣国的都城似乎修建得更华美一些,街上走着的女子婷婷袅袅,手中的折扇遮了半张脸,一看便是极为温软的。   祁染回忆一下柳国女子提着板斧、扛着红缨枪大刀阔斧走过去的样子,不由抬手挠了挠头。   这个风土人情,好像真的差了很多……   她低头摸摸自己的腰,又和外面的女子做了一下对比。   自己虽然也练武,但是和那些动不动就干架的莽“夫”相比,怎么也能算是娇小可人的。但是一来了柳国,看看这些娇弱的小美人,她好像瞬间成了“壮汉”。   所以邵俨喜欢什么样的呀?   祁染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邵俨。她的动作很快,猛地就转头过来。而这会儿,邵俨还没有来及收回视线。   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邵俨的动作一僵,却没有垂下眼眸,而仍是定定地望着她。   祁染也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诶?小祖宗看她多久了呀?自己看着怎么样?发髻有没有乱啊?   四目相对,祁染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我们求完签子之后,是要去哪里啊?”她左右看了看车厢,腿左右晃着,带了明显的期待。   “你想去哪里?”   邵俨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语调的起伏,更像是平缓的陈述了。   “嗯……纣国在红鸾吉日的传统,不是要捏泥人,挂香囊,吃糍粑,求签,放天灯吗?”祁染听他都问了第二遍,便也不再客气,当即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她笑得眼睛眯眯,仰着小脸,透着小小的得意。   自己可是把这个红鸾吉日所有的习俗,都打探得非常清楚的!   邵俨似乎有点走神,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最后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好。”   听到他应了,祁染歪头笑得更是灿烂。   从府中到寺庙的路有些远,因为邵俨总是安静,祁染也不好太叽叽喳喳的,说了几句便只能自己愣神去了,以至于到最后困得昏昏沉沉。   二八少女看着似乎透着几分稚嫩,小脸有些圆润,额上有调皮的碎发垂下来。她靠着车厢,抱着胳膊困得迷迷糊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   邵俨突然站起身,蹲在离祁染半步远的地方,眸色幽深地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少女。   她的演技真的是极好的……   祁染还挣扎在梦境中,根本就没有发现邵俨的靠近。   马车行过一个小坑,突然颠簸了一下。   祁染已经几乎睡着了,身子一歪,便要一头栽下去。   车厢的摇晃也让邵俨始料不及,他本是蹲在地上,用扇子撑了一下地才算是稳住身形。他皱紧了眉,转头看向赶车人的方向。   正是这时,祁染已经大头朝下眼见便要栽到地上了。   祁染睡意迷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根本没有清醒过来。   下一刻,好像落入一个人的怀里。   软软的……   还带着淡淡的熏香……   祁染那半分的清醒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后神志便又落入了黑暗中。   温香软玉在怀,邵俨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本没想去扶,但是脑中猛地浮现起这小丫头眼泪汪汪委屈的样子,身体就快一步有了动作。   脊背僵直,折扇从指间滑落,胳膊像是被瞬间定住,连微小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他凝固了半刻,眼底闪过慌乱,伸手将祁染扶正,快速倒退几步坐回自己的位置。   “咚”的一声,他撞到车壁,发出一声响动。   邵俨面上的冷峻终于龟裂开,抿紧了唇,视线不安地划了半圈。最后垂下头,抬手掩盖住眼中的狼狈。   自己从来不用人贴身服侍,莫说是穿衣,便是病中递一碗药,都是极为不喜的。莫说是别人,便是跟了他多年的临平临和也是一样。   可是刚才……   感觉是其实骗不了人的。   分明是觉得温暖的……   邵俨的背弯了下去,俯下身子,用手捂住脸,唇角僵硬地抿起自嘲的弧度。   但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奸细!还真是……可!笑!至!极! 第16章 上山求姻缘签   马车慢悠悠地行到了山底,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祁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挠挠头,下意识扒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到了地方。   她还沉浸在梦里的情绪中,有些发懵。   突然听到旁边一阵细碎的声音,祁染转头看过去,正看着邵俨缓步起身。   邵俨连余光都没有赏给她,脸色沉得像是寒铁,用折扇掀了一下帘子,身影便消失在车厢里。   明明弯着腰往前走,应该是一种萎靡难看的动作。但是邵俨做出来时,却莫名透出几分贵公子的翩翩气度。   “诶?”   祁染本想喊住他,可是只蹦出了一个字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看着邵俨离开,挠挠头反思一下刚才是不是不应该睡觉。   她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几步出了车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今日外面的阳光倒是极好的,山脚下树木葱葱郁郁,也是好看得紧。   “是要爬山吗?”   祁染溜达到邵俨旁边,见他眉眼间都似乎要凝结出冰来,说话时便透着几分小心。   “嗯。”   邵俨只应了一个字,而后迈步便走上了上山的路。   祁染仰头看了看那条望不见尽头的路,又转头看看邵俨削瘦的背影,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这点路,她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一天跑八趟也不会累。   可是小祖宗平时身体就不好,这样的路未免有些吃力了吧!不过……要是小祖宗一会儿爬不动了,自己可是非常愿意背他的!   祁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挑眉笑得眼睛弯弯。   今日跟在邵俨旁边的是临平,他没有和祁染搭话的习惯,就恪尽职守地跟在邵俨旁边,在路过祁染旁边的时候,恭谨地垂了头。   祁染见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将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开,连忙追了几步,赶上了邵俨的步子。   今日倒也算是阵仗很大了,除了临平以外,其他看似普通的侍从气息都很稳,能看出是练家子。   祁染的视线在那几个人的身上转了几圈,暗暗估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的实力。她这边思忖着事情,便沉默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邵俨旁边。   走了大概有一刻钟,邵俨的额上便出了一层汗,脸也有些红,甚至气息明显乱了,能听出喘来。只不过他的眉眼间看不出一丝虚弱,永远是冷峻而又板正。   祁染听出他呼吸的变化,歪头看了两眼,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就说啊,以小祖宗这身板干嘛非要为难自己爬山呢?!   算了算了!   自己找的小祖宗,还是得宠他啊。   祁染加快了步子,窜到邵俨的面前,深吸几口气,装作非常喘的样子,又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声音似是虚弱:“这座山也太高了!我们歇一会儿再爬吧……”   她装得还是非常像的,如果不会小眼神一个劲儿地瞟邵俨的话,估计还能更逼真一些。   前路被挡,邵俨停下动作,抬眼看过来,虽然脸因为爬山而有些红,但是眼中的幽深一如既往,如一汪深泉望不到底。   “就歇一些会儿啦~我的腿真的超级酸,实在是累得不行了!”祁染瘪瘪嘴,声音放得轻软,眨巴着眼睛开始撒娇。   邵俨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却转身走向了路边的石亭。   这条上山的路修得倒是很宽阔,每隔几里便能看到歇脚的亭子。或许因为今日是红鸾吉日,虽然时辰尚早,但也能看到别的爬山的人。   歇脚的亭子毕竟在外面风吹日晒,上面灰尘积了一层。   临和见状,赶紧小跑过去,拿了帕子将石桌、石椅都擦了一遍,而后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薄毯子盖到椅子上。   饶是他这一通收拾,石桌年岁已久,还是能看出显眼的斑驳。   邵俨停住步子,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一处痕迹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诶,这个毯子还挺好看的呀!是你在书房用的吗?”祁染一个错身凑过来,将邵俨视野中的石桌挡去大半,插科打诨语气轻快。   两人离得很近,邵俨的目光避无可避落到祁染脸上,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后,动作明显一僵。他后错了半步,抿紧了唇,最后还是转身坐到了石椅上。   祁染见他没再纠结不干净的事情,偷偷松了一口气。   终于成功安抚了小祖宗!   她拍拍心口,转头也准备坐下。临平倒是勤快得很,将旁边的椅子一并擦了,虽然没有铺毯子,但是祁染根本不会计较那么多。   也就是今日穿了素色衣裙,不然席地而坐都是可以的。   祁染伸了一个懒腰,坐到椅子上,歪头看着还在辛苦爬山的人。   那些多是青年男女,一对对甜甜蜜蜜的。大概有的是已经婚配了,还有男子背着女子爬山,然后继续打情骂俏。   “诶,你看那个小姑娘好瘦啊。”   祁染托着腮帮子瞧了半天,一眼看到远处的白衣小姑娘,眼睛一亮颇有些新奇,伸手轻轻地扯了一下邵俨的衣角。   哇!腰细成这样,怕不是用力一揽都能直接折了。   邵俨看向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睫毛微微颤了颤,最后垂下眸子,紧紧抿住唇没有回应。   “真的!这样的小胳膊小腿,我扛起来就走!”   祁染大概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转头看看他的盛世美颜安抚一下心里的“创伤”,而后便又絮絮叨叨起来。   她挑眉笑得灿烂,托着腮,说着话神采飞扬。   邵俨的目光挪到自己的脚边,就此定格住,没有去看祁染一眼。可是少女清甜的嗓音还是夹杂着清风钻进耳朵里,透着一阵酥麻。   祁染的注意全在过往的行人身上,见到有人穿得奇特,又或者是发髻扎得超级高,便一定要和邵俨说上几句。   当然,其中感慨得最多的,还是纣国女子的清瘦。   绝对不是祁染吹牛,就这般瘦弱的女孩子,她能打二十个!   歇了大概有一刻多钟,两人才重新继续爬山。一路到了寺庙门口,远远便能看到穿着袈裟的和尚。   “你不和我进去吗?”   祁染正要昂首阔步走进寺庙的大门,一转头见邵俨停住了步子,她不由皱眉,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我不进寺庙。”   邵俨拢了拢披风,语气冷淡,嗓音透着喑哑。   “嗯……”祁染拧着眉盯了他半刻,又转头去看看寺庙的大门,最后点点头,“好吧,那你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话又忍不住嘱咐了几句,才迈步进了寺庙的大门。里面视野倒是极为开阔,几尊佛像极为高大,一眼都看不到相貌。   说实话,祁染对佛道之类的都不相信,但入乡随俗,谁让她有这么一个小祖宗呢!   祁染站在门外,将左右看了一遍,发现大殿中横向摆着四五对蒲团,每一个蒲团前都有小桌子、香炉,另外站了一个僧人。   在中间那个最大最精美的蒲团上一直是空着的,立在那里的和尚胡子都白了大半,慈眉善目看着便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味。   祁染也没有犹豫,迈步便向着那个蒲团走了过去。   她刚走了两步,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和尚过来拦。小和尚岁数不大,长得也是颇为清秀,朝着祁染施了一礼,朗声道:“这位女施主请留步,若是想要求签,心需更诚。”   祁染挑眉看着他,听他说完了,笑着问了一句:“哦?是要更多的香火钱吗?”   许是她的话过于直白,弄得小和尚的声音都是一哽,顿了一下,才低声回道:“以更多的忍耐,亦是诚心。”   小和尚抬手向着旁边示意了一下,面带笑意声音平缓。   祁染当然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不就多掏钱去正位求,要不就去旁边等着别的蒲团上的人求完。   “所以……要多少香火钱?”   祁染抿唇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女施主此言……”小和尚被她的问题逼得有些局促,往日来求签的都是附近镇上的人,这些规矩不必多言的。   “五十两。”旁边走过来一个高瘦的和尚,回答得极为干脆。他的脚步并未停留,扔下着几个字,便从祁染的旁边走过去了。   “好,谢谢。”   祁染应了一句,笑着回了一句,而后绕过之前那个小和尚,几步走到了那一对大蒲团面前。   老住持听到脚步声的靠近,侧过身向着祁染行了佛礼,笑容中透着慈爱。   祁染刚跪到蒲团上,便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小沙弥几步走过来。   小沙弥也就三四岁,虎头虎脑极为可爱。祁染抬眼看向他,弯唇笑了笑,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托盘上。   “这位女施主,没有五十两的银票吗?住持师父说不准多收的。”小沙弥低头看看托盘上的银票,当即犯了难,小声地询问道。   “无事。你师兄刚才不是一直在说,一定要心诚嘛!”祁染被他小大人的样子逗笑了,便也跟着调侃了一句。   “莫要听师兄瞎说!住持师父说了,五十两就是五十两,一两都不要多收……哎呦!师兄你打我干嘛!”   小沙弥还没有说完,小脑袋便被人敲了一下。 第17章 必须是大吉的签子!   “师弟顽劣,让施主见笑了。”   小沙弥被挡在了后面,之前的小和尚笑得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   “女施主,你就拿五十两就行了!住持师父就是这样说的!”小沙弥从后面蹦着跳着,要把那张银票交还给祁染。   “师弟!”   小和尚低声警告了他一句,脸上一阵有红似白。   出家人不能太看重钱财,自然很难开口来提的。可师弟这么一闹腾,倒像他是哄骗钱财的。   这边的喧闹被大殿门口的几个武僧听到了,几步走过来,拎着小沙弥的衣领,把他横着夹在咯吱窝下,朝着祁染打一礼,转身便走了。   小沙弥还想挣扎,但是小腿蹬了蹬,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至于那个小和尚虽然没有大声喧哗,但是也被武僧一视同仁地薅走了。   经了这么一茬,祁染低着头都快笑得不行了。   “女施主,此事是庙中的疏忽。此次求签便不必交香火钱了。”立在不远处的老和尚点头笑着,笑得极为慈善。   “没事啊!交出来的香火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那两个孩子,你们也别罚他们了,都挺可爱的!”   祁染听到他说话,才抿唇压回了笑意,摇摇头拒绝了老和尚的提议。   老和尚仔细将祁染的相貌打量了一遍,手中的佛珠转了转,开口道:“既然如此,便与老衲去内殿吧。”   他说完这句,转身便走向了侧门。   周围的人一听到内殿两个字,眼睛都是一亮,看向祁染的目光带了艳羡之意。   祁染却没有什么惊奇的感觉,只是见老人走出了屋子,便也起身跟着去了。   这内殿说简单也是简单的,只是佛像看着更精致一些。   “施主,请吧。”   老和尚笑得慈眉善目,他说了一句,便侧过身子,上香的位置让开。   祁染点点头几步走过来,恭谨地上了一香。   然后,就到了求签的步骤了。   祁染和老人简单解释了一下,不用等男方一起,她要自己求签。老和尚没有阻拦,就拢着手站在一边,手中转着那串佛珠。   “哗啦哗啦……”   祁染闭上眼睛将签筒捧在手里摇晃,神色倒像是透着几分虔诚。   “啪嗒”一声,听着有签子掉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伸手去拿,其实就是一根半寸长的竹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末吉”,祁染眨眨眼,有些意外写得这样直白。   “施主的姻缘颇有波折。万事皆有缘法,切勿强求。”   老和尚只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签字,垂了眼睑,吐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哦……”   祁染随意应了一句,而后便紧紧盯着上面写着的末吉。她皱皱眉思索了半刻,抿唇一笑,将签子摆到了蒲团旁边。   她站起身,重新站到香炉前。   老和尚不知道她是何意,便皱了眉,凝神看着她。   祁染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香炉的桌子上,伸手便重新拿起一柱香来,用火折子点好,重新给佛像上了一香。   “施主。这……”   老和尚看祁染跪回蒲团上,竟拿起签筒要重新求签。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连忙出声阻拦。   祁染正在摇签,只是抿唇笑了。   第二签,末吉。   第三签,小吉。   ……   第五签,大凶。   小桌上已经摆了一小沓银票,香炉中的烟也飘飘渺渺。   老和尚原本是在劝的,但是祁染根本不回应。许是老和尚要端着高僧的气度,若是没有动手来阻拦,只是摇头叹气。   祁染的视线落在那根签子上“大凶”两个字的时候,神色却仍不见焦急,甚至垂下眼眸,抿起一抹笑来。   她将几个签子整整齐齐地摆好,又站起身来。   老和尚知道她还要再求,也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不会听劝,便只是揣着手摇了摇头。   交钱、上香、行礼、求签……   祁染这一套动作倒是极为熟练了,行云流水姿态悠然。   “啪嗒”的响动,又签子掉落下来。   祁染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探身将签子拿进手里,翻过来看见上面两个字的时候,一挑眉便笑得弯了眼睛。   大!吉!   她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老和尚,扬眉笑着开口道:“大师,这签又该何解?”她说这话,晃了晃手里的签子,眸子被笑意填满。   “施主,万事不可强求。瓜熟便会蒂落,早一刻晚一刻都会失去原来的意味。”老和尚不住地叹气,看向祁染的眼神,又带了规劝之意。   “大师怎么能说强求呢?”祁染将那个签子拿在手里转了半圈,嗓音婉转带了笑意,“我若是将签筒拆了,从里面选了一根大吉。这叫做强求!又或者十两一签,我算了百八十卦,这也能叫强求。但是……”   祁染顿了一下,看着蒲团前面摆着的一排签子,勾唇一笑,眸光流转灿若星辰:“如今我只求了六次,便得了大吉的签子。想来也是有缘分的。佛祖意在指示我,这缘分需要我多试几次,更努力一些而已。”   “施主不是纣国人。”   老和尚没有与她争辩缘法的问题,而是突然提起别的。   “哦?大师眼力倒是极准。”   祁染顿了一下,没有否认,声音带了几分调笑之意。   老和尚沉默下来,转着手里的佛珠,垂着眼眸似是陷入了沉思。   祁染挑眉笑了笑,倒是对他隐在后面的话有几分兴趣,便换了姿势,改为坐在蒲团上等着。   又过了半刻,老和尚还是不说话。   祁染耸耸肩,拿着那根大吉的签子站起身来,朝着老和尚行了一礼,声音仍是带着笑:“看来,我与大师心中的话并无缘分。那就此告辞吧。谢过大师了!”   她说完话,转身便要离开大殿。   “你可知你强求这段姻缘,将会以什么来换?”   老和尚手中的佛珠停了一下,抬了眼皮看过来,满满都是叹息。   这小姑娘身上原本是有真龙之气的,如今已经在消散了。   祁染的动作一顿,心中划过了万千的念头。她立在门口,这差一步便要迈腿出去。   半晌,她回头远远地行了一礼,这一礼倒是极为板正,带了感激之意。   “谢过大师指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祁染停了半句,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笑容灿烂,带着一股绝对的自信,“我要做的事情,只要没走到最后一步,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说着这话,又行了半礼,见着对方没有再说话了,才迈步出了大殿。   想着小祖宗还在外面等着,祁染脚下的步子便加快了几分。正要走出寺庙前,又被一个小和尚叫住了。   小和尚将那沓银票退还给祁染,又带了一句“师父说各有各的活法,望施主珍重”。   祁染谢过了小和尚,却没有收银票,便说是当做香火钱了。   她迈步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邵俨。   一袭暗色的披风,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只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却似是敛了满身的朝阳。   “是不是等得累啦?”   祁染一路小跑过去,仰头看着他,笑得露出一派小白牙,嗓音清脆。   邵俨抬眼看向她,脸上仍是云淡风轻。   “喏!大吉的签子!”   祁染将手中的签子递过去,神色间带了小小的得意。   旁边的临平看见她手里的签子,也是吃了一惊,这寺里的签子怎么能随意带出来呢!   邵俨视线落在签子上,手指微微动了动,唇瓣被抿成一条线。   “你刚才都没有进去。拿一下签子感受一下呗~”祁染说着话,弯下腰,捏住签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邵俨的手中送。   许是因为签子是硬的,祁染又怕弄疼了他,所以动作格外仔细。   “走吧。”   邵俨突然偏开头,扔下两个字迈步就走。   小姑娘说话时,热气吹拂在手背上,那阵酥麻像是要直直地钻进心里。他抿紧了唇,那个大吉签子被下意识握紧,攥进了手心里。   祁染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只能无奈地笑笑,抬腿追了上来。   下山倒是轻松了不少,而后坐了马车回去,准备捏泥人、买香囊、吃糍粑。她本打算让小祖宗在马车里待着,自己下去把东西买着回来。   毕竟小祖宗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愿意去街上和人挤来挤去啊。   但意外的是,邵俨竟然下了马车,像是愿意陪着的。   这会儿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不过祁染担心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他们似乎是认识邵俨的,都纷纷离得很远。   邵俨的周围便是没有护卫,估计也能形成一圈没有人的地段。   “他们像是很怕你。”   祁染左右看了看,视线扫到离得很远的人群,挑眉调笑了邵俨一句。   “嗯。”   邵俨只应了一个字,抬眼看过去时,周围瞬间雅雀无声。那些人拼命往后躲,看样子真的是怕极了。   “哇!”   祁染站在旁边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凑到邵俨旁边,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自家小祖宗长得这般好看,那些人至于像是看见怪物一般嘛!   不过,这也着实是非常厉害了。   所到之处,兽走禽飞。   作者有话要说:   老和尚:施主,强扭的瓜不甜!   染染:哼!不甜我就沾酱吃! 第18章 刺杀将至   邵俨转头看向祁染,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没有一丝恐慌,反倒是无尽的欣喜。   只在一个呼吸间,邵俨便开了视线,眼眸微垂,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祁染左右看看,倒是看到远处有一个卖糍粑的摊子。但是见周围的人都这么怕邵俨,想着还是不要引起骚乱才好,便叫了临平帮着去买。   临平的动作顿了一下,侧头询问主子的想法。   然而邵俨始终就冷冷地站着,甚至没有和临平对上视线。临平却像是得了指令,行了半礼,快步离开。   时间不长,糍粑便买回来了。   “看着好像听好吃的,咬一口呗~”   糍粑隔着一层油纸被祁染托在手心里,她努力往邵俨面前递了递,嗓音轻软,带着几分哄骗的味道。   这看上去确实简陋了一些,若是以小祖宗的习惯,还真有可能不吃。   祁染一面期待,一面心中又有些担忧。   邵俨的目光落在那糍粑,停了许久。祁染心中无奈地摇头叹气,都准备开口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却正是这时,邵俨有了动作。   他缓慢地抬手拿起筷子,将其中一块糍粑夹起来,低头吃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祁染的眸子瞬间亮了,笑得眼睛弯弯,声音中都能听出欢喜来。   邵俨的动作僵了一下,放下筷子,却没有抬眼看过来。   糍粑的香甜在舌尖扩散开,软软糯糯像是少女清甜的嗓音,让人心里总惦念着,怎么都有些放不下。   邵俨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糍粑咽了,转身便回了马车。   祁染见他一言不合就回去,心下也是无奈,拿着筷子赶紧把剩下的那个塞进嘴里,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回了马车,街上才慢慢恢复了喧闹。   祁染坐在邵俨对面,托着腮盯着他看,说起来之前爬山的时候,那些人好像也有些怕他。只不过相互离得远倒是看不真切。   邵俨自然发现了祁染的视线,只不过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眼眸微垂,手指整理着披风,似乎想将上面的褶皱拉平。   只不过今日的披风也有些怪,似乎很难弄得平整。   而后便是挂香囊,捏泥人。   邵俨虽然沉默,但意外地配合,除了早上求姻缘签没有一起进寺庙以外,其他的都一直陪着。   香囊倒是好说,买来以后一同挂到姻缘树上。   只是到了捏泥人这茬,就犯了难。捏泥人的老伯手艺精湛,但是一眼看见邵俨,腿都吓软了,跪下就喊饶命。   祁染简直是哭笑不得,可是不管说什么,又或者怎么用钱,老伯都不敢起身。   折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效果。   临平说要帮着去找其他捏泥人的,但祁染摇头拒绝了,直接买了三分之一老伯捏人的泥还有一些捏泥人的工具,自己回马车上鼓捣去。   她本就是画技精湛的,刺绣啥的也稍微会一些。虽然是第一次捏泥人,但是摸索了一会儿,还是捏得像模像样的。   马车停在一个僻静处,祁染买了一个垫子,就坐在地上折腾着手里的小玩意。   邵俨的目光原本是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但是祁染坐得低,又离得不远,便总是闯进他的视野里来。   他发现没办法避开祁染身影,最后便把视线落到了祁染手中的泥人上。   半晌,他看见祁染反复修改手中的泥人,而早早就捏出来的女娃娃在旁边放了很久了。   “我这么不好捏吗。”   邵俨的嗓音透着哑意,语调平缓,倒不像是询问。   他的突然开口,把祁染弄得一愣,手下一抖刚捏好的头发就被毁掉了。   祁染下意识抬头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后,又忍不住歪头笑了。低头再看看手中被捏毁的泥人,语气多了些无奈:“因为每次捏出来,都觉得你要比这个好看千万倍,怎么捏不出你的□□……”   这其实也不是一句多郑重的话,甚至更像是一句随意的抱怨。   但是邵俨听得一愣,下一刻僵硬地偏过头去。   祁染见他又不说话了,摇头笑笑就继续手里的动作了。   又反复折腾了一个时辰,祁染实在是被弄得没了脾气,瞅瞅手里捏了一半的泥人,又看看早就捏好的“自己”,有些想要挠墙。   捏不出,真的捏不出啊!   自己当然好捏,反正长什么样子,自己也知道,随便捏一捏就好啦~   但是小祖宗不一样!一开始想捏长袍,后来又想着穿骑装可能也好看。还有衣服的颜色,原本想捏一个暗色,但是她也想看看小祖宗穿浅色的衣服……   再有便是身形和五官,她怎么弄都觉得不够好看,比起真人简直是差远了。   邵俨见她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心中都忍不住发笑,抬手便想用扇子敲她一下。   祁染低着头没有发现他的动作,抬手快一步将已经捏好的“自己”,一巴掌拍扁。   她似是发火的动作,让邵俨的手一顿,手中的扇子转了一个方向收回手心,他抿抿唇,眸色重新沉寂下去。   “嗯?”   祁染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   而这时邵俨已经垂了眼眸,满身的冰霜。   祁染用手背蹭蹭额角,神色间带了茫然。等了半天,也不见邵俨抬眼,她便又低头忙活手里的泥人了。   她把手中捏了一半的泥人和被拍扁的“自己”放到一起,看看两个泥人都“受伤颇重”,也有些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凄惨模样,这两个泥人看着竟是挺相配的。   祁染将他们放到一边,重新拿起泥鼓捣起来。   她这一次的动作倒是极快的,手里捏着泥人,唇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没有半个时辰,泥人便成了形。   “你看!”   祁染捧在手里,越看越是觉得喜欢,忍不住开口叫邵俨也跟着一起看。   她的声音将邵俨从沉思中拽出来,他刚一抬头,那尊泥人便闯进了视线。第一眼只觉得红红绿绿的,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捏了两个小动物。   一块大石头上趴着一只白色的狼,旁边的地上有一只毛色鲜亮的小狐狸。小狐狸踮着脚扒着石头,努力把手里的一朵小花递给狼。狼睁了半只眼看她,姿态高傲,丝毫没有接过花的意思。   可是,在小狐狸的背后,狼的那条毛绒绒的尾巴却在仔细护着,防着她摔倒了。   活灵活现……   邵俨的视线落在狼的尾巴上,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捏得还可以吧!”祁染赶忙伸手挡住狼的尾巴,掩耳盗铃转移视线,“我本来想给你捏刺猬的,可是吧总觉得没有气势。还有毛发的颜色,我其实也想了很久。”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杂七杂八的事情,终于成功让邵俨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祁染偷偷松了一口气,将泥人小心地转移到身后,生怕小祖宗一个不高兴要扔了这个泥人。   毕竟小尾巴的事情,她琢磨了半天咧!   多可爱啊!   当然如祁染所愿,最后泥人还是妥善地保存了下来。   两人又一同吃过了饭,等到去山上放天灯的时候,已经天色见晚。   这山有些荒芜,树都是极少的。   在上山的马车上,邵俨一直望着祁染,眸色幽暗像是一汪深泉,神色极为复杂。   这边好像都看不见人烟,祁染掀开车帘,往外探头看了一眼。   都城附近还能找到这么荒芜的地方,也是极为难得了。   祁染端正地坐好,抬头对上邵俨的视线,弯唇笑了起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马车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祁染能看出,护卫增加了,只不过跟在暗处。   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不多时,马车停了。   却许久没有人下车,处于僵持中的祁染心中无奈叹气,便想自己先一步起身,毕竟她现在是“奸细”。小祖宗现在要防着她,肯定不会把后背露给她的。   反而祁染刚要有动作时,邵俨先一步起身了。   他面色如常,冷冷淡淡的,动作也像是往常一样,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分。只是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折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   祁染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诧异过后却更无奈了几分。   小祖宗诶!不是猜她是奸细了吗?   还这样没有防备,就不怕被后心一刀吗?   祁染看着邵俨下了马车,才几步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临平立在马车的侧面,所处的位置有些微妙,正好在祁染和邵俨之间。他的脚往前面迈了半步,身体紧绷,时刻都要冲上来的感觉。   祁染看看他,又转头看看邵俨。   山顶的风有些大,将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邵俨头上有几根发丝乱了,划过额角,让他的面容都柔软了几分。   “要在哪里放啊?”   祁染抿唇笑了,在离邵俨三步远的位置站好,开口问道。   邵俨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一个小山坡走了过去。旁边有人立即送了灯过来,还有笔墨。   祁染无视了临平的防备,几步跟了过去。 第19章 看什么看!这可是为你流的血!   这一处倒没有祁染想象中那般偏僻,远远地是能看见都城的灯火。   邵俨站在山坡边,披风被吹得乱飞,发丝也有些乱了,但是他的脊背始终笔直,不肯有半分弯曲。   祁染抬头看着他,心里像是被软软地撞了一下,涌起一阵酸涩来。   青年的身形削瘦,映衬着远处城中的灯火辉煌,他几乎是要淹没在黑暗中。   “邵俨……”   祁染忍不住软声喊了他的名字,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站到他旁边。   邵俨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缓慢转过身,眸中晕染着祁染看不懂的情绪。   两人的视线交接,祁染已经站到了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伸手便想要扯住他的衣袖。   “主子,可以写字了。”   临平却在这时突然凑过来,插了一句话。   祁染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看已经摆好的天灯,还是先收回了手。她的视线从临平的身上划过,在心中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扣月例!至少扣一半!   让他去啃两天馒头,连咸菜都吃不起!   她默默地记着小账,面上却是不显,几步走到邵俨旁边,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祁染站到另外一边,从旁边拿过笔,思忖了一下在天灯的一个面落下一排字“祝你早日与我喜结连理”。   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便忍不住掩唇笑了。将笔放回地上的托盘上,见邵俨好像还在写字,她探头探脑地便想偷瞧小祖宗写了些什么。   邵俨写字时极为板正,连带着神情都是严肃的。   祁染也没敢多看,见从那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又担心被邵俨发现自己的动作,便也不再强求。   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   因为按照纣国红鸾吉日的传统,男女在天灯上写的话,是写给对方的。但是另外一个传统是写下的话只能是秘密,不能被第二个人看见,包括对方。   临平和几个侍从都退到十步以外了,虽然还在时刻警戒,不过到底是离得更远一些。   等着都写完了,将两侧的布放下来把字挡好,就可以点上火,放灯了。   祁染将点火的香拿到手里,思索了一下,拿着香很靠前的位置,而后偏过头示意邵俨也来拿香。   邵俨的手握到香上,却没有如祁染所想的那样相隔很远,反倒是与她相挨着,指尖都碰到了她的手。   更重要的是,两人现在的动作更像是邵俨把她半揽在怀里。   祁染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晕乎乎,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欢喜吗?”   邵俨突然开口,嗓音低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因着两人离得近,他说话时的热气吹拂在祁染的耳根,带着一阵酥麻。祁染下意识缩缩脖子,睫毛颤了颤,耳朵便有些红,竟难得的害羞了。   这……   小祖宗突然这么主动,她还真是有点……咳咳!   祁染这边正高兴着,突然听到一声奇异的鸟鸣,随后便是一些细碎的声音。   “卧槽!”   祁染瞬间警觉起来,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邵俨是有听见鸟鸣的,刚皱了眉,便听到祁染爆了粗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还没有来及反应,突然被人抱住。   他的背脊僵直,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祁染。   “乖啦!”   祁染却收紧了手,似是安抚的两个字却明显带了笑意。她圈着邵俨的腰,运起轻功掠了出去。   她将邵俨送到他的护卫旁边,把他抱到一块石头上安置好。   “你……”   邵俨拧紧了眉,刚说一个字,声音却哽住了。   “乖乖等我,很快的!”   祁染蹲下身,趁着这个机会伸手在邵俨的头上揉了一把,细软的发丝手感极好。她笑得弯了眼睛,方才心中的郁结倒是去了不少。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便已经短兵相接。   “主子小心!”   临平骤然拔高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   其实不用他喊,祁染早就发现了扑过来的杀手,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踹开。   “呵,你们挺会挑时候啊。”祁染看向周围气势汹汹的黑衣杀手,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抬手抽出腰间的鞭子打了一计响鞭。   她总觉得匕首在缠斗中容易吃亏,所以下午看见这个可以做腰带,又能抽人的匕首,果断买了下来。   杀手的目标是邵俨,自然是前仆后继地往这边冲。   “滚开!”   祁染一鞭子抽在冲上前的杀手身上,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鞭子是带着倒刺的,只一下便有血肉飞溅出来。   周围的人许是都没有想到这姑娘这么剽悍,一时都呆住了。邵俨转头看着她,眼中的情绪却化得更浓了。   祁染对上他的视线,又突然想起小祖宗爱干净的事情,再看看溅在他脚边的血,一拍脑门,在周围用拳脚清理了一圈,略身便加入了不远处的战局。   她一手鞭子使得极妙,再加上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影从旁协助,几乎是大杀四方。   两边力量着实悬殊,邵俨的人甚至都撤回他身边保护了。   “嗖!”   一声短暂的哨响,所剩不多的杀手快速撤离。   那道“鬼”影也在这时候撤离了,原地便只剩下了祁染一个人。   “跑得倒是挺快。”   祁染抬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扯着嘴角笑了,随口嘲讽了一句。她将手中的鞭子扔了,找了一圈,把之前丢掉的披风捡起来重新穿上。   她转头看向邵俨,见他正看着自己,便朝着他笑着挥挥手。   祁染一路溜达过去,那些护卫倒也不拦她,不知道是明白她是自己人,还是怕了她那一手鞭法。   在离着邵俨三步远的地方,祁染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自己一身血污的事情。她用手背蹭蹭额角,翻出帕子将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擦手的时候觉着有些疼,才发现右手手掌的侧面便划了一大道口子。   血一时止不住,自然是擦不干净的。   祁染将帕子扔了,右手背到身后,蹲到邵俨旁边,笑眯眯地来卖好:“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邵俨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连半刻都没有移开,定定地望着她,眸中像是凝成了一片深泉。   “怎么?还拿我当奸细呢?”   祁染扬眉笑着,语气轻快地开口调笑了一句。   邵俨没说话,仍是望着她。   祁染看看他一身干净板正的模样,眼睛一转便起了坏心思,举起右手掐了一把邵俨的脸,故意把伤口的血擦到他的脸上。见邵俨睁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她还理直气壮地扔出一句:“看什么看,这可是为你留的血。”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睛就已经笑得眯了起来。   旁边的临平看着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   但是邵俨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反应,似是没有察觉一样,仍是沉默地看着祁染。   温热的血被抹在脸上,竟觉得很烫。   烫得心尖都在发颤。   两人四目相对,祁染刚嘚瑟了一会儿,最后瘪瘪嘴还是怂了,又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放柔了声音来哄他:“好啦好啦,给你擦干净就是了。”   她偏过头,捻着帕子一角,动作轻缓给他擦脸上的血。   “请大夫!”   邵俨突然抓住她的右手手腕,止住她的动作,朝着临平喊了一句。   “是。”   临平应了一句,赶忙领命抛开。   祁染却茫然地转了转被抓住的手腕,歪头看看邵俨的神情,小声开口道:“生气啦?别生气嘛~我知道错了,下次肯定不这样了……”   她软声软气地求饶,邵俨的神色却始终冷峻,没有半天缓和的意思,紧紧地盯着她手上的伤口,眉头皱得很死。   “诶呀,你不要为难临平了。你说着荒郊野岭的,上哪找大夫……去。”祁染说着话,便要直起脖子四处看了看,结果一转头便看到了临平带着一个人过来,声音便哽在嗓子里上不了下不去。   这么快?!   她吃惊的功夫,大夫就已经到跟前了。大夫朝着邵俨行了一礼,随后打开医箱便要开始忙活。   祁染看看袖子还在伤口旁边碍事,便准备先将手抽回来,将袖子整理一下。   邵俨却没有放手地意思,将她的手腕拉紧,另一只手开始给她挽袖子。他的眼眸低垂,情绪都被收敛到眼底,手下的动作不紧不慢。明明是伺候人的差事,他做出来却透出几分金贵。   祁染用空余的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感觉到疼以后,她又歪头看看邵俨冷峻的神情,差点傻笑出声。   简直是受!宠!若!惊!   要是早说手上伤一道口子就能有这个待遇,她刚才可以直接大腿脱臼!   嘿嘿嘿!那是不是就能……   “蠢。”   邵俨没有回头,突然开口扔出一个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的风太大,月光皎洁,他喑哑的嗓音竟似乎透出温柔来。   祁染也觉得是自己出了幻觉,扒着头去看他这时的神情。   邵俨却先一步摁住她的胳膊,脸转向另外一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掩住侧脸,根本看不出表情。 第20章 能相信你吗,小“狐狸”?   祁染见他有意偏过脸,瘪瘪嘴也知道是瞧不着了,缩回自己一亩三分地,默默地蹲着。   过了没有半刻钟,她见邵俨一直盯着大夫处理伤口,想着小祖宗爱干净的习惯,还是不想看他为难自己,便伸手拽拽他的衣角,半是调笑地开口道:“你总看他做什么呀?他一个三四十的老爷子,还有好看的呀!你看看我呀,我长得多好看!”   邵俨转头看过来,许是不满祁染受了伤还在嬉皮笑脸,他皱紧了眉,神色冷峻,严肃得吓人。   “你看我……嘶。”   祁染却不害怕,反而拉扯了他的衣角,嬉笑着要与他再说什么。结果话才说了一半,伤口突然一疼,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邵俨的眉头皱得更死,转头要去看处理伤口的大夫。   “哎呀!简直是疼死了!”祁染的视线滑了半圈,看看邵俨一板一眼地摁着她受伤的手,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哭唧唧地喊了一句,纵身就直接扑进邵俨的怀里。   她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圈住邵俨的腰,小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一个劲地乱蹭,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也太疼了……疼,手手疼……”   祁染也不管邵俨的反应,就死皮赖脸地埋在他怀里,各种卖惨打滚。   然而在怀里多个“小无赖”以后,邵俨整个人都是僵着的,甚至好像连动一动手指都格外困难。   “真……真是娇气得很。”   半晌,邵俨偏过头,动了动唇瓣扔出一句话来。这话似乎是嫌弃,但是他的脊背僵直,微哑的嗓音根本没有一点严肃的意思。   “没有啦~真的超级疼的~”   祁染满足地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软声软气地反驳道。   她心中的小人开心得都快原地起飞。   哇哈哈哈哈哈哈!!   抱到小祖宗啦!!小祖宗身上香喷喷的!抱着超级舒服!   邵俨的身体一僵,偏开头,掩在发间的耳根被热气偷偷熏得有些红。   他抬起手,大概是想把怀里磨人的小丫头拎出去,但是手指刚接触到祁染的衣领,便又听到她嘤嘤嘤地哭惨。   邵俨的手顿了一下,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反而动作僵硬地在小丫头的肩上拍了两下。   许是旁边的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快刀斩乱麻地把伤口包扎好,转头给了临平一个眼神。   临平正在大风中瑟瑟发抖,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赶紧往前挪了两步:“主子,先回吧,外面风大。”   祁染本来还想再赖了一会儿,但是这大风呼啸着倒真是不给面子,还是恋恋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两人一同回了府,折腾一天也有些累了。   祁染身上沾了很多血,自己都有些嫌弃,便也就没有再去闹邵俨,等到马车到了地方,与邵俨说了两句,便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她刚进了院子,便见一道黑影从走廊出来,朝着她行了一礼,开口道:“染姑娘,主子叫奴婢来服侍您。”   “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祁染看清来人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才转口问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小祖宗的府邸里看见女孩,平时见的都是男子。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相貌清丽穿着素色的衣裙,身形瘦弱,就是豆蔻少女的样子。   不过,好像有些莫名的感觉。   “奴婢向秋。”   自称名叫向秋的人朝着祁染又补了一礼,嗓音听着极为轻细。   “好,那有事的话,我再叫你。”   祁染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迈步先进了屋子。   向秋低声应了,就垂着头立在门口。   祁染知道估计小祖宗是看她受伤不方便,这才特别派了人过来。可是按照她的性格实在是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再说就一点小伤。   她自小练武,这样的伤其实也不太放在眼里。   祁染翻出一套换洗的衣物,叫了人送热水上来,便没有再找向秋。   等她洗过澡,换好衣服准备吹灯睡觉时,一眼看见屋外似乎还有人,推开门出去瞅了一眼。   穿着浅色襦裙的向秋就站在走廊的一角,垂手站着,姿态恭谨。   “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回去休息啊。”   祁染披了一件外衣,看见向秋一板一眼的样子也是有些无奈,便开口劝了一句。   “是。”   向秋应了一个字,行完礼,才缓步退了下去。   祁染心中虽觉得有些奇怪,念头在心里转了半圈就掩了回去。见向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便也回屋关了门,吹完灯睡觉去了。   而在另一边邵俨也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头发也都仔细扎了起来,额前甚至看不到一点碎发。   他坐在桌前,将临和挑出来的紧要的折子看了起来,眼眸微垂,严肃恭谨,身上的衣服穿戴齐整,似乎起身便要去上朝了。   临和今日被留在府里,刚才看见主子与染姑娘回来,他便极想问问今日如何了。   之前猜测祁染是奸细的事情,临和也并不知道,只以为主子是去过红鸾吉日了,于是那颗想要撮合的心,又快速活奋起来。   刚才回府的时候,染姑娘的衣服上是沾了血的。而且主子还特别嘱咐了要派人过去照料,不过将向秋放过去……   临和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邵俨正面容严肃地处理事物,他便也只能强忍好奇,候在旁边等吩咐。   这折子一批便是近两个时辰,夜已经很深了,府中都是一片寂静。   邵俨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手中的笔,眉眼间的疲惫已经掩盖不住。他垂下眼眸,又给临和吩咐了几句,才将折子合上。   “主子,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   临和算着主子最多也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起床去上早朝了,当即便没有别的心思,只催着主子去休息。   “让在丞相府的探子去查,那丫头有没有和别的人接触过。”   邵俨的视线落在桌角的一个木盒上,里面放着今日祁染捏出来的泥人。他骤然想起那丫头闹腾的样子,垂下眼眸,唇瓣抿得更紧。   “主子,那根线埋得很深,要现在动吗?”   如今夜深,临和的反应也有些迟钝,想了半刻,才明白邵俨在说些什么。   虽然怀疑染姑娘的身份,他也很诧异。但是更为惊愕的是,主子竟然要为了这件小事去动埋了多年的暗线。   丞相对主子一直成见颇深,现在他又在朝中有些势力,当年埋下的暗线,是主子对付丞相的重要筹码。   若真的因为这件事动了,怕是得不偿失啊!   “去做。”   邵俨闭上眼睛,手指寸寸收拢,嗓音沙哑。   “是,主子。”临和咬咬牙,还是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将事情吩咐完了,邵俨便让他退下了。   屋中重新陷入寂静,只能听到远处的犬吠。   邵俨伸手将那个木盒打开,指尖划过颜色鲜亮的小狐狸,眸色愈发幽暗。   能相信你吗,小狐狸……   他这边的复杂心情,祁染完全不知,这会儿正呼呼大睡,做着把小祖宗抱回家的美梦呢!   第二天一大早,祁染睡醒起床,叫人送水进来,听着门开了,是向秋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诶?怎么是你来送啊。”   祁染看她那小细胳膊摇摇晃晃地端着一大盆热水,心里都是咯噔一下,赶紧起身过来接。   柳国这边的小姑娘都瘦弱得厉害,这样花骨朵儿似得的孩子还是要小心护着呀!   祁染几步过去将盆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重量,转头和向秋说:“下次就让他们送就好啦,你别端这么重的东西。”   “您的手……”   祁染的动作太快,向秋都忘了挣扎,便被抢了盆去。她看着祁染包扎过右手,带了几分慌乱提醒道。   “哦,没事!一点小伤!”   祁染扫了一眼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一句话说得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刚接过盆子,她就觉着疼了。   不过在人家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面前,她便是强撑了一口气,也要说不疼。   祁染朝她笑了笑,端着热水洗漱去了。单手划拉水,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是勉强能够接受。   洗漱完,又重新换了外衣。   她举着一只受伤的手,将衣服整理好,坐到梳妆镜前还是遇到了难题。她平日里梳得发髻就是那两三样,更不要右手的手掌全部包住,连手指的一些关节也被纱布限制了动作。   “染姑娘想要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向秋几步走过来,低声开口询问。   祁染正在用梳子和头发“打架”,一见向秋要帮忙,简直是如获大赦,赶紧把手里的梳子递过去:“什么样都可以。”   柳国女子常梳的发髻比纣国的男子梳的都要更粗糙几分,都是随便扎一下的。所以她来了纣国,穿上软软萌萌的长裙后,第一件事先认真学习了两三种发髻。   祁染皱眉盯着被包裹起来的右手,原本还在琢磨着怎么尽快拆开纱布,省得要别人过来给她梳头发,结果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第21章 借着受伤,蹭吃蹭喝!   祁染举起那只手左右看了看,眼睛亮亮的,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她这边将“计谋”推算了一遍,一抬头见向秋已经给她梳好了发髻。她先是一愣,又左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感慨道:“你手可真巧。”   “染姑娘谬赞了。”   向秋向后退了两步,行了半礼,低声回了。   “辛苦了。”祁染说着话,抬手从旁边的匣子里摸出一根簪子递到向秋手边,“这个送给你吧,估计要让你帮着好几天了。”   “您说笑了,这本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向秋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起话来不慌不忙,姿态恭敬。   “你头上太素气了,带着这个吧!”祁染对乖巧的小孩子总是多几分喜爱,笑着驳了一句,上前两步,便将手中的簪子给向秋带上了。   纯银的簪子上嵌着成色极好的玉,虽是简单的款式,却也让人眼前一亮。   “染姑娘,这……”   向秋一惊,抬手去摸那个发髻,便要将簪子摘下来。   “诶!不许摘!”祁染却快一步摁住她的肩膀,挑眉笑着威胁道,“你这次要是摘了,我就把那个大牡丹的簪子给你带!”   向秋有些为难,却拗不过她,最后便只能带着了。   祁染在屋里溜达了一圈,出门前把已经包扎过的右手重新处理了一遍。   于是,邵俨今早一出门便看到某个小丫头抱着碗筷,举着包扎得像包子一样的右手在门口可怜兮兮地等着。   “你来啦~”   祁染一看见邵俨出来,瞬间笑开了,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前迎了两步。   她蹦跶到邵俨面前,才重新想起自己正在卖可怜的事情,赶紧又装出虚弱的样子,眉眼都耷拉下去,真像是可怜惨了。   “蠢死了。”   邵俨冷淡地扔出一句话,手腕转了半圈,袖子中的折扇滑到掌心。他一抬手,“啪”的一下敲在祁染的额头上。   “QAQ诶!”   祁染捂着额头往后错了好几步,瘪瘪嘴,水汪汪的杏眼中满是控诉。   又敲她!   她的手都这样了!居然还敲她!!   小祖宗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委屈巴巴的神情成功取悦了邵俨,他摇摇头,眼底隐隐藏了笑意。   邵俨收回了扇子,视线在祁染身上滑了半圈,最后定格在她抱着的碗筷上,眉头微皱,开口问道:“拿着碗做什么?”   祁染想着刚才被敲的事情,气呼呼不想理人,本来想横他一眼,结果一对上邵俨幽暗的眸子,又瞬间没了出息。   “我等你一起吃饭啊。”   她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地嘀咕。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包粽子的右手往上举了举,那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你看我都这么惨了!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怔了半刻,缓慢地垂下眼眸,嗓音透着些哑意:“去把多余的拆了。”   祁染提着心在等他的回答,半天却听到他提起了其他的事情。   可是,她更想知道能不能一起吃饭!   祁染仔细盯着他面上的神情,一时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想要再问,默默起斟酌着词句来。   “去吧。”   邵俨动动唇瓣,扔出两个字来,说完也没有等祁染的回应,迈步向着门口去了。   祁染见他突然走了,一时还有些懵。   跟着邵俨出来的临和有意落后两步,低声和祁染解释道:“染姑娘,您要不歇了这心思吧。主子从来不与其他人一桌吃饭的。”   “嗯?”   祁染这边还在拧眉思考,听到临和的话,疑惑地看过来。   “奴才跟了主子近十年了,就没见过主子与别人一起吃过饭。”临和大概是觉得祁染不信,便又重复了一遍。   “那……”祁染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那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吃糍粑吗?”   “糍粑?主子不喜甜食。”   临和被问得一愣,回忆了半晌摇了摇头。   “可他昨天就吃了。所以,这个也不是没有机会!”祁染扬眉笑了,抱紧自己带好的碗筷,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临和许是还想再劝几句,但是听着外面有嘈杂的声音,算着主子也要出发了。他慌忙地和祁染道了别,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祁染目送他跑出去,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碗筷,思忖着临和刚才说的话。   小祖宗从不和别人一起吃饭?   那她更要勇当第一了!   便是今日不成,也总能想到办法的。   祁染笑得眼眉弯弯,溜溜哒哒地回了自己住的屋中,还是将包成粽子的右手拆了几层下去。   等邵俨回府的时候,等在走廊上的小丫头还抱着她的碗筷眼巴巴地等着,不过右手的包扎倒是没有那么吓人了。   祁染这次也不说话,就捧着碗筷亦步亦趋地跟在邵俨旁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时刻要哭出来。   邵俨本来还想装作不在意,但是小丫头一个劲儿拿小眼神瞅他,那可怜的小样子怎么样都不能忽视。   “馋什么了,便让厨房去做。”他一路走到院门口,最后还是没办法完全忽视身后的“小尾巴”,转过头,语气隐隐透出无奈来。   邵俨的话音未落,许是又觉得自己这话过于温情,立即皱眉板起脸,声音也放得更冷了一些:“吃饭便去找厨房,莫要在我面前乱晃,让人烦心。”   他有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撇开脸,撑起最板正严肃的神情。   “可是……”祁染眸子已经被笑意填满,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伸手扯住邵俨衣服的一角,声音极小地开口道,“我想要与你一起吃。”   邵俨的目光落在那只小手上,却最终还是没有甩开她的手。   祁染试探着看了他一眼,将语气放得更加轻软,还透着几分可怜:“在一个屋子里吃也行,我蹲在旁边。”   她这话说得委委屈屈,但是抬眼看过来时眼睛分明亮晶晶的。   “你呀……”   邵俨侧头看着她,用扇子的一角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叹了两个字。   他自小在宫中挣扎着活下来,最是能看人眼色,这小丫头暗藏的那点自信、窃喜,他早早就看出来了。   然而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   邵俨转头迈步进了院子,祁染的手一滑,那片衣角就要从指间溜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便要做出决定。   小祖宗是什么意思?   可以进,还是不可以?   祁染脑中飞速划过两个问题,最后还是果断选择了死皮赖脸跟进去。反正自古以来,追美人儿都要没脸没皮的!   被赶出来了,就下次再说。   万一没有被赶呢!   碗筷转移到受伤的右手夹着,左手拽着邵俨的衣角,一路溜达着进了院子。   她走过院子,探头探脑左右看了一圈。   这院子好像和半月前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没有什么装饰,只在树下有几盆盆栽。等等!那个是她送给小祖宗的素冠荷鼎吧!   这个位置……好像一推开窗就能看到了呀!   祁染一想到小祖宗这么喜欢她送的花,心里都快美得冒泡了,眸光璀璨,唇角不住上扬。   “还不松手。”   邵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祁染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屋子门口。   她赶紧松开手,仰头看向邵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邵俨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摇摇头似乎有些冷漠转身进了屋子。他进屋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处理折子,门却没有随手关上。   祁染往里面扒头看了一眼,见邵俨一脸严肃地批着折子,像是半点都不在意外面的事情。   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同意了!   祁染秉承着这样的想法,顺着门缝蹭了进去。她贴着墙边溜达到侧屋的圆桌旁坐下,把自己手中的碗筷放到桌子上,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板正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正在处理事务的人。   邵俨的神情始终冷淡,脊背挺得笔直,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一个个方正的字,只不过行文之间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   他抿紧了唇,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手将之前那排字划掉,另起一行重新写。   门响了一下,拎着食盒的临和从外面进来,正要行礼说些什么,一眼看到坐在侧屋的祁染,声音都是一哽。   临和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嗓音卡住说不出话来。   主子竟然让她进书房了?!!   可是那边还没有回信……   临和揉了揉眼睛,死死地盯着祁染,都觉得是自己没有睡醒。   祁染一见饭来了,主动把自己带的那套碗筷摆得端正。她挑眉笑着看过去,眼中带了小小的得意。   “放下吧。”   邵俨停下手中的笔,似是无意地抬头看过来,冷淡地扔出三个字来,但是眉头分明是皱着的。   “是……是,主子!”   临和赶忙应了,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祁染带着笑意瞥了那边某个冷淡的人一眼,站起身将食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菜色。她的视线在扫过食盒中的菜时,笑容骤然僵住。   她的声音堵在嗓子眼里半晌,满脸的一言难尽,最后忍不住转头问临和:“你是在喂兔子吗?”   一盘青菜,半碗小米粥…… 第22章 哦,不够?那一样来一盆吧   “主子平时就是吃这些的。”   临和挠挠头,皱巴着脸有些尴尬,半天才憋出一句。   他也想让主子多吃一些啊!   祁染拿着食盒的盖子,看着里面的清粥小菜久久无言,眉毛都皱成一团,脸上都透出为难来。   她又转头看看身形削瘦的小祖宗,大概明白了对方这么瘦的原因。   邵俨已经放下了笔,抬头正对上祁染一脸忧虑的样子,他的眼底溢出极淡的笑意,慢慢垂下眼睑,语气仍是平缓:“给她加一盘肉包子。”   “是,主子!”   临和心中吃惊,却还是行礼应了,就要下去准备。   主子这是……真要与染姑娘一起吃饭吗?   祁染却听着皱了眉,眯着眼瞅了瞅邵俨,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这边拧眉想着,瞟见临和要走出门,便顺口加了一句:“再给我加碗粥。”   “染姑娘要什么粥?”   临和听得一愣,转头低声问了一句。   “红枣莲子粥吧!”祁染脱口而出一句话,说完又皱皱眉,转口道,“不对,配肉包子的话,好像不应该吃甜粥……这样吧,还是香菇鸡丝粥!”   她这边话音落了,临和正要应一句,便又听到她反悔:“但其实吃甜粥也可以,正好可以用包子解腻。不然,还是红枣莲子……算了算了!还是香菇鸡丝粥吧!”   祁染眉头紧锁,摩挲着下巴,如临大敌地琢磨了半天。   “染姑娘,您可是定下了?那就香菇鸡丝粥了?”临和都被她反复几次弄得没了脾气,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嗯……”   祁染眯起眼睛,还是有些犹豫。   “给她一样来一碗。”坐在桌前的邵俨突然扔出一句话来,他早就放下了笔,抬眼看过来,唇角微抿,语调平稳。   “诶?!”   祁染有些诧异他会突然开口,惊讶地转头看他。   邵俨对上她略显茫然的视线,面上看着仍是冷峻,动动唇瓣,又补了一句:“哦。不够?那一样来一盆吧。”   他说话时神情严肃,丝毫看不出是玩笑。   祁染皱巴着脸,迷茫又无措。她搓搓手指,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是,主子。”   倒是临和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压着声音中的笑意,赶忙应了快步出去。   祁染拧着眉,紧紧地盯着邵俨,将刚才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两遍,愈发觉得小祖宗别有深意。   但是邵俨说完话,便又严肃地处理起折子来。他眼眸微垂,神色冷峻,手指划过折子的边缘,眉头微微皱起。   祁染在旁边蹲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小祖宗。她瘪瘪嘴,先将食盒的盖子盖好,生得里面的菜和粥冷了。   她托着腮,瞅着那边雕塑般的小祖宗,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吃了暗亏。   不过看的时间长了,心情还是出现了很大的转变。   因为真的是,美色可餐!!   临和这边的动作还是非常快的,很快便见他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巨大的食盒。   祁染把自己的碗偷偷往后挪了挪,身体后仰,轻吸一口冷气,生怕他们一会儿真的端出两个大铜盆来。   幸好,邵俨手下的都是久经磨练的聪明人。   说着是盆,但其实就用了大碗。基本是五指张开够得到边缘的大小,再加着一圈有些厚的壁,倒隐隐看着像是“盆”了。   祁染自带的碗筷被收了下去,另放了一个碗、勺和小碟子。   邵俨放下笔走过来,正看见她长舒一口气,颇有些傻乎乎的样子,没有半点防备。邵俨抿抿唇,觉得手中的扇子似乎又有了用途。   祁染这边心中一块大石头刚刚落地,一抬头看见邵俨过来了,连忙起身来迎,笑眯眯地倒是殷勤得很。   邵俨却只是看看她,便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随后,下面的人送了水上来净手。   祁染洗手很快,在水里霍腾了一圈,就拿了帕子要擦手。但是转头一看邵俨,他垂着眼眸,洗得极为仔细,像是每一指甲缝都不能放过。   她觉着第一次和小祖宗一起吃饭,总是要多顺着他一些,尽量步调一致,便将手泡在水盆里,余光偷偷瞥着那边。   过了半天,祁染都有些着急了,心思从“洗这么久,指腹都要皱巴了”过度到“再不洗完,粥都要凉了呀”。   当然,也没有她想得那般长的时间,只是这会儿正饿了,吃食当前却不能动手,就格外着急了些。   她瞧着小祖宗终于洗完了手,也如释重负地把手从水里抽出来,利落地擦了手,转过来准备吃饭。   祁染准备拿起筷子准备动手,抬手一看觉得两边的对比有些惨烈。她自己这边两大碗粥,一盘肉包子,邵俨那边只有一小碟青菜,半碗小米粥。   她皱眉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觉得,你对我饭量有误解。”   祁染抬手掩住唇边,身体微微前倾,小声说了一句。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真的!我吃不了这么多!”   祁染生怕他不信,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因着在餐桌上,声音一直压得很低。   邵俨侧头看着她,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解释,但是那双看见吃食都明显一亮的眼睛,显然是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祁染看看邵俨,见他面色始终冷淡,就觉得肯定是没相信自己的“清白”。她瘪瘪嘴有点闹心,抬手先将粥盛到小碗里,包子也放三四个到小碟子里,将盛出来的往邵俨面前一推,然后抱过那海碗的香菇鸡丝粥,举起大勺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她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可以……包子味道也很好!皮薄馅大,肉汁鲜嫩!就是个头小点,一个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基本可以一口一个。   不错不错,还是非常好吃的!   祁染笑得眯起了眼睛,美滋滋地又拿起一个包子,往嘴边一送,大半个包子就没了。   嗯!咸淡也正好!   这粥熬得也很好,香菇带来的嫩滑口感和鸡丝的微咸融合在一起,却也没有煮得太过,粥划过舌尖时,还能很好地感受到不同的味道。   等等!这个红枣莲子粥也做得很好呀!只用了红枣本身的甜味,来搭配鲜嫩的莲子。莲子的莲心还有一点微苦,不过倒是让这粥更多了几分滋味……   当然要是再多放一倍的红枣,估计会更好吃。   不错不错!做得特别好吃!   祁染这边一手拿着包子,一手举着大勺,吃得开心得不行,笑得见眉不见眼。她这边往嘴里塞着吃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在又吃下三个包子,喝完四大勺粥以后,她突然想来自己今天的重点好像不是吃饭……   祁染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邵俨幽深的眸子,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视线不安地飘了半圈,还是决定先将嘴里的半个包子咽了。   她难得显得有几分局促,许是意识到自己吃得有些多,脸骤然有点红,见邵俨一直盯着她手上的包子,纠结了半天,小声解释道:“我洗过手了……就刚才!洗了很久的……”   邵俨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半刻,又缓慢地收回目光,抬手将那一小碗香菇鸡丝粥端到手边,用勺子在碗边转了半圈,舀起半勺粥,低头喝了。   嗯,倒算是不错的。   以往总觉得这些吃食都差不多,今日许是这粥确实做得不错,也或许是那小丫头实在吃得太香了……   祁染见他低头吃饭了,谨慎地观望了一会儿,才继续吃起来,只不过动作比之前拘谨了一些。   邵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眸微垂,眸色便沉了几分,抿抿唇,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其实,虽然两国风俗不同,但祁染自小也是受过礼仪教育的,便是这会儿比较放松,也不至于动作粗俗。   祁染吃饭虽是动作快一些,但根本说不上狼吞虎咽,反而是神情专注,一口一口吃得特别可爱。   她本就生得很好看,一双杏眼清透灵动,笑起来会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小脸白净细嫩,下巴微微有些圆润,带一点点孩子般的稚气。很多时候单单是看着她笑,便会忍不住跟着放松下来。   邵俨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直注意着祁染的动作。   过了大概半刻,祁染又进入“胡吃海塞”的状态。邵俨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唇角微抿,眉眼的弧度也更柔和了几分。   又过了好一会儿,祁染已经将面前那碟包子清空,正在解决那一大碗香菇鸡丝粥。   屋中倒是安静,只是祁染这边的喝粥的勺子有些大,所以稍稍有一点响动。但这声音并不让人厌烦,反倒是有几分家常的温馨味道。   突然,有一声细碎的勺子触碰到空碗的声音。   邵俨的动作一僵,目光落到手边的空碗上,眼中都隐隐闪过诧异。他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手摁在腹部,有明显的饱腹感。   好像……自从他有机会吃饱饭后,就很少会对吃食有什么兴趣了……   他抿紧唇,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看向还在和那海碗粥“战斗”的小丫头,眸中的情绪更为复杂。   有人陪着吃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第23章 我吃的很少的,就吃一“碗”   祁染将最后一勺粥喂进嘴里,这才注意到邵俨好像在看着自己。   她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海碗,又看看邵俨手边的清粥小菜,不由有些羞赧,小脸微红,低头掩饰性的假咳两声,试图岔开话题:“香菇鸡丝粥,是不是还挺好喝的。”   显得她吃了很多的样子……   其实这碗边看着大,但是碗的容量根本就不实在。而且她只把包子和香菇鸡丝粥喝完了,红枣那碗都没怎么动。   这算是正常的食量啊!她毕竟也算是练武之人嘛,多吃一点很正常的!   祁染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大概是成功地说服了自己,所以神色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饱了?”   邵俨不紧不慢地低头整理着袖子,语气随意地扔出一个问题。   他这两个字弄得祁染老脸一红,脑中的思绪快速转了两圈,便找出一个借口来:“其实是吃撑了……和你一起吃饭太高兴了!一高兴就吃多了!”   祁染说着话,皱巴着脸揉了揉肚子,一副吃撑了的样子。   “哦……”   邵俨的动作稍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尾音微扬,竟恍然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是真的!”祁染一看邵俨不信,赶紧用力点点头,义正言辞地开口,“我平时啊,也就是那么一小……”   她伸手远远要去指邵俨面前的小碗,但是视线刚落过去,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嘶……这个碗好像也太小了!她以后还要和小祖宗一起吃饭的,如果提前把牛吹出去了,那还一天可能要吃六顿饭了。   祁染将后半句话咽了,强行转口道:“我很好养的,真的吃不了什么!”   邵俨听她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也不拆穿,唇角微抿,安静地听她絮叨。   对上他的视线,祁染总觉得自己是越描越黑了,瘪瘪嘴不再说话。   临和是时候进来收拾碗筷,一眼看见主子面前空了的小碗几乎大惊失色,结果还没有吃惊完,一转头又看见祁染面前扫荡得干干净净的海碗。   大概是惊讶掉的下巴不能掉两次,而且他是听下面人说过,染姑娘比较能吃。所以相比起来,还是主子这边更让他诧异。   不会是染姑娘吃完,“嫁祸”给主子的吧。   临和心中思绪良多,面上却不显,手下的动作也很快。   祁染这边还在是试图挽救自己在小祖宗心中的形象,抬头对上临和怀疑的小眼神时,差点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   干啥呀,她不就喝了一碗粥嘛!   分明是很正常的食量啊!   祁染除了比较在意邵俨的看法外,其他的时候说起自己的饭量,都是理直气壮。她当年和教兵法的女师父一起吃饭,师父的食量几乎是她的三倍。   不过……后来听说女师父好像也很擅长摔角。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却并不知道方才给她盛粥的碗,是往常十人的宴席上使用的,还有那个大勺子其实是往小碗里盛粥用的,估计着这种勺子从做出来,也是第一次被人直接用来喝粥了。   祁染并不知道临和心中所想,见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完了,也跟着站起身来:“那我等着和你吃午饭了。你什么时候吃记得叫我,我在院子里等你。”   她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院子,认真地提起下一顿的事情。   邵俨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看她,像是要分辨一下,小丫头这话的重点倒是“和他”,还是“下一顿饭”。   许是因为邵俨的眸色总是幽深,面上又极为冷峻,所以偶尔带了戏谑的意味,祁染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好啦,那我出去等你咯!”祁染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溜溜哒哒跟着食盒出了屋子。   邵俨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看着她发间簪子的流苏一甩一甩的,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唇角微微抿了抿。   临和出去将食盒交给了下面人,转过来就指挥着小太监送热水过来。   他准备了一圈,绕回屋里,朝着邵俨行了一礼:“主子可以沐浴了。”这些事情他早就是做习惯了的,主子一日沐浴三四次都正常的,所以总是要提前备着。   “嗯。”   邵俨语气平稳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未开的窗户,转身去了沐浴的屋子。   大概过了两刻钟,他从里面沐浴完出来,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新换的这身与之前那套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半干的头发束成了发冠,更是往常板正严谨的模样。   邵俨坐到桌前,打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再打开写了几行字的宣纸之后,眉头猝然皱紧,视线在自己写的那几行字上看了两遍,最后伸手将宣纸折了扔到一边,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的开始写。   他处理折子,临和便在旁边侍奉着。   “审问得如何了?”   许久,邵俨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看着折子上那个“周”字,眸色骤然幽深了下去。   “主子,那几个人都是硬茬。不过有线索指向周家,还在进一步确认。”临和的神色也有些严肃,低声地回了。   昨天的杀手撤离,他们原本也以为没有活口的。后来派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发现染姑娘下手虽重,却很少出杀招,有好几个只是昏厥。   于是,带回来严加审问。   “不必再查了,把人收回来吧。”邵俨冷冷地扔出一句话,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折子上点了两下,动作间带出杀意来。   周家已经按捺不住了吗?   “主子,太后娘家的人今日入宫求见了,恐有后招。”临和又提起另外一件事,神色间忧虑更重。   邵俨没有回话,垂了眼眸继续看折子去了。   临和欲言又止,但是主子分明是不在意这事的。可太后对皇上影响极大,皇上如今本就本就不喜主子,再有了这样的事情在,怕是会……   他在那里杵了半刻,又想起下面的人方才的回禀:“主子,宰相府那边已经传信进去了,不日就该有回音了。”   邵俨的动作一顿,颜色浅淡的唇瓣被抿成一条线,停了半刻,才继续批阅折子。   屋中一片沉寂,而在院子里的祁染几乎是撒了欢。   她弯腰想将树下的花盆全部挪到一边,结果刚搬了一盆,旁边就有小太监过来帮忙,随意搭了两句话,发现是临和的手下。   祁染没与他们客气,便一起忙活了起来。   挪了花盆,又在树上绑了秋千,旁边摆好躺椅、小矮桌上,再将小毯子吃的喝的都准备,就正式在这院子里安了家。   她原本说看一会儿书,但是外面的阳光不错,躺了一会都觉得困了,扯过小毯子就睡觉去了。   一直临近午饭的时候,她才睡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眼看见了临和送了饭过来,揉揉脸站起身,跟着食盒一起颠进了屋。   早上出来的时候,祁染就与临和嘱咐了中午的膳食,所以饭菜还是很合她的口味的。只是这一顿饭的时间里,邵俨的视线总是落在她睡歪的发髻上,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至于邵俨换了衣服,祁染也发现了。而是晚上进来吃饭的时候,又换了一件。   正常人一天换这么多次衣服,肯定是让人觉得莫名奇妙。   但是吧~小美人多换几套衣服,就非常合理。恨不得她再多换几件,领略一下不同的风情。   而且!邵俨是别人吗?!   这是美人中的美人!   祁染对此就一个态度,衣服够不够?再多买几件!另外再多几种款式,就更好了!多换几种颜色什么的!   等到晚上吃过饭,祁染招呼了一声便先回去了。   结果没有半刻钟,绕了一圈,又溜达了回来。她怀里抱着枕头,头发披散了大半,像是从床上刚钻出来,或者马上要躺回床上。   邵俨原本还在看折子,听到门响抬头看了一眼,看见祁染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皱皱眉站起身:“什么事?”   祁染暗搓搓从门缝里蹭进来,抱着小枕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开口道:“屋里黑,我害怕。想和你一起睡……睡,睡一个屋也行……”   她中间小声地改了口,见邵俨眉头皱得很紧,又赶紧举起受伤的右手来卖可怜:“而且手疼,我也是睡不着的。”   刚才来的时候,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不准胡闹!”   邵俨板起脸,语气也显得极为严厉。然而视线落在祁染的右手上,眸中又多了几分无奈。   今天吃饭的时候,小丫头这手看上去可是非常灵活的。   “我就睡软塌就行~”   祁染瘪瘪嘴,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伸手扯了一点邵俨的衣角,企图软化他的态度。   “回去睡觉。”邵俨神色却仍旧冷峻,声音像是要凝出冰碴来,显然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祁染鼓了鼓腮帮子,仰头仔细的观察着邵俨眼神,想要分辨一下其中的情绪。   四目相对,就这样僵持起来。   被那双清亮的眸子一个劲儿地瞅着,邵俨心中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疼额角,语气冷淡地开口:“你若是还不走,明日便全吃素菜。” 第24章 邵俨被罚   “那是不是我明日全吃素的话,今天就能和你睡啊?”   祁染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抱着小枕头颠颠往他面前跑了两步,声音中的喜悦都要飞扬起来。   邵俨猝然皱紧了眉,声音哽在喉咙里,半天不是该说些什么,着实被祁染这种清奇的想法弄得愣住了。   而表面上,他的神色愈发严肃,紧紧地盯着祁染,似乎下一刻就厉声斥责。   “不然的话,两日也可以!”   祁染又偷偷往前挪了挪,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算了!吃饭总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便是啃窝头也能忍两天。但是牡丹花下死,可不是每次都有机会让她“死”的。   她这边强忍纠结,可谓是下了大决心。   邵俨看她一脸肉痛的小表情,原本冷峻的神情也有些维持不住,随手抄了折扇往她的头上敲了一下:“再胡闹,明日便不要过来了。”   他这话虽然说得狠,眼底分明压了无奈。   祁染被敲疼了,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刚要瘪嘴委屈。结果就听见邵俨说了这么一句,当即连疼都忘了,连忙反驳道:“不行!吃饭我还是要过来的!”   她说得急切,斩钉截铁的语气。   邵俨没有再说话,就拧了眉,沉默地看过来。   半刻,祁染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抱着枕头,脚在地上划拉了两下,瘪了瘪嘴都似乎要眼泪汪汪。   她这边是做足了戏,最后才憋出来一句:“好嘛……我回去睡觉就是了……”   邵俨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在祁染的腿要迈出门槛之前,他还是动了动唇瓣,语气像是冷淡:“莫要折腾了,回去早些睡。”   “好……”   祁染停下动作,慢慢地转头看过去,瘪瘪嘴眉眼都耷拉着,像是整个人都蔫了。   邵俨皱了眉,转身回了书桌旁。   祁染见他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临和正好从外面回来,和抱着枕头的祁染打了一个照面。他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声音堵在喉咙里。   他这边一错神,祁染已经走出了院子。   临和一脸懵走进书房里,又听到主子问他:“她刚进府的那几日吃的什么?”   邵俨立在窗边,看着院子的那棵树,视线落在那个秋千上。   “回主子,奴才也不知道。应当也是小厨房做的饭吧。”临和被问得一愣,皱皱眉想了半天,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侧头看向邵俨,犹豫了一下,开口补充道:“要奴才现在去查一下吗?”   “不必了。”   邵俨收回视线,抬手将窗户关了,转身走到书桌前。   他重新开始批阅公务,而在另一边祁染已经回到了屋子里。   祁染踢掉鞋,纵身扑倒床上,在被褥间委屈成一坨。   QAQ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啥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最后折腾累了,倒在柔软的被褥里一动不动,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屋中突然有细微的响动,黑色的人影闪身出现。   “查到了?”   祁染瘫在床上,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随意地扔出一句话来。   “是京城周家,周家的嫡亲旁系在纣国的朝堂中盘根错杂,这次出手的是周涵学,身在户部,官居一品……”   黑衣人似乎对祁染的懒散已经见怪不怪了,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哦。”   半天,被子这边才闷闷地回了一声。   黑衣人垂手站着,敛了视线,继续道:“另有一件,昨日杀手不是来杀人的,偏向是警告或者刺伤。”   “嗯?”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就支棱起一个小脑袋来。   祁染翻身扒头看过来,挑眉应了一声,眼中划过兴味,抿唇笑了。   怪不得昨日那样简单就退了,来的还都是些武功一般的。   “可要动手?”   黑衣人紧了紧手指,面巾虽将脸掩盖了大半,但眼中的兴奋还是非常明显的。   “不用,他又不是软柿子。这边的事情,我随意插手更容易坏事。”祁染又埋回被子里,打了一个哈欠,声音闷闷的。   “哦。”   黑衣人失望地应了一个字,在屋中站了半刻,便准备走了。   “对了,你是不是胖了?”祁染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撑了脑袋看过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语气像是认真,“你还是少吃点吧。吃太胖,轻功都飞不起来了。”   “主子这就多虑了,属下便是吃得再胖,也会是身轻如燕。倒是主子您,属下看着这边的小姑娘们都是瘦得狠啊。”   黑衣人抬了眼皮看过来,回怼的话说得十分熟练。   “滚!”   祁染抓过一个枕头扔了过去,凶神恶煞地骂了一句。   黑衣人伸手捞住那个枕头,随手放到一边的软塌上,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处。   屋中恢复了安静,祁染打了个哈欠,起来洗漱睡觉了。   第二日,祁染仍旧是卡着时间在走廊等着邵俨,和他插科打诨说了几句,送着他出了府。   今天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一直过了既定的时间,邵俨都没有回来。   “去查一下。”   祁染站在一处隐蔽的角落,抱着胳膊,神色彻底冷了下去。   “直接进皇宫?”   黑衣站在她面前,许也是发现她真的生气了,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   “去找庄明。”   祁染靠着墙,视线在地上转了半圈,冷冷地扔出几个字来。   虽是情绪不好,却也没有失了理智。   “好。”黑衣人低声应了一句,正要轻功飞走,转头又看了一眼祁染,开口道,“也没必要太担心,那位在纣国朝里也这么多年,没那么容易出事。”   “嗯。”   祁染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烦闷往下压了压。   黑衣人闪身离开,祁染才从隐蔽的角落走出来,抬头看看猛烈的日头,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小祖宗身体本就不好,前日刚遭了刺杀,今日又出这么一茬。   祁染绕过几条走廊,坐到平日里的那个石椅上,蜷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她坐了许久,门突然开了一下,一个高瘦的太监快步跑进来,朝着祁染行了一礼,顶着一头汗,说起话来还有些喘:“染姑娘,主子说他今日回来得晚,让您别等他吃饭了。”   “他几时回来?”   祁染心中却又是一沉,站起身,追问道。   “奴才不知道。”那太监摇了摇头,想着主子的吩咐,又挤出一个笑,继续道,“主子还说,您若是想吃什么告诉小厨房,府中若是没有,叫人出去买也成。”   祁染的眉头皱得更紧,抿了抿唇,快步走到大门口。   门房没有得到过阻拦的命令,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拦。   然而就在祁染马上要迈步走出大门的瞬间,她的动作突然僵住,咬了咬牙,将腿收了回来。   这里不是她的国家,每一个朝堂都是错综复杂,她不了解其中的盘根脉络,就随意从中插手的话,很可能会让邵俨更难做。   忍!忍!   祁染站在大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摁在大门上,心口像是堵了什么。   她家小祖宗身体不好……   “染姑娘,您坐一会儿吧。主子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旁边的小太监见她似乎不出门了,赶紧又搬了椅子跑过来。   “没事。”   祁染摇摇头,低声拒绝了。她站在原处,手指捋了捋衣袖,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垂下眉眼,整个人骤然冷了下去。   不能从内插手,但是从外给纣国的皇帝找些麻烦,还是非常简单的……   她就立在那里,气势却显得有些凌厉,周围的人甚至有些不敢靠近。   突然,外面传来两声鸟鸣。   祁染皱了眉,抬眼看向一处隐蔽的角落。   随后又传来一串鸟鸣,祁染点了头,将视线收了回去。   站在殿前立规矩吗……   纣国的皇帝可能是安稳太久了吧。   祁染闭上眼睛,将眸子的幽暗掩盖下来,扯了扯唇角,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冷意。   又过了快一个两个时辰,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祁染还站在门口等着。她立在一处有阳光的地方,烈日当头晒得脸都有些疼。   府外又有鸟鸣声。   祁染猛地抬起头,几步走出大门,站在府前的台阶上,看着皇宫的方向。   周围的几个人都等得昏昏欲睡,看见她突然的动作,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主子回来了,赶紧探头往外看,那条大道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祁染一动不动地站着,死死地盯着那边。   大概又过了半刻,马车从远处驶了过来。临和坐在马车外面,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府外的祁染。他一惊,转头小声开口道:“主子,染姑娘在府外等着呢。”   “嗯。”   马车里传来低哑的一声回应,像是没有什么力气。   临和却听着主子沙哑的声音,眼泪都要下来了。陛下也着实太过狠心!太后娘家的两句挑拨,陛下就这样对主子!   陛下说是要见主子,却实际是故意刁难,让主子生生在殿外站着,晒了几个时辰太阳。 第25章 别反抗   祁染一眼便看到了马车,几乎是直接略过几步台阶跳下来,便要快步跑过去。   车夫看见她要过来,一时有些犹豫是应该加快过去,还是应该先一步停下。因为主子分明对这个姑娘是不一般的。听他们都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以后就是当家主母了。   祁染许是也想到了这一层,生生止住了动作,眉头紧皱,心焦地直搓衣角。   马车终于平稳地行驶了过来,临和站起身,从侧面掀开车帘。祁染着急了一上午,一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看到了邵俨的身影。   他靠着车厢强撑着,面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变更为浅淡,额上出了一层虚汗,眉头紧皱,手摁在腹部,神色间显现出痛苦来。   邵俨的反应有些迟钝,车帘被掀开一角,有光透进来,才发现马车已经到地方了。   他努力让脊背挺得更直一些,死死地咬牙将疼痛往下压了压,强忍着不显露出来。   车厢里有些暗,祁染站在外面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跑上去把邵俨抱下来。却在有动作的最后一刻,用手指掐住掌心,将想法狠狠地打回去。   她不能毁了邵俨想要的体面。   马车的人动作极为缓慢,站起身从车厢里走出来。   邵俨今日仍是穿着暗色的衣袍,因着天越发热了,今日没有穿披风,只是一件单薄的衣衫。他的手撑在马车边上,身形显得更为削瘦。   他明明已经疼得在打颤,动作却几乎看不出一点狼狈,不紧不慢张弛有度。   祁染逆着光看他,觉得眼前的人都快瘦没了。虽然看着他站在那里,脊背从来没有弯过,但她就是觉得邵俨一个不稳便要摔下来了。   她心里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睛酸疼得厉害,几瞬之间眼圈就已经红成一片。   邵俨迟缓地将视线转移过来,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祁染。他似是想要说话,最后却抿紧了唇瓣,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来了?”   祁染与他对上眼神,深吸一口气,撑起一个灿烂的笑来。只不过这声音却法伪装得轻快,嗓子发紧,声音甚至有几分哑。   “嗯……”   半刻,她便听到邵俨低声回应。   强压着疼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嗯”,祁染差点当时就要哭出来,眼圈也就红得愈发厉害了。   临和早早地跑过在马车边搭了小凳子,等着主子下马车。   邵俨一步一缓终于迈步下来,只简单的几个动作,额上就又出了一层汗,面色更苍白了几分。最后一步踩在地上,有些脱力,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临和吓了一跳,伸手便想要去扶,可又想着主子的忌讳,胳膊僵在原处。   而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几分。   下一刻,便有一道人影“扑”进邵俨的怀里。   祁染的动作极快,却在接触到邵俨身体的前一刻刹了一步,生怕把他弄疼半分。她伸手圈住邵俨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让他能从自己身上借力。   邵俨的腰比看上去的还要更细几分,抱上去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的轮廓。   祁染的脸挨在他的胸口,深提一口气,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她的小祖宗……她可是连一根手指头舍不得碰的……   滚烫的眼泪没入邵俨心口的衣襟,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疼得脱力,被抱住的瞬间,邵俨甚至没有任何排斥的反应,甚至没有因为接触脊背僵硬。   只觉得怀里的小丫头很温暖、柔软。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我都想你了……”祁染小心地靠在他的怀里,她本想说得轻快来掩饰情绪,但一开口声音还是带了哽咽,显然是哭过了。   “蠢。”   邵俨吃力地低头看她,腹部的疼痛汹涌,声音早就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见着那小丫头抬头看过来,脸上还挂着眼泪,眼圈都红成一片,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心底涌起一阵酸软,视线中带了些无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费了极大的力气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祁染的头发。   哭什么啊。   胃疼早就是老毛病了。今日也没有受刑挨板子,不过是站了几个时辰,有些累了……   “我们先回去吧,我都饿了。”   祁染感觉到他的动作,眼泪又差一点止不住,慌忙地偏过头,掐了自己一把才堪堪抑制住。她快速收拾了情绪朝着邵俨笑了一下,笑着开口道。   她说完这句也没有等邵俨回答,便小心地从他怀里退出来,转为抱住他的胳膊。   外人看来,就觉得是祁染在撒娇,只有邵俨知道小丫头是想扶着他。身体僵了半刻,最后还是没有辜负她的关心,谨慎地将重量往旁边移了一些。   随后,便看到祁染因为感觉到重量,而稍稍松开一口气。   邵俨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身体疼得太厉害,连唇角的弧度都很难控制。   祁染抱着他的胳膊,护着他一点点往回正走,全部的注意都在邵俨身上,动作仔细谨慎。   邵俨的步子始终没有乱过,就算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也努力维持着板正。   从大门到卧房的路从来没有这么远过。   等终于站到门口时,祁染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一迈过门槛,祁染的动作就是一顿,脸上挂着的笑也消失不见,转身看向跟在后面的临和:“去请大夫!”   “染姑娘,主子这个是老毛病了,不……”   临和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情况的,方才路上还给主子买了吃食,可整整一上午没有吃东西,那会儿疼得很厉害了。   “那就去熬药!”   祁染厉声打断了临和的解释,话音未落反手便将门关上。   她突然发火,邵俨也有些诧异,强撑了力气想要侧头看她。   下一刻,身体却突然一轻。   祁染的动作极为迅速,弯腰伸手抄过邵俨的胳膊、腿弯,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邵俨比她高出来半头,但是她抱起来却毫不费力,甚至因为重量太轻,眉头皱得更紧。   “祁染……”   邵俨提了力气,嗓音沙哑地喊她的名字,疼出的冷汗已经要将衣襟浸湿。   “乖一点。”   祁染却丝毫没有将他放下来的意思,反而低声应了一句后,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她将邵俨仔细抱稳,大步走过侧屋,将邵俨抱到床边坐下,蹲下身给他脱鞋。   许是因为太过吃惊,身体又脱力了,邵俨的眼神复杂,却没有再开口。   祁染扫了一眼他身上衣服,外衫比较长也不太好脱,她拧紧了眉,只思索了半刻,伸手摸了一下外衣的料子。   邵俨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强提起些力气,正要开口说话。   这时,祁染突然探身靠近,伸手拽住外衫的后衣领,运起内力,往两边一拽。   “刺啦”一声,外衫竟就被这样撕开了。   她也没耽误,弯腰将邵俨从床边抱回床上,随手把撕坏的外衫往角落一扔,拽过薄被给邵俨盖好。   “衣服,我明日赔给你。”祁染弯腰给邵俨垫好枕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开口安抚了一句。   祁染用帕子动作轻缓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抬手将发髻拆了,又按着自己的习惯,在容易揪疼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   她给邵俨收拾妥当,转身想去给他倒一杯热水。   “你……”   饶是生死关头都临危不乱的邵俨,这会儿也着实被弄愣了。他从疼痛中分出力气来,侧头看着祁染,一直到她转身去倒水,才憋出一个“你”字来,而之后声音又哽在喉咙里。   胃还是疼得很厉害,不过躺在床上,还是让人放松了一些。   祁染没有顾上和他说话,快步走到桌前,伸手一摸茶壶,发现里面的茶水冰凉一片。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给邵俨掖了一下被角,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很快就回来。你先躺一会儿,不要乱动。”   祁染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让邵俨更是无奈,他强起力气想要“训”她半句,可是祁染人影一闪,就跑出屋子了。   邵俨躺在床上,抬手摁住发疼的胃,周围似乎残留着祁染身上的香气。他想起刚才的事情,既是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心中的一处莫名有几分酸胀。   祁染回来的很快,拎着抱着一堆东西大步进来,一迈过门槛,反手就将临和的声音关在门外。   她将手里的东西先放下,只拎了食盒走到床边,视线在屋里转了半圈,心中便有了计量。   “放到桌子上便是。”   邵俨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嗓音沙哑,撑了胳膊就想要坐起来。   祁染一个箭步窜过去,随手抓过软榻上的靠枕给邵俨垫子身后,不顾他的阻拦扶着他坐好。   她转头将软榻上的小桌子搬到床上,将食盒里的那碗药和热粥端到邵俨面前。她转头看向邵俨,先一步开口道:“别反抗,你打不过我。只要没有外人,你就老实躺着休息。若是实在气不过,等你不难受了,可以打我一顿。我不躲。”   祁染的神色认真,语调平缓。   她说着话,将弯腰将手中的药碗小心地挨到邵俨的唇边,让他喝药。 第26章 照顾病中   邵俨面色仍旧苍白,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她,冷峻的气势颇有些吓人。   若是临平临和在这里,便是再担心,也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   但是今日在这里的是祁染,邵俨的冷脸可吓不退她。   “我问了临和,他说这个药是要饭前喝的。不过,你想要先喝粥也可以。”祁染侧头看着他,声音比平日软了很多,轻声哄着。   邵俨的手压在腹部,疼痛还在汹涌,唇瓣苍白得看不出颜色。他提了力气,伸手想要把药碗接过来。   但是祁染不肯松手,转而托着碗底,让邵俨更省力一些。   邵俨怔了一会儿,还是借了祁染的力,低下头几口把药喝了。他一动,头发便垂落到来脸侧,带起一阵痒。   他皱了眉,着实是不适应,伸手想将头发重新束好。   邵俨刚要抬手,祁染突然伸手摁住他的胳膊,下一刻有小勺子递到了嘴边。   “一会儿就要睡觉了,头发就不用弄了。”祁染抿唇笑着,嗓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说着话,又将手中的空着的小碗拿给他看,“是蜜饯哦,压一下药味。”   “嗯。”   邵俨垂了眼眸,似是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蜜饯入口,甜味瞬间在舌尖扩散开来,将酸苦的药味尽数赶走。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像是突然就没有那么疼了。   “真乖!”   祁染笑眯眯地摸了一把邵俨的头发,语气轻快地感慨了一句。   邵俨的身体一僵,眉头便又皱了起来,神情冷峻地盯着祁染。   祁染转头换了那碗粥过来,见他又是严肃模样,却也只是笑,然后又哄着他喝粥。   邵俨见她这样的反应,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只是今日本就没有胃口,所以喝了几口便不肯喝了。   祁染没有强求,把碗筷收拾了,将小桌子搬走。再溜达回床边时,顺手揉了邵俨的发顶,给他塞进被子里,仔细地掖好被角。   她见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低头拽了下身上的裙子,坐到床边的脚踏上,用手托着脑袋,盯着邵俨睡觉。   “你回去休息吧……”   邵俨偏过身,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声音低哑又似乎有些闷闷的。   “是不是旁边有人睡不着?”祁染思忖了一下,说着话站起身来,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伸手将床边的帷幕放下。   她隔着重重叠叠的帷幕,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影,轻呼一口气,焦躁了一上午的心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祁染搬了一把椅子,找了屋子的一个角落坐下,视线落在床上,半点都没有移开。   邵俨没有转身,就觉得眼前骤然暗了下去,胃还是有些疼,却已经没有那么猛烈了。   他很少白天来床上躺着的时候……   便是再难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屋中一阵细碎的声响,他听到祁染做到了很远的地方。   邵俨僵了半刻,还是撑着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看向祁染坐着的方向。   床边的帘子是极少使用的,倒是今日才发现原来是这般的厚实,从里面看出去,只能望见一个影子。   小丫头平日里总是欢脱,蹦蹦跶跶还有几分稚气未脱,总是像个孩子一般。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强硬的时候。   那般焦急的关心,倒正像是喜欢了。   心悦一个太监吗……   邵俨闭上眼睛,将眸中全部的复杂掩盖起来。   屋中更安静了几分,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祁染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仔细听着。   良久,她才听到邵俨气息的变化。   她知道邵俨这是睡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隐隐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但现在肯定不是睡觉的时候。   祁染又坐了一会儿,听着他是睡实了,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转头去找了临和了解情况,又去小厨房给邵俨熬粥。   邵俨这一觉只睡了半个时辰,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睡醒了呀!”   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笑意。恍然间,他总觉得还没有从梦里醒过来,陷在一场柔软的梦境里,甚至无处挣扎。   随后,帘子便被掀开一个小角,祁染扒开帘子,往里探头看。   睡过一觉,邵俨的脸色好了很多,唇瓣的颜色虽是浅淡,却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吓人了。他的头发散落开,给那张总是冷峻的脸增添了几分柔软。   听到响动,他缓慢地抬眼看过来,带着些刚醒的迷茫,竟似乎有种人畜无害的意味。   祁染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掩住唇边,眼睛还是笑得弯了起来。   小祖宗生了病,居然这样可爱!   “感觉怎么样?”祁染趁着他还没有彻底清醒,探身又揉了一把邵俨的头发。感受着指尖细软的发丝,眼中的笑意就更浓了几分。   “尚可。”   邵俨快速清醒过来,撑着坐起身,扔出冷淡的两个字。他偏过头,掩在发间的耳根骤然有些燥热。   少女夹带着笑意,突然靠近时身上是带着清香的。虽不浓烈,却熏得人有些晕。   祁染做贼心虚地揉了揉鼻子,转身将床边的帘子重新挂回去。   邵俨扯了一件外衣披上,侧头看向祁染时,神色似乎比平时还要严肃冷峻。   祁染看看他的动作间没有勉强,便知道这会儿应该是不疼了,弯唇一笑,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终于落了地。她在床边蹲下,仰头看着邵俨,笑着开口道:“小厨房给你热了粥,你先换衣服吧。”   “嗯。”   邵俨的视线收在自己的手边,也没有转头看她,嗓音还透着几分哑。   祁染站起身,正要转身出屋子,余光却正好扫到地上那件被撕坏的外袍。她眨眨眼不由心虚,掩耳盗铃地挪过去,快速将衣服捞进怀里团好,然后几步就出了屋子。   她跑出了屋子,却没有发现邵俨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复杂。   等祁染从厨房回来的时候,邵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似乎还是刚沐浴过,束起的头发还是半湿的。   他坐在桌前正批阅着折子,临和垂手站在一旁服侍着。   祁染知道他桌上那些都是机密,就没有随意靠近,而是像往常一样,坐到了侧屋的椅子上,远远地盯着他。   邵俨听到门开的声响,动作便是一顿,只不过没有抬头。他原本想写完手下这本折子,但是祁染一个劲儿地死盯,弄得他有些不自在,又写了两个字,还是抬头看了过去。   “快过来吃饭呀!”   一对上视线,祁染立即笑开了,笑得眼睛弯弯朝邵俨招手。   邵俨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下笔站起身走了过来。   祁染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胃口不好,所以仔细煮了粥,弄了两道小菜。   虽然邵俨最后也只吃了半碗,但祁染还是非常满意的。她今日找临和聊了一下小祖宗吃饭的问题,大概摸清了他的食量。   知道小祖宗一顿能喝半碗粥,就已经算是很多了!   祁染一面感慨了怪不得小祖宗这边,另一面也明白了他总是胃疼的原因。   吃过饭,祁染看着临和将碗筷收走,自己则是乖巧坐姿,碰了一杯茶在那不紧不慢地喝。   “回去休息吧。”   邵俨的视线从祁染包扎过的右手上划过,语气放得冷淡。   小丫头的右手上的纱布蹭得有一些脏,好像已经拆了几层,隐隐能看到有透出血的颜色。   “咳咳……我一会儿就去换。”   祁染正捧着茶杯,发现邵俨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纱布,赶紧把右手收了回去,假咳两声有点尴尬。   她之前在厨房熬粥的时候,不小心就给蹭脏了,其实已经把最脏的那两层给拆下去了。   但是吧……按照小祖宗一天能换八套衣服的喜欢,这种程度的脏,肯定是不能忍了。   “自己去找大夫换药。”邵俨抿了抿唇,目光在她的手上定了半刻,又僵硬地转开。他开口刚说了这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站起身往书桌那边走。   “行,我一会儿就去。”   祁染想要探头看看邵俨说话时的神情,因为语气总是骗人的,永远都是平缓冷淡,根本什么都听不出来。   有时,反而是一些细微的神情能泄露一些真相。   “现在就去吧,下午不必过来。”邵俨拿了一本折子,垂了眼眸看着,声音中听不出一点温情。   “行啊,我现在去处理也可以。可是我下午还要过来的,你的那个药应该一天喝两次的。临和说,你每次都是胃疼了才喝。所以,我要盯着你喝药的。”   祁染掰着手指头,小声念叨着。   邵俨的动作一僵,顿了半刻,一直控制着没有抬头看她,嗓音更为低哑:“不必,回吧。”   “可是……”   祁染听出他话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也不由皱了眉,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还想再说点什么。   “回吧。”   邵俨放下手里的折子,缓慢地抬眼看过来,一字一顿地开口。他看得出祁染眉眼间隐隐的疲惫,只是有什么东西像是哽在嗓子里,说不出一句温情的话。他抿紧了唇瓣,情绪全被压在眼底。   “邵俨!”   祁染绕是脾气再好,也被邵俨显露的冷淡气得几乎炸毛,深吸一口气,大声喊了他一句。 第27章 我告诉你,你惹我生气了!   邵俨抿了抿唇,却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地看过来。   祁染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将心中的恼火往下压了压,把语气重新放得平常:“你若是不喜欢我在屋里太久,我可以去院子里待着,或者晚一些再过来。但是我今天一定要看着你喝药的。”   自己选的!是自己选的!   先忍一下,秋后再算账!   她的声调尽量放得平缓,自己先做出了让步。   邵俨缓慢地垂下眼眸,目光从掠过祁染的右手,最终落在桌子的折子上,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寸寸收紧。   “衣服我会赔给你的。还有之前说你可以揍我,也不是说假的。”祁染叹了一口气,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更轻软了几分。   就小祖宗这个身体,铆足了劲儿揍她,估计也比不上当初练武时被师父随手推的一个跟头。   “不必。”   邵俨的嗓音低哑,说话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   “主子!”   临和在旁边急得直挠头,赶紧低声喊了邵俨一句,想要劝告两句。   他这边就这么两个字,轻松便将祁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点燃。她深呼吸了几次,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邵俨,最后还是一跺脚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祁染也是气狠了,下意识用上了轻功,几乎是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屋里。   “主子,您这话也着实是……”   临和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开口规劝。   邵俨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面上无波无澜,似乎根本半点都不在意,只不过手底的字都糊成了一团。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祁染又突然冲了回来了。   临和看她气势汹汹,也是吓了一跳,一时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护着点主子。虽然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不太好插手!   但主子身体确实不好,染姑娘又是……要真的是被锤一下,可能要去了半条命。   临和这边进退两难,纠结得不行。   邵俨听到声音也是一愣,缓慢地放下笔,抬眼看过来,眸中一片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   祁染冲进屋子,气呼呼地在周围找看了一圈。   摔花瓶?   不行,不好收拾!   可玉器又太贵!摔枕头没气势!摔椅子容易砸坏地……   她找了一圈,最后盯上了邵俨压宣纸用的镇尺。   祁染板着脸大步走过来,临和还是赶紧跑过来拦,尾音都有些发颤:“染姑娘,还是要冷静……”   “临和。”   邵俨却在这时开口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临和后面的说辞。他抬头望着满身怒气的祁染,也不说话,也没有躲。   祁染探身抄过那块镇尺,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声音骤然拔高,愤愤开口:“我告诉你,你惹我生气了!”   她横眉竖目扔下一句话,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饶是邵俨都怔住了,看着她又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摇头,眼底压了无奈。   这丫头真是……   “主子,您干嘛要这样对染姑娘啊。”临和在旁边也看乐了,转头看向主子,低声劝道,“不是都说小姑娘要哄着。您便哄染姑娘两句嘛,何必这样啊!”   “临和。”   邵俨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紧皱着,不知道为什么听临和一口一个染姑娘,耳朵便格外不舒服。   “是。”   临和这边还想要苦口婆心劝主子几句,毕竟能得了这样玲珑剔透的小姑娘的喜爱,也算是主子的福分了。   虽然哥哥总是在担心奸细什么的,但是方才染姑娘为主子着急的时候,分明是半点都没有作假的。   定然是真的喜欢,才会这般担心。   书房又重新安静下来,邵俨重新拿了折子来看,落笔前伸手将镇尺移回来。木制的镇尺入手透着些凉意,他又突然想起小丫头方才摔镇尺的事。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抿紧了唇,眸色更暗了几分。   于是,没有半刻钟,门外有小太监徘徊。   临和皱眉出去询问了情况,等回来时神色为难,看了邵俨好几眼,才小声地开口道:“主子,染姑娘她……”   邵俨只是听他又喊染姑娘,便已经皱了眉,抬眼看过来,神色冷淡。   “方才染姑娘去小花园练剑,把东边的几棵树全都削了枝子。”临和的头都要扎到胸口,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邵俨的视线落在桌角的一个木盒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低头又看折子去了。   临和没有等到主子预想的发火,也是有些诧异,谨慎地抬头看过来。但是邵俨脸上就是无波无澜,什么都看不出。   然而这似乎只是一个开端,小太监开始半刻钟就要过来禀报一次。   府中从小院的门,到池塘中的鱼、后院的亭子全都遭了殃,临和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听了消息的邵俨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临和暗自猜测着,是因为被毁坏的东西不够珍贵,还是因为东西都是染姑娘毁的。   他在旁边揣手琢磨了半天,都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邵俨将手边的又一本折子批了,放下笔,抬手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又想起还在府里折腾的祁染,眸中泛起浓浓的无奈来。   这小丫头,也是真能折腾啊……   方才不是就已经累了吗,这会儿还能又砍树,又拆门、拆亭子的,明日怕不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邵俨的猜测并不准确。   这会儿祁染正提着弓箭,拿刚立起来的木靶子撒气,板着脸,每一箭都夹带着森森寒气。   “主子,您都气成这样,倒是揍他啊!您脾气啥时候这么好了?”旁边的树上突然闪现一个人影,黑衣人依靠着树干,语气带了几分调笑之意。   “闭嘴!”   祁染冷冷地训了他一句,拉了满弓,箭咚地一下深深地扎进靶子里。   “要属下看啊,人家又不领情的话,您何必受这罪啊!”黑衣人换了一个姿势,坐在树干上,晃悠着腿倒是颇有些怡然自得的意味,“就您的条件,莫说是要嫁给谁,便是娶几个都是合适。他一个太监,还敢在您面前……”   “嗖!”   突如其来的破空声,打断了黑衣人的话。   他面色一整,旋身从树上翻下来,然而袖子还是被划破了一截,不过倒是没有出血。他低头看了看衣服的破口,摇头笑了:“主子,您这射箭的武功倒是没有退步啊。叶师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祁染扫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表扬而放缓神色,抽出一根箭搭在弓上:“再乱说话,就揍你。”   黑衣人却还是笑,随意地盘腿坐到地上,语气中的戏谑更甚:“那位周围的防卫也就一般,属下再加上随便两个暗卫,就绝对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您直接霸王硬上弓呗!睡都睡了,他还能别扭什么……”   “你懂个屁!”   祁染骂了一句,转身一脚踹过去。   “诶诶诶诶!主子,你不要这么暴躁嘛!”黑衣人从地上弹起来,几个晃身躲避祁染的攻击。他除了第一脚被踹了正着,剩下的连衣服都没有乱。   祁染也懒得说话,以弓为武器,反手甩过去。   黑衣人的轻功显然更胜一筹,颇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还有功夫在调笑:“不过,那位是个太监,就怕您睡起来不太满意~”   祁染骤然停下动作,视线在黑衣人的身上绕了一圈,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哦?不满意……”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黑衣人感觉到危险,尥蹶子就要跑。   “玥玥!”   祁染突然开口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声音也不太大,话声未落,便听到有细微的声响。   随后便听到“咚”的一声,原本的黑衣青年就被一脚踹倒了。   “啧啧!随枫,你又惹主子生气了?你嘴怎么这么贱啊!”新出现的女子也穿了一身黑衣,束着一个男子发髻。她的身量极高,看着也非常壮实,相貌倒是很俊,只是剑眉星目更像一个男子。   她肩上扛着一个板斧,蹲在黑衣青年的旁边,抬手戏谑去拽他的头发。   “嘶!大哥,轻……轻点!”随枫被拍倒在地上,完全没了刚才的神气,疼得呲牙咧嘴地求饶。   玥玥却丝毫没有心软,抬头笑嘻嘻地看向祁染:“主子,怎么样啊?啥时候能抱得美人归啊!”   “估计,是有希望的。”   祁染看见随枫的惨样,倒是真露出一个笑来,不过说起邵俨的事情,她只能给出模糊的答案。   小祖宗一天到晚板着脸,她真是什么都看不出啊!   “行吧,等着喝您喜酒了。”   玥玥笑得极为爽朗,伸手一提随枫的腰带,将正在装死的人直接抗到肩上。她正要撤离,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祁染:“对了,主子!陷害那事真的要找仟狄族吗?他们族性子比较和善,而且也比较讲信用。如果日后误会解除了,对于纣国还是一件好事呢!”   她的眼睛转了半圈,神色又兴奋起来,提议道:“主子!不如找东羯啊!他们那边杀人如麻,骁勇善战还特别狡诈,一到了冬天都穷红了眼了。而且离着纣国边境也是不远,正好行事啊!”   “玥玥,我不是要毁了纣国。”祁染见她出坏主意时,一脸兴奋的样子,也着实是无奈,开口解释道。   她说着话,甩了甩手,之前的动作太大,右手的伤口又崩开了,血都已经浸出了纱布。   “主子,那您这是?”   玥玥挠挠头,着实有些不解。   “你个傻玥玥!主子现在喜欢的那个邵俨是纣国人,便是爱屋及乌,也不会真的伤了纣国的根本!”被玥玥抗在肩上的随枫听不下去了,支棱起脑袋,很铁不成钢地开口解释。   “闭嘴!有你什么事!”   玥玥拧紧眉把他又往上提了提,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   随枫想要挣扎,又弄不过她,愤愤地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大半。   祁染在旁边都差点看乐了,想着玥玥刚才的提议,又不放心地开口嘱咐道:“玥玥,虽然纣国虽然不是咱们的故土,但也绝不能肆意妄为。因为一旦挑起战争,必定是伏尸百万,死的都是无辜的百姓。”   她一面拆着手上的纱布,一面教育着自家的“小孩子”,说得可谓苦口婆心:“仟狄的少族长我见过,慈善爱民也很有谋略。纣国现在势弱,被挤在强国之间岌岌可危,如真是能与仟狄通商。倒也能被护上几分。”   “主子,那不是太便宜纣国了!”   玥玥一听还是对纣国有益处的,当即就不乐意了。主子是要折腾纣国的皇帝,怎么还能让他得了便宜!   “傻玥玥,我说的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等到仟狄发现被‘纣国的人’骗了,可绝对不会吃下这个暗亏。倒是时候定然是要补偿的!纣国的人自视甚高,也不会承认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到时候仟狄兵临城下……吓不死他的。”   祁染将被血浸满的纱布拆了下来,说起以后小皇帝的惨状,忍不住勾唇笑了。   “主子,那真打起来怎么办?”   玥玥努力思考了半天,又提出来一个比较担忧的问题。   “打?”祁染挑眉笑了,眯起眼睛,语气戏谑,“纣国敢吗?一旦开战,会被直接瓜分的。”   “可是,仟狄那边……”   玥玥挠挠头,还是觉得很多事情不可预料。   “哎呀!你个榆木脑袋想那么多做什么?主子,自然会考虑到的!你……你先放我下来……”   随枫又拼命挣扎起来,咬着后槽牙骂玥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他的脸通红一片。   “吵死了!”   玥玥揉揉耳朵,一脸的不耐烦,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你!你!”   随枫哽得说不出话来,耳朵红得快滴血。   祁染见这两人又要闹起来了,摇摇头,转头便离开了这个偏僻的角落。她走出一个院门,有隐在暗处警戒的人朝她行了半礼,闪身离开。   她一路到了有人的地方,见小太监正在清扫,随后将满是血的纱布扔到他的簸箕里。   祁染折腾了一圈,也就不怎么气了,见外面似乎要下雨,便回屋休息去了。   临近傍晚,确实下起雨来。   她坐在屋里歇着,突然觉着门外有人,几步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却是一身被淋湿的邵俨。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头发还湿淋淋地在滴水。 第28章 我想与你暮雪白头,你应不应?   “你怎么……”   祁染吓了一跳, 伸手去摸邵俨的衣服,果然都湿了大半。她甚至顾不上之前生气的事情,赶忙要将他拽进屋里, 先将衣服换了。   邵俨却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只是眸色幽深地望着祁染。   祁染也不敢使什么力气, 害怕给邵俨拽一个跟头。   “为什么不换药。”   邵俨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祁染听他说起这个,才想起下午自己把大夫拒之门外的事情,抓抓头发, 莫名有些尴尬。   她也不好说, 是因为自己困了那会儿正在睡觉, 懒得起床吧。   “我自己换过了。”   祁染僵硬地偏过头, 小声辩解道。   邵俨抿紧了唇,看着祁染手上歪七扭八的布条,手指掩藏在袖中握成拳,眸色更暗了几分。   两个时辰前下人送来了带血的布条, 血几乎把布条整个浸湿了, 艳红的颜色扎得人眼疼。   他心下烦乱却一直强压着,可等到请去的大夫都被拒之门外后, 心烦意乱已经控住不住了。   后来, 因为一点小事还将临和训了一顿,吓得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拖到批阅完了折子,邵俨的心绪却更加烦乱了, 早早地上床睡觉,却又做了一个梦。   那小丫头一身是血地缩在墙角,可怜巴巴地喊疼。   梦中惊醒,外面已经下起雨来。   他只觉得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穿了外衣坐到桌前,本说再看看折子,可是眼前就总出现梦里小丫头满身血的样子。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就过来了。   站到那道门外,邵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屋里还点着灯,外面的大雨掩盖了一切声响,不知道里面的人是睡了,还是没睡。   邵俨收紧了手指,却没有敲门,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他本想等心绪平稳一些,便直接回去。   可突然,门就被打开了。   “怎么了?是朝堂上出了事吗?”   祁染的声音打断了邵俨的思绪,随后有一只白嫩的小手伸过来,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其实祁染也不是忘了中午的事情,或者说是不气了。可小祖宗浑身湿透地站在那,一言不发,她还是担心更多一些的。   不会是纣国的小皇帝又作妖了吧?!   “你生气了。”   邵俨板着脸,眸色深沉,语调平稳得不像是询问。   “我,我自然是生气的!”祁染听他提起那事,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撑起气势,快速甩开了手里的衣角,将背挺得笔直,小脑袋一撇不再看他。   “蠢……你既生我的气,便该想法子来折腾我,而不是这般幼稚地作践自己。”邵俨侧头看向祁染的右手,眉头皱紧,语气也更是严肃,“我不在意你,你便是再如何,也都是自己难受。”   “嗯??”   祁染猛地转头看他,眯起眼睛,满是气恼。   方才邵俨说了一长串话,她主要就听见了那句“我不在意你”。于是就像是被点燃的小扫帚,每一根毛都气到燃烧。   “邵俨,你就是个混蛋!”   祁染抱着胳膊,气得鼓了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不在意,就不在意!   谁要听你真的说出来啊!   其实,平时也没见她这般幼稚,谋兵布局还颇有城府。大概也是因为真的喜欢吧,一旦沾上了邵俨的事情,她就从“祁染”变成了“祁小小小小染”。   邵俨的声音哽住,顿了半刻,才意识到祁染在气什么。   他垂了眼帘,眸中满是无奈,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能暗暗地叹一口气。   祁染见他不再看自己,还有意往前挪了两步,一脸愤恨地开口道:“你这么说话,你都丧良心!我对你多好啊,我对我哥都没有这么好!”   她说着话,还生怕邵俨走神,戳了戳他的胳膊,非要他看着自己才肯罢休。   这不是说假的!   她和大哥是一母同胞。但是小时候大哥惹她生气,她可不管大哥身体差练不了武功的事情,从来都是抡起拳头就揍的。   自己对大哥都是这样,更不要说是其他的人。就没有说哪个是不能动手揍的,揍不过就下次继续,反正要把这口气给出了。   所以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也就是面前这个小祖宗,“利用”美色迷惑她,自己对他可谓多加包容,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就等着他心甘情愿被自己抱回家!   邵俨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絮叨,抿了抿唇有些想笑,可是望进祁染那双清亮的眸子后,他动作又是一僵。半晌,他垂了眼眸,嗓音低哑,一字一顿透着些艰难:“你怎么不懂啊……我会毁了你的。”   祁染听得一愣,眨了眨眼,将邵俨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猛地反应过来。   “你是说……说那什么,你同意……”   她的眼睛瞬间被惊喜点亮,一下蹦到邵俨前面,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被这突然的惊喜砸得都有些头晕,声音堵在嗓子里,甚至有些结巴。   胳膊被捏得有些疼,邵俨却没有皱眉,反而在对上祁染眸中的兴奋,眼神愈发苦涩,僵硬地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祁染,我会毁了你的。”   “那你赶紧啊!我都已经等不了了!现在!立刻!马上!”祁染一听他还在纠结这句话,总担心他会反悔,赶紧开口打断,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半点犹豫。   邵俨却还是在这时迟疑了,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是太监啊,连男人都不是的东西……唔……”   突然,祁染勾住他的脖子,垫脚亲了上来,把他后面所有的话都堵回去。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邵俨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脊背僵直,下意识抬起手,却不知道是应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还是应该揽住她。   他的眼中闪过慌乱,逃避似得垂下眼眸,睫毛颤了颤,有燥热在脸上炸开,耳根瞬间红成一片。   一吻作罢,祁染的脸都有些红。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都快沸腾起来的心跳,垫脚凑到邵俨的耳边,低声开口道:“你不与我在一起,才是真的要毁了我。我会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   她的声音轻软,有几个字像是从唇齿中要出来,说话时热气吹拂在邵俨的侧脸,带起一种致命的酥麻。   邵俨只觉得耳根的痒一路窜进了心里,像是羽毛拂过心尖,痒得越是厉害,越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偏开头,面上还强撑着严肃。   “mua!”   祁染毫不客气地又在他脸上啃了一口,才意犹未尽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仰头看着邵俨,拍拍脸试图控制一下不断上扬的唇角,让神色更认真几分,语气极为郑重:“邵俨,我心悦你,准备与你暮雪白头……”   祁染顿了一下,扬眉笑了起来,朝着邵俨伸出手:“那么,你可愿意?”   邵俨的动作有些迟缓,低头看向面前那只白净的小手,唇瓣抿紧,眸色压得更深。   祁染还在仔细地盯着邵俨的表情,他的唇瓣比平时更红润一些,看得人莫名有些口渴。她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赶紧甩甩头,将那些杂念抛开。   还是先定好名分更重要一些!   一直过了好久,祁染举着都要手酸了,邵俨还是面沉如水,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如果不是刚才突袭亲他没有被推开,祁染都觉得是自己强求了。她觉得胳膊累了,想要拿右手来撑着,或者来说点什么来打破一下尴尬。   难道是她说的誓言太重了?是不是应该和邵俨说,咱们先试试不行就散了?   可是……便是再不解风情的人,也不会这么说话吧!   祁染着急得直想挠头,正在拼命地思考对策。   “蠢。”   突然听到邵俨开口,随后手被人牵住,往那边拉了一下。   祁染对他没有防备,下意识顺了他的力道。   下一刻,她便跌入邵俨的怀里。   其实邵俨的衣服湿漉漉的,抱着并不怎么舒服,可是祁染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笑得都快开了花了。   她紧紧地抱住邵俨的腰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想起没有真的听到他应,便还是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理直气壮地询问道:“那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啊?”   “傻。”邵俨低头看她,眉眼都柔软下来,抬手抚过祁染的长发,嗓音低哑,“我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好。你若是走到街上,便知道有多少骂我的人。我行事专横霸道,冷血无情。事情只要我说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祁染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懵懂无辜又可爱。她很少听到邵俨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一时也有些新奇。   “你想好了。你说的话我若是信了,以后便不能改了。”邵俨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感受着发丝划过指尖的柔软,心又骤然塌了一块,声音更哑了几分,“你以后便是反悔了,我就算把你囚禁在屋子里,也不会放你走的。”   “所以,你是应不应啊?”   祁染却似乎根本听不出他话里危险的提醒,扯着他腰间的衣角,拧着眉神色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第29章 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邵俨抿了抿唇, 眼中的无奈更甚,伸手在祁染的发顶揉了一把,眸色都透出温情:“我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明日收拾了行礼便可以走。”   “啥?”祁染皱巴着脸, 拽了邵俨的袖子, 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我是不是没有睡醒?你上一句不是这么说的!之前明明说的是不放我走!”   她攥着邵俨的衣角,眉头紧皱,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在说什么重要的大事。   “你早些去睡吧,明日再说。”邵俨往后退了半步,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若你此行是被人威胁, 与我说就是。这里是纣国,我终归是办法让你自由的。”   他的声音透着哑意,与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些像在公事公办, 语气冷漠。   祁染愣了一下, 仰头看他。   “蠢。”   邵俨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扔下一个字, 便要转身离开。   祁染快速分析了一下情况, 觉得这会儿撒娇打滚多半是没用的。她看了一眼邵俨还在滴水的衣服,皱紧了,赶紧开口拦了一句:“等一下!我给你拿件披风!”   她说着话, 就赶紧跑回去翻箱倒柜把自己最宽大的披风翻出来,跑回来给邵俨披在肩上。   如今天虽然已经慢慢热了起来,但是早晚还是有些凉,而且小祖宗身体不好,今日还淋了雨,若真是染了风寒,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邵俨低头看着垫脚给自己系披风的小丫头,抿了抿唇,弯腰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些。   “你不会反悔吧。”祁染仔细地给他戴上兜帽,今晚没有将事情敲定,还是格外觉得不安心。她一面给邵俨整理着披风,一面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会。”   邵俨动动唇瓣吐出两个字来,深深地看了祁染一眼,才转身从走廊离开。   他的身形消瘦,动作永远板正守礼。而现在祁染的披风穿在他的身上,因为太短显得有几分好笑,却反倒是像是给他增添几分温情。   躲在走廊转角的临和快步跟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可是转头看看主子身上已经有了一件。他搓搓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主子这是……和染姑娘和好了?   今天下午自从那条浸满血的布条送过来以后,主子的心情就差到了极点。他这边谨小慎微,生怕再有什么惹怒了主子。结果事违人愿,一个时辰后大夫吃闭门羹的消息传过来,主子的脸就更黑了几个度,眼神都要凝结出冰碴来。   他吓得要死,恨不得赶紧传信把出门的哥哥叫回来。   所以,现在算是没事了吗?   临和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心地打量着主子的神情,想看看明日是不是又要被恐吓一天。方才主子和染姑娘说话,他也没敢靠近,也不知道他们是说了什么。   这会儿已经是夜晚,又下着雨,这边的走廊灯离得远,光线便更是暗了几分,别说了邵俨脸上的神情了,临和连看他眉眼的轮廓都是勉强。   不过,单单是跟着,也觉得主子身上的气势缓和了很多。   祁染扒着门框,目送邵俨走远。她蹲在门槛上,想着刚才的事情,还总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人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托着腮帮子,拧眉想了半天,将所知道的纣国上下的情况推敲了一遍,怎么也琢磨不住邵俨突然开窍的原因。   不过……   祁染的手指揉搓过唇角,又想起刚才偷亲邵俨的事情,眼睛就又笑得眯了起来。   她以前听人说,若是在喜欢的人唇上亲一口,便是对方刚吃过苦瓜,这一口也会觉得香甜。   嗯……没错!超级甜!   有点像是刚刚出锅的桂花糕,又香又软,让人喜欢得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祁染咬唇笑着,眉间的欣喜根本掩饰不住。   经过了这么一茬,她今天晚上也根本睡不着了。在门口蹲到脚麻,才想起来可以回去躺着思考。可是真正躺到床上后,她根本没有睡意,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还是一咕噜爬了起来。   听着外面的雨停了,祁染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轻功掠了出去。   祁染身边的人都是和她一起长起来的,严格来说都可以算是师兄妹的。所以他们喜欢隐匿在哪,祁染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根据随枫的习惯找了一圈,轻功掠过几棵树,果然在最有可能的地方发现了人。   可是她找到的却不是随枫,而是拎着板斧的玥玥。   玥玥蹲在树干上,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荷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腾出来的。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反手一转手中的板斧,便要先将来人制住。   祁染是来找随枫的,所以没有想到这茬。她下意识错步躲开,一个不慎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玥玥看清楚来人吓了一跳,赶紧伸手给祁染捞回来,手中的板斧转了半圈,重新杵在脚边。   “主子,您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玥玥往旁边挪了挪,给祁染让出位置来。她挠挠头,对于刚才的差点误伤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是你在这里?随枫呢?”   刚下过雨的枝子有些滑,祁染稳了一下步子,在玥玥的旁边蹲下。对于刚才的乌龙也不太在意,相比之下,她还是更疑惑随枫去哪了。   最近都是他在身边候着的。   “随枫不让说。”   玥玥将手中的荷叶往旁边放了放,抬手捂了嘴,一脸认真地回答。她眨了眨眼睛,眸子亮亮的,那样子分明是想说的。   “你又欺负他了?”   祁染也被勾起了好奇,挑眉笑着追问了一句。   “没有啊。我就是……”玥玥顿了一下,左右看看似乎有些担心随枫突然出现。她往祁染旁边挪了挪,小声开口道,“就是把他裤子给撕了。”   她抓抓头发,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撕裤子?为什么啊?”   饶是祁染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被她的话给弄愣了。   啥呀?玩得这么刺激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不是扛着他轻功出来嘛。他就想要跑,我一拽他裤子,然后就……”玥玥缩了缩脖子,也颇有些羞赧。   “这……”祁染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皱着眉盯了玥玥半晌,有些艰难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玥玥疑惑地挠了挠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他屁股挺白的。”   “不是,我是说然后你替他来这儿守着,算是赔礼道歉了?”   祁染都被弄得没了脾气,哽了半天,才将话说得完整。   “不是啊!这有什么好赔礼道歉的,又不是故意的。我和他说了啊,不行的话就让他也撕我一回。”玥玥拧着眉看过来,反倒是一脸疑惑。   祁染揉了揉脸,压下嘴角的抽搐,突然有点同情起随枫来。她叹了一口气,又顺着问道:“那你怎么过来了?”   “随枫好像是发烧,脸红得和柿子一样,一摸还烫手。我就让他看病去了。”玥玥摆弄了一下手边的板斧,托着腮继续念念叨叨,“主子,你说他好歹还是练武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啊?啧啧,还要多多锻炼啊!”   祁染看看玥玥这不解风情的样子,突然觉得小祖宗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她现在几乎都能想象随枫憋屈的小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想起下午随枫拿小祖宗来说嘴,挑挑眉,还是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   “玥玥,你亲过随枫吗?”   她歪头看向玥玥,语气倒像是非常认真。   “没有啊!我亲他做什么?”   玥玥被问得一脸疑惑,眨巴眨巴眼,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听人说,亲一口喜欢的人能尝到甜的味道。你不是没亲过人嘛,拿他试试呗~”祁染露出一个小狐狸般的笑,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她许是担心说不动玥玥,又跟着补充了两句:“你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亲一口怎么了。不疼不痒的,又不会掉块肉。你看今天他生病,你不是还来替他了。就亲一口义不容辞嘛!”   祁染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玥玥看她笑了,皱皱眉有些不解,但是将祁染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竟还是认真地点了头:“主子,你说得也对!大不了我轻点就是了。”   她说完这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来看祁染:“主子怎么会突然说这个,是今日亲到那位了?”   玥玥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颇有兴致地追问。   自从主子住进那位的府里,为了惊扰到里面的侍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们大多时候都是隐蔽在外面的。   刚才那会儿又是在下雨,所以待的地方就离得更远了一些。   “咳咳……”祁染假咳了两声,一说起邵俨的事情,唇角就忍不住上扬,莫名有种炫耀的意味开口道,“是呀!亲了两口的!”   “真的呀?”   玥玥也是觉得新奇,凑过去追问。   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叽叽咕咕,一直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祁染才算着时间回了屋子。她换了一套衣服,准备去找邵俨。   邵俨刚才说了明天去找他嘛!过了子时,不就是第二天了!   非常合理! 第30章 你不应,我就亲到你应为止!   祁染提前就换好了衣服, 收拾妥当一路溜达到邵俨的院子外面,往里面探头看了看。   “染姑娘,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要找主子?”   有小太监跑去与临和禀报, 不多时临和便快步从里面出来, 朝着祁染行了半礼。   “他睡了吗?”   祁染压低了声音, 一面问着话,一面往邵俨的书房看了一眼,见里面还亮着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故意耗到这么晚,要是邵俨这会儿睡了, 她不就白等了。   “主子还在看折子。”   临和摇摇头, 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他偷偷瞅了祁染一眼, 心中暗暗叫苦。   主子从染姑娘的院子里回来, 便先去沐浴换了衣服。原本以为也该睡了,却没有想到坐到桌前又开始处理折子。   他在旁边守着都困了,主子却像是越来越精神,看那架势, 似乎都要通宵不睡了。   “好的!”   祁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轻快地应了一句,溜溜哒哒地到了书房门口。   