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盐霜美人》 作者:盛晚风   文案   容虞是个媚色无边的女人。   众人皆知,她是沈映身上最大的污点,恶毒又放浪,没有一个人不厌恶她。   而沈映向来温雅清隽,容色世间少有,是高山之雪,是天上明月,也是无数女人藏在心头的白月光。   但是又没有一个人不嫉妒容虞。   因为这个妖艳的女人,把不染凡尘的沈映从天上拉了下来,弄脏了他。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绝代风华高岭之花|毒的一批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到手的艳冠天下大美人   ——我想让你学会的,从不是怎样爱我,而是怎样去爱你自己。   男主白切黑,女主黑切黑。一个誉满天下,一个声名狼藉,一个神仙公子,一个妖艳*货。   【高亮】1v1 he sc (别看文案这样其实本文感情双箭头,很粗很粗的那种)   [排雷]   1.【重中之重】女主心理有病,好多行为常人根本不能理解,没有怜悯之心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心!可以说是个神经病吧(?)后面会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2.由于女主的成长环境,她对男主有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说起来论惨还是男主惨,只是写文女主视角多一点,故而会有一定偏差。   3.把这条单独拿出来说,这是一场对等的爱情,没有谁卑微一点,作者本人非常不喜欢地位上的差距带来感情上不平等,不要连正文都没看就说什么女主过于卑微从而上升到什么什么,谢绝ky。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甜 爽爽   主角:容虞|沈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果然不爱我!   立意: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理智且温柔的去看待这个世界 ================== 第一章 郡王府的九姑娘   厚重的灰云一片又一片的叠压着,沉闷的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味,是暴雨将来的征兆。   琉夏从厨房端了饭菜进来,房里十分寂静,她一进来便不自觉的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轻手轻脚的将端来的饭菜放在了矮桌上。   一阵风吹过,内屋的门帘轻轻晃动,仿佛还携裹着从屋内传出来的淡淡竹香。   矮桌上的饭菜袅袅的散发着热气,琉夏站在原地犹豫半晌,还是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朝屋内轻声道:“姑娘,奴婢从厨房端了膳食,您用一点吧。”   等了半晌,房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就在琉夏鼓起勇气欲重新开口时,门帘倏的被一只细白匀称的手挑开,门帘呈夜色般的深蓝,而那只手却过分苍白,对比强烈。   琉夏连忙退到一旁,偷偷抬头瞥了眼从内屋走出来的女人。   这是她伺候了七年的主子,郡王府的九姑娘容虞。   容色殊丽,冠绝上京城,用一句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今天的菜色同往常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一小盆素炒豆角还有一份青菜,没有一点荤腥,一点不像一个郡王府的小姐该吃的东西。   她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琉夏思及早上姑娘就没有吃饭,皱了皱眉头,劝道:“姑娘您再用一些吧。”   容虞声线有些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必,够了。”   琉夏继续道:“姑娘,奴婢瞧着您这些日子又瘦了,再这样……”   话没说完,琉夏便陡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中分明没有丝毫情绪,但这却让琉夏一瞬间有种诡异的被窥伺的错觉,寒意从尾骨升起,一瞬又一瞬的向上攀爬,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   容虞收回目光,气氛陡然轻松了不少,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收拾收拾吧。”   琉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低着头应了声。   容虞虽说是琉夏的主子,但是这么些年从未打骂过她,甚至只是一个普通近乎卑微的郡王府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姑娘。   但纵然如此,琉夏依旧对容虞带着莫名的惧意。   在外人眼里,容虞只是个痴恋沈世子又逆来顺受名声极差的姑娘,但她伺候了容虞七年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股阴沉又麻木的气息,就像是腐朽的枯木一般。   琉夏还未曾多想什么,门外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断了琉夏的思绪。   没有敲门,紧闭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挽着双螺髻的丫鬟走了进来。   那丫鬟见着容虞便道:“九姑娘,大姑娘要见你,劳烦你跟奴婢走一趟。”   见是春兰,琉夏心里便咯噔一下,春兰是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她家九姑娘向来不受府里人待见,此一去定然没什么好事。   容虞看了春兰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知道了。”   府里恐怕没几个人喜欢这个阴沉又木讷的九姑娘,春兰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对容虞的厌恶便更甚之。   她并不着急走,目光扫过矮桌上那明显被动过的饭菜,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明知故问道:“诶?九姑娘,这是你的午膳吗?”   “怎么全是青菜啊,琉夏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九姑娘吃这些猪都不吃的东西呢,还不快去给倒了!”   琉夏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向春兰的目光愤怒又羞愧:“你…...”   “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还生起气了?你家主子可是众星捧月的九姑娘啊,怎么能吃这些猪食呢?”   容虞说起来是府里的九姑娘,但待遇属实和个下人差不多,况且容虞本身就不喜肉食,所以顿顿都是素菜,但也没有春兰说的那样不堪。   琉夏气的指尖都被攥的泛白了,可容虞好像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没听到春兰在说什么一样。   任春兰说什么,她都没有出声反驳,也不见丝毫愤怒。   又说了几句得不到回应,春兰便自觉无趣,冷哼一声道:“九姑娘,跟奴婢过来吧。”   容虞这才有反应,动身随同她一起出了房门。   郡王府位于上京城的西南侧,朝北三条街就是皇宫,禄郡王容围到如今已是世袭第四代了,这些年里也没出什么惊才绝艳的人,到现在了几乎是全家吃老本,名头还在,荣光早就不复以往了。   郡王府的大姑娘容环是郡王夫人刘氏所出,也是郡王府的嫡长女,前些日子说了一门好亲事,日子就定在三个月后。   嫡长女的院子自然和容虞那小破院子天差地别,方才容虞随意扫可眼这院子角落里的一盘不起眼的绿植,便看出这盘惠兰能值她和琉夏半年的花销。   春兰站在门外不轻不重的扣了三下门,恭敬道:“姑娘,九姑娘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带进来吧。”   春兰推门而入,弓腰低眉,进去就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这样的房间才称得上是大户人家女儿的闺房,从茶案到那流光溢彩的花瓶,处处都在诉说着精致,随侍的丫鬟加上春兰有六个,房里站了这么多人却丝毫不觉得拥挤。   那位大小姐就坐在主位上,椅子是有价无市的紫檀木,她的姿态懒散,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正慢慢的搅动着里面的莲子粥。   这房间容虞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过来都会被这房里燃的香薰的头疼。房里没人出声,气氛有些压抑,时间一寸一寸的流逝,容虞低着头站在容环面前,一动不动。   容环放下汤匙,上上下下的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容虞,隔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容虞道:“不知。”   容环道:“前天安平侯府设的花宴,你赖在六妹妹的马车上不下来,只是跟过去也就罢了,还在安平侯府那么多人的面前丢郡王府的脸。”容环越说神色就越发的凌厉:“你自己自甘堕落没人管你,但你到底还顶着郡王府的名头,郡王府生你养你,就被你这样抹黑吗?”   末了,她道:“安平侯府之事,你可知罪。”   容虞答:“知罪。”   容虞回答的那样轻巧,容环只觉得自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那么不上不下的憋的有些难受,顿了片刻才道:“既然知罪,就去领罚吧,你三番两次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这次怎么也要让你长点教训。”   “是。”   容环最厌恶她这副模样了,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但是却好像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当然,除了奕王府的那位殿下。   这么些年,她把容虞踩在脚下践踏过,也说过恶毒的话去戳过她的伤口,甚至有一段时间她恨不得容虞去死才好,所以她疯狂的去欺辱她,但是这人每次都那样轻飘飘的接受了,她就像没有心一样,看着受尽欺辱,其实油盐不进。   容环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容虞还有什么值得傲的。   “对了,母亲因为这事很生气,从早上开始就在祠堂念经为你赎罪,你去祠堂门口跪着,她什么时候出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容虞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她明天晚上要去找那个人。   容环鲜少看到容虞去拒绝什么,这副样子还真有些新奇,这让她来了兴趣,她挑着眉问:“你不愿意?”   容虞依旧低着头,道:“没有。”   容环不禁有些扫兴,摆了摆手道:“出去吧。”   容虞走出门,站在容环身旁的一等丫鬟便道:“这个九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那位根本就不是她能肖想的,如今倒好了,人家不曾多看她一眼,她自己把名声弄的那么臭,往后可没人敢娶她了。”   容环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的继续搅着自己手边的那碗莲子粥,轻轻道:“不识好歹?也许吧。”   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至,夏日的雨天很是闷热,潮湿又粘腻着,令人心生厌烦。   容虞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大雨打湿了她的衣裳,祠堂的大门紧闭着,只有丫鬟往里面送饭菜的时候才会短暂的打开一下。   郡王府的下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卑微的容虞,没人觉得稀奇。   说起来,人就是很奇怪。   且不说那次是六姑娘非要带她去还是这么她自己赖在马车上不下来,就说若真论丢脸,上次在安平侯府丢脸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分明是遭遇了一样的事情,六姑娘回来就被人嘘寒问暖,而她回来就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丢了郡王府的脸。   偏偏还没有谁觉得不对,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六姑娘怎么能和九姑娘比呢?六姑娘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而九姑娘便应该被踩在脚下。   天色灰白,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不远处的长廊匆匆走过一行人,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厚嘴唇,身上蓝色的衣衫被雨水打湿了些,身后跟着两名仆从,那人匆匆一瞥,瞧见了大雨中跪在祠堂门口的容虞。   男人脚步骤然一顿。   美人肌肤瓷白,五官浓艳,暴雨中恍若神女堕仙成妖。   目光一寸一寸在美人身上游离,痴迷又呆滞,容虞似有所感,朝他那处望了过去。   这轻飘飘的一眼让男人只觉一股酥麻只冲天灵盖,他咽了口口水,问旁边的侍从:“那跪着的人,是谁?”   仆从道:“回大人,那是九姑娘。”   “……九姑娘?”   刘鼎刚从西北那边回来没多久,今日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这个在上京城十分出名的九姑娘。   果真是名不虚传。   容虞收回目光,她只瞧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她那几年都不曾归城的表叔刘鼎,想必他也认出来她了,但那粘腻又肮脏的视线却未曾有丝毫收敛。   真是令人作呕。   刘鼎还在看着,眼里的贪恋几乎要化为实质,一旁的仆从面色有些为难,惯性的想着这九姑娘又出来勾引人了,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老爷还在等您。”   刘鼎这才反应过来,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移开视线道:“知道了。”   这场大雨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停了下来,但尽管如此,容虞身上还是湿了个透彻。   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跪在那垂着目光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会极其轻微的勾一下嘴角,像是在笑。   时间一刻又一刻的过去,天色逐渐变暗,夜悄无声息的来临,容虞在心里一下一下的盘算着时间,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夫人,少爷回来了,现在要见您!”   “少爷不是在江西那边吗,怎么突然回来?可是遇见了什么急事?”   “我也不知啊!姑姑还是快些去通知夫人吧,少爷似是有急事要找夫人!”   没过一会儿,祠堂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一个衣着素淡的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虽已年过四十,但看着却一点都不显老,眉目间似乎还有些常年念经的慈悲气。   往日肃然的脸上此刻终于浮现了些不一样的表情:“长兼…长兼回来了?”   “是啊夫人,大少爷正在堂屋等着你过去呢!”   “这是出了什么事,回来的这样匆忙?”   “奴才不知,少爷并未透露,但看起来应当是有要事。”   “我这就过去,你让厨房快些准备膳食,一会端过去。”   “是,夫人。”   她看也没看跪在祠堂门口的容虞一眼,匆忙着一边询问那小厮一边朝厅堂走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看着。   瞧她那样不安中又带着惊喜的样子,那样急切,一定很爱她的孩子吧。   她收回目光,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但跪的太久了,下肢早就僵硬了,这一动不但没能起来,反倒一阵钻心的痛。   但容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慢慢的动着自己的腿,过了好半天以后,她才勉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刚刚起来,胳膊便被一个人扶住了。   是琉夏。   她没说话,只是一边流眼泪一边扶着容虞。   容虞知道在她跪在这的时候,琉夏过来好几次。   长时间不说话,突然一下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训斥道:“哭什么。”   琉夏的眼泪流的很凶,啪嗒啪嗒的掉在她的袖子上,她没有直接回答容虞的话,只是抽抽搭搭的道:   “……姑娘,前院的月季开的很好看,我偷偷摘了几朵,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第二章 为他弹一辈子琵琶   她们那个小破院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被流夏收拾的很整洁,自从七年前那场变故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唾弃,背离她,只有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安安分分的在她身边待了七年。   琉夏把容虞扶着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水放在容虞手边,哭着道:“姑娘,我已经让人去烧水了,一会就好。”   容虞端起茶杯抿了口,干涩的嘴唇终于湿润了些,她听着面前琉夏小声抑制的抽噎声,没有出声安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待到一盏茶喝完,容虞重新看向了这个从十一岁起就跟着她的姑娘。   相貌倒也算清秀,衣裳已经被洗的有些发白,眼睛红彤彤的,双手不像普通姑娘那样细嫩,反倒很是粗糙,一看就是粗活做多了的样子。   “别哭了,我没事。”   琉夏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小心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容虞,倘若没有七年前的那场变故,如今在她面前的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被踩到泥里的九姑娘呢,她应该被所有人喜欢才对。   她亲眼看着姑娘一日比一日沉默,情绪一日比一日内敛,她总是琢磨不透姑娘在想什么,甚至偶尔还会有些怕她。   但到底是伺候了七年的人,哪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琉夏抽泣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姑…姑娘,她们总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   就算是坐着不动,容虞的膝盖依旧隐隐发痛,她皱眉看着眼前的琉夏,情绪说不出的烦躁。   “没事,你不必难过,我会处理好的。”   会把自己处理好,也会把他们处理好。   容虞说的认真,琉夏却不知这其中深意,只当是她的随口安慰罢了。   郡王府是吃人的恶魔,在这样一个外表极尽繁华的王府里,根本难以窥到一丝一毫的良善。   地位决定命运,姑娘是命苦的人。   …………   跪了将三个多时辰,容虞不止是膝盖,就连小腿都呈着一片不正常的青紫色,沐浴完换了套干燥的衣服,琉夏便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小瓶药膏。   容虞半躺着靠在床头,旁边是被撑开了的木窗,没有下雨,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琉夏蹲在床边,正细致的给她抹着药。   “琉夏。”   琉夏一顿,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容虞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看不出什么情绪:“房里的眉黛受潮了,很难闻,你一会再去买一盒,那个口脂颜色不好,你去买个颜色深些的,桌上的木匣子有钱,如果有剩下的钱,你看看你自己需要什么自己买。”   琉夏有些诧异,仰起头看向容虞,问到:“姑娘不是向来不用这些吗,怎么突然要买这些?”   容虞没出声,琉夏也习惯了容虞这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噤了声继续帮容虞涂药。   静了半晌,就在琉夏以为姑娘不会理她的时候,才听容虞轻声答道:   “因为我明天要去见他。”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琉夏知道,外人说容虞生性浪荡是假,自甘下贱这是假,唯有痴恋奕王府沈映是真。   中午的时候出了太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云徊楼是上京城里最大的酒楼,那儿的姑娘最美丽也最干净,饭菜更是上京城一绝,没点身份的人根本就进不去那里。   容虞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轻轻的扫了几笔眉黛又上了点口脂,带了个遮脸的围纱,便从郡王府出去了。   “你说你何必呢?你那么缠着他也没什么用啊,人家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就是脱光了站他面前,他也不一定多看你一眼啊。”   身穿红色纱裙的艳丽女子将门外的容虞拉进屋里,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母亲不在了,我多少也得看着你点,你说你现在弄的都是什么事啊?你这样不止让别人看笑话……”女子的声音轻了些,看了看周边继续道:“那沈映早说了对你无意,人家修养好,也不是被你这么缠的啊。”   容虞被女子拉着手,全程低着头,末了才道:“姑姑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   云袖是容虞母亲的故友,这些年一直在这云徊楼带着,多少也有点地位。   云袖知道这孩子性格执拗,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能做的太明显,不然到时候查起来肯定能查到我身上,说好的啊,你就看看。”   “嗯,我知道。”   仅仅是为了看他一眼,便如此大费周章,想来能让容虞做出这种事的,世上恐怕也只有沈映了。   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在沈映那里,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云徊楼的妙处便在于说它高雅它的确是高雅,说它庸俗也的确是庸俗,全在于来的是什么客人。   容虞被带到了一处格外别致的雅间,显然客人还没有过来,她取下面上的围纱,然后被带到了屏风后面。   面前是一把琵琶,容虞坐在那,将琵琶抱在了怀里。   小时候母亲教她弹过一些,这些年偶尔也弹过几次,算不上精,但倒可以勉强弹出一首曲子来。   如果谈不好的话…也没关系,或许沈映会斥责她,这样也算跟她说话了。   少时,门被重新打开,脚步声连续有规章,不时有碗筷的碰撞声,有人过来上菜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走进来了,同上次不一样,这次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分明隔的有一段距离,但他刚一进门,容虞似乎就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特有清淡又冷冽的松木气息。   隔着道屏风,容虞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瞧见那人修长清俊的身影轮廓。   抱着琵琶的手微微收紧,容虞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葱白的指尖弹出了第一个音。   “下了这么久的雨终于停了,不然还真约不出殿下。”   沈映端起茶杯,骨节分明的手白皙甚于手里的白瓷杯,脸庞俊美清隽,微微垂下眸子时,浓密的睫毛会遮住那对颜色浅淡的瞳孔,袅袅的轻烟飘散出来,画面极是赏心悦目。   “李兄说笑了,只是前些日子被公务上的琐事绊住脚罢了。”   琵琶声由远至近,沈映将茶杯置于桌面,目光扫向了那矮桌边那块绣着朵朵彩云的紫檀屏风。   屏风后清晰的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影,体态多姿,低眉垂首,脖颈修长又曼妙,手边一个半人高的琵琶,遮住了她半边身影。   李天纵哈哈笑了两声,道:“殿下果真是勤于政务啊,说起来我这还有个事需要殿下帮忙留意留意……”   沈映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淡淡道:“李兄但说无妨。”   琵琶声缓缓的流淌在这燃着檀香的暖阁中,李天纵是个多话的人,几乎全程沈映都没说几句话,容虞也丝毫不觉得烦躁,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屏风后面坐着,一首曲子弹完了就换下一首。   “殿下也知道,做我这行当忒容易得罪人了,有时候证据摆在那,我想赖也赖不掉啊,再说这政事归政事,闹到私底下来可就不好看了。”   李天纵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主监察举核,得罪人是容易得罪人,容易捞油水也是真容易捞油水。   “现在世道不好啊,我也没办法,当初那事不止我,老刘也知道啊,根本瞒不住,昨天那姓容的突然来找我……”   李天纵唠叨了半天也没明确说明是什么,沈映坐在那,也不催促,静静的等他说完。   房里的燃的香不知不觉就烧了一半,窗外飘过来的茉莉花香和流水般的曲调一起散在了这处雅致的房间里。   基本上都是李天纵在说,沈映在听,偶尔对上两句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但李天纵知道,只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自己要求的事情已经成了,否则今日沈映根本就不会答应他的邀约。   待到他们谈完,夕阳已经褪去,墨般的夜色汹涌而来,姣姣明月高高的悬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上。   李天纵跟在沈映后面走出暖阁之后,容虞才停下自己拨弄琴弦的手,指尖已经有些泛红了,她放下琵琶,然后站起身来,待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才走出去。   倘若她能给沈映弹一辈子的琵琶就好了。   收拾东西的小二还没有过来,容虞轻车熟路的坐在了方才沈映坐过的那个地方。他基本没动筷子,手边的茶也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柔和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容虞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来,她端起方才沈映用过的茶杯,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片刻后,她似乎又不太满意,紧接着又在方才的位置重新抿了一下。   再离开时,瓷白的杯壁上便沾上了些许深红色的口脂。   容虞满意的笑了,仿佛留下了某种印迹一般。   而这时,一直安静的大门附近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   房门被哗的一下打开,容虞手里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抬起目光,便看到了门口手还放在门框上的,紧紧盯着她的李天纵。   容虞太习惯这种眼神了。   被惊艳的愣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说什么应什么,她随便勾勾手指就能把他们迷的七荤八素。   除了沈映,好像这些男人都是这样。   容虞放下杯子,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有,就着坐在沈映方才坐过的地方,然后撑起了下巴,无声的望着这个被她的相貌迷的呆愣的男人。 第三章 “我可以碰碰你吗?”……   李天纵确实从未见过这样颠倒众生的女人,他本就不是一个克制的人,偶尔看见漂亮的女人会把她们带回家放在府里养着,然后再赏个小妾的名头就足以把她们乐坏了。   方才同那沈映待在这房里的时候,他便瞧见了屏风后那曼妙的身姿,即便是看不清脸,但是有这身段也是足够了,那沈映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况且在那人面前讨论这些总显得下作,所以他特地等到沈映离开,然后才回到这里。   正好今晚他没什么安排,同这副身躯的主人春风一度想来也是美妙至极的。   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绝妙!   短短几瞬,他内心的想法已经从今晚赚大了再到为她赎身也未尝不可也发展到将来过于还可以把这个女人纳为妾室了……   “你怎么回来了?”   这好似有些自来熟的问话让李天纵满天飞的思绪终于被拉回来了一点,忽略掉自己内心怪异的情绪,答道:“我…本官有东西忘了。”   他走了进来,眼睛几乎一直黏在容虞身上。   说起来太奇怪了,上京城有这等程度的美人早该传的十里八街都是了啊,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容虞架腿而坐,长发垂散在肩头,像是一只女妖一样,翘起来的腿微微晃着,一下一下仿佛要晃到李天纵心里去。   “那你忘了什么呢?”   李天纵上下看了容虞一眼,越看越是满意,表情控制不住的开始流露出贪婪:“当然……是忘了美人你啊。”   说完,李天纵便急不可耐的乱过门槛,朝容虞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迫不及待的道:“美人你跟了我,我明天就为你赎身,你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容虞摇了摇头,道:“大人难道不问问我是谁吗?”   李天纵虽然被色迷了心,但到底是浸淫官场的人,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当下就皱了皱眉冷静了下来。   房里那引人遐思的气氛褪去,李天纵理智回笼,问:“你是谁?”   “唔,我是郡王府的九姑娘啊。”   “……郡王府的九姑娘?”李天纵皱着眉,突然这么一提起还有些没想起来。但不消片刻,他便重新看向了容虞,目光有些复杂,遗憾之余又带了点嫌恶。   “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虞看了眼敞开的房门,眼里流露出片刻的痴迷,直接道:“我想看看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李天纵抽了抽嘴角,不知应该作何回答。   不怪李天纵轻易就信了这套说辞,实在是因为郡王府的九姑娘太出名了,不管是她艳俗的长相还是几年前那桩丑闻又或者是她对沈映恬不知耻的追求,为了沈映来这种地方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即便是李天纵向来不喜欢关注京城这些事情,还是略微有所耳闻。   况且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她就算是是来偷听的也无妨,先不论他和沈映本来就没说什么秘密的事,就算有什么,容虞她一介女流,能影响到什么?   容虞问:“大人知道沈映出去之后去哪了吗?”   李天纵没有直接回答容虞的话,他实在是不忍就这么放弃这样一个大美人,便放软了语气诱哄着道:“你缠着他做什么呢,跟着我吧,明天我就去郡王府提亲纳你回府。”   倘若容虞是个如同商家女也就罢了,强取豪夺的手段可一点都不缺,偏偏容虞就算不受宠也是郡王府的姑娘,容不得他乱来,人活一张脸,真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你同他不可能的,我听说他最近很宠那个什么,也是你们郡王府的,好像是六姑娘吧,过不定过几天就接人回府了。”   微晃着的长腿一顿,如血般上扬的红唇骤然往下压了压:“六姑娘?”   李天纵这话自然是有夸张的成分,但到底不是空穴来风,他确实听说过一点,便继续道:“是啊,你早些放弃吧。”   容虞点了点头,竟然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只侧头看着他,转而道:“李大人要接我回府吗,我可是郡王府的人。”   李天纵来找沈映,为的就是郡王容围的事,因为前几天函州涝灾官员中饱私囊一事,容围有个手下被牵扯其中,被弹劾了个失察之罪,这几日说不定会朝李天纵发难。   “政事是政事,私事是私事,本官不介意这个。”   容虞:“我一个女人,自然是做不了主的,您那样弹劾我父亲,他怎会容忍我同你有什么呢?”   提到容围,李天纵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说起来以容围那个唯利是图的性子,若非是容虞名声太差,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女儿恐怕早就被他安排嫁人以换取政治利益了。   “你不必操心这个,本官自有办法。”   容虞掩着唇笑了笑,李天纵一下子就被迷了魂,紧接着就听她继续道:“大人也不必操心这个,左右我不会跟着大人的,我以后定然会进奕王府。”   李天纵:“……”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大话不过脑子就出来,过于天真过于幼稚,他稍微理解点为什么这个九姑娘名声差了。   容虞再次抬起头来,突然豪无由头的道:“大人您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注意的。”   李天纵懵了懵,我说什么了?她记住什么了???   还未等他深想什么,木门便被轻轻扣了三下。   方才李天纵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这会一抬眼便看见一个一身青衣的清秀仆人站在门口。   认识沈映的人都知道,这人名唤谨欢,是他身边的贴身侍从,几乎走哪都带着。   李天纵连忙离容虞远了点,神色不无慌乱的问:“可是殿下回来了?”   谨欢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容虞身上扫过,然后道:“殿下走时才发现腰间的佩玉落在了这暖阁里,就托奴才来取,李大人这是也有东西落下了?”   李天纵扫了一眼容虞,心下思绪几回翻转,最终道:“哈哈,本官只是回来检查一翻,如今也该走了,殿下的东西还请阁下好好送到殿下手里。”   谨欢道:“那是自然。”   说罢,谨欢又看向李天纵,提议道:“既然都是要走,李大人不嫌弃不若一起如何?”   李天纵道:“那是当然,走吧。”   官场是官场,私欲是私欲,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让私欲影响自己在官场中的地位。   临出门时,谨欢回头看了眼正正紧紧盯着他的容虞,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   “姑娘早些回去吧。”   两人一离开,房里便只剩下了容虞一人。   郡王府九姑娘这个名头很好用,不至于毫无背景到别人可以随意欺辱她,也不至于让人愿意抛开她的污点接她回府。   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呢,不曾让他因为这多看她一眼,除了招来一群又一群的恶蛆之外没有丝毫其他的作用。   容虞将面纱重新戴在脸上,一边带一边想着,方才落下的那块玉佩她怎么就没有看到呢,倘若她看见了,她一定给偷偷带回去。   走出门,容虞站在原地看着长廊上谨欢和李天纵渐行渐远的身影,定定了看了半天,她突然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谨欢虽说只是沈映侍从,但身上那股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气质却连很多世家子弟都不如,李天纵一路走在谨欢旁边,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句关于这个沈世子和九姑娘的话,均被轻飘飘的拨了回来。   别看李天纵一见着美人就迷了心,但心思确是个活络的,方才那场景,往大胆的方面想说不定是那世子殿下也看中了屏风后的美人,只不过来的迟了些,与他打了个照面。   行至云徊楼下,谨欢唇角含着笑,拱手朝李天纵告别:“大人,夜已深了,奴才便不耽误大人歇息了,就先告退了。”   李天纵跟着回了个礼,道:“那就就此别过了。”   谨欢转身离去,李天纵顺着看了眼那个方向。   一辆低调又精致马车停在那,墨色的帷裳敞开着,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的侧脸。清隽又优雅,仅仅是匆匆一瞥,便能窥见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李天纵向来不觉得男人要皮相有什么用,但他不能否认,这个沈映是他见过最惊艳的人。   不止是相貌,还有周身的气质   像玉一般温和,又像冰一样冷淡。   李天纵摇了摇头,不禁觉得自己过于多虑了。   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好美色,那容虞喜欢沈映可是众所周知的,他要是对她感兴趣不是早就下手了?   他被自己方才大胆的想法惊的笑了笑,然后转身朝对面的花楼走了过去。   容虞出来的时候,正巧李天纵转身离开,她加快了些步伐跟着谨欢,没有出声说话,也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   谨欢也不回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   待到走到马车边,谨欢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讶异道:“九姑娘?”   容虞看了一眼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马车上的那个男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也不回答谨欢的话。   谨欢也不觉得尴尬,似习以为常一般,静静的低下头等着殿下的指示。   容虞的确是个阴沉的人,喜怒哀乐好像都和常人不太一样,只有在看向沈映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的痴迷和依恋才让她生动了许多。   沈映微微侧头,月光照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显出几分凌厉。他垂下眼眸看向了容虞,眉心微蹙着,情绪不明。   “上来。”他说。   谨欢始终低着头,闻言亲自上前替容虞摆好了马扎。   容虞很听话,没多问什么就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内浮动着淡淡的茶香,面前的矮桌上摆置着一套泛着温润流光的玉质茶具,袅袅的散发着轻烟。   坐在软榻上的那人神色并不似白日里人前的那样温和,反倒透着股少见的冷冽,他睨了容虞一眼,沉声道:“去禄郡王府。”   “是,殿下。”   马车缓缓的驶动起来,容虞坐在沈映对面,看着沈映的目光依旧是毫不掩饰的痴迷。   沈映唇角向下压了压,道:“别看我。”   容虞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垂下了眉眼,只不过目光偷偷的停在了沈映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上。   想碰一碰,可她没有洗手。   “面纱取下来。”   容虞乖顺的把挡了大半张脸的面纱取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浓艳倾城的脸,然后她将面纱放在了矮桌上,就在那杯正散发这轻烟的清茶旁边。   容虞的手放在矮桌上,没有立即拿起来,她抬眼望着沈映,问:   “我可以碰碰你吗?”   沈映没有回答,唇角紧绷着,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容虞动了动身子,微微的弯了腰,伸手轻轻的握住了沈映垂在身侧那只白皙如玉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又精致,莹润剔透,骨节分明,指尖又泛着凉意,她细细的摩挲他的手背,竟在亵渎的不忍中获得了快.感。   沈映没有挣脱,他半阖着眼眸睨视着两只交握的手,容虞的长发垂散下来,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她眼里的痴迷几乎毫不掩饰,这双美艳的眸子里,似乎满满的都是他。   他淡淡开口,温雅的嗓音像含了冰刃:“如今就你我二人,九姑娘就不必如此了吧。”   容虞一愣,抬眸看他,猝不及防与这不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她没松开手,也并未否认他的话,只认真道:“可我真的喜欢你。”   沈映不以为意的勾了嘴角,神色透着嘲讽。   马车内陷入了沉默,帷裳被放下,沈映靠在后垫上闭上了眼睛,疏淡又冷漠。   容虞又朝沈映那动了动,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头,同他十指交握,沈映不回应亦不拒绝。   沉默之中,容虞忽然又轻声开口,重复了遍之前说的话。   “我是真的喜欢你。”   轻柔的话音静静的散在了马车里,沈映依旧阖着眸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街市上的喧闹如同隔了层东西一样虚虚的传过来,似清晰又似模糊,门帘偶尔晃动,会露出一丝清透的月光。   马车走过喧闹的长街,拐过寂静的小巷,在一处少有人至的街角停了下来。   容虞松开他的手,手指捏着他洁白的衣角,道:“我要下去了。”   沈映不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容虞也并不难过,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谨欢的声音:“殿下,九姑娘进去了。”   沈映这才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倦怠:“回府。”   “是。”   寂静的街道上马蹄哒哒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沈映抬手将矮桌上那被已经凉透的清茶一饮而尽,目光随即落在了方才茶杯旁的那条颜色艳丽的薄纱上。   眸光沉暗,捏着杯壁的手指渐渐的收紧。   ………   奕王府离郡王府很近,从很小的时候,郡王府的那些姑娘们就会多多少少的在家长的默许下跟着沈映玩,但那时的沈映便已然出类拔萃,每日在家看书习字,不曾多看她们一眼。   沈映从来没有亲近过哪个女人,这么多年容虞都快忘了,像沈映这种神仙一样的人,这上京城有多少女人在肖想。   郡王府的六姑娘,也是大夫人所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容画吧。   她居然能得到沈映的回应吗?   夜色深重,容虞揽了揽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从一个连后门都不算的只有几个下人才知道的木门走进去,每次她回来的晚,流夏就会默契的把锁从里面打开。   夜色下的郡王府看起来十分安逸,大多数院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人们睡在这舒适的富贵屋里,或许周边还燃着助眠的熏香,或许临睡之前还喝了一碗解暑用的梨水,或许觉得天气闷热,榻旁还有不敢出声的奴才一下又一下摇着蒲扇。   有些院子里的灯还在亮着,如果走近的话可能还会听见里面低低的说话声,是在说今天送过来的首饰上的珍珠不够圆润还是在说哪家的贵公子今日多看了她一眼呢?   即便是已经落魄了的郡王府,这里面生活的人依旧是这样的温暖舒适啊。   容虞推开房门,流夏连忙迎了上来:“姑娘,你回来了。”   “姑娘,你见到世子殿下了吗?”   容虞道:“见到了。”   流夏的脸上克制不住的带了些喜意,问:“那他可有跟姑娘说什么?”   容虞分脚步顿了一顿,道:“……没有。”   流夏有些失落,聋拉着个脸道:“……好吧,姑娘你也不要难过啊。”   容虞每每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流夏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但是每次容虞回来的时候,她都会备好水给姑娘洗手。   而今天她站在木盆边上,却犹豫了片刻,最终她还是没能把手放进去。   从流夏的角度只能看见容虞的半个侧脸,乌黑的长发垂散下来,映衬着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的苍白,眼角的媚意被收敛了不少,但妖冶的红唇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另一半身影挡住了光,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容虞的手指轻轻的点着木盆的边缘,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问她:   “知道容画最近都在忙什么吗。” 第四章 六姐姐   “……容画?”   流夏心里一慌,小心的问: “姑娘,你都知道了?”   容虞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垂着眸问:“知道什么?”   流夏朝容虞走过来,接过容虞手里的帕子,尽量含蓄的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总能听见别人说世子殿下…可能倾心于六姑娘。”   容虞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夏道:“……好像是上次安平侯府的事情,就是那次六姑娘不是被泼了桶水嘛,听人说世子殿下很着急,还给六姑娘递了个帕子,亲自……把她脸上的水擦干了。”   “不过奴婢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六姑娘比起姑娘你可差远了,而且奴婢可从未见过世子殿下对六姑娘有什么特殊的,这事又没人亲眼见到,怎么可能是真的。”   虽然六姑娘那确实有世子殿下的帕子,不明真相的很容易被这些流言带过去。   琉夏认真的观察着容虞的脸色,她家姑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但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琉夏咽了口口水,默默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容虞抿了抿唇,道:“你先下去吧。”   “……是。”   容虞掀起帘子走进内屋,屏风后已经兑好的浴汤袅袅的散发着热气,她脱了衣裳走进去,四肢百骸一下子温暖起来,膝盖那里的青紫还没有退去,痛楚汹涌而来,但她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在这样的刺痛中找到了一丝安稳。   睡觉时,一个红漆木匣子放在枕边,她侧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才缓缓的闭上眼睛。   三天前,安平侯府寻回失踪多年的小侯爷,举府同庆,大宴宾客。   安平候似是有意想让刚回来的这位小侯爷多多结识上京城里年轻一代的才俊们,故而上京城里世家子女们几乎都被邀请了过来。   容虞自然不在邀请之列,她能去还得益于那位六姑娘容画。   “她名声那么烂,六姑娘肯带她去那种场合露面实在菩萨心肠。”   “到底是姐妹啊,六姑娘这是念着同府情谊呢。”   “那容虞是走了几辈子运才碰见六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姐姐啊。”   菩萨心肠,温柔善良。   这就是容画给人的既定印象。   她喜欢穿一身颜色素淡的衣裳,身体不怎么好,会对人笑的轻浅,婉约大方,温柔小意。   但三日前的安平侯府,她还利用她扮演了好一出善良姐姐的戏码。   她记得那天。   身穿粉色百花晕春锦长裙的姑娘聘聘袅袅的朝她走过来,模样娇俏说的话却恶毒至极。   “郡王府的九姑娘?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容虞不理睬她,少女说话便越发的不带分寸:“容画是怎么回事啊,带你这种人来,晦气也太重了吧。”   “怎么,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晦气,感觉不好意思了吧?”   安平候府很大,他们周边人不多,大多都离她们这比较远,注意不到这发生了什么。   容画站在旁边的一株兰花旁,颇有些看好戏的姿态。   少女声音放轻了些,继续道:“诶我说,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死了的娘亲一样不要脸啊。”   “娘是什么货色孩子就该是什么货色啊,你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勾.引人的吗?”   这种场景,在这七年里容虞经历了数次,她低着头不说话,无声的承受这些辱骂,反驳无用,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嘲讽。   她的反驳会被调笑,在没有相应地位的时候,仅凭几句辩驳根本不可能让人认可。   所以她总是沉默的。   但这一次,她少见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母亲曾是天香楼头牌,你又是什么货色?”   少女没想到容虞会这么直接的回她,当下便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气的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么说?”   容虞又低下了头,不再回她。   “你是觉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吗?你信不信我随便说句话,我就能让你被罚死在郡王府?”   “要试试吗?”   气氛僵了僵,容虞忽然缓缓抬起目光紧盯着她,瞳仁漆黑,毫无情绪。   她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话:“要试试吗?”   容虞的阴沉让少女厌恶的同时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莫名就慌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慌忙之中,她目光倏的瞥见了一旁路过的端着个木盆的小厮,勾起唇角笑了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道:   “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未免过于愚蠢,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红兰,接过那盆水,让九姑娘清醒一下。”   冰凉的兜头砸下,一个女人忽然扑在了她身上。   是容画。   她不过来,容虞都不知道原来方才她被人羞辱时她这个姐姐在旁边。   那温柔娴静的六姐姐被泼了一盆凉水以后第一件事是关切的看着她,问:   “九妹妹,你没事吧。”   身形羸弱的女孩身上湿了大半,瘦削苍白的小脸上水珠滚落,即便如此依旧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的妹妹,真实我见犹怜。   没等容虞回答,容画便转身对着泼她们俩水的那人严肃道:   “我妹妹她虽然不懂事了些,但毕竟是我妹妹,不是谁都能欺辱的,她做错了事自有家里教导,不需外人来教训。”   温柔又坚定,话语掷地有声,端的是一副温柔姐姐的样子。   她不否认容虞做错了事,哪怕容虞自始自终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里。   容虞四处扫了扫,果真在不远处的转角看见了一行人正走过来。   为首的那人是沈映,他一身锦衣长身玉立,身后跟了数名侍从,脚步生风,清隽明朗。   容虞定定的看着,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处境。   令下人朝容虞泼水的是侍郎家的大小姐,她向来不待见容虞,不待见她那样光明正大的喜欢沈映,也不待见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有那样一张美艳的脸,故而逮着机会就羞辱几句。   反正就算她欺负容虞,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可谁知六姑娘会突然扑上来,六姑娘看着就是个体弱的,这一泼说不定泼出什么毛病来。   那小姐不过也只是个初初十六的娇小姐,泼水本就是冲动行事,远远的又瞧见有人过来了,心里一慌,居然直接跑了。   于是,浑身湿透的容虞和容画,就在原地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沈映。   容虞发丝还在滴着水,手指攥的生紧。她站在路边低着头,只瞥见那双纹绣着金色云纹的白靴离自己越来越近。   片刻后,那双靴子停在了她面前。   容虞倏的抬头,正好撞上那人正垂眸看着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的颜色相对浅淡,长睫浓密,眼尾拉的长有轻微的上挑,但丝毫不显轻浮,这样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总会予人深情又专注的感觉。   还未等容虞反应什么,一旁的容画便先一步福了福身子,道:“小女见过世子殿下。”   沈映抬了抬手,收回目光,意态疏淡又礼仪周全:“姑娘不必多礼。”   见到沈映是该行礼的,但还未等容虞动作,一旁的容画便道:   “舍妹不懂礼仪,小女在这里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莫怪。”   沈映弯了弯唇角,温润道:“无事。”   容虞一直低着头,掌心不知是汗还是水,衣裳湿了大半,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严谨端正的,而她总是狼狈不堪,。   她喜欢沈映   他那样干净又那样美好,是神明也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沈映看见了那乌黑道长发此时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朝谨欢那边侧了侧脸。   谨欢会意,上前给容虞和容画一齐递了张帕子。   “姑娘擦擦吧。”   待到她们俩接过,沈映才道:“两位姑娘可以去客房整理一下,在下就先告退了。”   容画几乎掩盖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他捏紧帕子,脸色微红,服身道:“小女恭送殿下。”   沈映微微颔首,阔步离开。   奕王府的世子沈映誉满天下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赞誉并非仅仅是针对于他的学识与相貌,更多的,是他身上常人难及的修养。   他似乎永远温和如玉,待人宽和有礼。   正如对待容虞的态度一样,因为她对沈映毫不掩饰的追求,让沈映连同她一起成了上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寻常人被这么连累只怕早就对始作俑者厌恶至极了,但沈映永远是那个温和又疏离的沈映。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曾因为容虞对他的追求而让她难堪,也未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甚至从未在什么场合以鄙弃或炫耀的口吻提过容虞这个不被人认可的第一美人。   ………   翌日,清晨。   容虞从梦魇里挣扎出来,艰难的睁开眼睛,刺进檀木窗的光线明亮又刺眼。   她摸了摸放在枕边的木匣子,恐惧渐渐褪去,她才拧了拧眉心,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刚刚洗漱完,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琉夏便匆忙走进来,道:“姑娘,六姑娘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琉夏刚刚说完,便有一个身粉罗裙的小丫鬟走进来,她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人手拿着托盘,一人手里捧着小木匣子跟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丫鬟是容画的贴身一等丫鬟帘青,她脸带笑意,道:“九姑娘,奴婢奉六姑娘之命来给您送点东西。”   “这是两件锦芳阁的裙子,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棉裙还有十二破流仙裙,都是上等的料子,我家姑娘都没舍得穿呢。”   说着她又打开那个木匣,道:“这里是些首饰,可都是好东西,姑娘特地给您挑着送过来的。”   容虞扫了眼,淡淡道:“知道了。”   帘青有些不满,依着九姑娘这处境,不说对她家姑娘感恩戴德也全不该是这么个冷淡的样子,但想到还有任务在身,便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还愣着干什么,给九姑娘放这啊。”   琉夏忙道:“给我吧。”   琉夏去放东西,帘青看了眼跟着自己过来的两个小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   丫鬟一出去,房里便只剩下帘青和容虞两个人。   容虞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帘青的下文。   帘青脸上堆着笑,道:“九姑娘,您也听说了现在的传言……”   容虞问:“要我澄清吗?”   帘青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传言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时间久了自然就散了,只是既然传都传了,你要是突然那么出来一说不是那样的,我们姑娘脸上不好看,所以奴婢今天主要是想跟商量商量……”   “咱们就静静的等着流言自己散,别去管它。”   那天的事除了容虞本就没人看见,侍郎家的小姐能证明泼水是真,遇见沈映也是真,容画手里又真的有绣着沈映专属标志的帕子,具体沈映有没有亲自帮她擦,还真没外人知道。   沈映是上京城女子心中公认的高岭之花,能和他有点什么,足以让人对她艳羡不已。   况且如今的传言对容画可没有半点不利,因为在传言中,沈映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第五章 好啊,我都给你。   “那若是殿下自己说出来了呢?”   帘清笑道:“世子殿下可是做大事的人,他岂会在意几句流言呢?”   况且这位殿下几乎从不给女子难堪,总能给女子最大的尊重。   据说早些年有王府的下人不懂规矩,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敢私自爬床,待到沈映晚上回来见着那衣不蔽体的女子,居然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还叫那姑娘仔细穿好了衣服再出去,且全程都极其守礼,未曾看那姑娘一眼。   这样的男人恐怕全京城也挑不出几个来。   是啊,沈映是唯一的。   但那件事却和帘青说的不太一样。   那个爬床的女人容虞知道。   她不止爬了床,还往沈映常用的茶杯杯口上涂了情药,沈映也的确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也确实站在门外让那女人穿好衣服再出来,但出来之后的当晚,他就令人换了床换了茶具,那情药不知沈映沾没沾,但他看着除了心情不太好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而那个爬床的女人,那晚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容虞道:“好啊,我不会说出来的。”   帘青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心道这个九姑娘可算是识趣些了,她本来还以为依着这个就九姑娘对沈世子那态度,应该会好生说道一番才对。   她顺水推舟道:“那既然你答应了,就不如把那帕子一道给奴婢吧。”   容虞神色一滞,道:“帕子?”   帘青未曾发现容虞的反常,继续道:“姑娘莫不是忘了,是那世子殿下给的啊。”   毕竟外界传言那绣着沈映专属标记的帕子只有容画一个人有,到时候要是容虞手里这个被人看见了,对容画的影响不好。   见容虞不说话,帘青愣了一下继续道:“姑娘该不会给扔了吧。”   容虞向来格外爱惜沈映的东西,那个帕子她当然妥善的保管起来了。   但那是她的东西,任何觊觎她的东西的人,都该去死。   “当然没有。”   帘青也瞧出这九姑娘怕是不愿意交出来了,眉头皱了皱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九姑娘,您如今的处境奴婢也清楚,何必执念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呢,你若是需要什么,大可跟奴婢说没我家姑娘她向来心肠软,您又是她的妹妹,要什么不好说?”   容虞扯了下嘴角,片刻后低下了头,那双妩媚生姿的眼睛里毫无情绪。   “可那是殿下的东西,我……我不想给别人。”   面前的少女正低着头,长发垂散下来让人看不清的眼睛,嘴角向下撇,瞧着是一副失落极了的样子。   帘青早料到回事如此,她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容虞的背,颇是语重心长:   “奴婢说这些可能有些逾越,但九姑娘啊,奴婢是自小在王府长大的,对您的过往也了解一二,您是个命苦之人,当初发生哪些事时您还只是个孩子,是非对错都与您无关,这些年奴婢知道您的日子并不好过,对沈世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倾心也并不为过。”   “只是什么都要量力而行啊,两年前你当众对沈世子表明心意被拒绝你知道这对你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吗?您这两年对沈世子穷追不舍可曾得到半点好处?”   “原本姑娘以您的姿容境地根本不至此啊,现在回头也来得及啊。”   容虞道:“……我知道,事已至此我怎能不明白呢。”   “那帕子……”   容虞叹了口气,道:“我本意是想要留个念想,只是如今想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抬起头来,认真道:“六姐姐待我那样好,我总得回报一二才是。”   帘青心里一喜,道:“那姑娘……拿出来交给奴婢吧。   容虞道:“……现在恐怕还不行,那帕子连同我这些年收集的其他殿下的东西一起放在一个小木匣子里,那木匣子我并不放在王府这,待到我下午去取回来再给六姐姐,你看怎么样?”   帘青听着一阵恶寒,居然私下里还偷偷收集沈世子用过的东西,想想就浑身难受,但心里那么想,她嘴上却说:“那也可以,等晚上我过来拿。”   容虞道:“……可那毕竟是我收集了好久的,我想亲自送过去。”   帘青只觉得这就姑娘真实又麻烦又矫情,但又怕她把六姑娘的事往外到处说,只得应了下来。   谁知容虞又道:“我无故带个木匣去找六姐姐容易惹人怀疑,不如就把时间定在亥时三刻,地点就在后院的青桥上吧,我想亲自把东西交到六姐姐手里,还劳烦告诉六姐姐,不要带其他人,要亲自过来。”   帘青皱了皱眉,觉得太过麻烦了。   容虞也不慌,慢悠悠的继续道:只:“说起来我都不明白六姐姐她为何要殿下的帕子,她又不喜欢殿下,她喜欢的,难道不是陆表哥吗?”   这话一出,帘青脸色骤变,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你胡说什么,你这是听谁说的?!”   容虞抬头看她,不言语。   帘青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反应过来后收敛了些脸上惊慌的神色,四处扫了眼发现门窗都关紧了才重新坐下来,道:   “我家姑娘同陆少爷就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以后这种话姑娘还是不要再说了!”   容虞:“可是我前几天在后花园的柴房边上,还看见陆表哥把她搂在怀里亲。”   帘青也是从小就在这深宅大院里为奴的,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反应过来后道:   “九姑娘,奴婢劝您还是不要多嘴的好,别说六姑娘没做这事,就是做了,到时候闹起来,是相信您还是相信我家姑娘,大家自有论断。”   容虞也不慌,道:“说起来那天陆表哥也太不小心了,六妹妹亲手给他绣的香囊都能落下,多亏我捡到了,不然多可惜啊。”   帘青万没想到她家姑娘居然留下那样关键的证据,长舒了口气,她问:“你想要什么?”   容虞忽然笑了起来,道:“想什么呢?我若是想要威胁六姐姐,早就说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香囊我会还给六姐姐的,只不过那些东西都不在这,晚上我会带着香囊一起去找六姐姐的。”   “否则我怎么会约那样的时间地点呢,还是为了六姐姐着想,以防万一罢了。”   容虞看着将信将疑的帘青,继续道:“说了这么多,主要还是希望六姐姐往后可以对我照拂一二,毕竟我在这府里的状况……”   帘青心下了然,她就知道容虞不会那样轻易地把东西交出来。   只是这个法子也过于蠢笨了些,就算她家现在姑娘答应了,到时候东西拿到手,容虞手里没了把柄,到时候如何还不是姑娘说的算?   “…那我回去请示下姑娘。”   容虞:“劳烦。”   …………   帘青走了之后,琉夏这才推门走了进来,方才她在屋外等了半天,一直在担心帘青是不是过来为难姑娘的。   “姑娘,六姑娘派人过来找您是有什么事吗?”   容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琉夏习惯了容虞遇见什么事都不会和自己说,也不再多问,只道:“姑娘,六姑娘送过来的东西奴婢放在东屋了,需要奴婢拿过来给您看看吗?”   “不必,就放那吧,找机会出去换掉银钱。”   “是。”   未时还未过半,容画便托人送来了消息,说是答应了容虞的请求。   半下午的时候,容虞似乎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喧闹声,听这声音并不是在府内的,而是在府外。   容虞住的这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靠近大街,同其他地方比显得很喧闹,一般府外有比较大的什么动静她这都能隐约听到。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情绪很激动,正在大声咒骂着什么,容虞正想让琉夏去看看怎么了,那声音便忽然又消失了。   便也只得作罢,或许又是什么闹事的人吧。   太阳垂下西山,落日的余晖洒满了郡王府,没过多久,夜色便逐渐攀升,在一阵一阵的虫鸣中,灯火逐一的的熄灭,热闹的郡王府随着深夜的来临而逐渐寂静下来。   半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枝头,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提供了些许的光亮。   容虞手里捧了个木匣子,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前几天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小路还有些泥泞,容虞没有提灯,就着朦朦胧胧的月色朝青桥走了过去。   路上没碰见一个人,四周都静谧非常,黑暗如同深渊一般,笼罩着每一棵草木。   她的脚步并不慢,仔细看过去甚至还有些轻快,但是这种轻快好像并非是怕被人发现,而是仿佛在期待的什么,想要赶紧去赴约一样。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分明是美的,可深夜里这副场景瞧着却极不正常,令人心生惊悚。   郡王府的花园曲折而迂回,走过一处繁花紧簇的小径,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个身着素淡却精致的,她的六姐姐,容画。   她就站在青桥上,正来回的走动着,还不时往四周张望,看起来很是着急。   容虞轻轻的抚了抚手里捧着的木匣子,朝前方迈出了脚步。   容画一见容虞过来,便快步迎了上去,她皱着眉头,语气十分不满:“你怎么才过来?你知道我在这等了多久吗?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你过来就……”   容虞朝桥上又上前了几步,就站在那座小拱桥的最高点停了下来,她打断容画:“六姐姐,你不想要这些吗?”   容画的抿了抿唇,走到了容虞面前,神色有些不自然,急忙伸出手道:“行了,给我吧。”   这双手洁白如玉,指甲小巧圆润,一看就经常修理。   容虞说:“好啊,我都给你。”   紧接着,容画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猛地被狠狠一推,力道很大毫不留情,她脚下霎时一个不稳,直直的往桥下载去。   扑通!   溅起一大片水花。   下面这个绿池里的水本不深,上面种些莲花供观赏用,天干的时候甚至只到膝盖那么深。   但连续数天的暴雨让这个池子里蓄满了水,夜色里漆黑的水面渗着让人窒息的恐惧,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绿池,足以让一个不会凫水的女人悄无声息的死在里面。   “啊——!”   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帘青惊恐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桥上的一幕。   谁都不曾想到往日里看着逆来顺受的九姑娘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否则六姑娘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这深夜里的赴约。   就连她跟出来都不是因为担心容虞会有什么伤害六姑娘的行为,而纯粹是因为六姑娘怕黑,所以她才跟着一起。   帘青嘴唇颤抖着,双腿发软,她哆哆嗦嗦的开口喊道:“来…来人……”   忽的,桥上那人看向了她。   那是一双极为漆黑的眸子,身形隐在夜色里,背后苍白的月光让她脸显得愈发诡异,分明是美艳的模样,此刻却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看着她,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拿开,那妖冶的红唇拉扯着咧开,帘青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侵袭全身,要喊出来的话一下子就失了声。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张着嘴,半天只发出了个断断续续的音:“鬼,鬼……”   手一松,提着的灯掉在地上,帘青试图逃避那样诡异的眼神,慌忙蹲下腰去捡,重新站起来时,桥上已空无一人。   只有桥下传来的一阵比一阵弱的水声提醒她那里还有一个濒死的人。   帘青一下子就摊倒在了地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便颤抖着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六姑娘…六姑娘落水了!”   “快来人——!”   寂静的郡王府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 第六章 那个女人就养了一只猫。……   容虞回到房里,把手里那个空匣子随意的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木盆前将那双苍白纤秀的手浸到清透的水中。   冰凉的水包裹着手上的每一寸肌肤,容虞叹出一口气,唇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很是愉悦。   屋外脚步声凌乱,夹杂着几句匆忙的议论。   “发生什么了!”   “六姑娘落水了,别睡别睡了!”   “人怎么样?救出来了吗?!”   “不知道啊!去看看!”   沉浸的黑暗中的和郡王府终于还是亮了起来,丫鬟小厮来往匆匆,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但这些喧闹仿佛都和容虞无关。   容虞躺在床上,毫无心理压力的,闭上了眼睛。   一夜安稳,没有人过来找她。   六姑娘夜里落水一事在郡王府掀起了很大的水花,毕竟大夫人育有一子二女,儿子自然就是前几天回来的容长兼,女儿除了大姑娘容环之外,就是六姑娘容画了。   容画被救上来的时候样子十分骇人,几乎半边身子都是血,大夫人本就爱女心切,猛地一见着这场景就直接吓的晕了过去,昨夜里的郡王府属实兵荒马乱。   那池子水深,容画栽进去的地位很是刁钻,下面有一块斑驳的大石,她正好摔在了上面。   但不幸中的万幸,石头只划破了她的胳膊,并未伤及其他地方,那天晚上也就是看着比较吓人罢了。   帘青没有供出容虞。   起初大家都在忙着救人,没有闲暇去问她往来因果,后来大夫说容画已经没事了后,众人才想起去问画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厅内,容家的几位几乎全到场了,个个都是副忧心焦虑的样子。   帘青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明白既然容画没有什么大事,那容虞手里的把柄就永远对她有威胁。   她并非是蠢笨之人,倘若她要是擅自说了,容虞定然会把一切都说出来,到时候容画就完了。   等到六姑娘醒过来,知道是她说的,那她肯定也没有好下场。   容长兼坐在大夫人身边,正厉声道:“不过问你个话,你抖什么抖?!”   容长兼,和郡王府的大少爷,今年二十有余,五官还算端正,此时眉头蹙着,看着跪在地上的画清神色很是不耐。   帘青犹豫了半天,最终只哆哆嗦嗦道:“回…回大少爷,奴婢也不知啊,奴婢只是夜里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于是就点了灯出去看看,我与姑娘隔的远,刚穿过那条花道就听见扑通一声……”   “…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砰!   一个碧绿色的瓷杯猛地一下子在帘青面前摔得四分五裂,溅出的碎片把清的额头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的流下来,帘青吓得浑身一抖,道:   “大少爷……,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没看见?!你这贱婢,还不会就是你把我妹妹推下去的吧?!”   帘青慌忙抬头,拼命解释道:“奴婢不敢,大少爷明察,奴婢真的不敢……”   “好了!”   一旁坐着的容环猛地出声打断,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她从小就跟着画画,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背主之事,这事还是等画画醒了再说吧。”   全程都未曾提到容虞。   也根本不会有人把容画的意外和容虞联系到一起。   容画几乎昏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悠悠的转醒过来。   以往传言中的容画,总是纤秀瘦弱,身子骨不好但多才多艺,让人一看就想要好好保护她,但那毕竟都是传言,实际上容画的身体其实和一般女人没什么两样。   可经此一遭,寒气入体,容画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病美人。   容画一醒,自然该探望的都都得过来探望。   容虞是最后一个去的。   帘青给她打开门的时候,看着眼前这张美艳的脸,又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那天晚上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若非是姑娘真的需要和她谈谈,帘青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容虞。   为了以防万一,容画在门外留了两个小厮,能保证小厮清楚的听到她们的谈话声,又能保证倘若她喊出来,那两个小厮就会即刻破门而入。   容虞慢悠悠的走进去,看到了那个半躺在床上的,脸色苍白的容画。   容画一看见容虞,眼里便浮现出恐惧还有恨意,她紧紧的捏着被角,死死的望着这个面色轻松的女人。   “六姐姐很幸运啊。”   任谁都不可能坦然面对一个曾经意图杀死自己的人,她下意识的朝后靠了靠,道:“如果我说昨晚是你推我下去的,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容虞道:“那为什么不说呢?”   容画冷笑着,不想再同容虞虚与委蛇,直接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容虞弯着唇,道:“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不要随便从我手里拿沈映的东西。”   容画怎么都没料到容虞会是这个回答,她看着面前这个同常人无异的容虞,胸口起伏着,道:“疯了…你简直疯了!”   容虞不以为意,道:“六姐姐好好养伤吧。”   容画对着容虞背影道:“如今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容虞连头都没回,看着并不在意。   待到容虞出去之后,帘青才道:“…姑娘,怎…怎么办啊。”   容画的右手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伤口很深,若非是救治及时,她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日后定然会留疤,现在更是动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的。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那个贱人,还真以为我就这样乖乖任她欺负不成?”   …………   关于容画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的掉进后院的池塘里,容画给出了个奇怪的说法。   她说自己半梦半醒见好像看见了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在她屋里,她一时好奇跟了出去,到青桥上一时不慎一下滑了下去。   要不是知道容画不会在这事上开玩笑,众人还真不会相信这套说辞。   “画画,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说出来兄长替你解决。”   容画心里愤恨至极,但嘴上只道:“没有,我也没什么好被威胁的,我真的只是因为看到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夜里脑子不清醒,看错了吧……”   郡王府可没人喜欢养猫,容长兼后来搜遍了郡王府也没看到一只猫,那么容画口里的猫又从何而来?   事情陡然就变得怪异起来。   深夜里的白猫,这个说法本身就令人不寒而栗,谁知道容画跌进水里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什么东西再作怪。   与此同时,在府里呆久了个老人心里都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诡异的感觉,郡王府是高门大户,死过人是常有的事,但这次的事,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数年前的那个风华倾世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养了一只猫,极为爱惜。   后来那个女人死了,猫也不知所踪。   而那个女人,就正是容虞的母亲。   表面上一副平静的郡王府最近总能听到三两句议论,府里的下人趁没人的时候议论下府里的主子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议论的主题里却突然间多了一个,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   那个女人名唤白倾,是曾经名动京城的女人。   或许人们可以忘记她的名字,但绝不会忘记她的相貌。   她的长相并不同于容虞那般艳丽,反倒温柔婉约,一颦一笑都像是画中人,那样的风姿恐怕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和郡王容围把她从江南带回来时,属实掀起了好大一阵风波,什么高门贵女,什么才女公主,通通不及这人半点风采。   据说这个女人以前是一个普通甚至偏僻的江南小镇里卖胭脂的,容围从那路过瞧见她,一下子惊为天人,然后就把她带到京城来。   “我年轻的时候见过她几回,长的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虽然她品行不端,但是着实是美啊,让人心生亲近的美,看着就是个温柔的人,只是…没想到能做出那种事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小丫鬟不屑的轻嗤了声,她没见过那个被说的跟天仙似的三姨娘,但是左右不过眼睛鼻子嘴,哪能有那么夸张:“长的好有什么用?她既然贪图富贵进了郡王府,就应该知足才对。”   “她不止谋害大夫人意图取而代之,居然还和人通奸,我看啊,死了活该!”   一旁的青衣丫鬟连忙制止她,道:“你说什么呢,没听说六姑娘那事啊?也不怕她晚上来找你?”   “还有啊,那只猫和当初那位养的猫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六姑娘说的猫可是一直通身雪白的猫,而…的猫,据说是一只灰猫。”   “可是还是很玄乎啊,你说当初那位死了之后,她的猫怎么就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要是死了,怎么连尸体都没找到?”   “而且那位…她不就姓白吗,说不定六姑娘看到的那只白猫就是……”   那丫鬟有些怕了,搓了搓胳膊,道:“你说什么呢!吓死个人了。”   “那样恶毒的人,死了也不安生。”   这这番话恰巧就被路过的大夫人听到了,她几乎一天都呆在祠堂里,这会才刚刚出来,一旁的丫鬟道:“夫人,奴婢去把她们叫过来。”   大夫人敛着眉,道:“不用。”   此时正值傍晚,她看了一眼天色对身旁人道:“去六姑娘院子里看看。”   容画伤还没好,几日都不曾下床,大夫人过去的时候容画正在训斥一个一个丫鬟,见她来了,便让人下去了。   “娘,你怎么来了?”   大夫人抚了抚容画的头发,道:“你跟娘仔细说说,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七章 “你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容画在府里很是得宠,毕竟她是嫡出的女儿,她一受伤,居然连已然一个月都不曾回家的郡王容围都回来了。   家主一回来,自然是要备一场家宴的。   容围是世袭第四代的郡王,早就没了第一代郡王的那股气势和风范,今年已年过五十,身量不高,甚至和在女性中较为高挑的容虞相比,看着还没有她高。这些年吃的好睡得好,更是显得油光满面,身材比较臃肿,脸上又常常带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倘若没有这层身份,看着就是个猥琐小人的样子。   但因为有了这层身份,又有许多心里恶心至极但面上却还得奉承的人来同他虚与委蛇。   容围在上京城的名声也不是多好,贪婪下作,极好美色,强取豪夺的事干的一件不少。   但是让外人看来,最多也仅仅只会评论一句作风不严罢了。   “什么白猫白狗的,都是无稽之谈,我看你是睡觉睡傻了,说的什么装神弄鬼的胡话!”容围坐在主位上,一身华服披在身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训斥着容画。   容画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容围一句也不问,倒是先训斥上了。   家里几乎没有谁对容画说过重话,她同容围并不亲近,从小到大也没同这个爹说上几句话,被这么一训直接就红了眼睛。   “哭,有什么好哭的?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   容长兼皱了皱眉:“爹,您消消气,你看画画这伤还没好,就别训她了。”   容围虽然在家里总是端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但是对着大儿子的话倒也会听个一两分。   他坐下来又道:“你们可别给我做什么丢脸的事,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目光扫过容虞,瞧见她那张艳丽的脸,厌恶之色更甚,直接道:“可别都像她一样,下贱!”   话说的可谓难听至极,但容虞依旧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着饭,并不为容围的话有丝毫反应。   容围也瞧见了容虞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轻骂了声厚颜无耻就不再管她。   容虞坐在角落里,像往常一样,存在感很低。   她知道容围为什么回来,可不仅仅是因为容画受伤。   那件事情早就在府里流传开了,虽说不至于府里上都知道,但至少府里的姨娘还有少爷姑娘们都隐隐知道点的。   据说是容围在外面抢占了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让人给下了药送到床上,容围玩的有些狠,第二天姑娘一清醒过来直接就崩溃了,硬是托着残破的身体下了床,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当场就撞死了。   后来容围嫌晦气,也没让人把尸体送给这个姑娘的爹娘,直接就想让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但就在手下的人把姑娘拖出去时,遇见了个身形清瘦的青年,那青年打倒了拖着尸体的两人,看见了麻袋里血淋淋的尸体。   那青年是姑娘的未婚夫,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谁知竟遭了此番变故。   青年去容围那闹过,但是连容围面都不曾见过就被打了一顿扔了出去,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那人是禄郡王,便又朝禄郡王府讨公道。   容围不堪其扰,让人把青年打了个半死之后,送他去了皇宫受宫刑,当了最底层的太监。   容虞忽然间想起前几日听见的那仅仅片刻的府外的喧闹,想来那应该就是那个青年了。   以容围的身份,不声不响的弄死一个姑娘,欺负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老百姓简直太容易,或许那青年也试图用其他方法报复容虞,但是应该都无济于事吧。   否则也不会选择来郡王府闹这样愚蠢又无用的行为。   这件事脏的很,但奇怪的是,府里大多数知道的人对此都嗤之以鼻,他们无一不觉得那青年和那姑娘是活该如此。   禄郡王是什么人啊,皇亲国戚,那个姑娘太过矫情,那个青年实在不自量力。   容虞对这事也没什么感触,内心几乎毫无波澜。   或许她也同郡王府的其他人一样,从根上就烂掉了吧。   这次家宴进行的还算顺利,左右不过是一群人对容围的吹捧罢了。   但一阵喧闹中,容虞突然发现,大夫人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容虞一直低垂着头无视这道目光。大夫人果真是大夫人啊,容画的那套说辞还真的没有骗过她。   只是不知道她听说那样的传言时,可也同别人一样,联想到她的母亲了呢。   家宴散了之后,大夫人派人过来叫住了容虞。   “九姑娘,夫人请您过去。”   容虞也没什么意外的,道:“知道了。”   丫鬟道:“那九姑娘随奴婢过来吧。”   大夫人自己先回了住处,没有等她。待到她走到大夫人的院子的时候,才看见房门是紧闭的。   她垂着头站在门边,也不去问为什么,就那样静静的等着,看起来阴沉又木讷。   一旁的丫鬟过了片刻才过来道:“九姑娘稍等一会,夫人在念经,不喜被人打扰,一会就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容虞过来求见大夫人但是被拒之门外呢。   容虞习惯了这样的冷待,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没有反驳,没有质问,也没有不甘心。   皎洁的月光撒在大地上,这几天天气闷热,蚊虫很多,透过木门有光线泄出来,更加的吸引蚊虫,它们围绕着容虞不停的飞舞着,嗡嗡声格外的引人烦躁。   但容虞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就像没有感觉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暖光大片的倾泄出来,丫鬟道:“九姑娘,夫人让您进去。”   容虞抬步走进去,大夫人正坐在主位上,瞧见她时只淡淡的抬了抬眼,她没说什么刺耳的话,也没做什么动作,仅仅是一个眼神,谁尊谁卑就分的清清楚楚。   “最近都在干什么。”她问   “没干什么。”   大夫人摆弄着手里的佛珠,道:“既然没什么事就过来帮我抄佛经吧,画画手受伤了,从明天起就你来吧。”   容虞依旧是众人印象中那幅逆来顺受的样子,她看起来没有丝毫不满,甚至根本就没有情绪:“是。”   “行了,你走吧。”   在门口等了办个时辰,等来的就是这几句极其简单的对话。   大夫人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但容虞知道,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夜晚,绝美的月光从窗隙投到房里,那个红漆的木匣子放在床边,月光为它添上了一层流光。   容虞坐在床上静静的看了它半晌,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把它搂在怀里躺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容虞去了大夫人的院子里。   这一天过的毫无波澜,大夫人没有怎么为难她,也没有特地让她抄很多,好像就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来抄佛经罢了。   但临近晌午,容虞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回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大夫人首要的事,并不是替容画报仇。   “你们干什么!”琉夏堵着门,面色急切。   “快点让开,耽误了大夫人的事你该当何罪?!”为首的那个仆从一把就把琉夏推开,理都没理她直接进了屋翻找。   “你们……”   容虞回来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皱着眉头,一旁的丫鬟上前道:“九姑娘,奴婢们也是奉大夫人的密令,多有得罪。”   “夫人那钗子是曾经圣上赐的,丢了实在是非同小可,不止是您,夫人身边随侍的丫鬟可都搜了。”   这显然是个幌子。   方才容虞在大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没听说任何关于这钗子丢了的事,但她一到家就看见一群人在她的房里翻找,是要避开她啊。   他们要找的,十有八九是那个香囊。容虞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所以香囊她早就藏起来了。   来搜东西的都是手脚麻利的小厮,他们没有丝毫对容虞身份的顾忌,与其说是在搜东西,倒不如说是在砸东西的。   容虞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翻找。   原本整洁的屋子瞬间就变得凌乱,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廉价的瓷杯,颜色灰暗做工粗糙的花瓶似乎都无一不在嘲讽着她的卑贱。   她静静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这片凌乱与喧闹中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了半天。   忽然,容虞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大步迈向前去,推开前面挡着的丫鬟,掀开门帘走到了里屋。   “砰!”   与此同时,凌乱之中一声不起眼的响声想起,容虞脚步猛地顿住,原本毫无情绪的脸上一下阴云密布。   她几乎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流露出这样骇人的神情,眼底发红,唇角紧紧的绷着,麻木和木讷褪去,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含了血光,恨意与疯狂交织着,诡异又病态。   那个红漆的木匣子被扔在地上,匣门大开着,里面的东西三三两两的散落出来。   它们孤独的躺在地上,沾上了灰尘还有别人探究的目光。   一个白玉簪子,一小节绣了半朵牡丹的布料,一张叠的四四方方,已经泛黄了的纸张,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以及一块绣着白鹤的帕子。   玉佩碎掉了,帕子也脏了。   惊慌和害怕席卷而来,容虞觉得浑身发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走上前去蹲下了身子,把掉出来的东西一件一件仔细的擦掉灰尘,小心翼翼的重新放进匣子里。   她蹲在那里,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把她的东西摔倒地上的小厮,眸子里翻滚的情绪已然褪去,只剩如深渊一般的漆黑。   “你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第八章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那家仆是府里的粗使奴才,刚进府还没一年,她一听容虞这样与他说话心底不受控制的一慌,但思及这奉的大夫人的命令便觉有底气多了。   这个九姑娘虽然名声不好也不受宠,但也绝不是什么奴才下人可以肖想的,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九姑娘主动和她说话,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但属实带着莫名的快.感。   他笑了笑,道:“这不是搜东西吗,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容虞像是没听到一样,直直的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家仆觉得这个九姑娘平常看着同常人没有两样,但却果然同传言中那样呆愣木讷,嗤笑了一声就不再理会她,继续翻找着。   周边的人又继续翻找起来,没人把蹲在这里的容虞当一回事。   周边脚步匆匆,容虞蹲在那自顾自的,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你把我的东西弄坏了”这句话。   这场搜寻注定无疾而终,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众人离开,只留下凌乱的小院。   流夏站在一旁,看见姑娘这个样子心里很是难过,他知道姑娘很宝贵这个木匣子,从七年前起这个木匣子就日常放在姑娘的床头。   她总是能看见姑娘会对着这个木匣子发呆,整个人像沉浸在什么当中走不出来一样,没有流眼泪,也没什么感伤的表情,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担心。   这里面装的一定都是对姑娘而言,尤其珍而重之的东西。   良久之后,琉夏把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好,看见容虞坐在床边,一直盯着这个箱子看。   琉夏犹豫了半天,开口道:“姑娘,你……”   她话还没说完,容虞豁然站起身来,抱着木匣子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看到衣柜旁的小角落时目光顿了一下,然后抱起木匣子朝那走了过去。   琉夏看着容虞这不似常人的举动最终还是红了眼睛,哽咽着轻声道:“……姑娘。”   容虞把木匣子放在那里,然后又找了一大堆破旧的衣服,被子等埋在上面,仿佛这样别人就发现不了了。   琉夏流着眼泪,慢慢的跟了上去,伸手试图去拉容虞的袖子,却刚碰到就被容虞躲开:“姑…娘…,你不要……”   容虞并不理会她,放好了箱子之后,她又慌忙的去镜子那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在这样的情景中居然还匆匆的给自己上了层口脂,然后豁然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琉夏追出去:“姑娘!姑娘你去哪儿……”   容虞出府了。   奕王府离郡王府很近,她出府之后便快步朝奕王府走去,脑子里混沌一片,记忆中封存已久的那些污秽的东西携裹着潮湿的腥气朝她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   残破的木屋,冷白的月光,还有女人那双温柔却悲哀的眼睛,这些种种在时间的沉淀下丝毫没有变得模糊,反倒越来越清晰。   所有一切都肮脏无比,唯有沈映是最干净的。   东西碎了,他得去找沈映要。   找沈映要回来,她就会重新拥有,那样她就不曾失去。   她就那样毫不顾忌的跑到了奕王府的门口,门仆阻拦她,她也不退却,只道:   “我要见沈映。”   门仆没见过容虞,但看相貌也不像是来闹事的,长的好看的人总会让人心生亲近,他只觉得这个女人甚是奇怪,竟然敢直呼殿下的名讳,但也没有口出恶言,只道:   “姑娘不如先告诉奴才您是哪位。奴才进去通报一下。”   容虞像听不懂似的,继续道:“我要见沈映。”   门仆愣了下,心道这姑娘还不会有什么病吧,他道:“姑娘不告诉奴才您的身份,奴才没法去替您通报啊。”   “我要见沈映。”   门仆:“……”   看来果然是根本就没什么身份了,说不定是哪个喜欢他家殿下的姑娘喜欢疯了,才这样的莫名其妙,竟然胆敢堂而皇之找到奕王府来。   耐心耗尽,他正要驱赶,目光却忽的瞧见了谨欢走到了他旁边。   他忙后退一步,道:“这位姑娘硬是要见殿下,也不说自己的名字,奴才这就把她赶走。”   但谨欢居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道:“九姑娘,请随奴才过来。”   门仆:“……?”   谨欢的级别自然不是他能比的,他是殿下的贴身侍从,平日里处事严谨端正,一丝不苟,这次他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让这个姑娘进来了,可见这姑娘在殿下那里非同小可。   想到这里,仆从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容虞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来传言中他家不近女色的殿下,也有为人倾倒的时候啊。   就在门仆胡思乱想的时候,容虞已经被谨欢带了进去,看方向,应该是直接去的是殿下的住处。   谨欢一路上一句废话没说,脚步有些快但会顾及到身后的容虞,有路过的丫鬟对容虞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这是第一回 九姑娘主动来奕王府找殿下,那副样子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事,他可丝毫不敢怠慢。   待到地方,谨欢轻轻敲了敲门,道:“殿下,九姑娘过来找您了。”   门内顿了一下才响起那温雅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   容虞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书桌边的沈映。   容虞一看见他就径直走了过去,面上还有未曾退却的恐慌,就像是迫切的想要什么一样。   她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扑到他的怀里,桌上被带的动了一下,上面摞起来的公文条书掉到地上,一片凌乱。   容虞脸上很少会有表情,这样带着明显恐慌神情的她其实很少见。   沈映眉头紧锁着,沉声问:“怎么了?”   容虞不回答,抱着沈映腰的手臂渐渐收紧。   沈映把她推开了些,垂下眸光神色冷冽:“告诉我怎么了。”   容虞只看着他,并不回答。   气氛在时间的流逝中在一点一点变得紧绷,空气像是忽然凝固了起来,沉默积攒着失望,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   但是除了失望,又别无他法。   容虞不再看他,重新靠在他的肩上,忽然低声道:“有人弄坏了你给我的东西。”   沈映愣了一下:“什么?”   容虞:“有人弄坏了你给我的东西。”   她没说什么细节,但总归是回答了他的话。   眸光的冷冽褪去了些许,他又道:“能跟我说说是谁做的吗?”   容虞又不回答,沈映不再追问什么,沉默的任她抱着。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他的怀抱其实并不温暖,但却带着让她安心的力量,那些梦魇般缠绕着她的东西一点一点的褪去,清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沈映啊。   时间擦着指缝流逝,散落在地上的各种公文还在宣告着方才的忙碌,他向来不主动也不拒绝,容虞的身体还有轻微的发抖,试图从这具身体上获得一丝安慰。   最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从耳边传来,那双瘦削修长的手还是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   那令人恐惧的,漆黑的过往一点一点的褪去,一直颤抖不安的内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她从未失去,拥有的东西一直都在她手里。   这样的心理暗示给了她不少安全感,她起身,伸手朝沈映腰胯间摸去,沈映眸光一暗,抓住了容虞的手,皱着眉沉声道:“你做什么?”   容虞挣脱开沈映的手,并不理他,继续动作。沈映被拨开的手停在了那僵了下,妥协般的呼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有继续阻拦。   容虞顺着他腰间的绳结摸到了垂挂在他身侧的玉佩,仰头看他,没有丝毫遮掩,道:“我想要你的玉佩。”   “……玉佩?”   容虞点头,道:“给我。”   “……”   沈映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眸光闪过一丝无奈,对上容虞认真又坦荡的眼神,最终道:“好。”   “我想要你的帕子。”   “好。”   她捏了捏沈映的衣袖,道:“现在给我。”   沈映坐起身子,看着等待着的容虞,然后低下头将系在盘带上的玉佩取了下来,交给了容虞。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不止去了,还去了两次。   沈映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从那双颜色浅淡的瞳孔里可以窥见他复杂的情绪,但容虞没有任何反应。   沈映松开了自己的手,故意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的东西?”   容虞答:“因为喜欢你。”   沈映依旧是那幅冷淡的样子,并不因这句话而动容,他又问:“如果我不给你呢。”   容虞倏然抬头,紧紧的盯着他:“那是我的东西。”   沈映唇角扯出了个讽刺的弧度:“凭什么说是你的?”   容虞看着他:“就是我的。”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那些惊喜,不忍,兴奋,甚至羞涩,爱意,还有恼火,通通都没有在她的眼睛里出现过,唯独可见的,只有偏执般的执拗。   沈映垂眸静静同她对视着,像一场无声的交锋。   最终沈映还是移开了目光,阖了下眼眸,轻声道:“好,你的。”   容虞手里拿着从沈映这得到的手帕和玉佩,看着他道:“那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忽然瞥见了沈映书桌边上放了一支白玉簪子,被一张白纸挡住了一些,却还是可以看出它的精美。   那簪子柄部扁平,上面嵌有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宝石,宝石分明被雕饰过,艳丽却不俗气,细细的蜿蜒着,构成了花藤的模样,柄首嵌了朵杏粉色的碧玺花,簪子通体玉质莹润,泛着流光。   这是个女人的饰物,且一看便价值连城。   沈映看见容虞的目光停在了上面。   他理着身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道:“是上次那个姑娘落下的,忘记收拾起来了。”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目光,沈映从始至终都未曾再那双眼睛里发现一丝一毫的探究或者不悦,仿佛她在他这里的看到的并非是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的簪子,而是平平常常并不引人注意的其他物什。   容虞从不会伪装,她表现出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   “哦。”   倘若容虞不是个情感淡薄的人,或许她还会再后面加上一句“那你下次和她见面的时候记得还给她。”   沈映打开门,谨欢正在门外候着,他道:“带她出去吧。”   “是。”   容虞走的时候已然没有来时那种恐慌,她没有再担心周边会有人冲上来杀死她,也不怕从耳畔吹过的凉风,她又恢复了平日里表现出的模样,沉默又软弱。   这次容虞被谨欢亲自带到沈映的住处有不少人看到,要知道沈映向来洁身自好,从不随意碰什么女人,他的房间只有日常打扫的丫鬟会进去,沈映可从没主动带哪个女人进去过。   本来是一件会顷刻间传遍王府的事,但却奇异的没人提起,就像一块大石落进水里,却未曾溅起一丝水花。   沈映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吩咐道:“让人去查查她是怎么了。”   说完又补充道:“小心点,别让她发现了。”   谨欢应了声,然后又犹疑着张了张嘴。   沈映斜睨着他,道:“想说什么说。”   谨欢道:“奴才只是觉得,殿下既然担心九姑娘,为何不把她从郡王府解救出来?”   “以殿下的能力,大可不必让九姑娘再郡王府受那等屈辱。”   郡王府现在不抵以往了,虽说替九姑娘报仇代价太大,但将九姑娘接到王府来倒也不是不可,他家殿下名声好,却并不是一个会刻意经营名声的人。   沈映唇角扯了下,俊朗清雅的眉眼透着冷意:“你以为是我不愿吗,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从未把谁放在眼里。”   谨欢愕然,九姑娘对殿下的痴迷从不遮掩,看着也似乎并未作假,他并未懂得殿下的话,但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第九章 “表哥啊,你这次可一定……   “表哥啊,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我真是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匆忙的从江北回来。”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投过雕花木窗投下斑驳的光影,刘鼎手边放着个手臂长的木匣,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木匣朝荣围那边推去,木匣子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小的声音,似乎很有份量。   “这个是弟弟我的一点心意,表哥拿去花着玩玩。”   容围随手把箱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金条,猛地一打开,当真是金光灿烂。   容围却不以为意的又把箱子盖上,顺手端起了手边的茶杯,道:“我一早便告诫你,凡事不可贪得无厌,你因为这个回来,长兼也因为这个回来,要是被有心人察觉出不对劲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刘鼎聋拉着个脸,道:“我这次知错了,我这不是也是替长兼着想嘛,他自己在朝堂上不容易,我若是能在朝廷上说上一两句话,长兼也不至于被那姓张那样欺负啊。”   “你说这不是这被说两句没说什么,但当着文武大臣,这不是啪啪打郡王府的脸吗?”   容围冷哼一句,低声道:“那你走后门也得走个有用的,如今这天下,当家做主的可不是龙椅上那个,你要是真想顺,怎么不把东西送到内宫去?”   如今的大靖早就不同与以往了,天子少年心性,贪美色废国政,真正把控朝政的还是那两位。   内相高淮,首辅陆覃安。   高淮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参与批红,权势滔天。而陆覃安不仅是为国公,更为内阁首辅,与高淮互成牵制。   刘鼎道:“我怎能没想到这个啊,我找的那人原是那苏辛的管家,苏辛可是高淮一手提拔的秉笔太监,同他说上话了,你说这升迁……”   话没说完,但该明白都明白。   “那你出账那么多,到底成了没有?”   说到这里,刘鼎的表情分明放松了些,他道:“自然是成了,我求的东西不多,那人连我的银票都收了,岂有不办事的道理?”   “只是这帐亏太多,现在上面催的紧,我实在是…搪塞不过去啊,表哥您看能不能帮帮忙,救救小弟我。”   对于容围来说这事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全看来求他的人诚意如何了,他犹豫了一下,将杯子放在桌上,没有立即回话。   刘鼎倾刻会意,连忙道:“表哥若是不嫌弃,我那还有五百两银票,赶明儿我给表哥送过来。”   容围这才稍微满意,道:“这次我暂且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帮你一回,如若有下次……”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   容围猛地站起身来,疾布走过去打开了门:“谁?!”   刘鼎也皱着眉头跟在容围身后,他的事可非同小可,要是被不该听的人听到了拿去做文章恐怕够他喝一壶的。   门外婢女吓得跪在地上,手边的托盘里放着两碗酸梅汤,方才的声音应该是碗边的汤匙碰到了杯壁发出的声音。   容围认得这丫鬟,刚来府里还没一个月,因为有几分姿色所以他前几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上手。   “你在这干什么?!谁派你过来的!”   容围的语气过于严厉,直接把这婢女吓得哭了出来,她颤颤巍巍道:“奴婢…奴婢只是想过来给王爷送点东西,天气炎热,奴婢想让王爷解解暑……”   容围冷笑:“解解暑?”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都敢擅自过来偷听?!”   丫鬟惊恐的看向容围,拼命解释道:“奴婢…奴婢没有,奴婢真的只是过来给王爷送汤,奴婢刚来王府,不识规矩,奴婢真的没有偷听……”   “王爷,奴婢知错……”   容围唤过来院落门口的小厮,道:“这女人过来你们为何不阻拦?!”   小厮有苦说不出,容围的书房根本就不像书房,倒像是除了榻之外的另一个办事的地方,那女人一直在暗示她过来是要同容围办事的,小厮也只是想要做个顺水人情,可没想到容围会发那么大火啊。   “是奴才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容围冷哼一声,道:“晚点再治你们。”   女人爬到容围脚边,可能也是知道自己犯了大事,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一个劲的磕头认错:“王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没有……”   容围不为所动。   他垂下眸子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丫鬟,腰身纤细,衣裳轻薄,领口敞开了点可以窥见里面起伏的春光,或许她只是想要爬上他的床而已。   可惜了。   “拉下去杖毙吧。”   容围说完便走出了院子,身后的刘鼎只瞥了眼这个跪着的女人就和他一起离开了。   这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女人脸色一片灰白:“……不要,不要,王爷…我没有啊。”   再多的呼喊都显得没有意义,放在往常她过来,不止能和容围成功办事说不定还会被宠几天,然后得到一笔不菲的回报。   但现在,只能奔赴黄泉路了。   此时,书房中金猿首兽状香炉里的沉香缓缓的燃烧着,一缕缕的轻烟飘出来散在房里,阳光照在上面,能窥见细小的烟尘。   不远处一个一人高的屏风后有一个大箱子,箱子忽然动了动,竟打开了一个小缝,一只葱白纤细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家贼难防。   容虞轻轻的从箱子里出来,箱门阖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知道容围一般不会把特别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里,但总归是会留下点东西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酉时是门口仆从换班的时候,郡王府内部的守卫并不严格,上一班的人走了以后,下一班的人不会立刻就过来。   容虞打开书房后的的木窗,熟练的从窗户跳了出去,动作利落,只发出了很轻微的响声。   之后她检查了一遍窗台上的灰尘,然后从外面关上了书房的窗户,动作一气呵成,像做了许多遍一样。   强烈的阳光退了下去,光线变得柔和了不少,走过后花园时,路边的的草木会拂过容虞的衣角,没有汗水的粘腻,鼻间浮动着花香还有淡淡的,暖阳的味道。   容虞走的不快,周边的花开的很美很艳,她没有刻意去赏花,只静静的一个人走着。   忽然,她在一株粉色的月季旁停了下来。   盛大的夕阳汹涌的散发着光芒,暖黄色的余晖照在这株月季上,花瓣的边缘似乎发着暖光色的流光一样,在浩荡而巨大的天空下映衬的无比温柔。   所有一切都安逸又美好。   往前是她的小院子,往左是仆从们住的下房。   容虞朝抬眼看了看这盛大的夕阳,然后转头朝左边看了一眼,又垂下了头朝前方她的小院子那个方向走去。   夜色总是降临的很快。   静谧的郡王府又再次陷入了休歇,忙碌了一天之后,月亮也伴随着劳累的人们一起陷入沉睡。   呼噜声此起彼伏的下房里,一群男人睡在一起,他们是郡王府的粗使奴才,有的心思活络,手脚利落的有往被提拔为主子的贴身侍从,有的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儿的,就只能永远当着郡王府的粗使奴才。   刘则就是那心思活络,手脚利落的人。   他最近这些日子在大少爷容兼面前表现的很好,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别人不会说的话他会。   不就之前,大少爷做马车出行,他自然事没资格随身照顾,说起来还是运气,他那天碰巧和后厨的人一起出来买些东西,他负责拉货。   那天的事其实很简单,有个小孩在马车还在行驶的时候冲了出来惊扰了马儿,车身颠簸,惊醒了正小憩的大少爷。   那小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站在路中间不动弹,看见马很好奇,硬是要摸一摸,小孩的娘亲知道惊扰了贵人拼命的捂着小孩的嘴,要把小孩带走,但那小孩不是个乖顺的,可能实在家里被宠坏了,竟挣脱了开来。   母亲身材瘦弱,小孩拼命苦恼起来竟还钳制不住他。   容长兼被吵闹声扰的头疼,掀开帘子催了几遍,到那车夫是个木头性子,竟然也不知道动手给小孩抱走,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小孩的哭闹声一声接着一声。   刘则就恰巧碰到了这一幕。   他当即就松开了自己手里的菜,飞奔着直接踹了小孩一脚,小孩被踹的飞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   刘则是个身长八尺的成年人,他这飞奔起来使了全力的一脚别说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就是个大人也受不了。   所以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那小孩不死也必定半残。   他拖着小孩去了路边,又警告了那位崩溃的母亲,然后走到马车边,弓着腰道:   “奴才正巧路过,这贱民也太不识规矩,奴才已经处理好了,少爷且放心吧。”   容长兼扫他一眼,随意的问了句:“府里的人?”   刘则把握机会:“奴才是后厨的刘则,今日出来采购些东西。”   容长兼点了点头,对着前面的车夫道:“走吧。”   那事一过,他算是在大少爷面前混了个眼熟,这几日他又表现的不错,看大少爷的意思,已经有收他为仆的意思了。   汗臭味萦绕在鼻间,刘则被尿憋醒,一脚把旁边腿搭在他腿上的胖子踢了过去,骂道:“他娘的跟个死猪样,死了算了!”   他挠了挠头发坐起身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晃晃荡荡的朝茅房走过去。夏天飞虫多,不知道谁睡觉没关门,房里进了许多小癞蛤.蟆,他下床一走动,就惊起了一片往四周跳去。   外面月色很好,皎洁的圆月照亮了大地,地面像铺了一层银霜。   他看着这大的像盘子一样的月亮,恍惚的想,过不了多久就要发达了,到时候多取个几个媳妇带回乡下给那群曾经看不起他的瘪犊子们看看。   但刚走到茅房门口,后脑勺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的流了下来,想回头看看但眼前一黑,直直的就像前栽去。   身形一倒,便露出了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女人手里是一根沾血的木棍,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第十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郡王府内一派平静。   容虞第二天清晨才从外面回来。   她的身材高挑却纤细,这样一个美艳又柔弱的女子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凭一己之力在深夜把一个八尺男儿从府里拖到府外,还没有惊动别人。   或者这样一个令人惊艳的女子合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她与杀戮是两个全然相悖的词。   苍白的月光下,黑发红唇的少女镇定的切割着男人的身体,细致的整理着草丛上的血迹,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昏迷着的男人运出府外又自己回来。   在经过后花园时,白皙细嫩的手指折下了那朵沾着晨露的月季。   那些难以想象的事她不仅都做到了,而且做的天衣无缝。   清晨,天还蒙蒙亮,容虞走回她自己的小院子。   琉夏还没有起床,她甚至不知道容虞昨天晚上出去了。   容虞自己去舀了些水在木盆里,然后把手浸了进去,指尖上沾了些泥土,容虞仔细的搓洗了半天,然后又重新换了一盆水,把手浸了进去。   手腕纤细,皮肤如羊脂玉一般,指节分明,修长又赏心悦目,若非是指尖上那层薄茧,这将是一双极完美的手。   刘则失踪了。   但是他的东西还在房间里,他甚至连外衫都没穿,就这样失踪了。   然而他失踪这件事没有在郡王府引起丝毫的轰动,一个下人罢了。而且还只是一个粗使奴才,根本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就算是有预谋的离开郡王府,那么也不该什么都不带才对,这事有诸多疑点,但是那又能如何呢?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也许会派两个人找找,找不到的话也就不了了之了,到时候只要管家轻飘飘的在那记名册上把刘则这个名字划掉,那郡王府便没有这个人。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除了容虞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那些即将被扔掉的衣物,他也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但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诺大的郡王府,人来人往的后花园,倘若有人愿意好好搜一搜,是可以发现他的痕迹的。   黑暗无比的地下,一只胳膊被整整齐齐的齐根割下,一方绣着白鹤的帕子里包着一块碎掉的玉佩,它们一同被深埋在无人问津的花草根木下,上面泥土平整,不似被翻开过的样子。   沾染着湿气的泥土上面,安静的躺着一只被折下的月季,它被郑重的放在泥土上,上面带着晨露,娇艳至极。   ……   七月已经将近末尾,暑气又重了些,天气炎热的总让人身上汗淋淋的,算算日子,离容环的婚期又近了些。   容虞日日待在府里,好像很忙,但又好像无所事事。   今日是大夫人刘氏的四十岁生辰,有丫鬟传话过来说,要让容虞在生辰宴上以琵琶奏一曲《枝头鹊》。郡王府其他的几个姑娘也各有表演,从绘画到写字都有,唯有容虞是弹曲子。   《枝头鹊》是一首节奏很是欢快的歌,十分适合在这种喜庆一些的场合弹奏。   这个主意不是大夫人自己提出来的,而是大夫人身旁的一个小丫鬟提出来的。   “……姑娘,要不奴才去跟大夫人说您身体抱恙,不能弹奏吧。”琉夏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不好。   她跟了容虞七年,对这府里人对容虞的欺辱多少也了解一些,但是见得最多的,左右不过是吃用上面的克扣,还有府里众人态度的恶劣,这些若是习惯了或者放宽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次,琉夏是真的觉得她们太过分了。   今天是不止是大夫人的生辰,也是姑娘母亲的忌日。   “不必。”   琉夏很多时候都看不明白容虞在想什么,她看起来就是个冷淡的人,但琉夏总觉得姑娘并非那种薄情的人,在母亲的忌日弹奏那样欢快的曲子,着实是……   容虞并不理会琉夏的纠结,她抬手试了试方才下人送过来的琵琶的音,然后将琵琶抱起来,缓缓的弹出了一小段曲子来。   这场生辰宴仅算一场家宴,容围不在府里,此时不知道又在哪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床上快活。   没过多久,便有下人过来催促了。   今日天气很好,生辰宴便就在后花园里举办了,容虞去的时候,府里的少爷小爷聚在一起说笑着,瞧见容虞过来都只淡淡的瞥了眼,并不过多理会。   “她怎么抱了个琵琶?”   容画淡淡道:“听说她要在娘的生辰宴弹首曲子作为庆贺。”   那人脸色变了变:“……可是我不是听说今天…是那个女人的忌日吗?”   容画轻嗤了声,道:“你看她那样,像是会怀念她母亲的那种人吗?”   说话的人朝容虞那看了眼,只见容虞一个人沉默的抱着琵琶坐在角落,不说话,眼里空洞洞的,像个傻子。   “还真不像啊,真是没心没肺。”   “算了,都不是好东西,你看咱们平常欺负她她也不知道反抗,六姐姐,你说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说话的是一个府里的七少爷,他的母亲三年前过世了,被收在了大夫人膝下,平常最爱黏着容画一起玩。   旁边一个人道:“肯定有问题啊,我都不爱跟她说话,为什么不把她赶出府去!”   “而且她居然还有脸说喜欢沈世子,我要是她羞都羞死了?”   提到沈映,容画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晚上,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还围绕着她,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看了一眼那边一个人坐着的容虞,不再参与这个话题。   没过多久,大夫人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大夫人原名刘娴,原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只是世道易变,现在家族没落了。   她身上似乎依旧有着一种世家贵女的雍容与气度,让人觉得,即便容围在外面怎么胡闹,那些狐媚子都难以和这位夫人相比。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我年纪大了,我不在意这些,大家不必太拘束。”   下面人立马一阵恭敬的回应,一阵你来我往中,郡王府的几位姑娘开始在众人面前露了手才艺,容虞是最后一个。   其实郡王府的人虽然很多都看不起容虞,但是却鲜少有人会去刻意欺辱她,只是偶尔当做碰见了,把她当做苦闷生活中的一点调剂罢了,一般情况下,容虞在府里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   容虞坐在正中央,四周的人投过来的目光各异,轻视,不耻,幸灾乐祸,或是怜悯,容虞毫不在意,拨动了琴弦。   但她弹的,并不是大夫人要求的《枝头鹊》,而是另一首节奏轻缓柔美的曲子,这首曲子鲜少有人知道叫什么名字,是江南小镇那边独有的曲子,名叫《长坊第一春》,是风雪过后的安宁,是所有疯狂归于沉静。   大夫人眉头皱了皱,显然是因为容虞没按她的要求而觉得心中不快,一旁有些面生的丫鬟忙上前恭敬道:“奴婢这去让她停下。”   这个丫鬟曾经是伺候过容虞母亲的,白倾死了以后就去大夫人房里做了打扫丫鬟,让容虞在今天弹这样欢快的曲子也是她的主意。   大夫人还没发话,远远的便瞧见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大夫人,季公子听闻您今日生辰,特地过来祝贺。”   季晋,他就是于容环有婚约的人。礼部侍郎家的大公子,时年二十有二,殿在二甲,如今在翰林院任职,职位清闲,但一般考生在翰林院任职三年后会重新分派,季晋如今已是第二年,据说很得陆覃安赏识,从翰林院出去之后,十有八九会入内阁。   那季晋也是一表人才,风评尚可,不曾有什么不雅的传闻,对于容环来说,这属实是一门好亲事。   按大靖的习俗,四十岁以后方可做寿,此前都做生辰,按季晋的身份,其实没必要过来送上贺礼,到他既然过来了,便足以体现对容环的重视。   季晋从远处走过来,旁边的小厮手里带着东西,大夫人没从主位上起来,毕竟身份在这里,季晋只是一个小辈。   他拱手道:“在下听闻今日是夫人四十岁生辰,这是在下从南海那边弄过来的血珊瑚,祝夫人身体康健。”   大夫人抬了抬手,旁边的丫鬟接过东西:“有心了。”   方才的一切都被季晋的突然到来而打乱了,只有那轻缓的琵琶声还在继续。   季晋抬眼望过去,瞧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抱着琵琶的容虞,她身穿深色的衣衫,容颜艳丽,一点不似其他女子的淡雅素美。   这位九姑娘的事迹她多少听说过一些,但他平生最不喜这样毫无礼仪廉耻的女子,心里嫌恶面上就不自觉的表现出来了一些。   这份嫌恶包括容环在内的众人都看的清楚,女子名声最是重要,容虞风评不好顶的还是郡王府九姑娘的名头,容环作为郡王府的大姑娘,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众人神色各异,还是大夫人道:“伯参能过来,本妃很是欣慰,不若就在这里用膳吧。”   季晋这才反应过来,朝容环那看了一眼,这种场合他不适合待在这不走,拱手道:“在下这还有要事,就不在这叨扰夫人了。”   大夫人也没有过多挽留,就吩咐下人把季晋送了出去。   曲子已经进去了尾声,百花齐放的后花园里,一群富贵安逸的女人和男人们聚在一起,这轻柔和缓的琵琶声就像一曲送葬曲一样,飘荡在这个陈旧又奢靡的王府里。 第十一章 小狐狸精   刚开始的几年,容虞每次看到大夫人的时候,就会想起她那早逝的母亲。   她的母亲美丽温柔,身处郡王府这样的地方依旧对人事怀揣着善意,她的眼睛里总有对未来的憧憬,相信事情永远会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她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些令人不耻的宅门手段中,曾经的旖梦都砰的一下,砸碎在了她的眼前。   后来时间久了,容虞就很少会主动想起她的母亲了。   可此时此刻,她站在大夫人面前,低垂着头,视线里印出大夫人那华贵精致的衣角,和那双云丝金线软底绣鞋时,竟然又想起了那个温婉的江南女人。   大夫人淡淡启唇,慢条斯理道:“你对画画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容画就坐在旁边,她的胳膊还没好,这时候又忍不住轻轻的碰了碰自己的胳膊,神色有些不自然把目光从容虞身上移开了。   “那个叫刘则的奴才,应当也是你做的吧。”   大夫人看着面前沉默着的容虞,并不和容画一样觉得这个人有多可怕,反倒饶有兴致的笑了笑,面容上透露出了几丝回忆曾经的味道:   “说起来,你和你的母亲还真是不像,我印象里的她,是个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女人,你这样狠毒,一点都不像是她的女儿。”   容虞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大夫人也不觉得尴尬,一个人自顾自的继续道:“当年的事情你应当知道些真相的罢,她当初废尽心思把你的命留下来,想来也是存了些让你替她报仇的心思的。”   