她敲了两下门, 才推门进去。   临和知道这是又有话要说, 便没跟着进去捣乱,反而上前把门关严了,几步走到走廊的一角守着, 谨防有不长眼的进去打扰。   祁染一进屋,邵俨便听出了异常,将手底的那个字写完,皱眉抬眼看过来。   等看清楚来人的身影,他的眉头松了半刻,眸色都似乎温和了不少。可是侧头扫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的天,面色又沉了下去:“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觉乱跑什么?”   “你不是说让我第二天给你回答嘛!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呀~”祁染几步走到邵俨的面前,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又胡闹!”   邵俨的眉头皱得更紧,板着脸训了一句,便要让她回去睡觉。   “我没有!你说了不会反悔的,不准说话不算数!”祁染的话都没有说完,直接扑进邵俨的怀里,一把抱住他的腰腹,梗着脖子开口道。   “你……”邵俨只一个错神的功夫,小丫头便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动作僵了僵,叹了一口气,嗓音低哑,“你怎么不懂啊。我与你说第二日,是让你考虑清楚一些。”   “我早就考虑好了,是你不听我说!”   祁染鼓着腮帮子,拽紧邵俨腰侧的衣角,气呼呼地辩解道。   “蠢。”邵俨脊背僵直,想要是要掩饰什么低声训了一句。他顿了半刻,还是低头看向祁染,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突然指尖感受到异常,他的动作一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缓慢地将她发间的杂物拿下来。   一片树叶。   府中没有这样的树……   邵俨抿紧了唇,低头对上祁染清亮的眸子,眼中的情绪更为复杂。他偏过头,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再重新看过来时,眸色已经重新沉淀下去了。   “嗯?”   祁染偏头去看他的神色,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你笨死了。”   邵俨将那片树叶握在掌心,最后还是伸手揉了揉祁染的发顶,声音沙哑叹了半句,只觉得嗓子一阵腥甜。   怎么做事这样不小心啊……   这样笨,怎么会被人派出来做奸细的。   “你不能拿骂我来转移话题吧。你总要与我说,你应不应吧。”祁染并不知道落叶的事情,她今天的头发是向秋给梳的,弄得极为复杂,方才换衣服的时候,看头发也不怎么乱,便没有拆了重梳。   “你该再想想的。这一场若是我赢了,你就跑不掉了,只能被困在我身边。”邵俨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幽暗的眸子像是要形成巨大的漩涡,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他的手指收紧,那片落叶被揉在掌心,竟疼得有些厉害。   祁染皱了眉,总觉得邵俨的话另有所指了。   赢了?赢什么?   纣国这边的情况,她确实没有那么清楚,一时只能猜测邵俨是在说朝堂上的事。   “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邵俨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已晚,这话透出几分温柔来。   “可是我回去也睡不着啊!今天没有把名分定下来,我上哪里睡得着啊……”祁染委屈地瘪瘪嘴,说完这句又一头扎回邵俨怀里。   “回去吧。明早想清楚了,再与我说。”邵俨缓慢地闭上眼睛,抿紧了唇角,将自嘲的弧度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得完整,“我若是死了,你自然是自由了。可我若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   邵俨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下一刻祁染已经亲了上来。   祁染勾住他的脖子,惩罚似的在他唇瓣上咬了一口,拧紧了眉,退了半步仰头看他,神色间满是气恼。   “你……不必,不必如此……”邵俨几乎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狼狈地移开视线,竟差点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若是有人胁迫,你与我……与我说便是。我会帮你处理,还有……”   邵俨手里还攥着那片落叶,掌心的疼痛不断提醒他事实。   他呼吸时都觉得疼,胸口像是涌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疼,指尖发颤,甚至疼得有些站不住。   邵俨甚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可笑,便是假的也要抓在手里,所以觉着疼。还是因为心疼这小丫头要应付自己这样的人。   可能……还是后者更疼一些吧。   那样笑盈盈地说着喜欢,时不时的亲近……这样青葱似的小人来的讨好一个腌臜的太监,该觉得有多恶心啊!   梦里祁染一身是血缩在角落的样子,好像又出现在眼前,只要想到这小丫头心里该有多委屈,心口便像是让人捅了一刀那样疼。   其实……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   “我可以帮你把事处理干净,到时候……到时候给你足够的银钱……江南,江南是个不错的地方……”   邵俨偏过头,唇瓣被抿成一条线,嗓子几度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扯一下唇角,想让语气更为轻松一些,又或者板起脸,说得公事公办。可他多年伪装情绪的功夫都像是失了效,什么都装不出来,只能转过头闭上眼睛将神色掩藏起来。   下一刻,他的话又被一个吻堵住。   祁染托住他的后脑,恶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邵俨慌乱地抬起手,摁在她的肩上,却在推开的最后一刻,还是僵住了动作。   祁染感觉到他最后的妥协,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亲吻重新变得温柔,温柔地撕磨舔舐,一直到邵俨的唇瓣整个红润起来,她才满意地停下了动作。   她勾住邵俨的脖子,手指在他的唇瓣上点了两下。   生得这般好看的薄唇,似乎就不适合说话,便就该时刻亲着,省得他净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   “别说那些废话了。就一句,你应不应?”   祁染像是戏谑的动作,让邵俨的身体更僵了几分。   “你还是……”   邵俨抿了抿唇,耳根微微红了起来,那双幽深眸子的沉寂被打破,里面的慌乱不安几乎没地方可以藏。   他才说了三个字,祁染又突然亲上来。   这一吻浅尝辄止,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应,还是不应?”   “祁,祁染……”   她近乎无赖的手段,将邵俨的步子彻底打乱,皱紧了眉,哑着嗓子喊了她的名字。   结果邵俨的话音还未落,祁染就又亲了他一口。   “我就听,你应不应!”   祁染扬眉笑了,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   邵俨愣住了,抿紧了唇,怔怔地似乎要说什么。   可是祁染现在只想听一个字,她见还没有达到满意,皱紧了眉,勾住他的脖子,又亲了上去。   邵俨的睫毛颤了颤,缓慢地垂下眸子,心底叹了一口气。   祁染正要退开,重新再问他这个问题。   邵俨却在这时有了动作,他伸手揽住祁染的腰,突然将这个吻加深。他的吻似乎比祁染还要温柔几分,小心的动作,似乎生怕把她弄疼了。   祁染先是一愣,随后来不及走神,就被重新拽回那个吻里。   一吻作罢,祁染的脸都有些燥热,被亲得晕晕乎乎的。   但是她还记着之前的事,拽着邵俨的衣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应了。”邵俨的眉眼都温柔下来,抬手给祁染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唇角抿起一个浅浅弧度,“你说要与我白头到老……我应了。”   “呼~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祁染长舒一口气,笑容瞬间灿烂起来。可是想起之前的煎熬,她一鼓腮帮子,便想要锤邵俨两下。   幸好在出手的之前,她还是控制了一下力道,轻轻在邵俨的胸口拍了一下。   “还在笑……你以后都跑不掉了。”   邵俨伸手在她柔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眸中都压了无奈的笑意。   “我跑什么呀~我才不跑呢!”   祁染一把抱住他的腰,理直气壮地钻进他怀里。   邵俨正要说话,门突然响了一下,一脸严肃的临平走了进来。他手里拿了一封密信,进屋正要行礼,一眼看见祁染,神色古怪起来。 第31章 如果你决定背弃我……我想听,你自己说……   “嗯?”   祁染从邵俨的怀里探出头来, 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临平,视线从他手上的那个封信扫过。   “主子,染姑娘。”   临平弯腰行了半礼, 手中的信顺手就塞进了袖口里。他恭谨地开口, 面上不动声色。   “你晚上的药是不是还没有喝。”   祁染收回视线, 转头伸手在邵俨的心口戳了两下,挑眉语气颇为轻快。她自然知道临平这是有事要回禀,便要找一个借口躲出去。   邵俨摇了摇头,手指划过祁染的长发,也明白她的玲珑心思。   “我就说啊!我不在, 你就不知道乖乖吃药!”   祁染垫脚捏了捏他的耳垂, 笑得眼睛微弯, 扬眉有了几分小小的得意。她说完, 转身便溜达着出了屋子。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临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才往前走了两步,朝着邵俨行了一礼, 将手中的信恭谨地奉上:“主子, 丞相府的暗线回信了。”   他的眉头紧皱着,声音压得很低。   主子与那位的关系似乎更进了一步, 可是如今还有很多事情不能确定!   邵俨转头看过来, 眸色幽深,视线在那封信上定格很久,终于缓慢地伸出手将信拿了过来。   他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下, 那封信就压在手边。   就是最普通的信封,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封口被仔仔细细地粘了起来,没有半点缝隙。   邵俨抿紧了唇,压在信上的手攥握成拳,艰难地闭上眼睛。   或许只要打开这封信,他就能知道小丫头到底是谁的人。   他的眉头紧皱,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内心不断地撕扯挣扎,指甲在掌心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看,还是不看……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临平站不在不远处,恭谨地立着。   邵俨深吸一口气,视线从桌子上掠过时,突然看到桌角的木盒,像是突然打开了匣子,前几日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僵了半刻,颓然地松开手,低下头掩盖住眸中的神色,嗓音喑哑:“下去吧。”   临平跟了他多年,隐隐已经猜到了他的决定。他忧虑地看了主子一眼,最后还是行了一礼,快步退下了。   邵俨坐在桌后,垂下眼睛,眸色黯淡,抬手捂住嘴,将那一抹自嘲的弧度挡住。   只要不是真的看见,就不算她背叛了自己……   对吧……   周围一片死寂,甚至有些吓人。   过了许久,远远地听到有脚步声,祁染在外面与人小声地交谈了两句,知道临平退下了,才敲门迈步进来。   “是还要处理会儿折子吗?”   祁染从屋外进来,转头看邵俨坐在那边面色严肃,也不见抬头,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邵俨终于恢复了动作,他迟缓地抬眼看过来,唇瓣发白被抿成一条线,深深地望着祁染,眸中的情绪压得很深。   祁染察觉到异常,将食盒放到一边,往邵俨的方向走了几步,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怎么这个表情啊?是不是困了?”   “祁染。”   邵俨突然开口喊了她的名字,缓慢地站起身。他将旁边的灯罩拿起来,映衬着摇曳的烛火,眸色更暗了几分。   “嗯,你说。”   祁染又往前挪了两步,搓了搓手被他弄得有点紧张。   “等到某一天,你决定背弃我了……我想听,你自己和我说……”邵俨的眼眸微垂,所有情绪都被敛在眼底,嗓音沙哑,语调缓慢。   话音未落,他将桌上未开封的信,用火点了扔到铜盆里。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祁染要是现在还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那她就是个傻子了。她皱紧了眉,快步走到邵俨旁边,握住他的手。   她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信,拧紧了眉,语气郑重地解释:“邵俨,我不知道你从那方面考虑觉得我另有所图,但是我真的不是内……”   就在那句话要说出来的瞬间,祁染的腰间突然一紧,猛地被人拽进怀里。她对邵俨从来是没有防备,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小祖宗的力气也挺大的。   她撞进邵俨的怀里,倒也不疼,只不过有些发懵,后面的半句话又堵了回去。   邵俨收紧了胳膊,将祁染牢牢圈住,抬手缓慢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喑哑的嗓音压得很低:“不要骗我。至少……不要骗我……”   祁染陷在他的怀里,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震动,心都跟着一颤,声音闷闷的:“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了,可是……那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   她的脸贴在邵俨的心口,听着那一下下的心跳,抿抿唇有些愧疚。   小祖宗之前冷漠的时候,她反倒是十分轻松,每天都理直气壮的。如今他柔软下来,弄得她都忍不住觉得歉疚。   只是她的身份不适合大肆宣扬,不仅是因为现在局势不明朗,容易多生事端。而且另一方面,她和小祖宗的关系刚刚稳定下来,总要沉淀些日子,也不好另起波澜。   “没关系。”   邵俨微哑的声音衬着月色,划过耳边的时候,带起一阵酥麻。   祁染的脸骤然红了,收紧了胳膊,整个埋进邵俨的怀里,小声道:“再过些日子,我会与你说的。”   “好。”   邵俨许是笑了,声音都有些轻,抚过祁染头发的手放得极为温柔。   祁染觉着机会难得,就在他的怀里多赖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担心药凉,她都恨不得再抱上一个时辰。   小祖宗抱起来超级舒服,而且身上香喷喷的,让人闻着就想要咬一口。   祁染恋恋不舍地从邵俨的怀里退出来,拉着他到那边的圆桌前,催促他先将药喝了。   食盒里不仅有那一碗药,还有一个放了蜜饯的小碗。   邵俨这会儿也不是疼得没法抬手,祁染自然不能借着机会对他进行投喂,便只能遗憾地把药碗和蜜饯推到他手边。   药味飘散开来,闻着便觉得是极难入口的,又酸又苦的味道。   祁染坐在旁边如临大敌地盯着那碗药,邵俨却是面不改色,端起来几口就喝了下去。他的视线落在蜜饯的碗上,见祁染还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抬手便那碗推到了祁染面前。   “诶?我不是要吃……”   祁染被弄得一愣,赶紧摆摆手解释。   “张嘴。”   邵俨用小勺子舀了一个递到她嘴边,唇瓣轻抿,神色似乎严肃。   他像是指令一样的两个字让祁染下意识从了,蜜饯入口,她才反应过来,皱了眉认真地解释道:“我是闻着药苦,想让你赶紧吃个蜜饯的,不是嘴馋。”   祁染的嘴里塞着吃的,说话有些含混,便决定先将蜜饯吃了,才继续挽回自己在小祖宗心里的形象。   结果她一嚼,动作就是一顿。   诶?还挺好吃的!   邵俨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无奈,将那一小碗蜜饯端正地放到祁染的面前,淡淡地扔出三个字:“吃了吧。”   祁染瘪了瘪嘴,还想要解释,结果一抬头被邵俨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不要以己度人,我对这些没有喜好。”   明明是平缓的语调,但祁染就是从中听出几分戏谑来。   她鼓了腮帮子,气呼呼地拿起小碗,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蜜饯。   蜜饯的甜味将郁结冲淡了几分,祁染的注意转移到其他的地方,思索起为什么邵俨的手里总有扇子。   邵俨坐在旁边侧头看着她吃,手中的折扇在指尖转了半圈,又收回袖子里,薄唇轻抿,眉眼都温柔了不少。   祁染快速将蜜饯吃完了,一抬头对上邵俨似笑非笑的眼神,总觉得小祖宗是把自己当饭桶了。她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她拧紧了眉,视线转了半圈,想起一件事来,眼睛骤然一亮。   “我是不是要回去取一下被子啊?”   祁染托着腮帮子,转头看向邵俨,神色认真地开口询问道。   邵俨皱了眉,眼中透出疑惑来。   “因为吧,我觉着你这里肯定没有我盖的被子。”祁染压下嘴角的笑意,像是在探讨什么严肃的事情,“现在天气虽然慢慢热了,但是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   她的语调缓慢,说得一本正经。   “不准胡闹!”   邵俨却板起脸来,严肃地训了一句。   “诶!怎么能说是胡闹呢!”祁染装作委屈地瘪瘪嘴,伸出小手扯住邵俨衣服的衣角,几乎整个人都趴到桌上,“同床共枕不是很正常的嘛~哪有夫妻是不睡在一起的?除非你是有小妾了,可以你也……”   “净胡说八道!”邵俨的眉头皱得更紧,在祁染说出更莫名其妙的话之前,直接开口打断。   祁染可怜兮兮地看了邵俨一眼,转过头,用脑门抵着桌子,“颓然”地趴在桌子上,小声地辩解道:“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男人一旦有钱就要抛弃糟糠之妻,去找年轻貌美的小妾了。但是也没有你这样的啊,都没有和我一起睡……就要变心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小脑袋上就又被敲了一下。   随后,便听到邵俨强压怒气的声音:“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平时都是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32章 不准胡闹!   “明明是你先装傻的。”   祁染揉揉被敲疼的地方, 委屈地坐起来,看向邵俨的眼神满是指责。   邵俨的怒气一滞,拧眉盯了她许久, 最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面容缓和下来:“莫要再胡闹了, 回去睡觉吧。”   祁染瘪瘪嘴,揣着手身子转向一旁,一副负隅顽抗的样子。   “祁染。”   邵俨皱紧了眉,语气严肃地喊她的名字。   祁染可怜巴巴地瞅了他一眼,拽着椅子挪到邵俨的旁边, 假咳两声, 开口道:“那……那你亲亲我, 今日便就算了。我明日再来。”   她说着话, 把小脸凑过去,伸手在脸颊上点了两下,扬眉笑着,颇有种理直气壮的意味。   邵俨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眸中的情绪压得很低。   少女的皮肤白净细嫩, 青葱似的小人儿似乎都能掐出水来。   祁染半天没有等到邵俨的动作,也没听他说话, 便思忖着是不是要求过分了。毕竟也是刚刚定下来, 据说纣国这边男女大防很厉害。估计还是要循序渐……诶!   她这边正努力分析着情况,下巴被人捏住,稍稍用了些力道让她转头。   祁染被弄得一怔, 下意识顺了他的力气。   随后便看到邵俨探身靠过来,那双幽深如泉的眸子越凑越近。祁染紧张地抿抿唇,耳根猝然红了,周围似是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巨大的心跳声。   邵俨的手挑着她的下巴,在缓慢地靠近中,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祁染的心跳都像是要沸腾起来,脸上一阵燥热,气息都像是被限制了。   她却始终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带了几分欣喜与小心翼翼。   两人的视线交错,邵俨对上她清亮的眸子,动作忽然一顿,猛地想起她发间的叶子,方才烧毁的那封信……   方才躁动的心跳突然沉寂下来,血液都像是停缓了。   被一个太监这样触碰,小丫头私心里是觉得恶心的吧。   邵俨的眸子骤然暗了,抿紧了唇瓣,胸口像是被刺了一下,有血流淌出来,疼得有些厉害。   “嗯?”   祁染这边全神贯注,看他神色的变化有些不解,皱紧了眉,眼中透出茫然来。   两人四目相对,邵俨的脊背僵直,心中的一个角落轰然坍塌。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压住唇角的苦笑,再恢复动作,却是偏过头轻柔亲了一下她的额角。   像是马上就要蒸好的包子,被人提前灭了火,半生不熟的劲儿卡在嗓子里,让人上不去下不来。   祁染哽了半天,一抱胳膊,气恼地甩过头去。   这和之前表现的不一样!   方才至少也是要亲唇角的!哪有就这样虚晃一枪的道理!!   邵俨心中一涩,手指收紧,掐住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慢地收回手坐好。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还是祁染先坐不住了。她先偷偷地瞧了邵俨一眼,手指揉搓着衣角,小声地开口道:“那我明天要抱被子过来吗?”   她将话题转开,邵俨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突然站起身来。   “诶?”   祁染跟着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才见他好像是去拿东西了。她疑惑地皱皱眉,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邵俨拎着一个小箱子回来,打开里面全是药品。   祁染乖巧地坐到他的对面,手放在膝盖上,眼神认真地盯着他。   这是要赐药?   “手。”   邵俨从里面取出药和包扎用的布条,语气冷淡地扔出一个字。   “哦!好!”   祁染点点头应了,赶紧摆了一只手到他的面前。   邵俨拿了剪子,视线落在祁染的手上,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语气都似是无奈了:“另一只。”   “哦哦!”   祁染这才明白小祖宗是要给她换药,赶忙换了右手过去,心中却还有些打鼓。   小祖宗眼底可是容不下半点污秽的,就是外面走廊的边边角角都有人拿着布整日擦洗,就是因为主子爱干净。   这样的情况下,饶是她再怎么异想天开,也没觉得小祖宗能给她换药。   看着摆在桌面上包扎得乱七八糟的那只手,邵俨的眉头拧得死死的,板起脸,神色更是严肃。   他的眼底虽是压了怒气,手下的动作却极为轻柔,用剪子小心地把原来的布条剪开,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祁染的眼神从怀疑到诧异,最后变为亮晶晶的崇拜。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   祁染举起右手仔细看了两遍,忍不住惊叹。这包扎比大夫弄得还要规整漂亮,而且一点都不疼!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沉溺于小祖宗的美貌,没来及去注意别的。   但是!小祖宗眉眼微垂,神色认真的样子真的超级好看!   邵俨不紧不慢地在收拾医箱,抬眼看见祁染没出息的样子,又有些想笑,随手抄起折扇敲了她一下。   看着她皱巴着小脸委委屈屈的样子,就更有些想笑了。   他唇瓣轻抿,慢慢地垂下眼眸,将方才打开的药盒一个个用帕子擦好边缘,才重新盖上。   祁染揉揉着脑袋转头看他,没一会儿又沉迷在美色之中。   邵俨的手白净匀称,不紧不慢地动作,像是在奏琴般矜贵雅致。暗色的衣袍,面白如玉,头发仔细地梳起来,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以后莫要再看嫌七八糟的书了。”   祁染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邵俨说了一句。她都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就赶紧点点头应了。   邵俨听到她的回答,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知道这小丫头是没有听进去,眼中的无奈更甚,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收拾手边的东西,半刻动作稍稍一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不会有小妾的……”   邵俨的嗓音低哑,若是祁染还在走神,定然会错过这句话。   然而这会儿,祁染正觉着自己好像惹小祖宗生气了,不安地搓搓手,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她都是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邵俨本也是挣扎了许久,说出这话以后又有些后悔,总觉得自己可笑。他抿紧唇,眸色暗了下去。   “咳咳……我刚才没有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祁染的小手顺着桌子溜过来,牵住他衣服的一角,眼中溢满了笑意,语气轻快地要飘起来。   邵俨的身体一僵,目光移到祁染的手上,抿了抿唇瓣,声音轻缓:“不会有别人。”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我可记住了!不准骗我!”   祁染瞬间笑开了,从椅子上蹦起来,几步绕到邵俨身后,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趴到他的背上,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   邵俨的脊背僵直,耳根微微红了,却仍哑着嗓子应了一句。   “好呀,既然你不找小妾的话,那我也保证不谋你的家财,然后和俊秀的穷书生私奔。”   祁染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倒是认真。   邵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抄起桌上的折扇反手敲在祁染的脑袋上,声音带了训斥的意味:“那些乱七八糟以后不准再看!”   “好好好,不看了。以后都不看了~”祁染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一听便是有意哄他,话音未落,她又笑嘻嘻地凑过去,在邵俨的脸上啃了一口。   邵俨被弄得有些无奈,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语气还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那我回去了。你要想我哦!做梦也要梦见我!”   祁染绕了一圈,转过来拉住邵俨的手,扬眉笑得灿烂,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这些话也是能拿来说嘴的?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邵俨被她清亮的眸子逼得耳根红了大半,面上却极为严肃,冷冷地又训了她两句。   祁染也不收敛,反而抓着邵俨的手晃了晃,耍起无赖来,笑得见眉不见眼,:“我不管!我不在的时候,你自然是要想我的!像我想你那样一半想我,便行。我呢~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坐也想,行也想……”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邵俨忽然站起身,板着脸,神色冷峻,吓人得很。不过,那掩在发后的耳朵,却不知道是凉得狠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红成一片。   “不是啊~师父总说我木讷,情字上一窍不通……”   祁染一本正经地整理了裙摆站起身来,她说着话,伸手圈住邵俨的脖子,顺势倚进他的怀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可是见了你以后,突然就什么都会了。”   她眨了眨眼,凑到邵俨的耳边,声音放得又甜又软,像是从唇齿间咬出的几个字:“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邵俨整个人都差点僵成了木头,腾地一下整张脸都红了,僵硬地偏开脸,嗓子发紧,声音哑得厉害:“你,你先放手……”   祁染看他唇瓣紧抿,面上还在强作镇定,便愈发想笑。她不仅不松手,还垫脚凑得更近,作势要亲上去,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第33章 撩完就跑~   两人离得很近, 祁染轻易便看到了邵俨眼中的慌乱,她笑得弯了眼睛,偏过头在邵俨的唇角亲了一下。   邵俨的视线不安地转了半圈, 最后垂下眸子, 睫毛微颤。   “时间不早了, 你也要早点睡呀!”   祁染趁着他晃神,垫脚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轻快带了几分笑意。   邵俨的头发总是梳得板正,连一点碎发都没有,只能顺着发髻轻轻摸两下。   祁染皱皱眉, 总觉得有些不满意, 心中猛地跳出来一个想法, 不过仍有些谨慎。她搓搓手, 歪头看了看邵俨通红一片的小耳朵,心中突然有了底气。   邵俨抿紧了唇,垂下眼眸将慌乱掩下。忽然脸上一痒,伸手摸了一下, 才发现是头发全部被拆散开了。他皱眉抬头看过去, 便见小丫头笑颜如花,还朝着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他仔细一看, 祁染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就是他今天发间的玉冠。   祁染顶着他的目光, 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趁机在发间揉了两把。邵俨的发丝细软,摸着手感极佳。   她满意地收回手, 露出一个小狐狸般得逞的笑。在着邵俨发火之前,赶紧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跑:“我帮你拆了发髻,你一定要早点睡哦!”   这话音未落,祁染已经窜出了屋子,反手关门,动作轻巧灵快。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邵俨抬手碰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抿了抿唇瓣,抬眼看向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眼中满是无奈。   他原本是想要再看两本折子,但是莫名想起祁染溜走前嘱咐的话,站了半刻,竟真的去睡觉了。   大概也是因为那小丫头念叨得厉害,这一晚她还真就到了邵俨的梦里晃了一圈。   邵俨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近日梦了两次,还是都是同一个人。这次的梦到算是平静。梦里春光和煦,那小丫头坐在秋千上朝他笑得灿烂,眸子璀璨,像是倒映着了漫山遍野的鲜花。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换好衣服、洗漱,一直到屋子里出来,梦中的情景似乎在眼前挥之不去。   结果,今日看见的小丫头和梦里一点不一样,和往日也是大相径庭。   祁染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还带了兜帽,帽子下的头发一看知道是有些乱了,似乎连发髻都没有梳。   她坐在石椅上哈欠连天,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邵俨皱了眉,都还没有来及说话,那边蔫嗒嗒的祁染却几步窜过来,一头就扎进他的怀里。   祁染没有控制好力度,邵俨被撞得后错了半步,才将她稳稳地接住。   “这是怎么了?”   邵俨见她像是根霜打的茄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问了一句。   旁边的临和看着这场景,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吃惊两件事,一是主子和染姑娘的进展也太快了一些,啥时候开始已经这么亲近了?!   而第二件更让他差点惊掉下巴。主子对染姑娘也不一般了!就不说他与哥哥,便是来送折子的小太监,又或者是清扫院子的下人,说得更准确一些,就是所有从主子眼前过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衣衫有污渍没有及时更换的、额前留有碎发的,轻则训斥两句,严重的都是要罚月例的。   可是……这条铁律怎么转到染姑娘身上,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呢?!   临和转头看向主子,脸都皱巴成了一团。   邵俨这边正忙着小丫头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怀疑的小眼神。   祁染钻进他的怀里后,小脑袋在胸口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你这上朝也太早了,我都要困死了。今天晚上搬到你屋子里以后,我明天早上就不早起了……”   “真是惫懒得很!”   邵俨抬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这话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是无奈更多一些。   如果不是他知道,这小丫头一天到晚除了吃吃喝喝并无其他的事情,还真要以为她怎么辛苦了的。   “可是你一直在我心里跑来跑去的,我根本就睡不着。”   祁染抱着邵俨的腰腹,小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虽小,语气倒是极为认真。   “又开始胡说八道!”   邵俨的身体一僵,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严厉地训斥了一句,只是面上的神色分明有些不自然。   他手下其实也没有用什么力气,拍一下都不痛不痒的,祁染却可怜巴巴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更低了几分:“你总欺负人。”   少女的嗓音又轻又软,像是擦着人的心尖划过去,带起一阵酥麻来。   邵俨脊背僵直,张口又想再训,可是小丫头方才说那句“欺负人”好像还留在耳畔。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心软了,低叹了一口气,抬手在祁染的头上轻拍了两下:“你既然困成这样,着人来说一声便是,又何必起来。”   “可是呀~”祁染从邵俨的怀里探出头来,眨眨眼,语气颇为认真,“我想抱抱你,不起床的话……”   下一刻,她便被邵俨用手捂了嘴。   “一大清早就在这里胡言乱语!”邵俨从后槽牙里挤出一句话来,眉头紧皱,强压怒气。他的视线扫过周围服侍的人,包括临和在内的几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祁染却似乎仍在疑惑,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忽闪忽闪,满脸的懵懂无辜。   邵俨想要再说两句,却又觉得以这小丫头傻乎乎的样子,估计两三句是很难说清了,便只能先放下另找了一个时间。   “不准再乱说!”   邵俨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冷冰冰地扔出一句话来。   “唔唔……”   祁染点点头,支吾了两声,那神情倒像是真的听进去了。   邵俨放开手,她倒真是规矩了不少,松开手从邵俨的怀里退出来,低声开口道:“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吃早膳~”   她说着话,抬眼看过来,扬眉笑了。   邵俨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唇角轻抿,低声应了:“嗯。”   祁染往旁边挪了两步,似乎就要把路让开。   邵俨侧头看她,正要嘱咐两句再走。   祁染弯唇一笑,突然一个箭步窜过来,垫脚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我刚才说想抱你。然后你耳朵红了,我看到了哟~”   她的语气轻快,唇齿间吐出几个字,热气抚过邵俨的耳根,勾起一阵酥麻。   祁染没有等他反应,趁机在他侧脸亲了一口,然后尥蹶子就跑。   邵俨却在原处僵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抬手碰了碰还有些燥热的耳垂,睫毛颤了几下,慢慢垂下眼睑,眸色逐渐柔软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也是极好的。   虽然朝中仍是暗流涌动,陛下偏听偏信,不断给他施压,但是邵俨的心绪始终平静。一路下朝回来,脚步比平时更快几分。   他刚才下马车,都还没有来及站稳,怀里便多了一个小丫头。   “冒冒失失。”   邵俨后错了半步,忙将她仔细抱稳,随后却又冷了脸开口训斥。   祁染却笑嘻嘻地从他怀里冒出头来,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语气轻快:“我都等你好久了,肚子都等饿了!”   她说完话,又一头埋进邵俨的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口拱来拱去的,一点都不安分。   “众目睽睽,成何体统。”   邵俨皱紧了眉,语气更严厉了几分。然而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真的伸手把祁染从自己的怀里拽出来。   “好嘛好嘛~那我回屋再抱!”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思索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退后了半步,瘪瘪嘴,一句话说得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又胡言乱语。”   邵俨拧着眉,抬手用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警告。   “QAQ你又敲我!”   祁染揉揉方才被敲的地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过来,一双透亮的眸子似乎真的是凝聚了水汽。   邵俨的身体一僵,视线落在祁染的额头上,拧眉仔细看了看。   小丫头的皮肤白嫩,这会儿额头看着还真有些红,不过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拿手揉的,还是方才敲出来的。   祁染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路进府,穿过走廊进了院子。她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谴责了一遍邵俨总用扇子敲她的事情,企图来掩盖早上调笑小祖宗的事情。   邵俨眉眼微垂,便听着她絮絮叨叨,眸中的无奈更深了几分。折扇早就被收回了袖中,被祁染一直抱着的胳膊捂得发热。   进屋以后,祁染一直缠着他说话,等到临和将早膳送了过来,她才终于停下了话茬。   两人一起吃过饭,祁染便又说起要搬过来的事情。   “你的书房我以后也不会进的。但是侧屋和卧房要有我的一半!”祁染拖着椅子坐在邵俨旁边,抬手挥了一下,说得器宇轩昂。   邵俨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语气也颇为冷淡:“与我说做什么。要搬东西让下人去就是,想要重新置办家具就去找木匠。”   他说着话,眉眼微垂整理着衣袖,只不过眸色分明比往常要温柔许多。 第34章 登堂入室!   “嗯……我想想啊……”   祁染自动剔除了邵俨话中作出的冷漠, 摩挲着下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邵俨的屋子极为简洁,除了书房那边似乎堆得满满当当,这边的侧屋和卧房都空得厉害, 侧屋除了一个圆桌几把椅子, 也剩下一个放东西的小柜子了。   屋中清一色的暗色家具, 连四处的帘子也都是深蓝的,大片的空档,看着极为冷清。   祁染背着手,又去卧房绕了一圈,回来重新坐到邵俨的旁边, 拽着他的袖子开口道:“我至少也再加一个放衣服的柜子, 还有镜台要搬过来, 另外要在那里加一个软塌。”   她抬手指了指侧屋的一角, 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又站起身几步走到那个角落:“你看,就是这里!我在这里躺着的话,一抬眼就能看到你书房的桌子。而且要一个足够宽的, 这样能两个人躺着。你要是闲来无事, 咱们可以在这里下棋、看书、喝茶……”   祁染抬手比划了两下,说着话就已经笑开了, 眸中光芒璀璨, 映满了笑意。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她语气认真地规划着,心口便像是被什么软软地撞了一下, 眸色便更柔了几分。   “你说呢?好不好啊?”   祁染笑容灿烂地转头看过来,眉眼弯弯,语气轻快。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邵俨僵了半刻,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动动唇瓣扔出两个字来:“麻烦!”   话音未落,他起身便要回书房,像是不在意地补充了一句:“你自己弄就是了,不要来烦我。”   “诶?”   祁染眨眨眼,一时有些弄不清小祖宗是不是又生气了。   沉淀了一会儿,见邵俨已经开始处理折子,她站了一会儿,溜溜哒哒带着一群小太监开始搬运东西。   她本来准备跟着一起搬的,毕竟临和手下的这群小孩,一个个都是细胳膊细腿的,就搬一个不大的箱子,都是四个人一起抬。   祁染在旁边看着着急,恨不得撸了袖子,几步过去将箱子直接搬走。   “染姑娘,您就不用上手了,就说放在哪里就成!”   临和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拦。   祁染迈步就要过去了,一听他这话,动作就是一顿,抬头看看那几个小太监也是谨小慎微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把袖子放了下来。   “这个箱子贴着墙放在那里面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搓搓手,指挥着小太监将东西一样样摆好。   搬了几样后,祁染发现他们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完全没有出现人多手杂的情况,反而是井井有条,动作也都很麻利。   只不过轮到软塌和镜台时出了些问题。祁染原本屋子的软塌太窄了一些,虽然她一个人用绰绰有余,但是搬到邵俨的屋里后,怎么都显得有些小。   相对而下,镜台又太笨重了一些,靠着墙放在那边的一侧,怎么看都写别扭。   “临和,镜台是不是太了,而且颜色和其他的也不一样。看着好像挺奇怪的……”祁染坐到桌边,用手托着脑袋眉头紧皱,和旁边的临和小声搭话道。   “奴才看着,倒是还行。染姑娘若是觉着不好,还是出去定一个?”   临和弯着腰候着旁边,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也跟着看了两眼,却提不出太多建议。   “可……其实好像也还能凑活。”   祁染摩挲着下巴,又仔细打量了好几遍,一时拿不出决定来。   去找木匠定的话,时间又太长了一些,感觉太过麻烦了。但是凑活用的话,还是有点别扭的。   于是祁染拽着临和商量了起来,结果还没有说了几句。临和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转头一看主子正站在三步远的位置。   “主,主子……”   临和赶忙转过来行礼,开口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他皱巴着脸,却又有些疑惑,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怎么主子那眼神看着有些渗人啊!   “诶?你怎么过来了,不用批折子了吗?”   祁染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见邵俨垂着眼眸站在那边,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迎了上去。   “做新的便是。省下的那几两银钱,还不够你吃的。”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眉头紧皱着,眸色幽深,说着话伸手用扇子打了她脑袋一下。   说完,他迈步走向卧房似乎是去取东西了。   祁染揉揉脑袋,皱眉仔细思考了半刻。   嘶……根据这下手的力度,小祖宗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她思忖了半天,一眨不眨地盯着卧房的方,都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祁染这边一脸迷茫,临和也挠挠头不知道主子是怎么了。方才在书房待着的临平几步走出来,见主子还在卧房那边,朝着弟弟的屁股就是一脚。   临和差点被踹了一个跟头,踉跄两步才稳住步子,转头看向哥哥,又是惊讶又是疑惑,摸摸屁股还有些疼。   “你别是个傻子吧!”临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看弟弟还一脸懵懂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又觉得有些痒。   但是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从卧房出来,他便只能强压怒气,提点了临和一句:“叫什么染姑娘,现在该叫姑姑。”   临和大概是被踹懵了,听完这句还是一脸疑惑。   反倒是不远处的祁染听明白了,临平的声音没有刻意放低,许也是在委婉地提示她。祁染抬头看向那边的卧房,顿了半刻,突然低头笑了。   小祖宗也太可爱了一些!   临和还是他的心腹手下,这是哪里的陈年老醋啊?   邵俨正是这时拿了一本书出来,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没有半刻的停顿,冷着脸便要进书房。   祁染挑眉笑了,一个错步过去,伸手便从后边抱住了他的腰。   邵俨的身形削瘦,她只要张开手便能轻易抱住,虽然偶尔也硌手,思忖着该再喂胖一些,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干净的味道,单是闻着便让人觉得心情极好。   “放手。”   邵俨心中的怒气一滞,身子僵了大半,最后冷冷地扔出两个字来。   “诶呀~不要那么着急处理公事嘛~”祁染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绕了一圈直接扎进邵俨的怀里,软声软气地撒娇。   邵俨的身体更僵了几分,握紧手里的书,唇瓣被抿成一条线。   “你就陪我一会儿呗!临和就会说好好好,是是是,根本给不出一点有用的建议。我还是想和你说,毕竟这软塌你以后也要躺的啊!镜台你便是不用,也是要日日看见的。”   祁染的小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声音放得轻软,神色极为认真。   “怎的,这般粘人。”   邵俨不自然地偏过头,语气像是嫌弃。   “没有啊,其他人我才懒得和他们多说。只有你,想要时时刻刻地缠着~”祁染仰头看他,笑得眼睛眯眯,说着这般直白的话,都没有半点羞涩的意思。   反倒是冷着脸的邵俨,被她清亮的眸子生生逼红了耳朵。   祁染笑嘻嘻地把装得强硬的邵俨拽到软塌上坐下,掰着手指头和他念叨起来:“软塌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想要换一个更宽的。你卧房的那个软塌也太窄了一些,原本说要不把两个拼在一起。但是刚才试了试,发现高矮不一样。”   “定做一个新的便是,也用不了几日。”   邵俨眼眸微垂,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面上的冷峻怎么也伪装得不像,低声回了一句。   “好!”祁染语气轻快地应了,顿了一下探身凑到邵俨的耳边,嬉笑着亲了亲他的耳朵,声音更软了几分,“都听相公的~”   她这句话说得极慢,每一字都像是从唇齿间慢慢咬出来的。   腾地一下,邵俨的脸红了大半,刚才被亲过的耳朵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他努力板起脸,语气严厉:“再这般乱说话,就要罚你了!”   他提高了声音,做出自己最唬人的神情,只是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让他的话没有了一点威慑力。   祁染踢掉鞋子,笑着靠进他的怀里,抬手指了指那边放镜台的地方:“那我再去定做一个镜台好不好?这个好像太笨重了。”   话茬转得太快,邵俨一时有些愣神,皱皱眉,却只低声应了一句好。   “换一个小的铜镜吧,这个木头的颜色也可以换一下。可以将铜镜镶嵌在木头里,还有边上可以雕刻点花形……”   祁染眉眼间都带了笑意,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仔细地推敲了一遍,心中便已经有了大概的形状。她坐直了身子,叫人取了笔墨,又搬了小矮桌到软榻上,低头在纸上画了几笔。   祁染难得安静下来,邵俨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侧过头,视线落在宣纸上,动作又是一顿。   “你学过画?”   邵俨垂下眼睑,眸子晦暗不明,声音骤然哑了下去。他看着祁染手下逐渐成形的画,隐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右手曾经被打断的指节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第35章 邵俨的处境   “对啊, 画得还可以吧。小时候先生一直表扬我有天赋呢!”   祁染正在勾勒手中画的轮廓,唇角带了笑意,没有抬头, 语气也显得有些随意。   邵俨的眸色愈发幽深, 良久眼中的汹涌情绪归为沉寂, 他无力地抿起唇角,嗓音更为沙哑:“画得很好……”   “嗯?”   祁染被他突然表扬弄得一愣,猛地抬头看过来,掩饰不住的诧异。她这会儿回忆起来,才意识到邵俨之前语气的怪异。   但她一时琢磨不出原因。   因为她会画画?可红鸾吉日之前种花的时候, 小祖宗是见过她的画的!   “还想要继续学吗?”   邵俨的唇瓣轻抿, 抬手缓慢地摸了摸祁染的长发,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那抹黯淡被深深地掩在眼底。   “学画画?”   祁染正仔细观察着邵俨的神情, 皱皱眉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嗯,京城有几个很不错的画师。不同的人擅长不同,有人的山水画得很好……”邵俨的嗓音低哑,说到一半忽地又停下来, 许是觉得自己多言了, 便抿抿唇没有再说。   “嗯……如果有不错的女画师,那交流一下画技也无不可。”   祁染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视线滑了半圈, 又将心中的想法压了回去,扬眉笑着促狭了一句。   她只是稍作停顿,便又将手里的宣纸打开给邵俨看, 语气更为轻快:“你看做一个这样的镜台怎么样?这边雕刻成半圆的弧度,然后……”   祁染凑到邵俨面前,见上面的细节一点点讲解给他听。   邵俨垂眼看着,面上的神情似是冷淡,不过眸色却是极为专注的。   祁染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眨巴着眼睛看向邵俨,颇有些期待他的评价。   “嗯,尚可。”   邵俨察觉到她的视线,缓慢地抬眼看过来,眉头微扬,淡淡地扔出几个字来。   祁染这边还在满心期待,结果被泼了冷水,瘪瘪嘴正有些委屈,可仔细将邵俨的眸子看了几遍,分明在里面找到了笑意。   她当即“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搓了搓手,往旁边一滚,直接把邵俨扑倒在软塌上。   屋中的其他人早早就退下了,给祁染做“坏”事提供了极好的条件。   他们躺着的床是从祁染的屋子里搬过来,褥子垫得极厚,摔在上面一点其实都不疼。只是邵俨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不安。   这小丫头向来是荤素不忌的,出格的事情就没少做了。   祁染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目光在邵俨的唇角转了半圈,正准备弯腰偷一个香。   “主子!”   门突然被敲响,临平的声音透出几分急切来。   祁染的动作骤然僵住,气恼地转头看向了门口,深吸一口气,先将邵俨拽起来,快速地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闪身过去开门。   邵俨也被外面突然的声音弄愣了,随后看看小丫头憋屈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   “主子!”   门一开,临平便几步跑了进来,他手里攥着薄薄的几封信,心急如焚地开口。   “那你处理事情吧……我去找木匠了……”   祁染整个人都像是蔫了下来,声音低低的,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邵俨看了一眼急切的临平,却没有着急先搭他的茬,反而是抬手轻拍了拍祁染的小脑袋,压下眼底无奈的笑意,低声道:“你乖一点。一会儿让他们跟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买了就是。你总是吃不穷我的。”   祁染听出他话里的温柔,不由更委屈了几分,往前挪了几步钻进邵俨的怀里,小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那你晚上要补给我的。”   邵俨原本被她的动作弄得心软了大半,结果一转头又听到她在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便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无奈地训了她半句:“又在乱说。”   “主,主子!”   旁边的临平都要急得火烧眉毛了,强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又低声喊了一句。如果不是事态真的紧急,他着实没有办法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主子。   “也不要着太大的急,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祁染意识到轻快,没有多耽搁,认真地抱了邵俨一下,便几步推开了,临走的时候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   “嗯。”   邵俨点头,面上仍是风平浪静,目送她离开了屋子。   祁染几步出了屋子,门刚关上,临平就半刻不停地开口道:“主子!太后那边又出事了。那边的人传了消息过来,陛下震怒,说定要对您严惩不贷!”   他的眉头紧皱着,语气急切,话没有说完,便已经急出了一头的汗。   “你去叮嘱一下和她出去的人,让他们在外听她的吩咐就是。再让他们去库房取了足够的银钱,她若喜欢什么就给买了,不必请示。”   邵俨的视线落在祁染离开的方向,捋着衣袖的褶皱,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根本没有接临平的话茬。   “主子!陛下那边!”   临平都被说懵了,下意识又重复了一句。   “先吩咐下去,再晚她该出府了。”邵俨的动作看不出半点慌乱,吩咐了一句,转头缓步走到桌前坐下。   临平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咬咬牙,转头几步小跑出去和外面的人嘱咐了几句,而后又赶紧跑回来。   等到邵俨的吩咐传到那些小太监耳边的时候,祁染确实已经要出府了。她看着里面跑出来的人和其中一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为首的小太监岁数不大,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生得倒是清秀,总是一个笑模样。   他上前两步,恭谨地朝着祁染行了一礼,笑着开口道:“回染姑姑的话,主子嘱咐,让奴才们仔细侍奉着您,万万不能惹了您不快。另又让人去库房多提些银钱,好与您多买些东西。”   “哦,原来如此。”   祁染倒是有些意外的,点点头应了,视线在眼前的小太监上停了半刻。   这小孩看着岁数不大,但是行事倒是圆滑。就不论刚才传话的人到底讲了什么,只谈他这一番说辞,确认令人听了高兴。   要寻的木匠离府并不是很远,也就只转过半条街就看到了。   只不过祁染迈步从府中出来,街上为之一静。迎面遇到的所有行人面色都变了,恐慌远远地躲开。   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惊恐,都让祁染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有把脑袋带出来。   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原本举着糖葫芦吃得正开心,转头一看见祁染一行人,糖葫芦都忘了嚼,张大嘴就哇哇哭了起来:“哇哇哇……”   旁边的大人看见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把孩子拽进自己的怀里,堵住他的嘴,朝着祁染又是下跪,又是磕头道歉。   街上更安静了几分,街旁有人似乎是与这一对父子相识的,惊慌失措想要求情,却又被旁边的人拽了一下衣袖,只能深深地垂着头,不敢听不敢看。   祁染抬头从那些人的脸上看过去,很多人都吓得一激灵,慌乱地低下头。有人的目光收的晚了,叫她捕捉到了其中的情绪。   恐惧害怕,却还有厌恶鄙夷,在某些人的眼里祁染甚至看到了仇恨。   她时常迎邵俨下朝回府,以前只觉得这处僻静,便是已经太阳高升都看不见什么行人。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红鸾吉日那天,她看到了平头百姓有多害怕邵俨。   祁染也不多在意。姑妈当年从边疆班师回朝,五年镇守边关杀敌无数,本应该是功成名就,可京中百姓都传姑妈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从别人嘴里的话去认识一个人,是最可笑的事情。她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恶也好,善也罢,她可以自己分辨,不需要别人讲给她听。   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她看到这些人眼中的恶意。   朝中势力交错复杂,多的事情她许是不知道,但是纣国小皇帝把邵俨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不得帝王信任,又是同僚排挤,百姓还如避蛇蝎……   祁染的眸色愈发幽深,低头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裙子,也没有去管还在磕头求饶的父子,反而偏过头看向为首的小太监,语气随意地开口道:“该往那边走?”   “奴才给您带路。”   小太监看她面色如常,心中隐隐也是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朝着她行了半礼,便快步走到了前面。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选的那一条路正好是从人群中穿过去。   所到之处,那些人惊慌地躲开,缩到一旁让出空路来。   祁染抬手抹了一下唇角,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意味。   道的两旁站了很多人,像是恐惧中的鱼群缩到一团。祁染从中间走过去,接收到无数目光,掩藏在恐惧之下的,分明是打量、鄙视、厌恶……   祁染的面色丝毫未变,反倒是抿唇笑了,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个小太监后面。 第36章 忽然警惕起来   转过两个巷口, 来到一处僻静的门前。   小太监似乎料准了祁染有事情要说,也没有着急敲门,而恭谨地垂手立在一旁。   “故意的。”   祁染拨弄了两下手腕上的种子, 随口扔出一句话, 语调却是平缓的, 并不是询问。   “染姑姑既然选了主子,今这一遭早晚都要见的。平公公怕以后猝不及防会吓着您,便叫奴才带您感受一次。”   小太监倒也坦诚,垂着头低声一句句回了。   他顿了一下,又朝着祁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才名叫小卓子。今日多有得罪之处, 染姑姑记在奴才头上便是。”   祁染将他上下打量了两遍, 抿唇笑了, 点点头道:“你倒是不错。”   临和心性单纯些, 手下的都是些干杂活儿的孩子,虽没有什么大智慧,但是胜在细心。而临平做事妥帖,手下的人也更为机灵一些。   就此便没有再多言, 祁染让小太监敲开门, 迈步走进了木匠的家里。   门一开,木头的香气铺面而来。   院子里坐着一位黑脸大汉正在雕刻木头, 听见声音也不抬头, 旁若无人地继续雕着。   小卓子上前半步,行过礼,低声将来意说了。   黑脸大汉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歇, 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小卓子却没有再说,反而转过头和祁染解释道:“俞木匠做木活儿的时候,不会中途停手,恐怕是要等一会儿了。这后面便有集市,倒是有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可以逛一逛的。”   他说这话,抬手召了一下,便见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太监快速将外面的衣袍脱了。他们里面穿着的就是寻常,走在街上都不显眼。   “染姑姑。”   而后便又见有小太监快步走过来,将一顶帷帽和纱巾送到祁染手边。   “您不必忧心,他们认的便只有这一件衣服。”小卓子许是担心祁染不信,还着重解释了一句。他挂上了一个笑模样,压着嗓子,却还是能听出声音的尖细。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祁染摇头拒绝了,往黑脸大汉附近走了两步,蹲下身,仔细观看起他雕刻木头来。   他拧着眉神色认真,手中的刀在木头上刻了很久,却半天都不见雕刻出一个形状来。   黑脸大汉相貌粗犷,看着不起眼,与街边打铁劈柴的工匠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若是会武的,一眼便能看出他气息的不同。周围有风吹过时,衣摆竟不见飘动。他蹲在那里,却让人有种压迫感。   这个人不简单啊……   祁染眼中的幽深也只是一闪而过,蹲在旁边托着腮,抿唇笑着显得为乖巧。   小卓子见她已经决定了,也不再多劝,从外面搬了一个小板凳进来给她。   祁染低声谢了一句,转头又继续盯着。   大概过了快半个时辰,大汉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刻刀在木头上敲了一下,便见碎小的木块滚落下来。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四方方的木头,随着他这么一敲,却似乎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朵花从木头中“开”出来,明明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花瓣却看着极为柔软栩栩如生。   大汉却也是扫了一眼,随手将那朵花扔到一边,抽过毛巾擦了擦手,抬眼看向祁染。   祁染与他对上视线,却也只是笑,理了理裙子站起身来,朝着大汉行了半礼。   这是对于高手应有的敬畏。   “柳国人。”   大汉皱眉看着她,一张口说话却像是震鼓,直砸得人耳朵疼。   “是。”   祁染点点头,坦诚地应了,抿唇笑着,压下眼中所有的幽深。她不去问大汉是如何知道的,只是抬头与大汉对视。   大汉又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转身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小卓子适时上前,走到大汉旁边,拿出祁染之前画的那张纸小心地摆到他的面前,仔细地与他说起话来。   祁染站在旁边浅笑盈盈,面上不露分毫,而掩在袖子下的手心却满是汗。   这人的武功奇高。   同样是会武的人初次见面时,都会想要试探较量一番。这人的武功比祁染高出太多,便只是静静地站着,就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后面的事情都不用祁染操心,小卓子在来之前,就将细节都一一问过了。他与黑脸大汉说了半刻的话,听着大汉应了一句,便赶忙送上银钱,准备离开。   祁染没有多事,见小卓子过来请示,便向着行礼告了辞,跟着一起出了院门。   她迈过门槛突然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猛地转头看过去正对上黑脸大汉幽如深井的眸子。   两人相隔十几步远,大汉眯着眼睛看她,身上的气势暴涨。   祁染的手下意识摸向随身的短刀,却在触碰到刀柄的前一刻,生生止住了动作。她掩饰性地拨了一下袖子,抬头朝着大汉露出一个笑来。   黑脸大汉皱了皱眉,嘴里似乎念叨了一句什么,而后又低下头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祁染见他收回了目光,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放缓了一些。   “染姑姑,怎么了?”   旁边的小卓子发现她回头看,也有些疑惑,几步过来小声问道。   “无事。”   祁染开口回答他,面上还挂着笑,嗓音竟已经透出几分哑来。她收敛了眸中的幽暗,迈步走出了巷子。   有风吹过,后背被汗浸湿了大半。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在那个黑脸大汉的身上感觉到了杀气,却似乎不是针对她而来的。有些像一个提着剑站在血泊中的人,抬头随意的一瞥,那种铺面而来的杀气。   旁边的屋顶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细碎的声响传了过来。   祁染侧头看了一眼,视线扫过旁边屋顶破碎的一片瓦,不由放松了下来,抿唇笑了。   今日,是玥玥跟在旁边啊。   祁染摇头笑了笑,与他们从巷子里出来。小卓子与她请示了几句,便将多余的几个人派回了府,只留下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与他一起继续跟着祁染。   他们都已经换了常服,跟在祁染旁边,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与外面那些常见的小厮并没有什么不同。   转过一个街口,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茶馆,里面的说书先生正说得唾沫横飞,下面的人喝茶听着,倒也极为热闹。   祁染往里面看了两眼,倒是觉得有趣,便迈步走了进去。   小卓子的神情微变,与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却没有开口阻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去了。   “客官,您三位是要点什么?”   他们刚一进,便有小二快步过来招呼,朗声开口,脸上是挂着笑的。   小二儿的话音未落,小卓子转头给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他点头应了,几步走过去,沉声开口道:“先开一个甲字的雅间。”   他一开口说话,祁染都是一愣,皱眉看过去颇有些诧异。   这人的声音浑厚听不出一点异常,看着身形也是高大,难道不是……   祁染拧紧了眉,视线便要往他的下半身飘。   “染姑姑,大牧也是宫里出来,只是声音练得好一些。”适时小卓子凑到她旁边,开口低声解释道。   他的声音控制得极好,既让祁染听得清晰,又没有让不远处的小二听到。   “哦,原来如此!”   祁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侧眼看了看小卓子,眼中更是赞许。   小祖宗手下的人调教得不错啊!   “好嘞!客官三位楼上请!”   而在另一边,大牧已经和小二交涉完,小二将手中的抹布甩到肩上,朝着中间的楼梯一伸手,便要将他们先请上楼。   “不能坐在这里吗?我觉得单间没有意思。”   祁染回过神来,笑着开口拦了一句。   她本就是觉着楼下热闹才进来的,柳国少见有这样的茶楼,还有说书先生在这样说得慷慨激昂。   “是,小姐。”   大牧先是一愣,随后转头沉声应了下来。他又与小二说了两句,出了银钱找了一处位置好的地方。   方才几人站在楼梯口说话,二楼的一处雅间帘子动了一下,一个书生样的青年掀开帘子从上面往下看。   他的相貌俊秀,面上总是擒着一抹笑,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矜贵。   青年的视线落在祁染身上,只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将她看了两遍,忽然想起了什么,眸色骤然幽深了下去。   祁染刚坐到椅子上,便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皱着眉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答案。只看到二楼的一个帘子晃了两下。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低头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   是因为刚才的事,所以太敏感了吗?   祁染垂下眼帘,掩盖下眸中的幽深,抿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叮~”   她抬了一下手,手上的玉镯似是不经意地撞到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茶馆里人声嘈杂,这一点声音很快便要淹没了。   可是下一刻,外面树上拎着板斧的小姑娘猛地坐起身来,纵身跳到地上,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处。   “书接上回,大将军班师回朝……”   正是这时,说书先生又起了一段故事讲了起来。 第37章 说书闹事   祁染将目光转到说书先生身上, 托着腮,像是听得认真。   其实也就是一些常见的风花雪月的故事,说不上有没有意思, 也就偶尔能跟着笑一笑。   她喝着茶, 吃着糕点, 唇角抿出笑意,眸色却始终沉着。   之前那个木匠到底是做什么的?   木匠和小祖宗之间又是在什么关系?   还有……刚才的事情是自己的错觉吗?   自从来了纣国,祁染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沉思。她每日便是想着该怎么缠着小祖宗,好能早一些抱得美人归。   突然有这么多疑点涌过来,祁染都觉得有些头疼。   她是最怕麻烦的, 特别是要从头接触一群新的盘根错杂的势力。   “诶!这段没意思, 换一段吧!”突然有个肥腻的中年站起身来, 醉醺醺地大声嚷道, “就讲一讲阉狗的故事嘛!”   同桌的人也不拦他的,反倒跟着一同起哄。   其他的人原本还有些不满,但是听了他另起的话茬,却又将不耐烦压了回去, 显得颇有兴致。   “对啊!讲讲今天阉狗又是怎么死的。”   有揣着手的好事者灌了一口茶, 跟着大声喊了一句。   原本安静听书的茶馆又重新喧闹起来,站在台子上的说书先生顿了一下, 打了一下折扇, 似乎并没有觉得诧异,反倒是笑呵呵地开口道:“既然大家愿意听,今天便再讲一讲阉狗的故事。”   “染姑姑, 奴才前日在后巷发现了一家极好的酒楼。里面厨子的手艺真叫一绝。这茶楼穷壤得很,不如先去吃些东西。城北的戏园子听着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小卓子的面色一变,和大牧交换了一下眼神,挂起一个笑,探身低声开口道。   “不用。”   祁染却摇了摇头,指尖划过杯沿,面色沉了下来。她已经猜到了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诧异他们的嚣张,骂得这般难听。   分明方才在街上,还装得那般恐慌。   而且,小祖宗为什么不管?   自古便言,民不与官斗。莫说是小祖宗现在的位置,便是一个普通的七品知县,他们敢这样拿来说嘴,也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说到这阉狗啊,许是天生就该是做这个的。怎不然名字里都带着‘阉’字……”   说书先生整理了一下袖子,将手中的折扇翻了一下,开口说了起来。   他话音未落,便是哄堂大笑。   祁染的眸色沉了下去,扯了扯嘴角,面色黑得吓人。她一掸袖子便要站起身来,旁边的小卓子吓了一跳,转头给了大牧一个眼神,赶紧都站起来,护在祁染左右。   “先生说一日说,能挣多少银钱?”   祁染扬声开口,面上却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的。   说话先生刚要起范,突然被她哽了一句,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有点难受。   他不满地皱了眉,转头一看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见她面上带笑,似也不是闹事的,便多了几分耐心,笑着开口道:“姑娘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这里茶楼讲书哪有询问银钱的。”   “哦?那这么多可够?”   祁染的手腕一转,指尖便加了一片金叶子,挑眉语气戏谑。   “您,这是何意?”   说书先生都是一愣,半天吐出一句话来。   “先生风月故事讲的很好。方才的将军与戏子那段后来如何了?”祁染将那片金叶子转头扔到小二的手里,语气平缓,说着话眸色便更幽深了几分。   小二拿着金叶子,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面露慌乱只能转头去看台上的说书先生。   先生面露为难,正要应下来,方才那个醉汉又站起身来,大声吵嚷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不行,今天要听阉狗!你莫说是……”   突然,一把椅子朝着醉汉飞了过去,擦着他的耳朵尖过去,“嘭”的一声,摔在地上砸成支离破碎。   茶馆为之一静,醉汉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那醉汉周围的几个桌人也都吓了一大跳,看过来的眼神中带了惊惧之意。   莫说是其他人,便是原本怕祁染发脾气,仔细护在旁边的小卓子和大牧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祁染却不紧不慢的,抬手随意地扶了一下簪子,脸上仍是带了笑,扬声开口,嗓音清朗:“若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便去当着说啊。或是去打一架,或是有些行动。只能窝在角落如同阴暗的虫子,只会一逞口舌之欲。却不知哪天就要让人踩死。”   她的语速不快,唇角微微勾着,似乎笑得乖巧,幽深的眸中分明有寒光闪过。   “你……你是什么人”   醉汉的同伴惊疑不定,上前两步,撑起气势厉声询问道。   “柳国人。”祁染看着他靠近,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随意地扔出三个字来。她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继续道,“柳国祁染,你若是觉得不服,可以去丞相府传信找我。又或者……”   她顿了一下,视线从周围人的脸上扫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声音透出冷意来:“现在,我也可以和你切磋一下。”   祁染说着话,抬手拍了一下旁边椅子的椅背。她看上去并没有用力,椅子却滑飞出去,“嘭”一声砸到墙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突然的声响又是吓得人一激灵,茶馆鸦雀无声。   “来啊,练练吗?”   祁染探身靠近,手撑在桌子上,挑眉笑着,语气间带了几分戏谑。   她的眼中微眯,透出森森的杀气。祁染可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当初被姑妈带到边疆,手中的刀剑也是见过血的。   那中年男子脸瞬间就白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惊慌失措之下,脚下一软,扑通摔到了地上。   “客官,你看这是怎么的了。那位客官定是喝了酒,说话有到不到的,您多担待。后厨刚做了上好的糕点,不如尝上一尝,也消消气。”   掌柜的快步从二楼跑下来,脸上堆着笑,赶紧来卖好。他一面说着话,一面给旁边的小二打了一个眼神。   小二赶紧把那边摔倒的客人扶起来,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掌柜的,是吧?”祁染掸了掸衣袖,从随身的钱袋里又取了一片金叶子,推到掌柜的面前,抿唇笑着开口,“这是赔你的板凳钱。”   “客官您这是哪里的话,两个破板凳能值得了几个钱。我这就叫人收拾了,您先坐着。一会儿让小二再给您换壶好茶,要听什么,让说书先生,与您说便是。”   掌柜的揣着手,却并不拿钱,弓着身子,脸上堆满了笑,开口打着圆场。   往来做生意,便是以和为贵。   若是遇到破皮无赖,倒是可以强硬一些。但面前这位姑娘看着又是讲理的,更重要的是这位是柳国那路出使的人。   如今局势微妙,便是朝中的大臣都要小心对待着,更不要说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再说,主子方才也吩咐……   想到这里,掌柜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   祁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像是不经意地扫过二楼的一处屋子。   她抿唇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那片金叶子,用指尖夹着突然发力,金叶子嗖地一下飞了出去,扎在茶楼最中间的柱子的上端,没入木中半尺。   “其实听些风月故事还是更好的。像那样背地说人坏话的,正主若是一个不高兴,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祁染整理了一下裙摆,坐到椅子上,抬手倒了一杯茶,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   掌柜看着那片极为显眼的金叶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但是一时又不敢多言,挤出笑来,又说了几句,才快步离开。   半晌后,说书先生才重新开口,只是茶馆再也没有之前那么热闹,原本喧闹的人群,如今像鹌鹑似的缩在自己的位置,总用余光偷偷去瞧祁染,又或者柱子上的金叶子。   没有一会儿,小二送了茶和新出锅的糕点过来,还将祁染之前给出的金叶子送了回来,讲什么掌柜说这一桌便是请了。   祁染自然不会平白去占人这个便宜,目光扫了过去,只说了一句若是不收,便直接留在这里。   小二吓得又想起她的那一手厉害,赶紧将叶子拿走了,颤颤巍巍的,吓了个够呛。   祁染坐在那里喝了半壶茶,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周围雅雀无声的人群。   她待了一会儿,只觉得没意思,托着腮左右看了看,窗外有黑影一闪儿,隐隐还有寒芒闪烁。   祁染看着那一大片的寒光,心下更是无奈,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玥玥整天带着她的板斧,也着实太显眼了一些。   之前劝了她几次,让出隐蔽任务的时候,便改用一些小巧的武器。结果玥玥前脚应了,后脚弄了一对小流星锤来。   祁染被她弄得没了脾气,最后也只能随她去了。还是随枫一个人当了两个人用,尽量不让玥玥跟随。   茶馆一片寂静,说书先生也极为不自在,干巴巴地讲完了一大段,本应该一敲手中的木头,说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可今日情况特殊,他拿起木头又不敢敲,可是这一段又说完了,再讲估计时间太长,于是只能带着几分小心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祁染。 第38章 哦?邵俨的死对头?   “先生的书讲得不错。”   祁染将杯中的茶喝了, 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赞了一句,随手往桌子上放了一块银钱。   她转头将屋中的人都看了一圈, 视线最后若有所思地落在二楼的帘子上, 抿唇笑了。   掌柜的见她要走, 赶紧过来送客。   祁染随意应了两步,就迈步出了茶馆。   她前脚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口,茶馆才终于恢复了人气儿。好多人都大舒一口气,猛灌了两杯茶进去, 才算是缓了过来。   小卓子和大牧快步跟上, 经茶馆一事, 两人对待祁染更为谨慎了几分。   “染姑姑, 现在可要回府?”   小卓子快走了两步,低声询问道。   “嗯,去买一份酒酿丸子吧。”祁染仔细思考了一下,突然小卓子之前说的酒楼。   “是。”   小卓子揣了手, 低声应了一句。   几人正要从巷子里绕出去, 突然听到矮墙的另一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刚才那丫头片子也真TM的凶!不过,看着倒是挺漂亮的, 也是其中滋味……嘿嘿嘿……”   是一个猥琐的男子声音, 话未说完就淫.荡地笑了起来。   那人话音未落,旁边又响起一个贱兮兮的声音:“说真的,到真是没有睡过柳国的娘们!这种小辣椒似的, 肯定爽口。”   后面的话,就愈发不堪入耳起来。   祁染停下脚步,往后退几步,将那堵墙打量了一番。   哦?是茶馆的后院啊。   旁边的小卓子脸也黑了大半,几步走到祁染旁边,将声音压低开口道:“今日晚上,必让这两人去给您磕头认罪。”   染姑姑怎么也是主子的人,这样平白让人拿来说嘴,定是饶不了他们的!   他的声音本就尖细,这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带着森森的寒气。   祁染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解。   小祖宗手下的人这样看起来也不是怕事的啊!那为什么之前放任这些这个茶馆说这么难听的话?   “无事,我喜欢自己动手。”   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将疑虑压了回去。她抿唇笑了笑,语气平淡,倒是听不出太多生气的意思。   不管小祖宗为什么不动手,总是有他的原因。   没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情,还要麻烦他。   祁染抬手揉了揉脖子,左右看了眼巷子,后退几步,在两处墙借了力,动作轻巧地翻到墙上。   小卓子和大牧被吓了一跳,虽然染姑姑的武功超群,但是若真是出了事情,他们都得被主子削了脑袋。   可是想要跟着过去,又没有祁染这一身功夫,那样高的墙根本就翻不过去,就只能干着急。   墙那边,有两个醉汉正从恭房出来,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猥琐,嘴里还说着很多不堪的话。   祁染蹲在矮墙上将这后院看了一圈,发现也没有其他的人了,甩甩手腕,勾唇笑了。   “要我说,还就是那种烈的小丫头有意思!就桂花楼的那帮,几两碎银子就能张开腿的娘们,实在是没意思。”   其中那个像是竹竿一样的男子笑得一脸淫.贱,说到一半就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旁边的中年男子生得胖一些,啐了一口,抬手搓了搓油腻腻的脸,突然又起了一句:“你这就是没见识了!总扎在女人堆儿里,城东的小倌馆可是要好玩多了。男人玩起来,才算是带劲儿!”   两人都还没有预见到危险,还在一脸□□着互相探讨。   祁染没有着急跳下来,还蹲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倒是想听听能不能说出什么有新意的话来,颇有几分看戏的意味。   正是这时,茶馆的二楼一处窗户突然动了一下。   祁染正瞅着那两个醉汉,丝毫没有注意到。   “啾啾。”   突然有两声鸟叫,声音不大,也不怎么显眼。   祁染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大树,果然又看到熟悉的大片寒光。穿着一袭黑衣的玥玥,朝着她努努嘴,示意二楼的窗户。   她瞬间明白了玥玥的意思,随意地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脖子,视线从那边的一排紧闭的窗户一扫而过。   目光转移得虽快,却也已经看了个大概。   哦?似乎又是这个屋子?   祁染低头继续看着那醉汉,眸色却骤然暗了下去。   “不过说起来,那阉狗也是生得真好看。这一路往上爬,还不知道上了多少人的床。”   那似是竹竿的中年男子,突然话茬一转,摩挲着下巴,那双三角吊梢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啧啧,要是把他睡一次,压在床上……”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了起来,话刚说了一半,便感觉后背猛地一疼,随后眼前的大树突然动了。   “嘭”的一声砸进粪坑里,才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在动。   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同伴的含混的惨叫。粪坑里臭的不行,站不稳,又没有地方可以扶,只能从泥泞里拼命挣扎。   祁染一步步走到恭房门口,眸子几乎要凝结出冰来。她看了一眼那两个在粪坑里挣扎的人,皱了皱眉,后悔自己有些冲动。   应该先阉了这两个东西!才对!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粪坑里面黑漆漆的,其实也看不分明。只能听到两个人含混的惨叫。   看着那两个人的惨状,祁染眼底强压着的怒气才稍稍减退了些。她随手关了门,转身从恭房出来。   正要离开,却听见一串脚步声,有一个清秀的小厮快步从茶楼里出来。   他在祁染面前站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面上带笑开口道:“这位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祁染原本想当做没有听见脚步,只不过动作慢了半分,还没有从院子里翻墙出去,便听到了小厮开口。   “不必了。”   她转头扫了一眼,唇角轻抿,直接摇头拒绝了。   “这两位客人定是醉酒失足滑落的。这处偏远,怕是一段时间才能被救出来了。”   小厮似乎并不意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说起话来不紧不慢。   祁染扯了扯唇角,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要再拒绝,便听有细微的响动。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显露出身影来。   “祁姑娘,许久不见了。”   男子远远与祁染颔首示意,嗓音清朗,风度翩然。他的相貌本就生得不错,再加上清朗矜贵的气质,着实能晃花一众少女的眼。   祁染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挑眉笑了。   呦,还是位熟人啊!   这不是丞相大人嘛。   “不如上楼一叙吧,屋中正有泡好的新茶。”俊朗的青年带了笑意开口,姿态谦和有礼,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祁染抬头看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却没有着急说话   青年也没有再多言,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目带笑意,眸底却压了自信与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   毕竟对方刚刚做了坏事被抓了正着,心虚之下,态度自然要软和几分的。   小厮在旁边垂手站着,就等着祁染抬脚走进门里。   他们却都没有想到,祁染根本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她弯唇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都弯了起来,嗓音清甜,语气也像是颇为认真:“哎呀,真不巧,我这边还有急事的。”   祁染说完,也不等青年再说话,直接运起轻功翻身出了墙。   她突然出来,正和趴在墙上偷听的小卓子大牧打了一个对眼。小卓子一听到是主子死对头的声音,整个人都跟着警戒了起来。突然看到祁染出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上显露出尴尬来。   “没出息。”   祁染摇头笑了笑,轻声骂了他一句。说来也是有趣,她这时说话的语气与邵俨平时骂她的相差无几。   大牧更为憨厚一些,仿佛做了坏事那般低下头,慌乱地挠了挠头。   祁染只是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准备回府了。她原本还想吃点别的,生生被那两个醉鬼弄得没了胃口。   至于莫名其妙出现的年轻丞相,早就被祁染抛到了脑后。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茶馆很极有可能就是那人手下的。就冲他们茶馆对邵俨的诋毁,祁染就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讲了。   一路回了府,溜达到邵俨的屋子里,看到他还在处理折子。   “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呀?”   祁染扒在书房的帘子旁探头探脑,笑得眼睛眯眯,语气轻快极了。   “怎这般没规矩。”邵俨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过来,眼中压了无奈,语气似是冷淡。   祁染瞬间苦了脸,可怜巴巴地瞅了瞅那边的邵俨,瘪瘪嘴也不说话了。   邵俨见她突然沉默,也跟着皱了眉,低声追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祁染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过身去,垂着头像是整个人都蔫了。   邵俨心中沉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本想走过来,却在犹豫了一下后止住了动作。   他的视线不自然地移了半圈,手摁在折子上,僵了半天,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这……这般娇气。你在我面前做的没规矩的事还少……怎的,说一句都不成了……”   这话说着一半就停了下来,邵俨拧紧了眉,抿了抿唇瓣,眼中透出懊恼来。   本该是要说两句软话,可是…… 第39章 阴谋暗生   而祁染自然是听出了邵俨声音中不自然的停顿, 心里差点笑开了花。   她的小祖宗怎么连哄人都不会啊!   祁染差点压不住唇边的弧度,眸中光芒璀璨,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但是她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自然不能这么快就将事情揭过去。她低下头, 让垂落的发丝将脸上的神情挡住, 然后拖着步子挪到软塌那边坐下,别过身,留给邵俨一个孤独可怜的小背影。   邵俨心里猛地一跳,挣扎了半刻,还是几步走了过去。只是在离祁染三步远的位置还是停了下来, 眸中闪过纠结, 心中焦急, 可是嗓子像是卡住一般, 说不出话来。   他紧紧皱着眉,唇瓣被抿成一条线,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攥握成拳。他踌躇了半刻,却实在是说不出半句柔软的话来。   邵俨转身要走出屋子, 去将今天跟小丫头出去的人叫来问一问, 又或者让小厨房给她做些爱吃的……   结果,他刚要有动作, 衣角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祁染委屈巴巴地转头看他, 眼中似是带了泪光,瘪嘴像是要哭出来。她是看出邵俨要走,只以为是自己玩脱了, 赶紧卖可怜来挽回一下。   邵俨的心头一紧,眼中都闪过慌乱。他下意识要握住祁染的手腕,可是在触碰到的前一刻,手稍稍偏了半寸,压在她的袖子上,避开了真正的接触。   “怎么了?”邵俨的嗓音有些哑,能听出语气努力放软了。不过,他少用这样的声调说话,怎么听都透着些生硬。   他顿了一下,僵硬地移开视线,脸上还做的是冷硬的神情,却又低声补充道:“有事情,你直说便是。那些事情对于你可能是天大的麻烦,但是对我抬抬手也就解决。不准哭丧着脸,平白地坏了人的心情……”   祁染稍稍愣了一下,抬头看过来,正瞧到邵俨眉头紧皱着,唇瓣紧抿,眸中竟恍然透出无措来。   她的心骤然一软,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么逗小祖宗了。   邵俨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过来,动作几次停顿,在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时,嗓音更哑了几分:“便做错了事,或者是有人胁迫你,也直接说就好了……”   忽然,怀里一重,扑过来一个小丫头。   祁染抱紧了他的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底一阵酸软来。   邵俨愣了一下,缓慢地垂下眼眸,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你这般蠢,做错了事该是寻常。”他的声音低缓,被掩在阴影下的眸子透露出藏得极深的温柔来。   “你就不能不在这个时候骂我吗?”   祁染这边酝酿的感动被猛地打断,她从邵俨怀里探出头来,拧紧了眉,语气颇为不满。   邵俨抬眼看过来,见她声调重新拔高,便知道是没事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好啦,骂吧骂吧……”祁染一对上他认真的神情,反倒是怂了,瘪瘪嘴服了软,说着话便缩回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反正你平时也没少埋汰我。”   邵俨看她委屈起来,心下也是无奈,手指滑入她的发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今天出去遇到坏人了。他们骂我泼辣、粗俗,我特别伤心……所以把他们扔进粪坑里了。”她埋在邵俨怀里,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开口。   若是单听语气,还真是像是委屈极了。   她的前半句让邵俨的眼中腾起怒气,可是后半句又让这怒气散了。   邵俨停住动作,哽了许久,低头看着躲在自己的怀里撒娇的小丫头,心中的无奈便更重了几分:“可是还没有消气?”   “也不是,我就是难过了!他们居然那么说我!”祁染将他抱得更紧,小脑袋在邵俨的脖颈处拱了几下,气鼓鼓地开口。   她说完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邵俨的回话,有些疑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来试探一下,耳边却在这时响起了邵俨的声音。   “你确实泼辣、粗野、不守规矩、不合礼数,总是馋嘴又极为娇气……”   邵俨的语气严肃,竟将她刚才胡诌出来的话给应了,还极为认真地数落起祁染的缺点来。   “诶!”   祁染听得一脸懵,满是惊诧不满,哒哒哒往后退了几步,拧紧了眉,紧紧地盯着邵俨。   邵俨的声音顿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唇角轻抿:“只是,这与他们何干。”他的声音一如往日低哑,其实也没有刻意放得温柔,只是从唇间滑出的几个字,直直地撞进祁染的心里。   她的胸口像是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胀来,怔了一下,突然低头捂着脸笑了。   嘛……也不是,不是完全木讷的样子……   “嗯?”   邵俨皱紧了眉,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正要仔细再看看她的神色。   “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一点了。”   祁染止住了笑,几步拉进两人间的距离,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垫脚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她的语调缓慢,眼神认真,说得郑重其事。   “又,又开始胡言乱语。”   脸上的温润触感让邵俨的身体瞬间僵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祁染没有说话,弯唇笑得眼睛眯眯,顺势收紧了胳膊,几乎整个人都要倚在邵俨身上。   “不准胡闹了,放手!”   邵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撑起凶恶的语气训斥了她一句,可始终都没有真的抬手将她推开。但是祁染连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歪头笑得灿烂,饶有兴致地欣赏小祖宗别扭的气恼。   屋中甜情蜜意,而在另外一边之前被祁染无视的年轻丞相,刚快马加鞭赶到宫中,迈步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中鸦雀无声,服侍的人谨小慎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参见陛下。”   丞相经过几层通报进了屋,向着桌后黑着脸的人板正地行了一礼。   “来了。”那人听到响动抬头看过来,压下心头的火气,又转头扫了一眼那几个鹌鹑似的宫女太监,开先开口让他们离开,“下去吧。”   他的声音略显稚嫩,便是再怎么做出成熟的模样,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像是要被这身衣服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将脊背挺得很直,板着脸努力维持着威严的神色。   屋中的侍从纷纷行礼退下,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   “叶谦,今日户部又上了折子要朕严惩邵俨。”小皇帝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旁边的丞相,开口喊了一句,语气熟稔。   “陛下准备如何?”   叶谦却没有放肆,而是行礼双手捧着接了,将折子看了两遍,才谨慎地问出一个问题。   “如何?朕能如何!”   小皇帝的面色又难看起来,坐回椅子上,咬着牙吐出一句话来。   呵,他但凡真的能惩办邵俨,便早就杀了他,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   叶谦听着他发脾气,面上仍不显慌乱。等小皇帝生了一会儿闷气,他才又开口道:“陛下根基尚浅,如今还是不是动邵大人的时候。只不过若是想磋磨一番,倒是有别的法子。”   他的嗓音温软,时常抿唇笑着,带着一派书生的气度。   “说吧。”   小皇帝皱着眉转头看他,知道他又是想到了别的,就开口接了一句。   “陛下是君,他是臣,便是想要给他立规矩也是理所当然的。”叶谦不紧不慢地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语气轻缓,将对邵俨的厌恶藏得很深。   小皇帝以为他又是说上次那事,拧紧了眉,有些失望地低了头,却没有打断他,只听他继续说。   “不过,除此仍有其他的办法。邵俨身边如今有一个柳国的女子。兵法计谋,攻心为上。”叶谦却在这时话头一转,抛出另一句话来。却是点到为止,没有多言。   “叶谦,你现在怎么这般小家子气!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小皇子的脸瞬间就黑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斥责了道。   他便是再想收拾掉邵俨,也不可能去捉摸一个无辜女子!   “陛下息怒。”叶谦却像是猜测到了他的发火,看不出丝毫的慌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又开口道,“邵府如今似是铁桶密不透风,如今正有一个变数。那女孩年纪尚小,陛下也不能看着她落入火坑吧。总该细心规劝,让她迷途知返。”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有意加重。   叶谦虽然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是其中的意思小皇帝还是能听明白的。   他的怒气稍顿,拧紧了眉,别过身去坐了好久,半天吐出一句:“这不是君子所为。”   “陛下为何这样想?锄强扶弱,惩奸除恶,怜香惜玉、不拘小节,这自然是君子所为。”叶谦抿唇笑着,眸中却有暗流涌动。   小皇帝哽了一下,总觉得他的话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过他。 第40章 陪我睡觉嘛!   “陛下不必担心, 微臣只是和那个姑娘接触一下。她若是遭人胁迫,总不能看着她这么落入狼窝。”叶谦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抿唇笑着态度谦和。   小皇帝皱紧了眉, 沉默了很久, 又抬头看向叶谦, 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虽古语常道,兵不厌诈。但是牵扯无辜之人,不是君子所为。”   “陛下所言极是。”   叶谦顿了一下,垂眼将深思收敛了起来,恭谨行礼应了。他做足了姿态, 似乎真的将这话听进去了。   而在另一边的祁染并不知道有人打上了自己的注意, 这会儿她正抱着被褥和邵俨纠缠。   “中午吃完饭就是睡一会儿的呀!你不能这么辛苦。”   祁染一手夹着被子, 一手拉住邵俨的手腕轻轻晃了两下, 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认真。   “莫要胡闹了,自己去睡觉。”   邵俨被她缠得有些无奈,皱紧了眉, 转头看看她, 低声扔出来一句。   “不要嘛!想和你睡啊。”   祁染一头扎进邵俨的怀里,声音放得又甜又软。   “乱说什么, 还不赶紧睡觉去。”邵俨抄手拿起扇子, 反手在她的脑袋上“啪嗒”敲了一下,语气更严肃了几分。   祁染坚持不懈缠了他半天,但是邵俨的态度半点都没有软化的意思。   不过, 邵俨也不见丝毫不耐烦。他看着死赖在自己怀里的祁染,心下也是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声音稍稍放低了一些:“不准再胡闹了。”   邵俨缓声开口,那语气与其说是在警告,不如说是在哄她。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委屈巴巴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瞅瞅他,又转头看看不远处的床。   “若是想去床上睡,便去洗个澡。”   邵俨见她蔫了不少,也是有些心软,拍拍她的脑袋,低声让了半步。   其实床上和软塌也是差不多的,祁染之前自己住那边的房间时,中午多半是在软塌上睡觉的。她也懒得脱换衣服,扔上一个小枕头,裹上被子便能睡觉了。   但是,邵俨的房间终究是不同的。   祁染转头看看卧房的那张床,扬眉眼睛都亮了不少。这可是小祖宗日夜睡的床,躺起来是什么感觉的,她也有些好奇。   可是还要洗澡啊!   大中午就洗澡也太麻烦了,头发也要重新梳一遍。要是小祖宗愿意陪着一起睡,再麻烦她都忍了。但只能睡他睡的床的话……   祁染苦了脸,转头看看邵俨,委屈地瘪瘪嘴,小声道:“那就算了,我去睡软塌。至少睡醒了,还能一眼看到你坐在书房。”   她说完,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那边走,三步一回头就想等邵俨留她。   “去睡吧。”   邵俨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装可怜,被她这幅小样子逗得差点笑出声,唇瓣轻抿,眸色都温柔下来。   祁染知道这是彻底没戏了,抓了抓头发转头将被子扔到软榻上,快速踢掉鞋,一个鲤鱼打挺钻进去。她裹好被子,翻过身只留给邵俨一个“萧瑟”的小背影。   邵俨摇摇头,眼中透出笑意,便知道小丫头又要耍些脾气了。他想着一会儿吩咐小厨房做些好吃的,转头就先处理折子去了。   然而,躺在侧屋的祁染根本就睡不着。   书房没有关门,她甚至能听到邵俨的呼吸声。以前离得远倒还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是在一个屋子里,却睡不到!就更是抓心挠肺了!   祁染越想越睡不着,抱在被子在软塌上滚来滚去。   她这边动静大,邵俨自然也是能看见的,暗暗叹了一口气,在预计的晚膳中又多加了几道菜。   软塌总是要比床窄一些的,祁染折腾得太热闹,一个翻身没有把握好位置,差点直接从软塌上折下来。她赶忙用手撑住地,稳好身形。   于是,就剩半床的被子和腿还在软塌上。也就是软塌并不怎么高,不然她这个姿势都几乎要倒立起来。祁染只觉得丢脸,便想要趁着邵俨没有注意,赶紧爬回去。   “怎么睡个觉都这么不老实!”   邵俨一声断喝,把祁染吓得一激灵,差点直接从软榻上轱辘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邵俨绕过她的胳膊,便要将她抱回软塌上。祁染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要说不用。但是邵俨的动作更快一些。   两人真靠得很近,她听得出邵俨气息地加重,应当是有些吃力的。但是他的胳膊撑得很稳,很可靠的感觉。   祁染有些发愣,被抱回软塌后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转头看他。   邵俨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被磕的那一道,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严肃开口问道:“疼不疼?”   “有点。”   听见他的声音,祁染回过神来,小声回答了一句。她抬手转了转手腕,刚才慌忙之下给磕到了。手背上的那道伤似乎是磕破了,隐隐在冒血珠。   “活该!”   邵俨冷冷地怼回来两个字,脸上像是要结出了冰碴来。   祁染缩了缩脖子,知道是自己理亏,也不敢狡辩。   “疼死你得了!省得你天天不闲着。”邵俨气得又骂了一句,视线从她右手的包扎,转到左手新受的伤,心头的火气就更是汹涌。他猛地转身,抬脚便走。   祁染想要服两句软,可是他实在走得太快了。她挠挠头,琢磨着再怎么把小祖宗哄回来。   结果没有半刻,邵俨就拎着一个箱子从外面回来了。他黑了整个脸,眼神都显得锐利。几步走到祁染旁边,将箱子往旁边一杵。   祁染默默地收回腿,缩成一团,都差点以为小祖宗是带了刑具回来的。   邵俨冷脸打开箱子,将的东西拿出来,开始……给祁染换药。   他虽是满身怒气,但是手下的放得很轻。   “嘶。”   原本祁染还在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这边一上药,一时没有防备,疼得轻吸了一口冷气。   “就该让你疼着,长长记性!”   邵俨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放得冰冰冷冷不带半点感情。可是手下的动作分明是放得更轻了,小心翼翼地怕她再疼了。   祁染受宠若惊地歪头看他,犹豫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讨好一下。   她这边正想着,怀里突然被扔进一瓶药来。   “去洗澡,后背膈伤的地方涂这个。”   邵俨冷声开口,也不抬头快速那些收拾了,就又拎着箱子出去了。   祁染想要回一句话,都没有等到机会。她往后倒在软榻上,把药放在旁边大眼瞪小眼。   真要大中午去洗澡啊!   等到有小丫鬟跑过来敲门,祁染才意识到小祖宗是认真的。丫鬟把她带到旁边院子的沐浴屋子。在进门前,祁染果断拒绝了丫鬟的服侍。她实在是不适应纣国这边的习惯。   即便两人都是女子,但是这样她也觉得难受。   可是这回两只手都包上来,虽然都是些小伤,依她自己连抹药都懒得抹。但!现在是小祖宗给她包扎的。都是小祖宗的心意啊!   祁染站着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简单擦了擦,用手指捻着毛巾,尽量不让两只手的包扎沾上水。   毕竟她昨晚才刚洗完澡,若是真的洗了太多次,就该要蜕皮了。   至于背上的伤,其实也就是磕红了一道,根本就不疼。不过小祖宗都着重嘱咐了,她也不好一点都不抹,便还是从里面挖了一点药膏,反手在背上随便划拉了两下。   也不知道那个药膏是用什么做的,抹起来香喷喷的。   柳国连女子都过得很糙,自然不会有疗伤的药还要弄得香香的习惯。所以祁染也不会知道,邵俨给的她这个药价值千金。   甚至不只是这一种药,还有很多去疤药也很昂贵。祁染整日蹦蹦跳跳,半刻都没有空闲,身上时不时就会多一些小伤口。   祁染这边重新穿好衣服,将丫鬟叫进来帮着把头发洗了。   毕竟她马上便要去找小祖宗,若是出来洗澡头发却是干的,也实在不好解释。   她这边收拾了一圈回到屋子,邵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前喝茶,梳起来的头发也只是半干,像是也刚刚洗过澡。   “泡的是什么茶啊?”   祁染几步溜达过来,挪到邵俨对面,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小声试探了一句。   “花茶。”   邵俨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平缓地扔出两个字,视线从祁染的手背上转了一圈,见上面的包扎没有湿,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哦。好喝吗?”   祁染托着下巴,强行没话找话说。   邵俨停下动作,抬眼看过来,动动唇瓣,开口道:“别折腾了,去睡觉吧。”他的语气也着实没有什么温柔,只是平缓。   “好吧。”   祁染这会儿还没摸清小祖宗生不生气,所以根本不敢惹他。邵俨只说了一句,她就小声地应了下来。   她起身正要去软塌,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眼睛转了两圈,小心地扯了扯邵俨的衣袖:“那个……我现在洗过澡了,是不是可以上床睡啊。”   邵俨这边还在沉淀心绪,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她清亮的眸子,顿了半刻,开口道:“去吧。”   祁染的眼睛一亮,瞬间笑开了,哒哒跑到床边,脱鞋脱了外袍,快速钻到床上裹好被子。   这床有点硬,睡得并不习惯。但是被子上的味道和小祖宗怀里的很像!   这就让她非常喜欢了!   她这边正开心着,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卧房的门窗的帘子被放了下来,邵俨站在挂衣服的架子旁边,扯开外袍的衣领。 第41章 终于睡了九千岁……的被子   “诶?”   祁染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搓搓手,颇有些激动。   不是吧!突然就这么刺激!   可是小祖宗这种情况……真的不需要先准备一下吗?   “脚要是踩了地,就重新去洗一遍。”   邵俨听到动静并没有回头, 并没有转头, 只淡淡地扔出一句话来, 语调轻缓平稳。他低头解着外袍的腰带,动作不紧不慢。   祁染的动作一僵,赶紧又缩回床上。   她抱着被子乖乖巧巧地坐好,半点都不敢动了。   如果是光洗脚也就算了,要是要整个再洗一遍澡, 就真的是脑壳疼了。   祁染老实了一小会儿, 眼神又忍不住往邵俨那边飘。   邵俨身上的衣服层层叠叠, 穿得极为板正。即便是春末已经热了起来, 也是穿的三四件的。   越是贴身的衣服越是柔软,削瘦的身形被衣服勾勒得更明显,脊背、腰腹线条极为流畅,他的指节匀称纤长, 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袍的时候, 指尖都似乎散发出莹莹的光来。晃得人心尖都是一颤,却舍不得挪开眼去。   然而在脱到还剩两件的时候, 他的动作便停下了, 甚至没有脱到只剩亵衣。   “睡觉还要穿两件啊?”祁染看着他走过来,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她大概是还有些不死心,扯开被子, 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你看,我都只穿了一件亵衣。”   她随手扯了两下,衣襟便有些散开,白净修长的锁骨向衣服下延伸,一小段精致的锁骨便露了出来。   “胡闹。”   邵俨的视线原本还是在她身上,经过这么一茬,动作骤然一顿,便僵硬地偏过头去,语气似是冷淡地扔出两个字来。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先老实地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她又往里面挪了挪,留出大片的空挡,伸手在旁边拍了拍:“来,睡觉了睡觉了!”   她的语气轻快,话里的字都几乎要飞扬起来,带着满满的笑意,眸子都笑得弯了起来。   邵俨对上她清亮的眸子,身体又是一僵,顿了半刻,转身去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里。他将被子放到床上,视线才谨慎地放回祁染脸上,开口道:“你盖着这床干净的。”   “不要!我就想盖你平时睡的这床。”祁染抱着被子又往床里面撤了一点,连连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新的被子,她什么时候都能盖。   但是小祖宗睡得这床就不一样了,香香的和他怀里味道一模一样,如果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睡过小祖宗……咳咳,好吧!暂时只能算是睡过他的被子了。   邵俨的动作僵了半天,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红了,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伸手将被子放到床尾。   祁染知道这就是定了,又开始嚣张起来,往外挪了挪挤占地方,用胳膊撑起脑袋,扒着头看邵俨脱鞋。   邵俨坐在床边,弯下腰,后颈便露出了一大片。他的皮肤总是苍白的,连唇瓣的颜色都很浅。有的时候,祁染都忍不住想,那些市井流传的“小说”总是写,情到深处身体微颤,身上带着细细的汗,连皮肤都会透出红来。那……邵俨情动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唇瓣紧抿,努力将破碎的声音咽回去。那双狭长的眸子一定闭了起来,有汗顺着脸侧滑到脖颈,最后没入衣服下看不到的地方,身上的皮肤红了大半……   祁染眯着眼睛,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她一个错神,猝不及防撞上邵俨的视线。邵俨微微皱了眉,幽深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人的伪装,看到人心底的想法。   她哽了一下,慌忙地赶紧钻回被窝里,用被子将脑袋都整个蒙了起来。   邵俨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几分。方才他转头只看见小丫头似乎陷入了沉思,大概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两人视线撞到一起,小丫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而后便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乱不择路地躲藏起来。   是因为不习惯吗?   邵俨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的光骤然暗了下去,口中发苦,嗓音略显喑哑:“若是不习惯,我便叫人再搬进来一张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哑得不成样子,倒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不不不不不!习惯!我特别习惯!”祁染赶紧从被子里钻出头,头发乱成一团,脸上还红得厉害。她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拼命否认。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床里侧挪了挪,然后用期待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邵俨。   邵俨垂下眸子,不与她对视,半刻后才缓慢地躺下,选了离祁染最远的位置,几乎是贴着床边躺下。他盖得被子极为板正,似乎就是平平地铺在人身子上,甚至连褶皱都不是很多。   祁染在角落缩了半刻,又渐渐胆大起来,裹着被子蹭到邵俨旁边。   她闭上眼睛,小手偷偷地钻过被子,试探着拉住邵俨的指尖。   邵俨其实是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的,只不过闭上了眼睛,便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一直到掌心被塞进来一只小手。小丫头的手细细软软,一看便知道她没有受过什么磋磨。不过在指节的几处是有薄茧的,应当是练武之类留下的。   他的身体僵了大半,有些想要收紧手指回握她,但脑子中的始终有根弦让他努力克制。   已经这般委屈留在一个太监身边,总该让她过得更轻松一点。   两人靠得很近,祁染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气息。她知道邵俨没有睡着,便也没有多放肆,在拉住他的手以后便停下了动作。   屋中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毕竟也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祁染有些兴奋,半天都睡不着,这边还拉着邵俨的手,都不敢转身。   过了一刻多钟,她听着邵俨的气息平稳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地挪过去。   邵俨睡着的时候,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高挺的鼻梁,颜色浅浅的薄唇,那双总是幽深的眸子闭了起来,整个人柔软了下来。   祁染将他的美色仔细欣赏了好几遍,才注意到一个问题,邵俨居然没有散开头发,一直到现在头上还是带着玉冠的。   她想替他拆下来,又怕一不小心弄醒了小祖宗。   祁染就更睡不着了,纠结了半天,还是先把手小心地抽出来。她的动作极为缓慢,还一面注意着邵俨的气息,只要他的呼吸轻重一变,她便赶紧停下动作。   连拿开手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更不要说是拆开发髻。   祁染折腾得出了一声的汗,才终于将玉冠转移了下来。她用手指仔细地给邵俨梳理了一下头发,本想再帮他揉揉发根,却又怕弄醒了他,也就只能作罢。   她将邵俨的发丝摆好,免得自己一会儿睡着了不老实,再压到他的头发。   等她重新缩回被窝,再把手放回邵俨的掌心里,都过来小半个时辰。   祁染又盯着小祖宗的盛世美颜欣赏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这才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然而在她真正睡着以后,邵俨却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少女。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微微收紧了手指,将那只小手仔细地拢在掌心。   他一直到最后,也半点没有睡着,望着小丫头人畜无害的睡颜,心中闪过无数暗流,而后慢慢归于平静。   但这些祁染都并不知情,等她一觉睡醒的时候,旁边就已经没了人,连被子都认真叠好放到了床尾。   因为放下来帘子,屋中显得有些暗。   祁染打一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穿鞋下地,扯过外衣穿上,推开卧房的门出去。   天已经暗了大半,书房点着灯,邵俨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前批阅折子,面上带着未融化的冰霜。   许也是睡得太久了,祁染站在远处看着他,突然有些恍惚。虽然临平还候在旁边,但是邵俨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后像是无尽的黑暗。   突然,邵俨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过来。   画面突然生动起来,他的眸色渐渐柔和下来,嗓音低哑:“可是饿了?”   “嗯,是有一点。你忙完了吗?”祁染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肚子,抿唇笑了,开口回答了一句。   这般日常的话却像是带着一阵奇异的力量,软软地撞进人的心里。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笔,下意识垂了眸子,声音更哑了几分,面上却还在故作冷漠:“嗯,你坐一会儿吧。”   两人离得远,祁染并没有看出邵俨的别扭,点头应了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去了。   她托着腮,倒了一杯茶来喝。   茶还是热的,似乎泡得的是花果茶,酸酸甜甜还颇为好喝。   其实,也没有等上太久,邵俨便处理完了手下的折子。   祁染站起身迎他过来,殷勤地给他也倒了一杯茶,笑容灿烂地开口道:“我方才还做梦了的,梦到了一只好大好大的鸟。” 第42章 同床共枕……   “想吃烤鸭了?”   邵俨随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 淡淡地问了一句。   “不是!”祁染皱紧了眉,语气认真地解释道,“就是一只青色的鸟, 有点像是凤凰的那种。羽毛蛮漂亮的, 我小时候好像也梦见过, 当时刚被接回……”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面色微变,坐直了身子,拿着茶杯低头喝了几口,僵硬地笑了笑, 不自然地将话题岔开:“那我们晚上要吃点什么啊?你想喝粥吗?”   祁染说着话, 脸上仍撑着笑的弧度。   邵俨抬头看着她, 抿了抿唇, 垂下眼眸将幽暗全部收敛起来,嗓音微哑,却隐隐透出温柔:“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桂花鸭,今日小厨房正好做了。若是想喝粥也可以。”   “有桂花鸭吗?那倒是还挺好的, 我去厨房看看。”祁染挂起一个笑来, 只不过神情与平日并不相同。她说着话,就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邵俨没有开口拦她, 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 看着她几步出了门。他缓慢地收回视线,手指在杯沿上划了半圈,茶水入口, 竟是酸苦得厉害。   “主子,丞相府那边是可以查到一些事情的。”   临平几步走过来,弓着身子小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不必了。”   邵俨抬手又倒了一杯茶,垂下眼眸,抿着唇不再多言。   等祁染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日常嘻嘻哈哈的样子,歪头笑着和邵俨逗趣儿。   邵俨也似乎将刚才的事情忘了,再也没有提过。   两人一同吃过饭,邵俨又回去处理折子了。祁染则是靠在软榻上看了会儿闲书,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去洗了个澡。   “还有很多吗?今天几时睡觉啊?”祁染擦着头发从外面进来,站到书房的门口,探头看了看还在认真处理事情的邵俨,轻声问了一句。   邵俨听到她的声音,便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抬头看过来,面上的神色放松了不少,低声道:“你先睡吧。”   “好。那我到床上等你。”祁染的视线扫过桌边的几摞折子,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没有纠缠。   她和中午那般睡得床的里侧,趴在床上,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来。   其实中间的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却好像和很多年前梦到的差不多。有一只漂亮羽毛的青鸟在旁边拼命絮叨。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烦人得很。   祁染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被接回皇宫,第一次睡在那种柔软的床榻上,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了那只破鸟。而差不多也是从那个梦开始,她逐渐从极赋野心变成了每日吃吃喝喝的米虫。   记忆在脑中翻滚起来,她闭着眼睛,一时却睡不着觉了。   又过了接近两个时辰,夜已经很深了。   祁染缩在被子里刚睡着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忽然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过来。   “已经忙完了吗?”   她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仰头笑得开口。   “吵醒你了?”   邵俨已经脱过外衣,见祁染醒了动作一僵,低声回了一句。   “没有啊,我一直在等你来着。”   祁染揉了揉困倦的脸,用力地摇摇头,声音轻轻软软,像是擦着人的心尖过去。   邵俨没有再接话,将屋中的灯吹灭,只留下一盏离得远的,而后沉默地脱了鞋躺到床上。   屋中更暗了几分,只能看到人的轮廓。   祁染也跟着躺下裹好被子,歪头看着旁边的邵俨,压低了声音:“你每天晚上都要睡这么晚吗?”   邵俨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却没有回头,仍是平躺着,语气冷淡地回答道:“不一定。”   “你身体不好,不要这么辛苦啊。”   祁染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声地劝了一句。   纣国这边的事,她不好随意插手,所以帮不上邵俨太多。而且这里是他的地盘,很有可能也不喜欢她擅自行动。   “嗯。”   邵俨嗓音低哑,只随意地应了一个字。   祁染抿抿唇,没有说话。   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邵俨都以为她是睡着了,正要侧过头看她,突然感觉到衣角被扯了一下。   “你是生气了吗?”   祁染小心地拉住他的胳膊,小心挪过来,紧挨着他。她说着话,仔细去看邵俨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到一点答案。   邵俨顿了半刻,终于侧过头来,撞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微哑声音衬着月色竟显出些温柔来:“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我有事情瞒你,所以你生气了。”   祁染又往前蹭了蹭,将他的胳膊抱紧,小脑袋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颓废。   她缩在被褥里,整个人只有小小的一团。   邵俨沉默地望着她的发顶,抿了抿唇,心最终还是软了下来。他侧过身,伸手摸了摸祁染的长发,低声开口:“你这般蠢,我知道的。”   不知道小丫头背后的人是谁……但是她这般没有心机,真的不适合来做奸细。   如果不是他早一步愿赌服输,小丫头怕是坟头草都要有两尺高了。   “我不是非要瞒着你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祁染也听明白了邵俨怀里的意思,心头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胀来。她吸了吸鼻子,顺势钻进邵俨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埋进他的怀里。   突然的亲近让邵俨的身体一僵,这边在床上的亲近,更让人没有防备。他的脊背僵直,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蠢。”   良久,他才稍稍适应一些,抬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低声扔出一个字来。   祁染正是理亏,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与他计较。只能用小脑袋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她皱着眉想了很久,往上挪了挪,凑到邵俨的耳边:“这样好了……等你特别特别爱我以后,我就告诉你。”   祁染说话时的热气吹拂在耳根,带起一阵酥麻来。   在夜色的掩映下,邵俨的耳朵微微红了。他抿紧了唇,表面倒还是装得板正,开口便是一句熟悉的训斥:“你在我面前胡闹得还少吗?现在才知道害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已经深了,明明是冷漠的语气,但是落在祁染的耳朵里,怎么听着都觉得柔软。   “可是,我觉得你会生气的,可能……可能会揍我……”祁染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透出些纠结来,语气还是一本正经。   邵俨差点被她气笑了,反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道:“又胡言乱语,我几时揍过你了?”   “嗯……”   祁染皱紧了眉,认真地思考起来。   邵俨也没有打断她,唇瓣轻抿,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梳理着头发。   “可是,你现在没有揍过。不代表以后都不会揍啊。”祁染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还颇为严肃。   邵俨抿起唇角,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拍了小脑袋却没有说话。   “而且我之前为了哄你表现得那么乖,你要是再想要动手揍我也是在太过分了吧!”   祁染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小孩子,瘪瘪嘴,极有挫败感地靠回他的胸口,小声嘟囔了一句。   “乖?看着只觉得蠢兮兮的。”   邵俨的语调起伏上扬,最后几个字认真加重了一下,隐在暗处的眸子都透出几分戏谑来。   祁染有些恼,侧过头就想要在他的肩膀上咬上一口。却在这时,又听到邵俨的声音从头顶穿过来。   “所以,以后不必装了……”   他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与往常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祁染只觉得心头骤然一软,似是有一种酥麻从耳根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仔细地将脸埋在邵俨的心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他身上的热度将祁染的脸熏得有些红。   “可是你肯定是喜欢我乖巧的样子,我要是每天好吃懒做,你就要嫌弃我了……”祁染憋了半天,不适应这样突然的温情,颇有些别扭地反驳了一句。   “你现在,难道不是好吃懒做吗?”   邵俨顿了一下,像是疑惑地反问道,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诧异。   祁染一把从他怀里退出来,拧紧了眉,瞪圆了眼睛瞅他,满满都是控诉。   怀里突然一空,邵俨反倒是抿唇笑了,眉眼的弧度都放松下来,声音却放得冷淡:“你今日中午吃了两碗饭,早晨吃了三屉肉包子。若是懒作,倒是说不上……”   他顿了一下,祁染刚以为他要说句软和的话,就听到她家小祖宗继续道:“因为自从入府,你除了吃喝,似乎也没有做过其他的吧?”   若邵俨还是平常的低稳语调,祁染许是还没有那么生气。可他偏偏尾音上扬,似乎真的在问祁染。   “告辞!”   祁染气呼呼地往旁边一滚,拽过旁边闲置已久的被子,快速裹成一团。她挪到床的里侧,本就准备不理邵俨了。结果回头一看他的被子没有弄好,又随手给他掖了两下。   掖完被子,她又觉得自己手贱,立即团成更小的一团懊恼不已。   “睡吧。”   邵俨伸手隔着被子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声音轻缓。 第43章 起床吃烤鸭了……   邵俨的声音压得很低, 从中透出的淡淡温柔在夜幕下映衬下,软软地撞进人的心里。   “嗯。”   祁染转头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应了一句。   第一次的同床共枕没有太多的暧昧味道, 反倒是显得温馨。   祁染很快便睡着了, 而邵俨一直到挨到天都快蒙蒙亮了, 才将将睡了过去。   转日清晨,临平在外面小心地敲门提醒时间,邵俨从梦中转醒,睁开眼睛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概是因为昨日小丫头一直念叨青鸟什么的,那只破鸟也飞到了他的梦里。笨重地蹲在旁边, 似乎叽叽歪歪地说什么。   梦中的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 邵俨收回思绪, 正准备要起床, 才发现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阻碍。   祁染睡得四仰八叉,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呼呼地睡得正香。   邵俨都有些发愣, 自己睡觉向来是很轻的, 有一点动静就能惊醒。   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钻进他的被子里的?   祁染的头发有些乱,几乎是睡炸了毛, 小脸红红的, 鼻子微微动了动,又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睡。   邵俨皱皱眉,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皱眉思索了半天,伸手拍了拍祁染的肩,压低了声音:“起床吃烤鸭了。”   “嗯?什么烤鸭?”   祁染迷迷糊糊地支棱起脑袋来,揉揉眼睛,说起话还有些含混不清。   邵俨也只是稍微试一下,声音放得也很轻,一看这小丫头睡眼朦胧还在想着烤鸭,差点没被逗得笑出来。   他顿了一下,唇瓣轻抿,语调微扬透出几分戏谑来:“还在鸭圈里,等着你去抓呢。”   “你……”   祁染也清醒了大半,知道他是在笑自己,气呼呼地伸手在他的胸口拍了一下,语气中带出几分羞赧,“你要叫我就直接叫啊。你一说话,我就醒了啊!”   她虽然是生气的样子,但是真的伸手的时候,力道放得很轻,几乎像是给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哦,这样啊。”   邵俨微微皱了眉,似是感慨地点点头。   祁染一听他着语气便知道是不相信的,瘪瘪嘴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厨房的人烤鸭做得很好的。”   邵俨抬手轻拍了拍缩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语调平缓地扔出一句话来。   “我没有想吃烤鸭。”祁染把自己塞在他的怀里,脸正埋在心口,半天委屈巴巴地扔出一句话来。   邵俨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能隐隐地感觉到她说话时的热气,心中骤然软了一块,改为在她头上揉了两把,偏过头,低声道:“好,那就是我想吃了。中午吃烤鸭吧,松鼠鱼?香菇鸡丝粥……”   他又往后念了几样,缓声开口,嗓音低哑,手指穿过祁染的发间,唇角微抿。   “你,你不能拿这个来糊弄我!”   祁染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抗议,皱了眉,差点起气成了一个包子。   “好。那就按着宫廷宴会的规格来吃?”   邵俨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拧着眉像是经过一番思考,语气还颇为认真。   “邵俨!”   祁染一看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气呼呼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她的视线在邵俨的脸上转了半圈,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探身扯开他的衣襟,就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邵俨骤然僵住了,身体绷得很紧,腾地一下脸便红了大半。他的视线无措地飘两圈,最后僵硬地偏过头去。   祁染其实也没有用什么力气,就一口咬住,用牙磨了两下,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她听着邵俨半天没有了声音,又有些心虚,小心地探头看过来。   邵俨脸上透着不自然地红晕,耳朵也红了大半,白□□粉的看着极为诱人。衣服被扯开了,单薄的胸膛露出了大半,修长的脖子肩颈。他偏过头,似是睡着了,可是睫毛微颤,分明紧张得不行。   像是春日拂过鼻尖的蒲公英,透着那么一点点痒直直地钻进心里,让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扬眉笑了起来,探身便亲在他的下颚线上。她的手正摁在邵俨的腰腹,能够感觉到手下身体瞬间的僵直。   她压下笑意,一串轻软的吻顺着下巴亲到唇角,却也没有多加流连,一路便滑到了眉梢。   周围的空气似乎黏着起来,让人都有些难以呼吸。   邵俨几乎僵成了木头,用了极大的毅力伸手摁在祁染的肩上,似乎想把她推开,但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真的用上力气。   祁染的手指滑入他散落的发间,重新亲到嘴角,而后果断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依,血液都似乎要沸腾起来。   “主子,水已经烧好了。”   外面的门被敲了两下,临平压低的声音从门外穿了进来。   这声音像是当头棒喝将邵俨直接从梦境中拽出来,他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挣开,几步下床,僵硬地扔下一句:“时间不早了。”   话音未落,他便快步去了旁边的屋子。   祁染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一直目送邵俨快步离开,隐隐带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她托着腮,皱紧了眉。   小祖宗的衣服还没有扯好,那些带有暧昧气息的痕迹不会让别人看见吧。   祁染只是忧虑了半刻便倒回床上,按照小祖宗的性格,应当是不会的。她抓抓头发,扯过旁边的枕头抱紧怀里,还觉得心头就像是小猫挠一样。   下次应该找一个不会被打扰的时间!   而这会儿邵俨已经进了浴桶,并不知道某个“小流氓”正在认真思考下一次吃豆腐的计划。   屋子里水汽环绕,将他苍白的皮肤都熏得有些红。   他往后靠着,抬手捂住眼睛,将满眼的狼狈掩掩藏起来。   越陷越深了……   他清楚地看着自己陷进去,一开始还知道挣扎。可后来就愈发可笑,便是知道是假的,也想要忍不住沉溺。   说来也奇怪,就仿佛是天生相克的药物,他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轻易就溃不成军。   邵俨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松开手,沉入水底。   祁染在外面等着抓心挠肺的,都换好衣服洗漱完了,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邵俨从那边的屋子里出来。   邵俨早就换好了一身齐整的衣服,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眼眸微垂,推门迈步进来,身上都带着似乎阵阵寒气。   “你这次洗得好慢啊。”   祁染正等得百无聊赖,一眼看见他出来了,下意识转头看过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她哒哒哒几步跑过去,仰头仔细看了看邵俨的脖子下颚线,见上面似乎没有留什么痕迹,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之前的亲的时候,其实就有注意这件事,生怕留下个什么红痕。   小祖宗的身份本就敏感,若真是带了那种暧昧的痕迹出去,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非议。自己平时还能勉强控制不插手纣国的事情,但要是真听了别人拿他来说嘴,只怕会忍不住撕了那些八婆的嘴!   “头发没干就梳起来了啊……”祁染垫脚去摸邵俨的头发,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皱皱了眉,思索了一下,仰头看向邵俨,低声道,“你下次洗完澡散着头发出来,好不好?我想给你擦头发。”   她圈住邵俨的脖子,几乎是整个人倚在他的身上,抬头看过来,一双杏眼笑得弯弯。   邵俨的身体僵了半刻,缓慢地抬了眼看过来,撞上祁染清亮的眸子,他恍然听见之前想了无数才做起的心里防备轰然倒塌。   他抿紧了唇,掩下嘴角的苦笑,最后还是哑着嗓子应了:“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将祁染圈进怀里,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般紧紧地抱住。   祁染都被弄得一愣,眨眨眼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本就是靠在邵俨身上的,忽然被用了很大的力气抱住,几乎是要嵌在他的怀里。   她只是怔了一小会儿,便伸手回抱他,靠在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抿唇笑了。   “是不是觉得特别喜欢我啊?”   祁染笑得眼睛眯眯,声音被压在衣服中有些发闷,语调却是极为轻快的。   “你该洗澡了。”   邵俨隐下唇角的弧度,冷淡地扔出一句话来。他说着话,便松开手退后一步,随手在祁染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又……又洗?!我昨天都洗过两个澡了!”   祁染都来不及反抗他话里的嫌弃,一听又要去洗澡,吓得拽紧了衣服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的脸都皱成一团,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写着抗拒。   真的不能再洗了!   一天三个澡,她会秃噜皮的!   “若是不洗,中午就去软塌上睡。”   邵俨侧头看过来,唇瓣轻抿,抬手用扇子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语气显得有些随意。   祁染抬手捂了脑袋,瘪瘪嘴,颇有些纠结,瞅了邵俨几眼,神色认真,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那你中午要陪我睡吗?” 第44章 换把打人不疼的扇子。   祁染过于直白的话, 让邵俨哽了半晌,只抬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啪”一声响,倒是极为清脆。   其实也不疼, 只是祁染一看他又要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瘪瘪嘴, 一头扎进邵俨的怀里,气恼地拱了几下,委委屈屈地开口道:“你又打我!”   邵俨的动作一僵,手中的折扇绕了一圈收回袖子里,抬手将祁染的小脑袋摁住, 低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 莫要胡闹。”   他的语气带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但是身体僵直, 视线也不自然地移开,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便消减了大半。   “我没有!你恶人先告状,总是欺负我!”   祁染先一步伸手将他的腰圈了起来,声音闷闷的, 满是控诉。   邵俨停下动作低头看过来, 眼底压了无奈。   “主子,时候不早了。”   正是这时, 门响了一下, 临平快步从外面进来。   祁染原本还想要再和他腻乎一会儿,一听这话还是不舍地放了手。她一路把邵俨送到府门,才转头回了屋子, 往床上一倒睡觉去了。   书房那边的门一直没有关,半掩着能看到桌上的折子。   祁染的目光从那边扫过去,皱了皱眉。她不知道小祖宗是不是想试探自己,还是真的就这样没有了防备。虽然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不过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就倒进床里睡觉去了。   然而任她再机敏,也还是没有猜到一点点邵俨的真实想法。   其实,邵俨是觉得她许是需要。一些不算关键的机密泄露,也无伤大雅。因为一直没有成效的话,小丫头身后的人很有可能就要换计划。可小丫头现在又什么都不肯说,……   在另外一边,马车已经行驶到了半路,邵俨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折扇在手中转了几圈,在左手中敲了几下,皱紧了眉,陷入沉思。   许久,马停了下来,临和一路小跑迎了过来,掀开帘子,又放好小板凳在旁边等着。   邵俨缓步从马车上下来。他抬头看向皇宫的大门,微微眯起眼睛,面色沉了下去。   “主子。”   临和几步走到在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邵俨的神情更冷了几分,迈步正要走进去,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将手中的折扇随手扔进临和的怀里,开口道:“换一把打人不疼的。”   他说完这句话,迈步便走了。   临和愣在原处,目送着哥哥跟着主子走了,自己杵在原处半天回不过神来。   不疼的?   他如临大敌地盯着手里的扇子,脸都皱巴成一团,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和公公,这……”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几步走过来,低声开了口。   临和将扇子拿在手里,左右甩了甩,他转头看见旁边的小太监,抬手一下砸在小太监的帽子上。   “咚”的一声,小太监吓了一跳,疑惑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你把帽子摘了。”   临和不满意地皱皱眉,开口吩咐了一句。   小太监虽然还摸不清头脑,但还是抬手摘了帽子,抬头看向临和,等着他的下一步吩咐。   “嘭。”   他刚抬起头,临和就是一扇子打在他的脑门上。一声脆响,没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一片。这小太监之前在宫里待过很久,有的嫔妃就是有惩戒下人的习惯。宫中磋磨多年,他下意识咬紧牙止住痛呼,甚至连神色都不敢变一下。   “疼不疼?”   临和说着话,又反手往自己的脑袋上一甩。他朝着自己的下手也是一点都没有留情,嘭的一声,他的脑袋都嗡嗡地疼了半天。   “有点疼。”   小太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斟酌着词句,给出一个回答来。   临和捂着脑袋缓了半天,转头一看他,见他脑门都红成一片,被敲的那块隐隐有些肿。   他给小太监塞了银钱,让人下去了,自己就开始蹲在地上,满面愁容地挠头。   这木头打人,哪有不疼的?!   说起来,这临和也是个傻的。邵俨与祁染之间的那种戏谑地敲一下,和他这种实打实地打人,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   便是邵俨第一次用扇子敲祁染训斥她傻的时候,手下也没舍得多用一分力气。更不要说现在,都恨不得放在手心里娇宠的。那抬手敲一下,自己就先把力气收回去了八分。祁染每次可怜巴巴地喊疼,也都是在借故碰瓷罢了。   临和蹲在宫门口等着主子下朝,烦恼着这扇子应该怎么换。   而在另一边,祁染已经缩进被子里呼呼大睡起来。   没有邵俨在旁边看着,她自然不可能赶忙就去洗澡,就不说两只手都有包扎的事情,便是单单地一天洗三次澡。祁染也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水泡发了。   她就私心想着,去赶邵俨中午洗澡的那一波,这样的话一天就能少洗一次。   祁染美滋滋地补了一个回笼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起床收拾一下,就去走廊等着了。坐了一会儿,她嫌石凳坐着难受,便叫人帮着挪开几盆花,搬了摇椅过来。   其实之前她就总想要这么办的,但是那时候要哄着小祖宗,最是要谨慎着不敢轻举妄动。而现在的情况今非昔比,如今她和小祖宗怎么也算是两情相悦了,做起事来自然底气十足。   祁染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看了一会儿书,半天没有等到又有些困了,便将书盖在脸上,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没有小会儿,便听到人快步从大门那边跑过来。   祁染以为是小祖宗回来了,抬手拿了书,正准备从摇椅上爬起来。   “染姑姑,叶丞相的马车正在府外,说要与您一叙。”小太监的神色有些古怪,但还是恭敬地将话说完了。   “谁?”   祁染刚才还困得厉害,眯着眼睛,皱眉反问了一句。   “叶谦,叶丞相。”   小太监垂着头,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其实他说了名字,祁染也不知道是谁。但是睡意散了大半,神志清醒以后,也想起来自己是见过有一个丞相的。   “哦,我知道了。”   祁染往大门那边扫了一眼,打了一个哈欠,向后又倒回摇椅上,抬手用书盖住脸,语气随意:“没空,不见。让他不要堵在府门口,一会儿小祖宗回来马车没处停。”   “是……”   小太监迟疑了半天,才开口应了下来。   祁染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了。她知道就丞相这一手,今天小祖宗回来得又早不了了。   她一想到这茬,又撑了困意从摇椅上爬起来,去小厨房让人准备了粥,又将中药提前煎好。   小祖宗一直到这会儿还没有吃饭,就怕会胃疼起来。   不过,邵俨回来得倒是比她想象中更早一些。   马车从皇宫的方向赶回来,临和远远就看见了停在府门不远的丞相府的马车。   “主子,丞相果然来了。”   他转头敲了两下车厢,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嗯。”   邵俨微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听着还是平静镇定的。可是与声音完全不同的,他坐在马车里,攥紧了手里的折扇,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心尖的血跳动着像是要溢出来。   马车又往前行了半刻,邵俨突然开口让车先停下来。   临和得了指令,几步跑下来,要先回府查看情况。   等了没有半刻,他便回来了,凑到车帘前低声开口:“主子,丞相在外面枯等了半个时辰了。”   “我,我说过不要拦的……”   邵俨的嗓音更哑了几分,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却有些艰难。   “咳咳!主子……”临和假咳两声,有意提醒。   结果他这边才说了几个字,祁染的声音便从一旁穿了过来:“不要拦什么?”   她晃身绕开临和,几步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进去。   邵俨抬眼看过来,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大,一时竟有些呆愣。   “我就是懒得见他。又没有交情,何必白费这口舌。”   祁染走到他旁边坐下,拉住他的手念叨几句。她侧头看向邵俨,视线在他的眉眼间转了一圈,最后忍不住勾过他的下巴,在他的唇角亲了亲。   她与那个丞相也就见过几面,虽然当初在丞相府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对方完全是出于对柳国出使的人的看看重。   他们私人之间是绝对谈不上交情的。   “若是想见,也……”邵俨被亲得一怔,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吐出一句话来。   “我见他做什么。生得便是一副心机重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喜欢。”祁染拧紧了眉,伸手攥了一下邵俨的指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邵俨的声音哽住,抿紧了唇,转头看过来。   祁染对上他幽深的眸子,瞬间笑开了,直接被美色俘获。她顺势便捧了邵俨的脸,凑过去又“吧唧”亲了一口。   哇!她家小祖宗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邵俨却只觉得她的手心热得厉害,烫得人心尖都是一颤,之前累积在胸口的阴郁就这样被突然打散。 第45章 皇宫设宴?   “你是想马车再前走一点, 还是我们下去走两步?”   祁染笑得眼睛弯弯,说着话正要收回手,却又觉得手下的皮肤嫩滑, 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邵俨感受到她的动作, 不由皱了眉。   “嗯?你怎么想?”   祁染乖巧地坐着, 将手放到膝盖上,若无其事地追问了一句。   邵俨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了半刻,眼中带出无奈来,手中的折扇反手敲了一下车厢,低声开口:“临和。”   他的话音刚落, 便听到临和爬上马车和车夫低声说了两句。   随后,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了起来。   祁染借着马车突然动起来的摇晃, 顺势靠到邵俨的肩上, 抱住胳膊就不再松手了。   “为什么,你一叫他的名字,他就知道应该要怎么做啊?”   祁染侧头盯了他许久,拧紧了眉开口问道。   “临和在我身边多年。”   邵俨微微偏过头, 视线落在她的裙摆上。小丫头今日穿了浅色的衣裙, 搭了一双小巧的绣鞋,整个人都显得娇娇弱弱。   他的解释点到为止, 收回目光, 眼底的温柔压得很深。   “可是你这样,我就觉得你与他们更亲近一些。”祁染枕在他的肩上,不满地皱皱眉, 小声嘟囔道,“你明明该要最亲近我的。”   她说话时热气铺散在邵俨的脖子上,带起一阵痒意。   邵俨顿了半刻,偏头看过来,伸手摸了摸祁染的长发。虽想要哄她几句,但是话一说出来,语气便有些别扭:“临平临和在我身边多年,却从未靠近我两步之内。哪有你这般放肆。”   他的声音显得冷硬,不过眸底压着的情绪分明是柔软。   “可是……你只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便知道要做什么。我就觉得他们更了解你,与你的关系更好。”祁染瘪瘪嘴,仍是极在意这件事。   邵俨皱紧了眉,正要说话,马车却正好停了下来。   “胡闹。”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在祁染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训了半句。   祁染的眉头微皱,扯住邵俨的衣袖,决定还是回去以后再继续说。   车一停下,临和便赶忙将车帘掀开,又跑去将小凳子摆好,而后垂手在旁边等着。   祁染扫了一眼,几步从马车上跳下来,转头看向邵俨,朝着他伸出手准备扶他下来。   邵俨看着她这样冒冒失失的,不由皱紧了眉。可是看着那只举了半天的小手,还是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指尖握住。   他马车上迈步下来,刚刚站稳,祁染便殷勤过来给他整理衣服,将上面的褶皱仔细扯了扯,神色倒是极为认真。   “其实,也有猜错的时候。”   邵俨见她垫脚有些费力,便伸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他沉吟了半刻,最后还是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微哑,话未说完,就僵硬地移开视线。   旁边的临和自然是听得一脸懵,只以为这是主子和染姑娘之间什么暗语,丝毫不知道这是在说他的。   “哦~这样啊!”   祁染愣了一下,在明白了邵俨的意思后,瞬间笑开了。她一头扎进邵俨的怀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邵俨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轻轻吐出一口气,板着的脸慢慢柔和了下来。   “咳咳!”   突然旁边传来几声假咳,声音又有些陌生。   祁染从邵俨的怀里探出头,脸黑了大半,眯起眼睛,视线夹杂着寒光恶狠狠地朝声音的方向瞪了一眼。   她的目光落过去,眉头却更紧几分。   是那个丞相身边的人。   “染姑娘许久不见了。”   叶谦对上她冷冰冰的视线,却仍是笑得得体,缓缓行了半礼,风姿卓然。   祁染扯了扯嘴角,连一个字都懒得回。   她的视线在叶谦的脖子、肚子上转了一圈,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找时间捅他一刀。   这货怎么看着都要做坏事的。   邵俨感受到她身上透出的烦躁,最终还是抿紧了唇,拉住她的手腕,侧过身护在她前面。   “后日皇宫设宴,请姑娘同去。”   叶谦脸上的笑分毫微变,开口说话嗓音温润,如春风拂过,单单听着就是一种享受。   邵俨与叶谦之间并没有打招呼,视线撞在一起,周围都隐隐发寒。   “陛下今日还说,也想要见见姑娘。”   叶谦勾唇笑着,眼睛微微眯起。他的话音未落,身边的人便抬了一个箱子过来。   祁染看出邵俨的保护,便撤了尖锐,改为认真地缩在他的身后。她拉住邵俨的衣服,手挨在他的背上,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   小祖宗的保护自然要好好享受啦~   叶谦见她甚至不透头,也没有太过纠缠,又说了两句,便上马车走了。   “我觉得他是坏人。”   祁染听着那人走了,才小心地探头出来。她改为抱住邵俨的胳膊,看看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神色颇为戒备,认认真真地开口道。   邵俨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摸了摸她的发顶。   两人一同回了屋子。   至于那个箱子,临和都懒得上前查看。丞相府与他们向来是水火不容,送过来的箱子都恨不得直接烧毁。可是邵俨想起了那封烧毁的信,最后还是让人把东西抬了进来。   是一套华美的衣裙,还配了簪子绣鞋。   祁染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已经没有了兴趣。   先不说就这种衣服料子、珍珠玉石什么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另外就是那个叫叶谦的,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送来的东西,还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机关。   “织锦缎的料子,他也是舍得。”   邵俨的视线落到箱子里,眉头微皱,低声开口说了一句,那种语气也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冷淡。   “那不然扔给当铺吧,然后换出来的钱送给丞相府周围的穷人。”祁染见他似乎还有些在意,就也跟着讨论起来。   她几步走过来,抱着邵俨的胳膊,半依靠着他,随意地扔出一句话来。   邵俨扶了她一下,转头看过来时,眸色幽深,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来:“好。”   这件事就先这样过去,只是后日皇宫的宴席有些麻烦。   邵俨本说的是不用她去,可是祁染觉得自家小祖宗本就在朝中处境艰难,没必要再因为这点小事再下了皇上的面子。   而且庄明这一趟出来时间这么久,估计也该要回去了。后日的宴说不定就是给他送行的。   虽然庄明若是要走,一点会过来拜访,但是有些话她要提前嘱咐一下。   邵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顺了她的想法。   今天耽搁的时间不长,邵俨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过,既然已经熬好了药,祁染还是盯着他把药喝。   之前祁染是和大夫仔细沟通过的,这次煎的是后来新拿的一副更为温和的药。   祁染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蜜饯,结果邵俨连一颗都没有吃,不顾她的拒绝,全部给她塞嘴里了。   今早吃的粥和包子,祁染一口一个包子吃着,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将嘴里的吃的咽了,开口道:“是不是要去买点新衣服啊?”   那个人送来的衣服,她自然是不会穿的。不过纣国的衣裙向来考究,还有很多样式她都没有穿过,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试试那种比较华丽的。   邵俨的动作稍顿,抬眼看过来,见小丫头开心的样子,唇角也多了几分笑意:“想去便去,让人去库房领银子。”   “我想让你跟我去啊。你也买一两件其他颜色的衣服来穿嘛!”祁染用帕子擦过手,伸长了胳膊,扯住邵俨的衣角,软声软气地撒娇。   “都是油。”   邵俨看着越过桌子伸过来的小手,皱皱眉,声音中带了嫌弃。   “我,我擦过手了!”祁染下意识松了手,盯着邵俨的衣角仔细瞧了瞧,见上面确实没有沾上油,便又有了底气,将手掌摊开给他看,振振有词道,“你看是不是挺干净的?”   少女的手指纤细白净,掌心的纹路却是错综复杂,像是命运坎坷的脉象。   “怎么了?在给我看手相吗?”   祁染见他半天不说话,似乎在盯着自己的手愣神,也站起身探头过来,笑嘻嘻地搭话道。她的视线从邵俨的手上划过,也来了些兴致,准备也给他看看。   她自小通读史书兵法,便是卜卦算命也是有所涉猎的。虽然她平时很少给谁算命,但是简单地看一下手相还是难不倒她的。   邵俨任她抓了自己的手过去,抬头看过来,眸子掩藏着宠溺。   祁染原本还笑得眼睛眯眯,却在低头看到邵俨手掌的一刻,动作僵住了。   很干净的手纹。   只是邵俨的手似乎曾经受过伤,有一道将掌纹整个劈开的伤痕。许是过了太多年,那道伤痕已经不再明显,但是仔细摸上去还是能想象曾经受伤的惨烈。   却不只这一处……   祁染捧着他的手看着,看似乎眼前就浮现起一片鲜血,胸口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来,疼得她眼眶都有些红。   “命格如何?”   邵俨突然开口,声音低稳,伸手拢住祁染的手,顺势将自己的手掌也掩盖起来。 第46章 别扭下的温柔   “当时是不是很疼啊?”   祁染将他的手指攥住, 吸了吸鼻子,声音带出些哑意来。她低着头,眼圈都隐隐有些红了。   她自小习武, 邵俨手上这样的疤痕她是见过的。有几处分明是被用了刑具, 手指甚至被折断过。大概因为邵俨用过去疤的药, 之前没有这样仔细摸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注意到。   邵俨转头看着她,正与她眸中的心疼撞了个正着,僵了半刻,突然抿唇笑了。他忽然起身将祁染打横抱起来, 放到自己腿上仔细圈进怀里。   祁染拉着他的手, 胸口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身体突然一轻把她吓了一跳。   她半点都不敢动, 生怕小祖宗是在逞能,自己一挣扎再给他弄伤了。   邵俨自然不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弱,虽然也有些吃力,但是动作还是比较稳。他将祁染安置在自己腿上, 下巴靠在她的发顶, 一手揽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她的长发, 动作轻柔地梳理着, 缓缓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他的嗓音带了几分哑意,却似乎是笑了。   祁染很想抬头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可是这样难得的亲近, 她又有些舍不得,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是小心地歪头靠在邵俨的肩上。   邵俨察觉到她的动作,心头又是一软,抿唇闭上眼睛,用下巴轻轻地在祁染的发顶蹭了蹭。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时,许……许是心中也,也可能……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收紧胳膊将祁染牢牢圈住。   其实也没有关系的,他的时间本来也不多了。   不会困她太久。   “我的命格如何?”   邵俨将她抱了一会儿,又低声提起这句话茬。他的语气间透着些随意,其实也只是闲聊。   “前半段孤苦,但是会遇到贵人,之后便是平安喜顺了。”祁染拉过他的手捧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低声开口。   她说完,直起腰,转头看向邵俨,探头在他的脸侧亲了亲,语气认真地开口:“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   邵俨靠着椅背坐着,姿态放松,听她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抿唇笑了,低声道:“好。”   祁染又与他絮叨了两句,等到再想起吃饭的时候,包子和粥都已经凉了大半。   邵俨本说让小厨房重新做一些,但是祁染想出去买衣服,便准备等他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两人一同出去吃。   她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邵俨才终于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是,现在走吗?”   祁染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眯着眼睛看过去,一看邵俨几步走过来,差点直接从软塌上弹起来。   “去洗澡吧。”   邵俨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抿唇扔出一句话来。   “好好好,我去洗澡,咱们一会儿就出去。”祁染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从软塌上下来,搓搓脸将困倦压下去。   “手莫沾了水,一会儿回来换药。”   邵俨从她旁边过,顺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看了一眼她的手,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   祁染点头应了,迈步便出了屋子。   等她洗完澡回来,邵俨都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书房看一本折子。他这会儿穿着一件墨蓝的长袍,与平日穿的似乎并不相似。   祁染从外面蹦跶进来,一眼看见邵俨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新奇。更让她觉得有趣的是,邵俨的头发居然是披散的。发丝还有些湿润,披散下来只显得柔软。   “真慢。”   邵俨还在看着手里的折子,没有抬头,随口嫌弃了一句。   “你不是说不能把手上弄湿嘛,就多折腾了一会儿。”祁染丝毫不恼,反而歪头笑了,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她说着话,一眼看到书房的桌角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方方正正地摆着一个帕子。   祁染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眼睛骤然一亮。   诶?小祖宗是不是记着自己说想要给他擦头发,所以才……   一想到这种可能,祁染心里差点美得冒泡了。她搓搓手,眸中满是笑意,光芒璀璨,兴奋地要快步走过去。   可是在离书桌还是有三四步远的时候,她看到邵俨手中在批阅的折子,又赶紧停下动作。   邵俨听到响动抬头看过来,见她按捺了着急却没有上前,皱皱眉,隐隐有些疑惑。   祁染和他对上视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但还是没有上前的动作,反而揉了揉衣角,撇开头。   邵俨在宫中待了多年,自然是一点即透。他望着祁染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抬手扯过一张宣纸将折子盖了起来。   祁染余光扫到他的动作,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她抬手拿了那块布,又碰了碰邵俨半湿的头发,站在他身后认真地擦了起来。   邵俨许是等了很久了,头发上的水将肩上都弄湿了。   “我下次一定快点。”   祁染伸手摸了邵俨被浸湿的衣服,心头又是一软,小声开口道。   “嗯。”   邵俨没有回头,坐得笔直,似乎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可若祁染这时能探头去看他的神情,一定能看到他眸中的温柔。   她又去拿了梳子,给邵俨擦好了头发,仔仔细细地给他扎起发髻来。祁染的手艺本就一般,又特别怕弄疼了邵俨,小心翼翼下折腾了很久。   等到发髻终于成型,祁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取了玉冠,便要给邵俨带上。   “不必带了。”   邵俨却突然出声阻止,语调平缓。   祁染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将玉冠放到了一边。她认真地将发髻又整理了两遍,绕过来想看看发髻正面的样子,才突然发现邵俨的额前落了很多碎发。   “咳咳……我马上重新弄!”   祁染尴尬地假咳了两声,挠挠头,抓起梳子便要给邵俨重新梳一下。   “不用。”   邵俨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唇瓣轻抿,站起身来。   “可是……”   祁染停下动作,侧头看看邵俨的头发,还是颇有些羞赧。   小祖宗的发髻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半点碎发都不会有的。她这次梳的确实有些乱七八糟。主要她自小的头发都是随便一扎的,小祖宗的发丝柔软,她总怕给弄疼了,所以手下多了几分小心,就扎得更差了。   “蠢。”   邵俨的手腕转了半圈,拿了扇子在祁染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他轻笑着唇瓣微动,吐出一个字来。   祁染一眼看过来,却直接愣住了。   邵俨的眉眼带了放松,带了清澈的笑意。平日里看着极刻板的人,今日换衣服扎着略显随意的发髻,竟显出几分飘逸的气度来。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只是平日里不苟言笑,有时坐在那里批阅折子,好像不带一点活人的生气。   “傻了?”   邵俨皱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眸中隐隐透着担忧。   “咳咳!诶?你换扇子了?”   祁染猛地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慌忙地转移了话茬。   “嗯。”   邵俨扫了一眼手边的扇子,神色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新扇子也挺好看的呀!不过,怎么就突然换扇子了呢?之前那把不是用了很久嘛。”祁染拿着扇子念念叨叨起来,试图把刚才的事情掩盖过去。   却没有想到她一句话让邵俨黑了脸,他伸手在祁染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冷冰冰地训斥道:“多话!”   邵俨手下虽然没有用力气,可是忽然间面无表情也颇有些吓人。   祁染听出异常,眨眨眼,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也幸好祁染今天给他梳的头发确实有些乱,碎发将耳根掩盖了大半,那隐隐透出燥红被成功掩藏了起来。   邵俨板着脸,眉头紧皱。   “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不乱说话了。”   祁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将这事扔到了一旁,瘪瘪嘴,垂下头小声道了歉。   “你……”邵俨看她消沉下去了,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太过温情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僵了半刻,最后憋出一句,“之前那把扇子坏了。”   祁染听得一愣,视线在脚边转了半圈,也明白了邵俨话中的别扭来。她忽然有些想笑,却又担心把小祖宗给弄恼了,所以头垂得更低,应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啊。”   邵俨的声音哽住,将唇抿成一条线,懊恼地偏过头,一时沉默了下去。   “那我们出去吗?”   祁染缓了一会儿,唇边的笑意才终于被压了回去。她伸手扯了扯邵俨的衣角,试探着扔出一句问题。   “嗯。”   邵俨装作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视线往祁染的方向转了半圈,语气像是冷冰冰。   “好,那我去换一下鞋,咱们就走!”   祁染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差点没直接笑出声来,掩了一下唇边,眼睛还是笑得弯了起来。   她说完这句话正要走,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祁染一愣,转头看过来,便见邵俨突然扯开宣纸,将下面的折子露了出来。 第47章 可我真的不是奸细!   “邵俨!”   祁染吓了一跳, 赶紧转过身去,抬手捂住眼睛。   邵俨却轻声笑了,随手将把那本折子拿了过来, 靠着桌子, 单手揽住祁染的腰。他将折子在祁染的面前打开, 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工部的探子给我上的密折,说的是李峰李大人昨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一只小手正牢牢地捂住他的嘴。   祁染气得腮帮子鼓鼓,举着手将他后面的话挡回去。她越想越生气,恶狠狠地瞪了邵俨一眼。   小祖宗简直是要逼良为“娼”!   不是一直都怀疑她是奸细嘛!怎么都还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相对于祁染的气恼, 邵俨的心绪却是极为平静了, 他拉下祁染的手, 低头在她的指尖亲了亲。   “诶!”   祁染在邵俨面前从来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所以轻易便被拉开了手。她正要说着什么,却突然觉得手指有些痒。   卧槽!   她抬头一看,邵俨正偏过头,拉过她的手, 在指尖亲昵地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 祁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的小人差点蹦起来。   这这这这……怎么就突然这么撩了!   等等!小祖宗的洁癖呐!   祁染这边心中躁动异常, 邵俨却也是动作一僵。其实, 连他自己也诧异,之前明明很难接受别人的靠近,如今却显得自然而然。   他抿抿唇, 将眸中的异常掩盖起来,将折子塞到祁染的手中,嗓音低哑却平稳:“你这般蠢,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因为我应允了。不必那样小心翼翼,也不必……”   邵俨顿了一下,抿起唇角,伸手在祁染的头上揉了一把,低声道:“所以,也不必觉得愧疚。”   “可是,我没有……”   祁染的胸口堵了一口气,着急着想要开口解释。虽然小祖宗这样让她很感动是没错,但是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是内奸啊!   这样一直自说自话,真的好吗?   “去换鞋吧,时间不早了。”   邵俨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抬手随意地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语调轻缓。   “可我真的不是内奸!我是柳国的人啊,怎么可能刚来纣国不久,就去当了内奸?”   祁染一把抓住他的手,拧紧了眉,忍不住大声辩驳。   邵俨被她的激动弄得一愣,睫毛缓慢地颤动了两下,最后抿唇轻笑,拍了拍祁染的脑袋,低声道:“我知道。”   祁染一看便知道他是半个字都没有信,气得鼓了腮帮子,恨不得一本折子摔在桌子上,凶恶地质问他。   你什么了就知道!知道个屁鸭子!   但是话顶到嗓子眼,看着小祖宗单薄的身板,祁染最后还是把情绪压了回去,挠了挠头自己生闷气去了。   她现在就是说再多,除了发泄不会有一点用处。对于越谨慎的人,话语解释就越是苍白,甚至有可能越抹越黑。   “该出去了。”   邵俨随手将折扇收好,看祁染不准备说话了,便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   祁染心头憋闷,却还是低声应了转头要走。她都走出去两步,才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本折子。   都给她气忘了!   她气呼呼地走回去,将这本烫手的山芋扔开,又横了邵俨一眼,才转身离开。   邵俨被她瞪得哭笑不得,低头掩了一下唇边的弧度,视线落在祁染身上都放柔几分。   这丫头如今是愈发放肆了。   祁染这边去换了一双鞋,左右看看又换了一件外袍,等从卧房出来时,邵俨竟然已经收拾妥当等着了。   “今天外面的太阳又不大啊,为什么要带帷帽啊?”   祁染几步走过来,刚才气恼的事情早就抛到了一边。她说着话,颇有些新奇地拨弄了两下邵俨的帷帽的薄纱。   “莫要胡闹。”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隔着一层纱,神色更看不真切。   祁染自柳国长大,莫说是这样的帷帽,天气稍热些,街上走着的男的都有不少袒胸露乳的。女子还稍微收敛些,怎么也会穿一件短衫的。   所以来了纣国见行人常有带帷帽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生病。后来看得多了,才发现挺有意思的。   邵俨带的这种帷帽丝毫不显女气,反而与今日穿着的宽大袖袍的长衫相呼应,显出几分江湖气来。   “可是,带这个不觉得不方便吗?”   祁染在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小祖宗的美貌后,又伸手拨了一下薄纱,开口建议道。   “蠢。”   邵俨手指动了动,扇子转了半圈,视线落在祁染白净的额头上,最后又把扇子收了回去,只丢出一个字来。   许是因为每次被骂都会敲一下,祁染这次倒是有些不适应了,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走吧。”   邵俨将衣摆整理一下,站起身来。   祁染快步跟上,抬手拉住他袖子的一角。   邵俨稍稍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放慢了几分。   这一次却是从后门出去的,等在外面的马车也与往日不同,从外面看没有一点府中的标识,甚至显得有些朴素。赶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精神倒是不错,穿着粗布衣服坐在马车上,颇有种怡然自得的意味。   事情都这样明显地摆在眼前了,她自然明白了邵俨今日带帷帽的原因。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祁染挨着邵俨坐下,抬手将薄纱拨开,侧头靠在他的肩上,显得有些萎靡。   邵俨侧头看她,隐隐有些诧异,只以为是有什么事,正要开口询问。   “你自然是极好的,那些胡言乱语的,就该撕了他们的嘴。”   祁染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愤懑而又委屈。   她家小祖宗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这群人就这么恨,还天天如避蛇蝎地躲着。这些人既然那么喜欢躲,就应该像打地鼠一样,把他们全部塞回地下!   其实,祁染也不是没有查其中的事情。她把下面递上来的密报一一看过来了。邵俨从来也没做什么压榨百姓、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平时动的也都是朝中的人。   可是皇宫、朝堂、权利之争,想要上位或者稳固实力,死些人简直太正常了。   便是将那些万民瞻仰的官都扒出来,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祁染从来都不觉得自家小祖宗是个坏人。从第一眼看见,她就这么认为。那天,邵俨逆着光走进来,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的,那双眸子却并不锐利,相反带着疲惫、麻木,还有积压着的温柔。   所以凭什么!她家小祖宗出门还要带帷帽不可!   祁染越想就越觉得气恼,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憋闷得厉害。   邵俨听着她气恼的声音,心尖骤然一软,胸口涌起一阵酸胀来。他抿唇笑了,偏过头身子,抬手轻轻揉了揉祁染的长发,低声道:“你这懒丫头整日缩在屋子里,多久都不出来一次。难得出门,干嘛要喊打喊杀的。”   他说着话,手指从祁染的发间划过,在她的小脸上戳了一下。   “你就是性子太软了,他们才会欺负到你头上的!你要是真的杀人如麻,你看他们敢不敢乱说话!”祁染听了他的话,却更生气了,皱紧了眉,在他的胳膊上锤了一下,满是气恼。   “倒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性子软。”邵俨先是一怔,而后还是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笑了,眉眼都微微上挑,嗓音微哑,像是认真,又像是戏谑,“他们一般都说我嗜血如命、冷血无情,是世间无二的大恶……”   祁染突然掀开帷帽的薄纱,跨身坐到邵俨的腿上,偏头亲了上去,将他后面的话全部堵回去。   突然的亲近让邵俨的脊背僵直,连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以至于半天没了动作。   祁染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果断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东西都似乎粘稠了几分,让人喘不上来气来。   邵俨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垂下眸子,唇齿相依间耳根竟有些燥热。他掐住掌心,手没有揽在祁染的腰上,而后是小心地放在她的肩上。   马车有些颠簸,坐的地方又有些窄。他仔细地护着祁染,怕她摔了,却没有主动回应,只是放任了祁染的动作。   一直到祁染的气息有些乱,她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她跨坐在邵俨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帷帽的薄纱将两人笼罩起来,光线微微有些暗,朦胧之下更添了几分暧昧。   “那些人有眼不识珠,你分明是世间无二的大美人。”   祁染的手指在邵俨的眉角划过,带着微微的凉意摸到侧脸,轻轻捏了捏,而后挑起下巴。她说着话,神色倒是极为严肃,语气认真得不行。   这话听着是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的。若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邵俨定然不会轻饶了他们。   可是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说着,他却抿唇笑了,顺了祁染的力气,抬头看她:“是喜欢我的相貌吗?”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带着几分哑意,语调平缓,眸中浸满了温柔。 第48章 蠢得厉害   “嗯……”   祁染思索了半刻, 犹豫着说实话小祖宗会不会生气。她皱眉思索了半刻,觉得好像还是说假话的罪过更大,便坦诚地说了, “是啊。觉得你长得太好看了, 世上怎么还有你这般好看的人。”   她回忆着第一次见邵俨的时候, 忍不住低头笑了,捧过邵俨的脸,在他的唇角又亲了亲。   邵俨却没有她想象般生气,反而唇角微扬,眸色都温柔了下去。   “当时, 我就觉得像这般好看的小人, 便是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祁染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 笑得眼睛弯弯, 语气轻快。   “这般肤浅吗?”   邵俨嫌弃似的开口,抬手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语气也像是冷淡。   “没有啊!一开始只是想待一会儿来欣赏美色的。后来,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好一点……”祁染倒也坦诚, 一双清亮的眸子笑得弯了起来, 语气透着些随意,没有太多的防备。   她话一说出来, 又突然意识到不对。有些的话好像还是不应该说得太清楚, 她的视线慌乱地转了半圈,假咳两声赶忙补救道:“当然啦!因为你特别特别好,我现在是很认真的。”   邵俨撞上那双一望见底的眸子, 忽然一怔,脑中划过电光火石。   祁染的声音卡了一下,脸上闪过懊恼,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啊!   说现在认真,难道以前就不认真了吗?   祁染差点急出一脑门的汗,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小祖宗,生怕他已经听着生气了。她也是懒散的惯了,有时说话懒得想太多。   再说柳国尚武,大家做事都比较直接,少有这样弯弯绕绕的。   “真是笨得厉害。”   邵俨却在这时开口,嗓音沙哑似是叹息。   祁染一怔,正要抬头看他。突然腰间一紧,被牢牢地圈进怀里。她的下巴正撞到邵俨肩上,都把她弄愣住了。   她毕竟练武多年,其实也不怎么疼。呆了一小会儿,伸手给小祖宗揉了揉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磕疼了。   “蠢。”   邵俨收紧了胳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语气有些怪异。那句蠢,却不知道是在说祁染,还是在说自己。   祁染仔细分辨了一下他是不是在生气,但是见邵俨半天不说话了,他的胳膊圈在自己的腰上力道也没有减轻。她纠结了一下,小心地伸手回抱邵俨,试探着靠到他的肩上。   邵俨侧头在她的发间轻柔地亲了亲,艰难地闭上眼睛,将眸中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他反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指尖微微发颤。   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邵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祁染的发顶。   祁染总觉得自家小祖宗似乎是不高兴的,仔细看了几遍,虽然邵俨面上显得冷冰冰,但是眸中沉淀的温柔,她每看一眼都是心尖一颤。   下马车前,邵俨将被弄偏的帷帽重新带好,明明祁染之前给他扎得发髻乱得都快要散开了,他却没有拆了重新扎,而是另外取了一根发带固定了一下。   从马车上下来,外面人流攒动。   街上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嬉笑着从他们旁边过去,只有一两个孩子见他们穿得漂亮,忍不住转头来看。   跟在孩子身边的父母颔首表示歉意,他们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笑意就更浓了几分。   祁染抓了抓头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对夫妻却并不在意,又朝着她笑了笑,带着孩子走了。那孩子不过五六岁,迈着小腿跑得正欢,吵嚷着要吃冰糖葫芦。   街上热闹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祁染少见这样的时候,左右看了一圈,无意间与行人对上视线,被报以善意的笑意回应。   她明显一愣,下意识往后错了两步,拉住邵俨的手,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之前和小卓子出来的那次,周围人都是恶意的目光,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手从随身的短刀旁徘徊,甚至随时准备上去打一架。   但是这样铺面而来的温柔,倒真是让她无所适从。   特别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还有带着孩子的慈爱妇人,朝着祁染点头笑的时候,她都恨不得逃出去三里远。   “不喜欢这么多人吗?”   邵俨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侧过身,将她护在后面,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低声开口问道。   “也不是啦。”祁染又往他身后挪了半步,将那些视线隔绝开,抱住他的胳膊,小声开口道,“我有点不习惯。”   那些人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皇祖母,就那种满满的慈爱,总弄得她特别不自在。   不过,皇祖母的眼神中的温柔会更深厚一些,还总是带着愧疚。任她说了多少次,小时候的事情她是不怨的,但是皇祖母每次还是……   “他们本是这样的。”   邵俨却是误会了,只以为小丫头几次出门都被他的名声连累,所以第一次见到百姓间的善意。他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拉紧了祁染的手,只觉得歉疚。   他的嗓子发紧,声音微哑,干干地解释了一句。   祁染听出异常侧头看他,隔着一层薄纱,她看见邵俨低垂了眼眸,唇瓣抿成了一条线,身体也明显是紧绷的。   她将那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圈,便明白了邵俨的意思。   “也不是啦,我是觉得……”祁染心头也是无奈,垫脚往邵俨的耳边凑了凑,顿了一下,小声道,“就是那些小姑娘看着都很娇弱的样子,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她们挤倒了,可能要哭很久的。”   她其实也是找的借口,不过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是差点把邵俨逗笑了。   邵俨拿了扇子,反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唇角微扬,说出的话却是带了几分嫌弃:“总是在胡言乱语。”   “没有,我认真的!”   祁染用力地点点头,语气倒是挺正经。她又和邵俨插科打诨了几句,两人才往做衣服的铺子过去。   路上稍稍有些拥挤,跟随的侍从护在周围,将人群大半隔绝开。   他们这次出来,也是带了几个侍从,却与邵俨身边寻常的那些孩子不太一样,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有一个还是熟面孔,就是那天和小卓子一起的大牧。   祁染拉着邵俨的手,仔细在旁边盯着,生怕还是有什么漏网之鱼,冲撞了自家小祖宗。   他们这一行人其实也算不上显眼,不同于柳国人人习武,纣国对于那种“莽夫”是普遍鄙视的,大家公子便没有去习武的。所以他们这边就是家境殷实的商人,出门也是要带几个护卫的。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商铺门口,人才少了下来。   这许是一家成衣店,大门宽阔,远远看进去甚至有些金碧辉煌的感觉。牌子上飞龙走凤雕刻着三个大字“玄蕴阁”。路过的人都偷偷往里打量,却没有几个敢抬脚走进去的。   他们一行刚站到店门口,还没有抬脚迈过门槛,里面就有小厮快步迎过来。   “客官里面请,可是要看些衣服。小店近日……”   小厮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倒是清秀,面带笑意,嗓音清亮地招呼着。   原本站在后面的大牧几步走过去,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牌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做完就又退回后面前,没有多言。   小厮的声音一顿,面色微微变了,态度更恭谨了几分。   他后退几步,抬手招来了自己的同伴耳语几句,同伴快步下去了,而他则万分小心地迎着祁染一行人进去。   一层还有有着三三两两的客人,看着衣着打扮便是非富即贵。   祁染亦步亦趋地跟在邵俨旁边,视线从那个小厮身上划过,又看了一圈屋里的摆设,心中大概就有了几分计量。   小厮引着路,两人一同上了二楼。   二楼更为华丽,墙上挂着一排排衣服,拿眼打过去便知道是昂贵的,便是放在角落的瓷瓶也是价值不菲。   他们刚上了二楼,便有清秀的小姑娘接替了小厮的位置,引着他们去一个包房。   茶水、糕点都是新做出来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引得人都有些饿。   “这家店是你的?”   祁染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偏头左右看了看,小声地问了一句。   “嗯。”   邵俨喝了一口茶,随意地应了。   “这里找的厨子很棒啊!你尝尝这个桂花糕。”祁染说着话,抬手掀开了邵俨帷帽的薄纱,捻了一块糕点递到他的嘴边。   邵俨都被她弄得一愣,抬眼看过来,眸中透出些浓浓的无奈。   薄纱掀开半边,衬着他漂亮到极致的眉眼,朦朦胧胧的竟有种看月下美人的感觉。   祁染看着心尖都是一颤,差点捧着一颗萌动的春心蹦跶起来。   “自己吃便是,少有人像你那般爱吃。”   邵俨皱了眉,带了些嫌弃,却是无可奈何的语气。   祁染正一眨不眨地欣赏美色,她只看见邵俨的薄唇微动,至于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进去。   可她一直举着糕点,邵俨只以为是她坚持,挣扎了一下还是侧头将糕点吃了。   果然甜腻得厉害。   邵俨微微皱眉,正要喝口茶水来压一压。 第49章 邵·小醋坛子·俨   “你嘴上好像沾东西了。”   祁染突然探身凑过来, 手里捻了一个帕子,像是一本正经给邵俨擦嘴,不过眼神却定格在邵俨的薄唇上, 莫名有些口干。   邵俨还拧着眉思索, 他吃东西向来是非常注意的, 一面要注意礼仪,另一方面也不能在嘴上沾了东西有碍观瞻。   他想得认真,祁染的眸子却在眼前突然放大。他一怔,狭长的眸子睁大。下一刻,唇上便感觉到温润的触感。   “主子, 您怎么这个时间……”   正是这时,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随着便听到门知啦响了一声。   然后……门又关上。   祁染原本也被吓了一下, 但是转头看看那紧闭的门,还有外面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她又有些想笑。   邵俨抬眼看过来,眸中带了无奈, 抬手拿了扇子, 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吐出两个字:“还笑。”   “没有啊, 只是你身边难得有着这么冒失的孩子。”   祁染笑得灿烂, 伸手又拨开邵俨帷帽上的薄纱。   那薄纱入手柔软,在指尖划过带起丝丝的痒意。祁染的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忽然觉得小祖宗偶尔带带帷帽, 也是格外有趣。   两人对上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薄纱打下的淡淡阴影,她总看着邵俨的脸有些红。   祁染皱皱眉,抬手覆在他的脸上,想摸一摸热不热,结果手下细腻的触感,让她又忍不住多揉搓了两把。   邵俨微微皱了眉,视线落在祁染的身上透出些无奈,却并没有躲开,而是放任了她的动作。   祁染又和他闹了一会儿,两人才从屋里出来。   这里的掌柜是个俊秀的青年,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斜斜地靠着墙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听到有脚步他抬头看过来,对上祁染的视线,挑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呦,刚才进去的不是时候了,给主母请个安。”   青年几步走过来,咧嘴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挤眉弄眼的颇为不正经。他朝着祁染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语调上扬。   “乔屿之。”   邵俨皱紧了眉,冷冷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祁染在旁边听着,微微有些诧异,侧头看了他一眼。有时好像还真是对比出差别,之前小祖宗冷淡地喊自己的名字,她就总以为小祖宗是生气了。但是今天一听他叫别人的人名字,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冷冰冰。   “咳咳……主子,属下这不是在给主母赔不是。”   乔屿之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直了身子,笑嘻嘻地开口道。   邵俨只扫了他一眼,也懒得再理,转头看向后面墙上的衣服,缓步走了过去。   祁染还在上下打量乔屿之,眼神透出几分新奇来。   小祖宗手下居然还有这样嬉皮笑脸的,她还以为都是临平临和那般的。   她这边也就好奇地多瞅了两眼,手突然被人牵住,拉到一边去了。   邵俨将小丫头拽到自己的身后,皱紧了眉将乔屿之看了几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他那双潋滟波光的桃花眼上,脸便黑了大半。   祁染还有点没有回过神来,隔着帷帽她也看不清小祖宗的神情,但是隐隐察觉到他的不快。   “好嘞。主子您稍等,属下着人给您泡茶去。”   乔屿之却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朝着邵俨挑眉笑了,装得恭谨的语气,神色间却分明是满满的调笑。   隔着帷帽,邵俨的脸更黑了几分,看向乔屿之的眼神都似乎要凝结成冰来。   乔屿之还是在笑,戏谑行了个礼,转身下楼去了。   二楼安静了下来。   祁染拉住他的衣角,垫脚趴在他的肩上,透着一层薄纱去看他的神情。   “莫要胡闹。”   邵俨侧过身抬手护在她的腰侧,像是冷淡地训斥了一句,但是身体压低,分明是让祁染的动作更方便几分。   “哦,好吧。”   祁染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句,趁着邵俨没有反应,快速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邵俨还故作镇定地又训斥了半句,耳根却似乎有些红了。   “嗯……我觉得那件白色的挺好看的。你一会儿要不要试一下?”祁染转头掩住唇边的笑意,抬手指了指墙上的一件衣服,强行转开了话茬。   她说着话,若无其事地拉住邵俨的手十指相扣,半倚着他语调轻快。   “嗯。”   邵俨只淡淡地扔出一个字来,听着极为随意。   祁染看着墙上的成衣,又拉着他絮叨了好几句。   乔屿之说是去泡茶,这一去就没有了踪影,半天都不见回来。   “他长得好看吗?”   邵俨原本就是在旁边听着,也少见有太多的回应,在祁染正要拉着他去看一件宝蓝色的袍子时,他突然闷出一句话来。   祁染满心满眼都在看衣服,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谁?”   她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皱着眉满是疑惑。   邵俨却不回答了,他抿紧了唇,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眼中闪过懊恼。   他失言了……   “是在说谁啊?那个丞相?还是刚才的掌柜?”   祁染一连追问了几句,语气像是认真,但是眼睛分明笑得弯了起来。   邵俨被问恼了,将祁染的指尖攥了一下,撑起凶狠的架势,训道:“闭嘴!”他此时头正偏向另外一边,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也就没有看到祁染唇角的弧度,不然恐怕要更恼几分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也涨得有些红,幸好在帷帽的掩饰下并不明显。   “别生气嘛~”祁染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抱着他的胳膊,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她顿了一下,语气更为认真,“丞相啊,眼眶深眉毛细,看着就觉得心机重。至于刚才那个,嗯……”   她故意停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思考。   邵俨没有转过头,板着脸无波无澜的感觉,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后面的话。   只有祁染自己知道,她家小祖宗简直就是个醋坛子,还是个每天伪装成白水的小醋坛子。就像这会儿,他的身体都紧绷起来,明明在意得不行,还非要做出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是生得还不错啦~长得又白净,相貌也满精致的……”   祁染故意逗他,语调上扬,挑眉笑着开口道。   邵俨的脸瞬间就黑了,猛地转头看过来,紧紧地盯着祁染。见小丫头一副笑嘻嘻的,像是不经意说出了真心话。他的唇瓣紧抿,将手从祁染的掌心抽出来,拢到自己身前,冷着脸撇过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带了帷帽,他的情绪比往日要更鲜活一些,不同往日那般死死压抑着,只能从眉眼间看出分毫。   祁染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心尖软成一团,又赶紧追了过去,拉住邵俨的胳膊,软声来哄:“但是啊,那小子看着就不是一个好人!每一根眉毛都像是沾花惹草的。而且他也就是一般的好看,最多骗骗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像我与你朝夕相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凡夫俗子动心……”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邵俨却根本就不转头看她,神色间像是凝结了冰霜。   “古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祁染絮絮叨叨地哄了半天,但小祖宗丝毫不为所动。   她也有些着急,只觉得自己怕不是作了一个大死。小祖宗是这么好逗的吗!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祁染在心里自我谴责了半天,一直说到嘴干,也没有成功把小祖宗哄回来。   她实在是没了法子,能说的话说了一大箩筐,就恨不得把小祖宗捧上天,但是小祖宗也真是见过世面,愣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别不理我啊,你这样我害怕。”   祁染说着话掀开邵俨帷帽的薄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小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声音闷闷地撒娇。   邵俨的身体瞬间绷直,又努力放松,还是不说话。   “我真的知道错了……”   祁染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小声念叨了一句,仰头看他。   薄纱的笼罩下,光线有些暗。   祁染正打算趁机仔细看看他的神情,也好能对症下药,结果刚抬起头,视线刚划到邵俨的下巴,眼前便是一黑。   邵俨在与她对上视线的前一刻,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小丫头狡猾得狠,总知道怎么样能让他心软。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强装的冷硬在那双清亮的眸子下,会瞬间溃不成军。   祁染知道这是要有转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没有试图将邵俨的手拉开,而是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其实以小祖宗的手劲儿,便是气到锤人,她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只要别继续这样不理人就行!她真的已经词穷了。再说了打是亲骂是爱,小祖宗也从来没有锤过她,温柔的小巴掌,也是挺有意思……   唔……   邵俨突然低头亲了上来,将她脑中所有杂七杂八耳朵想法一并赶了出去。因为视线受阻,感觉反而更加清晰。唇瓣柔软,忽然的靠近带着淡淡的香气,像是将人猛地扔进柔软的云端。 第50章 哦?这般不正经的属下   邵俨能够感觉到, 小丫头的睫毛颤了颤,在他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种像是被小奶猫在心尖抓了一下, 那种痒直直钻进了心里。   他垂下眸子, 动作轻缓地揽住祁染的腰, 仔细地加深了这个吻。   祁染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再加上他的手还在挡在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就总觉得是踩在一团棉花上,都感觉有点站不稳。   邵俨似乎也察觉了她的情况, 收紧了胳膊, 将她牢牢圈住。   祁染下意识圈住他的腰, 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几乎是陷在他的气息里。帷帽的薄纱正垂在脖颈处,痒得厉害。她却腾不出精力伸手拨开,因为神志都像是插上小翅膀飞上天了。   一吻作罢,她的脸都红了大半, 心中的小鹿都像是要当场撞死。   “不要乱说话, 我会当真。”   邵俨低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嗓音沙哑, 掩盖了几分黯淡。那声音低低地划过耳根, 弄得人心尖一颤。   祁染又是老脸一热,耳朵都红得快要烧起来,当即赶紧拼命点头, 一个劲儿地表决心。   “蠢死了。”   邵俨揉了揉她的长发,那种自然而言的嫌弃,甚至更像是一声叹息。   祁染埋进他的怀里,脸上的热度半天才退下去。   然后又腻乎了一会儿,才真正看起衣服来。等到乔屿之再上楼的时候,祁染简直乖得不行,甚至眼神都没有往那边落。她指挥着小厮给取下来几件衣服,一并送到旁边的厢房里。   “不然先试这件吧,我觉得你穿这件茶白会特别好看。”   祁染拎着一件衣服往邵俨身上比划了一下,笑得眼睛眯眯。   邵俨抬手接过那件衣服,见小丫头看着似乎很是兴奋,唇角也微微抿了起来,眸色更为柔软。   四目相对,祁染却根本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   “你去试一下那条石青色的襦裙吧。”   邵俨也有些疑惑,皱紧了眉,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件衣服上,试图将祁染调开。   “嗯?这件吗?”   祁染从架子上拿了那条裙子,认真地点点头应了。她转头去把门关好,抬手便开始就要去解衣服的带子。   “你,你要在这里换?”邵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伸手摁住她的手腕,止住祁染解裙子的动作。他往日的一脸冷峻都被打破,眸中都似乎显现出慌乱来。随后又抿紧了唇,强做镇定,拿了衣服便出门,“我去旁边的屋子。”   他扔下这句就准备走了,脊背挺得笔直,妥妥的正人君子的模样。   “不用啊。这屋子不是挺大的。”祁染却反手拉住他的臂弯,说着话绕到他的面前,皱皱眉像是疑惑,又继续道,“而且你里面不也穿衣服了,反正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神情认真,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别胡闹。”   邵俨的身体一僵,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但是微红的耳根让他冷冷的语气也没了半点威慑力。   “诶?我哪里胡闹了?你昨日晚上不也在面前脱的外袍吗?有什么不同?”祁染像是疑惑地往前凑了凑,眸中带了好奇与不解。   她自然知道小祖宗在窘迫什么,却装作无辜故意逗他。   果然是得记吃不记“打”。   都没有一炷香的功夫,祁染就已经忘了之前自己信誓旦旦不能逗小祖宗玩,后果会很严重。   这里光线明亮,外面还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自然是与卧房不同的。就算是还穿着里衣,也实在……   邵俨生生被她的询问逼红了脸,虽然唇角紧抿,似乎还要努力撑起冷峻的神情。他正要摁住祁染,严肃地训斥两句。   “mua~”   祁染突然勾住他的脖颈,垫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邵俨装出的冷硬瞬间无影无踪,眼底闪过慌乱,下意识揽住祁染的腰,将她仔细扶好。   祁染从他怀里钻出来,仰头看他,笑得弯了眼睛,抬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感觉他的脸烫得似是发了高热,眼中的笑意便更浓了几分。   这样才对嘛!总不能就看她一个人小鹿乱撞嘛!   她嬉笑着又亲了邵俨一口,而后拎着裙子,几步出了屋子。   邵俨都被她弄愣了,怀里空了半天,才恢复了动作。他摇了摇头,眼底压了无奈的笑意。   祁染换好衣裙出来,被小厮引到了一处拐角。   那立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又不像是寻常的铜镜,似是水波倒影,可又极稳,照人似乎连发丝都极为清晰可见。   “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这是外藩的物件,京中仅此一块。”   小厮见祁染有些好奇,便开始笑着开始解释道。他的说辞娴熟,显然是常常给人解释的。   “可以摸一下吗?”   祁染将镜中的自己仔细打量了好几遍,也着实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这……客官是这样……”   小厮面上显现出为难来,低声正要开口解释道。   “主母想摸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正是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   祁染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笑得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乔屿之站到了那边的屋子的转角处。   “真的就这么一块?”   祁染还想着之前小祖宗打翻醋坛子的事情,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后,还是对这面镜子更感兴趣一些。   “自然要说只有一块才显得珍贵。”乔屿之挑眉笑着,几步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镜子的边缘,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库房里还有两块。主母,可是喜欢?”   他说着话转头看来祁染,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眉头上扬笑得露出一个小白牙。   祁染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回答,只是皱眉看着他。   “主母若是喜欢,属下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只不过这些都是属下的私产……”乔屿之靠着墙,扬眉笑着,透着些痞里痞气的意味,语调调笑,尾音上扬,“不如,主母与属下讲讲,您是如何夺了主子的芳心的?”   “乔屿之。”   邵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冷到带了冰碴,都像是透着杀气。   “诶?主子来啦!”乔屿之也不害怕,反倒笑得更加灿烂,插科打诨,转了话茬,“属下一直就说,就您着身段气度,穿白色绝对好看!主母的眼光极好。”   他转头夸了祁染一句,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祁染还记着刚才的事情,邵俨这会儿都过来了,自然不会再接他的话茬。   毕竟小祖宗吃起醋来,是非常难哄的!   “你穿这个很是好看的。”   祁染将乔屿之完全无视掉,几步迎了过去,拉了邵俨的手,仰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邵俨低头看她,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将她身上的裙子仔细看了看,唇角微抿,正要开口。   “哎……主母,您怎的就这般冷漠了,方才可不是……”   乔屿之却硬是要从中插一嘴,抬手用袖袍掩面,做出期期艾艾的样子。他故意只将话说了一半,留下让人遐想的余地。   他似是用衣角擦了泪水,又“悄悄”地去瞧祁染。   倒真像是被人辜负了一般。   祁染转头一看他,正撞上乔屿之眼中暗藏的调笑。她当即起了火,就觉得手有点痒痒,非常想要揍人。   “一成分红。”   邵俨伸手将小丫头摁进怀里,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如同刀片从乔屿之的身上划过去,冷冷地扔出几个字来。   “主子,您这就……”   乔屿之原本还想要再玩,一听这话瞬间苦了脸,便要开口讨饶。   “两成。”   邵俨低头揉了揉祁染的长发,丝毫不为所动,语气甚至更冷了几分。   “好的,奴才这就滚!”   乔屿之一拱手,露出一个狗腿子般的神情,唱戏般的拔高了调门,扔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祁染被“困”在邵俨的怀里,虽然看不见那小子的神情,却仍是觉得格外有趣,牵着邵俨的衣角,闷闷地笑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   只不过小祖宗总是严肃刻板,在朝中似乎也是孤立无援。而这个叫乔屿之与其说是下属,不如说更像朋友几分。   他对小祖宗也没有那种死心塌地的效忠,反而还会笑嘻嘻过来调笑。   其实,挺好的。   “又觉得有趣了?”   邵俨本想训她,可是话滑到嘴边,还是无奈更多了几分,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只是有点诧异,你还有这样不正经的手下!”   祁染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强忍下笑,开口解释一句。   没了乔屿之这个捣乱的“绊脚石”,两人又看了会儿衣服,试了几件格外精致的。邵俨财大气粗,基本是祁染多看了两眼的,全部让人包了起来。   祁染试了最后一条裙子出来,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喧哗。   “主母不用担心。有位客人一定要上二楼,掌柜的正在处理。”有小厮快步跑上来,朝着祁染行了一礼,带着些喘开口解释道。   祁染饶有兴致地将他打量了一遍,虽然已经明白了乔屿之甩锅的心思,却也懒得计较,转头和邵俨说了两句,便开口和小厮吩咐道:“行了。让她上来吧。我们也该走了。” 第51章 又遇意外   祁染回到屋子里, 取了邵俨之前带的帷帽出来。刚才她就听见在下面闹换的是一个小姑娘,嗓音尖锐吵得厉害。自家小祖宗生得这般好看,若是遇上了, 怕不是还要有一番纠缠。   邵俨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只不过是帷帽, 见她喜欢便也就带着了。   他弯下腰来方便祁染的动作,抿唇微抿,隔着一层薄纱静静地望着祁染。   祁染这边刚给小祖宗整理好帷帽,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的转角冲上来一个小姑娘。   那姑娘大概十一二岁, 穿着一件粉粉的裙子, 发髻精致满头的簪花, 长得倒也算是清秀可爱, 只不过这会儿怒目圆瞪,显得有些刻薄。   祁染最不喜欢和这样的孩子纠缠,不好打不好骂,实在是麻烦得很。她和小姑娘打了一个照面, 挂起一个礼貌的笑, 拉过邵俨的手,便准备从楼梯下去了。   “站住!”   小姑娘突然厉声喊了一句, 说完几步跑到祁染的面前, 伸手去摸她的裙子。   祁染都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她本可以旋身躲开,但是小祖宗正在她旁边。她若是躲了, 这姑娘摸到小祖宗的衣服怎么办?而且这边还有些狭窄,她也担心挤到邵俨。   于是,她就无奈地看着小姑娘抓到她的裙子。   “你去把这条裙子脱了!”   小姑娘扔出的下一句更为过分,仰着头,盛气凌人的姿态。   饶是祁染,都被她弄得一愣,皱皱眉,语气疑惑:“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姑娘鼻孔朝天,抬手抱住胳膊,气势汹汹地开口:“这块料子是我之前就看上的,你凭什么穿!”   如果不是看着这小孩真的生气,祁染都要以为她在说笑。   这是什么霸道的说辞?   祁染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犯不上和一个孩子置气,便格外好脾气地安抚道:“这件衣服与你并不合身,而且我已经穿过了。你既然喜欢这个料子,找掌柜重新做一件就是……”   “不行!”小姑娘嗓音尖锐地打断了祁染的话,仰着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说起话来也是咄咄逼人,“这料子就算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穿一样的衣服!若是没有了,我便是毁了这件衣服,也不会让你穿的。”   祁染听她说了这样的话,也不由皱了眉,脸上的笑意尽数散了。她冷冷地扫了小姑娘一眼,眼神有些凌厉。   小姑娘这会儿身边也没有下人保护,只觉得后背一凉,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祁染懒得和她计较,拉过邵俨的手便准备下楼梯了。   “我说了你不准走!”   小姑娘一看她要走,又蹦跶起来大喊大叫。   她一看祁染没有理自己,伸手便要去拽祁染的裙子。   祁染拧着眉,神色间已经带了不耐烦,一运内力将她震开。虽然心情有些烦躁,但是她仍顾忌了分寸的。   柳国这边的人也不习武,根本就不太抗揍。就眼前这根“豆芽菜”,她要是反手一巴掌,都怕给她脑袋抽掉了。   然而小姑娘没被打疼是不会收手的,她的脸都涨得通红,气得差点跳脚来骂。可是她刚刚在祁染这边吃了亏,心中又有些胆怯,竟就将矛头转向了邵俨。   “你看什么看?藏头露尾的鼠辈,谁知你……”   小姑娘许是少受什么波折,在祁染这里稍稍受挫,竟然就显得歇斯底里。   她只嚷了半句,祁染的脸就黑了大半,眯起眼睛在小姑娘身上扫了半圈,想着从哪里开始踹。   却没有想到小姑娘上赶着帮祁染做出了选择,她说着话,居然就要伸手来拽邵俨的帷帽。   邵俨倒是波澜不惊,仍是站在原处,连半点躲避的动作都没有。   祁染被气得反而笑了,将邵俨拉到安稳的地方,随手抽出短刀。刀光一闪削掉小姑娘半个发髻。她拽住小姑娘的胳膊,正准备再给这小屁孩一个教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染姑娘手下留情!”   只呼吸间,声音由远及近。   祁染的手腕被一把折扇挑开,虽是没有用太大的力道,不过她还是顺势松开了手。   哟……男的?会武?抗揍!   祁染脑中闪过着几个字,弯唇就笑了。她正愁着要收着力气,怕把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揍个好歹的。这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可以呀!   她丝毫没有客气,随手将短刀扎进旁边的木柱上,朝着来人反手就是一拳。   那人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手,下意识挡了一下,胳膊震得生疼,踉跄了半步。   祁染一转头,这才发现还是个熟人。   丞相大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认出了来人,她却没有收回力气,反而跟着就是一个扫堂腿。   “啊!”   被削掉了半面头发的小姑娘吓得瘫软在地上,哭喊尖叫。   而在另一边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当然准备来说是祁染单方面揍人。   叶谦的武功也就一般,也就身法灵活,还算是看得过去。   不过,最多像是当做兴趣学的,比起祁染的功夫还是差上很远的。   两人一交手,祁染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眼中闪过疑惑,随后又将幽深压了下去。   “染……染姑娘,这是误会……”   叶谦努力躲闪着,连连后退。他想挂起一个温和的笑,但随即便被祁染踹了一脚,疼得咬紧了后槽牙。他头上的玉冠被祁染给一脚踹掉了,额前散落了不少碎发,嘴角也青了一块,着实被逼得狼狈不堪。   “哦,误会啊。”   祁染把气撒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开口搭他的话茬。她找准机会一脚将叶谦踹开,像是恍然大悟地感慨了一句。   “嘭”的一声,叶谦砸到窗边的柜子上,呕出半口血来。   “你说你也不早说!你看,我这不就误会了嘛!还以为是刺客!”   祁染拍拍手上的灰,不紧不慢地整理一下袖摆。她叹了一口气,神色无辜,倒像是极为遗憾。   她说完,伸手拍了拍胸口,做出后怕的神情。   “无事,误会解开就好。”叶谦撑着旁边的站起来,取了帕子擦掉嘴边的血,弯唇笑了,姿态谦和。   他这会儿脸上还青青紫紫一大片,却看不出一点怨恨来。   “表哥!”   方才坐在地上哭闹的小姑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到叶谦旁边想要扶他。   祁染的视线落在叶谦脸上,心中一沉,愈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城府极深。   她面上却不显忧思,反而是可怜巴巴地开口控诉:“对啊!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哪有随随便便和女孩子动手的!真是吓死了我了!”   祁染转头抱住邵俨的胳膊,说起瞎话来半点都没有脸红的,语气一本正经,偶尔带出点哽咽来,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哈哈哈哈哈哈!是叶某不对了,在此给姑娘赔罪。”   叶谦却是笑了,摁着闷疼的胸口站直了身子,朝着祁染行了半礼,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朗眉星目。这会儿虽身上有些狼狈,但仍是长身玉立、气度极佳。   “算了算了,你下次注意就是。”   祁染摆摆手,声音轻轻柔柔的,装了一副虚弱的模样。   若是不知道前情的人,可能真要相信了她说得鬼话。一直躲在楼梯口乔屿之看戏看得美滋滋,就抓一把瓜子靠着墙磕了。   “是,多谢染姑娘谅解。”   叶谦面上的笑意半点不减,也不见什么憋屈的神色,语调放缓,声音倒是颇为好听。   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似乎想要说话,却被他拦了回去。   “嗯。”   祁染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颇为矜贵地点了一下头,拉着邵俨的手下了楼梯。   “你!表哥,她……”   小姑娘见祁染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又气恼起来,拽着叶谦的衣袖,憋屈地直跺脚。   “表妹,守礼。”   叶谦像是不经意地掸开她的笑,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姿态谦和开口告诫了一句。   “是,是。”   小姑娘本还是不忿,但是一对上表哥温润的视线,便是败下阵来。   叶谦见她不闹了,就有转头看向祁染离开的方向,眸色骤然暗了下去。   至于已经离开的祁染,才懒得管那两人是怎么想的,将注意转到小祖宗身上,目光转了半圈,低声道:“那个丞相是不是太闲了?长得还尖嘴猴腮的,带个表妹出来,还欠欠地挨了一次揍。”   她还记得之前的事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决心的机会。   “嗯。”   邵俨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仔细看了两遍祁染的手,想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祁染手上的伤口才愈合不久,这样打打杀杀的若是再受伤,这手上的包扎就没有断过了   “谢过主母手下留情。”   乔屿之与他们迎面遇上,便笑嘻嘻地开口道。他说着话,侧身将路让开。   “三成。”   祁染还没有说话,便听到邵俨冷冷地扔出两个字。   乔屿之瞬间苦了脸,眉眼都垂了下来。   谁叫他刚才没有上去“救驾”,可是主母那么勇猛,哪用得着他去救!而且开门做生意……   乔屿之是满腹委屈,却也不敢反驳,转头将两人一路送出了店。   两人一同回了府,却发现府前多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第52章 殿下,您该回去了   那辆马车就停在府邸的正门口, 赶车的人远远便看到了,转头低声和邵俨说了。   邵俨面色沉了下去,皱了眉, 用扇子挑开帘子看过去。   祁染听见了车夫的话, 也扒头跟着一起瞅, 她原本只是凑个热闹,视线在落在马车上的标识时,动作却是一顿。   “是柳国的标识,应该是来找我的。”   祁染抬手拉住邵俨的衣角,小声解释道。   “嗯。”   邵俨的身体一僵, 半天应了一声。   他垂下眼眸, 侧开身让出路来, 嗓音微哑, 语气像是冷淡:“去吧。”   “我很快就回来。”   祁染与他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种暗藏的异常,她还是能看出来的。祁染的心头一软,抬手拉住他的手, 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低声安抚。   “嗯。”邵俨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面上似是无波无澜, 冷冷地扔出一句话, “午膳想要吃些什么?”   “想吃桂花鸭,松鼠鱼,醪糟小汤圆……”祁染也没有客气, 叭叭地说了一堆的吃食,话未说完,竟就觉得有些饿了。   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马车里还有些显眼。   祁染老脸一红,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抓抓头发有些羞赧,开口辩解了一句:“可能因为是吃凉了。”   当然,她其实就是饿了。   毕竟早上只吃了一半,便说要在外面吃,万万没有想到在衣铺里遇到那茬。虽然没有多气恼,但是也坏了吃饭的兴致。   再加上刚才和人动了手,这会儿饿了也是正常。   但是入乡随俗,纣国的小姑娘一个个瘦得像是柳条,她也不好太展现自己能吃这事。   邵俨听她肚子叫,明显一愣,随后抿唇笑了,抬手在祁染头上轻拍了一下:“这就馋了?”他的声音放得有些轻,隐隐带了调笑的语气。   “也没有啦。”   祁染挠了挠头,干巴巴的否定显得有些无力。   “桂花鸭是城东的酒楼做得最好。我着人去买,你……”邵俨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低哑,揉揉小丫头的长发,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祁染抬头看他,提了一口气在等他后面的话。   可是邵俨的嗓子发紧,抿紧了唇,半天都没有再开口。   祁染牵住他的指尖,弯唇笑了,正要开口打圆场。   “松鼠鱼若是凉了,会吃着腥气。”   邵俨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哽在喉咙间的那句话,终于在舌尖下转了半圈,还是改头换面说出了。   “嗯?”   祁染听得都是一愣,反应过来,眸中溢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来。   哇!小祖宗这是舍不得她啊!   她兴奋地拽着邵俨的手晃了晃,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祖宗这话虽然还是委婉得厉害,但是对于他而言,真的是几年难得一见了!   祁染兴奋地差点想蹦跶起来,见邵俨僵硬地移开视线,面色有些黑了,才记着要收敛一下。不然要是给小祖宗逗急了,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这般轻软的话了。   “咳咳……我一定长话短说,早点回来!”   她假咳两声,将激动压了压,一句话说得信誓旦旦。   “蠢死了。”   邵俨的薄唇微动,扔出三个字来。他似乎是觉得语气不够强硬,随手又抽出在折扇在祁染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啪嗒”的一声响,倒是显得清脆。   祁染脸上的笑却是半分不减,恨不得上去抱着他亲上两口。大概也是心里的小人撒了欢儿,被敲的这一下根本不疼。   她又拉着邵俨说了几句,才颇为不舍地马车上下来。   祁染没有让马车靠过去,而是让车夫按照原计划将马车赶到后门。毕竟邵俨准备的这一套马车、车夫,本就是想要隐蔽一下,也不好太大摇大摆。   她下了马车,邵俨眉眼间仅存的柔软慢慢散去。他垂下眼睑,将眸中的情绪仔细收敛好,唇瓣紧紧地抿着,攥紧了手里的折扇,因为过于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   马车行驶起来,周围却像是冷了下来,冻得人发抖。   邵俨靠着车厢,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扯起唇角自嘲地笑一笑,但是面上的神情像是冻住了。半晌,只能动作僵硬地抬手盖住脸。   而在另一边,祁染已经掀开帘子上了府前的马车。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祁染找了一处坐下,语气显得极为随意。   庄明大概是等了很久,拿着手里的书看得有些入神。突然听到外面的动作,瞬间警觉起来。   一直到祁染上了马车,他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一些。   “殿下。”   庄明在车厢里站起来,硬是在这憋屈的地方朝着祁染行了一礼。   如今是在马车上,周围守着的也都是自己人,便不用像往常那般有所顾忌。   “行了行了,你也不嫌累得慌。”   祁染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摆摆手。她的视线在车厢扫了一圈,见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盘水果,便随手抄了过来,塞了一个李子进嘴里。   “殿下,微臣将于五日后启程。”   庄明没有和祁染坐到一个高度,因为不和礼节。他跪坐到地上,朝着祁染又行了一礼,低声开口道。   “哦,和纣国谈完了?”   祁染靠着车厢坐着,咔嚓咔嚓吃着桃子,中间找了一个空档,才开口回了一句。她又咬了一口桃子,皱皱眉道:“你这桃子不怎么甜啊。”   她低头去看桃子,显然根本就不在意庄明说的话。   “暂时定下了。如今还不是下桃子的时候,确实味道差一些。”   庄明大概也习惯了她的跳脱,坐得板正,点了点头语气恭谨,竟然还认真回答了桃子的问题。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继续道,“太子殿下来信,让您尽快回去。”   “行,我知道了。”   祁染打了一个哈欠,将那个桃子吃完,拿出帕子开始擦手。   “殿下,您该回去了。”   庄明皱紧了眉,眸中透出担心来。   祁染没有接他的话,擦着嘴,视线转了半圈,想起一件事来:“你见过叶谦的身手吗?”   “叶谦?未曾与他动过手。”   庄明心里还念叨着那件事,被祁染都问懵了,顿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的武功路子有点熟。”祁染的手搭在桌子上,蜷了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微微眯起眼睛,又将叶谦的身手回忆了一遍。   真的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甚至,像是师出同门……   祁染拧着眉,将教过自己武功的师父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但是,无论是那一个都不可能来教一个纣国人。因为她们基本都是姑母的部下,常年镇守的人,怎么可能会教一个外邦人武功?   而且,就假装算是她师父教的话,那叶谦这就算是学艺不精啊!   以她那几个师父脾气,手下要是有这样的徒弟,怕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当场就得把他打死,多半活不到成年。   “可要微臣去试探一下?世人都道柳国尚武,正是离开之际,可以与他切磋一下。”听了祁染的话,庄明的神色更严肃了几分,思忖了半刻,提出一个想法。   “嗯……”   祁染摩挲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庄明面色凝重,极为认真地等着她下一步吩咐。   “庄明。”   祁染抬眼看过来,面沉如水,语气郑重。   庄明跟着严肃起来,脊背挺得笔直,竖起耳朵听着她后面的话。   “你把糕点递给我。”   祁染一开口,身上的冷峻气度瞬间消散。她只是看着手中的果盘没啥好吃的了,那盘糕点离得又有些远,推算了一下远近觉得还要站起来太麻烦,还是让庄明帮忙快一点。   庄明的声音骤然哽住,半天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算了,我自己拿吧。”   祁染转头一看他,见他皱巴着脸,似乎在发愣,只能叹一口气,自己起身坐到那边去,抄过糕点的盘子。   她还在感叹指望不上庄明,却丝毫没有给对方带来“伤害”的愧疚。   庄明半天才缓过来,看着祁染还在没心没肺地啃糕点,这话就说得愈发艰难,停了很久憋出来一句:“殿下,可还需要微臣去打探一下情况?”   “不用了,我改天自己去弄。”   祁染皱着眉将那块干巴巴糕点吃了,视线在小桌子上又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吃食。   “殿下,您该回去了。”   庄明被她弄得实在没了脾气,只觉得心累得厉害,语气满是无奈。   “也对,松鼠鱼都快做好了。”   祁染看着马车里也像是没有吃的了,取了帕子擦了擦手,点点头同意了庄明的话,起身便准备走了。   “殿下!”庄明将声音提高,先一步起身拦住祁染的去路,眉头紧皱,显然是忠言逆耳的模样,“您该回柳国了!太子殿下多次来信,让微臣劝劝您。玩够了,就回去吧。”   祁染扫了他一眼,没有和他动手,只不过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散了。   “殿下。那人您若真是喜欢,带回去就是。但是您不能在他国待这么久。”在马车上只能弓了身子站着,庄明侧过身子将下车的路整个挡住。他的声音一板一眼,极为郑重。 第53章 庄明,让开!   “让开。”   祁染神色冷了下来, 动动唇瓣,扔出两个字。   “殿下,时间已经够长了。这次您便和微臣一同回去吧。太子殿下来信说……”庄明抬手扶着车厢, 将去路挡得严实, 又一次搬出太子的信。   “庄明。”祁染面无表情地喊了他的名字, 直接打断他后面的话。她的语速极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大哥叫你和我说的话,你已经说完了。你的职责到此为止。”   她的视线在庄明的身上转了半圈,扯了扯嘴角, 有扔出一句:“催我回去?大哥是觉得, 他太子的位置坐的太稳了, 有些无趣?”   祁染的唇角微勾, 似乎是笑着的,眸色却显得凉薄。   庄明的声音一顿,对上祁染似是看透一切的眼神,他的脸上甚至隐隐透出慌乱:“您误会太子殿下了, 事情不是……”   “行了, 那是我与大哥之间的事。”   祁染朝着他摆摆手,弯唇笑了起来, 语气恢复了轻快。   庄明一愣, 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堵在嗓子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祁染趁着他愣神, 伸手拨开他,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殿下。”   庄明追下来,也不敢伸手去抓祁染的衣角,只能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这才声音极低地喊了一句。   “对了!”祁染转头扫了他一眼,倒是另想起一件事来。她的视线从周围的几处能够隐蔽人形的地方扫过,抬手召了一下,“随枫出来。”   “呦,主子。什么事啊?”   祁染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一道人影。   随枫向着她行了一礼,随手抓了抓头发,又转头看向庄明,挑眉笑着开口道:“庄大人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还是那么刻板啊。”   “好久不见。”   庄明转过身,朝着随枫点了点头,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调笑,而是认真地回了一句。   “随枫,户部那边怎么样了?”祁染抱着胳膊,目光像是有意从庄明的身上划过,扔出的这个问题也是意味深长。   “哦?”随枫面上虽还是笑嘻嘻的,但是眼神明显认真了起来,“那个呀,不是已经给太子的人了吗?”   他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疑惑地皱皱眉,又继续道:“太子殿下当时逼得紧,给那孩子都差点逼得上吊……”   随枫顿了一下,挑眉看向旁边的庄明,又开口道:“不对啊,主子您直接问庄大人不就好了。听说太子殿下派去处理事情的,其中都是庄大人的知己。”   “哦?还有这么一茬啊。”   祁染似是恍然大悟,侧头看向庄明,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是!怎么会不是!下面的人都传信过来了,真真的!就那个谁……户部的李大人,不就是庄大人的同门嘛……”   随枫的语气戏谑,像是说书那般抑扬顿挫,挤眉弄眼的样子颇为有些笑人。   “哦……这样啊!那庄大人刚才还催我回去做什么。我不在的话,你们更好做事啊。”祁染给了随枫一个赞扬的眼神,转头又提起刚才的事情。她摊摊手,眉眼间带着满满的疑惑。   庄明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脸羞赧地涨红了大半,也不敢和祁染对上视线,嘴唇动了动,却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事没错。   户部的事情的确是他们做的。但是!两位殿下一母同胞,太子殿下对这位心情很是复杂的。一方面不能看着她的势力做大,可另一方面也没办法看着嫡亲妹妹真正面临危险。   一个大国的嫡系皇女,长时间待在他国,一旦暴露了身份就可能会面对很多意外。而且朝中的言官也会就此不依不饶。   现在至少是和出使的一行的,若是他们也走了,三殿下根本就是孤立无援。莫说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强行联姻,便是平白让人欺辱了两句,在异国他乡连报仇都束手束脚。   “行了,庄明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回去如实禀报了大哥,到时间了我就回去的。”祁染见他都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摇摇头笑了,给了一个台阶下。   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然是知道。连带着大哥手下的这一批人,她也是了解了大概的。庄明若是真的有恶意,自己也不会放任他到现在,更何况之前还借影卫给他。   “殿下,那便请您万万不要暴露身份。”庄明脸上满是为难、万般纠结,最后却还是点头应了,低声开口道,“这个是微臣给您设定的新身份,您不要说漏了。”   他说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折子来,恭谨地递到祁染手边。   “哦?你的表妹吗?”   祁染被他像是临终托付的语气给逗笑了,抬手抽过那本折子,随口调笑道。   “殿下!”   庄明在外面也不敢大声,虽然周围都是自己人,但是仍怕隔墙有耳。他见祁染这么不认真,不由又着急起来,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   “干啥啊,我听得见。”   祁染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字,揉揉耳朵,漫不经心地扔出一句话来。   “殿下,其中的危险您应当是知道的!”庄明从嗓子眼挤出一句话,看祁染散漫着,根本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他更是急出了一头的汗,眉头紧锁。   祁染听他老母亲这般的痛心劝导,只觉得瞬间回忆起了好几年前的大哥。在朝中还没有风起云涌,大哥就是天天拽着她劝个不停。   这庄明跟了大哥几年,这种苦口婆心的劝道,倒真的是学了个十成十!   “好啦,我知道分寸。”   祁染抓抓头发,听着他这种熟悉的念叨,语气也不由也放软了一些。   她说完转头便准备走了,结果那半条腿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到随枫突然开口:“主子,最近五皇子盯上工部的位置了。”   他说得简略,祁染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皱皱眉,将事情在心里转了半圈,视线最后落到庄明身上。   “你也听到了?通知给大哥。”   祁染几步走到庄明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眯起眼睛,说得语重心长。她懒散了这么久,实在懒得多折腾朝堂的事情。而且现在离得那么远,如果老五使了坏的手段,她也是鞭长莫及。   “那个位置你们随便,但是要帮我把人保下来。”祁染没有等他反应,又开口地嘱咐了两句,语气认真。   “殿下,这……”   庄明哽了半天,脸上透出纠结来。   这种……哪有随意插手的。   “庄明,你少和我哥学点吧。”   祁染看他墨迹也是无奈,想着再耽误一会儿松鼠鱼都要凉透了,便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   庄明皱紧了眉,正想要快步追上去。   “诶!”随枫伸手拦了他一把,笑嘻嘻地开口,“还有什么要问的啊。主子说得很清楚了,这事交给你们处理了。位置给你们,人保下。我会传信过去让他们配合你们的。”   祁染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见随枫拦人,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要是被庄明絮叨几句,她就真的赶不上吃松鼠鱼了。   她快走了几步,刚站到门前,便听到吱啦一声门打开了。   祁染愣了一下,一抬头却看到了走廊的石椅上坐着一个人。那是她日常等邵俨的地方,今日却是邵俨坐在那里。   他侧对门坐着,背挺得笔直,桌子上放了一沓折子,还有笔墨纸砚,似乎是在认真地批阅。   门开了,但邵俨没有回头,手中的笔才终于落下几个字。   “主子。”   一眼看见祁染回来了,临和如获大赦,长长松一口气,赶紧往邵俨那边走了两步,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邵俨却充耳不闻,脸上的神色更为严肃了,反而写字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临和只以为主子是看着折子入了神,原本想要再提两句,可是转眼间祁染已经到了面前。   “今天怎么在外面呀?”   祁染几步过去,趴在桌边,开口问道。其实只是看着小祖宗等在这里的背影,她的心便软了大半,唇角的笑意也怎么都控制不住了。   “屋里太闷。”   邵俨收紧了手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皱眉盯着折子,似乎陷入了沉思。   “哦,也是。”   祁染点点头,似乎深以为然,但是眸中的笑意丝毫不减。她探头扫了一眼邵俨手底的折子,见宣纸上字迹不同往日般工整,反倒像是写得着急了而有些杂乱。   她又抬头看了看邵俨严肃的表情,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邵俨许是也听到了这细碎的声音,面色更沉了几分,攥紧了手里的折子,那气势像是要发火。   “可是我饿了耶,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祁染假咳两声将唇边的弧度压回去,伸手覆在邵俨的手背上,将声音放得轻软。   邵俨一直到这会儿,终于放下来笔,不紧不慢地抬眼看过来,皱紧了眉,似乎带了嫌弃。   “我真是饿得不行了。”祁染一看,小祖宗还是要哄啊。她说着话,便站起身绕到邵俨的身后,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唇角亲了亲。   邵俨的身体瞬间僵直,突然的亲近让他的耳根都燥热起来,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真是馋的很。” 第54章 “娇气得很”   “没有啊, 饿了就应该吃饭的嘛!”   祁染圈住邵俨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嬉闹。她的话音未落,视线正好扫到近在咫尺的粉粉耳垂, 眼中转了半圈, 眸色一亮, 突然探身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不,不准胡闹。”   邵俨脊背瞬间僵直,下意识想要训斥祁染来掩饰情绪,但是声音哑得厉害,怎么听都没有威力。   “我没有啊?我做什么了吗?”   祁染松开手, 往旁退了几步蹲下, 伸手扯住邵俨的衣角, 皱皱眉, 似乎极为疑惑。   邵俨转头对上她无辜的视线,耳边便是又浮现那轻轻的一吻,热度从耳尖扩散开来,让他的脸都燥得厉害。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 严肃地板起脸,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祁染!”   “嗯?我在呀?”   祁染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疑惑, 似乎半点都没有发现自己快把人逗急了。她一脸的人畜无害, 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将下巴放在邵俨的膝盖上。   邵俨原本心中燥乱,正是羞赧得厉害。可是视线扫到祁染托着腮帮子, 像是懵懂天真的小兽,眸色清亮得似乎能将人影倒影出来。他心中的一角骤然坍塌,整颗心都像是被丢进了温水了,只在呼吸间便彻底软了下来。   因为祁染总觉得发髻太紧会疼,所以她的头发总是要比别人都杂乱几分。这会儿那毛茸茸的发顶,让人看着有些手痒。   邵俨见她忽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也是有些无奈,不自觉就要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手抬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动作就此僵住,停了半刻,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手最后还是落下了,指尖穿过祁染的发丝,轻轻在发顶揉了揉。他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几分:“总是这般蠢,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总说……”   祁染听着他又在说自己蠢笨,不由皱紧了眉抬眼看过来,带了几分控诉的意味。   偶尔说两次也就算了!小祖宗简直是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了!   她现在是比较懒了,所求的不多,便也不用时刻绷着精神。但是她当年怎么也是兵法谋略自在心中,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怎么到了小祖宗这里,她就成了一只愚蠢的傻狍子了?!   祁染拧紧了眉,眯起眼睛,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便要开口谴责邵俨两句。   “要吃桂花糕吗?”   可在她临要开口的时候,邵俨忽然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眉头微挑,淡淡地扔出一句话来。   邵俨分明是发现了她要恼,这才搬出吃的来哄。   可他那神色根本是将祁染看做了小孩子,祁染的声音一哽,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我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孩!”   祁染伸手在他的腿上锤了一下,瞪圆了眼睛,撑起气势。她打定了主意,今天势必要把小祖宗心里对自己的错误理解给扭转过来。   “桂花鸭已经着人买回来了,松鼠鱼这会儿应当也已经好了。方才路过厨房,见到厨子和了米面,已经将汤圆揉出来了。打开装醪糟的罐子,那种甜甜的米酒香气就扩散开了……”   邵俨没有接祁染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起午膳的事情来。   他收回手坐得笔直,语调轻缓,唇角微勾,在低下头和祁染对上视线时,眸中压着无奈的笑意。   祁染被他的视线看得心尖都是一颤,赶紧低下头想要坚持立场。不过,心中的小鹿提前叛了变,差点几下撞晕在心墙上。   “乖了……”邵俨忽然弯腰凑过来,学着祁染刚才那般,在她的耳边轻轻地亲了一下,嗓音低哑,像是擦着人的心尖掠过去,“该吃午膳了。”   他说话时,热气铺散在耳朵上,带起一阵致命的酥麻。   祁染被惊到了,下意识缩了脖子,伸手捂住耳朵。   她猛地转头去看邵俨,猝不及防撞上邵俨深如古井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整个星空,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渺小恐惧,相反是掩藏得很深的温柔。   于是,祁染便听到自己心里“嘭”的一声,那只不争气的小鹿挣脱了理智的枷锁,一头撞晕。鹿腿凌空蹬了两下,最后轰然倒地放弃抵抗。   邵俨的睫毛细密纤长,在两人靠得很近时,他只要缓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那如同蝴蝶羽翼般的睫毛似乎就能带起一阵风,“吹”在祁染的脸上,特别的痒。   祁染迟钝地眨了两下眼,热气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只几个呼吸间,她的脸就已经红了大半。   邵俨便眼睁睁看着这小丫头先是惊慌失措,而后像只一头栽进雪地里的呆呆笨笨的小松鼠,就那般僵着更是傻乎乎的厉害。再之后,她的脸就红了。   邵俨的眼中溢出笑意,唇角微微上扬,正要开口调笑小丫头两句。   “唔……”   祁染猛地亲了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美色当前,自然是要好好品尝!   邵俨的身子僵了大半,半天视线才恢复了活动。他又突然想起今日府外的马车,还有之前那些细小的事情,他眸中的光亮被暗色掩盖了去,怔了半天,终于抬手试探着揽住祁染的腰。   祁染美滋滋地吃完豆腐,本就准备退开了。但是腰间忽然一紧,她这次倒是不敢动了。   邵俨微微偏过头,小心地回应了这个吻。他的动作谨慎甚至有些刻板,在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情况下,他仍是想这么做的。   祁染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扯住邵俨衣角,衬着脸上的红晕,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小姑娘的羞赧来。   这一次的亲吻格外绵长,邵俨始终是克制,珍之又重,还透着些不舍。   祁染隐隐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有些疑惑,睁开眼睛看他。   视线相撞,亲吻戛然而止。   邵俨慌乱地移开视线,动作僵硬,掐紧了掌心,谴责自己越过了线。   周围安静下来,临和早就跑得没有了影踪,举目四望也看不到一个外人。两   祁染抬手摸了摸唇瓣,脸燥得更厉害了几分。   周围似乎冷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尴尬。   “哎呦!”   邵俨还在经受自己的心中的风暴,突然听到祁染惊呼了一声,心中咯噔一下。身体似乎要比思绪更快几分,他下意识伸手去拉祁染。   可是他这会儿的动作并不好用力,“嘭”的一下,将自己都带倒到地上,膝盖磕在石板上一股钻心的疼。   他拧了眉,将痛呼咽下去,脸虽然微微有些白,声音却控制得平缓:“腿麻了?”   祁染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心魂都被刚才的小事吓飞了,这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邵俨死死地咬着牙,忍着膝盖上的疼站起身来,竟强撑了力气将祁染从地上抱起来。他将祁染放在石椅上,见她还是傻乎乎的样子,心中的恼意成了无奈。   他弯腰伸手在小丫头的眼前晃了晃,微哑的声音压低,透出温柔来:“可是摔疼了?”   祁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没有回答。   邵俨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拉过祁染的脚踝,仔细给她揉着小腿,动作小心轻缓。   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也没有明显的笑意温柔,相反似是冷冷淡淡的。   祁染紧紧地盯着他,像看入了神。   其实……也只是腿麻差点摔一个屁股堆儿。本身也不会有多疼的,更何况……邵俨拼命拉她一把。   根本就不疼,可是她的鼻子却有些发酸。   不就是摔了一下,骨头断了吗?哭什么哭?   祁染记得姑母总是这样说的。   她小时候被摁着练武,有时被训得狠了,身上受几处伤是很寻常的事情。有时也可能严重到骨头断了。姑母那会儿许是心疼她的吧,因为总给她寻医送药。   再后来被父皇母后娇宠时,她受了伤、生了病,也是寻医问药,只不过另加了一条,她身边的宫人都挨罚。   说实话,她那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又不是宫人疼了,她便不疼了。   后来祁染便学乖了,自己在宫里藏了伤药,翻墙越瓦受了伤,从来都不会和别人说。   不过,如今想起来,她做的这事,身边的宫人多半是知晓的。   可是谁都没有说。   皇祖父,那个糟老头子暂且不论。因为他看着自己受伤,都是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热闹。   祖母是极慈爱的!若看见自己伤了,常常心疼得落泪。但是正因为如此,她可不敢顶着伤口去皇祖母面前晃。   甚至伤口好了,落了疤,她都要仔细用几次去疤的药膏。   幸好祖母年岁大了,眼神没有那么好,几次都能勉强蒙混过去。   这样一遍,细细数来……   邵俨的反应却是极为不同。他根本就像是要把人宠坏!面上总是故作冷漠,但实际上却是什么都宠着溺着,就像是怕她受了半点的疼。   祁染看着眼前的人,眸中的水汽却愈发重了。   许也是她没出息,可就是觉得心头酸胀得厉害……   邵俨还没有察觉到小丫头的异常,他的眼眸低垂着,仔细回忆着当年在宫中学的按摩的手艺。他皱着眉,全神贯注给祁染揉着发麻的小腿。   平日里半点污秽都看不进眼的人,这会儿衣摆上沾了大片的灰尘,却都没有着急去拍。   那个总是冷冰冰、高傲矜贵的九千岁,没有半点不情愿地蹲下身,弯了总是笔直的腰杆,带着万分的仔细给这个“娇气”的小丫头揉腿。 第55章 “敌”强我弱……   “邵俨……”   祁染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 声音很轻,微微带出些哑意。   “重了?”   邵俨停下动作,稍稍皱眉抬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祁染的脸上, 这才发现她的眼圈红得不行, 脸上甚至还能看到泪痕。   邵俨的瞳孔骤缩, 猛地站起身来。他拧紧了眉,神色间带了明显的焦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祁染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在邵俨的面前站定,没有伸手来碰他,只是仰头看着邵俨, 眼睛红得厉害。   她分明已经没有在落泪, 但邵俨还是觉得胸口像是被捅了一刀, 一阵阵的抽疼。他不知所措地攥了攥手指, 却不知道应不应该抬手抱她。   “邵俨,你真讨厌。”   祁染抿紧了唇,声音带出哽咽来。   她这种带了哭腔的话砸到邵俨的耳朵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邵俨的眼中划过无数混乱, 最后沉寂下来, 哑着应了:“嗯。”   “为什么你,总有办法让我多喜欢你一点?真讨厌……”   祁染吸了吸鼻子, 话说到一半, 只垂了眸子,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偏过头去擦眼泪,最后的那句话似是呢喃。   真的很讨厌啊!   感情越深, 就越会失去思考。如果她以后真的做出蠢事,该怎么办?如果真的被邵俨宠成废物了,又该要怎么办?   “没事的。”   邵俨怔了半晌,眸中的光才重新活过来。他想要伸手给祁染擦眼泪,却又想起手才碰了她的裙摆,手上是沾了灰的。他拧紧了眉,便只能拿出帕子递到祁染手边。   他看着祁染接过帕子,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人都是会老的。像我们这样……这样的老太监,只要几年身体就会衰败。到时候,有了白头发,眼角都是皱纹,脸也垮了。你便不会喜欢了。”   邵俨的语调平缓,说起败坏自己的话来,语气竟然是极为自然的。   “老太监?你也真会选词!”祁染接过帕子用力擦了擦脸,差点被邵俨的说辞给逗笑了,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话。   “比起你这般的年纪,我自然是老了。”   邵俨见她不再哭了,也跟着放松下来,将那快帕子拿回来,在指节上卷了半圈,弯腰仔细给祁染擦擦未干的眼泪。   “那里就老了?你不也才比我大七岁!”祁染皱了眉,掰着手指头在心里算了一遍,而后反手在邵俨的肩上拍了一下,义正言辞地开口道,“人家还有七十岁娶小妾的呢!你的志气的去哪了!”   她板起脸,愣是把一句不正经的调笑说得像是保家卫国的豪言壮志。   邵俨仔细给她擦干净了泪痕,不紧不慢地直了身子,唇瓣微抿:“你不是,不许我找小妾吗?”他的尾音上扬,皱着眉,似乎带了几分探寻的疑惑。   “啥?你还想找小妾?你要是去找小妾的话,我就养几个面首!”祁染一听当即拧了眉,拽着邵俨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道。   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邵俨面前已经幼稚成了什么样。被宠着宠着,就真的成了一个孩子。   “哦?是哪家的?”   邵俨的反应倒是平淡,将那方帕子收了,低头随意地整理着袖子,语调平缓。   祁染却感觉到了他话中的凉意,瞬间怂了,眨了眨巴眼睛,满脸的无辜:“什么谁家的啊?你是说栗子糕吗?是城南那家的!”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歪头看着邵俨,满眼的真诚。   “我是说,你要养面首。可是看见了那家的小公子比较喜欢?”邵俨弯腰凑过来,仔细盯着祁染的眼睛,倒像是颇有些兴致。   他抿唇笑了,祁染却是一阵肝颤。   卧槽!小祖宗要生气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祁染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坚决和“别家公子”什么的撇清关系,说得斩钉截铁。   “哦。”   邵俨收了笑,随意地点下头,也看不出是不是将事情揭过去了。   祁染凭借对小祖宗的了解,明白这多半是还在意着。她家的小祖宗可是一个大醋坛子,沾点东风就能漫天醋意。   她扯住邵俨的衣角,仔细去打量他的神情。见他垂下眼眸,唇瓣紧抿,便知道心里定是在意得要命。只是持着这一面的高傲,怎么也不肯开口说便是了。   然而,祁染虽然是看出来了。   可问题是,她就特别喜欢作死!   “可便是退一步,你要拿人家公子怎么样?那不成要杀了吗?”祁染拽了拽他的衣角,皱紧了眉,像是陷入了思考,小声嘀咕了一句。   邵俨稍缓的面色又瞬间黑了,抬眼一看祁染亮晶晶的眼睛,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下无奈,但是发现了小丫头眼底的期待,便还是顺了她的意,沉下脸,开口道:“既是你喜欢的人,怎么会杀了。只不过给他送几十个貌美女子,再让他生十几个孩子。你既然喜欢他的相貌,定然也会喜欢他的孩子。”   祁染还一脸认真等着小祖宗撂狠话,结果一听……这狠话说得可太有水平了!   “咳咳……你要是这样,许是还不如把他着直接杀了。”   祁染假咳了两声,拽着邵俨的胳膊,强忍笑意,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天天摁在床上造孩子?   还几十个女子?那个孩子也太可怜了一下,估计没有三天就得一脸菜色,然后倒在床上,腰疼到爬不起来!   她只装了半刻的正经,就忍不住埋进邵俨的怀里藏着笑去了。   邵俨看她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心下更是无奈了,收了脸上的冷硬,抬手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低声道:“所以,不要随便祸害别人了。”   他说出这句话,语气又似乎有些奇怪,藏了几分不舍。   祁染笑得跟欢,憋得耳朵都红了大半,倒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等她笑够了从邵俨的怀里探出头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带出几分调笑来:“你不能总是这么温柔的!你这样别人就不怕你了,而且你也会把我惯坏。我本来脾气就算不上好的,若是更差了几分,吃苦的人可是你!”   “你这话……”   邵俨顿了一下,皱紧了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对啊对啊,你要强硬起来!拿出你的铁血手段,这样我看那些人还敢不敢那么嚣张……”祁染只以为他是听进去了,还在认真地撺掇。   邵俨却在这时抬头看过来,弯唇笑了,狭长的眸子弯了一个弧度,语气颇有些轻快:“你这话说的,总让人误解你如今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突然笑了,祁染都是一怔,眨巴眨巴眼睛,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随后便感觉头上被拍了一下,邵俨的声音带了促狭的意味:“你往日便是又娇气又馋,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还浅薄得只喜欢相貌,还有啊……”   下一刻,邵俨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祁染气炸了毛,忍不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   “你心里,我就没有半点优点了吗?”祁染皱紧了眉,瞪圆了眼睛,满满都是控诉谴责。她扔出一句话,却见邵俨眼中的笑意更浓,根本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   祁染心中就更气了几分,愤慨地念叨起邵俨的错处来,以进行打击报复:“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天都黑着个脸,总是阴晴不定,突然就会生气!天天都在口是心非,什么话都不能好好说!”   她叭叭叭扔出一大段话来,语速极快,像是要把之前在邵俨身上吃的憋都一次发泄出来。   邵俨眉头微挑,眸中分明是笑着的。   他倒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念了。   “我告诉你!你就是长得特别好看,除了被我喜欢以外,一无是处!”祁染用手捂住邵俨的嘴,那话说得理直气壮,气势十足。   可是她扔出最后一个词后,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她心里有些慌,抬头一对上邵俨的视线,心中就更是打起鼓来。   “咳咳……反正你就是脾气臭!自己,自己反省一下!”   祁染强撑着气势,朝着邵俨一抬下巴,提前运起轻功,话音未落人影便也窜出去了。   邵俨没有阻拦,便看着那一道黑影赶往厨房的方向。   “除了被我喜欢,别的一无是处……”他的唇瓣轻抿,抬手摸了摸下巴,看着祁染离开的方向,眼中也带出笑意来,语气随意地重复了这句话。   邵俨顿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更浓,点点头,低声叹了一句:“嗯。她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准确的。”   而在另外一边,刚刚在邵俨面前撑完威风的祁染,此时正蹲在小厨房的门口,抱着一笼包子怂成一团。   她满面愁思,一面往嘴里塞着包子,一面摇头哀叹自己一会儿的处境。   完了完了!小祖宗这可是不好哄的!   她刚才还说得那么凶,连“一无是处”都敢往上用。自己一会儿回去,小祖宗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衣服都打包扔出来了…… 第56章 追夫两行泪!   祁染为了自己能更抗揍一点, 吭吭地吃完了一整笼肉包子,然后用帕子擦了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不就是挨顿揍嘛, 最多再死皮赖脸一些!   她在心里做好了充足准备, 这才从小厨房拎了食盒, 一路溜边到了邵俨的卧房门口。   祁染一进院子,正看见临和指挥着小太监往外抬家具,院子的空地上还摆着好几大样。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有她日常看书的软塌,还有那个小小的梳妆匣, 甚至还有她前几日费劲心思才睡上的那张床。   她当即苦了脸, 小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暗道自己真是作了一个大死。   这下好了!   千辛万苦才能搬去和小祖宗一起住, 就因为嘴欠又让给轰出来!   “染姑姑。”   临和一眼看到祁染,快步走过来,朝着她行了一礼,伸手便要接过祁染手里的食盒。   他的态度看不出异常来, 也没有特别的紧张, 似乎一切如常。   “嗯……”祁染仔细打量了一下临和的表情,心里的小鼓稍微缓和了一点。她没有把食盒交给他, 而是探身往半掩的门里看了看, 做贼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小祖宗,现在在什么?”   她的声音极小, 生怕让屋里的人听到了分毫。   “主子吗?”祁染嘴里蹦出来的称呼让临和都是一愣,他顿了半刻,才开口回答,“主子方才去沐浴,这会儿也该出来了。”   “哦。他看着心情怎么样?”祁染还扒着门缝探头探脑,屋里稍稍有些暗,她也怕被邵俨发现,所以半天连个衣角都没有看着。   “主子……还好吧。”   临和认真回忆了半天,没记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刚才走廊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对于临和而言,主子本就是不笑的,所以只要不是面沉如水,基本都能算是好心情。而且今天上的折子也没有特别棘手的,主子不至于烦心。   再说主子和染姑姑的事,他虽然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拌嘴了。但是主子怎么可能会和染姑姑生气?之前还没有搬到一起住,主子就已经事事上心了。如今这会儿更是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宠着,又怎么可能真的生气?   “哦。”   祁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又往门那边挪了两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门缝推大一些。   “还不进来。”   屋里突然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祁染还准备偷偷观察一下情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差点失手将饭盒扔出来。   “来,来了!”   祁染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提起一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才伸手将门推开。她低着头一路走到邵俨旁边,那毕恭毕敬的小样子,甚至比第一次进来还要拘谨几分。   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也想抬头看看屋中的陈设,推测一下邵俨是不是真的要狠心把她扫地出门。可是刚刚犯了事情,还是不太敢轻举妄动的。   “蔫了?”   邵俨刚刚沐浴出来,身上换了一套素白的衣服,与祁染今日在店里非要给他套上的那件颜色相似。他许久没有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了,其实还有些不习惯。   他扫了一眼小媳妇似的祁染,只觉得颇为好笑,随意地扔出两个字来。   “也……也不是……”   祁染小声回答,声音略显含混。她站了一会儿,听着邵俨似乎也没有气得太厉害,才小心翼翼地将视线往上挪。   邵俨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头发披散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宽大的袖袍,素白的衣服,像是被拖入凡间的仙人,风姿卓然,看得祁染心尖都是一颤。   “来来来,小的给您擦头发。”   祁染看他的头发没干,深觉是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赶紧把食盒往旁边一放,快步过去从一旁的木盘上拿过手巾,仔细地给小祖宗擦起来头发来。   她本就喜欢给邵俨擦头发,细软的头发划过指间,带着些潮湿的水汽,再衬着小祖宗的精致到极点的侧颜,简直是要连心都整个酥了。   更何况,祁染这会儿又是将功赎罪,都恨不得给头发一根一根地擦。   她稍稍运起内力,给小祖宗的头发仔细蒸干,又从旁边拿了梳子小心地梳开。   第二次给小祖宗梳发髻,她的手法显得更熟练了几分。祁染也怕没给扎好,一会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了,绷紧了精神折腾了好半天,那发髻才算是终于成型了。   看着倒是比早上的要好一些,至少比较稳固,没有看着一碰就散的样子。   “诶?你穿的是今天买的衣服吗?我就说你穿荼白的衣服特别好看!简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容颜如玉、身姿如松……”   祁染背着小手站在着旁边,用尽自己所学过的毕生词汇,将小祖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表扬了一个遍。   邵俨抬手撑着脑袋,侧着头看她,饶有兴致地听她胡说八道。   倒别说,这小丫头会的词倒是不少。   他眼中压了笑意,面上却一点不显,冷峻得似乎要凝结出冰来。   祁染说得几乎口干舌燥,偷瞧瞧小祖宗的神色,只觉得这通马屁应该是拍明白了。   在她歇口气的功夫,邵俨随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祁染正是渴了,受宠若惊地接过茶,咕咚咕咚地喝了。她心中正暗自赞扬自己的机智,便忽然听到邵俨开口。   “一无是处?”   邵俨看着她喝完了水,才正式开口吓唬人。   他向后靠到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着袖子,随口扔出一句话,带着淡淡的凉意。   “咳咳!这个……”祁染也没有想到情况会这样急转直下,抱着杯子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搓着杯子,带了几分慌乱,强行曲解了邵俨的意思,“是,您教训的是!我确实是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今后一定好好看书!”   “那你说我脾气坏,阴晴不定?”   邵俨垂下眸子,这才掩盖下了眼中的笑意。而他说话的语气却与实际的情绪相差很大,声音压低,冷冷冰冰甚至似乎带了几分胁迫的意味。   “怎么会呢!您的脾气最好了,从来都不发火的!也不知道是谁,竟说这样的屁话来诋毁您!”祁染一听事情要坏,赶紧把杯子放到一边,快步走到邵俨身边蹲下,小手扒在他的腿上,义正言辞地开始反驳。   “哦?不是整天黑着个脸,每天口是心非了?”   邵俨的视线从小丫头的脸上扫过,看她忽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更是想笑。   “哪有的事啊!您这是面容威严,单单是气势就能震慑别人。怎么能听愚蠢的人胡言乱语呢!如今世上风起云涌,唯有您这般深谋远虑……”   祁染蹲了一会儿觉得脚酸,就一屁股坐在地方。她仰头看着邵俨,那一连串的吹捧说得简直行云流水,连贬低起自己来,都没有半点的含糊。   就她那认真恭敬的小表情,饶是邵俨看着,都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作为又一次“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典范,祁染打心眼里认真忏悔。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如果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肯定不在小祖宗面前这么放肆!   然而,一直到多年以后,她在期间又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悔恨。最后事实证明,她嘴贱的毛病根本就改不掉……   可祁染这会儿还在心里信誓旦旦,认为同样的错误自己肯定不会再犯第三次了!   她席地而坐,拉着邵俨的衣角一通巧舌如簧,这一通说辞简直比说书先生还要热闹几分。   邵俨后来也不说话了,就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她唱念做打,讲得倒是极好的。   “所以啊,您这边才貌双全,文韬武略无一通,四书五经无一不晓的拥有宏才伟略的人,怎么能将一个愚蠢之人的无心之言拿来推敲呢!”   祁染说了一大圈,终于将这句话绕了回来。她长舒一口气,拍了拍邵俨的腿站起身来,将茶壶和杯子捞进手里,一连喝了几杯水才稍稍缓了过来。   邵俨坐在椅子上看她,面上似乎没有表情,但是眸子分明被笑意填满了。他开口叫了临和进来换茶,转头看向祁染,见她似乎已经放松下来,便又若有所思加了一句话:“除了被我喜欢,一无是处?”   他低声开口,语调轻缓,也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祁染正插着腰缓神儿,猛地听见这么一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她瞬间苦了脸,瘪瘪嘴小眼泪都要下来了。   妈呀!这茬不是过去了吗!   怎么还要来一遍吗?   “您不能这么想啊!您毕竟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高八斗……”祁染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又捡起之前的那套说辞,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就像是秋风打过的菠菜,没了半点精神。   “不,我觉得你说的对。”邵俨轻笑一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声音带了明显的笑意,“你,除了被我喜欢,剩下的没有任何优点…… 第57章 今天!也是被小祖宗宠溺的一天!   “啥……”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 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她理解出问题了吧。   小祖宗在说喜欢……   邵俨见她紧紧地盯着自己,惊讶地小嘴微张, 那样子一看便不是个精明的。他心下更是无奈, 稍稍多用了下力气在祁染的头上揉了一把, 声音压得很低:“我向来是眼光好的,只在见到你的时候被蠢到了。”   “是,我有些笨!你刚才说的,我就没有听懂。你要不……再说一遍?”祁染拽着他的衣角,耳根微微有些红, 视线飘了好几圈, 说起话来甚至有些局促。   “我刚才说……”   邵俨探身凑过去, 似乎要亲她, 那微哑的嗓音听得人心肝都是一颤。   祁染下意识缩了脖子,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心中的小鹿又打了鸡血,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生怕有半点不对, 小祖宗就不往后说。   邵俨在两人的鼻尖相碰的前一刻,停下了动作。   四目相对, 他似乎能从小丫头的眼睛里看到整夜的漫天星空。他忽然抿唇笑了, 伸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带了笑意,又似乎是戏谑:“听不懂就算了。”   “诶!”   祁染差点一口气倒不上来, 着急地想要拽邵俨的衣服。   突然她被邵俨拽进了怀里,有些熟悉的香气,在发丝间划过的手指甚至透出过分的温柔来。祁染怔了半刻,胸口的气恼消散了大半,心情都跟着平稳了不少,慢慢伸出手圈住邵俨的腰。   邵俨将她牢牢抱住,低头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动动唇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笑了,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是不是要回去了?   什么时候走?   柳国路远,要多给准备些吃食吗?   走之前……会与他告别吗……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就像是当初以为小丫头是奸细一样。   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不管她是几时走,自己终是把那句说出来了。   该也不算遗憾。   这样也挺好的。总不能真让这小丫头跟一个腌臜的太监过一辈子吧……   邵俨抿紧了唇,嘴角隐隐带出自嘲的苦笑。他收紧了胳膊,将祁染抱得更紧,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其实,祁染也有些诧异他的反应。小祖宗分明是一个内敛的人,心中百转千回,嘴上能说出一句便算是极难得了。   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不知道心里又在思忖了多少了。   难道还以为她是奸细?   “吃饭吧,菜要凉了。”   邵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没有等祁染回答,他便拉了祁染过去。   祁染被拉到桌前安置好,低头发现桌子的纹路与往日不同了,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是换了新的。她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看到软塌、梳妆匣什么的,便顺着屋子的陈设一一看过去。   全部的都换了!   她没有一进屋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是因为刚才紧张得不行,另外一个便是换的这批与原来的用了相同的木头,颜色手感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次出去定家具,虽然她也是跟着去的。但是后来她有些用习惯了旧家具,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一说起家具,祁染便又想起那个深不见底的木匠了。   “吃完了,再看。”   邵俨抬手用折子轻轻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那种力度其实根本不能算是敲,也就是极轻地碰了一下。   “哦,好!”祁染听到邵俨的声音这算是回过神来,点点头认真地应了,将脑中的想法暂时扔开。   她转过头,才看到邵俨在摆碗。   “我来我来!”   祁染简直是被吓到了,赶紧站起身,想要接过邵俨手中的活计。   “坐着吧。”   邵俨扫了她一眼,侧身躲开,语气显得有些随意。   “哦。”   祁染就还是坐回去,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邵俨做起事来不紧不慢,自带一种矜贵的公子感。他今日又穿着荼白的衣袍,看着更贵气了几分。指节匀称,肤色白皙,祁染坐在旁边看他摆菜,心中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   也幸好,如今天气不算是凉了,菜到这会儿还是温热的。   祁染心里还惦记着要去看看新做出来的家具,吃饭吃得倒是极快。   邵俨与她同桌吃饭,如今到也能多吃一些。吃得差不多时,他见祁染有些坐不住,就又是觉得好笑,叫了人进来将碗筷收了,而后拉了祁染去梳妆匣那边。   “好像,不是我一开始说得那种。”   祁染仔细摸了摸上面的刻花,又左右看了一遍形状,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道。   “嗯,做了一些改动。”   邵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唇角微抿。   而后在祁染不解的眼神中,他转身走到梳妆匣前,将那铜镜边上的卡扣打开,在边缘推了一下,铜镜忽然转到反面去,出现在祁染面前的变成了那个清晰可见的奇怪镜子。   “这是?”   祁染也是一惊,颇有些新奇地凑过去,伸出手想摸一下,却又有些不敢。   这不就是乔屿之说的那种“仅此一块的镜子”!   “这镜子我手下正有一块。”邵俨轻描淡写地扔出一句,转头见祁染一脸好奇的样子,眸色更温柔几分。他拉过祁染试探着的手,直接摁在镜子上,开口安抚,“没有那么容易坏的。”   邵俨的声音压低,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度。   那如水的镜子入手有些凉,似乎与铜镜并无差别。邵俨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指尖微凉,似乎和铜镜的热度相差不多。   祁染听着他低声开口,那声音似乎擦着人的心尖过去,耳根都有些酥麻。   这时,铜镜好像都没有那么有趣了。   祁染转过手,牵住邵俨的指尖,转头看着他,眸色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看我做什么,看镜子啊。”   邵俨被她弄得一愣,转头撞上祁染专注的视线时,心却骤然塌了一块,软得一塌糊涂。他小心地回握了祁染的手,嘴上说的却是嫌弃的话。   “嗯。”   祁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点头转过视线去,但手悄悄偏了半寸,滑进邵俨的指间,十指相扣。   镜子将两人的身影倒影出来,清晰得能看见掩在衣间交握的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祁染比邵俨矮了半头,一偏脑袋正好能靠在他的肩上,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我喜欢这个镜子。”   祁染看着镜子的两道人影,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拉着邵俨的手晃了晃,语调极为轻快。   邵俨看她笑得灿烂,唇角也不由抿起一个弧度,摸了摸她的长发,没有说话。   他原本就觉得祁染会喜欢这面镜子的。   当年为了这个是花了大价钱的。乔屿之最开始就是靠着这种奇异的镜子打出名声的,京中的贵妇都趋之若鹜,更有甚者想要散半面家财来换这面镜子。所以,他猜祁染应该也是想要的。   之前没有与她说,是因为将这种镜子打磨过嵌在木头里,是有损坏的可能的。就出现在祁染面前的这一个,都是弄坏了仅存的大半镜子才做出来。   只不过,这些小丫头都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喜欢就好……   邵俨的视线偏了半分,落在镜子边上的手印上,皱皱眉,拿了帕子便要把那个痕迹擦下去。   “不用擦啊。我觉得挺好的!”   祁染拉住他的手,开口拦了一句。   镜子上的手印其实挺浅的,只能因为看到是交叠的两只手,邵俨的手只能印到了一个指尖。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她,发现祁染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就又转头去看镜子上的指纹,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他拧紧了眉,如临大敌地盯了半天。   “怎么了?还是擦掉吗?我还觉得留着挺好的……”祁染察觉了他的纠结,又跟着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还是放开了邵俨的手。   她声音中带了淡淡的遗憾,虽然不是多明显,但也足以让邵俨认输。   “算了,留着吧。”   邵俨看了旁边的小丫头半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中的帕子放下了。   “那我们去看其他的!”   祁染当即笑开了,垫脚勾住邵俨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她的动作自然而又熟练,亲完就拉着邵俨去看旁边的柜子了。软塌旁边换了新的书柜,上面还摆了一个花瓶,以及大大小小好多的书。   祁染只因为是小祖宗日常看到的四书五经啥的,便随手拿了一本,翻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讲才子佳人的话本。   她看看书,又看看邵俨,眨眨眼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小声问道:“你不是……不让我看这些书了。”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不看她,语气也伪装得冷淡:“你何时那样听话了。我不让做的时事,你做得还少了!”   这句话听似是嫌弃,如果他能将其中的僵硬也掩藏掉,祁染大概能更相信几分。   “我特别喜欢!”   祁染几步扑进他的怀里,声音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插上翅膀要飞起来。   其实,倒不是因为这些话本。而是从梳妆匣到书柜,到屋中点点滴滴,邵俨认真地把她规划进了自己的生活中。   万事都要妥当,生怕有半分亏了她…… 第58章 诶!“世情”话本?   祁染在邵俨的怀里赖了一会儿, 又转到架子上重新拿了一本书。她随意翻了翻,视线扫到上面的字,微微一愣, 颇有些诧异。   她转头将手里的书仔细看了两遍, 又转头去看着邵俨, 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邵俨隐隐意识到不对,也跟着皱了眉,伸手便要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   “没什么,就是这本书还蛮特别的!”祁染眼中有光一闪而过,挑眉笑了起来。她侧身躲开邵俨的手, 假咳两声, 将书拿的端正, 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趁着夜色,铁匠偷偷溜进村头寡妇的屋里,未进屋,便听到寡妇娇笑连连, 骂道你冤家怎么才来啊。奴家这里都要水漫金……唔……”   祁染还没有将这句话读完全, 便被邵俨一把捂住了嘴。邵俨的面色黑得吓人,似乎下一刻便要拔剑砍人, 声音中都带着浓重的火气:“临和!滚进来!”   他的话音未落, 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主,主子,您这是……”   临和几乎是从门外撞进来的, 他在邵俨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主子气成这样的时候,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慌乱地行礼,额上出了一层汗,脸都有些白。   “看看你选的什么书!”   邵俨盛怒之下,吼了他一句,抬手抽过祁染握着的书。   祁染在旁边一脸无辜地看着,丝毫没有对于会被怒火波及的担忧,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   因为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邵俨因为羞赧而红得快呀滴血的耳朵。   邵俨转头拿书,动作骤然放缓。他甚至没有直接把书从祁染的手中抽出来,而是拿住书的一边等着祁染自己放手。   祁染其实也有些诧异他的突然冷静,皱眉疑惑了一下,还是松开手。   这场经过停顿的风暴,重新爆发出来,威力相较之前已经消减了许多。   “啪”的一声,邵俨将书猛地摔在临和的脚边,声音极低似乎带了冰碴,冷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自己看吧。”   书在临和的脚边摔开,临和只扫了两眼,脸便涨得通红,伸手赶忙将那本书捞进怀里,慌忙认错道:“奴才这就找人重新选!”   他说完,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   而祁染揣着小手站在原处,侧头看着邵俨,对他连发火都这么克制也是极为诧异的。   她自己是练武的,又向来以皮糙肉厚自诩,自然是没有想到邵俨刚才会强压怒气,没有在她握着书的时候,一把将书抽过来,只是因为怕纸会划伤她的手。   只不过这样的事她不知道,邵俨也永远不会说。   不多时,便有几个吓得似鹌鹑的小太监跑进来,将全部的书都取了拿走。   屋中很快安静了下来,邵俨板着脸似乎余怒未消。   “那我们去看看别处?”   祁染饶有兴致地盯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给了一个台阶下。   “随你。”   邵俨的耳根还透着些红,用最冷淡的语气扔下两个字,而后便撇过身去,又是一副高冷矜贵的样子。   祁染知道他心里还是没有过那事,不由觉得好笑。但是她也怕真把小祖宗给逗急了,便强压了嘴角的笑意,拉过邵俨的手,看卧房去了。   卧房本来就比较小,也没有多少的陈设,也就主要是将床换了。新的床比原来那个要大很多,看着便是极软的。   祁染的眼睛亮了一下,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便要后仰倒在床上来感受一下床的软度。   结果她刚有动作,胳膊就被人拽住,一个旋身就撞进了邵俨的怀里。   邵俨给她扶着站好,抬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告诫:“先去沐浴。”邵俨本来就是想拦他一下,也没想要抱住她的,但是小丫头扎进他的怀里就顺势耍起赖来,圈住他的腰,硬是不肯松手。   他心下无奈,便任她抱着了,可是一连过了半刻钟,都不见她有松手的意思。   “若是先不想洗,便去软塌上睡。”   邵俨将声音放低了几分,手在祁染的肩膀上拍了拍,带了安抚的意味。   “好啊,那你陪我躺会吧。”   祁染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笑得眼睛眯眯,语气认真地提议道。   床和邵俨之间,她总是要“睡”到一个吧!   “不,不准胡闹。”   邵俨的声音哽了一下,半天才憋出四个字来。   “胡闹?我哪里胡闹啦!”祁染挑眉做出疑惑的神情,往后退了两步,拉住邵俨的袖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夫妻之间同被而眠,不是一件极正常的事情吗?”   邵俨对上她认真的视线,抿了抿唇,掩下心中的酸涩,眉目都温柔了下来。他摸了摸祁染的发顶,没有说话。   他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从一个疑点开始往回推敲,之前的一切竟就迎刃而解了。其实,他早该发现的,小丫头这般任性娇气,若真是作为奸细培养的,怕是走不出死士营的。   她手上虽然也有薄茧,但明显不做日常的活计留下的。喝药会嫌苦,不会洗衣服,吃的东西极为讲究精细,喜欢睡软床,也没有叠被子的习惯……   那么多的点点滴滴,他早就发现了。   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她是奸细多好啊……身不由已、四处飘零,自己可以给她安稳,给她买绫罗绸缎,带她去吃从未吃过的好吃的,将仅有的一切都给她。然后,小丫头就会发现,待在他身边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于是,自己就可以卑鄙地将她留在身边了。   但是现在……   邵俨的眸色暗了下去,抿紧了唇。他却没有收回手,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用指尖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唯一能算是好的,便是在这仅剩不多的时间里,他可以更肆无忌惮一些,自己终于可以确定小丫头在亲近他的时候,至少也是欢喜的。   该是要庆幸的!   自己一个腌臜的太监,幸好生了一张还能让小丫头喜欢的脸。   很多年前,先皇在世。他在宫中服侍过一个极爱狗的嫔妃。那妃子也是出身名门,只不过特别喜欢猫猫狗狗。她养了一只品相极佳的京巴狗,只要不是侍寝的日子,她都要与那只狗同吃同睡的。   邵俨缓慢地闭上眼睛,将那些遥远的回忆从脑中丢出去。他抬手轻轻抱了抱眼前的小丫头,嗓音低哑:“我还有很多事情,只能陪你躺一刻钟。”   “一刻钟也行!”   祁染瞬间笑开了,赶忙点头应了下来,拉着邵俨便往软塌那边走。   不过,这似乎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的一天多的时间,祁染发现小祖宗像是转了性,对自己竟格外的纵容。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她无论什么时候转过头,都能撞上邵俨望过来的视线。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直到第二天她躺在软塌上看书看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被子,而小祖宗居然就在不远处吃饭的圆桌上看折子。   而且,她一睁开眼,正与邵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看了我很久吗?”   祁染睡眼惺忪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抓抓头发,正困得迷迷糊糊的,见邵俨看着自己,没过脑子就问了一句。   邵俨攥紧手中的折子,脊背僵直。他没有想到着祁染会这么快醒过来,他确实看了很久了,用眼神将小丫头的相貌一遍遍细细描摹,刻在心里。   柳国路远。若是这一走,怕是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小丫头岁数小尚且稚嫩,性子又是这般欢脱,怕是没有多久便会忘记他了。   其实,方才撞上视线,那瞬间他甚至做贼心虚地想要低下头。可是在有动作的前一刻,还是死死克制了,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强撑起气势。   “你知道……”   邵俨皱着眉,忽然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喝水,嗓音哑得厉害。   “嗯?”   他只说了三个字,祁染的睡意便去了大半,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他后面的话。   邵俨垂了一下视线,随手将折子放到一旁,语气冷冷淡淡:“你知道,你自己睡觉会打鼾吗?”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摇摇头,开口嫌弃了一句,“真是吵死了。”   “打……打鼾?”   祁染都被他说迷糊了,抓抓头发还着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她也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啊,以前便是有服侍的宫女在外屋守夜,也不会和她提什么打呼噜的事情啊。   祁染皱巴着脸想了半天,最后转头去看邵俨,小声问道:“那个……声音很大吗?”   “嗯,很吵。”   邵俨垂眸像是认真看着折子去了,听到祁染的问题,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缓慢地点头,随意地应了。   应该说不愧是宫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人,说起不着边际的话,神色都能伪装得极正常,让人信服。   祁染显然是相信了他说的,往后倒回软塌上,裹紧被子仔细思忖起来。   自己会打呼噜?   她其实也不算完全没和别人睡过一个屋子,多年前陪姑母征战,她和将士睡过一个篷子的。不过,她只记得师父的鼾声太响,自己根本睡不着。 第59章 他,还能做些什么?   祁染躺在软塌上想了一会儿, 竟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邵俨还紧绷着精神严阵以待,以防小丫头还会问其他刁钻的问题。结果没有一会儿,他竟就听到了祁染睡到打呼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 低头无奈地笑了。   邵俨起身几步走到软塌旁边, 看祁染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心中便是一软,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又怕弄醒她,手便偏了半寸,只轻轻摸了摸她散落开的发尾。   这般没有戒心, 可该怎么办啊……   小丫头一看便是万千宠爱长起来的, 可世家中龌龊事更多。人心险恶, 位于高处时,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把你拽下来,所以定要步步小心。   幸好她出身很高,不必寒门弟子那般辛苦,可也要更谨慎一些才是。   邵俨越是这般想着就越是担心, 眉头紧紧皱着, 心沉得厉害,仿佛祁染只要离开他的视线了, 就会立即遇到危险。   他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祁染满身是血地缩在破败的屋子里,抽泣着说疼。   那个场景一从脑子里蹦出来,就瞬间要将人的心撕裂开, 疼得厉害。   他还能……能做些什么?   祁染自然不知道邵俨在担心的这事,也不知道在她睡着以后,邵俨站在旁边又看了她很久。   她再一觉醒来,天已经是蒙蒙亮了。