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继续道:“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反抗,一个人哪能容忍自己的杀母仇人在自己面前过的那样安稳自在呢?可我似乎想岔了,你好像并没有这个心思。”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你知道你一旦有丝毫动作,我就不会允许你继续活下去。”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的活下去。”   容画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低着头,连呼吸都放缓了,今日她的母亲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当初白倾的死另有隐情,她一直以为白倾就是因为和下人通奸然后羞愧自杀,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其中,恐怕有她的母亲的手笔。   气氛有些凝滞,她嘲讽厌恶了那么多年的容虞,她母亲居然是被自己的母亲害死的,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喻,愧疚算不上,只是到底觉得有点羞愧。   容虞没注意到容画心思的复杂,终于开口道:“那你想做什么。”   大夫人抬了抬手,旁边的丫鬟会意,手持一个托盘,走到了容虞的面前。   上面是一张请柬,呈绯红色,上面写有苍劲的三个大字——霁徊宴。   霁徊宴一般由当朝皇后举办,宴请朝中各门贵女,有皇室血统的青年才俊也会出席,是三年才有一次的盛宴。   她淡淡道: “你那样喜欢沈映,应当知道沈映也会受邀在列吧。”   沈映……   容虞看着这张请柬,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涣散了一下,随即又流露出痴迷,真情实意不似作假。   大夫人一直在细细的观察着容虞的表情,她是世家出来的女人,勾心斗角那么多年,自然晓得容虞这眼睛里的迷恋并非做戏,她觉得惊奇,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娘亲若是知道你这样喜欢一个男人,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吧。”   容虞没理她这句话,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道:“你想要那个香囊?”   大夫人点了点头,道:“很聪明。”   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容画,道:“我这个女儿心性天真,过于蠢笨,轻易就被你威胁住了,你应当知道,你今日就是不答应,我也有办法让你自己交出来。”   容虞并未犹豫,直接道:“我答应。”   她的干脆令人惊讶,那份执念也让人难以置信。   很难想象她对沈映的喜欢已经到了这种近乎失去理智的地步。   太像假的,又太像真的。   “我会让翠儿跟着你一起,别说什么不在王府的废话,你把香囊交给我,我就让你跟画画一同去赴宴。”   “好。”   霁徊宴,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是一场为那些皇子皇孙挑媳妇的宴会罢了,如今的皇帝年龄不大,宫里最大的皇子也才八岁多,这场宴会皇帝不一定会去,若是去了说不定还会点几个入宫。   沈映作为奕王府的世子,奕王妃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沈映必然会到场。   更何况,沈映今年已年满二十一,洁身自好归洁身自好,他不可能一直不娶妻不纳妾,这次宴会,奕王妃十有八九是为了沈映去的。   容虞把香囊交给了大夫人,用它来换取见沈映一面的机会。   似乎不太值得,但却让容虞有片刻的满足。   霁徊宴那天,大夫人令人给容虞送过来了赴宴的衣裳还有头面,她是郡王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不会那么狭隘的就让容虞穿一身破旧的衣裳去。   在府里受辱那时郡王府的家事,在外头被人奚落,那就是拂郡王府的面子。   ………   “姑娘,你…真的好美啊。”琉夏为容虞梳完头,手里拿着梳子惊叹于镜中人的美貌。   琉夏印象中的容虞一直是素衣木钗,鲜少有盛装打扮的时候,大夫人令人送过来的衣裳衬她的肤色白皙若雪,头面也是适合她的。   五官美艳,处处精致。   只是可惜这张脸的主人并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的脸再美,依旧木讷冷漠,没有丝毫灵气,禁不起细看。   “姑娘,大夫人怎么会同意让你陪九姑娘一起去,她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图?”   容虞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要回答的是“不知道”还是“不会”,她站起身来,道:“收拾好了就走吧。”   琉夏点了点头,又替容虞理了理头上的发钗才退后一步,道:“是,姑娘。”   容画和容虞共乘一辆马车。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久之前的安平侯府庆宴,容画就硬是要让容虞同她一起去,那时候她们俩也是共乘一辆马车。   现在的容虞和那时的容虞一样也是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但是现在气氛倒有些微妙了起来。   不管容画平常怎么奚落容虞,她却是打心眼里喜欢容虞的脸,或者说在这个京城里恐怕没几个女人不喜欢容虞的脸,只是鲜少有人愿意承认罢了。   作为一个女人,她都会控制不住的去看容虞,去惊叹于这个女人的容貌与身段。   她一边喜欢着又一边不受控制的嫉妒,一边嫉妒却又不自觉的害怕。   毕竟容虞曾经是要杀了她的人,刘则的失踪也令人匪夷所思,总之她左右是无法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的调笑她了。   今年的霁徊宴在御花园里举办。   皇后是当今首辅的二女儿陆知霜,而她的姐姐陆知雨就是奕王妃,是沈映的母亲。   今日的皇宫自是比往常热闹,各府的马车依次到来,或精致低调,或古朴雅致,或奢侈华贵,无一不在彰显着马车中人的地位与身份。   行至西华门,早有太监在那候着,领着这些小姐们前往设宴之地。   巍峨的宫殿宽阔又华丽,成片成片的红墙绿瓦,一眼望不到头,上好的白玉砖整齐的铺砌着,四角檐尖飞扬而出,宫门上头雕刻的龙凤极为细致,金碧辉煌,气势宏伟,处处回荡着奢靡。   御花园内的花草修剪的恰到好处,许多不合时令的花居然也开的正艳,太监宫女均是神色恭敬,迈趋步,皆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从高大的西华门离开,御花园内宴席早已设置好,她们去的不早不晚,到达的时候已然有许多人已经到了。   容画在京城里风评还不错,加之她前段时间受伤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这会倒有不少人过来问候她。   周边的人来来往往,有许多不加掩饰的目光都落在了容虞身上,男男女女都有,带着探究和惊艳。   “嘿!”   身后忽然有个人轻轻的拍了容虞一下。   容虞回头,见是一个十分面生的小姑娘。这京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小姐容虞都有印象,但这个人容虞的确是没见过。   小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娇俏,笑起来的时候很有灵气,几年之后长开了,应当也极是不俗。   她的眼里有明显的惊艳,连掩饰都不曾有。   容虞依旧是板着脸,眼里也没有情绪,瞧着十分冷漠,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你长的好好看啊,比我姑姑还好看!”   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容虞见过不少,一看就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能来参加霁徊宴的,身份势必不俗。   当初的侍郎之女就是这样,长的娇俏可爱,说的话却毒辣至极。   容虞收回目光,低声道:“多谢姑娘。”   小姑娘丝毫没察觉到容虞的冷淡,继续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诶,我听别人说郡王府的九姑娘长的好看,像个小狐狸精,皮相好心却不好,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她,但是你肯定比那个小狐狸精要好看……”   容虞抬头看着她,小姑娘被这平静的目光看的愣了愣。   “怎…怎么了吗?”   容虞:“你有事吗。”   “没有…啊,不是,我好无聊,我不喜欢她们,你很漂亮,我想跟你说话……”   容虞并不理会她,她看了看入口处,那儿进出的人来来往往,她却没能看到沈映的踪迹。   小姑娘并不因容虞的冷淡而觉得扫兴,她依旧笑盈盈的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第一次来人这么多的场合,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   “我听别人说那小狐狸精也会来,我们待会一起看看吧,我要看看她长的像不像小狐狸!”   她戳了戳容虞头上带的一个发钗,道:“你这个发钗我见过,当时我觉得它可丑了,为什么戴在你头上就很好看?”   “你怎么不说话呀……”   她顺着容虞的目光朝入口处望去,道:“你在等人吗?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子呀,我可以帮你跟我姑姑说哦。”   “不过好像也不需要啊,你比那小狐狸精还好看,又比她性格好,喜欢你的人肯定得排队啊。”   容虞忽然回头望她,突兀的问:“你姑姑?”   “你终于理我啦!我姑姑很厉害哦。”   容虞终于认真的打量了下她,问:“那你是……”   小姑娘笑了起来,道:“我可以跟你说我是谁,但是你也要跟我说你是谁!”   容虞看着她,眸光中带着点不耐,她厌烦这种你来我往的讽刺游戏,那些羞辱的话对她来说虽然不痛不痒,但这种戏码上演多了实在让人烦躁,她脸色很是不好看。   “你不是知道吗。”   小姑娘瞪大眼睛:“……知道什么?”   容虞:“我是那个小狐狸精。”   “……” 第十二章 未比先输   气氛凝滞了一会。   小姑娘看向容虞目光越来越复杂,不可置信中夹杂着被抓包的羞愧,羞愧中又含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啊?”   “怎么是你啊。”   容虞不语,静静的看着她。   小姑娘抿了抿唇,显然是对容虞的身份很是不满,她默默的离容虞远了点,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还是有些丧气的道:“我叫陆长宁。”   姓陆,姑姑很厉害,是京门贵女。   她似乎并不是有意要来嘲讽容虞,也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容虞就是那声名狼藉的九姑娘。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容虞摸了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漆黑的眸子像一片深渊,她像是没发现陆长宁的懊恼,静静的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京城里没听说有哪个陆姓世家。”   陆长宁道:“你好笨啊,你没听说国公府吗,我姑姑可是皇后娘娘。”   果然如此。   姓陆的高门本就不多,最为显赫的还要数国公府。有一个厉害的姑姑,在大靖朝,女人的地位从来都不及男人,她不说她的父亲,也不说她的兄长,偏偏说她的姑姑,就说明这个姑姑的地位十有八九比她的父兄更值得一提。   陆覃安有一子二女,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奕王妃,儿子陆赭原本是朝中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后来战场失利废了双腿,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陆赭自从双腿被废之后直到去世都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陆长宁是陆赭的女儿倒也说的过去,可能只是这些年一直被养在陆府没人知道罢了。   陆长宁撑着下巴,神色复杂的看着容虞,她一点也不喜欢传闻中的郡王府九姑娘,可是她又实在喜欢容虞的长相,自己在那纠结了半天,终于道:   “你说…你长的那么好看,为什么就不自尊自爱啊。”   “虽然我不喜欢读书,但是书上有的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你既然那么喜欢我映哥哥,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   容虞唇角向下压了压,眼睫低垂着,语调放慢,是失落又带着自嘲的样子:   “我从未招惹过别人。”   陆长宁撇了撇嘴,道:“可是别人都说你像一只小狐狸精,到处勾引人。”   “别人说是别人说,为什么要听信别人?”   陆长宁哽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道:“……别人都那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说你。”   容虞低声笑了下,陆长宁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这笑容迷了心,嘴巴不自觉的张开,目光直接粘在了容虞的脸上。   “也许是因为我好欺负吧,你也知道,我母亲早逝,府里的哥哥姐姐都不太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或许都是不对的吧。”   美人垂眸,神色低落,陆长宁一下子就心软了,但还是凶巴巴道: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别想在我面前装可怜!”   容虞道:“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装可怜?”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淡淡道:“你从小被人宠爱着,大约是不理解我的,今天这身衣裳…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裳。”   “……”   陆长宁不自觉的扫了眼容虞的衣裳还有首饰,一眼就看出来这身衣裳虽然看着不错,但着实没那么拿的出手。   她心里并不想相信容虞的话,可是……这个女人的脸太好看了,连说话居然都莫名的增加了可信度!   “那关我什么事!”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关你什么事。”   “只是她们都嫌我晦气,不爱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主动对我示好的人。”她转头看着旁边这个别扭的小姑娘,扬了扬唇,看在陆长宁眼里忽然就带了点苦涩的意味。   紧接着,她就听容虞继续道:“谢谢你。”   “……”   可恶,这个女人果然太会骗人了!   陆长宁握紧了手,其实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透露她纠结又动摇的内心了,但是仍旧在努力的掩饰自己,粉嫩的唇张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只是母亲早逝,爱慕沈映罢了,难道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陆长宁还没说话,容画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一看就是方才和那群姐妹的交流不太顺利。   “容虞,你能不能找个角落站着,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很碍眼!”   本来自从容虞推她之后,她就莫名的对容虞有股惧意,但对容虞几年来的固有态度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方才她在她的那群小姐妹里丢了脸,居然有人暗示她和容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她又无处反驳,这会一看见容虞就来气。   她刚说完就后悔了,容虞这边人不多,她声音好像有点大,保不齐被什么人听见,对她影响不太好。   容虞衣服有些宽大,她站在这正好挡住了身材娇小的陆长宁,容画走近了才突然看见这居然有个人。   容画与陆长宁四目相对。   陆长宁内心复杂,郡王府的六姑娘她曾远远的见过一次,动作轻柔,连说话都是轻轻的,她当时只觉得是个十分温柔的人,真想不到居然能用那种语气说出那样的话。   容画也有点尴尬,她很少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这些,但看着这个小姑娘年纪小又面生,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容虞在一片沉默中抿了抿春,低头道:“……对不起,六姐姐。”   容画还没反应过来一向跟个木头人似的的容虞怎么忽然开口道歉了,就见面前的小姑娘皱着眉头道:“她本来就站在角落里,你还想要她站在哪里?”   “再说了,同样是参加宴会,凭什么她要站角落里,你怎么不站?”   陆长宁这话说的很是无理,容画嘴角抽了抽,心里很是厌恶,但她掩饰极好,还是温柔道:“让姑娘见笑了,方才只是个误会罢了。”   “有什么好误会的,我刚刚都听见了。”   容画也不慌,道:“原本这只是家事,现在与姑娘解释一下也无妨,我这九妹妹啊……名声不太好,今日也是听说了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会过来所以才非要缠着我来的。”   “我实在是怕她又像以前一样……”   容画没说完陆长宁也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   又像以前一样勾.引人。   一点也不奇怪,这是容虞给人的固有印象。   陆长宁抿了抿唇,看着低眉顺眼的容虞还有一脸温柔的容画,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皱着眉头嫌弃道:   “你们好复杂。”   容画愣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陆长宁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意思。”   容画也不计较,继续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陆长宁:“我不告诉你,我也不想跟你们说话了,你要实是在想知道我是谁的话,你妹妹知道,你问她就是了。”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容画试图叫住她但陆长宁连回头都没有。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容画并不多在意。   “她是谁?”陆长宁一走,容画就问容虞。   “不知道。”   “她自己刚刚说你知道,怎么,不想让我知道?”   容虞:“她讨厌我,只告诉我她姓陆,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容画自言自语道:“姓陆?难道是国公府的,不可能啊。”   国公府分明以后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剩下一个儿子还是个残废还要死了,没听说留有子嗣。   容画不再多想,瞧着容虞这副样子,恶意又蔓延开来:“讨厌你?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人喜欢你才稀奇吧。”   容虞不语。   赴宴的人越来越多,容虞和容画坐在一张矮桌边,离主位不远也不近,皇后还有奕王妃都暂且还没过来。   但没过一会儿,前方便一片轰动,有太监尖声道:   “皇后娘娘驾到——”   “王妃娘娘到——”   走在前面的是当今的皇后,绾朝凤髻,饰金凤钗,国色天香,尽显威仪。   奕王妃就跟在皇后的后面。   奕王妃陆知雨比皇后陆知霜要大有十岁,在陆知霜还小的时候就嫁给了那时还是三殿下的奕王。   奕王妃虽然比皇后大了十岁,但看着就像只大了三四岁一般,她身上有股温柔又淡然的气质,同人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柔又细腻,十分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沈映在上京城很受欢迎,没人不喜欢这位翩翩公子。   毫不夸张的说,在座的女眷们几乎有一半都心仪沈映,但只有容虞一人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   所以许多姑娘们在起身请安之后,都偷偷的抬起头看了几眼奕王妃。能教养出沈映这般男子的人势必也是非同凡响的。   容虞没有。   她从请安到坐下一直都没有抬头朝主位上看过一眼,她一点都不好奇沈映的母亲,也不关心那人是温柔还是刻薄,仿佛同她毫无关系。   皇后一过来,场面便肃静了不少,她只静静的坐在那,仿佛就自带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后那个位置尊贵无匹,可望不可及。   “本宫瞧着今日御花园花开的不错,各位不必拘束,一同赏花叙意也是一件美事。”   容虞坐的位置并不惹人注意,她全程都跟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奉承些可有可无的场面话。   陆长宁没有跟着陆知霜一起过来,她甚至没有再出现在容虞的眼前。   她年纪还小,既然外人鲜少有人知道陆赭还留下了个小女儿,就证明陆家人暂时不想让她出去抛头露面。或许这也算一种别样的保护方式了吧。   容虞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她并不怎么关心外界,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东西。   思绪忽然被一声惊叹声打断,是旁边的容画发出的。   她抬头,以为是沈映来了。   但她并没有如愿看见沈映,只在宴中看见了一个相貌不俗的姑娘。   她好像是刚刚才过来,此时正同皇后和奕王妃行礼。   “快快起来吧,今天你是怎么回事,往日不是最准时的吗?”是奕王妃发的话,虽然在责怪,但是却透着一股子难言的亲昵。   “致儿来得路上耽搁了些,还请姨母不要怪罪。”   皇后摆了摆手,笑道:“行了,快去坐下吧,能怪罪你什么。”   容虞听说过她,是国公夫人母系那边的人,自小父母双亡,从小寄养在国公府,同沈映是青梅竹马般的存在。   这个人其实若真论相貌,她倒不如容虞,甚至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能和容虞媲美的人来,但是这个女人身上却有种别样的,容虞比不了的气质。   那时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她并没有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但总会让人觉得自惭形秽。她的礼仪趋近完美,身上有股书卷气,但是一颦一笑又毫不古板,像水一样,又温柔又灵动。   而容虞只是美在皮相,毫无灵气,庸俗又低级,简直未比先输。   她转身落座时,容虞看见她发上一根色泽莹润的白玉碧玺簪,柄部扁平,有红蓝绿三种颜色的宝石做雕饰,柄首有一朵杏色的碧玺花。   是上次在沈映书房里看见的那根。 第十三章 这个女人很奇怪   容虞低下头,毫无反应。   苏致才刚刚落座,不远处便一阵骚动,众人抬眼望去,果然见沈映一身锦衣,意态疏淡,像披着一身月华,阔步走了过来。   他的外祖父是内阁首辅,但沈映当初并未如同众人预料的那般入内阁,而是进了三法司之一的刑部,现任刑部右侍郎,辅佐尚书主官。   皇室众人大多都有官职在身,不过多数只是挂个名罢了,但沈映是其中少数凭真材实料得的官职,他当时入刑部时还只是个小主事,后来由于表现过于出类拔萃,经手了不少重大案件,才一步一步走到右侍郎的位置上。   容虞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那种几近病态的痴恋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出来。   奕王妃望了望坐在那的苏致,掩唇笑着,同沈映道:“你今天是不是和你致表妹约好的?来的一前一后。”   “儿臣方才从刑部出来,路上倒未曾碰见苏姑娘。”   皇后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叫苏姑娘。”   沈映但笑不语,轻飘飘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样的宴会容虞本就没什么资格参加,话题也永远不会引到容虞身上。   她只默默的,又明目张胆的用目光细细的描绘着沈映线条流畅的侧脸。   看着他跟皇后和奕王妃请安,寒暄,看着他淡粉的唇抿过茶杯,以及话题谈到他时,他温和的眉眼,还有说话时不到眼底的笑意。   好像多看一眼就多喜欢一分。   中途,苏致还起来跳了只舞,是早就排好的,在场各位都明白,奕王妃很是中意苏致,有意让沈映娶苏致为妃。   苏致腰肢纤细,舞姿翩若惊鸿,令在坐的许多姑娘都自愧不如,诸多男子也都目露惊叹。   苏致此女,相貌不俗,婉约大方,德才兼备,属实是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她同沈映气质相近,瞧着也十分般配。   周遭各位对此赞不绝口。   皇后亦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本宫瞧阿致可喜欢的紧,不知阿致可有心仪的男子,本宫可不想乱点鸳鸯。”   苏致低着头,脸颊上浮现一丝绯红,恭敬道:“回娘娘,阿致并无心仪男子,全凭娘娘做主。”   奕王妃在旁边跟着道:“阿致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如何我可是最清楚的,还真是不舍得让她嫁出去。”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来我家景朝今年也不小了,他的事我可一直愁着呢。”   景朝是沈映的小字。   这话已经说的很是明显了,在坐不少人都偷偷把目光投向了沈映。   但沈映似乎并不在意,他仿佛听不懂这其中暗示一般,只端正的坐着,静静的抿着茶。   奕王妃也朝沈映那看了一眼,瞧见沈映的态度唇角不自觉的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态度。   皇后也跟着道:“我这外甥就是感情上过于迟钝了些,既然姐姐不想让阿致嫁出去,不若就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苏致咬了咬下唇,显然是对在众人面前讨论这个话题而觉得不好意思,她偷偷的朝沈映那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脸色绯红,美人娇羞,也极是赏心悦目。   只听她低下头小声道:“娘娘……”   沈映放下茶杯,唇角还衔着淡淡的笑意,忽然起身温声道:“娘娘说笑了,苏姑娘娴静温婉,蕙质兰心,在下实在不足以与其相配。”   这话给足了苏致面子,也是沈映一贯的处事风格,但话一说出来,苏致还是楞在了原地,方才脸上的红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又苍白的脸庞。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明晃晃的拒绝。   奕王妃的脸色亦不怎么好,看着沈映崩着唇角,眼神透着制止。   沈映全然没有收敛,弯着唇角继续道:   “实不相瞒,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只是还未曾定下来罢了。”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开,一时间场面安静无比。   不止苏致如坠冰窟,这在场的,除了容虞,不管哪个姑娘震惊无比之余都觉得心痛万分,平白有了一种遗憾。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像是看见了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如雪的神仙突然一朝坠入了凡尘,被世俗玷污的遗憾和郁闷。   安静之中,一旁一个眉眼俊朗的青年忽然恍然道:“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殿下倾心于郡王府的六姑娘,我早先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话题忽然被牵到了容画这来,不止是奕王妃还有皇后,就连沈映都朝容画这边看了过来。   顺带的,大家也看到了一直不出声的,除了这张脸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容虞。   容虞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从苏致出现到现在,她一直像最开始一样,只把目光还有心绪放在沈映本人身上。   只当大家看过来时,她才不舍得收回目光,继续默不作声的低头坐在那里。   容画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她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沈映那平静的目光,脸几乎是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她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角,有些语无伦次了:不,不是,我和…我和殿下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见过一面,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这些话容画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就磕磕巴巴的停在了那。   而沈映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解释。   她飞快的朝沈映那里看了一眼,发现沈映居然还在看着她这个方向,那目光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些复杂,好像夹杂着……伤感?   一个奇怪又大胆的念头忽然萌生了出来。   难道……   沈映依旧没有出声解释,这个场面仿佛还真像青年说的那般,容画就是沈映心仪之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容画虽说也不错,但实在是不能同苏致相提并论。   奕王妃微微的皱了皱眉,道:“郡王府的六姑娘?”   沈映闻言回过了头,收回了目光,他还是方才那个样子,但细细看过去,却能发现他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哦?在下竟还和六姑娘有谣言?李兄不妨说说看。”   那青年是李家的次子,听闻此话微微愣了愣,道:“殿下竟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安平侯府的庆宴,听说六姑娘不慎弄了一身水,是殿下亲自擦干净的,难道不是这样?”   这事其实有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但是没几个人在意,因为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不觉得这是真的,沈映洁身自好惯了,怎么可能会和哪个姑娘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呢?   可如今一看,是真是假还真的难以断言了。   寂静之中,沈映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容虞的手指缓缓的摩挲着衣角,目光变得沉暗。   沈映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低却透着清越。   好听,容虞很喜欢。   容画却没心思欣赏,因为沈映接下来说的话是:“自然不是,李兄日后还是不要听信这些的好,谣言止于智者,又遑论是这种不切实际的。”   “那日在下只是碰巧路过,出于礼仪让侍从过去送了块帕子罢了,方才那些,属实是无稽之谈。”   谁都看的出来沈映态度的冷淡,这会说的话也没有苏致那会客气。   容画几乎无地自容。   沈映最终也没透露出来他到底对哪个姑娘有好感,话已至此,饶是奕王妃和皇后有意撮合他和苏致,也不好再开口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向谨欢通报了什么,谨欢低声在沈映旁边说了几句话,沈映便以公务为由,提前离开了宴会。   这场宴会盛大无比,大家从不会明着说什么,但都在暗中表现自己,除却沈映那个小插曲,其他倒也还算顺利。   沈映一走,容虞便顿觉无趣。   但她没有偷偷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容画身边一直待到了结束。   皇宫也叫皇城,它当真是一座城,巨大又奢靡,而容虞在里面,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容画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迷,纵使沈映根本没说什么,但容画依旧觉得丢脸极了,她全程都冷着脸,想起那天的事便觉得羞耻至极,容虞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她在羞辱她。   容画率先上了马车,容虞默默的跟在容画的身后,低垂着眉眼,依旧是那木讷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但容虞还未曾动作,就忽然若有所感的侧了一下头。   骤然便与一双漆黑又漠然的眸子对上。   那是一个男人,腰侧挂着绣春刀,身上穿着飞鱼服,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探究。   容画不耐的催促:“愣着干什么!不上来你自己走回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嫣红的舌轻轻的舔了舔发干嘴唇,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皇宫那么大,这里面随便哪个人想踩死容虞,都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从来不会期待或者渴望别的什么东西,她只要好好的待在郡王府就可以了。   偷偷的先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然后再偷偷的生存,偷偷的毁灭。   “大人,怎么了?”   顾岑按了下刀柄,沉声道:“没事。”   下属应了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问。   顾岑的直觉一向很敏锐,方才在一众贵女中他一眼就看到方才那个女人,并非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那双阴沉又漆黑的眼睛。   那里面带着鲜血的气息,是一种特有的,只有他们这些常年收割人命的人才能嗅到的一种,无情又冷漠的,属于同类的气息。   根本不像一个高门小姐该有的眼神。   她总是低着头,神色木讷到近乎冷漠。   方才望向他时,他也没有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的慌乱,好奇,或者其他的正常的反应,她就只静静得与他对视,但仅仅是这样,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第十四章 为什么不反抗   “听说今日又是霁徊宴了?”年轻的帝王卧在榻上,手边放着盘被冰块冰着的葡萄,他随意捏了颗放在嘴里,神色随意。   一旁侍奉的太监苏辛弓着腰,他瞧着是三四十岁的样子,看着像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也不同于多数太监那般阴柔,瞧着还挺像个男人,他道:“是的陛下,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   帝王神色有些不满,道:“怎的不叫朕,让朕也好去看看。”   苏辛道:“皇后娘娘早些时间过来请您了,您当时在柔妃那,陛下令奴才把那人轰走了。”   帝王吃了颗葡萄,似是在回想,疑惑道:“朕把那人轰走了?朕怎么不记得?”   苏辛心道,那可不记得嘛,您当时可正同那柔妃忙着呢。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是不记得这些小事的。”   帝王想不起来也不甚在意,摆了摆手道:“那你同朕说说,今日可发生什么事了?”   苏辛道:“今日一切正常,陛下可放心。”   帝王不满意,怒道:“朕是这个意思吗?你这奴才怎么回事。”   苏辛往后退了退,腰弯的更低了些道:“陛下恕罪,奴才……就是这个意思啊!”   皇帝今年已然近三十岁,但行为处事却丝毫没有一个沉稳的帝王的样子,沉迷享乐,不理朝政,每日最爱的就是想什么好玩,什么女人好睡。   “今日虽说来的贵女多,但属实没有尤其出众的,有一个奴才瞧着倒是不错,只是…只是那是陆大人家养的姑娘。”   帝王撇了撇嘴,很是失望,他嘟囔了一句:“……怎么是陆覃安家里的,真是扫兴。”   紧接着,他又问:“那个女人是怎么个不错法?”   苏辛道:“德才兼备,婉约大方,如出水芙蓉。”   帝王道:“婉约大方?不喜欢不喜欢。”   他自顾自的继续道:“顺贵人就是这一类的,论才艺论温柔她肯定比不上顺贵人。”   “温柔好是好,就是太无趣了,在床上也没什么花样。上一次朕就在顺贵人那,朕要让她便弹琴边坐在朕身上自己动,她居然敢拒绝朕!不好不好,还是柔妃顺朕的心意,什么都答应,还会自己讨朕欢心……”   说到这里,帝王便露出回味的表情,心里的火又被勾了起来,他嘿嘿的笑了两声,道:“今晚朕要出宫!朕听说城中有一处花坊很是绝妙,你随朕一起去!”   苏辛自然不敢拒绝,他道:“奴才遵命,只是皇后娘娘那不好交代……”   虽然他是帝王,但心底多少有些怕他的这个皇后,皇后还总爱管着他,每日一有空就喜欢唠叨他。   帝王露出忧虑的神色,道:“没事,朕就装作晚上在柔妃那,柔妃那么听话,肯定会帮朕的。”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这位帝王二十三岁即位,名唤沈欢,是太后唯一的儿子,一出生就是太子,纵然他的几个兄长都比他优秀百倍,但嫡庶有别,最终还是沈欢继承了皇位。   沈欢,这是先帝亲自赐的名,不同于其他皇子那寓意什么天下太平,或望日后能成大材的名字,他的名字很简单,就是希望他日后能欢欢喜喜一辈子。   和其他皇子一比,简直高低立现,先帝是真的把沈欢当做儿子,而非工具。   后来沈欢也的确人如其名,处处寻欢作乐。   如今当皇帝当了几年了,他却还是一副纨绔样,没有什么政治才能,也不怎么问政事,朝中事宜尤其依赖陆覃安和高淮。   历史上或许也不乏为了铲除异己而伪装自己的皇帝,但苏辛跟着沈欢这么多面,知晓这个小皇帝就是表面上那样,是真的没什么城府。   帝王想了想,忽然望向苏辛,道:“你这狗奴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虽是个奴才,却也喜欢玩女人,你不会有什么瞒着我的打算自己去吧?”   苏辛连忙跪下磕了个头,道:“陛下冤枉啊,借奴才一个胆儿奴才也不敢啊。”   苏辛的确有个特殊的癖好,他虽然是个太监,早就没有能力了,但是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比正常男人要更喜欢玩那个东西。   帝王悻悻,不再多问什么。   苏辛默默跟在帝王旁边,低垂着眉眼,想起了宴上那个艳色无双的女人。   听说那是郡王府的九姑娘啊,一心痴恋沈映,名声太差无人敢娶,倒正好合了他的意。   只是到底是个小姐,应当怎么弄到手呢?   随着帝王走出养心殿,殿前御辇停在那,太阳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苏辛忽的想起前些日子管家同自己说起的那件事。   有个叫刘鼎的,似乎来找过自己?   要是没记错的话,刘鼎不正是那禄郡王的表弟吗。   ………   马车平稳的走着,车顶挡住了太阳,马车里却依旧有些闷热。   容画几乎沉默了半路,那种羞恼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了,眼前的容虞也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那天发生的事。   凭什么?   凭什么沈映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她只是个姑娘,这样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虽说那种说法就是她散布出去的,但是又没有影响到他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照顾一下她的感受?   容画越想越觉得很委屈。   “你离我远一点行不行!我嫌你脏。”   容虞像是被这句话拉出自己的思绪一般,看了一眼容画,然后默不作声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容画还是觉得心里憋着股火没处烧,她看着容虞忍不住继续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怎么样,苏致很好看吧,你连她脚下的泥都不如,怎么还敢喜欢沈映呢?”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看沈映看的连我都想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你自己的眼神有多恶心你自己看不见。”   容虞不说话,容画继续指责:“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我今天带你过来我都觉得丢脸!”   “你看看那勾栏院的女人,你看看你跟她们有区别吗?你娘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你对沈映都敢这么不要脸更遑论别人了,你说你还不会连家里的家仆都不放过吧?我寻思你有你这张脸,勾引哪个奴才都能成功吧!”   “我看啊,你这样也只有这些低贱的奴才能与你相配了吧……”   ……   容画其实很少会这么夸张的来骂容虞,这些话她作为一个世家小姐是绝不可能在旁人面前说出来的,今天这样与其说是在骂容虞,倒不如说是在把自己心里的憋闷发泄到容虞身上。   或许有时候,辱骂别人也能让自己产生快慰。   容虞面无表情的听着,毫无反应。   容画骂累了,掀开马车的帷裳往外看了看,然后叫停了马车,指着容虞,道: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我要你滚下去!”   容虞不动弹。   容画这会不知道怎么,或许愤怒之下恐惧会减少,她也不怕容虞了,一字一句道:“我让你滚下去!”   沉默片刻,容虞没有多加反抗,顺从的站起了身子,从马上下来。   皇宫离郡王府其实并不远,但仅仅是坐马车不远。   容虞下的地方并不是闹市,而是一处较为偏僻的街道,加之现在是正午,根本没什么人出来,便更显得空旷。如果她想要回郡王府,大约还需要走大半个时辰。   容虞下去之后,马车没有丝毫停留就驶向了前方。   太阳无情的炙烤着街道,街上没有树木,也没有任何可以遮蔽太阳的东西,即便有风从街道上横贯而过,也仿佛泛着热气。   容虞独自站在空旷的街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影子,然后木然的抬起头,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着。   汗水从额角滴落,落在了容虞的衣领上,有几根发丝渐渐的贴在脸上,胃里好像有东西在翻涌,嘴唇发干,而太阳却依旧热烈。   沈映一言不发的看着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   分明是盛夏时分,他周身的气质却冷的仿佛要结冰一般。   那个容画根本不会威胁到容虞一丝一毫,容虞之所以逆来顺受,是因为那些在别人看来羞辱意味十足的事情,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   “……殿下,要不奴才去把九姑娘带过来?天气炎热,您还是上马车吧。”   沈映只静静的看着前面独自行走的容虞,皱眉不语。   他们之间隔的距离很远,但是正午时分街道空旷,如果容虞肯回头,一定能发现走在她身后的沈映。   但她一直都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未回头。   沈映不回答,谨欢低着头都能察觉到周边气压低的吓人,他静静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出声。   容虞知道他就在她身后吗?   沈映也不知道。   这好像是很可笑的一幕。   太阳那么大,一个美艳的姑娘却不紧不慢的走在道路的中间,她好像并不怕这仿佛要烤死人的太阳,也并不畏惧那些炎热与粘腻。   而她的身后,有一个优雅清隽的公子居然也默不作声的走着,他一直看着前面的那个姑娘,却从没出声叫住她。   为什么容虞会冷漠的像一个木头人,在很早之前沈映就想过这个问题。   沈映第一次发现容虞被欺辱的时候,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那时候的容虞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有几个男孩正在踢打她,小脸脏的不成样子,很瘦,仿佛长时间吃不饱饭。   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还精致的像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一样的小姑娘突然会变成那幅模样,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他把那些男孩赶走之后,站在容虞面前。   容虞仰头看他,眼睛很空洞,也很木然,她一点也不难过,可以说是对方才的打骂毫无反应。   于是他问:“你袖子里有刀,为什么不反抗。”   容虞答:“没有必要。”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沈映都不明白,为什么容虞会说没有必要去反抗。   如果她忽视世界上的爱与善意,那应当对恶意很敏感才对,她应当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应当有着狠辣的手段去报复那些胆敢欺负她的人,她应当会觉得世上所以对她展现恩感的人都不得好死。   可是容虞没有这样,除却少数情况,她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他所知的,少有的几次鲜血淋漓的报复也并非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死去的母亲或者是因为他。   后来时间久了,他才意识到,容虞的确不爱别人,但她也不爱自己。   所以她才会说,没有必要去反抗。   因为自己,并不重要。 第十五章 “既然疯了,那就算了吧。”……   容虞推开郡王府大门,府里还依旧如同以往,细细的听过去,还有孩童们嬉闹的声音。   她转身关上大门,里衣早已被汗透。   刚刚回到小院子没多久,容画身边的小丫鬟就派人送过来了几盆时令水果,说了一些诸如方才是她太过冲动之类的话。   瞧那样子大约是冷静下来之后又怕容虞去报复她吧。   琉夏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方才的事情,她虽然心有怨怼,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得默默的去让人烧些洗澡水,然后给端过来。   “……姑娘,六姑娘她…太过分了。”   “她怎么能让您自己一个人回来呢,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歹人那可怎么办。”   洗过澡,琉夏站在容虞身后细细的帮她擦着头发,小心的提议道:“姑娘,可容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容虞:“说。”   琉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的带着埋怨道:“姑娘,反正郡王府待您也不好,要不您…您跑吧,奴婢跟着您!”   “这些年奴婢虽然攒钱攒的少,但是多少也有点,再加上姑娘您自己的,足够生存了。”   偷偷去个远离上京城的地方,她可以继续照顾姑娘,或许她们也可以在一个小镇上开一个小铺子,赚不到多少钱但是足够生活,以姑娘的姿色肯定有许多人喜欢,到时候姑娘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嫁了,安安稳稳的相夫教子,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她们可以在那个小镇上好好生活,小桥流水,一定连时光流逝都是美好的。   可容虞说:“不必。”   琉夏动作顿了一下,道:“……为什么呀,姑娘是觉得跑不掉吗?”   “还是说…您舍不得沈世子?”   为什么?   容虞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脸竟然试着僵硬的勾了下嘴角。   这大概算是个笑容吧,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还有跃跃欲试,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但是又十分不自然,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形木雕,被僵硬又潦草的改了表情。   “不是哦。”   “郡王府可是我的家,我得一直留在这里。”   琉夏看着镜中精致美艳的美人,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那股熟悉的诡异感再次翻涌而上。   风从敞开的木窗横贯而过,盛夏之下,琉夏却觉得冷意渐渐攀升。   八月已经过半,今年的夏格外的燥热,距离七月二十七那天,已然过去了十几日。   那天是白倾的忌日,府里正热烈的举办着大夫人的生辰宴,没人提起那个死了七年的女人。   她仿佛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死亡带来的是遗忘,纵然她曾经多年风华倾世,最终还是孤独的被人忘却。   有人说过,真正的死亡是世上再没人记得。   可容虞一直没有忘,又怎么会允许别人忘呢?   七年了啊。   容虞关上木窗,阳光投进来,砸下斑驳的阴影,她坐在床上,打开了那个红木匣子。   一个白玉簪子,一小节绣了半朵牡丹的布料,一张叠的四四方方,已经泛黄了的纸张,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以及一块绣着白鹤的帕子。   和那天掉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容虞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静静的这样看了半晌,不去碰它们,目光贪恋的落在每一个东西上,细细的描绘着它们熟悉的轮廓。   半晌,她收回目光,然后慢吞吞的重新合上了匣子。   ——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无法再继续活下去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娘答应每年都会陪你过的,就算娘走了,在那一天你也要相信,娘会回来陪你。   今天是八月十三,是她的生辰。   母亲会回来看她。   容虞把木匣子小心的放在枕头旁边,她坐在床边,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向来麻木的脸上竟然少见的出现了些许灵动。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细碎的阳光砸下来的地方,慢慢的扬起了唇角,红唇慢慢张合,语气轻快道:   “娘亲,今天又是八月十三了啊,你在我身边吧。”   “让我好好想一想,今天让哪个人想起你呢?”   “我早就准备好了。”   …………   “夫人您要不试着放松一些,或许这样自然而然就能睡着了?”   大夫人刘娴坐在太师椅上,拧了拧眉心,一脸烦躁,并不理会一旁丫鬟的话。   小丫鬟知道夫人心里正烦着,犹疑了一下道:“夫人,又不奴婢去帮您把前几天大夫配的安神香给您点上一些?”   刘娴摆了摆手,示意小丫鬟去吧。   她这几天睡眠很是不好,没有来由的,就是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大夫说是心事太重,然后开了些安神的药。可她嫌那些药味道不好,便又让大夫开了这安神的熏香。   “夜深了,夫人您快睡吧。”   刘娴愿放下手里的经书,朝外面看了看,夜色果然已经很是深重了,便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大夫人您要是有事就叫奴婢。”   小丫鬟退下。   刘娴继续看着手里的经书。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没过一会她居然就觉得脑袋昏沉了起来,连经书上的字都看的不太清楚了。   刘娴揽了揽身上的衣服,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可忽然,窗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刘娴步子一顿,站在原地细细的听了一下。   寂静蔓延,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往床边走去,但奇异的是,那声音在这时居然又响了一下。   刘娴皱了皱眉头,朝窗边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木窗被打开,月光大片照了进来,姣姣的月华像一层银霜一般覆盖在大地上,精巧的院子被尽收眼底。垂下的花藤,深色的藤椅,茂盛的草木。   没什么异常的。   刘娴收回目光,不禁觉得自己当真是睡得太少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目光收回时,她随意的瞥过窗下的草丛,骤然与一双寂静阴森的,发着光的眼睛对上。   刘娴瞳孔狠狠一缩。   大猫的叫声乍然响起,凄厉又尖锐,像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只白猫猛然窜了起来,尖锐的爪子亮出,扑向了刘娴。   ——啊!   但她张了张嘴,还没叫出来,不远处便同时传来了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   “——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郡王府,如同容画落水那晚一样,寂静的郡王府被陡然惊醒。   玉锦轩是大夫人住的地方,位置很好,院子也很大,刘娴日常住在主屋,偏房有四个,是丫鬟们住的地方。   刘娴有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两个二等的随侍丫头,其中一个丫头是不久之前刚刚升的,她之前只是锦轩的打扫丫头而已。   那个小丫鬟名叫彩熏,是个脑子灵活的姑娘,可是现在,她却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下身光.裸着,眼里的惊恐还未曾褪去,有人过来了也不知道遮掩,仿佛痴傻了一般。   不管别人问什么,她的嘴里都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有人过来试图把她拉起来,遭到的确是尤其强烈的反抗,甚至还扭曲着脸把要扶她的丫鬟的脸抓花了。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没有神志,眼里透着癫狂,已经疯了。   她的身上不难发现有许多吻痕,这副模样看起来也是好像才进行了什么事一般,下身毫无遮掩,瞧着特别不堪入目。   大夫人的脸被那只猫抓出了一道口子,血珠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可那只猫却没能被抓到。   很容易便能查出来彩熏和府里的一个奴才有私,拒那个奴才交代,他们俩事才进行到一半,门外就忽然有声音,他一惊就匆匆从窗户那跳走离开,然后没过多久,便听见了那声惨叫。   郡王府一片混乱。   那只好像被容画虚构出来的白猫,居然真的在她的面前出现了。   那个丫鬟是不久前提议让容虞在她的生辰宴上弹琵琶曲的那个,或者说再往前推一点,那个丫鬟在七年前是白倾院子里的丫头,当年那院子里的奴才死了大半,只有少数活了下来,这个彩熏,就是活下来的那其中之一。   白倾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玉锦轩里当打扫丫鬟。   偏僻的小院里,容虞静静的洗着手,她神色很愉悦,一边洗一边低着头道:“她居然以为我不记得她。”   “真是不禁吓,不过她很幸运,我原本是想杀了她的。”   “既然疯了,那就算了吧。”   她在跟人说话,可四周静悄悄的,自然没有人回应。   郡王府里的人提起白倾会想起什么呢?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走了天大的好运在小镇中遇到了禄郡王,当上了郡王府的姨娘,然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最后不甘寂寞与人通奸,甚至陷害大夫人妄图取而代之,最后终于恶人有恶报,受不了屈辱,自杀而死。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容虞知道她的母亲至死,都是这个世上最干净的存在。 第十六章 那是一个安宁又平静的……   那是一个安宁又平静的小镇。   初春时,温柔又坚韧的风会跋山涉水的从遥远的北方吹过来,扬起湖边垂下的柳条,吹皱寂静而碧绿的湖水,掀起轻薄的门帘,拂起美人鬓间的青丝。   小镇上最大的官就是那位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县令,他年纪大了却依旧勤于公务,偶尔还会亲自帮那儿的百姓修个屋顶杀个鸡什么的,镇子里人少,哪家杀了猪会请半个镇子的人吃饭,热闹的街道上有一半的人都是互相认识的。   白倾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她有一个古稀之年的奶奶,生活虽说并不富裕,但很安逸。   她在街头支了个卖胭脂的铺子,她长的好看,胭脂也做的好,生意也还不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安逸。   和她一起长大的,还有一个爱笑的俊朗少年,少年渐渐长大,两人互托心意,但少年不甘心就这样待在小镇里,故而度船去外经商,承诺日后必定荣归故里迎娶白倾。   在走的前一天,二人突破了男女之防。   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关于等待的故事。   但在大夫告诉白倾她已怀有身孕的那天,镇里来了个权势滔天的京城大官,听闻那人是皇亲国戚,连老县令都必须拜跪迎接。   他一见到白倾,就惊为天人誓要据为己有。   事实上,他当天就强行占有了白倾。   之后,他以整个小镇的人命为威胁,要求白倾必须跟他走。   一切都猝不及防。   白轻跟他走了,不久之后,奶奶病死。   但她依旧跟在容围身边,甚至会去逢迎他,因为她还有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她本是个温柔而软弱的女人,但是为了要保护的人,依旧会竖起尖锐的利刺。会因为明天有所期待,而忽略今天的卑贱与肮脏。   一个来自偏远小镇的女人,带着惊世骇俗的美貌还有张扬的宠爱,来到一个充斥着权利和心计的地方,注定不得善终。   丧亲之痛,异乡之悲,她都熬过来了,平生撒过最大的慌就是称肚子里孩子是容围的,容虞健康成长的那风光无限的十年是白倾用自己血泪换来的。   但是后来,她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了郡王府。   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那记忆中小镇上的街道似乎越发的清晰起来了。   在黄昏日落时,会有小童成群结队在街道奔跑嬉闹着,迎着璀璨夺目的日落,踩着稚嫩的欢笑声,一同形成了一场不似人间的美梦。   容虞换了身衣服,灯火通明的深夜,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让她去大夫人那。   容虞依言跟去,刘娴除了脸上的那道血痕没受什么其他的伤,但是还是大夫婆婆围了一圈。   容虞过去的时候,刘娴让方才过来的人都回去休息,此时她正坐在主位上,轻轻的阖着眸子,手指不停得转动着佛珠。   容虞站在她的面前。   气氛凝滞了半晌,刘娴猛地将手边的茶杯扫落,问她:“是你做的吧。”   容虞冷着脸,回答:“不是。”   刘娴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道:“不承认?”   “那只猫是你找过来的吧。”   “想干什么呢?暗示是那个女人回来了?还是说是想吓唬我?”   “说起来彩熏那个事也是你做的吧,她背叛了你娘,所以你报复她。”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猜不出来?还是说你以为你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   容虞抬头望向了她,也不再遮掩,直接道:“那你想如何,杀了我吗?”   刘娴惊讶于容虞的坦然,点了点头:“好啊,你当真是什么都不怕。”   容虞曾经想过,为什么她能安安稳稳的长那么大?就算当初容围留下了她,这些年她也该“不甚落水”或是“染病而亡”才对,反正没人管她,为什么她就安安稳稳的活下来了呢?   所以她猜想,刘娴必定是在忌惮着什么。   容虞还是安然无恙的走出了玉锦轩,外面夜风清凉,她揽了揽身上的衣服,朝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去。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枉然,刘娴装了那么多年的贤惠主母,如今终于不再同容虞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了。   或许倘若当初容虞隐忍一些,那份安宁或许会持续的久一些。   次日下午,彩熏被人发现死在了房中。   这本该是郡王府内部的事宜,但没过一会,竟有一群锦衣卫堂而皇之的进了郡王府。   有人把上次刘则的事情和这次彩熏的事联系到了一起,上报官府说郡王府有人装神弄鬼,滥杀无辜,锦衣卫奉命,特来查案。   走在最前面的,是锦衣卫校尉,姓刘,今年新上任,曾在兵部任职,是出了名的残暴。 第十七章 “我要你跟我回家”   “刘校尉,事情都同您说了,您看…这该如何处理?”   那校尉名唤刘升,身形有些矮小瘦削,但是没人因为他的外貌而对他有所轻视,他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新校尉,在几个校尉当中心性是最为残忍的,几乎毫无怜悯之心。   他站在郡王府的后院里,周边围了不少人,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那个和彩熏有私情的奴才身上。   “你昨天晚上走的时候,可有见到什么人?”   那奴才第一次见到锦衣卫,一说话就忍不住腿脚发软,他生生的忍了下来,想起昨天那人交代给他的话,咽了咽口水道:   “奴才…奴才当时太过慌乱,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刘升眉毛一挑,道:“其实也没看到什么?那就是看到什么喽。”   那仆从握紧了手,道:“奴才…奴才走的走的时候,朝门口那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一个女人……”   “可有看清长什么样?”   “好像…好像是九姑娘。”   话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但是周遭太过安静,这话还是传入了众人耳朵里。   容虞站在角落里,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女人。   容虞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再门边待过,所以这个人定然是在说谎,是谁指使的简直一目了然。   郡王府每年死那么多人都不见锦衣卫过来,怎么偏偏就这一次过来查案了?   都是策划好的,她现在否认了,也会有更直接的证据指向她,大夫人想要不动声色的,借他人之手折磨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九姑娘?为何出事的时候你不说,本官来了你才说?”   “奴才当时实在是吓得不轻啊,现在…现在冷静下来了,才想起来。”   刘升扫量着容虞,道:“九姑娘,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当初那个刘则死之前似乎也是砸了你的东西吧。”   容虞抬眼,道:“是。”   “可我可不可以以为,是你因为他砸了你的东西你从而怀恨在心,所以夜深人静时杀了他呢?”   容虞沉默了半晌,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厌恶,不可置信,惊惧,各种各样。   大夫人也带着丫鬟赶了过来,容虞看向她时,那双眼睛里的不屑十分明显,仿佛在诉说着容虞的不自量力。   她确实是不能轻易杀掉容虞,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让容虞在活着的时候生不如死。   容虞拥有什么呢?   她从小在郡王府长大,或者说她从小在这个权利倾轧的上京城长大,却没有一个能在关键的时候庇护她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在她受欺负时可以帮她反击回去的人,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他都有父母相护,而容虞什么都没有。   不管有没有郡王府,她都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孤女。   就算她有绝顶的美貌那又如何呢?   她利用沈映把自己的名声变得奇差无比,从而躲过了可能会被容围送去给别人当侍妾的风险,可那又怎么样呢,真正肮脏的手段,从来都是最见不得人的,她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   这么些年她避过的,只是一些想要抬她进门但又顾及脸面的人罢了。   容虞面色毫无波澜的开口:“为什么同我有矛盾就一定是我做的,为什么他说看见我了就一定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吗?”   刘升点了点头,道:“可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偏说是你,再说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吗?”   容虞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刘则是个七尺壮汉,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能力杀了他?”   “况且他只是失踪了,你们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死了?”   刘升似乎是觉得容虞的辩白有点意思,他勾着唇角笑了起来,道:“方才他指认你,你非但没有吓得惊慌失措,反倒措辞冷静,一条一条的为自己辩驳,这是不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小声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我早就觉得这个九姑娘总是阴恻恻的,没想到她居然敢杀人。”   “不会吧,我以前…我以前还同她有过矛盾,她该不会也想……”   “真是看不出来九姑娘居然这般歹毒,平常大家只是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没想到她居然有杀人的想法!”   容虞不为所动,只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刘升。   “那为何那个奴才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们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怎么,难道仅凭这些你就想抓我吗,锦衣卫…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刘升皱起了眉,恰逢这时,有方才派去搜查容虞房间的下属回来:“大人,她房间里并无可疑的东西。”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周边的人都闭上了嘴,不再同方才一般窃窃私语。   其实刘升完全可以疑罪从有,将容虞带回诏狱审问,然后让容虞在牢狱中待个几天再澄清此事与容虞无关,然后把她再放出来,到那时一样可以如他姑姑说的那般,教训一下这个女人。   毕竟,能诏狱出来的人,即便没罪,也不会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出来。   但这个女人伶牙俐齿,同最开始计划的那般惊慌失措不一样,他就这样把人带走属实有失偏颇。   传出去招至众人不满是一方面,严重的还会影响锦衣卫办案的名声。   可僵持之下,原本默不作声站在大夫人身旁的容画站了出来。   她先是盈盈的朝刘升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的碰了碰自己的胳膊,看着容虞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和惧怕。   “……校尉大人,不用再问了,一定是她。”   众人哗然,刘升配合的问:“哦?姑娘为何这样说?”   容画道:“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曾摔入水中,胳膊上留下一道巨大的伤痕,那晚根本就不是什么我自己无意摔落,而是…而是她推我下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一些还持怀疑态度的人此刻看着容虞目光都变了。   谋杀亲姐,这个罪名要是坐实了容虞可跑不掉!   容虞看向了容画,皱着眉,目光沉静。   容画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敢同容虞对视,慌忙移开了目光继续道:“她一直痴恋沈世子,上次在安平侯府她同我一起去赴宴,我俩身上弄上了水,沈世子曾令下人递给我们一人一块手帕,但她…她不知为何,一定要让我把自己手里的帕子交给她。”   “还怕被人发现所以特地安排在了深夜,我不疑有他,左右也只是一块帕子,谁知…她居然做出……”   “后来她还威胁我倘若我敢说出去就杀了我……,我本还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念着姐妹情谊才没说出来,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如今她居然真的做出这种事来。”   容画说到这里,神色已满是悲戚。   容画曾经落水是众所周知的事,有当事人亲自指正,容虞又没有了可以威胁到容画的东西,根本就无处辩驳。   “……那九姑娘,就劳烦您同我们走一趟了。”   ………   起初容虞就该知道,大夫人既然想让她去诏狱中受那份罪,她就不该试图去反抗。   真正和大夫人撕破那层轻薄的窗纸,那个下场,根本就不是她能承担的。   刘娴,是正儿八经的郡王妃,她不仅仅有郡王妃这个名头,还有可以作为后盾的母系。   容虞凭什么敢和她去硬碰硬。   刘娴这么想着,但她依旧未曾从那双眼睛里发现一丝一毫的惧怕。   这个世上当真有人不惧生死,不惧疼痛吗?   容虞被刘升带走了。   他没给容虞做什么遮掩,走到大街上众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不停得有人指指点点,偶尔传入容虞耳里的,还有会有几句怜悯。   大概从来没有哪个世家女孩会像容虞这般丢脸或者悲惨吧。   诏狱恶名远扬,这里是锦衣卫管属之地,皇帝不问朝政,锦衣卫在诏狱便愈发肆无忌惮,动私刑,屈打成招,都是极其常见的事。   但诏狱并非什么案子都接,一般在这的都是犯罪的朝廷命官或是其他和政事有关的人员,像容虞这种的,不属于锦衣卫的办案范围,但倘若锦衣卫要真想抓容虞,容虞也没什么办法。   别说是走在大街上,就是进了狱中,容虞的出现都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般能进诏狱的一般都是男人,就算有女人,也绝不会出现像容虞这么漂亮的女人。   “诶?刘升你这是得的什么差事?怎么带了个这么绝的大美人回来?”刚进来没多久,就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伸手揽住了刘升的肩膀。   刘升一边往前走着一边道:“帮别人个忙,吓吓这小姑娘。”   “带她来这里?哈哈哈,我说升子你也忒坏了,从这里出去这小姑娘还能剩半条命就不错了。”   周边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看着容虞的目光满是讥讽。   路过牢房,容虞侧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潮湿又阴暗,没有在站着的人,他们大多都瘫在地上,身上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或血肉模糊,或四肢扭曲,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没有多少哀嚎声,也许是没了力气,也许是被割了舌头。   手上的铁链猛地被拉扯了下,容虞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旁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不是我说,老升你那么凶干什么?”   “凶?一会让她看看什么才是真凶。”   刘升说着,把容虞带到了一处地方,有桌子,有板凳,有刑桩,也有各种行刑的工具。   手上的铁链被解开,有两个男人过来将容虞的外衫扯开扔到地上,然后把她绑到了木桩上。   动作很熟练,力气也很大,容虞根本无法反抗。   不多时,容虞整个人就被绑在了刑桩上,外衫被脱下,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她垂眸看着下方一群男人,一言不发。   “这小美人怎么看起来不害怕啊?”   “脑子有问题吧,方才我抓她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要不是刚才还有理有据的跟我辩驳,我都要以为这他娘是不是鸽傻子了。”   男人啧啧两声,抬头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容虞。   女人身材高挑,实在曼妙绝伦,腰身纤细,长腿优越,皮肤细腻冷白,容色殊绝,面上神情冰冷,垂下眼眸看他的样子仿佛在看什么蝼蚁一般。   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她才是那个蝼蚁。   他冷不丁问:“……你说狱中有多久没进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了”   “怎么,你想干什么?这可是犯人,忘了规定了?”   男人笑了一声,道:“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吗,咱头儿那么可怕,我又不是活腻了。”   刘升转过头,随便朝旁边的一个狱卒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审她,别把人弄死弄残了,还得带回去呢。”   狱卒刚要过来,旁边的那男人就道:“我来吧,反正一会也没什么事,好久没审人了,这么个大美人叫起来一定很带劲。”   刘升哈哈笑了两声,道:“瞧把你迷的。”   但他说着还是位置让了出来。   男人手里的鞭子上蘸了盐水,他拿在手里往桌子上试了一下,道:   “咱们这呢,有个规矩,来的人不管什么先抽一顿再说,小美人你说句好听的,哥哥我轻一点。”   容虞毫无反应,男人也不生气,就不信一会她还毫无反应。   他这样想着便狠狠地挥了一鞭,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尤为明显,但想象中的惨叫并未响起,那个女人只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嘿?还真不说话?”   他又打了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有的伤口已经有血渗出了,但这个女人依旧没有叫出声来,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操他娘的,老子还真就不信了!”   男人说着,举起手来正欲继续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声音:“停下。”   男人一听这声音,立马扔下了手里的鞭子,然后转身弓下腰,道: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顾岑睨了眼他,并未回答,而是问:“她犯了什么罪?”   一旁的刘升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他身量本就不高,但顾岑却人高腿长,这么弯着腰显得尤其的卑微。   他闻言立刻道:“回大人,此人是郡王府家的九姑娘,因为谋杀亲妹而被属下带到这来。”   “谋杀亲妹……这个罪名不该在锦衣卫吧。”   顾岑早在男人刚要打的时候就过来了,原本他没心思去管这些,只是瞥见刑桩上那个女人熟悉的脸庞,才鬼使神差的驻足看了一会。   果真是奇怪,一个女人,在被那样的力道抽打时竟面不改色,连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   刘升刚要说话,便有一个狱卒匆匆的跑了过来,同顾岑道:“大人,沈世子过来了。”   顾岑皱眉:“……沈映?他来做什么?”   方才说完,沈映便阔步走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侍郎官服,一看就是从宫里刚刚赶过来。   沈映一过来,容虞那双毫无反应的眼睛里才多了点波澜,但这次她并未同往常一般带着痴恋和迷醉的看着他。   而是皱着眉,看着十分不悦。   但沈映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转而看着顾岑,道:“顾大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管刑部的事了,看来锦衣卫最近很得空闲啊。”   顾岑只道:“殿下怎么过来了,诏狱这等污秽之地,岂能脏了殿下的眼。”   沈映轻笑了下,说不出是讽是嘲,并未同顾岑虚与委蛇什么,直接道:“怎么,顾大人这是不打算放人了?”   沈映向来修养极好,从没跟别人红过脸,但这种时候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心情极差,顾岑挑了下眉,哽了一下,没想到沈映竟然这么直接。   他勾着唇角笑了下,道:“殿下说的是这位郡王府的九姑娘?没想到竟能让殿下亲自从刑部赶过来,实在是……”   沈映打断他:“诏狱应当关什么人顾大人比我更清楚,根本就同她是谁无关,况且……”   沈映眉目冷了下来,沉声道:   “顾大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长了吗?”   狱中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顾岑原本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压了下去,沈映冷凝着脸,看向顾岑目光冷冽又凌厉,根本不容退让,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刘升站在一旁头低着,额上冷汗密布,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带个人来诏狱,在以前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今天不止顾岑过来了,居然连沈映也过来了。   最先打破寂静的还是顾岑,他笑了下,道:“殿下言重了,我也是方才才过来,这人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   说罢,他冷着脸问站在旁边的两个校尉,道:“还不快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刘升被吓得腿一软,道:“…大人,属下前些日子接到有人报案,今天去了一趟郡王府,是…是那郡王府的人说这个人谋杀亲妹,属下才带她过来的。”   顾岑道:“问你这个了吗!她再怎么杀人也该送到刑部才对,怎么,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刘升连忙道:“属下知错,望大人责罚!”   顾岑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不知为何,方才那个女人皱着眉隐忍的脸庞忽然出现在了脑海中,许多年没动的恻隐之心竟然晃了一下。   他道:“责罚?跟我说有什么用?”   “殿下,这二人私自动刑,又随意插手刑部事宜,实在罪不可赦,殿下不若将他们一同带走吧。”   ………   外面是沈映早就让人备好的马车,容虞一被扶上去,沈映就立马接手了过来,他沉默的帮容虞靠在后垫上,仔细的避开她身上的伤口,然后冷静的吩咐车夫走快一些。   马车中有些寂静,是容虞先开的口。   “你不该过来。”   沈映不回答,容虞继续道:“你忘了我曾同你说过什么,你不该过来。”   沈映依旧沉默着,他试了下瓷壶的壶壁,感觉到水温适宜然后抬手给容虞到了杯水,递到她面前,问:“疼不疼。”   容虞只直直的盯着沈映,道:“你不听我的话。”   她的情绪忽然亢奋起来,猛地扫落了方才沈映刚刚倒好那杯茶,厉声道:“我不要你帮我!我不需要你帮我!”   沈映看到有茶水溅到了她的伤口上,但容虞没有丝毫反应,只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   沈映拧了拧眉心,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道:“那你原本想做什么?”   “如果我不去,你以为等待你的是什么?”   容虞握紧了手,道:“那又如何,她不会杀了我。”   沈映:“是的,她不会杀了你,但她会折磨你。”   容虞冷笑:“折磨?”   沈映道:“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怕。”   他看着她,补充道:“我很怕。”   容虞沉默了片刻,但她并未因为这些话而动容,她慢慢的拉住沈映的手,看着他沉静又清俊的面容,忽然认真道:   “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想让你管我,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继续插手郡王府的事,我会立刻杀掉我自己,这些都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所有的事情我都会自己解决。”   她分明在亲昵的握着他的手,那张合着的嫣红的唇瓣他甚至一低头就能碰到,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带感情,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   她不允许他去查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允许他说喜欢她,也不允许他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帮助。   他凭什么什么都不许,却又任由他爱上了她。   可她就是那样强横又蛮不讲理,而他毫无办法。   时间一寸又一寸的流过,沈映低头看她,半晌才道:   “好,我知道了。”   容虞这才放心的收回目光,不顾身上的伤抱住了沈映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静静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世界上能给容虞安全感的东西很少,但沈映的心跳就可以。   沈映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幻想的人,但是在容虞身上他时常会想,倘若容虞没有经历过那些,她一定会过的很快乐。   小时候的容虞是什么样,沈映到现在也依旧记得清楚,她的五官从小就很出众,小脸胖乎乎的很可爱。   她不安静也不闹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仰着小脸看了他半天,然后紧紧的用自己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认真的跟他说:“我喜欢你,我要你跟我回家。” 第十八章 “在你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   小时候的容虞是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虽然不是嫡出却胜似嫡出,这不仅仅是因为白倾在容围那里得宠,更是因为容虞本身就十分出众。   仅七岁时,就能发表对古籍的独特见解,学什么东西几乎都是一学就会,说过目不忘属实有些夸张,但记东西确实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她总比普通孩子要聪明,她从不怯场也从不认生,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   教过容虞的夫子没有一个不对她赞叹不已的,那时的容虞唯有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在别的小女孩都在想什么糕点好吃,什么裙子好看时,她就会自己一个人站在树下思考,然后认真的跑去问大人:   “如果生命都是相似的,为什么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卑贱?”   在别的小孩会因为一条小蛇而吓得哇哇大哭时,容虞会面不改色的抓住小蛇的颈部,然后拿着小蛇走到吓得花容失色的小丫鬟旁边,冷静道:   “它的尾巴受伤了,可能需要救治。”   她一般不会去主动跟那群小孩一起玩,但是她会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玩乐然后站在旁边无声的笑,如果你去拉她的手,她也会跟你一起去玩。   她小时候也不是一个多么爱笑的小姑娘,但是如果遇见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时,还是能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发现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她很漂亮,很聪明,有着不似同龄人的冷静,也有没有言之于口的善良。   她总是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例如   “为什么蔷薇软糕好吃,但是蔷薇花却不好吃。”   “为什么野草除了又长,长了又除,如此反复却依旧执着的长,它不累吗?”   “为什么下雨的时候没有太阳,是因为太阳被淋湿了就发不了光了吗?”   “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喜欢沈映哥哥,却不是每个人都像沈映哥哥一样喜欢我?”   后来郡王府突生变故,白倾自杀,容围当众把十岁的容虞一脚踢到池塘里,此后容虞和白倾的丫鬟有一半都被杖毙,容虞也从那个千娇万宠的九姑娘,变成了人人可欺的九姑娘。   这件事发生时,容虞十岁,沈映十二。   他那时正同父亲一起在江南,当他回来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而此时,容虞再也不是那个会自己坐在一边,看见让自己开心的事时,眼睛里会有星星点点笑意的小姑娘了。   她也再不会去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没有在对任何人或物表现出丝毫的怜悯之心。   漆黑的眼睛沉默又阴沉,不爱说话,总是毫无存在感的站在角落里。   曾经那个令人惊艳的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别人看见容虞,只会轻飘飘的评价一句:   美的毫无灵气,普通又庸俗。   …………   沈映原本要将容虞带到他在城边的别院,但是容虞拒绝了。   她总是在这些事情上有些近乎偏执的执拗。   僵持之下,最终还是沈映妥协。   “我可以带你去刑部大牢,但是你身上的伤,必须要先处理一下。”   这大概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容虞道:“好。”   马车悠悠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沈映过去的时候客栈已经被谨欢提前命人清理过,没有其他的无关紧要的人。   沈映带着容虞从那车上走下来。   掌柜的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他并不知道今天要过来的人是谁,但估摸着肯定是某个行事低调的大人物。   沈映不可能把处理容虞身上的伤这种事假手他人,随同的侍从们送了些东西过来之后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容虞看着沈映手里端的东西,说:“我自己来。”   沈映:“不行。”   他继续道:“有些地方你自己不方便。”   容虞很少会在这种在她看来无可厚非的事情上同沈映争执,她见沈映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个男人用的力道不小,纵然容虞统共没挨多少鞭,身上依旧有几道伤痕渗出了血映在洁白的里衣上。   沈映让容虞靠在床上,然后脱下她的衣裳,瓷白的肌肤上那几道伤痕简直触目惊心。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今天没去,就按照容虞自己说的那般自己熬过去,容虞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只一言不发的替容虞慢慢的擦拭,然后小心的涂上药膏。   这本是极其香.艳的一幕,一身朝服神色清冷的沈映低着头,窗隙中透出天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冷淡。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在女人的侧腰上,女人肌肤滑腻,在他拇指和食指中间,一颗朱红色的小痣平白为此添了几分妖娆。   但身处这种场景中的人,却丝毫没有那种旖旎的心思。   沈映的动作很轻,容虞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全程都没说一句话。   沈映也不言语,两人之间是惯有的沉默,他属实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温润优雅又清冷至极,他全程都只是认真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不曾对容虞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反应。   容虞穿上送过来的干净的衣裳,然后直接道:“送我回去。”   沈映把手里的药粉瓶子放好,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在这里休养几天,我会找个人代你去刑部。”   容虞道:“不必。”   沈映皱眉,道:“不会有别人知道。”   容虞靠在窗边,在这阵不算争执的争执中沉默了片刻,然后对上了沈映复杂的目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算了。”   “反正也不重要,不用找人代我去了。”   沈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差点忘了,就算有人知道沈映把她接走,也绝不会往沈映同她有牵扯这方面去想。   寻常人不会,是因为他们对沈映和容虞的固有印象,那些手握权利的人更不会,因为站的越高他们会越觉得情爱是多么的不可信。   所以这事十有八九会牵扯出这些年刑部和锦衣卫惯有矛盾来,而容虞,只是权利争斗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棋子罢了。   沈映倒了杯茶递给容虞,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以及垂落的眼睫下隐藏的情绪,突兀的道:   “那日你在放我书房里发现的那只碧玺簪是苏致的,但那不是我放的,只是我母亲一直同她亲近,她要求我把簪子送给苏致。”   “我拒绝了,但她还是把簪子留在这里,你走时她刚从书房出去。”   容虞抬眼:“?”   她满脸都在写着不明白为什么沈映会突然说起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也没有丝毫放下心来或是什么其他放松的表情,就好像沈映并不是在向她解释苏致,而是突然说起了今天的天气。   她眼里的漠不关心太过明显。   沈映弯了弯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   容虞点了点头,道:“哦。”   沈映接过容虞手里空掉的茶杯,掩去眼里的情绪,轻声问她:“身上还疼不疼?”   容虞摇头。   沈映又问:“还要喝水吗?”   容虞说不用。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容虞不知道在想什么,侧着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门外有人敲门,咚咚咚三声,沈映从容虞身上收回目光,起身去开门。   是谨欢   “殿下,陆大人在找您,方才还派人去了府里。”   沈映低声道:“知道了,我一会过去。”   谨欢弓着腰退出,余光瞥见了沈映袖子上沾上的点点血迹。   他家殿下素来喜净,几乎不允许身上有丝毫污迹,谨欢没有多言,识趣的退下。   容虞看着走回来的沈映,问道:“你要走了吗?”   沈映垂下目光看她:“你不想让我走吗?”   容虞仰头同他对视着,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道:   “你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吗?”   ………   临近傍晚时,容虞回到了郡王府,开门的小厮瞧见是她瞳孔明显紧缩了下,好半天才楞过来。   下午的时候有刑部的人过来,称要重新调查容虞所犯的事,但还没真正开始查,这事就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容围的耳朵里,他为此狠狠的训斥了容画。   大体意思就是家里的事就要在家里解决,为什么要闹到锦衣卫和刑部去?平白让别人看郡王府的笑话。   他甚至直接利用身份特权赶走了刑部过来的人,然后派人去刑部传了话,让人把容虞送回来。   容围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能这么做,绝不是因为容虞是她女儿,而是怕容虞这事闹大了影响郡王府的脸面。   大夫人也没有阻止,因为她意识到,这件事确实是她冲动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想到会因此激发锦衣卫和刑部的矛盾,从而让这件事不再局限于宅门间的手段。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确受了这个女人的刺激,从而忘了距离容环婚期已经不远了,容虞越被人唾弃,那和容虞一父同姓的容环就会越受影响。   容虞还是安然无恙自己走了回来,但经此一遭,原本就没什么名声的容虞,此后更是人人鄙弃了。   琉夏一见容虞回来,就哭着不顾身份之别一下子扑到了容虞身上抱住了她,正好撞在了容虞的伤口上。   容虞并没有直接推开她,只轻轻的皱了皱眉,说:“松开。”   琉夏早就习惯了这样冷淡的容虞,她担心自己的眼泪抹到容虞的衣服上,还是抽抽搭搭的松开了容虞,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姑娘,你…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话刚说完,琉夏就又哽咽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为什么他们会把那样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您的身上,要不是…要不是沈世子……”   “别哭了。”   容虞进到房里,没管她的满脸泪水,又问道:“今天可有发生什么。”   琉夏抽泣了几声,然后一五一十的和容虞说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包括刑部来人以及容围训斥容画的事。   容虞并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忽然问:“那他现在还在府里?”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容围。   琉夏没想到容虞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奴婢也不知,只是今天王爷同大少爷出去了,不知现在回来了没。”   容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琉夏问:“姑娘,你要去找王爷吗?”   容虞摇了摇头,不再多说,道:“没有,夜深了,你也快去睡吧。”   琉夏瘪了下嘴,又问道:“…那姑娘,你吃饭了吗,奴婢去帮你准备……”   容虞打断她:“不必。”   琉夏失望的哦了一声,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姑娘您要是有事就叫奴婢。”   容虞没说话,琉夏红着眼睛默默的退下了。   容长兼原本在江北那边做官,官不大,却是一个极容易捞油水的官职,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同郡王府有关系的许多人担的都是这样类似的官职。   江北那边今年夏天大旱,朝廷下令拨款赈灾,是经皇帝批红内阁亲自下的命令,容长兼并不在当中担任重要的职位,只是在粮草这一块负责登记,职位清闲。   但容长兼却利用身份之便,买通了接粮的地方官,足足克扣了五千两白银。原本赈灾这种事情,对于经手官员来说就是你贪一点我贪一点的事,然后留个大头给当地的灾民买一些劣质的粟米,就算了了。   但这次不一样,上面扣的太多,留给下面的就越少,再加上盗贼肆虐,容长兼负责的那块地方居然发生了暴动。   发生暴动就势必会镇压,镇压之后就势必会去寻找发生暴动的原因,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左右已经不是把那五千两补上就可以解决的事了。   是容围替容长兼压下了这个事,但为了避嫌,容长兼还是匆匆从江北那边赶了回来。   而负责纠察谧州暴动的是江西巡抚马恭,他曾是首辅陆覃安的门生。   今晚应该就是马恭回京述职的日子。   容虞换了身暗色的衣裳,走出院门,挑了条人少的小路进了后花园,熟练的避过往来的丫鬟仆从,然后走到容长兼的住处停了下来。   她一夜未归。   而醉酒之后与美人办了一夜事的容长兼,绝不会想到就在昨天晚上让他活过来又死过去的床下,有一个无声无息的女人一直睁着眼睛听着,看着他们。   直到清晨,容虞才从容长兼房里出去。 第十九章 冷白的手与沾血的刀   她对郡王府简直熟悉至极,她甚至可以轻易的不引人注意的进出任何人的房间,然后不留下丝毫她进来过的痕迹。   这么些年里,她窥到底在暗处见过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距离容环的婚期越来越近,连时常不在府里的容围最近都不怎么出去了。   府里众人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容环是郡王府的嫡出女儿,皇帝亲封的县主,光是嫁妆,就足足清点准备了半个多月,更遑论其他事宜了。   按照惯例,在容环出嫁之前应当请一个相士来府里看看,观测风水,测测吉凶,以保证出嫁那天是名副其实的,吉利又喜庆的一天。   相士来的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灰云压在天上,瞧着便让人心情莫名的压抑。   来的那个相士姓李,据说是魏宗的徒弟,而魏宗曾侍奉过先帝,先帝对其尤为信任,魏宗本人在京城中也颇有名气。   这位李道士地位虽不及魏宗,但风评也不错,不是一般的人请得起的,而这上京城中,有许多高门大户都请他看过。   这位李道士身着灰布衫,身材有些干瘦,一双眼睛却十分黑亮,还真有几分那个意思。   容虞从后花园出来时,就恰巧碰见了这位被簇拥着的道士,两人隔的远,她望过去时,李道士也看了过来。   容虞平静的收回目光,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后花园。   不久之后,那位李道士就连同一群人重新出现在了容虞的门口。   容虞早有预料,从方才这个道士看向她的那一刻起。   果真,此刻这个李道士就指着她,一脸严肃的同身旁的容长兼道:   “老夫早就看此处阴气汇集,是为大凶,如今一见此女,便更坐实心中所想,此女诡丽如妖,倘若在贵府大姑娘出嫁之日依旧待在府里,那必定会有血光之灾。”   容长兼配合着道:“可这是我府里的九姑娘,怎可能……”   李道士哼了一声,道:“此女是克己克亲之像,倘若继续留在这里,必会上损王府累世之功,下弃近者竭力所得,老夫言尽于此……”   “……”   这些属实过于无聊了些。   两人又你来我往了许久,最终容长兼问:“那依大师看,应该如何安置她?”   “即是王府九姑娘,就不可在用什么激烈的法子,如今看来,让这位九姑娘暂时脱离王府,将她安置到别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了这么半天,目的就在这里。   容虞早就被郡王府众人盼着能搬出去了,这对郡王府而言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又全了郡王府的脸面,又在无形中划开了容虞同郡王府的关系。   容虞并不意外,坦然接受了容长兼的安排。   实际上就算她不接受也没什么办法。   容围难得亲自管她的事情,但一般上了年纪又有一定地位得人还真是容易轻信这些,他看着容虞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鄙弃占了多数,只道:“这段时间你不能同郡王府有牵扯,你自己过去,不能带丫鬟。”   容虞点头,说:“好。”   “你出去以后住哪这些事,就交给夫人处理。”   大夫人为了给她找不痛快果然是煞费苦心。   容虞走的那天,恰逢刘鼎上门找容围议事,远远的便看见郡王府门口停了辆相对老旧的马车,还有门口站着的几个少爷姑娘。   走近一些,才瞧见那个美的令他摧心挠肝的美人此刻正默不作声得站在一旁,一群家仆正一件又一件的往马车上搬着东西。   他连忙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下来,心里隐隐有猜测,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他旁边站的是郡王府的七少爷,就见他神情嘲弄,回答道:“李道士说她留在府里是祸害,父亲就让她搬出去了,这不正收拾东西吗。”   刘鼎道:“那你们站在这干什么?”   七少爷道:“反正我们平常也没什么事,就来看笑话呗。”   他哦一声,然后站在他旁边和他一同看着这一幕。   只是这小少爷看的是这极具羞辱性的一幕,而刘鼎看的则是那个沉默的绝色美人。   刘鼎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这群少爷姑娘对容虞的恶意,在他看来像容虞这般姿色的美人,合该是被好好疼爱的。   他年轻时曾有幸见过白倾几次,属实是惊为天人,真的就好似天仙一般,可远观又不可亵玩,而他一想到这等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日夜被他那满脸肥油的表哥翻来覆去的玩弄,就觉得麻意星星点点的蔓延到心里,光是想想就令人血液沸腾。   可那白倾是他表哥的女人,他再怎么渴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后来直到那个女人死,他都没同她说上一句话,也算是一种遗憾了。   而那个女人留下的女儿却继承了她的容貌,但她的女儿却不同于当时的她,当时的她有容围庇护,而如今她的女儿却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刘鼎搓了搓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急着去找容围了,不经意的问:“那她这是要搬到哪里啊。”   容画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刘鼎,他的神情变化被她尽收眼底,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那里面的欲念太过明显。   “我不知道啊,这事是父亲交给大夫人安排的。”   一旁的容画忽然开口:“她搬到城西杏林街旁边的那个小巷子里去了,倒数第三间就是她住的地方。”   刘鼎一愣,看了过去。   容画轻轻的弯了弯唇角,看了过来,柔声道:“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表叔问这个做什么?”   刘鼎哈哈笑了两声,道:“我能做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好了,这看也看过了,大家都散了吧,都说是祸害了,看多了也不好。”   杏林街旁边的小巷子,听着就是偏僻又低贱的地方。   容虞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她挑开了帷裳,轻风吹了过来,拂起了她鬓间的发丝,还有耳侧细腻的肌肤。   郡王府离她越来越远,她同郡王府本是一体,此刻却真的像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一般。   走的时候王府没给她钱,带的东西也只是她那个小院子原本就有的东西,她抱着怀里的小木匣子,被送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那间房子很小,周边的环境也不好,尤其在炎炎夏日里,总能闻见几丝东西腐臭的味道。   车夫不是郡王府的人,他见容虞一个小姑娘,被家里赶了出来,一路上沉默着不说话,瞧着也怪可怜的,便帮着容虞把东西从马车上运了下来,然后抬进了那间小屋里。   “没事啊姑娘,这地儿我来过,虽然偏僻但也没什么坏人,住的多是一些老人。你要是不出去应当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容虞不回答,车夫也不在意,任谁被家里赶出来心里也不会好受,他想了想又道:   “……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过几天你的家人就接你回去了。”   容虞点了点头,道:“谢谢。”   车夫也能看出来容虞的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叹了口气然后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容虞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眼前的场景。   小屋狭窄,凌乱布满灰尘。   …………   待到收拾完后,天色已然已经暗了下来,容虞和衣躺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天边朝霞璀璨又绚烂,光线灌满了小巷子,从巷子南边传来孩童的嬉闹。   容虞睁开眼睛,洗漱,换衣。   她带了些钱财出去,预备在回来的时候带些米面回来。   走出门,暖黄又温和的阳光倾泄在她身上,路过杏林街时,在一阵又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传来了几声幼犬的哀嚎,声音稚嫩却十分的惨烈。   容虞望过去,一群总角之年的男孩女孩正围着一个灰黄色的小狗嬉笑着,那只狗看着才一个多月大,很小,一手之大,有黑溜溜的眼睛还有蓬松的毛发。   他夹着尾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又被一个小男孩踢倒,重新站起来又重新被踢到,其他的几个小孩觉得好玩纷纷的大笑起来。   一个蓝衣服的小孩捏着狗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它一边惨叫一边挣扎,小男孩怕它咬到自己,手一松又把它丢了出去,其他的几个小孩又跑过去,拦住了它的路……   容虞看了一眼,平静的收回了目光,迈步离开。   半刻钟之后。   容虞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这只幼犬,神色冷漠,看不出在想什么。   它试图靠近容虞,却又很害怕,小爪子慢吞吞的动着,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容虞看了半晌。   看它孱弱的叫,看它湿润又可怜的眼神,看它畏惧又期盼的姿态,而容虞的眼中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容或是其他。   最终,容虞弯腰抱起它。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的覆在它的身上,一下一下的,轻柔的顺着它的毛发。   她把它放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果它待在这里不动也不去主动招惹别人,总会有人把它带回家的。   容虞去买着米还有其他的东西,没多做停留就直接回了她那间狭窄又偏僻的小屋。   将买的东西放下,然后又出了房间,一天未归。   夜色深重时,容虞才从外面回来。   她打开门,站着洗了洗手之后,坐在了矮桌边端起了她走之前,倒的那杯水。   水已经凉了,容虞端起,水面轻轻晃动。   杯口放到唇边时,容虞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移开茶杯,目光落在上面,唇角陡然压了下来,枯井无波的眼睛里泛起了令人心生寒意的阴沉。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破旧的房间里烛火明明灭灭,那只冷白的手放在深红色的矮桌上,周遭寂静无比。   杯子是极其普通的杯子,颜色深,她走时倒了大半杯水在桌上放着,那是第一次用,早上她把杯子和其他碗具一起刷了在太阳下晒了会。   天气热,她倒完水之后一口没喝,离开了几乎一整天。   那么,水面之上的杯壁内侧,应当是干燥的才对,可面前的杯子,水面之上却明显又湿痕,就像是不久之前有人拿着杯子晃了晃,或者搅动了一下一样。   有人进过屋子,并且往她的水里下了药。   身体身处忽然发出一阵灼热,容虞胸口微微起伏着,那阵灼热不一会儿就散发到四肢百骸,药性凶猛,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急促,与此同时四肢逐渐瘫软,一股异样的感觉开始迅速蔓延。   情药。   可她没喝那盏茶。   这就意味着,除了那杯水,还有其他的东西。   容虞站起身子来,手撑在桌面上,长发吹散下来,呼吸渐重。   此时,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紫衣的刘鼎走了进来,面带笑意的看向容虞,他像是才发现容虞的异常,惊异的问:“阿虞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太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将木门关上,然后啪嗒一声上了锁。   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现,容虞紧盯着这个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男人,眸光冰冷。   刘鼎的视线在容虞身上上下流连,心里越发急躁,嘴上却道:“啊,没关系啊,叔叔正好路过,阿虞需要什么,叔叔可以帮你。”   容虞不再看他,低下头闭上眼睛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睫毛微微颤抖着,再睁开时,眼中已尽是迷离。   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匆忙迈开步子艰难的要朝门口走去,但好像身上实在是没有力气,刚走了一步刘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带倒了桌子边的板凳。   美人躺在地上,神情难耐,四肢娇软,没有丝毫反手之力,俨然是任君采颉的模样。   刘鼎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容虞,诱哄道:“……要不要叔叔帮你啊。”   容虞攀上了刘鼎的肩膀,在他耳边低c,俨然是已经失去了神志,只能低声的说着:“……帮我。”   刘鼎怀抱着美人,眼睛里满是贪欲,几乎要按耐不住。   他为了万无一失,在容虞离开时不止在她的杯子里下了药,还点了可以一种专用的,基本无味的香,药性很大,不出半刻钟,就能让人丧失理智。   他咽了口口水,道:“那叔叔这就帮你。”   他一手抱紧了容虞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声音急切:“……阿虞身上好香。”   “我注意你好久了,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今天我定然……”   噗嗤!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把猛然匕首全根没入了他的脖颈,刀尖甚至从另一边穿透而过,一滴一滴的血静悄悄的滴落下来,砸在地上。   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男人瞪大眼睛,嘴巴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有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容虞微微转动了一下刀柄,锋利的刀锋刮弄着血肉,男人最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聚集在刀尖的血液越来越多,滴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容虞面无表情的把匕首抽出,血液顿时飙射出来,温热的血几乎溅了一屋子,手里持刀的美人,那白皙又诡丽的脸上那鲜红的血液格外刺眼。   那只纤细又苍白的手同那满是鲜血的刀,竟出乎意料的相衬。 第二十章 亲吻   容虞轻轻一推, 覆在她身上的那个已然没了呼吸的男人就往后倒落在地,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刘鼎瞪大双目倒在血泊里,身体抽搐了一会然后归于平静。   容虞从地上站起来, 她脚步有些虚浮, 手撑着桌面才堪堪站稳,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身体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愈演愈烈,她摇了摇头,摘下头上的簪子扎了自己一下,掌心被扎的破了块皮,有血珠冒出来,她才觉得总算清醒了些。   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克制着要扯下自己衣衫的冲动, 从刘鼎身上垮了过去。   这个地方太过偏僻, 就连水井都在巷子头, 如果一桶一桶的往屋里提, 恐怕还没提够她就先撑不住了,如果直接站在水井边往自己身上倒水,恐怕不等药效过去, 她就会被夜里巡逻的官兵抓起来, 以yin秽治罪。   容虞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层薄红覆盖在脖颈还有脸颊上,腿脚瘫软是次要, 那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才是最致命的。   终于,容虞拉开房门,衣领有些凌乱,她依旧是那样, 漆黑的双眸毫无情绪,唇角紧绷着,分明眼角泛红呼吸急促,却不曾从那双眼睛里发现丝毫的涣散,像决定了什么一样磕磕绊绊的走了出去。   她扶着墙壁走出巷子,素色的衣衫上几乎沾的全是血,脸上,手上,甚至时头发上都是还未曾干涸的血迹,好在这时正是深夜,否则被人看见又不知会引起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来。   她一边走着一边解开自己满是血迹的外衣,她的手颤抖着,额上布满薄汗,那衣带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解不开。   她长呼一口气,压下身体本能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点的解着缠在一起的衣带,但越解不开就越烦躁。   必须要脱下来,她不能这样出去,至少不能带着那么多血迹出去。   但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   身体的痛楚让她竟然连有人走到她的旁边她都没有注意,纵然那人身上有令她熟悉的冷香,但她并没有因为而放下心来。她张开嘴想说什么,话还未曾说出来就被人拦腰抱起,耳边嗡嗡的,但仍旧能听到沈映那压制着的,低哑的声音。   “去最近的客栈,快去找大夫。”   她抓着沈映的衣领,身上的血迹染了沈映一身,沈映将她放在马车上,紧接着唇边被递了一杯水。   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跟她说:“张嘴,喝一点。”   容虞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嗓子才稍微感受了一些,她抓着沈映的手,力道很大,开口道:“…送我去翠楼。”   翠楼是离这里最近的ji院。   沈映唇角紧抿着,面色陡然冷了下来,眼里夹杂着失望以及其他。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又到了一杯水送到容虞唇边,低声哄着:“乖,再喝一点。”   容虞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要炸开一样,她甚至已经开始克制不住的低吟,眼角的红愈发的艳丽,满是血迹的手穿过了沈映的外衫放在他的腰上,道:   “我很难受,送我去翠楼。”   沈映抱着她,冷声对外面的车夫道:“再快些。”   殿下那个语气车夫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听过了,他一点不敢耽搁,只恨不得马儿立马飞过去,他一点都不怀疑倘若再慢一些,殿下立马杀了他。   他拂开沾在容虞额角的发丝,没有理会她说的那些话,只道:“再忍一会,一会就到了。”   “……你别管我。”   容虞的忍耐力本就非比寻常,刘鼎给她下的药很强劲,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或许这会已经坚持不住,或许已经不似人样了。但容虞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宁愿去那种地方随便找个人也不愿意沈映帮她。   而沈映正因为清楚她还有残存理智才觉得失望又无力。   这种药由于过于强劲,事后会影响女子的身体健康,故而早就被停用了,不知刘鼎又从哪里弄来了这种药。   这个巷子太偏僻了,就连最近的客栈都得走两条街才能到,车夫叫停马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死了一回一样。   沈映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罩在容虞身上,一路抱着她阔步上了楼,推开门,把人放在床上。   紧接着就有下人送了一桶凉水上来,沈映帮容虞解开外衫,把她抱进了木桶里,然后拿着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冰凉的水仿佛透过皮肉一瞬间浸满了寒意,但身体里的燥热未曾有一丝一毫的缓解,只是神志属实比方才清明了些,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抓住了沈映的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沈映为她擦拭的动作一顿,语调低哑,透着彻骨的冷意:“你中的是烂蝶香,并非无法医治。”   “你也不必再说了,我不会把你送到别人床上,你若是真难以忍受,我会帮你。”   容虞摇了摇头,费力的将沈映的手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低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那双手修长又精致,白皙的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指尖泛着冷意。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沈映静静的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很美但是也很狼狈,身上都是血迹,连脸上也有,发丝沾在了一起,凌乱不堪,脸色通红,衣裳全都湿了贴在身上,领口被扯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   他平生最不喜庸俗,也最不喜脏污,可是她总能在他这里破例。   她从不允许他参与她的事情,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认真而专注的目光,她分明一直口口声声的说喜欢,可喜欢在她这里又恰恰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而他沈映的爱,多少人求而不得,他珍而重之的送给她,她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容虞的动作虔诚而郑重,却丝毫不含情意。   片刻后,她移开唇,仰头看着沈映。   他的脸庞如刀削般凌厉,薄唇,瞳孔颜色浅淡,不笑的时候显得尤为薄情。   他忽然揽住了容虞的腰,亲吻上了她那双被她自己咬出血迹的红唇。   他的力道很大,这个吻没有丝毫缠绵可言,甚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手扣在她的腰上,不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可容虞却在这场并不温柔的亲吻里得到了抚慰。   后来沈映还是松开了她,然后沉默的帮她换了衣裳,把她放到了床上。   大夫没过多久就过来了,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以前是宫里的御医,后来从太医院退了下来,偶尔会替高门大户老爷夫人们看一看病,医术十分精湛,平常人也难以请的动他。   他给容虞把了脉之后又施了针,尽力封闭容虞的痛感,又给她吃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然后告诉沈映,此药痛觉可以压制,欲念却必须要自己抗过去,等到药效过去,就自然会好受些。   夜里须得不停保持身体的温度不能过高,否则反倒会适得其反。   这一夜过的兵荒马乱,容虞一直在煎熬,沈映也没见得多好过,天色蒙蒙亮时,容虞昏睡了过去,是沈映每隔一刻钟就用凉水擦拭一遍她的身体。   轻轻的关上门,沈映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有两人正在那候着,看见沈映过来立马行了个礼。   沈映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说吧。”   “启禀殿下,意图对九姑娘不轨的人名叫刘鼎,是禄郡王妃的弟弟,他这次可能是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属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尸体处理好了吗?”   “已经处理好了。”   “去安排一下,伪造成仇杀,明天晚上带人去“现场”,把案子接过来。”   “是。”   两人方才离开,沈映从房间里走出来,谨欢上前道:“殿下,您一宿没睡,九姑娘还未曾醒过来,您要不先睡一会,奴才在这替您看着。”   沈映摇了摇头,道:“不必,你先下去吧。”   谨欢默了下,然后弓下了腰:“是。”   沈映打开门,重新回到了容虞睡得那间房里,床上的女人很安静,和她平常一样,总是安安静静的,唇色苍白,纵然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他第一次同容虞说喜欢她时,好像是在三年前了。   那天他恰巧撞见一群所谓的名门贵女们聚在一起,她们那时正有声有色的谈论着那些莫须有的,他和这个女人或是那个女人的往来韵事,说他几天前多看了谁一眼,又向谁表露了爱意,他一直不纳妾不用通房是因为一直在等着谁谁谁。   他原本并不关注也并不在意那些,可是他发现那天容虞也在那,她站在角落里,看起来很低落。   他知道容虞喜欢他。   而他对容虞却始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思,所以即便容虞说喜欢他,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从小到大同他说喜欢的女子简直不计其数,容虞除了相貌还有同他年少时的那点情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所以面对这份喜欢,他一直都是沉默的。   可是那天角落里的容虞却让他罕见的皱了皱眉,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心绪涌了上来。   他向来对自己了解的透彻,也并非是多么优柔寡断的人,接受自己喜欢容虞这件事并不难。   他当天就去找了容虞。   去跟她说他也喜欢她,会去跟父母商议,娶她为妃。   甚至跟她明确的表明自己将来不会纳妾也不会爱上别人,即便他的父母不同意,她也不必担心,因为将来他的世子妃必然是她。   他还说倘若她愿意,他会为她的母亲报仇,如果她愿意等,他会尽能所能的让曾经所有欺辱过她的人跪下来给她道歉。   但容虞拒绝了他。   “为什么要喜欢我,我不需要。”   “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很厌恶你。”   “别管我的事。”   当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但当天下午,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之上,容虞当众端了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眼里满是迷恋,在他接过酒杯时,她就那样堂而皇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说:   “我喜欢你,你今晚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满座哗然。   从没人敢这样亵渎沈映。   也是从那时起,容虞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差了。   那些事情说起来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了,恐怕难有人相信,他们之间卑微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容虞。   容虞睁开眼时,沈映正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醒了,他凑近了些,问她:“感觉怎么样?”   容虞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还好。”   “还难受吗?”   容虞摇了摇头,她握了下手,发现掌心的那点伤也被处理过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不要自己忍着。”   容虞说:“我知道。”   “昨晚那个人呢?”   沈映道:“尸体已经清理了,放心。”   “如果你想换住处的话……”   容虞打断:“不必。”   沈映抿了抿唇,不再提这个话题,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容虞,道:“饿不饿?”   容虞摇头。   但沈映还是吩咐下人让厨房送点白粥过来。   容虞身上已经被沈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他一夜都守着容虞,自己身上的衣服反倒依旧血迹斑斑。   他喂一口容虞喝一口。没有反抗,很是顺从。   一碗粥喝完,那位老大夫又过来了一趟,仔细的给容虞诊了脉,然后又给她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药方才离开。   容虞看向他时,目光里的喜爱是掩藏不住的,在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眸子里格外明显,也格外的具有欺骗性。   他对上这样的目光,轻轻的抚了抚容虞的头发,问:“如果我昨晚没有碰巧去看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容虞没想骗他,认真回答:“去找一个男人。”   沈映的手并没有停顿,甚至语调依旧是温和的,他道:“为什么我来了之后还是想要去找别人?”   容虞答:“你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   “你和别人不一样。”   沈映的手移到了容虞的脸上,手指的抚过她的脸庞,问:“哪里不一样。”   “你是喜欢的人。”在她心里,喜欢的人干净又美好,而那些事情过于肮脏。   至少这证明了在容虞这里他是特殊的人,但沈映并未因此而感到开心。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去找别人这种话。”   容虞低下头,不语。   沈映轻轻的捏了捏容虞的手指,语调放轻了些,道:“……我可以保护你,如果你不信任我,至少也要让我试着为你做些什么。”   容虞还是不说话,对容虞来说,沉默往往就代表着拒绝。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什么容虞不会去试图依靠别人呢。   以她的姿色,就算没有沈映,她用些伎俩去寻找一个其他的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爵,去套住他的心,让他为她死心塌地,照样可以对付刘娴从而为她母亲报仇。   她根本不必一个孤女跌跌撞撞那么多年,去试图用一个低贱的身份扳倒那个对她而言高高在上的女人。   如果她仅仅是不想让他帮助她也就算了,在容虞那里他好像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喜欢的人”那样,她会迷恋的看他,也会想要触碰他,却不从不会关心他有没有喜欢其他人,甚至不关心他的所有事情,这样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沈映并不过多计较,左右这样的她它早就习惯了:   “我在南城边有一处别院,我送你先去那里住几天。”   说罢又补充道:“左右你现在不在郡王府,就算是不在那个巷子里也不会引人怀疑。”   沈映的眉眼很温和,专注的这样看着一个人时候会给人很深情的错觉,虽然他也只这样专注的看过容虞一个人而已。   他低低诱哄:“我很想你。”   “你去了以后,想见我时就不需要再知道我的行程,也不需要走那么远去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你一转眼就能看见我。”   容虞被说动了,问:“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   容虞同意之后,沈映立马派人去南城的别院吩咐了那边候着的下人,让他们重新打扫,备好饭菜。   沈映在上京城里有很多处别院,其中只数南城那里最为偏僻寂静,他知道容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俩过于亲密,所以特地选了那里。   容虞上次身上的鞭伤还没好,昨天晚上又泡了水,若不是沈映处理的妥当,恐怕早就发炎了,她站起身子时腿脚还有些发软,沈映要抱着她但被她拒绝了。   那处别院很大,丫鬟小厮都在那候着,容虞的到来,属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南苑沈映其实并不常去,就算过来也只是碰巧在附近办公然后凑活在那里睡一晚,并且从未带过外人,更遑论是个女人了。   这次居然会带个女人过来,过来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众人几乎无一不为此惊异,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看这个女人。   跟着容虞的是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名叫小蔷,是沈映亲自指派的。   他没把容虞安排到其他的偏院去,干脆直接的让容虞就住在他平常住的那间屋子里,房中摆设很是清雅,淡淡竹香蔓延,屏风瓷器颜色都并不深重,大多是青白两色,同容虞这种一看就浓艳的美人格格不入。   “姑娘,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鹅黄的,杏白的,这个淡青色这不错,姑娘您那么美,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容虞指了指角落那件深蓝色,道:“这个。”   小蔷愣了下,这件颜色太重了,一看就不像是殿下会喜欢的颜色,但她这是容虞选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道:“好的,奴婢给您更衣吧。”   没过一会就有下人送来了膳食,端菜的仆从鱼贯而入,不说饭菜如何,连盘子都是精致的。   沈映坐在容虞旁边,问她:“手还疼不疼?”   容虞摇头,自己拿起了筷子,夹了点眼前的菜放入口里。   沈映道:“我不知你的口味是偏淡还是偏重,就让他们都弄了一些,你喜欢什么样的,下次我就让他们多做些?”   容虞咽下嘴里的东西,说:“不必,都一样。”   “一定是有偏爱的吧,你仔细想想。”   容虞似乎是被问的烦了,就随口说:“喜欢淡的。”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动作却没有偏爱清淡的食物的意思。   如果沈映不给她夹菜,她就一直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她也不会去好奇稍微远一点的那些颜色绚烂又精致的菜是什么味道,她的面前有什么她就吃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喜欢的菜也没有讨厌的菜,饭菜对她来说只是让她生存的物品而不是可以让她获得味觉上愉悦的东西。   沈映不是多话的人,但是一旁伺候着的小蔷却觉得殿下仿佛换了一个人样。   今天上午殿下叫她过去,让她这段时间伺候一个姑娘,还特地嘱咐她不要怠慢,这点有些多此一举,因为但凡是沈映手下的下人都十分听从主子的话,不会出现因为容虞身份低下就不好好伺候的情况出现。   那时候小蔷就觉得这个姑娘不一般,想起自己平常行事冲动话又多,殿下也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么重要的差事干嘛要交给她,于是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沈映:   “…殿下,我有什么注意的吗?”   “没有。”   “……哦。”   后来见到容虞了,同她相处了半天小蔷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很美但是却很沉默。   不是那种那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那种沉默,而是已经形容不好的,就像枯败的草木一般寂静。   她忽然明白,倘若选一个稳重又不会犯错的人过来,这位姑娘恐怕一天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殿下在她印象中向来都是温和又疏离的,从不与人过分亲近,谦和有礼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漠的心。   可今天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殿下一直在跟容虞说话,语调温柔,说的也全是一些可说可不说的东西,但容虞一直都不怎么回答他,就更显得殿下的姿态温柔到近乎卑微。   吃过了饭,沈映带着容虞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进了他的书房,这里不比奕王府的书房,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赋诗烹茶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政务上痕迹,写写画画的东西倒是不少,书房总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生活习惯的地方。   但是容虞只随便扫了一眼,并不关心。   沈映也不在意,他道:“我并不经常来这里,但是也从没想过要把这里转让给其他人,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片的梨花开的很好看。”   “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将来要带自己喜欢的姑娘在春天的时候住在这里。”   这样带着幻想意味的话实在是很难相信时从沈映口中说出来的。   容虞没有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并非是觉得不知该怎么回答,而是觉得没必要回答,因为在她看来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至书案时,一张巨大的宣纸摊在上面,容虞少见的驻足看了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问沈映:“你会作画吗?”   沈映怔了下,旋即回答道:“略通皮毛。”   “那你能把我画下来吗?”   沈映不知容虞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还是道:“好。”   容虞坐在椅子上,没摆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神态,就是她平常的那副样子,除了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流露出的对沈映的迷恋,便俨然像一个小木头人,这样的动作与神情实在是不适合作画。   但沈映还是动笔了。   他手指修长,执笔也分外好看,下笔如行云流水,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轮廓。   不过半个时辰,一副美人图便呈在纸上,从衣服的纹饰但细微之处的轮廓勾勒都十分细致,手法熟练又精湛,一点都不符合沈映先前说的只略通皮毛。   但画完之后,容虞并没有流露出喜欢的模样,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对沈映说:“我把它送给你。”   这本就是沈映自己画的,要送也该是沈映送给容虞才对,他莞尔失笑,问: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容虞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她总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不会解释缘由。   思及以往种种,沈映无端觉得烦躁,说出的话也忽然带了些别的意味:“为什么你会觉得送给我我就一定想要?”   容虞没察觉沈映话音的不对,或许是察觉了但觉得无可厚非,她道:“不想要可以扔了。”   “你觉得我会真的不想要吗?”   “那是你的事。”   他神色冷了下来,抓住了容虞放在桌上的手,沉声问:“我的事?那到底什么才是与你有关的?!”   容虞一下子挣脱开自己的手,衣袖从方才的那副画上滑过,墨迹没干,这样一滑,不止沾她一袖子的墨水,连画也毁了。   沈映没说话,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沈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容虞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副墨迹模糊的画,忽然觉得疲倦。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   他站起身来,恰逢这个时候谨欢敲门,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殿下,南原矿场的出了点纰漏,上面已经问责下来了,需要您过去一下。”   有容虞在这里,一般不太重要的事情谨欢都不会过来通报沈映,能让他这样的恐怕是真的事态紧急。   容虞抬眼望着他,沈映抿了抿唇,然后道:“你有什么需要和小蔷说,我晚上就回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所有美好与柔软都只是表象罢了,他内里实则冷漠又强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极有理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想要什么就一定要的到手,但是这些再容虞身上好香都没体现出来。   他把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容虞身上,却好似没有丝毫作用。   这份感情依旧杂乱又漆黑,他被困在里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容虞一直望着他,待到他走出门去,房里重新归于寂静时,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站在书房外的走廊下,看见沈映已经换了身衣裳,是一身墨色的官服,神色冷冽又不近人情,仆从弯着腰不敢说话,谨欢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边。   天色有些灰暗,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直到沈映走出院子真正的坐马车离开,她才慢慢的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站了一会,目光有些涣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   “姑娘,殿下走了吗?”小蔷端了盆桂花糕过来,探头问容虞。   容虞嗯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她看起来心情不好,小蔷想着可能是因为沈映走了容虞才这样,便道:   “没事的姑娘,殿下肯定会回来的,殿下平常就特别忙,奴婢还是第一回 见他闲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为了姑娘你。”   容虞又嗯了一声,没有其他的反应。   小蔷见容虞兴致不高也没再说起这个,只笑意盈盈的道:“姑娘,奴婢方才从后院摘了些花过来,这种花特别好看也特别香,姑娘你看看。”   容虞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姑娘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呀,看书?写字?姑娘你的手那么好看,一定喜欢弹琴吧!”   容虞不语,小蔷便以为她不喜欢,表情有些失落:“……那姑娘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恰逢这时,有小厮敲了敲门。   过来的是两个青衣小厮,他们抬着一个木盒子,道:“姑娘,殿下走时令奴才将这送给您,殿下说您要是喜欢就收下,可以再南苑放着,也可以带走,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转送给他人。”   木盒被打开,里面是一面琵琶,做工精良,雕刻细致,被打磨的很细致,泛着淡淡的流光。   容虞道:“放下吧。”   “是。”小厮退下,一旁的小蔷神色很是激动,道:   “好漂亮的琵琶啊,呜呜呜,这一定是那个琵琶,我就说殿下肯定是拿来送人的。”   容虞:“?”   小蔷连忙道:“姑娘我就说你喜欢弹琴吧!前几个月奴婢就听说殿下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面琵琶,奴婢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说这个可珍贵可珍贵了,是凤凰木的,殿下花了好些心思才弄到的。”   “殿下对您真的很上心呀,奴婢从来没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样。”   她甚至听说殿下为了这个琵琶特地亲自去了一趟江南,那时候正逢南边涝灾,来回一趟不说有多舟车劳顿,危险肯定是有的。   奇怪的是,那个琵琶被带回来之后一直放在南苑,殿下不用它,也没有把它送给别人,大费周章把它带回来之后就把在放在那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一直觉得这个琵琶背后有一段风月情事,如今看来肯定是这样!   “姑娘姑娘,你快试试,姑娘你谈琵琶一定很好听!”   “太好看了!一定很贵,见到它一定是奴婢的荣幸。”   一旁的小蔷感动的跟什么似的,容虞的反应却淡淡的,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问小蔷:“你很喜欢?”   小蔷点头,道:“当然啊,姑娘你不喜欢吗!”   容虞:“那你带走吧。”   小蔷:“……”   小蔷脸上的欣喜和兴奋逐渐退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问容虞:“姑娘,你不想要吗?”   容虞根本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她摇了摇头,说:“不想。”   小蔷道:“可…可这个是殿下他好不容易弄来过来的。”   容虞道:“哦。”   哦?!   小蔷道:“…姑娘,‘哦’是什么意思啊。”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高了不少:“难道……您不喜欢殿下?是殿下强迫带您来的?!”   殿下居然是那种喜欢强取豪夺的人吗?   可容虞说:“我喜欢他。”   但紧接着她继续道:“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神色冷漠,眼里全是薄凉。   小蔷不说话了,可能是她脑子不行,她根本就搞不明白容虞说的话。   为什么喜欢殿下,却又对殿下送过来的东西那么冷淡呢?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不要说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香囊都还是令人欢喜的。   方才容虞说的话对于在一起的两个人来说,未免也过于冷漠了些。   她忽然有些难过了。   殿下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弄过来的东西,小心的一直保存着,只为有一天可以好好的送给心上人,但是那人看到了,却不屑一顾。   琵琶最终被小蔷收了起来,想着或许是因为殿下和容姑娘吵架了,所以容姑娘才那个态度。   ………   压抑了半天的雨终于哗啦啦的下了下来,容虞放下手里的碗筷,问:“沈映什么时候回来。”   小蔷和容虞待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话也变少了,突然被问话她还有点紧张,道:“…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平常很忙,但是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吧。”   话越说道后面声音就越弱,她和容虞相处了一天,这还是第一回 容虞在沉默中主动问她话,但她…却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雨越下越大,容虞打开门,有雨水溅到了她的身上,小蔷道:“姑娘,您要不还是进去吧,外面寒气大……”   容虞不理她,又朝外面走了些,屋檐根本遮不住那么大的雨,她越往前砸在她身上的雨就越多。   外面官道寂静,只有雨水砸下的声音。   不知道站了多久,容虞才转身回了房间。   夜色越来越重,但沈映还没回来。   容虞也不睡觉,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不说话也不做别的,就真的只是等待而已,这样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小蔷早就发现了这位姑娘好像…和常人不太一样,但见此还是抿了抿唇,忍不住提醒到:“……姑娘,也许殿下今晚不回来了,您要不先歇息吧。”   容虞道:“你先下去吧。”   小蔷道:“没事,姑娘,奴婢就在这陪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对上了一双沉静又漆黑的眼睛。话音戛然而止,这目光分明平静无比,但在这夜中的烛火下却莫名有些渗人。   容虞重复:“你先下去。”   小蔷:“……是。”   小蔷一走,原本就寂静的房间便更加寂静了下来,明明安安的烛火下,容虞自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朝外面看着。   静静的等沈映回来。 第二十一章 “但是你可以亲我。”……   空气浮动着泥土的腥味, 打开的窗户会时不时飘进雨水,容虞看着桌面被雨水一下一下打湿,想了想, 然后起身把窗户关上了, 然后又把方才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净。   是沈映住的地方,不可以弄脏。   大雨下至半夜, 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容虞依旧坐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慢慢的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聚拢了些,看着空旷又寂静的房间。   半晌,她起身去找她在来南苑前, 让沈映带她去那个小巷子里带来的小木匣子。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 先是从里面拿出了那块古朴的玉佩, 后来可能是觉得玉佩容易碎, 然后又放下, 转而拿起了那块被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   她将帕子撑开,慢慢的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紧接着把另一只手放在覆在上面, 握紧。   她又重新换回了方才的那个姿势, 坐的端正,一动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长廊上忽然传来几下微小的声音, 紧接着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沈映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分明有在刻意放轻,但他未曾料到容虞一直没睡。   他身材高大却有些清瘦, 身上带了着寒气,肩上也被雨水打湿了,绣着金线的长靴上沾了些泥土。   看向容虞时,目光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皱了皱眉,语调里带了些责备:“怎么还不睡。”   容虞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然后轻轻的抱住了沈映劲瘦的腰,靠在他胸口,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在等你回来。”   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灯,有些昏暗,沈映一低头就能看见女人那白皙的脖颈还有卷翘的睫毛,她的动作亲昵又带着依恋,在寂静的深夜之中,仿佛带着某种暗示。   但沈映知道,她就是仅仅想要抱他而已。   可奇异的是,纵使这样,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所有压在心底的阴霾还是一扫而空,一直让他觉得困扰的东西也忽然间变得明朗起来。   容虞啊,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倘若她不爱他,也绝不可能爱其他人。   沈映轻轻推了下容虞,但容虞的手收的更紧了,他只得无奈道:“我身上不干净,别弄脏了自己。”   容虞道:“不,你是最干净的。”   沈映不知该说什么,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站那仍她抱着。   过了半晌,容虞才松开他,仰头说:“你骗我。”   沈映问:“骗你什么了。”   “你说如果我过来了,想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边,但我今天等了很久。”   如果忽略容虞语调里的毫无波澜,说着责备的话语调里却毫无责备的意思,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对他撒娇一般,沈映愣了一下,忽然低低的笑了出来。   他拉住容虞的手,带她朝屋子里走了走,道:“是我做错了,下次不会了。”   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他低下头,忽然注意到了容虞手腕系的那条手帕,他抬起她的手,皱眉问:“带这个做什么?”   容虞道:“这是你的帕子。”   沈映:“我知道这是我的帕子,我是问,你为何要带着它。”   容虞抿了抿唇,然后道:“我很喜欢它。”   其实她说的沈映都知道也都明白,他知道容虞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这世上能令她安心的除了她的母亲就是他了。   但是容虞从不会去寻求他的帮助,好像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她面前,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知道归知道,但他想听容虞说出来。   其实关于容虞的过往,沈映知道的属实不多。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甚清楚,他所知道的,或许也只比外人听说的要多一点点而已。   因为发生变故的那一年他远在江南,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曾试图往深处查,但容虞却比他想象中要敏感的多,还没等查出什么,就制止了他。   所以这也就注定了他无法彻底的去了解容虞,去探究她的心理。   “我回来了,你就不需要再戴着它了。”   容虞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取下来。   沈映抚了抚她的头发,也不再说什么。   沈映是个十分喜净的人,纵然容虞就在他怀里,他还是受不了自己的衣摆上有被溅到的泥水,又同容虞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沐浴去了。   回来的时候,容虞安静的坐在床上,正定定的看着他,他毫不怀疑方才他去沐浴时,她也在这样一眨不眨的盯着屏风,她根本就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对于男女之别,在她这里意义好像也不大。   沈映走过去,朝她眉心落下一吻,道:“很晚了,睡吧。”   容虞说:“我要你睡我旁边。”   沈映说:“好。”   她侧身对着沈映,手放在他的腰上,也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沈映忽然问:“今天那面琵琶,你喜欢吗?”   容虞:“不喜欢。”   沈映并无多大意外,语调也没什么变化,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容虞疑惑:“为什么要喜欢?”   沈映的手停在她的下巴处,一下又一下有意无意的摩挲着,道:“那你为何会喜欢我的玉佩和帕子呢?”   容虞:“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你身上的东西。”   沈映道:“可那面琵琶也是我的东西。”   “你没有用过,不是你的东西。”   沈映看着她,语调带着诱导,认真道:“并非只有我用过才能说是‘我的东西’,我没有用过它,但他带着我的真诚还有期待,承载了我的感情,是比‘我用过’还要珍贵的存在。”   “你明白吗?”   容虞皱起眉,并不能理解沈映说的东西,她不能理解什么是“期待”也不能理解什么是“真诚”,更不知道为什么那面琵琶会承载他的感情。   她也不想去探究,因为她不关心沈映对她是什么感情,也不想要沈映来爱她或者保护她。   她喜欢沈映却不会去试图了解沈映,也不想要沈映对此回以同样的感情,她的喜欢仅仅只是,想要触碰他,想要他好好活下去。   容虞不说话,那那双淡漠的眼睛里透露出了太多东西,沈映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忽然挑起了容虞的下巴,吻上了那嫣红的唇,容虞表现的很乖顺,没有推拒他,甚至主动张开了嘴让他深入。   只是当沈映的手从衣服下伸进去抚上她的腰时,容虞皱眉,推开了沈映。   沈映垂眸看她,目光带着凉意,动作却轻柔至极,他将容虞面上的发丝拂到耳后,道:   “喜欢我,为什么还拒绝我?”   容虞动了动身子,对方才的事表现的有些抗拒,年少时那段黑暗又难以直视的记忆翻涌上来,夹杂着女人的哭叫还有男人们的c息,她低下头,呼吸变得急促了些。   “很恶心,我不想这样。”   或许沈映应该觉得恼怒才对,但他看着女人那紧皱的眉心还有明显抗拒的神色,竟然没有生出怒火,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刺痛着又酸涩着。   他道:“……抱歉,我不该这样。”   容虞的手动了动,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的握住,然后仰头主动的吻了吻沈映的唇,说:   “但是你可以亲我。”   沈映默了下,无奈失笑,然后抱住了她。   屋外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打在门窗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他们躺在一起,房里寂静,可以听见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容虞依偎在沈映的怀里,离他很近,是寻找安全的状态。   但沈映就在她的身边,她的眉头还是轻轻的皱着。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容虞睁开眼睛,似有所感的转头,瞧见已经穿戴的沈映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公文正低头看着。   容虞静静的侧头看着他的侧脸,对面正好有一扇窗,阳光透进来显得他本就白皙的脸庞竟有些清透,唇色浅淡,手中执了只笔,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写完,沈映落笔,侧头看向了容虞。   “还早,多睡一会吧。”   这话对着盛满阳光的屋子说出来实在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容虞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衣裳有些松散,随着她的动作滑下了大半,露出大片瓷白滑腻的肌肤。   容虞好像还处在刚起床的迷惘里,坐在那坐了半晌,没有要整理自己衣服的意思,后来她反应过来,又看向了沈映,暖暖的阳光下,美人乌黑的长发垂散在白皙的背上,衣衫挂在身上,露出精致的锁骨,脖颈修长,像一只美丽的天鹅,容色殊绝,像画中人。   沈映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肩头垂落的衣衫拉上去,道:“衣服要穿好。”   容虞任她动作,仰头说:“我要亲你。”   沈映摇头,道:“你先洗漱。”   容虞坐在床边,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脸色忽然变得很差,问:“我的帕子呢。”   沈映:“给你取下来放好了,放心。”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说过,我回来了,你就不需要它了。”   容虞不语,但也没有再要求去找那张手帕。 第二十二章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想如……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太阳升起,雨水一滴一滴的顺着树叶往下滑落,砸在湿润的泥土上, 然后悄无声息的渗了下去。   沈映打开门, 容虞跟在他身后,沈映回头看她, 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容虞摇头,说:“不要。”   沈映拉过她的手,像是没听见容虞说的话一样,拉着她走下湿润的台阶,道:“去后院看看吧。”   容虞跟着他。   原本有丫鬟跟在他们身后,但被沈映挥退了, 刚刚下过雨, 大雨把一切都洗的发亮, 阳光照在上面, 会折射出彩色的光线, 娇嫩的花朵被雨打的花瓣零落,但草木新发的绿芽又格外具有生命力。   容虞并不看那些,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只一直看着沈映。   沈映问:“喜欢下雨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是容虞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喜欢下雨吗?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下雨还是不下雨有什么区别吗?雨下还是不下,和她都没有关系, 那下雨与否和她喜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沈映停在一株月季旁,又问:“觉得月季好看还是海.棠花好看?”   容虞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无法回答沈映的问题,因为她觉得这月季和海·棠是两个与她无关的东西, 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判断它们俩谁好看。   于是容虞看着沈映,认真道:“你好看。”   沈映:“……”   沈映眼里有些许笑意,但倾刻间便收敛了回去,他只一脸严肃的问容虞:   “为什么会回答不出来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容虞不解:“为什么要回答,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非是沈映习惯了容虞这种风格,那从另一角度来看,容虞的话属实无情又刻薄,再配上她这副冷漠的表情,脾气再好的人恐怕不想伺候了。   但容虞的回答在沈映的意料之中。   她似乎对别的事物严重缺乏一种同理心,对情绪还有情感的理解也很薄弱,判断对错还有行为处事都只会从“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者“和我的目标有什么关系”这个角度出发。   对于容虞而言,只有和她认为重要的东西有关她才会看一眼,无关的在她眼里就像不存在了一样,根本不值得分付丝毫的注意力。   下不下雨和她没有关系所以她无法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下雨,海棠好看还是月季好看和她也没有关系,所以她也无法判断。她能那样坦然的说出“你好看”,是因为对于容虞而言,沈映是重要的,是值得分付注意力的东西。   沈映摘下一朵在大雨中幸免的月季,抬起她的手,将月季放在她的掌心,说:   “为什么一定要与你有关你才去判断它们的美丑或者你的喜欢或者厌恶?”   “如果大雨时雨水的声音令你焦躁,你就可以说你厌恶下雨,如果这朵月季看起来比海棠更让你觉得舒适,你就可以说你你觉得月季好看。”   容虞低头看着手里的月季,不语。   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和容虞一起没有目的的出来实在是过于枯燥,她从来不会主动说起什么,对于沈映想知道的,也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如果沈映不说话,他们俩就算是相对无言一整天容虞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完那条小径,沈映道:“回去吧,前面泥土实在是泥泞了些。”   容虞跟着沈映转身,那朵被沈映放在她掌心里的月季,落在了满是枯叶的湿地上,沾上了泥土。   回到房里时,早上小蔷让人去熬的药这会已经冷了下来,一个面容清秀的仆从将药端过来,放在桌面上。   那个仆从瞧身形和常人无异,只是眼睛是闭着的,仔细看过去会发现他的眼睛那里格外的空,是个瞎子,而且眼球被人挖出来了。   可他像是天生长了一张笑脸,稍微弯一下嘴角脸上的小酒窝就特别明显。   “殿下,姑娘的药好了。”   沈映伸手试了试碗壁,确定温度适宜后才把它端给容虞,道:“把它喝掉。”   药汤黑乎乎的,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苦涩的味道,容虞接过药汤,仰头喝完。   沈映把盘上的那粒糖递给容虞,容虞摇了摇头,说:“不要。”   沈映将糖递至容虞唇边,口吻不容拒绝:“吃掉。”   容虞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就着他的手吃掉了。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和方才的苦涩好像也并没有多大区别。   沈映见她吃掉才将药碗放在托盘里,那个仆从又端着托盘退了出去,虽说是个瞎子,但步伐居然没有丝毫停顿。   沈映用帕子擦了擦自己方才拿过糖的手,然后漫不经心道:“给你煎药的那个奴才叫阿雪,是个瞎子。”   容虞:“?”   沈映擦完手,把帕子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小蔷是个性子活脱的姑娘,她站在旁边一听这个就忍不住接话道:“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姑娘有所不知,给你煎药的不止是个小瞎子,还是个爱笑的小瞎子呢,他可让人心疼了!”   容虞闻言,看了看小蔷感慨的表情,说:“哦。”   小蔷:“……”   呜呜呜她和姑娘根本就无法聊天!   但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沈映,其实殿下就是很普通的看了她一眼,但是一像脑子不怎么好的小蔷居然在这一瞬间好像突然感觉殿下好像在跟她暗示着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继续道:“那个小瞎子叫阿雪,姑娘是不是觉得听起来特别像女孩的名字,但是他是个男的!”   如果容虞眼睛正常的话,大概可以自己看出来是个男的。   “姑娘你知道他为什么叫阿雪吗?因为他说他父亲捡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雪天,那时候他才七岁,呜呜呜太可怜了,那么小就被人抛弃了。”   房里没人理她,但是每每小蔷一说起阿雪心里的悲伤就难以抑制,她本来还有点尴尬,说到这里也不尴尬了,继续道:   “他真的好惨,被他的父亲捡到之后还没过几年好日子,父亲就因为没钱还债被打死了,他当时才十三岁就被那些人买到榴风楼里当小倌儿。”   “后来过了好多年才遇到殿下,多亏了殿下救了他,殿下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他都没个人样了,眼睛还瞎了……”   “我本来以为他肯定要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但是他伤好之后,我去给他送药的时候,他居然冲我笑诶!”   小蔷瘪了瘪嘴,道:“虽然他眼睛不好,当时看的其实是一张桌子吧……”   小蔷说完,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方才消失的尴尬又回来了,她抿了抿唇,为了缓解尴尬道:   “那个…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很惨?”   容虞点头,看向她,问:“所以呢?”   所以……就是很惨啊。   小蔷求助的看了看沈映,沈映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了。   房门被关上,房里陷入寂静,沈映忽然问容虞:“糖甜不甜?”   容虞说:“甜。”   容虞坐在椅子上,沈映站在她的面前,她仰头看着,然后拉了拉沈映的衣袖,说:“我要亲你。”   沈映依言,弯腰,往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要离开时,容虞抓住了沈映的衣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几近完美的脸庞,又轻轻的回吻了一下他。   沈映眸光变得有些暗沉,然后挑起了容虞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中药的苦涩还有糖的清甜在交织着。   之后,他起身,问她:“喜欢和我接吻吗。”   “喜欢。”   “如果你和我成亲,我们可以每天亲吻。”   容虞说:“那算了。”   沈映并不意外,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曲膝蹲在了容虞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个甚至有些卑微的姿势,把自己放在一个低姿态的角度,看着面前这个冷漠又艳丽的女人。   他缓缓开口:“我见到阿雪的时候也是一年雪天,我那时只是路过办案,他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身上伤痕很多,脸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眼睛被人挖掉了,蜷缩着蹲在一个角落里,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   “我本没想救他,但当我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他的怀里抱着一条孱弱的小猫。”   “小猫对他叫了两声,然后他就笑了出来。”   那天还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在一片雪白的街道上,那样不着寸缕又浑身血污的阿雪实在是格格不入,世界上可怜人那么多,阿雪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当时沈映看到他咧开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恍然间想起了好像从不会笑的容虞。   “我当时在想,如果有一天你也能那样笑出来,眼睛一定很好看。”   “你救他是因为这个?”   沈映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如果一个人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肮脏和黑暗,到底还会不会相信世间的美好。”   容虞并不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只道:“你怎么知道他当时不是知道你过来了,所以故意那么做的?”   “他是不是故意的根本不重要。”   “过往终归是过往,你看他现在不是依旧活的很开心。”   容虞面无表情开口:“很开心?笑起来就一定是开心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想如何将曾经那些人全部杀死,然后碎尸万段。” 第23章 一更 “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   房门被扣响, 打破了房里的沉默。   一名青衣仆从走进来,向沈映和容虞行过礼之后,面色有些许犹豫,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说,但顾及到容虞所以没能说出口。   沈映看了看容虞, 沉吟道:“你等一下,我一会回来。”   容虞说:“好。”   沈映随同青衣仆从一同出去,仆从弓着腰轻声道:“殿下,王妃娘娘带着苏姑娘过来了。”   沈映眉头皱了皱,仆从紧接着又道:“现在正在前厅等着您。”   沈映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再次推开门时, 容虞正安安静静的呆在房间里, 他让她在这里等他, 她就真的一动不动的在等他。   沈映走过去, 缓声道:“我去前面处理些事情, 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随便走走,也可以过来找我。”   容虞说:“好。”   沈映说完就转身离开,容虞坐在窗边, 正好从窗户那能看见沈映阔步去了前厅。   她静静的坐了半晌, 房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她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喝下,问旁边的小蔷:“沈映去干什么?”   小蔷对容虞直呼殿下的姓名已经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这是容虞第二次主动问她,而她居然又不知道!   她硬着头皮回答:“殿下也许是…刑部出了点什么状况吧。”   容虞不语, 俨然是不认同这个说法。   半晌,她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小蔷连忙跟上,道:“姑娘,你去哪?”   容虞打开门走了出去,说:“出去走走。”   她说是出去走走,但是步伐又十分具有目的性,穿过草木簇拥着的小径,走过半干不干的青石板,没一会儿就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小蔷一边加快脚步跟着容虞,一边道:“姑娘,你要去哪,奴婢带您去啊,您再走可就出院子了,到时候殿下回来……”   小蔷话说到这里边陡然弱了下来。   她看着前面正在说话的殿下和苏姑娘,又看了看脚步顿住的容虞,咽了口口水小声的把自己的话补完了。   “……找不到您可就不好了。”   在前厅门口的石板路上,苏致和沈映站在一起,沈映身材清瘦颀长,苏致站在他旁边显的温柔娇小,寻常女子面对沈映时总会自惭形秽,哪怕装的再自然动作都会显得扭扭捏捏,但是苏致不会,她望向沈映的目光里有羞赧行为举止却都大方自然。   苏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映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姿态温雅有礼,面前的苏致也跟着掩唇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面若桃花,螓首蛾眉。   远远看着,两人光是站在这里,就是一对十分赏心悦目的璧人。   容虞站的地方并不明显,离那儿还有段距离,有草木遮挡着,那正在说话的两人似是并未发现她。   但小蔷跟上之后却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她虽然是个局外人却一点也不想面临这种令人窒息的场面。   容虞不说话就静静的站那看着,小蔷也不敢说话,她一边觉得完了完了,姑娘肯定要难过了,另一方面又怕被苏姑娘看到容姑娘站在这,到时候那得多尴尬。   她只是南苑的一个小丫鬟,对沈映的了解并不算多,她并没有亲眼见过沈映对这位苏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外界的传言还是多少听说过一些的。   苏姑娘和殿下是青梅竹马,是整个上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即便小蔷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觉得,即便日后殿下会将容姑娘带回王府,世子妃这个位置也不可能是容虞的,反而极有可能是苏致的。   倘若让苏姑娘发现南苑住了一个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姑娘,那场面……   明明殿下也不是一个到处留情的人,但小蔷此刻的内心属实一言难尽。   但好在,小蔷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发生。   因为容虞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站着,没有出声,也没有继续上前去找沈映。   没过一会儿,奕王妃便过来了,看得出来奕王妃很喜欢苏致,沈映走在她们俩旁边,场面十分和谐。   待到他们走了以后,小蔷这才敢开口说话:“……姑娘?”   “你…你也不要难过,殿下他和苏姑娘……”   她想说殿下和苏姑娘没什么,但是仔细一想,殿下和苏姑娘真的没什么吗,她只是一个小丫鬟,要真有什么她也不知道啊。   于是她改口成了:“殿下他肯定是最喜欢你的。”   见容虞依旧站在那,小蔷便觉得姑娘肯定是太难过了才会这样,她小心的开口道:“姑娘,您…您不要难过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容虞转身,小蔷这才看清了她的表情。   看不出丝毫难过与失落,小蔷错愕的同时竟也觉得正常,毕竟她和容虞待了那么多天,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容虞情绪起伏的样子,从她对容虞的固有印象看,好像确实不该有什么反应。   小蔷默默闭了嘴,心里忽然又开始替殿下难过了。   容虞回到房间后没多久,沈映便推门而入,他此刻应当是已经送走了奕王妃还有苏致,面色如常,不知到底知不知道方才容虞看见了那一幕。   小蔷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努力的暗示沈映,但沈映一进来连看她一眼都没看,就直接让她退下了。   容虞见沈映进来,空洞的目光立马变得有了光彩,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然后拉住了他的手。   沈映问:“刚才去找我了?”   容虞:“恩。”   “看见什么了?”   容虞勾了勾他的小指,说:“看见你了。”   沈映问:“只有我吗?”   容虞想了想,说:“还有另一个人。”   “知道她是谁吗?”   容虞回答:“苏致。”   容虞从小到大就记忆力惊人,她记住苏致并不是因为她和沈映有关,而是记忆里的某处曾出现过苏致这个名字。换句话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清楚的说出从她记事以来,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并且她知道的,所有人的名字。   沈映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漠然开口:“是,她是苏致,我母亲很喜欢她,从去年起就不停的在暗示我该娶妃了,而苏致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小在国公府长大,不止我的母亲,我的姨母,我的外祖父都很喜欢她,而我,也可以说是从小到大和她一起长大,外界传言我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并非空穴来风。”   他继续道:“而苏致本身贤惠温婉,也属实适合做一个相携白首的好妻子。”   “你说,我该娶她吗?”   沈映看着容虞,目光几近审视,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容虞却丝毫没有压力,她原本并不想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和她毫无关系。   可她在开口之前,又觉得这样不好,她想和沈映多说一些话,但是可以预见的,如果她说“关我什么事”,沈映又会不理她很久。   于是她认真的替沈映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冷静开口:“如果你仅仅只是想做奕王府的世子,那苏致确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一来顺了陆覃安的意,二来倘若她真的如你说的那般,那你日后也可不必担忧自己后宅不宁。”   “如果你不想只做一个世子,那苏致就不适合你,她无法真正的帮你什么,除了陆覃安你势必还需要其他拥护你的势力,而那些势力,靠联姻获得,是最方便的。”   这是容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沈映分析什么,沈映一直知道容虞外表虽木讷,内里却十分聪慧。可他从未想到,容虞居然那么轻易的就说出“如果你不想只做一个世子”这种话来。   她到底知道多少隐藏在暗处的事情。   容虞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继续道:“苏致最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你外祖一家的宠爱,如果你想获得更多的东西,又要全了你母亲的愿望,或许纳苏致为侧妃是个可行的选择。”   阳光从窗隙外照进来,容虞的五官很浓艳,但又并非是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妖媚的长相,倘若她未曾遭遇这些,一定是一朵美丽的人间富贵花。   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更加的白皙,红唇一张一合,说着这些看似理智在沈映眼中却暗含讥讽的话。   容虞说完,发现沈映把手从自己手里拿了回去,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冷冷的看着她,又是沉默。   容虞看着他垂在身侧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皱眉问:“哪里不对吗?”   沈映:“哪里都对。”   容虞闻言眉头舒展开,主动伸手再次拉住他的手,说:“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这是你的事情,问多了我会觉得很烦。”   沈映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嘲讽,沉声回答:“好。”   容虞很满意,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沈映身上的那股极淡的冷香总是能让她觉得很安心。 第二十四章 奕王妃只是带着苏致……   奕王妃只是带着苏致一起去佛寺上香, 然后正好路过南苑,又听说沈映这几日住在这里,所以才顺道带着苏致过来看看。   容虞被沈映藏的很好, 不会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这几日除了前几天在下雨之外, 后面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但南苑这里树木繁盛, 即便正午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容虞住的这个屋子还是会有徐徐清风吹过来,携裹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映除了早上需要去上个朝外,几乎一天都待在南苑中。   这在之前根本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若非是容虞待在这里, 沈映能一天都在处理各种案子, 根本不可能还抽出闲暇来, 每日陪人去外面走几圈。   一个寂静的黄昏, 日光暖暖的倾泄而下, 天边的金光汹涌璀璨。   容虞坐在镜子边正仰着头,沈映的一手轻轻的抬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持一根螺黛笔, 轻轻的描绘着容虞的眉。   画眉深浅入时无, 沈映有一双丹青妙手,分明是第一次给女子画眉,画出来的却比许多女子自己画出来的还要好看。   眉似远山, 眼若秋水,黄昏时光线好像都有些模糊了,他甚至能看见容虞脸上细小又柔软的绒毛。嘴唇嫣红,线条很美, 不薄也不厚,像一颗鲜红的樱桃,鲜嫩又柔软,微微张开时,可以看见里面些许莹白的贝齿,映衬着红艳的唇,格外的好看。   沈映收起笔,容虞看着他,忽然开口:“我要回去。”   夏天她穿的单薄,或许也可能是在沈映面前她并没有什么顾忌,沈映低头恰好可以看见她的胸口,他伸手将她的衣领整理好,闻言连动作都没有顿一下,问:   “什么时候。”   容虞看了看外面,道:“一会就走。”   如今已是黄昏时分,再过不久天色就会暗下来,但是沈映没问容虞今晚能不能留下来明天再走,也没问为什么要晚上离开,只是淡淡道:“好,一会我送你。”   容虞在南苑已经待了六天有余了,这几天不管她想做什么沈映都由着她,没有下人因为容虞名声不好而怠慢她,她也不会随处听见有人嘲讽她,更不会有人忽然过来,告诉她她又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受罚或是那样受罚。   走的时候,容虞看向沈映的目光中有明显的不舍。   她想沈映握她的手,想沈映拥抱她,也想沈映亲吻她,如果可以,她想把沈映偷过来,藏到一个木盒里,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   但是不可以那样,她喜欢沈映,可她不能占有沈映,因为比起占有,她更想让沈映永远自由的活下去。   沈映让容虞换了身衣裳,换衣服时容虞也毫不避讳沈映,她就那样坦然的现在他面前,解下自己的衣服。   沈映半靠在椅子上,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外人眼中的沈映温和守礼,可他如今坐在赤l的容虞面前,却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他甚至毫不掩饰的把目光放在容虞身上,眸光沉暗,意味不明,甚至瞧不出来那其中的到底是欲念还是其他。   换过衣服,沈映将容虞拉过来,揽过她的腰细细的吻着她的唇,看她长发垂散在他的衣服上,看她痴迷的目光还有紧绷的嘴角。   最终,他只在她耳边低低的,叹息一般的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阿虞啊……”   最令人觉得无奈的,从来都不是担心她是否爱他,而是她把对他的那份爱看的有多重。   太阳彻底的落下山去,最后一抹璀璨的夕阳也渐渐的褪去了光辉,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月亮就在蓝灰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南苑门口,几个小厮在旁边随侍着,容虞站在沈映面前,跟他说:“你不必亲自送我。”   沈映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不会试图拒绝容虞什么:“那我不送。”   容虞站在原地看了沈映一会,然后垫脚吻了吻沈映的唇角,道:“我走了。”   旁边随侍的小厮瞧见这一幕,几乎立马就低下了头,各个面上都不显,心里却觉得无比震惊。   知道殿下把女人带回南苑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殿下同那个女人的亲昵又是另一回事。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的殿下是沈映。   他如皎皎明月,干净洁白,又如那梅花上结的霜华,携裹着冰雪的味道,冰冷又清冽,是誉满天下的神仙一般的公子,也是无人敢采摘的高岭之花。   是那个被人碰一下就会让人觉得是种玷污的沈映。   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像是月亮主动坠入湖中,也像艳红的梅花花瓣,忽然掉在了纯白的冰雪之上。   容虞吻完,沈映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说:“好。”   容虞上了马车,车帘被放下,她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只着一身沈映给她的衣服。   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马蹄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明显,容虞挑开帷裳,看见道路两旁种了成排的梨树。   这些梨树无一不树干粗壮,不知在这里长了多少年,好似连枝丫都带着古老的味道,此时正值夏季,树叶苍翠欲滴,枝丫上挂着硕大饱满的青梨,果实压弯了枝干,倘若站在树下,手一伸就能够到那清甜的果子。   这条路上寂静无比,来往的人并不多,许多青梨没有人采摘掉在了地上,将来化为尘土,又归于原始。   春天的时候,这两边的梨树会开满莹白的花朵,春风吹拂过来的时候,细小的花瓣像雪一样簌簌飘落,行人走过去,会被轻盈的花朵落了满肩。   容虞看了半晌,然后放下帷裳,垂下了眼眸。   车夫没有把容虞直接放在小巷中,而是在杏林街的尽头直接停了下来,是容虞要求的。   杏林街比之南苑门口的那条街要喧闹的多,容虞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围了层面纱,然后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她总是这副样子的,低下头,没什么存在感,眼睫半阖着,没有情绪,阴沉又木讷。   路过杏林街的一家客栈门口时,容虞朝那边的墙边看了看,当初她放下的那条孱弱的小狗此时已经不在这里,客栈门口人来人往,狗是个看家护院的好选择,极有可能是已经被人捡走了。   容虞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朝那个小巷子里走去。   小巷子狭窄又肮脏,下了场雨又出了太阳这么一晒,那股腐臭味便更加的明显了。   这里没住几个年轻人,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即便有些中年人,也都是至今娶不到媳妇的老鳏夫,整日酗酒无所事事,容虞待在房里都能听见那些男人对家里的父亲或者母亲颐指气使的声音。   仔细算来容环应该是明天就出嫁了,此时郡王府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大约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吧。   可想到这里,容虞眼底的光居然亮了些,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难过。   她停在自己的小屋前,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房里的摆设和以前有些许不一样,许多家具也都被换了新的,一眼看过去虽然好像不比之前的好多少,但是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些许不同。   分明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但眼前和之前得寒酸比起来,要显得正常多了。   容虞不喜欢沈映不经过自己允许管她的事情,哪怕沈映仅仅只是稍微提高了一下她的生活条件,她也不喜欢。   所以见到房里的改变时,她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倒有一阵不快。   她不能让沈映过多的参与她的事情。   容虞取下脸上的面纱随手放在桌上,忽然一阵风吹过来,面纱被扬起了一些。   容虞动作一顿,门被她随手关了,可风是从哪里吹过来的?   容虞抬眼,看向了那扇被打开的窗户。   房里很寂静,静的可以听见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   容虞收回自己放面纱的手,然后悄然走到门边,伸手取下了自己发上的一个簪子。   簪子有约莫有五六寸长,簪尾尖锐,足以刺穿一个人的脖颈。   这时,房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是个男人的。   顾岑从帘子里走出来,看着现在门边的容虞,上下审视了一眼,唇角微微勾着,道:“郡王府的九姑娘?”   他身上没穿锦衣卫的官服,只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唇角勾起来的时候透着股邪气,面无表情的时候又显得凶恶又不近人情。   容虞看着顾岑,然后又重新将簪子戴在了自己的发上,似乎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   “顾大人?”   顾岑道:“九姑娘警惕性不错,一个王府里的姑娘能做到如此,属实是令顾某佩服啊。”   容虞道:“顾大人能抛下职务潜到这来,也属实令小女佩服。”   顾岑被挑起了兴趣,他挑眉道:“你看见我居然不害怕吗?”   容虞没回答这个,反倒道:“顾大人过来,莫不是因为小女又犯什么事了?”   顾岑轻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的绕着容虞走了一圈,最后在容虞身后停下来。   他站的那处恰巧是那天刘鼎死的地方。   他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容虞,原本带着戏谑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那双眼睛里夹杂着冷漠,他微微弯腰,在容虞耳边低声开口,语调沉冷:   “犯了什么事?”   “九姑娘你杀了人,还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么?” 第二十五章 (已修) “那个男人是谁?……   他比容虞高出半个头来, 两人挨得极近,顾岑低头看着容虞,细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容虞十分坦然, 她抬了抬蝶翼般的长睫, 看向了顾岑,那双潋滟的眸子里仿佛带了水光。   “顾大人在说什么?”   顾岑不语, 静静的审视着她。   容虞在顾岑这毫不掩饰的目光下毫不心虚的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原来我又‘被’杀人了吗?”   这是在提那次他的手下私自把她抓到刑部的事了。   顾岑收回目光哈哈笑了两声,然后退后两步道:“顾某同姑娘开个玩笑,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容虞也扬了扬唇角,脸上浮现了个清浅的笑容,然后忽然敛了笑意, 道:“顾大人过来就只是同小女开这个毫无意义的玩笑吗?”   顾岑摸了摸下巴, 压低升沉吟道:“倒也不是毫无意义, 九姑娘, 你知道你的表叔刘鼎, 他已经死了吗?”   容虞嘴唇微微张了张,似是有些惊讶,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然后道:“他死了, 大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顾岑的目光一刻不离面前这个女人精致浓艳的脸庞,挑眉道:“你表叔死了,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小。”   他的话毫不客气, 紧接着道:“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容虞轻笑了声,语调里带了点嘲讽,道:“他死了关我什么事,他只是一个不常来王府的亲戚, 而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姑娘,他于我而言,同陌生人也没多大区别。”   “……九姑娘还真是直言快语啊。”   “实话罢了。”   “所以……大人该不会是觉得这事跟我有关吧?”   “我要是说我觉得跟你无关你恐怕还不信吧。”   “不妨说说原因?”   顾岑坐在木桌边,手里把玩着桌上放着的白瓷杯,慢悠悠道:“听说刘鼎很喜欢你啊,他一直想来看看你,他死的当天晚上失踪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这段时间姑娘在干什么。”   容虞问:“让我想想啊,他是哪天死的?”   顾岑:“……二十二那天。”   容虞想了想,忽然间唇角扬了起来,她原本就是浓艳的长相,这么一笑更显得媚色无双,目光也带了点妩媚的意味,但是竟然丝毫不显得庸俗:   “那天啊,我出去了啊,去找了一个……”   容虞想了想,然后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恰当的词:“……举世无双的男人,然后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次日早晨了。”   容虞说的话几乎毫不顾忌,其中具有很强烈的暗示意味。   顾岑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这个艳丽的女人,看她艳红的唇色还有白皙的肌肤,眸光变得沉暗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郡王府的九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啊。   他豁然站起身来,逼近容虞,声音有些低哑:“那个男人是谁。”   容虞诧异的抬起头,潋滟的眸子看着顾岑:“大人还好奇这个吗?”   顾岑的下巴上仔细看过去还有淡青色的胡茬,五官深刻又凌厉,若非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统领,恐怕倾心于他的小姑娘也会不少。   “那时当然,九姑娘天姿国色,能当九姑娘的入幕之宾想必也不是普通人的。”   容虞掩唇笑了起来,对上这双深邃的眼眸,道:“可是我忘了啊。”   忘了?   容虞的风评属实不好,但凡顾岑曾试图去了解过,就一定听说过那些关于容虞有多浪荡的传言。   能把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忘了,这到底是心太大,还是因为人太多所以不屑于去即具体是那个呢。   两人正僵持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顾岑敛去眼里复杂的目光,看了看关上的大门,还是动身从窗户那里跳了出去,动作利落。   但容虞并未因此放下心来。   门外的响声越来越清晰,是有人拖沓着鞋的声音,他推了推门发现在锁着,便十分不耐烦的砸了砸,夹杂着点口音的声音传过来:“开门!操,老子知道你在里面!”   是个醉鬼,容虞曾听过他的声音。   三十岁尚未娶妻,成日喝酒,原本有个头发花白的娘每天在家里伺候他穿衣住食,只是这几年也死了。   “聋了?让老子进去,臭娘们,你住这不就是为了让老子来找你的,操,长成那样还成天出来晃悠,不是勾引老子是什么?!”   容虞握紧了手,眼里的阴暗一点一点的蔓延。   木门被砰砰砰的砸着,那个男人见容虞不开门,甚至开始撞门,一边撞一边骂道:   “你以为老子那天晚上没看见,你和一个穿青衣服的男人搂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怎么现在回来了,看腻那小白脸了?!”   男人说完这句话,原本现在原地低着头的容虞紧攥的手忽然一点一点松开了,就连眼底积攒的阴暗都在渐渐褪去。   片刻之后,屋外男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骨骼断裂的声音尤其明显,但却没听到一丝一毫这个男人的惨叫。   “九姑娘,开门吧。”是顾岑的声音。   容虞打开门,顾岑靠在门边,抬眼望过来时,目光里透着漫不经心意味。   一个浑身酒气身材微胖的男人横躺在门口,脖颈扭曲着不正常的弧度,眼睛睁的很大。   已经死了。   方才这个男人提起的那个青衣男人,足以证明容虞没有说谎,二十二号那天晚上,她确实跟一个男人走了。   小白脸这个词不好听,却属实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的,至少和刘鼎一点也不沾边。   容虞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然后道:“顾大人没走?”   顾岑摸了摸下巴,道:“我若是走了,九姑娘当如何一个人应对这种局面?”   容虞没回答,只扫过那人的尸体,道:“多谢大人,不知能否请大人顺道处理下尸体?”   顾岑愣了一下,不知这个女人是怎么有勇气要求他帮她处理尸体的,难道还真以为自己凭借一张脸,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让所有人都为她倾倒吗?   “我帮你处理掉他,你就已经欠我一个人情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帮你?”   容虞道:“那我就报官吧,大人,人是你杀的。”   顾岑:“……”   顾岑过来这一趟好像什么也没问出来,不管他说什么总是能被容虞轻飘飘的拨回来,她的回答总是挑不出什么过错来。   但有时候,回答的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容虞这个女人,她身上分明有杀戮的气息,看见死人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郡王府小姐能做出的事来。   可顾岑明知道她不对劲,却又用找不到证据,这次刘鼎的事他直觉势必和她有关,但总不能这个这个去抓她。   没过多久,顾岑从小巷子离开。   面容清俊的男人身上扛了个麻袋,腰被挺直,难以想象里面放着具瘫软的尸体。   处理尸体这种事,顾岑说起来好多年没干过了,那个女人说胆大还真是胆大。   顾岑身高腿长,也不是沈映那种明明如月的世家公子,肩上扛了个麻袋丝毫不显得吃力,配上他那幅透着野痞的脸庞,竟然也不违和。   小巷子旁边有个手里拿着苹果小男孩一直看着顾岑,还有他身上那个奇怪的麻袋。   顾岑迈着长腿走过去,黑色的长靴踩在地上,他垂下眼眸看着这小男孩:“小孩,看什么看,没见过被家里媳妇支使着干活的男人吗?”   顾岑说完回头看了看,他挑着唇笑着,眼里带了戏谑。   容虞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受顾岑影响。   小孩攥紧了手里的苹果,仰头说:“她不是你媳妇,她是上次那个哥哥的媳妇。”   顾岑:“……”到底是有多少男的来过这里? 第二十六章 到底有多少个男人来……   到底有多少个男人来过这里并不属于顾岑的调查范围, 也没什么重要的。   容虞关上门,转身又去关上了那扇被顾岑打开的木窗。   顾岑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好预兆,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过来, 都证明容虞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而获得一个锦衣卫统领的注意,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夜深, 烛光摇曳,容虞坐在桌边,面前是几张有些破旧的纸张。   是她从容围那里偷出来的,几张房契还有一些来往的书信,房契是五六年前的东西了,放在书房里那个被锁了两重的箱子里, 不说特别贵重, 但也不是随便可以给别人看的。   这几处地方加起来也有几千两银子了, 被存放在那个书房好多年, 容虞现在把这些偷出来, 一时半会还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书信是容长兼和前盐运使的,本来是该销毁的东西,但是很久以前就被她偷过来了。   上面并没有很直接的涉及到一些不可见人的金钱买卖, 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几分那种意味, 若是结合时间查一查,恐怕会有不少收获。   当然,最致命的, 并不是书信的内容,而是同容长兼通信的这个对象。   前盐运使,去年冬天的时候,在长秀街街头被斩首示众, 他在职时泌州一代的盐价比之其他地方要高出四倍有余,但上交国库的,仅有总收入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去哪了简直显而易见。   这事是大理寺亲自审的,原本是诛九族的罪,但念在他祖上有功,只抄了他的家,斩了他一个人。   那段时间和这位盐运使沾上关系的官员简直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时候李天纵去找沈映便是和这个事有关,起因就是李天纵说容长兼和那位盐运有来往然后遭到了容围的报复,所以才去找沈映寻求庇护。   灯火葳蕤下,忽然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打破了寂静。   外面传来琉夏特地收了声的声音:“姑娘,姑娘?您睡了吗?奴婢过来给您带了点东西。”   容虞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用一把团扇盖住,然后起身去开了门。   琉夏手里提了个食盒,看见容虞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然后提着东西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姑娘,奴婢给您带了点东西,您快看看。”   琉夏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   里面放的除了几盘点心外还有一些用的东西,琉夏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然后又从自己的身上拿出了一个青绿色的小锦囊,她打开,里面是一些碎银子。   琉夏把锦囊放在容虞手上,道:“姑娘,这些您快收下吧,您出去他们也没给你银两,奴婢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也够吃饭了。”   “没事的姑娘,您要是还有什么缺的都告诉奴婢。”   容虞没有把手收回去,只低头看着,然后道:“把钱收回去,我不需要。”   琉夏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了看这个狭窄的小屋:“姑娘你不要这样说,我早就听六姑娘说过了,您住的地方……”   琉夏看着看着声音就弱了下来,不是因为她发现容虞的生活环境有多奢华,而是这里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虽说地方不大,但收拾的整整齐齐,还摆放了许多其他她没见过的小玩意,诸如木雕之类的东西,东西看起来都不贵重,但是这样摆在一起却出奇的和谐,和谐之中甚至还透着些许的温馨。   生活气息甚至比姑娘住了六七年的郡王府那个小院子还重。   根本就不太像是姑娘住过的地方。   “……姑娘,这是您自己收拾的吗?”   容虞跟着琉夏的目光看了看屋子,她自然无法像琉夏一样发现那种温馨,只觉得又想起了沈映。   “是。”   琉夏眼睛更红了。   其实这次郡王府把容虞赶出去,对容虞本身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郡王府的那个小院子平常都是琉夏打扫,容虞住的地方没有一点生活气息,那里面除了日常必须要用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丝毫其他的东西。   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根本就不正常,就连琉夏住的偏房,里面除了日常必须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体现她偏好的东西。   毕竟住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只留下简单的桌椅板凳呢?   但在郡王府那个地方,或许容虞不对它产生归属感也是有道理的,那根本不能算一个可以称呼为“家”的地方。   所以对于这个才住了还没有半个月的小房子,姑娘都比在郡王府要放松。   她回过神来,又把银两往容虞那边推了推,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姑娘,奴婢的东西就是您的东西,您不必为奴婢想,奴婢最起码不愁吃穿……”   “我也不愁吃不愁穿。”   “我自己带了钱。”   “姑娘……”   “说了不用,不要让我再重复。”   琉夏再喜欢容虞,这会还是对她的害怕占了上风,她一直都不敢违背容虞什么,纵然就算违背了好像也不会有多大的后果。   琉夏收回了钱袋,然后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说:“那姑娘这些你一定要留下。”   容虞坐在桌边,捏起一块绿豆糕,问:“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琉夏道:“明天就是大姑娘的出嫁之日了,这几天府里很热闹,来来往往的有好多人呢,老爷少爷也都在府里,前几天大夫人还在大姑娘的房里待了一夜呢,哦对了……”   她露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道:“我听说那个…大夫人的表弟死了,好像是因为仇杀。”   容虞问:“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好像没有,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听到的,不过奴婢还听说这个案子是…沈世子接手的。”   容虞的反应并不意外,好像提前就知道了一样,琉夏也不觉得奇怪,反正她很少会见到容虞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   “姑娘,您有脏衣服吗,奴婢来帮您洗洗,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水井有些远,奴婢力气大,奴婢去帮您提些水吧。”   “不必。”   琉夏有些失落,道:“……哦。”   容虞站起身,将食盒的盖子盖上,衣袖碰到了桌上的团扇,将扇子带的歪了些。   “回去吧。”   琉夏低着头接过食盒,看着桌上她带来的那些点心,道:“那姑娘你记得吃哦,现在夏天,东西可容易坏了。”   容虞说:“好。”   第二天,容虞走出小巷,震天的锣鼓声隔着条街传到了杏林街上,许多百姓跑到那边去凑热闹去了,郡王府的嫡长女出嫁,排面自然不小,一路上路过的商贩店面几乎都或多或少的得了喜钱。   容环一出嫁,容虞不出一两天就会回到郡王府。   容虞名声不好,但多少也是属于受关注的那个,容环出嫁了还不让容虞回去,这不摆明了是不待见这个九姑娘吗。   …………   李天纵一直对郡王府感觉不怎么好,一个世袭第四代爵位的王府,非但没有韬光养晦为了荣光持续而培养人才,反倒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前面犯了事后面就能用钱压下来,用钱压不下来的就用爵位压。   血缘多重要啊,这都第四代了,却还享受着圣宠。   现在皇帝不怎么管事,大事基本上都听内阁的,好在高淮和陆覃安虽然明争暗斗了许久但于政事上到也还算明朗,否则这个王朝恐怕也时日无多了。⑨时光整理   但今天下午,他收到了一份特殊的信函。   他向来爱美色,今天从云徊楼出来,回到家打算给自己洗洗,脱衣服时一张纸从自己的衣衫里掉了出来。   那上面的字迹很清楚,但是写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在刻意的掩藏自己的字迹,上面写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仔细的看过去才发现是两个人信函往来的合并。   第二天一早他就重新回了云徊楼,把所有昨天和他有亲密接触的人都叫了过来,可仍旧无功而返。   一阵寒意渐渐蔓延,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时候塞到他这里的?   容虞回郡王府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来接她的那个车夫是郡王府的人,马车不新也不旧,从外观看倒也还算可以。   搬东西的时候,车夫见容虞自己一个小姑娘搬的费劲,向上前去帮忙,但又忍不住想到了传言中这个九姑娘品性有多恶劣,反正也没人管,最终还是没走上前去。   这场面看着有些滑稽,车夫坐的闲适舒服,小姐却一趟又一趟的把东西搬出来,偏偏这两人还没什么争执,身形纤瘦的女人只是沉默的搬着东西。   顾岑骑着马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这个女人可真是有意思啊。   明明凶的不行,这个时候却逆来顺受起来。   “……大人,咱们要过去看看吗?”   顾岑还定定的看着容虞,没说话。下属心道大人向来不对女人感兴趣,这个女人虽然长的美,但是殿下一向不关心这个,多美的女人经殿下的受审问那都是人间惨剧,这话他就是随便问问,万一大人想呢?   他作为下属,当然是要面面俱到啦。   但就在下属以为顾岑下一瞬间就会下令说离开时,顾岑居然慢悠悠的开口:   “行吧,既然你想去那就过去看看吧。”   “……” 第二十七章 “如果我让你上的是我的床……   “九姑娘这是做干什么呢, 需不需要本官搭把手啊。”顾岑身上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嘴角挂着笑意。   身后跟着一群看面相就不太好惹的锦衣卫,身上无一不散发着股特属于官僚的腐败气息。   车夫一看见顾岑就一个不稳从前室上摔下来, 忙向顾岑行了个礼:“顾…顾大人, 草民拜见顾大人。”   顾岑的大名上京城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锦衣卫本就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更遑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指挥使顾岑了。   顾岑没理他,看着手里拿着木匣子的容虞,道:“九姑娘这是要回府?”   车夫好歹也是郡王府的人,从来不知道容虞居然还和顾岑有关系!   他当下心里慌的更厉害了,要知道他刚刚不是不想帮容虞搬东西啊!只是郡王府的每个人对容虞都那样,他要是帮了岂不是显得他不合群?   但是现在他只悔恨万分, 什么合群不合群, 他现在就算是帮了也没人看到啊。   车夫想到这里脸色更难看了, 头低的不能再低, 不知道容虞和顾岑是什么关系, 倘若顾岑也是容虞的帐中人,她随便和顾岑说两句,顾岑捏死他不还是动动手指的事。   但是容虞似乎对顾岑的到来并不惊喜, 也好像并不打算对顾岑说什么, 只抬眼道:“顾大人有事?”   容虞的态度算不上多好,顾岑也不在意,他扫了一眼车夫道:“本官碰巧路过, 瞧见你左一趟右一趟的,好歹相识一场,我怎么着也得过来帮帮忙啊。”   车夫更慌张了,仅仅是被扫一眼他腿都要软了。   心道这下完了完了, 这话怎么听都在讽刺他啊。   容虞抱着匣子站在马车边,看着连马都没下的顾岑,默了默,道:“已经搬完了,多谢大人。”   顾岑旁边同行的下属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姑娘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大人都过来问了,怎么着也得配合下啊。   “九姑娘为什么不让他帮你,这不是你们郡王府的下人吗?”顾岑指了指车夫,故作疑惑道   容虞还没说话,车夫就一下跪到了地上,磕磕巴巴道:“草民…草名只是……”   容虞看他抖成那样,便道:“是王府的下人,他可能……是腿断了吧。”   顾岑笑了两声,看了眼旁边的下属,对这事还挺较真,道:“去看看他腿断没断?”   下属这事干多了,当即就应了下来,应了声便策马走向了那名车夫。   一个小小的车夫自然不可能和每天训练的锦衣卫相比,他一提那名车夫便被很轻松的提了起来,车夫站在地上弯着腰,吓得冷汗直冒,连忙解释:“大人,大人,草民不是不帮九姑娘搬东西,只是……”   顾岑打断他,问:“腿断了么?”   “回大人,没有。”   顾岑看着容虞,眼睛里带着笑意,他本来就是邪气中带着俊美的长相,这么一笑透着股痞气,他看都没看那边,只道:   “九姑娘都说断了,怎么会没断呢。”   下属会意,惨叫声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声惨叫还没叫完就戛然而止。   下巴被卸了。   “回大人,的确断了。”   顾岑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了容虞。   容虞扫过去一眼,看着痛苦的蜷缩在那里的男人,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其他,她转过头来看着顾岑,问:“顾大人想做什么?”   顾岑挑了挑眉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美艳的女人,想了想道:“九姑娘天姿国色,怎能乘那等连车夫腿都断了的车舆,如果不嫌弃的话与在下共乘一骑,本官送你。”   话一说出来,四下便陷入了安静。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顾岑让容虞和他共乘一骑,这是他不要名声了还是容虞不要名声了。   离顾岑最近的下属不禁咽了口口水,真是想不到他家大人平常看着刚硬冷漠,一见到合心意的姑娘攻势就如此……猛烈。   容虞终于认真的看了一眼顾岑,这人看她的目光里并没有她所熟悉的贪恋,和普通垂涎她这张脸的男人全然不同。   不是真的喜欢她,却又试图接近她。   顾岑,锦衣卫指挥使,十五岁那年入锦衣卫,单论官职甚至还在沈映之上,仅用八年时间就成了高淮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容虞忽然挑唇笑了起来,说:“好啊。”   顾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看看这个女人能有什么反应,但容虞竟然答应了,属实是在他意料之外。   她这么一回答,顾岑还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顾岑忽然笑了起来,他生的俊美,笑起来也很好看,马蹄的哒哒声在街道上格外明显。   棕红色的骏马停在容虞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金黄蟒服,腰间的绣春刀未曾出鞘就令人胆寒,顾岑递了只手给她,道:   “那就上来吧,九姑娘。”   容虞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手里的那个红木匣子,然后把手放到了顾岑掌中。   顾岑的手不似沈映那般白皙温润,反倒有一层薄茧,手指骨节那里糙茧的触感尤为清晰。   他握住容虞的手,稍微一提,容虞便坐在了他面前,二人距离很近,顾岑一低头,甚至可以闻到美人身上的清香。   那红木匣子还在容虞的怀里,顾岑调转马头,问她:“里面装的什么呢,这么宝贝?”   容虞把手放在上面,说:“没什么。”   这俨然是不想告诉顾岑了,顾岑笑了笑,并不在意。   马蹄扬起,顾岑低声在容虞耳边道:“九姑娘今天坐上来,明天京城里就能说你是我的人,九姑娘可决定好了?”   容虞浑不在意,她名声已经这样了,顾岑恐怕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道:   “我是谁的人都可以,但我坐上来,明天京城里就能说顾大人你是我的人,顾大人可准备好了?”   顾岑愣了愣,像是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便笑道:“好啊,你的人。”   他拉动缰绳,马蹄扬起,风从耳畔拂过,骏马那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马蹄踏过狭窄的巷子,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坐着个容颜艳丽的女人,那身蟒服的端正严肃映衬着面前这个女人的黑发浓颜,生出了股别样的意味来。   顾岑的下属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长街走过,纷纷引得行人侧目,顾岑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多慢,但足以让人看清容虞的脸。   认得容虞的人不多,可这样声势浩大的从街道上走过,该认识的都会认识的。   容虞的长发被风扬起拂过顾岑的脖颈,有些痒意,顾岑非但没躲开,反倒道:“九姑娘试试,本官的马可比你以前曾骑过的马都要快。”   容虞道:“以前没骑过马。”   顾岑道:“那九姑娘现在觉得是骑马好还是坐马车好。”   容虞并不回答,只道:“大人为什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顾岑转过一个街角,这条道上人少一些,马儿的速度慢了些,道:“嘿,我说九姑娘,你该不会就此赖上我吧,比如利用这事让我娶你什么的?”   容虞没说什么,只轻轻的笑了一声,语调中的讽刺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顾岑像是听不出来一样,煞有其事的继续道:“说吧,是不是当时你在狱里第一眼见我就看上我了,我后来来找你,你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容虞不语。   马儿悠闲的走着,顾岑低头看向容虞:“怎么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连语调都扬了起来:   “啧,你说外人都说你喜欢沈映喜欢的不得了,你今天上了我的马,就说明其实你也不那么喜欢他吧。”   “他也没什么好的啊,不就长的好看点又聪明点吗……”   容虞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但顾岑在她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   可容虞还未曾说什么,顾岑就没再说下去了。   缘分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他们走的这条街之所以人少,是因为这是条道是正儿八经的官道,大理寺和都察院都在这条道上,来来往往多数都是各色官员,可不就是“官”道吗。   此时,沈映和李天纵正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骑马过来的容虞和顾岑。   沈映应当是刚从大理寺出来,李天纵正好送他。两人原本正在说着什么,李天纵说个不停,沈映只静静的听着,偶尔颔首表示认同。   但一出门就听到了那样一句话,李天纵脚步随沈映顿住,他也止住了话音,和沈映一同望了过去。   ……   李天纵清了清嗓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些什么,虽说他不是当事人,但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个局面啊!   这顾岑也真是的,说人坏话难道都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吗?!   说就说吧,还在这条街上说,生怕人不知道似的说那么大!这下好了,被沈映听个正着也算了,还被他听到了,他一点都不想参与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啊,但顾岑嗓门那么大他想装听不到也不行啊。   你说这到底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   顾岑停下,马蹄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他丝毫没有说坏话给人撞个正着的尴尬,反而笑着道:   “世子殿下,李大人?很巧啊,你们也在这?”   沈映的目光从容虞身上淡淡的扫过去,扬了扬唇,看不出什么喜怒,只道:“顾大人很有兴致啊。”   李天纵心道这是大理寺我能不在这吗,但沈映都不在意,他也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笑了笑道:   “可不是巧吗,顾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呢?”   容虞坐在顾岑前面,从正面看两人的姿态十分亲密,顾岑的手拉着缰绳,这样看就像是在松松的抱着容虞的腰一样。   顾岑看着沈映,道:“兴致谈不上,路上遇到个姑娘,非让我带她回家,我正好没事。”   李天纵早就认出了顾岑怀里这人是郡王府的九姑娘,虽然他知道沈映这人不可能喜欢谁,但是还是隐隐觉得尴尬,因为谁都知道,容虞在此之前,可是痴恋沈映的,而如今这人,在顾岑马上。   容虞不关心顾岑和他们说了什么,她只抓紧了些手里的木匣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映。   看着沈映的目光一如既往般的迷恋,炙热又毫不掩饰,一点都不含伪装也一点都不突兀,丝毫不因为顾岑在她身后而有所收敛。   她是真的好像自从沈映出现就移不开眼睛了,那偶尔泄露出来的丝毫爱意根本做不了假。   但沈映没有看她一眼。   这种目光或许曾经是是证明沈映在她这里非同一般的存在,可现在却一文不值,甚至尽显讽刺。   李天纵道:“……想不到顾大人还会有无奈的时候啊。”   顾岑道:“可不是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世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沈映随口应了声,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不见丝毫的异常。   三人又来来往往寒暄了会,气氛倒也算和谐,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方才的事情。   沈映他修养如此,不会去刻意迎合,也不会因为方才听到了对他的诋毁就在言语中夹杂明枪暗箭,他待人永远如沐春风,很少会给别人难堪。   这样的沈映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即便是最为针锋相对的政敌,提起沈映也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就否认沈映当之无愧是个君子。   所以即便他不怎么说话,李天纵在沈映面前还是能一刻不停的说一大堆也不觉得尴尬,因为沈映就是有那样让人舒服的能力。   没说多久,沈映便拱手道:“我这边还有些杂事,就先告辞了。”   李天纵抿了抿唇,忍不住道:“那殿下我明日再去同你议事?”   “李大人若是有空就过来吧。”   李天纵这下放心了,便道:“那恭送殿下了。”   容虞一直看着沈映离开,纵然沈映从始至终不曾留意过她一眼。   空旷的长街上,夏日的风低低的吹过石板街,沈映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容虞静静的看了半晌,然后低下头来,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红木匣子。   她轻轻的抚了抚,微凉的触感让她放下心来。   顾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干什么呢,人都走了,怎么,没看够啊?”   容虞敛去眼里多余的情绪,又恢复到平常的那幅样子,没有否认顾岑的话,只道:“走吧。”   顾岑也没在说什么,驱动骏马,疾风从耳畔吹过,扑面而来的,特殊于街市的气息让容虞清醒了不少。   沉默了半天的顾岑忽然在她耳边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真的喜欢沈映。”   “原来你这样的人,也会喜欢别人么?”   那声音透着些许的不可思议,有些低哑。   容虞道:“为什么会想不到,我不是早就说过吗?”   顾岑道:“那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上我的马?”   容虞:“不是你让的吗?”   顾岑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他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郡王府,忽然低头在容虞耳边轻声问:   “那如果我让你上的不是我的马,而是我的床呢?”   容虞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她反问道:“你会吗?”   她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分明会笑也会怒,会嘲讽会隐忍,会露出风情万种的表情,眼角也会流露出无边的魅意,她那么美,随便什么表情好像都是一副极美的花卷,但是那些又不是真正的她。   被别人注意的时候,她或许会生动一些,但不被别人注意的时候,她就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那些流露出来情绪只是彩色的装饰而已,但是黑暗的地方太多她可以装饰的东西又太少,所以就显得有些违和。   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已经到嘴边了,怀里的女人那平静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但我只会上沈映的床。” 第二十八章 在顾岑带着容虞回容……   在顾岑带着容虞回容府之前, 他们俩共乘一骑姿态亲密的事就像风一般传入了郡王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人们都知道容虞是个浪荡的女人,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可谁又能想到顾岑也会看上容虞呢。   顾岑是谁, 锦衣卫指挥使,位从一品, 实权大的骇人,文武百官几乎没有不忌惮他的,这人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是那种想行贿都找不着门道的人。   但郡王府再怎么衰落也是一个王府,顾岑权势外怎么大,再怎么令人忌惮, 在地位上还是差了容围一等。   但这只是表面如此罢了, 倘若顾岑要真向容围行礼, 容围还真不一定受得了。   故而消息一传到郡王府, 容围就收拾收拾自己准备装作正好要出门然后碰到他, 到时候再寒暄两句,然后顺理成章的邀请顾岑到府里坐坐,然后水到渠成的谈该谈的事。   他毕竟是郡王, 怎么都不可能特地站在门口等顾岑。   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完美。   顾岑带着容虞行致郡王府门口, 容虞从马上下来,或许自己看不见,但是门边的容围却看的清楚, 顾岑方才虚虚的扶了一下容虞,怕她脚步不稳摔倒。   顾岑弯腰在容虞耳边说了什么,容虞背对着容围,容围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看顾岑重新直起身子来笑了一下。   容围又重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挺直了腰,拿出了平常那幅颇有气势的王爷做派大步走了出去。   但一只脚才将将迈过门槛时,顾岑竟然直接策马离开了。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再回过神来时,顾岑已经走远了。   容围:“……”   顾岑走后,容虞没有立即转身,抱着手里的箱子,少见的站在原地开始思考除了沈映之外,其他人跟她说的话。   方才下马后,顾岑弯下腰在她耳边跟她说:   “你确定自己是真的爱慕那个沈映吗?爱慕一个人时,可是不会随便和其他男人有这样亲昵的接触的。”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吧,你可以这样喜欢他,就一定也能这样喜欢我。”   是这样吗?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随便和其他男人有亲昵的接触的。   容虞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是否喜欢沈映,相反她其实是一个很清晰的人,即便到现在,她也不怀疑自己对沈映的真心。   她这样喜欢沈映,在此之前,从此之后,再不可能像喜欢沈映一样去喜欢其他人。   她不明白的是,她方才和顾岑那样原来就算亲昵的接触吗?喜欢一个人不可以这样吗?   她方才做的是错的吗?   可如果她这样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呢?   脑海里蓦闪现了方才沈映的样子。   别人看不出来,只觉得沈映并无异常,但是容虞这么一回想,才发现沈映好像生气了。   外人面前沈映总是很好的扮演着自己在容虞面前应该充当的角色,但是总归是有点不一样的。   刚刚的沈映,实在是过于冷漠了。   以前容虞会想,沈映不开心,沈映生气了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凭什么要去管沈映的事情?   现在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又有一点不一样。   因为她现在明白沈映如果是因为她而生气,那沈映会不理她,不会让她看见他,也不会让她触碰他。   这样不好。   可她又不知道应当如何让沈映不生气。   容虞脸色不太好,唇角向下压着,少见的情绪外露。   她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正站在门口的容围。   他站在高处,从高向下望着她,眼里带着轻视。   容虞看了一眼容围,低垂下眉眼,沉声道:“父亲。”   容虞脸色不好,容围也没有多在意,反正他早就习惯了容虞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他问:“怎么是他送你回来的?”   容虞依旧低着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容围脚上那双刺绣繁琐的鞋子。   “路上正好碰到。”   容围道:“他路上碰到的人多了,怎么不送别人偏偏送你?”   容虞不语,沉默的低着头。   容围冷哼一声,他不知道容虞和顾岑现在是什么关系,又或者说他们已经亲密到哪一步了,可这种事不好直接问,问了容虞也不一定会说出来。   于是便换了种说法,继续冷着脸道:“郡王府怎么会养出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以前传言归传言,到底没人亲眼看到过,如今你都跟那顾岑大庭广众之下那样了,未出阁你便失了贞洁,以后该怎么嫁人?!”   容围这话说的一副仿佛在说教自己女儿的样子,但实则是在试探容虞到底有没有和顾岑行那档子事。   他紧紧的盯着在他面前低着头的容虞,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半晌,才听见容虞低低道:   “女儿知错了。”   果真如此。   容围咽了口口水,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顿了顿才道:“行了,知错就行,进来再说吧。”   容围这前大半生有过无数女人,但要说最令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容虞的母亲,那个叫白倾的女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那举世无双的美貌,还有她温和恬淡的性情,那种干净的气息是他后宅里的女人所没有的东西。   容围当时确实很宠白倾,若非朝中有规定,他都想让白倾做他的正妻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表面单纯,内里竟那样恶毒,如此也就算了,她居然还与人通奸!   容围虽然贪美色,但是却极度厌恶自己宅院里的女人不守妇道,白倾可是切切实实做了最让他不能容忍的事情。   容虞到底是不是他的种这点还不明确,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再拔出,所以他一直对容虞喜欢不起来。   可利益面前,那段往事又算的了什么。   “父亲站在这是做什么?”   容围被问的一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这是你能问的,我出去管你何事?”   容虞敛去眼里的情绪,没有继续拆穿容围,只道:“……女儿知错。”   容围手背在身后,走在容虞的前面,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和顾岑认识的?”   容虞如实道:“那次被六姐姐诬陷进诏狱。”   容围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和顾岑在一起的?”   容虞并不否认,反倒直接道:“三天以前。”   打开书房门,容围走进去,容虞在他身后跟着他。   容围坐在椅子上,继续道:“你可不要以为光有张脸就行了,你既然跟了他,就好好伺候他听到没有?”   容虞又是一阵沉默,但看在容围眼里,无疑是认同了他说的话。   既然有容虞,那势必就不愁见不到顾岑,他又多问了几句,便让容虞回去了。   没想到他这个女儿竟这么早就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经此一遭,容虞在上京城更出名了,谁都知道顾岑虽然位高权重,但从未如此高调的带过某个女人,而容虞就这么做到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觉得容虞不知羞耻,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轻视她,但却有不少人心里都在羡慕她。   但是她们从来不会说出来,甚至越嫉妒说出来的话就越恶毒。   容虞一个人从书房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低着头走过后花园,在一处拐角处见到了正好与她撞上的容画。   容画一看到容虞,身形便猛然顿了下来,她瞪大眼睛,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容虞年纪没有她大,个子却高挑,容画一抬眼就撞上了那双她所熟悉的,阴沉又麻木的眸子。   恐惧又密密麻麻的浮了上来。 第二十九章 凭什么   这个女人太邪门了。   好像大多数跟她有什么接触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起初是她,后来是那个刘则,现在又是刘鼎。   当初她告诉刘鼎容虞住在哪里的时候的确是存了让刘鼎去找她的心思, 刘鼎向来好色, 他去找容虞,容虞准没好下场。   她原本还在想着, 说不定过几天她就能听到容虞和刘鼎的事传遍大街小巷,可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刘鼎就死了。   容画不知道刘鼎到底有没有去找容虞。但是她直觉这事一定和容虞有关系。   现在,这个邪门的女人又回到了郡王府。   容画看了容虞一眼就立马收回了目光,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女人再有什么交集了。   但就在她已经走开离容虞又两三步远的时候, 容虞叫住了她。   “六姐姐?”   容画顿住脚步, 并不太想回头, 可又不太敢就这样不理她离开, 她咽了口口水, 慢吞吞的转头,问:“怎……怎么了?”   容虞正对着她,唇角分明是微微的挑起的, 可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笑意:“走那么快做什么?”   容画极力掩饰写自己的慌张, 朝后退了一步,离自己身旁的丫鬟近了些,才道:“我有急事。”   容虞问:“什么急事?”   容画语调有些磕巴, 下意识道:“我…我得去找七弟,他有事找我。”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根本就没必要回答容虞,但还是继续道:“你有什么事。”   容虞道:“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想问问六姐姐,是不是把我在外面的住处告诉别人了,唔,我记得这事好像是不允许说出去的。”   容画握紧了手,身上又起了一阵寒意。   她问她这个,那不就是说…刘鼎真的如找她了?   那刘鼎真的是她杀的!   她的脸色乍青乍白,怀疑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刘则也就算了,刘鼎…刘鼎怎么也是个官,她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我没有!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容画反应很大,容虞唇角的弧度大了一些,道:“没有啊……”   “好吧,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容画简直要被她弄疯了,她脸色难看无比,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你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我不跟你斗了还不行吗?你不要再过来找我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推我下池塘还不够吗!我虽然对你不好,但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我也没想过杀了你,你放过我吧!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容画的反应很激烈,眼眶发红,身体甚至微微颤抖。   容虞静静的看着,不发一言。   空气静默了半晌,容虞才看着情绪稳定了些的容画,轻轻道:   “那也许有点难呀。”   说了一大堆几乎透支了容画所有的情绪,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容虞,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找人杀了她一了百了,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的呼吸粗重了着,胸口一下一下的喘着气,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忽然觉得有一阵很强的无力感。   …………   容虞回到她的小院子里的时候,方才从那巷子里搬出来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放在房里了,容虞进门时,琉夏正在收拾那些东西。   一见容虞过来,琉夏眼睛就亮了起来,她忙迎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姑娘你饿不饿?奴婢去给你弄点吃的,姑娘你刚刚回来,需不需要沐浴,奴婢让人去烧水?”   容虞没有回答琉夏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看着房里的东西,问:“是谁把东西送过来的?”   琉夏道:“是管家派人送过来的,姑娘,我听说是指挥使大人送您回来的,是真的吗?”   容虞又把自己的小匣子找了一个角落放好,道:“是真的。”   琉夏面露喜意,道:“我家姑娘就是厉害。”   容虞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被茶,看着绿色又有些偏黄的茶水,突然问琉夏:“如果你生气了,要怎么才能好。”   琉夏不明所以:“我没生气呀姑娘。”   容虞不语,气氛沉默下来,琉夏默默的抿了抿唇,反应过来后继续补充道:“那…那要看是因为什么生气了。”   容虞:“?”   琉夏道:“……如果我是因为别人而生气,事情又不严重的话,那跟我道歉就好啦,如果是因为我自己而生气那就努力改变自己或者接受自己。”   她说完,就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容虞:“姑娘,怎么了吗?”   容虞抿了口茶,道:“没什么。”   今天中午送过来的膳食比往常都要好,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是一个正常的郡王府的姑娘该有的膳食水平了。   一看就是容围吩咐过了。   他自然不会去说什么以后不能在膳食上亏待九姑娘,所以可以预见,日后不仅是吃食,吃穿用度都会比以前好一点。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外人眼里顾岑对她的那点特别。   八月很快就过去了,九月也已经过去了几日,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暑气渐渐的散去,天气变得清凉了些。   距离容环出嫁已经过去了有半个多月了。   而这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容虞一次都没有见过沈映。   她总是在忙于郡王府的事情,又在同容围虚与委蛇,仅有的几次去奕王府找沈映也都被拒之门外。   不仅如此,她再也没有收到过关于沈映行踪的信息。   他好像真的在与她割裂一般。   与此相对的,她不能遇见沈映却总能碰见顾岑,而每碰见一次,她同顾岑在外人面前就会亲近一分。   夜幕降临,容虞将一层黑色的面纱囫囵围在脸上,借着尚且不那么明亮的月光还有残存的暮色从郡王府走了出去。   以前她能知道沈映的行踪是因为奕王府中沈映住的那个院子里有个打扫的小厮会时常像她传送一些沈映的行踪。   每次她有空的时候都会去找他。   可是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再也没有收到过关于沈映行踪的任何信息。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不过所幸刑部并不同于前几朝一样都设在皇宫里。   容虞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太史街,而太史街的尽头就是刑部的府衙。   按照正常官员的时辰,这时候应该散值有一会了,这个点沈映应该也回府了。   但是容虞还是过来了。   她并不知道沈映到底有没有回府,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万一沈映还在里面呢。   虽然她一直都没有什么运气。   太史街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因为刑部的隔壁就是刑部大牢,它虽然没有诏狱那样让人闻风丧胆,但也着实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地方。   容虞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而月色在夜空中也显得明亮了些。   刑部门口偶尔会有几个官员走出来,他们三三两两的再说着什么,没人注意到容虞。   容虞自己盯着刑部府衙的大门盯了半天,然后挪动了脚步,自己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但是可以时刻看着大门的角落里蹲了下来。   她旁边是一堵墙,上面的漆已经掉了大半,地上的灰尘很多,还有掉落的墙皮,左边正好是一颗巨大的柳树,柔软的柳枝垂下来,风一吹就有柳叶被吹落。   容虞坐在柳树旁边,然后开始盯着刑部的的大门。   夜色越来越深重,原本还偶尔有几个官员走出来的大门被关住,每每有人从里面打开门时容虞就会抓紧自己的衣裙,但看到出来的人是谁后,又恢复了那幅漠然的样子,继续等待。   等的越久,紧闭的大门打开的次数就越少。   但是容虞好像一直没有觉得不耐烦,她就静静的坐着,没有困的靠在树边睡着,也没有焦急的叹气。   终于,在梆子声再次响起时,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慢慢的被打开。   大片的月色倾泄进里面,沈映踏着月色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身黑色的锦衣,长发束起,依旧是那令人惊艳的眉眼,俊朗清隽,明明如月。   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眉眼见有些倦怠,一旁的谨欢弯腰向他说了什么,他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什么。   容虞一看见他就移不开眼了,沈映很少会穿黑色的衣裳,这样衬的他的气质冷冽了不少,皮肤也更加冷白。   容虞动了动腿,想要站起来,但是坐的太久了,腿已经麻了,一下子竟然没能站起来。   但是这边的动静,还是惊扰方才出来的人。   沈映远远的看过来,平静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谨欢站在旁边腰弯的更低了些,不敢催促殿下离开,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   小厮将原本停在后方的马车赶过来停在旁边,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响起又停下,沈映依旧站在原地没动,旁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出声提醒沈映马车已经赶过来了。   容虞费力的扶着树站起来,隔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对他说:“我要你过来。”   沈映不说话,四下寂静无比。   沈映不过来,容虞问没有再多说什么,双脚缓过来了一些,他不过来她就只能自己过去了。   走到沈映面前时,容虞仰头问:“你是生气了吗?”   沈映不语,只沉默的看着她。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要你跟我说话。”   沈映轻笑了一声,透着嘲讽。   我要你如何如何,容虞总是在他面前这样说,但她凭什么就以为她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如她的愿呢。 第三十章 从来没有骗过你   容虞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细白的手指捏在墨色的衣角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同沈映说话从来都不会试图掩饰,直接道:“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我很想你。”   敢这么理所当然和沈映说这种话的, 世上恐怕也就只有容虞一个人了。   周边的仆从无一不低着头,亲眼目睹殿下和九姑娘的矛盾并不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喜的事情。   沈映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 顿了半晌才漠然道:“你很想我,又关我什么事?”   他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门帘拉开然后落下,容虞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沈映那低哑的声音:“回府。”   马车驶动,车轮滚动声在静谧的夜色之下尤为清晰, 她从暮色四合一直等到长夜变蓝, 竟然只等到这样一句话。   容虞看着缓缓驶动的马车, 愣了片刻。   须臾之后, 她提起了裙摆, 朝那还未曾驶远的马车跑了过去,她没有出声,就只无声的跟着跑在马车的后面。   所幸马车走的并不快, 她这样一直跑着竟然也没有和沈映拉开太大距离。   呼吸越来越急促, 额上也泛出了细汗,夜风从耳畔飞驰而过,她不去喊沈映停下, 就一个人执拗又无声的追着。   片刻之后,前面的马车忽然悠悠的停了下来。   容虞追上,在旁边停了下来,沈映没有下来, 小厮放了马扎在地上,恭敬道:“姑娘,殿下让您上去。”   容虞还在微微喘着气,她掀开车帘走了进去,瞧见了坐在里面面色不太好看的沈映,然后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沈映眸色冷凝,周遭的气氛仿佛要凝结成冰。   容虞又像上次一样,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她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在生气,又或者说他的情绪如何根本就同她无关,动作十分自然,就好像他们俩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沈映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了,她还是能毫无压力的靠在他身上。   容虞试着去握住沈映的手,但才刚刚触碰到就被沈映反手抓住了手腕,沈映就着她的手把她往后一推,容虞一下子靠在后面的车厢上,容虞疼得皱了一下眉。   沈映捏起她的下巴,力道很重,问她:“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容虞被迫抬头看着沈映,他眉头紧锁,眼里是彻骨的冷意。   可这个时候,她依旧不明白沈映沈映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沈映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抬眼轻轻的问:“怎么了吗?”   “是因为顾岑,所以你生气了吗?”   容虞问的分明小心翼翼,可是问出来的话却像极了在挑衅甚至嘲讽沈映此时的愤怒。   告诉他,他因为顾岑而生气,因为她和别的男人亲近而生气是一件多么狭隘的事情,像是在嘲讽他,他原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因为这个而冲她发火是多么可笑!   他蓦的轻笑了一下,冷冷开口:“不,你和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容虞蹙眉,不太高兴。   沈映继续道:“你这样来找我,会让觉得很厌烦。”   方才听见容虞那些话,沈映那些怒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压在他身上那些厚重的东西突然被卸下,他收了收捏着容虞下巴的力道,另一只手转而抚了抚她的头发,将额上那细小的汗珠拭去,凉凉开口:   “你也不要随便碰我,因为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喜脏污,当然,并不是针对你,我也不喜其他人碰我。”   “如果你下次再来那里等我,我可不会让你上来了。”   容虞动了动方才被他抓住手腕的那只手手,想要去抓住沈映的衣袖,可是因为沈映说出来的话又有些不敢。   她眨了眨眼睛,因为沈映说出来的话而有些难过。   原本她就未曾开心过,最满足的时候就是和沈映在一起或者是又杀掉某个该死的人的时候。   只是现在,原本就未曾感受到愉悦的她,在原本的基础上又更加的难受了。   可是如果沈映真的那么做了,她也别无办法,顿了半晌,她才说了句最没用的话:“你不能这样。”   沈映道:“为什么?”   他收回了手,靠在车厢上,眼里透着讥讽,继续道:“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你有要求我的资格吗,九姑娘,你的自知之明呢?”   他的话容虞根本无法回答,她张了张口,第一次在沈映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沈映从来没有和容虞说过这种话,即便有偶尔的冷漠,话也从未说到这种地步。   一般那种时候,容虞只要轻轻的拉一拉他的衣袖,说一句“我想碰碰你。”沈映就会即刻妥协下来。   容虞的确不识情爱,也参不透许多涉及感情的往来逻辑,她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先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去思考,沈映是这么些年里第一个被她排除在利益之外的人,所以沈映做什么,怎么对她,她都下意识的去接受,根本就不会去想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然后问:“…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沈映被这句话问的有些意外,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幅漠然的反应,道:“我喜欢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让你碰我,和我喜欢你并不矛盾,况且我几年前说喜欢你,几年后我也可以喜欢别人。”   容虞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沈映说的这些东西从来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中,   她可以接受沈映不喜欢她,但是无法接受不属于她,或者说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他和她毫无关联。   容虞低下头,忽然道:“对不起。”   沈映眼里那透着暗讽的目光一滞,垂下眸,问她:“对不起什么?”   “那天和顾岑的事。”   这是这几年以来第一次,沈映听到容虞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她的行为总是极具目的性,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感情,所以也不会有愧疚这种情绪。   沈映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正在和他道歉的女人,额角轻微的跳着,眼里的寒冰更甚。   只是这冷意并非是对容虞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在沈映这里,“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三个字,他从来不会接受别人的“对不起”,如果真的有人对不起他,在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前,沈映就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某种程度上,他和容虞似乎很相似的两个人,做什么事情目的性都极强,会仔细权衡得失,也会在发现事情对自己没有益处之后就及时收手。   他从来都不能对容虞狠下心来。   知道她不是真正意义上恩喜欢他,知道她在利用他,知道他的院子里有她的人不仅没有处理反倒会刻意向那人透露行踪,也知道她的刻薄和冷漠。   他亲眼看着她和别的男人亲近,眼见着这几日她和那个人越发亲密,这些事情好像随便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难以忍受,他也不能免俗。   他甚至也幼稚的去想,让她尝尝被冷漠以待的滋味,甚至试图去割舍她,可是所有的那些自我安慰还有下定的决心,都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顷刻瓦解。   沈映沉默的看着她。   或许有些人,就是永远都割舍不下的吧。   容虞试着小心的去拉了拉沈映的衣袖,这次沈映没有拒绝,容虞有点开心,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沈映不拒绝,她就越发的得寸进尺,慢慢的她顺着衣角摸到了沈映修长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然后才轻轻的抬头,撞进了一双黑色的眼眸中。   “你不要生气啦,对不起。”   “以后不要那样好吗,我不喜欢。”   “我只喜欢你,那只是同他逢场作戏罢了,如果你生气了不理我,我也会觉得很难过。”   容虞说这些话时,眼里满是认真,她的话好像带着撒娇讨好的意味,但是她那样认真的说出来,又让人觉得很郑重。   “沈映。”她轻轻的唤他的名字,那双妩媚生姿眼睛里好像氤氲着雾气。   