身上盖了薄被,邵俨换了一件深色的衣服,还坐在那个桌子上批阅折子。   “你一夜没睡吗?”   祁染从软榻上爬起来,几步走到桌前,拿了灯罩去看里面的蜡烛,发现果然是烧了一夜的痕迹。   她转头去看邵俨,见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便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睡醒了?”   邵俨放下笔,不紧不慢地抬头看过来,语调平缓,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昨晚怎么要彻夜批折子?”祁染坐到他旁边,伸手拉了他的手腕,仔细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语气显得郑重。   “还好。”   邵俨看她担心自己,心下便是一软,抿抿唇开口回答了。   “你……”祁染的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皱紧了眉,烦躁地抓抓头发。她的根基不在这边,邵俨的事情她能帮的根本不多。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祁染心中堵得厉害,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往下压了压,声音放得轻软:“便是再多的事情,也不能这般不顾身体。”   她说着话,抬手覆在邵俨的眼睛上,运了内力给他仔细地按摩着眼周的穴位。   “嗯。”   邵俨声音很低地应了一句,听不出情绪。   他也没有想到小丫头是真的懂穴位,原本只是听到她话里的担忧,便已经极为熨帖了,却没有想到她的手艺竟是极好的。   “收拾一下。一会儿出门。”   不过时间不长,他便拉下了祁染的手,不让她继续摁了。邵俨见小丫头眼中疑惑,抿唇笑了笑,忍不住伸手给她整理一下碎发,低声开口。   “好,那等送你上朝了,我就去沐浴。”   话茬突然转开,祁染也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下,才点头应了。   “现在就去吧。”   邵俨抬手给她拽了拽衣服的褶皱,拍拍她的小脑袋。   “哦,行。”   祁染抓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发,只以为邵俨是有些看不过眼,就也痛快地应了下来。   热水是早就准备好的,手上的伤口愈合以后,洗起来倒是没有那么麻烦了。   一刻钟左右,她便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擦着半干的头发往屋里走,抬眼却正好看见了穿着荼白色衣衫的邵俨。却不是他昨天中午穿的那件了,而是昨日她新给挑选的。   “今天要穿这件啊?”   祁染将手巾搭在肩上,几步走过去去看衣服的细节,拽拽袖子,拢了拢腰身。她看了一眼邵俨,颇有些诧异。   这衣服应该是改过了,昨日买的时候腰身还是有些大的,这会儿却是合适了。而且衣服上是邵俨常用的香,估计还是清洗过的。   当然这都不是祁染惊讶的原因。   重点是!邵俨从来没有穿过浅色的衣服去上朝!   至少在她知道的范围里,是这样的。   邵俨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拿过她肩上搭着的手巾,看她肩上湿了一块,不由皱紧了眉,声音沉了下来,“这都是在哪里学来的做派!”   世家更是讲究规矩,小丫头这般不小心,若是遇到几个老古板定是要被刁难的。   “哦,我下次记住了。”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小祖宗怎么突然说得很严重的样子。毕竟之前这样的时候,他也就是扫了一眼。祁染心中不解,却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沐浴之后要等头发差不多干了再出来,不能披头散发,要将发髻扎好……”邵俨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好,暗暗叹了一口气,重新取了手巾仔细地给祁染擦起头发,声音放得软了几分。   祁染先是一愣,随后又悄悄地抬头看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小祖宗的声音刚有停顿,她就赶忙开口应了,心中的小人蹦跶正欢,声音也跟着飞扬起来:“好,我一定记着!”   “嗯。”   邵俨有些心软,看她眼睛亮亮的活力四射的样子,便更舍不得用这种条条框框来约束她。   可是再过几日,她许就该回去了。   身边的人若是不诚心护她,这些小事也可能会被无限放大的!   “还有衣服也要注意……”   邵俨深吸一口气,挪开目光不与小丫头对视,狠狠心继续把后面的话补充完全。   祁染从未听到他这般唠叨过,甚至颇有些像教书先生的做派,似乎连衣服的皱褶都有额外的讲究。她仰头盯着邵俨的脸,注意很快就偏移了。   “发髻不能弄得太过随意,若是实在犯懒,至少也要梳回挑髻,还有……”邵俨将动作轻柔地给她梳着头发,一句句嘱咐着,语调轻缓。   “等等,你怎么知道回挑髻的?”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词,祁染猛地回过神来,抓住邵俨的衣角,追问了一句。   这个发髻也是从姑母那边来的。姑母当时总是行军打仗,这种发髻扎起来方便极了。当时军中的将士男女都有许多是这样扎的。后来班师回朝,这种倒是在京都也流行起来了。   可是纣国这边的女子更为娇媚,那种男女皆可使用的发髻,自然是不会使用的。   所以,邵俨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而且那个发髻在纣国也适用吗?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开口道:“我自是知道一些。”   “哦,好吧。”   祁染仔细看了他两眼,见他不愿意说,就也暂时略过去了。   毕竟只是一些简单的事情,小祖宗位高权重,在柳国有几个探子也是很正常的。所以知道一些,不足为奇。   她这边自己给找了解释,却不知道邵俨若是都有野心往柳国派探子,估计早就把小皇帝攥在手心了,那至于是现在这般朝中的处境。   邵俨顿了半刻,又接着往下说。   祁染装作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要点头回应了一下,但实际上全部的注意都被邵俨的脸吸引取了。她在心里都快和小祖宗游山玩水一个遍了,等到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下,小祖宗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她瘪瘪嘴,简直欲哭无泪。   小祖宗难得屈尊纡贵给自己擦一次头发,结果还没有来及享受,就被上一堂礼仪课。   说真的!她一个也是佩服小祖宗能正记住这么多的规矩,而另外一边着她又感慨仿佛遇到了第二个于嬷嬷。当年刚被带回宫里,就是那位嬷嬷给她教的礼仪。   那真是惨无人道!   就那位老大娘,就连头发扎得稍稍偏了半个指头,都要能被薅住说一个下午。厉害的是,她还通读诗词史书,动不动就要着引经据典一番。   祁染当时多年未见过父皇母后了,原本还想着装一下乖巧。但是只学了半天,就差点没有被弄崩溃。下午就直接轻功上了树,说什么也不下去。   宫女的武功低,追不上她,侍卫又不敢随便动手。   母后过来劝了半天,她也不想再学规矩了,便是换一个温柔的嬷嬷,她也不想再学了!   祁染当时也是岁数小顽劣,愣是足足折腾了一下午。后来闹得太厉害,惊动了皇祖母,这才一拍板让她不用学了。   至此她和那位嬷嬷也没有了交集,但只要一想起来还有些肝颤。   主要是那位嬷嬷地位还极高,对京都一众官员的后院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她甚至听说后来那位还写了什么女子戒、清规啥的书,硬是把方方面面都规范到一根线上。   她有些好奇,让随枫弄了一本着来瞅瞅,只一眼就牙酸了。   厚厚的一本,看着都能砸死人。   偏了那些选做贤妻良母的女子,竟还把这本引为经典。   “好,我真的记住了!不过,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上朝了?”   祁染从回忆中抽过神来,听着邵俨还在讲,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打岔道。   “我今日不去上朝。”   邵俨的声音顿了一下,随意扔出一句话来,却让人大吃一惊。 第60章 你会离开我吗?   “今天不去?”   祁染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对于邵俨这个答案着实诧异。   虽然她不了解邵俨朝中的事情,但是有看到他每日都勤勤恳恳地处理日常的折子,半点都不懈怠。   “过来。”   邵俨没有与她多做解释, 伸手将她拉到梳妆匣前的椅子上, 将镜子转到明亮的那一面, 抬手拿了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发。   他的眉眼微垂,动作极为自然。   祁染简直是僵在椅子上了,看着镜子里的邵俨,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果擦头发是让她受宠若惊的话, 小祖宗亲手给她梳头发, 就真的让她有些不安了。   就有点像狠心的父母要把自己闺女卖给别人, 在卖的前一天会给她吃一顿好的。然后小姑娘还美滋滋地回味着昨天吃的好吃的,结果就被父母给绑着卖了。小姑娘哭喊着想要跑,然后……   祁染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像是跑偏了,眯起眼睛, 将注意拉回来。她又仔细地去看邵俨, 这才突然发现发髻已经梳好了。   邵俨手中拿了一个白玉的簪子,动作轻缓地给她带在发间。   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但他显得格外郑重, 甚至屏住了呼吸,将全部的注意都移到祁染的发间。   簪子拨开细软的发丝,缓缓地扎在发髻上带稳。   邵俨像是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你是把我卖了吗?”   祁染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一句话。   “什么?”   饶是邵俨都被她弄得一愣,皱了眉疑惑地反问。   “没有没有!”   祁染意识到自己又在胡说八道了,赶紧摇头否认。她头上的簪子的流苏撞到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邵俨看她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也是觉得格外好笑,伸手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本想训上半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换了一个模样:“是,准备把你卖了。弄得好看一点,多卖些价来。”   他唇角微抿,语气像是认真。   “啥?你说啥”   祁染都被弄懵了,茫然地皱眉仰头看他,眸中满是惊讶疑惑。   小祖宗可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这!这……难道是真的要拐卖她?卖给别人做小丫鬟?可是小祖宗也不差这点钱吧!而且,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小祖宗也是知道的,真要拐卖的话,难道不应该先喂软骨散啥的,或者先把武功废了吧,不然……   邵俨就看着自己说完这句话,小丫头的脸都皱巴成一团,眉头紧锁,纠结而又苦恼。   他随手抽出折扇,在祁染白净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啪”的一声,响动极为清脆。   微微一疼,祁染猛地回过神来,当即气得鼓了腮帮子,紧紧地盯着邵俨满是控诉。   哪有小祖宗这样的,都要把人卖了,还要拿扇子敲人的!   “真是蠢死了。”邵俨抱着胳膊靠着后面的柜子,在对上祁染的视线后仍是一副轻松的样子,甚至抿了抿唇,又随口嫌弃了一句。   祁染伸手拽住邵俨的胳膊,拧紧了眉,也要说些狠话来壮一下声势。   “以后……可不能这么蠢了。”   邵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忽然笑了,声音放得有些轻,带着些低哑,更像是一声叹息。   祁染还在仔细推敲他话里暗藏的玄机,邵俨却在这时弯下腰来,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刚刚被敲红的地方轻轻地亲了一下。   邵俨的手指微凉,在额头上划过带起一阵痒意。祁染还没有将压制住那种痒,下一刻便感觉到温热的触感。   其实,原本是不怎么疼的。   但是在他亲上来以后,那种似是又疼又痒的感觉突然放大,却不是在额头上的,而是蔓延在心里的酥麻。   祁染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心中的躁动,一直到被邵俨拉到马车上,都还没有平息下来。   外面天刚蒙蒙亮,也没有什么行人,隐隐能听到远处的鸟鸣,车轮滚过石板路有着细微的响动。   “我们要去哪里啊?”   祁染将脸上的燥热平复了一下,才重新想起询问的事情。她起身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往外仔细看了看,发现还真在一条陌生的路上。   她微微皱了眉,转头去看邵俨开口问道。   “带你去转转。”   邵俨起身坐到她的旁边,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随意。   祁染侧头看看他,便也没有再纠缠这事。她顺势将手指挤进邵俨的指缝,改为十指相扣。而后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打了一个哈欠,回答了一声好。   “困了就睡吧,会有点远。”邵俨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声音放低。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打开了旁边的柜子,要从里面取出被褥。   马车还是比较宽敞的,在中间摆上被褥躺下睡觉完全没有问题。   “嗯……好啊!”   祁染原本觉得麻烦,想说也没有那么困,不过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还是点头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起身接过邵俨的动作,将被褥抱出来往地上一铺,大概扯得平整了,就脱鞋摆好枕头缩进被子里。她靠着一侧躺下,在旁边留出一大片空地,拍了拍空着的那个枕头,朝着邵俨招招手:“来呀来呀!”   祁染的动作自然,没有半点羞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邵俨看她又变得孩子气,心下有些无奈,原本想给她扯好被子,让她好好睡觉,却在开口之前,改了注意。   “嗯。”   他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将鞋脱了躺到了祁染的旁边。   祁染正有些诧异他的配合,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回过神来就已经陷在邵俨的怀里了。   邵俨抬手给她摘了头上的簪子,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动作显得格外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嗓音低哑:“睡吧。”   “嗯。”   祁染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句。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邵俨都要以为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我很喜欢你这样。”   祁染靠在他的怀里,声音很轻,也没有睁开眼睛,甚至有些像是睡着的梦话。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就像是睡过去了。   邵俨却愣在原处,眸中的情绪汹涌,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他收紧了胳膊,将祁染抱得更紧,哑着嗓子开口:“好……”   如果,他还能有机会的话……   而祁染也没有再回答,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邵俨原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听着祁染浅浅的呼吸声,就像是掉进了一场被编织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深深陷进去了。   他的气息平稳下来,下一刻祁染便睁开眼睛。她抬手点了点邵俨眼下的青黑,微微挑眉,抿唇笑了起来。   小祖宗是觉得她要走了吗?   祁染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最后在邵俨颜色浅浅的薄唇扇轻摁了一下,触感极佳,柔软极了。   能当一个小孩,其实是很幸运的。   她收敛了眸中幽暗,重新恢复成清澈的眼神,打了一个哈欠缩回邵俨的怀里。   这一路倒确实是极远,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邵俨还没有睡醒,祁染制止了车夫开口,摆摆手让他先下去,自己则钻回邵俨的怀里闭目养神。   又过了半刻钟,邵俨缓缓睁开眼睛,睡得时间长了,神志便有些迷糊。他睁开眼睛没有看到熟悉的卧房,心中便是猛地一跳,下意识涌出无数阴谋的可能。   他警惕地想要查看情况,却突然撞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做噩梦了?”   祁染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往后挪了挪,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饶有兴致地调侃了一句。   “不是。”   邵俨长呼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哑意。   “可是梦见我卷了你的家财,然后和一个穷书生跑了?”祁染的语气轻快,尾音上扬,到似乎说的一本正经。   “你会吗?”   邵俨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开口训斥,而是眸色幽深着低低地开口问了一句。   “是会不会卷了你的家财,还是会不会看上一个穷书生?”祁染被他专注的视线看到心尖一颤,面上却丝毫不显,格外没正经地反问道。   邵俨似乎是生气了,抿紧了眉,半天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下来,祁染抓抓头发,只觉得是自己的玩笑说得过分了,便准备给个台阶下。   “你会离开我吗?”   邵俨却突然开口,语速有些快,不同于往日的镇定,眸中也似乎风起云涌起来。   终于……   还是问出了……   这一次倒是轮到祁染发怔了,她倒是没有想过小祖宗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总是严肃,也总是压抑的人,这一次被逼到墙角了吗?   祁染沉默了很久,邵俨却没有半点催促,只是在她没有脱口而出一个答案时,僵硬地将视线移开。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   许久,祁染还是回答了,眼神认真,语气郑重。 第61章 欲言又止的海誓山盟   邵俨愣了一下, 转头看祁染,抬手摸摸祁染的发顶,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祁染静静地看着他, 也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她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虽然她和邵俨之间现在已经算是两情相悦, 如果没有发生大的意外, 自己是准备和他走得更远一些。但是要她说什么海誓山盟,就实在觉得有些幼稚了,因为未来是说不好的。   车厢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邵俨靠着车厢壁坐着,也似乎没有特别不高兴, 只是抿紧了唇瓣, 垂下眸子。   他其实是有些想听的……便是知道小丫头过几日便会离开, 他还是自欺自人地想要听小丫头说一句想要和他白头的话。   祁染能看出他的眸色都黯淡了下来, 皱了皱眉,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话来补救一下。   情人之间说些成天契阔的话,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在情感的支配下,大家根本不需要冷静的思考, 就一腔热血时刻准备说些要白头到老、山盟海誓。   而且自己刚才的反应, 好像也有些不符合平时的形象。   祁染托着腮,认真地思忖了一遍。   其实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不是一定不能说, 只不过是她不习惯。   祁染将事情推敲了半刻,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僵在这一句话上。自己现在是有和他共度余生的心情的,只是在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时, 有些事情真的是要看缘分的。   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整理了一下词句,伸手扯了扯邵俨的衣袖,低声开口道:“其实……”   马车却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听到车夫说到地方了。   祁染的话被打断,她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邵俨自幼便在宫中,察言观色几乎是看家立命的本事,更何况祁染根本没有多加隐藏。   “走吧。”   邵俨伸手抱了她一下,将无奈黯淡压到眼底,抿唇若无其事地拉她下马车。   两人马车上下来,正是在一处山脚下,四周倒是僻静。如今已经是春末,山上葱葱郁郁还开了大片的花。   “今天算是来踏春吗?”   祁染左右看了看,转头牵住邵俨的手,倒是颇有几分期待。   从小到大,似乎也没有真正出来踏春什么的。   “只是一些无趣的事情。”邵俨对上她眼中的期待,动作却是一僵,垂下眸子,嗓音微哑低声回到道。   祁染侧头去看他的神情,推测着小祖宗是不是因为刚才事情生气了。   邵俨见她探头探脑,心下一软,眉眼都缓和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今日其实真的是些无趣的事情……   邵俨没有多做解释,拉着她到已经准备好的地方先吃了早膳,而后便是爬山。   山说不上特别高。再加上祁染有武功傍身,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而小祖宗这段时间也被喂胖了一些,祁染还时常要盯着他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如今他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了。   邵俨没有让侍从跟着,甚至连临和都被留在了山脚下。   祁染仍是担心他会累,爬了一会儿便说要休息。   邵俨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胸口酸胀,点头答应了下来。   又歇了两次,他们才终于到了山顶。   “诶!我们去那里坐吧!”   祁染远远地看到那边有一块平整的石头,又正好能够远远地看到四处的景象视野极佳。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招呼着邵俨过去。   “嗯。”   邵俨唇瓣轻抿,眉眼中都带了浅浅的笑意,低声应了。   祁染解开披风垫在石头上,特别给邵俨那边仔细铺好,等着小祖宗真的坐下了,她才整理了裙摆坐下。   “那边是都城吧。”   祁染看到远处的一片繁华,偌大的京都远远看着,其实只有一小片。她扬眉笑了,眸中有些兴奋的意味。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肩上一重,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发现邵俨将他的披风给她披在了肩上。   两人对上视线,邵俨的眸色更显得幽深几分,温柔被压在眼底,藏得很深。   “不用啦,我身体好!”   祁染愣了一下,随后便笑开了,伸手要将那件披风扯下来还给邵俨。   “别动。”   邵俨抬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唇瓣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来,侧过身帮她把带子系好。   祁染看着邵俨给自己系披风,他的眉眼精致到了极点,动作间透出小心翼翼地珍重。他真的总是将祁染当做孩子般宠着,便是很少说些什么,但是做得极多。   这一瞬间,祁染忽然觉得说些白头到老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邵俨……”   祁染忍不住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放得很轻。   “嗯?”   邵俨正好给她打好披风的结,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在没有防备之下,他的眸色极为清亮的,似乎一眼便能让人看到心底的柔软。   祁染的声音哽在嗓子里,突然又说不出来了。   邵俨见她叫自己,又忽然不说话了,皱皱眉有些疑惑。   “今天的天气真的挺不错的。”   祁染扯着嘴角笑起来,转头去看不远处的树,语气放得轻快。   “嗯,阳光很好。”邵俨其实听出来她应该是藏了什么话,心下稍沉,却还是接了她的话茬,不让她尴尬。   祁染自然明白他的温柔,拉过他的手,仔细攥住,看向一个反向没有再说话。   她觉得自己在还没有相信那样的誓言时,如果就这样随意地说了,对邵俨真的很不尊重。   邵俨也没有多言,陪着她一起坐在那边看风景。   “你看,那边是柳国。”   祁染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拉着邵俨的手,让他往那个方向看。   两地相隔太远,这处山又不够高,所以其实什么看不到的。   但是祁染的眸色专注,似乎那些熟悉的场景一进在眼前铺开了。   “嗯。”   邵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天色与地面相接的那条线无限延伸出去,应该就是小丫头的故土了。他其实也很想看看的,看看小丫头是在怎么样的一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   若是这边尘埃落定,他还能活下来的话,去柳国生活倒也是不错的。毁了容貌在柳国的都城做一个小生意,卖桂花糕便很好,小丫头很爱吃那个。如果他做得好,小丫头说不定还常来……   再过几年,过几年……她可能以后会带着丰神俊朗的夫君一起,然后说……说这个老伯糕点做得极好……   那个时候,她应当也是像这般笑着,神采飞扬。   邵俨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又狠狠地碾了几下,呼吸间便是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然而那种撕裂的疼似乎还是不肯放过他,流经四肢百骸,从骨头缝里透出疼来,连身体都是冷的。   他艰难地闭上眼睛,将眸中的痛苦掩盖起来,不让别人察觉分毫。   祁染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不解地转头看过去,却见他垂着眸子,面色都有些苍白。   “是不是觉得冷?”   她不由有些心疼,伸手去摸邵俨的脸,说着话便去解开披风的带子。   “没事。”   听见她的声音,邵俨抬头看过去,撑起一个笑,似是轻松的语气。   祁染伸手去摸邵俨的脸,刚才对上视线的瞬间,她清晰地捕捉到了眸中暗藏的情绪,压得极深沉的痛苦。   “我还会在纣国待很久的。”   祁染忍不住开口承诺,神色严肃,语气极为认真。   “好。”   邵俨仍是弯唇笑着,听不出半点异常来。   “别笑了。”祁染抬手捂住他的嘴,心里堵得难受。挡住唇边的弧度,邵俨的眼神果然看不出半点欢喜来,反而更像是压得很深的哀痛。   “没事的。”   邵俨慢慢拉下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指尖亲了亲,重新挂上轻松的表情,反过来开口安慰她。   话到了这里,祁染也没什么能说的了,便只能探身亲了亲邵俨的眼角,动作轻缓。   两人又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祁染看了看四处的景象,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小坡竹林中有一块大大的墓碑。   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祁染的眸中一闪而过,忽然明白了邵俨带她过来的原因。   她转头看向邵俨,心口压得有些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裙摆站起身来,抿唇笑着,开口道:“我们四处转转吧。”   “嗯。”   邵俨还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墓碑,低声应了,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抬手给小丫头整理了一下披风,这件原本是他的,所以小丫头穿着有点大,一直垂到了小腿。他给祁染弄妥当了,转头又将铺在石头上的披风拿起来。   邵俨明明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如今却生生做了老妈子的事情。   祁染心底发软,朝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她没有直接走进那片竹林,而是真的与邵俨四处转了转,甚至心情不错地摘了一捧花。转了一大圈,终于绕到了墓碑旁边。   邵俨什么都没有讲,只是静静地注视那个墓碑。在祁染有动作的时候,他也就抬脚跟了上去,什么都没有打算说。   祁染却几步走到了墓碑前,将那捧花放到了墓前,整理了裙摆坦然地跪了下去。 第62章 祖父不许我祭拜的……   “这处地方倒是很不错的。”   祁染跪坐在墓前, 姿态自然,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竹林,最后将目光投注到邵俨的身上, 抿唇笑了。   这处离着都城有些距离, 山清水秀, 倒是颇为雅致。   邵俨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怔怔地望着祁染,僵了许久,也没能开口说些什么。   他也没有想到,小丫头会这么敏锐……   祁染对上他有些无措的视线, 心口便是骤然一软, 抿唇笑了笑, 没有逼迫他说话, 而是转过身,板正地给那个无字的墓碑行了一礼。   她行过礼,起身走到邵俨的旁边。   邵俨的视线跟随着她动,整个人居然显得有些木木的, 总是幽深的眸子这会儿竟能看出些脆弱来。   “要再待一会儿吗?”   祁染拉过他的手低声问了, 觉得他的指尖有些凉,便改为双手仔细地捧着。   从祁染手心传来的热度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掩饰性地撑起一个笑,低声道:“不用了。”   “好。”   祁染只是低声应了,手下稍稍用力, 将他的手握紧。   虽然不知道这里躺的人是邵俨的谁,但是死后没有入祖坟,而是葬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墓碑上连名字都没有刻。再加上……   邵俨的小时候,应当是经历过极为惨烈的一幕吧。   两人顺着之前的路下山,四处静谧,能听到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   祁染没有随意挑起什么话茬,就陪着邵俨沉默,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祖父是不许我去祭拜的。”邵俨忽然开口,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祖父觉得我贪生怕死,不许我……不准我去他的墓前……”   他的声音低哑,语调似乎是平缓的。   祁染的脚步骤然一顿,紧紧地盯着邵俨的神情,虽然他面上似乎还是平静的,但是祁染就是觉得他要哭了,心口突然有些疼,细细密密地像是针扎一样。   邵俨感觉到她的动作,转头看她,正撞上她眸中不加掩饰的心疼。他的动作一僵,下一刻便将祁染一把抱住,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逃避一般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软弱的神情。   他将祁染紧紧地抱着,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手指分明都在发颤。   邵俨的情绪有些失控,手下的力道很大,勒得祁染有一点疼。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是顺了他的力道,靠着在他的心口。   心跳的声音很大,几乎将其他的嘈杂都掩盖了过去。   祁染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酸疼,在被邵俨抱疼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心疼他。   她的手垂在身侧攥握成拳,想要将心中涌动的情绪压回去,可是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又格外干扰人的精神。   外忧内患……   半刻,祁染还是颓然地松开拳,慢慢抬手抱住邵俨的腰,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大事不妙啊。   她对这个人的喜欢,比想象中的要多许多。   祁染埋在邵俨的怀里,不同于往日的深沉神色被尽数掩藏起来。   过了许久,邵俨的心绪才慢慢沉淀回去。他将祁染松开,仔细地牵住她的手,抬头看过来,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间带了压抑着的眷恋。   两人一路下山,走到半路上正遇到两三个村民。   为首的黝黑青年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个,见他们穿着锦衣华服,先是愣了一下。他转头和同伴交流了两句,而后扛着锄头快步走了过来。   祁染瞬间警觉,身形一晃便护在了邵俨的身前,视线在那青年的身上戒备地打量了半圈。   青年看到祁染眼神警惕,动作就是一顿,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站在离他们三四步远的地方:“于先生,您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没事的。”   邵俨没有先去回青年的招呼,而是伸手拉住祁染的指尖,低声开口安抚。   从青年一开口,祁染便已经听出异常了。   这人对小祖宗,似乎是尊敬的……   邵俨将祁染拉到自己的身边,见她皱了眉有些疑惑,便侧头凑到祁染耳边,声音压得更低:“我每年都会给他们村子一大笔钱的。所以……”   他的话点到为止,祁染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刚才看山上山清水秀,甚至能看到一些比较值钱的药材。可若说是人迹罕至,上山的路却是很平整的,甚至没有什么杂草,也看不到什么横冲直撞的野兽。   祁染见没了危险,便拉住邵俨的手站到他的旁边去了。   “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黝黑的青年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羞赧,语气中也带出不好意思来,“前几日下雨路滑,就……就没有去拔草,我们这会儿正是要去的……不,不是偷懒!”   青年倒是极为淳朴,许是担心邵俨不满,磕磕巴巴地解释了半天。   他这边的说着话,剩下的几个同伴也赶了过来,朝着邵俨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显得也是有些局促。   “无事。”   邵俨随意地扔出两个字,视线落在青年的衣服上脸瞬间就黑了大半。他拉紧祁染的手,有意无意地侧过身将她挡在后面。   这几个青年穿着短打的衣服刚刚下过田,额头上还有些汗。许是有些热了,又是几个男子在一起,便格外不在意,衣领扯开了大半,甚至能看到小麦色的胸膛。   其实邵俨若是没有拦这一下,祁染还是不会注意到的。毕竟当初在军中,男子打赤膊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邵俨将她的手攥得很紧,又将视野挡得严丝合缝,祁染只觉得好笑又有点可爱。   真是个小醋缸子,像是什么醋都能喝上几口。   大概是邵俨的眼神锐利,那些一向粗神经的庄稼汉子,竟然准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有一个祁染在这里,这事便更为尴尬,倒是他们有意轻薄了。   那些汉子纷纷拢了衣服,脸都涨红了大半。   为首的那个黝黑青年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但是支吾了几句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来,因为好像怎么说都有些怪怪的。   邵俨黑着脸将这几个人打发了,才又拉着祁染往山下走,路过那几个人身边的时候,他还有意和祁染说话,生怕她转头去看。   祁染更觉得好笑,抿唇压了压,挽着邵俨的胳膊一步步往山下走。   而后邵俨又带她吃东西逛了些小铺子,还给买了很多小玩意儿。祁染倒也是觉得有趣的,不仅仅是因为小祖宗在旁边跟着,而是单单这些东西就很有趣。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便是同样一种食材的做法,两国都相差很多。   两人足足玩了一整天才从外面回来,洗过澡,祁染去软榻上瘫着,邵俨却转过去处理折子了。他今日没有去上朝,就累积了很多的事情没有处理。   祁染最近懈怠得厉害,这么玩了这么一天,居然还有一点累。   “过来帮我磨一下墨吧。”   邵俨坐在书房里,只能远远地看到祁染的衣角,书房安静得吓人,也有些冷清。   他刚批了几本折子,竟然就觉得不习惯,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好~”   祁染将盖在脸上的书拿掉,坐起身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句。她打了一个哈欠,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书房。   听着人走近了,邵俨才装得不在意地放下笔抬头看过来。   祁染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桌子的侧面,又打了一个哈欠,才伸手拿起墨条加了一点水,开始一圈圈地研磨。   “累了?”   邵俨看她眼圈红红的,托着腮帮子,眼睛都半眯起来了,又有些后悔叫她过来了,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问道。   “也还好。”   祁染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过来,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摇头否认了。   她就是最近惫懒惯了,简直是半点活都懒得做了,有一点点疲惫就想要上床睡觉。   “算了,回去睡觉吧。”   邵俨伸手摁在她的手背上,止住祁染的动作。他见小丫头靠在那里,神色放松的样子,声音不由下意识放得柔软。   可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语气过于矫情,便攥了一下手心,重新板起脸来:“笨手笨脚的,平白毁了我的墨。”   祁染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样明显的口是心非,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她弯唇笑了,反手握住邵俨的指尖,用胳膊撑着脑袋歪头看他:“那你去床上批阅折子好不好?我一个人不习惯。”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浅浅的笑意,眸色清亮。   “你……”   邵俨绷紧了身体,本想要推辞两句,可是在与祁染对上视线后,滑到嘴边的那句话还是变成了好。   “那叫临和进来搬折子?”   祁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拉着邵俨的手晃了晃,便准备将这事落实一下。   若是往常,她随手也就给搬了。但这会儿真的是懒得动了,可又舍不得看着小祖宗搬,所以愉快地提议把临和叫进来。   “嗯。”   邵俨看出她的惫懒,却丝毫没有开口叱责的意思,反而心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应了。 第63章 怎么都是舍不得的。   临和自然是极好使唤的, 又另带了一个小太监,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全部布置好了。   祁染指挥着多点了两个灯,让光稍稍亮一些, 免得邵俨看折子伤了眼睛。她给东西都布置好, 就去床的里侧睡觉去了, 扯了一方帕子将眼睛盖住,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   邵俨坐在床上看着折子其实是极不习惯的,看着手头这本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手在落在几个字。   他将手下这本批了,在转过头祁染竟然已经睡熟了, 她缩在被子里, 面上还盖了帕子, 只露出鼻子和嘴来, 呼呼睡得香甜。   邵俨只转头看了她一眼,折子便怎么都看不进去了,压着将最紧急的几本处理了,他便先将那些折子先搬了回去。   他又将重新洗漱了一遍, 才脱了外衣上床。   邵俨面向祁染躺着, 抬手小心翼翼地那方帕子掀开。小丫头的眉眼间还透着些稚嫩,睫毛纤长, 一双杏眼生得很是漂亮。   她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没有了任性的撒娇,也没有偶尔透出的沉思,鼻翼微动, 睡得极沉。   邵俨便一直侧着身看她,将那眉眼都细细地刻在心里,眼神像是要织出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祁染整个笼罩起来。   他看了不知道多久,祁染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手从被子里挣了出来。   邵俨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生怕就这样把她弄醒了。又过了半刻,听着祁染重新睡熟,他动作轻缓地扯过被子给祁染的胳膊盖好。只是在收回手的时候,却显得有几分迟疑,挣扎了半刻,还是轻柔地试探着拉住祁染的指尖。   小丫头的手很软,只有几处薄茧,但握着时不仅不会觉得煞风景,反倒是恰到好处的。   至此他便更睡不着了,从他决定接纳小丫头进自己的生活时,就已经没有放下的可能。说是要放她走,根本就是从身上连皮带肉地扯下来一块,鲜血淋漓,钻进骨头缝里的那种疼。   邵俨就这样看着她,在心里已经过完了两个人的一生。   一夜未眠。   第二日,等祁染睡醒的时候,邵俨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打个哈欠,慢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换了衣服,掐着时间准备去门口等着邵俨下朝。结果她刚迈过门槛,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正要抬头看过去。   下一刻,就已经陷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醒了很久了吗?”   邵俨的声音能听出不稳,隐隐还有些喘,应当是一路着急赶回来的。   “没有,也就才换好衣服一会儿。”   祁染在他胸口蹭了蹭,抬头看过来,果然见邵俨的额头出了一层的汗,她稍稍一怔,眸色都慢慢放得柔软了。   邵俨偶尔的坦诚,她真的很喜欢啊……   “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邵俨低头在她的额角亲了亲,拉过她的手,便要带祁染出门。   “可是,我想和你在家里吃。”   祁染却站着没有动,反握住邵俨的手,仰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语气轻快。   邵俨愣了一下,其实今日的事情他也已经细细地安排过了,从哪家的小吃最为正宗,到祁染喜欢的那几道菜又该从哪几家来买。   可是,他低头对上祁染的清亮的眸子,答案就已经很明晰了。   “好。”   邵俨抿起唇角,伸手摸了摸祁染的头发,眸中压着无奈的笑意。他的指尖划过祁染的长发,动作间的温柔终于不再掩饰。   于是事情便确定了下来,祁染拉着他进了屋子,两人一同吃过早饭,邵俨便去批阅折子了。祁染原本想去软塌上躺着,但是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溜达了一圈进了书房。   “是待着无聊了吗?”   邵俨听着脚步声靠近,放下笔抬头看过来,微微皱起眉,带了些疑惑开口问道。   “不是啊。”祁染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桌子的侧面,用胳膊托着脑袋,笑嘻嘻地开口道,“我就是想在你旁边待着。”   邵俨的声音哽了一下,努力板起脸,低下头去看折子,严肃得不行。   “我给你磨墨啊!”   祁染见他僵硬地移开视线,便笑得更为灿烂,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语气轻快。   “不必。你笨手笨脚的,平白毁了我的墨。”   邵俨板着个脸,声音也放得冷冷冰冰,视线都没有往祁染那边转,扔出一句话可谓无情极了。   如果不是祁染眼尖,早就发现了他微红的耳根,恐怕也要被他的严肃给糊弄过去。   祁染掩了一下唇边,强压住笑意,做出委屈的样子:“哦,好吧。”   邵俨僵了半刻,在宣纸上落下的几个字墨都晕开了,许久憋出来一句话:“小厨房的糕点做多了,你去处理一些。”   “好,我去拿!”   祁染心里的小人都要笑疯了,低头死死咬住嘴唇,扔下这句话,赶紧就出去。   可她的这个反应落在邵俨的眼里,只以为她是要哭了。   祁染几步溜达出了屋子,书房重新安静下来,邵俨脊背僵直了很久,手指掐住掌心,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压下心里的不适应,强提起一口气,声音极小近乎呢喃,甚至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磨墨,因……会,因为……”   他抿紧了唇,颓然地抬起手盖住眼睛,将眸中的黯淡全部掩盖起来。   不用磨墨,只是不想你手酸。   这么简单的话,怎么就是说不出来呢!   邵俨靠着椅背,艰难地闭上眼睛,扯了扯唇角,苦笑出声。   祁染自然是不知道他这边又是兵荒马乱,从小厨房取了糕点,便溜溜哒哒地回了书房。   等到她迈腿进来的时候,邵俨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神色严肃地批阅折子。   “今日小厨房做了桂花糕,超级好吃。”祁染端着一碟糕点进来,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她几步走到邵俨旁边,弯腰凑过去,捻了一块递到邵俨的嘴边。   邵俨见她又是笑嘻嘻的,心中的沉重才稍稍消减了。祁染眸色清亮地给他喂糕点,他甚至没有多做反应,下意识张嘴将那块糕点咬了。   可是那块桂花糕有些大,一口吃不下去。他的手又刚摸了折子、笔墨有些不干净,没办法伸手将糕点拿下来。   邵俨的眼中闪过纠结,眉头都皱了起来。   “诶,是不是太大了?”   祁染歪头看了一眼,煞有其事地扔出一个问题,语气还像是极为认真。   邵俨侧头看她,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便担心自己态度过于冷漠会伤害到小丫头,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仰头将叼着的糕点全部塞进嘴里。   “没事,我来想一下办法。”   祁染笑得眼睛的都眯了起来,说话时尾音上扬,有一种小计谋得逞的得意。   邵俨还没有来及反应,祁染抬手勾住他的下巴,探身凑了过来。两人的气息交错在一起,邵俨明显一愣,眸中隐隐透出慌乱来。   他的眸子看上去总是幽深的,但是每次凑近祁染都觉得小祖宗有一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睛。   祁染心情却更愉悦了几分,手指划过邵俨的下巴,转而勾住他的脖颈,越凑越近,就在鼻尖差点撞到一起的时候。   她微微偏过头,将糕点咬了大半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   祁染重新站直了身子,抬手不紧不慢地将嘴边的渣揩掉,似乎认真地解决了问题那般,语气竟是极为严肃的。   刚才的那一刻,邵俨只以为她是要亲上,脊背僵直,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做一些什么反应。   可是一切都戛然而止,他咬着的糕点只剩下了半块,手下的宣纸早就被笔上的墨迹晕染了,连指尖都沾了墨迹。小丫头却靠着桌子,面上一本正经,眸中却带了欢喜的调笑。   邵俨知道自己是被小丫头戏弄了,可是看着祁染眼睛亮亮的小得意,心下还是一软,连气都生不起来。   “咳咳……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手”   四目相对,祁染还是先一步认怂,学着临和说话的腔调行了半礼,便准备赶紧先溜达出去。   祁染刚要撒丫子就跑,手腕却被人攥住,邵俨突然起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桌子上猛地亲了下来。他的动作竟迅速而精准,带着狂风暴雨般不可抗拒的意味。   可是等那一吻真的落下,却又化得格外温柔了。   邵俨的手护在她的腰间,以免桌子的棱角硌疼她。这一吻格外绵长,他眸中汹涌着的情绪似乎都要借此宣泄出来。   祁染拽着他的衣角,试图与他争夺一下主动。   可是邵俨这次却显得格外强势,伸手将祁染抱紧,果断加深了这个吻。   祁染也是第一次遇到邵俨的这般主动,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她被亲得晕晕乎乎,脑中却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   诶?小祖宗刚才吃的那块糕点去哪了?   难道是扔了?   邵俨大概是察觉了她的走神,收紧了胳膊,将她固定在怀里,迅速将祁染拖进更深的漩涡里。   祁染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被尽数抛开,注意全部被这个吻带了进去。 第64章 白头到老吗?   一吻作罢, 祁染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脸甚至有些红。   “下次……”邵俨往后退了半步, 抬手给祁染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稍稍顿了一下,唇瓣轻抿,嗓音透出些沙哑来, “记得直接亲。”   “咳咳!是,嗯……知道了。”   祁染差点被他一句话呛到,抓了抓头发,被他这句话弄得老脸一红,竟是结结巴巴地回了。   邵俨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眼神都更加柔软了几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邵俨就又去批阅折子, 祁染则抱着话本、糕点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吃。   等到中午吃过饭,又睡了一会儿, 时间不久便到了该入宫赴宴的时辰。   祁染换了一套和邵俨衣服花色相似的裙子,两人从府中出来, 却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一袭青袍的叶谦从马车上下来。   “染姑娘。”   叶谦朝着祁染行了半礼,笑得极为温和。   “哦。”   祁染挽着邵俨的胳膊,从他的旁边过去,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个字,连眼神都懒得转过来。   “宫宴人多眼杂,庄明兄一行今日也在。叶某为姑娘准备了单独的马车, 还请姑娘赏脸。”叶谦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眼睛都笑得微微眯起,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祁染却只是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   邵俨却拉紧了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庄明那行……”   “管他死不死的。”   祁染却一挑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跳上马车将帘子掀开一半等他上来。   邵俨抬头看她,皱紧了眉,眼中也隐隐带出担忧来。   与一个太监有牵扯,若是让柳国的这行人将事情传回去了,终究是……   “快一点啦,我手酸得很!”   祁染自然是知道他心中的顾虑,皱眉做出手酸的样子,将声音放得轻软。   邵俨猛地回过神来,还是踩了板凳上马车了。   帘子被放下来,将讨厌的人的视线也阻隔在了外面,车厢里显得有些安静。   “叶谦绝对心怀不轨,你记得小心一点。”   倒是祁染拉住他的手,先一步神色严肃地警告道。她紧紧地皱起眉,回忆起叶谦的种种表现,语气更认真了几分:“想来他在朝中应当也是常常与你作对的。但是有一件,你要提防他使阴招。那个人……”   祁染顿了一下,将邵俨的指尖攥紧,声音压低:“不是什么君子。”   小祖宗虽然平时看着比较凶,但其实根本没有太多歪心思。而这个叫叶谦绝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嗯。”   邵俨听着她言辞担忧的劝诫,莫名有些想笑,心头发软,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发丝入手极为细软,似乎将手指缠绕了起来。   “你严肃一点!”   祁染拧紧了眉,对于他半点都不紧张的样子有些不满,拽过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啪”拍了一下。   她的动作极为自然,打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邵俨也有些发愣,微微皱起眉,眼神中透出迟疑来。他的皮肤总是有些苍白,祁染一时手欠没有控制力道,这一下便将手背拍得有点红。   祁染低头看着他手背上的红印子,抿了抿唇,突然沉默了下去。   她好像对这人放下太多的戒心了。   “我知道了,会好好防备他的。”   邵俨只以为她是在后悔刚才的失手,便整理一下词句,伸手在祁染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声音努力放得软一些。   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小丫头这样自然的熟稔。   祁染攥紧了他的手指抬头看过去,将眼前的人仔细打量了几遍。   白头到老吗?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说过这句话。只不过,没有真正仔细考虑。   马车慢慢地行驶起来,一路到了宫门口。   祁染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转头去等邵俨,余光却扫到站在不远处的马车,叶谦这个人简直是阴魂不散。   她的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眸色专注,似乎半点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人。   邵俨掀开车帘一步步下来,动作不紧不慢自带一副悠然的镇定。   “九千岁。”   小太监从宫里出来,朝着邵俨行了一个全礼,便小心引着要从正门进去。   周围还有许多人盯着这边,看到邵俨出来,声音都为之一静。   邵俨许是担心祁染害怕,抬脚离开前,伸手拉住祁染的手,侧过身将那些打量的视线挡去大半,拉着她一步步走进去。   宫中的围墙总是很深很远,祁染看着入目可及的红色宫墙,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警惕防备,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再也不能透到眼底。   “别怕。”   邵俨往后落了一步,将小丫头的手攥紧,声音压低,带了安抚的意味。   明明他只说了两个字,祁染脑中翻涌的回忆却骤然平息下来,她的脚步一顿,看向眼前的人,眸光悠远:“邵俨……”   她动了动唇瓣,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   邵俨听出她声音的异常,转头看过来,眼神带了忧虑。   祁染定定地望着他,将他眸中的担心尽收眼底。半晌,她抿唇笑了,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嗯。”   邵俨听出她的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强迫她,抬起手动作轻柔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宫宴是设在御花园的,等到祁染他们到的时候,那处已经非常热闹了。   小皇帝还没有到,来的都是一些大臣与他们的家眷,这会儿正相互交谈其乐融融。   “九千岁,到!”   嗓音尖细的小太监喊了一嗓子,刺破了周围的喧闹气氛。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滞,在转头看向邵俨的时候,眸中带了浓浓的忌惮惊惧。也有岁数大的大臣,目不斜视地喝着茶,甚至不屑于转头来看。   邵俨迈步进来,眼神冰冷地从着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将大半打量的视线逼退,而后才拉着祁染一步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坐的位置比较靠前,就在主座的下手,周围的几处还是空着的。   祁染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脆弱,她的视线落在周围的那些人身上,将他们眸中的神情尽收眼底。   小祖宗的处境真的很不妙啊。   她眸中的幽深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挂上了不知事的天真笑容,任由邵俨拉着她,一步步走到那边坐下。   面前的小桌上摆着水果茶点,祁染刚要拿起筷子尝一块,却被邵俨摁住了手。   “别吃这个,这些放了好一会儿了。”   邵俨微微偏过头,压低了声音。他说完视线投向一个随身候着的小太监,只抬了一下手,那人便领命下去了。   祁染看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糕点,思量着其中可能还有其他的事情,便随手放下了筷子。   邵俨抬手碰了一下茶盏,见还是温热的,便倒了一杯推到祁染面前。   他刚一抬手,旁边的小太监就要上前,只不过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周围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是大吃一惊,眸中都是惊疑之色。   从来都是女子服侍倒茶,哪有反过来的!更何况还是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阴狠阉狗……却也有文人在心中嗤了一声,对邵俨更为鄙视。   邵俨却是半点都没有理会他们,全部的注意都在祁染身上。   茶倒在杯子里,有香甜的果香味四散开。   祁染也是有些诧异,这样的场合一般都是清雅的茶,这种果茶向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而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刚刚好,是她日常最喜欢的口味。   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邵俨。   邵俨也正在喝茶,甜腻的味道划过舌尖,让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   他发现祁染在看自己,也有些疑惑,低声开口问道。   祁染抿唇笑了,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过去捧着杯子继续喝茶。   果茶入口,香甜的味道顺着喉咙蔓延下去,似乎周围都跟着甜了起来。   邵俨见她不说话,便也没有追问,视线微垂,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没有半刻,他又侧过头来,低声道:“有什么想要的与我说便是,不必拘着。”   “好。”   祁染双手捧着杯子,热茶的温度透过杯子穿出来,让她手心都跟着热了起来,心中一片熨帖。   “还有一会儿陛下来了,你若是不想跪,行柳国的礼节便是。”邵俨探身靠近,不放心地叮嘱,声音压得更低。   皇宫处处是探子,其实按照他谨慎的性子,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是万万不会说的。   可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说了出来。他自己本就已经是逆臣贼子,没必要顾忌着那些,反倒是小丫头委屈了自己。   “好。”   祁染点点头,深深地看了邵俨一眼,最后目光收到手边,将眸中的悠远掩盖下来,声音放得极轻。   真的是……太让人心软了。   又过了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拎了食盒进来,将桌上的吃食一样样换了。   祁染拿了筷子吃起糕点来,两人便没有再说话。   忽然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站在祁染面前厉声开口:“你说,你为什么勾引我表哥!”   小姑娘的声音尖细,只这么一句便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第65章 宴中,波澜四起   祁染正捧了茶杯喝茶, 听见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尖声叱责, 不由皱了眉, 放下茶杯抬头看过去。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这不是那天在乔屿之那里遇到的小孩吗?表哥?她表哥是……   祁染看着眼前满脸怒气的小姑娘,皱了皱眉,稍稍思考了一下, 情绪倒是没有太多的波动,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便没有见过你这般不知廉耻的人!”   她的淡定却更让小姑娘气得跳脚,指着祁染又大骂了一句。   祁染思索了一下,便觉得对方虽然是个孩子,但还是应该出手处理一下,毕竟看着一个孩子跳脚大骂,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她挑眉看过去, 正要开口。   “周家便是这样管教孩子的。”   邵俨却在这时伸手摁住她的手背,做出保护的姿态, 语气凉薄。   他不紧不慢地抬了眼皮看过去,将周家的那几个人扫了一遍, 声音像是凝了冰碴:“世家嫡女竟是如此做派!于宫宴之上大闹不止,形态犹如泼妇,出言不逊,无视圣威, 目无尊长……”   邵俨顿了一下,向后靠着椅背微微眯起眼睛,微微眯起眼睛:“前日礼部还在上折子提及今年科举之事……啧, 文人才子品性当先!”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来,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加重了不少。   小姑娘被怼得有些懵,毕竟年纪还小,眼中都带出慌乱来。   周家的妇人一听事情要波及自己的儿子,脸上也透出紧张,伸手拉住夫君的胳膊,便算是找到了一个依靠。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阴沉着脸,恶狠狠地将邵俨打量了两遍,便要开口回击。   眼前便要剑拔弩张,却在这时插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一袭青衣的叶谦从外面缓步进来,面上擎着笑,举手投足间风姿卓然,语调平稳,开口将紧张的气氛打断。   他行过周家旁边,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要乱动。   这阉人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今日又是给柳国使臣送别的宴席不宜节外生枝。   叶谦几步走到那个小姑娘旁边,视线落在邵俨身上,面上笑意丝毫不减,只不过眸色极冷:“邵大人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不过是小姑娘间的玩闹。言辞如此激烈,未免失了君子之风。”   邵俨见他进来神色也更冷淡了,听着他反过来泼脏水,眉头便皱得更紧。   “哦?小姑娘间的玩笑啊。”   叶谦的话音刚落,祁染便笑嘻嘻地开口了。她在桌下反握住邵俨的手,挑眉看向叶谦,笑得灿烂:“叶大人今天怎么今日穿得像根葱一样,本就是尖头蚂蚱似的。啧啧……”   既然说是小姑娘的“玩笑”,那她总要回敬几句的!   她用胳膊撑着脑袋,笑得人畜无害,做出刻薄的神情将叶谦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嘻嘻继续道:“大前日不是还和您的表妹去逛衣铺,怎的?那天光顾着聊天,忘记买衣服了?”   “祁姑娘这话……”   叶谦面上的笑意微僵,便要开口辩解。   “可别这么叫我!”祁染托着腮,直接开口将他的话打断,扬眉笑着拔高了声音道,“我之前才与您见过一两面,说了不到三四句话,你的表妹便要对我喊打喊杀。劝您还是要少来招惹无辜少女才是,早日与您的表妹喜结良缘。”   叶谦在外自然要维持着君子形象,自然不可能大声和祁染来抢说话的机会。他也没有想到祁染会将话说得这样难听。   “你!你强词夺理!你之前都住在表哥府上了!”   小姑娘几乎要被气哭了,拿手指着祁染,小脸涨得通红。   “哦?那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住在丞相府?”祁染靠着桌子说话仍是不紧不慢的,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放到小姑娘身上,又继续道,“是皇帝说,让柳国出使一行住在丞相府的。若是住进府里便是有关系的话……”   祁染顿了一下,正好一眼看见从外面进来的庄明几个人,语气便戏谑了几分:“那庄大人才应该是首当其冲啊。庄大人!你们两个……啧啧,倒是没有想到啊!”   她的声音拔高,抬手指了指庄明和叶谦,还伪装出认真的语气。   庄明刚迈步进来都还没有站稳,突然听到祁染说了这么一句,当即都有点懵,看看祁染,又转头去看看叶谦。   “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小孩子乱说的,祁姑娘怎么能当真呢!”   叶谦笑了起来,看上去似乎坦坦荡荡半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便要将这件事情揭过去。   祁染能拿庄明来开玩笑,但是他们不能。   “表哥……”   旁边的小姑娘下意识想要辩解,伸手便想要扯住叶谦的衣角。   若只是私下,叶谦许是还会惯着她,但是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更何况这件事根本没有商议的可能。明日便要送庄明一行走了,事情好不容易谈妥,要是中途生变才是得不偿失。   叶谦板起脸用眼神制止了小姑娘,又连着说了好几句,试图将事情圆过去。   祁染托着腮,挑眉看着他笑,眼神戏谑。   叶谦面上笑容半分不减,但是眸色明显幽暗了下去,心中不知道又在盘算些什么。   庄明一路走到祁染旁边,皱起眉有些纠结,如今祁染隐藏了身份,自然是不能行礼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无所表示,便朝着她点了点头。   祁染看着叶谦吃下暗亏正觉得有趣,转头看见庄明和自己打招呼,便好心情地回了一个笑。   “陛下驾到!”   忽然听见门口的小太监尖声喊了一句,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后便看到一个身着龙袍的少年被簇拥着进来,他的眉眼间还能看出少年人的稚嫩,只不过始终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硬是要撑起气势来。   “参见陛下!”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人起身下跪行礼。   祁染稍稍半蹲了一下,便算是行过礼了。周围一片下跪的人中,她显得极为突兀。不过她面上没有半点不安,反倒是波澜不惊的。她自己本也是皇室出身,怎么可能给别国的小皇帝行叩拜礼。   而庄明一行站得离她不远,几个男子也都没有跪,躬身揣手,行的礼比祁染恭谨一些。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祁染的身上,庄明一行他自然是习惯了的。但是看到祁染行的礼,他还是有些皱眉,顿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柳国的那个姑娘,原也曾是见过的。   他收回视线,没有对祁染多加苛责,便迈步行到台阶的椅子上坐下,将声音压低装出深沉的意味:“平身。”   “谢陛下。”   在一片整齐的声音中,众人才算起了身,各自回了位置坐好。   庄明坐到邵俨的对面,叶谦坐在他的下手,而周家的小姑娘便赶忙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皇帝说了几句客套话,众人就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场面一度其乐融融。   祁染百无聊赖地吃了两块糕点,便转头和邵俨八卦起刚才的事情来:“叶谦的那个表妹一看就是对他情根深种的。”她挑眉笑着,眼睛亮闪闪,倒是对那件事颇感兴趣。   邵俨转头看她,见她似是极有兴致,便在心中推敲了一下开口道:“叶丞相在京中颇负盛名,喜欢他的少女犹如过江之鲤。”   “这么厉害?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挺一般的。小尖脑袋,一看就是刻薄的样子!”祁染往他旁边凑了凑,随手从桌子上拿了邵俨的折扇,将扇子打开掩住嘴,低声反驳道。   毕竟小皇帝正在说话,她这样开小茬总是不好的,还是要稍稍收敛一点。   邵俨已经发现有人的目光投注了过来,陛下正在说话,随便一个藐视圣威的帽子就能扣下来。   可是他转头看看祁染兴致正浓的样子,却还是陪着她胡闹:“许是她们就喜欢那样的吧。之前还有高门贵女悔恨早生了十年,不然就可以给叶丞相做妾。”   “哇!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他这么有魅力。”祁染说着话又抬眼去看对面的叶谦,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半圈,低声道,“明明就和个尖头蚂蚱似的。就那双眼睛,也看着就是心思深沉的。”   她的打量被叶谦察觉了,叶谦动作自然地朝着她点点头,抿唇笑着,神态温和。   祁染正说着他的坏话,和他对上视线却半点都不心虚,也没有回应他,只随意地收回了视线。   “世传叶丞相两岁便能作诗,是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邵俨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才又继续道,“相貌俊美,为人又是谦和,京中女子自然是追捧无数。”   “这也太能吹了吧!两岁就能作诗,他的字认全了吗?诗集又读了几本!”祁染挑眉笑了,显然是不信的,语气愈发戏谑,“怎么不说他还铺着尿布,便已经会写文了。”   邵俨侧头看她,见她眸子清亮,忍不住也跟着抿了唇角。   “不知道邵大人这是在说些什么,竟然比陛下说的话还要重要!”   周家的人趁着小皇帝那边落了话音,便扬起头,大声叱责道,眸中有阴狠的光一闪而过。 第66章 多年前的疑云   “邵大人在与我讲纣国的风貌, 说纣国与柳国该永世交好才对!”   祁染的脸上的笑意消了大半, 反手摁住邵俨的胳膊, 不急不慢地放下扇子,扬声回了。她顿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了起来:“这位大人可是对此有异议?”   她毕竟也是皇宫的出身, 这样安插罪行的手法自然如火纯青。   如今便算是在纣国的宫中,她也绝不可能放任,有人当着她的面欺负自家小祖宗!   周家的中年男子声音一哽,这才忽然想起那个阉人身边坐着的小姑娘是柳国的人。那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人畜无害,倒是牙尖嘴利的,竟这事都能攀扯上。   他黑了脸,便要撑起气势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谦一看事情又要坏, 赶紧开口接话:“祁姑娘年岁尚小,性子活泼也是正常, 周学傅不必如此苛责。”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嗓音清亮。   那笑意却是没有透到眼底的, 甚至隐隐有些厌烦。   三舅舅做事愈发没有章法了!柳国出使的人再过两三日便要走了,干嘛非要撑这一时的威风?等庄明这几个人走了,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小丫头,便是怎样揉搓都是无所谓的!   那中年人与叶谦对上视线, 竟是在怒气之下听劝了,挪开视线没有再说话。   “陛下方才提到应有乐曲,便由微臣吹笛一曲吧!”   叶谦见他没有再插话, 心中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温和地笑着将话茬转开。   坐在高座上的小皇帝脊背挺得笔直,面上也一直绷着,听见他说话点了点头。他回应得有些快,又觉得自己这样不稳重,调整了一下,才重新缓慢地点头。   于是,叶谦着人取了笛子,刚才的事情就被这样盖过去了。   至于他话中暗暗指责祁染不懂事,祁染也没有提出异议,然而托着腮,挑眉笑了。   既然说她年幼不必计较,改日一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不懂事”!   邵俨的视线始终落在祁染身上,将她说话时的神色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他微微有些发怔,胸口涌起一阵阵酸胀来。桌上果茶的甜味不知道怎么浓郁起来,还没有喝便已经满是香甜。   被人护着吗……   叶谦吹完自然是满堂称赞,有些小姑娘几乎被他这一袭青衣晃花了眼。周家的那个小姑娘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把视线直接粘在叶谦脸上。   祁染却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吹的是个什么玩意,街坊家刚学笛子的小孩差不多也这个水平。若是单单看长相,她家小祖宗能甩去叶谦八条街去!   叶谦便算是个开端,今日难得大臣都带了家眷,那些小姑娘们自然是要露一手的。争奇斗艳一下,便是不冲着小皇帝和叶谦去,也要在未来婆婆的面前整一个好感。   于是,就看着这群青葱似的小姑娘一番吹拉弹唱。   祁染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颇有兴致的欣赏。这些小姑娘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华,技艺也算是精湛,看着自然赏心悦目。   一会儿又上前一个紫裙的姑娘,拿了绸带似乎是要跳舞。   “哇!这个小姑娘的腰也太细了!”祁染将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吃了,反手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邵俨,声音中满是惊叹,“我觉得我大腿都要比这个粗了!”   “嗯。”   邵俨看她欣赏女子倒是更为起劲,心下便是无奈,伸手递过去一方帕子,示意她将嘴上的渣擦一擦。   “你说,怎么会这么瘦啊?”   祁染接过帕子将嘴擦了,又擦过手,转头拉住了邵俨的胳膊,开始与他细细研究起来。   邵俨对上她亮闪闪的眸子,不由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她们是自小便会控制的,不吃荤不吃油,每天都只吃一顿饭,而且……”   他微垂了眼帘和祁染说着话,面上的表情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冷峻的。但祁染能看到他眼中的生动,带着些无可奈何,却又极为温柔。   祁染原本是听着他说话的,可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是很快就将她的注意全部吸引走了。   她托着腮,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邵俨,显然是走神了。   邵俨的唇角微抿,透出无奈来,却仍是继续往下说。   祁染的走神一直持续到小姑娘们表演得差不多,小皇帝都开始说送别柳国出使的人的客套话。她突然听见“柳国”两个字,才算是回过神来。   小皇帝还很大手笔送了一堆礼物,宫人一件件呈上来,倒是颇为壮观。   祁染喝着茶,看着那些礼物,内心倒是没有太多的波动,只不过偶尔感慨一句小皇帝的大方。突然宫人又呈上来几件乐器,摆在那堆金玉翡翠旁边,其实也就是带着比较鲜明的纣国风格的普通乐器。   她原本扫一眼便要收回视线,可是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笛子上时,瞳孔骤缩,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那是姑母的笛子!   “怎么了?”   邵俨察觉了她的异常,心下也是一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压低了声音开口。   “邵俨,这些都是纣国国库的东西吗?”   祁染面上的笑意去了大半,微微眯起眼睛,将那个笛子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根笛子看着并不显眼,只不过用的竹子不是特别常见,并且上面的挂饰是姑母亲手打的。   “是。”邵俨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识,但他看祁染的神色极为认真,便还是沉声解释道,“有的是积压了很久,还有主动上缴、抄家,以及从别处搜刮的。”   “嗯。”   祁染点头应了一个字,手指搓了搓下巴,眸色更为幽深。   这根笛子怎么会在这里?!   姑母以前很喜欢这根笛子的,只要战事不吃紧,她便常常会在月下吹笛。但是后来有一天,这根笛子突然就不见了。   而后,姑母再也没吹过笛子。   祁染一开始以为这根笛子是掉在战场上了,当时还派人去寻找了几次,但连笛子的碎片都没有找到。   可如今,笛子出现在了这里……   祁染将当初的回忆翻出来,一点点掰开揉碎。   柳国与纣国从未发生过战事,姑母镇守边疆,打的也都是些侵扰百姓的残暴异族。   小皇帝说的所有的话,祁染都没有听。她坐着等宫宴结束,和邵俨打了一声招呼,就起身去找了庄明。   “这是怎么了?”   庄明运了那些东西往外走,都还没有出皇宫,便被祁染截了下来。他不解地皱了眉,开口询问。   “刚才送的那些乐器在哪个箱子里?”   祁染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抛出一个问题,视线在几个箱子上扫过,面色微沉。   庄明颇为疑惑,却还是没有违背祁染的意愿,甚至在她打开箱子要找东西的时候从旁协助。   祁染打开礼盒,将那个笛子攥在手里,仔细地将上面的绳结看了好几遍。   她果然没有看错!   “可是笛子有什么问题?”   庄明看了看她手中的笛子,也没有看出什么古怪来,压低了声音询问了半句。   祁染抬头看他,见他眸中的疑惑不是作假,便知道他真的不认识这个笛子。应该不只是他,怕是连纣国的小皇帝,刚才宴上的文武群臣,甚至是柳国的大臣也怕是都不知道这个笛子的渊源的。   姑母用这个笛子的时候尚在边疆,这个笛子应该只有身边的人见过。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祁染将笛子收回礼盒里,眸中的幽深压回去,抿唇笑了笑,语气随意:“这笛子不错,我拿回去玩了。”   庄明哽了一下,本想说这样不合礼仪,可是祁染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抱着礼盒转头就走。   宫中灯火通明,祁染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正准备去邵俨,绕过两个弯,却又遇到了一位阴魂不散的人。   “祁姑娘。”   叶谦朝着她微微欠身,嗓音温润,姿态亲和。   “挡路了。”   祁染扫了他一眼,冷冷地扔出一句话,便要从他旁边过去。   自家小祖宗与叶谦一看便是死对头,更何况这个人又是个阴险的,她便是再吃饱了没事做,也懒得和这人说话。   “邵大人被陛下叫去了,估计还有些时候,祁姑娘不必着急。”叶谦一个闪身又挡到她面前,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吃,眉眼也是柔和的。   祁染皱了眉,运起轻功便要离开。   叶谦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拦她,你来我往两人差点交起手来。   “有什么屁话赶紧说。”祁染顾忌着怀里礼盒,便还是没有和他打起来,而是纵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偏过头用眼神制止了暗处蠢蠢欲动的随枫,扔出一句话,语气极为不耐烦。   “多有得罪,望姑娘见谅。”叶谦的声音中满是歉意,他说着话竟深深地行了一礼,将道歉的姿态做了十成十,“只是,祁姑娘似乎对我有误解。”   祁染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剐过去,也没有开口接话,就看着他演戏。   “倒也不怪姑娘,是叶某莽撞了。”叶谦摇头叹了一口气,眸中的那一抹黯淡恰到好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姑娘只见我和邵大人不和,却不知邵大人曾经做过什么。” 第67章 您该回去了   “做什么?抓着你的头往墙上撞了?”祁染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视线从叶谦的头上扫过去, 做出刻薄的语气, “所以你的头才这么难看,且如此记恨他?”   她扯了扯唇角,神色间带了几分戏谑。   叶谦的声音哽住,面上的笑也有些僵硬, 眸底暗流涌动,最后却还是挂了一个黯然的神色,低声道:“祁姑娘对叶某的相貌很不满意啊。”   他垂下眼帘,神色黯淡。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张俊秀的脸上,再衬着这一袭青衣,倒还真是容易让人心软。   然而祁染根本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不仅没有心软的意思, 反而顺手想往这人的身上再插一刀:“对,你丑到我了。”她的语气随意, 似乎这是一个根本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她的话音未落,便运起轻功要从旁边掠身过去。   其实, 叶谦长得算是不错的,到底是能引得半个京都的少女春心萌动的人。   她如果不是已经有了小祖宗,或许还能有兴致逗他玩一下。   但是!没有如果。   她是有小祖宗的人。眼前这人便是再风姿卓然,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说实话, 如果不是在异国他乡不能轻举妄动,她都有些现在就掏出匕首将叶谦给废了,这样小祖宗能省很多事情。   祁染脚尖点地, 一个纵身便要离开。   叶谦身边跟着的婢女却突然发难,一个滑步拦着祁染身前。   “祁姑娘!”   事情多次脱离控制,叶谦心中也是烦躁,着急地拦了一句。但祁染早就懒得再听他的屁话,根本没有停下动作,涌起内功将婢女推开的。   叶谦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谦谦君子,伸手便抓住祁染的小臂。他拧紧了眉,正要开口说话。   “啪!”   忽然一声脆响,忽如其来的一个耳光给叶谦都打懵了。   他本就是世家出身,又是嫡系一脉的长子,自幼便被家中寄以众望,众星捧月一般长起来。年纪尚轻便被皇上委以重任,一时间风光无两。   脸上先是有些木,随后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叶大人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了吗?”   祁染甩了甩手腕,在他发难之前先倒打一耙,语气讽刺。   她说着话便往后退了半步,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开,给暗处的随枫打了一个手势。她的余光一直打量着那个婢女,思忖着怎么动手才能干净利落。   可叶谦像是愣在了原处,半天都没有反应。   祁染抱紧了礼盒,视线落在他身上极为戒备,时刻准备好了动手。   便是她先动的手又如何,总不能吃了亏去!   “是……”叶谦慢慢转过头来,抬眼看向祁染。只这么一会儿,被打的那半张脸就已经红肿起来,甚至隐隐要透出青紫。他深深地看了祁染一眼,顿了一下,语调低缓,“是叶某唐突了。”   他抿了抿唇,朝着祁染深深地拜了一礼。   祁染看着他脸上明显的巴掌印,还有这谦和恭敬的态度,心里却是稍沉。   这种处于高位的人,能被扇了一巴掌还半点不恼的,城府也真的是极深了。小祖宗的这个死对头,倒真的是棘手了!   她抱着礼盒,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面上毫无笑意,也没有开口接话。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要靠近时步子却放缓了下来。   祁染有预感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邵俨从转角绕过来。   “过来。”   邵俨额头上隐隐有汗,却努力控制着气息,做出无波无澜的样子。他拢了拢披风,语气显得冷淡。   “好!”   祁染自幼习武对气息最是敏锐,更何况刚才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她轻快地应了一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几步便走了过去。   叶谦听着她明显不同的语气,微微偏了一下头,眸中的情绪下沉。   “我正要去找去你的。”   祁染快步走到邵俨旁边,仰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嗯。”   邵俨仔细将小丫头的神情仔细看了一遍,见她的眼神一如往常,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可他面上还是伪装得波澜不惊,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我们走吧,我都有点饿了。”   祁染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骤然软了一块,眼中的笑意更浓。她将盒子改为一只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邵俨的指尖。   带了温热的手掌将指尖的凉意尽数驱散,连躁动的心都平复了几分。   “嗯。”   邵俨垂下眼帘,回握了她的手。   两人便要就此离开,默契地将某个人抛到了脑后。   可叶谦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忽然抿唇笑了,扬声开口道:“方才是叶某冒犯了,还望祁姑娘见谅。”   他的语气似乎带了深切的歉意,说起这句话来却莫名带了几分暧昧。   祁染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微微眯起眼睛,透着几分凉意。   呵,玩得挺花哨啊。   叶谦与她对上视线,却笑得更加柔和,如果不是他那半张脸还红得肿了起来,那连祁染都要相信刚才两人是不是真的相处愉快了。   “庄明兄不日便要回去了,还在嘱托我要好生照顾你。也让我劝劝你,再过几月便是奶奶的生辰,你若是不回去,老人总是要难过的。”   叶谦的嗓音清朗,带着温和的笑意,听不出半点不自然来,语气熟稔。   祁染的视线在他白净的半张脸上扫过,就有些后悔刚才没有顺势多扇一个巴掌。她懒得和这人再纠缠,拉着邵俨的手,抬脚便走了。   邵俨始终沉默,只是暗暗将她的手攥紧。   “误会了?”祁染拉着他的手,偏过头看他,眼中带了笑意,低声解释了起来,“我刚才去找庄明拿东西,回来的路上被他给拦下了。我懒得听他说话,转身要走。他伸手抓我胳膊,我就趁机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你就来了啊……”   “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邵俨目不斜视,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似乎也就是随口一问。   如果不是自己的手被攥紧,祁染还真的要信了他的不在意。她压住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解释:“他知道的是假的,庄明骗他的。”   “嗯。”   邵俨顿了一下,才低声应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路上都没有松开祁染的手。   两人一同回了府邸,祁染起身去洗澡,随手将那个盒子带了出去交给随枫,让他妥善地放好。   祁染转头进了沐浴的屋子,心中还一直想着笛子的事情,正要脱下外面,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动静。   “出来!”   她反手抽出随身的短刀,视线警惕地盯着屋子的一角。   祁染的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过来。   “嘭”的一下,祁染动作极快将那道黑影一脚踹开。   来人身姿灵活,身形落地就又飞了过来。两人交起手来,屋中乒乒乓乓一顿响,外面的侍女要进来查看情况,还被祁染开口呵退了。   半刻之后,屋中的东西都毁坏了大半,来人一个旋身飞了旁边的柜子上坐下,才算是停下了动作。   祁染将短刀收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柜子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一袭贴身的夜行衣将身材勾勒得更加凹凸有致。她斜斜坐着,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不盈一握的腰肢,胸前波涛汹涌。   “主子您,可真是狠心啊……”女子生了一双桃花眼,将面上的布扯下来,琼鼻红唇,眉眼间数不尽的风流。   她开口吐出一句话,声音都似乎是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胧悦,你怎么过来了?”   祁染看了一眼被划伤的小臂,微微皱了皱眉,语气显得有些随意。   “还问奴家为何过来,主子您啊!都要把奴家给忘了。”胧悦从柜子上跳下来,扭着芊芊细腰走到祁染旁边,抬手在朱唇上点了一下,眉头微挑,满是诱惑。   “不是让你在那边盯着,怎么跑过来了?”祁染面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随手扯了一个布条将伤口包扎了一下,转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脖颈还有些酸疼。   “您也是真是狠心!带了两个小傻子来这边玩,就留奴家独守空房。”胧悦挨着她坐下,伸手抱住祁染的胳膊,说话时故意往她的耳根呼气。   “痒。”祁染皱眉一手将她扒拉开,对于胧悦的行径也有些见怪不怪了,“那边现在是随瑜盯着吗?”   “这……奴家就……”   胧悦却又凑过来,趴在祁染的肩头,抛了一个媚眼,便要装傻。   “别玩了,直接说找我有什么事。”祁染偏过头,躲开她呼吸的热气,皱紧了眉,又将这话问了一次。   “主子,您还说奴家……这么久了,您也该玩够了吧……”   胧悦仍是擒着倾倒众生的笑,只是声音压低,眸色暗了下去。她的语气像是戏谑,又像是认真:“将军派人问过好几次了。而且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多少人都盯着那个位置,如今争端不断啊!您……该回去了。” 第68章 只要你现在问,我就告诉你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 将手上的布条扎好, 眸色微沉, 淡淡地扔出一句:“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吗?”   “主子,您玩得时间够长了,心都玩野了。”   胧悦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语调平缓, 透着几分随意,眸色确实极为幽深。   “我自有分寸。”   祁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子,语气冷淡。   胧悦勾唇笑了,抬手看了看指尖染的丹蔻,身形一闪竟就消失在原处。   窗户被打开了又关上,祁染知道她是走了, 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柳国的事情又重新压了回来。   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回去一趟是必然的。只是小祖宗这边还没有安定下来,她不可能就扔下就走了。而且……姑母那么宝贝的笛子为什么会在纣国?   祁染将疑云往心底压了压, 转头看了一圈,发现房间的东西已经被毁坏了大半,桌子椅子砸了一地。她又看了一眼胳膊简略包扎过的伤口,又觉得有些头疼了。   胧悦跟她的时间最长, 也是她身边武功最高,谋略最深的。姑母一直想推她上帝位,胧悦便是专门给她培养的左右手。也正是因此, 她并不像随枫和玥玥对自己言听计从,反而会更多一些忠言逆耳。   当然,下手也是没轻没重的。   洗澡的水早就凉了,祁染伸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肩上,便准备出去让人来换一下水。   她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居然都没有人,仔细分辨了一下气息,绕到走廊的另一头,正撞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是……是不是吵到你了?”   祁染的动作一僵,抓抓头发,竟是有些心虚的。   邵俨不知道是在这里站了多久,似乎都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垂着眸子,也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邵俨?”   祁染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想要将他面上的神情看得更仔细一些。她开始思忖着若是小祖宗询问,自己是说真话还是假话,说假话应该怎么编,说真话又应该说多少。   毕竟小祖宗之前就已经在怀疑了,今天的事情又着实过分,屋里的东西都被打坏了大半。   她只顾着去观察邵俨的神情,没有注意在自己抬起手的时候,外衣滑开,裙摆上的血迹便露了出来。   “受伤了。”   邵俨像是被嫣红的血迹刺醒,抬眼看过来,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没事啦,就不小心划了一下。”   祁染没有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说了这个,先是一愣,随后便将受伤的手背到后面,尴尬地笑了笑。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定定看了她半刻,面上毫无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嗯……今天的事情,我觉得我可以解释的。”祁染在心中已经将事情捋得毫无破绽,往前走了一步,试探着扯住邵俨的衣角,小声开口道。   “去收拾了。”   邵俨将唇抿成一条线,动作缓慢地抬手摸了摸祁染的头发,扔下一句吩咐,拉着她回了房间。   他始终什么都没有问,翻出药箱,动作小心地给她挽起袖子,仔细给伤口重新上了药。   祁染定定地看着他,微微发怔。   “不疼吗?”   邵俨看着那道明显的刀伤,缓慢地抬头看过去,见祁染呆愣着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微酸,嗓音低哑。   祁染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眸色才变得生动起来。她瞬间笑开了,扯住邵俨的衣角凑过来,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疼啊!疼得不了,要九千岁亲亲才能好。”   她的语调轻快,像是孩子那般撒娇。   邵俨却始终没有动作,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   祁染眨巴两下眼,觉得邵俨可能还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便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不疼吗。”   邵俨的声音很轻,眸色幽深如古井。   祁染听着他又问了一次,原本想要做出委屈的表情来博同情,可是在对上邵俨专注的眸色后,忽然觉得这样无趣。   她慢慢低头去看胳膊上的伤,抿了抿唇角,将面上做出的神色撤去了,看着甚至有一点点冷淡:“还好吧。自小习武,这种伤很正常的。”   祁染回忆了一下,低着头,又抿唇笑了:“不过……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的。”她唇角的弧度有些浅淡,不同往日的灿烂,这笑并没有透到眼底。   突然,头上一重,邵俨的手摁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染染,乖。吹一下,不疼了……”他大概仍是适应这样的温情的,语气显得格外僵硬,抿紧了唇,将那种别扭压回去,低下头,在祁染包扎好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明明隔着一层厚厚的包扎布,他呼出的热气却像是真实地吹到了裸露的皮肤上,蔓延起来的痒像是燎原之火。   祁染猝然收紧了手指,将胳膊抽了回去,猛地偏过头不去看他:“啧,怎么像是哄小孩子。”   她话音未落便站起身来,抬手抓了抓头发,扔下一句话便要迈步出去:“屋子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先去沐浴了。”   “在这边的屋子洗吧。”   邵俨的视线落在她刚刚包扎好的胳膊上,怎么也放心不下她再出去,一句话脱口而出。   祁染诧异地回头看他,眸中都透出惊讶来。   小祖宗沐浴的屋子是从来不许人进的……就临和、临平都没有进去过,热水都不许送到里面,只能放在门口,他自己拎进去。   邵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脊背瞬间僵直,眼中划过懊恼。   “没关系啊,估计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祁染看出了他的情绪,心中稍稍一软,抿唇笑着给了一个台阶。   邵俨抬头看着她,半晌缓慢地站起身来,声音微哑:“过来吧。”   “好。”   祁染见他都想清楚了,迈步便跟了上去。   他沐浴的屋子是在卧房的后面,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密室,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通往的门,平日里还是上了锁的。   邵俨取了钥匙将锁打开,手摁在那道门上,半天没有推开,指尖都有些发颤。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把东西忘那边了。今天就正好过去那边洗吧。”祁染往他旁边挪了挪,双手捧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撒娇似的靠在他的肩头,嗓音轻软。   邵俨转头看她,两人的视线相接,对方眼底的情绪都清晰可见。   他忽然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   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点灯,昏暗着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道窄窄的光从他们脚下掠进去。   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突然撞到祁染眼前,她还没有防备,连心口都是一震。   不见天日的角落,就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光踏足,潮湿得像是埋在地下的腐烂叶子,甚至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消亡。   祁染猛地转头去看他,正好撞上邵俨眸中还来不及隐藏的不安、慌乱、不知所措。她重新转头去看这个被邵俨藏着死死的屋子,胸口细细密密涌上来一阵酸疼。   她闭上眼睛,握紧的手指颓然松开,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甚至带了几分沙哑:“邵俨,给你一个机会。”   邵俨心中正是躁动不安,听到祁染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甚至隐隐透出茫然来。   “你现在问我……我是谁。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祁染没有回头,就定定地看着那件潮湿的屋子,语调平缓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邵俨愣在原处,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唇瓣动了动,将语调放得平缓,掩藏下声音中的无措:“我是不是……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祁染轻笑了一声,侧过身靠着墙,伸手扯住邵俨的衣襟,强迫他低下头来:“你是傻子吗?我说……你一直在猜测的事情,只要你现在问,我就告诉你真相。”   她勾唇笑了,眉头微挑,语气似是随意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她对邵俨是撤了所有防备的。   邵俨顺了她的力气,弯腰靠近,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因为靠得很近,甚至能看到对方睫毛颤动的弧度。   忽然,邵俨抿唇笑了,眉眼间都能看到放松的笑,他顺势抬手将祁染抱住,低头在他的发顶蹭了蹭,动作放得无比轻柔。   祁染被抱得一愣,闭上眼睛,将愈发柔软的心藏起来,攥着邵俨的衣角,声音闷闷的:“傻子,你会后悔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今天没有问我。”   “可是……我觉得,你会后悔对我坦诚。”邵俨低声笑了,将怀里的小人抱得更紧,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隐隐带了轻松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两人离得太近,邵俨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她的心尖擦过去,带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酥麻。   “啧……”祁染伸手抱住他的腰腹,埋进他的怀里,做出满不在乎的语气,“那是我的事情。”   “嗯,我知道。”   邵俨反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夹带着浅浅的笑意。 第69章 风起云涌   祁染缩在他怀里待了半刻, 重新硬了心肠, 才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仰头看他,伸手在他的胸口点了几下:“你错过了最好机会。你现在就是再问,我也不会……”   她对上邵俨的视线,声音便是一顿, 隐隐有些僵硬地改口道:“我不会都告诉你的。”   “你如果觉得这样更自在一些……我没有一定要知道的。 ”邵俨的唇瓣轻抿,将她圈回怀里,微哑的嗓音语气像是随意。   那道门开了很久,那种潮湿阴暗的味道似乎慢慢开始消散。   祁染重新准备了沐浴换洗的衣物,有小太监将她日常用的浴桶抬到了房间的门口。她便准备去把木桶抗进小屋子里,但是邵俨的动作更快几分。   “诶!你是不是忘了我会武的事情?”   祁染愣了一下,忙伸手摁住捅边, 扬眉笑着眸中带了小小的得意。   “我知道。”   邵俨停下动作抬头看她,摇了摇头, 说着话伸手将提着木桶两侧的把手把桶抗了起来。   这个浴桶大概有半人高,成人张开双臂只能抱到一半。   邵俨抿紧了唇, 因为太过吃力指节都有些发白,脸上都涨得有些红。但是他脚下的步子不显凌乱,而是一步一步极为稳妥。   祁染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看着他明显吃力的动作。“咔嚓”一声, 她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一条缝。   “你真的很讨厌啊。”   邵俨听到她近乎呢喃的声音,下一刻身上的重量轻了很多。他想要回头看她,却又感觉肩上被拍了一下。   “别走神, 先拿过去吧。”   祁染伸手托住木桶的底部,却没有直接将木桶搬走,而是适当地给邵俨留了一些重量。这个木桶对于她而言真的不算重,运起内力甚至可以将木桶和邵俨一起扛起来,只不过……   这样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宠着,真的是种奇异的体验。   从屋子到小屋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将桶放下了,邵俨拿了布仔细给擦了一遍。他又觉得小屋的光线有些暗,还从外面重新拿了烛台进来。   祁染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看着他团团转地忙活,又是收拾又是抬热水。   氤氲的热气在小屋弥漫开,熏得人心尖发软。   邵俨将一切都收拾好了,又拉着祁染到门口,像她解释应该怎么将门从里面妥善锁上。他的额上出了一层汗,脸上微红,说起话来还能听出轻微的喘。   祁染眸色专注地看着他,听他一句句仔细的嘱咐。初见时凌厉的眉眼,如今已经彻底温柔了下来,说起话来有时还颇为絮叨。   邵俨将祁染妥帖了,才从小屋出来。他站在门外,听着祁染锁了门,才迈步离开。   他先去把沾了灰尘的外衣换下来,可是贴身的衣服沾了汗,却不能第一时间去沐浴,就着实难受了。   邵俨不自在地拽了拽衣领,迈步走到书房正要取了折子来看。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   临和敲了两下门,声音中满是焦急。   他的话音刚落,犹豫着要不要拔高声音,门却在这时候开了,邵俨的身影从屋里显现出来。   “李齐被周家的人陷害贪赃枉法,如今被关进大牢了,明早便要三堂会审了。”临和喘着粗气,着急得话都要说不完全。   李齐是主子很早便安插在朝中的人,如今官居三品,是极重要的一环。   邵俨的神色都是一变,迈步便要往外走,可是又忽然想起还在小屋洗澡的祁染,他的动作便是一顿。   从幽暗的屋子里出来,若是看不到人,怕是会心慌的。   “他的身边出叛徒了?”   邵俨停下动作,将李齐周围的人在心中筛选了一遍,皱了眉冷声询问道。   临和有些诧异主子会突然停下动作,晃了一下神,便赶忙回答道:“是他的小妾被人收买了。”   “嗯。”邵俨应了又将事情问了几句,听着临和一点点解释,他搓了搓手指,心中便多了几分思量。   幸好祁染洗得快,而且临和来的时候,她已经洗了好一会儿了。   邵俨都还没有将事情问完,祁染就已经换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她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眉头紧锁的邵俨,还有旁边满面愁云的临和,心下微沉,皱了皱眉走了过去:“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趟。晚膳想吃什么与小厨房说便是,让他们出去买也行。”邵俨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将面上的凝重压回去,抿了唇低声开口。   “好,快去吧!”   祁染的目光扫到临和眼中的急切,便知道是出了大事,不然也不会都要天色擦黑了还要出去。她笑着拍拍邵俨的肩膀,语气轻快地应了。   邵俨心里也是焦急,朝着她点点头,转身便走了。他的步子较往常要快上很多,一路走到转角处,又突然转头看过来。   祁染目送他离开,心中正思忖着事情,便也没有着急进屋,忽然见他回头,也是有些诧异,却下意识回了一个笑了。   邵俨也撑起一个笑,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朝着她挥了挥。   他这样打了第二次招呼,身形才真的消失在路的尽头。   祁染原本是没有觉得什么的,可是在被邵俨这样仔细地照顾了心情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底反倒是真的有了几分莫名的失落了。   她几步回了屋子,坐在桌前喝了一盏茶,将事情细细琢磨了一遍。   “嗖嗖!”   祁染知道邵俨的暗卫跟着他出去了,便没有另找一个隐蔽处,而是直接拿出哨子吹了。   没有半刻,屋子里便多出来一个人。   “随枫去哪了?”   祁染见竟是玥玥抱着盒子出现,皱了眉开口询问。   “随枫?他被胧悦姐姐给揍了。”   玥玥说起随枫的凄惨事情,抓抓头发,笑得却是格外灿烂。   “要在床上躺几天?”   祁染伸手将玥玥手中的礼盒接了过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无奈却也有些习惯了。   胧悦见面就要切磋,而且下手是真的没轻没重。她对自己还稍微会收敛一点点,但要和身边的这几个小孩切磋,几乎是要随即选取一个去床上养伤。   “胧悦姐姐给他揍趴下了,骨头倒是没断。估计……也就三四天吧。”玥玥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笑得极为灿烂。   “嗯。”   祁染听了她的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骨头没断便是极好的!   她应了一声,抬手打开盒子从里面将笛子取出来。   “主子,国库的位置已经探听好了,进出库一准是有账簿的,我现在去给您查吧。”玥玥早一步从随枫那边听说了笛子的事情,她将背后的板斧取下来,眼睛亮晶晶地一个劲儿瞅着祁染,满是期待。   祁染看了一眼桌子上硕大的板斧,又看了看透着小兴奋的玥玥,只觉得脑中有一根筋突突地跳着疼。   她原本是想派随枫去的,结果随枫被胧悦给揍了。但是说派胧悦吧……那孩子的谋略深、主意正,根本不适合去做这种刺探情报的事情。至于玥玥,她打架确实很厉害,但是轻功菜得一批,隐秘的功夫甚至比不上自己。   “主子您这是什么眼神啊!我的轻功进步很多了!”   玥玥看出她眼中的忧虑,当即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大声辩解。   “嗯,我知道。”   祁染抓抓头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开口安抚了一句。   可若是派他们手下的人过去,自己也是不放心的。   因为自己没有出手与大哥争夺太子之位,姑母已经多年对她闭门不见了。可若只是如此,她还不必担心。只是依照姑母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皇位的争斗愈发激烈,一旦她回了柳国,姑母恐怕会出手将水搅得更浑。   这个笛子后面藏着的事情,或许……   祁染的手指在那个笛子上划过,眸色沉得更深。   “那主子你就派我去吧。”   玥玥趴在着桌子上,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想到能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甚至有些激动。   “地图给我。”   祁染闭上眼睛,敛去了所有的阴谋算计,重新恢复成明亮的眸色。   “啊!不派我去吗?”玥玥瞬间苦了脸,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拿出地图,原本轻快的声音都沉了下去,“那主子要派谁?随枫这会儿都躺床上了,让他去……估计还要我抬着。胧悦姐姐的轻功确实好,可是……”   玥玥委屈得不行,小声地嘀咕起来。   “你去追出府的马车,保护着邵俨直到他回府。”祁染将那张地图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两遍,开口吩咐了一句,语调低缓。   “也行啦!不过他身边的暗卫蛮敏锐的,估计会发现我。”玥玥一听还是有自己任务的,点点头,面上才稍稍有了笑意,“不过,国库那边……主子要派谁?”   “你去跟着吧,也看看情况紧不紧急。”祁染将那个地图卷好放进怀里,抬眼看过来,唇角抿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至于国库那边,我自己去查。”   “诶!”   玥玥惊呼出声,满脸诧异。 第70章 千钧一发!!!   “让他们把这个收好。”   祁染的视线从盖子内侧贴着的繁复名字记住, 抬手将笛子的盒子盖好, 直接塞到玥玥的怀里, 扔下一句话转身便去里屋。   “行。”   玥玥应了一句,抱着盒子轻功翻窗出去。   祁染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出来,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绕开外面走动的下人, 运起轻功翻墙出了府邸。   她刚掠上一处屋顶,迎面却撞上一个人。   “主子现在……都已经不用我了吗?”   胧悦坐在屋顶上,斜斜地依靠着一处,半眯着眼睛,挑眉笑着神情似是魅惑。   祁染落到她身前,收了内力,蹲下身与她平视, 心中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下来:“胧悦, 回去柳国去吧。”   “主子不信任我了吗?”   胧悦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祁染, 这句话问得很轻。   祁染的动作一顿,摇头笑了笑:“几年前我就和你说过,我无意于帝位……”她顿了一下,拉住胧悦的手腕, 将一块玉佩塞进胧悦的手里。   “别困在我身边,我知道大哥很欣赏你的才华……”   她将声音压低,眸底隐隐带了不舍, 却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胧悦与她一同长大,甚至比起大哥,更要情同手足。   然而她的话音落了,胧悦却偏开手,任由掌心的玉佩从房顶上叮叮当当地落下去。她紧紧地盯着祁染,目光甚至显得锐利:“您不要我了吗?”   胧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玉佩没有摔碎到地上,一道黑影闪过从空中一把捞住,轻功落到祁染旁边,将玉佩双手奉上:“主子。”   “嗯,辛苦。”   祁染将玉佩接下,暗卫便闪身消失了。   她没有接胧悦的话,而是固执地将那块玉佩重新塞进胧悦的手心里,将她的手攥住,牢牢地握住玉佩:“胧悦,入朝为官吧……大哥不会武功,如今虽已登太子之位,但是几个皇弟皇妹都是蠢蠢欲动。五弟如今更是处处与大哥作对。你现在帮他,大哥会信你的。”   胧悦深吸了一口气,执拗地盯着祁染,眼眶都微微红了。她也不说话,用力挣脱开祁染的手,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处。   玉佩再次被甩飞出去。   “噹”的一声,玉佩砸在旁边的屋顶上碎了成了两半。   祁染蹲在屋顶上,微微有些发怔,下意识转头去看纣国皇宫的方向。   那金碧辉煌的样子,一如柳国。   自古上皇位都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踩上去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大哥做事稳健、勤政爱民,若是上位定然会是一位仁君。而她自幼学史书兵法、带兵打仗,如果大权在握,野心一旦活过来,必定……   “主子。”   摔碎的玉佩被递到祁染手边,一袭黑衣的暗卫等着祁染吩咐。   “着人重新雕刻一个,然后传信给……”祁染的思绪被声音打断,收回悠远的目光,转头看向这块被摔碎的玉佩。她话说了一般突然顿住,长呼一口气,摇头笑了,改口道,“算了。传令下去,以后暗部与其他都割开来,让暗部的人,从今往后直接听令胧悦。”   几年前她便已经开始部署安排,将手下的孩子一一分开,暗部的孩子自有才学、野心尚在,想要建功立业,便不该困在她的身边。   她日常使用的都是明部的孩子,而暗部的孩子只让他们潜伏。多年没有对他们加以控制,如今怕是心已经浮了。胧悦接手以后,应当还要仔细分辨一番。   不过也有好处,自己几乎没有使用过他们,所以等投靠了大哥,查出来的也是清白的身世。   祁染挥挥手让暗卫退下,自己纵身从屋顶跃下,轻功飞了出去。   纣国的皇宫自有高手,只不过多数护在小皇帝身边,其他的散落开来,国库这边也有两三人。   不过,掌管簿子的太监身边可没有高手护着!   祁染一路轻功摸到那大太监的住处,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便避开了巡逻的宫人。她隐在院子中茂密的树上,想起刚才的轻易潜入,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纣国这边居然连皇宫侍卫都不会内力!下次该叫小祖宗好好练练他们,这样才能……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神色一僵,低头扯了扯唇角笑了。   祁染蹲在暗处,闭上眼睛仔细感应了屋子里的气息,有两个人都不会武。她直接飞身进去,一准能在他们呼救之前将人打晕。   可是……   祁染记得昨日的宴会,邵俨在宫中还是有些势力的。小皇帝如今正是看他不顺眼,如果这事被报上去,可能被借机针对。   她想到这里,便先按捺住动作。反正也只是查一下簿子,她只要能耐心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便能做到不打草惊蛇。   祁染敛了气息,在树上蹲了快半个时辰,甚至没有等到这两个人出来如厕。   又过了半刻钟,终于见有小太监行色匆匆地跑进去,半开着的门,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应公公,有一批东西等着入库了。”   “好。”   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太监应了一句,拿起手边的簿子,站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祁染暗暗松了一口气,掐着两人离开院子的时间,从树上摘了一个青涩的果子,将柄在树上蹭了两下,把新鲜的切口伪装好,伸手扔到门上。   “咚”的一下,响声还挺明显。   “谁?”   里面的小太监站起身,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然而外面只有风吹过,什么回应都没有。   祁染也不着急,又拿了一个果子,原样弄好扔到门上。   连着两次响动,小太监便是再镇定,也忍不住出来查看情况。他几步走到门口,迈步出去往外看,行事倒是谨慎,一直守着门口,生怕有什么变动。   然而祁染已经在这个时候,从相隔有些远的窗户窜了进去。   这么短的时间,自然不足以她去翻簿子。   不过……   小太监左右看了两眼,只见到角落有一个果子。他实在没有看出太多异常,便觉得该是风吹的,于是转头回了屋子。   白色的粉末融在茶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祁染隐在暗处,像是一个捕猎者,极有耐心。   小太监坐回原处,继续捡起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他将两个簿子放在一起,仔细核对,半天才终于喝了一口茶。   那茶只前后喝了两口,便听到肚子“咕噜”一声响,随后便疼了起来。   小太监面色发白,抱着肚子赶紧出去寻茅厕,出门前还尽职尽责地好关窗户,又拿了钥匙将门锁上,却不知“贼”早就到了屋里。   祁染听着外面落了锁,才旋身从屋顶落下来。   她刚才便已经观察过了放簿子的地方,快步过去抽出几本簿子,将上面的排列的方式仔细看了。掌管库房的老太监到算是有些能耐,簿子的分层码放做得很好,给她着节省了很多的时间。   祁染快速翻阅着簿子,精神始终紧绷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诶!三儿怎么把屋子给锁上了?”   有人影倒映在门上,说话的正是刚才出去对账的老太监。   祁染没有想到他回来这么快,便是府中东西入库也要更久一些。她的神经更为紧张,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诶呀!应公公,您可快一点,太后娘娘正等着这个玉瓶放花呢!”旁边的太监开口了,嗓音极为尖细,带着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呦!齐公公这是在指责杂家?方才东西还在入库,杂家方才放下事情便来了。您还在这里闲言碎语,倒是不知意味是何!”老太监的嘴也丝毫不饶人,拔高了嗓音,出口便是指责。   祁染分出半分精神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他们快要进来了,目随手动,动作更快了几分。   “干爹,您怎么回来了。”   那小太监远远地听见了干爹的声音,擦了屁股提上裤子就跑过来了。   随后便听到老太监指责他,随后便是钥匙碰撞在一起的脆响。   找钥匙!   扶锁!   ……   祁染的身体紧绷到极点,却根本没有抬头,手指在簿子上的字划过。   玉瓶!簪子!玉器!花瓶……   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三儿,你还不快点!”   外面传来老太监的催促声,嗓音尖锐。   “这……这就行了!”小太监的肚子还有些疼,强忍着在这边开锁,说话都有些没力气。   铁锁链相撞,“叮当!叮当!”一声声,像是着砸在人的脑袋上。   祁染的手心出了汗,面上的神情却丝毫不变。   不对!   不是这本!   金银玉石、文房四宝……也不对!不对!不是这一本!   忽然,“当啷”一声响,听到锁链落地的声音。   “应公公,您动作可真是慢!耽误了太后娘娘的事情,看您……”   随着这声尖细的声音,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了。   没有了门的阻隔,声音更为清晰。   听到杂乱的脚步迈过门槛,为首的老太监抬头看过来。 第71章 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很影响大哥我行走江湖   “哗”的一声, 风突然将窗户吹开, 放在最上面的两个册子被吹了下来, 老太监迎面忽然被风眯了眼睛,不由抬手挡了一下。   “三儿,你怎么没有关窗户!”   大风一阵便过去了,面上有两本簿子都被风吹了下来。老太监几步过去将簿子捡起来, 转头骂了他一句,便顺势去找需要的簿子了。   “干爹……不,不是……”   小太监见他生气了,喏喏出声想要解释,可是话要出口,又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关了窗户。   他刚才肚子疼得厉害,着急之下也就……   老太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翻阅着之前的簿子,视线突然看到落在一处褶皱上。他的面色微变, 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太监,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你动之前的簿子了?”   “没有啊!干爹怎么了?”   小太监还想着窗户的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一下,语气茫然。   这孩子跟在他身边时间很长了,老太监对他一眼便能看穿,知道他此刻说的是真的。老太监伸手捻在那处褶皱上, 眸色暗了下去。   祁染此时隐在外面的树上,听见他说的话心里便是一沉。不过她倒并不慌乱,因为这样的蛛丝马迹, 对方是不敢当做确凿证据上报的。   只不过……   “抄家”   祁染回忆着之前在簿子上找到的答案,眉头却皱得更紧。   她翻阅其他的簿子时,上面总是写得很详细,不仅是从谁家抄出来的,甚至连上面是不是有瑕疵都会仔细写出来。   唯独这几本,写得极为简略。   祁染蹲在树上将事情仔细想了两遍,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一整本记的东西,都是从一家中抄出来的,那么那个关键的字句可能是写在第一页或者最后一页。   那本簿子,她刚才没有翻到最后一页……   天慢慢黑了下来,祁染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强压住耐心。   中间暗卫轻功靠近,低声回禀了邵俨那边的情况。   原本有暗卫准备替她,但是祁染听说邵俨一时半会不会回府,便也不着急回去了。   她看着小太监拿着簿子和人出了门,而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一直在屋子里,等到走廊点了灯,她才听见老太监起身走动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太监终于迈步出来。   方才跟了小太监的暗卫已经回禀过着消息,祁染确定那本关键的簿子没有被带走。   老太监给屋子挂了锁,揣着手往回走。   祁染原本正和暗卫打手势,考虑再潜入一次屋子,视线忽然扫到老太监的袖口,看到露出来的极小的一角蓝色。   等等!那是簿子吧!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老太监是将那本关键带走了,但祁染还是先停止了暗卫的行动,飞身掠了出去。   老太监非常谨慎地绕了很远的路,只是因为不会武功,还是没有将祁染成功甩掉。   祁染愈发确定他应该是要出去,更是穷追不舍。   老太监左转右转绕了很远的路,突然从一个极隐蔽的后门出宫上了一辆马车。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马车飞驰而去。   祁染穿着一袭夜行衣,动作稍稍放开了一些,将内力运转得更快几分,身形从屋顶上掠过。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辛苦,稍稍有些吃力。   马车拐过三条街市,突然慢了下来。   祁染借了一处力悄无声音地落到屋顶上,紧紧地盯着那道马车。马车转过巷子,暗处似乎还藏着一辆马车。   她一眼扫过去,正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   “主子?”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话音未落玥玥便飞身落到祁染旁边,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胳膊,颇有些诧异。   祁染正是神经紧绷,差点一计短刀送了出去,幸好在寒芒划破皮肤的前一刻回过神来。她猛地收回短刀,下意识转头看向暗处的马车。   老太监已经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站在那辆马车的窗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簿子递过去。   车厢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随后车帘被挑开了,露出熟悉的眉眼。   邵俨……   祁染愣在原处,一时连气息都忘了隐蔽。   坐在马车上的邵俨似乎听到了什么话,抬眼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主子!”   玥玥吓了一跳,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另外一个隐蔽点。   这处离马车的方向要更远一些,祁染定定地看向邵俨,熟悉的相貌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眉眼。她见老太监将自己盯了一个晚上的簿子交给邵俨,扯了扯唇角,忽然有些想笑。   真的,有点讽刺……   祁染不是在笑这个乌龙的事情,只是自嘲自己竟会因为动心,而失去判断。   “主子,没事吧。”   旁边的玥玥看见她笑,心底都有些发毛,小声询问。   “让暗卫盯着,你先回去吧。”   祁染抬手掩住嘴,眸色微暗,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上的邵俨,吩咐了一句,身形消失在原处。   她一路轻功,脑中还一直环绕着之前的事情,回过神来,已经回到屋子里了。   祁染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很疲惫。进屋将衣服换了,将夜行衣妥善地收起来,转身要坐到床上时,动作一僵。小祖宗是不喜欢她从外面回来就直接坐到床上,一定要重新洗过澡换好衣服。   她顿了半刻,更觉得烦躁了几分,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像是故意要将之前的念头从心里赶出去。   在府中服侍的下人,以为她是睡到了现在,也不敢进来打扰。   屋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祁染将鞋踢了,抱着腿缩在床上,眸中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已经很深了,邵俨才终于忙完,从外面赶回来。   “她睡了?”   邵俨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的沙哑,走到屋门口见里面没有点灯,招了下人问了一句。   “是,染姑姑天没黑就睡了。”   小太监的说法更为慎重,转头往屋里看了眼,声音压得极低。   外面的细碎声音将祁染的思绪拉回来,她抬头看向门上倒映着的削瘦人影,抿紧了唇,没有发出声音。   邵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让小太监重新收拾一件屋子。他本该去其他屋子睡觉了,可是犹豫了许久,还是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祁染在门响的瞬间收回视线,低下头,神色也压得更淡漠了几分。   邵俨看见她坐在床上,也是明显一愣。动作放轻从外面迈步进来,走到祁染面前,察觉到她的情绪异常,语气都放得更谨慎了几分:“还没有睡吗”   祁染没有回答,只是迟缓地抬头看他,在幽暗的房间里她的眸色显得晦暗不明。   “是在着等我吗?”邵俨试探着给出一个答案,撑起唇角的弧度,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可是在抬手的瞬间,猛地想起刚才手上沾过血。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祁染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往常的笑意盈盈,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邵俨却半句都没有问,收敛了视线,声音喑哑却隐隐透着温柔:“早些睡吧。”他低声说了,转身走过桌旁时,动作随意地将一本簿子放到桌上。   “你知道了?”   祁染的视线移到那本簿子上,扯了扯唇角,似乎笑了。   按照她的习惯,原本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又或者会带着天真笑容问一句这是什么。   总之,不懂声色。   然而这一刻,她懒得装了。   “什么?”   邵俨的脊背瞬间僵直,装出平静地转过身,语气却是带出几分疑惑。   “那人与你说了吧,簿子被人动过。”祁染抱着腿,声音像是真实地带上几分笑意,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一如往常。   只是她说出口的话,让邵俨的心头都跟着颤了一下。他反倒被弄得不知所措,眼底闪过慌乱,僵硬地移开视线,半天才低声道:“应勤做事向来谨慎,有时却容易小题大做。”   邵俨轻呼一口气,努力让语气更为自然一些:“你之前拿了那个笛子,想来应该是喜欢的。他今日正好送过来,我就随手带回来了。”   祁染静静地看着邵俨语气别扭地解释,又有些想笑。   怎么看起来,如今做错事情的倒像是他?   她整理了衣摆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邵俨旁边,抬手摁在簿子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眉眼上调,语气像是戏谑,又似乎是认真,“你之前就猜过,我是奸细吧。现在不怕了?我若是柳国的奸细,你……”   祁染顿了一下,突然用力将他拽近,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叛国的罪名。”   她面上笑意尽失,只剩下一片无波无澜,眸色甚至带出几分严厉。但其实掩在最深处,是有着柔软的。   只不过,祁染很想听他的答案。   两人分属不同的国家,立场终究是不相同的。谁都说不好,以后会不会两国以后会不会起冲突。可越是喜欢就越是谨慎,便越容易万劫不复…… 第72章 该是这样的。   邵俨怔怔地看了她许久, 睫毛颤了颤, 才像是回过神来。他僵硬地移开视线, 撑起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怕啊。”   怎么会不怕……各国之间风起云涌,纣国如今势微,被虎视眈眈地盯着。   “那你现在可以收回去。”   祁染被他的神色刺了一下,心头一酸, 便松开了他的衣领,转头将簿子塞回邵俨的怀里,语气做得冷淡。   “我知道,你自己能查到。”   邵俨低头看着怀里的蓝色簿子,抿紧了唇角,眸色微暗,嗓音也透出些沙哑来。   “我自己查到, 和你主动给我,也不是一回事吧。后者是要担罪名的。”祁染的手指在桌边划了一下, 嘴上还揪着这件事不放。   “我知道我在做错事。”邵俨伸手将簿子递到她的手边,顿了一下, 声音低了下去,“如果真的到了势同水火,我不会……”   祁染的视线出现了那个蓝色的簿子,拿着簿子的手, 指节匀称,好看得不可思议,一如他们初见时。她拿住簿子的另一角, 抬头看过来,开口接过了他的话:“不会什么?不会放纵我吗?会怎么样?杀了我?”   她的语气轻快,一如往日说起选什么吃食那般。   祁染甚至笑得灿烂,一双杏眼弯了起来,面上完全是人畜无害的天真。   邵俨没办法对上她这样的神情,垂了眼睛看向自己的鞋尖,僵了半刻,手指收紧,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我会先放弃自己。”   祁染没有说话,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神色淡定。   “如果是想动皇室,没关系的。但……千千万的百姓,我没办法……”邵俨甚至没办法再抬头看她,眸中一片兵荒马乱,手指攥住衣角,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身居高位的人手上都是沾过血的,没有谁是清白的。   只要是仁慈治国,改朝换代其实都……但是!大规模的战争,奴役百姓,他真的没办法……   祁染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逼到墙角,到底还是心软了,将面上伪装的笑容撤去了,留下了放松的浅淡笑意,慢慢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做的。”   说实话,邵俨的答案并没有让她失望。   相反,她是欣赏的。   就像是同样的情况,她可能会更无情一些。   若是邵俨死了,她会在处理好后事后,葬在他的旁边。但,如果是柳国面临危难,她会毫不犹豫以身殉国。她出身皇室,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邵俨却甚至紧绷着,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视线定格在地上,唇瓣被抿得泛白,眼中都压了歉疚。   祁染摇头笑了,垫脚摸了摸他的头发,推门出去叫人送热水进来。   那本关键的簿子被那样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祁染反倒是不着急去翻阅。   在她这边事情便算是过去,可是邵俨却将这事压在心底,晚上趁着祁染睡熟,他还牵住祁染的指尖,小声地说对不起。   第二天,祁染睡醒的时候,邵俨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洗漱完,打着哈欠坐到桌前,才发现那本簿子下压了一张纸条。   “东西没有表明来处,因为上任皇帝在那一天下令杀了很多人。抄家入库,宫人来不及记录。名单有威……”   纸条的下面列着一串长长的名单。   不知道邵俨是不是出门着急,写的时候有几处都是用笔过重,甚至都有些晕墨。   祁染盯着手里的纸,微微有些发怔,忽然觉得手中的纸有些重。   她在原处坐了半刻,还是拿出传信的哨子吹响。   “主子,有什么吩咐。”   玥玥的动作非常快,哨声未落,她便从窗户那边直接窜了进来。   祁染将簿子压在手下,伸手在那张纸上点了两下,低声开口道:“这张纸上的家族,你先去……”   她说着话随意地抬头看过来,在视线落在玥玥的脸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玥玥一对乌眼青,颧骨下巴也都有淤青,一看便是极为惨烈。她尴尬地挠挠头,想要冲祁染笑却又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这是怎么回事!”   祁染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玥玥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便要先给她查看一下脉象。   她的脸彻底黑了,眸中闪过危险的光。   “咳咳……主子没事,就是皮外伤,有两天就好了。”玥玥忍着疼咧嘴笑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   祁染查看了她的脉象,见确实只有皮外伤,面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皱眉问道:“谁打的?”   “胧悦姐姐昨天晚上把所有人都削了一顿。”   玥玥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一下。她一提昨晚的事情,便又觉得骨头里都透着酸疼。   “胧悦……”   祁染的怒气都是一滞,重复了这个名字,心情复杂起来。   昨天胧悦轻功离开,心里一定是恼极了。   “给大家多发些伤药吧。”祁染抓了抓头发,面上都皱巴成一团,转头看看桌上的簿子,叹了一口气,“这事也已经很多年了,没有那么着急。让他们都缓一下吧。”   到底还是自己做下的孽!   “主子不至于!就一点点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干活一点都不耽误!”玥玥抬手挥了一下,探身便将桌上的那张纸抓起来,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先查哪个啊?按照顺序查吗?”   祁染盯着她仔细看了看,见她的精神确实不错,便也不强求让她休息了,开口回了她的问题:“不,先查最有可能的。”   “哦,行!那要查哪几个?”   玥玥将那张纸重新送回到桌子上,背着小手看着,语气认真。   她平日里连武器都用的是板斧,用东西总是粗暴,那张纸从她手里过了一圈,都像是揉了一遍,几处都有明显的皱褶。   “玥玥……”   祁染看着被“揉搓”了一遍的纸,简直是一脑门子黑线。她抬头看看玥玥,半天憋出两个字来。   “嗯?主子,怎么啦?”   玥玥抬头看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去拿笔墨过来。”   祁染看她顶着一脸伤眼神天真,又有点不忍心苛责她,便只能叹了一口气,扔出一句话来。   玥玥做事还是挺麻利的,取了笔墨纸砚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祁染将那份名单誊抄了一遍,给名字前标好顺序,才重新把纸交回玥玥手里,嘱咐着从有没有接触姑母的可能开始查。   现在回想起来,很有这个笛子原本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姑母的知己。因为没有人能从姑母手里抢走东西,这笛子只可能是姑母自己送出去的。   她将事情吩咐完了,在玥玥离开之前,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邵俨这边出了什么事?”   “大概情况就是……”玥玥皱紧了眉,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的左膀右臂让人给诬陷了,昨天被下了大牢,今天三堂会审。”   “情况严重吗?”   祁染将现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开口追问了一句。   “暂时看来是不好翻案了。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招。”玥玥搓了搓下巴,做出深思的模样,才装了两下,又甩锅道,“我一会儿让他们给您上一个折子吧!”   “好。”   祁染也知道玥玥是说不清这些事情的,点了头应了下来。   “对了!暗卫刚才说来了消息,仟狄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动手吗?”玥玥刚迈出一只脚,又缩了回来,转头问道。   “先缓一缓吧。”   祁染低头看看手边被揉得有些皱的纸,声音放得很轻。   如今邵俨正是着焦头烂额,自己若是把局面搅得更乱,对他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哦……行!”   玥玥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考虑了什么,不过主子都这么决定了,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她说完又要走,轻功扒到窗沿上,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祁染:“主子,胧悦姐姐今早回柳国了。”   “嗯。”   祁染还在想其他的事情,忽然听到这句也是一愣,眸色闪了一下,低声应了。   玥玥见该说的都讲完了,便轻功离开了。   祁染却在原处坐了很久,慢慢将那张纸上的褶皱抹平,夹进书里。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暗卫送了密信过来,上面详细整理了邵俨手下被陷害的情况。   祁染看过便将密信烧了。   虽是担心,但她不知道邵俨的打算,轻举妄动只会适得其反。   然而,事情比她想象中还是严重。   邵俨中午没有回来,着小太监送了消息,让祁染自己先吃。   可是倒了晚上,他还是没有回来。   小太监又来传了第二遍信,还带了邵俨嘱咐,让小厨房好生伺候着,又从外面的酒楼买了祁染爱吃的菜。   明明邵俨也知道祁染的不简单,可偏偏还像是当初一样,把她当做小丫头般护着。   “他晚上不回来睡觉?”   祁染的注意却在小太监的后面那句话,拧紧了眉,神色严肃地和他确认了一遍。   “染姑姑,主子今儿有事,怕回来得晚扰了您睡觉,已经让奴才重新收拾了房间。”小太监的回答滴水不漏,面上还是挂着笑,态度恭谨。 第73章 刺杀!!忽如其来!   “好, 我知道了。”   祁染在心中将之前看到的密折重新梳理了一遍, 眸色幽深下来, 低声应了。   小太监行了礼,便下去了。   晚膳仍是很丰盛的,做的也都是祁染爱吃的菜。只不过她一个人坐在桌边,就莫名没了胃口。其实与邵俨同桌吃饭时间也不长, 但莫名就开始不习惯了。   她吃过饭,又等了两个时辰,便去床上躺着睡觉了。   屋里的灯灭了,有小太监长呼一口气,快步出了府去禀报消息。   祁染躺在床上,思绪杂乱成一团。   夜渐渐深了,但是她一直没有睡, 辗转反侧,最后起身坐了起来。   祁染换了一身夜行衣, 绕开院子里服侍的小太监,掠过围墙, 落到一处屋顶上。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玥玥轻功几步飞过来,蹲到祁染的旁边,歪头看她, 语气疑惑。   “邵俨现在在哪?”   祁染坐在一处突出的木头上,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明月,声音压得有些低。   当初只是觉得有趣便靠近了, 却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完全陷进去。   “一刻钟前暗卫传回来的信,说正在城东郊外的一处密牢,正在审犯人。”玥玥回忆了一下,给了一个答案,语气认真,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据查到的情况,是犯人手里有一本可以证明那人清白的簿子。”   “嗯,去休息吧。”   祁染点头便算是知晓了,扔下一句话,便轻功掠下屋顶。   玥玥见她往城东的方向去了,便知道是要去找人,也就轻功追了上来:“主子,我又不累,不用休息的,跟您一起去看看。”   祁染皱起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便算是默许了。   玥玥一路轻功追着,转了转酸疼的肩膀,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之前随枫被揍得鼻青脸肿,差点卧床不起,竟然拽着她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嘱咐,说主子虽是武功超群,但也一定要时刻护着,便是伤了半分也是他们的失职。   玥玥想到这里,便不满地皱了眉。   主子是他的主子,难道就不是自己的主子了吗?   自己虽然少有在主子身边跟随的机会,但是这些道理都还是懂的。   祁染自然不知道玥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一路赶往城东。   两人一前一后,轻功出去,掠过屋顶的身形,像是化成一道残影。如今又是天黑,穿着夜行衣的她们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暗卫提前得了消息,在出城的位置来迎祁染。   郊外颇为荒凉,树木茂密多有隐蔽之处。在丛林掩映下,有一破败的屋子看着丝毫不显眼,似乎许久没有人进去过。   “在地牢?”   祁染蹲在树梢上,视线将那处破败的屋子打量了两遍,声音极低,吐出三个字来。   “是,从那边的山洞进去。”   暗卫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声音细弱蚊鸣,却又刚好送到人的耳朵里。   祁染抬头看过来,便是明知那里有个人,第一眼都没有找到。她微微眯起眼睛,赞许地点了头:“这是随枫的手下?”   “不,是我手下的。”旁边的玥玥往里凑了凑,眼中闪烁着小小的得意,又继续道,“他隐蔽功夫一流,虽然轻功差了一些。”   “你该让他与随枫学轻功。”   祁染随口调侃了一句,因为两人挨得很近,她的声音便只能让玥玥听到,远去半尺便被风吹散了。   “主子,您在嘲讽我。”   玥玥虽然有时粗神经,但这样明显的话,还是能听出其中含义的。她当即便不满地鼓了腮帮子,气呼呼地反驳。   她的声音稍大,祁染侧头看了她一眼,玥玥便自觉地捂住嘴。   周围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地牢的声音完全阻隔在地下。祁染闭上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下气息,又和暗卫确认了一下位置。   加上她自己和玥玥,这边还有三个她的暗卫,再剩下的两个气息应该是邵俨的暗卫。   那两个暗卫守在入口的洞处,戒备森严。   两边离得稍稍有些远,祁染只能感觉到他们大概的位置。   在树上隐了半刻,玥玥都已经要哈欠连天了。倒是祁染一直沉着眸子,思绪深远。   又过了一刻钟,邵俨的暗卫将位置稍微转移了一下。   “主子。”   隐在暗处的十七声音极低地喊了祁染一句,他简单地解释了两句,带着祁染轻功到了侧面的一处隐蔽位置。   这里更像是小坡下的一处低洼,有枝条细细密密地从上面垂下来,将里面掩盖了个大半。再加上这会儿天色正黑,倒是极好隐蔽身形的,而且也比蹲在树干上舒服一些。   祁染看了看眼睛都困小了的玥玥,又转头看看一身黑衣的十七,微微挑了挑眉。   十七却面色冷峻,伸手拿出一个竹筒状的东西摁在一处低洼的墙上,示意祁染来听。祁染将眼中的促狭压了下去,俯身将耳朵贴过去。   “上盐水。”   “是,主子……”   “啊!!阉狗你不得好死!”   ……   有细碎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只有那声惨叫辱骂格外清晰。可说来也奇怪,祁染听得最真的居然是邵俨的声音。   十七将这事布置好,便飞身出去了。   他一离开,原本拥挤的地方稍稍宽阔了一些,待得也舒服了一些。   “玥玥,你睡一会儿吧。”祁染转头看见玥玥已经是昏昏欲睡,眼睛都眯了起来,还在努力强撑。她也是觉得好笑,低声说了一句。   她从柳国过来,便只带了玥玥与随枫。随枫被胧悦揍得卧床养伤,事情也就都堆在了玥玥身上。   玥玥原本还想要推辞一下,但是困意侵蚀得厉害,没有一会儿还是靠着墙睡着了。   不过,她自小便在受到训练,在这样的未知环境下,睡得极轻,气息也放缓了很多。   祁染看她睡着了,便又转过头来听地牢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听过邵俨这样冰冷的声音,像是不带半点人气儿。祁染仔细回忆起来,好像便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邵俨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   不过,邵俨很少说话,另外一个声音大概是临平,剩下的那个谩骂的声音倒是极为明显。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听的,不外乎是严刑拷打的那些,有的刑罚听着让人心里阴冷冷地冒起凉风来。但是祁染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垂下眸子,抿紧了唇瓣。   “嗖!”   丛林间突然传来一声极小的破空声,并不起眼。   “主子,来人了!”   方才似乎还熟睡的玥玥,却是警觉异常,甚至比祁染的反应还要快几分。   她捞住祁染轻功掠出来,找了一处视野开阔些的隐蔽处藏好。   祁染其实很快反应了过来,结果刚运起轻功就被玥玥抓住了胳膊,挣扎只会更浪费时间,她也将轻功撤了,让玥玥带着她隐藏。   只是呼吸间,林子的那头已经电光火石打了起来。   来了六七个人都是高人,邵俨留在外面的两个暗卫根本寡不敌众。那些人带着森森的杀气,一看便知来者不善,恐怕都不是仅仅是劫狱那么简单。   祁染给十七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去帮忙。   