沈映开口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容虞说:“听到了。”   但她紧接着道:“但是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不会真的那样的。”   她说的很笃定,连沈映自己都不知道她是那里来的自信。   看见沈映好像有所松动,容虞的动作便越发大胆了起来,她甚至直起身子,仰头吻了吻沈映的唇角。   沈映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过,唯有容虞破了他的例。   他叹了口气,甚至没问容虞以后还会不会那样做,因为他知道,容虞跟他道歉,说了对不起,却一直没说我错了,不是因为她忘了而是她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他不问,是因为他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也在试图给自己留些脸面。   不得不说,他们俩之间,容虞永远都是胜利的一方。   他忽然轻声道:“如果你是真的爱慕我,喜欢我那就好了。”   容虞听不明白沈映的意思,她只觉得沈映说的不对,便道:   “我本来就是真的喜欢你。”   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第三十一章 “你在干什么?”……   沈映要试探容虞是否关心他, 是否在意他,有一百一千种方式。   或许以前他还会试着去期待一下容虞或许可以给他特殊的反应,但从此之后, 他大抵再不会去试图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 他根本不能对容虞抱有期待。   马车悠悠的走着,谨欢在外面犹疑半天, 最终问道:“殿下,还回王府吗?”   沈映一手支着太阳穴,问容虞:“想去哪?”   容虞想了想,说:“想跟你待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沈映便沉声吩咐:“找间客栈吧。”   这儿离南苑太远了,若是真要过去的话说不定得天快亮了才能到那儿。   谨欢有意要提醒沈映明天早晨已经同尚书大人约好有事商议, 尚书大人不比其他人, 实在是不好推拒。   但思忖片刻还是没问出来, 毕竟殿下一向是极有分寸的。   容虞第一次那么长时间不同沈映在一起, 这次沈映一原谅她, 她就一直靠在沈映身上,一边闻着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一边道:“你这次生气生的有点久,一定不能有下一次了。”   看看, 又是这种无理的要求, 可是沈映又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不是因为他不忍,而是说了也无用。   她不会说什么一大堆东西去辩驳他,只会一直看着他, 并不反对他说的东西,但依旧坚持她的观点。   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走在大街上要求家长给她买糖,家长不同意, 说糖吃多了不好,说家里没有闲钱给她买糖,说大人挣钱不容易等等诸如此类,那都是一些无从辩驳的地方,可是小孩不会因为大人说的对就不买糖了,她只会继续说“我要吃糖。”   容虞就像这个小孩。   所以沈映没有回答。   容虞也没有一直问他,就满足的靠在沈映的肩膀上,然后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沈映低头可以看见她绝美的脸庞还有鸦翼般的睫毛,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这样依赖的看着她,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恬静。   她一直沉着又冷静,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流露出害怕或是惊慌的情绪,可现在靠在他身上,双手像个小孩一样抱着他的胳膊,真是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沈映侧眸看她,眼底情绪不明。   没过一会儿,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轻微的颠簸,马车停下。   “殿下,已经到了。”   容虞本就没有睡着,闻言从沈映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拿起了方才那块黑色的面纱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随同沈映一起走了下去。   客栈并不是上京城内有名的大客栈,因为那些客栈大多识得沈映的样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选择了离刑部比较近的小客栈。   容虞不像上次被沈映抱进客栈那样意识昏迷,神志不清楚,她不太想让人知道她和沈映有什么接触,所以避免万一还是没同沈映走在一起,无声的走在了谨欢旁边。   谨欢担心殿下会介意,神色有些为难,轻声开口道:“九姑娘,您要不还是……”   沈映走在前面,一身黑衣衬的他气质凛冽,眉眼间越发有上位者的气势。他回头扫了一眼容虞,然后沉声道:“无事”   谨欢放下心来,但还是默默的和容虞拉开了点距离。   他们一行人来的低调,又是三更半夜,但那小二也能一眼看出不是普通人,心里猜测着约莫又是哪个大官,态度也格外的热情。   在客栈伺候的人走之前,容虞先随同谨欢一起进了谨欢的房间,在那些端茶送水的人走了之后,才自己把沈映的门打开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沈映的外衫已经脱下了,内衫也有些松散,见容虞进来,他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湢室。   容虞也不觉被冷落,自己取下了围在脸上的面纱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桌子前,听着湢室里传来的水声。   她想了想又站起身来朝湢室里走过去,绕过屏风,看见在半身赤luo的沈映。   他皮肤很白,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沾上了水渍,身体线条匀称,肌肉并没有很夸张,只薄薄的一层铺在身上,腰身精瘦,但白日里穿上衣服时又显得有些清瘦,总之不管怎样都格外的好看。   从容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窗外苍白的月光照在他的清冷的侧脸上,白皙又清透,好看到近乎精致的脸庞露出几分薄凉来,长发都垂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脖颈修长,锁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处,那偏偏的窝陷里仿佛酝酿着醉人的性感。   他平日里就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如今脱了衣服还是还是那清冷的样子。   容虞站在原地,紧紧的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沈映似有所感,侧头望去。   两人对视,沈映抬了抬手,对她道:“过来。”   容虞走过去,沈映便站起身来,还没等容虞看见什么,他便随手拿起一旁放置着的长衫披在身上,然后系上了衣带。他看着一旁的容虞,道:   “帮我擦头发。”   容虞接受沈映手里的巾帕,仰头看着他。   “不会?”   沈映坐在椅子上,长发垂散下来,他随手拿起了手边的书卷翻开,容虞站在他身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巾帕,然后走上前去。   容虞从没给别人擦过头发,动作稍微有些生涩,她也不太敢太过用力,害怕弄断沈映的头发。   擦了半晌,容虞忽然问:“为什么喊我过来给你擦头发,而不是吻我?”   沈映被问的一愣,道:“什么?”   容虞面无表情的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一般情况下,如果男人在洗澡叫他的女人过去,不是会把她拉进浴桶里,然后吻她吗?”   沉着如沈映,也因为容虞说的话有片刻的愣神,他没想到容虞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片刻后,沈映失笑:“从哪听过来的?”   容虞不说话,垂下了目光继续擦头发。   这副模样,仿佛在控诉沈映一般。   沈映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握住了容虞拿着巾帕的手,看向她,轻轻问:“怎么,生气了吗?”   容虞回答:“没有。”   她是不可能生沈映的气的,除非沈映又过来插手郡王府的事情。   沈映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问道:“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容虞伸出舌尖来舔了舔方才被沈映吻过的地方,又道:“没有。”   沈映又吻了吻,重新问:“现在呢?”   容虞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眨了眨眼睛,继续说:“没有。”   沈映弯了弯唇角,不再看她,同她拉开了些距离,然后再次拿起了书卷自顾自的看着。   容虞见沈映突然就不搭理自己,皱了皱眉,伸出指头戳了戳沈映的肩膀,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比刚才要感到开心。”   沈映:“嗯。”   容虞:“?”   沈映不动,容虞就自己凑过去把沈映手里的书拿走,然后仰头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也学着沈映一样,轻轻的吻了吻沈映的唇角,直白道:“我喜欢和你接吻。”   “和你接吻我会觉得很开心。”   沈映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为难道:“但是我不想总是吻你怎么办?”   容虞问:“为什么?”   沈映道:“没有为什么。”在容虞脸色沉下来之前,沈映及时补充道:“不过如果你想吻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容虞立马问:“什么?”   沈映笑了笑,他笑起来总是很温柔,就像春天的风一般:“这样,你每吻我一次,就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放心,那件事不会影响到你的原则。”   说罢,他又补充道:“而且如果是我主动吻你的话,不算在内的。”   分明是为自己说的话,可他这样说出来却好像是容虞占了便宜一样。   “怎么样?”   容虞犹疑了下,片刻后,问:“你会让我做什么?”   沈映神色懒散,支着脑袋想了想,道:“比如给我念书,给我折支花,或者…帮我擦头发?”   容虞看了看自己手里沾了水渍的巾帕,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沈映,像是在权衡什么一样,最终又舔了舔方才被沈映吻过的唇,然后答应他:“好。”   沈映很满意,安抚似的抚了抚容虞的头发。   容虞很乖,一点都没有反抗他的意思,沈映眸光渐暗,带着诱哄似的开口:“你现在可以吻我。”   容虞唇角一弯,又仰头凑近了沈映,沈映眼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顺势揽住了容虞的腰,在她覆上来之后就反客为主,起身将容虞按坐在了椅子上。   一吻毕,容虞很认真的问沈映:“方才算你吻我还是我吻你?”   沈映道:“当然算你吻我,你忘了是谁先过来的吗?”   容虞抿了抿唇,觉得有道理,便道:“……那好吧。”   “那你要我做什么?”   沈映站起身子,他的衣裳本来穿的松散。这样一来领口又更加的松弛了,露出了大片的胸膛,他伸手随意揽了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洁白的长衫上格外的相得益彰。   “明天再告诉你,现在已经很晚了,去沐浴吧。”   容虞站起身来,唇色艳红,她伸手碰了碰,然后和沈映道:“好像肿了。”   沈映过去看了一眼,道:“一会上些药。”   容虞点头,然后脱下的自己外衫和鞋袜,就这样赤着脚走进了湢室。   她从不会在沈映面前遮掩什么,这样随性的样子也不少见,但每一次见,沈映都移不开眼。   片刻后,沈映收回目光。   他坐在案前,暖黄色的烛火映衬着他精致温和的侧脸,手里泛黄的书卷被静静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响声。   湢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打开的木窗外有月光倾泄进来,偶尔还会有从外面吹进来的凉爽的夜风,沈映担心夜风吹进来容虞会冷便起身关上了窗户,然后又坐回案边。   这样静谧的夜,好像格外的温馨。   但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然后停在了房间门口。   那人好似有些犹疑,站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笃”三声,沈映放下手里的书,侧头朝容虞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询问外面来人是谁,而是站起身来,亲自去开了门。   门一被打开,一股淡淡的幽香混杂着湿气就传了过来,沈映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看向了敲门的这个人。   是个女人,衣衫穿的倒也还算整齐,只是领口有些松散,应当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润,衣裳是纱质的,在这样的夜里颇具暗示意味。   长的也算出众,眼睛里像氤氲着一层雾气,身材娇小,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白玉酒壶还有两个酒盅。   此时,正脸色通红的看向他。   沈映在出来之前传了件外衫,除却垂下的头发,此刻的模样就算是去会客也可以,他又是平日里那幅温润如玉的样子。   “姑娘有事?”   寄雪脸色更红了,没想到这位公子声音也这么好听。   寄雪是这家客栈里掌柜的女儿,客栈老板是她的叔叔,她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如今已经年过十九,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倒并非是没人求娶她,毕竟她姿色放在这里,也算是这方圆几里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她毕竟是商户之女,来求娶的都不是什么好公子,简而言之,她就是或许眼高手低。   但是今天,已经快要睡着了的她,听说客栈里来了个清风明月一般的公子,而且看气势,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当时过来传话的小丫头反应尤其夸张,她当时还不信来着,如今一看,果真是惊为天人。   她甚至觉得,如果是这样,哪需他是官家子弟啊,就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她也愿意嫁给他!   “公子,是小女叨扰了,这是家父令小女送过来的上好的梨花酿,还请公子好生品尝……”   她的眼睛里像含着情意还有媚意,似乎要沈映品尝的,并非是这壶里的美酒,而是端酒的人一般。   沈映淡淡道:“在下已经要睡下了,姑娘还是端回去,早些休息吧。”   他微微颔首,紧接着就要把门关住。   寄雪一看沈映竟然丝毫不受她的影响,有些着急,竟伸手直接按住了门框阻止沈映的动作。   “公子且慢!”   沈映眸光冷了下来,但寄雪一点没有察觉,只知道这个公子一看就脾气很好,继续道:“公子你尝尝吧,小女…小女可以亲自为您斟酒的。”   沈映弯了弯唇,忽而道:“姑娘三更半夜过来道要为我斟酒,这是要做什么?”   寄雪一时语塞:“我……”   沈映听见房里水声停了下来,便不欲与这人过多纠缠,直接道:“抱歉姑娘,在下已有家室,姑娘请自重。”   寄雪一听沈映这样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看着沈映的目光有些失望有有些哀怨,但沈映不曾注意这些,朝后退了半步,再欲关门。   但寄雪一看沈映的动作立马就慌了神,她从未见过这般优秀的公子,想来……即便是已有家室也是无妨,这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她就算是当个侧室也没什么,况且男人向来喜新厌旧,到时候……   她一慌神就试图去拉沈映的胳膊,沈映侧身一躲,她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没拿稳,朝她自己的方向一下子倾覆了来。   酒壶不大,瓶口又是比较浅的样式,这样一翻,里面的酒就一下子倒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寄雪轻呼一声,胸前湿了大片,少女皮肤白嫩,曲线玲珑,这么一来,原本就轻薄的衣裳更是贴在了身上,尤其的惹人遐思。   酒香蔓延,寄雪非但没有试图遮掩自己,反倒又凑近了些,扬起天鹅般的脖颈,眼眶慢慢的红了,楚楚可怜的看着沈映:   “公子光风霁月,自然是看不上小女蒲柳之姿,只是小女对公子一见倾心,公子怎可如此冷漠……”   女人语调娇柔,说话间一颗豆大泪珠掉下来,顺着娇嫩的脸庞划下,砸在了自己的手上。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沈映丝毫不为所动,他被说的厌烦,正欲直接把赶人走时,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音,是容虞的。   “你在那干什么?”   沈映侧身看向了容虞,这样一来站在门口的寄雪便看到了房内站着的容虞。   而容虞,也看到那个眼泪还没收回去的,胸前湿了一片的娇柔美人。 第三十二章 你以后不准接近他   寄雪万万没想到, 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房里竟然有一个女人!   不仅如此,这个女人的样貌之惊艳让她一个同为女人的人见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怪不得这位公子会对她不假辞色, 原来房里竟藏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   容虞走过来, 问沈映:“她是谁?”   还未等沈映回答,寄雪就抢先道:“……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 小女只是过来送些梨花酿,公子过来开门,我们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容虞:“哦。”   她紧接着看了看寄雪湿透的前襟,道:“酒洒了,你可以走了。”   沈映从容虞出来起就无声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容虞看向寄雪的目光其实不含一丝羞辱, 就是很客观又很认真的告诉她。   但寄雪还是觉得容虞在轻视她, 眼眶渐渐的红了, 脸色涨红道:“对, 对不起, 姑娘,小女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断不会做出……”   容虞:“还不走吗?”   寄雪:“……”   寄雪虽然气恼今天晚上毫无收获, 但如今这个局面也属实是有些难堪, 她也没有了在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她虽然不说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但也属实没从别人那里受过什么委屈,在一个男人面前自惭形秽会让她对那个男人很心动, 但在一个女人面前自惭形秽会让觉得很委屈。   尤其是在她意图接近那个男人却被拒绝时。   容虞关上门,问沈映:“她真的来送酒?”   沈映走进来,将容虞脖颈上没有擦干的水渍拭去,道:“应该是吧。”   末了, 他又道:“或许也有可能是想让我收了她?”   容虞道:“那你想收她吗?”   沈映深知容虞的脾性,知道如果他说“想”,容虞就不会再插手这件事,如果他说“你想让我收了她吗?”容虞就会回答他这事并不关她的事,所以沈映很直白的说:   “不想。”   容虞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上前抱住了沈映的腰,说:“我洗完了。”   沈映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好了,睡吧,再不睡一会天要亮了。”   容虞并不是很困,她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沈映道:“我困了,走吧。”   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灯火被吹灭,房里陷入了黑暗,容虞睡在沈映旁边,本能的去靠近他。   沈映睡觉一向端正,容虞这么抱着他其实让他并不好受,但他还是揽过容虞的肩膀,让她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夜色静静流淌,沈映在黑暗中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容虞,听她熟睡之后轻浅的呼吸声,他轻轻的抚了抚容虞的腰,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才将将亮起,沈映缓缓睁开眼睛,容虞还睡在他的旁边。   他担心惊醒容虞,轻轻的拿回自己的胳膊,然后从床上坐起身来,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容虞。   她蓦然睁开眼睛,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沈映。   “你要去做什么。”她问   沈映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睡吧,我一会回来。”   沈映着实没有容虞面前表现的那样闲,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的要处理,虽然因为容虞他已经将很多事都往后推了,但总有些事是推不了的。   容虞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刚刚睡醒的迷茫。   也许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容虞的睡眠一直很浅,稍又风吹草动都会把她惊醒,有时候没有反应只是她能判断出来没必要睁眼罢了。   但她和沈映在一起时,总是一边安稳着又一边恐慌着,方才突然被惊醒,反应有些激烈了些。   沈映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听话,睡吧。”   容虞这才慢慢的,重新闭上眼睛。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然升起来了,窗户分明在关着,但阳光还是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有些许的刺眼。   沈映还没回来。   容虞起身洗漱,将自己收拾好以后便坐在了案前,等沈映回来。   片刻之后,她将目光移向了那个书页有些泛黄的,淡黄色封皮的书卷,是昨天晚上沈映看的那本。   盯着那本书看了片刻,容虞伸手将那本书拿了过来,然后随手翻开了一页。   “月照回廊,雾笼群山,朱阁锦帐内,自是风流千种,那玉肌小妇人身段婀娜,雪肌香体,公子一瞧欲心乍起,恨不深尝樱嘴,褪了她这大红纱裙,令其细品玉箫。”   “暖阁内,只闻那美妇婉转娇吟,娇花承雨,公子性起,抬了美妇进了草木繁盛处,美妇惊呼不绝,公子玩心大起,初时不肯深入……”   容虞:“……”   她将书卷合上,又重新放回了原处。   但思及昨日里沈映那幅认真看书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将书重新拿了回来,然后从第一页还是看起。   容虞虽不算博览群书,但看过的书属实也不少,此前并未看过这种书卷,如今细细看来,倒是看见了诸多以前未曾在书卷中见过的东西。   虽说这本子言语有些粗鄙,但用来打发时间也是再好不过的。   容虞左右闲着无事,便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了起来。   谨欢被沈映留了下来,留在她的隔壁,时不时会来问问容虞是否有什么需要。   临近中午时,门被敲响,容虞放下手里的书卷,前去开门。   容虞脸色不太好看,又是昨天晚上那个姑娘。   她换了件鹅黄色的衣裳,衬得她肤白若雪。但是容虞毫无反应,毕竟她对着自己的脸久了,看谁都觉得姿色平平。   寄雪手里端着饭菜,看到容虞的一瞬间表情明显的有些失落。   她试图朝房里面看,但是容虞挡的太严实什么也看不到,容虞见她端着饭菜不动弹,便主动问道:“来送饭?”   寄雪道:“是的姑娘。”   容虞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正要关门时,寄雪制止了她。   “姑…姑娘,和你同行的那位公子呢?”   容虞一听她提起沈映便微微蹙起了眉,脸色有些冷了,问:“有什么事吗?”   寄雪道:“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刚说了一半就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容虞:“姑娘,你是那位公子的……家室吗?”   容虞道:“不是。”   寄雪心情有点复杂,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好像失望之余又有些窃喜。失望的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做派正直的公子,竟然也是一个风流的人,或许当初对她不假辞色只是因为她属实没有面前的这个女人长的美罢了。   而窃喜就简单多了。   那位公子并非是个忠贞不二的人,今天可以金屋藏娇,明天也可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事?”   寄雪回过神来,掩去眼底的情绪,道:“没事,姑娘慢用吧。”   容虞看着正欲转身离开的寄雪,沉默片刻忽然叫住她:“等下。”   寄雪回过头来,瞧见这个姑娘脸色并不好,甚至还有些吓人,她愣了愣,问:“怎么了,姑娘?”   容虞闻她:“为什么要那么问我?”   “什么?”   容虞继续道:“你喜欢他?你也想得到他?”   寄雪未曾想容虞竟然把话说的如此直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慢慢的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你…你在说、说什么?”   她能否把答案说出来已经不重要了,眼神还有这副神情就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   容虞最讨厌觊觎她东西的人。   在她眼里,沈映是她的所有物,而所有试图来抢她的东西的人,都该去死。   沈映和她别的拥有的东西不同,喜欢沈映的人很多,自惭形秽的人也很多,所以很少有人去真的试图得到沈映,至少容虞所见到的,近两年来,只有这姑娘付诸了行动。   沈映不喜欢她,她却还试图得到沈映,那就是她的错。   倘若沈映喜欢她,那她怎么做都是沈映的事,和容虞无关,她不会过问一丝一毫,就像那个苏致一样。   寄雪转身回到当间,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毛毛的,那个女人长的好看人却阴沉,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   暮色四合时,寄雪从外面回来,她今日同她的小姐妹一起去了集市,那家新开的铺子卖的香粉不错,她买了两盒回来。   街头的那家布店又上了新布,材质不错,到时候可以送去制两件衣裳。   李家的公子今日又过来向她示爱了,真是不要脸,她虽然不喜欢这李公子,但是奈何这李公子家里要比她家富裕的多,到时候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嫁与这李公子倒也勉强可以。   只是那李公子生的矬粗短胖,看着实在碍眼,还好今日送了她几个金簪子,不然她理都不会理他……   寄雪一边想着一边关上了房门,可转过身时,蓦然看到一个长发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她。   寄雪一惊,手里的木盒掉在地上,里面装的几个白瓷小瓶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待到看清之后,寄雪才放下心来,诧异道:“姑娘,你是如何……”   容虞直接了当道:“以后,你不准再接近他,也不准再同他说话。”   这个他是谁,简直显而易见。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寄雪本就对容虞不服气,如今被这么一说,她更是觉得容虞是在挑衅她。   左右没有外人在,容虞把话说的直接寄雪也没有继续装有礼,轻笑了一声,道:   “姑娘你也太过霸道了些,您费尽心思要留住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位公子的心吗?就这么来找我,您不觉得自己很蠢吗?”   她勾起唇角,继续道:“况且,我就算是不听你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容虞抬眼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毫无情绪,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手中,语调阴沉:   “我会杀了你。” 第三十三章 实在是太可笑了。   ……   实在是太可笑了。   寄雪想不通为什么当朝律法在这里, 凭什么她说想杀谁就杀谁,她以为自己是什么高官权贵或者皇亲国戚吗,况且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怎么会这么轻松的说出这种话来?   可她更想不通的是, 为什么她当时还是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可那个女人太不正常了,哪个正常人在面对同等情况的时候, 会第一时间就说出杀了你这样的话来?   那种恐惧甚至到现在还在围绕着她,这是她活了这十几年以来,第一次真正的遭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明晃晃的刀刃甚至有些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她的喉咙。   那时她知道自己该跑,应该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喊人,让官府过来把这个神经病的女人抓走, 但她就是怎么也动不了, 双腿瘫软着, 只能任由这个女人走近她, 然后堂而皇之从她的房间里走出去。   沈映早上分明说一会就回来, 但是容虞在房里等了一下午,直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沈映才从外面回来。   容虞很不开心。   她原本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却还是浪费了那么长时间在等沈映回来这件事上。   可是她除了那几件特定的事, 她从来不会对沈映发脾气。   她在房间里等了一天,那本书都快被她看完了她才听到楼下有马车停下的声音,容虞连忙放下书, 双手撑着窗棂,探出了身子从二楼的窗户向下看。   沈映刚从马车上下来,似有所感一般仰头看向了她。   宽阔的街道上,容貌俊朗的少年仰头看着她, 然后扬起唇对她笑了笑,眸子里像含了星辰,比春风温柔,只一眼仿佛就要让人沉溺。   容虞眨了眨眼睛,觉得沈映很好看。   她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沈映了,甚至觉得心脏跳的更加强烈了,可她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认为沈映很好看。   她试着扯了扯唇角,和沈映一样,对着弯起眼睛他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动作啊,容虞自己不知道,可是在沈映这里,他真的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容虞这样弯起眼睛笑起来了。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怔楞。   容虞收回身子,跑到门边打开门想要下去接沈映,但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是收回了自己想要开门的手。   不过她还是站在门边,确保沈映一开门就可以看到他。   片刻之后,沈映从外面打开门,他还未曾说话,容虞就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仰头吻了吻他的唇,问:“为什么才回来?”   沈映道:“被一点小事绊住了。”   容虞不满:“小事为什么还能绊住你?”   沈映不答,只道:“乖,你先松手”   容虞说:“那你先亲亲我。”   沈映莞尔,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在她耳边道:“等一下,有人在。”   容虞松手,从沈映身上离开,他这才看见谨欢站站在沈映身后。   谨欢弓着腰,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很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是他手里拿着殿下的东西,又不能随便离开,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情况啊。   容虞冷眼看着谨欢,心里并不因为自己和沈映亲密被谨欢看到而羞耻,反倒有些不悦,这种不悦几乎已经化为实质了,谨欢分明已经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了,但是还是感受到了容虞那嫌弃的目光。   谨欢:“……”   沈映把谨欢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温声道:“你先退下吧。”   谨欢如蒙大赦,连忙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谨欢一走,容虞就拉着沈映进了房间,她看了眼沈映手里的东西,问:“这个是什么?”   容虞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关心沈映的事,她现在虽然那么问了,但是那神色一看就是随便问问的。   沈映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道:“别人送的,是块玉。”   容虞本就是随便问问,对是什么根本不关心,她淡淡的哦了一声,也不打算多问什么。   沈映又看着容虞道:“我看材质尚可,便带了回来想给你做个簪子。”   容虞又哦了一声,然后搂住了沈映的脖子,靠在他的胸膛上,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声音闷闷的:“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可你居然现在才回来。”   沈映习惯了容虞动不动就喜欢抱着他的习惯,也不推拒,只道:“你可以晚点再走。”   容虞说:“不可以。”   沈映问:“为何?”   沈映原本没想过容虞会解答他,但容虞顿了片刻后竟然道:“我在不回去,会被怀疑的。”   “怀疑你什么?”   容虞不太想说原因,但是她既然开口了就不太想骗沈映,想了想还是道:“怀疑我和顾岑的关系。”   她这样一说,沈映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几天容虞和顾岑关系亲密这事在京城里传的很广,别说市集坊间,就算是在官场上,有时候有同僚碰见顾岑,还会拿容虞打趣他,对于容虞自己而言,和顾岑的传言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对于一个快要落败的郡王府而言,倘若可以利用容虞从而搭上高淮,无疑是是桩好买卖。   倘若他猜的没错,容虞这次出来倘若有人发现,不管是容虞刻意安排也好,还是人心所至也好,定然会把原因往顾岑身上引。   但是不管怎么引,对于容虞和顾岑来说都是“传言”,因为没人知道容虞到底是不是和顾岑在一起,只是猜测容虞或许跟顾岑在一起。   如果容虞只消失一两天,那么传言就只是“传言”,一旦消失久了,传言就会坐实并且愈演愈烈,而顾岑本身是一个变数,一旦他流露出什么,容虞到底在不在他那就势必会有人怀疑。   当然,以上那些都不算什么,因为容虞在郡王府实在没什么地位,名声和作风都不好,应当不会有人会去那样研究她的行踪。   但是容虞对待郡王府,又向来谨慎。   沈映默了默,从容虞口里听到顾岑这个名字,让他的感觉并不好,但他不能因为这个再和容虞置气。   容虞靠在沈映身上,鼻头动了动,在那淡淡的特殊于沈映的冷冽清香中,捕捉到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女人身上的,某种低劣的,香粉的味道。   那股味道很淡,以至于她第一次靠在沈映胸口的时候都没察觉,但是如今闻到了,才觉得这股味道和沈映本身是多么格格不入。   容虞一下子推开他,说的话也毫不客气:“你身上好难闻。”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衫,道:“怎么还是被你闻到了?”   容虞问:“你去哪了?”   沈映道:“陪别人去花坊里坐了坐。”   说的好听点是花坊,不好听点就是ji院。   有味道这么低劣的香粉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有雅趣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那末等的春楼。   可是沈映一向不喜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会主动前去,他说是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沈映甘愿陪他去那种地方?   又或者说,可以让沈映甘愿去那末等ji院的人,定然不是普通的王权贵族,而真正的,连沈映都拉不下面子的达官显贵,有几个会选择去那种末流的地方?   容虞思绪翻转,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依旧皱着眉头,态度有些蛮横道:“把衣服脱下来。”   沈映被她的反应逗笑,道:“没关系,我只沾了一点。”   容虞比沈映自己还要受不了他身上的不干净的地方,面色不改:“去换衣服。”   沈映原本只是逗逗容虞,他临走时身上薰了香遮了一些,但其实他自己早就受不了了。   沈映去沐浴之后,容虞坐在案边,目光落在了沈映方才带回来的那个木匣子上。   ……   沈映从湢室中走出来时,已然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了,容虞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看着,应当是昨天晚上他看的那一本。   而那个木匣子,被大大咧咧的打开放在那,里面的玉也被动过。   沈映身上带着湿气,他有些意外的问容虞:“不是不喜欢,怎么还打开来看?”   容虞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继续看,道:“看不见你,就只好看看你带回来的东西。”   这个回答完全是容虞可以说出来的话。   “那你觉得用它磨个玉簪怎么样。”   容虞道:“不怎么样,我不喜欢它。”   沈映已经习惯这样的容虞,他也并不期盼容虞可以懂得什么,他走近容虞,道:“还记得上一次你吻我,我让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容虞将书放下,正色起来,问:“是什么?”   沈映看了看那个静静躺在木匣子里的玉,道:“我要你收下它。”   容虞并不推拒,直接道:“好。”   沈映又微微笑了起来,手指勾了勾容虞的头发,随口问:“看的什么?”   容虞随口念了几句,不说语意,就是几个关键词都让人不忍直视,那样带有冲击性色彩的词语被容虞一本正经的念出来实在是过于违和。   沈映:“……”   他皱起眉,显然是对容虞看这种东西十分不悦,不由分说的将书从容虞手里抽出来,冷着脸道:“这种东西简直毫无意义,看这个做什么?”   容虞不明所以:“你昨天不是也在看,怎么了吗?”   沈映额角跳了跳,伸手指了指花架左侧的角落里放的那本书,道:“我昨天看的是那个。”   他走过去将书拿过来,两本书放在一起,书卷都有些泛黄,且都有翻动的痕迹,只看外表竟看不出丝毫区别。   只是一本上面写着“觅州志要”,而另一本上面写着“春日淫事”。 第三十四章 容虞看了看两本书的……   容虞看了看两本书的书名, 然后认真的指着那本春日x事,道:   “你没看过?那你看看吧,挺好看的。”   沈映:“??”   他对容虞的话不可置否, 板着脸训斥容虞, 然后将那本书拿了过来,道:“以后不准再看这种书。”   容虞问:“这种书是哪种书?”   她紧接着道:“是男女情爱还是女子不守妇道?是白日宣淫还是饱暖思□□?不能看女人勾.引男人的书吗?”   沈映脸色黑了下来, 冷声制止道:“……别说了。”   容虞站起身来,过去亲了沈映一下,道:“但不管是什么,你让我看我就不看。”   沈映失笑,容虞总是能那么认真的说出这些话来,虽然有时候他属实不知道真假, 但是就这么听着, 却是令人愉悦。   “你是在跟我说情话吗?”   容虞道:“什么才算是情话?我不是每天都在说喜欢你吗?”   沈映道:“那不一样。”   容虞不解:“哪里不一样, 所有的情话不都是要基于我喜欢你这个基础之上吗?”   沈映觉得容虞懵懂的样子很可爱, 但是他也没有解释, 只重复了一遍,道:“那不一样。”   容虞也不再多问,重新搂住了沈映的脖子。   她离沈映很近,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会发现他的眼睛比想象中更加好看, 颜色比她的眼睛要浅淡的多,也不会让人觉得风流,甚至有些内敛。   容虞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把清澈和深重融合的如此和谐。   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 在夏天枝叶繁茂的山间,清泉从被冲洗光滑的石上流过,然后斑驳的树影落在水上,水流流动, 树影也跟着摇晃。   容虞觉得好看,就想动手摸一摸,她伸出修长白嫩的指尖,轻轻的拨弄了一下沈映长如蝶翼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对沈映说:“真好看。”   沈映已经习惯了容虞总是说说这个又说说那个,他不觉得突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别摸了,去洗漱。”   容虞不甘愿的收回手,看着沈映的目光有些埋怨:“你又不让我碰你。”   但她还是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外衫,然后脱下了自己的鞋子。   “没有不让,等你洗干净了再过来。”   容虞看了看自己身上,她今天一天没怎么出去,身上并不脏,但是和沈映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起来。   忽然,她想了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和沈映道:“我今天去找了那个意图勾.引的女人,她该死,但是我没有杀了她。”   沈映对容虞主动跟她开口说这个很意外,但是他面上丝毫不显,反而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   容虞歪着头,那样子甚至可以用有些得意来形容:“我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沈映唔了声,道:“那也不错,但是如果是我我不会去威胁她,不太好。”   容虞问:“那你会怎么办?”   “如果她觊觎我喜欢的人,那我就在她面前把那个人据为己有啊。”   “你看,如果有人因为容貌而欺辱你,那你就毁了她的容貌。”   “如果有人因为地位而欺辱你,那你就让他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   沈映原本想告诉容虞的是,并不是什么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杀了对方才可以,但容虞此刻心里却不是那么想。   她说:“你说的对。”   那如果有人让我家破人亡,那我也让他家破人亡好了。   沈映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了,快去洗漱吧。”   又是一夜安眠,容虞依偎在沈映的怀里,两个人如同一对再简单不过的夫妻一样相拥而眠。   但第二天一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容虞就睁开了眼睛。   她得回去了,沈映还在他的身旁睡着。   但她才刚从床上坐起来,沈映就睁开了眼睛,他随着容虞一同坐起来,看向容虞然后面色有些不悦道:“现在就要走?”   容虞睡在床里面,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要从沈映身上跨过去翻身下床。   她双手撑在沈映的手边,长腿从他腿上跨过去,但才刚刚过去一条腿,沈映就一下子拉起了她的手,容虞动作一个不稳,跌在了沈映身上,小巧的鼻尖磕到了他坚硬的胸膛,容虞皱了皱眉,抬头看他。   “我要走了。”   容虞重心不稳,这样整个人都靠在沈映身上,夏季的里衣很薄,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看似清瘦却坚硬的身躯。   沈映就势抱住她,没有想要放她下去的意思:“还很早,再多睡一会儿。”   容虞稍微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无用索性也就不动了,道:“我得回去了。”   “天色还早,你多睡一会,我今天不用去上朝。”   容虞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去上朝?”   沈映没有立即回答,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容虞垂下眸子,轻声道:“不可以问吗?”   沈映很少会对容虞起疑心,他摩挲着容虞的细腰,道:“向皇上告了病假。”   “哦。”   容虞静静的睡在沈映胸膛上,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气氛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容虞忽然动了动腿,换了个位置:   “你硌到我了。”   沈映面色如常,冷静道:“男人早上都这样。”   容虞:“哦。”   她想了想,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映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道:“不用。”   他多抱了容虞一会就让她起来了,也没有试图说什么让容虞留在她身边的话,   沈映要送她回去,但被容虞拒绝了。   出门的时候,容虞重新围上脸上那层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嘴巴和鼻子,这个时辰来来往往的还没有什么人,沈映送她到客栈门口,细心的给她嘱咐着各种细小的事宜,也不知道容虞到底听进去没有。   就在临上马车的时候,容虞忽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她仰头看过去,在二楼阁楼的最里面一间,寄雪正打开窗子看着她和沈映,猛地与容虞的目光撞上,吓得她差点一个失手想要给窗户关上,但好在她反应过来,虽然心里很慌张,怕容虞突然就不走了,回来报复她,但是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淡定,淡淡的收回目光,不再看容虞。   容虞忽然想起沈映说的话。   “如果觊觎我喜欢的人,我就在他的面前把人据为己有。”   可什么才算是把沈映据为己有呢?   她转身,正欲上马车时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转过身来,回头看着沈映。   沈映:“怎么?”   容虞垫脚搂住了沈映的脖颈,在清晨的街道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亲吻了沈映唇,片刻之后,容虞松开,然后重新转身上了马车。   她玷污了那片明月。   动作利落,好像一点都不留恋,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二楼上寄雪的反应。   容虞坐上马车,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向郡王府。   沈映愿意原谅她并且重新和她说话这让她感到很愉悦,并且奇异的是,她这一路上都没有试图像往常一样去想那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和郡王府有关的事情。   她就只是纯粹的,在想沈映。   这在以前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现在的确满脑子都是沈映。   在容虞看来,沈映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因为每每见到他或是想到他,那种有东西在胸腔里跳动的感觉就那样的真实,让她清楚而又笃定的确定自己还在活着。   她甚至没有发觉,这一路上有许多次,她的嘴角都因为沈映而微微翘起。   没过多久,郡王府巨大的大门便出现在了容虞眼前。   朱红色的大门是打开着的,容虞从马车上跳下去,唇角崩起,脸色木讷,重新恢复那幅外人面前常见的模样。   她走进门,院子里有些喧闹,仔细听过去,可以听出来是容长兼的声音,带着暴怒,容虞还未见到,就可以想象的到容长兼此时的样子。   “都给老子滚!”   “你这贱婢就给老子在这跪着!今天天不黑你不能起来!”   “少……少爷饶命,奴婢知罪。”   容长兼的语调里带着压抑着的怒火,冷笑一声道:“知罪?那好,先打个二十大板再跪!”   容长兼今天刚从外面回来就带着一身怒火,像一头暴躁的狮子,那个丫鬟本没做错什么,只是刚回来的容长兼看不顺眼拿她撒气罢了。   他平日就喜欢迁怒别人,容长兼此人外面看着是一副谦和书生的模样,但是为人却十分暴戾,他平日里在府里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如今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府里的人便更要遭殃。   容虞不想参与这些,但她想要回去就势必要经过坐在不远处凉亭里的容长兼。   容虞抿了抿唇,然后低下头,步伐放的有些快,匆匆的走了过去。   “停下。”   容长兼还是叫住了她。   容虞停下,朝面色还有些红的容长兼走了过去,低头道:“大少爷。”   容长兼脸色很不好看,不耐烦的问:“去干什么了?”   容虞说:“有些私事,出去处理了一下。”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容虞话音刚落时响了起来。   容虞的头被打的侧了侧,她伸手摸了摸嘴角,红色的血迹沾在指尖上。   “私事,彻夜不归,你是女表子吗?!真她妈脏死了。” 第三十五章 周边奴仆皆低着头,……   周边奴仆皆低着头, 周遭寂静无声。   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发丝沾在了侧脸上,原本白皙美艳的侧脸迅速的红肿起来, 刺痛蔓延开来, 容虞扯了扯唇角,站在容长兼面前, 一言不发。   这并不是容长兼第一次动手打容虞。   在容虞小时候,容长兼让她去把青池里容画掉落的风筝捡回来。   那时候青池里的水还很浅,只到成人的膝盖那么高,容虞下水去水中央给容画捡风筝,青池底下很滑,水也不干净, 虽不至于把人淹死, 但容虞上来的时候还是浑身湿透了。   周边有许多小厮, 但是容长兼就是要让容虞去捡, 然后一群人站在桥上看着这个小姑娘。   她捡上来之后, 把风筝交给容长兼。   但是风筝被青池里的一块石头划开了一点,容长兼接过风筝,见到那点缺口就猛地一下将风筝扫过了容虞的侧脸, 尖利的竹子角划过容虞的脖颈还有她的侧脸, 当即就出现了几道渗血的口子。   风筝落地,容长兼一脚踢在了容虞的膝盖上。   “捡风筝都捡不好,不如去死算了!”   这是容长兼当时对她说的话。   而那年她刚刚年满十二岁。   如今, 容长兼现在她面前,她依旧如同那时候一样低着头,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平静暗淡的目光落在容长兼沉黑色的靴子上。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你能有什么私事?”   “吃的是郡王府住的是郡王府,你可曾对府里做过什么?我这么些年都在外面,你是不是都忘了我是谁了?!”   容虞依旧低着头,对容长兼的斥责没有一句反驳,她的目光平静又麻木,其中竟然也没有丝毫怨恨,就像方才被打的人不是她一样。   容虞不说话容长兼就更觉得容虞在无视她,原本心情就很不好的他此刻更是暴躁,他一把捏起了容虞的脸,强迫容虞看向他。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双眼泛红,怒吼道:“给我说话!”   容虞看向他,口齿有些不清楚,但她依旧是那幅平静的样子,问:“说什么。”   曾经欺辱过容虞的人,他们几乎都最是讨厌容虞这副样子,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平静又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痛哭流涕的跪在她们脚边,她应该一边求饶一边磕头,应该身形颤抖分明恨的想要杀了他们却还是不得不卑微祈求!她更应该当一个卑微的蝼蚁,永远怨恨却又永远被迫接受自己的低贱!   她该一辈子活在不甘当中,当一条郡王府的狗!   她怎么能毫无反应呢?   容长兼就着自己的手将容虞猛地带倒在地,蓦的冷笑了一声,拿出手帕来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将帕子扔在了容虞的身上。   他说:“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身后跟着几个低眉弓腰的小厮。   他一走,周边的丫鬟小厮就明显放松了下来,有人过来安慰了那个被罚跪的丫鬟几句,然后离开了这里。   大家都散了去,开始各忙各的。   那块沾了丝丝血迹的帕子静静躺在容虞的衣裙上,容虞的动了动手,石砾磨开了她的手掌,她一动,石子从伤口上滚动过去。   她站起身来,那块手帕从她身上滑落在地上,随手拍了拍衣裙上沾上的灰尘,她低着头,无声的走回了自己院子。   回来的时候琉夏并不在院子里,她自己打了水洗了洗手,随便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然后去换了一身衣裳。   没过一会,琉夏回来了。   从大夫人那里回来的,她一见容虞回来了眼睛就亮了起来,但是看到容虞唇角上的伤口,脚步就顿了顿。   反应过来后,琉夏忙疾步朝容虞走了过来,道:“姑娘……你,你怎么了?”   容虞道:“没事。”   琉夏咽了口口水,手有些颤抖,连忙去找了些药膏过来,道:“奴婢…奴婢给您上药,姑娘你千万要忍着些。”   琉夏的动作很轻,甚至还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甚至感受不到琉夏的动作,可根本就没必要这样。   她想告诉琉夏,你可以用力一点,我不怕疼,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有时候她也想告诉琉夏,不必对她那么谨小慎微,琉夏对她好与不好,其实在她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琉夏的眼睛红的不成样子,一颗眼泪直直的顺着脸颊砸了下来,落在了容虞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她声音很小,带着哭腔:“……为什么他们又欺负你啊。”   容虞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滴泪水,然后道:   “我没事。”   我没事,容虞总是这么对琉夏说。   琉夏从七年前开始就跟着容虞,那时恰逢白倾死的那一年,分给容虞的有两个丫鬟,另外一个丫鬟在第一年就受不了然后想办法离开了,只有琉夏在这个小院子里,日复一日的,一直把受人唾弃的容虞当做主子。   琉夏第一次见到容虞的时候,是在十年前的太史街上。   她从小就父母双亡,一直和自己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她们在城外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听说上京城里的人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很有钱,所以她和奶奶时常会去城里乞讨。   隆冬大雪。   那年她七岁,奶奶病重,她自己一个人进城乞讨,讨不到看大夫的钱,最起码也要讨点饱腹的东西。   后来她遇见了一群男孩,他们见她身上脏污便心生厌恶,小孩年纪小,讨厌什么便拒绝什么,一群男孩在一起,便以欺负她为乐。   那年的冬天真的好冷,簌簌的冷风漠然的刺着脸颊,她的碗被人摔碎了,唯一一件可以避寒的棉衣也被泼上了刺骨冰凉的水。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卑微的祈求那些人放过她,换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嬉笑。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容虞的。   十年过去了,她早就忘了当初欺辱过她的那些人的模样,却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容虞。   一辆精致又华丽的马车正巧路过这个小巷子,他们挡了马车的路,但他们让开的时候,马车却没有继续驶动。   车帘被一只白嫩的手挑来,琉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容虞。   那是个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惊艳的小姑娘,她仿佛生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衿贵,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里面,淡淡的瞥向了她。   分明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可她就是觉得她和自己不一样。   容虞只看了她一眼,帘子就被放下了。   马车车轮声响起,他们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琉夏重新低下头,说不上失落,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但是马车刚刚走过去,在那群男孩重新过来之前,马车又停了下来,方才的那个车夫走了过来,帮她把那群小孩赶走,然后又递给她了一片金叶子。   那样一片金灿灿的叶子放在琉夏脏污的小手上,简直格格不入。   车夫对她说:“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去买点东西吃吧。”   那可是金叶子,那活这么大根本就没有见过金子,她知道自己该推辞一下,但是她还是第一时间把那片金叶子紧紧的握在手里生怕那个好看的小姐后悔了。   她要用这个回去给她的奶奶请大夫。   只是奶奶最后还是去世了。   后来她机缘巧合之下去郡王府当粗使丫头,才知道那个娇贵的小姐,是郡王府众星捧月的九姑娘。   不久之后,变故横生,九姑娘从千娇万宠变的人人唾弃,几乎没人院子去那个破败的院子照顾那个阴深的九姑娘,但琉夏去了。   “……对不起姑娘,是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不能帮你。”   容虞原本想说你是否有用都与我无关,毕竟我从来都没想过用你。   放在往常容虞这样想了,她就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但是现在她竟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只道:   “没关系。”   琉夏出去之后,容虞一个人坐在窗户旁边,看着窗户在繁盛的草木,在想容长兼今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同以往的发脾气不一样,今天的容长兼看装束就是才从外面回来,那势必就不可能是府里的事情。   说不是府里的事,那她其实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无非就是因为他的那些事又出问题了。   前些日子他给李天纵的那些东西一直没见李天纵用过,她能猜到的原因有二,无非就是不清楚送给他那些东西的人是谁用的不放心,其二就是担心郡王府报复他。   李天纵这个人虽然好美色,但于政事上比是郡王府的人却干净的多,如果他知道容长兼或者郡王府不干净,并且又最直接的证据,那就一定会顺着容虞给的那条线调查下去。   容长兼从外地回来一直没有具体的官职在身,起初是一直闲在家里,后来多跟容围出去参加各种宴局,近些日子据说已经有个职位在交接中了,如果这事成了,那对容长兼来说,应当是件好事才对。   可是容长兼今日如此暴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职位交接出现了问题? 第三十六章 “杀人了!”   要打听出来其实并不难。   容长兼这么生气, 主要还是因为他又被大理寺的人弹劾了。   不是一直抓着他不放的李天纵,而是李天纵的一位同僚,和他关系很好, 但在容长兼看来, 这定然是李天纵指使的。   他今天回来,早就将容虞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等晚上和容围商量了之后,便决定开始打击李天纵,一心一意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容虞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熟门熟路的,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谁能想到, 他们总想着扳倒这个政敌那个政敌, 而真正的敌人其实就在自己的身边呢?   夜色寂静, 清风明月。   从书房刚刚出来, 容虞脚步匆匆, 走在石板路上,低着头,步伐很轻, 在层层的草木遮掩下, 一眼望过去根本瞧不清楚是一个人。   但走着走着,容虞的脚步忽然顿了下。   她停在了原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月色清透, 草木枝丫舒展,静悄悄一片,连只猫都没有。   容虞脸色阴沉,殷红的唇向下压着, 脸色有些吓人。   她又朝后面走了走,脚步踩在石板上,一下又一下。   她在一处茂密的茂密的灌木丛处停了下来,月光下她脸色冷白,长发垂散,然后倾身猛然剥开了层层重叠树叶。   什么都没有。   容虞收回手,站直身子,脸色越发的阴冷。   她又往后走了几步,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可是她方才,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此时正前方正赫然站着一个男人。   ……   容长兼刚决定对付李天纵,人还没拉下来,他这边倒是先出了变故。   容长兼刚从都察院出来,一身华服,坐着印有郡王府标志的马车,从长街上慢悠悠的走过。   忽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有一个两个青年猛然冲出来,挡住了容长兼的去路,直接跪在了大路中间。   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道:“容长兼!我一路从泌州赶往上京城,就是希望你能还我一个公道,还我家族一个公道!”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笑话的人,原本就喧闹的大街突然惹出这样一出,路两边的百姓开始向这里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听见泌州两个字,容长兼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他紧皱着眉,吩咐道:“把他们赶走!”   家仆应道:“是。”   这三人直直的跪在路中间,不仅挡了容长兼的路还挡了别人的路,这样一来过来看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   家仆是个也是个凶神恶煞的,上来便紧紧的拉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胳膊,一边口出威胁一边用力的拖拽的那个男人的胳膊。   但是跪着的毕竟是三个人,家仆容长兼只带了一个,真要挣扎起来那个家仆也没办法。   男人抽回自己的胳膊,脸色有些发红,道:“大人是心虚了吗?当初大人在泌州害我父兄惨死时可是神气的很!大人敢做不敢当吗!”   周边哗然一片,议论声四起。   “惨死?闹出人命了?”   “这是容家的马车,里面坐着的莫非是禄郡王?”   “从泌州回来,郡王府的大少爷几个月前不是才从泌州回来?”   “哼,郡王府本来就不干净,这几年做的偷鸡摸狗的事还少,这次碰个硬茬找上门来了。”   男人一旁的一个有些瘦弱的男人继续喊道:“容长兼!你在泌州做的什么你都忘了吗?!”   “诬陷我父亲无引贩盐,私吞公盐,这些种种,非要说出来你这狗官才认命吗!”   那个老人一直低着头跪着,眼泪哗哗的掉着,满是褶子的脸上全是泪水,一边哭一边道:“我可怜的伯辛啊!你死的冤啊,我小孙子还没出生啊,孩她娘就随你去了,这让我一个老婆子之后怎么活啊。”   这些人原是泌州一带的盐商,姓何,世代都是盐贩子,但是做生意基本都很磊落,次次都按照规定缴价,也从没干过贩卖私盐这种事。   几代下来倒也还算富裕,只是一年前,容长兼在泌州任职时,同当时的盐运使私下里有联系,竟然不按国家律法规定私自压下从东南运过来的盐,导致泌州一代盐价飞涨,盐价飞涨之前,他们这些常年贩盐的人是有点感觉的,所以当时向官府交钱的时候,容长兼要求他们按当时市场价的二倍缴钱他们虽说觉得为难,但是为了赌一赌还是交了。   后来盐价果真涨了,且长的比预料中要迅猛的多,但最后竟然涨了有三倍有余,何家靠着从那些盐赚了一笔,虽然算不上衣钵满满,但相比于往常却是好多了。   但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结果容长兼居然要求多收一倍的价钱,要知道这一倍对于容长兼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何家来说那可是非同小可。   不仅如此,容长兼还威胁他们,如果不按要求交这些钱,来年当地的官府就不可能在批给他们引书,那他们再贩盐,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走私。   当时迫于压力,有好几家盐户都答应了,但是何父是个脾气烈的,就是不信容长兼胆敢这样徇私枉法。   所以何父当月就去找了烛河一带的盐运使祈求讨个公道。   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何父无功而返,回来的当天何父和他的大儿子就被抓进了当地的大牢中,罪名就是贩卖私盐。   当初官府开的引书不知用的是什么笔,上面的字迹居然已经全部褪色,根本辨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后来何家二儿和三儿加急凑够了当初容长兼要的那些钱,送过去的时候他的人分明已经收下了。   可是他们在家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何父和大儿的回来,四天之后,被送回来的,是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何家大儿原本有个将近临盆的妻子,一看见自己丈夫的尸体当即就昏倒在地,羊水也破了,后来血崩,一尸两命。   容长兼坐在马车用手轻轻的挑了下车帘,看了眼外面混乱的场面,然后收回手,脸色极是难看。   谁能想到这些贱民竟然跑到了上京城来,这要是闹大了可够他喝一壶的。   草菅人命是小,同那盐运使勾结才是最致命的,退一万步来说,到时候要是往深了查,核对账目那定然能发现纰漏。   “让他们滚你听不见吗?!”   车夫也很为难,苦着脸说:“他们根本不动弹啊,是诚心想要闹大。”   “那就去叫官兵过来!刘自生不是在附近吗!让他过来把这些人带走!”   马车外的喧闹还在继续:“容长兼,你有胆子做没胆子下来吗!你害我家破人亡,大家都看看啊,这狗官贪了多少钱财,害了多少人命!如今还活的这样风光。”   “可怜我父兄还有我那怀孕的嫂子,他们都在看着你!做鬼也会来找你索命的!”   容长兼语调阴沉,喊了句:“大胆刁民,你本就是无视律法贩卖私盐,竟还有脸过来污蔑本官。”   “污蔑?!当初我何家缴价的单子,还有后来给你送的二百两银票帐上可都记着!”   “你今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便从我们母子三人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时,刘自生匆匆带了一行衙役过来。   “都在干什么!给我散了!”   “大庭广众公然闹事给我带走好好审审。”   容长兼这才从马车上走下来,同刘自成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道:“麻烦刘大人了。”   刘自生收敛了方才的凶厉的神色,道:“举手之劳罢了。”   “这些贱民是在藐视王法,大庭广众竟然这样污蔑我。”   那两人一看容长兼出来便睚眦欲裂,怒道:“容长兼!你无视律法草菅人命,你活该杀人偿命!”   “容……”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过来的官兵踹到在地,一旁的何母大叫一声前去阻拦,但被官兵轻易的钳制住了。   “你会偿命的,狗官!你……”   两个男人都在按在地上,沙尘摩擦着他们青筋暴露的脖颈还有侧脸,双手被紧紧的钳制着,牙齿磕在地上,破碎又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溢出来却无济于事。   一场闹剧仿佛就要就此结束,那些官兵以强势又不容反抗的暴力手段好像轻易的就镇压了这样一场意外。   容长兼拭了拭额头的汗,紧绷的唇角平和了下来,轻声骂了一句:“一群刁民,上赶着找死。”   话音刚落。   那个一直被忽视的,两鬓发白的女人突然间挣脱开了身后那人的钳制,猛然撞向了不远处一个衙役亮出来的明晃晃的刀锋。   噗嗤!   场面骤然安静下来。   不管是四周的喧闹,还是破碎的怒骂声。   刀尖锋利无比,从女人的肚子直穿而过,刀刃变的通红,血液顺着刀尖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   人命如此轻贱。   “杀人了……”   “杀人了!官兵大庭广众杀人了!”   “……”   见了血,事情就远远没有那么容易了,闹得这么大,定然是要上报的。 第三十七章 (二合一) 不会……   夜风静静的吹着, 朦胧的月色下隐约可见那人锋利的脸庞,一双漆黑的眸子隐在无边的夜色下。   “……顾岑?”   容虞脸色不太好看,眼底藏着骇人的冷意。   顾岑慢悠悠的走过来, 站在容虞面前, 问她:“九姑娘是在找我吗?”   容虞面色有些警惕的看着他,直接问:“你想干什么。”   顾岑能出现在这里, 能这样跟她一路,恐怕很难不知道她方才才从书房里出来,容虞不确定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的,但是不管是从什么时候,顾岑这种行为都让她十分抵触且厌恶。   顾岑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摸着下巴想了想, 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你想干什么?”   容虞皱眉, 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顾岑道:“诶?那我来郡王府干什么, 应当也不关你的事吧。”   容虞退后了一步, 扯了扯嘴角,道:“不关我的事?”   “我做什么,都是自己的府里, 我就是被人看见在这里也没什么, 而顾大人你可是深夜私自闯入,我们俩应该要解释的,是你才对。”   顾岑依旧是那幅样子, 他慢悠悠的跟着容虞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容虞,嘴角带着抹笑意,颇具暗示意味的道:   “……我来这里也很正常啊, 我来会我的美娇娘啊。”   容虞顿了顿,没心思再同顾岑说这些试探来试探去的话,看着他沉下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岑道:“都说了我是来见你的。”   容虞收回目光,手指攥的紧了紧,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也不必在这里多费口舌,她迈动步子朝旁边走了一步,不打算再理会顾岑,略过他直接向前走去。   “诶,怎么走了?”   顾岑迈动长腿,三两步就追上了容虞,大手抓住了容虞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容虞被拉的转过身来,顾岑力气大,容虞脚步一个不稳,顾岑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她的腰。   容虞原本并不在意这种在她看来很小的事情。   但是当顾岑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容虞恍然想起了沈映那清冷的眉眼,她蹙了蹙眉,抽回了自己还在顾岑握着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顾岑注意到容虞的动作,眼底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冷意,但随即又被一抹戏谑取代,道:“诶?你怎么回事儿啊?”   容虞轻笑一声,声音透着凉意,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面:“顾大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深夜闯进郡王府就只是过来见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果真只是一个套图美色的草包么?同我在这里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顾大人觉得很有意思吗?”   “试探也该有个度吧,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还在这里虚与委蛇,恕我直言,顾大人你爬到如今这个职位上,该不会是靠脸吧。”   顾岑被容虞说的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他以前就发现这个看起来话少又冷漠的小姑娘其实很是伶牙俐齿,如今见识到了,看见她那幅带着嘲讽的样子,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道:“唔,脸啊,其实也靠一点吧。”   容虞:“……”   顾岑冲容虞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亮白的牙齿。   他没有再说的是,他是真的没骗容虞,他的确是过来看她的。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就是他孤家寡人夜里太无聊了,想给自己找个乐子吧。   郡王府那点屁事还真不值得他注意。   “你是不是男人啊,茅房也要别人跟你一起。”   容虞还没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哈欠声。   还未曾等容虞挪动脚步,她就被顾岑拉到了一处草木繁盛的地方。   “嘘”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间,顾岑站在她身后,他长的身高腿长,想要钳制住容虞简直轻而易举。   “男人就不能怕鬼了吗,别说了,操,要憋死了。”   “去什么茅房啊,就搁这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没过一会哗啦啦的水声就响了起来。   夜色下,这两个奴仆的身形看的不太清楚,但是寂静中声音就格外明显。   顾岑比容虞高出许多,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容虞天鹅般细嫩白皙的脖颈,还有她漠然的神色,要是寻常姑娘听到这声音恐怕早就羞的没边了,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好像还听得挺认真。   顾岑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在她小巧莹润的耳朵上,突然想要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不想让她听见这样污秽的声音。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两人提了裤子,其中一个人男人疑神疑鬼的道:“我怎么觉得有人看着咱俩?”   “睡懵了吧你,鬼在你旁边看着你啊。”   “大半夜别说什么鬼不鬼的啊!”   声音渐渐远去,容虞挣脱开顾岑的束缚,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顾岑:“……”   “我身上很脏?”   容虞没有回答顾岑的话,看了看四周,道:“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顾岑道:“我有事啊,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吗。”   他看了看四周,继续道:“不过我们在这里说,好像不太合适吧。”   容虞抿了抿唇,道:“跟我过来吧。”   这里离容虞的小院子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她的院子。   顾岑跟着容虞走进来,看着这破败的地方有些意外,虽然容虞平常看穿着虽然没有那样精贵,但是也绝不破旧,如今看来,他忽然觉得可能是这个女人模样生的太好,以至于让人觉得她的衣裳也比旁人好看了。   “你这院子真的是人住的吗?”   容虞道:“别说话,偏房有人。”偏房住的是琉夏。   容虞打开门,没有点灯,坐在了案前,直接道:“你想说什么?”   顾岑知道要是在跟她打马虎眼儿这人肯定要生气,于是便正色起来,道:“嘿,你别跟我装了,当初那个刘鼎,就是你杀的吧。”   容虞道:“证据呢。”   顾岑道:“没有证据。”   “但是我直觉,就是你杀的。你最后自己一个人走的,没带下属,就说明他要干的事绝不是什么正经事,他好色,年轻时倾慕你的母亲,你是他侄女,长的那么好看,他对你有想法很正常,所以他最后是去找你了吧。”   容虞不回答,但是看向顾岑的眼神已经很明确的在说“既然没证据那你在说什么废话”了。   他啧了一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把这件事做的毫无破绽的呢?”   他看着容虞,问:“该不会有人在背后帮你吧?”   容虞对上他的目光,默然不语。   “哈哈哈,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   他拍了拍容虞的胳膊,道:“放心吧,我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你要做什么放心做吧,郡王府跟我又没关系。”   顾岑也了解过一点容虞的过往,知晓她母亲的死,她对郡王妃有恨也正常,要做的无非就是扳倒这个女人,或者再扳倒她的儿子,顶天也就是这些了。   左右这两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挑了挑眉,道:“咱俩相识一场,你求我,我会帮你的。”   容虞对顾岑这个人了解的不多,虽说这两个月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少,但是容虞一直没有摸清顾岑为什么会关注他。   他虽然这么说了,容虞的疑虑却丝毫没有被打消。   外面忽然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琉夏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姑娘?姑娘,你在醒着吗?”   顾岑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摊着手看着容虞。   容虞打开窗户,意思很明显,让他从这里跳下去。   敲门声急促了些:“姑娘?”   顾岑一个翻身从窗户外跳下去,容虞起身前去开门。   “有事?”   琉夏手里提着灯,神色有些急切道:“奴婢方才听见姑娘的房里有其他人的声音,还以为有人进来了。”   容虞道:“没人,你回去吧。”   琉夏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没人就好,姑娘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啊。”   容虞不回答,琉夏也习惯了,福了福身子道:“那姑娘,奴婢就先告退了。”   容虞站在门边,看着琉夏提着灯走开,忽然叫住了她:“琉夏。”   琉夏回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疑惑,问:“怎么啦姑娘?”   容虞默了片刻,最终只道:“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琉夏笑了笑,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道:“姑娘好梦啊。”   琉夏走了之后,房间里陷入寂静,容虞转身去关窗户,顾岑却忽然出现在窗边。   容虞:“还不走?”   顾岑脸上带着笑意,道:“本来是要走的,不是你叫我留下的吗?”   容虞:“?”   “你方才自己喊的啊,留下。”   容虞:“……”   注意到容虞不耐烦的神色,顾岑笑了笑,道:“好了,不跟你玩了。”   他站在窗外,后面是无边的月色,他学着方才琉夏的语气,然后轻声对容虞道:“好梦啊,我走了。”   容虞毫无反应,顾岑也不觉得意外,冲容虞眨了眨眼睛然后身手利落的从高墙上翻了出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关上窗户。   顾岑的到来是一场意外,不管顾岑到底有什么意图,容虞的计划也并不会因为他的怀疑而有所改变。   顾岑走了之后,容虞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想又去把灯点着了。   有飞蛾扑向烛火,它并不是在奔赴死亡,而是在奔赴光明。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容虞自己坐着发了会楞,然后忽然起身将自己一直宝贝着的小红木匣子拿了出来。   打开,拿出了沈映当初给她的那块玉佩。   她轻轻的摩挲半天,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除却和往常一模一样的痴恋,还有容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唇角微微的翘起,借着绝美的月光,低缓又柔和的声音消散在了房间里。   “好梦啊,沈映。”   翌日,清晨。   容虞方才用过早膳,就有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赶了过来。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大夫人要去不远处常泱山上的普恩寺上香,要带着容虞一起去。   往常去常泱山上香这种事情向来是带着郡王府的女眷们一起去,但是往年基本上都不会带上容虞,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认为容虞去了,会玷污那样神圣的地方。   据说这次本来也没打算带容虞去,但是正好撞上容围了,容围训斥了几句所以才派人过来叫上容虞。   容虞大致也知道为什么。   左右不过是昨天早上容长兼打了她,容围因为顾岑还有要用到她的地方,她要是因此和容府离心就不好了,所以今日才让大夫人过来带上她,还送来了几件好看的衣裳。   容虞随手捏起托盘上的衣裳看了看,做工精细,布料上等,属实不是敷衍她的。   但是指望这些让她心甘情愿的帮容围,未免也过于可笑了些。   容虞随便挑了件红色的裙子换上,就随同女眷们一起上了马车。   也许是刻意安排的,她并没有同大夫人还有容画在一辆马车上,而是和她的其他姑娘坐在一起。   普恩寺并不远,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如今虽然已经临近九月,但是太阳大的时候还是能把人晒得昏昏沉沉。   这一路上也没有谁过来找她麻烦,容画看到她就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大夫人见她也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容虞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一路上也没人同她说话,倒也还算自在。   普恩寺虽说不是国寺,但也十分有地位,上京城中高官权贵们的家眷几乎都时不时会来这里上香。   而容虞这次,也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她认识的人。   苏致。   没看见她旁边有奕王妃,只有几个丫鬟,看样子应当是自己来的。   容虞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她正在同住持说话,不管是仪态还是其他都表现的落落大方,她的长相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更别说又传闻中她又是性子亲切温和了。   但容虞觉得自己不太喜欢她。   并不是这一次这样,曾经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容虞就不喜欢她,可是她想到这是沈映认可的人,所以压下了自己心里的情绪。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她第一次对除了沈映和郡王府之外的人感到其他的情绪。   同住持说完话,苏致似有所感一般轻飘飘的朝容虞望了过来,看见容虞一直在看她,便弯唇礼貌性的朝容虞笑了笑。   恰如沈映曾经向她形容的那般婉约大方。   上完香之后,大夫人还有容画她们一起去了观音殿,容虞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她们也不曾注意到容虞没有跟着,或者是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没想提醒她。   她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面前那座法相庄严的佛像,他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看着别处,虽然只是一座金身佛像,但是周身似乎真的笼罩着慈悲的光辉一般。   分明是肃穆的,可是容虞在想,佛祖真是慈光授众生吗,那么什么该被宽恕而什么该万劫不复呢。   来来往往那么多过来求神拜佛的人,贪官,暴吏,他们求富贵,求权利,他们本身就肮脏不堪却求佛祖普渡众生。   可这样的众生,有资格被佛祖偏爱吗?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跪在了容虞旁边。   容虞侧头望过去,脸庞白皙精致,着一身素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是苏致。   她双手合十,动作规范的朝面前的佛像磕了三个头,接着又闭上眼睛,嘴里无声的念了什么,然后转头看向了容虞。   像是刚刚认出来一样,苏致清透的眸子像含着水光,柔声道:“九姑娘?”   容虞忽然觉得自己得出了答案。   佛陀眼里无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返身之所,他永远用一种哀怜又善意的目光注视着你,恶意产生并不可怕,因为当它消退的那一刻,永远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线生机。   而容虞永远不会有这一线生机了。   容虞侧头看向她,道:“苏姑娘。”   苏致像是有些意外,道:“九姑娘居然识得我?”   容虞转过头来,再次仰头看着面前的佛祖,道:“苏姑娘才貌双全,不识得也难。”   苏致掩唇笑了下,笑声清脆,缓声道:“哪有那么夸张。”   她又道:“第一次在这里碰见九姑娘,怎么往常都不见你过来,是因为你不想过来吗?”   容虞弯了弯唇,道:“不是,我名声不好,夫人说我过来了会玷污这里。”   苏致显然也是没想到容虞会把话说的这样直接,她微微愣了愣,然后道:“九姑娘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上京城里,喜欢景朝哥哥的人能排到城外去,九姑娘你只是说出来,她们没说而已,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不能说谁。”   容虞问:“那你也是这样吗?”   苏致抿了抿唇,显然是对容虞问的话有些不太开心,道:“啊?我自小和景朝哥哥一起长大,我们俩自然是不同的。”   “不过九姑娘,你这样属实不好啊,景朝哥哥他脾气好,从来不会给人难堪,但你总是那样烦他,他也会觉得不太自在。”   “你怎么知道他不自在?”   苏致神色有些为难,但好似还是为容虞好一般道:“实不相瞒,你也不要难过啊,景朝哥哥私下同我说过几回这个……”   “我回回都是劝他不要管的,不能拂姑娘家的面子,可他总跟我说自己很为难。”   “是吗?”   “是啊,九姑娘我今日偷偷同你说了,你不要难过呀。”   “那为什么霁徊宴上他会那样拒绝你?”   苏致有些惊讶,道:“九姑娘以为那是拒绝吗?”   “我年纪还小,那样大庭广众的议论婚事实在不妥,景朝哥哥是在替我解围啊,我们俩之间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容虞点点头,说:“哦。”   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苏致,道:“我先告辞了。”   苏致轻轻笑了笑,模样温婉可人,道:“九姑娘慢走。”   容虞推开门走出去,清风吹过来,她呼出一口气,然后摊开手掌,看着方才被自己握在手里的那根发簪。   因为握的太紧,她的手掌已经有几条红痕,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这根发簪曾经刺入过两个人的脖颈,拔.出来的时候鲜血溅了她一脸,她知道怎么扼制住别人,也知道从那个角度刺进去那人会必死无疑。   曾经她杀人是为了母亲,可方才她对苏致动了杀心时,为的是自己。   她想,或许当她为了私欲想去杀一个无辜的人时,就永远失去了向善的机会。   她把簪子收了起来,再抬起头来发现沈映就站在她的面前。   容虞不知道沈映为什么会出现在普恩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沈映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半晌他才问:“方才在想什么?”   容虞道:“没什么。”   沈映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红痕还未消退的手掌,轻轻的抚了抚,道:“她在骗你,你知道吗?”   容虞望着他,道:“我知道她在骗我,可是她以后确实是要嫁给你是吗?”   容虞从来没有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毕竟容虞从来都不关心他将来会娶谁为妻,纳谁为妾,或是接受了那个姑娘的爱意。   沈映站在容虞对面,殿门没有关,他看见房里转角处有有块白色的衣角。   但他还是低头对容虞道:“不会。”   “如果将来我不娶你,那我也不会娶其他任何人。”   容虞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但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转头望过去。   苏致楞楞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第三十八章 “我想要跟你一起回去。”……   微风穿过山林, 发出沙沙的响声,树叶飘落了几片,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太阳高高的挂着, 刺眼的光线从上到下倾泄着, 隐隐可以听见远处传过来的几声鸟鸣划破了此刻的寂静。   沈映面色如常,看向苏致, 疏离的问候:“苏姑娘。”   一听见沈映温和又清冷的嗓音,苏致的脑子里的那根弦立马崩断,眼眶就瞬间红了起来,泪水积蓄着。   她扯了扯嘴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来,只是当着容虞的面硬是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站在原地缓了半天, 苏致才恢复过来, 撇除那双通红的眼睛, 和平常那个婉约大方的模样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她装作没听到沈映方才那句话一般, 问:   “景朝哥哥,你怎么过来了,姑母前些日子还在跟我说你这几日尤其繁忙呢。”   她装的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听见了就是听见了, 除了她自己,没人配合她。   沈映手里还握着容虞的手,容虞稍稍用力想要挣脱, 但是沈映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弯了弯唇,云淡风轻的向苏致解释:“这几日属实是公务繁多,知道她过来了我才抽了个空跟过来看看她。”   这个“她”是谁简直显而易见。   沈映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向她遮掩的意思!   好不容易伪装出来表情在沈映这句话一说出来就一寸一寸的裂开, 苏致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下,她不想去看那个什么九姑娘得意的表情,也不想在那么卑贱的人面前让自己那么难堪。   苏致转过身去,随便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然后又重新转过来看着沈映,弯着唇道:“景朝哥哥是忘记姑母说什么了吗?”   苏致确实不应该去看容虞。   因为她一旦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方才才消退下去的杀意又重新翻涌而上,看她的目光冷的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如果方才在佛祖面前,容虞还只是动了要杀了她的念头,可现在容虞只觉得,这个女人必须得死。   她怎么能看到这样不该看的,听到这样的不该听的呢?   她怎么能在那个时候出来呢?   刚才果然应该杀了她的,应该割下她的耳朵再挖掉她的眼睛,然后把她的尸体从山上扔下去,这样沈映就安全了,和她的事情不会传出去。   容虞不受控制的开始握紧了手,听见苏致拿奕王妃威胁沈映神色便更加冷漠,   一定要杀了她,一定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座山。   容虞紧紧的盯着苏致,理智逐渐被杀意覆盖,而苏致却毫无察觉。   她眼睛红彤彤的,唇角却弯了起来,笑着看着沈映。   “景朝哥哥,你不会不听姑母的话的吧。”   沈映还没回答,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   容虞理智回笼,收敛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沈映安抚性的轻捏了一下容虞的手指,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   容虞不语,朝旁边退开了一步,同沈映拉开了距离。   跑进来的是一个小沙弥,他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容虞身上,他还喘着粗气,客客气气的和他们行了个礼,然后对容虞道:   “这位施主,敢问您方才可是同王妃娘娘一同过来的?”   容虞说:“是,怎么了?”   小沙弥道:“方才有个人过来说了什么,那位施主还有随同的其他几位施主都面色大变,然后急匆匆的上了马车。”   “应当是施主家里出事了,她们快走了,贫僧想起施主好像是随同他们一同过来的,所以跑过来提醒施主一下,施主还是快快过去吧,不然她们得等急了。”   沈映看向容虞,轻声道:“你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容虞面色有些难看,但她这个时候确实不好脱离大夫人自己留在这里,能不能回去事小,万一引起了怀疑就不好了。   容虞看了一眼苏致,最终还是跟着那小沙弥一起走了。   容虞一走,这小院子里便只剩下沈映还苏致两个人。   苏致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些。   她看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依旧温雅清贵,不管是那份绝无仅有的气质还是让人惊艳的相貌都一如往常。   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淡漠至极,同方才看向那个容虞时全然不同。   沈映就是那高高的挂在深蓝色夜幕上的明月,明月是绝不可能被谁据为己有的,连她都只能默默祈祷着,照在自己身上的光辉可以亮一点,再亮一点。   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可以得到沈映的青睐?   他生来就是淡漠的,不会爱上任何人,但是她苏致将来会成为和他相伴一生的人,这一点一直都让她引以为傲。   他看向那个女人的时候眼睛里藏着情意,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容虞一走,苏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方才压下去的眼泪又翻涌了上来,她朝沈映走近了几步,哑着声音问沈映:   “你喜欢她吗?”   沈映说:“喜欢。”   苏致眼泪流的更凶了,道:“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沈映答:“少时。”   这句回答几乎把苏致最后的幻想都给打破。   即便她不愿意,她也不得不承认容虞是真的很美,沈映从来不近女色,或许,或许沈映也是难以免俗,被她的样貌所吸引,等到腻了自然就抛弃她了。   苏致顿了半天,她才抬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喜欢就喜欢吧,我们成亲之后你把她纳进来,姑母应当也不会反对的,到时候我也可以在旁边……”   沈映漠然打断她:“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一定会成亲。”   苏致握紧了手,手心里的汗濡湿了衣角,她的语调变的有些尖利起来,她反问:“为什么不会?”   “景朝哥哥,嫁给你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你决定的,你不明白吗。”   沈映低头轻笑了一声,低缓的笑声消散在了轻柔的风里,他笑起来一直很好看,可此刻的苏致却觉得浑身冰冷。   “你当真这样以为么。”   苏致胸口起伏着,她根本接受不了沈映将来会娶别人,上一次霁徊宴上他那样拒绝他,姑母安慰她许久跟她保证将来世子妃的位置一定是她的,她才放下心来。   她心底知道,沈映根本就不是一个会甘愿受操控人。   明白归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她又没有办法。   她低着头又上前走了一步,压抑着哭声,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拉住沈映的衣袖,哀求道:   “……景朝哥哥,我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沈映垂眸看着她。   沈映的少年时期,除却记忆里那个与众不同的小容虞,其他都是枯燥又乏味的。   十岁那年,外祖父家里新来了一个小姑娘,母亲告诉她这是他的表妹,要他好好照顾她,小姑娘成天跟在他后面跑,但他只觉得厌烦。   近十年过去,或许苏致于他而言,的确比外人要多了点情感牵绊,但也只是一个感情不深的表妹罢了。   沈映退后一步,没有让苏致碰到他,苏致抽泣着摇头甚至想要拉住沈映的手。   沈映眼底漠然,说的话也不留情面:   “我不会娶你,你日后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   苏致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看着沈映,情绪激动起来,道:“那你会娶谁!那个女人吗?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姑母的,你永远也别想跟她在一起。”   沈映神色淡淡,垂眸睨视着她,道:“请便。”   ……   容虞跟着小沙弥出去后,一路走到前殿门口,才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有人在等她。   她们走的时候也没有要去找容虞的意思,小沙弥原本是在前院打扫,瞧见她们要走了才想起来后殿似乎还有一个姑娘没有出来。   他原本以为她们会在这里等她的,所以就跑去后面找容虞了,可谁知刚出来她们就不见了人影。   “施主,这……”   容虞没多大感觉,也不想为难这个小沙弥,知道:“没事,我自己走下去。”   小沙弥有些愧疚,道:“我去叫施主之前应当提醒一下她们的。”   他继续提议道:“施主要不晚上就在本寺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下山,看着天色,说不定等施主走下山是天就已经黑了。”   容虞道:“多谢,不必。”   后来容虞还是自己走出了普恩寺。   方才从后殿走到前殿怎么得有一刻钟的时间,现在回去去找沈映也没什么意义了。   普恩寺的大门已经有些破旧了,柱子上的漆也掉了个七七八八,小沙弥又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偶尔会有几个小和尚进出,会客客气气的和容虞阿弥陀佛的打招呼。   或许佛寺本来就是清净地儿,容虞站在门口,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杀掉苏致。   且不论她能不能顺利动手,苏致在国公府的地位非同一般,她一死定然会引来大规模的调查,而现在容虞最畏惧的就是有人注意到她,从而在她身上查出什么来。   知道沈映和她关系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杀掉苏致带来的影响大。   她低下头沉默的走出去,太阳明晃晃的照着,道路两边树影斑驳,风吹过的时候,影子也会跟着摇晃。   沈映没骗苏致,他的确是听说容虞今天会过来,所以才来普恩寺复查一件三年前的案子。   从寺中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末时,他此行没带多少随从,本意的确只是想要看看她。   这样也好,终有一日,他会把容虞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沈映将手里的卷宗交给旁边的随从,谨欢在旁边问道:“殿下,要先回府一趟吗?”   沈映道:“直接去刑部吧。”   谨欢应了声,心底对沈映今天的做法多少有几分猜测。   殿下这是要借苏姑娘的手让王爷还有王妃娘娘知晓九姑娘的存在啊,从前九姑娘向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和殿下有什么,殿下也不能擅自做什么。   可如今一来,这事怎么发展,恐怕就不受九姑娘控制了。   普恩寺的门前是一段长长的石板阶梯,马车就停在阶梯下面的不远处。   沈映从阶梯上走下来,下到最后一阶时,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垂眸望了过去。   容虞蹲坐在阶梯下的石板路上,在那个角落里,她靠着一块被打磨平整的石头,此时正仰头望着他,水光潋滟的眼睛有他的影子。   “她们没有等我。”   “可我想要跟你一起回去。” 第三十九章 (二合一)    苏致眼睛……   苏致眼睛通红的从殿里出来, 带过来的侍女关切的问:“姑娘,发生何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苏致呼出一口气,她绝不会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这事, 沈映会是她的, 这点小变故根本不足以被外人知道。   “没事,回去吧。”   侍女还想再问什么, 但看到苏致脸色不太好便还是噤了声。   苏致迟疑了下,握紧手里的平安符,又道:“去奕王府吧,我为姑母求了个平安符,要给姑母送过去。”   “是,姑娘。”   …………   阳光照在容虞旁边的树叶上, 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沈映伸出手, 把容虞从地上拉起来, 又拿出帕子来轻轻的拭了拭她额角的汗, 问:“怎么不回去找我。”   容虞任他动作, 道:“不知道你在哪里。”   普恩寺很大,殿也很多,她也不想回去再遇见苏致。   沈映拉着她上了马车, 问她:“倘若我今天没有过来, 你会怎么办?”   容虞道:“会自己走回去。”   沈映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语。   从这里走回去就算是一刻不歇息,也得走到明天早上才能走回郡王府, 但是容虞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的事,好像对她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一般。   他想要跟容虞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可是又觉得容虞怎么样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在这些事情上, 她本能的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沈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对容虞道:“可如果你受到伤害,我也会觉得很难过。”   容虞不解,道:“就算那样,我也只是多走了一些路而已。”   沈映耐心同她道:“可是也许你会遇见坏人,也许你会遇见猛兽,你会磨破脚,会觉得很累,甚至可能会渴会饿,而我一想到你会遭受那些,就会觉得很难过。”   容虞听着沈映说完,低下头然后道:“哦。”   紧接着她道:“那我会努力不让你难过的。”   沈映给她倒了杯茶,眼里藏了些许笑意,道:“那你要说到做到。”   沈映此行带了些卷宗过来,没怎么用到,现在都放在矮桌上。   容虞看着沈映把带过来的卷宗整理好,忽然问他:“苏致同你说什么了?”   沈映点了点卷宗的数量,然后道:“没说什么,不必担心。”   容虞皱了皱眉,显然对沈映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苏致同你说什么了。”   沈映从卷宗上收回目光,然后看向容虞,看她认真的神色觉得有些可爱,于是道:“就是说她喜欢我,非要嫁给我之类。”   容虞唇角向下压了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方才第一眼看到沈映时那样开心了,她道:“那你说什么?”   沈映又往容虞的杯子里添了些茶,看着她,问:“你觉得我说了什么?”   容虞不觉得沈映会接受苏致。   这并不是因为她对沈映对她的爱有着盲目的自信,她这样只是因为潜意识里不想让沈映接受她。   可她突然想起了曾经沈映跟她说过的话。   他说苏致秀外慧中,温柔婉约,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容虞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   沈映看着容虞眼中的失落竟兀自轻笑了起来,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容虞的唇角,道:“我不会接受她,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容虞又道:“那你不会像吻我一样去吻她吗?”   沈映道:“不会。”   容虞继续道:“上一次我没有和你做那件事,你会觉得不开心然后和她一起做吗?”   沈映问:“是哪件事?”   容虞道:“和你上.床。”   容虞问的很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问沈映这种东西是多么不合适,她还睁着她那双好看的的眼睛看着沈映,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和容虞在一起久了,沈映似乎渐渐也熟悉了她的这种方式。   她不会拐弯抹角的去试探他什么,也不会胡乱的猜忌什么,如果她有什么疑惑的,都会直接向他问出来。   这样的容虞相对之前已经好很多了,她好像总是在他不知不觉间朝更好的状态发展。   之前的她,不会去主动询问苏致,不会关心他有没有和别人接吻,有没人和别人有关系,甚至不在乎他喜不喜欢她。   可现在,她的悲欢好像都比之前要明显,会因他而起伏,会渐渐的开始意识到,什么是自己的所有物,而什么又是自己的爱人。   沈映没有生气,他耐心的回答她:“不会。”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会渴望亲吻你,拥有你,这是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你知道吗?”   所以那天她和顾岑坐在同一匹马上,沈映才会生气吗?   容虞想了想,然后点头道:“知道。”   沈映唇角扬了扬,把容虞揽到自己怀里,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路还很远,睡一会吧。”   容虞乖顺的靠在沈映的身上,听他平稳的心跳,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容虞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她不做美梦也不做噩梦,她的睡眠总是一片空白,在该睡的时候睡,然后在该醒来的时候醒来。   如果她不刻意的去回想过去,那些记忆也不会主动朝她奔涌过来,噩梦缠身的日子早在几年之前就过去了。   如今她靠在她最喜欢的人的怀里,居然久违的,又梦到了以前那些安逸又美好的日子。   那已经是好多年以前了。   她生活在那时候的郡王府里,她和母亲住的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母亲养的那只黑色的小猫总是喜欢爬到树上打盹,揣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爪子睡得特别安逸,她每次逗它的时候,那只还没她手臂长的小胖猫总是懒懒的抬抬眼皮,一副懒得看她的样子。   夫子讲的东西太简单又太无趣了,她总是偷偷溜出府去找隔壁奕王府里的小世子玩,回来的时候母亲会做她喜欢的糕点给她,然后偷偷的跟她讲故事。   母亲讲的故事很简单也很无趣,但是母亲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像憧憬又像怀念的光。   是母亲告诉她,倘若她想要去见喜欢的男孩,就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所以后来她每一次去见沈映都要学着其他的姑娘往脸上擦点东西。   那时候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夸她长的好看,他们会很和善的冲她笑,甚至还会有人给她送东西,下人们耐心的陪她玩这个陪她玩那个,有时候她在府里待急了想要出去走走,府里虽然一般不会允许她出去,但是如果她偷偷的和隔壁的沈映哥哥商量好,她一说是要和沈映哥哥出去玩,府里就会同意她出去。   母亲弹琵琶也特别的好听,可是她不喜欢弹,因为弹多了手指会痛,母亲教她的时候她总是偷懒,所以到最后她零零总总也只会弹那几首。   母亲是她见过最美的人,她总是能记得母亲坐在梧桐树下给她弹琵琶的样子。   她低着眉,怀里抱着琵琶,唇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风一吹过来,凌空飘落的梧桐叶就在空中转啊转,后来琵琶声越来越远,梧桐叶也遮住了母亲的身影,那些过往忽然间就变的模糊了起来。   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春夏秋冬的安逸在一年寒冬被砸了个稀碎。   猫的惨叫声划破了天空,琵琶被摔成两半,母亲的脸苍白的像一张纸,她每日每夜的咳血,瘦的几乎脱相,清醒的时候还是会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容虞对此深信不疑,可母亲骗她了。   那一切再也没能好起来。   容虞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下了山也走完了那段小路,现在已经进城了。   容虞从沈映怀里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夜市已经快要开始了,街道上也还算热闹。   沈映见容虞醒过来,便将自己手里的卷宗合上放到原位,问她:“醒了,饿不饿?”   容虞摇了摇头,刚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不饿。”   沈映道:“想去哪,郡王府还是要跟我在一起。”   容虞仰头望着他,问:“那你会带我去哪?”   沈映想了想,道:“说起来你还没有在我的房间睡过,不如就跟我回家吧。”   容虞摇头,道:“你不怕你的父亲还有母亲看见吗?”   沈映笑了笑,道:“没关系。”   容虞还是觉得不好,她低下头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沈映低低道:“可是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是吗,苏致已经知道了,她定然会将此事告诉我的家人的。”   “那你母亲她……”   沈映打断她,道:“不会的,放心。”   容虞也没有多做纠结,想了想就道:“那好吧。”   沈映顺了顺容虞披散在身后的长发,然后沉声吩咐道:   “回府。”   马车在奕王府门口停下来,看门的小厮一见沈映回来,便连忙同往常一样上前行礼。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殿下小心的又从马车里接下了一个女人,二人姿态亲密,那个女人还握着殿下的手。   细看过去,这不就是郡王府的九姑娘嘛,小厮头皮一麻,简直难以置信。   这这这…早先这个九姑娘来王府找殿下的时候,他便隐隐觉得不对,如今殿下果然和这个女人关系不一般吗?   沈映就这样堂而皇之,毫无遮掩的带着容虞阔步走进了奕王府,他一路都在牵着容虞的手,一路上不知让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他们根本难以想象沈映对一个女人呵护备至的样子。能在奕王府当差就多少比外人要了解一些沈映,谁人不知道这位世子殿下只是表面温逊内里却清冷至极呢。   而更难以置信的,莫过于沈映带回来的这人,是传闻中一直痴恋他的,声名狼藉的容虞。   可是他带着容虞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仿佛容虞就该是这里的人一般。   寻常女子是断不可能在未成婚之前就这样毫不遮掩的被一个男人拉着回家,但是这事放在容虞身上人们并不怎么关注这一点了。   谁能想到一直被人们认为是痴心妄想的容虞,居然真的有得偿所愿的这一天。   沈映带容虞回了他的院子,不一会儿便有人送过来了膳食。   容虞倒是不担心自己来奕王府会被外人知道,因为这事估计不等沈映自己动作,奕王妃就不会允许这件事传出去。   上一次容虞过来的是沈映的书房,而沈映的卧室确实是容虞第一次进来。   构造很简单,房内几乎一尘不染,不是书房书架上却也摆了很多书,没有南苑那样清雅,那里瞧着像一个风雅之人的吟诗作画之地,而这里政务上的气息要更重一些,瞧着也更加符合沈映的作风   两人简单的用了膳,房里燃了灯,容虞坐在沈映的床上,沈映站在她面前,道:“你小时候也来过这里,记得吗?”   容虞点头,指了指不远的书桌,道:“我记得那里有几株梅花,现在不见了。”   沈映顺着容虞的目光看过去,道:“冬日的时候那里依旧会有梅花,现在是夏季。”   容虞又指了指那檀木架子,道:“那里有一个青釉瓶子,不见了。”   沈映道:“早在四年前就摔碎了。”   “挂的画也换了。”   “原来那幅收在书房里,你想看我带你过去。”   容虞摇了摇头,说:“不想看。”   她又一眨不眨的盯着书桌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映也不催促她,容虞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看着面前的沈映面无表情道:   “你以前在那里亲过我。”   沈映:“……?”   容虞忽然提到那件事情,沈映还微微愣了一下,他对上容虞那认真的目光居然少见的觉得有些羞愧,虽然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算起来那年容虞似乎才七岁,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   容虞看沈映不回答,以为他是忘记了,便开口道:“你忘了吗,是你跟我说如果我让你亲一下,你就可以带我出去玩的。”   那时候沈映也才年仅九岁,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容虞这样把那件事说出来,他竟然觉得那时候还真像一个小登徒子。   他自己都觉得羞愧的事情没想到容虞还在记着,沈映失笑,道:   “没有忘,这件事就不要提了,我那时候不懂事。”   容虞一点都不懂沈映的意思,反倒歪着头看他,道:“为什么不可以提,我小时候没有现在好亲吗?”   “可是你现在也会亲我啊,你现在也不懂事吗?”   沈映不回答,容虞觉得疑惑,她伸手碰了碰沈映的耳尖,问道:“沈映,你的耳朵为什么红了。”   沈映抓住容虞的手,道:“没有。是你看错了。”   容虞很认真道:“我没有看错。”   沈映站起身来揽住了容虞的腰,倾身吻上了她的唇,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容虞很乖巧的回应着他,然后两人一起躺在了沈映的床上。   恍惚之际,容虞听见沈映在她耳边笃定的道:“……就是你看错了。”   秋水回荡,星火炙热。   一吻毕,沈映覆在她身上,容虞试着抱住了他的腰,然后问:“你是害羞了吗。”   沈映道:“没有。”   容虞不再说什么,半晌,沈映从容虞身上起来,然后把她拉起来,问:“湢室在里面,要沐浴吗?”   还未等容虞回答,便有仆从在外面笃笃笃轻敲了三下门。   “殿下,娘娘让您过去。”   容虞微微皱眉,仰头看着沈映。   沈映面色如常,道:“一会有人送水过来,不必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容虞看了看外面候着的那个小厮的影子,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吧。”   沈映低头吻了吻容虞的额头,然后稍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身开了门。   房门被关上,屋里很寂静,容虞动了动嘴唇,觉得有点疼,好像有点肿了。   半晌,她从床上站起来,然后起身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有两个丫鬟现在门边,看见她出来也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容虞指了个方向,问:“沈映刚刚是去那里了吗?”   左边的丫鬟道:“是,姑娘,王妃娘娘有急事要殿下过去。”   容虞继续问:“苏致下午过来了?”   小丫鬟神色有些为难,似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直接回答,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   “是的姑娘,苏姑娘下午过来了,现在应当……应当还在王妃娘娘那。”   想起沈映临走时的吩咐,小丫鬟迟疑着又道:“姑娘,需要奴婢……带您过去吗?”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方才沈映那样毫不遮掩的带她进来,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奕王妃那里去了,这会沈映过去定然就是因为这件事。   容虞从小到大什么不干净的词儿都听过,所以不管苏致把她和沈映之间的关系说成什么她都不觉得意外。   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奕王妃对她的态度。   是接受也好,是厌恶也好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沈映一个人而已。   容虞站在门口站了一会,没多久竟然远远的看到了从拐角处出来的苏致,她低着头,步伐有些快,好像是在哭的样子。   而苏致一抬头,也看到了站在沈映门口的容虞。   沈映住的地方从来不允许家人之外的人进,平常也只有进去打扫的丫鬟会进出一趟,而她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可容虞却轻而易举的就被沈映带进去了。   两人之间隔的并不远,她几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容虞的嘴唇,暗示意味那样的强实在让她很难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沈映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人,原本是属于她的东西,竟然被这个女人横插一脚,而她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原本她以为奕王妃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然后强行让沈映和这个女人断了联系,可事实证明,是她过于高估奕王妃也过于低估沈映了。   别说奕王妃根本就不想她想象的那般抵触容虞,沈映的态度这根本不是奕王妃可以左右的。   方才在正厅,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局面,她根本就不明白凭什么姑母没有帮她据理力争的说话。   苏致恨恨的看着容虞,一直都带着大家闺秀风范的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上前撕碎一个人的冲动。   但这是奕王府,她不能这样。   手指攥紧了又放开,最终她还是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后院。   容虞对苏致的目光无动于衷。   旁边一不小心看到苏致的小丫鬟也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虽说两人根本就没说话,但是在小丫鬟眼里,这已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了。   苏致走了之后,容虞想了想还是重新回到了房间里,然后脱下衣裳走近了湢室。   水已经被兑好了,容虞进去约莫有一刻钟之后,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沈映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容虞随手扔在椅子上的衣裙,沈映默默的将衣衫捡起来然后折好放在一边,又去给容虞找了衣裳,然后走进了湢室,他站在外面,同容虞之间有一道屏风在阻挡着。   沈映把衣服放在旁边,正打算出去时,容虞从浴桶中站起身来,然后绕过屏风走到沈映面前,身上的水滴一颗一颗的接着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滑过,她毫无遮挡的走向沈映,不满道:   “你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沈映目光从容虞身上扫过,面不改色的拿起了一旁的巾帕帮她擦着身上的水,容虞蹙了蹙眉,勾了勾沈映的腰带,问:   “为什么不说话。”   沈映几不可闻的调整了一下呼吸,握住容虞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腰带上拿开,然后拿起旁边的衣裳帮容虞穿上,才沉声道:“下次见我要把衣服穿好。”   容虞低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手指,问:“你也会因为我的身体而想要和我做那件事情吗?”   沈映帮容虞擦了擦头发,他无法否认这一点,承认道:“是。”   容虞不太喜欢这件事,于是道:“可以不做吗?”   沈映答:“可以。”   但是容虞并没有因为沈映的回答而感到开心,她低下头抱住沈映的腰,道:“但是如果你想要,我会考虑一下的。”   沈映失笑,拍了拍容虞的背,道:“因为对你有爱,所以才会对你有欲,可也正因为爱你,所以不会让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那你会不开心吗?”   沈映同容虞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耐心,像在回答她又像是在教她,他的语调很温柔,是清冽又干净的嗓音:   “不会,傻姑娘,我怎么因为这个而不开心呢。” 第四十章   奕王府的夜和其他地方的夜晚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静谧的深夜的里月光依旧会从纸窗倾泻进来,她睁开眼睛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见沈映温和好看的眉眼,容虞的脸上惯常没有什么表情, 她生气的时候唇角会向下压, 但是开心的时候唇角却不会往上扬,她这样静静的看着沈映的时候眼里也没有情人之间的温柔, 就只是简单的一直把目光放在沈映的身上。   片刻后,容虞移开目光,闭上眼睛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沈映还在睡着,却下意识的收紧揽着容虞的手。   清晨,容虞从床上坐起来。   沈映不在她的身边, 容虞掀开被子坐起来, 然后赤脚走在地板上, 想要去开门找找沈映,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沈映一身官袍从外面走了进来。   “醒了,我让人备了早膳,你洗漱完用一些吧。”   容虞问:“你要去上朝吗”   沈映点头, 然后道:“走之前会先送你。”   容虞这才满意, 走到沈映面前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沈映轻笑着把容虞推开,道:“去洗漱, 。”   容虞从他身边走开,沈映这才看到容虞是赤脚下床的,当即就皱了皱眉道:“为什么不穿鞋。”   容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道:“怎么了吗?”   沈映沉默的上前拦腰把容虞抱起来放到床上, 道:“地上很脏。”   容虞坐在床上,身上的衣裳宽松,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脖颈还有胸口来,沈映从旁边拿过来早先准备好的衣裳,道:“换上吧。”   容虞把衣服接过来,然后当着沈映的面换上了。   直到容虞离开奕王府,她都没有见过奕王妃,也没有丫鬟或者奴才对她露出什么嘲讽或者不屑的神情,一切都很正常。   容虞没有开口问沈映缘由,她心里明白这定然是沈映的特地安排。   从奕王府出去,马车拐了几条街,然后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前面就是郡王府了。   “我要下去了。”   沈映颔首,道:“如果你想过来找我就过来,不必忌讳什么。”   容虞说:“哦。”   沈映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容虞下了马车,走到郡王府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她过来的方向,那辆马车还停在原地,她一回头就能看到。   她转过头来,站在郡王府在看着牌匾上那几个气势恢宏的大字发了会愣,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容虞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   她昨天晚上一脱下来就有下人把衣服带走,洗干净之后又连夜烘干,然后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送到房里。   沈映很了解她,知道她最不想引人注意,不想让郡王府的人逼问她昨天去干什么了。   大夫人昨日里没有带她就直接回了府,所以容虞今天早上,应当是才刚刚从普恩寺走回来才对。   所以她一路上,都未曾碰见什么刁难。   但是容虞一直记得昨天那个小沙弥的话。   有人过来说了什么,大夫人一行人面色大变,然后匆匆的离开了普恩寺。   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呢。   容虞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琉夏迎了过来,面色不太好,显然是知道她一路从普恩寺走出来这件事了。   琉夏想要扶住容虞的胳膊,被容虞轻轻躲开了,琉夏的手尴尬的在半空中僵了僵,然后收了回去。   “……姑娘,您要沐浴吗?奴婢让人烧水。”   容虞轻嗯了一声,然后道:“府里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琉夏看了看四周,然后轻轻的把院门关上,对容虞轻声道:   “是大少爷,大少爷他入狱了!”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传入容虞的耳朵,她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清晨的风静悄悄的钻入她的衣领,她动了动手指,觉得有点僵硬了。   “……姑娘?”   琉夏拉了拉容虞的衣袖,道:“姑娘你怎么了?”   容虞回过神来,问:“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了吗?”   琉夏声音放小了些,道:“听说了!”   “这事都要传遍了,听说是大少爷同那前盐运使有勾结,然后那盐商居然直接找到这来了,拦住了大少爷的马车闹事,最后听说还闹出了人命,后来碰巧就在那条街上碰到次辅大人。”   “这事根本瞒不下来,大街上百姓都在看着,然后就被上报了,陈大人直接让人把大少爷抓了起来。”   说着琉夏叹了口气,道:“这是官家事,大少爷这事不是刑部处理,是锦衣卫直接接手,人现在还在诏狱里呢。”   “王爷和大夫人都快急死了……”   容虞静静的听着,手指不停的摩挲着手中那个茶杯底部的缺口。   琉夏说完,容虞淡淡道:“知道了,去让人烧水吧。”   琉夏松手,对大少爷这事还唏嘘不已,念叨了句“也不知道大少爷这次能不能顺利出来。”   就道:“那姑娘我下去了。”   容虞抬手,道:“去吧。”   琉夏一走,房里就陷入了寂静。   容虞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现在天色还早,此时的郡王府却比往日要安静的多,她走上前去把窗户打开,外面光秃秃一片白墙,没什么好看的。   有风吹进来,携裹着清晨的湿气。   容虞忽然间想起曾经和母亲住的那个院子里,那颗古老又苍劲的梧桐树了。   它的树根很大很粗壮,甚至又有一段裸露在外,小时候的她张开双臂抱住那颗树却只能环住它的一半,它的树皮饱经风霜,即便是最生机盎然的时候也透着苍老,她小时候其实很好奇这棵树到底还可以活多久,十年,一百年,又或者一千年?   但是它却连一年都没有活到。   在她向母亲问出那个问题的八个月后,这棵树就被砍下,然后声势浩大的倒了下来,   容长兼入狱,只能证明李天纵果然还是出手了。   当初那些证据李天纵不敢乱动根本不是怕别人借刀杀人,主要还是因为他不知道是谁把东西送给他,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着了别人的道。也怕那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容府,而是他李天纵。   李天纵虽然为圆滑,行为处事也颇具智谋和胆量,但他却是实打实寒门状元,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属实不容易。   也正因如此,他才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于险地。   所以促使他做出这一步,就必须要容府本身入手。   那天容长兼暴怒是因为李天纵同僚的弹劾,而当天夜里他就在和容围商讨如何一步一步的把李天纵这个侍郎给拉下来,他们一有动作,李天纵那边势必会有察觉。   狗急了还会跳墙,李天纵被容长兼那样对付,他手里握着几乎是容长兼命门的证据,怎么可能不有所动作呢。   而那何姓盐商,就是李天纵抛出来的那个线索。   让人开始关注这件事,然后顺着这个线索一路查下去,直到查到那些“证据”。   开玩笑,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帮助,那些人是不可能一路安安全全的从泌州赶往上京城,也根本不可能在容长兼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样一出,不会那么巧,就碰到了正好出来的陈次辅。   确实是该急坏了,进了诏狱能不急吗。   大夫人的母系如今已经衰落,在这件事情上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原本倒是有个亲戚在锦衣卫当差,就是当初抓容虞进诏狱的那个男人。   只是后来那人被沈映带走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十有八九就是死了。   没过一会,琉夏便回来了。   一齐随同她过来的,还有大夫人身旁的小丫鬟以及那天和容虞坐在同一个马车的五姑娘。   容虞对五姑娘印象不深,她的母亲早逝,从小寄养在大夫人的膝下。   “姑娘,奴婢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五姑娘,她说她要像您道歉。”   容虞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看着面前神色有些不耐的五姑娘,不语。   琉夏提醒道:“……姑娘?”   容虞道:“有事吗?”   五姑娘抿了抿唇,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容虞,一般都不屑于和她有什么接触,这次去普恩寺她和容虞坐在同辆马车里,走的时候知道容虞没上马车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如今道歉却偏要她一个人来道歉。   “九妹妹,昨日里去普恩寺祈福,是我的疏忽,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把你忘了,想必九妹妹不会介意这些。”   这其中弯弯道道其实很好想。   容长兼入狱,是因为贪污款项草菅人命,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款项往往要比人命重要。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郡王府那点钱估计还是能拿的出手的,钱补上,剩下的事就没那么难办了。   可为什么大夫人还会派人过来找她呢?   自然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叫顾岑的“入幕之宾”。   进了诏狱就别想好好出来,就算容围填补了欠款,那容长兼在里面势必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这皮肉之苦在容围看来不算什么,可在大夫人看来,那不是割她的心头肉吗。   这些日子里,容虞和顾岑的传言可是疯了一般蔓延,且不论容虞什么人,但是顾岑没有否认就足以让人津津乐道了,所以这份谣言在日复一日的发酵中早就已经坐实了。   谁人不知顾岑油盐不进呢,想要容长兼在狱里好好的,可还不得通过容虞去给顾岑吹吹耳边风呢。   容虞看着这个五姑娘。   忽然想起来她小时候好像打碎了母亲最喜欢的那个花瓶。   那时候五姑娘才十岁,打碎了花瓶非但没有和母亲道歉,反倒去大夫人告状说花瓶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   容虞看了眼不远处放着的花瓶,然后对五姑娘说:“你帮我打碎它。” 第四十一章 容月顺着容虞的指的……   容月顺着容虞的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白瓷花瓶,瓶口处已经有了裂纹,看起来廉价又破旧。   容月皱着眉, 不明所以:“什么?”   容虞重复了一遍:“我要你把它打碎。”   这个九姑娘一直很奇怪, 行为处事都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就像现在, 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要让她去打碎那个花瓶?   她扯了扯嘴角,问:“为什么?”   容虞道:“不打吗?”   一旁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暗暗给容月使了个眼神,容月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把花瓶拿在手里,问容虞:“这个?”   容虞道:“是。”   容月将花瓶举高, 然后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花瓶碎开, 瓷片在容虞面前四溅。   容月看着自己脚边的碎片, 然后对容虞道:“行了吧。”   容虞道:“不是要道歉吗, 你跪在上面我就原谅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房间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容虞的话匪夷所思,只有容虞自己神色淡淡, 丝毫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怎样令人不可置信的要求。   半晌后, 容月轻声笑了一声,她指着自己:“你说什么,我?跪下?”   容虞道:“是, 你,跪下。”   容月又笑了一声,神色变的凌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凭什么让我跪下?”   容虞道:“那你出去吧。”   容虞不再看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神色自若的喝下。   容月被容虞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容虞的样子,道:“给你点脸面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是什么东西?你敢叫我跪下?!”   容虞不语,自顾自的继续抿着茶杯里的茶。   容月冷笑了一声,然后就要拂袖离开,走到门口了,又被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拉住了。   那丫鬟是大夫人身旁的老人了,她低声道:“五姑娘,可千万别冲动啊,您忘了大夫人临走时说过什么?”   容月道:“你也听到她方才说什么,她让我跪在那!”   丫鬟抿了抿唇,转而又和容虞道:“九姑娘,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这样苛责?”   容虞说:“那你们走吧。”   容月胸口起伏着,道:“容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丫鬟道:“那姑娘,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大少爷他……”   容虞打断,道:“我知道。”   容虞的话说的很直接,道:“我会帮你们提一下的,但是我就这一个要求。”   丫鬟权衡了片刻,随即劝道:“……五姑娘,您要不还是……”   容月反应很大,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向她下跪?!”   “……那这事奴婢就只能转告夫人了。”   容月攥紧了手,脸上一阵轻一阵白,她没想到这个容虞居然还真把这当个机会了,可是她又不能否认,这事真到了大夫人那也不会有什么转机,容长兼是她心头肉,和他的安全比起来,他容月下个跪算什么。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容虞道:“我跪下,你就能答应?”   容虞道:“是。”   容月紧咬着下唇,然后心一横扑通一声在容虞面前跪了下来,她仰头看着此时悠闲的坐在她面前的容虞,恨恨的道:“行了吗?”   容虞指了指那些碎片,道:“我方才说的是让你跪在这里。”   容月脸色大变,道:“你说什么?!你别得寸进尺!”   一旁的丫鬟在旁边提醒:“姑娘,左右都这样了,您就跪吧。”   容虞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尽量平和的问容虞:“能不能换个要求?”   容虞一直坐在椅子上,像没听到一样,静静的不说话。   而这样淡漠的态度,便更显得容月有多卑贱。   可她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办法。   她再闹如果容虞不改变注意,她最后都要跪。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缓缓的跪在了那些碎片上。   容虞淡漠的扫了过去,看见那些白色的瓷片一点一点的刺进她的血肉,看见殷红的血迹一点一点的透过她的衣服渗出来,她目光上移,容月那苍白的脸还有痛苦的神色极大的取悦了她。   容虞缓缓的扬起了唇角,忽然问道:“痛不痛呀。”   容月声音有些低哑,道:“少在这里假惺惺!”   容虞继续道:“那你要记得去跟她告状啊。”   容虞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容月也没心思去思考,她额角泛着冷汗,道:“够了吗!”   容虞继续道:“让她派人过来逼她道歉啊。”   她看着那些渗出来的血液,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   直到容月被那丫鬟扶着离开,容虞还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自己一个人看着那些沾血的碎片。   是谁说小孩子就一定是无辜的呢?   十岁的容月会颠倒是非向大夫人告状说她的母亲欺负她,然后让人过来逼她的母亲给她道歉。容画九岁的时候就会偷偷的想要划伤她的脸,而容虞十三岁那年,就已经亲手杀了一个成年男人。   容虞答应了大夫人帮容长兼和顾岑提一下这件事。   她站在窗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台,大夫人之所以确定容虞不会骗她,是因为容长兼到底受没受伤,等到容长兼回来就自然会清楚。   可是容长兼,他真的还能出来吗?   ………   这些日子府里分明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容长兼在外的形象其实很谦逊,他虽不及沈映那样惊艳无双,但在这上京城里名声其实相对还不错,有学识也有能力,在三代都未曾出过什么人才的郡王府其实已经很突出了,容围也一直以来很是看重他。   如今他入狱,当真是让郡王府陷入了另一种境地。   容虞约莫有几日未见顾岑了,大夫人让她帮忙说几句话,她总归是要去做个样子的。   不过她没想过要去找顾岑。   对容虞而言,容长兼是必死的人,一个必死的人受没受伤好像并不重要吧。   傍晚时,容虞坐在窗前,对着有些模糊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轻轻的给自己扫了点眉黛,学着其他姑娘那样上了些香粉,又涂了一个颜色艳丽的口脂,让她原本就浓艳的五官显得越发的光彩照人了起来。   她换了一件深蓝色的衣裙,然后从正门走出了郡王府。   已经有将近七天没有见沈映了,要去找他。   她拐过几个转角,站在原地思考到底是刑部还是去奕王府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马车悠悠的停在了她的面前,沈映挑开帷裳,对容虞道:“上来。”   容虞依言上了马车,坐在沈映身旁,这条路并非是沈映回府的必经之路,能在这里遇到他属实是意料之外。   容虞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沈映道:“我总不能就这样看你去找别的男人。”   容虞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悦:“你怎么知道我会今天出去?”   沈映答:“猜的。”   紧接着他补充道:“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碰到了。”   容虞对沈映的这副说辞将信将疑,看着他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不要骗我。”   沈映笑了笑,轻声道:“不骗你。”   容虞这才满意,靠在沈映的肩头道:“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我本来就是要去找你的,没有想要去找别的男人。”   沈映手指从容虞的发丝间轻轻穿过,然后低声道:“既然你喜欢我,也想要跟我在一起,不如跟我成亲吧。”   沈映说的随意,容虞却没有向之前那样干脆利落的回答沈映“不要。”而是沉默了片刻,说:“我不能嫁给你。”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沈映问:“能说说为什么吗?”   容虞摇了摇头,挑开了帷裳看着外面,不语。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人说过无数次,而每一次都是以沉默结尾,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马车驶过长街,容虞的沉默带来的总是让沈映习以为常的冷漠。   在路过诏狱的时候,容虞一直在看着那扇大门。   分明已经走了过去,但沈映还是叫停了马车,容虞疑惑的看着他。   沈映问:“要进去看看吗?”   容虞说:“不了。”   “我不会陪你你一起进去,你自己去,我在外面等着你。”   “你不怕我遇见顾岑吗?”   沈映问她:“那你喜欢他吗?”   容虞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沈映笑了笑,然后道:“进去看看吧,顾岑今天一下午都在诏狱里。”   “容长兼受了刑,是顾岑亲自监察的,如果你想就去看看他。”   沈映多少知道一些容虞和容府众人的矛盾,容虞面上不显,但其实他知道,倘若容虞看到那些人痛苦会觉得快乐。   其实当初他可以把容长兼这次的事接到刑部手里,但是就在他提交文书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收了手。   如果他通过这种方式插手,容虞会不开心的吧。   他知道怎样可以替容虞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甚至可以轻易做到容虞谋划已九的事,也知道该怎么推波助澜才能让事态发展到最有利于容虞的地方去。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做。   他总归是该尊重容虞的决定的。   强势的介入这件事,然后自以为是帮她解决,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感恩戴德的事,这些都是沈映最不愿意做的。 第四十二章 容虞眨了眨眼睛,看……   容虞眨了眨眼睛, 看着沈映道:“如果你不生气,那我下去了。”   沈映轻嗯了一声,然后道:“去吧。”   容虞又道:“你不用等我, 你可以先走, 如果我有时间我会过来找你的。”   沈映抿了抿唇,淡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 但他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唇,带着温柔的对她道:“好。”   容虞站起身来,看着沈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的下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下,然后看着停在她面前的这辆马车,深色的车帘紧紧的挡住了里面的人, 她在这些事情上向来都是随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忽然想起了沈映看她的目光。   没有含情脉脉, 也没有深情宠溺, 他总是那样平淡, 不管是说话还是处事,看她的时候也是那样。   他也很少会向她表达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容虞也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侯最常谈的也不是那些他们俩之间那些不可触及的话题, 沈映从来不会轻易的去逼迫她。   她转身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大门, 上面气势恢宏的写着“镇抚司大狱”几个字,黑字红底,周边有一层金灿灿的镶边, 偶尔有锦衣卫出没,他们个个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面色凌厉, 脚步匆匆。   她曾经来过这里,是沈映把她带了出去。   如今她又来到了这里,是沈映带她过来的。   能让她觉得快乐的事情不多,左右也就那么几件。   其实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容长兼痛苦的样子,她或许还可以要求顾岑让人下手再重一些。   所以本来她该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反正沈映总是在等她,不管她做什么,沈映都不会有抛弃她的一天。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迟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疑,但是就是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走去。   车夫拉动缰绳,马蹄抬起又落地,哒哒几声马头调转。   容虞握紧了手,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了马车面前,道:“我不想去了。”   “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马车停下,容虞上前走了几步,从下面挑开了马车的门帘,沈映目光复杂,垂眸看着她。   容虞继续道:“我们一起走吧。”   沈映还未曾回答,容虞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渐息,皮靴落地,   沈映抬眼看了过去。   容虞的手从门帘那里拿开,转过身来。   顾岑从马上翻身而下,目光晦暗,唇角却微微挑起,一边迈步向她走过来一边脱下自己手上戴的手套。   顾岑的语调还一如往常:“世子殿下?您怎么来我这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顾岑的目光从容虞身上扫过,落在了车帘上。   沈映从马车上下来,站到容虞身边,对顾岑道:“路过罢了,顾大人不必如此。”   顾岑摆摆手,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礼不可失礼不可失”   他像是才看见容虞一样,带着戏谑问:“诶?九姑娘怎么也在这,来找我的?”   容虞面色沉冷的看着顾岑,没有回答他。   沈映轻笑了下,然后当着顾岑的面握了一下容虞的手,在她耳边道:“别怕,没事。”   沈映和容虞的手分明只是短暂的握了一下,但顾岑的目光却在触及到两人交握的手时瞬间变的冷厉。   “她方才想来看看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我不允她,正跟我闹呢。”   闹?   顾岑丝毫想象不出来容虞闹的样子,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容虞有求于人的样子。   顾岑抿了抿唇,目光从容虞的手上离开然后移到了容虞的脸上,看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又看到沈映一如既往的温雅。   昨天入狱的那个郡王府的人并不归顾岑直接管,他也没怎么注意这个事,听到容虞要来看那个人才稍微提起点兴趣。   “哦?人都说九姑娘痴恋世子殿下却不得结果,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啊。”   沈映满不在乎得笑了笑,似有所指道:“谣言罢了,自然不可信。”   有下属过来和顾岑打招呼,顾岑随便应付了声,然后转而对沈映和容虞道:   “九姑娘不是说要去看看昨天那个犯人么,还请殿下和九姑娘随在下进来吧。”   沈映侧身对容虞道:“走吧。”   容虞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语。   沈映道:“看,这样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去看看容长兼啦。”   容虞站着不动弹,只沉默的看着沈映。沈映拉住了她的袖子,道:“让他们知道没事的,你知道的。”   容虞的确知道。   容长兼是必死之人,顾岑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她和沈映实在是太不可能了,除非有一天她和沈映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否则不会有人轻易相信的。   容虞低下头来,然后随从的跟着沈映走进了诏狱。   这里还一如容虞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阴深,血腥,充满湿气,但是今天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要更加的难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   顾岑眉头皱着,问周边的人:“干什么呢,什么味儿啊?!”   一旁的狱卒忙诚惶诚恐道:“大人,前天有个犯人死在狱里了今儿才发现,大人放心,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   顾岑道:“行了,有人死了为什么今天才发现,谁负责的那片,让他领罚去。”   狱卒道:“是,属下这就去。”   沈映拿了块帕子递给容虞,道:“觉得难闻就掩住口鼻。”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用。”   沈映没有再问,但带着容虞的步伐加快了些。   顾岑虽然看的心里不舒服,但竟然又诡异的浮现了另一丝念头来,其实他对这个女人有兴趣也不为过啊,毕竟连沈映这种人都受不了她的追求了。   顾岑不再看他俩,走过一个转角,他从墙上取下钥匙,道:“就是那了,九姑娘可需要打开门来看看啊。”   容虞摇了摇头,站在外面看着这个四角牢笼里蜷缩着的容长兼。   他头发脏污,容虞印象里一贯穿着精致又华贵的容长兼现在已经丝毫没有往日里威风的样子。   人靠衣装这话真的没有说错啊,现在衣衫破旧的容长兼看着也就是一个卑贱的犯人形象,他颧骨低,脸瘦长,眼皮单张,平日里收拾好了就是一副官样,如今和大街上难民乞丐也没什么不同。   容长兼原本缩在角落里,听见响声侧头抬眼看了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站在狱门的容虞,还有背着手站在容虞身后的顾岑以及顾岑身边的沈映。   他今天受了刑,上刑架是镇府司首领亲自吩咐的,他根本就反抗不得。   那目的性那样明确,说是上头没人吩咐他都不信,可是他和顾岑无冤无仇,不太像是顾岑做的,可除了顾岑还有能力让人给他上刑的还同自己有怨的,容长兼实在是想不起来几个。   当初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暴怒又焦躁,但属实没有太当回事,因为这在他看来本就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家里不会扔下他不管,把钱补上,在打点关系估计不出两天就能出来了。   可他没想到,这短短的不足两天时间,上面居然敢对他动刑。   如今他迷迷糊糊的看见容虞时,大致明白了容虞和顾岑的来意,容虞和这个顾岑有那等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是家里让这个女人去找顾岑了,现在定然是要放他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沈世子也在这里?   不过他现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容虞怎么现在才来,实在是废物。   他动了动腿,想要走到门边,但刺痛让他连忙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容虞居然没有让顾岑开门,然后进来扶他?   看来她对顾岑而言也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玩意儿。   果真是那种女人的女儿,只会用这种不堪入目的腌臜手段,现在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到时候他出去了,还是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他才是郡王府的天。   想是这么想,容长兼还是忍着腿上的痛挪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和沈映还有顾岑行了个礼,然后道:   “这次真是麻烦大人了,待到容某出去定然重金酬谢。”   沈映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容长兼身上,容长兼莫名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忍着身上伤口的刺痛道:   “世子殿下,下官如今仪态有失,实在是……”   沈映垂眸睨视着他,凉声打断:“下官?容公子可是误会了什么。”   容长兼的神情僵在了脸上,那抹客气又谄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看着沈映道:“殿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顾岑轻声笑了下,他对容虞的家庭多少了解一些,讽刺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吧?”   容长兼听闻这话,笑容彻底褪了去,他道:“……你们在说什么?”   容长兼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容虞身上,道:“九妹妹,你和顾大人说了什么,你没跟他说你是干什么的吗?”   容虞沉默的看着他,但眼睛里的愉悦难以抑制的流露了出来,唇角也不自觉的弯起。   “你…你笑什么,你到底说了没有?”   容虞道:“说了啊。”   容长兼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就没有怎么指望容虞,他要是想要出去,主要还是要靠容围在外面的打点,可现在沈映和顾岑的话却让他不确定了起来。   “殿下,您说什么呢,顾大人,你们这是……”   沈映没有理会他,转而问容虞:“满意吗,不过他看起来状态似乎还可以。”   容虞摇了摇头,诚实道:“不满意。”   沈映的确没有把容长兼的事情接手过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拿容长兼没办法,当初容围塞了不少银子进来,容长兼之所以还能受刑,还是沈映从中暗示的,锦衣卫也并非是顾岑一手遮天。   顾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殿下的意思……是再审审?”   沈映依旧是那幅温和的模样,容虞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要他帮她情绪,这让他很愉快,他看着容虞,道:   “就依她的意思吧。” 第四十三章 血液顺着刑具一滴一滴……   血液顺着刑具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那种恐惧难以形容, 容长兼眼睁睁的看着各种骇人的刑具轮番用在自己的身上,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划开,骨骼碎裂, 血液流出, 倘若他只是看着就会觉得头皮发麻,可是现在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要叫出来, 可是舌头被从中间剪断,他稍微一动,血液就涌满了整个口腔。   疼痛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与之俱来的还是汹涌的懊悔。   是的,懊悔。   死亡濒临的时候,他开始尤其的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容虞恶言相向, 他甚至迫切的想要开口求求她, 并且发誓如果他可以从这里出去, 以后一定好好对她。   可是他无法发出声音, 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急切的看着面前那个木讷又冷漠的女人。   他已经无暇去想为什么沈映会听她的话, 为什么她的到来不是救她,为什么她不担心自己回去以后会被罚了,他现在只迫切的想要摆脱这种痛苦, 然后完好的活下来。   但是现在他想什么都来不及了。   容虞简直是个疯子。   后来直到沈映带着容虞离开, 外面的清凉的风吹到她的脸上,她才从那种封闭的状态里走出来。   纵然方才的景象让她很满意,但其实容虞最想干的, 还是亲自杀了容长兼,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映带着容虞从诏狱出来,道:“如果你想杀了他,我会帮你处理的。”   容虞摇了摇头, 道:“不用了。”   她悄悄的撑开左手,那里掌心通红,是方才看到容长兼痛苦的样子兴奋时自己攥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心绪,方才那血肉模糊的一幕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适,如果不是再继续下去容长兼必死无疑,她甚至想要把自己的手伸过那些淋漓的血肉里然后把他的心脏扯出来。   面对这些时,她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放松了手掌,转而对沈映道:“方才谢谢你。”   既对不起之后,这也是沈映第一次听见容虞说“谢谢你”。   她好像在一步一步的接受那些被世人习惯的东西,学会愧疚也学会感激,开始敲开自己的壳,接受沈映的触碰。   沈映道:“没事,你能接受我,我也想要谢谢你。”   容虞没有回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过这片街,一直在马车边候着的谨欢看见沈映过来上前递给沈映一封信,他弓着腰,轻声道:   “殿下,是那边加急送过来的。”   容虞从未关心过沈映的事,就算是沈映当着她的面处理关于郡王府的事,只要和她的事情无关,容虞都不会看上一眼。   而沈映本身做什么大多也不会避着她。   他站在马车前,对容虞道:“稍等一下。”   容虞点了点头,说:“好。”   沈映接过信,当着容虞的面拆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容虞在沈映的后面,一抬眼就看到上面的内容。   片刻后,沈映把信重新交给谨欢,面上看不出什么,只道:“先等等吧。”   谨欢迟疑着,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容虞,还是问道:“那可否需要奴才去准备什么?”   沈映道:“不必了。”   谨欢应声,道:“是。”   容虞看到了刚刚那封信上的内容,是从江南那边过来的。   她清楚的看到了上面有一句“请殿下速往。”   放在往常,容虞看到了就看到了,她还会问沈映“你要走了吗?”   但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装作什么没有看到一样移开了目光,在沈映看向她的时候,坦然的对上了他的目光。   掌上的痛忽然明显了起来,容虞动了动,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袖子里。   沈映拉着她上了马车,容虞静静的靠在他身边,车轮声响起,沈映身上淡淡的冷香包裹着她。   她静静的垂眸看着沈映垂在身侧的那双手,半晌之后,悄悄的握住了他,沈映察觉到她的动作,然后反手握住了她。   她想,这个尘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苍白又枯燥的,唯有沈映带了明亮的光芒。   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就算是沈映,她也只是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可以继续熠熠生辉。   第二天清早,容虞回到郡王府。   琉夏出来迎她,容虞没有同她说话,琉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着容虞一起了房间里。   “姑娘,你昨夜里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容虞道:“没去哪。”   琉夏只是随便问问,也没有指望容虞会认真的回答她,她又道:“那姑娘,您需要沐浴吗,可需要奴婢让人去给您烧水?”   容虞顿了顿,道:“去吧。”   没过一会儿,水就被烧兑好,容虞没有避讳,当着琉夏的面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随意的把垂散的长发揽了起来。   这样一来,方才瞧得的不甚清楚的地方便清楚了起来。   修长纤细的脖颈上布满了红痕,就连胸口处也有些痕迹,容虞原本就皮肤白,这些痕迹在她身上这样就显得刺眼了起来。   这些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   琉夏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道:“姑娘,顾大人也太不注意了吧,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琉夏噤了声,不敢去看容虞的表情,容虞慢慢的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找顾岑的?”   五姑娘和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过来的时候,琉夏分明出去了。   琉夏咽了口口水,道:“奴婢…奴婢是听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怡香说的。”   她继续道:“姑娘你也知道,奴婢这几日总是被大夫人叫过去打扫院子。”   “一来二去的,奴婢就听说了……”   容虞问:“为什么要叫你去打扫院子,她那里的粗使丫头呢?”   琉夏道:“姑娘你不知道吗,大夫人最近觉得她以前住的院子风水不好,换到了别的院子里,好多房里都出了丫鬟去帮她打扫。”   她低下了头,有些失落道:“奴婢原本看姑娘心情似乎不好,就不想再拿这种事情来让姑娘烦心。所以每次去的时候奴婢都没有特地禀报姑娘。”   容虞看着她,静静的同她对视着,像是要窥破什么一般,沉声又问:“当真是这样吗?”   琉夏道:“……是啊,姑娘这是不相信奴婢吗?”   她眼眶红了红,道:“姑娘,奴婢跟了您近八年,从未有过背主的心思,天地可鉴啊。”   容虞本来就没有几个帮她的人,除了沈映之外,她也从未把谁拉入过自己的阵营,所以琉夏说背叛,对容虞来说属实可笑了些。   可是琉夏也属实,和陌生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   “姑娘……”   “没有怀疑你,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琉夏抹了抹眼泪,道:“多谢姑娘,姑娘…姑娘相信奴婢就好。”   琉夏走出去之后,容虞看着那一桶清水,没有继续把衣裳脱下走进去,而是直接上了榻,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昨天一宿没睡。   不是睡不着,只是不想睡,她总觉得待在沈映旁边,如果她睡着了会是一件很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大夫人命人送了点东西过来。   无非就是一些好看又贵重的首饰,还有鲜艳的衣裳,琉夏欢喜着捧过来的时候,容虞只淡漠的看了一眼,然后就让琉夏拿开了。   想必是大夫人去锦衣卫打听了容长兼的状况,有人告诉了她什么让她满意她才纡尊降贵的给容虞赏点东西。   东西送过来没多久,就有一个丫鬟过来请容虞到大夫人那里去,说大夫人有话想要跟她说。   琉夏有些焦急的道:“姑娘姑娘,大夫人这次定然不会为难您,你也帮了少爷不是吗。”   容虞走出门,道:“也许吧。”   琉夏没有跟容虞一同过去,她只把容虞送到了院子门口。   大夫人已经不住在原来的那个院子了,她觉得那个院子晦气。   当初处心积虑想要住进来的地方,如今竟然心甘情愿的自己搬了出去。   容虞路过原来大夫人住的那个地方的时候遥遥的看了一眼,然后又收回了目光。   那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以前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那个巨大的梧桐树的树冠,现在看过去只有光秃秃的墙壁。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名丫鬟退到一边,道:“九姑娘请。”   容虞迈步走进去。   上一次她被这个丫鬟带过来的时候,还在门前站了很久才进去,这一次居然会有一个请字。   大夫人坐在主位上,瞧见她过来淡淡的抬了抬眼,然后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那么识抬举,没想到你果真还是一个聪明的人。”   容虞低下头,不语。   大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道:“约莫着后天长兼就能出来了,今天给你的只是些小东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倘若你诚心为郡王府,我也会既往不咎,给你你应得的东西。”   “明白么?”   容虞道:“明白。”   大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时她还想象不到,她最看中的儿子,此刻如同死狗一般在狱中苟延残喘,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元凶。   她的语调中透着慵懒,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让他同意的。”   容虞抬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但在她抬头的时候,大夫人清楚的看到了她脖颈间的痕迹。   问的话已经有了答案。   她心里有些鄙夷,容虞此举在她眼里妓子无异,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可帮的是容长兼,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道:   “不管如何,你该庆幸你是有用的。” 第四十四章 有侍女上来往大夫人……   有侍女上来往大夫人的手边添了壶茶, 大夫人端起茶杯,然后用茶盖撇去茶叶,接着轻轻的抿了一口, 在袅袅的轻烟中恩赐般的缓声开口:   “那院子我就不住了, 你明天若是想住可以把东西搬进去。”   “我也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以前住在那想必对它还有些感情, 你那小院子也住了有些年头了,要是想换就换换吧。”   她垂眸睨视这容虞,自觉自己无比精准的抓住了容虞的命脉,她坚信就算容虞平日里隐藏的再好,定然也是怀念那个女人的,否则也不会对涉及当年那些事的人反应那样激烈。   可想象中容虞对她感恩戴德的场面并未出现。   容虞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她低头淡淡的拒绝道:“不必。”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房里寂静了片刻后, 她才道:“住不住在你, 我不勉强。”   她看了眼容虞, 道:“当初的事情你也不要太过介怀,你母亲的死我也很遗憾,她虽然品行不端……”   容虞抬头, 神色有些不耐, 打断:“还有事吗?”   一旁的丫鬟呵斥道:“九姑娘,夫人说话岂容你随意打断,你的礼法呢?”   容虞低着头, 一言不发。   大夫人提醒道:“宜香,住口。”   那丫鬟抿了抿唇,道:“……是,夫人。”   她转而看着容虞, 道:“顾岑此人绝非是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我也望你不要仗着顾岑对你暂时的宠爱就恃宠而骄,守好自己的本分,看清自己的地位才是你该做的,明白么?”   容虞道:“明白。”   大夫人也没指望容虞会怎么回答她,她话说到这里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摆了摆手道:“好了,下去吧。”   容虞不再说什么,直接退了出去。   她自以为是的同容虞说教,以为容虞用身体换来了他儿子的安全,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如今正在生死之际煎熬。   为什么他们总是那样天真呢。   容长兼觉得她会帮他,大夫人也会觉得她会帮他,容围也还觉得自己应当对郡王府做事,人可真是奇怪啊,自己总是睚眦必报,却总渴望别人不计前嫌。   傍晚的时候,容围从外面回来。   自从容长兼出事,这是容围第一次从外面回来,他看重容长兼,自然不可能不管他,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因为容长兼的事忙前忙后,上下打点,原本油光满面的脸都暗淡了下来。   容围一回来,就发了好大一顿火。   那时候包括容虞几乎一家人都在大厅里,容围脸色不好,也没人敢惹他,他自己在自顾自的对李天纵破口大骂。   “不过一个贱民家出来的破官儿,有什么好傲的,操,跟老子装!”   “年纪不大,气性还不小,敢跟我斗?这次事了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轮番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桌边还有许多女眷,那些腌臜的词他说的毫不避讳,口水四溅,那幅样子丝毫没有一个郡王的风范,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提醒。   刘娴站在他旁边,端起了丫鬟送过来的茶水,递到了容围的面前,但他好像骂累了才上前道:   “好了,别生气了,喝口茶吧。”   容围喘着气,脸色通红,他看着刘娴,却猛然将茶水扫落,刘娴惊的大叫一声,茶水滚烫,洒落的水烫了她一手,瞬间就烫破了皮。   “喝喝喝!我每天在外面忙这个忙那个,你们就知道在府里吃喝!一群废物!我娶你回来就是让你过来白吃白喝的?!”   他看着刘娴被茶水烫的破皮的手,脸上怒火更甚:“这么烫的水递给我你想干什么!”   “每天在府里倒是悠闲啊,老子还没开始什么都不干你倒开始享清福了,生的儿子还进了牢里,让你找银子出来也找不出几个来,收拾收拾东西滚回去算了!”   周边众人噤若寒蝉,今天要不是容围从外面回来大家也不会都聚在这里。   容围不常回来,而大夫人平常在府里威望很高,不管是小厮丫鬟还是姑娘少爷们都对她尊敬有加。   大家都知道容围在外面有数不清的女人,早些年的时候刘娴母系在朝中还说的上话,容围多少还忌惮几分,如今刘娴母系衰落,容围也不怎么顾及她了,在外面风流就越发的张扬。   但是大夫人这几年下来的威望很高,府里众人都有些怕她,这还是刘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丢脸。   连收拾收拾东西滚回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容围根本没有给刘娴留一丝脸面。   刘娴按着自己的手腕,手背通红,皮脱落了一块,看着十分骇人。   她忍着痛,眼里有泪水,但面上还努力维持着镇静:“王爷,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有错吗?你原本就是废物一个!”   他说着然后看向了寂静无声的众人,道:“站在这干什么,都给我下去!”   众人本就不想在这里多待,容围这么一说大家便纷纷行了礼,像躲什么似的,纷纷出了门。   刘娴站在旁边,以为是容围此举是还顾及她与他多年之间的夫妻情谊,才没有继续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难堪。   但下一刻,容围便道:“容画,你留下。”   容虞低着头出去,容画就走在她的前面,她分明看到容画的背僵了一下,然后顿住了脚步,慢慢的走了回去。   容虞想了想,在走到暗处时悄悄的换了方向,转而走向了厅堂外的窗户旁边。   容画其实有些怕容围,待到人退出去完之后,她小心着开口:“……父亲,您…您叫女儿是有何吩咐?”   容围靠在椅背上,随意道:“吴大人对你有意,我同他商量过了,再过几月,你嫁给他。”   容画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问:“父亲,是…是哪个吴大人啊?”   容围冷笑了一声,道:“放心,给你找了门好亲事,大理寺的少卿,他原本的妻子病逝了,你这才有机会,否则你去了也只能是妾室。”   容画的脸霎时间青白一片,她愣了片刻,才道:“那女儿嫁过去,是要当续弦?可是…可是女儿听说,那位吴大人,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了,怎可,怎可……”   容围根本就不会允许别人忤逆他,他道:“你想说什么?你知道那是谁吗,嫁谁不是嫁,有什么好挑剔的!”   容虞不再听下去。   她从墙边走开,拨开草丛,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容围既然这样说出来了,容画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容围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子女过的是否幸福,他的眼里只有郡王府的利益,或者说,只有他自己的利益。   他今天让容画嫁,容画就必须得嫁。   容虞回到房间,琉夏从外面进来,见到容虞连忙问:“姑娘,王爷为难你了吗?”   容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琉夏放了心,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容虞道:“很晚了,你去睡吧。”   琉夏道:“那姑娘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叫奴婢啊。”   容虞点了点头,道:“下去吧。”   琉夏每天晚上走的时候都会这样说,但容虞虽然这样应着,却没有一次在半夜吵醒琉夏的。   琉夏走了之后,容虞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会,然后沐浴,换衣裳,姿势标准的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亮都从树的东边移到了树的西边,容虞又睁开眼睛,她坐起身来,看了眼窗外的月光,然后坐起身来去那个小角落去找她的红木匣子。   她把盒子拿起来放在桌上,目光带着一种沉浸似的迷恋,在这苍白的月光下有些难言的异常。   手指轻轻的抚过盒子的边角,像在流连什么一般,但猛然间,容虞的手在那把已经有些上锈的锁前停了下来。   目光中的迷恋瞬间被收敛,容虞紧紧的盯着这把锁,黑色的瞳仁平静的近乎诡异,像是要融进夜色。   这把锁被人动过。   或者说这个匣子,被除她以外的人打开过。   这把锁她用了六年了,锁的正面会有一个浅淡的流云的图案,正反面其实很像,稍不注意就看不见这个图案,但她有个习惯,就是用这把锁时,从来都是反面朝外。   可现在,这个流云的图案正静悄悄的,正对着她。   她拿出钥匙,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同往常一样躺在里面,除了那张泛黄的,叠起来的纸,其他东西的位置丝毫没有动过,那人应当只是看了那张纸。   这张纸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但它被那样小心翼翼的折着,总会给人一种里面写了什么重要东西的错觉。   她把箱子合住放在旁边,坐在窗前,窗户被打开着,有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容虞静静的看着偏院的方向,那里的灯早就熄灭了,而住在那里的人在不久之前还在跟她说有事叫她。   容虞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背叛两个字。   因为她的阵营里从来只有她自己。   而所有站在她对立面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琉夏照……   第二天清晨, 琉夏照例过来服侍容虞,她过去的时候,容虞已经洗漱完坐在镜子前了。   “姑娘, 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容虞用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道:“今天天气好。”   琉夏闻言往外看了一眼,有金黄色的光线从外面刺了进来, 太阳刚刚升起,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犹如从地平线喷发出来一样的耀眼的光芒。   琉夏哇了一声,道:“真的啊,朝阳好好看。”   她走到了容虞身边,道:“姑娘,奴婢来帮您梳吧。”   容虞没有拒绝, 把手里的梳子递给了琉夏。   琉夏接过, 一手挑起了容虞的长发, 拿着梳子轻轻的梳了起来。   容虞看着琉夏那只纤细的手在自己的发间穿动, 忽然开口道:“你想让我离开郡王府吗?”   琉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容虞说的是之前她和容虞提到的离开郡王府这件事情, 她迟疑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道:“姑娘改主意了?要从这里逃出去吗?”   容虞把手放在案上, 道:“是, 如果我走,你会跟我一起吗?”   琉夏抿了抿唇,从镜子里容虞亲眼看到琉夏的神情有些难看, 但是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遮掩了起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   “姑娘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啊,您之前…不是不愿意出去吗, 还说郡王府是您的家。”   容虞道:“那是以前了,我现在不那么觉得了。”   她重复着又问了一遍,道:“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琉夏帮容虞盘好发髻,用一根钗子固定住,然后才道:“……那是自然啊,姑娘去哪,奴婢都会跟着去的。”   容虞手指轻点着桌面,道:“你也跟我七八年了,不必再跟着我受苦,我那有些银钱,你拿着走吧。”   琉夏闻言当即就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道:“姑娘……姑娘,你在说什么。”   “您…您是要赶奴婢走吗?”   容虞道:“那些银钱可保你下半生安稳度日,我既然要走,就不喜有人待在我身边,你拿着走吧。”   琉夏拼命摇头,道:“不要,奴婢不走,奴婢要一直留在姑娘身边。”   容虞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淡然,她没有同琉夏争执什么,只淡淡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走吗?”   琉夏跪在地上,眼眶已经红了,她仰头看着容虞淡漠的神色,道:   “不走,奴婢要一直待在姑娘身边。”   容虞沉默了下,然后道:“好。”   她转过身,将放在案边的木梳放在了原地,道:“起来吧,我方才是同你说笑话的。”   ………   申时过半,容围从府里走了出去。   容虞的院子里门口很近,她站在院子门口可以清楚的看见大门有谁进出。   容虞看了看天色,在容围走了片刻之后也跟着出了大门,她知道容围要去哪,也知道容围要去见谁。   容长兼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麻烦倒是真的麻烦,这几天容围上下打点,见了不少人,也出账了不少银子,连女人都好几天没找了。   容虞跟着去了云徊楼。   他要见的人,正是容画要嫁的那个人,大理寺的少卿,吴孜。   云徊楼的房间需要提前同客栈交代,哪怕容围是郡王也是如此。   云袖在云徊楼待了近十年了,她一开始是这里面最低等的妓,后来花了近八年的时间才从一个最低等的,价钱最低的妓子爬到了如今的云徊楼的四大管事之一。   容围在那种事上一直有些奇怪的癖好,总是会隔三差五的找个姑娘宣泄一下心火,当初容围来云徊楼点了她,她那时候还是最云徊楼最低等的妓,碰到这种事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自认倒霉。   就算出了人命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拿点钱就能应付过去。   容围此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基本上被他那样弄过的女人都没了半条命。   后来还是白倾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消息,过去救了她。   她在容围刚刚开始的时候进来阻止了容围,然后在事情解决之后给了云袖一笔银子,让她自己给自己赎身,然后远离这个地方。   但是云袖拒绝了,她拿着那笔钱继续留在了这个地方。然后一步一步的从最末等的妓成了云徊楼的招牌,然后又渐渐的不再接客,变成了楼里的管事之一。   后来白倾死了,云袖过来找过年仅十岁的容虞,告诉她她愿意带她走,离开郡王府离开上京城,去她母亲曾经生活的那个江南小镇。   但是容虞拒绝了。   态度就像当初拒绝白倾的云袖一样。   她的母亲真的是一个足够善良又美好的人,她能奋不顾身的去救下同她素未谋面的云袖,即便自己身处泥淖,却还是要给云袖一个选择的机会。   容虞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她生活的环境里,善良似乎是最矫情又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容虞从未轻视过善良的人,她不觉得他们天真幼稚,她一直认为,善良可以让一个人散发最耀眼的光辉。   这几年云袖帮了她很多,云袖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猜到容虞在做什么,但她从来没有过问,也从来没有试图插手。   云袖把钥匙递给容虞,道:“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容虞接过,道:“好。”   “郡王府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过来找我,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了太多,但是带你走还是足够的。”   容虞道:“好。”   云袖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容虞一直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在郡王府那种地方能遇到什么云袖也多少能想象的到,但容虞就像认定了什么一样,这么些年不管过成什么样,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一次想离开这里。   “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方才我听大官事说今天晚上沈世子可能会过来,与他同行的好像还有几个其他的世子还有小侯爷。”   云袖叹了口气,道:“沈世子属实不是一般人可以肖想的,你……”   容虞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了,不管说的是直接还是委婉,最后都是在劝她不要自不量力。   云袖继续道:“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你很好,要是喜欢他就大胆的去跟他说,沈世子想来也不是一个会随便玩弄感情的人,你喜欢他总比喜欢别人要好的多。”   云袖看着容虞,顿了顿又掩唇笑道:“我们女子啊,世人给我们上的枷锁太多了,其实贞洁不贞洁根本就不重要,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诱惑诱惑他,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体啊。”   容虞:“……”   云袖看见容虞神色再次笑出声来,道:“同你说笑呢,你那么好看,我就不信那沈映是个和尚会一直这样拒绝你。”   容虞也弯了弯唇,然后忽然道:“不会。”   云袖问:“什么不会?”   容虞说:“他不会一直这样拒绝我。”   云袖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之后便当做容虞在同她表明自己的心绪,便配合道:“好,不会。”   她叹了口气,然后朝容虞走近了些,拉起容虞的手低着头轻声道:   “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待几年,我也想让你找个人保护自己,如果找不到也不要强求,我只希望你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过的快乐。”   “去想做的事,喜欢想喜欢的人,为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努力,别去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东西。”   容虞看着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她的手很精致,指甲上面上着颜色鲜红的蔻丹,白皙温软,但是细细看来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容虞动了动手指,然后道:“嗯,我明白的。”   她拿着钥匙转身走向了房门,离开了这里,然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容围他们定的房间。   容虞做这些事情总是格外的熟练,她一直没有人可以帮她,因为她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她获得的每一条有用的信息都是她自己推测或者亲耳听到的。   她待了没一会容围就先过来了。   随同容围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直以来跟着他的幕僚,那个吴孜还没过来,容围自己先坐在了这。   二人说了会一会该如何应对那个吴孜,其实就算容虞今天不跟过来也知晓容围大致会同这个吴孜说什么,无非就是利用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在审案时压下这件事,把容长兼这事随便找个渎职或者办公有误的名头压下去。   都已经说好把容画嫁给他了,这事估计已经确定了。   容虞过来只是想看看,这个吴孜到底是真想帮容围,还是只是同他虚与委蛇罢了。   但容围同那幕僚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容虞。   “我看那刘鼎死的太蹊跷了,这事上面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那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思忖片刻,道:“王爷,你可曾想过,或许不是查不出什么,而是根本就没有查?”   容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只是刘鼎这人我了解,他把那些人一向捧的很高,巴结都来不及,怎可能去得罪?”   幕僚道:“刘大人的死也没有牵连出什么,应当不是针对王爷,王爷也不必过多担心。”   容围靠在椅背上,道:“不过说起来,我听刘鼎身边的奴才说苏辛似乎对我那九女儿有意,你说…我要不要把她献过去?”   外官不如内宦,尤其苏辛还是照顾皇帝起居的人,说不定容围花银子找关系解决不了的事,苏辛在那皇帝身边随便提两句就解决了。   容虞的脸属实当得上倾城绝色几个字,她在外面的坏名声只能阻止一些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对她起纳回府的心思,但像苏辛这种暗里做事的,还真不在乎容虞的名声。 第四十六章 (已修)    “……王爷……   “……王爷, 属下还是认为不妥,那苏辛不过是个内宫阉人,九姑娘怎么也是您的女儿, 您这样是不是有失身份?”   容围嗤之以鼻:“身份?你也不看看现在是第几代了, 我再不想办法,郡王府还能延续下去吗?”   幕僚抿了抿唇, 后而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属下听说锦衣卫的顾岑似乎和九姑娘有什么,王爷与其把九姑娘送给苏辛,倒不如给顾岑做个顺水人情。”   容围靠在椅背上,悠悠道:“顾岑这人捉摸不定,我那九女儿估计早就同他有什么了,倒也不必刻意如此。”   “依属下看, 倘若那是真的, 主要还是得让九姑娘心向着郡王府, 否则……”   容围冷笑一声, 打断道:“那不可能, 我了解她,一个女人罢了,她不向郡王府能向着谁?”   其实倘若不是容虞名声太差, 恐怕早就被容围嫁出去了。   容虞十四岁那年就被一个小侯爷看上, 那小侯爷倒也算相貌堂堂,性情风流,当初对容虞一见倾心, 要娶容虞为侧房。   这本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但后来被容虞借着沈映,自己亲手掐断。   容围刚刚说完这句话,门口便传来一阵响动, 他忙止住话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亲自打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个干瘦的男人,双鬓有些发白,脸上褶子堆了一堆,但是前呼后拥的,看着也很是威风八面。   二人寒暄片刻便切入了正题,刘孜一本正经的跟容围说他去诏狱看过了,容长兼现在状况很好,未曾受刑,因为有容围在外面的打点过的也还算不错,估摸着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来。   容围在走的时候,还给刘孜送了银两,容虞不知道数额,但想着也不会太低。   刘孜年纪大了,本来就快要退下来了,本就不太可能插手容长兼这次的事然后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引,所以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去看容长兼,他审案的时候压下这事不难,可这案子真的就一定是他审吗?   容虞心里有了猜测,在容围他们出去之后才慢悠悠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在打开房门时,容虞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   容围走了,她也听到了她想要听到的消息,她其实也是想要去找沈映的。   可是她又不想在沈映随同的人面前表现出对沈映的亲昵,也不想要沈映因为她而耽误自己的事情。   还是不去找他了。   她用面纱围住了自己的口鼻,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云徊楼的第三层,这里的高雅与否同楼层有很大关系,第三层同普通的青楼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达官显贵常在这里设局,旁边也有佳人作陪,碰到喜欢的在隔壁找个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沈映同那些人应当在四楼,那里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墨客相聚的地方,容虞并不打算上去找他。   她快步走过长廊,低着头,不想在这些地方过多逗留。   转过一个转角,容虞从三楼下到二楼,她脚步飞快,没有留意周边,来云徊楼的多是达官显贵,二楼是什么地方她也清楚,虽说在云徊楼不太可能出现逼良为娼这种情况,但是容虞不太想引人注意。   可她步伐再快,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   一双金线靴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容虞脚步顿住,抬眼看了过去。   是一个身形身形摇晃的年轻男人,脸色通红,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酒壶,衣衫有些凌乱,他身后的那扇门在打开着,从外面可以窥见里面的几分旖旎。   容虞虽然用面纱遮住了脸,但她的身段在这里依旧是引人注目的存在,长发乌黑,身量修长,纤细却又有韵味,肤色白皙,又有一种特有的,难以掩盖的冷淡气质。   这样的她到哪都是招人的。   “上哪去啊姑娘,你今晚和里面那个一起陪我,我满意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容虞移开目光,退后了一步,低下头道:“我只是过来找人,公子换别人吧。”   那男人喝的醉醺醺的,寻常情况下肯定就不在纠缠了,但现在他被美色冲昏了头,借着酒劲竟然伸出手要去拉容虞:   “说什么呢,你说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容虞躲开,微微皱了皱眉,这里人多,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同这醉鬼道:“找别人吧,让开。”   那醉鬼像听不见一般,打了个嗝道:“你居然不愿意?那你把面纱摘下来,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我给你十两…哦不,五十两我……”   醉鬼话还没说完,后面的声音就渐渐的弱了下去。   他睁大眼睛看着出现在容虞身后的那个身材颀长,清隽冷淡的男人,没说完的话一下子被憋了回去。   “……殿…殿下?”   男人一见到沈映酒酒醒了大半,沈映这个人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几乎可以称的上一见难忘,他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奉承巴结的对象,在人人艳羡的同时,也让人畏惧。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沈映啊,但好在听说这位世子很好说话,这会碰到了正好可以套个近乎,他脑子里组织了一番说辞……   沈映开口:“滚。”   “……”   男人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脑子憋了大半天的话还没说出来,被一下搅散,手里的酒瓶差点没拿稳,闻言脸色更红了,磕磕巴巴道:   “诶…好的,我,我这就滚。”   男人走了以后,容虞把自己的胳膊从沈映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将自己脸上的面纱往上稍微提了提,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好见一群衣着不凡的年轻公子正在四楼的长廊上看着她和沈映,她一抬头,正好撞见了他们惊奇又探究的目光。   沈映低声道:“他们不知道你是谁。”   容虞没有回答他,当即拉着沈映就快步走进了离他们俩最近的一间房间,然后直接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之后,容虞才皱眉看向沈映,问:“你怎么下来了?”   沈映道:“只是碰巧下来。”   容虞才不信沈映的这套说辞,虽然沈映在这帮公子哥当中的地位很高,但他绝不是那种会友时会随意先走的人。   所以极有可能是在长廊上看到了她然后才自己一个人下来的。   但容虞并不拆穿他,只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沈映脸色不太好,道:“不要哪样?我不过来,你怎么应付那个男人?”   容虞道:“我自己有办法。”   容虞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她不想引人注意就意味着她不能向别人求助,那男人分明是借着酒劲故意如此的,大庭广众的,容虞只是一个娇弱的女人,她能做什么?   沈映抿了抿唇,斥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他还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别说这些,保护你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容虞下意识想要反驳他,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也厌恶别人一直保护她,也是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说了沈映一定会不开心。   容虞不想同沈映在这样的事情有这种不必要的矛盾,便换了个话题问:   “他们会下来吗?”   沈映道:“不会。”   这个房间是打扫过的,房内燃着股浓郁的熏香,这味道对于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对沈映来说却过于重了些,他微微蹙眉,然后问容虞:   “你是…跟着容围过来的?”   容虞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同沈映过多解释。   她仰头望着沈映,似乎对那个问题很介意,道:“你这样一直不回去,他们不会怀疑吗?”   容虞的神色其实依旧如同往常般冷淡,但她频繁的问便显得有些急切了起来,沈映觉得有些可爱,有容虞在这里好像连那浓郁的香味都没有那么难闻了。   他道:“不会,谨欢会同他们说清楚。”   容虞对谨欢还算比较信任。她点了点头,稍稍的放下心来。   沈映迟疑了下,试探着又道:“刑部最近案子不多,不久之后或许会重新调查之前存疑的案件,容长兼他应当也在此列。”   容虞不甚在意,道:“哦,反正他都要死了。”   沈映知道容长兼在劫难逃是因为他知道容长兼这个人根本不能细查,就算他逃过了盐运使这事,也逃不过其他的案子,而近日确实是要翻翻以前的案子,   他知道这些所以才确定,可容虞不知道,那容虞又是怎么确定容长兼一定会死的?   沈映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死?”   容虞面色不改,道:“你方才不是说要查以前的案子,容长兼就在里面?”   沈映道:“可你早就知道他不会再出来。”   容虞移开同沈映对视的目光,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道:“我讨厌他,所以我会让顾岑帮我杀了他。”   沈映不语,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自己的指节。   “让他帮你,你不是向来不需要别人帮忙吗。”   容虞重新抬眼看着沈映,眼睛里尽是坦然,她道:“你很了解我吗?”   “那你应当知道如果可以杀掉他,我会不择手段。”   “我也可以帮你。”   “但我不想让你帮我。”   谁都可以,唯独他沈映不行。   对沈映而言,这是容虞亲手给他和她之间划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长河。   但对容虞而言,她让别人帮她,那是利用,她不让沈映帮她,是她自以为的,对沈映献上属于她的保护。   尽管沈映并不需要,尽管这看起来,好像足够天真又幼稚。 第四十七章 沈映知道容虞从不骗……   沈映知道容虞从不骗他。   所以他愿意相信容虞说的每一句话, 也从未把官场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所以她说要让顾岑帮她,他就真的信她要让顾岑帮她。   他不喜容虞的态度, 但他总是能给予容虞最大的理解, 所以他并不会同她在这个方面上一直与她争辩不休。   房里的熏香实在腻人,沈映闭了闭眼, 敛去眼中的神色,道:“我过几日许会去一趟南方,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容虞摇头,道:“没有。”   沈映道:“我这一次,也许会去很久。”   容虞望着他,问:“很久是多久?”   沈映答:“一年。”   容虞对着沈映的目光, 默了片刻, 然后道:“哦。”   “那你去吧。”   沈映道:“你不会想我吗?”   容虞答:“会想。”   “你可以跟我说想我, 也可以跟我提要求。”   容虞道:“跟你说, 你会因为我而留下来吗?”   沈映拉住容虞的手, 他的手指干燥又泛着微微的凉意:“会的。”   这些年里沈映不是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也有一去近一年的时候,容虞从来不管他去哪, 他走了容虞不会挽留, 他回来了却能发现容虞一直在原地等着他。   这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容虞垂眸看着沈映的手,没有把手抽回来,但神色有些冷漠, 道:   “你没有必要因为我而留下,你也不要再同我说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的东西了,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沈映失笑,淡茶色的眸中尽是冷意, 但他的笑却总是温暖又干净的。   “好,我知道了。”   容虞闻言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她用另一只手抱住沈映的腰,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目光虚虚的落在不远处的红帐上,方才的冷漠褪去,神色晦暗。   容虞知道自己是被沈映所信任的。   她也知道将来会有一天,沈映会意识到,他最信任的人最后还是骗了他。   他一定会生气的,会不理她,会冷冷的看她。她最不喜欢沈映生气了,因为每一次如果她不去找沈映,沈映就不会主动过来找她,这会让她很不开心。   她听着沈映的心跳,又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因为那个时候,她就不用再去找沈映了。   “你的身上沾上了这个房间的味道。”   容虞从沈映的怀里抬起头来,神色有些不悦。   沈映还未曾说话,门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一道甜腻的女声从门外传了过来。   “你怎么今天晚上才过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开门的声音随之响起,仿佛下一瞬外面的人就要推门而入。   沈映敛眉,伸手拉起容虞的手臂,这间屋子不大,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屏风后的浴桶里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沈映扫了一眼,最终带着容虞拐进了内厢屏风后的红木柜子里。   “乖啊,我不是不过来,家里管的太严了,我今天也是偷偷溜出去的。”   女子娇嗔一声,道:“那你下次可不要这样啦,我真的等了你好久。”   男人哈哈大笑道:“好,是为夫错了。”   “夫什么夫呀,都还没成亲呢。”   “快些过来,没有成亲今天为夫提前带你过洞房花烛夜……”   “唔,别,要先沐浴……”   女子的声音淡了下去。   房间并不大,二人的声音也不小。   所幸这个红木柜子还站的下两个人,容虞被沈映揽着腰,二人靠的很近,她悄悄的抬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沈映棱角分明的下额,他微微侧着头,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   柜里很黑,门隙约莫有小指头那样粗细的长度,房里暖黄色的光透进来照在沈映精致的脸上,她能看到沈映柔软而长的睫毛,看见他茶色的双眸,印着光影的,高挺又恰到好处的鼻梁,颜色浅淡的双唇,还有凸起的喉结。   沈映转过头,下巴正好轻轻的擦过容虞的额头。   他垂眸,对上了她的目光。   外面衣衫摩挲的声音变的明显了起来,床榻晃动,还有轻轻的喘息声。   “你又燃那种香了?”   “……知…知道你要过来,我总得提前准备一下呀。”   男人轻笑:“我不用这个香一样可以。”   沈映一转过头来,那道光影就移到了他的侧脸,那双好看的茶色双眸依旧是平静的,目光内敛又淡然。   容虞闻到了那股香味,从沈映的身上。   那是一股同沈映的气质格格不入的,一股强烈又甜腻的味道,混杂着麝香还有紫稍花的味道。   外面的声音一次高过一次,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这一对似乎极其喜欢说些什么,进行到了哪一步,总会以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方式喊出来。   从那或破碎或高亢的声音里,即便不看,容虞也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他们那样忙,俨然是意识不到柜子里还有两个人的。   容虞轻声问:“你闻了那个香,有不舒服吗?”   沈映抿了抿唇,目光复杂,一时间不知做何回答。   容虞眼里没有男女礼制,不代表他也没有。   有些东西,他总归是不能像容虞一样这样坦然的说出来的。   容虞继续问:“有吗?”   沈映摇头,道:“没有。”   容虞道:“哦。”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容虞乖巧的待在沈映身边,没有追问什么,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外面还在继续。   容虞静静的看着沈映身上的那道光影,暖光色的光轻柔的落在沈映的衣领上,它照着的那处地方,恰巧绣着几朵很小很小的花朵。   花带着花茎,用的是比头发丝还细的白色绣线,它纤细却又美丽,花朵微微的低垂着,茎直,整体朝里侧偏去,如无风自动,细看来,瘦弱却又好似带着风.情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它。   她知道这是什么,丽春花,也叫虞美人。   衣柜里的寂静和外面的疯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似乎有几日没见了,在表达自己欲.念的同时,还在用各种方式倾诉着自己的对对方的爱意。   比一开始似乎还要疯狂了些。   沈映低头看着容虞,然后伸手捂住了容虞的耳朵。   容虞抬眼望他,眼睛带着疑惑。   沈映轻声道:“别听。”   她听不见沈映说的什么,但看他的嘴型大致猜了出来。   容虞没有反抗,任凭沈映捂住她的耳朵。   好在也没有过太久,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那边的声音就伴随着几声急促停了下来。   沈映担心捂久了容虞难受,就暂且把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女人还在喘着气,似乎很累的样子:“……我…我就说,燃香定然是有用的,你还不信我。”   男人嗤笑了一声,笃定道:“跟那香没关系,真的。”   “才不信你。”   男人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这几日,可有接别的客人?”   “没有,这的嬷嬷很好的,不会勉强我。”   男人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太没用了,我家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决的,你在等我几日,我一定为你赎身。”   女人语调里带着笑意:“没关系呀,我可以等的,我相信你。”   “你信我,我将来会娶你,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恩,我自然信你。”   “你真好啊……”   男人的话在床上总是最不可信的,他们毫无成本的说出那些许下未来的话,说的人说完就忘,听得人却当了真。   除了沈映,男人都是这样无耻又龌龊。   没过一会,脚步声响起,男人抱着女人绕来了屏风后,水声响起,容虞不看也知道是这两人一同进了浴桶。   她和沈映就在湢室的柜子里,从那敞开的一点点的缝隙里,正好可以看见浴桶中的两人。   容虞没打算看,但沈映唇角还是崩了崩,低声道:“闭眼。”   容虞听他的话,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但洗着洗着,那两人的声音就再次变的不对起来,容虞听见声音,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在水里如此,不禁睁开了眼睛,想要侧眸看一看。   沈映眸光冷了下来,在容虞看到之前用手重新捂住了容虞的耳边,让容虞面向自己,沉下脸看着她,再次轻声道:“闭眼。”   容虞眼睛眨了眨,然后顺从的闭上了。   这一次等的时间比方才要短了些,两人回到床上又说了会话。   容虞原本还在想这两人结束之后她和沈映总不可能在这里就这样待上一夜,等他们睡了之后偷偷出去又会不会被发现,可没过一会儿,容虞才发现自己自己的考虑有些多余了。   女人到最后昏睡了过去,那个男人吹熄了蜡烛,竟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间房里,在女人昏睡过去之后直接穿上衣裳离开了。   方才才说出要娶那个女人的话来,如今却连简单的同她共眠都做不到。   男人走后没多久,沈映带着容虞从房间里出去。   即便已至深夜,二楼长廊的的烛火依旧没有熄灭,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在长廊上如果仔细听得话还能听到各种声音来。   “想去哪,要回去吗?”   容虞道:“不了吧,就在这吧。”   沈映点头,拉着容虞上了楼,去了四楼东厢的暖阁。   这里的房间没有像方才那个房间一样甜腻的熏香,只有淡淡的竹香在若有若无的飘荡着。   容虞看着沈映,忽然问:“方才那个男人如果没走,我们还是会这样偷偷出来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衣,道:“不会有这种如果。” 第四十八章 容虞:“??”   ……   容虞:“??”   沈映将自己脱下的外衫叠好放在门边的案桌上, 道:   “他是李侍郎家的小公子,不久前娶了候府的刘姑娘,李侍郎为人板正, 不会容许他的儿子和一个青楼妓子纠缠不清, 他每日卯时前必须回府,赶在李侍郎上朝之前回来。”   容虞问道:“刘姑娘不会发现?”   沈映温和道:“当然会发现, 但并没有什么用,李知谨对她一向冷淡,她不敢贸然去向李家父母告状。”   容虞少见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他当初又何必娶她?”   沈映还未曾见过容虞这副评价别人私事的模样, 不禁莞尔失笑, 道:   “世家子弟, 总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容虞冷冷道:“哪有什么身不由己, 只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罢了。”   她说完, 并没有同沈映继续说这个问题,变了方向问沈映:“原来水里也可以做吗?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沈映:“……”   “……我也没有听说过,大约是可以的吧。”   容虞说:“哦。”   她对沈映向来没有“羞耻”或者“难以启齿”这种情绪, 想到了什么就会说什么。   在某些方面, 简直是毫无保留的坦诚。   自从那次之后,沈映就明白容虞对这些事情有生理性上的抵触,所以也有刻意的避免, 但容虞这些日子总是自己提起来,他不想去过度猜测容虞的想法,但是她这样,即便是沈映, 也没办法去忽视了。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沈映里面是一件白色的交领长衫,腰上系了条手掌宽度的腰封,衣裳有些宽松,衬的他的腰很精瘦。   容虞觉得沈映的每一处都特别合她心意,她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腰,也喜欢他的手。   沈映转过身来,正好发现容虞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身体,他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看什么呢。”   容虞道:“你穿上衣裳也很好看。”   沈映习惯了容虞的语出惊人,甚至可以自然的回答她:“你又不曾见过我不穿衣裳的样子。”   容虞眼睛里带了点其他的意味,像是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一样,道:“我有偷偷看过你沐浴。”   沈映道:“唔,那好看吗?”   容虞点头,说:“好看。”   沈映笑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软长的睫毛向下微垂着,茶色的瞳孔里氤氲着笑意。   干燥苍白的手指从容虞的脸庞滑过,道:“下次你或许可以不用偷偷看。”   沈映的手收回去的时候,容虞忽然发现沈映袖口处好像破了一处。   像是被什么东西挂开的一般,有一个小指指节一个那样长的开口,有细小又柔软的丝线叉开来。   这在沈映身上属实是第一次见。   容虞指着沈映的手臂,道:“你的袖子破了?”   沈映抬起手臂,问:“哪里?”   容虞伸出手,把那个口子指给他看:“这里。”   沈映看着这个开口,沉吟片刻,道:“也许是在哪里没注意挂开的吧。”   容虞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问:“没注意?”   容虞虽然对常人的情感没有什么共通能力,但是不代表她就是个小傻子,她知道沈映根本不可能让一件已经破开的衣服还穿在自己身上,毕竟沈映一直都是一个尤其严谨又尤其讲究的人。   沈映面色不改,道:“怎么了吗?”   容虞抿了抿唇,没有拆穿:“没什么。”   沈映的手指放在被挂开的那里,想了想道:“这件衣裳的料子是我姑姑赐的,全朝上下,只有五匹。”   容虞点了点头,道:“哦。”   沈映继续道:“这样扔了实在可惜,但我前些日子见人有绣工处理这些衣裳时,总会往上面绣些东西。”   容虞:“哦。”   沈映:“……可是我总不喜除你之外的别人那样碰我的衣裳。”   沈映说到这里,容虞蹙起眉,认真打断道:“既然如此,我又不给你洗衣裳,你的衣裳都是自己洗吗?”   沈映唇角僵了僵:“……”   但容虞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怎么纠结,直接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沈映道:“我想说,不如你来绣吧,绣完了交给我。”   容虞看了眼沈映袖口处的口子,犹豫了片刻,抬眼看着沈映,回答道:“我不会。”   “我也不想去学。”   沈映收回了手,手臂垂下,那处故意被划开的口子被遮掩住,他唇角弧度不减,带着温柔笑意,像往常的许多次一样,从不勉强容虞。   缓声道:“好,不绣没关系。”   容虞低下头,站起身来,道:“沐浴吧,要睡觉了。”   沈映道:“恩,我明天送你回去。”   习惯说起来,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习惯容虞的炙热的感情,也习惯容虞近乎冷漠的坦率。   ……   第二天清晨,容虞从云徊楼走出来。   她还是没有让沈映送她,在沈映去上朝之后自己从这里出来了。   此时已然辰时了,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小贩叫卖的声音起起伏伏,早市喧闹起来。   容虞低着头,从云徊楼里走出来,没做多少停留,拐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子里。   容虞是第二天中午才回到郡王府的,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个时候回来,多少会被大夫人或者什么其他人盘问,但是所有一切都出奇的平静。   没有一个人来问她昨天晚上去了哪。   府里的人多是来去匆匆,她才刚刚进门,似乎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氛。   平静着又不平静着。   她随手拉了个小丫鬟问,才得知是今天早上,容长兼那件原本已经快要结了的案子又被重新审查,除此之外,还有几年前的旧案,已经容长兼从仕这么几年来所有的过账还有经手的政令。   不是高淮的意思,也不是陆覃安的意思,而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皇帝虽然不怎么过问朝事,事情大多信任陆覃安和高淮,但皇权总是至高无上的,他们俩权利再大,也只能影响皇帝的决策,而不能决定皇帝的决策。   这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那天碰巧皇帝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如此无所事事,心血来潮听人说了会朝政,然后恰巧说到了容长兼,皇帝随口多问了两句,下属多说了几句。   于是皇帝便道:   “居然在朕眼皮底下这样猖狂?朕最不喜欢大街上出现这样血腥的事情,不行不行,去好好查查。”   “还有他以前的事,记得跟朕汇报。”   皇帝就恰巧挑在这几天心血来潮听听政事,下属又恰巧说起了容长兼,而帝王又恰巧对这事起了兴趣。   而郡王府早就势落,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为容长兼说话,所以第二天,皇帝的命令就见了成效,而原本被大家意以为就快要出来的容长兼再次被扣押了在里面。   这中间仿佛又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连串的发生,偶然又必然。   但这些事情的发生,就是真的只是郡王府过于倒霉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可容虞最开始觉得容长兼出不来,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皇帝对容长兼的关注,不仅是对容围,对容虞来说,也是个意外。   容围不在府里,约莫又为了容长兼的事出去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他能找的无非就是两个人,高淮和陆覃安,   高淮性情难以捉摸,帮容围的可能性并不大,而陆覃安又老谋深算,断不会做没有益处的事。   容围是个自私的人,在府里所有人都在想容围应该怎么救容长兼的时候,容虞却在想,他也许要放弃这个儿子了。   容虞回到她的院子,琉夏在她进来的时候为她开了门,她低着头,见到容虞回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像是在忍着什么。   “…姑娘,你回来了。”   容虞听清楚了她语调的不对劲,她目光扫过她,不带丝毫的感情,像看一个什么不起眼的物什一样。   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不理会她。   “姑娘,你…你累不累,需要奴婢去让人烧水吗?”   容虞自顾自的走进门内,无视琉夏,就着房里的水盆仔细的洗了洗手。   琉夏的手仅仅的攥着自己的衣服,眼睛有些泛红:“姑娘,你,你饿不饿啊,奴婢……”   容虞把手擦干净,然后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站在她旁边的琉夏,直接问道:   “想说什么就说吧。”   琉夏倏然睁大眼睛,交握在腹前的手僵硬着,道:“……什…什么?”   容虞静静的看她:“你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吗。”   “给你个开头,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琉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形有些颤抖:“姑…姑娘。”   “不说吗?”   琉夏眼睛通红,眼泪掉了下来。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她好像是个特别爱哭的小姑娘,以前每一次容虞受欺负,她都会这样哭,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掉。   “对不起……”   “对不起姑娘…对不起……”   “奴婢是……”   她哭的很厉害,甚至不敢直视容虞的眼睛,泪水砸在地上,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容虞不语,就这么静静的看她,等她说出自己的意图来。   半晌,琉夏才哽咽着:“夫…夫人说,她知道您可以救下大少爷,她…他让您一定要救下他。”   容虞道:“倘若我不呢。”   琉夏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脊背颤抖着,道:“倘若您不救……”   “她,她会毁了您的东西,还会…还会杀掉云徊楼的云袖姑娘。” 第四十九章 “……对不起姑娘,……   “……对不起姑娘, 奴婢真的没有办法,她…她威胁奴婢,奴婢真的……”   琉夏的头低垂着, 语调里带着哭腔, 跪在容虞面前,姿态极是卑微。   “姑娘, 您…您有办法救大少爷的吧,姑娘您和顾大人那么好,一定有办法的。”   容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琉夏被容虞看的心虚,她重复道:“奴婢…也没办法。”   容虞轻飘飘问:“那她们威胁你什么了。”   “不是说身不由己吗?”   空气陷入了寂静,琉夏张了张嘴, 不敢直视容虞的眼睛, 她顿了半晌, 才颤颤巍巍的开口:   “是…是我阿婆。”   “我阿婆被葬在南郡山上, 大夫人说…如果我不听她的, 她们就把我阿婆的尸体挖出来,我不敢……”   容虞点了点头,就在琉夏以为容虞信了的时候, 容虞忽然道:   “你已经同我说明你的意图了便不必美化自己的, 不要自欺欺人了。”   琉夏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居然也会拿你阿婆出来拿出来当借口吗,我以为你不会拿她当自己贪图富贵的借口的。”   琉夏猛然睁大眼睛,脸色说不出的复杂, 难以置信又带着被戳破的羞耻:“您…您知道?”   容虞淡淡道:“我不知道,乱说的。”   她没骗琉夏,她只是做什么习惯性的先从利益出发,所以才试探性的提了一句。   如此看来, 果真是这样。   琉夏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诈了出来,一时不知是个心绪,她低下头来,半晌才道:“……对不起,姑娘。”   琉夏的不对劲从很早就体现出来了。   从容环出嫁,她从郡王府搬出来开始,那天晚上她带着东西去杏林街找容虞,在那间狭窄的小房间里,琉夏站在她的对面,容虞起身故意碰到那把团扇,露出里面的书信时。   琉夏垂眸看着那些书信的眼神,容虞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真心为她做事的人。   但当初琉夏看到的,是最上面的那张,那张并非是那些证据之一,而是一页情书。   落款,是容虞自己写的顾岑二字。   她习惯性的不信任除却沈映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把那张伪造的情书放在了最上面。   容虞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琉夏诧异的抬起头来,她以为容虞会痛恨她背叛她,甚至会打她骂她,但是却没想到容虞用着像往常一样语调,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让她下去了。   “姑娘…,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背叛您。”   “我不怪你。”   琉夏继续道:“…那姑娘,您…您会救大少爷吗?”   容虞道:“会的。”   琉夏的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样不好,又收了回去,这样的一连串表情变化看着,实在是滑稽。   “是啊姑娘,您和顾大人那么好,你要是开口说说,顾大人肯定会同意的。”   她说着,又想起了那个姑娘格外爱惜的红木匣子,那个匣子被她偷走放在了大夫人那里,她几乎是和容虞一起长大的,知道那个匣子对于姑娘来说简直同命一样重要。   人啊,就是很奇怪。   做选择的时候分明已经下了决定,这样的情况下,琉夏却还是忍不住去讨好容虞,试图挽回她们的主仆情谊。   于是琉夏顿了顿又道:“……姑娘,您…您的红木匣子还在大夫人那,您既然答应了,奴婢就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奴婢一会就去劝劝夫人让她把匣子提前给您。”   她以为容虞会稍微开心一点,眼睛里带着喜意兴冲冲的看着容虞,以为容虞会缓解一些自己的过错。   但容虞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平淡又冷漠,只道:“不必了。”   “拿走就拿走吧。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的啊。”   琉夏不可置信:“姑娘?那可是您最喜欢的……”   容虞不欲再同琉夏多说,皱眉道:“下去。”   琉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是。”   琉夏抹了抹眼泪,然后退了出去,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倾泄进来的日光被关在外面,容虞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慢吞吞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   她扫视了一眼这间破旧却整洁的房间,目光在那个一直放那个红木匣子的角落里停了半天才离开。   木匣子也不见了,她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人的心思多好猜啊。   做了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下意识就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骗过自己。   就像方才的琉夏,一直都在说“对不起。”却没说一句“我错了。”   是人都有私欲,琉夏跟她近八年,在她身边看不到希望,会放弃她找更好的出路也很正常。   追求安稳富裕的生活没什么错。   容虞能理解。   …………   可大夫人还未曾做什么,云袖那边就先出了事。   起因很简单。   云徊楼换了头家,头家说云袖是妓子出身,身份卑贱,难堪其职,所以把她的名字从管事中剔除。   而最过分的并非如此。   新头家甚至让云袖重新挂牌,否则就让她离开云徊楼。   云袖今年已经近三十了,模样还如年轻时那般美艳,但是这个年纪在云徊楼实在是大了些,所以那些人让云袖挂的是一层的牌,确切一点说,就是倘若有人愿意付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她一夜的牌子。   倘若那人在愿意多付几两银子,那这一夜对于云袖来说,就是生死不论的一夜。   新头家轻飘飘的几句命令,就让云袖在云徊楼七年的隐忍还有坚持毁于一旦。   让她又重新变成了曾经那个低贱的妓子。   容虞再次见到云袖的时候,是在一个香味刺鼻的房间里。   这种味道比上次同沈映在一起时闻的那个味道还要浓烈的多,低俗又带着淫靡的味道。   容虞知道这是市面上常见的催情香。   容虞进来的时候,云袖躺在床上,半倚着木床,外衫半褪着,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衣,低垂着眉眼,神色倦怠。   听见脚步声,云袖懒洋洋的睁开眼,然后看到了进来的容虞。   气氛沉默了片刻,云袖扯着唇笑了笑,道:“怎么又过来了,我没事。”   容虞走到香炉边,将里面冲鼻的香熄了以后才朝云袖走过去。   云袖把自己的外衫穿好,笑道:“唉,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当时还不如走呢。”   容虞看着她道:“我会让你走的。”   云袖掩唇笑了笑,道:“行了,同你说笑话呢,我也没什么,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几年不接客了,突然这么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   容虞没有回答她那些话,单刀直入的问:“是谁买了云徊楼,你知道吗。”   云袖的语调有些自嘲,道:“是国公府的人,我原本还想着是我得罪了什么人呢,如果是国公府的话,那估计那人就是看我不顺眼吧。”   “毕竟我平常见着那些人奉承还来不及呢,哪会得罪啊。”   “国公府为什么要买下云徊楼?”   云袖手里把玩着自己的衣袖,慢悠悠道:“这个说起来其实有些好笑,我原本还不信来着。”   容虞问:“什么。”   “听说是国公府有个受宠的小女儿喜欢云徊楼的玉桂糕,她前几天生辰,家里人就把整个云徊楼买下来送给她了。”   “小女儿?”陆长宁?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女儿,总之就是一个格外受宠的姑娘。”   云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姑娘同我什么仇什么怨,第一件事就拿我开刀。”   容虞低下头,暗沉的眸子泛着冷光。   第一件事就拿云袖开刀根本不是陆长宁可以做出来的事。   国公府受宠的姑娘,除了陆长宁,也还有另外一位,就是苏致。   容虞看见了云袖脚背上的伤,被红色的纱裙挡了一半,但还是能看见上面青紫痕迹。   云袖看见容虞这副模样,握住了她的手笑了笑,道:“没事,我怎么着也是这儿的老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容虞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云袖道:“下次别来看我了,你一个姑娘家,总来云徊楼像什么。”   她摆了摆手,道:“快走吧,别耽误我生意了,二两银子呢。”   容虞站起身来,道:“我来的时候付了钱。你今天不会有客人,好好休息吧。”   云袖一愣,随即道:“好,快走吧。”   容虞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出云徊楼时,容虞仅仅攥着的手指才一下子松开,攥的太久,红白痕迹尤为明显。   是她连累了云袖。   容虞自己可以受伤,可以被侮辱,但是她不能接受一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因她而受到伤害。   苏致也没有父母,但是陆家人对她恨不得捧到天上去摘月亮,因为喜欢云徊楼的玉桂糕,就有亲人可以给她买下整个云徊楼。   容虞也没有父母,可她就必须在泥淖中当最肮脏的老鼠。   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这些东西容虞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看法其实很简单。   想要什么就去抢过来,想做什么就别去管后果,不喜欢的东西直接毁掉就好。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云袖的样子又让她想起了一些早就被她忘记的事情。   她就知道,对她怀带善意的人,从来不会又好下场。   半晌,容虞抬起头来,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忽然在她面前,帷裳轻轻被拉开,露出苏致白皙的侧脸来。   她微微侧头看向容虞,唇角带着笑意,道:“……九姑娘呀,怎么你也在这里。” 第五十章 苏致从马车上走下来,……   苏致从马车上走下来, 肤色莹白,妆容精致,头上的发饰贵重华丽又不过于夺目, 身上穿着色淡却不朴素的衣裳, 她随便走动一下,裙摆上就有不知用的什么材质的线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她笑起来总是端庄的, 做什么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也是被宠大的掌上明珠。   而容虞,她的头上永远都只有一根廉价的木钗,身上的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布,甚至有的穿的时间长了, 已经有些褪色了。   她和苏致好像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好巧呀, 能在这里遇到九姑娘。”   容虞看着她, 沉默。   苏致也不觉得尴尬, 自顾自的又道:“今天天气不好, 我本不想过来的,可姑姥姥非要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九姑娘。”   容虞道:“有事吗。”   苏致道:“也没什么事。”她掩唇笑了笑, 道:“不过我对管理这样的酒楼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唔,听说有一个管事的好像同九姑娘认识,是哪个管事啊, 九姑娘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照顾一下。”   容虞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实在厌恶,眉头皱了皱,道:“别在装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苏致像听不到一样,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管事的以前是妓啊,那样低贱的人怎么配待在云徊楼呢,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应当不是她吧,毕竟…我一直觉得,能和这样下贱的女人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人。”   “九姑娘你说是吧?”   容虞问:“那什么才是上的了台面。”   “你这种吗,寄人篱下却还自以为是的人。”   苏致道:“寄人篱下?我不是寄人篱下啊,我的姑姥姥是我亲姑姥姥,可你那个郡王父亲真的是你的父亲吗?寄人篱下的,应该是你吧。”   “毕竟我听说你的母亲她和下人……,你懂我要说什么吧。”   容虞动了动唇,不再说什么。   容虞从不会试图与人在言语上激烈辩驳,她从来都是沉默又冷漠的,许多人都会拿她的身世来讽刺,她不想在这方面去辩解什么。   但她的沉默却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苏致,她故作诧异道:   “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该不会真的是哪个妓吧,可是我前几天才下令让她走的,不过如果是九姑娘开口,我也可以考虑让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容虞问:“你要如何?”   苏致想了想,笑意盈盈道:“不如就过来陪我玩几天吧,正好我有一个小丫鬟前几天刚刚被调走。”   确实是让容虞陪她玩,不过是让容虞去当她的丫鬟陪她玩。她根本就没想放过云袖,说这些只是为了羞辱容虞罢了。   容虞眸光沉暗,没有回答她。   苏致也不坚持,道:“九姑娘不想来吗,那就不来吧,不过九姑娘日后改主意了可以过来找我。”   她转头又对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说:“去把马车里的玉桂糕拿一点出来,九姑娘应当还没吃过这个。”   丫鬟应声,去了马车取出了一袋玉桂糕出来,苏致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接过,然后递给容虞,道:   “喏,这个送给你,云徊楼的玉桂糕很好吃哦。”   “我就是因为喜欢吃这个,那天同姑母随便一说,姑母居然让人把整个云徊楼都买了下来。”   容虞伸手接过,那用油纸包裹的玉桂糕便轻轻的落在她的手上。   苏致把手收回来,再次唇上的笑意一直都未曾消减,道:“我就先走啦,再见啊九姑娘。”   她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容虞站在原地没动弹,看着马车缓缓的从她面前驶过。   容虞不喜欢苏致。   但这种厌恶不同于对郡王府众人一样,她可以面色淡然的去杀掉郡王府的人但是却无法接受自己因为私欲去杀掉其他的人。   她不喜欢苏致也不是因为苏致看不起她或者对她口出恶言。   毕竟在容虞成长的这些年里,听得比这要恶毒的话简直不计其数。   她提着苏致给的玉桂糕走回了家。   琉夏一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道:“姑娘,您回来啦,奴婢给您准备了膳食。”   容虞没回应,琉夏也习惯了,她看着容虞手里提着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面色有些诧异,她几乎从来没见过容虞从外面带什么吃的东西回来。   “姑娘,您带了什么呀。”   “是姑娘您自己买的吗?”   容虞走进房间,瞥了眼桌子上颜色鲜艳的几道菜,然后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那几道菜同往常比简直精致了不止一点半点,荤素都有,连盘子都比往常要好看。   这样的东西同这个破旧的小房子简直格格不入,似乎在她记忆里,这个小房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精致的菜色。   琉夏也注意到了容虞的目光,这是她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有了大夫人的帮助,最近她在府里也多少不像之前那样总受别人冷眼了。   她怀着期待希望容虞夸她几句,或者在容虞眼里眼里发现几丝意外或者惊喜的目光,但是都没有。   她和容虞这几年是一步一步一起走过来的。   所以她知道她们冬天分到的碳永远比别人少,被褥永远是别人用过的,膳食偶尔连下人都不如,就连月钱,她家姑娘得到的也没有别的姑娘的多。   从前她们吃着味道寡淡的青菜时,她在旁边看着姑娘面无表情的吃下那些东西。她就在一旁暗暗的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姑娘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   可是当她真的有一天把那些精致的饭菜端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却和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样。   “一些吃的,你要吃的话自己拆开吧。”容虞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那青瓷碗旁边,便转身回到了走到了自己房间里去。   琉夏看着容虞进去,道:“姑娘,您…您不吃饭吗。”   容虞道:“不了。”   琉夏不敢劝说什么,脑袋拢拉了下来,应了句:“……那姑娘,你好好休息。”   十一月初,北戎入侵的消息伴随着第一场凛冽的冬风从遥远的西北传到了上京城。   大靖朝向来是个强大又安稳的国家,这个消息在温柔乡一般的上京城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大靖朝地大物博,能引起周边小国的觊觎很正常。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但是每次战乱都会被迅速的平息,打的再激烈也只是边境影响比较大罢了。   北戎民风强悍,但是地处偏远,气候严寒,粮食短缺,光是在吃穿用住这些条件上,同大靖就根本不能比。   这次进犯多是要同以前几次一样无疾而终。   但是北胜算不大归胜算不大,朝中上下却依旧对此严阵以待。   调兵遣将,运输粮草,清点军饷等都还是进行了起来,就连不爱管事的皇帝最近都开始看奏折了。   冬天已经到了,树叶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来,不久之前好像还繁茂的枝丫突然之间就变得光秃秃起来。   容虞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针线。   她的面前放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各样的线,还有一块白色的缎布,容虞手里的布是一块黑色的棉布。   上面绣着很多东西,但大多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不过棉布从头至尾,上面绣的东西却越来越像个样子,从针脚粗糙到针脚细密。   容虞不管做什么,天赋都出奇的惊人,她几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绣活,但是只要她耐下性子学,不出三天就可以学到常人几近半年才能学出的成果。   其实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沈映会想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去大街买一些,随便二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绣工比她要精细的多的东西来。   她不明白,但她还是尝试去做了。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天了,除了吃饭,就一直在弄这些针线。手指上原本磨出来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硬硬的茧。   琉夏端了些干果送进来,瓷盘轻轻的放在容虞的手边,琉夏退到一边,脸上带着笑意,像往常一样问容虞:“姑娘,你是在做什么呀?”   容虞回答:“一件衣服。”   琉夏见容虞回答自己,心里便觉得开心不少,她把握好机会想要同容虞多说几句话,道:“姑娘做这个可是要送给顾大人。”   容虞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做应答。   琉夏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是在像上次一样变相的催促或者威胁容虞,但她就仅仅只是想要和容虞多说几句话而已。   虽然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姑娘待她同往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好像真的同姑娘所说的那般“没事”一样。   可是好像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心里有些慌张,解释道:“姑娘,奴婢…奴婢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   容虞还是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针线,依旧没有开口同她说话。   琉夏心里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问出那样的话来。   但是没过一会儿,容虞忽然开口:“我已经同顾岑说了,他说这几天风声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琉夏愣了下,想说自己没有想问这些,但话到嘴边了,还是道:“……那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   容虞道:“半个月左右就行了吧。”   琉夏心里冒出了喜意,只要大少爷可以安全回来,大夫人就允诺她把卖身契给她,除此之外还会给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让她安身立命。   她此后就再也不用受人冷眼,也不用在再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   她原本不想说这些东西惹姑娘厌烦,可是当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她又挡不住诱惑去关注。   “……多…多谢姑娘。”   容虞看着黑色棉布上第一次绣成功的那朵虞美人,手指轻轻的抚了抚,问道:“大夫人给了你什么?”   琉夏面色有些不自然,脸色有些发红,道:“大夫人允诺奴婢可以出府,再不用给人为奴为婢。”   “只是这样?”   琉夏小声补充道:“……还有一大笔钱财。”   她又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奴婢真的不是想要离开姑娘,奴婢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第一次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是在三年前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啊,直到现在她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胳膊。   那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中午的时候雪才将将停下。   冷风顺着领口灌入身体里,冻的她忍不住打寒颤,碳已经烧完了,屋子里很冷,她从院子里出来想要再去找些碳回来,可是管家总说没有碳了,碳已经分完了。   她的主子不受宠,她在府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平常除了要在容虞的小院里伺候偶尔还要去帮别的丫鬟干活。   她的手被冻的皲裂,脚也已经麻木了。   那天她从六姑娘的院子门口路过,院门没关,她站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厅堂正中央的地上炭盆烧着的碳。   那光红彤彤的,照在人脸上能映出红光,有几个人围坐在炭盆旁边,她们手里甚至还捧了个暖炉,正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围在一起聊着天。   琉夏清楚的看见炭盆旁边有一个木桶,桶里放的全都是炭。   她能想象的到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心肝脾肺都舒适了起来,脚也暖洋洋的,刺痛般的寒冷会尽数褪下,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好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简直就如同仙境一般。   她那时候就在想。   如果她是六姑娘手底下的丫鬟就好了。 第五十一章 时间真是一个强大的东……   时间真是一个强大的东西, 它的流逝总是轻易的让一个人的信念崩塌,不管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过往,那些重要的东西, 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之下, 最终成了被时光碾压下的灰烬。   就像琉夏一样,击垮她的信念的根本不需要巨额的财富又或者威及性命的威胁, 仅仅只是大雪中的几斤炭就可以了。   可她总不想那样轻易的去承认的自己的背叛,所以她会为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   或者说其实琉夏直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多伤害容虞的事情。   她总觉得,根据她那么多天的观察,容虞和顾岑的关系比外人想象的要亲近的多,那么她去随便求求顾岑, 就能换来她们两个人的财富还有安稳, 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些精致的饭菜最终还是没被人动过。   琉夏按耐不住的去和大夫人复命了, 容虞继续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摆弄着那些针线。   寒冷的风从窗户灌了进来, 一片枯黄的叶子悠然落在了那块白色的缎布上, 容虞将那叶子从布上拿开,然后起身吱呀一声关上了木窗。   距离上次从云徊楼回来已经过去了近七天。   容虞每天夜里都会过去买下云袖一夜,然后静静的呆在那, 以防有别人进来。   她不像苏致一样后面有一个宠爱她的国公府, 她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不能像那些权贵一样说把云袖弄出来就弄出来,她在短时间内, 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换云袖一夜的安宁。   夜色流淌,她站在窗边,云袖躺在半躺在床上,容虞问她:“为什么不想离开。”   云袖笑了笑, 道:“也不是不想离开,就是总觉得就这样走了,好像就少了点什么。”   容虞问:“为什么这样觉得?”   云袖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年不容易,我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还能回去,我在这里待了七八年了……”   她也知道强权不可反抗,她没有背景没有权势根本不可能彻底安稳的在这个名利场立足。   人好像一出生就注定了自己的地位,她为了那个管事的位置付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这几年的心血,竟然仅仅只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就毁于一旦。   这些都是很无奈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止住了话音,可能也觉得自己再说这些有些没意思,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继续道:“……我会走的,就是还有些东西没弄好。”   “小虞,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容虞低头饮了口杯中的茶,道:“不了。”   她知道云袖切不得,但还是道:“你走吧,上京城不是个好地方。”   云袖点了点头,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要一直待在郡王府吗?”   容虞道:“我自有去处。”   她转过身来看着云袖,容虞自己心里明白,云袖如今这样是被她连累,可她从来都没有能力去保护另一个人。   区区一个郡王府就已经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倘若再加上一个国公府,她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对不起。”   云袖不明白容虞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愣了愣,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回答道:   “不用对不起,我这条命都是你母亲给的,只是突然要离开,有点不习惯……”   云袖说到这里,外面忽然有人扣了扣门。   “云袖姑姑,大管事的叫您。”   云袖愣了下,她沦落这种境地已经有几天了,忽然听到熟悉的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她也想不通这个时候大管事的叫她会有什么事。   云袖脸色不太好看,同容虞对视了眼,然后从榻上坐了起来,道:“小虞你先在这等等,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她走下床,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云袖从容虞身旁走过时,容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皱眉看向云袖,道:“能去吗。”   云袖朝容虞投去了个安抚性的笑容,道:“没事。”   她拿开容虞的手,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容虞站在原地,看着云袖把门带上,垂下的手指渐渐握紧。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力感,不是替自己,而是替云袖,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她不像让对自己心存善念的人受到伤害。   她不知道云袖会遭遇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云袖遇到了了什么她该如何解决。   在绝对的权势之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会无所遁形。   容虞低下头,脸色阴沉,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她抬起手,在打开门之前,木门忽然被再次扣响。   “笃笃笃”三声,平缓而有力。   容虞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打开了门。   沈映一身白衣站在外面,他背后的喧闹在一瞬间仿佛就成了陪衬,她一仰头就对上了沈映复杂的目光。   沈映又帮她做了一件事。   他问:“怎么不来找我。”   容虞把手从门上拿开,躲开了沈映的目光,没有回答他。   沈映迈步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他和容虞之间的矛盾沈映自己清清楚楚,他不再问这个注定没有回答的问题,而是退一步道:   “不来找我也没关系,我会自己过来的。”   容虞问:“你是怎么做的,会对你有影响吗?”   沈映道:“能有什么影响,举手之劳罢了。”   容虞道:“那苏致她会不会告诉你的父母?”   沈映失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要总觉得我什么事情都要请示他们,况且我的父母也有他们自己的判断力。”   容虞沉默了片刻,道:“……谢谢你。”   “不要说这个,本就是因我而起,自然由我解决。”   当初要不是他主动在苏致面前暴露他和容虞的关系,苏致或许也不至于这样针对容虞。   想起这个,沈映低垂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光,苏致对他而言,是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本意并不想伤害她,但苏致若继续如此,那就只能怪他不顾这些年那本就淡薄的情谊了。   容虞靠在椅背上,微微的叹出一口气,她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解决不掉的事情,有人给她解决了。她不想让沈映帮她,可当沈映真的做了,她又觉得属实轻松了许多。   她果然不是个好人,虚伪。   她注定短暂的一生里,倘若真有亏欠,那一定是对沈映的亏欠。   “你先出去吧,一会云袖要回来了。”   “我一会去找你。”   沈映摸了摸她的头,道:“是该去找我,你都几天没见我了。”   