玥玥一看有架打也待不住了,见主子决定要出手,就半点都没有耽误,直接轻功掠了下去。   十七这边还在与同伴传信,一转头看见玥玥已经加入了战局,当即皱了眉,钻了短刀便跟了上去。也幸好剩下的两个暗卫机灵,跟着打了起来。   竹林里当即乱成一片,刀光剑影。   邵俨的两个暗卫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其实都有些熟悉十七几人的气息。虽然这几人隐蔽的功夫极佳,但毕竟没白天没黑夜地跟着,他们便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这事上报给主子以后,主子却只说知道了,竟没有下任何其他的指令,便暂时放任了他们的存在。   祁染蹲在一处茂密的树上,冷静地看着下面的战局。   虽然两边的人数仍有差距,但是祁染身边的暗卫都是从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身法灵活,出手更是狠辣。玥玥顶着一脸的青紫,兴奋得眼睛都是亮的,终于找到了活动筋骨的机会。   主子来了纣国,便很少有什么刺激的任务了,最多刺探一下消息,连人的没有下令暗杀过。之前胧悦姐姐与她切磋,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自己就剩下挨揍了。   高手过招,如果有明显的优势,时间便会大幅度缩短。   只几个呼吸间,战局便被扳了回来。   被派来刺杀的那几个人一看情况不好,便想要撤离,然而玥玥兴致正浓,还有些想要拦人。   祁染见大势已定,心中稍稍安稳,侧头看了一眼那件破败的屋子,思索了一下邵俨此时的反应,抿抿唇,正要吹了哨子将玥玥叫回来。   突然,心中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将身形偏了半分,一道寒芒擦着她的衣服划过去,“噔”的一下扎到树干上。   祁染瞳孔骤缩,一个轻功跃了下来。 第74章 杀人……如麻   祁染跃到树下, 仍能感到那股杀气, 如同芒刺在背。   “嗖!嗖嗖!”   箭羽破空的声音接踵而至, 几乎都是擦着祁染的皮肤飞过去。   玥玥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便想要回防,但是眼前的对手忽然变得难缠起来,甚至出手暗器、毒药各类阴招。   祁染一面辨别着弓箭来的方向,一面轻功不停地在丛林中穿梭, 身体绷得极紧,内力半刻不停地运转。她虚晃一招绕了过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个黑衣男子,她的眸色微冷,反手便是一计袖箭。   她出招后甚至没有停顿,身形一掠飞了出去。   “唔。”   有男子的一声闷哼,似乎受伤严重。   但祁染根本就不回头, 几步轻功飞到另外一处。   “噔!”   果然,下一瞬有带着寒芒的箭扎在她刚才停留的地方。   有极为细微的血腥味扩散开, 祁染挑眉笑了,动作更快了几分。   她刚才的袖箭上可是有好东西的!   祁染在林间穿梭, 明显感觉到身后追杀的箭放缓了,连角度都没有那么精准了。她却没有着急,而是又等了半刻,身形忽然一转, 朝着手持弓箭的男子扑了过去。   她的手腕一转,掌心便出现了一把短刀。   两人拳脚相接,男子的武功极高, 幸好是中了毒药,行动较往常慢上许多,祁染与他交手到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只有一事稍稍有些可惜,自从来了纣国,她行事便收敛了很多,袖箭上抹的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然,就在刚刚争斗便已经结束了。   祁染也只是走了半分的神,男子却就此抓住机会,一脚踹了上来。   他本就是蓄意而为,祁染一时没有反应便中了一脚,但是在身形倒飞出去前,她一把薅住男子的手,反钳住他的胳膊。   “嘭”的一声,两人摔进齐齐摔进那件破屋里。   地牢与那间破屋之间只有一层木板,他们从极高的地方砸下去,直接就摔穿了。   男子呕出一大口血,便要出阴招,手已经攥到了匕首。   祁染手中的短刀早已不翼而飞,电光火石之间,她反手压住男子,拔下发间簪子,狠狠地插进他的眼眶。   “啊!”   男子一声惨叫,凄厉无比。   祁染趁机抓住他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给抹了他的脖子。   “噗”的一声,血溅了她满脸。   祁染却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将匕首又往下送了几分,直接将男子的脖子砍了大半。   如此,便连脉搏都不用摸了。   “祁……祁姑姑……”   临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还在强装镇定。他侧身挡在邵俨的前面,手都有些发颤。   祁染缓慢地抬眼看过来,神色冷静,只是不过此时披头散发,面上又全是血,根本形同厉鬼。   她与邵俨对上视线,却没有看到他面上的半点恐惧。他像往常那般站在那里,神色无波无澜,只是眸色幽深得像是一汪古井。   “主子!”   玥玥从上面飞了下来,身上也带了些伤,到是不太严重。她惊慌地喊了一声,还没有站稳,就着急去查看祁染的情况。   “外面解决了?”   祁染正坐在尸体旁边,听到声音转头看她,抬手随意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语气冷静。   玥玥手中也正提着剑,见祁染没有受重伤,才长长地松开一口气。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尸体,懒得弯腰去试脉搏,便反手一剑直接将尸体的脑袋砍了。   她就像是做了一件极简单的事情,随手做了,转头回答道:“差不多了,还有一两个活口吧。”   “好,让他们先回去吧。”   祁染揉揉左边的肩膀,似乎是刚才太过用力脱臼了,抬手整了一下,听到嘎嘣一声脆响,才松了一口气。   玥玥刚都应了都还没有来及走,便又从上面下来两个人,是邵俨的暗卫。他俩看着伤得更重一些,其中一个黑衣都要被血浸透了。   外面显然已经结束了战斗,没有半刻,祁染这边的剩下的三个暗卫也从上面下来了。   两边的人对站着,竟似乎有针锋相对之势。   “下去休整吧。”   倒是邵俨先开口,让暗卫撤离。   “玥玥,先带人走吧。”   祁染转头看了看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着玥玥她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边的人尽数离开了。   祁染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从上面摔下来,直接砸穿木板,身上的小伤还是不少的。她揉揉脖子觉得浑身酸疼,往邵俨那边走了几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曾经极为镇定的临平,这会儿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祁染的视线从临平还有其他几个小太监身上扫过,目光最后落在邵俨的身上,他的面上仍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就安静地看着她。   不过,在祁染转头看向墙上被严刑拷打的人时,邵俨像是猛地醒过来,眸中闪过慌乱,侧过身想要将血肉模糊的人形挡在身后。   祁染稍稍一愣,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抱着胳膊,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这地方,也不是很隐蔽嘛。”   她此时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衣服上、头上就没有一处整齐的。怕是城门口要饭的叫花子都能比她现在漂亮一些。   祁染却没有什么不自在,甚至说完话,抬手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口,颇有些苦涩。   其实,她也没想让小祖宗这么快就看到自己这一面的……   她低下头,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正要再喝一口,杯子上却被盖了一只手。   “别喝了,茶凉了。”   邵俨的声音微哑,语气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临平却在不远处吓了白了脸,想要开口阻拦主子,却又有些不敢。他以前只担心着这姑娘居心不良,如今才知道竟然是如此狠辣!   祁染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地抬头看过去,对上邵俨的视线,勾唇笑了笑,语气似是轻佻:“这样好了,反正你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我真实的性子,便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她的语调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刚刚喝过的茶在嘴里还留下了些苦涩。   祁染垂下眸子,看着邵俨摁在杯子上的手,抿抿唇,声音低了下去:“把手挪开吧。”   “茶凉了,喝着不好。”   邵俨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又一次说起茶凉的事。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祁染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面上仍带了笑意,声音放得很轻。   邵俨没有说话,将她手里的茶杯拿出来,取了一方帕子沾湿,弯腰靠近,认真地给祁染擦起脸上的血来。   脸上微凉的触感,让祁染瞳孔骤缩,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是垂着眸子,唇瓣紧抿。   邵俨的动作一如往常地温柔,大概也是担心祁染的脸上有伤口,所以更是格外仔细。   血污褪去,重新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来。   祁染抬头看他,唇瓣微微抿着,像是成竹在胸的自信,根本看不出一点慌乱来。   “不要自欺自人哦。我才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三四岁的时候就杀过第一个人了。一刀下去,血就飞溅出来。”她的眼睛一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伸手拽住邵俨的衣领。将两人的距离猝不及防地拉进,眸光微凉。   祁染用轻快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来,眸中的情绪压低,眼神像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只一句话,旁边的临平汗毛都炸起来了。   “第一次杀人……”邵俨与她对上视线,像是终于听到了她说什么,垂了眼眸,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语调都显得悠远,“会觉得害怕吗?”   他的话音未落,伸手着试探着抱住祁染,低头在她的发间蹭了蹭。   仍是有很浓重的血腥味……   “不会,我没有感觉。”祁染的身体微僵,没有回应他,反而斩钉截铁地说了狠话,“姑母说,我许是天生便没有那么多感情的。”   然而她的语气放得再冷,被邵俨圈在怀里,声音仍是闷闷的。   “我第一次杀人,是用的白绫。”邵俨将她抱紧,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不同于往日的柔顺,因为刚才的打斗,头发不仅沾了鲜血、杂草一类,甚至有一缕被斩断了。   明明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意味,反而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被白绫勒死的人,会吐出舌头,眼睛也会瞪得很大。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回去以后好几天睡不着觉。”邵俨顿了一下,语调轻缓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祁染抿抿唇,便听着他一点点说。   她其实是说谎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血不小心溅到身上,也是好几天吃不下饭。   但是后来,没有感觉了。   “我是杀人如麻的毒妇,你就不担心,哪天惹了我……”祁染缓慢地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语调做得阴冷,“我就杀了你。”   邵俨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稍稍一怔,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声音很轻,“无事……不过,我的血脏,就不要让血溅到你的身上了。” 第75章 是威胁,也是情话?   祁染脸上做出的凶狠的表情一滞, 被亲得一愣, 眼睛缓慢地眨两下。眸中的光渐渐恢复时, 她也抿唇笑开了,拽住邵俨的衣领,声音沉了下去,语气郑重:“有一个坏消息。”   邵俨下意识顺了她的动作, 听见这句话,身体一僵,眸底闪过慌乱,心中已经过了无数的念头。   告……告别吗……   这般猝不及防,却又没有让他太过意外。   他的眉眼微垂,眸色暗看下去,唇角的浅浅弧度带上了苦涩。   “坏消息就是……不论你以后发现我有多霸道、多自私, 脾气有多差,你都跑不掉了。想离开我的话, 只能是比我先死了。”祁染顿了一下,指尖划过邵俨的眉角, 笑得眼睛弯弯,“但是,你如果是自杀,而且死前反抗激烈的话, 我可以考虑不把你葬在我的旁边。”   祁染将死这个字说得很轻巧,语气像是随意,但是眸色分明认真至极。   她没有在开玩笑。   两人视线相接, 邵俨静静地望着她,将刚才那话在心里转了半圈,抿了抿唇,眉眼的弧度都放松下来:“是想把我圈养了?”   “嗯……你还是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只不过此生不能喜欢其他的女子!”祁染拉住他的胳膊,扬眉笑了。她刚说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认真地补充道,“当然,也不能喜欢男子!”   饶是邵俨都被她的话逗笑了,抬手去她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没好气地开口道:“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很正常啊!小倌馆现在生意火爆得很呢!”   祁染皱紧了眉,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许是因为刚才紧张已经过去了,她眸中的幽深已经沉了下去,眼神清亮,甚至带上来几分孩子气。   “我已是如此,怎么可能有那些勾当。”邵俨的声音低了下去,摸了摸她的长发,语调平缓,似乎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看也不准的。只要有心在,烟花之地的姑娘还不是都顺着的,不然那么多不举的男子……唔唔……”   祁染拽着邵俨的袖子,正想要认真探讨一番,结果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捂了嘴。   她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无辜。   “莫要乱说了……”邵俨的脸黑了大半,可是一对上祁染明亮的眸子,手下也舍不得用力,只能压低声音警告道。   旁边的临平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主子还对这位如此,差点汗毛都炸起来。   眼前这位可不是天真的少女,她刚才杀的人现在尸体都还没有凉透啊!   祁染察觉到临平的视线,挑眉看了过去,笑得眼睛眯眯。   临平对上她微冷的眸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揣着手,谨慎地把视线收到脚尖。   “我带你回府处理一下伤口。”邵俨见她有意吓唬临平,也是觉得好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声音中透了几分无奈。   “你这里结束了?”   祁染转头看看,绑在架子上的人被堵了嘴,怒目圆瞪浑身是血,颇为吓人。   不过,祁染连眼中的笑意都没有半分变化,那人可怕的样子根本引起她的半分波澜。   邵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架子上绑着的人遍体鳞伤,心里发紧,小心地转头看祁染,见她面色未变,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他们已经能摸到这里,再审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邵俨说着话将身上披风解下来,给祁染仔细地穿好,带好兜帽。他转头与临平嘱咐了两句,而后便拉着祁染的手从地牢出来。   “那……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祁染乖巧地跟在他旁边,从山洞走出来,一眼看到刚才躲藏的地方,抿唇笑了开口问道。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她,眉眼的弧度都柔和下来:“我下次会早些回去的,不会让你担心。”   他的声音带细微的沙哑,语调温柔得不可思议。   祁染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也是老脸一红,她立即坚定地摇头,言辞凿凿地开口道:“担心?没有啊!我觉得你在外面待着,需要担心安危的是他们才对吧!”   她伪装得极好,连耳根那一点点红也都兜帽尽数掩藏了去。   “是。是我担心你,怕小厨房没有给你做到好吃的。”邵俨拉着她的手往林子外面走,语调轻快隐隐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林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有彻底消散,许是因为不久前下过雨,落叶层层叠叠还透着一股潮湿的腐烂气味。   两人却似乎都闻不到,面上的神情没有太多的变化,风吹动了衣摆,两人交握着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不能背叛我哦,真的会杀了你的。”   祁染的视线不远不近地落在脚尖,声音很轻,似乎刚开口便被风吹散了。   “不会的。”   邵俨没有回头,反而将她的手指拉得更紧,声音微沉。   怎么可能背叛?   见着她某日穿的鞋薄,便就恨不得将心剖出来,放到地上让她来踩。   邵俨今日用的马车极为不显眼,走出了竹林,七扭八转才终于看到。不过,内饰却都差不多,干净整洁得没什么人气。   祁染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夜行衣,见上面满是血迹泥渍,便将披风裹了一下,拿了一个垫子坐到了地上。   邵俨转头取了医箱出来,一转头却见祁染已经坐到了地上。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拉她起来,只是看了看略显狭窄的坐处,挣扎了一下,也扯了一个垫子坐到地上。   “嗯?怎么……”   祁染都被他弄得愣住了,皱起眉,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小祖宗那般爱干净,怎么突然坐地上了?   “一会儿回府,再给仔细包扎。”   邵俨的身体绷紧,控制着不去看四处的灰尘,显然也是不适应的。他的眉头紧锁,转头将医箱打开。   祁染毕竟是从屋顶砸下去的,就算是拿那个男子当了肉垫,身上仍是有不少处擦伤,胳膊上还扎了一小块木头。   邵俨拿出处理伤口的药物,每一下动作都是屏着呼吸,小心至极。   祁染的面色却始终没什么变化,似乎也觉得怎么疼,只有身体本能地发颤。其实,除非是为了卖惨,她本来也是不会喊疼的人。   她偏过头,静静地欣赏自家小祖宗的美貌,唇角微抿,不由看得入了神。   邵俨却根本没有这么轻松,他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没有一会儿额头便出了汗。等将伤口都差不多包扎了一遍,他放下药膏,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憋气的时间太长,他的脸上都有些红,特别是眼睛周围极为明显,眼中透出明显的心疼来。   “怎么了?不是你说我娇气的时候了?”   祁染胸口一阵酸胀,却是死鸭子嘴硬,非要开口挑衅一句。她说着话,伸手拉住邵俨的指尖,微微仰头,似乎要讨一个说法。   “真是娇气得很!”邵俨的嗓音沙哑,回握住祁染的手,抬头看过来,顿了一下,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下次要更娇气一些。”   祁染听着他说了这样的话,才咬着唇瓣笑开了:“好~”她轻轻软软地应了一个字,随手将医箱推开,枕着邵俨的腿躺下。   她的动作自然,可枕着的地方离邵俨的小腹也只有一个翻身的距离。   邵俨始料不及,身体瞬间绷紧,脸羞赧尴尬涨得通红,忙从旁边拿过一个小抱枕,挡在重要处,这才算是松了半口气。   他皱紧了眉,将视线投到祁染的身上,似乎想要警告两句。   祁染一身夜行衣在林子里摸爬滚打了一圈,简直是脏得不能看,更何况还有些很多血迹。他方才给祁染披的披风,幸好是墨色的,被弄脏以后并不算明显。   “怎么……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还有什么是我看不得、摸不得的?”祁染枕着邵俨的大腿,睁开眼睛与他对视,挑眉笑了,语调都带出几分戏谑的意味。   她唇角的笑意都掩藏不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明明说的是调笑的话,但是脸上满是无辜天真。   “你!”   邵俨的声音哽在喉咙里,面上涨得通红,抬手便将祁染拨弄开,做出冷峻的神情,声音也是冷冷冰冰:“你脏死了!”   他说着狠话,手下的动作却并不见果决。将腿收回来时,还特别伸手给祁染拿了一个新垫子当枕头。   祁染忽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没有坐起身来,就仰头看着他,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   虽然方才枕着的软硬适中的大腿消失了,不过看着小祖宗脸红得快滴血的样子,也着实是有趣。   邵俨警觉地向后挪了挪,盘腿坐好,抱紧了怀里的小靠垫,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像是已经气得不行了。   祁染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扯住邵俨的衣角,瘪瘪嘴做出一个委屈的神情:“夫君这就嫌弃妾身了啊!当年海誓山盟,如今却已经觉得妾身人老珠黄了吗?”   她本想用袖子擦眼泪,但是袖子实在是脏得厉害,便只能扯过披风来擦。 第76章 托付的信任   “老实待着!”   邵俨自然知道祁染只是在装可怜, 可是又没办法做到置之不理, 黑着脸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下, 冷冷地叱了一句。   祁染却像是被敲懵一样,软软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邵俨的瞳孔骤缩,下意识伸手抱她,声音带出明显的慌乱:“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听到小丫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笑了起来。邵俨面上紧张的神情一僵,脸瞬间黑了大半,就要伸手便要将她推开。   祁染却耍起赖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腹,小脑袋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   邵俨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恨了半天心,却连自己一半的力气都没有用到, 总是怕把这个“小赖皮”给弄疼了。   “松手!”   他被逼得没了办法,耳根红得滴血, 可有推不开她,便只能冷声呵斥。   “我不嘛!”   祁染却丝毫没有被吓到, 反而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委委屈屈地反驳。   邵俨又试着推了两下,但是小丫头根本纹丝不动,他黑着脸, 却被弄得没了脾气,抬手用扇子敲了一下车厢。   外面有人低声应了,马车才慢慢行驶起来。   祁染装作若无其事, 赖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起来。   良久,邵俨低头看她,语带嫌弃:“你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祁染的错觉,便总觉得小祖宗这句话说得有几分委屈的味道。她眨了眨眼,直起身子,见邵俨暗色的衣服都能变得灰不拉几了,假咳两声,也是有些愧疚:“我错了,一个没注意……”   怀里突然一空,邵俨的脸色却难看了,他拧紧了眉,视线落在祁染的身上,半刻都没有移开。   “咳咳,就是点灰……回去洗一下就干净……”   祁染想要抓起袖子给他擦擦,结果抹了一下,就又蹭上了一片脏,便赶紧改为拿上披风。她咧嘴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来讨好。   话音未落,便觉得腰间一紧,下一刻便被小祖宗圈进了怀里。   祁染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思索了一下小祖宗动手的可能性,最后还是眉头一松,扯住邵俨的衣角,小脑袋往他的肩膀上一靠。   不就是挨揍,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疼的!   邵俨看着怀里的小丫头从警觉到破罐破摔,他当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祁染的头上拍了一下:“懒死你了。”   祁染在他的怀里挪了挪,美滋滋地找了一个舒服位置。   车厢就此安静下来,祁染原本只是想和他腻乎一会儿的,可是小祖宗身上的味道实在很好闻,靠着也很舒服。   今天晚上又是异常凶险,她也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手上的短刀太久没有沾血,连自己都差点相信刀是用来切水果的。   时间不长,祁染竟就这样睡着了。   邵俨靠着座子,维持着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腿有些发麻,却还能忍受。忽然,听到祁染的气息变得平稳,他稍稍一愣,无奈地抿唇笑了。   他抬手轻轻拨了一下祁染的发尾,调整了一下动作,让小丫头睡得更舒服一些。   等到祁染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抓了抓头发坐直了身子,觉得身上酸疼得厉害,忽然想起邵俨被自己压了睡了半晚上,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你重死了。”   邵俨挣扎着坐起来,腿、肩膀、胳膊都尽数麻了,就像是针扎那般疼。他板着脸,冷冷地训了一句,却根本不提自己半晚上的辛苦。   “你就把我推开嘛!”   祁染知道他肯定难受得厉害,不由心疼又有些愧疚,往前挪了挪,仔细地给他揉揉肩膀、胳膊。   邵俨看出她动作的小心翼翼,心头骤然一软,眉眼的弧度都明显在温柔了下来,嘴上却仍是强硬:“要不是你太重,早就推开了。”   “我下次一定注意。”   祁染放轻了动作给他揉揉,声音愈发小了几分。   只几个呼吸,邵俨便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捏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面上伪装得冷峻,但是眉眼间明显是柔和的弧度。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从马车上下来。   祁染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他们仍没有回到府邸,反而还在城外,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庭院前。她抬头看了看大门,最后将视线投向旁边的邵俨:“你的?”   “脏死了,去洗洗吧。”   邵俨的神色冷淡,声音更是冷冷冰冰,可是话音未落,他又抬头给祁染拨开了额前的碎发。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祁染的脸上被喷到的血虽然被擦下去了大半,但是还能隐隐看到些红,便更不要说是夜行衣上的泥泞了。   祁染倒是没有太在意他的口是心非,毕竟是自己的小祖宗,着实是有些习惯了。   院子里什么都是准备齐全的,还有小丫鬟要服侍她洗澡,只不过被祁染给拒绝了。   一进沐浴的屋子,祁染路过一面铜镜,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是一个什么状态。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是一团糟。有一种拿上一个碗,就能直接加入乞丐的行列。   祁染抓了抓头发,看看铜镜里脏得睁不开眼的自己,不由感慨小祖宗还真是对自己爱得深沉。那么爱干净的人,竟然能抱了“一团泥泞的破布”半晚上。   等她洗漱完出来,邵俨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半湿的头发看着也是刚沐浴过。   “怎么头发没干就出来了?”   祁染颠颠地蹦跶到邵俨面前,垫脚给他带上披风的兜帽,语气轻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邵俨缓慢地抬了眸子看她,唇角轻轻抿着,也没有说话。他弯下腰,方便小丫头的动作,在对方趁机在脸上揩了一把油时,他也只是着微微皱眉,眼底透出些无奈来。   外面等着的马车已经换成了日常用的那辆,装饰精美,颇为豪华。   祁染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隐蔽处,抬手挥了一下。   她还没有放下手,马车前便出现一个着黑衣人。   邵俨的暗卫也瞬间出现,神色警惕地盯着他,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下去吧。”   邵俨坐在她的旁边,随意着地抬了抬手,扔下一句吩咐。   暗卫应声答是,闪身便消失了。   “去查一下,昨天的和我交手那人的路子,看看是不是东羯的。”祁染见小祖宗对自己信任,不由抿唇笑了,转头看向黑衣人时,神色也没有太过严肃。   不过,她在说到东羯两个字的时候,眸色骤然幽深下去。   真是……有些熟悉的武功路子啊!   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又突然想起那个叫叶谦的人,他的招式也着实是奇怪,真是像极了柳国的武功。   她又吩咐了两句,便让黑衣人下去了,摩挲着着下巴陷入沉思。   “有些怀疑?我叫人查查。”   邵俨见她眉头紧锁,心下也是一沉,低声追问道。   “嗯,是有一点。不用了,先让他们查吧。他们对东羯的人更了解一些。”祁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邵俨,抿唇摇头笑了笑,又补充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顿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哨子递到邵俨面前,朝他努努嘴,示意他拿着。   邵俨伸手将哨子拿了,看了看手中小巧的哨子,又抬头看看祁染,皱紧了眉,神色有些疑惑。   “刚才那个是十七。他和二十一往常会跟在你身边。而这个哨子……”祁染抬手拨弄了一下他掌心的哨子,唇角轻抿,眼中的笑意更浓,“这是我招他们用的。有的时候警戒着离得远,哨声会更加清晰。”   邵俨愣了一下,身体微僵,低头看向那个哨子,眸中震动,却抿紧了唇,努力不动声色。   “其实,昨天晚上就想要给你的,但是沾上了血和泥,便有些送不出手了。”   祁染将哨子拿起来,捋了一下上面的绳子,给邵俨戴在脖子上,帮他藏进衣服里,隔着衣服轻拍了拍,“当然!我不是把他们给你了。不过,只要是留在你左右的,你都可以差遣他们。你身边的孩子轻功有些笨重,杀气也不怎么够。他们几个人,你应当会用的很顺手……”   祁染扬眉笑着,眼睛微微眯起,语调轻缓,透出几分温柔来。   邵俨却垂了眸子,整个人都僵住了,抿紧唇瓣,胸口涌起一阵酸胀来。小丫头的人,他自然不会轻易使用的。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手下的人自小长在纣国,对诸事更为了解,而且毕竟是小丫头的羽翼,他护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消磨她的势力。   可是……这哨子透着的意义,太过深重,压得都有些沉。   “等到随枫和玥玥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祁染拉住他的手,姿态显得有些随意,笑得眼睛都能看出弧度,“他们都跟了我很多年的。”   其实吧……   好像这样的决定,也没有太难。   许是这个决定在心底很久便做下了,可能是昨天满身血渍被抱住,也可能是更早之前小祖宗什么都不说便护着她……这些安排说出口的时候,像是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 第77章 各起波澜   “染染……”邵俨缓慢地抬眼看过来, 嗓音低哑地喊了她的名字, 抿紧了唇, 视线专注,“你是想护着我吗?”   祁染撞上他幽暗的视线,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微微仰头,理直气壮地扔出两个字:“自然!”   “嗯。”   邵俨却在这时笑了,眸中总是压抑的薄雾突然散去,冰雪消融。他总是面色冷峻,狭长的眸子更是多填威严。可是等他笑起来,祁染才发现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睛有多漂亮。   祁染的眼中闪过新奇,探身凑了过来。   两人的鼻尖差点撞到一起, 邵俨的眸里泛起无奈的笑意,却没有躲开, 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稍长的对视,自然而然化作了一个有些绵长的吻。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一路春风拂面。   只是到了府门口,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真是平白让人坏了兴致。   “找你的?”   马车刚刚停稳,祁染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 旁边站了几个仆从,看着也是威风凛凛。她皱皱眉,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邵俨。   邵俨偏过头, 视线落在外面的人身上,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招来临平嘱咐了两句。   “不会又是仇敌吧。”祁染见他面色不好,眉头一挑,抬手在邵俨的鼻尖上点了一下,笑嘻嘻地凑过去调笑,“小祖宗,你怎么好像在朝中一个朋友都没有啊?”   她的尾音上扬,眸中带了戏谑的意味,“小祖宗”三个字几乎是从唇齿间咬出来,可掩在这三个字后面的有一种无奈的宠溺。   邵俨的耳根一红,僵硬地偏过头,正要板起脸冷声反驳。   可正是此时,外面传来了男子中气十足的批驳:“周某今日便是想见祁姑娘一面!怎么?事情还都要让着邵大人说了算不成?”   “周某?那个小姑娘家的?”   祁染一听到这个姓氏,忽然就想起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蹦跶的小姑娘来,便扯住邵俨的衣袖,随口求证了一句。   “是。”   邵俨应了,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眸光暗了下去。他的面色本就够冷了,再一听周家的这个还叫嚣着要见祁染,脸就直接黑了个底掉。   “不气不气啦~我去把他解决了!”   祁染看他阴沉着的眸色,却根本没有害怕,反而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的脸,语调轻快。   邵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祁染已经轻功出了马车,在旁边的柱子上借了一下力,飞身一脚便将骑在马上不停叫嚣的男子给踹了一下去。   她翻身骑到马上,勒紧了缰绳。她原本还担心好马认主,却没有想一抖缰绳,这匹看着品相极佳的马居然颇为听话。   马的眼睛不显灵性,反而是有些笨拙的。   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祁染将目光放到地上狼狈爬起来的男子身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着:“周公子,找我何事?”   “村野泼……”那个男子穿着一件广袖衣袍,之前端坐在马上还能做出一派正义凌然,而现在姿态狼狈,眉眼间句显现出暴戾之色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面上的神情也是一僵。   “可是知道了我近日技痒,特地来找我切磋武功的?”祁染趴到马背上,压低身子与他对视,扬眉笑得灿烂,语调轻快,神色却像是认真,“又或者是给我送马来的?那周公子还真是贴心啊!”   她面上没有半点找茬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当然,要先忽略周姓男子胸口的脚印才行。   “祁姑娘说笑了!如今春色正好,周某是来请姑娘改日一起春游的!”周公子忍着胸口的闷痛,挤出一个笑来,只不顾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觉得僵硬。   “春游啊,不感兴趣。不如还是切磋一下?”祁染翻身从马上下来,拉着缰绳往男子面前走了两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两遍,摇头有些遗憾继续道,“还是算了,周公子的身体欠佳,还是早日回去修养为好。”   她说得言辞凿凿,低头从腰间扯下来一个荷包,从一面取出一个圆滚滚的金元宝递到男子手边:“不过,你送来的这匹马,我很是喜欢,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钱才算是合适?”   “这……祁姑娘若是,既然喜欢的话……便是送给姑娘也无所谓的!”周公子手拿折扇,想要做出翩翩君子的大度,但是话到嘴边,怎么都觉得肉痛。经过好几次不自然地停顿,才将话说得完整。   “周公子这话说的,我岂是随意夺人所好之人!”祁染义正言辞地板起脸,说完这句话便又掏出两锭金子往他怀里一扔,扬声道,“今日便是买,我也要给你两倍的价格!”   远远的有百姓围着,忽然看见她扔出几锭金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看向府门的眼神更为鄙夷,觉得邵俨定是贪了个盆满钵满,不然怎么会连一个小丫头出手都这么阔绰!可也有人用羡慕的目光看向周公子,觉得他这次还真的是赚了……   祁染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眸中压着一片幽深,唇角微抿,对他们的反应丝毫不意外。   就普通百姓而言,一片金叶子就已经天降巨财了。更不要说是这样足两的金锭了!   周公子被气得差点倒仰过去,抬手指着祁染,唇瓣发颤,都差点说不出话来。   两倍个屁!   就这死丫头这点钱,买匹马都不够!还还还……   祁染扫了他一眼,趁着他生气,直接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驱使着马几步回去,抬手掀开车厢的帘子,笑得眼睛弯弯:“你看!我新买的马!”   她有意加大了声音,只一句话就将周公子气得要破口大骂。   祁染余光在不远处气急败坏的人身上转了一圈,侧头看向车厢里那抹幽光,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要小心周家啊。”   她嘱咐了一句,又抿唇笑了。对方能这般上门找茬,想来日常便与小祖宗是不对付的。更何况那次,看周家那态度……   祁染咋舌感叹了半句,便扬眉露出一个笑,朝着邵俨挥挥手:“快去上朝吧!时间不早了!”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邵俨抬眼看向车外,小丫头身上似乎笼着一层光,其实也不刺眼,却像是直直地刺进人的心里。   “好。”   他点头,低声应了。   祁染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转缰绳,直接骑马进了府门。她的背挺得笔直,宽大的袖袍一转,飘然若仙,比起之前的周姓男子看着更为英姿飒爽。   “祁姑娘等一下!”   周公子眼见自己的马便要被人顺走,赶紧大声制止。   祁染却似乎听不见一般,别说是回话了,便是动作都没有半刻的停顿,哒哒哒地骑着马离开了。   周公子自诩是读了圣贤书的,还要护着周家的颜面,自然不可能泼妇一样地追上去。更何况,那个死太监的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祁染骑着马进府,还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姓周的差点气得跳脚,不由也抿唇笑了。   啧,就一匹马就心疼成这样?周家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她将马交给府中的人,一转头便从后门出去了。   “查得怎么样了?”   祁染拢拢披风,从后门迈步出来,随意地问了一句。   “主子说哪个?”   旁边身形一闪,竟是多日未见的随枫。   “查到哪个了?”   祁染随口问了一句,转头看他,见他果然也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又是觉得好笑。   “嗯……昨天晚上那个,刚刚派人出去。笛子的事情,已经查到第三家了,都和将军没有什么关联。密报的折子,您要看一下吗?”   随枫抬手捂着腰,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面上的表情稍稍大些,就疼得厉害极了。   “先不看了,等查完的吧。我记得其中有一个镇守边关的将领,他也没有见过姑母?”祁染转了转手上的镯子,视线转了半圈,低声追问了一句。   “那位什么都查不到,好像有人把关于他的一切都抹掉了。派了人去翻遍了他们案件的折子,什么都没有。”随枫的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拧紧了眉,隐隐有些羞愧。   主子最怀疑的人,他们竟什么都查不出。   “没事,接着查吧。”祁染却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了然地点点头,迈步接着往前走,“跟我去趟别的地方。”   随枫抓了抓头发,快步跟了上来:“主子要去哪?”   祁染见他的腿都有些一瘸一拐的,便停下步子,语气也有些无奈:“我去找个人。你就别去了,让六号他们跟着吧。”   “主子,我没事!”   随枫立即站直了身子,做出可靠的样子。   可是配着满脸青紫,怎么看着都极有喜感。   祁染以手掩面,不忍直视他的惨状,便还是依着他去了。   一路走过去,转过一个巷口。   “我去!”随枫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看着断壁残垣的院子,以及角落的血迹,左右看了一下位置,试探着开口道,“主子?你要是找……”   祁染没回答,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眸色骤然暗了下去。   看来出事了…… 第78章 直接问我便是   “主子, 我现在就找人去查!”   随枫很快就镇定下来, 朝着祁染行了一礼, 便要轻功离开。   祁染的眸色暗了下去,缓步走到那片狼藉旁边,蹲下身,手指捻过地上的一小片血迹, 心中已经划过了无数的念头:“不急。”   她拿了帕子擦手,站起身便要往回走。   “主子!这里打成这样,周围肯定有人看到,一定能查到很多事情的!”随枫只以为主子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他们的能力怀疑了,不由有些着急,快步追上来。   “先不用查。”   祁染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收起来, 语气有些随意。她说着话,视线最后落到了皇宫的方向, 眸光深远。   她转头回了府,邵俨下朝的时候, 她正坐在走廊的石椅上喝茶。   邵俨从外面迈步进来,一眼看到了祁染,脚下的步子便快了几分。相差几步的时候,他将动作放慢, 做出平淡的样子,像是随口搭话道:“饿了吗?”   祁染将杯中的茶喝了,慢慢抬头看过去, 和邵俨对上视线,面上的沉思渐渐褪去,抿唇笑了:“小厨房已经做好饭了,我在等你。”   只一句我在等你,便像是春日踏青的一捧溪水直直地泼到邵俨的心里。他心中一角像是被这句话侵蚀,只几个瞬间便轰然倒塌,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下意识上前想拉祁染的手,却又觉得肉麻,脚不安地动了动,努力板起脸:“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可是这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拉住了祁染的手,拉着回屋去吃早膳。   祁染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也不由柔和下来。   两人一同吃过早膳,祁染却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托着腮直直地看着邵俨。   “怎么了?”   邵俨察觉到异常,挥手让临和尽快收拾了碗筷下去,等周围没了别人,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眸中透着忧虑。   “有件事,我想问你。”祁染也没有再卖关子,将手边的茶喝了,坐直了身子,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你说。”   听祁染语气郑重,邵俨也跟着认真起来,绷紧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祁染顿了一下,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面前:“咱们的立场并不是完全相同。所以,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她的语气平缓,眸色专注,话说得很诚恳。   邵俨眸中瞬间闪过很多,眼底压了无措,眸子微垂还是将一切都掩盖下来:“你说。”   “俞木匠家发生意外,你知道吗?”祁染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骤然压低下来,紧紧地盯着邵俨的表情。   听见“俞木匠”三个字,邵俨下意识皱了眉,但是眸中的不安大半退散了。   小丫头如此认真,必然是想知道的。   幸好!这事不算完全不能说……   “另外,俞木匠到底是谁?”祁染看出他神态的变化,心里其实跟着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不能提的辛秘,她也不想让邵俨为难。既然是能说的,那便万事大吉了。   祁染顿了一下,手指的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继续道:“俞木匠是不是……之前失踪的镇北将军。还有关系他的折子,是你派人销毁的吗?”   她的声音沉了几分,紧紧盯着邵俨,半分都没有错开。   手下一直回禀查不到那个将军的事情,可是像是这样的驻边将士,才更有和姑母接触的可能。她当时心下烦躁,却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木匠来。   后来派人去周围打探,发现这个木匠也是几年前凭空出现的。   所以……   祁染将话说完了,便抿紧了唇,神色严肃地等着邵俨的回答。   邵俨听她问完了,反倒是放松下来,不紧不慢地抬手喝了一口茶,眉头微扬带出一抹笑意:“是和那个笛子有关系吗?你见过这只笛子,是亲人的吗?”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到祁染的眸中透出诧异。   邵俨的眸色更柔和了几分,探身越过桌子,揉了揉祁染的头发,嗓音带着细微的沙哑:“纣国与柳国并没有交战过。镇北将军又是个侠义之人,不会滥杀无辜。这笛子如果是从他的手里过来的,也先不要想太多。”   祁染听出他声音中的安慰,一时间啼笑皆非,之前那种紧张的气氛倒是消散了大半。   她摇头笑了笑,反拉住邵俨的手,语调轻松起来:“其实,我更偏向于他们之间可能有私情。”   “私情?”这下轮到邵俨诧异了,皱紧了眉仔细回忆了半天,低声道,“镇北将军倒是一直无妻无子,坊间也有人传闻将军是喜欢男子的。可是,他身边的将士尽数成了亲的。还有……”   明明是说着一些八卦的事情,邵俨的神情却极为认真,像是推敲严苛律法那般一本正经。   于是,仅存的那点紧绷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染探身往前凑了凑,头枕在胳膊上,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声音中也带了笑意:“这不是巧了嘛!我姑母也是啊。一直清心寡欲的,甚至面首都没有养一个。”   “嗯……倒也不是不行。几年前镇北将军手握重权,肯定是不可能与别国的人喜结连理。但是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反倒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邵俨学着她的样子也趴到桌子上,煞有其事地开始分析。   两人挨得很近,胳膊靠在一起,一抬眼便能轻易看到对方眸底的神色,像极了两个在学堂窃窃私语的小孩子。   “我姑母武功登峰造极,被抢走的笛子的可能很小。”祁染面上也没有往日做出的灿烂笑容,只是很放松的姿态,唇角有极浅的笑意,轻声念叨着。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是如何了。镇北将军被下狱那段时间,也死了很多人。我费了很大的心力将他救出来,隐姓埋名很长时间。前日却发生了意外,本想给他转移住处,却又收到他的来信,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邵俨没有做任何隐瞒,顺着话茬,便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讲了。   祁染稍稍愣了一下,随后抿唇笑了,偏过头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发闷:“嗯,我知道了。”   “其实也不能确定笛子是他家里出来的。两国之间也常常有商人来往,也有大人被贬谪过,当年也去过临近边疆的镇子。”邵俨坐直了身子,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祁染低声应了,揉了揉脸坐起来。   “我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武功高强,只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情直接问我,就是。”邵俨说着话,看她唇瓣有些干,便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他说话时也没有特别放柔的语气,但是那种微哑的嗓音划过耳根,带起一阵酥麻来。   “什么都告诉我?”   祁染的视线划了半圈,唇角勾勒出一个笑,往前凑了凑,尾音上扬。   “城防布局相关的折子,都不能给你。”   邵俨皱紧了眉,一字一顿地回了。   可是话刚说完,又觉得太过严肃,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抿紧了唇,眸中隐隐带了愧疚。   “这是自然!若是你找我要,我也不会给你的!”   祁染却忽然笑开了,不同于邵俨的拘谨,她说起这话来根本是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邵俨缓慢地抬头看她,见她不是说假,神色才慢慢放松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皱了皱眉:“昨晚的那些人有了点消息,似乎和叶谦有些关联……”   “哦!叶谦啊。”   祁染随意地感慨了一句,点点头,抬手端起茶杯来。   “线索确实……我不是在诋毁他……”   邵俨却是声音一顿,拧紧了眉开口解释,眸中竟显出局促来。   “我没说什么啊。”   祁染差点被逗笑了,却还是一摊手,摇摇头便是无辜。   邵俨被她戏谑的眼神一扫,心中更是糟乱,攥紧了手指,摆出最严肃的表情:“叶谦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你那么蠢,莫要被他算计了。”   他这边也才说了一句,却没有想到刚到了下午,叶谦就真的跑来展示了一下“他不是好人”的事情。   而祁染坐在他旁边托着腮看着他笑,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位小祖宗,只一个上朝下朝的功夫,便已经将周家坑进去了一笔。   于是,下午艳阳天,周家门口人流熙熙攘攘。邵俨换了一套衣服,揣着手站在周府门口,看着进去搬东西的小太监们。   在不远处周家的人对他怒目圆瞪,但也只是憋了心思,没有上前挑衅。   “邵大人。”   叶谦却不知道是从来冒出来,站到邵俨的旁边。   邵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袖子,视线落在周家的牌子上,眸中一片冰凉。   “能够为国效力,舅舅他们定然也是高兴的。”   叶谦这会儿穿了一袭青衣,似是书生的打扮,眉眼微扬,笑得极为温和。   只不过,那笑意有没有透到眼底,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邵俨仍是没有搭他的话,满面严肃地盯着人搬东西。   “祁姑娘最近如何还在生我的气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也真是爱耍小脾气。”   叶谦看邵俨冷漠镇定,眼底不由划过一丝冷色,又继续道,“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气这么久。我们也算是自小相识了,我的武功还是她教的呢!” 第79章 徒弟?不存在的!   邵俨眸色骤然沉了下去, 缓慢地看过来, 面上像是凝结了一层寒冰, 隐隐涌动着一层杀气。   叶谦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笑得眼睛眯眯,一派温和的气度。   邵俨没有接他的话,只视线在叶谦的脖子上转了半圈。   叶谦初入官场的时候, 他便已经掌权了。便是叶谦算计他的势力,甚至曾经派人刺杀,以至于他现在腰上还有一道大的疤痕。但是!叶谦很适合朝堂,陛下也需要他。所以自己从来没有真的动过叶谦。   只是今天……   邵俨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愈发冰冷了。   这个人,真的很碍眼。   叶谦感觉脊背一阵发凉,面上的笑容稍稍一顿。只一瞬间, 心中便已经过了万千念头。他的视线一扫,唇角的笑仍是极为自然:“祁姑娘叨扰您如此之久, 叶某还是要给邵大人道歉。”   他的嗓音清朗,说得言辞凿凿。   就这么一句话, 邵俨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   叶谦唇角的笑意更深,将眸中的得意稍稍掩下,扬眉笑着便要再说两句。   “嗖!”   突然眼前一花,有一团黑影直直地朝着脸飞了过来。叶谦下意识想要躲, 但是那物件实在太快,便只来得及伸手去挡。   “嘭”的一声,那东西砸到胳膊上炸开, 滚烫的“碎片”砸到脸上,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叶谦疼得闷哼了一声,往后退几步,说忙脚乱地将身上的东西抖下去。   “抱歉啊!太想让丞相早点尝到栗子了!”   少女声音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带着浓浓的笑意,似是春风拂面的温柔。   突然的变故也只是让邵俨的眉头皱得更紧,第一件只想到了“陷害”两个字。可随后听到祁染的声音,他面上的冷峻一僵,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祁染运了轻功,几步便到了邵俨旁边,牵了他的指尖,朝着他扬眉笑了。   邵俨只侧头看着她,呼吸间眸色便明显柔和了下来,回握住她的手,微哑的声音也能听出明显放柔:“不是说要在家里睡觉?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就是……”   祁染说了三个字,将那句“不放心”咽了回去。毕竟这边是邵俨的地盘,便只算是对他的一种尊重,自己也不应该管太多。   只是周家与叶家有姻亲关系,听邵俨是对周家动了手,她便想起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叶谦,所以……真的不太放心!   而后,她又想要做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只说是来吃栗子的。可手指动了动,回忆起热栗子被用来打“狗”了,心下有些遗憾,随即将目光转到叶谦身上。   叶谦早就收拾妥当,衣衫整齐发髻甚至看不出一点杂乱来。如果忽略脸上被烫出几处红点,大概都能让人赞一声君子之风。   然而,叶谦仍是笑着的,眸光似乎清亮,笑容透出温和,可谓恰到好处。   “丞相大人怎么会接不住呢。”祁染低头看向散落在地上的栗子,声音压低,面上露出遗憾的神情,“之前见丞相大人武艺高强,便没有想到一包栗子都会接不住。”   她的语调似是孩子般的谴责,带着天真烂漫,却根本让人生不起气来。   “是叶某人的不是,方才正与邵大人说话,一个走神便没有接住。”   叶谦的反应却极为奇怪,朝着祁染深深地行了一礼,面上还真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不如这样,城南有一家栗子做得极好。叶某一会儿便让人买了,给姑娘送过去。”   他那般笑着,视线落在祁染身上,还似乎有意做出宠溺的神情。   祁染心中却响了警铃,下意识攥紧了邵俨的手,警惕地将叶谦上下打量了一遍,思索着这货又在做什么坏主意。   虽然心中都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对策,但是面上丝毫不显,弯唇笑了,开口道:“还是算了,叶丞相的栗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少说两句刻薄的话,比什么都要好!”   祁染带着分毫不差的笑容,眸色无辜。   她说完这句,转头抱住邵俨的胳膊,朝着他使了一下眼神。   在祁染的预计中,邵俨怎么也要再撂一句狠话的,万万没有想到,邵俨是拉着她的手转头就走,甚至便半分精神都懒得放到叶谦的身上。   两人一同回了马车,邵俨的黑脸才渐渐缓和下来。   祁染看他垂着眼眸,沉默了好久,莫名觉得有几分孩子。她压下唇角的笑意,转头坐到邵俨的旁边,拉住他的手,一本正经的语气道:   “怎么了?那个泼皮无赖怎么惹我们小祖宗生气了?若是让我抓住他,定然要把他抽皮拔筋,扔到栗子锅里一起给炒了!居然敢惹我家小祖宗,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的心肝宝物嘛!胆子真是大……”   她噼里啪啦扔一堆话来,瞪圆了眼睛,说得义正言辞。   饶是仍有些胸闷的邵俨,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大半。他随手抽出折扇,在祁染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语气像是叱责:“又开始胡说八道。”   他的动作有几分缓慢,又特地用手指垫了一下,折扇敲下来甚至没有太多的响动,更不要说是疼了。   祁染丝毫没有觉得疼,抬手有些茫然摸了摸被敲的脑门。   邵俨却因此紧张起来,仔细看了看刚才拿扇子敲的地方,见没有红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担心小丫头是被敲疼了,便想要给她揉揉额头。但又觉自己那样的动作会太过肉麻,怎么也过不了自己那关。   于是,犹豫纠结。   祁染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压了极深的无奈,拧紧了眉,着实替小祖宗累得厉害。   她这口气刚叹了一半,脑门上忽然一暖。   邵俨的掌心带着热度,轻轻揉了揉,竟让原本没有异常的脸隐隐红了起来,最后扩散到耳根。   祁染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他。   邵俨察觉到她的视线,身体一僵,耳朵便燥得厉害,动作停在原处,半天憋出来一句:“真是娇气得很。”他嘴上嫌弃着,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至于那把“行凶”的折扇,早就掉到了角落。   祁染瞬间笑开了,眉眼弯弯,也不开口拆穿他,笑意一直浸到了眼底。   邵俨与她对上视线,脸上就更是燥得慌,又揉了一会才松开,僵硬地坐回原处,就此沉默了下来。   马车往回府的方向行驶,车厢暂时安静了下来。   祁染抬手掩了掩唇边,将眸中的促狭也尽数收起来,坐直了身子,生怕再惹了自己小祖宗   一路回了府前,马车停了下来。   但是邵俨没有一点下马车的意思,垂着眼眸,唇瓣抿得紧紧的,一直在沉默。   祁染也没有催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   邵俨这会儿穿着一件暗色的衣服,膝盖上有些不自然的褶皱,手指攥紧又松开,重复了很多次。   马车外的小太监们等得面面相觑,唯有祁染是极有耐心。她也没有直直地盯着邵俨,反而是将视线收到自己的脚边,看着绣鞋上的刺绣,思绪开始放空。   良久,邵俨僵硬地抬头看向祁染,见她坐在旁边陪着沉默,胸口便涌起一阵酸软,最后一些犹豫消散殆尽。   “叶谦刚才说,你们之前就认识。他的武功……还说是你教给他的。”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语调努力放得平缓,但是有几个字像极了从后槽牙中挤出来。   “啥?教他武功?我要是真的认识他,可能会想要直接打爆他的脑袋。”   祁染的思绪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来,皱紧了眉,满脸惊讶地抬头看他,哭笑不得地反驳道。   还教武功?她还能有……   祁染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忆了几遍,语气忽然严谨了一些:“小时候学得不好,总是要被师父处罚。所以,我确实有段时间好为人师来着。但是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算不得数!”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当时认识的几个孩子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最后认真地摇头:“基本没有可能。我当时练得很差,根本没法教人。而且……”   邵俨攥紧了手边的布料,心中的一根弦又跟着绷了起来。   “就算是特别不幸,我真有这样的一个徒弟。基本也是好好修理几顿,然后直接逐出师门。既然他不尊重师爹,那就不用谈什么师徒情谊了!我不找他收钱,就算是不错的了。”祁染语气随意地说着,随意地甩了甩手腕。   刚才扔栗子的时候太用力,现在手都有些暗暗的疼了。   祁染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叫“一语成谶”的词正在快速靠近。   只不过,现在这会儿事态还比较稳定。   “嗯。”   邵俨坐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缓慢地点点头,面上还是做的是冷峻的神情,但是眉眼间的焦虑明显少了很多。   其实,小丫头便是不解释,他也不会怀疑的。只不过压在心底,会有些郁结,时间长了便没事了。   只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至此,这件事情暂时压了下来。 第80章 你要赶我走?   祁染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晚上吃过饭, 便靠在软榻上看书。邵俨正在书房处理折子。虽然相互没有说话, 屋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温馨。   “啾啾!”   窗外忽然响起两声鸟鸣,声音不大,也不怎么起眼。   祁染的动作却是一顿,皱了皱眉, 将手中的书合上了,坐直了身子:“直接进来。”她随意地扔出一句话,话音未落,屋中便多了一个黑衣人。   邵俨只在她说话的时候抬头看过来,见有人出现,也没有半点诧异,自顾自继续看折子。   “主子, 叶谦要见您。”   黑衣人行了半礼,眉眼微垂恭敬着, 声音细弱蚊鸣。   祁染的眉头猝然皱起,眸色暗了下去, 隐隐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黑衣人沉默地立着一旁,等着祁染下一步的吩咐。   良久,祁染抬手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挑眉扔出一句话:“让他滚。”她面上虽然是笑着的,但是语气极为冷淡,压着眸中的幽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是。”   黑衣人领了命,行了一礼,闪身便消失了。   祁染向后倒回软榻上,随手拿了刚才看的书,盖到脸上,将屋中的光线阻隔开。   竟是通过暗卫传过来的消息……   她闭上眼睛,将记忆中所有关于叶谦的事情都调出来,一点点推敲分析。   祁染想了一会儿,心中便已经决定。她伸了一个懒腰,翻过身换了一个姿势躺着,开始闭目养神。   又过了快两个时辰,邵俨那边的事情才算是处理好。祁染这边已经睡过一觉,听到脚步声,忽然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从软榻上坐起来。   “结束了?”   祁染困得睡眼惺忪,话都没有说完便有打了一个哈欠。   “下次在床上看书吧,让人把灯点得亮一点。”   邵俨看着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心下一软,抬手在她的发顶揉了揉,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软。   “可是……我洗澡不想洗那么勤……”   祁染睡意稍减,转头看了一眼床,又不由有些犹豫。   小祖宗一直的规矩都是不洗澡不能沾床!而且下床溜达了一圈,就需要再擦洗一下,才能回来。   她掰着手指头表示,实在是遭不住啊!   邵俨看她皱巴起脸,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她的小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没好气地开口道:“说得倒是好听,你又几时守了规矩?”   这么长时间,小丫头除了刚进屋的时候还稍微规矩一点,后来常常各种耍赖、打马虎眼。一天只洗一个澡根本就是常事,现在倒是拿这个来说了……   祁染若是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肯定要是一蹦八丈高来反驳。她现在已经洗得很勤了!就算是一天瘫在软榻上没有出门,睡觉前也是会主动洗澡的。小祖宗是没有见过,在她陪着姑母待在边关的时候,那会儿一个月洗一次都是极为奢侈的。   再说了一天洗一次,这才是正常的啊!   “可是……”祁染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压低,试探着开口道,“那我就……就听你了?我保证只要出汗了就一定去洗澡!”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笑意都要压不住了。   主要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没有断过,小祖宗又每次特别认真地给包扎,洗个澡真的很麻烦!   “蠢死了。”   邵俨似是嫌弃地抬起手,要把开心地扑进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推开。他板着个脸,语气极为冷淡。   祁染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事情是定下来了。她丝毫不在意小祖宗嘴上的嫌弃,反而有段时间没有听到小祖宗说这样的话,隐隐还有点点怀念。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钻进邵俨的怀里腻乎了好半天。   邵俨看着她闹腾,伪装出来的冷漠还是很快破了功,眼神柔和下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   祁染在他的怀里拱了拱,折腾累了才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拉过邵俨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随口便说了:“叶谦好像又在算计什么。他竟然找到了我的暗卫,传信过来说要见我。”   她只是随意的一句话,邵俨却明显愣了一下,眸中闪过许多,最后沉声应了声“嗯”。   “他肯定是要用阴招的。”   祁染的眉头紧皱,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于是,两人仔细讨论了一下叶谦可能会下的绊子,将事情仔细防备起来。   然而叶谦从这天开始像是活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要来这边蹦跶,各种方式的“偶遇、求见,似乎非要和祁染说上几句话不可。   然而祁染是那种非常固执的人,很少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心意。   说不见,就是不见!   邵俨倒是一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完全是一副“没关心,都看你”的状态。如果不是祁染发现他暗暗吩咐了手下,如果叶谦来了府门口就往外泼水清扫,还真是信了他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叶谦这边却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游戏,每天勤勤恳恳地往府门口跑三四趟,一副痴情的样子。   一连过了两三天,正好到了庄明一行出城离开的时候。   邵俨那日早朝下得很早,只和祁染说是要带她出去。祁染隐隐猜到了什么,一路上都比较沉默。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城门口。   他们隐在城外的树林里,远远地能看到小皇帝带着朝臣送别庄明。   “是要赶我走吗……”   祁染伸手掀开车厢的帘子,还看到有车夫赶着一辆马车,上面满满当当堆了一大堆的箱子。她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缓慢地转头看向邵俨,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邵俨的视线原本就是落在祁染的身上的,与祁染撞上视线,却不像想象中带了僵硬狼狈。他反而是很坦然的,起身坐到祁染旁边,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这是我之前为你准备的。”   “那就是……你之前想赶我走?”   祁染别扭起来,甚至挣扎着要将自己的手从邵俨的掌心抽过来,声音压得冷冷淡淡,有种故意找茬的意味。   邵俨被她堵得一哽,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愈发无奈起来,将声音放软:“我只是担心你岁数太小了,有些事情还不懂。”如今用温情的语调说话,邵俨倒是适应得还不错,自然而言的这句话就从唇边溜出来了。   祁染却没有回应他,一副老和尚坐禅的样子,眼眸微垂面不改色。   大多的事情,她都可以宠着小祖宗。但是这种动不动就要把她往外推,就让人极为恼火了!平白弄得只有她像个傻子……这样的思想如果没有掰正过来,自己怕不是早晚得被气死。   祁染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面上就更是无波无澜。   “怎么了……”邵俨第一次在小丫头这边碰冷,心里的石头瞬间提了起来,拉紧了她的手,声音中掩藏着不安,带了几分小心试探着问道。   祁染却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视线就落在地上,根本就充耳不闻。   “也只是之前,后来便没有这样的想法了。”邵俨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努力放低姿态,想来哄哄她。可他从来都是腰杆笔直的人,这样说话就带着几分僵硬和不自然,“我知道你会自己决定事情,也没有想干涉你,只是……只是想给你准备得更周全一些……”   祁染攥紧手指,要将自己的心软压回去,可是视线一扫到邵俨弯着腰,姿态僵硬又透着些紧张的样子,便还是不忍心折腾他。   “是吗?我怎么看着,你是巴不得我走。”   祁染黑着脸,直接甩开邵俨的手,声音中像是凝了冰碴。   邵俨被甩开了手,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眸底反倒是透出紧张、不安。   他知道祁染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便更加警惕起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可是……小丫头说的这个话,并不好接。一旦有半句说得不对,小丫头定然会更气几分。可是若是真的让他说出一些海誓山盟来,也着实是困难的。   “怎么?承认了!”   祁染其实也就是想听邵俨说上一两句甜言蜜语,半天都没有等到,便不由更为气恼。   “我没有……”   邵俨试探着拉住祁染的手腕,对于自己突然的嘴笨,心中懊恼异常,却也只能憋出这三个字来。   祁染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要将手先抽出来。   邵俨下意识收紧手指,这次怎么也不同意让她抽出手。可是嗓子还像是上了锁,薄唇抿了抿,才算是挤出半句话来:“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他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低低地垂下了眸子。   “人都会衰老的。我又是个太监,用不了几年就会老得脱了相,丑得像是路边的一滩烂泥……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话一旦开了头,后续说得就简单了很多。   邵俨抿起唇,露出一个单薄的笑,声音低哑:“幸好,你比我想象中更成熟很多,很多事情你自己会有决断。我便不该横插一手……” 第81章 没关系,当个孩子就好   “这就是你说的不插手?”祁染心中郁结, 抬手将车厢的帘子掀开, 指了指后面的一马车的行礼, 眉头便皱得更紧,“这不东西都给我收拾好了!”   “不,这……”邵俨的眉头紧锁,呼吸都像是被限制了, 他的眼底闪过慌乱,声音竟就这样哽住了。   明明曾经也被人说巧舌如簧、言辞尖酸的人,可是如今站在祁染的怒气下,他居然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祁染怒气冲冲地指责后,却又沉默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掰了掰手指,将脸上的懊恼掩藏起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邵俨是想做什么。邵俨把她当做孩子一样, 一面宠着,一面小心引导, 就生怕她做了以后后悔的事情……   大概因为一直在邵俨面前装得天真烂漫,又是被他真的捧在手心里万般仔细地宠着, 所以自己如今在他面前幼稚得厉害。   她知道邵俨的良苦用心,可就是觉得憋闷,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轻易抛弃了。   大概,这就叫被宠坏了吧……   明明她便是十岁的时候, 都不曾这般任性的。   从她刚记事起,姑母就不许她透出任何稚嫩。受伤了不能哭,不能有太喜欢的东西, 也不能有太讨厌的东西,要做事果决,至始至终的冷静。   祁染紧紧地掐住掌心,唇瓣紧抿,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不是,不是想要你走的。”邵俨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他伸手摁住祁染的手腕,声音沙哑,透出几分艰难,“是我藏了心思,想要你能看见这些……”能在有一天觉得我无趣的时候,对我多心软几分。   后面的半句话,被邵俨压在舌下,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祁染听着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般低声道歉,心头便是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她用力地摇摇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压下鼻尖的酸涩,反握住他的指尖,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是我任性了,以后会注意的。”   她的道歉比邵俨来得更坦率一些,没有经过艰难的犹豫,不过是同他一样的认真。   “我……我没觉得你任性。其实,挺好的……”邵俨的视线不自然地落在脚边,磕磕绊绊地说了两句,面上的神情怎么都有点别扭。   祁染也低着头,听他难得说了两句软话,不由转头看他,心口压着的情绪稍稍减退了些。   “在我面前,你本就是蠢笨的。也……不必伪装。便是再任性一些,再蠢笨一些,我也不会觉得奇怪。”邵俨察觉到小丫头的视线,面上便更是燥得慌,这说着的话便转了一个方向。   祁染还竖着耳朵,等着再听两句的的,结果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   等着邵俨说完,她已经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转头照着邵俨的的鞋子就是一脚,踩完又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自己抱着胳膊跑到一边坐着去了。   等到做完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祁染才突然想起几句话之前自己的信誓旦旦。她的面上气恼一僵,停了半刻,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救了。   邵俨今日穿着一双黑色的鞋,一个灰色的脚印看着还是极为明显。他愣了半晌,看着鞋上印子,又看着躲到一边烦躁地抓头发的祁染,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马车里安静,祁染自然还是听见了,本就在纠结自己故态重发,一听他笑更是又气又恼。   可是,现在又不可能再……   邵俨看出小丫头都要炸毛了,眼中的笑意更浓,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忽然的动作把祁染都弄得一愣,顾不得生气,转头去看他离开的方向。她听见脚步声从马车外走了过去,忍不住伸手将帘子掀开一个小缝。   于是,她便看着一片熟悉的衣角从视线中划过去,似乎是往马车后面走了。   离……离家出走了?   祁染不可置信地搓了搓脸,茫然地眯起眼睛想要将事情仔细思索一遍。   结果,时间不长,她这边都没有想出个什么东西来,便听到帘子一响,邵俨又回来了。   祁染当时正在发愣,又因为知道周围都是邵俨的人和自己的暗卫,所以精神也不是太警惕。邵俨弯腰进来的响动,才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赶紧着坐直了身子,将脸背过去,做出生气的姿态。   尽管刚才不长的时间里,她已经想了无数个和小祖宗服软的方法,但是道歉是道歉,气势还是要撑起来的!   而且这种都是相对,如果是她特别生气,邵俨先憋不住道歉的话,她就不用道歉了啊!   邵俨进车厢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了,但是怕给小丫头逗急了,便也不拆穿她。   祁染将脊背挺得笔直,面朝着车厢的壁,努力板起脸,没有一点笑模样。   忽然视野里出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松软的桂花糕,香甜的气息瞬间在车厢里扩散开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生气的话不是吃块糕点就能哄好的!”祁染还在努力维持面上的严肃,别扭地横了邵俨一眼。   然而话音未落,某个“大孩子”还是自觉地拿帕子擦了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她还以为是放了很久的糕点,入口才发现香甜松软,大概也就是出炉后刚刚放凉的状态。   正是好吃的时候!   所以吃完了一块,祁染又伸手去拿。当然生气的姿态也不能忘,所以面上的神情还认真地板着,将嘴角抻平没有一点笑意。   可是邵俨看在眼里,只觉得小丫头一脸严肃地吃得腮帮子鼓鼓,可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奶猫,或者说是假账炸毛的小奶猫。他压下唇角的笑意,从旁边倒了一杯茶递到祁染面前。   祁染正吃得有些干,接过茶一口便喝了,入口才发现是酸酸甜甜的果茶,配着这糕点最是合她的胃口。   但是她还记挂着要维持冷峻姿态的事情,便只丢给邵俨一个“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的眼神,而后顺走了他手里的糕点盒子,吃下一块去了。   邵俨坐在旁边看着她,差点笑出了声。他抬手倒了一杯茶,努力将笑声压回去。   盒子里的糕点下去了大半,祁染又喝了一杯茶擦了擦手,这才将糕点暂时放下了。她用余光观察了一下邵俨的动向,挺直了背,一本正经地在生气。   邵俨原本还想装作看不见来逗逗她,但是小丫头的眉头都紧锁了半天了,便还是心软了,摇头笑了,整理了衣袖,蹲到祁染脚边,拉住她的手。   “干……干嘛……”   祁染被吓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他起来。   “还在生气吗?”   邵俨是要给小丫头台阶下的,姿态自然是做得足足的,攥紧祁染的指尖,抬头看她,声音压低,放得有几分温柔。   他的声音擦着耳根划过去,带起一阵酥麻,祁染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声音压得严肃:“肯定是生气的啊!哪有你平白拿这种来说嘴的!”   “有个词叫以己度人。我若是说你不好,其实是在说自己的。就像我说你蠢笨,其实是说我自己蠢笨。我若是说你懒……”邵俨的语调平缓,眸中盛满了笑意。   他平日性子总是别扭,但真的哄起人来,还真是……   “你才不蠢笨的!”   祁染捂住被热气熏得通红的耳朵,瘪嘴直接打断了邵俨的话,似是仍有几分气恼。   邵俨停下之前的话茬,抬头看着她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笑,动作放得无比轻柔,眉眼都能看出笑的弧度:“好。你不蠢笨,我也不是蠢笨的。只不过……”   他声音顿了一下,引得祁染抬头看过来。   “在我心里你仍是孩子,所以任性一点、蠢笨一点,又或者去做错一些事……”   邵俨说到这里,感觉自己的手被攥了一下,便知道小丫头这是又不高兴了。他眼中划过无奈的笑意,便将话茬暂时停在这里。   他忽然不说话了,祁染就更是着急,拧紧了眉抬头瞪了他一眼。   邵俨却只是看着她笑,那双漂亮的眸子透出无奈的宠溺,直直地撞进人心里,让祁染的耳根更红几分。   祁染其实已经猜到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半句话,可正是猜到了,才更是着急着想要听。她见邵俨真的不说,便又懊恼自己刚才的阻止,气得鼓了腮帮子,正要说话。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很多人。   祁染的面色一整,下意识伸手将邵俨拽了起来,护到身后。外面的动静更加清晰了几分,她的眉头也皱得更深。   邵俨自然也是听到,他顺了祁染的动作,神色也明显严肃起来。   来的人大多不会武……   她的手指将帘子划开半条缝,正要先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邵大人不下来吗?”   一个带着些熟悉,却又让极为心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伪装的清朗。   祁染转头和邵俨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这孙子又开始搞事! 第82章 孩子“闯祸”,自然要找到家里   “邵大人还不下来, 这是藐视君威啊!”   有一个尖细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 阴阳怪气地听着便让人烦躁。   祁染瞬间黑了脸, 起身便要先一步从车厢里出来。   邵俨摁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给小丫头做了一个“无事”的口型,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拉着祁染从马车上下来。   “给皇上请安。”   邵俨在车下站定, 隔着几步远朝着一身黄袍的小皇帝行了礼,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不安。   小皇帝背着手在人群的前面,毕竟还是个孩子,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没有说话,板着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矜贵地点了一下头。   相对于邵俨的恭敬, 祁染的礼节简单了很多。   “邵大人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还要让陛下亲自来见!便是陛下都亲自来送柳国的使臣,只邵大人自己……”   旁边的一个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突然发难, 上来就要给邵俨安上一个藐视君威的大帽子,用词极为尖锐。   邵俨拢着手站着, 便听着男子的叽叽歪歪,面上的神色却半点都没有变。他侧着身,将祁染护在身后,对于面前的“危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只不过是一些嘴上功夫, 这么些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便是邵俨不在意,祁染也是听不得别人说自家小祖宗的。她面上挂起一抹笑,上前挪了几步, 离开了邵俨的保护,扬声打断了那人的话:“哦!这位大人说来送别的,可有准备什么礼物?”   男子的声音被打断,面上透出不虞,黑着个脸便要用气势来压祁染,加大了声音道:“陛下仁厚,便是这样的送行,也定是准备了……”   “陛下仁厚,我自是知道!但只问,大人您是准备了什么呀?”祁染根本不就在乎自己名头好不好听,所以只听对方说了半句,便直接开口打断。她眉头一挑,抬起下巴做出一个刻薄的表情,“怕不是大人两手空空,只带了一箱屁话过来!”   小皇帝身后站着的都是些自诩是读书人,忽然听到祁染说了一句这么粗俗的话,都纷纷皱了眉。和祁染对峙的这个,更是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抬手指着她,手指都气得发颤。   然而哪怕周围都是投来的都是不赞同的目光,祁染的眸色也没有半分惧意,然而是不紧不慢地看了一圈,继续怼道:“邵俨怎么就没来送别了?不过,回了趟府将我接上,还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难道不比大人您有诚心?倒是您,岁数挺大,一点实事不做,屁话还那么多。”   “你……你!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男子气得浑身发颤,吹胡子瞪眼地憋出一句话来。   “哦?”祁染一挑眉笑了,视线往庄明的身上转了半圈,笑嘻嘻地顺着男子的话说了下去,“我启蒙是庄大人的父亲教的,后来庄大人也教了我几年。来,你现在就可以问问他!怎么就没有给我教好?是不是圣贤书都白读了?”   庄明原是一本正经立在旁边,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想着终于要回去了。   万万没有想到,祁染竟然一句话把他拽进去了。   他被弄得满眼茫然,拧着眉转头看向祁染,一脸被误伤的无辜。   祁染借起他的名头,可是没有半点负罪感的,说完话便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还挑衅似的朝他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找庄明说去。   那男子自然是不敢的,此番接待庄明,是他们要求着柳国的。好不容易谈成了,临门一脚谁都不再来另生事端。   他强压怒气,脸都要憋得酱紫色。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颇有些尴尬。   “小姑娘性子活泼是件好事。李爱卿这般,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小皇帝背着手,将事情下了定论。明明还能听出些孩子气,却努力做出成熟稳重的语气。   他摁下了中年男子后面要说的话,粉饰了一下太平,便将事情盖过去了。   只是,他转头看向邵俨时,眸底压着深深的厌恶,便开口道:“邵大人擅离职守,虽是情有可原,却也坏了规矩。便禁足三日,以观后效。”   祁染的视线落在小皇帝身上,原本也只是随意地听着,便是听到中年男子被训,也没有什么的得意。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瘦弱的穷酸秀才,赢了也没觉得如何。   也就是如今站在纣国,若是在柳国遇到这样的人便是动了手,都是正常的。   可是听到小皇帝要禁足邵俨,她的面色就是一变,上前半步正要说话,便要将罪责揽过来。   邵俨却在这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稍稍地用了一点力。   “是,微臣领命。”   邵俨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朝着小皇帝恭谨地行了一礼,平静地便将这个处罚接了。   小皇帝已经做了决定,虽然不少人都觉得处罚得太轻,但已经盖棺定论,没办法再翻盘了。   而后便是送庄明出城,气氛倒是极为和谐,只是祁染垂了眸子,沉默下去。   一直到众人散了,邵俨拉着祁染回到马车上,她仍是显得有些消沉。   “没关系,那几箱也没什么之前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物件。”邵俨以为小丫头是因为东西给了人,所以有些消沉,便坐到她旁边,拉紧了她的手指,低声安慰。   其实,当时那种情况,把箱子给庄明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因为这个,箱子我一会儿就去运回来。”祁染深吸一口气,向后靠着车厢壁,眉眼微垂,面上没有了一点笑意,眸色黯淡消沉。   邵俨听着她一边难过,还一边惦记着那几个箱子,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不由抿唇笑了,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将小丫头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声音放得轻柔:“那……可是饿了?”   祁染被抱了个满怀,一直强撑着的精神更是没了力气,靠在邵俨的肩上,嗅了嗅他身上香气,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给你惹祸了。”   她自小便被教育敢作敢当,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安分过,但是闯出的祸也都是自己扛着的!   可是这次……   “乱想什么!”   邵俨抬头在她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声叱了半句,眸色却是柔软的。   祁染的思绪被打断,却也没精神的缩在他的怀里,沉浸在极大的挫败感中。   “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回来这么早的吗?”邵俨见她还在意这件事,胸口便像是被什么软软地撞了一下,一阵细细密密的酸胀涌了上来。可是看小丫头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又是心疼,便将祁染的手捧在掌心揉了揉,声音微扬提出一个问题。   祁染勉强提了些精神,转头看看他,摇了摇头,声音都显得没力气:“不知道。”   “因为啊……”邵俨将怀里的小丫头抱紧,下巴在她的发顶蹭了蹭,语调温柔且带上几分笑意,“我和皇上说,今日偶感不适,怕是要昏过去了。”   他的尾音上调,带了难得的活泼。   祁染知道他是努力逗自己,心尖便更是酸疼,转过头抱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疯习惯了。”   她如今没有宣扬身份,做事情确实应该更为收敛,因为别人眼中的自己,都只是邵俨的心上人。她做得不对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记到邵俨的头上。   “没事啊,孩子做错事,自然是要找上家门的。”   邵俨反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唇角微抿,眸色温柔得一塌糊涂。   他顿了一下,将祁染仔细圈牢,低声道:“不过,这次确实不是你做错了事情。毕竟我着前脚才刚说了身体不适,没有过半个时辰便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皇上面前。这样往小处说是钻空子,往大处,便是欺君之罪。今日若不过是借着庄明这一茬,多半要罚得更重。”   “你倒是会给我撇清错处。”   祁染吸了吸鼻子,嗓音能听出些不自然来。   “本来也不是你的错处啊!只不过是……”邵俨顿了一下,抿唇笑着,声音却有些沙哑,“小皇帝早就着容不下我了。”   他说完,又将方才眸中冒出来的幽暗压回去,低头拍拍祁染的小脑袋:“而且!便像是我刚才说的……孩子在外面做错事,外人来家算账也是正常的。”   邵俨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意,似乎还透着几分促狭的意味。   “我已经十六岁了!”   祁染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发闷。   “那也比我要小上许多,一辈子都该是孩子。”   邵俨看她眼圈真的红了,声音不由放得更为轻软。他心下又有些后悔,若是知道小丫头这么在意这事,他方才便应该把事情推了。   还是当时想着,最近很多事情都陷入了死胡同,若是府里歇两天也是不错的。他便能陪着小丫头睡到太阳东升,等到她睡醒了睁开眼睛,第一个便能看见自己。   “那你以后是如何打算的?是要想办法取信于皇帝,还是……”   祁染暗骂自己软弱,抬手搓了搓脸,将话茬转开。 第83章 马车被动了手脚?   邵俨被她问得一愣, 缓慢地垂下眸子, 唇角抿起一个弧度, 嗓音透出细微的沙哑来:“就……只待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祁染却皱了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里仔细推敲了一遍,疑虑地伸手拉住邵俨的衣摆, 试探着开口道:“你不要这边的权利了?”   邵俨的唇瓣紧抿,拉住祁染的指尖,语调平缓却透出一种难言的情绪来:“宦官当政,终是不好的。”   “怎么不好了!”祁染一听这话瞬间黑了脸,反手攥住邵俨的衣领,语气都显得严厉,“怎么!若是打仗断了一只胳膊, 还要下了人将军的位置不成?只要是能力足够,一心为民, 身体不好怎么了!”   她的语速极快,甚至带出了几分义愤填膺的意味。   祁染一面说着话, 还是伸手掰过邵俨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誓要给他好好地上一课。   邵俨被捏住了下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撞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只稍稍一怔,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的郁结已经逐渐消散了。   “染染……”   他弯了弯唇角,抿起一个笑来, 轻轻地喊了祁染的名字。   “若是又要说那些话,就不要说了!”   祁染直起腰,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冷了脸严肃地警告。   少女的小手上还隐隐带着桂花糕的香气,绕在鼻尖,自有一番香甜的味道。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眸中的无奈更深,抬手拉住了小丫头的手腕。   祁染虽是态度坚决,但是也不会真的不让邵俨说话,只不过松手前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太监大多心性狠毒,贪婪无度,若是真的开了这样的先例,对纣国不好。”邵俨伸手将小丫头抱到腿上,圈住她的腰,那语调平缓得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只是再教育祁染治国之道。   “都是屁话!”祁染被他抱在怀里,声音便有些发闷,不过也并不妨碍着四个字透露出愤懑,“只说你想不想就是了,净要找这些理由!”   邵俨被说得一怔,随后回过神来,不由摇头笑了,将祁染抱紧,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神色终于放松下来:“我是不喜欢的。每天争斗都很累,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而且,他们都不喜欢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祁染的错觉,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透出了几分孩子气,似乎还有些委屈。   “若是真的不喜欢,从里面退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祁染甩甩头,将脑中奇怪的想法抛开,仰头看向邵俨,语气认真。   可是她说完话,邵俨还是一直盯着自己,微微皱眉,似乎自己的话并没有说完。   祁染将刚才的事情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扣住邵俨的手指,试探着开口道:“至于他们都针对你的事情,定然是因为你超凡脱俗的相貌,他们肯定是觉得仙人怎么会和凡人交朋友!”   她的话说得极为不着调,语调微扬,像是一本正经,却又更像是藏了调笑。   “仙人?”邵俨原本还皱着眉,愣是被祁染说的这么一句给逗笑了,眉眼微挑,语气透着几分戏谑的意味,“那你同我一起,定然也是天上的仙子了?”   他的话音未落,祁染便觉得脑中便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皱紧了眉,隐隐觉得脑袋有些疼。   “怎么了?”   邵俨见她面色微白,面上的笑意便是一僵,闪过匆忙,连忙仔细查看起小丫头的轻快。   祁染用力地甩了甩头,眉头紧锁,转头看向帘子外的天空。她眯起眼睛,眸中透出惊讶来,没有回答邵俨的话,而是带了几分疑惑地询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鸟叫?”   “鸟叫?”   邵俨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今日万里无云,却是看不出什么的。   “啾啾啾!”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映衬祁染的说法,外面突然传来两声奇异的鸟鸣。   邵俨看着外面的晴空万里,只是片刻间心中已经划过了无数的念头,其中还莫名觉得这鸟叫有些熟悉。   “这鸟好烦啊,为什么一直在叫?”祁染很快便从中回过神来,抬手便将车厢的窗户关上,拧紧了眉,语气间满是嫌弃,“再叫的话,把它打来吃了吧。”   “我身边倒是擅长打猎的,你想炖汤还是直接烤了?”邵俨也没有觉得她是异想天开,反而主动提出了方法。他说着话,便要将自己身边的暗卫招来。   “诶?没有声音了。”   祁染伸手拦了邵俨一眼,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半刻,声音中不仅是诧异,还带着淡淡的遗憾。   “无事。让他们去找找,许也能抓住的。”   邵俨看她皱眉,便知道是馋了,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眉眼间压了无奈的笑意,声音放得轻软。   祁染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让邵俨派人打野味去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等那鸟打回来了,加上火烤的话,是不是要多加点辣椒面。   时间不长,祁染这边有人回禀,庄明正在城外的山脚等着了。   她便也不耽误,和邵俨嘱咐了一下烤野味的话一定要多刷酱,胡椒面也不能省。说完祁染轻功离开了马车,一路赶往城外。   路途倒是不算太远,庄明毕竟是“拖家带口”的,这路走得慢也是正常。   祁染在暗卫的引路下,轻功赶路,没有一刻钟便找到了庄明。   她轻功落地,正看见庄明一行人围着那马车的周围。   “干嘛呢!”   祁染生怕他们是要偷吃,大声斥责了一句。   “殿下,您来了。”   庄明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朝着祁染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只是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榔头,怎么看都和儒雅的外貌不太搭配。   他的身子一侧开,祁染才看到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围在马车周围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修车的工具。   “车修得差不多了,您正好赶走。”庄明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见祁染看过来,便开口和她解释了一下情况。   原来这辆马车看着是不错的,但是根本走不了长路,这只到了城郊,里面的车轴便卡住了。修了这么半天,也才算是勉强修好了。   祁染听着庄明的解释,越听唇角的笑意却越浓。   哦?怪不得她刚才临走的时候,就觉得小祖宗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卧槽!可算是弄完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马车,外面倒是挺好看的,可是车轴用的都是什么破木头啊!别说是走远道了,从城里出来都没有两里路就开始吱吱呀呀了!”蹲着修车的彪形大汉站起身来,忿忿地啐了一口,看着眼前的马车,怎么都觉得来气。   “还能坚持到赶回去吗?”   祁染侧头看了一眼码得高高的几个箱子,眸中的戏谑之意更浓,漫不经心地扔出一个问题。   “俺老朱修得车,没问题!要不是这木头实在太脆,便是再跑个百十里路也没有问题!”庄明还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彪形大汉先拍了胸脯子,洪亮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好,辛苦了。”   祁染点点头,笑着把应了下来。她抬了一下手,便有暗卫闪身出来,接过了那几个壮汉手中的活计。   “殿下先不要着急走!”庄明刚将手中的锤子放下,那拿了帕子擦擦脑门上的汗,气还没有喘匀,一转头看见祁染都要走了,赶紧出声阻拦。   “还有什么事啊?”   祁染这边都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和小祖宗讨论一下这辆脆弱的马车的事情,而且还有上好的野味在等着她,一听庄明阻拦,当即皱了眉,都有些不耐烦。   “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信!”   庄明快步走过来,将一封规整的信封交给祁染,神色极为认真。   祁染原本想要只应付两句,但是大哥的名头都被搬了出来,又是郑重地写了信,她皱皱眉,还是先将信接了过来。   信上的字并不多,祁染却在看完之后,面色沉了下来。   “殿下,您真的该回去了!”   庄明在不远处站着,见祁染已经将信看完了,便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   祁染垂了眸子,将手中的信折了,扔给身边的暗卫。暗卫掏出火折子,当场便将信给点了,连烧出来的灰烬都仔细地碾碎。   她又看了庄明一眼,想着大哥在信上写的东西,眉头便皱得更紧。   山高路远,庄明这次又是要回柳国了,所以更是格外唠叨,不放心地嘱咐了半天事情。   祁染难得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了一遍。   又说了半刻中,庄明的絮叨才算是告一段落,祁染趁机告了辞,让人赶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在路上便将眸中的幽深掩藏了起来,坐在马车上晃悠着腿怡然自得。   结果,祁染他们刚刚赶到城门口,竟看见临和带着几个小太监还有一辆空的马车等在城门下,还不住地往这边张望。 第84章 我们以后去浪迹天涯!   祁染压着的心情忽然轻松了很多, 看着远处扒头张望的临和, 弯唇笑了。   小祖宗这样, 是不是就叫不打自招?   临和远远地一看见马车,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迎了上来,他朝着祁染行了半礼,便开始指挥着小太监开始搬箱子。   他小心地瞧了祁染好几眼, 惴惴不安地害怕祁染会询问他来的原因。   主子办的这事虽然不光彩,但是染姑姑若是没有发现的话,他也是绝不能出卖了主子的!   幸好祁染始终抱着胳膊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群小太监忙活,多余的一句都没有问。   那些大箱子跟着祁染一起回到府里,刚刚进门,竟看到院子里架了一堆柴火, 邵俨穿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坐在旁边处理野味。   “怎么没让他们弄?”   看着邵俨的手上沾了些血,祁染也是极为吃惊, 快步走过去,蹲到他旁边, 说着话伸手便要将处理了一半的野味拿过来。   “别沾手了。”   邵俨偏过身躲开,抬眼看过来,神色间带了放松的浅浅笑意。   “怎么要亲手做呀?”祁染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将旁边的小凳子拿过来, 笑嘻嘻地凑到邵俨的跟前,挤眉弄眼地调笑道,“是不是你做了坏事, 要补偿我啊?”   “发现马车的事了?”   邵俨的动作却连半点停顿都没有,脸上也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反倒是抿唇笑着,语气轻松。   “是呀!幸好我去把箱子拿回来了,不然你这可是坑了庄明一把的!”祁染扬眉笑得灿烂,不过这语气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说着话,还是伸手从旁边拿了另外一只已经杀完拔好毛的大雁,取了竹签,开始往上面戳。   邵俨看她还是沾手,不由皱了皱眉:“不是说不让你碰了,我一会儿就弄好了。怪血腥的。”他看着小丫头指尖染上血迹,眉头便皱得更紧,声音便低了下去。   “你这话说得,我还能怕这点血啊!”   祁染听他又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颇有些哭笑不得,横了邵俨一眼,麻利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一面弄着,又忽然想起那次在邵俨面前杀人,视线转了半圈,颇有兴致地开口问道:“对了!那次你看到我杀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啊?是不是大吃一惊,觉得是看错我了?”   祁染的语调轻快,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   邵俨却停下了动作,小丫头一身是血的样子突然从记忆中翻涌出来。他的神色凝重下来,抬头看向祁染。不过在视线相接时,他努力抿抿唇,让表情不再那么严肃,但是喑哑的嗓音根本骗不过人:“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你一身是血地缩在一件破败的屋子里……”   他顿了一下,一句说得有些艰难。   祁染没有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也是一愣,抬头看过来。她撞上邵俨深如古井的眸子,顿了两下,莫名觉得有些躁得慌,当即扯了唇角,没心没肺地开口道:“放心啦!一般都是我把别人揍得蹲在墙角哭!”   她抬了抬下巴,掩藏住耳根的燥热,故意将话说得凶恶,脸上也是得意的小表情。   邵俨看着小丫头做怪的样子,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就像是像是轻了一些,摇头无奈地笑了,将刚才的话着说完全:“你当时身上脸上全是血,我只觉得……那些血若是你的,我可能要疯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又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肉麻,就赶紧低头继续去处理东西,甚至没来及去看祁染的反应。   祁染眸色一软,嘴上却还是没有放过这个问题,又往邵俨这边挪了挪,追问道:“就不觉得我是蛇蝎毒妇?辣手无情,杀人如麻?”   她的语气,煞有其事地说着。   邵俨被她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抬头看过来,眸中便带了笑意:“那你是吗?”   “嗯……很有可能!”   祁染皱起眉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而后理直气壮地扔出四个字来。   “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邵俨看出她的玩心,便将笑意掩藏在眼底,面上做得像是严肃的神情,点点头恍然大悟。   “对啊!怕了吧!”   祁染挑眉笑了,微微扬起头,眸光璀璨。   “嗯,怕了。”   邵俨点点头,神色也像是严肃。   祁染这边都差点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嫌弃两句。   “不过没关系,我在宫中这么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杀人埋尸了。以后你杀了人,我帮你处理后续事情。”邵俨的唇角微抿,带着极浅的弧度,说到这句话时,眸中的情绪沉了下去,明显认真了起来。   他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祁染的手,眉头稍稍皱了皱,改口道:“以后不要沾血了,你要杀谁与我说就是,我帮你动手。”   “咳咳!怎么啦,嫌弃我满手是血吗?”   祁染被他的话说得心头酸胀,可是死鸭子嘴硬,她硬要把眸中的触动掩藏起来,故意梗着脖子找一句茬。   她的别扭,邵俨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也没有拆穿她,抿了抿唇,开口道:“都听他们说,人死后要去阎罗殿清算这一辈子的罪孽。以后都让我动手就好,你手上不要再沾血了。”   邵俨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刚说得似乎阴阴冷冷,有种太沉重的感觉,便话茬一转,道:“毕竟,按我做下的事情,地狱十八层怕是不够的,鬼差可能要给我开一个小单间。”   他的语调微扬,故意将话说得轻松。   祁染到底还是被都笑了,横了邵俨一眼,眉眼都放松下来:“那你没有听说过,夫妻一体这个词吗?罪孽肯定是放在一起算的!而且我这么多年杀的人,估计是能在你旁边一起开个小单间的。”   邵俨突然听到“夫妻”这个词,眸中便是一处震荡,顿了半天,才低头抿唇笑了。   “不过还好,等你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咱们可以一起去浪迹天涯,扶弱济贫。实在不行就给佛祖多修几尊金相嘛!”   祁染的语气轻快,话也说得有些随意。   她的话却让邵俨有些诧异,询问在嘴里转了一圈,便更为委婉:“不在柳国吗?听说那边的天气总是很好,我还挺想去那生活的。”   虽然这句话像是一句委婉的谦辞,但这件事邵俨是仔细想过的。小丫头家境极好,肯定正要回去的。而他自己其实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分在小丫头身边,和不在小丫头身边。   “再过一年半载,我大哥上位以后,定然是容不下我的。”祁染缓慢地摇摇头,弯唇笑着,也像是轻松的语调,“便是大哥顾忌兄妹之情,他手下的人也会视我为洪水猛兽。我只要是在柳国带着,他们便会坐立不安。”   “其实,也可以……”   邵俨将事情放在心里,仔细盘算了几遍,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开口。   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祁染便已经明白了,摇摇头拒绝道:“我太好战,并不适合。而且,太麻烦了!”   看她态度坚决,邵俨便没有再劝。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还一直以为祁染说的是某个世家的家主之位,完全没有想到……   话说到这里,便已经从沉重的方向转了出来。   两人手中的野味也终于处理好,架上火就开始烤。   祁染曾经是从军的,烤个兔子烧个大雁,都是手到擒来。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小祖宗竟也很擅长这些,甚至他烤出来的东西,还要更好吃几分。   等吃完东西,两人一同进了屋子。祁染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拿着书去床上看了,邵俨则去书房处理折子了。   时间不长,临和突然一面惴惴不安地敲门进来。   他手里攥着几本折子,鹌鹑似的站在书房的一角,半天都没有说话。   饶是隔着一个侧屋,祁染都发现了异常,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过去。   “出事了?”   邵俨远远地和祁染正对上视线,便放下笔,开口催促了临和一句。   “主……主子……”   临和将手中的东西攥紧,磕磕巴巴地喊了一句,掩藏不住的不安。他才站了一会儿,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看他这个反应,邵俨皱紧了眉,心中已经划过了万千可能。   祁染原本只是他奇奇怪怪的,然后一看他吓成这样样子,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她放下书,随手抓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穿上鞋便走了过去。   临和这会儿正像是惊弓之鸟,忽然听见响动,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临和,到底怎么了?”   结果,临和的目光还没有落到祁染身上,便听到邵俨厉声斥责了一句。   临和吓得一哆嗦,赶紧又转头去看自家主子。他只以为是自己太过墨迹,所以主子发了火。   站在一旁的祁染却知道,小祖宗这是又要打翻醋坛子了。她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虽然外衣只是披在肩上,但是里面也严严实实地穿了中衣,半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就……就是,周家的周……”   临和的嘴像是被热水给烫了,颤抖着连句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祁染皱了眉,直接从他抽出一本折子。她本想直接交给邵俨,但是折子入手又有些古怪,精致华美根本就像往常的那种。她心中疑惑,随手便翻开了,视线从上面的字扫过去,眉头便皱得更紧:“求娶?周耀是谁?上面为什么还有我的名字?” 第85章 一场闹剧   “嘭”的一声, 突然将祁染的声音打断。   祁染吓了一跳, 猛地转头看过去, 正看到邵俨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脸已经黑得像是锅底。   他大步走过来,脑门上似乎都能冒出怒火来。   祁染忽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眸中都要溢出笑意来, 但是怕小祖宗真的气得炸了毛,便还是抿唇忍着,主动把折子递过去。   盛怒之下,邵俨接过折子的动作还是缓慢的。   他的视线从纸上的周耀两个字剐过去,眸中的寒气几乎要将人冻上。   “你手里其他的是什么?”   祁染忽然将视线投向临和,大有一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意味。   “是……是帖子……就,就是……”   临和吓得脸都白了, 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来。   祁染的眼睛转了半圈,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便知道是和刚才那种差不多的。   邵俨直直地立在旁边,身上的怒气都已经要凝成实质, 手中的精致帖子差点被怒气碾碎了。   “那我看看。”   祁染却扬眉笑了,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伸手便将几本都拿了过来。   “诶?这是个赏花的帖子。这个人叫……齐风?这本是请着游湖的,祝飞羽这个名字不错啊!还有这本……”   她抬手翻阅着, 语调随意而又轻快,扬眉笑着,余光落在邵俨身上, 带了几分调笑之意。   结果,这才说到第三家,忽然腰间一紧,已经被紧紧地圈进怀里。   祁染笑开了,随手将那些帖子一扔,转头埋进邵俨的怀里,小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仰头看过来的时候,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语调轻快:“这是怎么啦,可是我读的声音吵到你了?”   邵俨明明是满腔怒火的,就要抱住祁染的时候,也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控制好力度,努力不要弄疼她。   可是,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胸口的怒火便是忽然一滞,随后再也猛烈不起来了。   他的眉头紧皱,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抬手将小丫头的脑袋摁回怀里,收紧了胳膊抱得更紧。   邵俨一副冷峻严肃的样子,旁边的临和还吓得心肝颤,祁染却在刚才目光相接的时候,看到了他眼底的气恼委屈。   祁染的心骤然软了一下,埋在邵俨的怀里闷闷地笑了起来,抬手抱住他的腰腹,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也放得轻软:“你还真因为这件事生气啊,他们可不就是专门气你。莫说其他的这几个,便是那个叫周耀的,都可能连见都没有见过我。”   邵俨认认真真地把她抱好,垂下眸子在她的发间亲了亲,一言不发。   “再说了,我出去这几次,哪次没有和人吵架啊?在他们心中,我定然是乡野村妇、行径粗鄙……”   祁染弯唇笑着,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   “你自然是极好的!那是他们目不识珠。”邵俨突然开口,将她的自我贬低打断,闷闷的声音,还能听出几分气恼来。   祁染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笑声压了回去。   她知道小祖宗这回真的是气惨了,便又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语气认真地回应道:“那是自然。在我心里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猪,又蠢又笨无须搭理。”   祁染软声柔气哄了半天,小祖宗的神情才算是缓和了下来。   等着祁染回床上继续躺着了,邵俨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折子,眸色瞬间冷了下去,声音里都像是带了冰碴:“捡了拿过来,我来看是那几家皮痒了。”   “是。”   临和这会儿也算是镇定了下来,主子语气虽冷,但不至于气得没了理智。   毫无例外都是周家一派还有太后娘家那边的党羽,邵俨将帖子摘了一遍,挨个应该怎么定上罪行,都已经拿出了一个章程。   临和将事情一一应了,而后又说起另外一项:“主子,那边窟窿已经用府里的钱补上了。只是……这实在是便宜了拿那笔钱的人!”   “自己的无能,不用找借口。”   邵俨抬手将折子合上,神色冷峻,淡淡地扔出一句话。   这么长的时间,愣是查不到一些有价值的证据。便是他在怀疑对方,没有证据也是束手无策,便只能看着对方逍遥法外。   他垂下眸子,手指在折子上点了两下,抬手让临和先下去了。   原本周耀迎娶的事情,祁染也只以为是个笑话,却没有想到当天傍晚,便听到屋外一阵阵喧闹。   “吱吱哇哇”一片吹吹打打的热闹动静,祁染刚和邵俨一同吃过晚膳,听见外面热闹,还以为是旁边府谁要成亲了,她还嬉皮笑脸地和小祖宗调笑了两句。   结果,没有半刻钟,就见到临和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了,那副表情活像是死了亲爹,一点点往屋里蹭,都像是邵俨附近是火焰山,烫脚得厉害,那一路小碎步都像是要挪出去了。   “又怎么了?”   祁染随手往嘴里丢了一块糕点,被他这幅样子给逗笑了,挑眉笑着问了一句。   “主……主,主子……”   这次显然要更严重一些,临和磕磕巴巴,啥也说不出来。   门又响了一下,临平正好从外面回来,知道自家弟弟没出息的行为,几步进来便将事情说了。   “所以,外面这么闹腾,是来娶我的?”   祁染托着腮帮子,将手上的半块糕点吃完,拿帕子抹了一下嘴,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扔出一个问题。   “染姑姑,只是一场闹剧。”   饶是临平也不敢正面回这句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哦。”祁染像是小孩子一样,郑重地点点头,而后将视线投向旁边的邵俨,皱皱眉,开口道,“不过,你们这边成亲这么随便的吗?不是都要三媒六聘,还要算一下生辰八卦吧。竟然还有上午递帖子,晚上就跑过来要成亲的。”   “那就是个泼皮无赖。”   邵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怒极反笑,眸中的杀气已经极重了。   呵,周家……   “周耀,也是周家的人?”   祁染抬手给邵俨也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丝毫不在意外面愈发吵闹的声音,若有所思地问出另一个问题来。   “不算,他是旁支。”   邵俨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置祁染于不顾。他深吸一口气让心绪稍稍平稳,伸手接过祁染递过来的茶。   “你还真生气了?”   祁染见他的指尖都掐得泛白,略有些诧异,却又是无奈,最后摇头笑了,调侃了半句。   像这样的招数,也就是为了恶心的人,打一顿就好了。   “他们不该拿你来做文章。”   邵俨将杯中的茶倒进嘴里,嗓音带着些沙哑,微微发沉,眸中的杀意被掩藏了一下,仍旧凌厉,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   “不拿我做文章,您老难道还有别的在乎的?”   祁染趴在桌子上,伸手扯住邵俨衣服的一角,仰头看着他,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语调微扬,分明是调笑的语气。   邵俨的怒气一滞,愣了半刻,忽然也摇头笑了:“没了。”   纣国之于他,只要没有民不聊生、哀嚎遍野,他便都是无所谓。忠于民,却不算忠君。只不过小皇帝是不错的,以后能成为一个明君。而且让国换一个姓氏,往往伴随着战争血流成河。   “既然,这样还气什么。有狗朝着你叫,根本没有生气的必要,只要直接拿了棍子把狗打跑就是了。”   祁染的手指划过他的衣袖,转而拉住指尖,用了些力气攥了一下,语调像是随意,但眸色却是冷的。   “你倒是看得开。”   邵俨又喝了一杯茶,抬头看向祁染,声音中带了嫌弃的意味。   “不是有你替我生气了嘛!那我还有什么生气的必要。”祁染听出他最生气那会儿已经过去了,托着腮捻了一块糕点进嘴里,香甜的杏仁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她随意地说着,眼睛已经笑得弯了起来。   两人闲聊起来,外面的喧闹愈发扰人。   祁染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邵俨的嘴里,这才拿了帕子慢悠悠地擦手,随意地唤了一声:“玥玥,你去解决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提着板斧的小姑娘。   玥玥没有着急离开,正往里探头探脑,和祁染对上视线,还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外面这个虽然是来捣乱的,但是主子是不是也该把美人娶回家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她可是盯着想喝喜酒的。   “七号,带人去协助。”   邵俨彻底平静下来,虽然这一笔账已经狠狠地记在了周家头上,但至少他此时是冷静的。他抬手挥了一下,叫出个一袭黑衣的暗卫,语气随意地吩咐道。   “诶?你这里也有七号啊,和我的暗卫重名了呢!”祁染捧了一杯茶,笑着往邵俨的旁边凑了凑,“我手下七号的轻功很棒的!还会易容什么的。”   “他的暗杀功夫不错,隐蔽应当也还行。”   邵俨见她靠过来,眸色不由柔软了下去,抬手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语调随意。   而领命下去的玥玥和七号,此时两个人借着夜色蹲在墙头上。   玥玥探头看了一眼外面虾兵蟹将,抓了抓头发,实在有些失望。但是出于礼节,还是转头向旁边的人问了一句:“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第86章 他一直都是温柔的人   “都可。”   七号面无表情, 视线落在外面喧闹的人身上, 冰冷地扔出两个字来。   玥玥有些不适应这么一板一眼的孩子, 转头连着看了他几眼,试探着开口道:“不然你先来,我动手容易把他弄死。”   她把板斧立在一边,换了一个坐姿, 盘腿坐在屋顶上,满脸的无辜。   毕竟对方也是带着吩咐来的,怎么也要让他动一下手的。   “嗯。”黑衣人应了一个字,头稍稍抬高一些,扫过几处隐蔽的角落,朝着同伴打了一个手势。   府门口说是迎亲的队伍,不如只说一群醉鬼在耍酒疯。   那个叫周耀的生得肥头大耳, 眼睛只有一条缝,鼻子又矮又塌, 大厚嘴唇子上油次呼啦的。   他身上歪歪扭扭穿着一件半红不红的衣服,那衣服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绷得紧紧的,上面还能看见黄黄的油污。而且衣服带子也没有极好,露出里面衣服的一角,原本该是白色的中衣, 现在看着甚至是透着灰色,领口还有黑不拉几的不明痕迹。   “新娘子还不赶紧出来,为夫来娶你了!”   他喝得还有些醉醺醺, 扯着嗓子大声地喊着。他张牙咧嘴地笑着,一双豆大的眼睛满是淫邪的光芒,抹了一把嘴,那话就更加不堪入耳了。   “是啊!怎么还不出来啊!可是没有穿好衣服?没有穿好也没事啦,今日大喜的日子……嘿嘿嘿嘿!”   周耀旁边跟着的,也是一帮狐朋狗友,全是一身酒气,说起话来不干不净。   这边的话音没落,玥玥已经脸黑了彻底,拎起板斧便准备墙上跳下去。   呦呵!还敢拿主子说嘴,看她今天不拆了这几个人!   “稍等。”   七号却在这时,伸手拦了玥玥一下,语气冰冷,都听不出什么人气儿。   玥玥往后倒退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侧头看向七号,才想起自己刚才说让人家先动手。可是听着那帮泼皮无赖还在叫嚣,这心中的火便是一阵阵地往上拱,忍不住开口商量道:“不然这样,我给他留口气?”   七号却没有回应,视线远远着地落在一处。   玥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看见那处亮起一点火星,随后那东西被直直地扔进府门口的人群里。   “卧槽!什么东西!”   高瘦的男子脸上挂着□□的笑,原本正在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脑袋上。   他骂了一句,伸手便去摸。   “呲呲”的声音近在耳旁,隐隐还能闻到□□味。   整日泡在酒色中的脑子反应极为迟钝,还茫然地伸手去抓。   “嘭!”   忽然鞭炮炸开了,只听男子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撒丫子便要跑。   旁边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脚底便又多了些东西。   下一刻,鞭炮的火星子四溅。   “噼里啪啦”的声响,还伴随那些人的惨叫。   那些暗卫仍鞭炮都是极有准的,几个人怎么也要衣服上挂点,炸个耳朵、炸个腿都是正常的事。   火光带着点血,这次到真是喜庆了。   周耀这边似乎是暂时逃过一劫,只不过马被惊到了,嘶鸣一声朝远处跑去。   “啊啊啊啊啊!”   高瘦的男子惨叫着往人群跑去,原本隔着半个巷子高兴地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给弄得一团乱。   “追。”   七号抬手挥了一下,声音未落,身形便低低地掠了出去。   他闪身消失,几乎是同一时间,各处有几道黑影飞掠过去,追向不同的方向。   玥玥探头看了一眼下面吱哇乱叫的那群人,抓了抓头发,也跟着站起身来。她拎着斧头伸了一个懒腰:“别愣了,也去干活啊。”   她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转头看过去甚至很难看到一掠而过的身形,动作极快。   玥玥自然追着七号过去的,她轻功也就一般,追上的时候正见到七号拎着周揩的脖领子把软趴趴的人往扛到肩上。   “这……这么快就给弄死了?好歹让我打两下啊!”玥玥一脸懵,拿板斧的钝面蹭了蹭脑袋,语气遗憾。   “打晕了。”   七号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扔下三个字,扛着那头“猪”飞了出去。   “不是!你等等我!”   玥玥一看又要轻功,简直是要脑袋疼,抬手想要拦一下,结果话音还没落,七号都已经没有影子了。   她瞬间哭丧起脸来,苦哈哈地抱着板斧接着追。   这一路就追到了荒无人烟的城郊,七号扛着人进了一处山洞。玥玥不明所以却还是追了上去,不过这山洞一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七号还难得好心地给她留了门,等着她一起进去。   过了两道暗门,里面其实是一间地牢。   “你们这些也都太隐蔽了吧。”   玥玥颇为新奇地左右看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之前那个地牢也是在城郊的,荒山僻岭的地方没人带着跟着就找不到。   七号没有回应,抬手将周耀扔到地上,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地牢里本就是有守卫的,时间不长便有人送了刑具过来。   “嘶……谁呀!还敢用水泼本大爷,活得不耐烦了吧!”周耀被用水泼醒,眼睛还没有睁开,便是破口大骂。   “嗯……你先来?”   玥玥蹲在周耀面前,抬手用板斧扒拉了一下他,又向七号扔出了这个问题。   她是不太擅长用刑具什么的,所以还是他先来会更好一点。   七号却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召了一个人过来。那孩子身形瘦弱一些,面上带着笑,指挥着几个人将周耀绑到刑具上。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周耀酒醒了大半,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强撑气势大声叱责。然后回应他的只有一套烙铁,声音瞬间化为惨叫,“啊啊啊啊啊!”   七号扫了一眼这边的情况,转身出了门。又了一刻多钟,他才从外面回来,不过手里拿了一本密信。   “可以杀。”   他将手中的信放到桌子上,朝着正在行刑地青年抬了一下手。   “哦?我就说这货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青年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过来,扬眉笑了。他说着话,反手一铁棍砸在周耀的胳膊上,“什么罪过啊?”   “强抢民女,杀人父母,谋人钱财,残害手足。”   七号的眼皮微垂,冷淡地扔出几个词来。   “嗯……可以下重手啊。”   青年感慨了一句,转头便将铁棍放下了,拿起一把带倒刺的鞭子。   在七号离开的时间里,玥玥捧小茶杯坐在远处,涨了不少见识。这个青年看着人畜无害,但是下手是真的狠,有的刑罚单单是看着便觉得骨头疼。   许也是怕吓到她,周耀一直是被堵着嘴的。   “这个里面是什么啊?”玥玥又看了两眼行刑,还是忍不住对七号拿回来的密信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   “是他的罪行。”   七号一直面无表情,只不过主子吩咐了协助,他便对玥玥多了几分耐心。他扔出这句话,还将信推到玥玥面前,示意她可以看。   玥玥小心翼翼地捧起信,用两根手指轻轻捻开一个角,仔细将上面的写的东西看了一遍。   还真是就是记录罪行的,简略地写出了周耀杀了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们……好严谨啊……”   玥玥将信看完了,轻轻合上推回给七号,惊讶又略有些感慨。   之前到处都听说那位是杀人如麻的恶人,她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自家主子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但是今日一看,对方这种行事作风,简直是不要太温柔吧!   自家主子在各处风评都是极好的,百姓更是对主子赞不绝口。但是主子下手也从来不见仁慈的。只要触动到根本的利益,又没有劝降的可能,那估计十世善人也杀得。   七号没有回她的话,只是安静地将信收了回去。   “那要是他是个好人,是不是你们就不杀了?”玥玥托着腮想了半天,忍不住又开口扔出一个问题。   “分情况。”   七号顿了一下,扔出三个字。   “那现在这种情况呢?”玥玥实在是好奇,便忍不住追问。   七号抬眼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血肉模糊的周耀,面上没有半点波澜,语气还是冷淡:“没有特别的吩咐,就罪不至死。”   “哦……”   玥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中的震惊不足以用词来表达。那种诧异一直到给祁染回禀事情都没有消散。   祁染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面上却没有什么诧异,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面前。   “主子!你都不觉得意外吗?他们这的人都视那位为洪水猛兽,但是做起事情来,又是!”   玥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忍住不住伸手拽了祁染的衣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   祁染抬起手,随意地在玥玥头上拍了一下,唇角压着笑意,眸色都温柔下来。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拥有一双那样眸子的人,是不可能残暴的。   适时,邵俨正沐浴完从暗房里出来,发梢还滴着水,抬头上祁染的视线,微微一怔:“怎么了?” 第87章 定是受了很多苦,才什么都会了   “去休息吧。”   祁染转头看向邵俨, 见他沐浴出来了, 便不再和玥玥多言, 和她嘱咐了两句,便让她下去休息了。   玥玥应声下去了,门被重新关好。   祁染起身走过去,路过架子的时候, 随手拿了一条手巾。她在邵俨面前站定,见他的肩上被水浸湿,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头发还在滴水。”   “嗯。”   邵俨抿了抿唇,眉眼微弯,却没有多说什么。   “玥玥刚才还在和我感慨,你手下的人做事温柔。”祁染拉住他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手巾给他擦头发, 随口念叨起刚才的事情。   “嗯?”   邵俨微微偏过头,眉头微扬, 眼神透出些疑惑来。   “因为玥玥发现,他们杀人前都是要先查罪行的, 竟然还有罪不至死的情况。”祁染手下的动作温柔,将他细软的发丝捧在手里,仔细地一点点擦着。她说起这话时,忍不住带出了笑意。   邵俨愣了一下, 转头看过头仔细去看祁染的表情,动作间透出隐隐的担心。   这样的行为,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诶!”他忽然转头, 祁染赶忙松开捧着头发的手,生怕给他扯疼了。她后错了半步,手正好把放在旁边的梳子碰到了地上。她皱起眉,横了邵俨一眼,“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祁染没好气地训了他半句,弯腰便要去将梳子捡起来。   她这会儿外面罩着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算是纣国中比较正式华丽的形制了。   然而祁染是随意惯了的,所以又没有太在意这些。她去捡东西时袖子也跟着垂了下去。她起身时候手上感觉到阻碍,随手用了点力气,就听到“刺啦”一声响。   祁染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袖子挂到了桌子上的雕花,袖子已经被扯开一大条缝。   她皱皱眉,还是稍稍有些心疼这件第一次上身的衣服。不过,念头也只是一闪过。她不久便重新拿了手巾,抬手掰过邵俨的肩膀,让他转回头去,拿了毛巾继续擦。   擦过头发,她拿了一条发带给邵俨的头发简单地扎了起来,便准备转头去把勾破的外衫换下来。   “倒是有些可惜了,不然在这里绣一朵花怎么样?”   祁染举起袖子,又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破口,神色间带了些遗憾。   这件还是和邵俨一起去成衣的铺子买的,今天也才穿了第一次,居然就挂坏了。   邵俨看出她有些不舍,便也将视线投向那件外袍的破口,最后还是听不得她的念叨,眼中压了些无奈,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蠢。”   祁染还没有来及反应,便见邵俨站起身出了屋子。   她皱了眉,没有反应过来邵俨是要做什么。   没有半刻钟,邵俨拎着一个箱子从外面回来,见小丫头蹲在门口等,又觉得有些好笑,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嘴上却是冷淡的语气:“怎么这般的蠢。”   “这是什么啊?”   祁染的耳朵直接将他嫌弃的话忽略掉,注意力集中在邵俨手中的箱子上。   “是针线,把外衫脱下来吧。”   邵俨的语调平稳,说话时神态自若,没有半分不自然。   “咳咳……就,我其实不太会针线活。”祁染瞬间苦了脸,假咳了两声,尴尬地抓抓头发,压低了声音解释。   邵俨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看过来,眉眼微扬摇头笑了,眸中隐隐透出无奈来:“便没指望你会。”   他说完话见小丫头还是傻乎乎的样子,心下更是无奈,拎着木箱几步走到桌前,将箱子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打开取出针线。   邵俨这边都穿好了线,祁染却还是站在原处,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皱眉看过去,训了半句:“还不过来?”   “来了来了!”   祁染好不容易从自家小祖宗居然要给自己缝衣服的震惊中挣脱出来,赶紧几步小跑坐到邵俨的旁边,将外衫脱了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邵俨接过被揉成一团的衣服,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透出几分无可奈何来。他将衣服重新叠好放桌子上,把袖子上的破口仔细看了两遍,又转头看了一下箱子的线。   祁染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邵俨,简直是受宠若惊。   “就和裙子上一样的花吧。”   邵俨皱眉打量完,心中已经有了想法,视线落在祁染的裙摆上,带了询问的语气。   这件外衫和裙子本就是一套的,上面绣相同的花,倒也不显得突兀。   祁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见到自己裙子上复杂的花纹,立即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缝上就行了!”   开玩笑!小祖宗能亲自动手给缝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那还能要求那么多啊!再说了,万一小祖宗手生了,折腾半天缝不出来,也多栽面子啊!   邵俨扫了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全部的小心思,皱紧了眉,暗暗无奈地叹气。   他若是不擅长,便不会开这样的口。   祁染趴在旁边,紧紧地盯着,结果邵俨一下针,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邵俨的动作一开始还有一点点生疏,随后慢慢熟练起来,下针极稳,动作几乎能和十几年的老师傅媲美。   他眉眼微垂,眸色极为认真,指尖的针上下翻飞。   邵俨的容貌真的精致到了极点,哪怕不说那双沉着脸便能吸人魂魄的丹凤眼,只提那双眉毛,也像是被世上最精妙的画师一笔笔勾勒出来的。他此时又拿着针线,做着最精细的活计,却奇异地不显女气,反而更像是在抚琴的贵公子。   祁染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看着邵俨的眉眼,又看向他熟练的动作,忽然心下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酸酸涩涩疼得厉害。   小祖宗那些年在宫里,定然是受了很多苦吧。   不然怎么会,像是样样精通的。   邵俨原本精神极为专注,但是小丫头的视线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他有些无奈,本想抬头说她半句,却猝不及防撞上祁染眸中的心疼。   他本就通透的人,祁染又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抬头,眸中的情绪没有半分收敛,自然是一眼便懂了。   “嘶。”   邵俨愣了一下,只稍稍走神,针便扎到了指腹,有血珠冒了出来。   “扎手了?”   祁染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先把他手里的针拿开,碰了他的手,仔细查看情况。   邵俨脑中又忽然浮现出小丫头刚才的眼神,就像是将心扔进了温水里,有一种酸胀在胸口蔓延起来,耳根有些着燥热,便想要将手抽回来:“无事,不要大惊小怪的。”   当初学这个的时候,两只手几乎是扎透了的。那时候只会在意不要让血沾在布料上,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疼不疼。疼得多了,反倒是有些麻木。   结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祁染已经低下头将他指尖的血珠吮掉,又用帕子轻轻地擦了擦。   邵俨因为过于诧异,反应倒是有些迟钝。指尖温热的触感,像是带起了一阵痒意,直直地钻进了心里。他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脊背僵直,视线不自然地移开。   其实,只是一个被针扎了一下,根本是看不出来的。但!自家小祖宗还是要自己宠着的,祁染自然不可能再让他绣了,便将外衫和针线取过来。   “你正好绣了一半啊,那剩下的我来绣吧!”   祁染将袖子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语气认真地提议。   “怎么?看了一遍,这么快就学会了?”邵俨将心口的躁动压了回去,面上也没有之前那般红了,就又做出冷淡的语气。   他压了压眉宇间的温柔,故意嫌弃道:“你笨手笨脚,莫要毁了我之前做的。”邵俨说着话,便要将针线重新拿过来。   便是他技艺已经精湛都不可能不扎手,更何况小丫头没怎么接触过这个。   “绣不好,还绣不坏嘛!反正是我自己穿!”   祁染却一梗脖子,怎么也不肯还给他了。   邵俨怕针扎伤她,也不可能上手去拽,板着脸训了几句都没有作用,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祁染自然是不会绣东西,她在边疆时,衣服破了随便缝一缝就行,反正大家都不在意这些。她后来回了皇宫,身边有的是侍女,而且贵为嫡系皇女,怎么会穿破的衣服。所以她不会,也是极其正常的。   真正动手以后,祁染才发现有多难。扎手根本是其次的,只要忍一下疼,也就不会被邵俨发现。   问题是……也真的缝得太难看了!   小祖宗绣的花,那是花。她绣得就像是半只彩色的蜈蚣!   邵俨坐在旁边连针法都要指点一下,但是祁染在这方面也真的没什么天赋,怎么绣都透着一个丑字。   祁染还担心他生气,偷偷用余光观察。   邵俨却是眉眼放松,紧抿了唇角,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祁染也有些恼,起身去拿了笔墨过来。   刺绣她虽然不行,但至少画技是精湛的。拿了笔先在身上的裙子上试了一下晕染,而后盯着“半只蜈蚣”研究了半刻钟,到底还是强行救了回来。   只不过半刺绣半画出来的衣服,到底是不能穿了,祁染便出门找临和找一个衣架子,回来把这件外衫挂起来。   “库房还有几样,奴才着人给您搬一个小巧的。”临和听她说完来意,便干脆地应了,指挥着手下去做事。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染姑姑,有一件事,奴才来说,许是多嘴了。但是主子定然不会主动与您说的。”   “嗯?什么?”   祁染被他说得一愣,皱紧了眉,反问道。 第88章 阴谋,如影随形   “就是……”   话到了嘴边, 临和又纠结起来, 皱着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然这样, 你告诉我是关于什么的。剩下的,我自己问他去。”祁染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临和一句完整的话,实在是被他的墨迹给弄得没了脾气, 抓抓头发,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其实无所谓的,有什么事情她直接问邵俨也可以。   只要是能说,邵俨便不会隐瞒。至于这件事不能说的可能,祁染觉得是极小的,一方面她不认为临和会突然提起一件禁忌,另外要是不能说也就算了, 她不是非要知道的。   “是奴才矫情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不过是主子生辰快到了。奴才想着主子许是不会主动与您说的, 便思索着是不是应该与您说一句。”   临和也觉得自己太磨蹭了,颇有些不好意思, 竹筒倒豆子一般就将事情说了。   “生辰?是哪日啊?”   祁染倒是也愣了一下,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就是五日以后了。”临和见她确实比较重视,心中长长地松一口气,话就跟着多了起来, “主子往日是从来不过生辰的,连这日子,都是奴才一次无意知道的。不过, 您是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主子定然也是不想让您操劳的。奴才今日便是与您说了,也只是念着,您若是能陪着主子吃一碗长寿面就好了……”   祁染站在旁边沉默地听着,眼睛微微眯起,真的仔细思索起来。   自然能正好赶上小祖宗的生辰,她肯定不会给敷衍过去,定然是要好好操办的。只不过,小祖宗喜欢什么?   钱?权?这些他应该都是不缺的,而且也好像没有什么执念。   不然……她派人给小祖宗清除一下死对头。例如,先把叶谦那个隐患给铲除掉?   她这边浮现起这个念头,而同一时间六七里外的丞相府里,叶谦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主子?”   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回禀事情,听见他打喷嚏,话茬便先停了下来,抬头看过来。   “无事。”   叶谦坐在桌后,拿了帕子掩了掩唇角,淡淡地扔出两个字来。   “主子,周耀的父母正在周家闹,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流涕。”属下行了一礼,继续了刚才说的话茬,说起别人的惨状,面上也是毫无表情的。   “多给他们两锭金子。告诉他们,若是再闹,就直接下了大牢。”叶谦把玩着手里的玉佩,面上还是日常的温和笑容,只不过说出来的话是极为冷漠无情。   “是,主子!”   属下却像是习惯了叶谦的做事风格,应声答是干脆利落。   “邵大人那边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叶谦弯唇笑着,说到“邵大人”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透出些嘲讽来,眼中也积压着冷意。   “回主子,已经妥当了。”   属下低声回了,叶谦没有抬头,只随意地挥挥手让人下去。   有一块通体白净的玉佩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叶谦扯着唇角笑了,手指划过玉佩,眸色压得着更为幽深。   两情相悦吗?   他倒要看看知道了那个太监的真实面貌后,那位还会不会一如既往……是吧,三皇女……   两府之隔,祁染还不知道叶谦这边已经酝酿好了新的阴谋,此时她正蹲在院子暗处的一角和玥玥叽叽咕咕。   “不是!主子,您煮个面条怎么还需要出去学?您要实在不会水开丢面条,我教你啊!”玥玥蹲在她旁边,杵着一个板斧,皱巴着脸,只觉得自家主子奇奇怪怪的。   祁染揣手蹲着,一听玥玥那话,当即就皱了眉,一巴掌拍在玥玥的脑门上,嫌弃道:“长寿面能和普通的面条一样吗?我是要学一下那种一碗里只有一根面条的!他们纣国过生辰,讲究一点都要吃那个的!”   “行吧!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玥玥缩了缩脖子,抱紧自己的小板斧,委屈巴巴地点头应了。   主子都吩咐下来了,便是琐碎的小事也要办得妥。玥玥趁着夜还没有深,带着一群暗卫换了常服,开始到处找长寿面做得好的铺子。   