容虞拉下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节,道:“一会就去。”   沈映刚离开没多久,云袖就回来了。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夹杂着困惑还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欣喜。   她一见到容虞便拉住了容虞的手,道:“小虞,我不用走了!”   容虞早她一步知道,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云袖习惯了容虞这副表情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大管事说那个小姐临时改了注意,让我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上。”   容虞道:“恩。”   云袖道:“唉,其实也不一定,今天她能改主意让我回去,明天她就能改主意让我离开,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容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只浅浅的嗯了一声,道:“可情况也算是好些了。”   云袖点了点头,看着容虞忽然迟疑道:“……小虞,你跟我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容虞诚实的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云袖将信将疑:“小虞,不管你在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生活的快乐。”   容虞道:“会的。”   她从云徊楼离开,就在她常常遇见沈映的那个转角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可她走过去时,侯在马车边的谨欢却道:“九姑娘可先进去稍等片刻,殿下临时遇到了点事情,一会就过来。”   容虞没有立刻上去,反到站在马车旁边,道:“可知道他去做什么去了?”   谨欢神色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回答道:“殿下方才碰见了李大人,正在同李大人商议过几日前往江南一事。”   “那你可知他是因为什么才要走?”   “这个……”   谨欢作为沈映的贴身侍从,自然知道为什么去,但是他又不知道殿下没有把原因告诉九姑娘是不是有殿下自己的顾虑,故而迟疑了片刻。   容虞见他迟疑,便继续问:“那大约要什么时候走?”   谨欢老实回答:“约莫还要七天。”   容虞低声念了一句“七天……”,然后对谨欢道:“知道了。”   谨欢第一眼看到容虞的时候觉得这个美艳的姑娘一看就不好亲近,后来见得次数多了……觉得容虞是真的不好亲近,他回回和容虞说话的时候都莫名的紧张。   空气有些沉默,谨欢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的措辞道:“九姑娘可要考虑考虑,是否愿意同殿下一道出行。”   容虞道:“不了。”   谨欢道:“奴才听殿下说,或许得出去近一年,九姑娘……”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块白色的衣角,顿时就止住了话音,同容虞道:“殿下过来了。” 第五十二章 “殿下。”   ……   “殿下。”   沈映扫了谨欢一眼, 温声问:“在说什么。”   容虞替谨欢答道:“我问了他一点东西。”   两人上了马车,沈映道:“问的什么。”   容虞说:“是关于你的事情。”   “怎么不直接问我。”   容虞抿了抿唇,然后道:“看到他就随便问了, 没想那么多。”   沈映嗯了一声, 然后道:“我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容虞坐在沈映旁边, 答道:“没什么打算。”   沈映给容虞倒了杯茶,道:“总不能一直没有打算,待我回来时许都是来年十月份了,你要一直待在郡王府吗。”   容虞垂下眸子,道:“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沈映道:“我不想在你耳边念叨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种话, 但是你今年已然十八了, 容围他不会让你在府里待久的。”   容虞反问:“那又如何?”   “不如何, 只是你要听从他的安排吗。”   容虞冷笑了一声, 道:“怎么可能。”   “那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容虞沉默了下, 道:“没有,我没想过这些。”   沈映把茶杯轻放在容虞的手边,被长睫盖住的, 茶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平常难以见得的阴暗, 语调依然温柔的让人心动,他静静道:   “没想过这些,你难道从未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容虞的话从里到外都透着股矛盾。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按常理来说,她从沈映问她的第一句话就知道沈映要问的是什么,那么根本就不会出现后面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她可以不对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也可以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 但是她总不可能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将来。   从未幻想过,是不是也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以后。   沈映是个很敏感的人,他自认为自己也算了解容虞,知晓容虞其实并非是一个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但是容虞现在这样,又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对容虞再容忍也有自己的底线,有些东西根本就碰不得,如果容虞有那种想法,那让他不可原谅的,就不仅仅只是她轻率的结束自己生命,更多的是对她彻底的失望。   那便意味着,她从未把他的珍爱放在眼里,也从未站在他的角度角度想过一丝一毫。   他一直以来的忍让和期盼都毫无用处。   气氛似乎丝毫没有改变,夜色依旧温柔,外面有冷风扫过,但车厢里却温暖舒适,沈映放在她手边的茶冒着袅袅的热气,杯壁温暖,像沈映此刻给人的感觉。   容虞放在身侧的手稍稍动了动,葱白的指尖碰到了白瓷杯壁。   她仰起头看着沈映,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坦然。   “我的将来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我能怎么办呢,如果真到了无法反抗的时候,我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的将来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沈映垂眸直直的看着她,顿了片刻才弯了弯唇,温和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他知道容虞的性格缺陷,这个缺陷会让她永远对他真诚。   “但是你想象的将来里没有我,这让我很不开心。”   容虞还是原来的样子,毫不意外的回答他:“应该有你吗。”   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见这样的回答了,沈映都习惯了,他道:“既然将来没有我,现在又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你看看你,现在待在我身边,你想抱我可以抱我,想亲我也可以亲我,你现在这样对我,又说未来没有我,你不觉得自己很像画本子里说的负心汉吗?”   容虞神色怪异的看着沈映,道:“负心汉是男人吧。”   沈映摇了摇头,道:“被辜负的总是那个在感情里处于弱势的,你看不出来吗。”   他看着容虞,漂亮的眼睛竟然带了点伤感,道:“我才是我们之间那个,处于弱势的人。”   容虞:“……”   “可是每次你生气都是我去哄你,我都没有跟你生气过。”   沈映道:“不能这么说。”   “你看,你就算不来找我,我过不了多久也会自己去找你的,你难道没发现,我总是很好哄吗。”   容虞摇摇头,道:“不好哄。”   “你那么长时间不跟我说话我觉得很难受,一点都不好哄。”   “不过我也没哄过别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映失笑,揉了揉容虞的头顶,笑着问她:“想去哪里?郡王府,还是跟我回去。”   容虞道:“郡王府吧。”   沈映神色有些不满,道:“可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不趁这个时候多跟我待待吗?”   容虞道:“不能,我晚上已经连续出去好多天了,再这样会被怀疑的。”   沈映本能的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回想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他知道容虞这几天晚上一直待在云徊楼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知道苏致对容虞做了什么。   苏致在国公府的确过于受宠了些,以前他对这些熟视无睹是因为与他无关,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些不合适了。   容虞忽然道:“你最近好像总被陛下召见,怎么回事。”   容虞第一次问他关于朝堂的事,沈映一瞬间还有些意外,他顿了顿道:   “也没什么,最近我和季尚书正在处理一个案子,那案子涉及的家族里有一个女子,陛下爱慕这女子,想要免了她的罪让她入宫为妃,但又怕我外祖父训斥他。”   “季尚书是老臣了,行事古板,陛下和季尚书…略有不合,所以就用来同我说这个事。”   沈映说的委婉,容虞也大致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虽说不问政事,但也不是一个暴虐的暴君,相反他的性子甚至比厉任皇帝都要软弱,最怕那几朝元老的老臣,而且还不敢下令责罚他们。   季尚书为人刚正不阿,自然不可能答应皇帝如此请求,说不定还会“以头抢地”劝皇帝三思,这种事情皇帝又不可能告诉陆覃安,沈映身为二把手,长的又好看,又是一副看着就很好说话的气质,皇帝自然更乐意和沈映说话。   他问容虞:“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容虞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说陛下最近经常去民间花坊,那些地方不干不净的,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注意些些。”   沈映没管容虞说的这话是多么的大不敬,他轻笑了一声,道:“从哪听的啊你。”   容虞沉默了下,一时间竟然没有直接回答出来。   沈映瞬间就明白了容虞的意思,脸上的笑意褪了些。   “顾岑他又来找你了?”   容虞摇头,说:“我去找他的。”   “你有时间去找他怎么没时间来找我?”   容虞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去看看容长兼死没死。”   这话一点也没有让沈映转变心态,要是没有顾岑,沈映才不信容虞可以确切的得到容长兼的消息,毕竟现在探消息的,都还觉得容长兼好好的呢。   沈映直接道:“他喜欢你?”   容虞道:“也许吧。”   “知道他喜欢你你还找他?”   容虞疑惑的的看着沈映:“不能吗?如果他对我只是陌生人,我也不会找他。”   沈映:“……”   马车停下,外面有小厮道:“殿下,九姑娘,郡王府到了。”   容虞站起身来,临走前又弯身吻了吻沈映的唇,道:“我要先下去了,你回去吧。”   沈映神色复杂,没有回答她。   容虞跳下马车,今天晚上见到沈映是意外的收获,她很开心。 第五十三章 当容虞知道清点士兵……   当容虞知道清点士兵以及军饷已经开始进行的时候, 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下午了。   寒风凛冽,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郡王府显示出一股子沉闷的压抑来。   王府坐落在上京城的南侧, 旁边不远就是奕王府, 拐过三条街就是皇宫,这周边的一片住的几乎都是高官权贵, 外表都看着金碧辉煌,连大门都透着威严,但威严之下,其中未曾表露出来的东西崩塌成什么样,恐怕只有府里人自己知道了。   容虞坐在院子里,面前的石桌上依旧放着绣线, 袖口处绣的花朵细小却又精致, 绣工不及城里知名丢娘绣的东西, 但是已经是个普通闺阁小姐的水平了。   她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沉重的灰云压的很低, 冷风掠过,露出来手指被冻的有些发红。   这样的郡王府,就算没有她, 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她本以为她将用一生来反抗, 即便她毫无权势,她也不想让那些人过的顺遂。   可是现在看来,连上天都不想放过这里了。   北戎战事加紧是必然, 这次突如其来的战争,就像容围的催命符一般忽然间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容围曾在恪州巡抚的位置上待了四年,他管事不多,却在这个位置上捞了极大一笔油水。   一个兵一年的俸禄是二十两银子, 容围把十五万兵士谎报为二十万,如果十五万合计是三百万两银子,四年是一千二百万两,而二十万名士兵,一年是四百万两,四年是一千六百万两银子。   这也就意味着,容围在这四年里,足足平白得了四百万两银子。   现在战事加紧,在这方面的核算必然不会疏忽,这样涉及国家安全的大事也断断不是容围可以插手的。   倘若容围一直这样坐以待毙,革职削官事小,这么大的金额,按律法极有可能阖府抄家。   所以为今之计,在事情没有全面爆发之前,容围必须补上这四百万两银子,然后才有可能从轻处置。   四百万两银子,实在令人咋舌,毕竟全国上下,一年的税收才六百万左右。   在郡王府人人自危的时候,容虞这大概是最清闲的了。   琉夏最近出现在容虞面前的次数也不多了。   夜晚,夜色漆黑。   容虞听见堂屋里动静,掀起帘子出去看的时候,琉夏正拿着那个红木匣子,把它放在容虞以前经常放的角落里。   她的动作很轻,没料到居然可以惊醒容虞。   她的动作顿了下来,脸色有些窘迫:“……姑娘,奴婢惊醒您了。”   容虞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沉默的看着她。   琉夏把手从木匣子上收回来,脸色有些发红,道:“姑娘,奴婢……”   木匣子是她从大夫人那里求回来的,她在大夫人的门前跪了两个时辰,还被扇了巴掌,总之求的十分不易,最终可能大夫人也烦了她,才把这个不值钱的小木匣还给她。   现在形势巨变,容长兼还没出来,容围又陷入囫囵之地,大夫人现在约莫也是无暇顾及容虞了,琉夏这样求,能还给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在干什么。”   “奴婢…奴婢把您的小匣子从大夫人那里要回来了。”   “对不起姑娘,奴婢当时是鬼迷心窍了。”   琉夏总以为自己背叛了容虞,让容虞做了她不愿意的事情。   但其实她所看到的事情都是容虞刻意让她看到的,并且她自以为伤害容虞的,都在容虞的算计之中。   从利益角度来说,琉夏其实没做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容虞道:“哦,放那吧。”   琉夏愣了愣,容虞的反应这样淡让她很意外,可想了想又在意料之中。   毕竟她家姑娘,从来都没把谁放在眼里。   她低头应道:“好。”   琉夏又把木匣子小心的往原位推了推,然后站起身来,道:“……姑娘,那,那我走了。”   容虞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没动弹。   大门敞开着,琉夏站在原地。   冬日里的月光没有夏天的那样明亮,但是此时弯弯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寂寥的夜空下,为寒冷的大地还是铺上一层颜色浅淡的银色的月光,但这样的月光一点也没有夏天的那样美丽,枯瘦的枝丫孤零零的伸展着肢体,在寂静的夜色显得绝望又悲戚。   琉夏慢吞吞的走着,她的身后就是那样令人心生悲戚的月光。   她睁着一双如水般潋滟的眸子,着一身青绿色的衣裳,脚上穿一双紫白色的绣花鞋。   琉夏走到门边,又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容虞,目光好像还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小心还有依恋。   她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直直的看向容虞,道:   “姑娘,奴婢知道现在郡王府形势不好,您在府里一定好好好地保护自己。”   “奴婢知道您不可能再原谅奴婢,是奴婢对不起您,可是奴婢这些年对您是真心的,奴婢是真的希望您可以好好的生活。”   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划了下来,她伸手抹了抹,继续道:   “……好好的生活,有爱你的人,也有可以保护你的人,奴婢也希望……也希望姑娘你冬天能有足够的碳,有暖和的被子,也能像其他姑娘那样,在夏天能有冰块在房里放着。”   “奴婢想要姑娘您……正常的生活,没有人可以罚您,也没有人来骂您,您喜欢沈世子,奴婢也希望沈世子有一天,会好好的同您在一起……”   琉夏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但容虞面色不改,面对这样的琉夏,态度近乎冷漠,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琉夏抿了抿唇,又擦了擦眼泪,想说姑娘我要走了,但她最终还是只低声道:   “没有了。”   容虞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自己手里的门帘,原本被挑开的门帘散落,脚步声响起又渐渐停歇,房间里变安静。   琉夏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回头看了眼夜色模糊下的,这个熟悉的房间,然后抬步走了出去。   她要走了。   郡王府如今陷入这样的境地,她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她想要安稳富贵的生活,留在这里只会和郡王府一起面临这场不知道能不能度过的危机。   她凑够了给自己赎身的钱,管家也同意放她走了,没有跟容虞说,是因为她不想再看到容虞对她那样的冷淡的眼神了,不想面对的东西她选择逃避。   她确实贪生怕死,确实贪图富贵,只要她看不见,她就可以幻想,姑娘是理解她的。   她明天一早就离开。   一夜很快过去,容虞睁开眼睛,窗户那里有冷风吹进来,棉被其实并不怎么御寒,但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又过去了一天,离沈映离开还有三天。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穿上了衣裳,洗漱完了之后又再次坐在案桌边,继续做着那件快要完工的衣裳。   时间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时,外面有些喧闹。   容虞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院子去看了看。   一群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些什么,容虞离得不远,恰巧可以听到。   “那样子真的是惨啊,听说捞上来的时候鼻子里嘴巴里全是泥,脸都是紫的!”   “旁边的草丛里还有金银首饰,衣裳,她死之前……该不会是想走吧?”   “谁知道呢,不能想了,早知道刚才我就不看了,吓死个人。”   “不会吧,我昨天还看见她来着,怎么……”   “什么不会?尸体还在那停着,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唉,真是晦气啊,王府现在……,听说王爷现在到处借钱呢。”   “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王府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接二连三的……”   “死个丫头而已能有什么事,王府要是不行了咱们都得完,可别说这种晦气话!”   容虞朝前走了几步,隔着青池,她远远的看见了被平放在桥上的那具尸体。   隔着这样的距离她其实看的并不怎么清楚。   但她还是看见了那身青绿色的衣裳,还有一双紫白的绣花鞋。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没有夏天那样璀璨耀眼的夕阳,现在的天就只是灰蒙蒙的,沉静又压抑。   容虞收回目光。   天真又愚蠢的人总是那样多。   琉夏觉得,大夫人说让她走,就真的是让她走。   她觉得自己攒够了钱,就真的可以这样离开。   在郡王府落难的时候离开,去过自己想象中的安稳日子,她想的这样轻巧。   姑且不论容围能不能凑够这天价银子,郡王府要是有什么,大夫人会拉所有人为郡王府的荣耀陪葬。   死就死吧,她自己的选择。   ……   一直不愿意嫁给吴大人的容画,在第二天就坐上了花轿出了郡王府。   花轿上的容画一直睁着眼睛,手指紧紧捏着手里团扇的扇柄,眼泪蓄满了眼眶,但是她一滴都没有流下来。   原因很简单,泪水会弄湿她的妆容。   是她自己要求婚期提前的,当初恨不得绝食抗议的事情,现在竟然要自己争取了。   真是可笑啊。   没什么嫁妆,排场也不及容环出嫁时的一半,十分的匆忙,甚至比之郡王府这样的家族,显得有些寒碜。   容虞站在人群里,旁边是郡王府其他少爷小姐还有一些表小姐表少爷们。   一点都没有容环出嫁是那样热闹,容画那样的嫁妆还有排场这些人也没有调笑或者落井下石。   他们都在沉默着。   眼睁睁的看着队伍走出郡王府,看着喧闹渐熄,没人笑得出来。   容画走了,去做高官的续弦,而他们却只能留在这个岌岌可危的郡王府里。   说不定哪一天就覆灭了。   ……   容围在晚上回来了一趟。   他眼里有骇人的红血丝,眼底青黑,衣裳上全是酒味,这段日子他肥胖的身体好像都收了些,一直没有涨白头发的他,也冒出了几根白头发。   脸色黑的吓人,回来的目的很明确,带走了王府里所有的钱财,变卖了所有书画还有值钱的瓷器以及各种收藏品。   四百万两银子啊。   不要说郡王府,就连上京城的顶级世家国公府都不一定拿的出来。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容虞悄悄的看着,心里又扭曲的出现了一丝兴奋。   这些日子,恐怕他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该陪的酒也都赔了,连容画这个嫡出女儿都被卖了,想必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   容虞也不知道容围到底能不能凑够那些钱。   但就算他凑够了,他逃过了这次,以他做的那些事情,也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四章 这间小院子最终还是……   这间小院子最终还是陷入了沉寂。   从前琉夏在这里时, 总能听见她忙来忙去的声音,偶尔也会来找容虞说几句话,虽然容虞不怎么理她, 但是她也总可以自顾自的说上半天。   在容虞的印象里, 她是个很爱哭也很爱笑的小姑娘,模样清秀, 笑起来很温柔,有浅浅的小酒窝。   现在她死了,院子里就只剩下容虞一个人,容虞不爱说话,没事的时候在房里一坐可以坐一天,和这房间里的随意一样摆件没什么区别。   没有一点人气, 死气沉沉的。   琉夏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处理, 大概会被随便的拉到城外的林子里挖个坑埋了, 连个牌位都不会有。   容虞拦下了送走琉夏的人, 随便给了他们一些钱就打发了他们, 小厮也知道这个死人曾经是容虞身旁的丫鬟,有感情是一定的,便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容虞找个几个人把琉夏拉到了上京城北边的山腰上, 那里在春夏的时候总是会开满各种各样的花, 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买了棺材也刻了个牌位。   琉夏大约是喜欢花的吧。   她记得琉夏之前经常会偷偷的摘后花园的花回来,然后摆在屋子里。   虽然她并不在意琉夏的存在与否。   但也感谢她在八年前选择留在她的院子里, 不管是否真心,都尽心尽力的伺候了她这么些年。   追求安稳富贵是人的本能,所以她从来都不曾怪罪琉夏,也没有琉夏口里的是否原谅一说。   她同琉夏没有深仇大恨, 当然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牵绊。   在容虞眼里,琉夏只是曾经相识罢了。   容虞从山上下来时,已经是申时了,她看了看天色,朝城中走了过去。   现在的郡王府说是混乱一片也不为过,现在已经没人管她的行踪了,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她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琉夏又去了云徊楼,她去看了看云袖,其实沈映做事根本用不着她担心,他甚至比容虞要缜密,他要云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云袖就一定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管是她的地位还是她这些年积攒的声望。   她过去的时候云袖正在训斥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被一边训着一边和云袖道歉,周边的丫鬟也没人敢说话,她这样子和当初落魄的那段时间简直相差太大。   看见容虞的时候,云袖把人挥退,容虞走了过去。   “听说郡王府最近……不太好,你怎么样?”   容虞说:“我挺好的。”   云袖不了解郡王府的情况,只知道郡王府现在形势不同于以往了,她也担心容虞会因此受到影响。   “你可不要逞强,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现在怎么样了,万一有个什么……要提早做准备啊。”   容虞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些。”   “不会有什么的,郡王府……”   这次的事情对郡王府的确是个巨大的打击,但是若是真的严格来说,容虞觉得,或许会把郡王府拖垮,但是要让郡王府覆灭属实有些困难。   她大概可以预见郡王府以后的样子。   衰落,靠出卖女儿来获得别人的支持,某一天还会被查出以前捅下的窟窿,然后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拆了东墙补西墙,会意料之中的覆灭。   那样的覆灭会是什么样。   也许容围会被削爵,也许容家所有会被贬为平民,或者严重一些,容围会被斩首,除却容围的人,也可能会被流放,或许会被冲入教坊司,但是不管哪一种,对容虞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云袖知晓容虞的固执,也知晓她根本无法动摇她的想法,她能做的,就仅仅只有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会有人在关心她。   有些东西改变不了,这些都是很无奈的事情。   容虞见云袖现在没什么困难便也不欲在这里多多逗留,道:“我先走了”   云袖道:“我送你出去。”   容虞道:“不必了。”   她走出房门,穿过长长的回廊,像往常一样从后门走出云徊楼。   她转过一个拐角,不知道从哪出来的一个穿灰色的衣裳的男人忽然冲了过来,上来就要搂她,猝不及防之下容虞变了下脸色,但还是堪堪躲了过去。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美人?你过来跟了我,我保证让你衣食不愁。”   容虞抿了抿唇,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上一次这样还恰巧碰见了沈映。   她在云徊楼总是会遇见那么几次这样的人,以为她是云徊楼新来的妓,然后叫嚣着要让她跟他们走,但大多数情况下她只要说她不是,然后表明自己的身份,或者不理他们直接跑出去,那些人就不会过多纠缠。   她看了眼四周,这个地方并非是一个不会有人的路过的地方。   “认错人了,我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这里的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外间的客人可不会出现在厨房门口,怎么,你不想跟我?”   “卖给谁不是卖,我是大管事身边人,你跟着我我可以在大管事身边美言几句,说不定你日后就不必靠出卖身体过活了。”   容虞:“……”听得多了,都懒得再说话了。   四楼的长廊上,苏致身穿一身素色的衣裳站在上面,她的旁边正是转角的地方,半边身子被木墙挡住,目光看着底下被那个奴仆拦住的容虞。   她脸色沉冷,丝毫不见往日里面带微笑面容温婉的样子,眼眸半垂着,冷的像要结冰一般。   她有多讨厌容虞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知道容虞和沈映的事情之前她就知道容虞,不是因为容虞那拦到泥里的名声,而是因为她的美貌。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待在国公府里,她刚进国公府就知道,自己以后的靠山就是她的姑姥姥还有陆国公,她不管做什么,最首先的,就是要获得他们的喜欢。   所以她很小就察言观色,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最讨人欢心。   她美丽大方,她多才多艺,她知礼守节,是大家闺秀,但这都是外人眼里的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的她是多么丑恶。   她不是大家闺秀,她只是努力的,装成了一个闺秀罢了。   她知道容虞比她美。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别人眼里,她苏致就是金枝玉叶而容虞就是风尘浪□□。   所以她从来没把容虞放在眼里。   可是沈映居然会喜欢那样那个女人,沈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呢?   沈映喜欢的,就该是她啊,这上京城在没有比她更适合沈映的了,其他女人都是对沈映的玷污,唯有她,从家世到学识,都无一不与沈映相配。   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将来必然是沈映的良配,所以这么些年她努力提高自己的学识还有礼节,让自己可以足以与世子妃这个名头相配。   理所当然认为了近二十年的事,突然崩塌了。   而这些所有,都因为这个她曾看不上的女人。   她低声问旁边的人:“她经常来这里?”   那人弓着腰,道:“奴才在云袖姑姑那里见过她几次,这几天确实来的比往常频道。”   苏致又问:“拦她的那个人是谁?”   “是大官事身边的人。”   从这上面听不见下面容虞和那人的话,小厮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九姑娘容貌不俗,来这里应当总是会被认为是楼里的姑娘,所以……”   后面的已无需多说。   苏致的手指轻轻的在栏杆上点着,顿了半晌才道:“所以就算有人拦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左右都是因为她一个女人还敢这样随意出入这里,对吧。”   旁边的小厮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他迟疑了下,应道:“是,没什么奇怪的。”   苏致点了点头,点着栏杆的手指停了下来,没有出声,继续看着下面的容虞和那个男人。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大不了给你钱还不行吗。”   容虞:“我说……”   有道男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容虞:“嘿!老刘,你在这干什么,大管事的叫你。”   “啊?我这就过来!”   男人回头应了声,然后匆匆和容虞道:“你看,我就说我是大管事身边的人,你要是想跟我,今天晚上过去找我!”   他说完就急匆匆的跟那人一起离开了,容虞没多做逗留,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苏致的目光中。   苏致转身,看着长长的回廊,烛光暧昧的摇晃着。她差点忘了,云徊楼弄的再高雅,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个青楼。   容虞去了奕王府,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她就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把她带到了沈映的院子里。   小厮把容虞带到之后就离开了,没一会谨欢就开了门,将容虞引了进去。   “九姑娘,殿下正在书房和刘大人议事,估摸一会就回来了。”   谨欢原本在书房门口侯着,听见那个小厮的通报才从书房匆匆回到这里,他走的时候殿下知道,也应当知道是九姑娘过来了,所以估计用不了多久殿下就会回来。   容虞进了门,坐在了沈映常坐的那个椅子上,嗯了一声,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瓷杯在手里一转一转的把玩着。   门虽然再开着,但是谨欢犹疑了下还是道:“那奴才留先退下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奴才。”   容虞道:“好。”   谨欢弓着腰退了出去,想了想还是将门轻轻的掩住了。   容虞也没阻止,在谨欢关上门之后放下了手里的白瓷杯子,起身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还如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很大也也很整洁,没那样风雅却处处透着严谨,光线很好,不像容虞在郡王府住的地方,天气一不好房间里就暗的像要天黑一样。 第五十五章 (二合一)    她拐进了……   她拐进了屏风后的阁间, 那里放的似乎都是沈映收藏品,栩栩如生的玉雕,合上的卷轴, 宋哥窑的葵花盌, 流光溢彩的窑盤,甚至还有一支全白的狼毫笔, 东西很多,也并非全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都各有特色。   容虞随手挑了几个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又面无表情的放了回去,再好看都是个摆件,容虞不明白为什么沈映也会收集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走到木架的右侧, 手边是一颗颜色温润的夜明珠, 还有一个黑色的小木雕, 手指从它们身上划过去, 然后停在了一个棕黑色的木匣子那。   再这一众物品里, 这个小匣子实在是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容虞把盒子拿下来,上面没有上锁,她很轻易的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块叠的整齐的黑纱, 容虞把手里的匣子放下, 然后把那块纱拿出来,展开,轻盈的纱微微的飘动着垂下, 是一块面纱。   它轻轻的飘动着,颜色透着诡丽,同其他那些东西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是女人用的东西。   她静静的躺在容虞的手掌上, 边角处绣的花纹都是容虞熟悉的样子。   这是她的东西,忘了是哪一次遗忘在沈映这,没想到被沈映收了起来。   门被打开,沈映走了进来,容虞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她没有匆忙的把东西放回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做的样子,就只站在那不动弹。   沈映现在屏风旁,看着她,问:“在做什么?”   容虞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面纱,道:“看这个。”   沈映走了过来,道:“被你发现了。”   容虞问:“什么时候的?”   沈映道:“有几个月了。”   容虞把面纱放回盒子,合上,然后道:“你是不是后天就要走了。”   沈映把盒子从容虞手里接过来,然后放回了原位,道:“嗯,下午走。”   容虞问:“为什么是下午?”   沈映如实道:“有些事没处理完,下午走也一样,能赶到驿站。”   容虞迟疑片刻,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沈映弯了弯唇,道:“放心吧。”   他道:“怎么今天知道过来找我了?”   容虞道:“听说容围去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映拉着容虞出了阁间,边走边道:“你能猜到的,无非就是因为军饷的事。”   “他求你,你会帮他吗?”   沈映停下脚步,看着容虞道:“我不想帮他,我想帮的人是你。”   容虞道:“你不要插手他的事情。”   沈映道:“嗯,听你的。”   容虞和郡王府是连在一起的,如果郡王府真的有什么容虞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场,但是有沈映在,他就不会让容虞受到伤害。   容围是个郡王,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不太可能会被全族处斩,最严重的不过是举家流放,或者全部贬为庶民,如果是前者,沈映也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把容虞救出来,如果是后者,那更是再好不过。   总归不管容围犯了什么都与容虞无关,就算容虞被连坐,她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家眷而已,沈映要救她,管事的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容虞抿了抿唇,走到了窗边,窗户没关,从这里可以看到宽阔的后花园,到现在正是冬天,景色其实并不好看。   沈映现在容虞身边,察觉到了容虞不对劲,眉心微微蹙了蹙,道:“你怎么了。”   容虞看着外面,道:“在想以后怎么办。”   “我知道你会救我,我也知道如果郡王府有什么事,就算你走了,你留下的人也会救我。”   这些一直是沈映和容虞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容虞不让沈映管她,却知道如果她真的有生命危险,沈映就不会像往常那样温和,他还是会强硬的介入,然后把她拉出来。   平常容虞说什么沈映基本都会答应,但这是沈映的底线。   沈映不否认,脸色微微冷了下来,对于容虞提起这个问题本能的觉得容虞又要拒绝他的帮助。   但容虞该知道,这个问题注定无果。   “你想说什么。”   容虞看着沈映沉下来的神色,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在那之后我该怎么办。”   她的身子半趴在窗台上,长发垂散着,目光看着远方,少见的显出了几分怅惘来。   她从来都像一个小木头人,这样的神色在她身上是在太少见了,就像一直追求的东西在某一天忽然达到了,人生并未圆满,反倒因此而出了缺口,从前有目标,之后目标是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沈映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问: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容虞摇了摇头,但接着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想要去看看我母亲小时候待的那个小镇。”   “我母亲说那个地方比上京城好多了,可我从小到大除了上京城没去过别的地方。”   沈映垂眸看着她的侧脸,没有出声。   “我母亲说如果我有一天可以回去那个地方,要让我去看看我那个没见过的父亲到底回来了没,如果他回来了,不要告诉他是容围强行把她带走的,要说是她自己愿意跟容围走的。”   容虞说了,沈映才知道原来容虞真的不是容围的亲生女儿,她那样随便的说出来,就像在说一件多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容虞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忽然这样平常的提起她的过去,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证明容虞已经开始直视自己的过去,也愿意让沈映去了解这份过去,因为好像所有事情开始尘埃落定,所以她似乎在对过往做一个告别。   “不过我不想见到他,因为他现在肯定已经成亲了,我母亲应当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他。”   沈映的手渐渐收紧,想问容虞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一定有很多,可他想问却又不能问。   “……你想去,以后我带你去。”   “不管你想去哪,我都会带你去。”   容虞没回话,手掌撑着自己的脸庞,长睫垂下来,挡住了眼睛里情绪。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头看着沈映,问道:“你这次出去,事情很重要吗?”   “还好,怎么了?”   容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晚上没有留在沈映这里,在傍晚的时候又从奕王府出来回到郡王府了。   她才刚穿过长廊就在后花园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个跪在那的小丫头。   不知道是哪个房里的丫鬟,也不知道在那里跪了多久。   容虞走近的时候才看到这个丫鬟的脸是红肿的,一看就是被打了。   现在郡王府不比从前了,危机大到别说是郡王府的丫鬟,就是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外人都能听说一二。   这个小丫头容虞曾见过,在府里待了也有六七年了,曾经好像跟过容环一段时间,曾经容环罚她长跪的时候,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是被授意还是纯粹是自己看不惯容虞,曾把热汤洒在容虞的身上。   那时也是冬天,好在从膳房端出来到容环房里还有一段距离,汤在路途中早没了刚出锅时的滚烫,但即便那样,那汤兜头洒下来,还是烫红了她一大片肌肤。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容虞这么些年在郡王府受的欺负多了去了,能记住这件事还多亏了是她记性好。   这丫鬟现在跪在这,容虞多少也能猜到些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在背后说郡王府如何如何被大夫人抓到了,然后掌了嘴让她跪在这里。   她从这个丫鬟面前走过去,听见了她低低的抽泣声。   这个王府里的人,有的曾经风光过,也有的曾经低落过,但是生在这样一个从根上就烂掉了的地方,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回到房间,看到悠哉悠哉坐在她的椅子上的顾岑。   他穿的不是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黑色的便服,身量修长,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叠放着。   容虞脚步顿住,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站起身来。道:“别误会,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容长兼死了,尸体你要吗,不要的话就扔乱葬岗了。”   容虞道:“不要,扔吧。”   顾岑道:“我说,我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跟我说句谢谢吗?”   容虞说:“谢谢。”   顾岑哼了声,道:“没别的想要问我的?”   容虞道:“什么?”   顾岑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有沈世子,哪能想到来问我呢,啧,还真是想不到啊……”   容虞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顾岑顿住,看了容虞一眼,道:“你这人真没意思。”   容虞看向他,没说话,但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既然没意思你还来找我。   “行了……”   “相识一场,过来提醒你,这段时间小心点,你是不是的得罪什么人了?”   容虞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要对付你,具体我也不清楚,偶尔听别人说的。”   “好像是云徊楼?你长的……”他干咳一声,继续道:“还挺好的,指不定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注意点。”   云徊楼的事,容虞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你知道是谁?”   容虞道:“大致有些猜测。”   顾岑道:“那你说说,我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容虞没有直接回答,只看着顾岑,道:“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顾岑站在容虞面前,神色有些不自然,喉结上下滚了滚。   为什么帮她?   他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容虞,只是因为对她有点兴趣罢了。   毕竟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并不多。   “因为…你长的好吧,长的好的不是总能激起别人保护的欲望吗?”   容虞轻笑了一声,顾岑总觉得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她道:“那谢谢顾大人是个看脸的人了。”   顾岑跟着挑了挑嘴角,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沈映怎么走到一起的啊。”   容虞道:“你觉得是怎么在一起的?”   顾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道:“看你好看?”   “你也别怪我那么想啊,男人嘛,他要是不看脸,那就一定是看身段!”   容虞也认真的想了想,并不否认,道:“也许有这个原因吧,但是……”   “他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岑:“……”   他靠在窗边,窗户没关,倘若有人从外面看,就能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容虞的房间里。   顾岑敏锐的注意到他今天在容虞这里待的很自然,这种自然体现在他不用担心有人看见他,也没人从这里路过,以往容虞身边的小丫鬟也不在这。   他这样想就这样问了:“那个,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呢?”   容虞道:“死了。”   顾岑挑眉:“不会是你干的罢?”   容虞道:“不是。”   顾岑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关心这些,顿了下又道:“郡王府现在这样,怎么一点都不见你着急啊。”   “沈映暗地里帮你了?”   容虞看了顾岑一眼,目光中带着不耐烦。   顾岑被看的有些不爽,想他大老远过来提醒她,又思及郡王府的情况想要帮她,结果这个女人居然就这副态度。   可恶,他又不是求着她接受他的帮助。   他和人相处,已经好久没有出于这种好像低一等的地位了。   “不说算了。”   他抿了抿唇,原本想直接走的,但又觉得来都来了,便压下了自己心里的别扭,道:“行了,好歹相识一场,你父亲这事虽然不太好办,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要是求求我,我或许能让你父亲还钱顺利些。”   容虞沉下目光看他,语气很不好,道:“不用你插手。”   “……不是,郡王府和你是连在一起的,你不明白吗?”   容虞固执的重复:“不用你插手。”   顾岑不再说什么,冷笑一声:“……行。”   顾岑没有在这里久留,大约是觉得容虞不识好歹。   容围今天晚上依旧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又在哪个地方,现在的容围估计也没心思像之前那样风流快活了,郡王府的事就够他烦的了。   事实上,容围确实没心思去潇洒快活了,自从要察军饷的消息一下来,他就忙的脚不沾地。   谁能想到战争来的如此之快呢,原本再过几年,容围就完全可以悄无声息把这件事给掩盖过去,可事情偏偏就在今年发生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月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碰女人,这些天里他一直在忙于各种事情,甚至在各种人面前伏低做小,虽然的确是有些成效,但属实是把向来顺风顺水的他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他也急需一个发泄口,这些日子实在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为的也并非是郡王府的百年基业,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性命财富。   毕竟儿子可以再生,夫人也可以再娶,但是钱没了就难赚了。   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想起第二天还要去见一个六品小官。   是曾经被他羞辱的人,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他有一点居然也会去奉承他,明天必然不会是轻松的一天,那人如今得势,指不定要怎么羞辱他。   他堂堂一个郡王,居然沦落道如此地步。   夜色渐深,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这个平静的夜里悄然落下,地面很快被覆上了一层雪白,冷风呼呼的吹着,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第二天中午,容虞再次去往云徊楼。   是云袖让她过去的,早在前几天云袖便告诉她今天是她生辰,一定要她过来,容虞当时没回应,但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主动去了云徊楼。   云徊楼的热闹一如往常,容虞如同往常一样,脸上围了层面纱,轻车熟路的去到了云袖的房里,云袖身边的小丫头知道容虞,所以也没多做阻拦。   她进去的时候云袖不在那里,那小丫头热情的给她端了茶倒了水,还陪她说了会话,虽然容虞并不怎么回应。   没过一刻钟,云袖便从外面回来了。   她看见在房里等她的容虞,然后关上门,搓了搓手,道:“今儿居然下雪了。”   容虞罕见的应和了声,道:“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了。”   云袖就这丫鬟端过来的热水把手浸在里面,舒爽的整个人都暖和下来,然后道:“你住的地方冷不冷,一会走的时候从我这拿些炭回去,你说你,给你钱你也不要,这炭拿着得多重啊。”   容虞看着那盆热水蒸腾的热气,道:“不用了,不冷。”   云袖没有去过郡王府,也不知容虞是真的不冷还是在跟她逞强,道:“没事,不带多了,我一会让人给你包起来。”   云袖把手从热水里拿出来,那小丫头递上帕子,云袖把手上的水擦干净,道:“你饿不饿,我让人送点饭过来,你喜欢吃什么?”   容虞摇头,直言道:“你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云袖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答,她把帕子递给旁边的小丫鬟,走到容虞面前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   她给容虞到了杯酒,里面是呈半黄色色的酒液,道:“这是楼里酿的桂花酿,卖出去可是五十两银子一壶呢,分了我一些,你快些尝尝。”   她倒完酒,才悠悠道:“今年我正好三十五岁了,我想过完今年就离开这里。”   她转身去屏风后面拿了个木匣子过来,走到容虞面前把匣子打开,然后推给容虞。   “这是我一半的积蓄,我没有子女,要这么多钱也没什么用,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吧。”   容虞瞥了一眼,道:“我不需要。”   云袖掩唇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其他的我都可以顺着你,但是这个你必须得收下。” 第五十六章 容虞没有拒绝,她是……   容虞没有拒绝, 她是实在是不擅于同别人虚伪的推辞来推辞去。   那木匣子沉甸甸的,里面有一半都是金饰,还有一些翡翠和白玉, 足够容虞下半生安安稳稳的度过了。   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桂花的味道悄悄的钻入鼻尖,云袖见容虞收下, 拿起酒杯轻轻的抿了抿,看着澄澈的酒液,缓声道:   “其实从上一次我就该走了,我也不知道在这里留恋什么,上京城的确不是个好地方,纷乱又复杂, 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容虞把木匣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淡淡道:“留恋的不是上京城, 是你这些年对这里的期待吧。”   云袖默了默, 轻声道:“……期待?我对这里, 能有什么期待。”   容虞没有回话,垂眸看向了云袖方才放在她面前的酒杯。   桂花的味道实在沁人心脾,在这样严寒的冬天, 闻见这样的味道就像把人把严寒的冬日一下子拉回了风宁静又清凉的初秋去, 瓷杯上画有颜色浅淡的竹叶,让容虞想到了沈映房里常有的,那股淡淡的竹香。   期待。   有期待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真正令人绝望的是连期待都不配拥有。   云袖在上京城待了快十年,她当初放弃白倾给她的,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而是选择继续在那样的环境里苟延残喘, 然后一步一步的用自己血肉在这个地方换来一席之地。   也许她也希望在这样一个残酷却又充满可能的城市里脱离风尘,然后做一个寻常妇人,但这个城市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   容虞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低头轻轻的闻了闻,桂花香越发的浓郁了。   她放下酒杯,不再碰它。   云袖问:“怎么不尝尝?”   容虞摇头,道:“不喜欢桂花。”   云袖不疑有它,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不喜欢桂花味,我一直以为你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东西呢。”   容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云袖道:“过完这个冬天,明天开春吧。”   容虞点了点头,道:“一路顺风。”   云袖掩唇笑了出来,道:“我明天开春才走呢,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   容虞低头,不语。   云袖问习惯了容虞这副样子,她道:“说起来,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没有想要送我东西吗?”   容虞抬头看她,不解,蹙眉问:“什么?”   云袖:“……”   “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   “哦。”   容虞才待了一刻钟左右,外面就有丫鬟扣门,声音很是急促:“云袖姑姑,底下有客人闹起来了,您去看看吧。”   云袖扬声应道:“我这就过去。”   她站起身来,指着容虞的木匣子,道:“我先过去了,你可千万不要把这匣子放这啊,你要是放这了,我下回亲自给你送过去。”   容虞点头,道:“你走吧。”   云袖匆匆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道:“那我先下去了啊。”   “一会膳食上来了,你自己吃些,我估摸一会就回来了。”   容虞道:“我要走了。”   “云袖姑姑,下面客人已经在催了。”   云袖又应了一声,然后对容虞道:“那也行,炭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我先过去了啊。”   她说完就匆匆开了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陷入寂静,容虞坐在圆凳上,收回目光,站起身来拿起了那个木匣子。   她不想要云袖的东西,也不需要这些。   她抱着木匣子,看了眼四周,然后把它放在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又找了些东西给它遮盖住才重新拿起桌上的面纱,然后围在了脸上。   冬日里的衣裳穿的比夏天厚重许多,容虞揽了揽身上的衣裳,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同往常一样,按着原来的路线走出云徊楼。   在二楼的转角处,两个男人突兀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似有所感的回头,后面也出现了两个男人。   她的身侧,是一间敞开着的房间。   而身后,几乎所有的房间门都在紧闭着,唯有隔着两三间房间的那间房在敞开着,有暖光色的烛光从里面倾泄出来。   那两个男人个子都很高大,不及顾岑,但同容虞相比属实不是一个量型的,他们两个不停的朝容虞走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容虞个子高挑却很瘦,一眼看过去,别说这四个男人,就算是只有其中一个,容虞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们看着容虞的目光透着y邪,还未曾说什么,欲念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容虞的外表属实是人间尤物。   她没有苏致那种清冷不可侵犯的气质,她五官的美艳还有眼角流露出来的,那种透着媚态的冷淡,好像时时刻刻的都在挑动着那些觊觎她的人。   “美人,我们今天闲着没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你,不如陪我们玩玩……”   “都出来卖了,也不在乎这些了吧。”   他们几乎将容虞的路堵死了,她除了如他们所愿进入身侧这个打开的房间,并没有别的选择。   倘若她胆敢喊出一声,这些男人就能立即捂住她的嘴。   况且,这些人是否是真的碰巧出现在这里还有待怀疑。   相比于碰巧,容虞更相信是早有谋划,这本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凉风吹过,冻的指尖发疼,她把手指缩进袖子里。脸色是出乎意料的淡然。   “先进去吧。”   她说完就低头拐进了那间看起来,似乎是专门为她开的的那间房。   她的平淡让这四个男人都愣了一愣,几人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随即便跟着容虞走了进去。   “这么急,怎么,莫非你自己也等不及了?”   “那就先脱衣裳吧。”   最后进来的那个男人把房门从里面锁住,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他们也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这样自觉,自觉到好像都有些诡异了。   好像哪哪都不对劲,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事情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她该挣扎,该尖叫,在泪水和血水的混杂中,这将是一场充满暴力又带着令人兴奋色彩的过程。   不该这样平和。   难道这个女人果真是如传言那样天生放荡来者不拒吗,但如果是这样,那那个人找他们过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容虞背对着她们,解开自己的衣带,即便什么都没有露出来,但光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他们觉得血液沸腾了,但还未等这些人兴奋的目光升温,容虞就忽然昏迷一样,倒在了地上。   衣带半解,外衫都还没脱下来,就这样敞着衣裳躺在了地上。   “晕了?”   一个男人上前踢了踢容虞的小腿,眉头蹙着,看向地上的容虞。   另一个男人站在容虞的脚边,目光忍不住在容虞身上流连,他咽了口口水,道:“吓的吧,别管了别管了!虽然听不见她的叫声有些遗憾,但昏了不是很好?”   “不是说她来之前喝了那种药吗,现在估计正发作才,一会她就得热醒了,可不得求着咱哥几个解救她!”   方才踢容虞小腿的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容虞细致白嫩的侧颈:“操,别说了,老子都快炸了!”   他说着蹲下身来,轻易的就抱起了容虞。   但那一瞬间,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女人忽然睁开眼睛,那双纤细的手臂此时竟然像铁一样扣住了他的脖子,那双方才还让他想入非非的双腿腾空而起,解开的衣衫在空中翻舞,盖住了他的头。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为迅速,甚至只是一个眨眼之间,男人被衣衫蒙住,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他身体惯性的反抗,但这个女人跳在他的背上,手臂紧紧的勒住他的脖颈,他试图伸手抓住她,但这个女人的反应居然比他身体反射性的反抗还要迅速。   他没有感觉到那是什么,大概是一把匕首。   锋利的刀尖刺破蒙在他脸上的布料,紧接着从他的右眼直直穿过,穿过眼球,穿过血肉刺进脑髓,刀柄转动,一切被搅了个稀碎。   从他诧异这个女人怎么突然醒了到他血液崩出然后死去,好像只是一个呼吸之间。   周边的三个男人显然也料到这样一幕,从这个女人跳上他的背但匕首刺进,这所有的动作都太过连贯,而且根本就不像一个这样美艳的女人可以做出来的。   容虞迅速的把匕首□□,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离她最近的男人,她的外衫方才已经脱掉了,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盖在那个死去的男人的脸上。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动作利落的刺向了那人的侧颈,但现在的时机俨然不抵方才,男人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伸手挡了一下,容虞也因为这个男人的躲闪刀尖偏转而刺进了他的大臂。   “操!”   “老四!”   场面一下子变的混乱,剩余的三个人彻底的反应过来,看向容虞的目光满是戾气,他们朝容虞走过去,强健的体魄容虞这副面容沾血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容虞面无表情把匕首从那人的手臂里拔出,这人伤的是右臂,左手试图去抓容虞时被容虞躲过,她沉默着,再次攀上那人的脖颈,手臂收紧,那双纤细的胳膊此刻就像索命的铁环一般瞬间钳制住了他。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力气居然这样大。   在那两个人冲过来之前,容虞手起刀落,以同样的手法,刀尖准确无误的狠狠扎进他的右眼,力道之大甚至连刀柄都陷进去了一些,紧接着刀尖转动,刀刃翻转。   她神色淡漠,同往常别无二致,细嫩的双手上尽是鲜血,但攥着刀柄的手没有丝毫松懈,细细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明显了不少,紧闭的红唇有些干燥,衣襟乱了些。   她的动作娴熟,绝不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能看都不看就刀刀致命,那双纤细的,仿佛天生就该抱住男人腰的手臂,此刻却能准确的拿捏住别人的命脉。 第五十七章 房间里腻人的熏香和……   房间里腻人的熏香和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味道令人作呕,躺着的那两个人此刻鲜血还在流着,木质的地板上血液蔓延的越来越大。   容虞手里拿着匕首, 刀尖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滴着血, 面色一如既往冷漠,看向剩下的这两个男人时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她甚至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轻佻或者挑衅, 就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两个男人面色均很凝重,谁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有这样的身手,方才那两个人的死亡是因为毫无防备,但就算如此,方才那样的场景他们俩也看到了。   绝非寻常女子可以做到。   而现在这个女人, 看着他们的目光竟毫不畏惧。   他们对视一眼, 然后猛然从两个方向朝容虞扑了过去, 容虞站在原地, 看着向她扑过来的两个男人。   一个男人试图来夺她的刀, 容虞稍一闪身躲了过去,然后抬起长腿,踢向了他的下巴, 虽然她的裙摆很大, 但这样抬腿的动作衣裙还是抑制了些她的力道,让原本可以把他踢到的力气在裙子的限制下只让他仰了仰头。   “啊!”   那男人捂了捂自己的下巴,惨叫了一声, 下巴脱臼了。   容虞方才闪身时,另一个男人一下趁机钳制住了她的腰,男人的力气和女人的力气总是悬殊的,纵然容虞绝非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但性别带来的差距还是无比的明显。   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厉害,钳制住她腰的那个男人丝毫不敢松懈,力道简直就要把容虞的腰勒断一般。   他立马伸手去抓容虞握着刀的手腕,但容虞的反应显然比他要快的多,知道力量带来的悬殊又多大,所以她没有试图反抗,而是料到这个男人会来抓住她的右手一般,在他碰到她的前一刻就手腕翻转,将匕首抛起,带血的刀凌空而起。   男人眼睁睁的看着刀从自己的眼前划过,下一刻刀便落在了容虞的左手上,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抓住了容虞的右手手腕。   在他立马反应过来决定放弃再次去抓容虞左手,但是松开容虞打算逃开时,一切都迟了。   他的手才刚刚松开,步伐也才迈开一点,被她钳制住的这个女人在接过那把匕首后,就没有丝毫犹豫,手腕翻转,准确无误的,刺进了男人的侧腰。   刀尖翻动,剐蹭血肉,扩大伤口,然后毫不留情的拔出,鲜血飙射。   身后的男人身体抽搐着,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救……救我……,快…杀了……”   “救我……”   他的伤口不如前两人的致命,嘴里还呜咽着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这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那个被容虞踢到下巴脱臼的男人甚至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自己唯一的同伴就也倒下了。   而罪魁祸首,正拿着刀,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觉得一个女人可怕,可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个全身都是血的女人,居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他甚至不想再冲过去了。   “救我……”   “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倒在地上的那男人捂着自己的伤口,拼命的喊着,甚至试图朝他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同伴爬过去。   “救……”   原本背对着他的容虞猛然回头,艳丽的红唇唇角向下压着,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容虞又重新向他走过去,一步一步踩在不知道是谁的血泊里。   男人惊恐道:“不要,别过来,你干什么……”   容虞走近他,白皙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一言不发的提起匕首一下刺进了他的喉咙。   “噗嗤。”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刀尖一插到底,刺穿了他的整个脖颈,容虞拔出刀,大量的鲜血瞬间飙射,溅了她一脸,甚至那卷翘纤长的睫毛也挂着血液。   “太吵。”容虞说。   她站起身来,重新看向了那仅剩的那个男人。   剩下的这个人亲眼见了这个女人虐杀了他的所有同伴,她每次下手都干脆利落,人命在她眼里仿佛根本不值一提,她杀人时脸上甚至没有恨意很有快意,只有面无表情的诡异。   他怕了,磕磕绊绊的后退着,目光一边往容虞身上看一边瞄向木门。   房门紧锁着,两道锁都上了,是他亲手上的。   他当时为什么要锁门来着。   哦,对了,是担心他们玩的太狠,这个女人承受不住大叫着挣脱想要逃跑,虽然他们有四个人,就算这个女人再怎么挣扎也势必逃脱不了,但是毕竟是帮人做事,还是稳妥一下比较好。   可现在,他如果冲过去开门,门还没被打开,这个女人估计就先追上了他。   “……饶了我,不要…不要杀我。”   他扶着自己的下巴,说话含糊,每说一句话嘴巴就疼得厉害,但是生死之际,他反倒能忽略自己疼痛了。   “……求你,放过我,我……”   他不停的后退,容虞不停的走近,那种压迫感过于令人恐惧,容虞每走一步就像死亡离他更近一些一样。   容虞问:“谁派你过来的。”   容虞一问他,男人便觉得自己有生还的希望,他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急切道:“是…是一个女人,我也不认识她,好像…好像是云徊楼的老板。”   “放过我……”   容虞走到他的跟前。   那把匕首还在继续一滴一滴的滴着血,男人颤抖着,腿脚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祈祷着这个女人会对他手下留情,可生命终结的预感来的太过强烈。   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举起刀,然后一刀插入了他的身体里。   同样翻转刀锋的手法。   一个不剩。   他们死状凄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地上全是鲜红的血,身体僵硬,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容虞回头看着这些已经死了的人,然后慢慢的,把手里的刀放在了桌上。   她浑身是血,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杉衣,从后面看,甚至可以看到她瘦削的肩胛骨,那腰身仿佛盈盈一握,长发垂在腰际,此刻依旧美的普通画中人。   血腥味越来越浓,她静静的站着,然后慢慢的走到门边,在毯子上蹭了蹭自己脚底的血,但不管怎么蹭,都还是有痕迹。 第五十八章 脚底蹭不干净,总有……   脚底蹭不干净, 总有血留在上面。   容虞停下动作,不再做这些无谓的动作,抬起眼看着这满地的血, 还有血肉淋漓的四具尸体。   她的手里从不缺人命, 当她结束一个人性命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身上的衣服又脏了, 她抬步重新走进屋里去,弯腰捡起盖在他脸上的那件外衣,蓝色的外衣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那个男人的脸尤其是右眼简直血肉模糊,眼球稀碎,从眼睛里流出黑红的粘稠物。   这令人作呕的一幕并没有吓到容虞, 苍白瘦弱的少女面无表情的站着, 隆冬之下透露出一股单薄来。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这血腥的尸体, 然后慢慢的把外衣抱在怀里, 缓缓闭上眼睛轻轻的嗅了嗅, 紧接着露出兴奋又享受的神情。   她爱的不是鲜血的味道,而是杀戮带给她的快.感。   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挺翘的鼻尖触碰上外衣, 沾上了血迹。   藏在骨头里的杀戮欲, 终于又一次得到了释放。   像是滞后的快.感突然被解放一样,方才杀人时她分明像一个无觉无感的木偶人,现在面对一屋子残破的血肉, 还有流淌的鲜血,在一切的都停歇下来的时候,她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像半弯的月亮。   她喜欢这种落差。   前一刻那些人还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后一刻他们的生死就被拿捏。   她有权决定他们的生死,也能幸运看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极度恐惧又悔恨的表情。   容虞捧着衣裳,唇角勾起来,眼睛里有种不正常的诡异的兴奋,她闭上眼睛,看起来满意极了。   真想把这件芬芳的衣服穿在身上啊。   可是她不可以这样出去   会被人发现。   容虞睁开眼睛,然后转身走向案桌,拿起了方才她放在上面的那把匕首,用桌布把匕首擦干净,然后放回自己的袖子里,把那件衣服工工整整的叠好,紧接着又从房间里找了一件外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挡住了她满身的血迹。   她又随手擦了擦她头发上,脸上,还有手上的血迹,打开门后,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狼藉,然后迈了出去。   外面的风依旧冰凉,吹散了些那间房里带出来的暖腥味,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干在了容虞的脸上。   她把门关上,若无其事的离开。   脚步轻盈,一步一步的走在木质的地板上。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的是真的好,根本就没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在很多时候,要是真遇到了什么还真是求救无门。   她记得她过来的时候,开着门的有两个房间。   一个是她进来的房间,一个是离这间房间不远的,那间开着门的房间。   容虞知道,指使这些人的那个人,就在那个房间里坐着。   “啊!”   容虞还没走几步,惊呼声还有求救声忽然从那扇门里传过来,是苏致的声音。   她脚步顿住。   “你滚开啊……!”   女人的大叫声从那扇门里传过来,容虞此时距离那里约莫有两件房间的距离。   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容虞重新抬起脚步,放轻声音,缓缓的走了过去。   这段距离好像一下子被拉的很长,女人的被打的声音传过来,还有男人的怒骂。   容虞握紧了手,冰凉的风让她冷静,可心里蠢蠢欲动的恶念却让她浑身如火烧一般,方才杀戮带来的兴奋褪去,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理智的。   理智到能清晰的分析利弊,冷静到可以清楚的盘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走了过去,然后在房门侧停下,门虚虚的关了一半,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里面。   “不用,你是谁,放开我!”   “我是陆国公的……”   “啪!”重重一声扇在苏致的脸上,男人带着醉意的怒骂响起:   “赶反抗老子!老子现在落魄了,一个二个都躲着老子,你一个女表子,也敢这样反抗老子!”   正对着门的,一个约莫半人宽的桌子,上面放着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上,苏致被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抱着放在桌上,双手被钳制着,男人背对着容虞,正疯狂的在解苏致的衣裳。   这个背影容虞绝不会忘。   甚至从她一开始听见走廊里传来男人的怒骂时,她就知道这个人是容围。   她差点忘了,容围最近为军饷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已经好久没找女人了,今天他会来云徊楼见一个六品官,如今看来饭局应当是已经结束了,可是看容围这副样子,定然也是被灌了不少的酒。   他喝醉了,许是脑子不太清楚走错了路,见到了大门敞开着的苏致,就以为他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为所欲为的郡王,云徊楼的姑娘,不管哪一个都可以随便挑。   “不要!滚开,你在说什么,你敢动我……唔!”   苏致的话戛然而止,她的嘴巴被容围用一块布料堵住了,不知道用的是自己身上的布料还是从苏致身上撕下的衣裳。   苏致猛然睁大眼睛,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容围体型臃肿,这样压着她,控制着她,她的挣扎对容围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唔,唔……!”   容虞知道容围喝醉了什么样子,狠厉又暴躁,平常喝醉尚且如此,根本不会管苏致说了什么,又遑论现在。   她的手攥的生紧,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一瞬间忽然同挣扎着的苏致对上了目光。   苏致那张白皙细嫩的小脸上此刻尽是慌张,她的脸上流的有泪水,看见容虞反应分明更大了。   那种表情一言难尽,就像世界崩塌一般的诧异,紧接着又睁大眼睛,像看到了希望一般,在向她求救。   试图在绝望之际抓住她这块唯一可以给她希望的浮木。   那双充满水汽的双眸里没有往日里的嘲讽,她的手被容围钳制住了,只能用眼睛向容虞传达着信息。   她的目光急切又带着乞求,退去了往日里的清高,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救救我吧几个字。   “唔……”   容围喝的烂醉,他背对着容虞,根本没有察觉到门口站了一个人,苏致的双腿被强制性的分开,眼角的泪水留了下来,她哭的泪眼模糊,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容虞身上。   救我,求你。   以前是我不对,但求你救我,   人在这种时候,悔意总是最真挚也是最浓烈的,但偏偏是最不可信的。   可是容虞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容虞明白,她只需要大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她只要跑出去喊人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制止这件事的发生。   她也知道,苏致是陆府的人,不仅如此,她极得那家人的宠爱。   容围如今尚有一线转圜之地,可他今天要是真的做了,不止容围,整个容家都跑不掉。   容围毁了苏致,那就是毁了他自己。   再加上最近的军饷一案,陆覃安一定不会放过容家的,他不会放过容家的每一个人。如果仅仅是因为容围贪污官银,沈映确实能如他所说一般救她,可若是因为苏致,就未必如此了。   沈映也救不了她。   所有的东西在那一瞬间急促的在容虞的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冷风钻进她的衣领,手指冰凉。   她的清醒的。   所有人一起去死,这本来就是是既定结局,只是今天,她把这个结局拉近了而已。   这样也好,她似乎还有时间去见一见沈映。   去继续利用他的信任,编造一个必然让他失望的谎言。   容虞没有出声,她坦然的看着苏致乞求的目光,地上一地狼藉,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脚边有一块,已经碎掉一半的玉桂糕。   容虞走近房间,弯腰,轻轻的捡起另一半,然后退出了门外,在苏致绝望的目光下,关上了门。   肮脏的怒骂声被隔绝,声音变的模糊,所有的肮脏还有怨恨都被关在了门内。   容虞看着手里那块玉桂糕,然后像是祭奠什么一样,低头缓缓的,把玉桂糕放在了地上。   深色的木板上,一块浅绿色的玉桂糕静静的躺在地上,容虞抬步离开,身后那间房间里,凌乱还有暴力在无限的进行着,混杂着酒气还有腥气,没人过来阻止,也没人过来救她。   分明方才,她还悠闲的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到那个时候,容虞会毁在她手里,并且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会和她有关。   或许沈映还会继续喜欢容虞,但是那种喜欢,也绝不可能再让沈映为了她会忤逆家里人了。   那样一个残花败柳,绝不可能被接受。   她的门在敞开着,身旁也特地没有带丫鬟,因为不想留下把柄。   她知道自己恶毒,这个决定她也曾犹豫过,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呢,别人如何,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紧张又无措。   在隐隐的期待还有密密麻麻的忏悔中焦急的等着,以至于一个身材臃肿满脸通红的男人忽然走了进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待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约莫四五十岁,身上的酒气很重,神情狠厉,看她的目光带着一言难尽的下流,一看到她就往她身上扑。   风拍打着窗户,冷的出奇,像极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自此,所有的一切都忽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十九章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雪, 外面几乎呵气成霜,地上有一层不薄不厚的积雪,容虞匆匆踩过, 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连串的, 带着血迹的脚印。   她全程低着头,脸上还有发上都围着一层黑色的棉布, 她去买了一套新的衣裳,然后又重新找了一家客栈让人烧了水,洗掉了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污。   她去买衣裳还有去客栈时,布庄老板以及客栈的掌柜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出行是围的这样严实,的确是引人注意, 容虞没在意那些, 沐浴之后就穿上了自己买过来的, 干净的衣裳。   这时候也不怕别人的怀疑了, 那沾满血迹的衣裳被她直接丢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她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 外面的冷风一吹,没过一会就变得冰凉。   洗去血污的脸白皙又娇嫩,眉眼间的绝色更甚, 长发随意的用一根木钗挽了起来, 玉颈修长,在冷风凛冽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空旷又寂静的太史街上,容虞低着头, 步伐很快,她去的方向不是郡王府,而是刑部府衙。   每一年的冬天好像都是相似的,无非就是冷风还有冰雪, 她过了十八个冬天,都没有发现这个季节有哪里讨人喜欢的地方,可她也似乎没有更喜欢别的季节。   树枝冒出新芽,叶子繁盛,草木枯黄,这些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非黑即白的。   她身处无边的黑暗,所能窥见的唯一光亮,就是她挚爱着的沈映。   沈映是她的太阳。   鞋底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前当她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所念所想就唯有那一件事,可是现在她却想起了些往事来。   她第一次杀人被沈映知道的时候,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她在她的母亲生辰那天下毒杀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曾经折辱她母亲的几个男人之一。   她杀死那个男人以后把他的尸体分成了四块,想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埋在了郡王府的四个角落。   她就是在埋完尸体之后遇见沈映的,容虞不知道为什么沈映会突然出现在郡王府,也没有去惊慌如果沈映意图把他看到的东西说出去怎么办。   她当时只是在想,手上的泥太多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偷偷的碰他的袖子了。   那时沈映皱着眉,脸色很难看,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直接回答道:“我很讨厌他,我不能杀了他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的样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看清楚自己手上的泥土,她同沈映认识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生气的样子。   “杀了他?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万一你没有成功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你到底明不明白?!”   容虞一一回答:“不会不成功,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谁教你这些的,是谁教你杀人的,你想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你做那些的时候,你没有一点的害怕吗?!”   “就算你跟我说,我帮你,你也不要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没人教我,我不害怕。”   她问沈映:“你这样跟我说,是因为你害怕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失望的目光,他看了她半晌,浓烈的失望最终化作了无可奈何,然后轻声对她说:   “是,我害怕。”   那时候容虞根本不明白沈映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失望。   她就是杀了人而已,在这个世道上,杀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就算她分解尸体那又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可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沈映害怕她可不怕。   她对沈映的喜欢和对郡王府的憎恨是完全分离的。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如果把仇恨和沈映放在一起,取舍其实很简单,倘若沈映有丝毫要伤害她,或者要阻止他所做事情的举动,她也会对他产生杀念。   “……这是最后一次,你下次别这样了行吗?”   容虞摇头:“不行。”   后来她渐渐长大,在又杀了许许多多人之后,在熟悉了血肉和惊恐的味道之后,她突然就有些明白沈映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从她杀掉第一个人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她的手上沾上了鲜血,她会越来越习惯这样干脆直接的复仇方式,会轻视人命,也会对生命缺少敬畏,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她永远只能活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再也不可能重新的坦然的走在阳光下面,在她杀掉第一个人开始,她就开始沦为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她所做的不是复仇,而是用一种恶意,覆盖另外一种恶意。   她面不改色的分尸,坦然自若的面对死亡,生活在一个碎肉遍布的,诡异的王府里还觉得怡然自得   ——她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沈映说他害怕,怕的并非是那样的尸体,而是明显已经变得不正常的她吧。   容虞停下脚步,在那棵巨大的柳树旁边停了下来。   她上一次在这里等沈映的时候还是初夏时分,轻柔的风一吹过来,就有绿色的柳叶随风而落,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现在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她轻轻的碰了一碰,就有雪落下来。   容虞不知道沈映在不在这里,她只是猜测着又来了这个地方等他。   垂下的光秃秃的柳枝上又细小的水滴,容虞站在那,脸颊碰到了树枝,上面的雪水沾到了容虞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那年冬天沈映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脸,也是这样的冰凉。   如今已然是十二月份了,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年。   那场变故发生她十一岁,母亲死了,小黑猫也死了,梧桐树倒了,就连院子也是别人的了,而那时候,沈映也不在京城。   她十一岁,诺大的郡王府里,她什么都没有。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也不算什么。   从云端跌落,被羞辱,被责罚,连一个下人都可以随便打骂她,身上留下了几道这辈子都去不掉的伤痕……   那时候觉得痛恨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了,她受过的辱,她挨过的打,都必然会成为她手里的利剑。   十二岁那年冬天的时候,沈映从江南回来。   她偷偷的从郡王府跑出去见他,没有跟他说她的遭遇,就只是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边,然后努力装作什么都不曾改变一样和他说话。   但是沈映还是知道了。   当时沈映还小,可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没说什么,只轻轻的抱住了她。   那是她母亲离开之后,第一个愿意抱住她的人。   李天纵从红色的漆门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柳树旁的容虞。⑨时光整理   这个女人的脸太有辩识度,这样惊世的美貌,但凡见过就不会再忘。   他走了过去,站在容虞面前诧异道:“嘿,你蹲在这里做甚?”   容虞抬眼看她,不语。   “问你话呢,你一个闺阁小姐,大冬天的不在房间里待着,来这干什么?”   李天纵说着说着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这等我吧,呵……上次不是拒绝的挺欢吗,怎么,这次家里出事了就知道过来找我了。”   “我可告诉你啊,这次的事我可帮不了你,你就让你爹好好在家……”   容虞打断:“我找沈映。”   李天纵:“……”自作多情了。   他不屑的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容虞的天真,道:“找他?他是你想找就找的?还没死心呢,你找到他他也不会理……”   李天纵还没说完,沈映看到了容虞,就从正门匆忙走过来,温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天纵一听到沈映的声音就下意识回答道:“我就是来看看,这人非说要……等等,过来?”   在李天纵诧异的目光中,容虞道:“好久没见你了,想你了。”   李天纵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你说什么呢……”   “那我一会正好要出去,你同我一起走吧。”   李天纵:“……?”   他缓缓看向了站在了自己身边的沈映,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果然,这样的美色,沈映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吗?   容虞点了点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沈映嗯了一声,道:“我马上过来。”   他转身离开,脚步顿住,看向了还站在容虞面前的李天纵:“李大人还不走吗?”   李天纵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啊,好,我这就走。”   李天纵转身随同沈映一起离开,容虞站在原地,等沈映回来。 第六十章 帆船与海洋   容虞靠在沈映的肩头, 坐在去南苑的马车上。   原本沈映该回的是奕王府,但他知道容虞可能不太喜欢那里,所以才临时决定带容虞去南苑。   他们俩的生活几乎毫不相干, 只有容虞想见沈映的时候, 她才会主动去找沈映,她想做什么沈映都会尽力的满足她, 然后第二天他们俩又毫无关联。   今天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   沈映碰了碰她的冰凉脸颊,拿了个毯子盖在她的腿上,才缓声道:“我还以为你真不会来找我。”   “为什么这样觉得,我不是经常会想见你吗?”   沈映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她所说,容虞的确经常来见他, 但容虞总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或许离别前夕对于别人来说值得珍惜, 但对容虞来说, 还真的未必如此。   容虞也不在意沈映的答案, 她靠在沈映的肩上,在轻微的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并不疲惫,只是想靠在他身上睡一会。   马车停下, 容虞睁开眼睛, 沈映的脸离她很近。   沈映见容虞睁开眼睛,要替容虞把毯子盖好的动作顿了顿:“我弄醒你了?”   容虞摇了摇头,把毯子拿开, 道:“我们下去吧。”   沈映收回手,道:“嗯。”   南苑还一如以往,屋檐草木上都积了一层雪,容虞从马车上下去的时候, 阿雪正站在南苑门口拿着扫帚,对着她和沈映咧开嘴笑着,牙齿就像雪一样白。   他似乎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他们俩下去后就上来朝他们行了个礼,他不会说话,动作做的却很标准。   容虞看了他一眼,正好同他的目光对上,还未等她移开目光,阿雪就又冲她笑了起来,有些腼腆,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眼睛像个小月牙。   沈映拉着容虞的手走进去,刚进去下人就迎了上来。   房间里燃好了炭与熏香,沈映进来朝旁边随侍的小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抬眼看着容虞问道:“冷不冷?”   容虞摇头,道:“不冷。”   沈映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低头道:“手都是凉的,冷不冷……”   沈映的话音顿住,容虞的手虽然纤长白皙,不过和一般闺房小姐比实在算不上细嫩,但此时,小巧圆润的指尖上,在小拇指的夹缝里细细看过去,有一块暗红色的污迹。   容虞顺着沈映的目光看了过去。   像是一把巨大的斧头猛然间劈开神智,心脏像被抓紧,她没想到自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惊慌,但她还是瞬间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色如常的同沈映对视。   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沈映很聪明,她稍微露出一丝不自然来,沈映就能意识到不对劲。   容虞把手从沈映的手里抽回来,面无表情道:“我是真的不冷。”   沈映不语,茶色的眸子同她对视着。   容虞眨了眨眼睛,问:“是因为我又杀人了,所以你不高兴是吗?”   沈映沉声问:“因为什么。”   容虞垂眸看着自己指甲缝中的血污,道:“我那个丫鬟,我杀了她。”   “她帮大夫人做事,还抢走了你给我的玉佩,我很生气,就把她杀掉了。”   她说的轻巧,没有一丝愧疚,这才是容虞该有的样子。   “那个琉夏?”   “对。”   容虞勾起唇角,眼睛里有些雀跃,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满意,她继续道:“不过你放心,在她死之前,我让她把我的东西拿回来了。”   “把尸体放在哪了。”   “埋在南边的那座山上。”   沈映抿了抿唇,继续道:“除了她,你还杀了别人吗?”   容虞想了想,道:“你是说什么时候,这个月我只杀了她一个人,上个月有别人。”   沈映没有回答她,沉默的看着她。   那种眼神容虞最熟悉了。   她每一次看见都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一般,她会觉得害怕也会觉得难过,她甚至想盖住沈映的眼睛,只要她看不见,沈映对她就永远是温和又包容的。   但此刻,她坦然的面对这样的目光,开口:“怎么了,你又要管我这些吗?”   “我不管你。”   “但你得知道,如果这件事本身就让你觉得痛苦,那杀人就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容虞回答:“我不痛苦。”   沈映动了动唇角,对容虞的执拗毫无办法。   如果容虞仅仅是杀人,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容虞常做的是虐杀,她在一种畸形的杀戮欲中获得满足,这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容虞垂下手,拉住了沈映的袖子,道:“我明天就看不见你了,不想跟你因为这些事情不开心,你可以不要生我气吗?”   她的眼睛带着爱意还有乞求,沈映从来都无法抗拒。   谨欢从外面敲了敲门,道:“殿下,胡大人求见。”   房间里的对话被打破,沈映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不生你气。”   “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回来的晚些,你有什么要求就跟小蔷说。”   容虞皱眉,不太开心,想要留下他:“你怎么又要走。”   沈映本就是因为送容虞才过来的,他也并非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捏了捏容虞的脸颊便道:“避免不了,我会早些回来。”   容虞哦了一声,有些失落道:“好吧。”   沈映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门去。   容虞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总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在这里待着,所以等待的每时每刻她都觉得煎熬。   沈映为什么还不回来?   沈映出去了会不会听说什么?   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生平第一回 感受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她让小蔷退下了,房间里一下午就只有她一个人。   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容虞打开门,让小蔷送水还有衣裳进来,她要沐浴。   小蔷心下有些疑惑,因为以前九姑娘在南苑住那几天的时候,每日都是等殿下回来再沐浴的,今天怎么和以往不太一样。   她沐浴之后,穿上了件衣裳赤脚走了出去,然后上床,躺在床上等沈映回来。   刚过亥时,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沈映走了进来。   外面又下雪了,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雪,然后脱下了沾了雪花的黑色大氅。   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在孤独的亮着,他朝里看过去,能看见女人眼睛紧闭着,侧颜恬静又美好,柔软的长发散在床上。   他把大氅随意放在案上,轻轻的走了过去,看着容虞的睡颜,然后缓缓俯身吻了吻容虞的额头。   但在起身时,容虞忽然睁开眼睛,双手勾住了沈映的脖颈,她稍一抬头,唇就碰到了他的唇。   容虞轻轻的碰了碰,然后又试探着闭上眼睛舔了舔他略显干燥的唇,沈映身上带着凉气,他的手是凉的,也不敢往容虞身上碰,他向来纵容,任她亲吻。   但容虞所要似乎不止于此。   愈演愈烈之时,沈映抓住她要解他衣带的手腕,中间隔着层衣衫,没有直接碰到她的肌肤,道:“天凉。”   容虞借着沈映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攀附着沈映的肩膀,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寻求亲吻。   沈映没有用他的手碰她的身体,容虞就自己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然后抱住了他。   容虞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但是她看的书不少,这方面的也有所涉猎,她不知这种事是何滋味,但是却知道该如何做。   真正做起来好像也不难。   双唇变的有些湿润,在摇晃的烛光下越发的细嫩,她微微仰头,试探性的舔了舔沈映的喉结,察觉到沈映僵硬了下,她便变本加厉的重新吻了上去,甚至用牙齿轻轻的咬了。   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她的印迹,容虞满意极了,把手从沈映的手里挣脱出来,又再次去解他的衣带。   她解得很顺利,但最后沈映还是推开了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你要做什么。”   容虞道:“想让你上我。”   沈映:“……”   “你不是不喜欢这样?”   “是我想错了,我只是觉得他们恶心,但是你不一样。”   她在沈映面前丝毫没有羞耻之心,身子唯一穿的那件外衫半褪着,线条优美,白皙细嫩的背露了一半。   沈映一身黑衣,衣衫半/褪的娇软美人靠在他怀里,眉眼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魅惑与勾.引来,但那些坦然偏偏就是最吸引他的东西。   容虞舔了舔他的唇,眼睛有些湿润,道:“这样的事还要我求你吗?”   “说不定我会怀孕哦。”她碰了碰沈映,继续道:“你已经硌到我了,”   她又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轻易便挣脱开了。   她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低头闭上眼睛轻吻一下,姿态虔诚。   沈映忽然动作,揽住了她的腰,手掌冰凉贴上她的背,容虞躺在床上,沈映覆在她身上。   “你还真是无所顾忌。”   容虞对上他的目光,抬腿缠上了他的腰:“我该顾忌什么?”   “你以前说过我永远都有肆无忌惮的机会,你会如我所愿吗?”   沈映低低的笑了笑,烛光摇晃里,炉里的香袅袅的升起又飘散,他的话散漫又清缓:“那你可以开始期待了。”   浪花卷起帆船,雨滴交错砸下,风声起伏急促,水流退下又侵袭,船上盛着星空和玫瑰,沾染了月色下皎洁的水珠,新的风浪来临之前,船里的海水倒映出了洁白的月亮。   长夜变蓝。   外面的雪依旧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诺大的上京城一夜间被染白,院子里的红梅开的艳丽,冰雪从浩大的苍穹坠落,红梅染雪,遗世独立。 第六十一章 天快亮了。   ……   天快亮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 如果现在去推开窗户,窗台上的雪一定会被木窗扫过,然后簌簌落下。   容虞背对着沈映,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 能听见耳边他轻浅的呼吸。   她又骗了沈映,其实她早就醒过来了, 但是方才他给她清理的时候,她还是装作意识不清醒的样子。   容虞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坦率的令人咋舌,她没有羞耻之心这种东西,所以她曾经看过的书还有画,都成为了可以被运用的知识,她能面不改色的配合沈映, 甚至在这方面, 她懂的比占据主导权的沈映还多。   在浪潮涌起时, 她会抱住爱人的腰, 在他耳边说令人难以启齿的话来, 她见到了清冷如月的沈映沾染欲望的样子,又亲手把不染凡尘的神仙拉下了凡间,用艳俗的红尘淹没了他。   容虞把手放在沈映搭在她腰上的手腕上, 然后转身窝在了他怀里, 小腿搭上了沈映的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色吻了吻他的唇,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 沈映醒过来的时候,全身赤.l的美人正抱着他的腰,眼睛闭着,长睫垂下, 面容恬静的靠在他怀里。   他从很小就与容虞相识,那时她还是个高傲的可爱的小姑娘,现在长大了,变成了他爱着的姑娘。   他看着容虞的侧脸,轻轻的弯了弯唇,伸手把散在容虞脸颊的上的发丝轻轻拨开,轻声说了句什么,语调很轻,如果容虞真的在睡着的话,她根本就听不见。   容虞没有睁开眼睛,回答不了的话就当做真的没听到吧。   半晌,在沈映要把她的手从他身上拿开,准备起来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然后忽然反手握住了沈映的手,声音沙哑:“你要去哪?”   沈映停下动作:“你醒了?”   “刚醒,你要去哪?”   沈映听见她声音的沙哑,道:“我不做什么,你嗓子痛不痛。”   容虞摇了摇头,道:“昨天晚上叫太大了。”   沈映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一些画面不可避免的出现再次浮现出来,他揉了揉容虞的头发,话是斥责的,声音却很温柔:“怎么那么不知羞耻。”   容虞直接道:“你不是很喜欢吗。”   沈映也不否认,只道:“你还难受吗。”   容虞细细感受了一下,道:“不了,那个药挺管用的,为什么这里会有那种药?”   沈映:“……你上次来了以后,他们备的。”   容虞看着沈映,沈映被这种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他轻声咳了咳,道:“看我做什么?”   容虞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她又往沈映身上靠了靠,道:“昨天夜里下雪了。”   沈映嗯了一声,提议道:“要出去看看吗。”   容虞摇了摇头:“不了。”   “怎么?”   容虞抬起褪,用大腿蹭了蹭沈映,道:“因为你又硌到我了。”   容虞很少会指责沈映什么,但现在看着沈映的目光分明有些不满,像是在问明明已经又一夜了,为什么他又这样了。   沈映苍白的解释:“……因为是早上。”   “?”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算了。”   沈映放弃同同容虞说这些,他属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原本沈映并非是重欲之人,但是男人便总归带着天性,他喜欢的人就这样躺在怀里……   “你做什么?!”   沈映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些急促。   因为方才还窝在怀里的女人此刻竟然钻进了被窝里…!   事闭。   容虞嘴唇有些发红,面无表情的道:“它和你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没有你长的好看。”   “……”   这一早上大约是沈映过的最没规矩又最混乱的一早上了。   容虞坐在床上没有起来,身上被沈映套了件衣裳,她看着沈映穿戴整齐,道:“你是要出去吗?”   沈映理了理袖子,白皙的脖颈上还有昨晚容虞留下的牙印,那位置在后喉结附近,遮都遮不住,这样一个还泛红的咬痕,衬着沈映那张清冷俊秀的脸格外令人想入非非。   “嗯,我一会就回来,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你要出南苑,还是就在南苑里。”   “就在这里,怎么了吗?”   容虞放下心来,道:“没什么。”   沈映走后没多久,容虞自己穿了衣裳从床上走了下来,她刚一打开门,小蔷带着小丫鬟端着木盆走了进来。   容虞不太喜欢被人伺候着洗漱,但是今天的小蔷看起来似乎格外的热情,仿佛她走一步就要累着似的,伺候的格外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   不仅如此,小蔷看她的目光也是又好奇又娇羞,这样的架势,就怕容虞不知道她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似的。   “姑娘啊,这是殿下走的时候特地让膳房煮的雪梨汤,您喝一些吧。”   容虞瞥了一眼,问:“他在哪?”   小蔷道:“殿下应当在书房,谨欢今早在外面等了殿下好久。”   “那你知道他有什么事吗?”   小蔷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催殿下快些走……”   小蔷说到这里话音生生止了下来,僵硬的拐了个弯道:“走…走到书房去,姑娘你是知道的,殿下他总是很忙。”   小蔷虽然是南苑的丫鬟,沈映偶尔会过来住,但是她对沈映的了解属实只是浮于表面,她相信沈映一定是个高洁清雅的人,但是她却也不能保证殿下就一定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毕竟处在这样的身份地位上,想要克制自己实在是不容易。   但是她就是觉得容虞不一样,每一次殿下看姑娘的时候,那样的专注还有温柔的神情她不相信还会有第二个人拥有殿下这样的态度。   但是,这才刚刚那什么,下午殿下就要走,这换作是谁都会难过的吧。   “姑娘你快喝些吧,不然一会该凉了。”小蔷把汤碗重新送到容虞面前。   容虞接过,把汤喝完了。   “那日的那个琵琶,还在吗?”   小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欣喜道:“在的,姑娘您要用拿,奴婢去帮您取过来。”   容虞点头,说:“去吧”   ………   临近中午时,沈映从书房回来,谨欢跟在他后面。   “那殿下,下午还按计划前往函州吗?”   沈映步伐没停,道:“取消吧。”   谨欢有些为难,迟疑道:“可是殿下,已经同那边的王大人约定好了,京城这边也……”   “无事。”   哪能没事啊,计划的一个多月的事毫无缘由的说取消就取消,得罪人不说,恐会耽误了那边的大事,但是这几个月的谋划可都付之一炬了。   “殿下您不过去,陆大人定然会过问的,那奴才应当如何和陆大人交代啊。”   沈映的外祖陆覃安是两朝首辅,也是权倾朝野的天子近臣,积攒下来的威望可想而知。   陆覃安同沈映在外表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同沈映的谦和相比,陆覃安要显得暴戾很多,他不苟言笑,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就算是在家里,他也没温和多少。   就算是对沈映,也是严厉居多,   所以苏致可以讨得陆覃安的关心,的确是个有手段的人,最起码证明她在国公府待的这几年确实没有白待。   “我会去说的,你不必担心。”   谨欢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那……殿下如此,是因为九姑娘吗?”   话说到这里时,两人已然走到了房间门口,沈映没有回答谨欢的问题,谨欢也识趣的退到一旁没有再问,二人停在房间门口。   琵琶的弹奏声从屋子里缓缓的飘出来,轻缓又带着股欢快的调子,声音被房门挡住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一听就能听出来是用什么弹的。   是那个曾经被容虞拒绝的琵琶。   谨欢没有抬眼去看沈映的表情,但是他光是低头看着殿下驻足门边没有立刻走进去,方才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能让殿下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在利益上又极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恐怕也只有九姑娘了。   最开始谨欢总觉得,喜欢上九姑娘大约是殿下这样的人,生平最不幸的一件事。   后来谨欢才发现,九姑娘这样的人也会同样喜欢殿下,大约是殿下最幸运的事了。   沈映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容虞正坐在一个凳子上,手里抱着琵琶,指尖翻动着。   但在她抬头看他的一瞬间,手中的弦忽然崩断。   一阵刺耳又急促的音结束了这个曲子,沈映走近她,抓住了她的手,皱着眉看着有些泛红的指尖,道:“手疼不疼?”   容虞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挑起那根断掉的弦,道:“弦断了。”   沈映道:“无事,换掉就好。”   容虞道:“我喜欢它。”   她的神色有些失落,道:“那你今天下午离开的时候,把它带着。”   “带回它原来的地方,我想要做它的那个人给我上弦,可以吗?”   沈映抿了抿唇,道:“好,但是……”   容虞打断他,仰头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很好看,看他的时候总是很坦然,喜怒哀乐都藏在这双好看的眼睛里。   容虞不会想知道方才他为了她取消计划的。   对上这双眼睛,沈映才忽然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件离谱的事情。   “没什么。”   “只是如果要走的话,过一会就该动身了。”他望着容虞,道:“你想要我走吗?”   容虞把琵琶放到一旁,站起身抱住沈映的腰,道:“你不该因为我而影响你自己的计划,我会不开心的。”   “我会等你回来,你不要忘记帮我修琵琶。”   “……好。” 第六十二章 “你想要跟我一起走……   “你想要跟我一起走吗?”   容虞摇头, 道:“我等你回来就好了。”   容虞比之以往好像进步了很多。   她会开始关注他的想法,会因为他觉得开心或难过,甚至偶尔也会接受他的帮助。   沈映总是相信, 容虞在某一天一定会变的正常, 她会有明显的七情六欲,甚至会爱憎分明, 她也会关心那些和她不相干的事情,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与仇恨,生活也不该局限于此。   他从丫鬟手中接过毯子展开披在了容虞的肩上,平静的开口:“那这次我回来了,你会考虑和我成亲吗?”   容虞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于沈映来说,他知道容虞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她想要拒绝, 而是她在思考, 思考他的话的可行性。   这代表着, 容虞真的会考虑要不要同他永远在一起这件事了。   容虞抬眼看他, 道:“……你的家人会同意吗?”   容虞的反应让沈映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 眼里藏着笑意,他像是仔细想了想,然后道:“实话说, 不会。”   “但是要娶你的人是我, 我想娶你,别人管不了。”   容虞收回目光,道:“哦。”   沈映揽住她的腰, 在她耳边问:“哦是,同意了吗?”   容虞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际的手,她伸手覆上了沈映的手,道:“会考虑的。”   “首先你得平安回来才可以。”   容虞永远意识不到她说的话对沈映而言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俩之间近三年没有解决的问题,忽然就在这样一个大雪初霁的上午解决了。   不可思议。   沈映把手放在容虞的肩膀上,然后把她转过来,神色依旧是温和的,但是目光严谨又认真:“你知道你当才说了什么吗?”   容虞道:“知道。”   她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现在和成亲了不是也差不多吗?”   容虞的转变令沈映欣喜。   随着郡王府衰落,她在一点一点的变的鲜活,虽然偶尔她还是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但是她的确在试图接受他的爱情。   这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又自然的水到渠成。   沈映垂眸看着她,看到的还是那双坦然的眸子,他抿了抿唇,道:“那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说了什么。”   容虞点头:“记得,我不骗你。”   “好。”   “……我会快些回来,你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来南苑找张叔,或者去刑部找季少卿,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是毫发无伤的,明白吗。”   “哦。”   ………   如果沈映要走,那便该即刻启程了。   这件事情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划,现在说走立马就可以走。   沈映临行前同容虞交代了许多东西,事无巨细,容虞敷衍的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我同他们交代过了,日后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你想做什么说一声就行,不必什么都亲自动手。”   “那他们会帮我处理尸体吗?”   沈映揉了揉容虞的头发,道:“不要总想着杀人,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我留下的人,他们会帮你处理干净。”   谨欢走了过来,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沈映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容虞指了指停在那马车,道:“你上去吧。”   沈映松开容虞的手,他原本就并非是个会被情爱蒙蔽理智的人,那些依依不舍的戏码也属实不太适合他们,沈映无奈的笑了笑,道:“还真是想让我快点走啊。”   “好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转身上了马车,帷裳拉开着。   车轮转动,容虞仰头看着马车里的沈映,他清隽又温和的眉眼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对于容虞来说,她畏惧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生命里那些让她真正想要珍惜的东西。   怕得到也怕失去。   犹豫了片刻,她忽然跟着马车走了两步,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顿了顿才道:   “……你一路顺风。”   沈映垂眸看她,愣神间马车已驶动。   容虞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远的一行人,当马车驶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外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沈映已经离开了。   不久之后,她也该走了,   刚刚是她和沈映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见面。   人的一生总是或长或短,生命的流逝根本不是一件多么只得注意的事情。   “……姑娘?”小蔷在旁边轻声提醒。   容虞回过神来,看她。   小蔷犹豫着道:“殿下已经走了,外头冷,咱们要不回去吧。”   容虞没回话,回过头来慢慢的转过了身,小蔷跟在容虞身后,明显的感受到了容虞情绪的低落。   她斟酌了半天,道:“姑娘,殿下一定很快就回来了,您…您也不要太难过了。”   容虞道:“我不难过。”   小蔷偷偷看了一眼容虞,心道姑娘你把难过两个字都写脸上了,怎么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否认呢,她心里这么想自然不会说出来,只得默默的抿了抿唇,道:“……哦,那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路上的积雪被扫干净了,昨天一夜的雪压弯了院子种的梅花的枝丫,容虞远远的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屋子。   这个房间里其实也没有什么,沈映并不常在这里生活,但是相对于奕王府,这里的生活气息的确要重一些。   她没让小蔷跟着她进来,关上门之后又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了,房里暗了些,她蜷缩着躺在了床上,然后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属于沈映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   毕竟那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个喜净的人,昨天晚上他没叫丫鬟自己换了被褥还有床单,她其实并不想要沈映换,因为沉溺在他的味道里会让她觉得兴奋。   她闭上眼睛,伴随着渐渐攀升的闷热感,昨天晚上的记忆又汹涌而来,潮湿和粘腻感变的明显,令她渴望的并非是登上云霄的快.感,而是占有欲得到极大满足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半晌,容虞猛然掀开被子,额角上有细细的汗,红唇微张喘着气。   她坐起身子来走下了窗,朝屏风后走了过去,昨天晚上的脱下来的衣裳不知道收走没有,她快步走到屏风后,看见了还被叠的整整齐齐得几件衣服放在一个木盘里。   容虞动作没有停顿,走上前去翻出了沈映昨天脱下来的衣裳,整齐的衣裳被弄的凌乱,他把那件白色的内杉撑开抱在自己的怀里,低头闻着上面沈映留下来的,特属于他的冷冽清香。   她坐在地上坐了半天,像个贪婪的饿鬼一样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裳,然后似乎又觉得不满足,低头舔了舔他的衣袖。   殷红的舌擦过纯白色的衣衫,在疯狂与凌乱里又多了股其他禁忌的意味。   她太喜欢沈映了,沈映是她唯一喜欢的东西,喜欢到不忍心让他和自己一起共赴死亡,喜欢到甚至为他明白爱不是自私的占有。   半晌,容虞把衣服放下,原本整齐的衣裳现在变的凌乱甚至还有抓出来的褶皱,容虞站起身来,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但她转身时,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屏风旁边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个红漆的木匣子,那木匣子呈长条状,泛着流光,但这不是重点,容虞分明记得她上次过来的时候这里放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古剑。   容虞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副画卷。   她把画卷展开,看见了一副残破的画,墨迹模糊,纸张断裂,而画上的人是她自己。   从上次起容虞就知道沈映也会收集她的东西,这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还能继续看到沈映这里的,关于她的东西。   容虞把画卷合上,然后放回了原位。   她打开门,侯在门外的小蔷立马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奴婢……”   “我要走了。”   “……啊?”   容虞重复了一遍,道:“我要走了。”   小蔷道:“那奴婢去安排人把姑娘送回去。”   容虞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可是姑娘,郡王府离这里好像不是很近啊,您要是走回去可能得要一个多时辰。”   容虞走出门,道:“没事。”   小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又深知这位姑娘的性情有多古怪,换成别人她可能会喋喋不休的再多说两句,但换成这位,就另当别论了……   “那奴婢去帮您拿个斗篷还有手炉过来,姑娘你在这等我。”   小蔷怕容虞拒绝,她说完就朝后院跑去了,容虞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要去给她拿东西的小蔷,直接走出了院子。   南苑的人都知道容虞和沈映的关系,所以她要走也没人拦着她,等小蔷拿着东西回来的时候,房间门口已然空无一人。   外面的这条街上走的人不多,昨天晚上刚下的雪,现在上面的脚印也不多,最明显的是道路中间几道深深地车辙。   大概是沈映走的时候留下来的。 第六十三章 她的两边是两排整齐……   她的两边是两排整齐的梨树, 冬日里它们的枝丫光秃秃的,积雪压在脆弱的树枝上,容虞走到树的旁边伸手碰了碰它们粗壮的树干, 粗糙又冰凉。   她记得沈映以前说过, 他年少时曾想过想要带喜欢的人住在这里,因为春夏的时候这里的梨花开的很好看。   容虞走在树边, 踩下的脚印和那道凌乱的车辙隔着有一丈多的距离,梨花已经凋败了,但是倘若有寒风吹过来,枝丫上的雪会被吹落,像轻盈的梨花花瓣一样落行人满肩。   容虞的步伐不快,低着头, 脚步落在雪上会有微弱的吱呀响声。   漫天的雪白与寂静中, 街道上那个长发垂腰的纤细身影越来越远, 渐渐的, 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   未时三刻, 容虞从走到了云徊楼的附近。   以往门庭若市的上京城第一酒楼,此刻竟然紧闭着大门。往来路过的人也都投以好奇的目光,甚至会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得说些什么。   这座酒楼自建成起, 就从未在这种时候关过门, 远远的看过去,在凛冽的寒冬下,那紧紧关着的朱红色的大门, 好像在沉默的宣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没过一会,从长街尽头策马而来一群纪律严明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哒哒的马蹄荡起灰尘,他们个个面色严肃, 两侧的行人纷纷躲开,不敢在原地驻足观看。   那群人身姿利落的下马,长靴踩在地上,带头的那人推开了云徊楼的大门,身后的其他人紧跟着鱼贯而入。   容虞收回目光,动身从云徊楼门口走了过去。   容虞回到郡王府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从普恩寺回来的大夫人。   她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眼可见的这几天消瘦了不少,以往养的细嫩的皮肤现在暗沉粗糙了不少,眼底藏着疲惫,施了一层香粉现在就像浮在脸上一样,惨白的吓人。   看见容虞时,大夫人走进大门的动作一顿,然后收回了自己搭在丫鬟手上的手,转身看着容虞。   她问:“你去哪了?”   容虞不理会她,低着头从她的身边走过。   “站住!”   容虞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还真以为现在没人可以管你了吗?怎么,王府现在变成这样,你就不放在眼里了吗,只要你还在郡王府一天,你就得叫我一声母亲。”   虽然容虞从小到大从未叫过大夫人母亲,但是自从白倾去世之后,容虞就被大夫人过到了自己膝下。   那时给出的缘由是当时的容虞年岁尚小,母亲早逝,她作为府中主母,实在是于心不忍,故而收到膝下,如亲子待之。   大夫人总是恨白倾的横空出世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华,危及到她的地位,让上京城的人看了她的笑话,她努力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才让她够格成为一个当家主母,可这一切都被一个空有美貌的女人那样轻易的夺走。   当然,如果她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倒也不会那么恨她。   但那个女人太不知足了。   她竟然胆敢反抗,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在她顺风顺水的人生里,白倾是唯一一个给她挫败的人,所以她对她的痛恨已经不仅仅是痛恨了,报仇也不是纯粹的报仇了,那样惨烈的报复,反倒更像是胜利者耀武扬威。   更甚之,在她亲手毁掉那个女人之后,她并不满足的还要让那个女人目睹一切的,年仅十岁女儿从此对她卑躬屈膝,跪在地上喊她母亲。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白倾死后的许多年里,每次看见这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容虞时,就真切的想起把她踩在泥里的滋味。   容虞僵硬的勾了勾唇角,道:“还在郡王府一天?你先祈祷郡王府还能继续存在吧。”   大夫人一愣,容虞的态度让她愤怒又意外,她问:“你什么意思?!”   容虞摇了摇头,俨然是不屑于多说的样子,没在原地停留,迈步走了进去。   “你做什么?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你敢忤逆我?”   她站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呵斥着,容虞却丝毫没有反应,想听不见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大夫人胸口起伏着,心底不知道怎么就慌了起来,现在的郡王府的确是她嫁过来以来遇见的最低谷的时候了,在诏狱里的容长兼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容围也不回来,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跟她说,她作为郡王府的当家主母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应该没事的,欠的的银两虽然多,但是也不至于危及到郡王府的存在,而且她听说容围那边其实已经有门路了,没有那么严重的。   她这样想着,却依旧压不住心里的恐慌,心脏跳的很快,一种巨大的恐慌不断蔓延,以至于容虞就这样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去拦住她。   容虞打开门,进了屋。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的案前,然后打开窗户,寒风毫无顾忌的吹了进来。   如果是别的季节,坐在这里打开窗子的话会有轻轻柔柔的凉风吹进来很清凉又舒爽,但冬天就另当别论了。   她端正的坐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她的眼中。   简陋,破旧,整齐,安静。   也很冷。   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外面开始了喧闹。   匆忙又整齐的脚步声,惊呼声,还有哭喊和撒泼似的求饶。   “啊!放开我!”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要,不要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我什么都没有做……”   “……”   门被粗暴的推开,进来的锦衣卫看见了逆着光,端端正正坐着的容虞。   一动不动,满脸麻木,因为逆着光,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衣裳,不像个真人。   傍晚时分,一场迅速又浩大的行动震动了整个上京城。   禄郡王容围在爵三十年,数次视王朝律法于不顾,侵巨额国资,殴打百姓,强抢民女,视人命如草芥,三十年共犯一百七十一条命案,更狎妓宿娼,手法恶劣,其罪罄竹难书,朕一再容忍,然其大逆不道,屡犯天恩,实为礼法败类。   今令阖府抄家,容围去其姓氏,贬为庶民,府中奴仆家眷一律逮诣廷尉诏狱,七日后流放边疆。   圣旨刚下,锦衣卫就带人来了郡王府,府内包括容虞在内的九十七人,无一幸免。   曾经风光无限的郡王府,一夕之间变成了上京城人人唾弃的对象,所有人能要上来踩上两脚。   圣旨已经下了,毫无转圜余地。   容虞又一次来到了诏狱,只是这一次是同郡王府的人一起过来的。   她从进来起就没见过顾岑,这样一个大案子,顾岑不可能不露面,不来多半还是因为传言里顾岑和容虞那难以言说的关系,被上面要求避嫌了。   刚一进来,她们就被扒了衣裳换了赭色的囚服,上面还有血迹还有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脏污,味道恶臭,应当是之前从重死刑囚犯的身上扒下来的。   这九十七人里只有加上容虞只有不到十个主子,其他全是下人,换了囚服后,走在前面的多是曾经郡王府的主子,被分在了一个牢间。   而大夫人,也在其中。   “你们带我去哪?我夫君呢,带我去见他!”   大夫人穿着脏污的囚服,冻的瑟瑟发抖,但还是挺直了腰问前面带路的那个锦衣卫。   “啪!”一道鞭子重重的落在大夫人的肩膀上,瞬间就渗出了一道血痕。   “啊!!”尖利的叫声响起,走在大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也都惊呼了一声,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怒斥道:“叫什么,舌头给你割了!”   大夫人被这一下打出了眼泪,收了声道:“我…我不叫,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吗?”   “怎么了?郡王府做了那些事出来你们都该已死谢罪!想见你夫君是吧,里面呢,见吧。”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们拐了个弯,两边都是关着犯人的牢房,而前面正是一个宽阔的刑间。   刑架上的那个人,是容围。   大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脚步都顿在了吗,愣愣的看着前面。   郡王府真的完了。   她们如今是真的性命不保。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的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升起,容虞身边原本还克制着自己情绪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这会直接哭了出来。   其中一个显然接受不了,一边哭一边往后退着,脸上全是泪水:“不要……”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让我回去,我什么都没有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跟我没关系,为什么要抓我……”   她转过身,试图越过两边的锦衣卫跑出去,但是还没跑几步就被一脚踢的跪在了地上,锦衣卫多是身强力壮,她跪在地上之后,那男人又是一脚,直接把她踢的吐出了血来。   “这次放过你,诏狱的规矩给我记好了,试图逃狱者,一律处以凌迟。” 第六十四章 头发乱糟糟的散着,……   头发乱糟糟的散着, 头狠狠地低下来,上身没穿衣裳,身上有黑红色的痕迹,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又血液在顺着他的脚踝一点一点的往下滴着。   容虞他们离得远, 看的并不细致,但是光是这些, 已经足够让这群一直活在钟鸣鼎食中的小姐们崩溃了。   “那是……”   “你不是要找你夫君吗,去吧。”   大夫人神色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的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是…就是一些银子而已……”   那名锦衣卫推了大夫人一下,斥道:“继续走!”   “谁让你夫君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你知道他这次得罪的是谁吗?好了, 滚进去吧!”   容虞跟着她们一起走进去, 相对于其他人的惶恐哭泣, 她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反倒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不知道是特意安排还是怎么回事, 她们这个牢房正好正对着刑架,半昏迷的容围就那样直观的被绑在刑架上。   这样一看,比方才那样要清楚的多了, 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曾经那样威风凛凛的人现在不还是落到了如今这副境地,容围如此,又遑论她们了。   女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弱势的, 尤其是狱中的女子。   有人解开了容围身上的铁链,他臃肿的身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一名狱卒过来拉着他的腿把他拖回了不远处的牢房里,地上出现一道拖行的血痕。   这期间容围没发出一声惨叫, 俨然已经不仅仅只是半昏迷了。   容虞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而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哭泣着又相互安慰着一定没事。   而大夫人从方才看到容围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的,眼神飘散,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可能,一同进来的几个人也不敢靠近她。   “…只是…只是流放而已,虽然那边陲之地穷困,但我们至少活下来了,我们去了之后可以再回来啊。”   “对…对,我们可以再回来,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外面的钱庄里还有点银两,等我们回来了,我可以去那里把银票取出来。”   “犯罪的又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被连累而已,肯定不会对我的上刑的……”   “听说是七天之后,没事……扛过去就好了。”   “……我好冷啊,怎么办。”   “……”   她们不停的说着话,不知道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容虞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没有一点存在感。   流放,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   但是那群从小就活在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们,是不会知道她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的。   在大靖朝的刑罚中,流放是可以和笞、杖、徒、死并列的重刑,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都必须戴枷前行,且必须日行六十里,三千里也必须限五十日走完,这其中通常还伴随着解役兵丁肆意虐待,男人尚且性命堪忧,更遑论这群娇弱的小姐了。   举族流放,只是满门抄斩的另一种听起来稍委婉的刑罚罢了。   像容围那样,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黑夜悄然来临,狱中很安静,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夜里的看班的人不像和白天那样多,那几个一直在哭的女人这回也安静了下来,那群人临走之前给他们扔了几件破旧的衣裳,毕竟这样寒冷的冬季,就穿那一层单薄的囚衣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一定。   容虞没有去和她们抢那衣裳,冻的久了其实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轻浅的呼吸声响起,还伴随着几句不安稳的梦呓。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道上传了过来,脚步有些急促,狱卒带着一个蓝色衣衫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二人有刻意放轻脚步,没有惊醒其他人。   狱卒过来给容虞开了门,轻声道:“有人找你。”   容虞扫了眼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两鬓有些发白,眉眼间带着愁虑之色。   她动了动褪,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牢门被重新锁上,容虞被带到了另一间相对封闭一些的石室里,坐在了那个人的对面。   那个男人看见容虞身形单薄,便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厮,小厮会意,立马拿出了一脚带着绒毛的斗篷,弯腰上前递到了容虞面前。   “九姑娘,殿下临行前嘱咐本官要为你化解危难,但如今形势属实是意料之外,殿下的外祖这次…可能要亲审此案,本官还听说那位苏姑娘点名说是你害了她。”   “正是因为如此,连顾大人都被暗中勒令不准参与此案,实在是…不太乐观。”   “九姑娘,天冷,你快些把斗篷披上吧。”   容虞接过斗篷,上面的绒毛细小又柔软,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出去,只道:“多谢季大人,让大人费心了。”   “你知道本官是谁?”   容虞道:“他先头有向我提到过。”   让她如果真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可以去刑部找季少卿,是当今的刑部尚书。   季少卿叹了口气,也不再自称本官,道:“不瞒姑娘,今日老夫去内阁打听了下,那陆覃安一天都没来内阁,想必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事绊住了。”   “那苏姑娘出事的房间旁边有一间房里全是尸体,大理寺正在着手调查,老夫听闻似乎有意要将这个罪名安在你的头上。”   季少卿说着冷哼了一声:“老夫看那些人是在越活越糊涂了,这样的罪名放在一个姑娘头上,他们自己能相信吗?!”   容虞的唇角扬了扬,道:“那些事的确是我做的。”   “……什么?”   容虞摇了摇头,道:“大人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容虞的季少卿听到真切,但他也没多问什么,只警惕的看了眼门外,道:“姑娘这事属实的棘手,估摸不出两日,就会有人过来找你,不过姑娘放心,老夫会尽力……”   “大人,我自己心里明白的。”   季少卿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道:“若是那苏姑娘不提你,此事倒不难处理,只是如今你这里一有什么动静就会被即刻上报,属实不好动作。”   “殿下此行行程很赶,现在估摸也已经到壶州了……”   容虞忽然问:“大人派人去通知他了吗?”   季少卿摇了摇头,道:“此事发生的实在匆忙,还未曾来得及。”   容虞捏着斗篷上的小绒毛,道:“那就先暂且不要跟他说了,这事也没有表面上那样恶劣,我有一个证据证明不是我做的,只是还未到时候拿出来,或许过几天情况就会好转,如若不然,再跟他说也不迟。”   “……姑娘那是什么证据?”   “就先不和大人透露了,大人放心,我自己的命自己自然是会珍惜的。”   “那也好,有总比没有要好。”   季少卿是刑部尚书,这些年再朝中积攒的威望绝非常人能比,哪怕是任何别的事情,他都能解决,唯独这个…让他束手无策。   陆覃安想除掉谁,别说是他,就算是沈映现在回来了也没什么用。   但若是能证明容虞和那事无关,或许也有一些转机。   容虞把披风盖在腿上,道:“天冷,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容虞的态度很明白,她这样从容的样子根本就不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值得说道的事,季少卿明白自己呆在这也是无用,又同容虞说这些什么才匆匆离开。   他也不能在这里待久了,否则难免会被陆覃安的人注意到。   容虞被重新关了进去,她把那件披风披在身上,没过多久暖意便攀爬而上。   证据,哪有什么证据。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她和那事到底有没有关系,而是苏致想不想杀了她。   第二天,察觉到有人再看着自己,容虞睁开眼睛。   大夫人那张脸就在自己的眼前。   “你身上的斗篷是谁给你的?!”   “昨天晚上有人来找你了?是谁?”   容虞不回答,重新闭上了眼睛。   大夫人忽然扯过容虞身上的斗篷,神色变的狰狞:“说!昨天晚上谁来找你了,顾岑?是不是顾岑,他能救你!”   容虞重新睁开眼睛,眼底带着冷色,她忽然捏住了大夫人的手腕,力道很大,大夫人痛的一下子松了自己扯着斗篷的手。   “再喊杀了你。”   她的声音冷的甚过冬日里的冰雪,但还未等大夫人做出什么反应,便有一群锦衣卫走了过来,打头的那个打开了门。   争端戛然而止,除了容虞的所有人都看着这群人,眼里隐有希翼,渴望出现什么转机。   一个锦衣卫随手指了指离自己比较近的两个人,吩咐道:“她俩,拉出去。”   刚说完旁边的下属便无视着她们的哭喊把她们俩拉了出去。   没过一会,不远处便传来了棍棒落在躯体上的沉闷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女人惨烈的喊叫。   流放前必受之刑,仗脊,通常受完这个,体质不好恐怕不加医治就挺不过去了。   而再此之后,便是刺面,既烧炙涂药,以金针刺于面部。 第六十五章 没过一会,容虞身边……   没过一会, 容虞身边的包括大夫人的所有人都被上了这种刑罚,回来的时候皆是一身血污,站都站不起来, 只得被狱卒拖着回来。   头发散落, 衣衫大开,露出大片的皮肤来, 不像个女人,像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在诏狱这个地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男人要受的刑女人也得受,那些羞耻心什么的也通通不存在,女人身体的诱惑也并不大, 身体在这里, 只是一摊肉罢了。   除了容虞的所有人都受了刑, 就在容虞以为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时候, 狱卒却像完成任务一样锁上了门。   铁链撞击的声音格外明显, 大夫人洒在地上,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容虞的目光像暗处的毒蛇一般。   为什么所有人都受了刑, 而她没有?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大夫人握紧了手,看向容虞的目光越发狠毒。   容虞似有所觉得一般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了大夫人的目光。   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但容虞没有丝毫畏惧,她平静的直视着她的目光,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里,居然诡异的出现了几分胜利者的耀武扬威来。   大夫人开口想说什么, 但她才一开口,胸腔里就涌上来一股腥甜直至咽喉,她咳出嘴里的血,从地上爬坐了以来,一点点的朝容虞那里挪了过去。   容虞就坐在原来的位置,等着她爬过来。   她身上的伤太重了,刘娴强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终于爬到了容虞的面前,虚弱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恨我们。”   容虞也不否认,反而问:“身上疼不疼。”   大夫人被容虞的话问的一愣:“……什么?”   容虞重新问了一遍:“我问你…身上疼不疼?”   “你…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容虞侧头看了看周边的人,她们都在昏睡着,有的清醒的也都紧皱着眉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整个牢房都呈现出一种死寂来。   容虞抬起手来,轻轻的把手放在刘娴的肩头,然后慢慢的往下移,在那红肿渗血的地方猛然用力,指甲陷进淋漓的肉里。   缓缓道:“是的,我疯了。”   刘娴叫的惨烈,她试图挣脱容虞的钳制,但容虞的力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大,她根本就挣脱不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嘴角勾起的几近疯狂的笑意,一股灰败感渐渐升起,弥漫的血腥味,沾在伤口上的单薄的衣裳,冰凉的空气还有偶尔传来的痛苦的呼喊。   在极致的痛苦里,才恍然生出一股真实。   纵然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但郡王府是真的覆灭了,而她也的确从一个辉煌世家的当家主母变成了一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   容虞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咯咯咯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极其突兀。   纤细的手渐渐的从淋漓的伤口转移到了刘娴的脖颈上来,然后猛然收紧,刘娴的瞳孔骤然放大,窒息感铺天盖地的传来。   周边是起伏的呼吸声,有什么睡着了,有人再装睡,刘娴挣扎着,但没有一个人睁开眼睛说一句话。   容虞面无表情的继续加重自己的力道,看着地上的女人头部充血,口水眼泪直流,四肢从剧烈挣扎到缓缓抽搐,最后归于平静。   容虞松开手,手掌指节泛红,躺下的那个女人眼睛睁大着,脖颈上是几个青黑的指印上面还带着血迹。   看吧,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随便一弄就死了。   收回手时,手上沾的全是鲜红的血液,她看着自己的指尖,然后把满是血迹的手放到了自己唇边,舔了舔上面殷红的血。   时光忽然被拉到了八年前。   那也是像现在一样寒冷的冬天,她蜷缩着身体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潮湿又粘腻,她听见从窗户吹进来的呼啸的风,可是身体里却有一股要把她烧化的热,四肢酸痛又乏力,脑子里嗡嗡的,稍稍动一下就痛的仿佛要从一个深渊跨入另一个深渊。   她在发着烧。   脑子里混沌一片,但她的神智却是清明的。   床边的地上,却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她最喜欢,又最敬爱的母亲正在被人折辱,她可以看到女人绝望又崩溃的神色,但是女人却没有拼命的挣扎或者以死相逼甚至大声的喊叫出来。   因为挣扎无用。   她无声的承受着难捱的痛苦,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着自己发出声音。   因为她的女儿正在昏睡着,她不能吵醒她,让她看到这样污秽的东西。   但她的女儿却目睹了所有她想要遮掩的东西。   几天后她们俩从柴房里被放出来,瘦弱的女人把自己的外衫穿在容虞身上,跟她说:   “小虞不怕啊,娘亲带你去找大夫。”   大夫找到了,容虞的病好了,那个女人却死了。   死在一个很普通的,下着雪的夜里。   不是因为受辱自尽,也不是因为无法承受讥讽谩骂,更没有什么其他复杂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那天容虞在大夫人的门前跪着求了很久,大夫人才恩赐般的让刘娴去给白倾看病。   那天晚上容虞在外面煎药煎了很久,等她好不容易煎好端进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端着药碗在床前站了很久,药汤从滚烫变得冰凉,后来被她自己一饮而尽。   ……   众人渐渐明白,现在已然没有什么得高低贵贱了。   第二天面对已经发凉的尸体,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   谁是夫人谁是姑娘,谁受宠谁不受宠,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所有人都被打了,唯独容虞没有,那是不是就证明,这种情况唯有容虞可以救她们呢。   容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受刑,可能是因为季少卿在帮她,大胆点想也有可能是顾岑在帮她,但是不管如何,这种情况都不会持续太久的。   有个以前一直不怎么同容虞说话的小姑娘坐到了容虞的身旁,试探着问:“你…你有办法出去吗?”   “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埋怨,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以前她们找你的时候,其实我早都看不过去了,但是大家都那样,我也没办法……”   “你有办法的吧,你怎么不说话,你救救我,我在外面有些钱财,等出去了我都给你。”   容虞一直蹲在那,像没有听到一样,目光也没有聚焦,任凭那个人怎么说都没有反应。   第二天中午,狱卒打开牢门,指了指容虞,道:“你,出来。”   容虞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跟着狱卒,拐进了那天和季少卿见面的那间石室里,只是此时里面的人并不是季少卿,而是一个两鬓发白的老者。   容虞手上带的有铁链,走一步就发出沉重的响声,那老者抬了抬眼,打量了她一眼,道:“你就是那个对苏姑娘见死不救的女人?”   容虞道:“她死了?”   空气一时有些寂静,一旁的狱卒忽然伸手打了容虞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容虞偏了偏头,舔了舔自己嘴角渗出的血液,不语。   面前的老者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道:“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我不知道你同顾岑什么关系,他又是怎么命别人照顾你的,如今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放一放吧,你……”   冷风吹进来,老者咳了咳,没有在说什么废话,道:“算了,将死之人我也不必废话,上刑吧。”   “她的眼睛我今天得带回去,看到了不该看的,总该还给小姐带回去。”   “咳咳,该上的都上一遍,开始吧。”   “是。”   来人容虞曾经远远的见过一回,是国公府的大管家,袁晋在国公府待了三四十年,很有威望,容虞倒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让陆覃安亲自过来,但袁晋能过来,也可以见得苏致的重要性。   容虞的四肢被绑了起来。   然后按流程行了仗脊之刑,三十仗,她没喊出来一声,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袁晋也不尽在意,一直慢悠悠的喝着小厮递上来的茶水。   仗脊之后,便是刺面,大靖朝的刺面并不同于以往的以刀划之,而是以钻凿之,后墨窒疮孔,令其变色。   那根针被火烤得通红,针尖泛黑,根部有半个小拇指那样粗细。   狱卒掰过她的脸,将针尖对准她的眼角之下。   袁晋身边的小厮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这样倾倒众生的女人被毁掉容貌,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直视,他默默移开了目光。   那样美丽的人,怎么能有那样惨烈的死法呢。   针头刺进皮肤,刺痛感传来。   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她会受尽各种刑法,会被挖去眼睛,甚至可能会被碎尸万段,但是在她把所有一切都终结以后,身体的毁灭反倒让她得到了解脱。   外面的大雪一定纷扬如鹅毛,再这样潮湿又阴暗的环境之下,冷风吹了进来,钻进了衣角,冰凉又带着真实感。   脚步声忽然响起,沉闷又急促,场面陡然变的混乱,一群黑色劲装的人闯了进来,侵刻间就控制了在场的所有人。   沈映身披狐裘大氅,携裹着一身的冷气,阔步走进来,眉眼冷肃,目光触及容虞的一瞬间,在针向下滑动之前厉声道:“停下!”   他疾步走了过来,身上落得雪还未曾融化,一抬手,将狱卒手里的银针扫落在地。   袁晋站起身来,忙道:“殿下?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没看容虞一眼,只站在她面前,对已经站起来的,神色诧异的袁晋道:“今日我若未曾回来,袁叔打算做什么?”   “我竟不知,只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们就已经可以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   袁晋的腰弯了下去,皱了皱眉,忙道:   “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苏姑娘怎么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她可是您……”   “我的什么?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来做决定了?”   袁晋惶恐道:“殿下息怒,老奴也是受大人之命过来的,万万没有那种意思啊。”   沈映不再同他说什么,只吩咐到:“松绑,我要把她带走。”   袁晋道:“殿下,您不可啊,您可知这个女人做了什么,这样就把她带走实在是不妥。”   “您这样,老奴无法同大人交代啊。”   沈映侧头看向袁晋,没有同他废话什么,只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说我要把她带走。”   跟随沈映过来的黑衣人站在旁边,手指放在刀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刀锋见血,气氛有些凝滞。   容虞的嘴唇有些干涩,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叫沈映,但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动静被沈映察觉,沈映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他和容虞印象里的沈映一点也不一样,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冷如冰霜:“我曾叫你不要试图来挑战我的底线,既然你如此不加珍惜,那此后你是死是活便由我说了算,听见了吗。” 第六十六章 容虞背后那层破旧囚……   容虞背后那层破旧囚服的布料已经和淋漓的血肉沾在了一起, 眼角下方被刺破的地方渗出了丝丝的血迹,像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朵。   她不想让沈映救她。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沈映忽然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沈映态度强硬, 俨然是不把容虞带走便誓不罢休的态势, 袁晋弓着腰,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肃然, 道:   “殿下您夜闯诏狱,就未曾想过后果吗。”   袁晋是国公府的老人,府里的事许多都是他在管,根本不是好打发的,沈映如今这样护着容虞,和她的关系已然显而易见。   大人最看重的外甥, 居然也是个会为了女人而莽撞冲动的人, 说来属实有些可笑, 这事传到大人耳里, 恐怕也会失望至极吧。   沈映冷哼了一声, 道:“后果?那你可知你再继续如此,你有什么后果?”   袁晋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那名扶着刀的黑衣人,沉声道:“殿下这是要杀了老奴吗?”   沈映淡淡的瞥了了他一眼, 缓声道:“不能杀么?”   袁晋是从小看着沈映长大的, 固然有尊卑在,但多少也是有情分的,他向来知道沈映这个人薄凉, 却不曾料到他竟然可以这样轻易的抹杀那些。   袁晋沉默了半晌,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一片死寂之后,袁晋才挥了挥手, 示意道:“给她松绑吧。”   他看着沈映,道:“殿下您今日救下她,老奴万望您日后不会后悔。”   沈映不语,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在容虞被放下来的时候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迈开长腿走了出去,跟随沈映过来的一行人也都有序的跟着他撤了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狱中恢复了安静。   那小厮年纪小,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后怕的现在腿都在发软,他颤颤巍巍的问:“管家爷爷,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他方才……”   袁晋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叹息着摇了摇头,像是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道:“别问了,回去吧。”   外面的大雪依旧在纷扬着,容虞身上只有一件被鲜血浸湿的囚服,大雪刮着她的脸,沈映抱着她的手按在了她的某一处伤口上,但她未曾把痛处表现出一丝一毫。   她像以前一样皱着眉道:“你不该救我的,我以为如果你知道了你会理解我的。”   沈映步子迈的大,从容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分明的下额线,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眼角那块小小的伤口流出的血也凝固在了脸上。   她的声音有些闷,又像往常一样理智的要求着,似乎方才的沈映的冷漠只是她的幻觉,现在抱着她的依旧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人:   “这个人世根本就没什么好的,你救我除了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该如何和朝廷交代,我不想让你这样你知道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该救我,我明明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是你……”   沈映脚步停了下来,低头看她,冷声道:“闭嘴。”   他的神色冷的像是砸下的冰雪,容虞看见他的神色,话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来,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嘲讽:“你以为死了就能解决一切吗。”   沈映将容虞放进马车,又给她扔了一个毯子。   “既然连死都无所谓了,那人生过的怎么样,对你来说应该都无所谓了吧。”   沈映从来没有和容虞说话这样的话。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容虞还有些愣神,她想问问他去做什么,但是话才刚到嘴边,沈映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想要等她的回答。   容虞反应过来之后,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拿开,上前掀开了车帘,寒风灌了进来,她的腿什么知觉,这样一动就一个不稳撞到了马车,不远处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的沈映侧头看了过来。   容虞沙哑着嗓音,隔着大雪喊道:“你要去做什么?”   沈映没有回她的话,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同面前的人交谈。   容虞一直看着他,但是沈映却和另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回头看她。   旁边一个小厮走了过来,道:“姑娘,殿下还有要事要处理,外面凉,您先进去吧。”   容虞一直看着不远处沈映的身影,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厮道:“殿下刚回来就去找您了。”   “姑娘您快进去吧,我们要走了。”   容虞抿了抿唇,松开门帘,坐到了里面。   大雪照亮了夜色,马车缓缓驶动,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沈映后来有没有跟她一起走。   所有的一切随着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一起归于平静。   她动了动手,碰到了旁边那条被她碰到地上的毯子,上面沾的有血,她的四肢被冻的轻紫,手和脚都被冻的肿胀腐烂,很难看。   背上也算是血,她一动疼痛就密密麻麻的浮了上来,马车颠簸,容虞把毯子搭在自己的身上。   但她看着自己发红发紫的手在洁白的毛毯上,忽然间就有些迷茫了起来。   约莫一个多时辰,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小厮在马车外道:“姑娘,已经到了。”   容虞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一个小丫鬟站在旁边,伸手扶着她走了下来。   这个地方容虞以前没见过也没有来过,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小丫鬟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她也只无声的跟着这群人走着。   没过一会,便进了一个温暖的阁间,里面有几个男男女女的人在那候着,看样子应当是大夫。   “姑娘,请。”   他们轮流为容虞诊脉,然后争论,开药,后来容虞又被暖阁里清理伤口,所有人都在忙来忙去,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们一道程序又一道程序的摆弄着,容虞不说话,他们除了会问必要的东西之外也不会说多余的话。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再次暗了下来,容虞背上有伤,不能躺着,只能趴在床上,丫鬟给容虞掩好被子,恭敬的退后,然后转身走出门。   容虞叫住了她:“回来。”   丫鬟松开要关上门的手,走到容虞面前,弯腰道:“姑娘有何吩咐?”   容虞问:“沈映去哪了?”   丫鬟道:“殿下的行踪非是奴婢等可以知晓的,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   “他会过来吗?”   丫鬟摇头,道:“奴婢不知。”   容虞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丫鬟双手规矩的交放在腹前,道:“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容虞不回答,丫鬟便道:“那奴婢先退下了,姑娘好好休息。”   她带上了门,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没过多久,有人进来送了膳食,准备的很精细,也顾及到了她的伤会有人喂她,容虞寥寥吃了几口,便让那人退下了。   这里的人总是规矩森严,她们把分内的事做的一丝不苟,不属于分内的事也从不过问。   在容虞来到这里的第七天,大夫过来给她换药,沈映还是没有回来。   她也不曾听闻任何关于外面的信息,这里的守卫极是森严,不允许任何无关的人进来,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容虞有时候会觉得奇怪。   她知道沈映会对她很生气很失望,因为她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私自处理自己的生命。   但是现在把她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活下去很难,但去死却容易的多。   她有自知之明,她一直都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唯一拥有的就只是沈映的爱而已。   容虞从床上走下来,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今天难得是个晴天,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积雪在融化,过道上的雪被清扫的干净,金黄的光线与白色的雪好像本身就是美好的,外面看着一副安静祥和的样子,她没有听见喧闹,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也没有人过来找她,这里就真的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样。   窗台上积的有雪,容虞伸出手抓了一把自己面前的雪,然后静静的看着它在自己的手里融化。   手上的冻疮比之几天前要好了很多,同冰水接触有些发热。   ……   “殿下,出太阳了。”   谨欢从外面走进来,床边的一身黑衣清瘦男人半靠在床边,唇色干燥苍白,腿上盖了一条厚重的毯子。   沈映抬眼朝门口看了看,沙哑着嗓音,问:“她怎么样了。”   谨欢在沈映面前停下,道:“没什么异常的行为,上药也很配合,殿下您且放心吧。”   沈映冷笑了一声,颇为不屑:“她那样的人,放心?”   谨欢帮沈映腿上的毯子又往上盖了盖,道:“……九姑娘总会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的。”   谨欢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那九姑娘是个彻底没有心肺的人,她根本就不需要爱情,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谨欢很早之前就跟着沈映了,对他和容虞的事总归也了解一二。   容虞的命是她自己的,属实和别人没有关系,但是她却把总喜欢利用沈映对她的信任与爱情把沈映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有沈映珍而重之的东西她都不屑一顾,她似乎享受着沈映在她面前卑微到尘土里的样子,在鄙弃和嘲讽过后,在沈映试图割舍的时候,她又会像什么都不明白一样若无其事表达着自己的喜欢与爱恋。   九姑娘当真是个不通□□的人么?   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人为什么总是能死死的拿捏住殿下的命脉。   谨欢直起身来:“殿下,太夫说您的腿还需要好生修养,外面有点风,奴才去把门关上吧。” 第六十七章 半个月的日子须臾而……   半个月的日子须臾而过, 容虞早晨起来的时候隐约好像听见了远方若隐若现传来的爆竹声,坐在床上愣了一会才恍然意识到,新的一年又来了。   她穿上鞋子, 披了件衣裳走下床去打开木门, 那名丫鬟侯在门边,看见她出来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恭敬的行了个礼。   这名丫鬟名叫清六,是清园第六个入府的丫鬟。   容虞原本就是个沉默的人,这里的环境似乎格外适合她,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苟言笑,做事挑不出错来,从不会和容虞多说一句话。   “今天是除夕吗。”   “回姑娘, 是的。”   容虞看了她一眼, 问:“今天大夫会过来吗?”   容虞鲜少主动问及自己的病情, 清六也不觉得疑惑, 中规中矩的答:“会的, 待到大夫过来了,奴婢会过来通知姑娘。”   容虞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眼角那块被刺破的地方留下了点疤痕, 因为当时有那跟针有细小的不只是铁锈还是什么留在伤口里, 清理时伤口已经结痂,为了不让疤痕明显,所以就没有继续清理只是涂了些药。   如今一眼看过去, 看不见那细小的疤痕,反倒能看见一颗棕红色的小痣。   在那双妩媚生姿的眼睛下面,添了些其他的韵味。   容虞走下台阶,清六跟在她后面。   她也不指望清六能回答她什么, 这些日子这里每一个人跟她透露丝毫关于沈映的消息。   容虞记得往年除夕的时候,郡王府总是很热闹,虽然那些热闹同她无关,但是总归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现在她不管做什么都有人跟着她,好像知道她不同于寻常女子,这里的守卫也极为森严,她没有丝毫逃出去的机会。   半个多月,沈映没有回来过一次。   夜晚,外面传来的烟火爆竹声就越发的明显,同寂静的院子比起来显得尤为热闹。   容虞熄了灯,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在后半夜清六歇班的时候轻轻的打开了房门,然后走了出去。   院子只有一个正门,一般这个正门夜里都会有人守着,今天也不例外。   容虞站在门口,同门外那两个守卫仅有一门之隔。   她把手里的匕首拿出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了木门上。   但恰在这时,木门忽然响动了一下,容虞一愣神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猛然收回手,把手里的匕首掩在了袖子里,然后退后了一步。   木门从外面打开,容虞仰头,沈映一身白衣,身上披了件黑色的大氅,正垂眸同她对视着。   容虞垂下手,道:“你回来了。”   沈映沉默了下,跨步走进来,离她又近了些,看了一眼她的手臂,目光带着审视,沉声道:“你方才打算做什么?”   容虞不着痕迹的把藏在自己袖子里的匕首有往上推了推,否认道:“没有打算做什么。”   他的目光好像比冬季里的深夜还有冷,薄唇勾起,是带着冷讽的,他忽然抓起了容虞的手,然后掀开她的袖子从里面拿出了那把被藏起来的匕首。   方才容虞藏的急,匕首把她的手臂划出了一条轻浅的划痕,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这个,就是你说的没什么?”   容虞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是沈映力气很大她一时挣脱不了,她皱眉看着他,道:“放开我。”   沈映道:“你想杀了那两个人逃走吗?”   “你杀了他们,清园里还有很多其他人守着你,不要自不量力了,也别以为你对付郡王府那群人把把戏在这里也可以适用。”   沈映松开容虞的手臂,手掌上沾了一点容虞手臂上的血,他拿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把帕子扔给容虞:   “别让你的血滴在地上了,擦完进来。”   他说完率先走了进去,容虞动了动脚步,看着沈映踩上台阶走进屋子里。   那块帕子和以前的款式是一样的,容虞很熟悉。   可现在看到这个感觉又似乎和以前有些许的不同,那时候生命只有一个目标,一眼就可以望到头,沈映的物品对她而言是寄托。   现在目标没有了,一切就都变的模糊了起来。   她用帕子随便擦了擦自己胳膊上的血迹,然后把帕子叠好,收起来,跟着沈映走进了屋子里。   其实原本她以为沈映回来会抱抱她的。   容虞走进房间里,沈映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容虞跟在他身边,脱下了自己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他走到哪容虞就跟到哪。   “沈映。”   沈映一进来就径直朝湢室走去,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容虞重复了一遍:“沈映。”   她跑上前去,抓住了沈映的衣袖。   沈映回头看她,眉眼间带着倦怠。   容虞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接下来是什么?她会踮起脚尖亲亲他,然后跟他说她错了,她不该这样,然后他就会原谅她。   这是她一贯的伎俩。   她永远,永远分不清楚到底什事情值得重视,什么东西才是值得珍视的,就像现在,她不会以为自己做的多过分,她也不会试图改变什么,就只是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自己做的错事轻飘飘的用一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来概括。   沈映觉得很累。   他拨开容虞拉住他衣袖的手,道:“松手,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   容虞不太想松手,但是还是小心的看了一眼沈映,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手。   她想了想,问:“我能和你一起沐浴吗?”   这种话总是带着某种暗示意味,但沈映只冷淡道:“不必。”   他说完就自己一个人转身走了进去。   容虞站在原地站了半天,然后坐在床上,一直看着湢室的方向等沈映出来。   以往容虞和沈映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等不了多久沈映就出来了,但是今天沈映比往常都要慢一些。   容虞并不笨,她忽然间意识到,或许沈映以前只是不想让她多等,而现在她等不等已经无所谓了。   她想起这个,忽然就有些难过了。   沈映不跟她说话,对她冷言以对她都觉得无所谓,因为她了解他,了解他很多时候其实只是做做样子,心里还是想着她,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现在她坐在床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深夜被冻的通红,而沈映从她脱下鞋子到现在什么都没有说。   容虞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第六十八章 沈映总是了解她的,……   沈映总是了解她的, 他明白既然他把她带了出来,她就不会再次试图去自我毁灭,而是会选择同他一起处理救了她所带来的后果, 而这, 也大概是唯一能让沈映欣慰的一点了。   沈映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湿气,他比容虞上次见他时要瘦了些, 脸色也有些苍白。   沈映吹熄了灯,房里陷入了黑暗,容虞只能凭借外面透过来的光线隐约看到他的身影。   容虞走上前去,问:“你明天会出去吗。”   沈映看了她一眼,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问问。”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你能带我出去吗?”   沈映没有立即回答她,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道:“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要出去, 呆在这里不好吗。”   容虞被迫仰起头看着沈映,动了动唇,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沈映收回手, 揽着她的腰把容虞带到了床上, 一边解着容虞的衣带一边面色冷淡道:“怎么,生气了,谁让你那么不听话呢。”   容虞顺从的任他动作, 容虞原本就穿的单薄,外衫被解开后便露出了大片洁白的肌肤,沈映的手指从容虞的锁骨上滑过,低垂着的眸子看自己身下曼妙的躯体。   雪色把夜色变的很亮, 从窗户外投进来光足以让沈映看清她的身体。她的小腹上有淡淡的,红色的疤痕没有消退干净,沈映的手放在容虞的腰上,目光停在这处疤痕上停了片刻。   容虞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慢慢的把手覆在沈映有些冰凉的手背上。   “你……”   容虞的话还没说完,沈映就猝不及防的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扯去了她的裙子。   房里燃的有炭,倒也不算冷,但是皮肤骤然接触到冷凉的空气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容虞吸了口气,趴在棉被上,垂下来的长发落在了她的眼前,她眨了眨眼睛,没有挣扎。   清瘦修长的手指揽起她的长发,然后沈映覆身吻上了她的耳朵,掰过她的脸,同她交缠亲吻,他身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冷香,是让容虞沉迷又念念不忘的味道。   即便容虞不喜欢这个姿势,但她还是回应着他,但这个吻并不温柔,甚至带着掠夺,她觉得有些难受,不过她只是稍稍皱了皱眉,然后扬起头来更加积极的回应着,又侧过身子来脱下了沈映的外衫。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获得了痛楚又有快,感,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心里有爱,爱人就在眼前,在一片潮湿与粘腻之间,她看见了沈映额角的汗水,看他清冷与欲念交织的目光。   在投射进来的雪色之间,他的发丝与她交织着,沉默的交流还有没有宣之于口的情意。   天快亮的时候,沈映抱着昏睡过去的容虞,轻轻的把沾在她脸上的发丝的拂开,看她后背那些未曾消退的横亘的疤痕,在纤细又瘦弱的背上张扬的宣扬着自己的存在。   你看,那时候他才离开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就多了这些疤痕还有脸上一颗棕红色的小痣。   他总是恨容虞从不爱惜自己,恨她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也恨她肆意的欺骗他,对他的信任还有情意不屑一顾。   但沈映自己知道,那些不过是对自己无能的托辞罢了。   沈映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伴随着新年第一天清晨的原处隐约的鞭炮声,在容虞遍布疤痕的后背轻轻的落下一吻,然后帮她盖上的被褥,手臂环过她的腰际,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她怎么骗他,怎么利用他,那也是他唯一的爱人。   第二天容虞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刺入窗户,冬天有这样的天气实在难得,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   她张了张嘴,沙哑的喊了一声:“沈映。”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忽然有些迷惑了,低下头来拉开被子,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还有上面的痕迹才确定昨天晚上沈映是真的来过,和她睡了一觉之后又消失了。   没有和她说再见,也没有带她出去。   容虞穿上衣服和鞋子,打开门,清六站在外面候着。   “姑娘,您醒了,奴婢带人伺候您洗漱。”   容虞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清六答:“回姑娘,殿下辰时过半离开的。”   “他有说什么吗?”   清六答:“未曾。”   容虞不再问什么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清六也没有再回答什么。   她醒来的时候已然是隅中之时了,距离沈映离开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   容虞低下头,小声的念了一句:“今天是初一了。”   初一是她的生辰。   赋予这一天意义的并非是她在这一天降生,而是往年的几乎每个初一,沈映都会过来找她,可是今年和往常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让容虞有些恐慌。   她这回有些难过了。   但是细细算来,这一次的初一沈映也过来了,毕竟昨天晚上,他是后半夜回来的。   但是容虞还是有些难过。   也是生平第一回 ,因为这些原本在她看来她无关紧要的事,而对沈映产生了怨怼。 第六十九章 容虞回到了房间里,……   容虞回到了房间里, 打开了窗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怀孕了,沈映肯定不会这样对她了, 现在男人不都是喜欢小孩吗。   有个小孩肯定会对她好一些。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容虞愣了一下,把手从小腹上拿开, 回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沈映推开门进来。   容虞忙站起身来,唇角不自觉的上挑,迎到沈映面前,仰头道:“你没有走啊。”   沈映道:“走了。”   他又补充道:“又回来了。”   沈映总是见不得她一个人这样的,只要她安安稳稳的待在他身边, 他也就没什么要求了。   容虞上前抱住了沈映的腰, 道:“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沈映站在原地任她抱着, 垂眸看他, 眼中情绪意味不明:“我不生你的气。”   容虞道:“你骗我, 如果你没有生气,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沈映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呆在这里你就可以一直与我在一起, 不想这样吗。”   容虞道:“可我没有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 昨天夜里,是你第一次来见我。”   沈映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第一次来见她, 怎么可能。   “以后,等我处理完这些,你会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容虞抿了抿唇,松开沈映的腰, 认真道:“可我想跟你一起面对那些,我不是什么都不会,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去做。”   容虞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让人对她冷眼相对,囚禁她,她会乖乖的等人回来,对她再冷淡她也像感受不到一样,会认真的和他亲吻,和他拥抱,就算拒绝她的要求,她也不会和他大吵大闹,只会接受他的决定,更不会在心里默默的埋怨他。   沈映无声的叹了口气,道:“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郡王府已经不在了,现在你和我是连在一起的两个人,你不相信我吗。”   容虞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沈映终于不再像前几次那样总是对她那样冷淡了,他这样平和的和她说话就已经让容虞觉得开心了。   “那你能给我说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吗?”   沈映道:“郡王府没了,苏致死了。”   “我不想听这些,我是问,你怎么样了。”   沈映道:“我就在你面前。”   “救你是因为爱你,我救你就是救我自己,你明白吗。”   容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摸到了桌上放的茶壶,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她移开了看向沈映的目光,侧过身来给自己到了杯水,然后递到自己嘴边喝了下来。   她总是听不懂沈映在说什么,可是即便这样,她有时候又觉得沈映对她的感情是她承受不起的东西。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不该贪婪,这一生有一个目标就够了,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改变不了就要学会适应,人间没有好坏之分,信念比生命要重要。   失去至亲又活的毫无尊严,她是烂泥里虫子,她找不到任何在这样的世界坚持下去的理由。   也许沈映不知道容虞曾见过什么,所以永远无法同她感同身受。   似乎在沈映面前,她保留了一些纯真,因为沈映能给她安全感,能让觉得世界还有事物是与她相联系的。   可沈映不在的时候,她就是容虞。   是那个亲眼见到至亲被辱,被杀,在郡王府像狗一样活了近十年,在辱骂,嘲讽,暴力中苟延残喘的容虞。   痛苦从未离开,只是被封闭了。   她想去死,并没有什么错。   她没有被允许好好活着,现在也没有被允许好好去死。   “……你不要这样跟我说,你不明白。”   沈映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把被子放在桌面上,挑起了她的下巴,道:“我不明白,我只想让你快乐的活下去。”   容虞被迫看着他,她动了动唇,想跟沈映说虽然她喜欢他,虽然和他在一起她会觉得开心,但是她真的很累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沈映松开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用午膳吧。”   他才吩咐完,没过一会丫鬟便鱼贯而入,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被端了上来。   沈映道:“再过七天,我会接你出去。”   容虞愣了愣,道:“为什么现在不行。”   沈映道:“苏致的丧礼还没过。”   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她,补充道:“接你进奕王府做我的侍妾。”   “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呆在我身边就行了。”   容虞点了点头,说好,不知道是应前一句话还是应后一句话。   她不问为什么是妾不是妻,也不问沈映到底是什么态度,不管沈映做什么,她都是认真又真心的接受。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容虞出去前,清六帮她梳妆绾发,换上了红色的衣裳。   她从清园出去那天,沈映没有过来,是谨欢来接她的。   门口只有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谨欢身着一身青衣,和上一次见比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他站在马车旁边,看见容虞后恭敬的行了个礼,道:   “九姑娘,请。”   容虞在清园里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好像过的很快,又似乎过的很慢,她像是真正的死过一回一样,同那纷争的京城隔离了一个月的时间。   马车驶动,带容虞离开了这个地方驶向了欲望与权利纷争的中心。   郡王府的消失引起了多大的震动容虞未曾见识过,但是喧闹的街市还是同往常一样,她坐在马车里,还是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妇女讲价小儿哭闹的声音。   马蹄踏上白石板路,这是奕王府后门的路。   晃晃悠悠了有一会,谨欢从马车上跳下去,道:“九姑娘,到了。”   容虞掀开门帘,看到旁边有一顶花轿在那等着,她多看了两眼,然后收回目光,顺着谨欢的搀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九姑娘,上去吧。”   容虞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因为这样简单甚至接近寒酸的仪式而有什么不满,谨欢低下头,知道容虞不会多问。   容虞坐上花轿,感觉到花轿被抬了起来,然后进了奕王府的门。   她知道容环出嫁的样子,也见过容画出嫁的样子,没有哪一个是像她这样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出嫁。   她知道自己是妾,从后门进是应该的,但是世子纳妾约莫也不该是这样的,她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觉得丢脸,也不觉得难过,反正她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尊严,也没有要求的人。   奕王府很安静,就像没有人看见她一样,没过一会,花轿被放下,容虞掀开帘子走出来。   谨欢道:“九姑娘,您先在这里歇下吧。”   容虞问:“沈映在里面吗?”   谨欢道:“殿下还在宫里,大概会晚点回来,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好了。”   容虞有些失望,道:“知道了。”   她说完就走了进去,里面候着的有两个人小丫鬟,见到她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里不是沈映的房间,容虞之前也没有来过这里,房间很大,家具也是新的,红色的被子铺陈着,红烛摇晃,布置的也比简单。   一个丫鬟问:“夫人,您要休息一会吗。”   容虞摇了摇头,坐在了镜子旁自己取下了自己头上沉重的头冠。   一名丫鬟想要阻止,但容虞已经取下来了,她犹豫着问:“……夫人您不等殿下回来再取吗?”   容虞道:“要等他回来再取吗?”   丫鬟道:“若是先行梳妆,殿下回来约莫会生气的,你才刚过来,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容虞看着自己取下来的发冠,道:“没事。” 第七十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容虞坐在床上, 扫了眼窗外,问:“你们以前是伺候沈映的吗?”   青衣丫鬟听到这皱了皱眉,神色有些犹豫, 先回答道:“回夫人, 殿下以前屋里是不留丫鬟的,奴婢二人以前是王妃娘娘院子里的。”   她顿了一下, 又道:“夫人,你这样直呼殿下的名讳让殿下听见了,约莫是会不开心的吧,您要不……”   容虞打断,问:“为什么,这些东西很重要吗?”   那丫鬟不知容虞和沈映的关系, 以为容虞只是沈映随便纳的一个妾, 见到容虞的第一眼就被惊艳了下, 从前只在传言中听过九姑娘, 听说她美则美矣却艳俗不堪, 今天一见才知传言有多不可信。   这个姑娘长的属实可与殿下相配,先前还觉得殿下选择她甚是奇怪,如今见了倒也没那么奇怪了。   但好看是好看, 就是言情举止又颇为怪异, 好歹也是殿下纳的第一个妾,不说对殿下有多敬重了,直呼名讳实在越界。   丫鬟道:“夫人, 恕奴婢多言,但礼不可废。”   容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知道了,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奴婢溪南。”   “奴婢溪北。”   她哦了一声, 然后看着寂静的房间,又轻声的呢喃了句:“纳妾就是这样的吗?”   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在对溪南和溪北说。   她这样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没有听到鞭炮声,也没有人祝福,从头到尾见过的只有四个人,她好像只是从一个住处换到了另一个住处,甚至连沈映都没有见到。   溪南容虞说的这句话,心里不禁对这新来的夫人产生了些同情,今日这样的仪式属实是没有把这个新来的夫人放在眼里,奕王府的喜事,哪怕是纳个妾,也不该是这样的。   这对一个姑娘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羞辱了。   她安慰道:“……夫人,您是王府里来的第一个夫人,是殿下的第一个女人,虽然如今或许不尽人意,但是倘若您能把握住殿下的心,日后定然不会继续像今日这样的!”   这位夫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是问:“是他自己要娶我的吗?”   娶为妻纳为妾,容虞这话说的明显不对,溪南和溪北神色都有些微妙,但是都没有说什么。   “回夫人,奴婢们也不清楚,但是您都进来了,想必定然是殿下同意的。”   “只是奴婢听说…王妃娘娘前些日子总说殿下年岁到了,院里无人不合规矩,然后殿下才着手办这件事。”   殿下向来是个光风霁月清心寡欲的人,谁能想到他随便一选就选到了容虞这样妖艳的女人身上呢。   起初她们还以为殿下许是对这位九姑娘有几分情意,虽然说起来有些牵强,但毕竟容虞是第一个,以沈映的女人这个身份进奕王府的人。   可是如今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如果真有情意,又怎会如此寒酸。   “哦。”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溪北道:“殿下向来公务繁忙,许是还要再晚点,夫人若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奴婢和溪南听着动静,等殿下回来了奴婢叫醒夫人。”   容虞摇了摇头,道:“不了。”   “左右也是无事,你们同我说说话吧。”   溪南和溪北自然不会拒绝,容虞坐在床上,手掌抚着柔软的锦被,道:“我先前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触到外面,你们能告诉我郡王府现在怎么样了吗?”   溪北和溪南对视了眼,容虞是郡王府的九姑娘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去,想必现在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家人,只是可惜如今已经没有郡王府了。   也就是说,夫人现在只是一个依附于沈映孤女罢了。   溪南道:“夫人,您…也不要太过难过了。”   容虞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便回道:“我同郡王府关系不好,你但说无妨。”   溪南有些诧异,紧接着便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人说的,如今这上京城已经没有郡王府了,据说是禄郡王害了太多人命,又贪了官家的银子,所以被关了起来。”   “后来又在狱中怀疚自杀了。”   “那其他人呢?”   “已经被流放了,都走了快一个月了。”   溪南并没有多想什么,她自觉沈映神通广大,若是看上了容虞的美貌把她从流放的队伍里解救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美人落难,本就是俎上鱼肉,多的是人虎视眈眈,被权贵救下来养在后院里也不无可能,只是那权贵变成了沈映,就变得有些许稀奇了。   “……那苏致是怎么死的?”   容虞话才刚说完,溪北便变了脸色,讳莫如深道:“夫人,小声一些。”   她放低了声音,道:“苏姑娘的死让王妃娘娘很难过,可不能随便议论!”   “夫人您刚过来,让人听见实在不妥当。”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奴婢听说苏姑娘似乎是抑郁成疾,久病不愈才走的,具体是如何,奴婢也不清楚。”   “那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似乎是上个月的十一号。”   容虞是七号那天被沈映带走的,这也就是说在她住在清园的第四天,苏致就死了。   容虞有些不太相信苏致是病死的,也不觉得苏致那样的人会自杀,她心里有了猜测,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夜色渐深,就在溪南和溪北以为沈映今晚定然不会回来了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沈映一身官服,身上有点酒气,手臂上挂了个毛氅,从外面走了进来。   容虞抬眼看他,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溪南和溪北面上浮现喜意,连忙给沈映行了个礼。   沈映扫了眼她们俩,道:“先下去吧。”   “是。”   两人退下,房里便只剩容虞和沈映两人。   沈映把手里的衣裳随手搭在椅背上,道:“有点事耽误了。”   容虞问:“什么事?”   沈映动作顿了下,似是没料到容虞会问这些,之后又道:“没什么。”   “我不能知道吗?”   沈映站在她面前,垂眸道:“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很晚了,睡吧。”   容虞从床上站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殿下。”   沈映皱眉:“?”   “我以后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你沈映吗?”   容虞这样问,她不说沈映也多少能猜出来是有人同她说了这个,他道:“你想怎么叫怎么叫,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   “她们说礼不可废。”   沈映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道:“礼?你什么时候守过礼吗,现在倒是在意起这些了。”   外面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小厮的声音响起:“殿下,王妃娘娘要您过去。”   沈映脸色冷了些,道:“夜深了,让母亲她好好休息吧。”   小厮道:“娘娘说,您要是不过去她就过来了。”   沈映唇角绷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沉默片刻后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沈映垂首看着容虞,道:“……你先过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容虞道:“她叫你过去,是因为不想让你跟我在一起吗?”   沈映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怎么总是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跟不跟你在一起,是我的事情。”   容虞哦了一声,道:“那我相信你。”   “不相信我,你还相信谁?”   “我先过去了,一会就回来。”   沈映出去之后,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容虞静静的在床上等着。   沈映总是喜欢这样。   他会自己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如果可以,他不会想让她接触一丝一毫,就像容虞本来以为她来到奕王府,奕王妃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人,就算她过来了也会百般刁难,但事实是根本没有人过来找她。   没有人迎接她,但是也没人阻拦她。   当时沈映那样堂而皇之把她救出来,那件事绝不可能那样轻易的平息,擅闯诏狱按律法可是称的上谋逆的大罪,是要诛九族的,就算沈映是奕王府的世子,也绝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况且陆覃安此人向来脾气怪异,就算沈映是他亲外甥,他不会轻易放过沈映,况且她不知道苏致在国公府的具体地位,倘若苏致又是因她而死,沈映又坚持要救她,那时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沈映以往在朝堂向来都是谦谦君子的形象,经此一事,必然引起一些暗处人的注意,那对于沈映而言,原本在暗处该徐徐图之的东西就会变得危险起来。   容虞从来不问,是因为她知道,不管具体是什么,沈映一定为了做了很多,为了她承受了许多本该不属于他的压力。   她并不因沈映冷落她而觉得难过,因为她知道沈映对她的爱情,知道一切必定事出有因,她不去哭闹或斥责,是她对那份爱情的信任与尊重。   沈映没有骗她,没过一会,他就回来了,面色如常,似乎只是去问了个安一样。   容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左右就是不想让沈映接近她罢了。   容虞知道就算她问了沈映也不会告诉她,索性就没有多问什么,只道:   “回来了,我们就一起睡觉吧。”   沈映听见这话,脱下外衫,沉默了下,然后看着容虞忽然道:“你得学会相信我,我救了你,就有能力去保护你。”   沈映不想让她多想,这是对她的解释也是保证。   容虞哦了一声,然后抱住了沈映的腰,蹭了蹭他的腰带,道:“我知道了,我们上床吧。” 第七十一章 新一天的日光照进窗……   新一天的日光照进窗隙, 沈映把手从容虞的腰上收回来,动作轻缓的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坐了起来。   在他要掀开被子下床的时候, 方才还睡的安稳的容虞此时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又要出去。”   沈映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还很早, 你再睡会。”   容虞执拗的不松手,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总是很忙,可容虞永远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除了待在这里等他回来什么之外都做不了,有人伺候她,也没人打扰她, 这样的日子应该很安逸才对。   沈映沉吟片刻, 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回来。”   容虞睁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随后容虞跟着沈映一起坐起来, 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只道:“那我跟你一起起来。”   沈映看了眼窗外,神色有些无奈,他拉起容虞的手, 看见她衣衫散乱的样子, 道:“外面冷,把衣服穿上。”   外面的丫鬟只进来送了个水就出去了,全程低垂着眉眼, 不敢多看什么。   沈映没有让他们伺候穿衣洗漱,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来做,帮容虞把衣服整好后,又吩咐外面做了早膳, 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清凉的空气涌进来,容虞跟着他一起走出去,问:“我能跟你一起出去吗。”   沈映弯了弯唇,道:“你见过谁去朝参还带家眷的?”   容虞道:“你不能把我放在刑部府衙里,等你上朝完了再来找我吗?”   沈映揉了揉她的头发,语调是温柔的,但目光却沉了下来:“别闹了。”   容虞像是没发现他的不悦一样,直直的对上他的目光,道:   “你不带我去,是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在刑部了吗。”   沈映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否认,只道:“那与你无关,你只好好呆在这就行了。”   容虞知道沈映不喜欢她说这些,低了低头没再多说什么,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走了几步后又道:“那我今天要做什么?”   沈映:“等我回来。”   “哦。”   沈映走到花.径尽头,低头对容虞道:“回去吧,我会快些回来,你要是在房里待的闷了可以出来转转,不必顾及什么。”   容虞点头,道:“知道了。”   沈映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容虞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沈映走远,转过转角,然后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她没怎么来过奕王府,小时候来的多一些,但十几年过去这里也换了模样,周遭是陌生的样子,不远处有粗使丫头在打扫,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很清楚。   容虞动了动脚步,没有直接回去朝花园里走了过去,奕王府比郡王府好像要大一些,她昨天晚上住的那个地方是西院的一个厢房,离正堂有些远,但是环境还不错,很安静,有太阳的时候阳光也能照进来。   容虞慢慢的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有的下人见到她会和她行礼,有的只全当没看见就走过去了。   她想了想,觉得沈映在她来之前也许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吧。   他要让奕王,奕王妃接受她,还要让府里的下人见到她不要那样大惊小怪,不能让人议论她,不能让人轻视她,也不能让人打扰她。   容虞不知道苏致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但是容虞陆府就是杀死苏致的凶手,甚至她是一个蛇蝎心肠手段卑贱的女人,沈映要让他的家人接受这样一个女人进府,想必不是光是谈谈就能解决的。   但沈映怎么也是陆覃安的外甥,为了一个苏致,大约也不会真的拿沈映怎么样吧。   再往前大概就是奕王妃住的地方了,容虞小时候去过那里,知晓奕王妃大约是不会想见到自己的,便顿住脚步不再往前,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转身了。   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忽然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分明是冲着她过来的,容虞闪了闪身,回头才看见是一个紫色衣裳的小姑娘。   陆长宁,国公府的小孙女,容虞觉得自己很久没见她了。   她原本像是要扑上来打她,但是被容虞察觉扑了个空,此刻正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怒气,见容虞看她还想要朝容虞扑过来。   容虞抓住她的手腕,轻易制止了她的动作,面无表情道:“你想干什么。”   陆长宁挣扎着把自己的手腕从容虞的手里抽出来,像是十分嫌恶的样子,她看着容虞就想起了苏致,眼泪就不自觉的涌了出来,可她似乎又是不想在容虞面前掉眼泪便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道:   “你居然真的有脸嫁进来,你还真的觉得有沈映哥哥护着你就没人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容虞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了下,面不改色道:“我什么都没做。”   陆长宁被容虞气的笑了出来,她红着眼睛道:“什么都没做,你就是承认自己就是个坏女人,承认自己就是恶心下作有那么难吗?!”   “苏姐姐都死了,她到死都在问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要让那个恶心的男人对她做那种事!”   “你一定很开心吧,苏姐姐都死了,沈映哥哥还这么维护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容虞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四周,没人注意到这里。   她道:“我又没有杀她,她怎么死了?”   容虞的话激怒了陆长宁,她大声道:“你闭嘴!”   容虞的话对陆长宁来说和胜利者的耀武扬威没有区别,她根本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因为自己的嫉妒能策划出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情。 第一回 见到容虞的时候,她还被这个人的容貌惊艳了,先入为主的就觉得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可能会如同传言中那样呢,她那时竟然还那样天真的信了她的说辞,甚至还开始同情起这个女人。   可她如今看这张脸只觉得令人作呕,便道:“你觉得苏姐姐那样高傲的人遭遇那些事还能活的下去吗?还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真不明白沈映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他也变得令人讨厌了。”   陆长宁毕竟年纪小,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看着容虞的目光像在看仇人一般。   苏致是自杀的?   容虞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说辞,像苏致那样的人,恐怕得亲眼见到她去死她才会甘心,怎么会那样轻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那是她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可我只是喜欢沈映啊,我什么都没做。”   陆长宁胸口起伏着,她什么都没做,她把恶事都做尽了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不会知道那天府里因为她被闹的有多乱,她也不会知道大雪天沈映哥哥在祠堂外面跪了多久。   她年纪小,很多事情她不明白,所以她说不清楚因为救下这个女人而带来了多少麻烦,她从来都没见过祖父那样生气,也从没见过沈映哥哥那样强硬的反抗过。   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沈映哥哥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了,家里开始变的有些压抑,沈映哥哥被免了职务,偶尔有人来拜访祖父也会被人挡的严严实实,连她都不让接近,一切都变得奇怪了。   她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但是她又觉得即便说出来了这个女人也不会有丝毫愧疚,她看着容虞那幅无可厚非的模样就气的胸腔发疼,可她却毫无办法,气急败坏道:   “你是个害人精!”   容虞还想在说什么,但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个身量高挑气质华贵的女人。   是沈映的母亲。   奕王原本是大靖朝的七皇子,为人风雅正直,在几个王爷中算是风评很好的一个。   陆知雨是奕王妃的全名,此时正皱眉朝这边走过来:“小宁,你在做什么。”   陆长宁听见陆知雨的声音转头望去,然后提起裙摆迎了过去:“姑姑。”   “你怎么跟她呆在一块?”   陆长宁神色有些委屈,道:“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她了,姑姑,真的不能让她离开这里吗?”   陆知雨拍了拍陆长宁的手背,然后转头看向了容虞。   她还是第一回 这样正面的去看这个女人,长的确是好看,就是属实不太像是沈映会喜欢的类型。   那样打量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容虞也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沉默了片刻,陆知雨道:“见到我也不行个礼吗?”   容虞应声,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陆长宁摇了摇陆知雨的袖子,道:“姑姑,我们进去吧,我不想看到她了。”   陆知雨道:“你先进去吧,我同她有些话要讲。”   陆长宁皱眉,道:“姑姑同她有什么话好讲的。”   陆知雨微微笑了下,道:“乖,进去吧。”   陆长宁虽然不太乐意,但是她又不敢真的不听陆知雨的话,便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容虞,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陆长宁看着容虞,道:“九姑娘。”   容虞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道:“娘娘想说什么。”   陆知雨实在对容虞喜欢不起来,毕竟谁会对一个把自己而已迷的神魂颠倒恨不至于和自己家人作对的女人有好感呢。   但这个女人似乎也比最坏的情况好一些,至少没有对她过于谄媚或者以为自己凭借沈映的爱就可以横行霸道。   “你小时候常来王府玩,长大了倒是不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显而易见,容虞低头,不语,等着陆知雨的下文。   陆知雨看着容虞低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道:“我并非是要羞辱你,小时候我见沈映那样喜欢你时,我就在想,若非你是个庶女,同沈映在一起想必也是十分般配的。”   容虞道:“让娘娘失望了。”   陆知雨顿了顿,有些感叹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般喜欢你。”   陆知雨看着容虞,又不自觉的想起了沈映小时候的那些事。   外人总说,苏致是和沈映一起长大的,是青梅竹马,但她这个母亲的却知道,在她儿子心里,恐怕只有面前这个女人才算的上是他的小青梅。   沈映小时候性子就闷,后来长大了见得东西多了,才伪装成了那幅温润的谦谦君子模样,其实内里头,还是以前那个闷葫芦。   八九岁的沈映就心高气傲,总看不上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男孩女孩们,但他却会让容虞进他的书房,让她碰他的笔墨,听见容虞过来找他玩的时候会开心的跑出去。   小孩子的事情总是当不得真,但陆知雨是沈映的母亲,即便到后来沈映长大了些,清楚了什么是情爱,开始收敛自己的情绪,同所有人保持距离,她依旧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上察觉出他对郡王府那个九姑娘的与众不同。   母亲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当沈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容虞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早已有了猜测。   又闷又执拗,认定了什么就绝不松手。   她很失望,却又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对沈映很失望,但她却相信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相信他必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置家族于不顾的事情。   陆知霜叹了口气,看着容虞继续道:“钦兰他喜欢你就必定有他喜欢你的理由,所以我不反对你进来,但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个多好说话的人,既然进来了就要守好自己本分,明白吗。”   容虞低头,道:“明白。”   她想了想,又道:“娘娘,沈映现在在做什么,您知道吗?” 第七十二章 陆知雨的神色变了变……   陆知雨的神色变了变, 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容虞见她神色变化,心里已然有了猜测,道:“没什么。”   陆知雨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四周, 抿了抿唇, 道:“你知道什么了?”   容虞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娘娘不必担心。”   陆知雨轻笑了一声,随即道:“没什么不好说的,沈映被免了刑部的职务,他祖父想要外派他去西南,他最近正在为这事做准备,怎么, 他没告诉你吗?”   容虞摇了摇头, 知道陆知雨说的多半是对外面普遍的说辞, 具体会不会去还是两说。   “行了, 你若是没事的就先回去吧, 也别站在这让人堵心了。”   容虞应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脚步,但最终还是再次开口问:“娘娘, 那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您能告诉我吗?”   陆知雨觉得有些好笑,道:“我可一直是把苏致当儿媳妇对待的,沈映又因为你卷入郡王府那种破事, 你问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回答你?”   容虞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您会不会回答我,我只是试着问问, 万一您告诉我了呢。”   陆知雨沉默看了容虞半天,道:“好一个万一啊,我就知道沈映不会自己告诉你。”   “其实也没怎么,罪名被别人担了,他只是对下属管教不严,后来又被削职禁足,最近看他看的严,不能有丝毫差错,那帮太监总是不肯放过他。”   陆知雨话就说到这里,剩下的更为隐晦就全靠容虞自己猜了。   容虞心里清楚,削职禁足事小,暴露沈映的势力才是事大,如今沈映已然被高淮那帮人盯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成为致命的证据,那帮内宦可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展出这样的势力,否则上哪再去找一个不管事的,随便劝几句就动摇的蠢皇帝呢。   原本陆覃安在朝内就总被高淮压一头,如今沈映又这样公然挑衅东厂,估计不止沈映,连陆覃安都得谨慎起来,外派沈映,说起来是在处罚他,倒不如说是想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或许沈映曾经就在谋划什么,也或许沈映曾经就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刑部官员,以后会继承奕王爵位,也算是顶级权贵,但是如今他不管有没有那种心思,都成功的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宁可错杀不肯放过,那群太监总是这样难对付。   要想不这么被动,沈映就必须率先占据主动权。   可主动权,又哪里是这样容易占据的。   容虞点了点头,道:“多谢娘娘。”   陆知雨摆了摆手,道:“走吧。”   容虞又行了个礼,才转身走回去。   沈映的母亲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她也许根本就不屑于对她冷言相对,方才她也没有和她怎么提起苏致的事情,就证明她对于大家普遍接受的传言并不完全相信。   容虞也不会自不量力的去认为这是因为陆知雨接受她,她知道陆知雨没有下她的脸面多半是对沈映的尊重还有作为一个王妃的涵养。   容虞不禁想,如果她的母亲还在,或许也会这样吧。   不,她的母亲会比陆知雨做的更好,她至始至终都会是那样浪漫且温柔的人,岁月不会让她衰败,恶毒的流言也无法摧毁她。   她的母亲不会像她一样,因为生于黑暗就成长为了一个肮脏的人,她的母亲只会成为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永恒的光芒。   ……   陆长宁坐在小院子等了半天才等到陆知雨回来,她一见陆知雨进来就迎了过来,问:“姑姑,那个女人同你说了什么?”   “她是不是想要讨好你?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满足做一个侍妾,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本来就是一个恶毒又不择手段的女人!”   陆知雨坐在椅子上,说起拿起了手边的瓷杯,斥责道:“小宁,我什么时候教你说话那样恶毒了。”   陆长宁愣了下,随即又有些委屈,她到:“姑姑,是我恶毒吗?她做的事情难道不能这样谴责吗?”   陆知雨抿了一口茶水,语调依旧很温柔道:“那我问你,你为何就断定那九姑娘一定是你口中那种人?”   “难道不是吗,苏致姐姐亲口说的,而且那么多人都说她坏!”   陆知雨道:“阿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遭遇那些我也很难过,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说对吗?”   陆长宁皱着眉头,眼中浮现失望与不可置信,她道:“姑姑,你在为她说话吗?你也像沈映哥哥一样被她迷惑了吗?”   陆知雨神色沉了下来,道:“说什么呢!”   “姑姑为什么要替一个外人说话?姑姑只是想要你理智的去看这件事。”   她拉住了陆长宁的手,道:“先不说她向来在郡王府都是不受宠的,根本不可能教唆容围去对你苏姐姐做那种事,就说你难道不相信你沈映哥哥吗,你不是向来最喜欢他的吗,他不会去维护那样的人的。”   “况且事已至此,你就算不喜欢她又能如何?”   陆长宁觉得自己对陆知雨太失望了,她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说话,她收回被陆知雨握着的手,一边摇头一边道:   “姑姑,你一定是被那个下贱的女人迷惑了,她是杀死苏致姐姐的凶手!苏致姐姐死的还不够惨吗?你怎么能替这个凶手说话!”   “长宁……”   陆长宁摇了摇头,眼眶又红了道:“……姑姑你太令我失望了。”   陆知雨抿了抿唇,有些无奈,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陆长宁都不会相信:   “因为你讨厌她,所以不管是真的是假的,你根本听不得关于她的任何辩解。”   “姑姑对你如今成了这样一个盲目的人也觉得很失望。”   陆长宁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容虞就是一个浪荡又下贱的人,如果她本来不是这样,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呢?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这个人一定本身就不干净,而且她听说她到处勾引人,这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能做出残害苏致姐姐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陆长宁很气愤,她气容虞那样坏,又气她的姑姑居然不跟她一样讨厌容虞,可她除了生气或者对容虞更加讨厌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苏致死的那天,陆长宁还记得很清楚。   那几天总是下大雪,苏致一被接回来府里就乱了套,连御医都从宫里过来了。   陆长宁远远的看了一眼,苏致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嘴角好像有血,脸色苍白根本不像人,那样温柔的苏致在那个时候完全失去了生气,她差点就以为抬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那段时间府里总是很压抑,每个人都在为苏致担心,做那种事的容围,他的风评向来不好,那时候府里的每个人都对郡王府咬牙切齿。   后来过了好多天苏致才苏醒过来,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祖父为她讨回公道。   是容虞让他的父亲对她做这种事,她事先给她下了药,她拼命的求容虞不要这样,但是容虞就是不肯让他的父亲放过她。   容虞喜欢沈映,听见沈映可能要娶她的消息恼羞成怒才让他的父亲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那时她拉着祖父的袖子,从床上爬下来跪着一边哭一边求祖父,一定要杀了容虞,一定不能放过她。   祖父答应了。   苏致姐姐从小就在国公府长大,即便是国公府里的一个最普通的下人,都知道苏致是世子妃的不二人选,而容虞这个女人把一切都毁了,她不止毁了她世子妃的位置,还毁了她这个人。   后来苏致伤好了些,祖母允诺她,就算沈映的正妃不是她,侧妃也一定是她。   陆长宁不觉得苏致没了清白就怎么样了,苏致依旧是她心里的苏致姐姐,她知道沈映一定也不会介意这些的,那些因为苏致没了清白就轻视她的人,实在庸俗又肤浅。   原本一切都在有规划的进行着。   但没过多久,沈映就回来了。   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府看病中的苏致,而是直接带人去诏狱救出了那个罪魁祸首。   等到消息传回府里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沈映带走了,也没人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沈映的态度很强硬,他不允许任何人找到那个女人然后去伤害她。   那天晚上祖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发雷霆,连好多年不用的家法都上了,只为逼问沈映把那个女人藏在了什么地方,但不管祖父下手怎么狠,说出来的话怎样决绝,沈映硬是一声没吭。   后来沈映带着一身伤在祠堂门口跪了整整一夜,大雪纷纷扬扬一直下,积雪甚至开始掩埋了他的小腿,但他从未妥协过。   几天之后,祖父约莫消了气,为了安抚苏致的情绪,他告诉沈映:“事已至此,我可以让你留下那个女人,但苏致你必须要接她进门。”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因为你才被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沈映依旧拒绝。   那段时间陆长宁甚至觉得祖父想要放弃沈映,而沈映也知晓这点,可他依旧选择维护那个人。   她常常会去看苏致,会坐在床边给她讲笑话,也会安慰她,每每她看见曾经那样优秀,那样光彩照人的姑娘变成如今这样,就对容虞充满了怨恨。   可后来没过多久,苏致就死了。   大夫说是心疾不愈,抑郁而终。   但陆长宁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每天都会去看苏致,其实并不太相信她会因为这个理由就这样走了,甚至还没见一眼她最喜欢的沈映。   苏致姐姐真的是病死的吗?   后来在苏致的丧葬事上,陆长宁又见到了沈映。   他的沈映哥哥依旧同往常一样俊美无匹,风华无双,但是当时陆长宁站在旁边,见到沈映看着棺椁那面无表情的侧脸,又忽然觉得有一阵冷意直直的从尾骨蜿蜒而上。   那是第一次对她从小到大一直敬佩爱慕的沈映哥哥产生了恐惧。   …………   夜幕降临,容虞听见外面有声音,便站起了身子想要出去看看,但她维持一个姿势坐久了,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等她门口时,沈映已经跨步又进来了,他见她脚步不稳便伸手扶了一下,他知道容虞没事的时候会像一个木头人一样静静的坐着,皱眉道:“你怎么又坐那不动那么久?”   容虞滑下自己的胳膊,把手送到沈映手里:“那我应该做什么?”   “你不是说让我在这里等你吗?”   沈映拉着她的手走进房里,随口问她:“中午吃的什么。”   容虞老老实实的把中午上的菜都说了出来,然后问:“为什么问这个?”   哪有什么为什么,他们俩是夫妻,是要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如果说的每句话都有意义有目的,那生活未免也太累了些,可这些容虞都不明白。   “看你会不会用绝食来抗议我把你关在这里。”   容虞有些不屑,道:“我当然不会用这种方式。”   沈映把手浸在凉水里,一边洗手一边道:“那你会用什么方式?”   容虞抿了抿唇,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道:“如果你爱我,我不绝食你也会答应我的要求的,不是吗。”   沈映擦了擦手,然后轻轻的捏住了容虞的下巴,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然后道:“那可真不一定。”   “倘若我真不答应你,你绝食也没用。”   容虞不说话了。   沈映问:“怎么,失望了?”   容虞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抬眼看了看沈映,心想:   有用的,他又在骗人。 第七十三章 容虞闻了闻沈映身上……   容虞闻了闻沈映身上的味道, 上面有股不属于他的花香,她皱眉问:“你今天去哪了?”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衫,随手扔到了一旁, 道:“一个酒食宴, 有人叫了几个姑娘。”   容虞哦了一声,问:“是谁设的宴?”   沈映看着她, 道:“问这做什么,你知道也没什么用。”   容虞道:“我不做什么,我就不能问问吗?”   沈映冷哼一声,道:“你若是没有之前那些事,我会不相信你么?”   容虞拉住他的袖子,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也不想做令你讨厌的事情的。”   沈映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和她争辩什么, 眉眼间有些许的倦怠, 容虞见他不回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丫鬟从外面鱼贯而入, 手里的托盘放着各式精致的吃食, 然后有序的摆在桌上, 接着又识趣的退出。   沈映看了眼端上来的饭菜,问:“你晚上还没有用膳?”   “我在等你回来。”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我在旁边陪你。”   他说着便随手拿了本书, 翻开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   容虞坐在沈映旁边,自己拿起了筷子, 默不作声的吃着,她也不会夹菜,就自己默默吃着碗里的饭。   沈映看她吃饭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他犹豫半晌, 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动静惊动了容虞,她侧头看向沈映,对上了他目光,容虞放下筷子,不明所以,问:“怎么了吗?”   同容虞相处久了,沈映对她一些怪异的行为就习惯了,所以他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旧时光   沈映指了指那盘杏仁豆腐,道:“吃它。”   容虞顺着沈映的目光看过去,那是离她最近的一盘菜,豆腐莹白嫩滑,上面撒着几朵梅花花瓣还有些干桂花。   容虞依言夹起一块,豆腐很嫩,她再稍稍一用力似乎就要碎掉,放进嘴里口感也很丝滑,奶香味恰到好处,还没怎么嚼就化了,有淡淡的杏仁味,但是并不浓烈,味道很温和,吃起来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沈映也不问她喜不喜欢,又指了指容虞右手边的菜,道:“那盘鱼。”   容虞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鱼肉滑嫩紧实,是辣的,口味有些重,还有些麻,上面裹着酱红色的汤汁,咸香适中,葱香还有各种香料参杂其中,味蕾被刺激分泌唾液,唇齿留香。   沈映继续指了指她左手边的菜:“青菜。”   容虞夹起放入口中,才发现这盘其貌不扬的青菜尝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清脆爽口,味道也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寡淡,和她以前吃过的青菜都不一样。   这顿饭吃的很无聊,沈映指什么容虞就吃什么,他不指的时候容虞就默默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也不会去再次夹方才沈映指过的菜。   等到丫鬟过来收拾的时候,沈映拿起的那本书到现在为止,竟然一页也没有翻过去。   容虞漱了漱口,有些抱怨道:“你真奇怪,为什么你连我吃什么也要管。”   沈映道:“不想这样?”   容虞摇了摇头,虽然抱怨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没有哦,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沈映也不多说什么,不再试图去引导她明白什么,站起身来把手边的书卷放到原来的位置上。   容虞跟上沈映步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个话题有些禁忌,虽然沈映语调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容虞就是发觉周遭的气氛莫名冷了些,她又补充道:“我不是说要出府,只是就在府里转转,我喜欢后花园里种的梅花。”   沈映侧头看向她,反问道:“喜欢梅花?”   容虞点点头,道:“喜欢。”   “我喜欢花,以前郡王府种的月季我就很喜欢,你以前那件绣在衣领上的虞美人我也喜欢。”   其实沈映很多衣裳的领子上绣的都有虞美人,只是只有那一次容虞仔细的去观察他了。   沈映抿了抿唇,然后道:“那走吧。”   容虞弯唇笑了笑,走到门边替沈映拿起了他回来穿过的那件鹤氅,沈映握住她的手腕,道:“不用了,放那吧。”   容虞看了眼窗外,这几天都没有在下雪,天气相较于前几天也暖和了不少,但仍旧没有出太阳。   容虞收回目光,道:“不行,你要穿着。”   沈映目光抬了抬,问:“怎么突然一定要我穿。”   容虞知道,他又开始怀疑了,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原本沈映就是个多疑的人,之前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她但被她辜负了,所以她现在也成了被沈映留心怀疑的人。   容虞面不改色道:“我要握着你的手,我不想你的手是凉的。”   沈映看了她半晌,最终接过了衣裳,轻轻勾了下唇角,道:“好。”   像是发现了又像是没发现。   容虞暗暗的想,她并没有骗沈映,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猜测而已,猜测怎么能算得上知道呢。   容虞跟在沈映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走了出去,在门口候着的溪南和溪北见沈映和容虞出来服身行了个礼,自觉的跟在她们身后。   沈映吩咐道:“你们俩在这候着吧,不必跟着了。”   “是。”   溪南和溪北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低头目不斜视。   直到沈映和容虞两人走远了,溪北才抬头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殿下主动拉着这位新进来的夫人的手,两人挨得近,这位新夫人待殿下没有什么礼数,殿下似乎也不介意。   殿下看这位新夫人的眼神就和看别人的眼神不太一样,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对新夫人有些冷淡,但是连那种冷淡都和对别人的冷淡不一样。   “姐姐,殿下是不是很喜欢夫人啊。”   他们俩也在这里伺候几天了,该见得也都见过了,结果属实是令人意外。   溪南道:“夫人长的那样好,是谁都喜欢吧。”   溪北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是这样,殿下不是那样只看容色的人。”   “你说九姑娘之前追殿下追的那样疯狂,也不见殿下多看她一眼,如今郡王府都没了,殿下怎么想起要把她接进来了?”   溪南摇了摇头,道:“这些我怎么知道,兴许夫人和殿下…早先就认识吧。”   ……   容虞抱着沈映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她也不主动和沈映说话,就这样亲昵的和他走在一起。   见到的人都很诧异,但又没人把这份诧异表现出来,只心里默默的对这位新来的夫人又高看了一层。   寒酸着进门,却是殿下二十多岁以来第一个女人,谁有能知道将来这个女人就仅仅只是一个侍妾呢。   走到那成片的梅花园里,容虞站在一颗梅花树下,那梅花是淡黄色腊梅,容虞仰头看着,她未施粉黛,扬起头来,侧脸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沈映负手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问:“为什么会喜欢花?”   意外的是容虞并没有说什么复杂的理由,只道:“它好看。”   她想了想又道:“我母亲也喜欢,她最喜欢月季花。”   容虞踮起脚尖伸手想要想要折下一段,沈映从她身后走过来帮她折下了几根枝丫,他交给她道:“要不移几株到我们门前吧。”   容虞摇了摇头,怀里抱着沈映给她折下的枝丫,道:“就让它待在这里吧。”   她说完又顿住脚步,就这样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时刻,猝不及防提起了那个两人之间一直避免的话题,她道:“沈映,你这样把我关在这里是没用的。”   “如果我真的想走,你拦不住我的。”   “我连死的不怕,我还怕什么呢。”   她这样毫无预兆的提起这些沈映垂眸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沉暗,那双让她熟悉的茶色双眸里藏着许多她说不出来的情绪,沈映看着她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   “你什么都不怕。”   “你总是拿这个威胁我,每一次都是这样。”   “我真的从未见过向你这般的人,你拿这个能威胁的人也只有我了,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你告诉我,我让你好好活下去,有那么难吗?”   容虞其实一点也看不了沈映难过的样子,她和沈映认识十几年,几乎从没见过他哭,哪怕是很小的时候。   但现在她却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沈映的话很无力甚至很卑微,他移开目光,看着她手里的梅花,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曾经试图寻找过可以成为容虞坚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但是一个连吃饭都不会去夹菜的人,他该怎么让一件东西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呢。   容虞道:“……我没有威胁你。”   沈映猛然伸手扫落了她手里的梅花,额角微微跳动,怒火被压抑着,他有些咬牙切齿道:“容虞!”   “你别再说这些自己都不信的话了,我真的很恨自己会爱上你。”   那些东西在沈映那里似乎碰都不能碰,他那里容虞带给他所有的不安,恐慌,还有愤怒都被储藏着,他平常不会表露丝毫,但一到容虞提起,那些东西便通通会牵扯出来,然后轰然炸裂一地。 第七十四章 梅花从枝丫上掉落,……   梅花从枝丫上掉落, 连着梅枝一起落在地上,带着积雪的泥土上散落了淡黄色的腊梅花瓣。   容虞握了握手,上前了一步, 动了动唇, 然后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不想让你难过,我也不想连累你, 我想让你好好的生活,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那些事情。”   沈映神色漠然,唇角挂着嘲讽的冷笑,道:“怎么,现在想说是为我好吗?”   容虞愕然,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也不明白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的地方:“……是, 这样难道不好吗?”   沈映问:“哪样?”   他直直的看着容虞, 冷声问:“是一边利用我坏你自己的名声, 又不让我在外人面前接近你?还是不择手段的套我的话?又或是装成各种样子让我相信你是一个正常人, 相信你想要找你父亲想去江南想要活下去?!”   “你不累么。”   容虞皱着眉头,道:“我都说了那是以前的事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提起这些。”   沈映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拧了拧眉心, 道:“我也想让这些成为以前,是你一直不愿意向前走一步或者向我走一步,你是一个活生生的, 可以和我沟通的人,我不想让你活的像木偶一样你知道吗!”   沈映的样子让容虞觉得难过,她不愿意看到沈映这样,低头抿了抿唇, 上前抓住了沈映的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映看着她,听她最后开口道:   “你别生气了,是我错了。”   沈映忽而笑了笑。   但他的目光却是悲戚的,可这种习以为常的失望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反正他面前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自己该做什么。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别难过了,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后…以后我……。”   以后怎么样,容虞也说不出来,   沈映道:“我不跟你说以前,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出去,帮我解决这个麻烦?然后再去死是吗?”   “你当真是爱我的吗。”   “我……”   容虞话还没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东西坠地碎裂的声音。   她侧头看过去,是从膳房出来的小丫鬟摔了自己手里的东西,看见沈映和容虞看向她,连忙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颤颤巍巍道:   “奴…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他们俩方才争吵的声音并不算小,也不知道这丫鬟听进去了多少,她看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相貌清秀,估计是从没见过沈映这般样子,被吓着了。   现在她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明明是冬天,她跪在地上却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场面有些沉寂,方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气氛陷入了僵滞。   半晌后,沈映才松开手,指节舒展开,被他握的发红,他舒了口气,收敛了自己情绪,温声道:   “起来吧。”   “殿…殿下…,是奴婢失责,您责罚奴婢……”   沈映打断她:“下去。”   小丫鬟不敢再多废话什么,忙磕头谢沈映的不罚之恩,匆忙的收拾了东西,就连被瓷片割了手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逃似的离开了。   小丫鬟离开之后,场面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沈映看向容虞,轻声道:   “外面天凉,回去吧。”   他说罢便缓缓的牵起了容虞的手,动作仍像往常般温柔,容虞乖顺的被他牵着,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往日里冰雪般沉静又清冷的人。   方才句句逼人的质问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原谅她以前犯过的所有过错,却也不曾期待过那些问题的答案。   容虞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脚步不快,和她在同一个步子。她的手总是冰凉的,现在他握着她的手,手掌里的热度包裹着她。   方才的腊梅也被他捡了起来,拿在他自己的手里,枝丫上沾的雪融化成了水,弄脏了他的袖子。   容虞低着头不说话,跟着他慢吞吞走回他们俩住的地方,她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在挤压着一样难受,鼻头开始酸涩,连嗓子也变得难受,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然后凝结成了泪水,滑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的掉着。   包括八年前她端着药碗走近那间破旧的小屋,看见白倾死在床上,这八年间,她没哭过一次。   她像平常一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滴接着一滴掉出来的眼泪。   这段路并不长,没过一会就到了,沈映拉着容虞停在门口,垂眸看着她。   容虞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全是泪水,那双眼睛红红的,但是依旧沉默的同他对视着。   沈映拿出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口:   “别哭了。”   容虞道:“好。”   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便是泪流满面的时候。   像以前一样,从不夹带丝毫的怨怼,失望或者什么其他不好的东西,她看沈映的目光永远赤诚又充满迷恋。   爱情总是藏不住的,她的人生是肮脏的,但她的爱情却干净又纯粹。   ………   夜晚,容虞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她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沈映走了。   晚上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沈映没有和她一起进门,他把她揽进了怀里,然后告诉她,他有事情要出去了,晚上不要等他。   她说好。   容虞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了解沈映的,但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沈映是真的有事要出去,还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所以才说要出去的。   沈映怎么能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呢?   如果沈映都不喜欢她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喜欢她了。   容虞坐起身掀开被子,赤脚走下了床,坐在了檀木桌前的板凳上,桌子上那白玉花瓶里插着今天沈映带回来腊梅。   它和摘下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容虞知道,不出七日,它就会慢慢枯萎掉。   容虞把梅枝拿出来摆在桌上,开始一朵一朵的把上面的梅花摘下来,摘完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溪南和溪北已经睡了,夜里的奕王府很寂静,风很凉,容虞穿的单薄,冷风像针一样扫过。   她开始在门前不停的来回走着,有些焦躁,脚步也越来越快,她的动作毫无目的,就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长发被等吹的凌乱,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呼吸渐渐加重。   那些她本曾经杀过的人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惨烈的叫声,腐烂的血肉,还有惊慌的目光。   当时让她觉得兴奋无比的东西现在像是密不透风的布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传来,她大口的呼吸,冷风灌进胸腔,四肢都像在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动弹不了,她一睁眼,迷茫中好像又看到了些别的景象。   那只爱在阳光下,揣着手睡觉小胖猫被残忍虐杀,刘娴那张傲慢又冷漠的脸,容围看着他母亲时那粘腻的眼神,寒夜里女人抑制的咳嗽声,还有她走在阳光下,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轻视的目光,第一次看见苏致时,她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的模样,陆长宁指着她说她恶毒的模样……窒息感开始加重,容虞弯下腰摸着自己的脖颈开始不停的咳嗽,她跪在了地上,眼前开始变的黑暗,甚至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   房门开了一夜,破晓时分,容虞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把自己身上裹得厚毯子掀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蜷缩在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就这样待了一夜,一夜未眠。   她捡起毯子,把毯子叠好,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溪南缓缓敲了敲门,道:“夫人,您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   容虞坐在床上,道:“进来吧。”   溪南和溪北走进来,除了昨天刚刚拿进来的腊梅不见了,房里一切如常。   容虞被伺候着洗漱,又梳了头发,上了些粉还有口脂,她长的美,随便一打扮就更显得光彩照人。   中午的时候,沈映才从外面回来。   他没有换衣裳,依旧是昨天那身,眉眼间透着倦怠,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容虞走上前迎他,道:“你回来啦。”   沈映嗯了一声,刚进来就注意到了原本放在桌上的梅花不见了,容虞看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我昨天把花瓶碰碎了。”   沈映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再猜测什么,道:“想要的话,今天再去摘一些。”   容虞点点头,说:“那我们一起去。”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衫,道:“昨天临时出了一趟城,今天早上你有好好吃饭吗?”   容虞点头,说:“有的。”   她上前抱住了沈映的腰,道:“你一宿没睡吗?”   “我昨天睡得也不好,我们一起睡吧。”   沈映抚了抚容虞的头发,吻了吻她的侧脸,道:“好。” 第七十五章 一觉睡醒,已然是日……   一觉睡醒, 已然是日暮时分了。   她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然后侧头,看向了自己旁边。   沈映已经醒了, 现在半躺在床上, 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长发垂散着, 一旁的矮桌上燃了朵明黄色的烛火,他微微垂着头,在烛火的映衬下,侧脸像铺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冬日里这样光景忽然让容虞觉得温暖。   容虞伸手,拉了拉他垂在腰侧的长发,手指把玩着卷弄他的发尾, 沈映侧头看向她, 轻声开口道:“醒了, 饿不饿?”   容虞摇了摇头, 嗓音还有些沙哑, 说:“我还以为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又不在我身边呢。”   沈映放下手里的书,道:“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忙, 琐事很多。”   容虞继续把玩着他的发尾, 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你每天只有晚上会回来,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我不想这样。”   沈映没有回话,沉默的抱住了她。   这场情事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沈映还是察觉到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并不想要,所有的都只是在配合他而已。   事毕,沈映给她清洗了下, 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他全程都在沉默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的有些压抑。   容虞背对着沈映,睁开眼睛。   今天晚上的沈映的动作并不温柔,她有些疼,但后来沈映给她上了药,现在虽然还是有些不适感,但是相对来说已经好多了。   往常她是不会背对沈映睡觉的,但是现在她不想再动弹了。   她睁着眼睛,目光没有聚焦的看着床铺里面。   以往她和沈映做完这些的时候,纵然她那一天过的再不顺心,这时候也会因为得到了沈映而觉得心情有些许的好转,但是今天她竟然没有觉得开心。   她躺在那,心绪没有丝毫的起伏,和往常一样。   沈映吹熄了蜡烛,然后揽过了她的腰,把她翻了一个身让她面对着她,容虞任他动作。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容虞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她试图去想沈映今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之后又做了什么,可她发现她竟然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沈映语调有些低哑:“不要背对着我。”   