杀鸡用牛刀,然而也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异议。   第二日祁染陪着邵俨吃过早膳,便找了一个借口出门了。邵俨虽然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多问什么。   不过,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自己清闲两日,哪怕只是与小丫头对着喝茶,也是想要多相处一会儿。   祁染在小祖宗稍显黯淡的眸光下,那句不去了差点脱口而出。她咬紧了后槽牙,才算是坚持了立场。   她从府中出来,一路风驰电掣冲到了玥玥给选的店里。   让祁染极为意外的是,玥玥选的不是什么生意鼎盛的酒楼,而是巷子里的一个小铺子。她询问原因的时候,玥玥一脸认真地回答是因为有温馨的味道。   祁染听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什么温馨又是一个什么味道的。只不过玥玥办事还是比较靠谱的,所以她没有多问走进了铺子。   店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衣着还是比较朴素的,笑容却极为慈爱。祁染进去的时候,老奶奶正穿着围裙和面,听到响动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来。   “丫头这么瘦啊,可该多吃一点。”老奶奶慈爱地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碟子递到祁染面前,“这是今早新做的桂花糕。我听玥丫头说,你最是喜欢吃这个。知道你今天要过来,便提前做了。尝尝老婆子的手艺,看合不合胃口。”   祁染被老人的热情弄得有些局促,不自然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将碟子接了过来。   “你在那边坐一会儿,先吃着,面马上和好了。”   老奶奶见她接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将祁染让到一边的椅子上,将她安置好,才转过头继续和面。   祁染抱着一碟子桂花糕,坐在椅子上,隐隐有些不知所措,乖巧地坐着如一个小孩子。   这处是在一个巷子里,门只是半掩着,还能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有妇人在哄孩子,还有人在交谈玩闹,那声音却并不让人烦躁,反倒是像真实地走进了市井生活。没有刀枪剑戟,没有阴谋暗杀,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屋中飘着一股糕点的香气,老奶奶揉着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祁染愣愣地坐一会儿,而后用帕子捻起桂花糕尝了一口。   桂花的香甜在舌尖慢慢扩散开来,甜得恰到好处。   祁染低下眼睑,抿唇笑了,好像突然明白了玥玥嘴里说的温馨味道。   等到尘埃落定,她带着小祖宗找这样的一个地方生活也是挺好。   “李奶奶,我来啦!”   门被猛地推开,玥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手中的板斧不知道是藏到了哪里。她这会儿穿小裙子,还扎着双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蹦蹦跳跳到老奶奶面前。   “玥丫头来了啊。”老奶奶见她活泼的样子,笑得更加慈祥,抬头招呼了一句,指了指那边的柜子,“你昨日不是说想吃杏仁糖,已经做好了放在那个柜子里了。”   “好嘞!”   玥玥笑得灿烂,轻车熟路地找到柜子,从里面翻了做好的杏仁糖出来,转过头随手拖了一把小椅子坐到老奶奶旁边。   她扔了几块进嘴里,腮帮子吃得鼓鼓的,说话都含混不清:“李奶奶,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啊?是要做长寿面吗?”   “是啊,还在和面。”   老人大概都很喜欢这样欢脱的孩子,说话时语气放得柔软。   玥玥点点头表示知晓,又将视线转到祁染身上,“主子,那你不过来学习一下和面吗?”   有这么个活宝在面前闹腾,祁染心中的那些别扭也尽数消散了,几步走过去在她的额头上拍了一下:“给过钱了吗?吃那么多?”   她扫了一眼已经空了大半的碗,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眸中却是带了笑的。   老奶奶却因为背着身看不到祁染的表情,担心玥丫头真的挨罚,赶忙转头解释道:“不值什么钱。是新做出来的,就让玥丫头帮着尝尝味道。我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得糖。”   “哦,好!”   见老奶奶面上甚至透出些着急,祁染便赶紧点头应了,生怕对方真的因此着急。   玥玥却像是找到了极大的靠山,朝着祁染一仰小脑袋,笑得见眉不见眼,转过头又随手往嘴里丢了一块杏仁糖。   长寿面倒也不算是太难做的,祁染学了大半个上午,做出来的便像模像样了。玥玥在旁边不停地吃吃喝喝,也幸好李奶奶家有的是吃的,才没有被她全部半空。   转眼到了午膳的时间,祁染谢过了老奶奶给做好吃的美意,想要赶紧回府和邵俨吃饭去。至于玥玥被李奶奶说的红烧猪蹄给诱惑了,没出息地留下了吃饭。   结果,转过了两个巷口,路被一辆马车堵住。   祁染一扫上面的标识,面色便是一冷,转身便要轻功离开。   “难得能见姑娘一面,这么着急走吗?”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叶谦从上面迈步下来,弯唇笑着,谦谦君子的模样。 第89章 叶谦是徒弟?   祁染听到声音, 动作却没有慢下半分, 只是巷子的那一边已经有叶谦的护卫拦路。她的身形一闪往后退了几步, 还未站稳,旁边已经有暗卫现身保护。   “退下吧。”叶谦几步走过来,眉眼间都带了笑意,稍稍顿了一下, 语气意味深长起来,“不能对柳国三皇女无礼。”   祁染的动作一顿,只一瞬眸中已经划过万千思绪。她沉了脸,缓慢地转头去看叶谦,眸色透出些凌厉来。   哦……什么时候知道的?   倒是小看他了。   “都下去吧。”   叶谦面上的笑意却半点都没有变,抬手挥了一下,让手下的人都退开了。   巷子安静了下来, 叶谦将视线投向祁染,似乎在等着她也屏退身边的人。   祁染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反而皱紧了眉,眼睛微微眯起, 将叶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只有警惕。   叶谦神情僵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垂下眼眸, 隐隐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不能。”   祁染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扔出两个字,果断转身就走。   这货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与其听了他说屁话,还不如早些派人来盯着。而且……事过人耳,不成秘密。她以前就是仗着两国间交流甚少,所以极为方便隐藏身份。但是现在叶谦知道了,就意味着小祖宗就可能在她的猝不及防下知道这个消息。   看来……要着手将身份的事情告诉给他了。   祁染身边还有暗卫护着,叶谦的手下又离得稍远一些,这一次就没有人能出手来拦了。   事情再次脱力掌控,叶谦皱了眉,眼中闪过烦躁,视线划了半圈,改为真诚的目光,语气急切:“染儿姐!”   青年的嗓音清朗,此时像是着急狠了,这个词便脱口而出了。   祁染的动作骤然一顿,猛地转头去看他,眸中满是惊讶诧异。那些情绪却也只是几个瞬间,很快就又沉淀了下去。她定定地看着叶谦,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边疆的时候,她是孩子王,还曾经给小屁孩们教过武功,当时那群孩子便是这么叫的……   她的眸色暗了下去,眼底像是酝酿起一场风暴来。   “染儿姐,还记得这块玉佩吗?”   叶谦眼中的深沉已经彻底掩盖了去,他搓搓手,似乎是紧张,又像是带了些不安。他说着话,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捧到祁染面前,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少年般的羞涩。   祁染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古波不惊,目光落在玉佩上,竟然看不出半点诧异。   叶谦的心里一沉,只觉得对方的反应极为异常,和他想象中的几种可能都不一样。但是戏已开锣,便一定要继续演下去。   “也不知道染儿姐还记不记得我了……其实还给我起过小名叫叶子的,这块玉佩也是您当年送给我的。”   叶谦低头看着手心的玉佩,眸光柔软,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唇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他说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抬头去看祁染:“当年的不告而别,染儿姐是不是在怪我?”   叶谦说出口的话,都是在心里仔细思量过的,便是现在神情中的慌乱都是半分不多半分不少的。   然而他话音落了很久,祁染都没有开口接话的意思。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甚至显得尴尬。   叶谦也适时露出了无措的神情,脚不安地动了两下。他今日没有同往常一样穿青衫,而是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袍子,透出几分少年气。   他这边的做出恰到好处神色,余光却还在仔细打量祁染,心思便更复杂了几分。   长时间的寂静,让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叶谦意识到越是这样拖着,便越容易让祁染提高警惕,便已经准备着再说些什么了。   “原来没死啊……”   祁染却在这时开口了,扯了扯嘴角,眉眼微弯,似乎是笑着的,淡淡的一句感慨。   叶谦这边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听出了祁染语气中的感叹意味。只要对那段回忆是有印象的,便是极好的机会。   他心中又快速盘算起来,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羞涩的俊秀青年。   祁染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衣摆,缓慢地抬眼看向叶谦,一步步走过去。她面上无波无澜,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暗卫跟在旁边,武功极高的几个黑衣青年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叶谦却显然是临危不乱的,眼神中没有警惕,反而是随着祁染的靠近,他的耳根微红,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应不应该退开。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心!头!一!软!   “那年,你突然就消失了。”祁染在两人间只剩下两步远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唇角轻抿,像是怀念般提起当年的事情,“左右皆是荒山,甚至有豺狼出没,那时又常有敌袭,我便以为,你死了。后来连着半月,我带着人找遍了周围的荒山,甚至带人探了敌营……”   祁染顿了一下,目光从叶谦的脸上划过去,扯着嘴角笑了:“结果被姑母赏了十军棍,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一直到我离开边疆前,还时不时要带人去巡山,想着万一那天就找到你的尸体了。”   听到祁染说自己被打了十军棍的时候,叶谦的动作都是一僵,眸中震动。然而那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他的视线转了半圈,做出合适的表情,准备开口解释。   “对了,你是说……还认我做师父,对吧?”   祁染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忽然弯唇笑了起来,眉眼都跟着放松,语调似乎也是温柔。   “我既叫过你师父,便是会一直认的。”   叶谦低下头,唇角微抿,声音虽轻却显得认真。他的眸子虽然隐藏在暗处,但是眼神也好好地伪装过,透出无尽的温情。   “咚!”   下一刻,叶谦腹部中了一脚,被猛地踹到墙上。   祁染的动作间是带了内力的,她本就比叶谦的武功要高一些,再加上出其不意,叶谦甚至没有半点反抗。   叶谦的背重重地砸到墙上,那堵墙都为之一颤。腹背一阵剧痛,身体往下滑了半寸,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装的。   “你既然还叫我师父,那么动手教训你也是没问题的吧。”   祁染闪身蹲到他面前,伸手薅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起来摁在墙上,挑眉笑了,语气轻快。   叶谦没有挣扎,只是抬头看着她笑,眸色像是一如当年的明亮。   “叶谦,我懒得去查,你手里玉佩的来历。便说你真的是小叶子,我也没有半分对不起你过。”祁染手指收紧,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冰冷,“至于现在的你,若是呕心沥血也一定要和邵俨作对的话,我早晚杀了你。”   她的眸色微冷,带出真实的杀意。   叶谦却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清亮,唇角的弧度半分未减。他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似乎祁染与他说的是什么温情的话。   祁染对上他的视线,皱了皱眉,实在是烦透了这个人的虚伪。她松手前,随手抢过叶谦手中的玉佩。   白净的玉质,似乎这几年的时光没有在上面留下一点的痕迹。   其实,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不过,小叶子当年只身出现,自己以为是孤儿,担心他被欺负,这才把这块玉佩给了他……   时间还真是有趣的事情。   曾经的回忆只是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祁染的视线从玉佩上扫过,反手便将玉佩掷了出去。   叶谦平静的神色终于龟裂开,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起身去救。   “啪!”   祁染是有意运了内力的,玉佩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当即碎成了好几块。   她扫了一眼玉佩的残骸,也懒得去看叶谦的反应,带着暗卫离开了巷子。   叶谦这人她虽然说不上多了解,但决定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玉佩若是留在他的手中,只会徒增事端。   至于当年的事……叶谦在喊出那个称呼时,她就已经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之前小祖宗也曾经说过,叶谦曾说与她学过武,自己当时还以为他是完全乱说的。   虽然,她还是不确定叶谦话的真假。   只不过根本不重要了,哪怕叶谦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自己曾经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而如今,根本没有叙旧的必要。自己从来都不是会被回忆困住的人。   叶谦眼睁睁地看着玉佩碎在眼前,一时有些发怔,抬头看向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的背影。   有风吹过,祁染的裙摆微动,脚下却没有半分犹豫。   巷子很快安静了下来,叶谦旁边多了几个侍卫,其中一个试探着要将他扶起来。   叶谦却抬手偏了一下,向后靠到墙上,抹了一下唇角的血,看着地上被摔得稀碎的玉佩,扯着嘴笑了。   染儿姐,还真是无情啊……   不过,也一如小时候,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恨分明到一种让人冷血的地步。   那么,若是看了那个太监残暴的一面,又会怎么样呢?他可是记得,有品行不端被厌弃的人…… 第90章 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的   叶谦捂着闷疼的腹部, 撑着墙, 挣扎地站起来, 视线落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忽然弯唇笑了。   旁边的人想要扶他,却被他侧身躲开,强忍着疼, 一步步往马车那边走。   胸前一直贴身放着的东西消失了,隐隐有些不适应。   叶谦垂下眸子,唇角的笑意半分未减。他也没有再回头看,似乎已经不在意那块碎掉的玉佩。   可在马车行驶起来前,他还是低声开了口:“去捡回来。”   侍从愣了一下,还是应声答是,快步走了过去。   等到叶谦的马车离开, 巷子便彻底安静了下来,玉佩的碎片已经被捡干净, 只有挨着墙角的地方有一点点血迹。   祁染转身回了府,甚至根本不在意叶谦是不是曾经的那个小孩。是也好, 不是也罢,都没有什么意义。她从来没有亏欠过那个孩子,反而是对方承了她的恩情却不告而别,让她白白找了几年。   不过, 也算不是怨怼。她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向来敢作敢当,不会拖泥带水。   只是今天这一遭, 叶谦已经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不知又要使什么坏心思了。   祁染前脚刚进了府门,后脚便有人快步跑去给邵俨通报。   邵俨百无聊赖地处理了一上午的折子,忽然听见祁染回来了,神色都是一整。他将背挺得更直,抿了抿唇,拿着笔似乎认真地看着折子,注意却一直在门口。   但是祁染半天都没有进来,邵俨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憋不住想要起身去找。   “主子,染姑姑进了东厢房。”   正是这时,有小太监快步跑进来回禀。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她受伤了吗?”   “没有。”   小太监回答得很干脆,见主子似乎不放心,又主动补充道,“染姑姑身上未换衣服,面上也是红润,看着并不像受伤了。”   “她心情不好?”邵俨知道祁染没有受伤,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嗓音低哑,又追问了一句。   “好像是有些心事重重。”   小太监刚才也只是和祁染打了一个照面,多的其实也不知道,便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邵俨让他先下去了,自己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祁染。   只是,小丫头今日出去都未曾主动与他说要做什么,便是这会儿去了,她也不一定是愿意说的。   邵俨收紧了手指,又踱了几步,最后心中烦乱得厉害,却还是没有去,反而坐回到椅子上。   小丫头心情本就不好了,自己去询问只怕会让她更累几分。   经过这一茬,折子也彻底看不下去了,便坐在原处,视线落在折子上发呆。   过了半个时辰,门突然响了一下。   邵俨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祁染正从外面迈步进来,突然撞上他的视线也是一愣。   “怎么会回来这么晚,都快要过了午膳了。”邵俨却先开口打破了尴尬,将手中的笔放下,站起身几步走过去,语气像是冷淡。   “我刚才与小厨房说了,一会儿便送过来了。”祁染站到屋子里,反手将门关上。她说着话,将邵俨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显得郑重,“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你说?”   邵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半点不显,语气平静地回了。   “我刚才出去碰见了叶谦。有一件事我还未曾告诉你,但是他已经知道了。我担心他会再出什么阴招,所以想要和你坦白。”   祁染顿了一下,抓抓头发,压下心里的烦躁,继续道,“不过,我刚才想了很久,还是想要再过几天再与你说这件事。”   这么长时间了,祁染对小祖宗的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知道身份的事情一旦暴露,两人之间可能还要纠缠一段时间。   可是……再过几天,就是小祖宗的生辰了。自己今日也是好好学过了长寿面,是想要安稳地给他过一次生辰的。   “但哪怕只有几天也可能再起波澜,这个消息你若是从别人嘴里知道,定然会生我的气。所以……”   祁染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推到邵俨的面前。   她心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得厉害,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把事情都写在这里面了,你现在就可以打开看。”   邵俨看着眼前的信,又抬头去看祁染,微微有些发愣。小丫头的神色凝重,垂着眼睛,往日总是明亮的眸子都似乎黯淡了下来。   祁染还在等他说些什么,又或者等他把信拿走,可是半天邵俨都没有动作。她心下隐隐不安,抿抿唇,思索着应该再说些什么。   忽然,手腕被人温柔地拉住。   “我过几日知道会更好吗?”   邵俨站起身,把她拉到面前,抬手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他唇角微抿,带了些笑意,语调轻缓。   “是,我想要过几日再告诉你的。”   祁染没有抬头,视线仍是那封信上,声音低低的。邵俨的掌心有些热,烫得人心尖发颤。   邵俨见她还是忧心忡忡不由心软,笑着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转头拿起了那封信。   祁染抿紧了唇,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邵俨的动作,半分都不敢放松。   邵阳将她紧张的表情看在眼里,摇头无奈地笑了,也没有再逗她,随手用火折子将信点了,直接扔进铜盆里。   “诶!”   祁染还万分紧张地等着他看完信的反应,却见那封信忽然被火点了,吓了一跳,下意识出声阻拦。   邵俨的动作却更快几分,将她一把捞进怀里,抬手就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   “可是……你万一提前知道了……”   祁染自然是明白他的做法,可是心中还是忧虑,陷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自家小祖宗心思细腻,若真是绕不过一道弯去,就绝对是要出大事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与你一般蠢?”   邵俨将她往怀里圈了圈,似是惩罚地用了些力气,嗓音带了几分喑哑,却根本是藏了笑意的。   “嗯?”   祁染被闷在他怀里,溢出一声疑惑的询问。   那声音小小的,若不是两人挨得极近,邵俨怕是都要忽略了过去。他被逗得差点笑了出声,反手又在祁染的头发上揉了一把,眉眼彻底温柔了下来,低声道:“我并无知己好友,他们若是说什么闲言碎语,定然是为了挑拨离间。我又何必去听。”   “可……他们说的若是真的……”   祁染回抱住邵俨的腰腹,声音更低了几分。   “我只信你说的。”邵俨将她纠结的话打断,低头在她的发间轻轻吻了一下,低哑的嗓音,没有可以做出的温柔,却听着让人心都软了大半,“所以,你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你总有办法让我觉得愧疚。”   祁染埋在他的怀里,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闷闷的似乎带了几分委屈。   “你每日蠢蠢的就好,想那么多做什么?”邵俨却抿唇笑了,轻轻在小丫头的头上拍了一下,语气随意。   “你就不能说我一句好的吗!”难得一点点的伤感被邵俨的话彻底打破,祁染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便在邵俨的胳膊上锤了一下。   邵俨却弯唇笑着,顺势拉住她的手,将她重新圈回怀里。   接下来的几天,祁染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邵俨被小皇帝禁足了三日,却也不完全算是坏事,两人整日腻乎在一起,简直美滋滋。祁染每天拽着他睡到日上三竿,醒了以后也不用着急起,还能再说会话,商量一下中午已经吃些什么。   转眼便到了邵俨生辰的那天。因为已经恢复了上朝,所以天蒙蒙亮,邵俨准备起床了。   其实,他已经尽量将动作放得轻了。但刚动了一下,祁染就被弄醒了。   “要起床了吗?”祁染困得迷迷糊糊,抱住邵俨的腰,熟练地埋进他的怀里,半梦半醒的声音也带着些含混。   因为还未彻底清醒,祁染比往常还要人畜无害一些,怎么看都是软萌的一小团。   邵俨的心骤然软了一块,小心地碰了碰祁染的发丝,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话音落了,却半天没有等到祁染的回答,低头看过去,才发现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又睡了过去。   她这边是睡着了,邵俨却因为被她抱着没办法起床,试探着动了一下,便听到小丫头不舒服地哼哼两声。邵俨的心一软,就又不敢动了,小心地等着她熟睡。   然而,时间是不等人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守在外面的临平便开始敲门了。昨天一次,主子都睡迟了,甚至没有早晨的沐浴,只简单的洗漱了赶紧出了门。同样的事情,今天肯定不能再犯。   外面咚咚地响过两遍,祁染才终于被弄醒了,睡眼惺忪地抓了抓头发:“是不是要晚了?”   “没事。你自己睡一会儿,睡醒我就回来了。”   邵俨抬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动作轻柔,软声哄了半句。 第91章 您是要绑我回柳国吗?   “好。”   祁染应了一声, 却没有松开邵俨, 反而是打了一哈欠缩回他的怀里, 大有再睡一觉的意思。   邵俨僵了半天,最后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低声开口道:“你先自己睡吧。”   “嗯。”   祁染的声音很小, 似乎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   “我要去上朝了。”   邵俨半天没有等到她松手,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补充道。   “我知道,你去吧。”祁染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眼睛直睁开半条缝,咬字都不怎么清晰。然而她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反倒是抱得更紧了几分。   邵俨的话哽在嗓子里,哪里还能不明白她是装傻充愣。昨日便有过这么一遭, 他自然是知道祁染的意思。他的动作顿了半晌,还是犹豫着伸出手, 动作轻缓地揽住祁染的腰,低下头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地方不对。”   祁染瞬间也不装困了,睁开眼睛,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抬手点了点唇角,眸光璀璨。   邵俨的身体僵了半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侧过头在她的唇角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亲完,他板着脸等着祁染松手,耳根却已经红成一片。   “早去早回,等你吃早膳!”   祁染瞬间笑开了,扑进邵俨的怀里,美滋滋地在他的脸上啃了一口,语调轻快,似乎话中的每一个字都要跳跃起来。   邵俨面上的冷峻还是破功了,眸中透出无奈的笑意,伸手揉了揉祁染的发顶,声音也下意识放轻:“好。”   祁染撞上他眸中的温柔,心头当即一软,便想要拽着邵俨再腻乎一会儿。   结果,站在外面的临平又开始敲门了。   “好吧好吧,你走吧。”   祁染看看手中攥着的衣袖,又转头看看门外,最后委屈巴巴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埋回被子里。   “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邵俨被她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侧头又在她额角亲了一下,放软了声音哄道。   祁染也觉得自己幼稚的,一听邵俨还格外耐心地来哄,不由老脸一红,脸闷在被子里,声音小小地回了一声:“嗯。”   这样折腾了一圈,时间确实不早了,邵俨甚至没有早起沐浴的时间,又一次只能赶紧收拾了出门上朝。   邵俨临出门的时候,还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祁染,眸色都放得轻柔了。   临平将脚步加重,又催了一遍,邵俨才终于起身离开。   门一关,祁染便醒了。   她翻身滚到邵俨睡的那边,裹紧小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   忽然,窗户一动,屋中便多了一个人。   “主子,齐师父从柳国来了,这会儿就在府外,说要见您一面。”玥玥还没有站稳,便赶紧把消息说了,语气急切,气息都有些乱。   “啥玩意?”   祁染都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从床上支棱起来,转头去看玥玥,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主子!齐师父来了!”   玥玥一溜小跑到床边,抱着自己的斧头,脸上满是紧张。   祁染瞬间清醒了过来,抓了抓头发从床上坐起来,视线划了半圈,便已经镇定了下来。她眸色暗了下来,语气平缓,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好!”玥玥应了一声,正要轻功离开,又因着心下不安,忍不住开口嘱咐道,“主子,齐师父看着心情可不怎么好,您一会儿要小心了!而且……她这番来,说不定是来绑您回去的!”   “好,我知道了。”   祁染翻身下床,随手从架子上拿了外衣,语调平缓,听不出半点紧张来。   玥玥许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主子已经准备换了衣服,她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还是轻功出去了。   将军已经催过主子好几遍了,但主子一直没有动身回柳国的意思。齐师父这次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   玥玥蹲在树上,着急得直揪树叶。   齐师父武功高强,要是硬要绑了主子回去,她和随枫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拦得住。若是胧悦姐姐在,倒是还能有几分胜算。可是现在……   她这边着急得不行,祁染换衣服的速度却没有半分加快,找了一件浅色的长裙换了,又将头发也仔细梳理了一遍。   等祁染从屋里出来,玥玥都差点将整棵树的叶子揪光。   祁染却没有用轻功,而是提了裙子不紧不慢地府门走过去。绕过半个巷子,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着暗色的衣服的女子。   女子怀里抱着一把剑,头发梳了一个利落的发髻,眉眼的轮廓凌厉,像是被刀削出来那般。她缓慢地抬眼看向祁染,眸色也是一片冰冰冷冷:“三皇女准备几日回去。”   她的视线扫到祁染的衣着,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扔出一个问题,语调却是没有半点起伏。   “我若说还要过些日子,您是会绑我回去吗?”   祁染随意地拨了一下裙摆,笑着抬眼看过去,眉眼微弯,但若是仔细去看那双眸子分明是无比冷静的。   女子面无表情,视线从祁染的身上扫过去,冷冷地扔出一句话:“将军吩咐,再给您三天处理事情。”   她的话音未落,身形一闪竟然就消失了。   祁染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对方的突然离开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面上的神色一僵,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看着女子曾经站立的地方,眸子暗了下去:“玥玥,齐师父刚才和你说过什么吗?”   女子消失了很久,玥玥才从围墙的那边探出头来,落到祁染旁边,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没有啊,主子怎么了?”   “没事。”   祁染摇了摇头,微微眯起严谨,视线落在巷子的尽头,眸色愈发幽深。   齐师父似乎不只是为了她而来啊……   这位的性子最为冷清,若是只有催她回去这一件,这三天也必定会在她旁边死守着。像这次这样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多半是还有其他的任务。   齐师父算是姑母的左膀右臂,武功智谋无一是绝顶的,便是当初镇守边疆,也是少有离开姑母身边的时候。   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会让姑母将她派到纣国来?   祁染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思绪便沉了下来。   还有……三天吗?   她在巷子里站得时间不长,转身便先回府了。邵俨今日的生辰,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先过了今日再说!   祁染回去重新换了一套衣服,转头进了厨房,开始和面准备给邵俨做长寿面的事情。   她掐着时间将面准备好了,邵俨却一直没有回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小太监来回话,说主子是有事情绊住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了。   祁染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听着对方说完了,却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焦躁了几分。她用的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开口将玥玥叫了出来:“邵俨去哪了?”   “主子,下面的人还没有回话,我这就派人去问一下。”玥玥见祁染点头了,便赶忙轻功离开了。   祁染起身行到门口,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筋突突地跳着,不能抑制的燥乱。   齐师父从柳国过来,真的给了她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还有……   祁染突然想起那天在郊外杀的那个人,后来也没有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个人甚至不是和其他的刺杀一起的,就像是凭空出来的。   而且这么看来,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杀她而来。   是因为她是九千岁心上人,还是因为她是柳国三皇女?武功又与东羯的人那般像,到底是……   祁染的脑袋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对于久久未归的邵俨更担心了几分。   她能感觉到,起风了。   “主子,咱们的人跟丢了!”玥玥轻功掠过墙,动作都有些慌乱,甚至来不及站稳,便赶忙开口说了,“皇宫几处都有高手,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跟得没有那么紧。但是很久没有见到人出来,才发现是跟丢了。”   玥玥语气急切,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什么!”   祁染的面色瞬间就变了,话音未落,便轻功出了院子。   “主子。”   玥玥知道主子是着急,心下也是紧张,赶紧轻功追了上去。   两人前后过了院墙,就见府外停着一辆马车,穿着青袍的叶谦远远地朝着祁染挥手,笑得叫一个如沐春风。   祁染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轻功掠了过去。   叶谦却似乎是早有准备,几处借力竟正好落到祁染的面前,他弯眸一笑,嗓音清朗:“怎么这般着急?可是要去找邵大人?”   轻功很难收回力道,祁染险些撞到叶谦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她却没有晃神躲开,而是快准狠一脚踹在叶谦的胸口。   屋顶上本就不好站稳,叶谦又一时反应不及,差点从屋顶上滚了下去。还是他的护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定然要狼狈摔到地上了。   祁染踹了他一脚,终于稳住身形,蹲到屋顶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有些狼狈的叶谦。   看来,又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倒退半步在屋顶站稳。 第92章 所谓的挑拨离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想到了一些细节,就把这章稍稍修了一下~   “幸好没有真的摔下去, 不然便要在染儿姐面前丢人了。”   叶谦拍了拍身上的土, 重新轻功飞上来, 弯唇笑着,语调轻松,似乎对于祁染刚才的行为没有半点芥蒂。   祁染却因为他的一声染儿姐眉头皱得更紧,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半圈, 眼神更为警惕。   “这是要去找邵大人?”   叶谦见她皱眉,便也不再纠结那个称呼,笑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祁染没有接话,只等着他将后半句说完。   “这会儿还是不要去为好。”叶谦一个人唱独角戏却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面上笑容慢慢消了,透出几分为难纠结,顿了一下, 才又开口道,“邵大人没有什么危险, 至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回去了。提前找过去,反而不好……”   祁染将他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 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光更为幽深。   叶谦果然知道小祖宗在哪!   他这边欲言又止,抬头来看祁染的神情。在撞上她戒备怀疑的眼神后,叶谦的笑容都是一僵, 眼中闪过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站了许久,最后颓然地垂下眼睑, 低声开口道:“以前,我确实在算计你,想用你作为突破口来给邵俨一个教训。可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小时候……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只是当时没有选择。我……”   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今日也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袭青衣,可话说出口的时候,怎么听着都有几分艰难。   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般低下头,说得甚至有些磕磕绊绊。   这样的姿态让谁看着都不由心里一酸,只有祁染眸色始终冷静,唇角甚至带了一分讥讽的意味。   若是她第一天认识叶谦,恐怕还真是要信了他这一套说辞。   看看那真诚至极的眼神,还带着一点点黯淡。   演得可真好!   可惜……祁染只相信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叶谦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她看得太明白了。明明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怎么总想着和她聊感情?怎么?觉得女子就应该更为心软吗?   叶谦撞上祁染眼中的嘲弄,便又是一阵苦笑,扯了扯嘴角,眼睛却像是快要哭出来,声音带出不知名的哑意:“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信我?”   然而,剧目还在按部就班,可观众已经懒得看下去了。   “邵俨在哪?”   祁染根本不去接他的话茬,而是开门见山地扔出这个问题。   原本她停下脚步,就是觉着叶谦肯定能知道些什么。与其去找暗卫从跟丢的地方开始寻找,还不如直接抓住这个送上门的线索。   “你与我说话,便只是因为想知道他在哪吗?”叶谦的动作僵了一下,眸色暗了几分,显得更为委屈,声音极低开口。   “他在哪?”   奈何祁染就是铁石心肠的一个人,从来都是将喜欢和讨厌划分得很清楚。莫说是叶谦做这样的几幅姿态,便是他此刻就自刎在面前,祁染也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嗯……   也不是!她很有可能会拍手称快,毕竟叶谦是自家小祖宗的死对头。叶谦死了,小祖宗不知道能省下多少事情。   “能不能信我一次……你现在不会想要见到他的。只要再过一个时辰,他便会毫发无伤地回去。”   叶谦的眸中几次震荡,声音发哑,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哀求。   祁染隐隐猜到了什么,面上却丝毫不显,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在哪?”   于是,在祁染的坚决态度下,叶谦“万般无奈”还是带她过去了,一路上眸中闪过了无数的忧虑。   一路轻功,掠过屋顶房檐。   玥玥一直守在祁染左右,防范着会出现的陷阱。她朝着暗处打了几个手势,便有两三个武功极高的暗卫由暗转明,护在祁染旁边,生怕再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还在暗处守着,半刻都不敢放松。   叶谦这边的暗卫却似乎没有了踪影,轻功赶路都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虽然不能高傲自大藐视敌人,但是祁染到底是见过些轻功绝佳的人,便不说姑母和当初教她轻功的师父,便只说她手下轻功最好的随枫,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状态下不露一点马脚。   更何况,最好的几处隐蔽地点都被她手下的人占了。叶谦的人若是想要暗处隐蔽根本没有可能,除非是跟得极远,或者……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守株待兔。   祁染的视线落在叶谦的脖子上,心中已经思存起现在直接把他宰了的可能性。   杀气一闪而过,叶谦感受到了却没有回头,甚至面上的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   染儿姐,可不是什么冲动的人。   叶谦运着轻功,幽暗的眸子又像是携带着笑意。   果然,祁染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杀一个人简单,但是事后要处理对方剩余的势力会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特别是有一些躲在暗处的死忠,可能会使用千奇百怪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祁染刚刚压下动手的念头,脚尖在屋顶上借了一下力,忽然被铺面而来的血腥味撞得头昏。   那种浓重得像是要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像是将她瞬间拖回记忆中的战场,仿佛还能听到空中有乌鸦盘旋。   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么重的血味了,身形晃了一下,忙压低身子才算是没有从屋顶跌下去。   这里原本许是一处府邸,不大不小三进的院子,只是如今地上已经被血洗了一遍,到处都是尸体。   “主子。”   玥玥瞬间警觉起来,攥紧了板斧落到祁染旁边,低声唤了一句,视线落在叶谦的身上,神色更是警惕。   “啊!求你不要杀我!”   突然,有一处传来声孩子稚嫩的哭喊,带着浓浓的绝望。   祁染的瞳孔骤缩,瞬间运起轻功飞了出去,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处。   “主子小心些!”   玥玥惊呼一声,半刻都不敢耽误,便赶紧追了上去。   叶谦原本还做的是一副震惊、哀痛、悲天悯人的神情,听见那声惨叫也是紧张诧异地望过去,可是在祁染转身之后。他眸底藏着的分明是冷静,甚至还有种看好戏的意味。   旁边的小院血腥气更重,尸体上流出的血似乎都要汇成小河。满地的尸体,只中间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正刺在一个孩子的胸口。   或者说,是刺在一具尸体上。那个孩子像是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小小的衣裙扎着双髻,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小孩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显然便是刚才惨叫的来源。   行凶者身形单薄,穿了一件暗色的衣袍,缓慢地直起身子,麻木地将匕首拔出来。   “哒哒……”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动作,有人踩在血流上发出的细微声音。   那人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猛地回过头,带着浓重的杀气与狠厉之色。可是在目光触及到来人的时候,整个人却都是一僵,身体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从脊背升起一股凉意来。   “我说了,邵大人正在忙事情。这会儿来见,不是……”   叶谦垂下眸子,声音极低,视线扫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时,这话说得艰难,悲悯地转过头不忍心再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一声闷响,脑中还没有来及反应,便觉后颈一疼,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祁染反手一计手刀,动作快准狠,叶谦没有防备被砍晕,身子便软软地瘫了下去,倒在一地的血里。原本整洁的青色衣袍沾上了血,连头发上、脸上也都被血给浸湿了。   可祁染甚至懒得看他第二眼,转头看向满身是血的邵俨,忽然明白了邵俨曾经看见她杀人的感觉。   玥玥带了几个人去排查危险,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祁染一身整齐,连头发都没有乱半分。邵俨却是满身的血,手里攥着匕首,连指尖都被血浸红了。   邵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祁染,身上杀气半分也没有了。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祁染,没有偏半分,眼底压着茫然无措,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祁染定定地望着他,眸色专注,面上的神情淡淡,似乎也看不出什么。   邵俨下意识将攥着匕首的手背到身后,僵硬地移开视线。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血,眸中闪过慌乱,伸手想要将血擦掉,但是血像是越擦越多。   细微的脚步声靠近,一步步像是踩在人的心上,邵俨的动作一僵,身体的血液都像是冷了下来,冻得人直打牙颤。   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视野里,邵俨却莫名胆怯了。满身血污,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祁染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样子,发髻散了大半,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脸上、身上有着极重的血腥味。   她胸口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忽然想起那次她杀人,邵俨却问她第一次杀人时会不会觉得害怕。   邵俨当时怎么说来着……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吧。   祁染心头一软,轻呼一口气,探身想要拉住邵俨的手。   邵俨却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匕首被丢到地上,两只沾满血污的手,都藏在身后。身体僵硬,张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祁染的手落空,却没有半点不悦,眉眼反而更为温柔,执拗地拉住邵俨的手腕:“我们回家吧。”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极为坚定。 第93章 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   邵俨的身体瞬间僵直, 被祁染拉住的胳膊像是没了知觉, 不能动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仍是没有抬头, 视线落在脚边,却因为触及到那一抹鲜血,只能艰难地闭上眼睛。   祁染的手转了一下,毫无芥蒂地拉住他带血的指尖。   邵俨僵成了一块木头, 看血将祁染的手指染红,心头一颤,便想要挣脱开。   然而,祁染却格外坚持,反而多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死死攥住。   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不需要擦,沾血也没关系, 她的手反正也没有干净过。   “主子!你过来看一下!”   玥玥突然轻功过来,眉头紧皱, 语气透出急切。   祁染扫到她眼中的慌乱,心下也是一沉, 便知道是发现了些什么。她抿紧了唇,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可能,伸手招了一个暗卫过来:“披风。”   暗卫的动作很快,有些东西又是随身准备的。所以她的话音刚落, 东西便送到了。   祁染动作轻缓地给邵俨穿上披风,眉眼都放得温柔下来,声音也放得轻软:“没事, 马上就回去了。”   邵俨没有回答,仍是垂着眼帘,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是一个木头雕刻的人。   祁染却弯唇笑了,伸手勾住邵俨的脖子,垫脚安抚似的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亲完,她又给邵俨整理了一下兜帽,而后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邵俨的手指动了动,身体更僵硬了几分,却最后还是没有挣扎。   “主子,这事可能不适合……不如先派人送主君回去吧。”玥玥一看主子要带邵俨过去,表情当即古怪起来,面露纠结,连忙出声来阻拦。   她说完,赶紧朝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十七接收到她的暗示,快步走到祁染旁边,转身蹲下做出背人的姿态。   “不是大事。”   祁染弯唇笑了,直接摇头拒绝了,语气随意。   玥玥还想再阻拦,可是祁染已经运起轻功离开。   等到祁染真的看到玥玥说的地方,才恍然明白她藏着掖着的原因。在院子的僻静一角,树干上能看到一处奇异的剑痕。   是齐师父的手笔啊……   祁染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师父的武器造成的痕迹,她转头和玥玥对上视线,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了然。   她皱了眉,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只这一处?”   “现在找到的只有这一处。”   玥玥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谨慎地回了,声音都沉下来。   “先回吧。”   祁染深深地看了那道剑锋一眼,将思绪先收了,扔下一句话,便轻功离开了。   她的人尽数撤了,院子很快就安静下来。   满地的尸体,到处都是血,只有一个昏迷的叶谦还有气息。   祁染刚走不久,叶谦的人就摸了过了过来,将他搬运到外面的马车上。   “主子。”   下面的人将叶谦唤醒了,揣手恭谨地站着,等着他的吩咐。   神志慢慢回笼,叶谦揉了揉发痛的后颈,却是挑眉笑了。   果然,这位一点都没有变啊!只要决定护着谁,就坚定不移地护着,旁人的半句话都是听不进去的。   也是……年纪尚小的便是这样的,又怎么那么轻易改变啊。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了旁人,还真是让人有点不甘心啊。   但是,也该到此为止了。   试的几次,可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所以接下来玩点别的吧……   “去叫人吧。”   叶谦将思绪从记忆中收回来,挑开帘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府门的横匾,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的,只是眸色凉薄。   都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三皇女看一眼。   叶谦拿了帕子,不紧不慢擦着指尖的血,笑容一如往常温和,。   这么多年,还真是看够了死太监那张脸。从去年夏日就开始下的网,也应该开始捞鱼了。   而在另一边,祁染正在思索着方才的那道痕迹,根本已经将叶谦忘到九霄云外了。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玥玥蹲在祁染旁边,都快把头发揪秃了。   从齐师父过来。不对!是从城郊那个会东羯武功的人开始,事情便愈发像是一团乱麻,怎么都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齐师父在什么地方落脚?”   祁染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眉心的褶皱就半刻都没有松开。   笛子,纣国的镇西将军,东羯的杀手,如今再加上从柳国过来的齐师父,如今已经是风起云涌。   “没有和咱们的人有太多接触。齐师父武功太高,也不敢派人跟。”玥玥摇了摇头,满脸的愁苦。   以齐师父的武功,除非对方是主动和她们接触,否则根本是找不到她的。   祁染将杯中的茶喝了,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便低声下了几个吩咐。玥玥在旁边仔细地记着,时不时再问上两句。   能让齐师父从柳国一路找过来,她觉得多半是与边疆战事有关。而曾经与柳国摩擦最大的便是东羯,之前又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样解释倒是说得通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密室的门忽然开了,邵俨沐浴过换一身整齐的衣服,连头发都仔细地扎了起来。   “好了,先去查吧。”   祁染起身拍了拍玥玥的肩膀,便让她先下去了。   邵俨面上的神情始终冷峻,站在远处,许久都没有抬脚走过来。   祁染抬手倒了一杯茶,走过去迎他,将茶杯塞到他的手里,语调平缓:“很久没有亲手杀人了吧。”   邵俨被问得一怔,将手中的茶杯攥紧,杯中茶水的热度像极了当时烫手的血。他低头看了杯子很久,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那个小孩……确实是我杀的。”   “嗯。”   祁染也没有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说这个,点点头应了,心中却没有太过在意,拉着邵俨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叶谦引你过去的?”   她摸着邵俨的手冰凉,便侧过身将他的两只手都拢在掌心,低声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她当时还哭着,让我不要杀她。”   邵俨垂着眼帘,颜色浅淡的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闭上眼睛,那一片血红似乎就在眼前浮现。   “邵俨。”祁染忽然郑重地喊了他的名字,抬手捧了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那个孩子的死,你很在意吗?”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接,邵俨还没有来及藏起眼中的情绪,所有的歉疚、挣扎撞进祁染的眼中。   邵俨在那一瞬间是想要挣扎的,移开视线,又或者躲开祁染带着热度的掌心。可是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时,忽然没有了逃避的力气,怔了许久,唇瓣动了动,声音似是呢喃:“可我还是杀了她。”   四目相对,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的眼睛里有茫然,情绪还沉溺在刚才的事情里无法自拔。   祁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邵俨抱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很软弱,对吧。”   邵俨的身体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陷在熟悉的气息里,声音闷闷的。   “你只是太温柔了。”   祁染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抿唇笑了。   真的很难想象市井中传得如同厉鬼的人,其实是这般温柔的人。   邵俨深吸了一口气,将祁染抱紧,情绪终于恢复过来:“是。我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了。”   其实,他也不是良善到杀一个人需要愧疚这么久。只是太久没有沾过血,那么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唤醒了很久以前的回忆。   而且……只要被安慰,就会软弱很多。   “不要想了。还有很多的尾巴没有处理。”   祁染弯唇笑着,向后靠着桌子,碰起邵俨的脸,从额头亲到鼻尖。   细细密密的亲吻划过皮肤,不带太多的暧昧意味,更像是一种安抚。邵俨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认真地看着祁染。她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半分防备,里面透出的温情,像是拨弄水花的微风,碰得人心尖一颤。   邵俨望着她,感觉到心绪一点点沉淀下来,回忆中的血色重新压回暗不见光的角落,恢复冷静。   “有人假扮俞将军引我过去的。”   他将祁染拉到一边坐下,语调平缓地说起之前的事情。   “俞将军?镇西将军?”祁染见他的眸色恢复了波澜不惊,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是。他失踪很久了。”邵俨将祁染的指尖拉紧,皱起眉,神色严肃,“你曾经也问过我他失踪的事情。后来,他送过一封信过来,说是感谢我这些年派人照顾。然后就消失了。”   “搅入麻烦里了?”祁染的心下一沉,只觉得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是不是叶谦出的手?”   “不像。我被引过去,那里就已经血流成河了,中间遇到了东羯的人。”   邵俨摇了摇头,面色愈发凝重,连声音都沉了下来。   祁染皱了眉,将听到的事情在心里推敲了一遍,想到一个疑惑的点:“你怎么知道是东羯的人?”   “暗卫与他们交过手,说是像那边的武功。”   邵俨回忆着刚才的事情,低声解释了。   他们还在商讨事情的细节,而外面有人被灭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第94章 托孤……   两人又说了许久, 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反而愈发心事重重。   “先吃饭吧, 你也该饿了!”   祁染抓抓头发站起身来,便准备起身叫人送早膳进来。   邵俨抬手拉住她正要说话,临平却突然闯了进来。他衣服都快被汗尽数浸湿,眉眼间满是焦急, 喘着粗气想要禀报些什么,可看着坐在主子的旁边的染姑姑,消息又咽了回去,有些不敢说。   “我先去小厨房。”   祁染反手拍拍邵俨的手腕,放软了声音开口道。   “不用了,我应该来不及吃饭了。你自己看看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去做,又或者让他们出去给你买。”邵俨摇了摇头站起身, 伸手将祁染抱进怀里,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掩藏着温情,“不用担心那些事情, 我会处理好的。”   他说着话,反手揉了揉祁染的长发,动作间带了些不舍。   “那你带些糕点在路上吃。之前喝了那么多药才算是调养过来,要是又复发。我可是要揍你的。”   祁染用力地回抱了他, 而后从他怀里退出来,转头去拿了装糕点的匣子塞进他的手里。   临平在旁边着急得满头大汗,脚下像是生了钉子, 攥紧了手左右转悠,就想要催上两句。   邵俨从她嘴里听到“揍人”两个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低头笑了,将糕点的匣子仔细拿好,低声又说了一句:“嗯,我先走了。”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这么墨迹!”   祁染被他反复地道别弄得心里别扭,便板起脸做出凶恶姿态,催着邵俨走了。   邵俨却只是弯唇浅笑,出门前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祁染原本做出一副随意的姿态,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邵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院子都安静下来。   她收紧了手指,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慌。   今日……还是邵俨的生辰呢。   祁染派了玥玥出去查,下午随枫还回来禀报了两次事情。   灭门的惨案,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堂上下一片哗然,矛头直指邵俨,一时间竟似乎成了人人喊打的程度。   祁染听了随枫说完,面上的神情愈发凝重,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却只能多派几个人去保护。   府中大半天的时间都是鸦雀无声,下午的时候忽然回来几个人喧闹了好一阵,叫了很多人出去,随手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祁染坐在屋子里,眉眼微垂,面上无波无澜,冷静地喝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等着随枫再送回来消息。   已经临近晚上,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   屋中没有点灯,昏暗着什么都看不清。   祁染坐得笔直,手中捧着茶杯,安静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心中分明是兵荒马乱,表面却是半分不显。   她那样坐着,恍然间像极了邵俨日常的姿态,甚至连微抿的唇角,都丝毫不差。   府中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什么动静都听不到,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格外害怕。   忽然,有很轻的脚步声靠近门口。   “染姑姑,可要点灯?”   小太监的声音略显出尖细,带着些小心翼翼,嗓音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恭谨,还是因为也感觉到了府中的气氛异常。   “不,不必了。”   祁染神志被从很深的思绪中抽离回来,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杯中的茶几乎满的,只浅浅地喝过两口,可那种苦涩的味道像是缠绕在了舌尖。   “是。”   小太监低声应了,轻手轻脚地退下。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甚至透出几分死寂,祁染捧着茶杯,心中的思绪更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喧闹,似乎隐隐还能听到邵俨的声音。身体的动作比思绪还要快,祁染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屋外。她运起轻功,几步便到了门口。   她一眼看到了邵俨,眸色一亮,动作便有些着急,轻功落地竟没有站稳。   邵俨已经换过了一身衣服,眉眼间透出浓浓的疲惫。他突然看见祁染有些诧异,在她踉跄的一步时,邵俨忙伸手接住她。   “怎么这么冒失。”   他将祁染扶稳,压低了声音叱责了半句。可是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将祁染抱得更紧,低头在她的发间嗅了嗅,掩盖住浑身的疲惫。   “嗯。”   祁染反手抱住邵俨的腰,声音闷闷的。躁动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   临平站在旁边见主子在和染姑姑说话了,便轻手轻脚地从一旁退下了。他的面色苍白,胳膊上受了伤,包扎得非常严实,还用布绕过脖子将胳膊吊起来。   他绕了小路,穿过一个院子,进了一个僻静的屋子。   “哥……情况,情况怎么样?”   临和是躺在床上的,脸上苍白着看不出一点血色,听见门响,一转头看见哥哥,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临平赶忙过来摁住他,板起脸,开口道:“乱动什么!大夫让你卧床休息!”   “哥,我没事……最多两天,这伤一收口……我就能下床了。”   临和疼得呲牙咧嘴,声音都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嘴上还想要安抚哥哥。他一眼扫到哥哥胳膊上的伤,又不由着急起来,“这胳膊是怎么了?”   “被撞了一下。小伤。”临平不欲多谈,反手又将弟弟摁回床上,重新给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看临和虚脱的样子,心中便更是复杂,“你还瞎折腾什么!今天上午的情况,你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临平又多说了弟弟几句,而后才起身离开屋子。出门前,他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紧抿着唇,眼神复杂。   他转头去了门房,将一个包裹交给相熟的老人,又跟着将弟弟的事情嘱咐了一遍。   “就……就没别的法子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听他说完托孤般的话,攥着那个包裹,眼圈都红了。   “谁也想不到,张大人、李大人会被人收买,临阵倒戈。”临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已经懒得再提今天的下午的事情,便将话茬转过来,开口道,“主子今晚便会送染姑姑离开,你也趁着那个时间带着临和离开吧。主子那边我已经说过了,给你也准备了马车,先过了东边的山去旁边的镇子吧。”   “临平!”老人几乎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突然这般定然是不舍,抓着他的衣袖,眼泪都要下来,“你带着弟弟走。我已经活到这个岁数,早就够本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周老,心意我领了。不必了。”临平却看不出太多慌乱来,反倒是笑了,伸手拍拍老人的肩膀,“就像是主子说的,手上开始沾血的一天,便应该想到早晚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临平这边还在和老人托付着,而另一边祁染也感觉到了异常。   “晚上,不用处理折子吗?”   祁染和邵俨进了屋子,却没有看到像往常一样送折子进来的小太监,书房的桌子上只有文房四宝,显得空空荡荡。   邵俨面上的神情僵了一下,随后抿唇露出一个笑:“紧急的处理完了。剩下的琐事有些复杂,折子没有那么快送过来,先吃饭吧。”   祁染的视线在书房停了半刻,又转头来看邵俨,拉着他的衣袖,仔细去看他眸中的情绪。   两人四目相对,邵俨的脊背瞬间僵直。只不过面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异常,仍是唇角微抿,眉头微皱,似乎疑惑。   半刻,祁染忽然弯唇笑了,点了点头:“好,先吃饭吧。”   “嗯。”   邵俨见她没有追问,心头稍稍放松,低声问了一句。   祁染拉着他一路到了小厨房,早上发的面早就不能用了,这是下午又重新弄的。   邵俨一切都由着她,目光紧紧地追着祁染,连半分都不肯错开。只有在祁染回头看过来时,他眼中的执拗才能会被压回眼底,抿起一个浅浅的笑。   可祁染是练武之人,又在战场上待过,对于眼神最为敏感。她能感觉到邵俨目光的专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种过于热烈的感情。   祁染抿紧了唇,将心中密密麻麻的酸涩压回去,努力让神色如常。   “怎么要亲手弄?小厨房的人呢?”   邵俨看到她撸起袖子开始揉面,才算是猛地回过神来,忙摁住她的手,皱紧问道。   小厨房的厨子早就被祁染支开了,这会儿自然是没有人。   邵俨问了一句,左右却没有看到人,眉头便皱得更紧。他看见祁染的手上沾了面粉,忙拢住祁染的手,要将她手中的活接过来:“我来弄吧。”   “你还会做面?”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他,语气疑惑。   “说不上擅长。”   邵俨的措辞总是很谨慎,他拉过祁染的手,不让她再碰厨具,取了水想要给她洗手。   “长寿面也会?”   祁染却反摁住他的手腕,微微挑眉追问了一句。   “长寿面?谁……”   邵俨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祁染,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95章 你要长长久久地待在我身边!   “所以……今日还是我来做吧!”   祁染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来, 她抬头想要摸摸邵俨的头发, 可是手上沾了面粉, 便只能用手腕轻轻在他的脸上蹭了蹭。   邵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眸中隐隐透着孩子般的茫然。   祁染垫脚亲了亲他的唇角,转身便去忙活了。长寿面说难不难, 说简单却也是不简单的。她全神贯注将李奶奶教的认真回忆了一遍,一步步仔细地按着做。   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厨房点着几盏灯,光线昏黄,笼在祁染周围却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光。   祁染今日穿了一件暗色的衣袍,和邵俨今日穿的相差无几。她低下头揉面的时候,眸色极为专注, 有碎发垂落下来,滑到脸边。   大概是有些痒, 她用手背拨弄了两下。然而头发却极为调皮,弄了几下都没有成功, 祁染不由皱了眉,犹豫着是不是要擦了手来处理。   “会不会很麻烦。”   邵俨如梦初醒,几步走过去帮她把碎发挽到耳后。他低声问着,忍不住伸手揽住祁染的腰, 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还好,我只是担心做得不好吃。”   祁染稍稍一怔,反应过来后便笑开了, 低头继续揉面。   邵俨没有再说话,只是从后面小心地抱着她,动作间透着万分珍重。他静静地看着那碗面在祁染的手下成型,煮好、撒盐、撒葱花,最后盛到碗里,推到他的面前。   “还抱着?不赶紧吃,面就要坨了!”   祁染已经将面盛了出来,转头见邵俨也不松手,甚至因为眼神过于认真,而透出几分傻傻的样子。她只觉得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抬手在邵俨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开口嫌弃了一句。   “嗯。”   邵俨低声应了,却没有着急松手,而是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在她的发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两人离得很近,他低哑的声音像是擦着人的心尖划过去。   “这么腻乎做什么!”   祁染只觉得耳根一阵酥麻,不由老脸一红,反手便拍了他一下。   邵俨却也不躲,而是低头静静地望着她。   祁染知道自家小祖宗的讲究,便说要将面放进食盒里,端到屋子去吃。邵俨却将她拦下,只说不在意。   小厨房也是有桌椅板凳的,只不过都是厨娘吃饭用的,显得破破旧旧的。   邵俨却似乎没有看到,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到那面上。   热气氲氤,带着小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引得人食量大开。   其实,自从祁染出现在他身边,两人一同吃饭,邵俨总是能比以前多吃一些。时间不长,他已经比之前胖上了一些,腰上也能看到一些肉了。   邵俨却久久没有下筷子,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眸中情绪涌动,像是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尝一下咸淡嘛!你可以先吃一口菜。吃面的时候不能咬断,这是长寿面。”祁染托着腮,笑得眉眼弯弯望着他,语气轻快地提醒道。   “好。”   邵俨的思绪抽离回来,嗓音微哑,应了一声,而后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吃了。   小青菜在汤里泡了很久,吸收了面汤的味道,入口鲜嫩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然而,邵俨是没有尝出什么味道的。大概是面的热气实在是熏人,弄他的眼睛都有些红。   祁染也不是太有信心,所以极为仔细地盯着他的反应,看到他的眼眶红了,一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被辣子,被辣子呛到了……”   邵俨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对上她眸中的疑惑,动作也是一僵硬,深吸一口气,偏过头,语气都透出些不自然。   “可是我没……”祁染正在努力分辨他的神情,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有些发愣,下意识反驳道。   小祖宗平时口味清淡,这碗面全是按着他的口味来的。为此,自己还和厨娘聊了好一会儿,就怕给做咸了!所以更不要说是辣椒了,多一粒盐自己也没有放啊!   祁染这边还一脸被冤枉的无辜,忽然看到邵俨紧抿的唇瓣,又回忆起小祖宗方才说话的嗓音沙哑似乎与往日也不太相同。   她的声音骤然一顿,差点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突然这么蠢!   “我知道了。”祁染抿唇掩下唇角的笑意,动作轻缓地抬起手,缓慢覆在邵俨的脸上,用指腹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水迹,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软,“我明年会记得,不放辣子了。”   邵俨的身体瞬间僵硬,睫毛颤了颤,才又重新放松下来,胸口涌起的铺天盖地的酸胀,刺激得心尖发软,鼻子便更酸了几分。   他抿紧了唇,死死咬着牙,想要将那种感觉抑制些许,可是越是压抑越是膨胀。   “嗯。”   邵俨只能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低头装作吃面。   “不能咬断哦!   祁染也不拆穿他,只笑着收回手,趴在桌子上看他,又认真地提醒了一句。   邵俨吃东西向来很斯文,又因为碗里只有一根面,吃相便更好看了几分。精致到极点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映衬下显得更为超凡脱俗,眉眼微垂,甚至透出几分仙人般的矜贵。   祁染用手撑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眸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到了如今真的已经不仅仅因为相貌了。她家小祖宗真的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性子又是这般的好。   她看着邵俨吃面,却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家小祖宗应当不是贫苦出身吧!他身上没有一点市井气,行事间的礼仪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那又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祁染盯的时间太长了,邵俨都忍不住抬头看过来。可是又因为祁染一直说着不能将面咬断,所以他这会儿咬着一根面条的样子,竟透着几分蠢萌。   祁染抬手掩了一下唇角,才没有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将刚才的思绪压回心底,起身重新拿了一双筷子。   邵俨有些不理解她的动作,可是嘴里吃着东西,又不能开口说话,便剩下了皱眉。   “我自己做的面,总也要自己尝尝的。”   祁染取了筷子回来,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改为坐到邵俨的旁边,挑眉笑着开口道。   邵俨愣了一下,嘴里还咬着那根面条,经过片刻的茫然,便想要用筷子把面夹断,好让祁染吃面。   “不可以哦!长寿面是不能断的。”   祁染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指戳在他的脸上,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都带上几分调笑。   邵俨停下动作,眉头皱得更紧,满是疑惑。   祁染却在这时偏头凑过来,用筷子夹了面的另一头,低头吃了。   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的热气。邵俨的脊背僵直,呼吸都似乎被限制了。他一紧张便将面咬了,幸好反应快,快速将面抿住。   面没有脱口,便不算是咬断了。   祁染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慌乱,动作仍是不紧不慢,神色专注地吃着面。   其实,邵俨碗里的面也没有剩太多了,祁染又不是斯文的吃法,很快便将面吃得差不多了。   祁染扬眉笑了,随手将筷子放到桌子上,抬手勾住邵俨的脖子,将仅剩不多的面条一点点抿进嘴里。   邵俨虽是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真的经历时,身体还是僵硬得没法动,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祁染的眸光璀璨,带着笑意凑过来。周围似乎迅速了热了起来,邵俨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连着脸上都红成了一片。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视野中只剩下对方的眼睛。幽深也罢,清澈也罢,映到眼底其实都只剩下温柔。   祁染慢条斯理地亲上来,微微偏过头,却还没有忘记“正事”,将面条认真地吃完了。   她看着邵俨的眸中看到了些许慌乱、紧张,眼中的笑意便更浓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随后便要撤开。   腰间忽然一紧,她撞进邵俨的怀里,亲吻变得绵长。   邵俨的动作明明是透着一种执拗,落下的亲吻却显得极为温情,连抱住祁染的手都舍不得用太大的力气。   他垂下眸子,睫毛的尾端缓慢地从祁染眼下划过,像是从春天溜过皮肤的蒲公英,带起一阵不可思议地酥麻来。   祁染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心跳也愈发快几分。   邵俨却仍是专注,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这一吻上,感情压得太深,反倒是显得有几分缓慢了。   一吻作罢,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乱。   祁染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抬手扇了扇风,又拍了拍红得不成样子的脸。她坐了好一会儿,心绪才算是平稳下来。   “等到我过生辰,长寿面也会分你一半的。”她看向已经空了的碗,语气认真地开口岔开话题。   “好。”   邵俨却只是笑,狭长的眸子微弯,抬手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你的长寿分我一半,我的也分给你。所以……”祁染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手腕转了半圈,改为十指相扣,语调变得缓慢,“所以你要长长久久地待在我身边。” 第96章 当处斩立决   邵俨愣了一下, 抿唇再笑开的时候, 眸色沉稳了下去, 声音透出执拗来:“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的。”   哪怕有一天你已经不想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他拉紧了祁染的手,后面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你承诺给我了,你就得一直记着。”   祁染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这句话。   “好。”   邵俨又随着她应了一次,只不过眸中的情绪更为复杂了几分。   两人吃过面又在小厨房坐了一会儿,才回的屋子。下面的人适时送来了一小沓折子放到邵俨的桌子上,他去处理了半刻钟,便将折子散下去了。   而后邵俨又坐在那里,陪她下棋。一直到夜深了,茶也喝得没什么味道了, 临平正好进来换了一壶茶。   新的茶壶倒是极为别致,雕龙刻凤生动得很, 只是祁染从未见过。   两人的棋局还剩一半,邵俨抬手便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   “啾啾啾!”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鸟鸣, 声音不大,若是没有练过武的人耳力差一下,怕是都要听不到的。   祁染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茶杯上,精致的杯子似乎透着莹莹的光, 里面的茶颜色浅浅。茶中的热气升腾起来,便有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从鼻尖划过。   邵俨坐的笔直,视线微垂, 像是在认真地看着手下的棋。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甚至能隐隐听到外面有人跑动而过。   “该你下了。”   祁染缓慢地抬手拿起茶杯,转头看向棋盘,随意地扔出一句话。   “嗯。”   邵俨嗓音低哑应了一声,话音未落,指尖夹着的棋子便落到了一处。   祁染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白皙如玉的手指衬着清透的棋子极为好看,只不过有一处的伤疤若是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到的。   她的指尖划过杯沿,眸色更暗了几分。   邵俨落过子也不催促,脊背僵硬,手心都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许久,祁染抬头看过来,见他皱了眉,身体紧绷着,再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放在膝上的手早就攥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算了。”   祁染长呼一口气,抬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声音很轻,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邵俨的眸子闪过瞬间的震荡,只是片刻心中便已经划过了许多。然而他面上无波无澜,迟缓地抬头看过来。   “我累了,棋便明天再下吧。”   祁染将茶杯随意地放到一边,起身穿了鞋走到卧房。   两人都是早早洗漱过的,将外衣脱了便可以睡觉。祁染扔下那么一句话,没有等邵俨反应,便已经有了动作。   邵俨见她起身,连忙穿了鞋跟上,动作间透出几分匆忙来。   祁染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停下步子等他。她等着邵俨站到了旁边,便伸手拉住了他指尖。   从侧屋到卧房不过短短十几步,祁染却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攥紧了邵俨的手,不可抑制地用上了些力气。   “你也早点休息吧。”   祁染垂了眼眸,语气也似乎是冷冷淡淡,只是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心中并不平静。   “嗯,我记得。”   邵俨的精神已经是高度紧张,听到她开口,心都似乎要破开胸膛跳出来。不过神情的伪装还是半分都没有异常,连声音也是恰到好处。   祁染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头刚沾到枕头,便感觉睡意迅速侵蚀,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邵俨像往常那般坐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等着她睡着。   “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祁染闭着眼睛,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声音放得很轻,听在耳朵里都恍然是幻觉。   邵俨的眼中闪过慌乱,被小丫头这么一句若有深意的话给弄得心更乱了几分。   可祁染说过这一句话后,就彻底睡了过去。   只是片刻,气息都变得平稳了。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邵俨坐在床边,听着祁染的呼吸声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他抬手动作轻缓地拂过祁染的发间,声音轻得似是呢喃。   小丫头从来都是通透的,很多事情还未说出口,她便已经知道了。   门忽然响了一下,穿着黑衣玥玥抱着板斧往里面探头探脑。   主子虽然提前嘱咐过了,但是这人趁着主子昏迷欺负主子怎么办!还是要严加看守的!   祁染也就是不知道玥玥心中的想法,不然定是一个大巴掌呼到她的后脑勺上。   欺负?   邵俨若是有一天能想要“欺负”她,都莫说是做了,但凡能有点这个心思,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因为祁染很快发现,自己真是找了个清心寡欲的小祖宗。虽说太监不能做到最后那步,但是亲昵一下还是可以啊!   自家小祖宗亲一口、抱一下倒还是日常,但是再稍稍亲密一点点,他就能退避三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玥玥没有特别隐藏踪迹,甚至有故意弄出动静来吸引邵俨注意的意思。   邵俨没有回头,反而蹲到床边,伸手轻轻在祁染的鼻尖上点了两下,目光像是要凝成千丝万缕的线,将祁染直接捆在里面才是最好。   “咳咳。”   玥玥隔着远也看不清,生怕邵俨要做什么,赶紧假咳了两声。   如果不是主子再三嘱咐万万不能与这位动手,她肯定早就将人掀翻,把主子直接带走了。   邵俨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那般,趴在床边,目光一遍遍描绘祁染的眉眼,像是想要牢牢地刻进心里。   玥玥正是着急,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临平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在门口撞见一身黑衣的少女吓了一跳,在呼叫侍卫的前一刻,才突然想到这应该是染姑姑的手下。   他当即顾不得别的,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声音透出着急:“主子,时间不早了!”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拉着祁染的指尖,抿紧了唇瓣,怎么都觉得舍不得。   然而,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抱着祁染出来时,玥玥都长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这位单薄的身板,抬手便要先将主子接过来。   邵俨却侧身躲过,一路抱着祁染送到了马车上。   马车是早早准备好的,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被褥,将祁染仔细地安置好,邵俨跪坐在旁边,身体像是被定住,怎么也没办法起身离开。   祁染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小脸埋在被褥里,气息平缓。   “我很快就会找你,很快的……”   邵俨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眉角,动作轻得像是微风拂过,虽然知道祁染现在听不到,他却还是认真地承诺了。   会尽快处理好,也会努力不缺胳膊少腿的……本就已经是这样残破的身体了,若是再伤上几处,便更是没办法看了。   他俯下身,却只在祁染散落的发丝上亲了亲。   邵俨从马车上下来,正扒着车窗在旁边瞧的玥玥对上视线。他却也没有怪罪,而是取出一封信递过去:“她应该再过三四个时辰就会醒了,等她醒了,就把这封信给她。”   玥玥似懂非懂地接过信,点点头,视线落在信上,微微皱起眉。   “车夫会将马车先赶出城,过了东边的山,先去旁边的镇子。你们若是有人会赶马车,也可以不用这个车夫。”   邵俨转头看向车厢,难得有这么多话,仔细嘱咐。   玥玥点点头表示知晓,听着他又说了两句,便翻身上了马车。   毕竟祁染也是就这么可能下过吩咐的,玥玥自然是顺着应了下来。   车夫抖了一下缰绳,马车缓慢地行驶起来。   邵俨原本揣手立在原地,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马车一动,他下意识往前了一步,只是手指收紧,死死地克制。他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只是目光定在车厢,半分都不肯移开。   今日一事,他也始料未及。   保下性命并不成问题,但是朝中记恨他的人良多,若是……若是被砍了手,或者断了脚。身子又残了一块,他便真不知还有没有颜面回到小丫头身边了。   一个没权没势又身残的太监,便是他自己都会厌弃。便是如今,就已经够委屈小丫头,如果真是……   邵俨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冷,攥紧了手指,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城门那边他早就安排好了,还有一路上的吃食。小丫头醒过来,应当是明天中午了,便是再往回赶,也要晚上才回来。   而那个时候,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走快点!给围起来!”   忽然,大门处传来喧闹,穿着重甲的士兵手里举着火把将府邸包围。   “主子。”   临平这时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垂手站在旁边,低声唤了一句。   邵俨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整理了衣袖转身从后门走进府中,一路行到大门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邵俨私吞赈灾款项,残害朝中忠良……罪不可赦,明日午时斩立决!”   来宣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怒目圆瞪,声震如雷。   邵俨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抬手正了正衣冠,看不到半分慌乱,语调平缓:“臣,接旨。” 第97章 身陷囵圄   “押走!”   壮汉抬手一挥, 便有几个虎狼似的士兵朝着邵俨冲了过去, 似乎当即便要动手。   邵俨抬眼看过去, 面无表情视线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凶恶的士兵只觉得脊背一凉,动作便是一顿。长居高位的人身上沉淀着一种能够震慑他人的气场,他便只是扫一眼过去,也能让人心中发虚不敢动作。   “放肆!陛下的旨意中并没有剥了我家大人的官职。我家大人官居一品, 岂是你一个三品能够轻视的!”   临平几步挡到邵俨的前面,高昂着头,大声训斥道。   “啧!明天便要砍头了,今日还敢这般嚣张!”壮汉不屑地撇撇嘴,看着挡在邵俨前面的临平,心中烦躁,当即生了歹意, 抬手便要一巴掌糊上去。   临平看着他抬手却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站得笔直, 脚下便像是生了根,坚决地护在邵俨前面, 眼神丝毫不惧。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壮汉被用扇子打了手腕。巴掌扇下去,却是偏了方向。   邵俨将临平向后拽了一把,便也就正好躲过了。   “阉狗, 你敢!”   扇打到的地方正敲到麻筋,壮汉当即红了眼,便要动起手来。他一声断喝, 旁边的士兵立即响应,“呛”的一声,手中的利刃纷纷对准了邵俨。   临平心惊,担心主子受伤,便想要上前来护,却被邵俨抬手拦下了。   邵俨缓慢地抬眼看向壮汉,神色无波无澜,语气淡淡:“百足之虫,虽死未僵,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他的语调缓慢,最后几个字带上了森森的凉气。   壮汉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关于眼前人的传闻,脊背一阵发凉,不由暗骂上面居然推他出来做这个。   他心中虽是有些胆怯,但是周围士兵环绕,怎么也不能输了阵势。   壮汉提了提裤腰带,黑着脸正要发难。话未出口,忽然觉得心尖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匕首破空而来,正正巧巧扎在他脚边的地上,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他的布鞋上。   壮汉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隔着布鞋都似乎能感觉到匕首的冰冷。他惊魂未定摸了摸脖子,几个呼吸间后背便湿了大片。   邵俨的神色却分毫微变,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始终冷静。   经此一遭,壮汉便再不敢无礼,便只让士兵在旁边围着,一路送到了牢里。   有百姓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面上都有些兴奋的神色。   一路行过去,邵俨的脚步都没有乱半分。   地牢里潮湿阴冷,加上收监的人有意为难,邵俨被安排在最脏乱的牢房,临平和其他几个手下都被关在了另外的地方。   牢房中只有一把破烂的瘸腿椅子,蟑螂、腐烂的老鼠尸体,甚至能看到些蜘蛛网还有墙上早就干涸的斑斑血迹。   邵俨站在里面,眼中仍是没有多少慌乱,不紧不慢地整理了披风,盘腿便坐到了地上。   几乎离他脚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只被蚂蚁啃食的死老鼠,可他的视线扫过没有半分停留,像是石头铸成的面容,连一些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他被关在牢里没有半刻钟,果然便有人寻了过来。   “呦!邵大人不是最眼高于顶,怎么今日落到了这个下场?”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晃悠着一把扇子,面上满是讽刺的笑。   他几步走到牢门前,似乎被里面的臭气熏到了,又向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更显得刻薄:“一个死太监,真当自己是如何了?腌臜的狗东西,这么多年在朝中指手画脚……”   男子的话愈发不堪入耳,但邵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眼眸微垂,面上波澜不惊。   “来,去把准备的东西拿过来。”男子被他的反应刺激得更暴躁了几分,伸手想要抄起东西砸过去,但是眼睛一转,又想起一件事,抬手挥了挥叫了下人。   有下人抬了一大盆东西进来,臭气熏天,苍蝇环绕,抬东西进来的两个人都是用布挡住了鼻子和嘴的。   男子都差点被这一盆东西熏一个跟头,但是转头看向邵俨,眼神就变得疯狂起来。   他从下人接过一副厚厚的手套带上,从盆里先捡了一个臭鸡蛋,扯着嘴角狞笑:“都说邵大人您是最爱干净的了,忍不了半点污秽。那……总不能辜负了您的……”   “啪”的一声,臭鸡蛋便被砸到了牢门上。腥臭的味道瞬间四散,直窜人的鼻子,有碎片飞溅到邵俨的头上,发黑的蛋清落到皮肤上,黏糊糊的恶心至极。   邵俨却没有起身去躲,而是静静地坐着。他的手在宽大袖袍的掩藏下,早就攥握成拳,指节都有些发白。   真的很脏。   男子像是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嘲讽的大笑。但是没有看到臭鸡蛋砸到邵俨身上,他仍是不满意,又一连砸了好几个。   邵俨始终没有动作,眼眸微垂,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啪”的一声,额上忽然一疼,周围腥臭的味道瞬间更浓了几分。鸡蛋被砸裂开,落到膝上。   邵俨只是缓慢地闭上眼睛,那种腐烂的味道像是贴着他的皮肤滑下来,掌心被指甲抠破,有嫣红的血没入暗色的衣袍中,面上却还是冷峻的。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吧。   这些日子山上的花开得很好,她明早醒的时候,或许正好能看到。她该是喜欢的,像是桂花小丫头就一直很喜欢……做成的糕点,她每次都能吃一大碟子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邵俨想象中发展。在另一边,马车行驶出城,玥玥便将车夫敲晕了,转头进车厢,给还在昏睡的祁染喂了两颗药。   时间不长,祁染便悠悠醒了过来,抓抓头发,撑着坐起身,甩了甩还有些混沌的脑袋,转头将车帘掀开,看了一眼外面:“在城外了?”   “是啊,这是东边的小树林。”玥玥盘腿坐着,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等祁染询问,便又继续回答道,“一切都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随枫带着人跟在那位的身边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祁染的眸色暗了下去,视线从外面的漆黑扫过,冷静地扔出一个问题。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了。”玥玥抓抓头发,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月光皎洁,但她确实没有看月知时辰的能耐,再加上之前出来得着急,也没有听到打更的声音。   “天一亮,就去递来访的折子。”   祁染靠着车厢,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阵阵喘不过气来。   早上的时候出事,她便猜到若是事态严重了,邵俨可能会想先将她送出。所以她提前便下了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   她选择暂时顺了邵俨的想法,一是让他安心,二是来访的折子只是从城外递过去。   “来……来访?主子,你要以什么名义啊?”玥玥吓了一跳,下意识追问道,声音中透出茫然来。   “直接用柳国三皇女的牌子。”   祁染攥紧了手指,想要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去,但是不论怎么强迫自己冷静,都根本安抚不了心中的躁动。   “主子,你疯了!这样胡来,言官的折子要堆满几条街的!”玥玥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卡了半天,再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玥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规劝主子的一天。   可是!柳国的言官从来都是不饶人。主子这次本就是偷偷出来,对外都只称是在山上闭关练武。要是真的递了折子,事情就会闹大的!   主子的弟弟妹妹们本就整天找茬了,若是在主动送上这么一件,他们怕不是嘴都要笑歪了。   “主子,您三思啊!”玥玥急得直抓头发,她摁住祁染的手,语气更急切了几分,“随枫不是在那边嘛!直接把人救出来也可以的!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亲自去一趟。但是递折子是万万不行的!现在本来就在节骨眼上,言官的眼睛一个个睁得老大,都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了!”   玥玥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祁染被她攥得有些疼,不过也没有抬手推开她,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主子,您就听我一句!咱只要不递折子,怎么都行!哪怕您说想在要去把纣国的皇宫搅个天翻地覆,我也能现在就带人去!但是递了折子就不一样了,那是十成十的把柄啊!您想啊,只要没有展示您的信物,便是做了再多的事情,也没有人能确定是您。便是怀疑了,也没有半点证据,对不对……”   玥玥向来自诩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要不是经历今天这事,她甚至想不到自己还能说出这么多劝人的话来。   她说得唾沫横飞,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恨自己没有一副好口才。   祁染沉默地听着玥玥说完了,面色冷静,语调没有半分起伏:“玥玥,去递折子。”她只是重复了这句话,眸光没有半分波动。 第98章 退路……   “主子!”   玥玥抓住祁染的袖子, 急得满头大汗, 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言官想议论什么便议论什么, 还能将我从皇室除名不成。”祁染抬眼看过来,抿着唇,语气带出几分随意来。   “可是您若是给他们落了把柄,那几位皇子皇女还不知道要借机给您惹多少麻烦了。您若以后能要登上那个位置也……”   玥玥撞上祁染的视线, 声音戛然而止。   祁染只是看着她,眸色幽深,唇角弧度浅浅也不说话。   她垂下头有几分失落,拉住祁染袖子的手却不肯松开,声音更小了几分:“主子,您虽是早就说过已经无意于那个位置。但是也不能把路都走死了啊!您万一有一天改变主意了呢!您本就有这个实力,而且将军已经会帮您的!”   “玥玥。”祁染听着她说完, 才抬手不紧不慢地拉住她的手腕,稍稍用了力气, 语调平缓,“我自十三岁起便没有争皇位的想法了。而且也正是因为有姑母在, 我才更不能登上那个位置。”   她的声音没有太多的起伏,眸中像是凝了一团漩涡,要将人整个吸进去。   祁染没有用对待胧悦的方法来对待玥玥,甚至没有问过玥玥想不想要建功立业。因为玥玥没有在朝堂生存的能力, 她心思太浅。除非是在自己身边待着,还能护她半分周全。   “可是,主子……”   玥玥的声音多有些哽咽, 眼圈就已经红了大半。   她、随枫、胧悦姐姐,还有其他的几个人,都是自小陪在主子身边的。她从记事开始,学习的所有东西,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主子。   在边疆的时候,主子明明是雄心勃勃的,甚至一起讨论过,等到继位以后让周围的国家都俯首称臣,而后应该如何治理。   可是……后来主子回了皇宫,被先皇带在身边,在钟灵山住了半年,然后就什么都变了!半年的时间,也不许他们探望。再见面,主子便已经成了懒散性子。回来不久,就将所有人叫到面前,说自己不争皇位了。   玥玥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眼泪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半年她若是能陪在主子身边就好了!便能知道主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突然放弃皇位。   看着她哭了,祁染的动作也是一僵,拿了帕子轻缓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玥玥,你自小便在我身边了,万事不要瞒我。我只问你,你想要进朝堂吗?”   祁染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她曾经将这几个在自己身边长起来的孩子一一叫过来询问,唯独没有问过玥玥。   玥玥是姑母为她培养的一把锋利的刀,而刀是不需要自保的能力的。她被养得太单纯了,单纯到没办法在朝堂活下来。   “我……我就是为主子不值!主子怎么都不能当皇帝了!难道就因为是女子吗?当初将军也是,明明样样都是出列拔萃的!但先皇就硬是要选一个……”   玥玥知道自己失言了,却没有更改的意思,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梗着脖子执拗就望着祁染。   祁染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无奈地摇头笑了,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   她就说,玥玥不适合朝堂的。   “父皇的谋略确实比不上姑母,可是做皇帝不是只需要有能力的。”她只点了一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摸了摸她的头发,将话茬转开,“你若是想要去闯一闯,我可以介绍你去军中……”   祁染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玥玥大声打断了。玥玥红着眼睛,用力地摇头,态度极为坚决:“不!我不要离开主子!”   主子在哪,她便要在哪!   便是主子有一天决定要去种田,她绝对是在旁边挑粪的那一个!   玥玥的眼神执拗,像是祁染再说一句让她离开,她就能当场撞死在这里。   “不是啊。我安排你去大哥手下做卧底的。以后我若是有别的想法,你才更能帮到我啊。”祁染的话转了一个圈,换了一种方法,眸色认真循循善诱。   玥玥的声音哽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低头去掰手指。   “就像是你说的,我万一后悔了呢!所以,你要替我做好后路啊!”祁染掩藏下眼中的笑意,语调平缓,似是经过仔细地思考。   “主子……”玥玥抓抓头发,琢磨了半天,最后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祁染,“我怎么感觉,主子你在骗我。”   她的相貌本就稚嫩,又因为刚才哭过,脸上挂了泪痕,又有些红,就像是谨慎地炸毛的小奶猫,看着总有几分迷糊。   祁染看看她,又瞅了瞅她随身带着的板斧,无奈地摇摇头,到最后还是歇了心思。就玥玥这样傻乎乎的劲儿,她便是托付八个人护着也没有什么用。   “去准备一下,天亮便递折子吧。”   她拍拍玥玥的肩膀,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玥玥这次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激烈了,只犹豫了一下,而后拉住祁染的袖子,又小声地确认道:   “主子,您真的想好了?女子也是可以当皇帝的啊!您要是担心生孩子太麻烦,咱就把那几个皇子、皇女圈养起来,让他们生!当然,还是要找品行好的,毕竟龙生龙、凤生凤……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多生一些,咱们挑一个嘛!弄个二三十个,总有个好的!所以凭什么让他上皇位啊。您比大皇子强多了,他一副弱不经风的小菜鸡……”   玥玥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好像有点过了,而且大皇子是主子的嫡亲哥哥来着。她突然心虚起来,也不说话了,偷偷瞧了祁染好几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祁染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赶紧去准备吧。等到城门一开,咱们就该进城了。”   还二三十个?便是下猪崽,也不会有这么多啊!   “主子,您真的想好了?”   玥玥纠结万分,她也不想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是大事,必须要谨慎。便是不说那些言官,主子这样私自拜访纣国,实在是于理不合,估计皇上、皇后、先皇他们也是要生气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玥玥到底还是拗不过祁染,终于要去办事了。她起身刚要走,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事来。   “主子,这是那位给你的信。”   玥玥掏出一封信递到祁染手边,低头一看信上皱巴巴的样子,也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刚才光顾着劝主子,倒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伸手便将那封信接过来了。玥玥自觉是做错了事情,殷勤地帮着马车里又点了一盏灯。   信并不像是她想象中的寥寥数语,相反极为详尽。梅花小楷写满了三大张纸,上面仔仔细细地将逃脱的所有计划都写在上面。甚至连时辰,还有各处的卧底、被收买的人都一一写了上去。   祁染越看心头便越是一片酸软,视线落到最后一页,便看到最底部写着一行字“安心等我回来,很快。”   那行简单的字却像是在祁染心里狠狠地撞了一下,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也不是单纯无害的闺中小姐,以她的阅历,自然是知道这封信拿着有多重。所有的退路、所有的计划都在这封信上了。   如是她有了异心,又是或者是不慎丢失泄露了这份信,等待邵俨的便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但邵俨还是将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只为了换她一个安心。   “这封信,有没有别人看到过?”   祁染将信叠了,神色却凝重了下来,语气郑重地追问。   “嗯……没有啊!”玥玥有些茫然,但还是将刚才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怀里仔细摸了摸,最后认真地摇摇头,“信给我以后,我就放进怀里了。这里有死穴,我不会让人近身的。”   玥玥拍了拍胸脯,这句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祁染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说得是真的,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到信上。   “主子,信上说得什么啊?”   玥玥探头探脑有些好奇,忽闪着眼睛追问道。   “是他的所有退路。”   祁染将信又折了一遍,抬手取下灯罩,拿出铜盆,将信直接点了。   “靠谱吗?”玥玥也知道自己傻,便没有去问更多的,只认真地提了一下重点。   “嗯。我相信他自己可以逃出来。”   祁染看着燃烧的信,声音放得有些轻。   “那咱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玥玥的眼睛一亮,抬手便攥住祁染的衣袖,语气瞬间轻快起来。   能不递折子,还是不要递了!就算不考虑言官,主子也要被将军惩罚的!   “他为纣国做了那么多事情,便是要离开这里,也要他荣耀地走。”祁染随手取下发簪,拨弄了一下铜盆里燃烧的信,唇瓣轻抿,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那行吧。”   玥玥没有等到转机有些沮丧,抓了抓头发,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祁染掀开帘子,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   天快亮了,对吧。 第99章 何为折磨   祁染正在等着天亮, 而在另一边地牢仍旧阴冷潮湿。   邵俨仍是坐在那处, 腿便满是堆积的臭物, 连膝上也散落了很多碎渣。   周围臭气熏天。男子大概还顾忌着一个读书人的身份,没有用太过污秽的东西,但是腐臭的各种瓜果、鸡蛋也着实恶心极了。   而且腐烂的瓜果砸到栏杆上崩裂开,臭味便更浓郁了几分。   邵俨的身体紧绷, 落在身上的臭鸡蛋,腐臭的瓜果汁溅到皮肤上,那种黏腻恶心,刺激着每一分精神,让人想干脆把那块肉直接挖了。   他的掌心被抠破,有血渗了出来。他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克制着,努力移开自己的注意, 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第一次见到祁染, 想着她喜欢吃的桂花糕,想着她总是笑意盈盈地说喜欢……   盆里的东西很快见了底, 男子笑得愈发张扬得意,将手套摘了,大笑着嘲讽:“噫!恶心死了!死太监你也有今天!”   他又说了很多句,才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管的人嫌这里太臭, 又懒得收拾,往地上啐了一口,只骂倒霉, 转身锁了门便出去。   地牢一下子安静下来。   邵俨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去擦脸,像是一个雕塑样坐在那里,身体的紧绷没有半分放松。   过了没有半刻,开始听到“嗡嗡”的苍蝇声,从地牢墙上那个手掌大小的小窗户飞进来。还有老鼠趁夜跑出来,开始啃食邵俨脚边那半个腐烂的西红柿。   “吱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人的头骨刮过。   邵俨还在忍受这一切,而地牢的门口却又多了一个人。   “丞相。”   在外面看守的人一眼看到来人,面色一整,立即恭谨地行了一礼。   叶谦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远远地看向地牢最深处的那道门。叶谦手拿着折扇,身着青衣,完全是一副书生的打扮。他弯唇笑了起来,一如往日的温文尔雅。   “丞相,您可是来审犯人的?方才钱大人来过来了,地牢有些脏乱。奴才去收拾一下,您再进去吧。”   站在旁边的狱卒显得极为殷勤,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低声请示道。   “不必了。”   叶谦却摇了摇头,将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带着笑意迈步朝着里面的牢房去了。   收拾什么,他就是来看那个阉狗落了多惨的下场。   “知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将狱卒熏一跟头,叶谦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变,扇子只在鼻前掩了一下,便随手收了起来。   “邵大人,别来无恙啊。”   叶谦朗声笑着,不紧不慢地迈步进去,眼睛都笑了弯了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叶谦也不在意,反而缓步走过去。离着那道牢门越近,地上腐臭的瓜果便越多。他一步步踩过去,原本一尘不染的衣摆被沾上腥臭的汁液。   “看来邵大人很喜欢老鼠?”他唇角微扬,语气都透着几分轻快,随意地扔出一句,“那只都要啃到您的鞋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老鼠恰好转头去吃另一个腐臭的白菜,正撞到邵俨的鞋上。   邵俨只觉得身体僵硬,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没有睁开眼,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只污臭的老鼠,尖嘴利牙,身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汁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一样的体验吧!”   叶谦笑了起来,笑声极为爽朗,带着意气风发的蓬勃。若单单是去看他的神情,甚至是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   他的眉眼微弯,眸中却是冰冰凉凉的。   早该死的人,硬是要苟活到现在,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次也死不掉的吧。算不说这太监自身的实力,便是三皇女也定然是不会让他死的。   “邵大人,幸好这会儿染儿姐不在,不然看到您这幅模样……啧啧!”   叶谦的眼睛转了半圈,又故意提起祁染来刺激他。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亲昵,似乎就只是遗憾的感慨。   他在祁染手下是没有讨到什么便宜的,不过用祁染来刺激邵俨,还是非常好用的。   邵俨的唇瓣紧抿,几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地咬住咽回去。   叶谦抬手随意地挥了两下手里的扇子,眉眼中的笑意更浓,故意以一种极温情的语调提起曾经学武的事情:“说真的,染儿姐也真是从小霸道了。当初啊,教我学武的时候也是……”   他摇头笑着,那怀念的神色做了一个十成十。   然而邵俨半个字都没有回给他,坐在原处,似是老僧入定。   两人间只隔着一道栅栏,邵俨的一些微小的反应,还是落到了叶谦的眼中。他继续说着,欣赏着邵俨强压情绪。   呵,怎么可能不在意!   叶谦这一趟似乎就是来和邵俨闲聊的,又说了一会儿,竟转头便准备走了。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腰间的一个香囊掉了下来。又被他无意的一脚踹到了一堆杂乱中,看不到了踪迹。   门重新关上,叶谦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邵俨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那道紧闭的门,眸色冰冷透出杀气,喉间甚至尝到一丝腥甜。   这一个眼神叶谦没有看到,不过他心中是明白的。   “将门好好关着吧。寅时之前都不会有人过来了。”叶谦迈步走出地牢,随口和狱卒说一句。   “是。”   狱卒有些茫然,却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句。   叶谦回头看了紧闭的牢门,扬眉笑了起来,抬手“啪”地一下打开扇子,随手扇了扇。   那太监便是死不掉,今天晚上怎么也要断一只手脚吧。或许都不止那么简单,毕竟寅时来的“宾客”,可都是与那太监有血海深仇的。   而且,还有那个……   嗯,好好享受吧。   定然是刻骨铭心的。   叶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一如往日,看不出半分锋芒,只觉得这人温柔至极。然而他每时每刻心里盘算的事情,却根本是见不了光的。   他转身离开,上了马车回府。   夜愈发深了,地牢也更安静了几分。   邵俨坐在原处,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心头的躁动平息。他重新闭上眼睛,耳边却似乎还能听到叶谦说的那些话。那每一个字都刺得他耳朵疼。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出了幻觉,他竟然觉得周围的腐臭中掺杂着一丝清香。初时还不觉得明显,后来大概是困倦了,神志有些模糊,那种香气就开始铺天盖地。   地牢并没有床榻,邵俨便挨到一处墙坐着,眼皮重得厉害,脑中一片混沌。他隐隐察觉到异常,但是精神已经不受控制。黑暗中像是隐藏着一只巨兽,等到他一放松精神,就会扑上来将他整个吞噬掉。   神志被拖入黑暗的瞬间,邵俨已经完全闻不到周围的臭味,只有那种钻进脑子里的香气。   “昭儿!读书时怎么能够犯困!”   忽然,一声男子断喝,将邵俨猛地惊醒。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左右看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坐在案前,旁边站着一个青衫白须老人。   “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背!”   老人板着脸,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面容极为严肃,忽然开口扔出半句来,便要让邵俨往下背。   “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鸟兽,以毓草木,以任土事……”   邵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赶忙收了面上的茫然,背诵脱口而出。   他将那些一并背完,老人的面色才算是稍稍缓和了,便又接着讲了下去。   邵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端正地低头看书。可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书上的字晃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一双少年的手,还显得有些稚嫩,没有经过半点风霜,只在指节处有薄薄的茧子。   他今年多大来着……   邵俨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昭儿,入朝为官最重要是什么?”   老人忽然扔出一句话,语气极为郑重。   “忠于君,忠于民!”   邵俨抬头看过去,将那句烂熟于心的心的话,重新说一遍。   “这句话,你要永远记着。”老人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递到邵俨的面前。   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汇集成了一句话“为官者,忠于君,忠于民。”   “是,祖父。”   邵俨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一阵头痛,方才脑中的念头便消失不见了。他站起身,恭谨地行了一礼,低声将事情应了下来。   老人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邵俨也跟着站起身,迈步出了门以后,却已经找不到老人的身影。   外面阳光明媚,似乎是春天,院子里的花都开得很好,远处似乎还有人在放风筝。下人朝着他行礼,唤一声“大少爷”。   眼前的情景,极为陌生又极为熟悉。   邵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锤过,隐隐有些疼,只觉得忘记了很多事情。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又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第100章 过往真相   “子木,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先生马上就要讲学了!都在等你的!”穿着青衫的少年几步跑过来, 面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却更显得朝气蓬勃。   邵俨皱着眉看着眼前出现的人,似乎从未见过他。还有他称呼自己的方式,像是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他只觉得一切都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像是记忆最深处的尘埃重新翻涌上来。   “先生今日又称赞了你!说所有学生里,便是你最为聪慧!”少年扬眉笑了,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眼中的笑意更浓,“要我说啊!你便不是出身李家,哪怕是家境贫寒,就凭你的才智, 最后也定能官居丞相!”   少年声音清朗,言辞凿凿, 对于自己说的话无比坚定。   邵俨迷茫地看着他,忽然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昭儿, 怎么还在这边站着?圣旨到了,还不快一些!”   他猛地转头看过去,却正看到母亲在向他招手。母亲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面上却看不到什么年老的痕迹的, 穿着浅色的衣裙甚至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子。母亲的笑容温柔,声音也放得轻软。   邵俨忽然看到母亲,汹涌的回忆铺面而来。可仔细去想时, 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丝毫没有发现院子里的其他人全部消失了,刚才和他搭话的少年也瞬间没了踪影。   院子里开着花的树,叶子开始凋零。   眼前的场景像是晃了一下,仔细去看时,他竟然已经跪在府门口,旁边便是父亲、母亲,还有祖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期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天地同诛,灭九族,秋后满门抄斩。钦此!”   穿着蓝袍的太监嗓音尖细刺耳,话音未落,便有穿着重甲的士兵过来拿人。   邵俨还没有来及反应,便被人绞住胳膊推到牢车上。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发现好像比之前更大几分。   “昭儿,你不能死!”   手忽然被人攥住,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邵俨抬起头,四周却已经变成了阴暗的牢房。他皱紧了眉,显然意识到了异常,可是脑袋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手上被人捏住的力气更大,父亲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牢衣,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但是面上仍是掩盖不住的正气:“昭儿,你得活下来!”   “活?”   父亲的话,让邵俨明显愣住了,茫然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入宫做太监。”父亲没有丝毫犹豫便扔出一句话,不容置喙的语气,眼神中透出执拗,“皇上性子暴戾,最喜欢折辱于人。如今江山社稷已是摇摇欲坠。昭儿,你最是聪慧,一定能保下纣国。”   从父亲口中脱口而出的太监两个字,像是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邵俨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僵住,恍然听见一个孩子在哭喊。   “不要!我不要做太监!”   “大丈夫何患生死!我宁愿当即便死了!”   “父亲!”   “求您了……”   ……   孩子绝望的哭声离得原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邵俨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抬手去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啪!”   忽然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邵俨反应不及被打到地上,摔破了胳膊,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迅速红肿了起来。   “李家没有你这么贪生怕死的子嗣!你就那么怕死吗?竟……竟然要去太监!你滚!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李家的孩子!便是我死了也不想再见到你!”‘   形同枯槁的祖父愤怒异常,眼中迸射出凶狠,当即便想拿了剑将眼前的孩子砍了。   邵俨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是声音就哽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撑在地上,指节上有些伤口,皮肤也苍白得厉害。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拉住祖父的袖子去解释。但是张张嘴,就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午时已到,斩!”   忽然,一声震耳的断喝。   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朝着祖父砍了过来,邵俨下意识想要将祖父拉开。可是祖父还怒目圆瞪,面上的愤怒未消。   电光火石之间,邵俨只能扑上用身体来挡。   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却变得透明了。砍刀越过了他,将祖父砍死,滚烫的血溅到他的脸上。   一切消失不见,邵俨“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入目所及全部变成了鲜血。他怔怔地呆坐,神志愈发模糊。   而后有水滴砸在他的脸上,雨渐渐连成片。   突然,他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拖着棺材一步步往城外走。   大雨瓢泼,甚至让人看不清前路。   少年的身形单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雨落到他的身上却就变成了血水。他其实单单是站着便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死咬着牙关撑着。捆着棺材的麻绳勒破了掌心,血已经把绳子染红,雨水又来重洗,然后再一次染红……   邵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雨愈发大了,砸在地上凝结出雾气,将人的视线都遮盖住。   场景一转,却是他站在竹林里,眼前是一个无字的墓碑。   父亲、母亲、祖父……   邵俨低下头,看到掌心一片血肉模糊,身上数不尽地伤口,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而此时穿着的衣服,就和刚才看到的少年一模一样。   身体疼得快要裂开,他慢慢跪到墓前,神志比之前清醒了一些,那种巨大的哀痛几乎要将他压垮,声音沙哑而哽咽:“我会爬上去的。会努力扶持一个好皇帝……保住纣国……”   他深深地拜下去,嗓子发紧,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   周围的雨水迅速褪色,有人的脚踩在他的头上。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带着浓浓的嘲讽:“哈哈哈!这就是李家的那个孩子?李老头不是最刚正不阿,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奴才相的孙子!真是有意思!那就让他去倒夜香……”   “谢陛下。”   邵俨听到一个尖细谄媚的声音,却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而踩在头上的脚却没有移开,而是用力地碾了几下。   邵俨低着头,眸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浓重的痛苦被压在眼底。他顺着对方的意愿,做出卑贱的模样。   “不过,既然已经入了宫,总该换个名字。”穿着龙袍的老人扯着皱纹笑着,眉毛浓重,颧骨极高显出刻薄之样。   他顿了一下,笑得更为开怀:“不如就叫阉狗吧!多适合你的名字!”   跪在老皇帝面前的少年眼神麻木,挤出一个笑,又认真地拜了一礼,谢过了赐名。   等到少年再站起身,身量已经高了不少,穿着衣服也已经变成了宫袍,走在看不见尽头一条路上,两边高高的红墙开始斑驳。   “呦!你被圣上赐名叫阉狗啊……”   “叫啊!再不叫就让你见见鞭子的厉害!”   “得罪了贵妃娘娘,你还想活着?”   “呸!阉狗!你就是天生的贱样,便是宫外养的狗都比你要干净!”   “贱货!”   ……   邵俨拢了手一步步往前走,周围的声音愈发嘈杂,像是几瞬间已经划过了无数的场景,但是睁大了眼睛去看,眼前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在某一个瞬间,那些声音又变了。   “九千岁?什么九千岁,就是一个死太监!那个太监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那个太监早晚死于非命!阉狗!我呸!”   ……   混杂着的声音全是谩骂,有老有少,每一个字都真情实意极为尖锐。   “主子,线索断了,那笔钱追不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破开嘈杂,带着浓浓的急切。   “拿我库中的钱来补。”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垂了眸子,摩挲着手背,声音轻轻淡淡。   “可是主子!那么大一批钱。不行的话,就从另外一个方向试试!总有机会把耗子揪出来,哪能……”临和耳朵嗓音尖锐起来,声音透出不可置信来。   “去做吧。灾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邵俨的语调平缓,听不出一点情绪来,后面的半句话轻得似是呢喃。   临和的声音消失不见,周围也就安静了下来。   邵俨脚下的步子缓慢,像是每一步都经过丈量,布料摩擦,有极为细小的沙沙的声音。   “邵俨!你的眼中还有没有法纪!杀人灭门,私吞赈灾款项,你罪不可恕!”从墙上突然冲出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劈头盖脸骂了起来。   “陛下,一定要处决了他!一个太监把持朝政,早晚要毁了纣国!”   旁边又有传来声音,义正言辞,正气凌然。   邵俨只是停下步子,看着眼前那堆争先批驳他的人。他们都穿着朝服,很多人面上还有些稚嫩,有的甚至是他暗中提拔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邵俨私吞赈灾款项,残害朝中忠良……罪不可赦,明日午时斩立决!”   忽然,一道黄色的圣旨被扔到他的脚边。   邵俨愣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捡,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但是眸中只剩下一片苍凉。 第101章 醒不来的梦境   忽然, 周围的人都消失不见, 连手中的圣旨也化为飞灰。   邵俨像是有预感般抬头看过去, 在路的尽头开始被黑暗吞没。他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似乎是想不起来了。   脚下的路在迅速崩坏,只在呼吸间便蔓延到脚底。   “轰”的一声, 脚下的路四分五裂。   邵俨的反应开始变得迟钝,被黑暗吞噬,从高空坠落。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刚才站立的地方,只有那处还有光,光中站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   “染染……”   他喃喃地喊了一声,记忆开始迅速回笼。身体还在迅速往下坠,像是没有尽头, 意识要苏醒过来。铺天盖地的香气中,隐隐还有臭鸡蛋的味道。   可是下一个瞬间, 香气又猛烈起来。   邵俨的神志稍稍模糊了一下,而后突然落到了底, 砸到柔软的草垛上,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同于之前的混沌,如今已经清醒了大半。只不过还是有一层薄薄的东西笼罩, 思绪并没有往日敏锐。他的视线扫过四周,透出警觉来。   “那太监明天便问斩了,终于不用再委屈你了。”   突然树后传来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嗓音让人有几分熟悉,声音放得轻柔婉转。   “可真不容易!这都耗了多长时间了,我都快烦死了!”穿着一身粉裙的少女抬手拨弄了一下头上的簪子,皱着眉一脸的娇气。   她顿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送到男子面前,语气带出厌烦:“对了!这是那个太监给我的信,你看看写的什么吧!腻腻歪歪的,真是让人恶心得想吐!”   说着话,少女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她微微侧过身,还陷在草垛中的邵俨正看到她的容貌,犹如雷击僵在原处。   无比熟悉的眉眼……   “呦!我还正担心他会逃跑的。”男子拿到信,语调起伏带了惊喜之意,伸手揽过少女的腰,便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家小宝贝真能干!有了这个,就能把他的一干实力一网打尽了!”   男子偏过头,可不就是叶谦。   “你可别提了!之前没把我恶心得年夜饭都吐出来,那太监简直脏死了……”少女顺势往叶谦的怀里一靠,娇滴滴地撒娇。   叶谦别过去的脸上闪过厌恶,只不过情绪一闪而过,声音仍放得极为温柔:“真是辛苦你了。委屈你在那种人身边,我也真是心疼得紧!”   少女缩在他的怀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胸口划拉了几下,鼓着腮帮子开口道:“那……那你不能忘了承诺我的事情!你说过事成之后,便要娶我的!”   她仰头看过去,面颊微红,声音中都透出期待来。   “那是自然,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要娶你。我已经派人去送聘礼了。柳国路远,不过也再有几日也该要到了。”   叶谦抬手摸摸她的长发,面上仍是温文尔雅的笑容。   只是在邵俨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叶谦眸中的冷意。   “你最好啦!”少女一下子扑进叶谦的怀里,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大声道,“那我去准备了!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的!”   少女兴奋得像是一只蝴蝶,扔下一句话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好,你慢一点。”   叶谦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扶了她一下,声音也放得轻软。   少女得了他的关心,便笑得更是灿烂,兴奋地跑去准备了。   她一走,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站在树下的叶谦面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最后化为冷硬,取了帕子缓慢地擦着被少女亲过的地方,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眸中满是厌恶。   “已经聊完了吗?”   树后探出一个人影来,千娇百媚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扶着树有些吃力,声音软软地问了一句。   “莲儿,你怎么出来了?”   叶谦听到声音,猛地回过头,视线落在白衣女子的身上,神色都温柔下来。   “我想你了啊。你整日和柳国那个小姑娘……万一哪天动了真情……”莲儿低下头,面上数不尽的落寞,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隆起的小腹。   “莲儿这是在说什么话。”叶谦摇头无奈地笑了,几步走过去将女子抱进怀里,低头在她的颈间嗅了嗅,语调随意,“那个叫祁染的,整日舞枪弄棒,没有一点女子的娇媚!而且之前一直待在一个腌臜的太监身边,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便是脱了衣服勾引我,我都嫌脏!”   叶谦抬手捏住莲儿的下巴,在她的脸上啄了一下,语调更为轻快:“哪有我们莲儿冰清玉洁,自小便在我身边。如今更是要为我诞下嫡子。”   他顿了一下,唇角的笑意变为凉薄:“至于祁染,若不是看祁家还有几分家财,便早该给她扫地出门了。成亲只是缓兵之计,等到把那些钱搞到手,便直接……”   叶谦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便只是阴测测地笑了,抬手在莲儿腰上揉了一把。   莲儿嘤了一声,便软倒在他的怀里。   两人又腻乎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花园,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邵俨终于能松开死死咬住的手,手被咬出了极深的牙印,几乎是一片血肉模糊,鲜红的血顺着小臂流下去没入衣服中留下一条血迹。   他脱力地没入草垛,甚至没有起身的力气,只能抬手盖住眼睛,将眸中绝望、自嘲掩盖起来,扯了扯嘴角,却连半个弧度都勾不起来。   在掩藏之下,甚至有水渍消失在发间。   胸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将心一刀刀划烂,然后挖了扔到地上踩到泥里,空空荡荡的一阵彻骨钻心的疼。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地响。   明明是很温柔的风,吹在邵俨身上,却像是要将他生生剐了。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疼得他直想抱头痛哭。   他未曾得势的时候,曾经因为奸人陷害而去刑房被严刑拷打。那种只拿出一样便能让人哭爹喊娘,恨不得直接死过去的刑罚,他受过大半。可当时的疼甚至不足现在的万分之一。   甚至,多年前挨的那一刀都不足现在这般的十分之一疼!   怎么会这么疼啊……像是将人扔到磨盘里一点点碾碎,再用盐水来泡。疼得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可胸口的那种疼不仅半分没有减少,甚至愈演愈烈,连闻到的花香,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顺着人的咽喉将人剖开,取了内脏去,就将巨大的伤口晾着。   什么都没有了……   “主子。”   忽然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了临和的声音。   邵俨陷在草垛里,却不想回答。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空明月高悬,月光皎洁,衬着春风徐徐,竹影摇动,许是一片美景吧。   一瞬间,他甚至觉着直接咬舌死了,也比现在来的舒服些。他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将腐败的朝堂清理了一遍,如今小皇帝也又有了自己的势力,纣国也就算是保下来了。   他已经完成了该做的事情,现在的疼,倒不如真的死了。   “主子,您在……”   临和还在小声地喊他,暗卫也追了过来,在四处警戒着。   他们搜寻了很久,一点点缩小范围,就在要失望而归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邵俨开口。   “临和。”   邵俨撑着坐起来,手上的手摁在草垛上,有异物扎在尚在流血的伤口上,血又涌了出来。他却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疼那般,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主子,可算是找到您了!得了消息有人要去地牢提前刺杀您,我们便想了法子,先将您救出来。等我们摸到地牢的时候,也不知道怎的,您就昏迷着。”临和说着话,伸出手便要来扶他起来。   邵俨动作僵硬地躲过了,眸中的光已经尽数消失,强撑着自己爬了起来。他踉跄了两步,才终于终于站稳。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血顺着指尖流下来,最后砸到地上。   临和挠挠头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继续解释道:“然后一路跑到这边,路过那个小坡的时候,忽然遇到了袭击,就不慎把您给摔了。”   邵俨的神情有些木,迟缓地看向临和指的地方。他如今的思绪本就算不上敏锐,再加上突如其来的真相,让情绪剧烈波动,便更看不出异常了。   临和还在低声解释之前的事情,从地牢到刺杀的人。   “去……去查叶谦的后院……”   邵俨张张口,声音却像是从胸口的伤口中闷出来,像是两片粗糙的铁片磨出来的声音,落到人的耳朵里,都刺激得人汗毛直立。   他看向少女曾经离开的方向,还想要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可是脸已经僵住了,莫说是笑,连一些细微的表情都消失不见。   忽然胸口剧烈的一阵疼痛,邵俨踉跄半步摔到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主子!”   在陷入黑暗的瞬间,听到临和着急地喊他。   邵俨却没有回应的力气,神志被黑暗中潜伏的巨兽拖入深渊,在精神清醒的最后一刻,他恍然看到了小丫头站在不远处笑得灿烂。   没关系的……   别害怕。   他永远都会护着她的。 第102章 被幻境逼疯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邵俨的意识才从黑暗中复苏过来。他刚刚睁开眼睛, 便听到了临平的声音。   “主子, 您醒了?”   “什么时辰。”邵俨仍能够感觉到身上的剧痛,张口说话时,像是两块粗糙的铁片相互摩擦,沙哑得完全听不出本音。   他不让临平搀扶, 自己挣扎着坐起来,面上那些生动的表情全部消失不见,甚至有些发木,眼底压着一片荒芜。   手上还有伤,在床上撑了一下便又渗出血来。   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迟缓地看向窗外。   “主子,您睡了两个时辰。”   临平拢着手在旁边站着, 语气恭谨。   邵俨没有回应,便怔怔地望着外面,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有些记不清胸口是不是真的被捅了一刀,不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为什么如影随形, 不仅没有减少,甚至愈演愈烈。   “主子,祁姑娘今晚成亲。”   临平忽然冒出来一句话,语气恭敬。   邵俨这会儿的反应也不怎么灵敏, 忽然听到这句话还有些茫然,僵硬地转头看过来:“什么?”   “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该拜堂了。”   临平的声音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话说完了。   “成……成亲……怎么会这么仓促!嫁妆从柳国这么快便运过来了吗?”邵俨只觉得心脏忽然被一只大手攥着, 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下床,却根本就站不稳,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主子!”   临平吓了一跳,匆忙来扶他。   “说话!怎么会这么快!”   邵俨却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情绪失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嗓音尖锐得甚至有些刺耳。   “祁……祁姑娘说,既是真心喜欢,便不用在乎这么俗礼……”临平被捏得吃痛,皱了眉,声音便更小了几分。   邵俨只觉得有一把重锤将他的神志整个锤得灰飞烟灭,他木木地坐在地上,方才的那句话在耳中不断地反复。   真……真心喜欢……   “九千岁要与我过红鸾吉日吗?”   “邵俨,我心悦你,准备与你暮雪白头。”   “可是你在我心里跑来跑去,我根本就睡不着。”   “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   “坏消息就是……不论你以后发现我有多霸道、多自私,脾气有多差,你都跑不掉了。想离开我的话,只能是比我先死了。”   ……   小丫头,你骗我啊……   曾经那些笑意盈盈的喜欢,邵俨半个字都没有忘,便是那些随意调笑的话,他也认真地收在了心里,连带着当时飞扬的发丝,被风吹动的裙摆,全部好好地记着。   “吧嗒。”   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他茫然地低头去看地上,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邵俨扯了扯嘴角,用手背将眼泪抹掉。   也是……一个腌臜的太监,不人不鬼的东西,怎么配得上她的喜欢!便是这些日子,小丫头都是在演戏,也觉得是让她受了委屈……   该觉得有多恶心啊。   “主子,再有一会儿宴席便要开始了。您要过去吗?还是先随一份礼?”   临平的话将他惊醒,邵俨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神色慌乱,眸色都显得有些不正常:“对啊!怎么能没有嫁妆呢!没有嫁妆,会被婆家看不起的……要准备,库里的钥匙呢!要赶紧……”   邵俨自言自语着往外走,刚才摔了那下,膝盖便受了伤,步子便有几分踉跄。他着急着往前走,攥着手,嘴里念念有词:“很多东西库里都该是有的,锦绣、丝绸……对了!还有玉如意!”   “轰!”   忽然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至。   邵俨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接迈进雨里,想要穿过院子去库房门口。他身上只穿了一套亵衣,头发杂乱,再配着他眼神执拗,还一直念叨着什么,与往日的冷静自持半点都不相似,根本就像是一个疯子。   然而他自己对此浑然不知,只一心想去库房给小丫头准备嫁妆。   突然,邵俨一脚踩到泥坑里,嘭的一声摔到地上,溅起的泥水将他的衣服弄得更脏,脚踝磕在石头上,甚至能听到断裂的声音,身上的伤口也重新裂开,深入骨骼的那种疼。   “嫁妆……要快一些了!不能让小丫头被人瞧不起……不,不可以。要用最好的!一切都要最好的!”邵俨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伤口,完全沉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但是腿多次受伤已经用不上力气。   走不了,便只能用爬的。   他自言自语着,一定要给祁染准备最好的,绝对不能比任何人差半分。他的神情执拗着,几乎是要疯了,挣扎着往前爬,什么都感觉不到。   满身泥水,却已经记不得自己最讨厌污秽。   “你冷静一点。”   临平终于打着伞追了上来,却只站在不远处,眸光淡淡。   “啾啾!”   一声鸟鸣响彻天际,雨忽然便停了下来。   邵俨的身体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定住,他疯狂地想要挣脱,但是连眼睛都动不了一下,睁大的眸子满是执拗疯狂,拼命地挣扎。   “咔嚓”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啾啾啾啾!”   鸟的叫声忽然变得激烈起来,像是在跳着脚骂街,随后又是一阵力量注入,邵俨彻底动不了了。   天上出了太阳,下过雨竟然有了彩虹。   许久,等到邵俨脱了力,他才终于可以开口说话:“放……放开我……嫁妆,小丫头的嫁妆还没有准备好……”   他瘫在地上,却还在喃喃地说着话这件事。没有了雨水的掩护,他的眼角滑出的眼泪便格外明显。   一道青光闪过,邵俨被弄晕了过去。他的神志坠入黑暗,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停止。   忽然,有一只青鸟从天而降,落到地上化成了人影。   青年长发宽袍仙气飘飘,蹲到狼狈的邵俨旁边,笑得那叫一个洋洋得意:“啧啧,让你非要替她渡劫,惨了吧!这么垃圾的幻境都能差点给你逼疯,呦~”   他一面说着话,面上的笑容更灿烂几分,伸手想要薅住邵俨的头发,趁着他虚弱好报一下仇。   但是伸出手的瞬间,脑中又回忆起几百年前差点被摁着拔毛的事情,动作便是一顿。   算了算了!   就这个变态,万一渡劫回来还有记忆,他怕不是要遭殃!   青年抱着胳膊在旁边蹲了半天,想起刚才看见的场景,怎么看怎么想笑。这转世轮回还真是了不起,居然给这位都能折腾成这样。   “染染……”   邵俨似乎要挣脱力量清醒过来,唇边溢出一个名字。   青年以为他要醒了,吓得一激灵,差点直接窜了出去。临有动作时,才突然想起这位还在历劫,现在肉体凡胎一个,便是醒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过,染染?是那个小柳仙这一世的名字?   这都是什么破名字啊,怎么一世比一世难听?上一世叫柳莨,他就觉得够难听了!不过,这位几世的名字也……   青年摩挲着腮帮子,扬眉笑着幸灾乐祸了半天。   “咔嚓。”   又有一声断裂的响动,青年脸上笑一僵,仰头看了看天空,果然看到出了缝隙。   看来得走了。   他拍拍身上的土,起身便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件听到的事情,视线便转向了邵俨的身上:“听说,你这一世是太监诶!啧啧!要不你求求我,我给你修复一下?嗯哼?”   青年说着话,仿佛已经能看到不可一世的四大仙君之首向着自己低头,当即笑得那叫一个荡漾。   邵俨已经陷入昏迷,自然不会回应他。   “咔……”   响动愈发大了几分,青年搓搓脸,将贱兮兮的笑收了起来,装作严肃的样子:“当然便是你求了也不行,扰乱渡劫会受到天罚的。我这一天到晚都是各种钻空子帮你的,都差点没被天雷劈死。等你俩渡劫回来,可是要报答我的。”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的空间都动荡起来,青年瞬间重新化为青鸟飞向天际。   “对了,差点忘了!”   在离开时,青鸟的脑袋一甩,扔出两道光来。   一道砸在昏迷的邵俨身上,让他能保持清醒冷静。而另一道砸到天空的裂缝上,将幻境重新修补了一下。   “好好享受哦!”   青年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   如果不是这位的灵力实在强大,在这种无鬼无神的世界根本造不出这样的幻境。然而,这位如今肉体凡胎根本抵挡不住,所以该是一场“美妙”的体验。   随着一声啼叫,青鸟彻底没了踪影。   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   邵俨的手指动了动,慢慢醒了过来,刚刚脑中一片混沌减少了很多,眸中的疯狂消失不见。   “找开了库房准备,但……但凡是能看的过眼的,便都包起来送过去。”邵俨挣扎着坐起来,眸中一片死寂,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只不过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主子。”   临平应了一声,快步下去了。   邵俨垂着眸子,面上毫无表情,胸口又是一阵猛烈的疼痛,唇角渗出血来。 第103章 只是梦,对吧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邵俨也没有起身回房, 而是强撑站起身挪到院子的石椅上坐下。   他的衣服头发都被淋湿了, 有风吹过,冷得让人直打牙颤。   邵俨坐在那里,恍然像是看到了小丫头每天在这里等他下朝时的身影,心口又像是被扎了一刀, 每一次跳动都会有血涌出来。   他还是做得不够……若是能不别扭那么久,是不是就能在她离开前,多抱她一会儿。是不是就能让她回忆起曾经相处的片段时,不会只觉得恶心……   然而,现在都没有如果了。   邵俨沉浸在思绪里,甚至没有察觉天悄悄地变黑了。   “邵俨。”   忽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轻快, 带着笑意似是在撒娇。   “嗯!”   邵俨的眸中不可抑制涌现出惊喜,慌忙地赶紧应了, 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然而,他面前空无一人。   雨反而越来越大了, 旁边的走廊上只点了一盏灯,划下一个不大的亮圈,将他笼罩进去,外沿便是无尽的黑暗。   邵俨缓慢地闭上眼睛, 抬手遮住脸上的痛苦,嘴角只剩下无力的苦笑。   “主子,事情办妥了。”   临和从黑暗中走出来, 朝着他行了半礼,低声开口。   “已经送过去了?”   邵俨搓了搓脸上僵硬的表情,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是。还有丞相的后院已经查完了,除了已经怀孕的周莲儿,还有三四个小妾。”临和垂着头在旁边站着,仔细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都杀了。”邵俨冷冷地扔出几个字,眸光黯淡,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要顺理成章的死亡,先安排好吧。先处理周莲儿,把她假死绑过来,准备……去母留子。”   中间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艰难。   虽……虽说是亲生的孩子更好同心一气。但是女子分娩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还是提前把这个孩子准备上为好。这个孩子是男子便最好,他提前教着,定然能让这个孩子一心向着祁染。   然后,便可以下药将叶谦给毒了,让他此生只能有这一个孩子。   可小丫头若……若是一定,一定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他,他也要早早将稳婆大夫准备好,总要保她平安才行。   至于叶谦的心思……   邵俨将所有的事情都仔细琢磨了一遍,吩咐一道一道传下去。   夜,愈发深了。   “主子,你不去一趟吗?再耽误的时候,都该是入洞房了。”临和站在旁边将事情一一应了,又忽然冒出来一句。   邵俨的手指猝然收紧,“入洞房”三个字狠狠刺进耳朵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血肉模糊。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便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小丫头……穿嫁衣的样子,他是想看看的……可大喜的日子,他这样一个污秽的人突然出现,会让小丫头不高兴的……   临和应声离开,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走廊上仍只有一盏灯,烛火闪了两下,忽然被风吹灭了。   邵俨坐在石椅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邵俨作为外人,想要好好护着祁染,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他又恢复了曾经的胃口差,甚至比以前吃得还要少。只一个月的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了下去。   一日路过祁染曾经梳妆用的镜子,他无意间扫到镜子中的自己,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瘦得像是骷髅,丑得不堪入目。他惊慌地用袖子挡住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绝不能让小丫头看到。   然而下一刻,他的眸光骤然暗了下去,眼中浮现是自嘲。   可是现在……自己本就是见不到她的啊……   虽是这样想着,可邵俨还是因为记着小丫头曾是最喜欢他的相貌,所以他还是想要努力地留着那点喜欢。他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只是稍稍多吃一些便会忍不住要吐。但他也不在意,重新吃一顿便是了。   他反复折腾自己,终于堪堪止住了瘦下去的趋势,但是浑身上下都只剩下狼狈。   邵俨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暗处待上半辈子,却没有想到有一天祁染忽然说要见他。他不由狂喜,彻夜未眠,一连洗了几次澡,想要将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洗掉。又在衣柜前将所有衣服都翻了一遍,想要找出一件更好的。   最后一直拖到快错过约定的时间,他才赶忙决定了一件,匆忙穿戴整齐,登上马车赶了上去。   一路赶过去,邵俨想过无数次两人再见的场景,可是真正迎接他的……   “啪!”忽如其来的耳光将邵俨打了一个踉跄,他如今的身体本就不好,虚弱得连长时间的站立都有些困难。   他却还是不想在小丫头面前出丑,努力站稳,垂下眸子,面色半分不变,被打的脸迅速红肿起来。   “是不是你给我夫君下的毒!”   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满面愤怒,指着邵俨的鼻子破口大骂。她大概是气急了,嗓音都有些尖锐。   邵俨迟缓地抬头看过去,眼前的人眉眼半分未变。他抿了抿唇,将胸口的闷痛往下压了压,低声开口道:“不是毒,是一种蛊。只要有这种蛊在,他便永远不能与其他女子交合。”   他的语调平缓,没有刻意地邀功,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管那些是什么东西!你解不解!”   少女上前薅住邵俨的衣领,横眉冷目,眼神中的冰冷几乎要将邵俨刺穿。   “只要他不背叛你,蛊对他的身体没有害处的。”衣领收紧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嗓音变得更沙哑了几分。   少女却半点都不听解释,转手改为掐住他的脖子:“你若是不给我夫君解开,我今日便掐死你!”少女说着话,眼中已经是一片猩红,手上的力道极大,根本没有半分容情。   脖子上一阵剧痛,随后便是窒息的感觉。邵俨张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却没有挣扎,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相貌分明半分未变,他却觉得小丫头很陌生……似乎两人从未见过。如果自己爱的只是对方伪装出来的表象,那么在知道真实的性格以后,他应该觉得被欺骗,从而放手才对。   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为什么要活着了。如是再没有了这一份执念,他便是此刻出门找个悬崖跳下去死了也是一样的。   或许也是自欺欺人。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祁染,被他心中已经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长时间喘不上气,邵俨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死亡潜伏在黑暗里,已经盯了他很久了。   忽然,他看见站在远处的叶谦手中的寒光一闪,刀锋却是向着祁染去的。邵俨的瞳孔骤缩,身体竟瞬间爆发出力量,转了一个身,将小丫头护在身后。   “噗。”   邵俨清晰地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后心一凉,甚至能感觉到鲜血涌了出来。他看到少女的眼中露出惊恐,便下意识想要强撑起一个笑来安抚她。   可下一瞬少女猛地把他推开,将他完全暴露在刀下,刀又往前送了几分,刀尖破胸而出。   “你怎么那么恶心啊!”少女不知道自己堪堪躲过一劫,此时满脸的嫌恶,将邵俨不小心碰到的皮肤狠狠地擦了两下。   邵俨轰然倒地,胸口的剧痛像是要将身体劈成两半。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视野也慢慢模糊了。   他看到叶谦还在蛊惑少女,让她拿着匕首,再给自己一刀。   少女一脸的不耐烦,攥着刀靠近。   邵俨看出她的杀意,却已经没有躲避的力气,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要躲过。少女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脖子上忽然一凉,鲜血涌了出来,身体更冷了几分。   外面一声哨响,手下的人按照他的吩咐将叶谦给杀了,惊慌的惨叫似乎离得很远。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邵俨对上了少女的那双眸子,如今里面满是厌恶、嫌弃,甚至带了些恨意。   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每一桩每一件都极为妥当,甚至是衣食住行他都仔细地布置好了。   至于小丫头……   怨恨吗?他想是不怨的。   从过了一趟天牢,自己本就是在为她活着了。自己一副残缺的身体,便是任她如何处置了。   不过,他其实相信小丫头一直说着的喜欢。   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曾经定然是真的。   所以……现在肯定是一场梦吧。只要他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小丫头也不会被奸人蒙蔽,不会自降身份、面临危险。   邵俨只觉得脑中一阵阵眩晕,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他不疼的。   因为梦里是不会觉得疼。   只是一场梦啊,梦醒了就好了。   ……   邵俨放松了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邵俨!”   城郊的马车上,祁染忽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主子,怎么了?”   玥玥吓了一跳,一个飞身窜进来,赶紧上下将祁染检查了一遍。   “什么时辰了?”   祁染惊魂未定,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邵俨满身是血的模样,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声音发颤。   “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开城门了。”   玥玥探头出去确认一下,才低声回答。   “好。”   祁染哑着嗓子应了,心口还一阵阵地闷疼。 第104章 后半夜的地牢   祁染在马车待着只觉得憋闷, 掀了帘子从上面跳下来。天还没有亮, 只能远远地看见城门上的烛火。   她深吸了几口气, 刚才梦中的场景才从脑海里慢慢散去。   “天马上就亮了。”   祁染仰头看向夜空的明月,忽然冒出一句呢喃来。   相隔很远,邵俨坐在地牢中,也仰头在看着月亮。   明明已经醒了很久, 但是狂躁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额上出了一层汗,他却没有去擦,而是疲惫地靠着墙仰头去看那个小小的窗户。   一个梦,竟像是过了半辈子。   周围的臭气依旧,只不过比起梦的撕心裂肺,这些似乎都算不上什么了。   邵俨用了半刻的时间梳理记忆, 将梦里的东西尽数剔除出去,思绪才慢慢平缓下来。   “咣当。”   门外的铁链响了一声, 听到有狱卒交谈的声音,随后便听到有人迈步进来。   “邵大人, 别来无恙啊。”   一个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迈步进来,他的头发有些花白,面上一派正气,只不过在平静之下, 眼底时不时涌现癫狂之色。   邵俨仍是靠着墙坐着,没有转头但只凭声音,他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户部尚书张义张大人, 他的儿子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不可控制的危险……开始了。   邵俨心下戒备,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没有将视线移过去。   “开门。”   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孩四五个壮汉,其中一人还背着大包裹,他抬手挥了一下,便有壮汉拿着从狱卒那得了的钥匙上来打开牢门。   邵俨的脊背绷直,视线落在地牢的角落,心下将事情计量了一遍。   “邵大人还记得我儿子吗?”   只是片刻间,中年男子大步走近牢房,眼中燃烧的满是仇恨,从壮汉的手上拿过匕首,视线落到邵俨的身上。   他顿了一下,残忍地扯着唇角笑了,声音冰冷带出杀气来:“你说,我剐了你怎么样?”   中年男子没有如愿在邵俨的脸上看到惊慌,心中的怒气更盛。他抬手挥了一下,周围跟着的壮汉,便要快步上前把邵俨摁住。   而在旁边一个牢房的暗处,随枫一看这几个人马上动手,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形同鬼魅顺着墙角飘到窗户旁边,给外面打了一个手势。如果动手,就要直接把人劫出去。   主子的命令是,在不危急安全的情况下,这位的暗卫不动,他就不能随意行动。   可是现在再不动,怕不是这位都要被人弄残了。   随枫满是警惕,便要从暗处闪身出来,他指尖夹着暗器,等着一个他们都放松警惕的时间。   杀人,劫狱。   “那就先从手开始吧!你当初是用的左手,还是用的右手?”中年男子拿着利刃朝着邵俨靠近。   邵俨被摁住了手脚固定在原处,神色间却看不出惊惧,反而是垂了眸子,没有半分波澜。   叶谦私下里不知道下了多少套,张大人应该就是他故意放进来的,估计就等着自己叫出暗卫,他好直接打上一个逃狱的罪名,然后当场诛杀。   然而,邵俨的暗卫有一半放到了小丫头身边,就怕她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万般不放心,便把武功最高的几个放过去了。   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但邵俨脑中已经划过了无数的想法。   “那就从右手开始吧。”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厉,攥紧手中的利刃高高地扬起手,便准备一刀下去将邵俨的斩断半截。   寒光闪动,随枫手里已经多了一柄暗器,目标便是中年男子的手腕上。   忽然,警铃大作。   随枫的动作一顿,只觉得危险靠近,头皮一阵发麻。凭着多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直觉,他毫不犹豫地收了暗器,余光扫到一只老鼠,眼疾手快地抓起来,直直地扔过去。   他用上了扔暗器的力道,携带内力。两边相隔一间牢房,老鼠“吱”的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到了中年男子的脸上。   “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被吓得一激灵,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强撑气势大骂一声,下意识去摸,抓到一团毛茸茸的玩意儿,还在蹬着腿在挣扎。   “参……参见陛下。”   隔着一道门,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带着些惊恐。   中年男子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又是吃惊又是忿忿,他弯腰想去抓了匕首给邵俨补上一刀,可外面的人进来得很快。   “张大人?”   小皇帝的声音还透着几分稚嫩,他的视线在牢房里转了半圈,看穿一切的眼神,淡淡地扔出三个字来。   “参见陛下。”   中年男子到底还是不敢在小皇帝面前放肆,堵着一口气将匕首收了,沉声行了礼。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赶紧松手,像个鹌鹑似的杵着。   “夜已经深了,早些回府休息吧。”小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颜色刺眼。他如今身量稍稍长了一些,看着也没有那么瘦小了,稍稍抬了一下手,没有拆穿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咬着牙应了一声是,带着人直接走了。他心中跳着脚骂街,直后悔刚才不应该说那么多话,直接动手就好了。   还有那只该死的老鼠……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又回头看了两眼,对于刚才突然飞起来的老鼠表示怀疑。可这会儿天正黑着,只靠几处烛火照明,有很多角落都照不到光,一眼扫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随枫本就穿了夜行衣,又因为跟在小皇帝身边的武功高强的暗卫而心生戒备,努力控制着气息,将自己隐藏起来。   中年男子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能匆忙离去。   小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目光也从那边扫过去,暗暗警惕却没有让人动手搜查。   邵俨迟缓地转头看过来,远远地望着小皇帝,没有着急行礼。   小皇帝挥挥手让狱卒离开,几步走到牢房门口,被周围一地的臭鸡蛋熏得直皱眉,抬手掩了一下鼻子。他走近了一下,看到邵俨没有受什么伤,便扔出一句:“你先从里面出来。”   “是。”   邵俨应了一声,缓慢地站起身,从牢房中一步步走出来。   他原本穿着的暗色衣袍,如今脏得不像样子,连头发有些杂乱。但是邵俨的眼眸微垂,似乎对这一切都无所察觉。   小皇帝被臭气熏得脑袋疼,再一看邵俨的一身狼狈,当即又是想笑又是头疼。这些年他没有一刻不在警惕邵俨,但是今日釜底抽薪将所有的权利都拿了回来,眼前这人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随之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厌恶了。   跟在他身边的暗卫见他皱了眉,闪身出现送了一个披风到邵俨面前。   邵俨没有太多反应,也没有例行公事地谢主隆恩,而是沉默地将披风接了穿上。   “你也真是能忍,平时不是最爱干净吗!”   小皇帝的视线在邵俨身上转了半圈,板着脸严肃,冷冷地扔出一句话来。   “陛下,可是有事?”   邵俨将披风拢了拢,虽是一身狼狈却不减气势,眼眸低垂,语调平缓。   小皇帝横了他一眼,转头看看紧闭的牢门,确定除了暗卫和邵俨,没有其他人能看到自己的形态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抓了抓头发,几步走到长凳旁坐下,抱着胳膊,忽然开口道:“当年……是你一手扶持朕上位的。这些年你真的杀了很多人。可是,朕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么多年的如鲠在喉,一朝得以解脱,他竟也有些不适应。收回势力的过程没有收到太大的阻拦,因为太过顺利,反倒让人极为不安。   就像是他当年只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傀儡皇帝,却没有想到邵俨根本没有过多的控制他,反倒是冷眼旁观看着他培养势力。   他虽然不知道邵俨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在努力撑起做皇帝的责任,也用了极大的心思想要扳倒邵俨。这种事他赌不起的,因为动辄便是千万人的性命。   终于到了今日,小皇帝把一切都攥回自己手里,也才能转头过去重新想想这些年的事情。   他还是觉得,邵俨与他想象中的不一定相同。   “陛下想听什么?”   邵俨其实有些诧异小皇帝会提前当年争皇位的事情,心中开始忧虑这孩子会不会太过仁慈,但是说出话的语气仍是冷冷淡淡。   “就像,你当年为什么选我?又为什么没有试图控制我?我父皇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这次丢失的赈灾款项真的是你拿的吗?邵俨……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皇帝抱着胳膊,眉头紧皱,将邵俨孩死死地盯着。   他没有再端皇帝的架子,自称时甚至没有用朕。他语调都透出些急切,这里面有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   邵俨的动作顿了一下,迟缓地抬头看过来,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熨帖,扯了扯唇角,低声回答:“陛下,这些答案没有意义的。”   这些年,他从未刻意亲近过小皇帝,甚至有的时候故意让他厌恶。   小皇帝今日能来这一趟,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就已经很诧异了,甚至心头有些酸胀。 第105章 我本名叫柳染……   “怎么没有意义!你若是……若是能给出一个让朕满意的答复, 朕便饶你一命。”小皇帝挺直了背, 做出可靠的样子, 神色郑重地给出承诺。   “陛下,斩草不除根,会后患无穷的。”   邵俨却皱了眉,面色愈发严肃起来。   这孩子若是这般同意心软, 并不什么好事。   “你没有家族做后盾,也没有根基,而且……”小皇帝顿了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颇有些尴尬地垂下眸子,声音更低了几分,“也不会有子嗣。经过了这次, 你已经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是我叛国投敌呢?又或者重新找了一把刀。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不觉得不安吗?”   邵俨揣着手, 仔细将小皇帝面上的表情看了几遍,问题变得尖锐起来。   小皇帝的声音骤然哽住, 仍带着些稚嫩的脸上显现出纠结来。   邵俨心下无奈,看着眼前的人又不由担忧。   还是个孩子啊。   他之前是觉得陛下已经成长得足够了,而且又恰逢被叶谦陷害的机会,便顺势放了权。毕竟朝堂之上, 最不能一直有他这样一个阉人指手画脚吧。   可是现在……   邵俨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   “朕……相信自己的判断。”小皇帝突然抬头看过来,眼神执拗, 放缓了语调,几乎一字一顿,显得极为郑重。   邵俨怔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陛下尚且年幼的时候,他还可以想着教导。看着陛下一时浮躁了,便安排一些学识渊博、为人正直的学士到他的身边。若是哪几日过于消沉了,便需要几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然而现在陛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昨日一事他又把权利都拱手送了出去,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朕相信你不会。”小皇帝板着脸,眼睛微眯,一句话说得极为认真。他顿了一下,又仰起头继续道,“便是你卷土重来,朕也能打压你第二次!”   “陛下……”   邵俨的眉头紧锁,眼底压着担忧,刚低声说了两个字。   “赈灾款项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却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大声质问道。   邵俨的声音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小皇帝一眼,抿了抿唇,声音微哑:“一面之词永远是做不得数的。陛下若是想知道,可以着人去查。”   “朕自会派人去查!”   他话中的劝诫意味让小皇帝瞬间警戒起来,立马板起脸,撑起做皇上的威严来。   小皇帝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话,又紧紧地盯着邵俨,用命令的语气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查到便知道了,何须罪臣多言。”   邵俨却在这时弯唇笑了,眉眼微弯,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   “邵俨!”   小皇帝大声吼了他一句,着实被他随意的态度刺激得不轻。小皇帝紧紧皱着眉,面上隐隐透出气恼来。   他大半夜跑这么远,到底是为了谁啊!   “恭送陛下。”   邵俨收了脸上的随意,向后退了半步,端端正正地给小皇帝行了一个礼。   接下来的路,只能陛下一个人走了。   小皇帝的怒气一滞,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抿抿唇,垂下眸子显得有些消沉,低声应了,转身从牢房里出来。   守在外面的侍从看见他出来纷纷行礼,而后恭谨地跟在他身后。   小皇帝抬手让他们免礼,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缓步往回走。   从坐上那个位置开始,他每天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着该如何把邵俨扳倒,将权利全部攥回自己的手里。他日日夜夜都想着,有时是真恨得牙根痒痒,就恨不得拔出剑将邵俨当场杀了。   可是多年的想法一朝得以实现,他又有些恍惚,总觉得有种很不真实。   他就坐在御书房想了半宿,一直到下面有人回禀,有人去地牢折磨邵俨,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想要他的命。   而后他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都想了一遍,确实会变得非常麻烦。但即使如此,自己竟还是不想让他死。   所以……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小皇帝一路往回走,外面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脊背挺得笔直,身形单薄却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坚定。   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邵俨已经重新梳洗过,是小皇帝着人吩咐的。他的皮肤搓得有些红,有些地方甚至搓伤了,这才算堪堪算是将那些臭味去掉了。   他换了一身囚服,又有人送来了镣铐枷锁。   邵俨没有多言,便直接换了。   有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发青年穿着狱卒的衣服迈步进来,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面容冷峻。   邵俨看着他明显一愣,随后便皱起眉来。   陛下这般还是心软太过了。   但过程还是要走一遍,因为在百姓间积怨极深,所以邵俨这个身份必须要死掉。   随后邵俨被压上了牢车,从地牢一路准备到东边的菜市口。   结果刚出了第一个街口,便能看到道路的两侧有百姓围观。初时都很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牢车上,周围鸦雀无声。   “呸!阉狗!”   忽然,混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大骂了一声,随后将一颗破烂的圆菜扔了出来。   “啪”的一声,菜砸在牢车上四分五裂。   邵俨也没有躲,垂下眸子,面上无波无澜,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活该!断子绝孙的东西!”   一个女子尖锐的大骂紧随其后,声音未落,便将手中的篮子拎起来,将臭鸡蛋砰砰地网上砸。   “你也有今天!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活该你下十八层地狱!”   “只一刀实在太便宜他了!阉狗就应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坏事做尽,你早该有今天!”   ……   百姓一边跳脚叫骂着,一边拼命往上面扔着臭鸡蛋、烂叶子。他们群情激愤,眼中都是怒火。   可其中的很多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   邵俨的肩上带了枷锁,站着牢车里,也不躲也不避,眼眸微垂。面上也没有太多的哀痛,反倒是显得麻木。   赶车的狱卒压低身子抱着脑袋,就想少被砸上两下。   这一路的游街示众,要从城东到城南,再路过城西,将街道都走上一遍。他若不是不好好躲着,怕是半天命都要没了。   至于那个黑发的青年则是跟在后面的押送的人中,不紧不慢地跟着,不时有东西砸过来,他也就是微微偏头,或是一个侧身便能躲过了,气息都没有乱半分。   “哒哒哒哒哒!”   隔着很远,突然听到清脆的马蹄声,混杂在一堆破口大骂中并不太显眼。   邵俨却莫名有了预感,猛地抬头看过去。   一个红色的身影几处借力飞到牢车上,一脚将狱卒踹开,稳稳地落在一处窄木上。   黑发青年早就警觉起来,不过回忆着陛下的吩咐,还是将随身的利器又收了起来。   “你……”   邵俨正撞上一双熟悉的眸子,眸色瞬间生动起来,他眼中闪过急切,皱紧了眉正要开口。   来人却扬眉一笑,运起内力狠狠地拍在牢车上。   “嘭!”的一声,牢车的木柱猛地断裂四处炸开。   方才还在肆意发泄怒火的百姓,被忽然扑面而来的木渣吓得惊慌四散。也不知道是谁踩了谁的脚,还能听到几声惨叫。   邵俨却全都听不到,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嗓音都控制不住的尖锐:“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我啊……我来接你回家啊!”   祁染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语调轻快自然。她丝毫不在意邵俨穿着囚服满身污渍,一把将邵俨抱住,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不准胡闹!还不……”   邵俨只觉得心都提了起来,急得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虽是不舍却还是要将她先推开。   当众劫狱,这哪是能胡闹的!   祁染却一把将他的手堵住,面上的笑意稍稍压了些,垫脚凑到邵俨的耳边,挣扎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我本名叫柳染,是柳国的三皇女。”   她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直接事情说了。   邵俨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眸中甚至透出茫然来,怔怔地看着祁染,整个人僵在原处。   周围的民众在惊吓后回过神来,其中参杂着的几个奸细正要鼓动情绪,便见到从远处又掠过来几道人影,十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女抱着剑,左右在牢车附近护好。   “我原本不想隐瞒你的,只是……”祁染将手放下来,转而拉住邵俨的手腕,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放软了几分,“只是中间夹杂着太多的事情,并不方便直接透露。”   邵俨张张嘴,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声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皇女,这是在做什么?”   远远地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叶谦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工整的朝服,朝着祁染远远行了一礼,笑着开口招呼道。 第106章 这是最后一次   “来得还真快。”   祁染的动作顿了一下, 皱紧了眉, 微微侧过头。她说着话从玥玥手里接过披风, 给邵俨仔细穿好,带上兜帽。   邵俨垂着眸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对外面的变化做出半点反应。   “陛下已经在宫中设宴等候了, 您一进城就插手纣国的事务,不太合适吧。”叶谦趋马靠近,嗓音清朗,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的视线从邵俨身上掠过,还是隐隐有些遗憾。之前怎么也没有算到陛下竟会心软,一不小心倒是放了他一马。   “此事我自会与你们陛下谈,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祁染没有回头, 手下不紧不慢地给邵俨整理着披风,冷笑一声, 语气冷淡。   叶谦碰了一鼻子灰,面上却没有半分尴尬, 便只是弯唇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姿卓然。   祁染给邵俨简单整理了发丝,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事态紧急,我需要先入一趟宫。晚些再与你解释, 好不好?”   递了帖子,便必然要去宫中赴宴。   可她的话音落了半天,都不见邵俨回应。邵俨始终眼眉低垂, 面上无波无澜。   祁染心下一沉,知道事情要变得更为复杂了。可是她半点都不后悔,这事早晚也是要与他说的。而且满城游街,便是小祖宗自己能吃下这苦,她也是舍不得的。   她轻呼一口气,抬手拉住邵俨的衣角,试探着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府换套衣服吧。”   停了半刻,祁染知道自己是等不来回答了,便运起轻功将邵俨搁到马背上。她本想直接环抱住小祖宗骑马回去,小祖宗身体不好,那样总能是稳上一些的。   可……祁染的视线从周围的人脸上滑过,还是不想本就备受争议的小祖宗再因为这事被拿来说嘴。   “坐稳一点。”   祁染轻功一转,将邵俨放到了后面,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还将缰绳塞进他的手里。   她借着邵俨穿着的披风的掩映,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实际偷偷控制着马车。   邵俨僵硬地放任了她的动作,原本无波无澜的神情,在祁染一头扎进怀里的时候还是有了些许松动。他的手指用力,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种身份……   他脑袋里乱成一团,眼眸低垂,将所有的杂乱的情绪都深深地藏起来。   叶谦趋马让开路,面上的笑意半分不减。   周围鸦雀无声,许多百姓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那个看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其实是个大人物。看着那个小姑娘和太监形态亲昵的样子,刚才扔过烂菜叶臭鸡蛋的人心里便是一阵阵打鼓,生怕对方会秋后算账,便更老实得像是一个鹌鹑。   祁染感觉得到邵俨的身体紧绷,还能闻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她却没有半分嫌弃,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疼,愈发觉得自己这次的莽撞是正确的。   小祖宗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祁染轻呼一口气,将胸口的酸涩往下压了压,抬手抖了一下缰绳便开始往府邸的方向走。   街上到处都是人,不少百姓大概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一个个手里都拿着篮子,里面装着烂菜叶、臭鸡蛋之类的。   他们每一个都跃跃欲试,可迎面过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场景。   宽大的黑色披风将男子的身形尽数遮盖了,与他一同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女容貌娇俏,眸色流转却显出锋利来。他们四处跟着十几个黑衣的男女,他们手中都抱着剑,甚至有一个提着板斧的,一看便是极不好惹。   百姓再往旁边看,发现勤政爱民的丞相也骑马跟在旁边,由此就更是警惕,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路回到府邸,祁染才突然发现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府中就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原本挂在门楣上写着“邵”字的牌子,不知道是被谁折断,破破烂烂地扔在地上,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脚印。大门被砸断了半扇,只一眼便远远地能看到院子的一片狼藉。   祁染扶着邵俨翻身下马,拉着他的手一路走进去。   院子里如同蝗虫过境,没有一样完整地留了下来。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原本是放着刺绣精美的垫子,如今不仅垫子没了踪迹,便是石桌都被劈断了半面。   柱子上镶嵌着的银线,走廊边放着的几盏灯,甚至是树下的几盆开得绚烂的花……目之所及不是空空荡荡,就是被砸坏弄得一片狼藉。   “等尘埃落定,我们去山间找一个住处好不好?最好推开门能看到瀑布,还有大片的果树。”祁染转头拉住邵俨的指尖,撑起一个笑,努力用一种极期待的语气。   但是话未说完,心头还是一阵阵地发酸。   她不心疼那些金银玉石,不过是一些钱财,便是扔到海里喂鱼也半分不会心疼。   可是……这府到处都是她和邵俨的回忆,从各不熟悉到相互信任,每一点回忆都难能可贵!现在,居然被糟蹋成这样!   邵俨却没有抬头,而是沉默地站着,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没有挣脱,可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   小丫头这般的身份,自己的存在只会是她的耻辱。   他没有想到!真的半点都没有……   邵俨想到这里,脊背僵直,艰难地闭上眼睛。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的。可是染染的出身越高,后面便会越发艰难。他只是不敢想……   “从今天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要变天了……”   祁染隐隐能猜到小祖宗心里在想些什么,用力将他抱了一下,声音微沉,显得格外郑重。   她在这里说着话,手下的人已经快速将屋子收拾了出来。   祁染给小祖宗安排妥当,而后将门关好,自己则是去院子里蹲着。她随手揪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扫了一眼旁边的随枫,扔出两个字来:“有吗?”   她似乎只是随意的语气,但是随枫顿了一下,重新思索了半刻,摇了摇头:“没有。”   “主子,我觉得有!”   玥玥扛着板斧出现,往祁染的旁边一蹲,神色认真地反驳道。   “哦?真的有?”   祁染面上的随意稍减,转头看过来。   “你看见了?有几个?”   随枫的视线也转了过来,跟着追问道。   玥玥对上两人询问的视线,又忽然有些心虚,将板斧杵到地上,小声道:“我看着有几个人挺不同寻常的。但是也没有交过手,就不能确定。”   “其中也可能是纣国的某些官员来煽动百姓的,不一定是……”   随枫的声音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大门口的叶谦一行人身上,谨慎着没有把后面的几个字说出来。   “你要是这么说……”玥玥苦着脸,挠挠头发,低声道,“那我就不能确定有没有了。”   玥玥说完这句,又觉得自己有些捣乱,便扯了扯祁染的袖子,小声开口道:“主子,不然我带人去找找齐师父。她那边肯定是有线索的!”   “无事,先静观其变。”   祁染扯了扯唇角,叼着草重新看向那道紧闭的门,语气显得有几分随意。   玥玥却是如临大敌,仔细地护在祁染周围,视线警惕地在周围徘徊了几圈,板斧半刻都不肯离手。   过了不到一刻钟,邵俨就从密室中沐浴出来了。他穿着一件暗色的衣袍,头发像往常那样梳起来,发丝半分不乱,与方才的狼狈判若两人。   “怎么这么快啊!”   祁染不由吃惊,连忙吐掉着嘴里的草根,站起身迎了过去。她说着话,便伸手去拉住邵俨。   肌肤相触,祁染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下意识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手背整个都被搓红了,甚至大面积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   祁染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心头疼得厉害,眼中差点跌出眼泪来。   她小心地放开邵俨的手,要转而去牵他的衣角。还未有所动作,她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应该不只是手背,他身上怕是每一寸皮肤都遭了这样的对待。   邵俨的脊背僵硬,迟缓地扯了扯袖子想要将手盖住。   然而他刚有所动作,祁染抬头看过去,发现他的脖子上也已经红了大片。   祁染心口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鼻子更是酸涩了几分。她不自然地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缓:“马车已经在外面了,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微颤,还隐隐带着些鼻音。   邵俨垂下眸子没有说话,但是在袖子的掩映下,手指寸寸收紧。   他不是故意如此,只是控制不住……   祁染抿紧了唇,停了很久,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紧紧地盯着邵俨,半分都不肯偏移,语气郑重到更像是誓言。   不管两人之间因为这件事要起多大的波澜,她都不会再看着小祖宗受伤了。   邵俨眸中动荡,但是面上的神色还是半分未变,像个木头般杵在那里。 第107章 暂时平缓   邵俨仍旧冷冷冰冰地站着, 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冷峻之下。   “走吧。”   祁染怕弄疼他, 也不敢伸手去牵, 便只能低声唤了一句。   邵俨依旧没有回答,却是有了动作,迈步往府门走。祁染心中松了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叶谦揣手站在门口, 见祁染过来还笑意盈盈地开口招呼了一句。   祁染扫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过于幽深的眸子,在温和的掩盖下阴谋丛生。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祁染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   府门口停着祁染派人去准备的马车,与邵俨往日用的相差无几。   祁染落后一步,找玥玥要了些伤药。她跳上马车掀帘进去时,邵俨正垂眸坐着, 面色冷清,看不出半点表情。   听到动静, 邵俨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抬眼看过来。   祁染揉揉脸抿起一个笑, 几步过去跪坐到邵俨旁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动作轻缓地给他上药。   邵俨疼得瑟缩了一下,却强忍着, 只将眸子垂得更低。   马车行驶起来,缓缓地朝皇宫而去。   “你在生我的气吗?”祁染轻呼一口气,抬手扯住邵俨衣服的衣角, 声音放得很轻,试探着抬头看过去。   邵俨收紧了手指,脊背僵硬,没有开口说话。   “能不能晚一些再生气?”祁染将他的神色仔细看了几遍,又小声追问了一句。她顿了一下,语气透出几分委屈来,“后面还有很多事情,想要你帮着做的。你若是一直生气不理我,我会很吃力的。”   祁染与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做附小。她垂眸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邵俨的眸色明显有震动。   然而,这一次还是不同往日的。   邵俨始终沉默着,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收紧攥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但就是一言不发。   祁染一连试了几句,才终于死心安稳下来,明白今天的事情并不是像往常那么简单能过去的。   她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眸中显现了几分真切的难过。   她家小祖宗便是第一次见面时也没有这么冷峻,便是骂上一句“蠢”,也算是给她一个回应,不会像现在这般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半点都不笑。   祁染之前说了那么多句,卖了无数的可怜,邵俨都能死死地克制着冷静下来。唯独她叹的一声,让邵俨下意识抬手想要抱住她。   身体比神志更要快上几分,手已经抬到半空,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   车厢被敲了两下,玥玥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邵俨猛地惊醒,赶忙收回手去,掐紧了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祁染察觉到了邵俨刚才的动作,都没有着急回答玥玥,而是探身凑到了邵俨的面前。她忽然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鼻尖都差点撞到一起。邵俨的身体瞬间绷紧,僵硬得甚至被限制了呼吸。   “邵俨……”她低声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抿了抿唇,面上的随意收敛起来变为认真。祁染起身坐到邵俨的旁边,抬手捧了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你便是生气也没关系,但你只能待在我身边生气。”祁染顿了一下,语调平缓,声音更为郑重几分,“你若是受了什么伤,我便十倍地放到我身上。你若是非要离开我,走一日……我便在身上刻一刀!”   最后一句话,祁染几乎是一字一顿,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透着些凉意。   邵俨瞳孔骤缩,眼前似乎能看到大片的血。   “你知道的,我下得去手。”祁染的声音又放得轻软了些,她的视线转了半圈,扬眉笑了笑,开口道,“不然,我先刻一刀让你看看。毕竟你要是走了,这血啊……伤啊,你就只能听别人说了!”   祁染笑得眉眼弯弯,抄起随身的匕首,反手便往自己胳膊上捅。   邵俨吓得心跳骤停,猛地扑过来,一把攥住祁染的胳膊。   两人虽然离得近,可祁染毕竟是习武的,一意孤行要做的事情,邵俨根本拦不下来。她将匕首偏了半分,躲开了邵俨的手,狠狠在小臂上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几个呼吸间便将祁染的衣袖染红。血顺着指尖低落,砸在邵俨的衣服上。明明没有浸透衣服,但是皮肤像是被血烫伤,刀剐一样的疼钻进心里。   邵俨慌忙去捂她的伤口,手指都在发颤,想要去抓放在地上的伤药,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差点直接一头栽下去。   祁染虽然也疼得呲牙咧嘴,但是看见老僧入定的邵俨终于变了神色,就还是忍不住笑了。她反手攥住邵俨的胳膊,将他抵到墙上。   “主子,你在干嘛?怎么这么重的血味儿!”   车厢的帘子被人掀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玥玥皱着眉,一脸疑惑地钻进来。   祁染的动作一僵,缓慢地转头看过去。   两人视线相接,大概是祁染眼中的杀气已经很浓,以至于最不会看眉眼高低的玥玥都快速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主子,您先忙!我去通知他们等一会儿!”   玥玥嗖的一下缩了回去,语气做的一般正经。   祁染心下无奈,却还是先将另外的事情抛开了,重新转头看向邵俨。   “先……先把伤口处理了……”   邵俨嗓子发紧,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听不出本音来。   “我不!”祁染却一仰头,像是孩子般的任性。她的小臂上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更何况她还一个劲儿地乱动,血便流得更多了。   车厢里慢慢都是血腥的味道。   “把伤口包扎了,你再……再说什么都好。”   邵俨心里一阵阵的抽疼,眼中的急切都无从掩饰。他看向祁染胳膊,面色慌乱。可又因为被攥了胳膊摁在车厢壁上,他根本没有活动的办法,就只能放软了声音来哄。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看见邵俨心疼得面色发白,只觉得这点疼值得很。   只几个呼吸间,邵俨已经急得一头汗,却又不敢挣扎,因为小丫头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他已经失了往日的冷静,说出的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先放开我……把伤口处理过了,说什么都……唔……”   祁染猛地亲上来,将后面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周围满是血腥的气味,这个亲吻便也显得更为激烈了。   邵俨的身体僵直,还一直想着她胳膊上伤口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沉浸到这个吻之中。   祁染却丝毫不在意,略显强硬地席卷了一番后,才将动作放轻,在邵俨薄薄的唇瓣上啄了两口,而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清醒一点了吗?”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仍没有放开邵俨的手,语调透出些轻快来。   邵俨的额上散了碎发,衣襟有些凌乱。原本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起来,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靠着车厢微微喘气,垂下眸子,睫毛发颤,原本颜色浅浅的薄唇被亲得红艳艳的,看得人又不由口渴。   祁染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负罪感,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放开了邵俨的手。她随意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了止血的药粉往伤口上倒了一层。   然而下一刻,处理伤口的事务便被邵俨接了过去。   他一被放开手,便刚赶紧坐起来,强行将胸口的狂跳压了下去,气息虽然还是有些乱,但是手下的动作有条不紊。只不过在看到祁染小臂上极深的伤口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疼。   “我今日若是不做得狠一些,你往后定然会做的更狠。”祁染顺势将他半揽住,埋进他的脖颈处,动作极轻地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身体比你好,倒还不如让我来疼了。”   “不准如此了……”   邵俨低头给她包扎伤口,声音压得极低,有着不自然的沙哑。   他顿了一下,眉眼垂得更低,终究是认了输:“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需要我一天,我便会活着一天的。”   其实,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离开祁染的身边。   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到底什么样做,才算是让她更好一些?   为奴为仆也好,他绝不能看着小丫头自毁前程。   祁染却不知道他心里还有一道,只觉得事情暂时安抚了下来,心下更是安定了些许。但是想着邵俨话中的决绝,又忍不住不满地谴责了一句:“明明该是甜言蜜语的话,你都能说得这么惹人烦。”   什么叫活着一天?   真是半句话都不会说!   马车里有准备换洗的衣服,祁染的袖子被划破便正好换了一套衣服。她又取了一套外衣递到邵俨的面前,示意他把染血的外袍换下来。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玥玥抱着板斧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不停地朝着祁染挤眉弄眼。   “陛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此时,一个穿着宫袍的太监走到了祁染的面前,朝着她行了一礼,引着她往宫门走。 第108章 危机四伏   “知道了。”   祁染朝着来通知的太监点了一下头, 又转身看向邵俨, 声音放得轻软了很多:“你先去宴席, 我很快便回来。”   邵俨皱紧了眉,眼中闪过担忧,最后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祁染抿唇笑了,抬手又将随枫和玥玥召了过来, 低声嘱咐道:“寸步不离地跟着,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就和他们切磋一下。”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视线反而是落到玥玥的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到玥玥肩上的板斧上。   “主子放心!妥妥的!”玥玥将腰板一挺,承诺地拍了拍胸口,一副莽夫的做派, “如果有不怕死的说主君一个不字,我要是不把他们的屎打出来, 就算他们今天拉得干净!”   玥玥生得俏丽,虽然这会儿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肩上扛着板斧,但在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下,怎么看都娇俏可爱的模样。   所以她那话一出,周围的人眼神都有些变了。   “咳咳咳!”   随枫拼命咳嗽, 也没有成功阻止玥玥将说完。   反而是玥玥说完以后,又转头疑惑地看了随枫一眼,一脸的惊疑无辜:“伤还没有恢复吗?那你回去躺着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要说你身体也是太差了, 怎么说也是习武的。而且又不像女子还要来月事,怎么身体……”   玥玥皱着眉,似乎就是随意的抱怨。   祁染都忍不住扶额,趁着玥玥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赶忙拉住她的手腕,语气透出几分无奈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压着玥玥不让她再语出惊人,又转头给了随枫一个眼神,示意他好好看着玥玥。   随枫被玥玥刺激得脸已经黑了大半,对上祁染的视线,心下简直沉痛。   祁染朝着他点了点头,又嘱咐了邵俨半句,就跟着传话的太监进了宫门。两边的红墙精致,路并不是很宽,远远的能看到尽头。   来带路的太监上了些年岁,身形削瘦,头发有些花白,相貌透出些阴柔来,带着些皱纹,看着便觉得是不好相与的。   祁染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忽然想着自家小祖宗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若也是这般,自己定要好好嘲笑他,以报之前总是骂她蠢的仇。   她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越是临近御书房,她面上的笑意越淡,眸中的心思压得极深。   周围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行礼,唤祁染一声大人。祁染也就随意地点一下头,视线从这些人的身上掠过。   老太监带着她绕过一个走廊,便已经是离御书房很近的地方了。   祁染揣着手,视线不远不近地落在前面,面上无波无澜,眸色幽深什么都看不出来。   远处有三四个宫女迎面走过来,鹅黄色的宫袍面容娇俏,与祁染相遇后,婷婷袅袅地行礼。   祁染想往常一样点头,但是一眼扫过去,总觉得有哪处有些异常,皱了皱眉,将那几个人又打量了一番。   她的脚下的步子没有停,两边擦肩而过时,她的眸中有光一闪而过,手指动了一下,腰间的一串珠链便断了。   “哗啦”一声,珠子撒了一地。   那几人的身体都瞬间警惕,站在后面的一个小姑娘,在袖子的掩映下,掌中已经出现一根尖锐的簪子。其中一人几步后撤,身姿灵巧。虽然只有半步,但祁染本就是在试探她们,自然看得清楚。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帮忙捡!”   老太监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看到散落一地的珠子,只以为是个意外,又见那几个宫女傻站着,便开口叱责了那几个宫女一句。   “是,张公公。”   为首的宫女似乎有些恐慌,低垂着头,声音微颤,连忙认错。   她说完朝后面招呼了一句,视线交错,几人都恢复了伪装,乖巧地低头去捡珠子。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必送回来了。”   祁染眼底藏了幽深,抿唇笑着,摇了摇头语调轻松。   “是,谢过大人。”   那宫女朝着祁染行了一礼,姿态挑不出一点错来。   虽然祁染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但到底也是些成色极好的珍珠。若是落到了一般的宫女手里,定是极为欢喜的。   祁染随意地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稍稍停顿,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点点头,迈步便离开了。   几个宫女还蹲在地上捡珠子,祁染在老太监的引路下转过一个转角,站到了御书房门口。   “方才那几个小姑娘倒是生得可爱,是宫女,还是妃子啊?”   祁染迈步过了内侧的一道门,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宫女。”   老太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显得极为警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祁染只是抿唇笑了,也没有多做纠缠,几步进了御书房。   小宫女?   她怎么看着其中有男子啊,而且还都是些会武功的……   经过了小太监的通传,祁染绕过两个屋子,才终于见到了纣国的小皇帝。   小皇帝原本正在批阅折子,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反倒是旁边的小太监低声提醒祁染等候。   祁染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这种变相的下马威,转头坐到一旁的桌子上,自顾自地取了一个茶杯,想要倒一杯茶来喝。   茶盏小巧精致,倒出来的茶透着一股异香。   祁染将茶杯送到嘴边,视线像是不经意地在周围几个小太监身上转了一圈。这几个人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她以袖掩唇,将茶偷偷倒掉一半,而后做出满意的神情,转了转手中的杯子,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小太监:“这是什么茶啊?”   “回大人,是庐山云雾。”   小太监的眼眸低垂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哦,原来如此。”祁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剩下的茶“喝”了,而后将茶盏推到小太监面前,半点不客气地开口道,“换一壶别的吧,这都凉了。”   她说着话,余光扫到一个站在远处的小太监偷偷在往这边看。   “是。”   小太监顿了一下,见陛下还在处理折子,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便应了下来。   他出门换茶,祁染便也不再坐着,而是起身四处看看。   “若不是递了折子,朕倒是真要以为你是普通的小姑娘了。”   就在祁染伸手要去拿书架上的书时,小皇帝还是坐不住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一出,祁染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头没尾地扔出一句:“你的暗卫在哪?”   小皇帝的声音一哽,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她。   “叫几个暗卫出来盯着,让这些人都下去吧。”祁染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袖子,几步走到桌子旁边,大摇大摆地坐下。   小皇帝站了半刻,倒是真的抬手让小太监们下去了。门刚一关,屋中便忽然出现了七八个黑衣暗卫。   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便是站在远处就给人很深的威压。   小皇帝皱着眉将他们看了一遍,有些诧异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个人。   “你这个皇帝怎么做的?桌子上的茶都有霉味了。”祁染托着腮,姿态随意,用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什么?”   小皇帝板着脸冷声反问,努力做出无波无澜的样子,但是眉眼间还是透出几分稚嫩来。   祁染心下了然,知道他多半是不知情的。她便将视线投向周围的几个劲装暗卫,挑眉询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她话音落了,几个暗卫面色也是半分未变,分别护在小皇帝的周围,还有人直直地望着她,警惕着她的动作。   祁染抿唇笑了,只转而将视线投向小皇帝,朝着他努努嘴。   小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面色严肃,仔细将祁染看了好几遍,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看向暗卫开口道:“出什么事了?”   “有奸细。”   暗卫顿了一下,见主子没有避讳对方的意思,才开口回答了。   “什么?”   小皇帝被他的答案弄得有些疑惑,又追问了一句。   “有人混进来了。”   祁染抿着唇角笑着,随口接了一句。   暗卫警惕地扫了祁染一眼,而后几步到小皇帝的耳边,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宫中突然不太平起来,不仅仅是祁染刚才看到的一行人,还另有几处也是极为异常的。   听着暗卫说完了,小皇帝的神色更凝重几分,视线转了半圈,最后落到祁染身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纣国并不崇尚武功,可我刚才就遇到了几个步法极为轻巧的。”   祁染托着腮帮子,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半点都不紧张。   “你原本……找朕是有什么事情?”   小皇帝回忆了一遍折子上的话,眉头紧锁,神色透出警觉来。   “柳国嫡系一脉只有我和大哥。”祁染却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唇角带了笑意语气轻快而随意,“大哥如今是太子,自小养育我长大的姑母,如今正在边疆。若是我死在了纣国,事情应当会变得很热闹吧。”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下,紧紧地盯着祁染,推敲她说着话的意思。   “又或者……”祁染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声音低了几分,“我不小心刺杀了你,而后重伤逃亡不知所踪。你说……会不会起战事?” 第109章 我们来打个赌   小皇帝的神情瞬间变了, 几步走到祁染面前, 紧紧地抿着唇, 眼神透出紧张来。   “你觉得会是谁,正盼着两国发生战事?”   祁染弯唇一笑,反倒是不紧不慢地坐下身,语气随意。   小皇帝顿了一下, 眉头紧皱,面色更为严肃了几分:“东羯。”他没有太多的犹豫,从牙缝里挤出正两个字来。   祁染扬眉笑了,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好,至少不是全无察觉。   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着抬手拿起面前的茶杯,似是欣赏地左右转了转, 语调轻快:“你今日宴请我,定然会有刺客。你觉得是来杀你的可能性大, 还是来杀我的可能更大。”   “今……今日,朕已经派了重兵把守!还有暗卫时刻盯着……”小皇帝眉头紧锁, 语气极为郑重。   他今早接了折子,自然也是担心柳国的三皇女在纣国出事,所以也仔细安排了一番。   祁染看着眼前穿着龙袍的少年神色认真,怎么都有几分想笑。特别是这孩子说到重兵把守时, 她的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哦?那要打个赌吗?”   “赌什么?”   小皇帝被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赌你恢复邵俨的清白。”祁染面上的随意慢慢淡去,声音骤然沉了下去, “他想用自己来成全了你的圣明,我却是不愿意的。”   “可……”小皇帝的声音骤然哽住,垂了眸子,挣扎了半晌,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百姓如今根本是恨毒了邵俨,便是想要……   祁染的视线从小皇帝脸上扫过,抬手随意地在桌上敲了两下:“那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你只需要放任一些小动作。”   她其实只是试一下,若是小皇帝怎么也不肯同意,她也自会有其他的办法。纣国如今国力尚微,等到东羯兵临城下,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应。   至于那些百姓……他们最喜欢一些波风捉影的事情,也最爱听一些辛秘。东羯的事情必然会扯出一大波表面的“忠臣”,只要经历一下战事的威胁,想要将想法扭转过来,便是轻而易举。   小皇帝抿紧了唇,眼神透出犹豫来,攥紧了手指,左右转了好几圈。   祁染也不催促他,视线落在眼前的杯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杯沿,看着茶上的波纹。   僵持了半刻,小皇帝终于咬咬牙做出了决定。他几步走到祁染面前,板起脸,道:“朕有两个条件,一是你不能捏造事实,二朕要知道真相。”   “我能查到的,不会瞒你。”   祁染似乎经历了半刻的思考,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这话承诺了下来。   小皇帝轻呼一口气,心下稍稍安定。   他到底没有经过太多事情的磨砺,看祁染神色郑重,竟就信了她大半,也就没有注意到祁染话中留下的余地。   能查到的?   那还不是祁染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只要是对邵俨不利的,她不去查便是了。   立在小皇帝身后的暗卫皱了皱眉,视线落在祁染身上,露出几分锋利来。   祁染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去,抿唇浅笑,半点都不在意。   事情暂时算是谈完了,祁染站起身准备离开,视线无意间扫到角落的一副画,心头蓦然一动,便迈步走了过去。   那面墙上挂了好几副画作,而她注意到的这一副甚至不是其中的佼佼者。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运笔灵动,笔锋却隐隐透出稚嫩,画上也没有题词,只在落款处写了端正的两个字“子木”。   “这是谁的画?”   祁染将那幅画仔细看了几遍,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李昭的画。”小皇帝有些诧异她会突然注意到这幅画,几步走过来,揣手站在她旁边,开口回答了。   “李昭?”祁染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莫名的名字,不由皱眉,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这幅画,开门见山道,“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小皇帝也将视线投注到画上,稍作挣扎,开口道:“其他的画,可以任由你选。”   他说出这话,祁染便下意识扫了旁边的几幅,目光转过去,也颇有些吃惊。这面上挂了七八副字画,下笔刚健有力,染墨恰到好处,无论是画与字都属上上成。   祁染又看了一眼落款,发现无一不是大家之作,甚至有一两幅已然是孤品。   “那些都舍得,为何舍不得这一幅?”祁染将视线重新转到眼前的画上,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父皇在位时昏晕无道、滥杀忠良。”小皇帝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调平缓,神色透出些严肃来。   祁染惊讶看过去,着实有些诧异他会这样评断自己的父亲。   小皇帝却根本不在意她的目光,反而直直地望着那幅画,声音沉了下去:“李家世代忠良,曾官居丞相,更常为皇子皇女的启蒙恩师。百年世家,父皇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将其满门抄斩。”   他顿了一下,嗓音透出些沙哑来:“李昭那时只有十二三岁。他七岁的时候,便画这幅画的时候。六岁学画,九岁作文,凡是教过他的先生,无一不是拍手称赞。而这般才华的孩子,竟那么年幼就没了……”   “所以挂着这幅画,想要警醒自己?”祁染心下微沉,目光也悠远起来,顺着小皇帝的话继续说了一句。   “是。”   小皇帝没有多做隐瞒,坦率地点了点头。   祁染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画,心头仍是有莫名的触动,却再没有开口要画的事情,只抿唇笑了,抬手在小皇帝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她曾经多次对小祖宗的眼光表示怀疑,既然已经是权倾朝野,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皇帝。后来才发现,小祖宗根本是一个过于温柔的孩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永远把持朝政。   而他选的这个小皇帝,确实是不错的。   祁染摇头笑了,迈步便从御书房出来。   小皇帝被她的突然离开弄得极为迷茫,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她:“怎么……”   祁染没有回头,只是朝后面挥了一下手。她迈过门槛,走进猛烈的阳光里。外面的光有些刺眼,让她不由眯起眼睛,不过唇角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减。   东羯……真是好大的野心啊。   她转头要去宴席的地方寻找邵俨,而在相离着几个宫殿的地方,方才被她怀疑的几个宫女,如今正站在一处院外守着。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屋里传来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男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这要求是觉得过分了吗?”   黑衣人面前站着一个青衣男子,面容俊朗,嗓音清朗,说起话来语调也是轻松,听的人心神都是一清。   “你……”黑衣人的面色冷了下去,视线落在青衣男子身上,隐隐透出杀气来,“你最好不要再谈条件,而是把东西直接孩给我!”   他说着话,音调却与常人不同,明显有些怪异。   “百人的武士任我调遣,少一个人都不行。”青衣男子手中拿着折扇,慢悠悠地晃了两下,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的。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黑衣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眼中都要喷出怒火来。   “所以……你是应,还是不应?”青衣男子笑得如沐春风,折扇随意地扇了两下,微微挑眉,又问了一句。   他的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扑了上来,手中攥着的弯刀朝着他的脖子呼啸而去。   青衣男子反手用折扇一挡,“噹”的一声,折扇被砍断了一半。他的面色却是半分未变,唇角仍是带着浅浅的弧度,只像是随意感慨了一句:“时间要来不及了呢……”   两人的视线相接,黑衣人的眸子都有些猩红意味。他手下用力,杀气愈发浓了几分。   “咔嚓”折扇又断了一层页子,青衣男子却仍是温和地笑着。   在弯刀将最后一道砍折之前,黑衣人忽然收了手,恶狠狠地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来:“你好样的!”   这一句显然不是夸奖的话,却让青衣男子笑得弯了眼睛,语调轻快追了一句:“您这是应了?”   黑衣人相貌粗犷,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声音倒是听不出气恼了:“我应了,东西给我吧。”   “好。”青衣男子随手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递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接了,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黑衣人掂了掂手里的香囊,隔着布摸了一下,确定东西没错,眼中又变得冰冷了起来。   青衣男子将东西交了,转身便走,将后背暴露在他的眼前,似乎没有半分防备。   黑衣人攥紧了手中的弯刀,视线紧紧地落在他的背上。那种冰冰凉凉的杀气,似乎要凝为实质。   青衣男子却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不紧不慢。   然而,对方最后也没有动手。青衣男子走到了人声喧闹的地方,迎面正遇上一个宫人。   宫人有些诧异,却还是朝他行了一礼:“叶丞相。” 第110章 混乱接踵而至   “嗯。”   叶谦淡淡地应了一声, 缓步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过去。   许是因为这会儿不是去上朝, 所以他身着青衣, 一副书生打扮,手中拿着折扇,唇角微弯,笑得如沐春风。   他迈步进去, 一身风华生生晃花了小姑娘们的眼。   宴席中,举着板斧的玥玥正和一个男子对峙。祁染则拉着邵俨坐在旁边嗑着瓜子,看热闹。   “来来来,切磋一下啊!你刚才说屁话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现在就怂成一个耗子了?”   玥玥举着板斧,将那高瘦男子的上下比划了一遍,嗤笑了一声, 极为不屑。   高瘦的男子哪敢应玥玥这句话,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只不过看不惯昨晚还在牢房被他用臭鸡蛋砸了一脸的废物, 今天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趁着正主不在,便嘲讽了一下太监以色侍人。结果, 这个提着板斧的小姑娘就跳出来了。   他正不知所措时,那个柳国的皇女回来了。原本以为对方会出声制止自己手下这种莽撞的行为。   万万没有想到,那皇女扔下一句“别弄死了”,而后就拉着那太监嗑瓜子去了。   “叶……叶丞相!”   那高瘦的男子正被玥玥的板斧给逼得下不来台, 转头一眼看到了进来的叶谦,眸子都是一亮,连忙出声招呼。   叶谦倒是没有着急理她, 反而风度翩翩地先向祁染行了半礼。   祁染听到喊的这句,视线也就往门口转了一下,和叶谦对上视线,也没有任何回礼的意思,脸上连半分笑意都没有,漫不经心地吐了嘴里的瓜子皮。   “怎么?想要让那个丞相给你做打手?”   玥玥举着板斧比划着高瘦男子的脖子,随意地将视线转过去,以打量的目光将叶谦上下扫了一遍。   “嗖”的一下,玥玥猛地将板斧收回来,朝着叶谦抬了抬下巴,开口挑衅道:“怎么?你要替他来挨揍吗?”   祁染没有制止她,反而转过来殷勤地给邵俨倒茶,托着腮和他说话。   她是和叶谦交过手的,那货的武功也就勉勉强强。玥玥却是极有天赋,武功超群的,绝对吃不了亏就是了。   “张大人,这是怎的便惹了三皇女了?”叶谦只将目光投向高瘦的男子,微微挑眉,语气中似乎带了疑惑。   高瘦的男子转了转眼睛,做出一个愁苦的表情,低声道:“也是我不好,说话触了人家的霉头了。”   他说着话,还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祁染的眸色瞬间就暗了下去,抬手随意地在杯沿上敲了一下。   “呦!这还委屈死你了是不是?来来来,你现在就哭,能哭出一盆眼泪来,姑奶奶我今天就饶了你。”玥玥收到了祁染的暗示,瞬间暴起,反手将板斧摁在对方的肩膀上,扯着唇角冷笑,话中满是鄙夷。   “你……”   闪着寒芒的刀光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根手指头的距离,高瘦的男子脸瞬间就吓白了,冷汗直冒,像是被踩住脖子的公鸡,卡在原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玥玥的突然发难,吓得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是叶谦不紧不慢地扇着手里的扇子,抿着唇角,似乎在静观其变,看不出半分紧张来。   “看你怂样!啥啥不行,就一天到晚的嘴碎。活着有什么意思啊!”玥玥将板斧又往下压了一分,故意鄙视了对方一番。   然而高瘦的男子如今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腿都开始打颤,脊背发凉。   “不是要比试嘛!我来!欺负一个文官算什么本事?”就在那男子都差点吓尿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壮汉跳出来解救。   “你要和我比划一下?”玥玥的动作顿了一下,挑眉转头看过去,笑着开口道。   “来便来,但要说好一句,若是将你打疼了,可不准哭鼻子!”壮汉原本用的是红缨枪,但是今日宴会便没有带过来,便准备赤手空拳来迎战。   “那……你们两个有什么亲属关系吗?”玥玥一眼扫到旁边的高瘦的男子如释重负的样子,便觉得好像是太轻易放过他了,而且还是主子指示了。她的眼睛转了半圈,而后语气认真地开口问道。   壮汉正活动着肩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也是有些疑惑,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们两个就要分开算了!你想和比试是你的事情,要等我把他解决了才行。”玥玥的面上浮现出为难来,抱着板斧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高瘦男子听到她嘴里蹦出“解决”这两个字时,腿都有些发软,连忙辩解道:“可刚才,你说叶丞相……”   “他是丞相啊。我们从柳国来出访,怎么也要卖给他一个面子的。怎么?你也是?”玥玥的反应很快,随意便抓到了一个理由。   壮汉显得有几分老实,抓抓头发,摇了摇头。   “哒哒……”有极细微的声音出现,祁染的动作骤然顿了一下,视线像是不经意地从周围扫过去。   虽然一无所获,但祁染还是抬手喝了杯茶,开口制止道:“玥玥可以了。那位大人既然一看就是文弱书生,你又何苦为难人家。”   她语调平缓,那话说得轻轻淡淡。   “主子,我正要动手的!”玥玥和祁染对上视线,瞬间领会了意思,立即做出不满的神情。   手是没法动了,因为怕有人浑水摸鱼。但是主子分明是不想让这件事直接揭过去,那只能换一种方式了。   祁染见她一点就透,眼底不由溢出笑意,可她面上却严肃地皱了眉,声音放冷了几分:“那你还要如何?非要将他打个半死不成?”   “那……那那!”玥玥被噎了一句,似乎极为气恼。一张小脸皱巴着,蹲在地上越想越生气,拎起板斧“嘭”的一声砸到那男子的脚边。   那斧头几乎是贴着高瘦男子的鞋砍下去的,那寒意都似乎隔着鞋透了进去。   高瘦男子后背直冒凉气,脚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玥玥从旁边跳开了,就默默地听着他扑通一声摔下去。她抱着个板斧,鼓了鼓腮帮子,似乎还在蠢蠢欲动。   “玥玥!”   祁染猛地站起身,厉声叱责的姿态。   玥玥瘪了瘪嘴,又狠狠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气呼呼地开口道:“那你给我道歉!脱了裤子顶在脑袋上,自己承认自己就是个丑不拉几的臭□□!”   说到这里,玥玥倒是真有几分生气了。   方才这人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居然还嘲讽主君用美色迷惑主子。啊呸!都是些什么屁话!还敢嘲讽主君!就这个人的癞□□样,便是拉去做种猪,猪都会嫌他丑的!   在这个时候,祁染和玥玥还不知道眼前这个高瘦的男子,昨晚带着一堆臭鸡蛋烂菜叶砸了邵俨一身。若是知道的话,估计那斧头就是砍到他的腿上了。   “道歉!”   玥玥气得腮帮子鼓鼓,反手一斧子削断了男子一小节发髻。   男子只觉得眼前一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尿关一松,随着些细微的动静,地上都湿了一片。   玥玥的怒气一滞,抱着斧头往后跳了好几步。她又是觉得诧异,又是觉得好笑,这位是个什么胆子啊!   “玥玥,你太过分了。回去再罚你!”祁染起身走到玥玥旁边,皱着眉训了一句,而后又假意叫了宫人给男子安排了。   叶谦始终站在不远处,摇着扇子浅笑,没有开口说上半句的意思、。   那男子被人搀扶着下去了,地上的可疑痕迹也被擦掉了。小皇帝不久便过来了,祁染远远地朝着他点了一下头,反手摁住邵俨的肩膀不让他站起来。   邵俨的身体僵了半刻,最后还是顺了祁染的力气,板板整整地坐在原处。   小皇帝看了祁染一眼,也没有计较这件事,只不过有些无奈这位的记仇。   他道了一句平身,便迈步上了台阶,坐到最宽大的椅子上。他抬手挥了一下,便是乐师奏曲,宴会正式开始。   “一会儿不管遇到了什么,你都不用站起来。”祁染抬手给邵俨倒了一杯茶,侧身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极小地嘱咐道。   邵俨顿了半刻,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的嗓音微哑,面上无波无澜,却因为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情而身体紧绷。   玥玥抱着板斧站在祁染伸身后,视线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似乎在一一排查有没有危险。   随枫坐在不远处,手下压着一柄长剑,眼眸微垂,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似乎是极放松的状态。   小皇帝周围的则站着几个穿着太监服的侍从,虽都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样子,但是从气息中还是能听出雄厚的内力。   “大人,小女能否敬您一杯。”有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忽然起身,几步走到祁染的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视线却是在邵俨的身上。   祁染忽然警惕起来,将眼前的小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还未等她皱眉,便听小姑娘继续道:“奴家爱慕您已久,只是……”   小姑娘面容娇俏,双颊微红。   邵俨缓慢地抬手,视线从小姑娘的身上扫过,视线从她的袖口、腰间、小腿的位置稍有停留。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眸色骤然幽深下去,攥紧了祁染的手,将她往后拉。 第111章 差一点,就失去他了   一听这小姑娘说什么爱慕邵俨的话, 祁染正要皱眉, 却被邵俨往后拉了一下。   她稍稍一怔, 只以为邵俨是想解释什么。   然而与此同时,小姑娘却又开口了:“奴家不敢与姐姐争,只愿……”她生得可爱,这会儿羞答答地低着头, 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祁染的手还被邵俨攥着,原本想要回头看他,却被小姑娘的这句刺激得差点炸起来,抿紧了唇角,眼中升腾起怒气。   呦!这TM说的都是什么话?   小姑娘像是被她的怒气震慑,带了几分惶恐不安抬头看过来,又含情脉脉地看了邵俨一眼。   祁染正要发作, 邵俨却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猛地将她拽到身后, 用身体将小姑娘隔绝到后面。   他突然的动作将祁染吓了一跳,因为是把强行拽开, 胳膊都被拽得一阵阵生疼。   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祁染什么都来不及问,却下意识相信了邵俨的判断,抱住邵俨的腰, 身体前倾,抄起桌上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小姑娘脸上的娇俏神色都还没有收起来,手中就出现了一把匕首。尖锐处寒光闪烁, 似乎还隐隐发绿,透着些不正常。   她偏头躲过茶壶,动作稍慢半步。但是两边只隔着一张桌子,离得实在太紧。便是祁染用武功,一时间也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而便是离她最近的玥玥,也有三四步远,眨眼间根本来不及救援。   这个小姑娘穿着笨重华丽的长裙,又是从离主座不远的地方站起身的,看着就是个身出名门,且极为受宠的小孩。而且她身上没有半点杀气,脚步发沉,气息又混乱,根本就不像是会武功的。所以,她们都没有太过戒备。   然而现在,匕首接踵而至……   祁染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先将邵俨推开。   可在这一瞬间,邵俨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扑倒,紧紧地抱进怀里,以一种绝对的固执要将她护住。   祁染从来不知道,邵俨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是一个呼吸间,内力来不及调动,她竟然怎么推不开。她又急又气,心都要破开胸口跳出来,眼睛都有些红:“放手!”   攥着匕首的小姑娘动作居然极为灵敏,瞬间便跳过桌子,举起手中的匕首。   祁染看着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便更是着急,拼命想要推开邵俨。   突然视线被挡住,是邵俨偏过身,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不让她去看。   “嗖!”   忽然,一声箭矢破空的声音。那声音极为细小,完全淹没在嘈杂中。   那箭比匕首更快几分,直直地刺进那刺客的后背,她被箭上的力道带着踉跄了一步。   只停顿了这一下,却是让祁染和邵俨绝对安全了。因为下一刻,随枫已经闪身赶到,长剑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刺客的胸膛。   “嘭!”的一声,玥玥的反击显得更残暴。她手中的板斧猛地锤到刺客的头上,就像是炸裂的西瓜,一时间惨不忍睹。   玥玥却还没有停下动作,一脚将刺客踹倒,反手的板斧直接将脖子砍断,彻底结果了她。   刺客倒地的时候,身上已经中六七处暗器,四面八方而来,是祁染给安排在各处的暗卫。   暗卫出手后便快速赶过来,手持武器,仔细地护在祁染的前面。   突然血腥的一幕,将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有几个名门贵女都直接被直接吓昏了过去。也剩下很多因为太过恐惧,甚至发不出惊叫声的人。   玥玥一看尸体已经人头分离了,便松了一口气,都来不及擦板斧上的血迹,就赶紧跑到祁染那边查看情况。   她快步过去,见主子被好好的护在下面,反倒是主君的背上有飞溅的血。   玥玥吓了一大跳,生怕刚才那匕首是毒的,连忙将板斧别到腰上,伸手在主君沾血的衣服上抹了两下,见衣服都没有破,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主子现在这么在意主君,要是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别再殉了情。   “主子,主君也没事!”   玥玥蹲到旁边,绕过主君的胳膊,趁着一个缝戳了戳祁染的肩膀,语气认真。   祁染被血腥味唤醒过来,脸都吓得苍白,猛地爬起来,去摸邵俨的后背。   没有!没有伤口!   进过刚才一遭,邵俨都有些脱力,右边的胳膊甚至脱臼了。他顺了祁染的力气,被拉着坐了起来,下意识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刺客。   看着大片的血,紧绷的精神反倒是放松了下来。   邵俨一放松便举得有几分眩晕,身体已经脱力了。   祁染伸手一把将邵俨抱住,胳膊都在发抖:“你……你吓死我了!”她出声的时候,声音都不可抑制地带了哭腔。   她一直觉得自己安排已经足够妥当,太过自信却忘了还是会有千钧一发的时候。   而她差点为了这点疏忽,失去邵俨。   祁染紧紧地抱住邵俨的腰,听着他的心跳声,刚才的场景在眼前挥之不去。她贴身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眼睛也已经红得不成,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疯了……万一,要是有毒……我还能用内力……给,给逼出来,你说你……”   “没事,没事了……”   邵俨右边的胳膊脱了臼,这会儿还能感觉到撕裂般的疼。可是看到小丫头难得脆弱的样子,又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强忍着疼不表现出来,面色苍白,声音却努力放得平缓。   他说着话,低头亲了亲祁染的额角,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没关系,不是都过去了嘛。不会有事的……”他像是哄幼儿那般,放软了语调,细细地哄着。   “啊啊啊啊!”   时间稍长,有人的恐惧稍褪,终于能惨叫出声。女子的嗓音尖锐,像是要直接穿破人的耳朵。   祁染本就惊魂未定,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邵俨的动作却更快几分,赶忙将她抱紧。   刺客自然不只有一个,只不过方才变故太急,其他的都还没有来及活动。   而趁着这些惊声尖叫,有人混在其中发出一声哨响,伪装起来的刺客随机而动。   然而,他们甚至没有靠到祁染暗卫的边,就已经被禁卫军一一拿下了。   小皇帝黑了整张脸,刚才变故突起暗卫便赶忙护住他,虽是没有受伤,但是他看向那些被斩杀的人,竟发现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   祁染的情绪还是很快压了下去,突然发现邵俨的胳膊脱臼了,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只远远地朝着小皇帝点了一下头,在暗卫的保护下先带着邵俨离开了。   她也没有出宫,便像是之前和小皇帝商量的那般,去了安排空闲的宫殿。   祁染将周围服侍的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其实对于她自己而言脱臼这种只是算是小事,随便推拿一下就行了。可是落在了邵俨身上,她就怎么都下不去手,犹豫了半天,还是专门找了太医过来。   她是有些信不过小皇帝宫中的人的,原本想要让暗卫出去掳一个回来。但是邵俨说那位李大夫,他是认识多年了的。   李大夫的医术倒是不错,将胳膊重新安上时,邵俨只微微皱了皱眉,看不出太多的痛苦,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忍得好。   那大夫给邵俨号了一下脉,觉得脉象有些不稳,走的时候还给开了一副安神的药。   祁染派了好几个暗卫去守着取药煎药,那回药以后还让懂药理的暗卫给看了好几遍,又是试毒又是试药性。一直到药只剩下温热了,才终于端到了邵俨的面前。   邵俨端起药,一仰头便喝了,视线扫到托盘上还有一小碟果脯,下意识拿起来递到祁染面前。   祁染原本蹲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喝药,视野突然出现的果脯弄得她一愣。   邵俨看她怔在原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一僵,垂下眼眸,便要将手收回来。   是他魔怔了,竟有些习惯……但小丫头既然是嫡系的皇女,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   祁染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拉住他的手,快速将碟子中的两三个果脯塞进嘴里。果脯入口,便有香甜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她吃得腮帮子鼓鼓,鼻子居然没出息的发酸。   今日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从去把差点被游街的邵俨抢下来,到和小皇帝博弈,再到晚上的刺杀。等这会儿放松下来,她的思绪都有些麻木。   而邵俨只会比她更加疲惫,自己刚才只是盯着想让他早些休息,没有想到忽然会递过来的果脯……自然而然的动作,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像是两人,早已经是老夫老妻。   想到这里,祁染忍不住弯唇笑了,抓抓头发坐到邵俨旁边,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邵俨没有说话,偏过头想要亲亲祁染的脸颊。他刚有动作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处。然而,最后还是轻轻地吻了上去。 第112章 不愿再隐瞒   祁染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鼻尖还是有些发酸, 便直起身子, 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   邵俨微微一怔,耳根莫名有些躁得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昨晚他坐在地牢里,不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 而仅仅过了十几个时辰,一切又峰回路转。   祁染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别扭,不由抿唇笑了,正要缩回邵俨的怀里,视线却正好扫到他领口边露出的被搓伤的皮肤。   她心里猛地一疼,小心地从邵俨的怀里退了出来,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 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我去给你拿药吧,这样的伤口应该半天就能好了。”   邵俨手背上的伤这会儿已经开始结痂脱落, 估计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好完全了。   “先给你胳膊换药吧。”邵俨轻缓地拉住祁染左手的手腕,想要将袖子挽上去仔细查看, 可动作间又有些犹豫。   “也行,那我先去拿药。”祁染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弯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她起身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没有半刻便能听到门的那边有人低声询问。   祁染和邵俨这会儿正待在一个密室里,外面的屋子里是由祁染的手下易容伪装出来的两人。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邵俨不会武功, 这两天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疲惫异常,祁染实在舍不得他冒险,也不想让他担心。   易容出来的“祁染”与本人像了个十成十,因为是自幼培养的,举止形态,甚至连一些小动作都极为相似。   当时那小姑娘整理好装扮出来时,祁染想让自家小祖宗放松一下,还特地逗了逗他。她出去了一趟,和小姑娘同时进来,穿的衣服与发丝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   邵俨却没有想她想象中需要认真分辨,而是在她还没有站稳的时候,便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黑了整张脸,看着那个“祁染”的目光甚至透出些不善来。   见他对自己的替身显现出极大的敌意,祁染只觉得无奈,抬手在他的胳膊上锤了一下。   然而,等到那个“邵俨”出现在祁染面前的时候,她倒是忽然明白了自家小祖宗的心情。确实怎么看都有些难受。   密室与两个替身住的屋里相离不远,过了两件屋子,便是隐藏在柜子后面的密室。玥玥抱着斧子,带了几个人在那屋子里蹲着,明面上是保护卧房的“祁染”,其实是在保护那个密室。   祁染这边只说了要什么,他们便很快准备好了,打开衣柜送进去。   门被开了一个小格子,一个小包裹被塞了进来,祁染正要伸手去拿,邵俨的动作却更快几分。   “我没事,活蹦乱跳!胳膊也是可以用的。”祁染见他将自己当做重伤那般仔细照顾,忍不住笑着扯了他的衣角,开口解释道。   邵俨板起脸,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未受伤的手,几步走到桌前,摁着她坐下。   祁染知道自家小祖宗是生气了,马上摆正了姿态,腰板笔直,坐得极为乖巧。她一看邵俨打开了小包裹开始查看药品,便赶紧主动撸起袖子,将胳膊递了过去。   她的手上早就止血了,只不过被刀划得比较深,伤口看着还是有些骇人。   祁染自小便在边疆了,身上带伤是常有的,早就习惯了忍着疼接着蹦跶。所以她撸袖子时也没有太在意,扯到伤口,疼得皱了眉。   下一刻,她又想到小祖宗还在旁边,就赶紧把面上的神情端正了一下,抿唇维持着笑意。   “蠢死了。”   邵俨刚将包裹里的东西看了一遍,转头一看见祁染忍着疼还在咧嘴笑,心里一阵疼,嘴上却说得是相反的话。   他的语气做得冷淡,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若不是眼中的心疼实在掩盖不住,恐怕祁染也要相信了他的嫌弃。   忽然听到记忆中熟悉的话,祁染顿了一下,随后真的笑开了。她用右手撑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邵俨,眸中映满了笑意。   好像小祖宗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她“蠢”,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有没有预感到自己会陷进来……   “你怎么……”邵俨看见祁染小臂上的纱布几乎是胡乱缠的,不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拧紧了眉,正要训斥她。   然而,他一抬头却正好撞上了祁染笑意盈盈的眸子,声音骤然哽住,忽然也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到祁染,他便觉得这个小丫头的眼神明亮。以前只以为是不谙世事,后来等祁染退了伪装,他才发现其实是经历了很多,却仍旧坦荡清澈的眼睛。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虽是被记忆中的温情撞了一下,可邵俨还是没有忘记祁染胡乱包扎的伤口,还是很快冷了脸。   “哦!这个是因为之前动作太大渗了点血,我就重新包扎了一下!”祁染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动向,赶紧坐直了身子,开口解释道,“而且你别看这个似乎有些乱,但其实是乱中有序的。我们在边疆的时候,都是这么弄的!”   她生怕邵俨不信,赶紧做出认真的神情,一句话说得信誓旦旦。   “在边疆……”邵俨拆纱布的手一顿,缓慢地抬头看过来,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祁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抬手捂了嘴,视线划了半圈,神色间显出尴尬来。   她之前因为一直没有挑明身份,所以说好多事情都要藏着掖着,说话也就总要绷着点神儿。而今天好不容易平稳地过了身份的这一关,说话便有些口无遮拦了。   “边疆这么包扎,多半是因为没有条件。不意味着是对的。”   邵俨看到她面上透出为难,到底还是心软了。他不仅没有再追问祁染,反倒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将事情盖过去了,而后低下头继续给祁染处理伤口。   他这样的轻易放过,反倒是让祁染有些酸涩难受,咬了咬牙,便还是说了。   “我姑母是将军,你知道的吧。”她抓了抓头发,声音压低了几分。   邵俨的眸中一震,对于她的坦陈信任不由惊喜,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像是随意地回了一句:“柳玮将军,是吧。”   “诶!”祁染虽是有些纠结该不该这么快将那些破事和邵俨说,但是开口提起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些透露秘密的神秘感。   所以他突然的一句话,把祁染都听得一愣,瞪圆了眼睛,诧异万分。   “出身皇家,年龄又对得上的,应当也只有这位将军了。”邵俨以一种“为什么大惊小怪”的眼神看了祁染一眼,语调平缓。   四目相对,祁染脸上的诧异倒是消减了不少,心里将事情琢磨了一遍,倒也觉得如此。   姑母能力超群,又立下赫赫战功,声名远播,甚至曾有敌军听其姓名不战而退。邵俨之前怎么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会知道也是正常的。   祁染挠挠头,不由羞赧自己在邵俨面前又犯了一次蠢。她对自家小祖宗自然是极为信任的,与他交谈时,也懒得扯那么弯弯绕绕,说话也就不过脑子。   “没事,在外面不这么蠢就行。”邵俨见她皱巴着小脸,又有些想笑,伸手轻轻在她的额上拍了一下。   祁染察觉又被当成了小孩,当即气恼地瞪了邵俨一眼,换来的却是邵俨摇头无奈地笑了。   “你既然这么厉害,那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猜吧!”祁染被他眼中的宠溺意味弄得老脸一红,别扭地撇过了头,有些赌气。   邵俨的唇角微抿,低头给祁染重新上着伤药,停了很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你姑母是不是推你上皇位。”   祁染脸上的热度稍加,本打算再过一会儿主动打破僵局,再哄哄自家小祖宗,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都愣在当场。   她垂下眸子,睫毛颤了颤,最后点了一下头:“是。”   “为了弥补她夺位失败的遗憾?”邵俨这会儿已经给祁染重新换好了纱布,视线落到她指尖的薄茧上,隐下心疼,声音微哑。   他之前知道小丫头的姑母是将军,却压着没有往深处想,就认定是世家中出的普通将军。   如今……那层纸被捅破。他将知道的事情汇总了一下,便已经将事情了解了大概。   “或许吧。”   祁染抿了抿唇,轻笑了一声,语气做得随意。   邵俨抬头看着她,眸光显得悠远,良久低声询问道:“你不想当皇帝吗?”   小丫头在纣国一待就是这么久,每日也不见处理什么事情。   “不想。”祁染摇了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说了一句,抬头看向邵俨,又担心他误会,便补充道,“不过姑母的势力错综复杂,我虽是几年前就开始布置了,但是也很担心有变数。”   邵俨听她说几年前便开始布置,也明白小丫头是在安自己的心。他心头一软,忍不住抿唇笑了,轻轻地拉住祁染的指尖,声音放得轻柔:“为什么不想?很多的琐事,我都可以为你处理。” 第113章 情话难,难于上青天   祁染停了半晌, 最后还是弯唇笑了, 用手托着腮, 抬头看向邵俨,反问道:“那……你想让我做皇帝吗?”   两人的视线相撞,邵俨一眼望进祁染的清亮的眸子,唇角微抿, 声音低哑:“我只希望你如今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以后都不会后悔。”   祁染原本是想听听自家小祖宗说上两句情话的,像什么“我只希望你开心啊”,又或者是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的话。   虽然最后的决定肯定不会更改,但她总是想要听上两句甜言蜜语的。自家小祖宗木讷又别扭,平时想要听他说上一句情话,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不过, 便是没有成功引诱出情话,祁染也没想到, 邵俨会冒出来这么一本正经的一句。   “你这么说话,真的像是长辈的告诫。”祁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颓然地趴到桌子上,声音有气无力的。   邵俨差点被她孩子气的动作给逗笑了,伸手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颇有些无奈:“我本就比你大上许多。”   “多什么多!我看你就生得刚刚好。若是真的和我一般年纪, 我还嫌弃你是毛头小子呢!”祁染却支棱起脑袋来,皱紧了眉,语气郑重地反驳道。   她见邵俨微微摇头, 眸色无奈,似乎要再否认些什么,便猛地坐起身子,开口将话茬抢了过来:“你可少说些老啊老的话!你一贬低自己,都像是在说我眼瞎!我告诉你,我眼光好着呢!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祁染横了邵俨一眼,声调降了下来,又提了之前聊的事情:“我不去争皇位,只是因为觉得不适合。”   她顿了一下,似是开玩笑的语气:“因为我很可能会是一个残暴的君主。”祁染的语调微扬,说着话却移开了视线。   尽管她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异常,但邵俨本就是宫中打磨出来的,再加上又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哪里会听不出来她情绪的变化。   “怎么会。”邵俨将她的指尖拉紧,摇头抿出一个极淡的笑,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许多,“开疆扩土,怎么能算是残暴。”   祁染的身体瞬间紧绷,垂下眼眸,将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半晌,祁染长呼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将手伸直把邵俨的手攥紧,语气严肃:“邵俨,你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   邵俨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却没有辩解,反而抿唇笑了,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温柔轻软,淡淡地应了一句:“嗯。”   祁染维持了几刻的冷淡,最后还是破了功,只不过还在强撑嘴硬:“你最讨厌了。”   “是,是我不好。”邵俨竟顺着接了一句,抬手抚过祁染的长发,低哑的嗓音像是在人的心头撞了一下,带起一阵酥麻来。   “咳咳……对了!你的那些手下,就进牢里的临平那帮,还有你暂时遣散的,我都帮你安置好了,先安排在城外的庄子上了。”祁染假咳两声,掩藏下耳根的燥热,一本正经地提起了其他的事情。   “好,辛苦了。”   邵俨点了点头,对祁染说的事情并不意外。其实,他出来以后便尽快招了暗卫让他们去救临平他们。时间不长,暗卫回信禀报人已经被人救走了。   “那要怎么谢我?怎么不也……”祁染笑嘻嘻趴在桌子上,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正要反过来调戏一下邵俨,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猛地转头看向一边的门。   邵俨也警觉起来,神色严肃,身体紧绷着,时刻准备站起身来。   祁染微微眯起眼睛,将那些声音都分辨了一遍,而后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她转头见到邵俨面色紧张,便抿唇笑了笑,拉住邵俨的手,稍稍用力,低声安抚道:“没事,玥玥她们会解决的。”   “嗯。”   邵俨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抿起一个笑,但是身体半分都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警惕了。   “打斗声不是很激烈,问题不大的。”祁染将他的手拉紧,神色间倒是镇定,转了一下话茬,道,“对了,之前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小姑娘是刺客的?我竟一点察觉都没有,看她不会武功,身上也没什么杀气。”   其实,邵俨一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密室与那间屋子还隔着厚厚的墙,将唯一的门关死以后。便是练武多年的祁染,也只能听到些模糊的动静。   邵俨转头将小丫头的细微表情仔细看了两遍,确定她不是在说假,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场景,倒也觉得应该和小丫头讲一讲,声音压低,开口道:“有很多的疑点。这个刺客应该是易容的,程家嫡长女性情内敛,走路时总是颔首低眉,很是守规矩。而今天这人走路的时候,便显出几分怪异,抬腿落脚都显得刻意……”   “程家嫡长女叫什么名字啊?”祁染借着他说话的间隙,像是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   “程亭岚。”邵俨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下,也无须太多的回忆,便直接开口说出了名字。   “亭是哪个亭啊?”祁染的手指在杯沿上划拉了一下,垂了眸子,语气不咸不淡。   “亭台楼阁的亭。”邵俨也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解释了这句后,又试探着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事啊。”祁染冷淡地扔出三个字来,将手中的茶灌进嘴里。她又会忽然想起那个“程亭岚”说的爱慕什么的,胸口就总有些不得劲,像是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今日那宴席上的少女莺莺燕燕少说也有五六十,单单是那个叫程家的,席间便有三四个小姑娘。   这样随便起身过来了一个,自家小祖宗都能叫出名字,还能说出性情、举止。   这记性也真是好!   “我与她并不相识。”邵俨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当即又是无奈,又是有些想笑。   这都是哪里没由来的飞醋。像他这样一个阉人,怎么随意与其他的女子有牵扯。莫说是牵扯,在小丫头出现以前,他都想着将那些事情处理完,便找一个深山老林埋了罢了。   但是看小丫头明显要开始生闷气,邵俨暗暗叹了一口气,抬手给她眼前的茶斟满,眼底压了无奈的笑意,声音不自觉地放软:“陛下年幼尚无子嗣,之前为了给陛下选秀女,我是把京城所有的女子都了解了一遍。特别是门楣高,或者性子极好的。”   “哦?那京城适龄女子里,最好看的是哪一个?”祁染抬手喝了一口茶,扬眉又扔出一个问题,颇有些找茬的意味。   “陛下最喜欢起乔家的大女儿,认为生得世间无二,又是灵巧聪慧。”邵俨回答得还是一板一眼,见祁染都攥起了小拳头,才继续补充道,“至于我……只觉得你便是……”   他稍稍顿了一下,见小丫头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期待的笑意,心头也不由一软,只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模样。   “你便是世间最蠢的了。”在祁染亮晶晶的眼神下,邵俨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周围温情的小泡泡戳破,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祁染被他一句话堵得上不去下不来,气呼呼地站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告辞!”   她说是告辞,其实也就是去屏风后面,叫了热水准备洗漱睡觉。外面这一波的刺杀已经结束了,玥玥顶着一脸血蹦蹦跳跳给把热水推进来。   祁染又嘱咐了她两句,才转头拎着热水准备洗漱,路过邵俨旁边,将小脑袋一甩,还幼稚地哼了一声。   她洗漱后直接爬到床上睡觉去了,暗暗决定这一次肯定不能对小祖宗屈服。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听到有人低声说:“你自然是最好的,何必与那些不相干的相比……”   祁染实在困倦得厉害,脑中的思绪已经是一团乱,啥都想不到,只觉得他怀里很温暖,美滋滋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一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她今日也着实是累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转头看到自家小祖宗的美颜近在咫尺,凑过去吧唧就亲了一口。   昨天最后那句话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个梦。不过,祁染也懒得计较了,自家小祖宗总是要好好宠着的!   邵俨见她没有再提起昨天的事情,心下长长松了一口气。那般肉麻的话,他实在是说得别扭。昨日便是小丫头睡着了,他都说得磕磕绊绊。还被小丫头睡着的小动作给吓了一跳,着实丢人得很。   两人洗漱完,从密室出来,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两个替身也是刚刚起床,“祁染”的右腿被整个包扎了起来,拿木板夹着,还是“邵俨”扶着才算是站直了身子。   祁染皱眉,还没有来及问上一句,便看到玥玥从外面回来,胳膊也被拿布包上了。   “严重吗?”祁染几步走过去,没有贸然动她受伤的胳膊,眉头紧锁,低声问道。 第114章 我要带他回柳国   “没什么大事, 就是随枫大惊小怪!”玥玥的小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 抓了抓头发,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随枫。”   祁染知道玥玥的性子,当即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随枫,开口询问道。   “手肘折了,小臂被捅穿。”随枫几步走过来, 转过头瞪了玥玥一眼,声音听似平静,却暗藏了心疼之意。   “怎么这么严重?”   祁染面色变了,语气都严肃了起来。   “那什么……不是我武功退步了。是他们太阴险,阴招层出不穷!昨天晚上还差点防火来烧皇宫!”玥玥咧着嘴尴尬地笑了笑,缩缩脖子,试图解释。   “这边的事情和随枫交接一下, 你先去养伤吧。”祁染冷了脸,直接下了命令。   若只是被捅一刀倒是无所谓, 主要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胳膊骨折没有好好休养的话, 怕是会终身落下病根。   虽然等到这段的事情解决了,玥玥以后应该也就不用整天舞枪弄棒了。不过,到底是自幼学武的,若是落下那样地病根, 心里肯定还是要难受的。   “主子,我没事!好着呢!”玥玥一听这话立马着急了,立马要将受伤的胳膊从固定中挣脱出来。   这两日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怎么能不在主子身边!   “胡闹!”   祁染摁住她的肩膀,只怕她的胳膊再受伤,冷着脸,恶狠狠地叱责道。   玥玥听出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动作一僵,瘪瘪嘴低下了头,那小模样委屈至极。   “你可以在旁边待着,但不准再动手了。”祁染的眉头皱得更紧,暗叹了一口气,声音还是软了下来,到底妥协了半句。   玥玥最是忠心耿耿,行事都有些执拗。她只要认定自己可能会遇到危险,就能想出无数的法子跑回来。   “好!”   玥玥赶紧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   祁染被傻乎乎的玥玥弄得有些无奈,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只嘱咐随枫将她盯得紧一点。   说话的功夫,两个替身已经将易容卸了,又换了寻常的衣服。他们都重新梳妆过了,这会儿看着与祁染和邵俨竟只有一两分相似了,再加上低眉垂眼,便完全泯与众人了。   有人过来给祁染的右腿夹上木板包扎了一下,与替身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祁染扶着桌子试了一下,仿出受了腿伤的样子。她刚刚站稳,邵俨就伸手将她扶住了,仔细地搀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看来这两天要劳烦九千岁了~”   祁染侧头看他,扬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就像是从唇齿间咬出来的,撞得人心尖一颤。   邵俨的耳根微红,面上却做得严肃,一本正经地没有半分笑意。   祁染被他扶着从屋里出来,一眼看到了院子的树被挖走,花草也不剩下几根了,土明显被重新翻了一遍。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主子!不是和您开玩笑,这真的要小心。就昨天来的那些刺客、奸细,足足埋了两个院子。”   玥玥却在这个时候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解释,想让祁染提高警惕。   昨天睡在屋里的虽然是替身,但是他们的防卫也没有半分松懈。可就是在十二分警惕下,主子的替身还差点被一刀捅进心口,幸好反应极快,才成了腿受伤。   “嗯。”   祁染沉声应了一句,将视线不紧不慢地收回来,只觉得还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一路从住的地方去了小皇帝的御书房,有太监往里面一通报,小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看过来。   “严重吗?要不要叫太医。”小皇帝一眼看到祁染被扶着从外面进来,面色都是一变,站起身,带了几分关切开口询问。   “已经包扎过了。你的胳膊怎么了?也遭捅了一刀?”祁染婉拒了他的好意,说着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小皇帝的胳膊也包扎了起来,不由笑了。   “咳咳……一点小伤。”小皇帝有些尴尬,垂头揉了揉鼻子,脸上都觉得燥得慌,脚不安地动了两下。   宫中这般鱼龙混杂,怎么看都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无能。   “等这件事情过了,好好清理一下吧。”祁染倒是没有对他多加苛责,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   小皇帝忙点头应了,又叫人上来泡了茶,几步走过来坐到祁染对面。   祁染拉着邵俨坐到自己旁边,视线在小皇帝周围的暗卫身上转了一圈,开门见山说了来意:“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小皇帝听得一愣,颇有些吃惊。但是停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赞同道:“你早些回去,也是一件好事。”   他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邵俨,主动补充道:“我会派人保护他,不必担心。”   “保护?”祁染勾唇笑了,语气透出几分玩味来,视线落在小皇帝受伤的胳膊上。   “咳咳!这只是个意外。”小皇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假咳两声掩饰尴尬,低头喝了一口茶。   “不用了,我带他走。”祁染也就是调笑他半句,毕竟小皇帝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很多成长起来的可能。   “带他走吗?”小皇帝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视线落在邵俨身上,拧眉思索起来。   祁染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也没有催促,抬手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喝着。   邵俨中间的反应一直很平淡,脊背始终笔直,眼眸低垂,也不说话。   小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手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点头将事情应了:“行,你先带他走吧。”   “等事情解决,我们会回来一趟的。别忘了,你欠我赌约。”祁染没有太大的惊喜,只是弯了唇浅浅地笑了,语调平缓。   “嗯。”   小皇帝倒是直率,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犹豫地应了。   “对了,当时和拜访的折子一起送来的玉佩,是被你扣下了吗?”祁染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便算是谢过他的痛快,语气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   “不算扣下。你今日既然要走,自然是要还给你的。”   小皇帝看她给自己倒茶,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听祁染提起玉佩的事情,他也没有太过故意拖延,召了宫人便让去取。   祁染的视线落在宫人身上,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抿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那玉佩怕是已经……   两边又闲聊了两句,只有邵俨始终沉默,祁染却没有抛过话茬,来勾着他一起说话,反而在桌子的掩饰下,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指尖。   邵俨稍稍愣了一下,随后果断地转过手,改为两人十指相扣。他仍是垂着眼眸,但是唇角有了极浅的笑意。   过了没有半刻钟,宫人一脸惊恐地跑进来,低头在小皇帝的耳边说了两句。   小皇帝的面色瞬间变了,紧张地看了祁染一眼,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玉佩被人偷了?”祁染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随意地扔出一句话,弯唇笑着,眸中无波无澜。   纣国连皇宫都乱成这样,玉佩交出去会被偷,她早就猜到了。   “是被人换掉了。收管玉佩的宫人做了记号的,刚才去拿发现真的已经被人换走了。你不要着急,宫人回忆极有可能是半个时辰前出的事情。朕这就派人去查,玉佩应当还没有出城。”小皇帝攥紧了手指,谈到如何追回,倒是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眸色坚定。   “不用追了。估计再过个十天半月,那玉佩就会出现在我姑母的面前了。”   祁染听小皇帝除了稍微的尴尬外,情绪倒是平稳,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嘴上还是半点没有留情。   那枚能够证明证明身份的玉佩,实际上有陌生人拿了去号令她的手下并不现实,更大的作用反倒是通报“死讯”。   山高路远,姑母想要查证消息,也是可能会动一动兵。   到时候,局势便乱了……   小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抿紧了唇,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祁染却没有太过紧张,反倒是转头朝邵俨笑了,作怪似得在他的手心划了划。   “朕现在就派人去准备好车快马。”小皇帝几步走到祁染面前,说完这句,竟深深地朝着祁染拜了一礼,语气郑重,“请您尽快启程。”   祁染明显一愣,看着眼前穿着明黄色龙袍却向着自己行礼的少年,内心还真是有所触动。她转头看向邵俨,视线中带了赞许。   自家小祖宗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孩子年级尚小便登了皇位,居然没有狂妄自大,反倒是能屈能伸。   两人的视线相撞,邵俨也转头看向小皇帝,最后弯唇笑了。   陛下虽然稚嫩,但心性极好,还是一位明君的。   “好啦好啦!吃过早膳,我就走了!”祁染站起身,抬手在小皇帝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语调轻快,似乎半点都不担心那些如影随形的算计。   正是这会儿,外面又突然进来了一个宫人,她穿着华美,朝着小皇帝婷婷袅袅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请陛下与客人去宫中一叙。” 第115章 暗杀不断   “太后?”   祁染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弄得一愣, 皱了眉, 转头看向那个面容娇俏的小宫女。   “今日稍有些繁忙, 过两日定然去母后宫中请安。”小皇帝却先一步开口了,面色有些严肃,说完便挥手让人下去了。   这小宫女许是极得太后恩宠的,听了小皇帝的话面上竟露出不满来, 皱眉低声道:“来前儿太后娘娘便有些不喜了。陛下这般不是让奴婢回去遭骂嘛。”   祁染一看这小宫女的反应,不由抬手掩了唇边的笑,转头拽了拽邵俨的衣角,大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邵俨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也软了一大块,抬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祁染的长发。   “下去。”   两边离得不远,小皇帝也发现了祁染调笑的视线, 颇有些下不来台,语气更生硬了几分。   小宫女被训了一句, 就更委屈得很,气得鼓了腮帮子。她的小眼圈都也有些红, 一跺脚转身就走了,居然连礼都没有行。   祁染的眸子被笑意布满,挑了挑眉,语气带了些戏谑:“陛下大度!一看便知道是能成明君的。”   小皇帝被她逗得羞赧万分, 脸都涨得有些红,憋了半天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叫人先传早膳。   大概是小皇帝早有吩咐, 早膳极为丰盛,有小宫女鱼贯送入,色香味俱全。   祁染的视线随着菜转了几圈,看着眼前的桌子被菜摆满,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眼见着菜快上齐了,祁染搓搓手指有些蠢蠢欲动,正要拿起筷子。   “嘭!”   突然一声响,一个来送菜的小宫女被人一脚踹翻,手里的菜“哗啦啦”砸了一地。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玥玥,一个轻功追上了上去,没有受伤的手抽出板斧,一斧子将人给砍死了。   血溅了一地,剩下的小宫女吓得摔了菜,张大了嘴,却因为过于惊恐而叫不出声来。   小皇帝身边的暗卫瞬间警觉,几个人将他团团保护起来,手中都拿出了武器。   玥玥用板斧将尸体上的衣角拨弄了两下,果然从死去的宫女袖间找到了暗器。   “玥玥。”祁染听到动静看过去时,那伪装成宫女的刺客就已经断了气,只见血溅得门上都是,血腥味都要将饭菜的香气盖过去了。   她心中无奈,下意识侧过身想挡住邵俨的视线,莫要让这一幕脏了小祖宗的眼睛。   下一瞬,视线却突然被遮盖住。   祁染一愣,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别看。”   覆在眼上的手掌透着几分温热,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大概是因为此时祁染什么都看不见,反倒是对声音敏锐起来。邵俨的声音压低,透着细微的沙哑,在人的心尖上软软地撞了一下,一阵酥麻。   邵俨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动作。小丫头的睫毛不安分地颤动了几下,划过掌心带起一阵痒意。但他还是仔细地捂住祁染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半点的血腥。   这时的他大概已经忘记,祁染自小便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莫说是死了一个人,便是看到血流成河了,她也半点都不会害怕。   又或者根本与过往的经历无关,祁染不论有多么成熟冷静,在邵俨心中,她都只是那个小丫头,要时时刻刻想着护着,不能让受了半分委屈。   邵俨的动作及时,祁染也只来及看到墙上的血。不过,玥玥跟在她的身边多年,这种杀人手法也着实看习惯了,内心没有太多的波澜。   但这样的小温情,还是非常让她受用的。   “玥玥,你这样太粗鲁了。”祁染似是谴责地扔出一句,话音未落顺势转过身,一头埋进邵俨的怀里,小脑袋理直气壮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她的声音闷闷的,但还是掩饰不住其中的笑意。   两边离得不远,小皇帝将这两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即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自然是没有人来给他捂眼睛,暗卫站在旁边也只是选了最佳的保护位置,至于主子会不会看到血腥的一幕,就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小皇帝猝不及防看到人首分离的一幕,喷溅出来的血味道极重,他被吓得遍体生凉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而就在他的旁边,一个是见惯了各式刑罚的,而另一个出身于民风剽悍的柳国,他们两个居然在互相保护安慰……   小皇帝只觉得心里更是堵得厉害,血腥味又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不仅是没有吃饭的胃口,甚至是有几分想吐。   幸好他身边的暗卫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主动上前遣散了其他惊恐过度的宫女,又叫了人上来准备拖走了尸体。   “主子你看!她是带了暗器的,没有杀错人!”玥玥没有着急将尸体交给他们,反而拽着尸体的胳膊,想要将上面的暗器指给祁染看。   “嗯?”   祁染听到玥玥喊她,应了一声,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看。   邵俨的动作却更快一步,将她重新摁回怀里。   祁染被弄得一愣,随后又忍不住笑开了,努力压了笑意,声音却仍透着轻快:“好,我知道了。”   玥玥见主子也没有回头就扔出这么一句,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纠缠,将手里的尸体一扔,拽了一块手巾开始擦板斧上的血。   暗卫将这边快速收拾了,但因为血腥的气味一时没法消散,三人便换了一处吃放。   刚要动筷子,便听到外面通传说太后娘娘来了。   小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将筷子放下,起身出门去迎。他起身后还撑了笑意与祁染客气两句,让他们先吃。   外面的脚步声嘈杂,太后似乎带了一群随侍的宫人。不一会儿,就能听到旁边屋子里小皇帝低声解释的声音。   现在是多事之秋,东羯来势汹汹意图不轨,小皇帝现在都恨不得将祁染捆上用大雁直接送回柳国去,提心吊胆就怕她出什么事情。纣国本就势微,作为邻国的柳国常年虎视眈眈,就怕对方等着找到一个由头和纣国动兵。   而这个三皇女看着至少是讲道理,似乎也不想引发战事。   小皇帝现在保护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看着母后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来增加危险。   祁染倒是没有太操心这事,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时不时看着哪个好吃再给邵俨分享一下。   邵俨则一直分了精神听着旁边屋子的动静,这个太后若说是能耐也没有几分,但是盛气凌人,无理取闹的手段却像是天生就会的。自古便推崇孝道,陛下对太后可谓是千依百顺。   若只是他自己在倒也无所谓,总有办法周旋。但是今日祁染在旁边,他便更是警惕了。   祁染看出他的担忧,不由抿唇笑了,拉住他的手,抬手将一盘桂花鸭子往邵俨前面推了推,笑得眉眼弯弯:“放心吧,很快都会解决的。”   她的耳力比邵俨好上不只十成,小皇帝虽然放低了姿态,但是态度还是非常坚决的。   果然,时间不长便听到小皇帝扔出一句“请太后回宫”,然后就是一些杂乱的脚步声。   这个“请”字,看来请得不是太顺利。   小皇帝回来的时候,面上已经挂上了笑容。只不过年岁尚小,还是能看出他暗藏的疲惫。   两边又吃了一会儿,稍微寒暄了几句,祁染与邵俨就转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路从皇宫行使出来,祁染坐在车厢里,将帘子掀开一个缝,看着已经有些熟悉的街景,倒是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等把东羯的事情解决了。你想要回柳国来住,我可以陪你。”祁染想到这里,便将帘子放了下来,转头看向邵俨,唇角抿起一个弧度,声音放软。   “没关系,我没有太大的执念。”邵俨原本正在整理柜子里的东西,听到她的话抬头看过来,摇头带着极浅的笑意,语调平缓。   家遭变故的时候,他还不懂太多,只知道父亲、祖父整日都在说要为国为民。然而他牢记着父亲的嘱托,麻木地在后宫摸爬滚打,浑身是血的一步步走上来。   其实,根本说不上是因为爱那些百姓,只不过是执念,支撑他活了半辈子的执念。   如今只要纣国没有生灵涂炭,他就不会再去念着了。   祁染抬手捧了他的脸,显然是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眉眼温柔,正要说话。   “嘭!”一声巨响,便又听到玥玥喊了一句小心。   祁染瞬间警戒起来,抬手掰了一下马车里的机关,拽过邵俨摁到马车靠下的暗藏位置,随后她身形一滚也躲了下去。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能听到百姓惊慌尖叫,两边很快短兵相接,一时间混乱一片。   隐蔽的位置很窄,两人挨得近,祁染抬手捂住邵俨的嘴,提了精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京城里就敢动手,胆子也真是太大了!   “嘭”的一声,马车有着明显的震动。   黑衣的刺客跳了上来,掀开了帘子,手里攥着刀将车厢打量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车厢底部,眸中寒光一闪,举起刀狠狠地刺了下去。 第116章 形迹可疑的叶谦   刺客的刀刺穿了车厢的底部, 却没有扎到任何东西, 拔出来时刀仍旧是干净的。   他正想要再试, 却有暗卫飞身上了马车,一刀将他捅死了。   很快京城的守卫也赶了过来,将最后几个刺客就地诛杀了,一切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有没有吓到?”祁染重新开了机关, 率先钻出去,又拉了邵俨起来,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发髻。   “有一些。”   邵俨轻呼一口气,努力平稳了心绪,声音微沉,透着些哑意。   “不怕不怕!有我在,会好好保护你的!”祁染有些诧异他的答案, 但还是很快笑开了,像是哄小孩一下拍了拍邵俨的额头, 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她半点都没有觉得自家小祖宗软弱,反倒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暗暗下了决心要将小祖宗照顾得更好几分。   邵俨看着她,抿了唇瓣跟着笑了,却没有开口解释。   当初要推小皇帝上位,来暗杀行刺的人犹如铺天盖地的蝗虫, 吃一个饭的功夫都能发现好几种毒药,遇上三四拨刺杀。   那时候能接触到的每一个物件都几乎是带了毒的,只有想不到的, 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中过毒,也受过重伤,据说当时刀只偏了半寸,差一点就没命了……   可那时候,他半分都没有怕过。当时只觉得生死有命,一切强求不得。   可是,如今他怕了,突然发现原来一个拙劣的刺客也能让人胆战心惊。他若是会武功就好了,就能更好地保护祁染,而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真是无能!   祁染正因为自家小祖宗难得的示弱而捂嘴偷笑,转头将被弄乱的发髻打散重新束了一遍。   自从昨日露了身份,她身上穿的再也不是纣国的小裙子,而是换成了柳国的轻便衣服,扎得发髻也显得有些随意。   “主子。”   车厢被敲了两下,随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欲言又止。   祁染意识到不对,皱眉将车帘掀开一角,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阴魂不散的人。   “陛下让臣一同前往,还望三皇女见谅。”叶谦赶着马靠近,远远朝祁染行了一礼,面上带了笑意,嗓音清朗。   祁染皱了眉,将叶谦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反手将车帘放下了。   “叶谦行事有些奇异,还是要小心为妙。你先等我一会儿。”邵俨的声音压得极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他的话音未落,便要起身。   祁染连忙拉住他,不解地皱了眉:“要去做什么?”   “没事。我去试探一下,看看他此行什么目的。”邵俨抬手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抿起一个笑,低声解释。   “不不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先缓一下吧。”祁染用力地摇头,拽紧了他的胳膊,态度极为坚决。   其实都不是怕叶谦使坏,主要是刚刚经过一波刺杀,怀疑还没有没落网的刺客。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了。”   邵俨明白她的担忧,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能做的本就不多,刺探人心到算是他拿手的了。叶谦身为丞相,在这时出现还说要同着一起去柳国,这事怎么都透着些诡异。   “我不!”   祁染斩钉截铁地扔出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往前探身,将他的胳膊一把抱住,紧紧地圈着不肯松手。   在她的坚决下,邵俨还是妥协了,无奈地坐回原处,默默地望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祁染只觉得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瘪瘪嘴,妥协了半句:“至少等到了一些视野开阔的地方再说!”   至此事情暂告一段落,祁染了解了一下方才的事情,又仔细嘱咐了随枫要照看好玥玥。   马车出城的时候,有一行邵俨的手下赶过来汇合。不过,里面几乎都是生面孔。邵俨许是考虑到要长途跋涉,所以特地选了一下身强力壮的。   叶谦似乎也是轻装上阵,总共只带了六七个人,有一辆马车,行礼也很少。   一队人马终于缓缓出了城,祁染掀开车帘,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纣国的都成。   道路的两旁像往常一样摆满了小摊,人群熙熙攘攘,人声混杂下有些喧闹,能看到有孩童举着糖葫芦从人群中跑出去。   这里的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昨晚差点被刺杀,也没有人察觉到东羯蠢蠢欲动阴谋丛生。上位者的一步行错,转眼间就会是生灵涂炭,眼前这些人都得死。   一想到这里,祁染的心开始往下沉,将帘子放了下来,仔细锁好窗户,又将所有的机关都检查了一遍。   这辆马车就是建造出来防备各种暗杀的,其中很多的机关都极为精巧祁染这边摆弄着,一边叫了邵俨与他嘱咐都如何使用。   马车从上午行到晚上,除了需要下车方便外,其他时候马车都没有停过,连饭都是下面的人送到马车里。   叶谦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一道影子,意外地没什么存在感。   “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祁染吃着菜,语气随意地抛出一句话,视线落在邵俨的身上。   “什么呀?”玥玥正埋头苦吃,听到祁染的话抬头看过来,一脸的茫然疑惑。   随枫和玥玥是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抬头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心中也是无奈,却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将目光投注到邵俨身上。   “暗杀没有了。”   邵俨是四人中吃饭最为规矩的,腰背坐得笔直,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神色凝重。   在出城前遇到过一次后,今天一直很平静,连半个其他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着实诡异至极。   “晚上守夜的时候,要警醒一些。”祁染抬手拿了杯子喝茶,和随枫、玥玥叮嘱了一句。她扫了一眼玥玥还未康复的胳膊,又补充道,“尽量不要让玥玥动手,多安排几个人。”   “嗯。”   随枫语气认真地应了下来,显然对此事极为谨慎。   两边又说了几句,随枫便起身将碗筷收拾了。他将多余的小桌子还有玥玥一并叫下了马车,车厢里只剩下了祁染和邵俨两人。   “另有阴谋,会不会和……”祁染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微微眯起眼睛,偏过头凑到邵俨的耳边,声音压低。   “叶谦。”   邵俨默契地补上了这个名字,面色也颇为凝重。   “去试探一下?”祁染将事情在心里又盘算了一遍,低声提议道。   “好。 ”   邵俨很快应了下来,在出城那会儿他便想去试探一番了。这个叶谦让人愈发看不懂了。   事情就此确定下来,两人到了叶谦的马车上时,他正在自己下棋,穿着宽袖的衣袍,似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三皇女。”   叶谦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弯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朝着祁染点了点头。   祁染没有回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邵俨。   两人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在宽大衣袍的掩映下,邵俨拉住祁染的指尖,偷偷攥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叶丞相也真是有趣,这个时间离开,是准备提拔后生了?”   邵俨的语气似是随意,却又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他整理衣摆,手触碰到垫子,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染儿姐曾经不也说过这样嘛。”叶谦的笑意却没有半分变化,将视线投注到祁染身上,似乎是含情脉脉,还抬手给祁染倒了一杯茶。   他故意亲昵的语气,显然是准备激怒邵俨。   可祁染先一步将邵俨的手攥紧,看向不远处的棋盘,似乎只是感慨了一句:“黑子要输了啊。”   “没有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结局。”叶谦摇头笑了,说着话便随意地抬手落了一颗子。   只有一颗棋子,却让整盘的风向逆转,白子似乎扭转直上。   那一子,下得极妙!   祁染与邵俨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谨慎。邵俨没有再开口试探叶谦,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叶谦甚至不会好好回话,只低头看向眼前的棋局。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叶谦却没有什么不自在,端坐在原处,捧了茶杯,笑意盈盈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祁染不说话,却也没有着急离开,愣是坐着那里耗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些什么。   两边似乎在对峙,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都在等着对方的耐心耗尽。   祁染这边总是会更有趣一点,她拉着邵俨的手,一会儿捏捏他的指尖,一会儿感受着邵俨给一个回应。   反倒是叶谦就只能自己枯坐着,挂着一抹笑,看着眼前的祁染,眸中的幽深更浓几分。   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能听到些打斗声,还有马嘶鸣的声音。   祁染的眸中有光一闪而过,面上还是伪装得无波无澜。   果然……   听到外面的响动,邵俨的腿动了动,侧过身揽住祁染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因为两人这会儿都是背对着车厢的门,终归是要危险一些的。   叶谦也显得很平静,不紧不慢地抬手给自己眼前的茶杯斟满,再衬着宽袍大袖的衣服,晶莹通透的玉冠。他根本就像是出来游玩的。 第117章 谋算、温情,两不误!   这一次的刺客来得快、去的也快, 时间不长便听一声响动, 所有的刺客都撤离了。   外面很快安全下来, 随枫飞身上了马车来和祁染禀报情况。   祁染安静地听完,深深地看了叶谦一眼,这才起身拉着邵俨回了自己的马车。   “那盘棋不像是他自己下的。”祁染一回到马车上,赶紧先倒了两杯茶, 一杯塞到邵俨的手中,一杯仰头灌进嘴里。   她方才就已经渴了,只是叶谦那里的茶可是不敢喝的。   邵俨没有着急和她谈论,而是拿过茶壶给她的杯里续茶,看着她喝了几杯放下了杯子,才顺着她的话继续道:“黑子下得意气风发。”   “对。黑子很锐利,白子倒像是叶谦的手段, 徐徐图之。”祁染回应着点了头,皱着眉若有所思。   “应该是有第二个人的, 垫子有不自然的凹陷,而且咱们过去的时候, 垫子还是温热的。”邵俨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取了糕点出来,递到祁染面前,并不紧张地继续讨论。   “嗯, 还有一点点泥土的气味。我怀疑那个人是会武功的,刚才可能轻功跟在外面。”祁染眉头紧锁,顺着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声音有些含混。   “与刺杀可能有关。”   邵俨抬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声音也沉了下去。   “东羯。”祁染将手里的糕点吃了,冷冷地扔出两个字,话未说完,又抬头看向邵俨,眸色认真,语气都显出几分郑重,“他叛国的可能有多大?”   两人对上视线,邵俨拧着眉缓慢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原本是没有的。如今看来却是可疑。”   叶谦的身份无懈可击,出身名门,又年少有为。他平时做事虽然不按章法,可是怎么看着也绝不是会叛国的人,而且也没有背叛的理由。   他与东羯到底有没有联系?   刚才那些线索是不是有意透露?而且如果真的是与东羯密谋了,他又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邵俨的眸色幽深了下来,低头不紧不慢地喝茶。   “我叫人多盯着。兵来将挡!”祁染见他的神色凝重,又不由弯唇笑了,探身将一块桂花糕塞进他的嘴里,语调轻松。   “嗯。”   邵俨被桂花糕塞了满嘴,先是一愣,随后眼中也溢出笑意,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吃了几块糕点,又说起叶谦这个人。祁染将叶谦曾经到过柳国边界的事情和邵俨说了,又和邵俨查证了一下时间。邵俨对叶谦的了解也不浅,毕竟当初为了给小皇帝选一个良臣,他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   据邵俨说,叶谦被奸人掳走,还是镇西将军救下来的,而后他在将军身边待了差不多一年。   祁染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倒是对得上。   不过,这么看来……镇西将军和她的姑母应当是真的认识吧!   祁染又想起笛子的事情,眉头皱得更紧。现在盘算起这件事,她反倒更担心其中有一些东羯的阴谋。   那正将军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这些到底是不是相干的。   眼见着天黑了,也正好靠近了一处小镇,祁染轻功带邵俨去一家客栈,好让他能够舒服地洗个澡。   她家小祖宗曾经都是一天要洗三次澡,换六七套衣服的人。这次的路程紧急,洗三次肯定是来不及的,不过她怎么也要保证小祖宗能一天洗上一次。   邵俨的动作很快,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   祁染知道他洗澡的习惯,小镇的客栈很难找到密室,她便一直都在门口蹲着给守好门。   “怎么头发这么湿,就出来了?”祁染看到他的肩上都被水沾湿,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拉着他重新进了屋子,拿了一块手巾给他擦头发。   “没事,你赶紧洗吧。”邵俨拉住她的手腕,语调平缓,甚至听着还有几分冷淡,但眸中压着的分明是温柔。说着话,他便起身站起来,要走出门去。   “那不行。我都给你守门了。你也得给我守个门吧!”祁染的眼睛转了半圈,扬眉笑了,语气轻快。   “嗯。”   邵俨被她有意做出的无理取闹姿态给逗笑了,眼中的笑意更浓,沉声应了一句,便要推门出去。   “不是。”祁染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挑了挑眉,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要在门里面守!”   她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不等邵俨反应,便叫人重新送热水进来。   暗卫做事麻利,很快就换好水,退身出去将门关好。   “染……染染,不要胡闹。”   不知道是不是被屋中的热气熏得,邵俨的脸上红了大片,整个人都僵住了,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   “胡闹?哪里胡闹了?”祁染却眨巴眨巴眼睛,凑到他的面前,一脸的天真无辜。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洗吧。”   邵俨脸上的热气迅速扩散,脊背僵直,扔下这句话,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祁染没有上前去拉他,而是直接扯下腰带,抬手直直地扔过去。   “啪”的一声,腰带越过邵俨的头顶砸到门上,小丫头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正在脱衣服诶!你确定要现在开门?”   祁染心里的小人在捂嘴偷笑,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太张扬,语气反倒是透着几分认真。   “主子?”   外面的暗卫不明所以,轻功靠近,贴着门低声问了一句。   祁染身边的暗卫男女各有一半,说来也是凑巧,这会儿说话的又恰好是男子。   邵俨的瞳孔骤缩,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面上的冷峻龟裂,露出明显的慌乱来。他几步冲过去,猛地将门抵住,却也不敢回头,指尖都紧张得发颤。   小丫头身边的暗卫都是会武功,若是硬要推门进来,只怕是摁不住。   邵俨想到这里,便将整个身体都依到了门上,神色惊慌,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发白。   “主子?”   暗卫没有得到回应,瞬间警觉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邵俨又急又气,却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让暗卫误会了,反而会直接冲进来。他想要回头狠狠地瞪上一眼,可还担心冒犯到小丫头,只能强忍着。   暗卫的影子在门上倒映出来,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邵俨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心跳犹如震鼓。   “无事,继续守着吧。”   就在邵俨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时,祁染终于开了口,声音透出几分随意来。   “是。”   暗卫多年训练,自然能分辨祁染的声音,听出没有其他的事情,才安心地退开了几步。   门上的人影消失,邵俨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深吸两口气,心跳才算是稍稍平缓。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竟然都被汗浸湿了。   “怎么啦~这么害怕啊?”   祁染却在这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抱住邵俨的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   邵俨的心又提了起来,没敢回头,只沉沉地应了一句:“嗯。”   他冷着脸,似乎是生气了。   祁染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唇角的笑意更浓,抬手勾过邵俨的下巴,在他的唇角吧唧亲了一口。   邵俨脊背僵直,想起刚才的惊魂一刻,黑着脸,似乎还想要负隅顽抗。   “你呀……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就……”祁染却半点都不害怕,嬉笑着用指尖在邵俨的唇瓣上摁了摁,扬眉笑了起来,眸光璀璨。   她顿了一下,绕到邵俨身前,扑进他的怀里,垫脚凑到他的耳边,一句话似乎是从唇齿间慢悠悠咬出来的:“就……让人想要看你发疯。”   祁染说话时,气息划过邵俨的耳根,热气猛地炸开,将他的脸都熏得通红,瞬间僵成了一块木头,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冷峻。   “不……不准,不准胡闹……”   邵俨嗓子发紧,说出来的磕磕绊绊,都似乎要不小心咬了舌头。但是手下意识虚扶着祁染,明明对方轻功极佳,他却总怕小丫头闹得太欢不小心跌了。   “闹?怎么就闹了?我还没有让你脱了,陪我洗鸳鸯浴……”祁染扬眉笑得灿烂,神色无辜地扔出一句话来。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邵俨给捂了嘴。   邵俨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气得瞪圆了眼睛,便想要训上几句,但是这种情况不论说什么,话都太重了一些。   “蠢!”   他半天憋出一个字来,脸上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祁染眨眨眼睛,满眼的疑惑,似乎完全不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和蠢不蠢有什么关系。   “不准胡闹了,赶紧去洗!水要凉了!”邵俨强撑起气势,板起脸,想要将脸上的燥热掩盖一二,拉住祁染走到屏风后面,探手试了一下浴桶里水的热度。   他见水没有凉,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一点,将祁染摁到一边的椅子上,自己转头往外走。   “诶!那你去旁边的屋子里等我吧!”   祁染一看自己的努力要白费,便只能退让了一步。   小祖宗身子弱,这会儿头发还湿漉漉的,若是出去遭了风,定然是要头疼的!   “老实待着吧!”邵俨没有回头,绕过屏风,似是训斥的话,却藏了几分无奈,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我不出去。” 第118章 敌明我暗   祁染从屏风后面扒头来看, 见邵俨真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若是去了旁边的屋子, 她又不免要担心的,带过来的暗卫不是太多,若是保护两个屋子总是要吃力的。   邵俨将门栓好了,搬了一把椅子, 背对着屏风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   祁染又偷偷瞅了两眼,才转过头准备洗澡。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屏风,衣服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而后便听到衣服落地的声音。   祁染光脚踩在垫子上,弯腰划拉了一下热水,满意地点点头。   细微的响动不顾邵俨的意愿, 强行钻进他的耳朵里,将整颗心都搅乱了。   邵俨的耳根通红一片, 整个人都似乎要被蒸熟了。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脸上的燥热唰的一下就褪去了,僵硬着胳膊,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   有时候,他真的都要差点忘了, 自己只是一个身残的人……   祁染洗得也很快,只有为了避开胳膊上的伤口,稍稍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重新换了衣服, 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歪头看见邵俨还坐得笔直。他双目微合,似是老僧入定,只不过面色竟然有些苍白。   祁染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把他的脉象。   “洗完了?”   肌肤相碰,邵俨睁开了眼睛,反手拉住她的指尖,撑起了一个笑,低声开口。   “嗯。”祁染应了一句,蹲下身仔细去看他的神色,收紧了手指,与邵俨十指相扣,试探着开口道,“是在担心东羯的事情?没关系,都会解决的!”   “嗯。”   邵俨没有反驳,而是顺着点头应了。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站起身,将祁染摁到椅子上,接了手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头发。   祁染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扬眉笑开了,踢掉了脚上的鞋,缩到椅子上,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家小祖宗的温柔。   两人在客栈里耗了很久,马车却没有在这个时间里停下来等待,而是像白日那般继续往前行驶。   祁染从暗卫的手里取了披风给邵俨裹好,背上人轻功去追马车。路途稍远,她也是有些吃力,但是自家的小宝贝她就要自己抱着。   大概追了半个时辰,祁染才算是远远地看到了马车。这会儿夜已经有些深了,随枫、玥玥则是又经历了一场厮杀。   进了马车,祁染偷偷舒了一口气,快速将头上的汗抹掉,装作轻松的样子扶着邵俨坐好。   邵俨抿了抿唇,看了祁染很久,却没有说完。   路途终归是无聊的,除了要防备时不时出现的刺杀,还要观察着叶谦的动静。   不过,祁染每日和邵俨在一起,倒是没有觉得太难熬,是不是两人下下棋,或者聊一些其他有的没的。   只不过从第二日晚上起,邵俨就再不愿去客栈洗澡了。   祁染一开始以为他是担心浪费时间,便与他解释自己之前是在故意诓小皇帝的。她又不是那种绣花枕头,手里攥着势力,还能在纣国安心的呆这么久,自然是有专门暗卫负责两边的传信。   所以只凭借一个玉佩就断定死信什么的事情,完全不会发生。   而现在这样日夜兼程的赶路只是为了引诱暗中的人,想看看他们还要使出什么手段来。   但是任凭祁染怎么说,邵俨就是不松口。祁染也猜到他可能心疼自己轻功来追马车的事情,只是自家小祖宗也是不喜欢外人触碰的,至于抬个轿子实在是太招摇了。   两人僵持了半天,祁染最后还是妥协了。每日赶去客栈洗澡,也变成了在马车里擦洗一下。   幸好,他们坐的马车,四面都是有厚木板做门窗的,本来是为了防突如其来的箭矢,而现在倒是正好能够关严,成为一个暂时的密室。   这路一连赶了六七天,通过坚持不懈正地盯着,那个频繁与叶谦碰头的人终于露出了些马脚。   身量极高,身形壮硕,是一个武功极高的男子。   除了这件事有进展,祁染也收到了胧悦的来信,据说真的有人拿着她的玉佩去姑母那边报死讯。姑母知道内情,却佯装震怒,正要调兵去威胁纣国,以此来看对方的反应。   祁染看完便将信烧了,坐在车厢里,抬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缓慢地闭上眼睛,将事情仔细盘算了一遍。   “主子,好不容易歇一会儿,你还在马车里闷着做什么?”玥玥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面上没有一点忧愁的意味,反倒是歪头笑得灿烂。   这些日子几乎是一天都要遇上三四拨刺杀,不过对方都不算是太过凶猛,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侵扰。   玥玥自幼练武,身体极好,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上的伤竟都收了口,骨折的小臂也好了大半。   “嗯。”   祁染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底也是无奈,转头仔细确定信烧了干净了,才准备下马车。   她刚要起身,脑中又晃过一个念头,借口要换衣服先将玥玥支开了,从柜子里取了笔墨,模仿着暗卫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她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柳国,有皇子以此做文章兴风作浪,姑母悲痛欲绝不听劝阻,势必要出兵纣国。   祁染将这封信叠了一下,扔进火里烧了大半,又往上叠了两封无关紧要的密信,做出一时疏忽未将信烧完的假象。她将一切整理好,重新盖上香炉的盖子。   然后,她故意用袖口去小香炉边上蹭了一下,抹了一点点的灰。   “主子?十七猎到一只野兔,咱们一会儿烤兔子吧!”玥玥的声音又从外面传了进来,语调飞扬,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好,多放酱料。”   祁染应了一声,随后探身掀开帘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外衣,摇头笑得有些无奈,从玥玥身边过的时候,随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主子,既然还要歇上半个时辰,那我再带人去打上几只野味吧!”玥玥却顺势拉住了祁染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期待。   “如今前景未知,怎能如此懈怠!”祁染板起脸来,语气显得严厉。   玥玥侧头仔细瞅了两眼她的表情,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但还是莫名觉得主子在虚张声势。玥玥皱皱眉,纠结了一下,就继续道:“属下知错了。那我带去查探一下周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威胁危险的禽兽。”   她难得知道换一种说法,神色还做得一本正经。   祁染的眉头紧锁,眸中似乎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最后还是摇头扔出两个字:“去吧。”   “好嘞!主子,你就瞧好吧!”   玥玥却似乎半点都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小脑瓜一甩,点了几个人,轻功便离开了。   祁染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的神色僵的厉害,着实不怎么好看。在外人看来,这是因为属下的不靠谱给气狠了,实际上她正憋笑憋得难受。   玥玥确实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但她到底是在祁染身边待了多年,是真气还是做戏,便是看不出来,也实际感觉得到。   祁染现在对叶谦一行人起了极大的疑心,还有那群时不时跑出来的刺客,敌明我暗,事情愈发棘手。如今最好的对策,反倒是主动示弱,诱敌深入。   “主子,玥玥的伤刚好,这六七天也着实憋狠了。一会儿赶路的时候,我定好好与她说!”   随枫不知道什么出现在祁染旁边,将视线从玥玥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声音压低,透出些忧虑来。   “嗯。”   祁染侧头看了随枫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随枫只以为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一阵打鼓,暗暗思忖着晚些时候要拽着玥玥好好说说她。   祁染掩下眼底的笑意,面上还是一副冷峻模样,没有再多言,迈步便向着不远处的树荫走了过去。   随枫的心更沉了几分,叫过手下耳语几句,嘱咐一点要加强戒备。若是这会儿再出什么岔子,主子定是要处罚玥玥的。   祁染并不知道随枫的小心思,目光都投注到邵俨的身上。邵俨穿着一件窄袖的衣袍,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乘凉,闭着眼睛,身形比以往还要削瘦几分。   舟车劳顿,又是日夜兼程,便是祁染这样内力护体的,也只觉得疲惫异常,更何况邵俨身体本就不好。   今日下午会停下休息,一方面是想要给暗处的人抛一个引子,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让邵俨能歇一会儿。   祁染的脚步声惊动邵俨,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看过来,面上的疲惫根本掩饰不住,只几日的功夫,竟然削瘦得厉害。可是在看到祁染的瞬间,他还是下意识抿起一个笑,想要起身来迎她。   “今日的阳光不错。”   祁染直接轻功闪过来,以免得邵俨起身。她随意地感慨了一句,挨着邵俨坐到了他的旁边,唇角带了笑意。   “嗯,确实很好。”   邵俨侧头看她,动作自然地伸手给她整理一下耳边的碎发,认真地回应了她的话。 第119章 兵临城下   “玥玥去打猎了, 一会儿正好能吃些野味儿。”祁染拉过他的手, 转为十指相扣, 偏头倚在他的肩上,长呼一口气,放松下来。   邵俨心头一软,侧过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沉声应了一句:“嗯。”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春风和煦,还能隐隐闻到花香味。   祁染靠着他的肩,闭上眼睛,感受着拂面而过的清风,都似乎要睡着了。   “没有主子命令,您不能靠近。”   暗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语调冰冷,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祁染睁开眼睛看过去, 便见叶谦被自己的暗卫拦在了十步远的地方。   “有事吗?”   祁染提了精神坐起来,神情也化为严肃, 冷冷地扔出三个字来。   叶谦身上看不出半分赶路的疲惫,始终笑意盈盈,手里拿着折扇,朝着祁染点了点头。   祁染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扫过去, 语气更冷漠了几分:“既然没事,就不要杵在这里碍我的眼。”   她的话音未落,目光便已经收了回来, 抱着邵俨的胳膊,重新靠回他的肩上。   “世人都说邵大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却半分都不相信。那么为什么就一心认定我是坏的?”   叶谦没有再试图靠前,而是就站在远处,朗声开口。他随意地扇着扇子,面上笑意温和。   “滚。”   祁染没有睁眼,动了动唇瓣,扔出一个字来。   “你我也算是自幼相识,总该信我几分的。”叶谦唇角的弧度没有半分消减,只是声音放得更柔了,“至少对你而言,我不会是坏人。”   他扔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祁染没有回应,甚至看他一眼,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叶谦就是只老狐狸,永远是利益至上的。若是两人间的利益并不冲突,他或许还能继续伪装几分温和。   但是现在,呵呵……信他个鬼!   然而邵俨显然是将叶谦的话听到了耳朵里,拉着祁染的手,都多用几分力气。   祁染一看自家小祖宗又打翻了醋罐子,心里又是无奈,又是觉得好笑,便睁开半只眼睛,凑到邵俨的旁边,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邵俨身上的阴霾被瞬间击散,身体僵了半刻,转过身胳膊绕过祁染的脚弯,将她抱到自己的身上,牢牢地圈住腰。   “这么在意啊?”   祁染被弄得哭笑不得,圈住他的脖子,反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都透出无奈来。   邵俨垂了眼眸,也不说话,就仔细地收紧了胳膊,将祁染紧紧地抱住。   “好啦~”祁染被他“默默委屈”的样子给逗笑了,心软了大半,低声解释道,“我那时整日被师父训,心里恼火,才非要拽着一帮小孩教他们武功的。当时只有叶谦无父无母,我就端着一个师父的派头,多注意了他几分。”   祁染念念叨叨了半天,见邵俨还是眉眼微垂,便偏头在他的唇角不紧不慢地亲了几下,才又继续开口:“当时都是小孩子玩闹的。我是隔了好长时间,才发现他是个男孩的。”   “嗯。”   邵俨终于沉声应了一句,伸手将祁染抱紧,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掩盖住眸中的狼狈。   其实不需要解释,他也明白小丫头对叶谦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他就是忍不住在意……   当初,他为了给小皇帝培养良臣,一手放任叶谦成长起来。所以他比谁都知道叶谦是个多么有才华的人,或许不过良善的性情,但越是这般城府深的以后越能活得好。   而他……   邵俨暗暗苦笑,只将祁染抱得更紧,似乎只要他一松手,怀里的小丫头便不再是他的了。   祁染眨巴眨巴眼睛,虽是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是也没有半点想要挣脱的意思,反倒是小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上。   自家小祖宗要是这么在意这件事的话,等把东羯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找一些叶谦冒名顶替的证据!反正当初身边的都是柳国这边的人,没有证据,伪造一些证据也是可以的。   玥玥的动作还是很快,时间不长便带着暗卫凯旋而归,拎着兔子、野鸡、鱼,还有两个人扛着一头野猪。   祁染转头一看,也着实是被弄得无奈了,皱着眉看了玥玥好几眼,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虽说是可以打一下野味,但是还扛了一个这么大的野猪也实在太过分了些,毕竟还在被追杀赶路。   随枫一看这堆野味,当即没气得头发都炸起来,赶紧地叫了自己的手下加强戒备,还要仔细盯着莫要在烤肉的时候,被人趁机下了毒。   祁染拉着邵俨回了马车,有暗卫适时送过来洗好的野果。祁染的视线在香炉上转了一圈,随意地打开盖子扫了一眼,见在盖子边上压着的半根头发果然消失不见了。   她挑眉笑了,将野果塞到邵俨手里,又似乎是突然起了兴致,拽着邵俨要去烤鱼。   祁染私下叫了暗卫去马车上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暗处的人意外地很安定,没有打乱这难得的好兴致。   擅长用毒的暗卫在马车上检查了一番,倒是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短暂的休息后,又抓紧赶路。临到晚上的时候,邵俨的手下神色慌张地跑过来递了一封信。   邵俨拆了信,只一眼面色就变了。   “怎么了?”   祁染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眉头紧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低声开口询问。   邵俨攥紧了手里的信,还没有来及开口回答。   “主子。”玥玥突然轻功飞上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来,神色慌张,“东羯对纣国出兵了!打的是青余关,前日晚上就兵临城下了!”   “什么!”   祁染的神色一变,惊呼出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么快!   从那些蛛丝马迹来看,东羯明明计谋已久,如今怎么贸然出兵?   “是真的!现在这个时候青余关多半是被打下来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出半月东羯就能打到都成。这还是没有去算邻国落井下石。”   玥玥不自觉地拔高声音,语气间满是焦急,话都没有说完,额上便出了一层的汗。   要是纣国没了,糕点做得很好吃的李奶奶、卖糖炒栗子的小姑娘,还有城东那边酒酿丸子的黑脸店家……他们可能都会死!   便是不说主子与主君,便是玥玥自己也不想要看着纣国没。   祁染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邵俨手中的信,便明白他手里的也是这件事。   “距离打到太边县,还有多长时间?”祁染深吸一口气,转头摁住邵俨的手腕,神色严肃地追问。   原本的计划里,她没有想到东羯会这么快动手。看来现在加快步调随机应变了。   “七天,最多七天。”   邵俨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密信,身上像是压了巨大的石头,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纣国相较于周围的几个邻国而言,本就是国力稍弱的。再加上之前的老皇帝行事昏庸无道,几乎差点将纣国的底子全部败完。等到他手握重权后,单单是清理朝堂的腐败就用了好几年。   “七日……只有七日啊……”祁染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一遍,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已经起了无数的计量。   随枫这时也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坐到门里,反手开了机关,将门关上。   玥玥和随枫都坐在一旁,等着祁染出一个决断。   邵俨的眉头紧锁,神情冷峻,唇瓣被抿成一条线,各种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而后将所有的事情推出来比较。   “随枫,拿图。”祁染抬了一下手,神色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声音不疾不徐,抬手倒了一杯茶递到邵俨手边,示意他冷静一些。   邵俨的面色阴沉,在与祁染对上视线后,神色才稍稍缓和一些,接过茶一口喝了。   随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卷轴递到祁染面前,祁染接过来,随手打开铺在桌子上。   “从青余关起一路到太边县,很可能会比你说得更快。别忘了,皇宫里他们都能安插那么多内奸,更何况是守城将士。”祁染抬手摁在“青余关”三个字上,指尖向下划到纣国的都城,语气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冷静至极。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外忧内患,纣国想要赢东羯实在是太难了。事已至此,棋分两招,对内杀内奸,降赋税收买人心,招兵买马。对外找帮手,又或者让东羯后门失火,不得不撤。”   祁染面无表情,连眸色都是沉着的,收起对策来慢条斯理。她先是总得说了一遍,而后又掰开揉碎和邵俨商议起来。   邵俨从来没有看过她这般的神情,镇定中透着几分冷漠。她明明就坐在马车里,然而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却是上位者的气息。   她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邵俨望着她,心中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这种强烈的感觉,甚至比扶持小皇帝上位的时候还要强烈。 第120章 事态危急   “不赞同?”   祁染没有得到邵俨的回应, 皱了皱眉, 抬头看了过去, 带了询问的意味。   “抱歉。”邵俨猛地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低头看向祁染手下的地图,有些歉疚, “刚才在说内奸的事情,是吧。”   “嗯……从青余关到太边县,加上青余关,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五个城。你觉得那一城的守将会是叛徒?”   祁染也没有太在意,只当邵俨是太过忧心了,便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是四个。青余关,长伯关, 芜川关,岱岭县, 然后就是太边县了。曾经在芜川与岱岭之间有一个昌濮,但是因为太穷, 百姓大多都跑到了其他的镇子。如今县里虽然还有些人,也安排了将士,但若是真打起来,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成为空城。”   邵俨已经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打包扔出来, 所有的注意都转到两人探讨的事情上,语调平缓,将事情一点点铺开。   “守城的将士也不行?”祁染抬手在昌濮的位置点了两下, 皱紧了眉,追问道。   “派去守城的是太后娘家的表系,酒囊饭袋,整日在京城为非作歹,这才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给他扔过去。估计东羯的人刚到长伯,他应该就跑得没影子了。”   邵俨说到那个人,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显然对他不怎么看好。   “好,那就先算四个。那么在达到太边县之前,这四个守城的,哪个有可能是内奸?”祁染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声音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又或者说……有哪两个,三个可能是内奸?”   邵俨哽了半晌,神色愈发凝重,声音压低:“只有青余关的杨锦可以完全信任,他是镇西将军的嫡系。长伯关守城的是……”   两人开始低声讨论起来,玥玥听得一脸懵懂,其中出现的地名、人名都把她给弄迷糊了。一开始还能听出来哪个守城的靠谱,又有哪个不靠谱。   但是没有半刻钟,主子在说的话,她就已经听不懂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危险的时刻,主子还在问那些将领娶了几个妻妾,还有什么当地的风土人情。   玥玥听得只打哈欠,但还想着重要的事情,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又过了半个多时间,祁染和邵俨讨论出一个初步的框架。其中重要是祁染提出策略,然后向邵俨求证具体的情况,再将方法重新进行调整。   让祁染特别满意的是,邵俨对于朝堂上的人了若指掌,而且这种了解不仅仅局限于他们本身的性格,还有他们家眷妻儿,甚至是喜欢的某个物件。   而祁染展现出来的谋略也同样让邵俨心惊,只觉得一直到今日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小丫头。   “那……现在先处理叶谦?”   祁染将卷轴收起来,朝着邵俨挑眉询问道。她身上的沉稳褪去,说起要处理叶谦,唇角的笑意更浓,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邵俨刚适应了她的严肃,结果突然的孩子气弄得他一愣,心又跟着软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叶谦应该早就知道青余关的事情,这会儿肯定是有所防备了。不要贸然行动,我先派人去查看情况。”   “没事,问题不大!”   祁染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给了玥玥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玥玥都要睡着了,正强撑着精神,一个晃神见祁染看她,猛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装作精神的样子。她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一下随枫,小声问道:“主子刚是不是叫我了?”   “玥玥,跟我打架去。”   祁染心中无奈,抬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扔下一句话,轻功便下了马车。   “啥?打架!”玥玥一听到这两个字,瞬间就精神了起来,眼睛都在冒光,拎起板斧,整个人容光焕发,“主子要打谁!我来了我来了!”   她啥都还不知道的,就直接拎着板斧屁颠屁颠地追上祁染。   马车里一眨眼就剩下了随枫和邵俨,随枫朝着邵俨行了半礼:“主君不必担心,周围还有很多暗卫保护。”   “嗯。”邵俨沉声应了一句,看着随枫离开后,还是叫了手下过来,追去保护祁染。   马车都没有停下来,祁染玥玥他们都是轻功来回,邵俨根本没有赶过去的能力。而且便是过去了,自己又不会武功,根本是去添麻烦的。   正是因此,邵俨虽然心头焦急,但还是没有追上去,压着心中的担忧,坐在马车里等着。   然而在另一边,事情比邵俨想象中要更快结束几分。   祁染和玉儿轻功上了叶谦的马车,玉儿一脚将车夫踹晕,十七便赶紧闪身跟了上来,拽住缰绳。   “染儿姐,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想我了?”叶谦端坐在车厢里,面前又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他弯唇笑着倒了一杯茶,推到祁染面前。   祁染没有说话,目光在马车里转了半圈,不紧不慢地把所有的角落打量了一遍。   想要生擒或者杀了叶谦确实听困难的,这个老狐狸还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怎么也要给他一个教训,或者借此先引开他。   “这般狠心啊,是要杀了我吗?”叶谦坐在车厢里,抬头看向祁染,眼中的笑意温柔,与往常都没有半分不同。   回应他的只有祁染的剑上的寒光,他的话音未落,那剑已经在眼前了。   车厢狭窄不好施展动作,玥玥与祁染配合得极好,板斧朝着叶谦的肩膀砍了过去。   “嘭”的一声,车厢的后尾突然碎裂,有黑衣人飞身上来,拽过叶谦的肩膀倒飞了出去。   那人的武功极高,出现的瞬间玥玥警戒得汗毛都炸起来了,下意识闪身护在祁染前面。   “哎……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黑衣人却没有对祁染下手的意思,捞起叶谦就轻功离开了。叶谦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似乎是一声叹息。   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叶谦的身影没入黑暗,便再也看不到了。   祁染摁住了要追上去的玥玥,也下了指令让暗卫不必去追,继续警戒就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仍是干净雪白的剑锋,心中隐隐有些遗憾。如果刚才没有那么谨慎,估计还是能捅他一刀的。   祁染回了马车,邵俨看着她连发丝都没有乱一点,才算是安下心来,听祁染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却半点都没有意外。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们就要轻功赶路了。”祁染把剑收了起来,坐到邵俨的旁边,拉过他的手,声音放得轻软起来,“一会儿你是想用自己的人,还是用我的人。我这边男女都有。”   邵俨是不会轻功的,必然要别人背着,祁染虽然是会武功,但是与暗卫相比并不算顶尖的。   而且便是转由暗卫来背,也定然不会只让一个人完成。   “无事,你不必忧心这个。”   邵俨撑起一个笑,转头摸了摸祁染的长发,嗓音低哑。   “嗯。”   祁染的心绪也有些烦乱,转头埋进邵俨的怀里便不愿意多说话。这会儿实在是情况紧急,不容再多在意什么。   邵俨轻揽着她,没有再说话。时间不长,便听到她的呼吸平稳了下来,邵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给垫上枕头盖好被子。   结果原本坐着都睡得安稳的祁染,一离开邵俨的怀里,竟翻了一个身要清醒过来。   邵俨忙俯下身,轻拍拍她的背,要哄着她重新睡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祁染准确地钻进了他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邵俨挨着她,到也跟着合了一会儿眼。   两个时辰说起来也并不长,临近天亮,祁染便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了。   事情大概就是随枫要来叫醒她,玥玥不让,两人便争执了起来。虽说是争吵,但其实随枫一直在努力讲道理,反倒是玥玥胡搅蛮缠,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玥玥。”   祁染低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揉了揉被睡意侵蚀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你看!你都把主子弄醒了!”   玥玥听到祁染的声音,当即狠狠地瞪了随枫一样,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坐到祁染旁边,开口询问道:“主子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没什么了。”   祁染还有些睡意朦胧,撑了精神左右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   “玥玥,如今事态紧急,不是你胡闹的事情。你要记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耽误了主子的事情。”   随枫也跟着进来,面上满是不赞同,摇了摇头低声劝诫到。   “怎么就误事了!主子便是不行,我背着主子也是一样的!”玥玥气呼呼地顶了一句嘴,随后转身不由分说给祁染裹上披风背到背上,轻功就窜了出去。   她一出马车,随手将腰间的板斧取下来,先扔给十七拿着。   祁染对玥玥本就没什么防备,再加上这会儿还没有彻底清醒,便任由了她的动作。   玥玥的轻功虽说不是最好的,但是体力却不是一般的暗卫能比的。 第121章 姑母……   邵俨一晚上没有睡着多久, 一有动静便也醒了过来。他看着玥玥将祁染轻功背走了, 便也叫了自己的手下过来。   这会儿虽然已经临近初夏, 但是邵俨在离开马车前又套了一层外衣外裤,甚至带上了手套、面纱。   背他的暗卫是跟他身边多年的,最后又在两人间加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轻功赶路自然要比马车快上很多,邵俨大概是也是为了赶路专门选的人, 一个个武功都不差。祁染这边的人轻功更胜一筹,越山川河流如履平地。   后面的路程被缩短成两天,中间祁染体力稍稍恢复的时候,说想要背邵俨一段,但是邵俨怎么都不肯同意。这般辛苦得赶路,便是祁染也能看出明显削瘦来。   原本觉得时间长了,许是能适应一些, 但是这话在邵俨身上半点都没有应验,越到后面反倒是穿得越多了。可如今已经临近初夏, 他这般闷着难受至极。   可他热得汗流浃背,都不肯脱下一件厚厚的外衣。   就这样一路赶过去, 等到了柳国边境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筋疲力尽。   祁染轻功落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看着不远处的城门长呼了一口气,都想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休息。   她转头去扶住了邵俨,掀开面纱给他擦汗。   邵俨拉住她的手腕, 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便要将面纱摘了。他的眉眼间掩盖不住的疲惫,脸上热得有些红,额上也出了一层汗。   “不能摘,若是受了风会染病的。”祁染赶忙止住他的动作,因为长途奔劳,嗓音有些发哑。她却仍是认真,左右看了看,想先给自家小祖宗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主子。”随枫突然开口喊了一句,声音透出几分紧张。话音未落,祁染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真慢。”   女子抱着剑将众人扫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祁染的身上,冷淡地扔出两个字。   “齐师父已经回来啦。”   祁染没有想到姑母会派人蹲守在这里,而且居然是用了齐师父。她心中警戒,面上却不懂声色,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轻声回了,说着话似是无意地侧过身挡在邵俨前面。   当初说三日必回,可后来齐师父就没有了踪影,连派出去的几波人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摸到。   “走,将军要见你俩。”   女子的话音未落,就一个轻功飞了过来,一手拎起一个,丝毫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突然的变故将邵俨都弄得一愣,其实都不只是邵俨,便是祁染都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齐师父的武功本就比祁染高上很多,在加上舟车劳顿,祁染如今的反应都有些慢。至于随枫和玥玥因为知道齐师父不会对主子不利,所以这会儿安静得像是鹌鹑一般。   被揪着后脖领子掉在空中,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幸好齐师父的动作快,时间不长便到了地方。   齐师父将两人扔下,轻功一闪就没有了踪影。   祁染下意识先把邵俨扶稳,正要仔细检查他的情况,忽然听到马蹄声靠近。   “哟,舍得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语调微扬,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姑母。”   祁染侧身先将两人隔开,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弯唇笑着,语气轻快。   马缓缓靠近,马背上的女子身形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祁染面前。她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衫,身上还有几处覆了软甲,手里提着一把剑,衣摆上还能看到点点血迹。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唇薄鼻挺,头发随意地扎着,有碎发散落在额前,眼角看不到一丝细纹。她挑眉笑起来时,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   “啧啧,看看你狼狈的样子。”女子抱着剑将祁染上下打量了一遍,扯了扯唇角,声音带出几分讥讽来。   祁染却只是笑,眼睛微弯,看不出半点介意来。她没有接女子的话,而是将话茬一转,语调轻松:“齐师父是去查东羯的事情?姑母在等我回来?”   “对啊,等你回来求我。”女子一偏头,唇角的弧度更大,眸中压着一片幽深,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瞧,你这不是来了。”   她笑起来时眉眼间间的弧度与祁染极为相像。又或者应该说祁染笑起来时像极她的姑母。祁染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姑母带在身边,一连养了十几年,祁染认识的每一个字都是姑母教的。   “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祁染随口扔出一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姑母身上,笑得眼睛弯弯,“姑母,这还是你教我背的。”   “两败俱伤,何乐而不为。”姑母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剑为出鞘,却仍看出锋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祁染的语气随意,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盘散沙,妄想折木。”姑母唇角的笑意带上了嘲讽,将剑抱回怀里。   两人之间的话,像是牛头不对马嘴,似乎就是闲聊的什么。被祁染拦在身后的邵俨却什么都听懂了,皱起眉,眸中的凝重更深。   姑母大概是玩腻了这样的游戏,直接将话挑明,抬头看向祁染,语气间意味不明:“你非要保纣国?”   “是。”   祁染也收敛了随意,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中透出几分执拗。   “我奉旨镇守边疆,没有圣旨不能调动。”姑母神色像是认真,唇角却仍是勾着的,在说到圣旨这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意加重了些。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祁染稍稍一怔,随手弯唇笑了,轻描淡写地开口:“姑母,这不可能。”   她便是姑母带大的,自然知道那话里的未尽之意。只不过,这件事是早就做了决定的。   “哦?”   姑母挑眉笑了,脚尖点地一个翻身便上了马,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染一眼,一甩缰绳绝尘而去。   祁染看着她离开,没有出言来拦,见身影远了,才慢慢收回视线。她的眼眸微垂,指腹擦过唇边,眸色沉了下去。   姑母看来已经打定主意了啊……这事难办了。   她眼中的幽深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后便将神色放得轻松些,转头拉住邵俨的手:“怎么样,我姑母看着很年轻吧!”   “嗯。”   邵俨没有拆穿她的故作轻松,也跟着点了点头,低声回了。   “别看我姑母长得漂亮,但是人凶得很。”祁染偏头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语调轻快,“走吧,我们先回去休整一下。”   她说着话左右看了看,周围是一片荒原,四处都看不到尽头。   “嗖呜!”   祁染将手指抵在唇上,吹出一声哨响。   邵俨只以为她是叫暗卫,并没有太过惊奇,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结果几个呼吸间,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来,介绍一下!这是追鱼。”祁染看到马出现在荒原的尽头,笑意终于透出几分真切来,不再是为了宽慰邵俨的故作轻松。她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语气中掩饰不住的自豪。   “追鱼。”   邵俨一怔,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名字。   那匹黑色的马毛色光亮,那双溜溜圆的马眼极为灵动,听到邵俨在喊它的名字,还是故意马头一甩打了一个响鼻。   邵俨之前没有见过这样灵性的马,一时也有些发愣。   那马跑到祁染面前,将马身一甩,用屁股将邵俨挤开,然后它自己美滋滋地朝着祁染撒娇。   祁染苦笑不得地拍了它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毛发,如同哄孩子那般轻声哄了几句。   那马似乎是听得懂一般,一个劲儿地呜呜回应。   祁染安抚了它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带着邵俨骑上马背。   住处倒是离得并不远,这个地方祁染住了多年,一切都是准备齐全的。   祁染叫人先准备了热水,两人随便地吃了点东西,便先去床上睡觉了。   一路辛劳,这会儿躺在床上,似乎还能感觉到颠簸。   祁染还稍微好一些,大半的路程都是自己轻功跑的。虽然要累一些,但是精神还是很好。   邵俨就要难受很多了,如今闭上眼睛还觉得有一些反胃,身体已经很累了,但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怕惊扰了祁染,便自己咬着牙忍下,不敢露出一点异常。等听到祁染的气息平稳了,邵俨才缓缓睁开眼睛。   祁染也瘦了很多,原本还能看到些圆润的下巴,如今也显出尖来。她这会儿已经睡熟了,褪去伪装,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满身的疲惫。   邵俨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脸,但是肌肤相碰的前一刻,还是停下了动作。   小丫头会武功,总是极为警觉。   他自然舍不得把祁染惊醒,手抬了半天,最后还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祁染散落的发丝。   事情已经开始向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邵俨回忆起祁染的姑母,神色却更凝重了几分。早前便听过这位的名头,如今看来更是棘手,只是不知道小丫头具体是如何打算的。 第122章 应,还是不应?   一直过了很久, 邵俨才在疲惫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边疆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负责警戒, 从来没有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   等到祁染一觉睡醒,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她刚刚动了一下,邵俨便也立即醒了,睁开眼睛看过来,眸中还透着些茫然。   “再睡一会儿吧, 便是找姑母再谈一次,也只能是明日早晨了。”祁染的声音放得轻软,说着话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缩进他的怀里,“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都会处理好的。”   她虽然是依靠的姿态,语气却是坚定的, 不容半点质疑。   邵俨愣了一下,只觉得回到边疆的小丫头更显锋芒。他的神情微怔, 慢慢将祁染抱紧,声音压得极低:“真的不想争皇位了吗?只要你想, 任何时候都可以有变数。”   “我记得,我们讨论过。”   祁染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兴致并不高。   “只是觉得可惜……”邵俨唇角抿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祁染的头发。他顿了一下,似是呢喃地开口,“你曾经定然艰辛地努力过。”   明明是极轻的话, 却直直地撞进了祁染的胸口。她整个人一僵,许久弯唇笑了,埋在邵俨的怀里,带了淡淡的笑意:“我或许不会成为昏君,但我骨子里像极了姑母。”   她轻描淡写地说起这样的话,在邵俨面前将最后一丝防备也卸了。   屋中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得厉害。两人都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但是能听到气息交错的声音。   “我想让你高兴,想让你在多年以后想起这会儿做下的事情,仍不会觉得后悔。”   邵俨拢住她的手,终于坦诚了一次。   祁染稍稍一怔,从他的怀里抬头出来,却抿着唇笑了,用指尖在他的喉结上点了两下:“你的声音……有些尖哦~”   她的尾音婉转,眸中分明是浸了笑意的。   邵俨不紧不慢地将她摁回怀里,做出自怨自艾的语气:“我本就是太监啊,嗓音尖锐不是很寻常的事。”   “你和我说实话,以前声音总有些哑,是不是故意伪装的呀?”祁染不安分地冒出来,捏捏他的脸和耳垂,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   “是。”   邵俨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心下也软了大半,任由她在揉捏自己的脸,神色放松,轻轻地应了一句。   “哇!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这么坦诚,我都要不习惯的!”祁染趴在他的胸口,挑眉笑得眼睛弯弯,却是极为诧异的语气。   “因为……想要你放松一些。”   邵俨的手指穿过祁染的发丝,最后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没有刻意的温柔,语调平稳。   褪去了伪装,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其实也不像阴沉的老太监那般尖锐刺耳,反倒更似是一个尚未成人的少年。   只不过……邵俨的声音永远留在了那个时候。   祁染心头一震,重新靠回邵俨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更低几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她顿了一下,没有将话停在这里,而是继续道:“十二岁之前是真的想,做梦都在想要登上皇位,让所有的国都对柳国俯首称臣。可是……”   祁染抬头看了一眼邵俨,还是先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枕着旁边的枕头,拉住他的指尖,望着他的眸子,继续道:“你都不知道,皇祖父就是个该死的糟老头子。”   “嗯?”   祁染的话茬转得太快,将邵俨都弄得一愣,茫然地皱了眉,应了一声。   祁染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十二岁那年父皇本说要将我接回去。结果中途被皇祖父截了胡。他上来就说你不能当皇帝,你和你的姑姑太像了,永远沸腾的野心。”   “他做了什么?”   邵俨忽然明白了祁染话里的意思,眉头紧紧地皱起,声音沉了下去。   “那时齐国正在战乱,皇祖父让人搜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封了我的武功,把我扔到到了流民之中。又派人死死地盯着我,就不让我有一点起色。齐国离这边很远,百姓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就只能装哑巴,然后……”   祁染翻了一个身,看着床的帷帘,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弯唇笑了起来:“那半年过得……我永生难忘。”   话音未落,她便忽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能够感觉到邵俨的指尖在发颤。   “干什么!肉麻死了!”   祁染心头一软,却还是在嘴硬,抬手在邵俨的肩上推了一下,但也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   邵俨没有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牢牢地圈进怀里。   小丫头将一切都说得云淡风轻,可那明明就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小丫头许是比现在要矮上一些,娇娇俏俏,生得可爱至极。或许那时会更意气风发,怀揣着一战天下的豪情壮志,眉目坚定。   她的祖父,怎么能忍心!   “所以我说,我祖父就是个糟老头子。”祁染感受到有水落在发间,赶忙提起轻快的语气,试图赶紧将这件事盖过去,“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他被我皇祖母提着剑追杀了一个山头。当时看着简直狼狈得狠!”   “你若是因此便……”   邵俨的嗓音带着莫名的沙哑,深吸一口气,才将话说了出来。   祁染听出了异常,却没有拆穿他,而是笑着将话接了过来:“不是什么留下了阴影,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经历。只不过……我忽然觉得打仗也没有什么意思。曾经姑母教我行军打仗,所有的士兵都只是沙盘上的棋子。但半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些被家国大义牺牲掉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邵俨的眼睛,语气郑重起来:“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来。只有这件,你不要劝我。”   “可……可是,你既然知道哪里有问题,就可以修改啊。也不必……”邵俨抿紧了唇,眉头也皱得死死的,还是不肯放弃。   “那你为什么要主动交出纣国的权势?”祁染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反手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邵俨的声音骤然哽住,整个人僵在原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或许我们的理由并不一样,但我太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人了。”祁染还是舍不得看他为难,主动开口给邵俨铺了台阶,“想要让一个国强大起来,可能需要百年。但是想毁了一个国家,只需要十天,就像……”   她的大道理还没有来及讲完,就被邵俨突然抱进怀里,后面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我知道了。”   邵俨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沙哑,却又像是脱了力,带着些颓然。   他总担心小丫头是一时冲动,害怕她会后悔,更惶恐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   祁染没有再多言,而是靠在他的怀里,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两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来重新吃了饭。手下这边已经积压了好几本密信,只不过山高水远就是出事也回天乏力,所以都没有着急叫醒他们。   祁染拿了折子是青余关被攻下的消息,邵俨那边传上来的说京城已经乱了,朝堂空了大半,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很多人一夜消失。   邵俨将消失的那些人名字看了一遍,神色更为凝重了几分。这些有一大部分是叶谦的手下。   看来,还有很大的阴谋。   两人各自去处理事情,一直到夜已经很深,才终于重新去休息。他们都没有再聊其他的事情,一颗心都是悬着的,面色也就极为严肃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姑母的心腹便闯进了屋子里。   祁染刚刚清醒过来,神志还有些混沌。对方却只说是将军传唤,让祁染快一些过去。   她抓抓头发坐起来,眸色都沉了下去。   事情似乎愈发脱离控制了……   祁染给邵俨掖了掖被角,一个轻巧的翻身下床,抓了外衣去侧屋穿好,出门简单洗漱一下,就轻功飞向了姑母的营帐。   她迈步进去时,姑母正在看沙盘,不时回头与旁边的齐师父说上两句。   祁染几步走到面前,也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低头看向不远处的图,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正是纣国的青余关。   “东羯有备而来,纣国怕是凶多吉少啊。”   姑母的视线也落在那张图上,弯唇笑着,语调戏谑。   祁染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将目光转回姑母身上。   “现在出兵许还来得及,再晚一些的话,这世上怕是很快就没有纣国了。”姑母将手中的剑转了半圈,语气随意得就像是在讨论今日桂花糕该放几勺糖。   “姑母……”   祁染低声唤她,正要说话。   “别废话了!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应了,我就立即出兵。”姑母只将剑往下一摁,剑便破开了没入石中半寸。   可……剑明明没有出鞘。   “应,还是不应?”   姑母重复了这句话,眸色已经冷冽起来。 第123章 主子,你不去拦吗!   “姑母, 我没法应。”   祁染的唇瓣微抿, 缓慢地摇头, 神色冷静至极,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什么起伏。   “那便滚吧。”   姑母扯了扯唇角,冷冷地扫了祁染一眼,抬手挥了一下便要赶人。   “好。姑母, 那我先走了。”祁染倒是利落地点点头,也没有再商讨墨迹的意思。   她转身刚走了半步,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到桌子上,笑意盈盈地开口道:“看我这脑子,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姑母始终阴沉着脸,视线落在那块玉佩上, 瞳孔骤缩,脸便更黑了几分, 一字一顿,语气冰冷:“你威胁我?”   “怎么会呢!”祁染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手指在玉佩上点了两下,语调轻松,“只是想与姑母说,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做出的决定都是不会更改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声音已经沉了下去。   姑母微微眯起眼睛,将祁染上下打量一遍,似乎带着审判的意味。   祁染揣着手, 眉眼间满是笑意,就立在原处任由姑母打量。   屋子忽然安静下来,气氛压抑。   “小皇女,你这是何苦呢!将军不是给你把路都铺好了,顺着走下去就是了啊!那是皇位诶!谁不想要啊!”旁边背上背着双剑的女子突然开口,笑着打趣。   “尹师父,可是我不想啊。”祁染的唇角压着笑,语气随意,似乎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怎么就不想了!难不成是因为你那个小情人,你许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被叫做尹师父的女子语气古怪起来,朝着祁染挤眉弄眼。   祁染知道她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眉头稍稍皱了皱没有接话。   “小皇女,这就是你见识少了!你见到他便觉得他是最好看的,是因为你还没有阅尽天下男子,比他好的多了去了!更可况还是个太监,根本就是个花瓶,屁用没用,还不如找几个……”   尹师父啧啧出声,眼见便要说些更出格的话。   “尹三闭嘴!”姑母的脸已经黑了个底掉,一计眼刀甩过去,厉声打断了尹师父后面的话。   祁染在旁边站着,看着尹师父吃瘪,挑眉笑了,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滚蛋!”   姑母一转头看到还杵在原处的祁染,当即心里又是窝火,不由分说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祁染从屋里退出来,转头却看到了邵俨。   他站在院子里,相隔得并不是很远。   祁染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尹师父的大嗓门还有刚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怎么没有多睡一会儿?”祁染几步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低声开口。   “醒了便起了。”   邵俨抿唇朝她露出一个笑,也看不出是不是听到了刚才尹师父的话在生气,嗓音微哑,语调平缓。   “先回去吧。”   祁染攥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回走。   邵俨点了点头,视线落在祁染的身上没有说话。   两人回了屋子,紧闭房门,一直待到了下午。进屋前,祁染叫玥玥带人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放进去。   玥玥一开始就是一板一眼地盯着,结果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犯嘀咕。   主子和主君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啊?除了让送一趟午膳进去,其他时候都在里面待着。   可纣国如今这般危险,主子原本不是担心得紧,一路奔波半点不敢停歇。今天怎么……   “主子呢?”   随枫正拿着一封密信,要找祁染禀报,一进院子见玥玥蹲在树下,嘴里叼着一个杂草,便随口问了一句。   “主子在里面。不过,不许别人进去。”玥玥吐掉嘴里的草根,没有隐瞒地回答了。   “哦,行。”   随枫应了一句,便继续往里走。   “诶!你干嘛,主子不许别人进去!”玥玥赶紧抬手挥了一下,便有她的手下冲过去阻拦随枫。她自己也抱着板斧快步跑过去,用谴责的眼神盯着随枫。   “玥玥别闹,边关有急报!”   随枫手里攥着的正是纣国与东羯之间的战事,心下正是焦急,被玥玥拦了一下,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他们都是从小和主子一起长大的,自小便效忠主子,绝不可能有二心的。   “不行!主子说的是不!许!别!人!进!”玥玥见他还想往里走,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语气严肃至极,“主子没有特别嘱咐,可以让你进去。所以你也不能进去!”   “玥玥,这个真的是急事!”   随枫被弄得无奈至极,但是一时还挣脱不了玥玥的力气,更是哭笑不得起来。   “不然……你就喊一嗓子,看看主子让不让你进。”玥玥皱皱眉,也意识到可能是纣国边关的事情,便纠结地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反正主子没有说能让进,她就不能把人放进去。   随枫都被玥玥的话惊呆了,一时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是这是房门突然开了,出来的却不是主子,而是拎着包裹的邵俨。邵俨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昏暗的屋子,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抬脚往院门走。   “诶!主君,你去哪里啊?”   玥玥一脸懵,抓了抓头发,赶紧几步过去询问。   邵俨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头看她,沉着脸迈步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主……主子!主君要走啊!”   玥玥又赶紧跑到屋门口,看见祁染正坐在桌前喝茶,动作不紧不慢悠然自在。她急得不行,都要进去将主子拽出来追人。   这是怎么的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难道是刚才主君在因为刚才齐师父的话生气?可是也不至于吧!   “让随枫进来吧。”   祁染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面上无波无澜,根本没有接玥玥的话茬,虽是另提起一事。   “不是!主君都要出院子了!”玥玥着急得满头汗,一眼看见门口还听着辆马车,就更是站不住了,“主子您倒是追啊!”   她是眼睁睁看着主子怎么稀罕人家的!   当初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各种花样手段都用上。后来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主子不也是千万般地哄着!就是怕主子一时生气,将人赶跑了,找都没地方找去!   “随枫。”   祁染稍稍提高了声音,将被拦在院子里的随枫叫进来。   外面的暗卫听到她的话,当即放了行。   “主子,你冷静一下啊!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把人赶跑啊!”玥玥都要急疯了,赶紧几步走到祁染面前,小手攥拳在桌子锤了两下,将桌子震得直慌。   祁染不慌不忙地抬手倒了一杯茶,推到玥玥面前,终于开口道:“没事,不用追。该回来时便会回来的!”   玥玥端起茶倒进嘴里,小脸皱巴成一团,额上都出了一层汗,着急地反驳道:“主子你这是干什么嘛!你就是服个软嘛!男人不都是要哄的,你就哄哄她不就完了!再不行的话,就撕了衣服丢到床上嘛……”   “玥玥!”随枫刚迈过门槛,就听到了玥玥说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随枫大声吼了她一句,脸都黑得像是锅底一般了。   “你这话,是哪学来的?”祁染也着实有些无奈,托着腮抬头看向眼神清澈的玥玥,开口追问道。   “没……没有啊……”   玥玥瞬间磕巴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昨天晚上和齐师父喝酒了?”祁染扫了一眼她,便猜到了始末,开口问了一句。   “那……那什么……齐师父不让说。”玥玥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   祁染看了看玥玥,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茬,而是抬手叫了随枫,去听新传上来的密信了。   纣国那边情况愈发危急,不容乐观。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被破了两个城池了!   便再兵力悬殊,也不能这么快吧!他们还是守城的,依附地势怎么也不能这么容易丢兵弃甲。   祁染将事情听了一遍,心又向下沉了沉,当即下了命令,让随枫玥玥收拾东西,他们要即刻赶往太边县。   “主子,将军不出兵,咱们去有什么用啊!”玥玥蹲在旁边,下意识问了一句,满眼的纠结茫然。   毕竟打仗的都是士兵,便是主子再用兵如神,没有合适的手下也根本不好使啊!再说了,纣国那帮人多半还不会听主子的!   “主子,真的不试着和将军再商量一下?”随枫也皱了眉,低声询问。   “姑母定下的事情,哪有改的?”祁染摇头笑了笑,神态轻松,看不出马上要奔赴疆场的紧张。   姑母是最固执的人,既然是说了要争皇位才能出兵,就一定是没有别的回旋余地了。   “可是……”随枫拧紧了眉,还是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   “去收拾吧!一刻钟后出发。”   祁染没有给他再劝的机会,直接落锤定音,扔出一句吩咐便起身出了屋子。   她缓步走出院子,门口空空荡荡,只能看到地上马车行过的痕迹,蔓延到远方,最终消失不见。   祁染沉默地看着路的尽头,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第124章 小皇帝疯了?   再一次赶路, 又是日夜兼程。   只不过这次同行的人里没有了邵俨, 所以快了很多。但是祁染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祁染没有多言,只是愈发沉默,频繁地看着折子,始终皱着眉将事情在心中反复盘算。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太边县, 祁染将小皇帝当初给的入城的信物递上去,立即便有人出城将她迎了进去。   “在下杨锦。”   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壮汉,朝着祁染一拱手,声音雄厚。   “青余关杨锦?”祁染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回忆起邵俨曾说过这个名字。她皱紧了眉,重复了这个名字。   大汉有些诧异她知道自己,愣了一下, 而后想想陛下的命令,还是点了点头。   祁染将他上下看了一遍, 见他精神不错,又不像是受伤了, 心中便更是疑惑。念头在心里转了一遍,她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开口追问:“是小皇帝的命令?死守太边,诱敌深入?”   “这……”大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眸中的惊讶更甚,卡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来, “这是陛下给您的信。”   “嗯。”   祁染扫过他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伸手将信接了过来,随手打开将上面的字都看了一遍。   她原本神色只是严肃,看到最后竟也有些诧异,皱眉将那几行字又看了一遍,最后扯了扯嘴角笑了。   小皇帝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杨锦是吧。”祁染抬眼看向眼前的壮汉,挑眉问了一句,将其中一页信递过去,“从今天开始,你听我的命令。”   “什么!”   壮汉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反问,下意识将那封信抢了过来。   他快速将上面的话都看了一遍,面上更是惊疑不定,警惕的视线落在祁染身上,显然是怀疑她做了手脚。   “圣旨到!”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壮汉一回头发现居然是陛下派来的暗卫首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太边县所有事务由柳染代为掌管,守城将士杨锦听命柳染。见令如见朕,不得有误。”   身穿黑衣的暗卫将圣旨读完,却没有交给祁染,反而是转头将圣旨递到了杨锦的手里。   而后他走到祁染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朝着祁染行了一礼,然后从属下的手中捧过一个盒子,奉到祁染面前:“陛下口谕。”   他顿了一下,声音竟就变了一个样子,与小皇帝书的嗓音还有几分相似:“朕本想给你尚方宝剑,但又想到以你的身份,朕若是以君臣之礼来待你,该算是辱没了你。所以……这是兵符,妥善使用。”   祁染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扯着唇角笑了,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是半面兵符。   她将盖子合上,转头看向纣国都城的方向。   真不知该说小皇帝有魄力,还是应该说他是个傻子。这般信任她这样一个别国的皇女,她如果起了坏心,不需三日这片土地都要改姓了。   而且她与小皇帝交往不深,唯一见过的几次好像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真是……疯了。   祁染眼中的笑意愈发浓了,带了几分玩味。自家小祖宗选人,还是很有几分手段的。   不过,刚才小皇帝的信上也说到,自己本想御驾亲征,但是如今京城已经乱了,朝堂空了大半,还出了几个灭门的惨案,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走不开。   这样看来,事情愈发复杂了。   希望不会后门失火才好!   祁染原本还想着应该从何处入手,如今有了这道圣旨,一切都简单了很多。   城中的将士有很多不服的,祁染挑了几个重要的逐个击破。不服的,就揍到服!有几个没法驯服的刺头,还有直接打到重伤躺到床上。   临到了晚上,军中已经没有人有什么异议,或者至少表面上没有了。   第二日,东羯就兵临城下了。   这注定是一场死战。   东羯的人原本以为一切还会一如往常,切瓜砍菜般直接打到都成,怎么也没有想到太边县居然是一块硬骨头。   打得极为焦灼不说,对方用兵极为灵活,好几次打得他们错手不及。   不过,两边也都是伤亡惨重。   这仗一连打了十多天,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所有人的情绪都很焦躁,只有祁染始终面无表情稳坐帐中。   这天,有一个百户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跑到祁染的院前破口大骂。所说之词不堪入耳,还在骂祁染根本就是柳国的奸细,要来毁了纣国的。   玥玥当即就坐不住了,拎着板斧就要出去。   “玥玥,坐回去。”   祁染正看着密信,面上无波无澜,冷冷地扔出一句话。   “主子!”   玥玥听着外面骂的那些污言秽语,气得小脸通红,攥紧板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不急。”   祁染的语调听不出半点起伏,在密信上批阅了两笔,扔给暗卫叫他去办。   她将城防图打开,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面色更沉,开口吩咐道:“随枫,去找杨锦,让他直接进来。”   随枫应声答是,快步出了门。   玥玥想要趁机一起溜出去,将那还在胡言乱语的人胖揍一顿。结果她刚要有所动作,就被祁染冷峻的眼神制止了。   杨锦听说出了乱子,正要过来处理,结果刚到了门口,就被随枫给叫了进去。看他要吩咐属下将人拖出去,随枫还开口制止了。   主子既然提点了一句让人直接进去,就说明这事她要自己处理。   那个百户看见杨锦本是有些收敛的,但是发现他并没有派人来管在,就又嚣张起来,骂得更为难听。   杨锦不解其意,但还是快步进了屋子。只十几天的相处,他也着实是被那个小姑娘的才华给震住了。从细枝末节到大局战场,每一处都把握得极好,可谓用兵如神。   有时看着这个小姑娘,他总能想起自己的师父。   小姑娘作为柳国皇女倒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为臣者最急功高盖主。师父当年被封为镇西将军风光无两,后来也落得悲惨下场。而这个小姑娘说不定能逃出这一劫,因为听说柳国曾经是有女皇的……   杨锦心中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迈步进了门里,还能听到外面刺耳的辱骂。   而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就站在桌后,看着眼前的城防图,胳膊受伤吊了起来,面色苍白,肩上披着一件外衣。   “来了。城东那边如何了?”   祁染听到脚步声,却没有抬头,盯着城防图不停推算,随口问了一句。   “暂时控制住了,确定是奸细的已经杀了。不能确定的,按照你命令先下了毒,关进屋里养伤去了。”   杨锦几步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回了。他看着小姑娘脸色不好,心中惜才,也不由有些心疼,又低声开口道:“不必这么紧张,东羯这边消磨得也很厉害。又跟不上补给,近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你先歇一歇吧。”   “好,我知道了。”祁染只听了他的前半句,知道城东暂时安稳,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城防图上的一处指给杨锦看,微微眯起眼睛,压低声音:“我的人查到城北的断崖边上是有一处小路的。如今战场焦灼,东羯久攻不下,定然会另寻出路。不仅仅城北,还要如今比较轻松的城西……”   杨锦原本因为外面的咒骂有些分神,但随着祁染一点点分析,他还是很快投入了进去。   祁染的嗓音有些沙哑,面色也极为不好,眉眼间满是疲惫。   太边县如今鱼龙混杂,不仅是奸细丛生,就连很多握了实权的人各安心思,阳奉阴违是常有的事。   祁染打杀了一批,但也只是暂时将事情控制住。   而在城外,东羯那边又是咄咄逼人,她已经两三天没有合过眼了,全靠内力撑着。   如今也就一个杨锦能堪大用,虽然偶尔墨守成规,但是总得来看,还算是能用的人。   祁染将想法细细地和他说了,每一步应当如何处理,都讲得极为仔细。   杨锦在旁边仔细听了,认真地记了下来,心中又一次感慨这小姑娘的谋略。   过了大概半刻钟,祁染将一切都嘱咐好了,拢了拢肩上的外衣便要先去城南看一看防守的将士。   “你先坐一坐,我去清扫一下。”杨锦伸手拦了祁染一下,便要出去先把外面的人关起来,毒打几顿。   外面那个就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虫,人家小姑娘费了心力守城,他倒是在这里风凉话一套一套的。   “无事。”   祁染垂着眉眼,都已经没什么力气多言,迈步出了屋子,目光扫到那个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的男子。   男子横眉冷目看见祁染出来,骂得就更是起劲儿了的,连一些爹娘的话都骂得出口。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都是从几个关撤到太边县的将士。他们有人按兵不动,有人在暗暗地幸灾乐祸。   祁染始终神色淡然,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男子身上,动了动唇瓣扔出两个字:“杀了。”   她的话音未落,玥玥就一个轻功跃过去,一板斧将那男子结果了。血溅到脸上,玥玥却连擦都不擦一下,反而恶狠狠地将周围的人看了一遍。   她家主子把自己折腾这样,还不是为了守纣国的土地。一个个吃里扒外,全是白眼狼!   斗大的脑袋被砍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土,可嘴似乎在颤动。周围的人被吓退了半步,面上惊疑不定。   “念。”   祁染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服,扔下一个字,迈步走向院门。   “太边县百户林流,前日辰时与一个东羯女子在城南一处密林接触……”暗卫的声音冷冷冰冰,一板一眼将纸上的字读了出来。   那些人落在祁染身上的目光更为警惕,面上有异。   祁染却似乎半点都不在乎,眉眼微垂,面色冷峻,从屋门走到院口,脚下的步子不紧不慢。   那些人自动让开一条路,不算信服,只是一时招惹不起。   “起风了。”   祁染忽然停住步子,抬眼看向原处,呢喃了一句。 第125章 镇西将军……   “怎么了?”   跟在旁边的杨锦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疑惑地追问了一句。   祁染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 缓慢地摇了摇头, 只说了一句无事,便向着城南去了。   她围着城墙走了一圈,所有需要检查或者嘱咐的都是亲力亲为,半点都不马虎。   杨锦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 时不时讨论上两句。   忽然,杨锦的手下跑过来与他耳语了两句,只几句话的功夫,他的脸色大变。   祁染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两边离了六七步远,那手下又是有意压低声音。她倒是没有听到什么,不过从杨锦的神情中, 还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不可置信?惊喜?   看来是什么意外之喜啊。   不一会儿,杨锦强压着情绪与祁染寒暄了两句, 便说有事就快步离开了。   祁染目送他离开,揣手站着,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背,眼中毫无波澜。   “主子,方才是……”   随枫闪身过来,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事情, 压低声音便要解释。   “镇西将军出现了?”   祁染随口接了一句,微微挑眉,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随枫的声音骤然哽住, 半天才点头说了一句:“是。”   祁染沉声应了一句,转头又继续处理起城南的防守事宜,似乎也没有想去找人的意思。   她按兵不动,心中自有计量,将城南的事情处理完,回府的路上果然被杨锦拦了下来。   杨锦的神色小心只说让她上马车议事,祁染已经将事情猜了一个大概,没有等他多言,就直接挑帘进去了。   “这位是……”   杨锦跟着进来,正要开口解释车厢里的人的来历。   “许久不见了。”祁染随意地坐到小桌的另外一边,弯唇浅笑打断了杨锦的话,神色淡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是吧,镇西将军。”   那壮汉身形健硕,坐在相离不远的地方,皱眉看着祁染,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祁染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扫过,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心中划过了然。她身体前倾,用手托着脑袋,似乎只是闲聊地扔出一句:“怎么样,小皇帝有给我带什么话吗?”   壮汉看着祁染的懒散姿态,眉头皱得更紧,面色严肃至极,声音发冷:“我不信任你。”   杨锦一看两边就要剑拔弩张,也是被弄得有些紧张,赶忙就想要打一下圆场。   “无事。”祁染却勾唇笑着扔出两个字,抬眼看了壮汉一眼,语气更是随意,“你这次来本也该是要接管一部分吧。”   她将这样一句夺权的话说得云淡风轻,杨锦在旁边听着都不由尴尬,也觉得师父这手确实不太地道,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便是壮汉也在她的这句话下眉头紧锁,半分不移地盯着她。   “掐着时间,东羯的人也差不多要来了。你先弄着练练手吧。”祁染坐直了身子,从袖子里拿出虎符扔到壮汉面前,轻易地就将权交了。   “三皇女,您这是……陛下既然说的是……”杨锦被她交出的虎符吓了一跳,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连忙想要解释。   壮汉就显得比他镇定多了,只是极为警戒地看着祁染一言不发。   “无事,不差这么一会儿。”祁染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摆摆手,扔下这句似乎起身就要走。   她手持虎符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久一些难保会不会起什么心思,小皇帝坐立不安也是正常的。   壮汉也没有留她,伸手将虎符攥进掌心,眸色沉了下来。   “对了!叶谦小时候被奸人绑走,是你救回来的,对吧。”祁染忽然扔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语调无波无澜,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壮汉拿着多年未曾摸过的虎符,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难得开口将事情回了:“是。”   “那他为什么出现在柳国的宁辰关?”   祁染稍稍挑眉,眸中幽深一片,却做的是平淡的神情,似是顺口接了一句。   “宁辰关?”壮汉皱着眉重复了这三个字,将手中的虎符攥紧,脸上闪过莫名,沉声道,“他从未去过。”   “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祁染说着话拿了桌上的杯子在手中把玩,像是对这个问题也不太在意。   “你在怀疑什么?”   壮汉的眼神重新带了打量的意味,反过来追问祁染。   “他在那段时间有没有生过大病,脸上出疹子或者毁容什么的。祁染把玩着杯子,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来。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话音未落,目光就转到了壮汉的脸上。   壮汉的眉头猝然皱起,原本心生警惕,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年……似乎确实有一件……   “假的叶谦是东羯的人?”壮汉的面色都变了,本就黑黑的脸如今在看着更威严了几分。   他的语调像是在询问,但是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将所有的关节理通了。   然而将一切想通后,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不知。”   祁染忽然摇头笑了,淡淡地扔下两个字,起身便要离开。   原本就只是一个猜测,如今到是能看出些苗头了。   “主子,城南打起来了!”   玥玥忽然蹦上马车,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语气急切。   祁染皱眉,下意识运了轻功去查看情况。她刚要有所动作,才又忽然想起已经将兵符交出去的事情。   “将军,请吧。”她面上的神色归于平静,转头看向杨锦和镇西将军,点头浅笑着开口。   镇西将军应了一声,面色更沉,起身运了轻功掠了出去。杨锦朝着祁染行了半礼,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主子,那人谁啊?”   玥玥一脸茫然,看看远去的几个人,又转头看看按兵不动的主子,更是疑惑。   “接管兵权的人。”祁染从马车上跳下来,因为周遭已经没有了外人,她也不必伪装,动作显得有几分吃力,受伤的胳膊溢出血来将袖子染红,脸色略显苍白。   其实胳膊受伤倒是其次,东羯不分黑白地前来骚扰,城中又是一团乱。祁染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万事亲力亲为,几日未曾合眼,自然有些撑不住了。   玥玥虽算不上什么精明的,但还是瞬间想通其中的关节。她气得涨红了脸,险些要破口大骂。   纣国这些人到底把主子当什么了!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吧!最凶险的几场都是主子扛下来的,捡功劳倒是有人来了!   玥玥当即想要与那两人理论,但是一看到祁染精神很差,又不由心疼赶紧过来扶着。   “走吧,我们也去看一看。”   祁染摇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叫她扶,在胳膊上点了几处穴止住血,而后提起一口气运起轻功往城南去了。   “主子,我背您吧!”   玥玥赶紧追上去,语气急切,生怕主子一时脱力再摔了。   祁染没有回答,她的动作虽然比往常慢上一些,但步子还是比较平稳的。   一路到了城南,祁染上了城墙将围在外面的东羯打量了一遍,心中已经多了几分计量。   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镇西将军刚刚拿到城防图仔细看了一遍,看到几处时,眸中闪过诧异,沉声道:“你成长得很快。”他带了几分感慨,点头时眼中也有欣慰。   杨锦听到师父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尴尬地抓抓头发,小声解释道:“不,不是我布置的。都是三皇女弄的。”   “是她?”   镇西将军听到这句话不由拧紧了眉,又将那图仔细看了几遍。半刻后,还是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确实极有才华的。   而在另一边祁染已经带着人往城北赶了过去,行色匆匆,眸中有压得很深的急切。   东羯那边今日有些透出不同寻常来,行兵的手法似乎也有些不同,让人非常不安。   祁染想起属下提起过的那处断崖,便决定带着人去查一查。   一路轻功赶过去,刚到林子边上竟就迎面遇上一波东羯的人。祁染身边带着的是几个精锐,攻其不备便将那几个人都杀了。   然而林子里显然藏了很多人,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发现了。   “嗖!”   一只箭迎面飞了过来,祁染轻功躲开,拉住玥玥躲到一块石头后面。   她打了两个手势让暗卫准备回城报信,转头又死死地摁住玥玥的胳膊,正要说话。   “诶!是染儿姐来了吗?”   忽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远处传来,似乎带着满满的笑意,像是要一叙旧情。   祁染的面色微变,眉头皱得更紧,念头在心里转了几圈,当机立断开口道:“你一会儿带人往北走,动静弄大一些,引开追兵。我与他们先回城。”   “好。”   玥玥丝毫没有听出祁染话里藏着的东西,只听着是自家主子这条路似乎更加安全,就赶紧点头应了下来。   祁染松开她的手,微微偏过头,接着石头的掩护往那边看。   东羯的人比起想杀她,应该会更想将她抓住,因为布防都是她一手做下的。可玥玥若是留下,多半是死路一条。所以让玥玥带人先走,是更好的解决。   而且还有叶谦的事情……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想要去试探试探一番。   只不过玥玥是个死心眼,若不是这样说,她根本不会走的。 第126章 我知道,你一定能赶回来!   只是片刻间, 祁染心中已经闪过无数思量。她朝着暗卫打着手势, 示意同一时间撤离。   三二一……   祁染打了一个手势, 暗卫几乎都是同一时间飞身出去。   “主子,您就不应该来太边县,根本就不值得!”玥玥攥住祁染的手扔出一句话,不等她回答, 人便窜了出去。   他们的离开果然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只不过祁染没有真的准备躲回城里。   祁染看着玥玥的身形远了,才运了轻功朝着断崖的方向去了。   断崖下是一片湖水,崖便还有很多藤蔓……   叶谦这个变数太大了,她需要和叶谦碰一下面。   祁染一路轻功朝着断崖去了,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她原本还警惕着有暗器,但是对方这群人竟是半天没有动静, 只是追得很紧。   她心中暗暗警惕,将知道的所有关于叶谦都在心中盘算了一遍, 脚下的动作却并不慢。   临到一个分叉口,祁染装作踉跄了半步, 似乎是慌不择路窜向了断崖的方向。   几个呼吸间出了林子,这才发现没有了路,祁染像是被吓得惊慌失措,一个闪身躲到崖边的树后面。   叶谦带着人已经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喘着粗气,狠狠地啐了一口:“这小娘们也真是能跑!”   “能跑有个屁用,不还是被咱们给堵住了!”旁边瘦高的男子狞笑着搓搓手, 眼神愈发猥琐,“嘿嘿嘿嘿!这身条可真是不错!一会儿……”   那男子正要吐出什么污言秽语,却被叶谦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吓住了。男子脸上的□□一僵,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小子自小在纣国长大,简直阴险得很。   叶谦将目光投注到断崖的方向,看着树边露出一点点衣角,语调温柔下来:“染儿姐,不要站在那处啊。下面就是断崖,多危险啊……”   他的嗓音极为好听,又经过刻意压低,几乎就是情人的低语。   “叶谦,你到底是什么人?”   躲在树后的祁染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声音伪装得强装镇定,尾音有些发颤。   “哦?染儿姐还不知道吗?”叶谦转了转手里的折扇,扬眉笑了起来,“镇西将军不是已经进城了吗?”   话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半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你……你们东羯野心真大……”祁染似乎被气狠了,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染儿姐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之于你,真的不是坏人。”叶谦开了扇子,随意地扇了两下,想是失落地垂下眸子,语气中也透着些无奈。   他还在一口一个染儿姐地叫着,姿态亲昵。   祁染听着他的回答眸色更沉,面色真的有几分难看起来。   她原本估计将自己放在“绝境”之下,就是让叶谦胜利在望之下说出些有用的东西,却没有想到还是这般滴水不漏。   这波算计,有些亏了。   祁染的视线往崖边飘了一下,多说无益便准备走了。   “说那么多干什么啊!等把人抓住,你去床上叙旧也行啊!”黑脸壮汉扔出一句,转头给了周围几个人递了一个眼神,便要扑上去将祁染抓住。   叶谦冷了脸,扇子甩了过去将人拦住。他随意地打了一个手势,便有两个劲装少女运了轻功冲上去。   黑脸壮汉狠狠地瞪了叶谦一眼,心中暗骂他穷讲究。   叶谦却看着树后的衣角弯唇笑了,眸中幽暗一片。   “嗖!”   忽然有箭羽破空的声音,带着森森的寒气朝着叶谦而来。   叶谦极为警觉,一个旋身躲了过去。   眨眼间一道黑影出现,将两个劲装少女踹下断崖,飞身出现在祁染面前。   祁染已经准备简单交手后跳崖逃跑,却没有想到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她手中的匕首带着杀气划过去,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手腕强行偏了半寸,匕首扎到了树上。   “胧悦?”   祁染皱紧了眉,到真是有几分诧异了。   胧悦没有回答,轻功未停,一把将祁染抄进怀里,几步轻功掠到林子的一处。   她刚稳住步子,那处就多了十几个黑衣人,将祁染仔细保护起来。   “来得可真快啊。”   叶谦挑眉笑了起来,手中的扇子随意扇了扇,竟然没有半分的紧张。   祁染被放了下来,还没有站稳便落入了一人的怀里。   “没事吧。”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祁染能感觉到抱住她的胳膊都在发颤。   祁染转头看他,熟悉的眉眼却比十几日前削瘦了太多,面色苍白,压不住的疲惫。   她暗暗心疼,可还是弯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三皇女。”为首的暗卫朝着祁染拱了拱手,他的相貌有些普通,手持长剑站着,看着似乎并不起眼。只不过眸中时不时闪过的精光,看得人一阵阵冒寒气。   两边对峙起来,电光火石间就要动起手来。   “哎……染儿姐就是不肯信我。真可惜……”叶谦却在这时叹了一口气,将扇子收了,神色间似乎都添了几分黯淡,“染儿姐不是一直对我曾经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所以这一次,我特来告别。”   他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火折子,将手中的扇子点了,眉眼微弯,笑得如沐春风。   有烟冒出来,夹带着异香。   邵俨还记得在地牢的事情,下意识捂住祁染的口鼻,满是警惕地盯着叶谦。   叶谦的目光却一直在祁染身上,抿唇笑着,眉眼间都是温和:“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那些东羯的人都七窍流血,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所有的人都瞬间警觉起来,看着叶谦的眼神更为戒备。   叶谦面上的笑意半分未变,不紧不慢地朝着祁染行了礼,轻功掠下断崖,声音飘散在空中:“告辞了。”   “他已经将留在京城的势力搬空了,杀了这些人才能永绝后患。”邵俨将祁染摁进怀里,大概是担心叶谦临走前的这一招会乱了她的心,低声开口解释道。   “嗯。”   祁染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邵俨的怀里,声音夹带了笑意轻轻软软。   叶谦这个人啊,若是利益相冲,别说是儿时的玩伴了,便是同根生的兄弟估计也能笑着拿到捅了。   “我好累啊……抱我回去吧。”   祁染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找一个舒服的位置,软声软气地撒娇,声音到真像是气若游丝了。   “好。”   邵俨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嗓音微哑,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动作略显吃力,但是脚下的步子仍是很稳的。   祁染依进他的怀里,原本只是想要闹一会儿就下来的,但是几日未曾合眼实在困倦得厉害,闻着熟悉的气息,居然没有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意识被黑暗掩盖的前一刻,祁染倒是想起让邵俨走的那天。   “纣国若只靠自己,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你拿着玉佩,去钟灵山找我祖父……”   “不许在这里墨迹,你去太边县没有用!行军打仗那一套你根本就不会,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守城!”   “乖啦!我相信你一定赶得及……”   ……   邵俨没有假手于人,听着祁染的呼吸变得平稳,动作便放得更轻了几分,缓步走到林子外,将她抱上马车赶回城里。   祁染做了很长的梦,再醒来的时候外面正是漆黑一片。胳膊上的伤口似乎被重新包扎过了,因为睡得太久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醒了。”   邵俨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语调平稳,没有故作的温柔,略显平淡,却让人觉得安心。   “嗯。”   祁染低声应了一句,伸手抱住邵俨的腰,熟练地埋进他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她只觉得胳膊有些硌得慌,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邵俨几乎是吊在床边的。   “怎么,十几天的功夫都学会武功了?”祁染挑眉调笑一句,而后身子往床的里侧挪了挪,将邵俨的腰抱得更紧。   “饿不饿?我叫厨房做了桂花鸭,还有酒酿汤圆……”邵俨被弄得有些痒,却仍任由祁染抱着,他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长发,声音不自觉地放软。   “嗯……还挺饿的,饿到想把你吃掉!”祁染从他怀里冒出头来,“毫不留情”地在邵俨的脸上啃了一口,眼睛亮亮地满是笑意。   “不要胡闹……”   邵俨被她戏谑的语调弄得红了耳朵,只能哑着嗓子斥上一句。   祁染却根本不怕这个纸老虎,反而笑弯了严谨,慢悠悠地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   她褪去了之前镇定冷漠的骇人气势,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一个孩子,嬉笑着在邵俨的脸上亲了亲,闹得他红了整张脸,才满意地停下了动作。   “不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吗?”   祁染闹够了趴在他的胸口,闭着眼睛满意地享受着,话茬终于转到正经事上。   “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邵俨看着她小小的一只缩在自己怀里,心早就软成一团,指尖穿过她的长发,抿唇笑了起来。 第127章 老子今天就要娶了他!   祁染闻言笑了起来, 一时也懒得再问城里的事情了。叶谦显然是背弃了东羯的, 没了这个大的变数, 再加上祖父被邵俨说动出手来帮了。   如今便是大局已定。   “那我……问一些重要的吧。”祁染的视线转了半圈,抬头看向邵俨,语调轻快。   邵俨低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眸色明显更软了几分。   “我们什么成亲啊?是去找小皇帝下旨赐婚,还是你去与我的父母提亲?”祁染板着小脸,语气也极为认真,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不然……咱们两边都弄一下也行!”   饱暖思□□。这边的事情暂时放下了,她自然要考虑一下更重要的事情。   “小厨房的粥怕是要凉了, 我去让人再热一下。”   邵俨僵着身子,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话音未落, 就磕磕绊绊地下床,快步出了屋子。   祁染被逗得笑开了, 缩回床上,美滋滋地伸了一个懒腰。   城防她再也没有操过心,有了镇西将军带兵,又有祖父的人从旁协助。而且后来才知道, 叶谦那天毒死的人里有不少是东羯的精锐。   东羯后来撑了五六天,发现确实是打不下来了,才灰溜溜地退兵走了。   其实东羯这次地准备很完善了, 连柳国中都有不少探子。虽然很多都在刚刚安插下时,就被人给拔了。但也足以看出其中野心。   纣国这边更是耗时六七年之久,就想要一举拿下。结果出了祁染这么一个变数,费劲心思培养的奸细还在临末给叛逃了。   这么说起来,祁染都有些心疼布下这个局的东羯人了。   不过,那些事情很快就和祁染没有了半点关系,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赶紧和自家小祖宗喜结连理。   一开始,她只以为邵俨是一时害羞了,后来一连试探几次都被躲了过去,心里也察觉出了什么。她便给小皇帝去了信,让他直接下旨赐婚。   圣旨到的那天,两人刚刚吃完饭。祁染倚着邵俨的肩,听他给自己读书。   小皇帝弄得极为正式,来的人一个个身穿宫袍,为首的那个面白无须手里拿着浮尘,不同一般老太监的尖酸,他未曾开口,面上便带了几分笑意,看着极为慈善:“邵大人,陛下说您站着听旨就是了。”   “是。”   邵俨皱了皱眉,心中也大概猜到了什么,抿紧了唇,神色间透着些紧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邵俨才貌双全,与柳染乃是天作之合……即刻完婚,不得有误。”老太监将圣旨念完,慢慢地卷了起来递到邵俨的手里,慈眉善目地笑着,“恭喜邵大人了。”   邵俨只听了一句,便知道这是一道什么旨,连忙转头去看祁染,神色间透出紧张、不安来。   祁染却不看他,似乎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邵大人?”   老太监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又将手里的旨往邵俨面前推了推。   邵俨看看站在旁边的小丫头,又看看那道明黄的圣旨,心中更是一阵阵翻江倒海。   僵持了许久,他才暂时将圣旨接了下来,放这行人回去了。   “哦。这么不愿意娶我啊?”   祁染板着脸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语气清清冷冷。   邵俨攥着圣旨只觉得有千斤重,心里一阵阵发沉,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娶……他有什么资格娶祁染?本就是身残之人,如今更是连通天的权势也没了,哪里还有脸……   “怎么还真是不愿意……”   祁染一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将杯中的茶倒进嘴里,眉头紧皱,冷冷地扔出半句。   邵俨只觉得嗓子像是哽住了,说起这件事,他连半个字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染攥着杯子等了半天,最后气得掷了杯子,起身就出了屋子。   “主子,听说您要和主君成亲啊!今天晚上的事吗?还是明天?现在要准备起来吗?”玥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经过钟灵山搬救兵一事,她倒是对邵俨认可了不少,一听主子要成亲,倒也是有些兴奋。   “准备!干嘛不准备!老子今天晚上就娶了他!”   祁染咬着后槽牙扔出一句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狠狠不平。   若是以前,祁染还会循序渐进。   但是都到了如今,两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临到最后落锤定音了,自家小祖宗居然还在这里别扭!   “好嘞!”   玥玥一听这话,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欢快地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去抓了随枫要一起准备起来。   她这边动静不小,杨锦便也知道了。他一直对祁染有惜才之意,一看这样重要的事,就自告奋勇跟着一起忙活起来。   虽然对于小姑娘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太监很是不解,但是一个有着大将之才的人做事自有分寸!   再说了,那小姑娘若是找了一个寻常人家,或许就要被困于后院之内。这般的才华横溢,若是困居一隅,怎么都觉得可惜了。这样看来,嫁给一个太监,倒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杨锦又将事情与自己的师父说了,镇西将军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刚刚经历战事,有一场大喜也算是好事。他之前又承过邵俨的情,所以叫了手下的将士跟着一起忙活。   镇西将军本就是战功赫赫,当初虽被先皇遗弃,但这领兵打仗的人里少有谁是不服他的。   两边这样一配合,本只是要将居住的府邸收拾出来,如今一弄倒成了全城都张灯结彩,热闹得像是过节一般。   街上人声鼎沸,但作为主角的两个人却都不算是太高兴。祁染缩在院中的一处角落喝酒,而邵俨则是从早上一直坐到傍晚。   他手里还攥着那道圣旨,旁边桌上的茶早就凉透了,似乎还有种苦味飘散开。   邵俨垂着眸子,眼中的情绪压得极深而有些汹涌。他的唇被抿成一条直线,肩膀都被压得有些弯。   他真的不知道……小丫头是柳国嫡系一脉的皇女,文韬武略,才华横溢,相貌更是一顶一的好。而他的出现只会是小丫头的污点……   若是一日小丫头因为他而被外人指指点点,他怎么能舍得!   天渐渐暗了下来,外面更是喧闹。   屋中未曾点灯,邵俨坐着椅子上,安静得似乎没有了生气。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痛恨自己是个太监。哪怕是断了手瘸了腿,他也尚有勇气站到祁染的身旁。当初,他从下面一点点爬起来,他知道那些谩骂会有多难听,所以……   “嘭”的一声,门忽然被撞开了。祁染带了一身的酒气,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坛子,神志倒还算是清醒,脚下的步子也不算东倒西斜。   “怎么喝这么多!”   邵俨慌乱地站起身,手中的圣旨落到地上。他却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只想快步过来扶她。但是起身太猛,只觉得一阵眩晕。   “因为……你让我难过了。”   祁染忽然晃身过来,直直地看着邵俨,抿紧了唇,眼神执拗。   邵俨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疼,僵硬地移开视线,不敢直视祁染,唇瓣动了动:“总不该糟蹋自己的身体。”   “反正你也不与我成亲,你管我如何!”   祁染耍起小孩子脾气,反手将酒坛子砸到墙上,气呼呼地扔出一句话。   邵俨被吓了一跳,慌忙地将她护进怀里,生怕飞溅的碎渣砸到祁染身上。   忽然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祁染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只不过仍是有些委屈,瘪瘪嘴将邵俨的腰紧紧抱住:“你真的讨厌死了!”   邵俨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接祁染的话,轻轻拍拍她的背想要安抚她。   他怎么会不想和祁染成亲呢!莫说是终日想着,便是梦里都出现了好多次了!   可是,他怎么能……   祁染在他的怀里埋了一会儿,酒气稍稍散了一些,神情更为清醒,拉住邵俨的手,开始往外走。   邵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任由了她的动作,只希望小丫头能少气一些。   祁染抱着他几步轻功掠上屋顶,脚下倒还算是稳,只不过眸色没有那么清明,鼓着腮帮子,显然在赌气。   她带着邵俨一路在屋顶穿梭,邵俨倒是没有觉得害怕,心中还是无奈更多一些。   这是喝醉了啊。   祁染带着邵俨落到了一处窗户外的小台子上,对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楼,有一个窗户半开着,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她一落地,就赶紧蹲下身,似乎要靠栏杆来隐蔽自己的身形。   邵俨的视线扫过四周,也有些发愣,不过还是跟着祁染一同蹲下了身。   祁染手攥着栏杆,扒着头往窗户那边看,神色像是极为认真,只不过眸中有些混沌,反应也有些慢。   邵俨抬手偷偷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心头早就软成一片。他只以为祁染是喝醉了,这会儿正在耍酒疯。虽然盯人墙角并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但是小丫头既然想要胡闹一下,他也会选择“助纣为虐”。   “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晚?”   窗户那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随后便看见一道人影,女子穿着极为轻薄,莲步微移,话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邵俨却在看见女子的瞬间,愣在了原处。   那女子的身形、相貌,与祁染有五六分相似。 第128章 点头成亲!   “你不是不想和我成亲嘛!想来应该是看我嫁给别人的。你看这个书生怎么样?”   祁染蹲在地上, 扒着栏杆, 神色认真地望着那边的场景, 鼓了鼓腮棒子,显然是在赌气。   许是为了回应她说的话,窗户那边出现了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   “今日来晚了,可吃过晚膳了?”   男子的语气亲昵, 说着话伸手揽住了那个女孩的腰,见她回应了,还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女孩偏过头时,那眉眼神色真的是像极了祁染!   邵俨只觉得遍体生凉,像是心头开了一个口子,将全身的血都给放干净了。   “时间不早了,早些入寝吧。”   男子说着话, 便将女孩外衫扯掉了一半,露出肩膀若隐若现的轮廓。   “干嘛这般着急啊, 昨日不是才……唔……”女孩的话未说完,便被男子的亲吻将话堵了回去。女孩嘤了一声, 便只软倒在那人怀里。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邵俨耳朵里,却显得尖锐异常,只呼吸间就将他的心肺刺得血肉模糊。   心头燃起的一阵无名的火, 将他整个人燃烧成灰烬。邵俨一把将祁染抱进怀里,慌忙地捂住她的耳朵,恶狠狠甩出去一个视线。   “嘭”的一声, 窗户被邵俨随身的暗卫关上。   屋中的两人没有了声音,扮做书生的男子都觉得后背凉了一大片。主君像是要剐了他……   祁染被抱得一愣,感觉到邵俨用了极大的力气,手都在发抖。   她心中一疼,可是想了想邵俨总是逃避成亲,又咬着牙重新硬了心肠。她冷下脸,将邵俨直接推开,语气故意带出嘲讽:“怎么这个书生不合你的心意吗?那你想要给我找一个什么相公?将军,丞相,还是宫中的乐师……”   邵俨被推了一把,身子晃了一下,不小心跌坐到地上。他抬手还想要牵住祁染的衣角,但是身体都在发抖,手已经不停使唤。   当祁染说到丞相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眸中一震,流露出浓重的哀求。邵俨疼得有些喘不上气,拼命想要摇头否认,可在受了太大刺激时,哑着嗓子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颤抖着唇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丫头。   祁染看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睫毛脆弱地颤了几下,泪水便已经要落下来。   她心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心疼得差点认了输,要开口将这件事情盖过去。可是话划到嘴边,祁染又咬住牙咽了回去。   这件事如果不说明白,还不知道自家小祖宗能在心里纠结多久。   早晚得有这么一遭!   祁染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今日已经要将事情说清楚,却在开口之前,她还是忍不住拉住了邵俨悬空的手。   邵俨的掌心出了汗,指尖一片冰凉,攥进手里,还能感觉到他微微的发颤。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不就是不能行房嘛!”祁染又忍不住心疼,声音就不自觉地拔高了,“那你去看看啊!床笫之欢,又有几个是女子享受的!若是你是因为孩子,那便更是可笑!以我现在的处境,没有孩子才是最好的!而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中间有多少危险!难道你就没有见过难产而死的女子吗?”   祁染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她梗着脖子,话未说完,便有泪水跌落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说话定会带出哭腔来,便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邵俨被她吼懵了,神色间有几分发怔,紧紧地看着祁染。许久他才回神来,目光慌乱地移开,僵硬地低下头,眼泪顺着脸侧滑落下来,无力地想要扯出一个笑,可是疲惫得连一点弧度都抿不出来。   他嗓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还在努力装作镇定:“我……我就是一个太监啊……男不男女不女……不人不鬼的,就是一个……”   “别他妈废话了!你娶不娶!”祁染猛地靠近,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骂出一句,“现在喜字、喜服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就告诉我,你娶不娶!”   最后一句话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祁染的语气虽然听着凶恶,但其实是带了哽咽的。话才说了一半,眼泪便落了下来。   祁染身上穿着的浅色衣袍被泥土弄脏、皱皱巴巴的,发髻有些乱,碎发散落在额前。她身上有着浓重的酒气,如今执拗地盯着邵俨,哭得鼻子都红了。   邵俨看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上的疼痛瞬间更为凶猛,似乎要将他卷走撕碎。   他……怎么会,把他的小丫头逼成这样了……   邵俨慌乱地坐起身,想要给祁染擦眼泪。   祁染却正是气得厉害,反手拍掉他的手,抓了袖子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两下。   邵俨更是慌了几分,张了张嘴,嗓子发紧,可是看着祁染红彤彤的眼圈,那句话还是终于说了出来:“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可以吗?”   他抿紧了唇,没有了以往的半点沉稳,眸中都透出慌乱、不安。嗓音沙哑,说起话来甚至磕磕绊绊。   “你他妈自己心里没有答案吗!”   祁染擦了眼泪只觉得自己丢人,想要逼邵俨一次,结果自己没出息地先哭了。她越想越上火,气恼地又推了邵俨一把。   邵俨又摔了一下,却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抿紧了唇,将事情最后再想一遍。   祁染听他没了动静,害怕是自己出手重了,想要板着面子,却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看看他的情况。   忽然,邵俨凑了过来,拿了帕子一点点给她擦眼泪。   祁染咬着牙告诫自己不能沉浸在糖衣炮弹之中,便要往后挪一挪,继续这场冷战。   “我觉得……我可真是罪不可赦。”   邵俨的声音有些轻,抬手勾住祁染的下巴,擦泪的动作极为轻缓。   祁染一开始以为他又要说那些陈词滥调,正要皱眉,又忽然意识到邵俨的语气不对。   她赶忙去看邵俨的眼睛,却在抬头的瞬间被亲住了唇角。   “我可真是个坏人。”   亲吻一触即离,而后祁染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句,她仔细看去却在邵俨的唇角看到了笑意。   电光火石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祁染一把攥住邵俨的手,连咽了几次口水,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你是愿意和我成亲了!”   邵俨终于放下了那块大石头,朝着自己的感情认了输。自私也好,冲动也罢,可……他真的没办法看着祁染另选他人。除非是他死了……   两人的视线相撞,邵俨看着祁染眼中的期待、惊喜,心头一震,耳根又有些燥热。   “所以……莫要哭了,一会儿红着眼睛怎么拜堂啊。”邵俨语气稍稍有些不自然,红着耳根,伪装得正经。   祁染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假咳两声,搓搓脸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我觉得你不是什么坏人,你就是矫情。”   她说着话,还一面认同地自己点了点头,像是一本正经。   邵俨的声音哽住,眼底压了无奈的笑意,抬手摸摸祁染的长发。   “矫情死你了!”祁染扔出一句话,转身将邵俨推到墙上,用胳膊抵住,狠狠地亲了上去。   邵俨稍稍一怔,只觉得被小丫头咬了一口,嘴里隐隐有些血腥味。他却在这时笑了,慢慢地揽住祁染的腰,放松了身体,任由她胡作非为。   一个“一朝得志”,另一个又故意放纵,事情自然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   等祁染心满意足地退开时,邵俨颜色浅浅的薄唇都被啃得有些红肿了。他的气息有些乱,靠着墙微微喘气,看得人又是一阵口渴。   祁染甩甩头,将脑中禽兽的想法先抛开,从邵俨身上摸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没事。”   邵俨拉住她的手腕,弯唇笑着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将祁染牢牢地抱住。他低头在祁染的发间蹭了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祁染埋在他怀里,却怎么也不安分,小脑袋拱来拱去。   邵俨没有制止她,反而将胳膊放松一些,任由她胡闹。   祁染察觉到他的动作,不满地皱了眉,拽过他的胳膊用力地摁在自己的腰上。   邵俨被逗笑了,便还是顺了她的动作,将祁染牢牢地抱住,不留一点挣扎的缝隙。   两人又腻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回了府邸。   祁染刚一进门就被胧悦拽去梳洗打扮,邵俨这边遇到了许久未见的临平临和。从尘埃落定,祁染便说要将这俩接过来。毕竟是在邵俨身边服侍多年,在眼前待着,自家小祖宗也能更习惯一些。   胧悦做事向来周全,这次虽然是有些匆忙,但是万事准备妥帖,就连梳洗打扮的丫鬟都是选得最好的,没有出一点岔子。   祁染被簇拥着换了凤冠霞帔,坐在铜镜前便等着梳妆打扮了。   “这样……真的会更开心吗?”   胧悦蹲在她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褪去所有的锋芒,神色有些无奈,却还是抿唇露出笑容。   “会!我很高兴。”   祁染知道她的担忧,拉了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认真地回了,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没关系。你随时可以反悔。”胧悦的语调平缓,唇角带笑意,却一字一顿这话显得有些沉。   祁染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及回答,胧悦便叫了喜婆进来。 第129章 大婚!   “胧悦, 我不会争皇位了。邵俨, 我也真的很爱他。以后只想与他去游山玩水。你不要对我有别的期望了。”   祁染闭上眼睛, 任由小丫鬟给她描眉上粉。她的语调平缓,甚至显出几分随意来。这些话也根本不需要思考,决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胧悦抱着胳膊倚墙站在不远处,只是弯唇笑了笑, 没有说话。   喜婆按着习俗给祁染开脸,拿了梳子准备给束起头发,再说上几个吉祥话。   忽然外面有响动,祁染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过去。   一道黑色的人影晃了进来,手里提着剑,冷着脸站到不远处看着她。   祁染看清楚来人, 明显一怔,眼中流露出诧异。不过面上的警惕却瞬间消了, 半刻抿了抿唇,眼中溢出笑意:“姑母怎么过来了?”   姑母今日穿着一身劲装, 额上散落着碎发,气息稍稍有些乱,鼻翼微动,内息都有些不平。她却板起脸, 大跨步走到祁染面前,将手中的密信狠狠地摔到桌上:“老子培养你十几年,就是让你自甘堕落嫁给一个太监的!”   盛怒之下, 姑母的气势吓人。要给祁染梳头的喜婆被这一声断喝给吓软了腿,当即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祁染神色间却看不出什么紧张来,视线从那封信转到姑母的脸上,眨了眨眼,弯唇笑了起来,探身扯住姑母的袖子,软声软气地开口道:“姑母是来喝喜酒的吗?”   “喝个屁!少在这里嬉皮笑脸的!老子对你那么多年的教导全都教到狗肚子里了是不是……”   姑母气得脸都红着,拿手指着祁染,似乎时刻都可能拔剑砍人。   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孩子。   姑母的怒气一滞,面上闪过不自然,僵硬着胳膊正要将祁染推开。   “姑母能来,我真的很高兴。”祁染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   姑母内力雄厚,进门的时候居然会喘着粗气。鞋上沾了泥,连衣服上都被蹭脏了。显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若说是来阻止的,姑母只要派几个人来就好了,完全不用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我之前还在想,主座上都是空的。姑母若是能来便好了。”祁染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些沙哑。   “你……你简直没用死了!死丫头!”姑母并不适应这样的亲近,僵着身子几乎成了一块木头。她厉声叱责了一句,话中满是嫌弃,却没有抬手将祁染推开。   太边县与柳国还是有一大段距离,死丫头曾经虽然经历过战场,她也将所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一一传授。但这是她第一次只能凭自己的实力。死丫头手里又没有兵权,纣国的人还不一定会听她的。   这明明是不讨好的差事,也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帮着。   她放了很多探子过来,让人一个时辰就要回来一封密信。好几次差点城破人亡,但是她也没有等到死丫头的一句服软……真是!真是烦死人了!   “便是你自甘堕落,不想要争皇位。也不该嫁给一个太监。”姑母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自然的停顿,那语气怎么听着都有几分别扭,“都混得这么惨了,出去别说我教导过你。”   “姑母,太监不太监根本不重要啊。反正有没有那玩意儿也是男人爽。女子很少有在这事上享受的。”   祁染听出她的妥协,心头骤然一酸,面上却努力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她攀着姑母的肩头,凑到她的耳边嘀嘀咕咕。   “一天到晚都是在想些什么!”   姑母瞬间黑了脸,横眉冷目地骂了一句。   祁染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   “主子,外面已经在催了!”   玥玥蹦蹦跶跶地探头进来,兴奋地开口提醒。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眼看见了祁染旁边的人,吓得又赶紧蹦了回去,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染哭笑不得,也没有去管她。   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只是原本定下的喜婆被姑母吓得软了腿,再拿起梳子,手都是抖的。   祁染不准备为难她,便要叫小丫鬟过来给梳头发。   一直黑着脸的姑母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把梳子拿了过来。   祁染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坐直身子,将手放在膝上,一副乖巧的样子。   姑母显然不擅长这个,发髻弄得有些粗糙,只是她的神色极为认真,动作也一板一眼。   原本梳头发的时候,是该有吉祥话的,但是姑母板着脸显然是说不出那些的。   站到角落的喜婆本想要提醒半句,却被胧悦拦下了。   祁染坐在原处,看着镜子里的姑母,不由抿唇笑了起来,眸子微弯。   “平安喜顺。”   姑母最后给她簪上了一个簪子,声音低低的。   祁染愣了一下,诧异地抬头看过来。   姑母撞上她欣喜的眼神,又开始别扭起来,板着脸僵硬地转过头去。   她一生并无子嗣,只养了这么一个小丫头。虽然初时只是想要将她培养成帝王,让父亲看看,女子为帝只会更优秀。   不过后来……罢了罢了!她既开心就好。   祁染似是有所感应,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伸手扯住姑母的衣角,动了动唇瓣,声音极低:“姑母……对不起。”   姑母在她的身上费了极大的心力,只想让她登基为帝。可是她清楚自己的野心,更知道一旦战乱百姓会面临的处境,所有这皇帝之位她是绝对不能上的。   “先前言辞凿凿的时候,怎么没听到你说这句。”   姑母的身子一僵,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便只能别扭地扔出一句。   正是这时,外面一阵吹吹打打,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姑母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背祁染上轿子这活儿,杨锦本是自告奋勇的。但是临到跟前儿,这活计却让胧悦抢了过去。   玥玥在门口探头探脑,得了机会赶紧过去一起扶着。   抬轿子的人里有随枫,他穿着轿夫的衣服,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邵俨不会骑马,便由暗卫换了喜庆的衣服在下面牵着。   城中热闹非凡,百姓其实也不知道今日成亲的两人是谁。但是刚刚经历过战事,酒席又是随便吃喝,所以一群人跟着轿子绕街,嬉嬉闹闹地喊着吉祥话。   祁染坐在轿子里,红盖头遮盖了视线,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倒是有几分恍惚。   这就……要成亲了呀……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成亲的场景,那时年幼只想着便是不举国同庆,也要她在外面骑着高头大马。   而现在,许是因为要与她共度余生的这个人太合她的心意。所以其他的事情似乎都无关紧要起来。邵俨知道柳国的嫁娶都是看实力而言,若是女子更强一些,多数就会变成女子娶夫。他将这事和祁染提了出来,却被拒绝了。   毕竟今日是在纣国,等到去柳国办的时候,可以再换过来。   喜乐跟着轿子热闹极了,绕城一周后,停到了府邸门口。   邵俨被暗卫扶着下了马,几步走到轿子前,还没有掀开帘子,便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旁边的喜婆催促了几遍,他才终于将气息平稳下来,弯腰掀开帘子。   祁染听到动静,抬头看过去,视线却被盖头遮住。   “我们走吧。”   邵俨的嗓音沙哑,透着明显的紧张,抹了抹手上的汗,才小心翼翼地将手递过去。   视野中出现一只手,骨节匀称,白净纤长,虽然能看到些陈旧的浅浅伤痕,但还是极为漂亮的。   祁染忽然回忆起两人初遇的时候,她家小祖宗好看得像是仙人,正是生生晃花了她的眼。   “好。”   祁染听到自己低声应了,将手重重地塞进他的掌心。   邵俨因为太过紧张,指尖都在发颤,但是在接住祁染的手的一刻猝然握紧,不留一点缝隙。   祁染被逗笑了,低低的笑声像是擦着人的心尖掠过去。   邵俨的脸更燥热了几分,咬咬牙将心头悸动压回去,弯腰将祁染打横抱了起来。   跨火盆,进门槛,众人簇拥着进了拜堂的地方。   邵俨竟丝毫不觉得累,似乎便是抱着人在城里绕上一圈都是使得的。   胧悦接了小丫鬟的差事,在旁边跟着一起忙活。玥玥想要也跟着弄一下,却因为笨手笨脚被胧悦给嫌弃了。   “一拜天地!”   喜婆的声音中都似乎带了几分笑意,听在人耳朵里便是一阵舒坦。   祁染因为头上蒙着盖头,动作便有些缓慢。   胧悦本是要来扶的,却被邵俨抢先了。   “二拜高堂!”   姑母也换了华丽的衣裙端坐在主位上,原本还板着脸,但是看着两个小孩齐齐地拜下去,唇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   “夫妻对拜!”   祁染的手心也冒了汗,被邵俨紧紧地拉着。她头上的凤冠似乎撞到了邵俨的脑袋,引起周围一阵哄笑,邵俨却没有松开手,而是更加仔细地牵着。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喊完这句,也跟着笑了起来。   邵俨牵着她一路走进房里,挑了盖头,又喝过交杯酒,屋中的闲杂人等便撤了,只剩下两人独坐着。   祁染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又转头去看邵俨身上的喜袍。邵俨本就眉眼精致,衬着这一身喜气的袍子,便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要不要……我给你几日准备一下?”祁染抬手在他的领口上点了两下,语调轻软,透着几分调笑之意。   邵俨偏头看她,扬眉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向后倒到床上:“都可以啊。反正我身体就是那样了。”   他大字倒在床上,眯乎眼睛笑着,说着自嘲的话,却已经听不出太深的哀痛,反倒更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玩笑。   “呦!现在这么厉害呀!”   祁染看他如此都是一愣,随后摇头笑开了,将鞋踢了躺到他的旁边,挑眉扔出一句。   “主要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然你这辈子就凑活一下吧。”邵俨侧过身,将祁染抱进怀里,动作自然地在她的额上亲了亲,捡了她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语调轻松,“等下辈子,遇见你之前我一定好好保护着身体。定是完整地来见你。”   这话说到最后,还是有了几分低哑。   “好啊!下辈子你就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然后我对你不屑一顾!”祁染抬头在他的下巴上啃了一口,似是气恼地继续道,“这辈子为了哄着你,我废了多大的力气啊!下辈子也要让你试试这滋味!”   “哈哈哈哈哈好!我一定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邵俨低低地笑了起来,将祁染牢牢地抱进怀里。   屋中的声音愈发小了,开始听不清晰。   烛影摇晃。   夜愈发深了。   —————完————— 第130章 【番外】各处的花,都开了   “曰若稽古, 帝舜曰重华, 协于帝。”   穿着长衫的男子手里拿了一卷书, 衣衫款式素气,束着发,却更显仙人之姿。他的视线扫过学堂中的孩子,沉声念了一句。   下面坐着的孩子都不过五六岁, 正是天真懵懂的年纪。还有一两个岁数更小的孩子,正将白嫩嫩的小手放进手里啃,奶声奶气地跟着重复:“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   “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 乃命以位。”   男子看着这一群不着调的小奶娃儿,怎么都有几分无奈,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多加苛责,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又接着往下念。   小奶娃儿们仰头看着他,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倒像是认真,只不过眼中的迷茫根本就掩藏不住。   “师爹!师父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门口突然冒出来一个小脑袋, 那小姑娘大概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头上扎着双髻,笑得极为灿烂。   “嗯, 知道了。”   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听到小姑娘嘴里冒出来的师娘两个字时,眸色明显温柔了下来,沉声回了。   他将书上剩下那几句念完了,又嘱咐了两句,便让孩子们先散了。   小姑娘蹲在门口等了好久,见他出来蹦蹦跳跳跟着他一路回去。   男子转头进了旁边的院子,院中的树荫下有一个摇椅,面容秀丽的少女正躺在上面休息,旁边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墩儿在打扇。   “风太小了。用点劲儿,没吃饭啊。”   少女闭着眼享受,时不时念叨上两句,唇角压了笑意,显然是心情极好。   小胖墩儿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句,认命地将力气加大一些。正是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小孩转头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告状:“师爹,你来了!师父又欺负人了!”   男子将扑过来的小胖墩儿接住,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安抚道:“好了,下去吧。”   “嗯!”   小胖墩儿应了一句,把扇子交过去,赶紧就跑了,似乎后面追着什么洪水猛兽。   男子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拿着扇子走进树荫下。   “回来啦~”少女听着他走近了,睁开眼睛坐起来,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语调轻快,“中午想要吃什么?”   “都可以。”男子坐到摇椅旁边的小板凳上,动作自然地给她打扇,视线从落到少女身上后,唇角的笑意就已经压不住了,“怎么又欺负你徒弟了?”   “哪有欺负他!就是让他锻炼锻炼,不要长那么胖!”   少女扬着小脑袋,眯起眼睛,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一松一弛,才能更好地使用。”男子看她得意小样子,不由弯唇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发顶,低声开口。   “诶!要是让小胖听见了,还不知道要多难过!他最喜欢的师爹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呀!”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探身抱住男子的脖子,在他的唇角亲了亲,嬉笑道:“我们九千岁,还真是心狠手辣嘞!”   这离着他们成亲,已经过去了几年,却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   祁染回了柳国处理了一些事情,而后便真的陪着邵俨游山玩水去了。转过来的第二年,祁染的大哥便上位做了皇帝。他果然一任仁君,没有太过膨胀的野心,安安稳稳地将柳国发展成一副繁荣的景象。   而纣国这边,小皇帝迅速成长了起来,倒是将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   两边的国君都是日夜操劳,而祁染和邵俨落得轻松,两人一路吃吃喝喝走遍大江南北,等有些累了,便暂时在这个镇子落了脚。   祁染一路上收了好几个小徒弟,就带在身边教导。邵俨也在旁边的院子开了一个小私塾,聘了书生讲学,他得闲了才会过去。   “主子,今日从渔民收了新鲜的鱼,特地让厨子做了祁姑姑爱吃的口味。就给您放进屋里了。”   祁染正与邵俨嬉闹着,正好见临和从外面进来,笑容满面地朝着他们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临平临和在旁边开了一个小酒馆,生意倒是火爆,每天都忙忙活活的。   随枫与胧悦回了柳国,只有玥玥不愿意走,陪着祁染身边,给他的徒弟当了个二师父,每天传授武艺。   祁染和邵俨都是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主,若是哪日天气不好,又或者梦到什么有趣,定然是要抱着对方好好念叨念叨。当然,这种事情都是祁染做得更多一些,只不过邵俨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诶!今天吃鱼耶!”   祁染等着临和走了,就赶紧拉着邵俨去屋里看食盒,看看今日的鱼是什么口味。   邵俨就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拽着自己进屋,眸中满是笑意。   祁染开了食盒眼睛就是一亮,取了筷子正要尝一口,忽然有暗卫出现递过来一封信。   她举着筷子正要一尝眼前的美食,也懒得去拿,便朝着邵俨努努嘴。   邵俨摇头笑了,伸手在祁染的发顶揉了一把,转头便将信拿了过来。   新出锅的鱼有些烫,祁染夹起来一块吹了好几下,才终于能放进嘴里。香辣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鱼肉竟没有一点腥气,反倒是鲜嫩入味。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递到邵俨的嘴边。   邵俨刚刚将信上的东西看完,正要与她说完,一抬头却被塞了一筷子鱼肉。他愣了一下,抬眼对上祁染亮晶晶的眸子,就知道她是故意的,眸中溢出无奈的笑意。   “说的什么呀?”   祁染见他吃了,便又将注意力转到鱼上,举着筷子准备再吃一块。   鱼都是剃了刺的,吃起来极为爽口。   “你的姑母看要得偿所愿了。”   邵俨将信叠了随意地放到一边,扫了一眼菜上的辣椒,稍稍皱眉,抬手倒了一杯茶递到祁染面前。   “什么?”   祁染接过茶喝了一口,挑眉语气疑惑。   “你大嫂生了一对闺女,伤了身子,以后怕是难有子嗣。大哥与她伉俪情深,已经决定把从两个闺女中培养一个做皇帝了。”   邵俨抿唇带了笑意,语气有些随意,说着话取了筷子将菜中的辣子拨了出来。   “哦~那姑母定然很高兴!”   祁染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弯弯。   “是。信上还说姑母已经扔下边疆的事物,转头进京了。看来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培养出一任女皇来。”   “说起来……也有些可惜姑母与镇西将军没了下文……”   “抛却前尘其实是件好事,镇西将军如今又被重用,总是要避嫌的。”   “倒也是。”   ……   两人一面吃着饭,一面开始闲聊。   这会儿又是一个初夏,院子的树开了花,风吹过时花香四溢。   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中,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里。   穿着青衫的男子立在窗前,陌生的眉眼,剑眉星目生得极为俊朗。他手里拿着折扇,随意地扇了两下,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入宫。”   进来的宫人穿着的衣袍极具异域风情,恭敬地朝着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笑着点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忽然起了风,有花瓣被吹落到他的手边,花香淡淡。   今日阳光极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时不时有微风吹过,不冷不热的。   各处的花,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