容虞声音闷闷的,答应他:“好。”   沈映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睡吧。”   容虞又道:“好。”   她跟沈映一起闭上眼睛,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的。   这种现象在这段时间严重了不少,以往她虽然难以入睡,但也没有像这几天一样彻夜不眠,她明明很累很疲惫,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会沈映,这样睁着睁着,泪水又莫名其妙的涌了出来,视线模糊了一片,让她看不清楚沈映了。   容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湿润才忽然意识到——   她又哭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哭出来了。   容虞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直冲胸腔,她呼吸加重了些,拳头握的很紧,指甲甚至把掌心掐破了皮,但那股绝望般的烦闷感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   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墙壁,觉得如果她可以一头撞上去的话该有多好,鲜血会溅一床,然后只消一会她就会永远消失,此后她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痛苦了,可是片刻后,她动了动想要坐起来的时候,却倏然感受到了沈映揽着她腰的手。   她侧头看了看沈映。   看他温和俊美的侧脸,她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乖顺的躺在沈映旁边,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睁着眼睛看着窗户,就那样看了一夜。   清晨,容虞听到沈映的动作,她知道沈映起来,但她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她听见他起床,穿衣,知道她睡眠不好所以去书房洗漱,等到房里安静下来容虞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空荡荡的。   她自己一个人坐起身来,然后就坐在那什么也不干,她觉得自己坐了好久。   后来,沈映走进来了,她看向他,道:“你回来了。”   沈映的手里拿了个白瓷花瓶,他把花瓶放到桌上,道:“上次的花瓶碎了,我又拿了一个过来,一会我们一起再去摘些梅花吧。”   容虞点头,又问:“为什么上次的花瓶碎了?”   沈映动作顿了下,看向容虞,道:“是你说你不小心碰碎了的,不记得了吗?”   她说过吗?   容虞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想不起来了,但是沈映这么说就一定是这样,她点头说:“嗯,我说过,我想起来了。”   沈映走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一片冰凉,像是被冻了很久,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坐起来的样子。   他皱着眉问:“你什么时候坐起来的?”   容虞如实道:“早上你走的时候。”   沈映摊开她的手掌,忽然看见了昨天晚上她自己用指甲弄伤的掌心,神色骤然间沉了下来,他问容虞:“这是怎么弄的?”   容虞道:“一不小心划开了。”   她这样说着,伤口却一点也不像是不小心划开的样子。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   沈映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   吃过晚饭,他和容虞一起去再次摘了后花园的腊梅,然后插在那个白玉花瓶里。   天色又暗了下来,没过一会,又要到夜晚了。   容虞站在门边,仰头看着天空想,一天又要过去了,   沈映从房里拿了个斗篷披在容虞的身上,问:“在想什么?”   容虞说:“在想一天一天的过的好慢。”   沈映对上她的目光,忽然问:“那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容虞沉默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靠在了沈映的身上,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蹭着他的衣领,嗅着他身上那股令她熟悉的冷香,沈映垂眸能看见她莹白的侧脸,温柔又恬静。   她的脸沈映看了好多年,每一回看都觉得美的惊心动魄,不管是怎样狼狈的她,都令沈映觉得无比心动,他每一次看见她都是如此,这么些年从未停止过。   除却容虞,他再也不会这样去爱一个人了。   沈映道:“既然没有,那就跟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容虞看向他,问:“做什么?”   ……   容虞挑开帷裳,看着外面一副又一副闪过的光景,喧闹的人声传过来,街边卖包子的店铺蒸笼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少女的娇笑,孩子的哭闹,是人间最普通,又最常见的景象了。   可容虞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见过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外面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她不想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想去跟他们说话,可能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别人对她都是带着各种敌意的,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就是不喜欢他们。   可是她却喜欢这样静静的一直看着他们,因为这样嘈杂的人世会让她觉得别人的生活都很有意义,让她觉得生命本身是个美好的东西,只是她自己的没有别人好而已。   她问:“你怎么忽然带我出来了,你之前不是都不想我提起这些吗。”   沈映靠在后面的垫子上,沉默了片刻后道:“……之前是我做错了。”   他撑着太阳穴,语调平缓,透着些许的无奈,道:“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不该那样同你说话。”   “虽然你总是不听我的话,有时候也总让我拿你没办法,但是你总归不是我的附属物,不该同你发脾气,是我冲动了。”   容虞不再看外面,她抱着沈映的胳膊,语气闷闷,道:“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对过,你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对的。”   沈映低低的笑了笑,道:“你觉得我做的对,但你却又从来不听我的话。”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映道:“下去走走吧。”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街道,两侧很是热闹,夜市已经开始了,有叫卖的商贩,有演杂技的人,花楼的姑娘笑声很具有穿透力,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结着队的小公子或者提着篮子上街的妇人。   车夫把马车停到了附近,沈映牵着容虞的手,同她住一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他一边走一边道:“阿虞,我是你的夫,你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个人,你想保护我可我也想保护你,我知道你很聪明,可在朝堂上我做事比你要方便些。”   “这次的事,你得相信我可以解决。”   “你看,你连死都不怕了,不如同我一起活下去罢,如果哪一天我不行了,我们再一起离开好吗。”   “你不是最想跟我待在一起的吗?”   容虞被他牵着,想回答他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映说的东西她都明白,可这样轻易的就答应他好像又有些困难。   因为容虞自己知道,她和沈映之间的矛盾从来都不是她要不要替沈映解决问题,而是她愿不愿意再继续待在人世间承受这些苦难。   她觉得自己很痛苦,她每清醒一天痛苦就会加重一分,所有的东西都是那样枯燥又乏味,没有一件令她觉得期待的东西。   其实她从来没有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杀人的时候也并非是面上表现的那样麻木,她害怕又恐惧,这种日子她坚持了快十年,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在即将解脱的时候,有人在这纷乱的人世里拉了她一把,不想让她离开。   她踢散了脚边的积雪,道:“是啊,我最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可我真的好累,我很累,我不想这样了。”   “你不明白。”   沈映再爱容虞也永远不可能对她感同身受,她在一个全是黑暗的匣子里,沈映走不进去也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样,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也不知道她每待一刻就是刮骨般的疼痛。   可就算他知道了,他还是会想要拼命把她救下来。   沈映拉着容虞的手紧了紧,停住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低头道:“对不起。”   有温热的泪水砸在了容虞的手上,他语调很低,近乎乞求:   “但我还是想问,你可不可以再为我,坚持一下。” 第76章    她答应了沈映。   ……   她答应了沈映。   尽管她也不能保证她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做什么都提不起情绪,健忘,总会出现幻觉, 只有在伤害自己时会诡异的出现一丝快慰, 并且开始渴望死亡。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一样,这样下去不止她自己会越来越死气, 沈映也会越来越累。   她清楚的知道,倘若她一直这样,一定会慢慢消耗掉沈映对她的爱情。   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不想让沈映失望。   沈映拉着容虞在街道上走着,这样惊艳的容貌实在很难让人不惊叹,周遭路过的人总会对他们投来惊艳的目光, 有的甚至会一直盯着看个不停, 沈映握容虞的手握的紧, 并不理会那些目光, 他停在了一处卖糖人的地方, 问容虞:   “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容虞看着摆着的几个小糖人,有猫,有狗有蝴蝶还有鸟儿等等, 容虞都不喜欢, 她也想不起她有什么偏好的东西。   想了半天,她问:“能弄一个月亮吗?”   那小商贩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道:“当然可以, 甭管是月亮还是太阳,都能给姑娘给您做出来,那姑娘您是想要圆月还是缺月啊?”   容虞道:“随你。”   小商贩为了省糖水自然选择缺月,他一边做一边道:“那就缺月吧, 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   容虞仰头看了看今晚的天空,月亮有些淡,隐了一半在云层里,她又看向商贩,道:“好。”   月亮实在没什么难度,小贩三两下便做成了然后递给容虞,道:“姑娘,您的月亮。”   容虞接过来,递给沈映,道:“送给你。”   沈映付了银子,然后接过容虞递过来的糖月亮,道:“这是我买给你的,你又送给我。”   容虞道:“你不想要吗?”   沈映道:“想。”   沈映这样一个一看就是清风明月仿若嫡仙下凡般的男人拿着一个糖月亮其实有些违和,但是配上他侧头看向容虞那样温柔的目光又让人觉得没什么不对。   他只吃了几口,然后递给容虞道:“很甜,你尝尝。”   容虞舔了舔,说:“是的,甜。”   “那你喜欢吗?”   容虞看着沈映,道:“不是它甜,是你甜。”   “……”   沈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他低声笑了笑,然后把方才容虞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口,道:“……你也很甜。”   容虞眨了眨眼睛,方才那些糖还有余味在嘴里,她回味了一下,认真道:“是的,我也很甜。”   沈映问她:“今天晚上还想回去吗?”   容虞道:“随你。”   反正在哪里都一样。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本喧闹又和谐的街道变的有些混乱,沈映把容虞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不远处一群飞鱼服的人骑着马飞速的奔走,有人高喊着“都让开,锦衣卫办案!”   容虞站在沈映身后,看到了带头的那个人似乎是许久不见得顾岑。   他冷着眉目,高坐在马上,马蹄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在骏马路过时,侧头看了她一眼,容虞形容不好那样的目光。   这场对视只消一瞬间,但容虞知道沈映看到顾岑方才看她了,这群人马飞速的穿过了街道,并没有为什么所停留,待到他们转过街角时,街道才恢复了方才的和谐景象。   “这锦衣卫…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不远处的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如是感叹。   旁边的男人道:“什么无法无天,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东厂养的狗罢了……”   “可别说这种话,被人听见了小心你……”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语调破是讳莫如深。   沈映拉着容虞的手,容虞本来以为他会问自己关于顾岑的是,但是沈映什么也没问,他只道:“我们继续走吧。”   容虞点点头,然后同沈映道:“你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吗?”   沈映如实道:“工部的苏大人被控有辱皇室,他们大概是去捉拿他的吧。”   容虞并不识得这什么苏大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出这话的意思,她才不信这个苏大人真的有辱皇室,估摸是高淮为了铲除异己所以随便编了个由头。   以往她可能会多问沈映几句,或者有可能会去仔细琢磨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会试图帮沈映做什么,但她现在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不止如此,她甚至开始觉得沈映总游离于这些权利纷争也是同样的枯燥又乏味,为了那样虚幻的东西东奔西走,在射影含沙的党派之争中周旋,到底是图什么呢?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权利,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者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去努力的东西吗,她实在弄不明白这些。   “哦。”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沈映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回避她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道:“做的事情很多,但是简单来说,就是同高淮争权吧,他最近看我看的很严,我做许多事情都没有以前方便了,所以要麻烦的多。”   容虞问:“你想做皇帝?”   沈映轻轻的笑了笑,然后对容虞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轻声道:“这种话不要乱说。”   容虞问:“那我是在乱说吗?”   沈映看着容虞,顿了半晌,周遭人来人往,繁华又喧闹,他有些无奈,抚了抚容虞的头发,道:“没有。”   容虞哦了一声,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问:“你现在过的不好吗,一定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吗。”   “过的好不好,你觉得我过的好吗?”   容虞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动了动唇,然后看向了地面,不语。   沈映继续道:“你看你总是不相信我可以去保护你,倘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总该放心的让我帮你做事了吧。”   容虞道:“那很危险。”   他笑道:“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反正你也觉得没什么好留恋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正好同你一起死了吗?”   容虞不太想听沈映说这样的话,纵然他确是在同她说笑话,但是容虞依旧听到心里不太舒服,她皱眉,停下脚步:   “你下次不要这样说话,我不喜欢。”   “我不是全都不留恋,如果全都不留恋的话,我刚刚就不会答应你那样的要求。”   沈映默了默,道:“我明白的。”   容虞低下头,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走了。”   沈映看了眼手里的糖月亮,它有些化了,糖水滴在了他的手上。   沈映把最后一口吃完,又拿出帕子把手上的糖水擦干净,然后重新牵着容虞的手,道:   “好,我们回家。”   沈映拉着容虞从原路返回,但没走几步,就忽然有几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街道上人不像方才那样多了,但是沈映属实还是第一次在这样人来人往大街上被人这样拦住,属实有些稀奇。   为首的是个衣衫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的青年,相貌竟然还有几分清秀,神色很是高傲,他的目光在容虞身上流连,看了半天才看到沈映身上。   开口就十分狂妄:“跟你直说吧,我爹是城东的张大人,没错就是你听说的那个富可敌国的张大人!”   “我看你穿的也不错,估计家境也还行吧,这样,我看上了这个姑娘,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把她让给我,如何?”   沈映:“?”   容虞跟着沈映停住脚步,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皱眉,不语。   男人看这两人都不说话,以为他们是吓懵了,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太像被吓着了的样子,可他又想不出来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便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别害怕,虽然我爹很有钱,但我从来不做强抢民女的事,你要是不愿意……”   “我就再加点钱!”   他话说完,目光又回到了容虞身上,这个姑娘绾的并非是妇人发髻,所以他断定这个姑娘一定不是这人的妻室,说不定是哪家花楼里的姑娘。   沈映把容虞拉到自己身后,他个头比这个男人高些,垂眸睨视着他。   “加点钱?”   身高上的差距让这个男人莫名觉得有点被人看轻了的感觉,他退后了几步,有点怂了,但想到自己有钱说话便有底气了些,他道:“对对对,加钱,我喜欢她,你让她跟我,我有钱,你说加多少都可以。”   沈映勾着唇角笑了笑,青年一看沈映这样笑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他语调又不受控制的弱了下来,道:“兄弟,你别光笑啊,你说加多少……”   沈映神色漠然,抬了抬手,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几个男人,这些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不注意只会以为是健壮些的寻常百姓。   他们站在沈映身旁朝沈映无声的行了个礼,然后看着男人。   男人的声音弱了下来,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厮和这些人高马大的人比起来简直没法比,他咽了咽口水,故作凶狠:   “……你…你什么意思啊,我爹他……”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沈映冷冷开口:“去查查城东那个‘富可敌国’的张大人身上的账干不干净,这个,当街强抢民女,移交官府吧。”   “是。”   “???”   “……不是…你说什么?兄弟我没有…唉你们干嘛?你们别拉我…兄弟!”   显然,他叫的再大都没用了。   人生中第一次做恶霸,就被移交官府了。   沈映拉着容虞离开,容虞早先就知道沈映不可能就这么毫无防护的在她出来,对这群人的出现也没感到什么意外。   方才的事只像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人都没有再提起。   但谁又能想到,这位‘张大人’并没有那么简单呢。 第七十七章 容虞坐在沈映身边,……   容虞坐在沈映身边, 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她也不跟沈映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坐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映看着容虞的侧脸, 道:“日后我们从奕王府搬出去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到时候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容虞不回答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沈映继续道:“我不爱逛街市,但是我听说别家的夫人都喜欢买一些小玩意,你也不说你喜欢什么,不然我可以同你一起去买。”   “但是我有些忙,你如果自己愿意出去的话也可以让谨欢陪你。”   容虞依旧不理他,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可容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好像就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知道沈映拉住了她的手, 她才后知后觉的看像他。   “怎么了?”   沈映摇了摇头, 道:“没事,你困不困,睡一会吧。”   容虞哦了一声, 沈映把容虞揽向自己, 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轻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容虞闭上眼睛, 睡在他怀里,他掌心温热,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她原本以为自己又会像往常的夜晚一样困顿却睡不着,但今天她靠着沈映竟然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沈映听怀里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才微微叹了口气,似倦怠般的靠在了车厢上,他拧了拧眉心,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看着怀里的人,眼睫低垂着,目光复杂,沉默的看着容虞的侧脸。   沈映原本并非是个多话的人,但待在容虞的身边,他就会变得同往常不一样,是因为外人前的他不是真正得他吗?   不是,而是容虞会让他变的恐慌,变的卑微变的惴惴不安。   所以他才努力的想要试图去改变什么,或者说挽救什么。   为什么要走到那个位置上?其实答案很简单。   人间总是有许多令人无奈的东西,他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   高淮和他的祖父权利互相牵制已经许多年了,先帝觉得他祖父权力过大,所以便让内宦参政,高淮日渐势大,同他祖父互相牵制,这一牵制就是近十年,如今先帝早已逝世,新帝流连花丛不问政事,崩了十几年的线早该断了。   要么除掉高淮,要么和国公府有关的一切都被连根拔除。   当初他敢私自带人闯入诏狱,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陆覃安那样愤怒,可不仅仅是因为沈映迷恋一个女人,更多的是因为他擅自把那场原本在暗处的交锋拉到了明面上,不只是他自己,他切断了整个国公府退路。   他果真自私又冷漠,为了一个一心寻死的女人拉了整个家族下水。   沈映把毯子盖到了容虞身上,怕自己弄醒她,所以一路都没有换姿势。   但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绝不会后悔。   马车停下,容虞还是没有醒过来。   容虞其实鲜少有这种睡不醒的时候,她大多数情况都是彻夜彻夜的睡不着,沈映从来不说,但是他心里知道。   容虞的枕头有很淡很淡的草药味,膳食里也有安眠的成分,如果她睡着了周围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熏香也是安神香,他照顾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但她从未发现过。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天亮了,马车停在奕王府的门口,沈映迟迟不下来,车夫思忖片刻后,下了马车,从车窗那轻声问:“殿下……”   沈映打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声道:“先下去吧。”   车夫是个识趣的,没有再发出声音,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等到容虞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亮了,她反应了一会,然后从沈映的腿上起来。   沈映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她一起来他便睁开眼睛,问:“我把你弄醒了?”   容虞摇了摇头,道:“我自己醒的。”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喊我?”   沈映道:“刚到没多久,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他拉过她,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先下去吧,天才刚亮,再回去好好睡一觉。”   容虞问:“你不回去吗?”   沈映嘴角挂着温润的笑意,道:“我还有些事得出去一趟,你先走吧。”   容虞哦了一声,道:“那我回去了。”   沈映摆了摆手,道:“走吧,记得好好吃饭。”   容虞从马车上跳下来,自己走回了住处。   待到容虞走了沈映才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腿脚,他的腿上一次在祠堂门口跪久了,自那之后就留下了病根,如今麻的久了稍稍动一下就痛的难以言说。   没过多久,谨欢过来上了马车,看见沈映眼底有些青黑便皱了皱眉,道:   “殿下,您昨晚一宿没睡吗?”   沈映饮了口茶,道:“睡了一会。”   谨欢了解自家殿下,知晓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他罢了,他叹了口气,道:   “……殿下,恕奴才多嘴,你这样会把身体拖垮的。”   原本殿下就忙碌,每日还要腾出时间来陪九姑娘,他们做的不是寻常事,稍有差错就是满盘皆输,原本就极耗精力,回府却还不能好好休息,这样下去,任谁也受不了。   沈映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知道多嘴就别说了。”   ……   容虞觉得自己现在反应很慢,她偶尔听不见沈映说什么,有时候也弄不明白一些很简单的事情缘由,胸闷,头疼,她似乎是病了,可她又不知道她是哪里病了。   她的住处向来安静,没什么人过来打扰,回来之后有溪南和溪北伺候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当她一切收拾好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睡不着了。   那股熟悉的烦躁和憋闷又席卷而来,那种感觉难以言喻,携裹着一股浓烈的绝望感,她想吐但是又吐不出什么,四肢百骸都难受至极。   半晌,容虞坐了起来,起身打开门,溪南和溪北候在门外,见她出来便朝她行了个礼,然后道:   “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容虞无事可做,但她一点不想就那样待着了,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她就越发的烦躁。   溪南见容虞这样,便关切的问:“……夫人,您…您想说什么?”   容虞闭上眼睛,脑子里有些乱了,她嘴里不停的开始念着“该说什么,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她又开始不停的来回走动,双手抱着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溪南和溪北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夫人,您…您怎么了?”   “夫人?”   容虞想听不到一样,她隐隐知道不该在别人面前表露这些,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她觉得自己心里很烦很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压制着她让她想要破坏周边的一切包括破坏自己。   “说什么…说什么,我该说什么……”   她来回的走动着,步伐越来越快,皱着眉,头发被她抓得很乱,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她呼吸越发的粗重,整个人都显得尤为不正常。   溪南和溪北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她们试着去触碰容虞,但是他们一接触到容虞她的反应就很大,尖叫着甩开她的手,然后回到了房间里蹲在角落,身形颤抖着。   “夫人……”   “快去叫大夫!”   “夫人您怎么了?怎么办溪北……”   “去叫大夫!”   “……”   等到容虞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她睁开眼睛,入眼的还是她和沈映的房间,有药香味钻入鼻尖。   她晕过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而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意识有些清明了起来,她想起了在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又犯病了,在那两个丫鬟面前。   容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别人会以为她疯了,原本她就不怎么受人待见,现在估计更不行了,她甚至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别人会叫她疯子,如果传出去甚至会对沈映的声誉又很大影响,府里的丫鬟会对她指指点点,甚至会开始说沈映的闲话。   容虞闭了闭眼睛,竟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反正她就是疯了,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脚步声传来,溪南捧着药碗走了进来,道:“夫人,您醒了?”   容虞看向她,细细的观察她的表情,她表现的很正常,脸上带着淡淡的关切,但更多的是恭敬。   容虞坐起身来,嗯了一声。   溪南把药碗放在旁边,问:“夫人,您现在好些了吗?”   容虞静静的看着她,忽然问:“沈映在哪?” 第七十八章 溪北不知道为什么夫……   溪北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一醒来就知道殿下回来了, 她愣了愣,道:“殿下还在偏房同大夫问话,夫人您…需要奴婢去请殿下过来吗?”   容虞摇了摇头, 道:“不必了。”   她看了看溪北放在矮桌上的药汤, 沉默了下,道:“大夫有说什么吗?”   溪北的神色透着安慰, 道:“夫人,大夫说您是急血攻心,心情郁燥,并无大碍,平日了只要注意食着清淡的,多出去走走, 不要受刺激就好了。”   容虞道:“只是这样?”   溪北点点头, 道:“奴婢在旁边亲耳听到的, 夫人放心吧。”   容虞垂下了目光,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端过那碗黑色的药汤, 一下仰头喝了下去,溪北没料到容虞忽然这样动作,忙送了帕子上去, 又拿起了托盘上放在小瓷盘里的甜蜜饯儿, 道:“夫人,药汤苦,您快吃了这个冲冲那苦味儿。”   容虞推开她的手, 道:“你先出去吧。”   “那夫人,你有什么……”   “出去!”   溪北瞬间噤了声,被容虞吓得抖了抖,不敢再多嘴什么, 怯怯的应了一声是便起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容虞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嘴里还有方才药汤的苦味。   她自己病没病她自己最清楚,她知道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   没过一会,沈映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关上门,看着躺在床上的容虞,他脚步轻缓的走过去,坐在了容虞旁边。   容虞听见他过来,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道:“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儿了?”   沈映抚了抚她的脸,语调轻柔道:“怎么会,没有。”   “想起什么了,怎么就昏过去了,你看啊,我才刚走没多久你就昏过去了,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容虞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我其实什么也没有想,我只是不想在床上躺着了,我想做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然后我就很烦,真的很烦,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容虞第一回 那样清楚的和沈映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她躺在床上,伸手去握住了沈映的手,静静的同沈映诉说着。   没有声嘶力竭的争吵,也没有悲戚不止,他们像是平常一样交谈,甚至温馨又美好。   沈映任她拉着,道:“唔,不知道想要做什么?那以后我在家里陪你吧,我们在一起,你就不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容虞摇了摇头,难得有那么平静的时候,她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跟我待在一起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看着我吗,不要这样,我还没有到你想象的那般地步。”   沈映低低的笑了笑,眼睛里像盛了星空,温柔又宠溺的道:“不是,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想看着你,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容虞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要。”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让我担心这些了好吗?”   容虞继续道:“我晚上总是睡不着,但是有时候又睡不醒,我真的好累,我有时候手静静的放在哪里,都能感觉到好像有一把刀在我手里,可以仔细一看手里又什么也没有。”   “我不想再这样了,从小到大没几个人对我好,大夫人还有那些姑娘少爷们不喜欢我,我知道为什么,但是府里的丫鬟也不喜欢我,上京城里其他人也不喜欢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我那时候想不也明白我做了什么惹她们不开心的事情。”   “你看,我杀了那么多人,你肯定以为我很自责很愧疚吧,其实没有,一点都没有,我到现在都觉得他们死有余辜,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难过为什么是我杀了那么多人呢?别人都可以干干净净的,而我却不行。”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下来,但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抽泣也没有哽咽,平缓的诉说着。   沈映:“为什么你就不是干干净净的了,谁准你这么说的?杀人又怎么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是枉为人的,他们不死,就总有更多的人会因他们而死。”   “况且,谁的手上没有鲜血,你看那威风凛凛的高官权贵,谁不是踩着尸体上来的,有些人他们只是更懂得借刀杀人或杀人诛心罢了。”   容虞默了默才道:“你总说我自私,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一早就有办法一点不跟你接触,那样的话你不会爱上我,现在也不至于被我连累了。”   容虞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己上前靠在了沈映怀里,沈映伸开手抱住她,大手在她腰间摩挲,道:“爱不爱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今天容虞这样坦白的和沈映说她的想法,其实丝毫没有让沈映觉得欣慰,反倒令他更加的恐慌了,因为容虞越来越不像容虞可,沈映总在担心,是不是她等到她彻底不像容虞的时候,就是她再无留恋的时候。   他倒宁愿容虞跟他闹跟他哭喊,也不想看到她这样平和的样子。   他记得大夫方才跟他说的话。   “殿下,老夫观夫人脉象属实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依殿下所言,夫人理智尚在,但终日燥郁浑然,彻夜失眠或就睡不醒,这是什么病症老夫也不知晓。”   “但医书上却似有几例,无故悲泣不止,平素情志不遂,思维停滞,精神恍惚,忧郁疾笃,这些似与夫人的症状有些许相似。”   “他们结果如何?”   “多自裁,或抑郁而逝。”   “可有例外。”   “无。”   大夫是从宫里来的御医,行医数十年,颇有威望。   “那就没有可治愈的法子了?”   “法子是有,但能否见效还是未知。”   沈映拍了拍容虞的背,轻声哄道:“你觉得我好,我也觉你好,你在我眼里是天上的仙女,谁都比上你,没人比你更干净。”   容虞蹭了蹭他的衣领,道:“仙女,真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沈映勾着唇角,道:“怎么,那什么才是我该说出来的话。”   容虞想了想,道:“反正不是这样,你这样说像个登徒子,不文雅。”   “被你发现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文雅的人,其他人都被我骗了。”   容虞觉得自己该笑了笑,但是她扯了扯嘴角又觉得自己做的太僵硬了。   沈映忽然道:“阿虞,大夫说你生病了,不过只要你能配合医治,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容虞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她揉了揉眼睛,道:“我又困了,你出去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别因为我在耽误了。”   沈映吻了吻她的额角,道:“我今天不出去,就在书房里,你如果不知道想做什么就来找我吧。”   容虞神色有些疲倦,嗯了一声然后从沈映身上起来,又躺倒床上,自己给自己盖上了被子,道:“你快走吧。”   沈映站起身来,在床前站了一会,然后才轻轻道:“那我出去了。”   容虞没有应声,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后来容虞就觉得自己总是在喝药。   早上喝早上也会喝,她不知道那黑乎乎的药汁有什么用,喝了一段时间了也不觉得会有什么用。   但她每次都会当着沈映的面给喝完,因为如果她不喝沈映会很难过。   因为最开始有一次,容虞病症发作,沈映怎么哄着她喝药他都不喝,后来还摔了碗砸了东西,把所有人都推出了门外。   她以为那天夜里沈映又没有回来,但当她夜半醒来打开房门时,才看到一向喜净的沈映就那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疲倦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面前是那个摔碎的药碗。   从那以后,容虞每天都会认真的把药喝的干干净净。   她们搬了地方,搬到了一个大些的院子里去,也不再只有溪北和溪南两个丫鬟,人变的多了起来,就连之前南苑的阿雪和小蔷都被沈映带了过来。   小蔷爱说话,天天在她耳边说完这个说那个。   她在这里待着也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沈映现在是否占优势,更不知道他们谋划的大业走到了哪一步。   有一段时间沈映特别忙,接连快十天都没有回来,那段时间容虞怎么过去的她已经忘了,好像同寻常也没什么差别。   大夫说要去阴气,降郁火,以木养之,容虞觉得一点用都没有但沈映还是让人往院子里移了好几颗果树还有花树。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一回她出院子,听到了三三两两的几个小丫鬟在一处花丛处议论着她。   “大夫都说了没什么大碍,这新来的夫人却还整日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真是邪了门了。”   “殿下几乎每日都过来看她,你还不明白?依我看啊,这位夫人要么是太矫情,要么就故意想让殿下担心她。”   “可不是吗,你看她有胳膊有腿的,不知道郁郁寡欢是什么,我要是她啊,做梦都能笑醒。”   “她倒好,整天装的一副哀愁的样子。”   容虞站在旁边听了半天。   她从小到大都活在各种曲解还有辱骂中,对这程度的议论实在没什么感觉。   “还有殿下,我以前没来奕王府的时候还以为殿下是个多光风霁月的人,没想到竟然也是一个为了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看来传言果真不可信,世子殿下和那些色令智昏的臭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几个小丫鬟约莫是新来的,还不晓得在奕王府乱嚼舌根会有什么下场。   容虞静静的听着,面色一直都没什么变化,知道听到这里时,目光才冷了冷。   没人可以在她面前说沈映不好。   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第七十九章 她走上前去,站在了……   她走上前去, 站在了她们面前。   那群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着她,愣了一瞬, 然后反应过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夫, 夫人……”   容虞垂下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小丫鬟,问: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方才说沈映不好的那个小丫鬟脸色发白, 辩解道:“回…回夫人,奴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担心夫人的病情,然后就随便说了几句。”   小蔷跟在容虞身后,她可是方才听了全程的,从她们说容虞不好的时候小蔷就想上去, 是容虞阻止了她, 才听得这群丫鬟居然连殿下都敢议论。   容虞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清醒的时候她的情绪不会有太大起伏, 像一潭死水, 小蔷这些日子里跟在容虞旁边,是最能感受到容虞变化的,她第一回 见容虞的时候, 只觉得这个姑娘沉寂的像枯木一般, 可是现在时隔不到两个月,她又见到九姑娘,才发觉她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像变了又像没变。   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冷淡, 不爱说话,但是有的时候她又会出奇的激烈,会自己一个人念念叨叨,甚至有时候会执拗的要求沈映做这个做那个。   她知道九姑娘病了, 这种病没有名字,但是九姑娘病的很严重。   奇怪的是,今天的九姑娘和往常又有些不一样,她为了一件琐事动怒了,沉寂的死水荡起了波澜。   容虞道:“不承认我就不能惩罚你了吗?”   “不是,夫人,奴婢…奴婢真的没有。”   “您听奴婢解释,不是…不是那样,奴婢想到您会在这里……”   容虞冷冷的看着她们,直接道:“把她们逐出府吧。”   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任她们怎么哭喊她都没有反应,然后带着小蔷回到了住处。   她在生气,生气她们不明真相就那样说沈映。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   因为此前她从未听过别人说沈映不好,外人总是说她不好,却对沈映处处赞颂,听见别人说沈映好她也觉得很认同,从不会有人说沈映不好,所以她也不会听得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会感到愤怒。   可现在,沈映的好名声被她败坏了。   容虞回去的路上一直没说话,但是小蔷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好像还在生气。   小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有点激动,心跳的有些快。不久之前,殿下和她说过,喜也好,怒也好,有情绪起伏,对于现在的夫人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事。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夫人,其实奴婢前些日子就听说她们总说殿下的不是,说殿下是因为贪图美色才被削职。”   现在已经入春有一段时间了,容虞坐在窗边,阳光照在她的侧颈,她不理小蔷,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小蔷习惯了容虞这样,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自己的话,容虞才迟迟的看过来。   “他的确是因我而被削职。”   小蔷哽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容虞握了握手掌,道:“但就算如此,也轮不到她们来置喙。”   小蔷又激动了起来,她觉得她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了,夫人自打开春以来每天都是低沉又压抑的,她不会笑也不会动怒,她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其实以前殿下也试过一些调动九姑娘情绪的法子,但都无疾而终,一方面夫人根本就不关心,另一方面也怕适得其反。   谁能想到,今天一个丫鬟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夫人动怒了呢。   “那…那奴婢要不把那几个丫鬟,您当面惩罚她们,如何?”   容虞摇了摇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又不说话了。   夜晚,沈映从外面回来。   他一直没有复职,但是现在沈映还安安全全的活在上京城就证明高淮其实也并非传言中的那样不好对付。   容虞的药换了好几种,她从来没问过喝的是什么,反正端给她什么她就喝什么。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沈映走进来的时候,容虞还是坐在窗边。   “阿虞。”   容虞没动弹,像是没听到一样。   沈映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沈映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道:“手这么凉,不冷吗?”   容虞依旧不理他,沈映自顾自的道:“你知道裴将军吗?”   “就是那个传闻中威震四方,铁面无私的抚国将军,今日我同他会宴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癖好。”   沈映弯起了嘴角,容虞不回应他,他也习以为常的自己说了下去,道:“他竟然牡丹花,自然,牡丹是富贵花,他喜欢也没什么,但我今日发现,他的衣摆,衣袖,靴子,甚至连发簪上都绣着或刻着牡丹花。”   “他今日喝多了,无意间我发现他的里衣竟是绯色的,不妨猜测一下,裴将军那绯色的里衣约莫绣的也有牡丹花。”   他缓缓道来,带着笑意的同容虞说道着他今天碰到的有意思的事。   容虞的手被他捂热了,他又抱住了她,容虞坐在椅子上,顺从的抱住了他的腰,沈映继续道:   “我记得大理寺的那个吴之桓娶的续弦之前好像是郡王府的人,算起来你以前还管她叫六姐姐,之前郡王府受难她嫁出去了,但是现在又被休了,还待在吴之桓的府里同妾平级。”   “虽说是续弦,但这还不到一年就被休属实是闻所未闻,你若是想去看看她,明日里我带你一起去。”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不管容虞理不理会他,沈映都会同他说一些上京城有哪些令人捧腹的杂闻,甚至他今日的一些琐事都会说出来给容虞听听。   容虞不会笑,但她偶尔会应一两句,那随便的几句应声,就能让沈映脸上的笑意加重许多。   他总是那样耐心的对待容虞,这些日子,不管燥郁时候的容虞怎么发脾气怎么无理取闹他都一一接受,她摔东西,她放声大哭,沈映也都沉默的在旁边陪着她。   她几乎一直在喝药,有一段时间容虞变的特别瘦,瘦的近乎皮包骨头脸色蜡黄,眼底青黑,吃东西会吐,头发不停的掉,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也会面目狰狞的因为一些琐碎的事和沈映争吵。   再美的美人也经不住那样摧残,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个丑陋的恶鬼,以前有一次,外院的小丫鬟一不小心见到了容虞被吓的叫出了声来,后来沈映知道了后,那小丫鬟就再也没在府里出现过,并下令谁在这样失态直接割了舌头,从此再也没人敢在容虞面前表露出什么。   奕王府上上下下,无一不知道,东院里的那个古怪的女人,是他们殿下的逆鳞。   她变的面目全非了,但沈映依旧在包容她,他看着她的目光永远温柔又痴迷。   她褪去了美丽的皮囊,容貌丑陋,身体枯瘦,脾气怪异,被世俗所不能容忍,但在沈映眼里,她依旧是曾经上京城颠倒众生的,美到令众人心生嫉妒的九姑娘。   那些日子像一场浩劫,容虞现在去回想其实已经想不起什么了。   现在她的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之前不会再像那段时间一样会忽然变得激烈又不可理喻了。   吃东西吃少一些就不会吐出来,肉长回来一些,蜡黄的皮肤也变白了些,但这些变化都是相对以前而言的,现在的她依旧是个病弱的药罐子样子,同风姿卓绝的沈映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我估摸你也不会想去的。”   “但是我觉得去看看也好,她以前那样欺负你,定然不想让你看到她的落魄,你不能如了她的意。”   恐怕只有在容虞面前,沈映才会和她说出这种话了,他向来是拨弄权利的一把好手,哪里会在乎这些狭隘的你来我往。   容虞道:“那容环呢?”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沈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意加重了些,道:“容环啊,是那个嫁给季晋的?”   容虞点了点头,蹭着他的腰。   沈映道:“陆晋是我祖父的门生,现在还在翰林院待着,容环怀孕了,他不久前纳了两个妾。”   容虞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沈映莞尔,道:“我的傻阿虞,倘若她们同你没有交集,我如何会去关心她们?”   “我总想着,倘若那天你问我,我却答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容虞声音闷闷的,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说裴将军喜欢牡丹花,你不是也喜欢丽春花,你的衣领上也有花。”   沈映道:“我不是喜欢丽春花,我只是喜欢你。”   容虞松开了自己抱住沈映腰的手,低下头,道:“不,我一点都不好,以前我长的好看,现在我也不好看了,我什么都不行,你做事情我也帮不上忙,我很没用。”   “我根本不配。”   这种话隔几天容虞就要说一次,说她哪里都不好,没有一处值得与沈映相配。   沈映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弯腰抱起她,低笑道:“小傻子。”   我爱你从不是因你与我相配,我爱你美艳也爱你狼狈,爱你青春也爱你苍老。   那不是我的选择,而是我入骨入血入灵魂的信念。 第八十章 从容虞被沈映从诏狱救……   从容虞被沈映从诏狱救出来, 距今已经过去有五月有余了,形势变的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容虞都不曾参与, 也不知这其中是如何变化的。   以前的她最不爱事事依赖沈映,她不想什么都让沈映帮她, 甚至只要沈映一旦悄悄的帮了她什么,她就会同他争吵。   那样的日子想一想总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现在的她要沈映保护她,甚至要沈映帮她端药,帮她穿衣裳,她的生活已经离不开沈映了, 开始完完全全的依赖这个人。   兜兜转转, 她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做了当时她最不愿意的东西, 她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稍微有些清醒的时候, 才惊觉如今和当初已经是翻天覆地了。   沈映抱着容虞上了床,他沐浴过后躺在了容虞的身旁,像往常一样抱着她的腰, 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同她相拥而眠。   自从容虞病情加重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有行过房事,算起来都有三月多了, 容虞睁着眼睛躺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面对他。   她仰头看着他,然后主动开始亲吻他,沈映没有推开她, 带着她加深了这个吻,但容虞要得不仅仅是这些,同沈映分开的时候,她又开始伸手脱沈映的衣裳。   沈映制止了她,道:“……你身体不好。”   容虞坐起身来,当着沈映的面脱下来自己上衫,赤l着重新抱住了他,道:“但我可以做这个。”   沈映把被子拉过来一些,盖住了她光裸的后背,笑着道:“没事,我没关系,我也并非是脑子里全想这些的人。”   容虞吻了吻他的下巴,又带着暗示意味的舔了舔他的喉结,道:“我要。”   她没有以前好看了,从前容虞不注意这些,但是她反应慢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愚笨的人,纵然那时候沈映下了命令,她还是可以察觉到一丝别人眼光的不同,她也能看得见镜子里的自己,属实像一个丑八怪。   可沈映对她像以前一样,甚至那份感情表现的比以往还要炽烈,但她还是总在怀疑,沈映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她那时确是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疑神疑鬼,开始不停的试探,不停的和沈映争吵,不管沈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现在她好多了,那份不安被藏了起来,但从来没有消失过。   “天还有些凉,房里没点炭,你着凉了怎么办?”   “春天都快过去了,不冷了,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同我……”   容虞的话没淹没在吻里,沈映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容虞现在比之前要瘦的多,纵然这段时间养回来一些,但还是不及以前,沈映开始时动作很轻,这样的容虞总让人觉得一折就断,但后来他还是把她的腰掐出了印子,会在她背对他一边承受一边皱着眉的时候,捏起她的下巴,让她被迫转头来和自己接吻。   她想的东西沈映都知道,这种事情他说的再多容虞心里的不安都不会消失,她总不相信她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沈映帮她清洗过后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容虞没有像往常一样昏睡过去,反倒很清醒,沈映衣衫敞开着,肩头一个带着血迹的牙印,容虞靠在她身上,舔了舔他的伤口,有些懊恼。   不该咬的。   她看着沈映,道:“其实我给你做过一件衣裳,那件衣裳上有我学了好多天的刺绣,只是后来我还没来的及送给你,就发生了那些事。”   沈映愣了愣,随即问:“……是什么时候?”   “苏致出事的前一天,我刚刚做好。”   “怎么以前没有告诉我?”   容虞道:“郡王府已经空了,衣裳肯定不在了,我告诉你了也没用。”   沈映沉默,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   容虞闭上了眼睛,道:“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忙。”   沈映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好,睡吧。”   第二天,容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梅花谢了,桃花还有梨花又开了,容虞的院子里被移了好多果树,春天了,许多都开了花,这样看着格外的好看,像世外桃源一般。   她喝了药,同往常一样,按大夫的要求带着小蔷在院子里走走。   有小丫鬟从她面前路过,手里端着一些小点心,去的是书房的方向。   容虞顿住脚步,忽然问小蔷:   “沈映不是出去了吗?”   小蔷也愣了愣,因为她记得殿下的确是出去了啊,毕竟有时候奕王府会客不方便,所以沈映常常早出晚归。   “是…是啊,是出去了,奴婢也不知书房里是……”   小丫鬟已经走远了,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小蔷试探着问:“那夫人要不然咱们过去看看?”   “殿下应当是才刚刚回来吧,还没来得及通知您,咱们去看看吧。”   小蔷一点也不担心她和容虞这样过去会打扰到沈映,她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自家夫人得情绪重要,夫人能对殿下的行踪好奇,愿意这样去看看其实也很好的。   容虞看了看书房的方向,道:“不了。”   她每天都会跟小蔷走同一条路线,走了好多天,每天都是一个线路,有时候小蔷甚至怀疑,夫人每日的脚步是不是也踏在同一个地方。   小蔷贼心不死,继续劝道:“夫人,咱就过去看看吧,你就不好奇殿下在做什么呢,殿下都走了一上午了,你可以正好过去让他陪你吃个午膳呀。”   容虞无动于衷,想没听到一样,继续走着这段石子路。   小蔷握了握拳,继续道:“姑娘您就去看看呗,实不相瞒,我跟您说,方才您看到的那个小丫鬟,奴婢以前见过几回,觉着她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安分的,仗着自己长的好看就觉得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您看她现在端个东西去书房,指不定是想干什么呢!”   “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容虞停下脚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道:“那走吧。”   小蔷惊喜的睁大眼睛,道:“嗯嗯,殿下见到你一定很开心的。”   容虞已经许久没有去过沈映的书房了,她进院子里也没有人拦她,态度都很是恭敬。   但她才刚刚跨过院子的门槛,前方便走过来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刚刚从沈映的书房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但容虞还是看清了他的脸。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凤眼,眼角下有细细的纹路,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相貌,反倒增加了岁月沉淀的韵味来,右眉之上有一颗小痣,可以想见,他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十分好看的。   但是身材修长,穿一身深蓝色的衣裳,随便一个饰物好像都绝非凡物,身上有股说不出气质来。   容虞停下了脚步。   男人一抬头,见到了站在门边的容虞,他当即就愣在了那,目光一直放在容虞的脸上,手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细细看过去,竟能从男人这双好看的凤眼里看到晶亮来。   他就这样看着容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恰逢这时,谨欢从书房里出来。   他站在书房门口,远远的唤了声:“张大人。”   这个张大人一听见谨欢的声音就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神色有些复杂,收回了看向容虞的目光,转身对谨欢道:“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谨欢弯了弯唇,道:“殿下让奴才转告张大人,日后可不要再准许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罔顾王法的事来了。”   提起这个,这个张大人神色便变的有些冷历,他应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又看了眼容虞,便低头从容虞身边走了过去。   张大人一走,谨欢便道:“夫人,您是来找殿下的吧,快些进来吧。”   容虞走近书房里,看到沈映正站在窗前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容虞问:“方才那个人是谁?”   沈映答:“是上回那个据说富可敌国的张大人,我查了一下他,早些年在江南沿海那边同大秦做生意,钱财还算干净。”   容虞哦了一声,看到沈映沈映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盘小点心,是红豆糕。   沈映注意到容虞的目光,端起了那盘糕点,道:“你想吃吗?”   他拿了一块递给容虞,容虞咬了一口,其实她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沈映道:“这糕点做的还可以,不干不腻,你喜欢吗?”   容虞咬了一口就不再吃了,她摇头,说:“不喜欢。”   沈映把手里的盘子放下,道:“怎么过来了?早上的药喝了吗?”   “喝了。”   说完,容虞没接着说她是看到一个丫鬟过来所以跟着过来的,她反倒问沈映:“那个张大人,他的全名叫什么?”   沈映沉默了下,最终还是如实告诉容虞:“叫张岑斐。”   容虞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的神色一如往常,连沈映也一时拿不准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了。   “他很有钱吗?”   沈映嗯了一声,道:“算是吧,原本是江南的富商,是近些日子才到上京城来的。”   容虞又哦了一声,便道:“那你忙吧,我出去了。” 第八十一章 沈映叫住了她。   ……   沈映叫住了她。   容虞转身, 问:“怎么了?”   沈映抿了抿唇,朝容虞走了过去,他低下头, 垃起了容虞的手, 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容虞一直很聪明,她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她确是是个即便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说出来的人,况且她现在状态不好,沈映摸不准她是怎么想的,但又怕她自己一个人想岔,故而沉思片刻还是道:   “方才那个人,他可能是你……”   容虞打断, 道:“我知道。”   沈映道:“他并不知你是他的女儿, 只以为你是白夫人和容围的孩子, 所以才没有同你相认。”   容虞点了点头, 道:“嗯, 都一样。”   沈映问:“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什么想法,容虞其实没什么想法,这个人出现与否对她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她也不怨他, 毕竟能让她怨的人,现在都死了。   但也并非是毫无感觉,因为她还是想知道, 那样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的母亲去坚持。   可容虞不想去问为什么他之前没有来京城找过她的母亲,也不问为什么分明是海誓山盟的两个人他却在她的母亲离开之后那么快就生了孩子。   这世上真正想知道这些答案的人,已经死了。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母亲还在时的事了,自从她病情加重以来, 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直都是那些不堪直视的事,方才她看着那个男人,藏在意识某处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静谧的午后,她躺在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的躺椅上,小黑猫安逸的在她怀里躺着。   白倾端了一份桂花糕过来,放在她旁边的石桌上,道:“娘亲自己去膳房做的,你快尝尝。”   那时候她八岁,年龄还很小。   白倾很少自己做东西,因为容围对她的宠爱,所以容虞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和别的世家出来的小姐没什么区别。   她捏起一块放到嘴里,她记得如果单论味道其实并没有郡王府老师傅做的好吃,但是却有一股特殊的,难以形容令人安心的感觉,后来她吃过许多种桂花糕,却再也没有吃出这种味道了。   她问:“娘,为什么你会做桂花糕啊,隔壁房的二姨娘还有大夫人她们好像都不会。”   白倾道:“会做桂花糕的很多啊,很简单的,也许她们会,但是没有看到呢。”   “但是娘你还会做胭脂,大夫人肯定不会。”   她只是随口一说,白倾的神色却变了变神色,她自顾捏起一块糕点,没有吃只轻轻的拿在手里:   “……没来这里之前我在街边支了个胭脂铺子,定然是会做的。”   在那之前,容虞从未听白倾提起过她的过往。   但是那天白倾跟她说了很多,告诉容虞她来自一个偏远小镇,也告诉容虞她的无奈和期许。   后来容虞长大一些,她又告诉容虞容围并非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亲生父亲眉尾上方有颗小痣,名字叫张岑斐,还说她在一直在等这个人。   容虞是个聪明的小孩,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知道这件事不能被外人知道。   白倾没有对容虞隐瞒她的身世,容围不是父亲而是仇人,容虞是一个独立的人,总该有权利知道自己是谁,也该知道自己该爱谁该恨谁。   她对沈映道:“没有想法。”   容虞现在的状态虽说比以前好了些,但总归还在病着,这些事情沈映不能帮她做决定。   沈映叹了口气,揽过她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没有想法也好,他也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走出了书房,沈映没有送她,他在房里听方才进来的谨欢汇报东西。   小蔷在院子门口等她,她出去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刚才端红豆糕的小丫鬟。   她正在书房廊道的右边端着一碗汤,现在天气还有些凉,小丫鬟穿的薄,端着汤站在那冻的缩着肩膀。   小丫鬟又伸手碰了碰汤碗的碗壁,细细的试了一下温度,那份汤应当是不久前刚端过来的,很烫,她大约是想站在外面让汤冷冷再端进去送给沈映,这样等温度适宜了,会喝的舒服些。   她看着手里的汤,不知道想起什么,唇角微微扬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脸色也红了起来,像极了初春里丞待开放的花朵。   其实这个小丫鬟长的很好看,十六七岁的年纪,面颊粉红又有活力,身段柔美,会天真又赤诚的喜欢一个人,她的目光带着娇羞与期待,藏着偷偷的喜欢。   容虞记忆力好,她知道自己之前见过这个小丫鬟。   那时候还是冬天,沈映带她去后花园里折梅花,他们俩开始争吵,后来那个打碎东西的小丫鬟就是她。   容虞看一眼便知这个小丫鬟其实并不同小蔷说的那般不好。   她就只是一个漂亮又纯真的小姑娘而已。   她或许没有试图勾引沈映或者陷害她什么,但正因为这样,容虞才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从不怕有人陷害她,有人对沈映耍心机,但是她怕这样干净又充满活力的人喜欢沈映。   那都是她没有的东西,她只是一块腐朽木头,一个正常的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怎么会永远抱着一块腐木呢?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那些美好对人们有着最直接最致命的吸引力,这些东西都是不可否认的。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小丫鬟在她身后就端着汤进去了。   容虞停下脚步,那小丫鬟进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她放一碗汤,或者再同沈映说几句话,然后又做了什么呢。   她想了想,觉得哪怕沈映曾经看着这个小丫鬟,有过一丝一毫,或者只是一瞬间的“如果阿虞也能这般有灵气就好了”——容虞都觉得自己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而是简直要疯魔了。   她浑浑噩噩的走出门,仰头看着初春里微弱但刺眼的阳光,忽然迷茫了。   她已经不是她了。   小蔷现在院子门口,看着容虞出来眼睛便亮了起来,她语气略显激动的道:“姑娘姑娘,你看到那个小丫鬟了吗?”   容虞脚步不停的缓缓向前走着,道:“看到了。”   小蔷嘀嘀咕咕道:“奴婢不喜欢她,虽然她很好,但是奴婢就是看不惯她看着殿下的那个目光。”   “真是讨厌,她难道不知道殿下只喜欢姑娘一个人吗,还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殿下,好恶心!”   容虞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蔷道:“好像叫念衿。”   她顿了顿道,:“姑娘,你要是跟殿下说你不喜欢哪个丫鬟,殿下一定会把她逐出府去的!”   容虞道:“我没有不喜欢她,别乱说。”   小蔷睁大眼睛,道:“可奴婢真的觉得她喜欢殿下……”   容虞扯了下唇角,但是笑不出来:“喜欢他的人很多。”   小蔷有些懊恼,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喜欢归不喜欢,念衿这个人确是做事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不会耍小聪明知道什么还管什么不该管,也知道轻重,否则不会在书房外伺候,她可是唯二可以去书房的伺候的丫鬟。   就因为那“不喜欢”而把她调走或者逐出府,实在是过于说不过去了。   沈映下午的时候下午又出去了。   容虞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房间里,听了大夫的话,吃好饭,喝好药,然后午睡休憩。   平常她睡不着也会在那里闭上眼睛闭一个时辰,但是今天她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比以前瘦了,颧骨比以前明显,下巴尖了,眼睛还是以前的那双眼睛,眼睛下方的棕红色的小痣也还如往常,唇色苍白,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皮肤有点泛黄,锁骨凹陷下去。   其实还是好看的。   她洗了把脸,施了粉黛,抿了口脂,又去换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裳,再看镜中的自己。   很瘦,但是没到脱相的地步,她之前总是妩媚艳丽的,如今倒多了些柔弱纤细的感觉来,冲淡了那股子魅惑。   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小蔷站在门口,看见出来的容虞,一下惊在了原地。   她仿佛又看到去年那个足以颠倒众生的女人,她第一眼看到容虞便觉惊为天人,虽然没什么生气,但是那并不妨碍她容颜倾世。   后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见到的都是那个被病气缠绕的的容虞,如今忽然又见到这样光彩照人的容虞,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虞说:“我要出去。”   小蔷愣了愣,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别那么呆滞的粘容虞脸上:“……什么?”   容虞低头看她,道:“我要出府。”   “出…出府,是要出奕王府吗?”   容虞不语,看着她,等她反应过来。   “不是,夫人,您要出去,你想要去哪啊?”   容虞语调轻了下来,不知道是在回答小蔷还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也不知道去哪,就出去走走吧。”   容虞的每一次出去都是沈映带她出去的,这还是第一回 她自己要求要出去看看,小蔷不知道自己是该忧愁还是该欢喜,姑娘想要出去看看自然是好的,但是殿下又不在府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也担当不起。   “要不然夫人,您要不然等殿下回来了再去吧,您跟殿下一起走多好呀。”   容虞像一个执拗的木头人,她直直的看着小蔷,道:“我要出去。”   小蔷有些为难,谨欢也不再府里,她也不知道应该问谁,只能干着急。   容虞道:“我想出去,你拦不住我。”   小蔷语调软了下来,乞求道:“夫人……”   容虞不语,态度很坚决。   ………   小蔷还是带着容虞出去了,带了两个护卫,一个车夫,马车上有奕王府的标志,寻常人也不会不自量力的来找茬。   容虞现在被拦住了,她也总有办法自己出去,与其这样,倒不如带着护卫和她一起出去。   “夫人,我们去哪里呀。”   容虞脸上围了一层面纱,身上一袭孔雀蓝的衣裙,她道:“……就去郡王府吧。”   郡王府,分明还不到一年,可是她再去回想郡王府,便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小蔷并不知道容虞和郡王府具体恩怨,只知容虞和郡王府关系不好,但是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况且她想着那么大一个王府,定然有几个对姑娘倾心相待的人,便道:“姑娘,您是想家了吗?”   车窗的帷裳被丝带揽了起来,容虞一直看着窗外,道:“是,我想家了。”   小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等您养好病,您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容虞道:“是,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她发现接受自己活着似乎并不难。   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她总是在想,如果大家可以一起毁灭就好了。   她的存在没有意义,别人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与其一起痛苦的活着不如都去死好了。   她在枕头下面放了一把刀,夜深人静时,沈映躺在她身边,她会在万籁俱静的时候坐起身来,看着窗外绝美的月光,把那把刀拿出来。   她如果下手了,这样毫无防备的沈映不会有一丝一毫生还的机会。   她只要用力的刺入沈映心口,刀尖穿过他的心脏,鲜血溅出,他会睁开眼睛,会用那双熟悉的,淡茶色的双眸看着她,她那么爱他,当然要让他生命里最后一眼,是看向她的。   沈映会死在她旁边。   然后她会被沈映的血包围,在血泊里再拔出这把刀,用沾着沈映血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紧接着,沈映死了,他的计划会失败,然后和计划有关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啊,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解脱了。   再也不用受这份苦难了。   但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动手了。   她一天一天的煎熬,喝药,吃恶心的饭,听沈映说话,听各种人在她耳边说话,一日又一日的克制自己。   春天快结束了,她开始有点接受“生命”这两个字了。   至少活下去,对她来说不是一种刮骨削肉的煎熬了。   “夫人,快到了。”   容虞沉默了下,忽然道:“停下吧,我们走过去。”   马车悠悠停下,小蔷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扶着容虞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还是这条熟悉的街道,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大约都觉得郡王府这里有些晦气吧。   “夫人,郡王府已经被抄将近半年了,奴婢听说原本这里是要给新来的高官做府邸,但那人好像觉得这里风水不好,又换了地方,所以郡王府到现在才没人入住。”   “不过总是不能一直空着的,最近好像快有主了。”   四月末的风轻轻的吹过容虞的衣摆,她缓缓的向前走着,然后站到了郡王府的门口,仰头看着。   牌匾被卸下来了,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在,门上的红漆掉了点儿,楹联掉的七七八八,吹过来的风带着凉意,曾经往来进出的大门,如今没有一点人气。   小蔷可惜道:“可惜被锁了,不然可以进去看看。”   容虞静静的站着没说话,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而这时,不远的又响起了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小蔷原本觉得是路过的人,但那辆马车,竟然也在郡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从里面下来一个男人,容虞回头看了看,是张岑斐。   他显然也看到了容虞,神色有些诧异,甚至有些局促,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放在容虞的身上。   他身后跟了两个小厮,他道:“……娘娘?”   容虞道:“我只是个侍妾,不要这样叫我。”   张岑斐走近了些,道:“殿下那样待娘娘,您今日不是娘娘,日后也是的。”   容虞重复:“不要叫我娘娘。”   张岑斐似是没想到容虞这般不同寻常,有些尴尬,轻声咳了咳故作掩饰,道:“……夫人,您过来这里殿下知道吗?”   他换了称呼容虞才收了那个固执的语气,道:“你过来这里做什么。”   张岑斐心下有些诧异,容虞的语气很随意,不客套甚至不带什么礼仪,可又很自然的问了,他不知容虞的性子,也不知她的病情,便觉有些奇怪。   “哈哈哈,草民将这里买下来了。”   容虞这才正眼看着他,能把郡王府这么一个大院子买下来,可并非普通商贾能做到了,她便问:“张大人家里有人做官?”   张岑斐道:“草民就是一介平民,祖上但是有做官的,只不过就是个小县令,能买下来就是运气再加草民有些小钱罢了。”   小蔷默默咽了咽口水,突然想不通这些富商们对小钱的定义了。   “这里人死了个精光,张大人怎么不换个地方。”   张岑斐摸了摸下巴,道:“唔……因为我年轻时曾见过这里,当时觉得这个郡王府实在是恢宏大气,日后有权有势了就想来这里面看看,如今我又来了京城,又恰逢郡王府势落,我也就顺势捡个便宜了。”   “也算是全了年少时的一个愿望吧。”   “夫人呢,夫人怎么来到了这里?”   容虞道:“我以前住在这里。”   张岑斐抿了抿唇,没有立即接话。   他知道容虞以前住在这里,也知道她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这个姑娘乍看来似乎是和白倾截然不同的人,但是张岑斐知道,她和白倾其实很像,她们的五官很相似,她冷着眉目的样子,简直像极了白倾生气的时候。   “对对,草民差点忘了,夫人您……逝者已逝,也不要太难过了。”   “太难过,你说我吗?”   “我不难过,我母亲都死了好多年了,难过什么?”   张岑斐说的自然不是这个,郡王府被举家流放的事他知道,容围死了,其他人估计也难以活命。   他的手掌轻轻的握了握,道:“夫人您生的如此美丽,想必令慈也是一个出众的人吧。”   容虞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莫名让张岑斐觉得有些心虚,但容虞紧接着道:“是,我最喜欢的,便是我的母亲了。”   “她曾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我没有认真学,她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张岑斐的大拇指不停的摩挲着食指的指节,心道,是,她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那…您母亲为什么早逝您知道吗?”   小蔷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耐心的回答这个人的问题,夫人总是状态不好,一般说十句能回三句就不错了。   还不等小蔷提醒,容虞便道:“张大人不觉得问这些,有点不合适了吗?”   张岑斐这才反应过来,连连致歉。   “夫人,这里被草民买了下来,还未曾进行修葺,即是姑娘曾经的家姑娘可愿意和草民一同进去看看。”   小蔷总觉这个人对他们夫人太热情了,可是现在当着人家面也不好说什么,还没等她想到该怎么提醒容虞,便听容虞回到:   “好啊。” 第八十二章 张岑斐打开了郡王府……   张岑斐打开了郡王府的大门, 几个护卫跟在容虞身后,张岑斐和容虞走了进去。   时隔几个月再回到郡王府,感觉属实有点奇妙, 她踩在脚下这熟悉的青石板上, 便觉得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上。   似乎有一股血腥的阴风包裹着她,有不得安眠的恶鬼抓着她的脚不让她动弹, 攀着她的肩头意图让她永远留在这里。   张岑斐发现了容虞的异常,问:“夫人,你怎么了?”   容虞回过神来,对张岑斐弯了弯唇角,抬起步子一下踏碎了那些怨念,红唇扬起, 像一朵艳丽的玫瑰, 她道:“没事, 只是隔了许久又进来, 有些感慨罢了。”   张岑斐恍然, 道:“理解理解,这毕竟是夫人曾生活可十几年的地方,哪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容虞跟着张岑斐慢悠悠的走着, 应道:“可不是吗。”   “张大人买了这里是想做自己的府邸?”   张岑斐看着这诺大的有些凋敝的院子, 道:“那倒也没有,我在京城已有个府邸,买它就是在这放着吧, 或许没事会进来住几天。”   他说着又望向了容虞的侧脸,这个侧脸从某个角度看很像他记忆里的某人,他一时看的竟有些出神了,鬼使神差道:“夫人要是喜欢, 我可以把它送给夫人。”   容虞看向了张岑斐,张岑斐猛地一同容虞对视,原本眼里的痴愣消退恢复了清明,容虞像是没发现他的眼神变化一样,道:“您要把这样一处宅子送我?张大人是什么意思啊……”   张岑斐随即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适,他打着哈哈笑了两声,道:   “这个……哎呀,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说,夫人不要误会,夫人也知道,我以往都在蛮荒之地待着,同一群粗鲁的人打交道,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顾及,还往夫人不要怪罪。”   容虞似浑不在意,道:“没关系。”   张岑斐拭了拭额角的虚汗,又偷偷的看了容虞一眼,那种眼神说不清楚,不含情爱却又矛盾的带着欣喜和悲戚,他可能以为自己藏的好,但其实早就被容虞察觉了,她只是不想搭理而已。   “这府里才几个月,就破败成了这个样子,死了那么多人,张大人花大价钱把这里买下来,不会觉得吃亏或者害怕么?”   容虞停下了脚步,她面前的院子是大夫人曾住过的院子,又或者说是她小时候住的院子,大门紧闭着,没有锁,牌匾上结了蜘蛛网,很冷清。   “不吃亏,我也不差这些钱,也没什么可怕的啊,死的人多了去了,脚下踩的土地都不知道是不是谁的骨灰。”   他叹了口气,语调低了下来,道:“人死了就像灯灭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对容虞道:“草民听说夫人和郡王府关系不是很好,如今夫人脱离了那儿想必夫人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解脱?   容虞不知什么才是解脱。   “……也许吧,但也不是全都不好吧,我以前很喜欢我的母亲,但她死了。”   张岑斐低下了头,身边的气压分明低了些,他握了握拳头又无力的松开,吐出一口浊气,强装镇定道:“草民听说,从前禄郡王很宠您的母亲,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容虞像是发现他的异常一样,推开了她之前住的那个小院子的院门,道:“还能是因为什么?遭人迫害啊,我母亲是外地人,在上京城举目无亲,还不是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张岑斐跟着容虞走进院子,忙追问道:“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来,容虞侧头看着他,问:“可是什么?”   张岑斐收了话音,摇了摇头,道:“……没事。”   容虞轻笑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她又推开她的房门,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十岁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   张岑斐看着这间破旧的屋子,家具都是旧的,地方小,阳光难照到,位置一点都不好,门上的漆掉了个七七八八,原本就不多的东西被翻的杂乱,落在地上积了灰,更显得破败。   “夫人怎么也是郡王府的九姑娘,怎会是如此待遇?”   容虞慢悠悠的在她住了近十年的小房间里走着,桌上放的瓷杯被打碎了,衣物门帘都被扯在地上,潮的潮,积灰的积灰,她停在了妆台边,上面又一盒胭脂还有一盒眉默,她伸手拿起那盒胭脂,打开,里面已经发霉了。   她记得这是她以前要琉夏去买的东西。   那天她刚在祠堂门口跪了一夜,晚上要出去找沈映。   “因为他们说我母亲偷情,不相信我是郡王府的孩子,养我大约…和养条狗也没什么区别吧。”   张岑斐很怕容虞说这种话,或者说他难以面对白倾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偷情……?怎么会,她不会的……”   容虞道:“当然不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个木匣子竟然还躺在地上,只是里面稍微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簪子,玉佩都不在了,只有帕子和那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容虞低头把这些捡了起来,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当初给沈映做的衣裳也不见了,那料子是好料子,不见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看着张岑斐那受打击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她把纸张放起来,道:“好了,出去吧,看看就好了。”   张岑斐跟着容虞迈出了房间,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俩走在一起其实有些奇怪,张岑斐因为在思虑着往事,一时也没觉得这个原本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怎么愿意跟他说那么多,容虞不外出声,大抵可以猜出来这个人在想什么。   出了郡王府,容虞问:“大人兴致怎么忽然坏了些,是我说什么让大人觉得难过了吗?”   张岑斐反应过来,眼睛有些红,但还是掩饰性的笑了笑,道:“没有,只是觉得夫人以前的日子确是不太好,幸亏如今有了殿下。”   容虞弯着唇赞同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晦暗,轻声道:“是吗,是啊。”   “幸亏。” 第八十三章 容虞临上马车的时候……   容虞临上马车的时候, 张岑斐叫住了她。   他吩咐身后的小厮去他自己的马车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呈到了容虞面前,道:“夫人, 这是草民从南边带过来的月光石, 一块石头实在无法与夫人相配,但草民出身卑贱, 身上只有这等俗物了,这是草民的一些心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容虞看着那放在红色锦盒里的月光石。   形状并不规则,散发出一种淡蓝色的晕彩,又像月光一般清冷似透着寒光,静谧又柔和, 优雅又朴素, 淡蓝色的光芒很是温柔, 石面细腻, 无一丝杂质。   据说月光石具有很大的稳定心绪的作用, 克制冲动抚平烦躁,又因其数量极其以前,大靖朝本不出产这种石头, 多数都来自外朝进贡, 所以十分珍贵。   “大人还随身带着这个?”   张岑斐笑了笑,透着些苦涩,但嘴上还是找了个理由, 道:“只是今日碰巧带着了,没想到就这样碰到了夫人。”   容虞接过锦盒,将里面的石头拿出来。   清透细腻,手感有些冰凉。   这石头这么珍贵, 根本不可能是张岑斐碰巧带了随手送给容虞的,她猜约莫是想要送给她的母亲的,但现在她的母亲死了,所以只能送她了。   毕竟她也算是和白倾留着相似血脉的人。   容虞没有推辞,她把石头放回锦盒里,盖上,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好,这是草民的荣幸。”   离开之后,小蔷对容虞的行为颇为不解,她想着这石头虽然好看,但是她觉得姑娘是肯定不会要的啊。   而且她全程都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她搞不明白夫人为什么愿意和那个张什么说那么多话,也搞不明白那姓张的为什么对夫人那么……殷勤?   而且时候还殷勤过了头。   “夫人,您喜欢这个石头吗?”   “不喜欢为什么要接?”   容虞鲜有喜欢的东西,这让小蔷立马起了危机感,她警惕起来,道:“您要是喜欢可以和殿下说,他肯定可以给你找过来很多的。”   容虞摇了摇头,道:“他给的我不想要。”   殿下给的不想要?   小蔷惊了,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情况不太妙:“……为…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这样的回答让小蔷觉得越发不安了,她本来觉得还觉得那块石头好看,如今真是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夫人一直都很奇怪,要是忽然不喜欢殿下了小蔷也不会觉得很震惊。   可是,也不至于吧……   那个姓张的都三四十了,怎么也比不上年轻力壮的殿下啊。   容虞似乎很喜欢这块月光石,她坐在马车里一直把这块石头放在手里把玩,唇角甚至还出现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开心的样子。   ……笑了居然。   小蔷很慌,她很怕夫人突然喜欢别人或者开始对别人感兴趣,如果是那样,殿下一定会疯的。   小蔷是个尽职尽责的丫鬟,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夫人,那个张大人虽然长的还可以,但是年龄未免太大了,奴婢看着都能当您父亲了,依奴婢看,还是不要同他有过多来往的好。”   容虞知道小蔷误会了什么,但她懒得解释,随口应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小蔷:“……”   容虞没有让小蔷带她回去,马车走了一会后,她就让马车停在了太史街的尽头,她围了层面纱,然后从马车上走下去,小蔷跟在她身边,两个护卫跟在不远处。   这条街和她记忆里的也没什么两样,小蔷以为容虞从这里下来是要去做什么,但她就只是慢悠悠的走着,她不去买东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同人交流。   没什么目的,就只是单纯的走一走。   小蔷莫名有些心疼,她想起来别人逛街市的样子,再冷淡的人也该往旁边看看的,但是她没有。   她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同周边的喧闹对比,容虞似乎显得格外孤独,尽管小蔷知道这在容虞这里很正常,她做什么都是这个样子。   但她还是忽然间难过了起来,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快步跟上容虞,然后在她叭叭耳边说个不停。   “夫人你看!你闻到了吗,”那家包子好香,我们去尝尝吧!”   “夫人,你走的好快,夫人我们去买个簪子吧。”   “夫人你看啊,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   容虞像一个方外人,她处在喧哗当中,却又与这里格格不入,在云徊楼门口,她停了下来。   仰头看过去,这里还如同往常一般繁华,处处高雅又处处奢靡。   小蔷跟着容虞停在这里,她以前没来过,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些夸张的哇了一声,道:“夫人,你想进去这里吗?”   “这是个酒楼吗?哇,我刚刚看到有一个姑娘,她好漂亮,不过比夫人还差一些。”   “云徊楼,奴婢以前读过一段诗,天光云影共徘徊,这个名字起的好好呀。”   容虞还是站着不动弹,半晌,她抬步走了进去,小蔷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个微弓着腰的小童迎了过来:“欢迎二位姑娘,二位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容虞问:“云袖,还在这里吗?”   小童笑了笑,道:“姑娘,云袖姑姑几个月前就走啦,姑娘找云袖姑姑有什么事吗?”   “她自己走的吗?”   小童顿了一下,道:“那定然是的,云袖姑姑在楼里的威望很高,自然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容虞问完,从云徊楼出来,小蔷还是跟在她后面。   她站在门口站了一会,有些迷茫了,不知道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有匆匆进来的男人撞了她一下,她脚步不稳,小蔷扶住了她。   “夫人,你没事吧!”   容虞不说话,小蔷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早就走进去不知道在哪了,小蔷声音放低了些,又问了一遍:“夫人,你还好吗。”   容虞道:“我没事。”   小蔷听见容虞回应便放下心来,有些怨怼道:“没事就好,真是的,那么急做什么,真是!”   容虞还是沉默的站在云徊楼门口,没听小蔷的抱怨。   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或者说除了郡王府和云徊楼,她还应该去哪。   这一次出来其实没有目的,她没想过碰到张岑斐,也没想过来问云袖,她就只是想要脱离沈映出来走走。   想要看看自己,除了沈映还剩下什么。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早就知道了,但是还是想出来看看。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生活甚至没有方向,她曾是郡王府这棵大树上的蛆虫,出生在那里,注定一辈子都待在黑暗的角落啃食那些腐烂的木屑,现在郡王府被连根拔起,她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郡王府是她的一切。   她捏了捏手里的石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石头被光线照射就像在发着浅淡的光芒一样。   可是这也不是属于她的。   沈映成天给她喝的药大概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并不厌恶这个世界了,但是与她无关的东西一直都与她无关。   小蔷拉了拉容虞的袖子,道:“夫人,我们回家吧。”   容虞回过神来,不再站在云徊楼的门口,走到了街道上,道:“再走走吧,我想走走。”   小蔷应着,道:“好啊,姑娘您想走多久奴婢都跟着您。”   “唔,早知道也带着阿雪一起出来了,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一定也想跟奴婢一起伺候夫人的。” 第八十四章 “姑娘,您看那树……   “姑娘, 您看那树梨花开的多好呀。”   容虞仰头看过去,那是不知从哪个人家的院子里伸出来的巨大枝丫,满树的白被风一吹就落了一片街道, 有淡淡的特殊的味道, 虽然并不好闻,但是行人从下面走过的时候, 会被潇潇而下的梨花落满肩。   可容虞只觉得这白太晦气了,它那样轻飘飘的落下,像棺材出殡时满天飘洒的往生钱。   容虞不再看,从那树梨花下走过时步伐加快了些。   小蔷跟上容虞的步子,她不知容虞心里想法,只觉得虽然姑娘还是不爱说话, 但总归是可以出来走走了, 怎么都比之前日复一日待在屋里强。   那屋里每日都有人打扫, 日日通风, 但是那段日子里小蔷还是觉得屋里透着霉味, 她一进去,就觉得呼吸不过来,而夫人日日都呆在那里, 不见光, 不说话,沉默又癫狂。   小蔷是个多话的丫头,她这样想着便忽而感叹道:“夫人你的病奴婢瞧着一日比一日好了, 殿下定然是开心的。”   容虞本低着头还没答话,面前却忽然站定一个人,她抬头,见顾岑正垂眸看着她。   她有些日子没有见顾岑了, 从上一次和沈映一起出来起。   小蔷没见过顾岑,这会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容虞面前,连忙站到容虞旁边,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俩护卫,给他们打了个手势,一旦这个男人动手或者什么他们就会立刻冲过来。   但小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个男人说话。   他敛着眉,看容虞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要等容虞问他什么,但是容虞只是对着他的目光,一言不发。   顾岑抿了抿唇,还是先开口道:“你这么盯着我做甚?”   小蔷忙道:“你是谁?我家夫人岂是你可以冒犯的,你……”   顾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问你了吗?”   顾岑个子高,不笑的时候眉目间充满戾气,小蔷快被吓哭了,但还是强忍着,默默的拉住了容虞的衣袖,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大庭广众的,你不要自寻死路!”   顾岑轻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容虞收回目光,把自己的袖子从小蔷的手里抽了出来,道:“你先在旁边等着吧。”   小蔷:“夫人……”   “我同他曾见过几面,不必担心。”   见过几面怎么就不用担心了?见过几面的人多了,小蔷心里担心,但是她又知道自己肯定拗不过容虞,嘴巴张合半天才慢吞吞的道:“……那姑娘,我不走远了,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小蔷走了之后,顾岑问容虞:“就是见过几面?”   容虞问:“你有事吗?”   顾岑被气笑了,道:“怎么,好歹我之前还是你的好情郎,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人了?”   顾岑这样说着,目光却落在了面前这个女人瘦削的脸庞还有肩膀上,她真的瘦了很多,比起之前他印象里那个挑挑眼角就能让男人为她赴汤蹈火的美艳模样,如今的她要显得瘦弱不少。   那双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好像有些松,两颊上也没什么肉,脖颈比之前更加的纤细。   而除去这些,她从前让他又爱又恨的那些狡诈,虚伪,还有有意无意里流露出来的勾.引通通都消失不见了,现在那双眼睛像一潭清水,一眼可以望到底,平静,乏味。   从前带刺的美人还是变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方才同张岑斐的虚与委蛇令容虞疲惫,如今她同顾岑之间没有利益关系,她也疲于伪装,顾岑的话她不知该怎么接,便沉默着不说话。   顾岑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他忽然一下抓住了容虞的手臂,这才发觉这个女人藏在衣袖下的手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细一些,他心下有些复杂,面上却不显,问:“怎么,沈映待你不好,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容虞动了动手臂,顾岑也没有抓着她不放,她一挣扎便松了手。   容虞看了她一眼,答:“你今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不知让人怎么回答。   他不再看容虞,同她并排走在一起,道:“你现在是沈映的侍妾,你可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容虞道:“你该比我更清楚。”   “瞧瞧你这话说的,你日日同他生活在一起,他那样喜欢你,你又同别的那些夫人不一样,他做什么你是最清楚的吧。”   “我们不谈政事。”   顾岑摩挲了下腰间的刀柄,牙齿忽然有些涩,他道:“不谈政事?那谈什么,只谈风雪么?腻不腻啊你们。”   容虞又不回答。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啊,你说说你啊,你知道多少人跪着舔爷吗,怎么到你这就爱搭不理的,你看你不就长的好看点吗,真是,爷见过的美人还少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自然得不到容虞的回应,顾岑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太他妈矫情,便道:“不谈政事的话,你不知道吧……”   他声音轻了些,侧头在容虞耳边轻声道:“皇上病了……”   “得的还是这花柳巷子里的脏病,如今日日浑浑噩噩的,身上还起了烂疮,约莫是时日无多了。”   他细细的观察着容虞的神色,并没有从容虞的脸上看见什么惊讶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这事是被沈阁老亲自下令封的消息,你知道?”   容虞道:“我不知道。”   “他得这种病有什么奇怪的,不理朝政醉心美色,宫里的见多了,在宫外头染上这种病可不奇怪。”   顾岑压低声音:“怎么,现在还要继续同我装吗,”   他的话像一把利刃,割破那层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薄纱:“皇上的病,同沈映可脱不了关系,你还问我,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容虞停下步子,她也不辩解,只问:“你有证据吗?”   顾岑不语,沉默的看着她。   “沈映自年前便从刑部退了出去,得见天颜机会不多,况且那是他的亲叔父,天家的事,大人还是不要妄加非议的好。”   顾岑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想要挑起容虞的下巴,想看她方才说那些话时可曾像从前那般,但才将伸出手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转而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道:   “我同夫人开玩笑呢,夫人万不要当真,我等是臣子,自然希望陛下长命百岁啊,夫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   容虞侧头看了看顾岑,沉默之中忽而又道:“时势易变,你总该做出选择的,锦衣卫被东厂压了那么多年,你总不能一直替一个内宦做事。”   刀柄上的纹刻复杂,顾岑顿了一瞬,道:“我乍听你这话,还当你在关心我呢。”   “你看看你啊,沈映不就收你做了个侍妾,人家还不跟你说这些,你何至于为他劝我。”   容虞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有些东西没必要去解释,她这一生,对她好的人不多,会帮她做事的人也不多,恨过该恨的人,除却沈映,却未曾爱过该爱的人。   “其实我也并非是特地来找你的,沈映把你藏的严实,我就是想见你也见不着啊……啧,我在说什么,我才不想见你。”   容虞道:“我也没什么好见的。”   当今的皇帝没有子嗣,就算是以前有,也都没有活到现在,后宫有陆知霜坐镇想必就算有妃子怀孕孩子也留不下来,到时候皇上一死,帝位空玄,那几个王爷或者世子等其他沈氏血脉,便是即位的人选。   陆覃安是股肱之臣,沈映多年来积攒的声望也非是其他世子可以相比,不论其他,至少沈映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容虞不知道顾岑是不是专门过来找她的,她很早之前就能看到这个男人眼里对她的好感,单从利益方面,容虞没什么能给顾岑的,真要算起来,其实她还欠他的。   “嘿,我说你瘦成这样,是不是待在沈映旁边过的不好啊,要不你跟我吧,我娶你。”   顾岑说的像是玩笑话,他语调里还带着笑意,容虞却认真回答了   “不行,我只喜欢他。”   顾岑哈哈笑,道:“我同你说笑话呢,当真了还,你瘦的全是骨头,我才不娶你。”   街已经走的过半了,容虞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你了同你说说话。”   “行了,我也该走了,你同你那小丫鬟好好逛吧。”   容虞停在了原地,顾岑向前走着,片刻后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已经有些远了的纤细的背影。   她背对着他,跟着小丫鬟走了。   曾经他想过许多回,其实诏狱那次他也并非是全然不能救她,倘若那时把容虞救出来的人是他,如今情况也许不一样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有这样的想法,分明就是一个只是“见过几次”的女人罢了,他又不爱她。   可他又觉得,或许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第八十五章 上了马车之后,小蔷皱……   上了马车之后, 小蔷皱着眉,撅着嘴巴在旁边有些委屈的问:“夫人,那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同他说那么多话啊。”   容虞摇头:“我没有朋友。”   小蔷原本还觉得那个男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那么轻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关键是长得好像还不错,殿下虽然也很好, 但是相比起来似乎好像是有一点冷冰冰的,万一夫人喜欢话多一些的那可怎么办?   她生怕容虞移情别恋,可是现在听见容虞这么说,那种熟悉的,心脏像是被捏住一般的疼痛好像又回来了。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夫人这样。   怎么会没有朋友呢,她总觉得, 像夫人这样的人, 虽然看着冷冰冰的, 但是只要她想, 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成为他的朋友的。会有很多人对夫人好, 夫人总不该是孤身一人的。   她忙道:“那……那一定是因为您自己不想跟他们好,夫人您那么好,想跟夫人做朋友的人, 能排到城门口去!”   容虞扯了扯嘴角, 道:“大概吧。”   有了这么一茬,方才还很自然可以说出口的话,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夫人总是那样孤独, 可是似乎总是在试图让夫人和那些她认识的人拉远距离,她是奕王府的人,说话做事总是先从沈映的角度去想,她害怕夫人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又怕夫人做了什么让殿下难过,却从没真正的从容虞的角度去想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现在走的这条路有些坑洼,所以走的格外的慢,小蔷觉得自己做错了,一直低着头很愧疚,容虞本身也不会和小蔷主动开口说什么,马车里便陷入了沉默。   这条路行人不多,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了几声咒骂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小蔷被打乱思绪,掀开帷裳往巷子里看了看,她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青衣男人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说着什么,那个男人的身影挡住了女人,她侧头看了看容虞,发现她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小蔷放下帘子,道:“姑娘,您听见了吗?巷子里好像有个男人在打人啊。”   她握紧拳头,嘟囔道:“那么大一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   “姑娘,姑娘,您看那个姑娘多可怜啊。”   小蔷看着容虞的目光里有些乞求,小蔷虽然年纪小,说话做事也略显天真,但是毕竟在奕王府待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她总不想看到容虞一直这样平静又麻木,便借此想要夫人做些什么,多见见人和事,听听别人说话,不要总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晃了晃容虞的袖子,道:“姑娘,要不然咱们说几句话吓吓那个男人怎么样啊?这样大庭广众的欺负人,真是太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容虞后知后觉的看向小蔷,小巷里的声音小了些,容虞动了动唇,出乎意料的道:“那下去看看吧。”   小蔷应了一声,然后率先从马车上下去,然后扶住了容虞,那毕竟是个男人,小蔷怕她和容虞两个人吓不住那个男人,便让那两个护卫离得近了些,跟着她们一起走上前去。   “你……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我?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放过你?等你从我家出去那我们自然就没关系了,怎么?你敢吗?”   亏得这条路比较僻静,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面,小巷的环境不太好,前几日下了雨现在青苔冒了头,瞧着就潮湿无比,寻常人也不会往里头去,不然这人估计不敢堂而皇之的在这里欺负人。   小蔷跟着容虞还没走到就大声道:“你在干什么,这么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羞不羞?”   那人猛地转头,露出了那个女人的脸。   女人身形瘦弱,肤色冷白,一双眼睛总是含情脉脉,姿态似弱柳扶风,细腰盈盈一握,像一个病美人,是许久不见的容画。   她的眼角有些发红,原本神色还有些仓皇,但在看到容虞之后却分明是像见了鬼一般,不假思考便脱口而出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小蔷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容虞便先她一步走上前去,她目光扫过那个男人,男人看起来年龄不大,衣衫穿的松松垮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目光最终落在了容画的脸上,她比容画要高一些,垂下眸子看向容画的时候好像还是之前的那个感觉,冷冷淡淡的不带感情,好像有些轻视,又好像没有,容画最是厌恶容虞如此了,当初她是郡王府的六姑娘,即便她心里再怕,再看不过这个女人,至少地位上比她高一截,可现在却不同以往了。   她听说容虞现在是沈映侍妾的这个消息了,不管是否得宠,现在的她好像都不能和以往一样俯视她。   容虞看她惊慌的目光,觉得有些好笑。   那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容虞一眼,道容:“你是谁?”   容虞没有回答,小蔷方才便直觉不对,听见那个女人那样说容虞差点就要上前让那个女人闭嘴,但她看了眼容虞又生生的止住了动作。   她是个很机灵的姑娘,这会察觉到姑娘或许同这个女人认识,便朝后面跟着的那两个护卫打了个手势。   那两个护卫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护卫,他们是从沈映的暗属里调出来的,非是普通人可以相比,他们沉默着上前,没发出一点动静就把人打晕了,然后拖到暗处。   容画一见当即就要叫出声来,但其中一个男人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太可怕了,好像她只要敢叫出来,下一个躺下的人就是她一样。   她硬生生的把自己叫声憋了下来,咽了口口水,对上了容虞的目光:“你…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容虞方才其实没认出来那个男人后面的女人是容画,她只是太无聊了,觉得总得做点什么。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这人又觉得极难开口,嗓子像黏住了一般,她看着这个人,就觉得她仿佛还生在郡王府那样一个巨大的牢笼里一样。   她有点害怕容画,这种恐惧在往前的十几年里都未曾表现出来。   她不止害怕容画,也害怕大夫人还有郡王府里的所有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那些人对她辱骂践踏的场景。   她会偷偷的怕的发抖,也会试图逃避和这些人接触,但是这些东西都被要报仇的执念压住了。   执念有时候真的会使人勇敢。   她被罚跪了无数次,也经常会挨打,会饿肚子,会做下人做的活。   但是如今她闭上眼睛,印象最深的却不是那些。   而是大概□□年前,她的奶妈还在的时候。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奶妈了,她小时候多数都是被白倾亲自带的,只是有时候奶水不足的时候会让奶妈带一带。   那个女人长的其实不太好看,白倾死了以后,她被打断了一条腿,同她一起被关在了那个小院子里,对她并不算好,偶尔也会打骂她,但是也会照顾她。   她九岁那年,后院里有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送菜的男人,常常会来她的小院子里偷偷给她们送东西。   她年纪小,母亲又刚刚离开,很容易的就对这个中年男人产生了信任。   有一次,她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她年纪小,第二天就撑不住了,自己在院子里挖虫子吃,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那时候过来的,带了两个馒头递给她。   她很开心,但是吃着吃着,男人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就开始滑动,甚至放在她的胸口上。   她哭着挣扎,男人就捂住她的嘴。   后来奶妈过来了,她被奶妈救了过来,那个男人没走。   奶妈让她带着馒头出去,然后自己和那个男人待了一夜,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奇怪的男女的声音。   容虞待在外面,听着那些声音,吃完了那两个馒头。   后来几乎每天她都能吃到新鲜的饭菜,很少会饿肚子了,男人偶尔会来,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但是随后就会同奶妈进到房间里,然后第二天早上再出来。   她知道她们在做什么,那个男人在做以前那些男人对她母亲做的那些事情。   半年之后,奶妈死了,那个男人也没再出现过。   太多太多的东西被埋葬起来了,一件悲惨的事情接连着另外一件,那样的事情,怎么叫人不害怕呢。   她微微握紧了手,试图把那些东西从自己的脑子里踢除出去。   她甚至有些平和的想,事情都过去了,倘若她能坦然面对,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她开口问容画:“你怎么了?”   容画身形有些颤抖,她脑子里浮现了许多东西,容虞只是随口一问,容画却把这句话当作是对她的挑衅:   “我能怎么!我过得很好。”   “郡王府的人都死了,你很开心吧,你…你现在攀附沈映,要来找我报仇吗?报仇?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仇!是我该恨你才对,因为你我的身上才会留下那样一块疤……”   “如果不是这块疤我也不会…不会……”   她的目光倏然变的怨恨,道:“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起你!不…不能这么说,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看得起你,一个人欺负你也就算了,一个王府都都厌恶你,你自己不去想想为什么吗?!”   “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沈映的床睡的舒服吗?他长的好又年轻,是不是让你很爽……” 第八十六章 话音被生生打断,原……   话音被生生打断, 原本还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的容虞神色忽然变的冷厉癫狂,她上前猛然抓住了容画的头发,力道极大, 容画甚至觉得这样的力道是要把她的头皮生生扯掉一般。   她被迫仰起头, 容虞的动作很猛,容画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仰断了, 五官因为头皮绷紧而变的扭曲,一口气还没呼上来,容虞忽然按着她的头往墙上砸去,这一下毫不留情,容画当即就一阵晕眩,脑子里嗡嗡作响。   小蔷张大嘴巴吓得站在旁边止住了动作, 她想上前但脚步像粘在地上了一样, 丝毫动弹不得。   那样可怖的神色给小蔷的冲击太大, 她怔怔的站着, 不敢说话。   容画的声音弱了些, 她沙哑着嗓音,道:“……不要。”   容虞紧紧的抿着嘴唇,手里的动作不停, 抓紧她的头发再次把她的头往墙上撞, 这一下的力道更甚刚才。   墙上出现了血迹。   她沉默着,眼神确是癫狂的,谁让这个女人说没人喜欢她的, 本来她打算不提以往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砰!又是一下,墙上的血被撞的斑驳,血腥味很快弥漫。   郡王府里讨厌她的人都被杀死了, 死了,不存在了!那所有的一切都该被湮灭,死人是不会在继续伤害她的!   她按着容画的头,一下又一下的往墙上撞,嘴唇紧抿,眼里是如血般的森然,容画求饶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楚。   “不要……饶了我,求求你……”   求求你,饶了我?   这句话容虞说话多少次啊,她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哀求,求求你,救我娘亲,求求你,饶了我,不要打我也不要骂我,我知错了。   有人放过她吗?!   容虞像听不见一般,手下的容画渐渐的不再挣扎,容虞拎着她的头发像是在拎着尸体一样,那颗头不停的被一下又一下撞击,现在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小蔷声音被哽住了,浑身发冷,她不敢去触碰容虞,但她还是颤颤巍巍的上前拉住了容虞的袖子:“夫人……夫人,她…她好像已经不行了,您停手吧。”   小蔷本来以为容虞不会听她的话,但是容虞果真停下了动作,抓着容画的头发,呼吸有些粗重。   小蔷吓得瘫坐在地上,她看着容画的那张脸,简直已经不似人样了,血肉模糊,额头烂的甚至可见白骨,而容虞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害怕。   她静静看着这张可怖的脸,伸手把融进血肉的发丝挑到了一边去,然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似乎是冷静了下来,眼中的厉色褪去,又恢复了往常那样的神态。   声音轻轻的:“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呢,我也不明白。”   “但是别再骂我了,让我听见,我会杀了你的,你呀你,本来就是一条漏网之鱼。”   “我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以前欺负我,我原谅你了,但谁让你又骂我呢。”   容虞手一松,容画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脸砰的一声盖在地上,小蔷颤抖着伸手把容画翻了过来,然后去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她听到了方才她们俩的对话,大致能猜出来这个女人的身份可能是容虞同父异母的亲姊妹。   而现在,她就这样死了,被容虞用这样粗暴又惨烈的方式。   她猛的收回手,无声的叫了出来。   容虞的脸溅上了容画的血,她随手拿袖子擦了擦,然后转头看向小蔷,道:“走吧。”   小蔷眼底藏着惊恐,她不敢看容虞,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幻觉一样,可又真切的冲击了她对容虞的认知,可她又不敢不回话,也不敢继续坐在这里,害怕自己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低下躺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就是自己。   颤抖着爬起来回了话后,便努力像往常一样扯出了一抹笑容来,道:“……是。”   容虞走在前面,身侧安静无比,平常总喜欢叽叽喳喳的小蔷不再说话,容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姿态悠闲的上了马车,用帕子擦干净手之后,又拿起了马车内矮桌上的一块桂花糕,然后吃了下去。   小蔷亲眼瞧着她吃下去,那双手还有干了的血痕没擦干净,红唇像血一样。   她忽然一个反胃,当着容虞的面干呕了起来,这十足十的称的上是冒犯了,容虞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看着她,不语。   小蔷脸色一片煞白,连忙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急切的求饶:“夫人,夫人奴婢知错!”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容虞睨着她,轻飘飘道:“起来吧,回去再吐。”   小蔷抖得同筛糠一般,清秀的脸上尽是骇色,她恍然觉得,是她之前过于天真了,她伺候的人,根本不是一个受伤的仙子,而是一个嗜血的恶魔。   回到奕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院门在开着,容虞一进去就看到了一早就在里面等着她的沈映。   容虞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上前去,站在了他面前。   “去哪了?”沈映问。   “你不是知道吗。”总之不管容虞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被通报给沈映,这一点容虞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   “去了郡王府,遇见了张岑斐,打了一个人。”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她似乎死了,那我就是杀了一个人。”   沈映很久都没说话,那双颜色浅淡的茶色瞳孔望着她,目光复杂。   容虞知道沈映在想什么,她同沈映相处这么多年,总是比其他人了解沈映的。   她又杀人,他那样努力的救她,把她从那么一个血腥的地方拉出来,可是他一转头,她又重新跳了进去。   有多少爱是经得住这样磋磨的,他们之间一起经历的事不多,从始至终似乎都在围绕着心理上那些过不去的坎来回打转,总是因为一个问题而来来回回的欣喜,失望,努力的挣扎,为此辗转一年又一年,每当他以为终于要成功了的时候,她又自己回到原地。   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像一个笑话一般。   他低下头,眉头皱了又松,道:“你杀多少人都可以,他们死不足惜,但是我想你明白,我们是一起的,我不要求你去努力什么,但是至少我拉着你的时候,你不要放开我的手好吗?”   “你的病,你的病需要好好养,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是你继续这样,你杀的根本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他拉着容虞走到木盆前,把她的手按在清水里,一点一点的帮她搓掉干掉的血,手背,指缝,手腕,仔仔细细的清洗,力道有些大,她的手也被弄得通红。   他有些生气了:“但凡你克制一些,也不至于如此,我总想让你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可一个‘正常’的人,是可以用这样残忍的手法随便杀死一个人的吗?”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得摆脱那些东西你才能真正的活下来?!”   容虞把手收回来,看着他:“我让你管我了吗?”   “是你一直要求我做那个,做这个,我也很烦你。”   “我一直如此,你累了就走吧,没人要求你在我这里花心思。”   她面无表情的说这些着,一字一句却如同冰棱一般刺如他的五脏六腑,   额角的青筋无声的跳动着,沈映直直的注视着她,捏着她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在说什么……”   容虞把自己的手腕从沈映的手里抽出来,重复道:“我说,我很烦你,我不想呆在你身边了。”   沈映被容虞气的笑了出来,他似乎从未在容虞面前这样生气过,可他这样愤怒,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反应淡淡,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是啊,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但是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是你让我爱上你,是你勾.引我”他忽的靠近容虞,捏着她的下巴道:“你自己心里最是清楚,我们有几次相遇是偶然,又有几次是你处心积虑?”   容虞坦荡的同他对视:“你知道,但我不还是成功了吗,你说,这怪谁?”   沈映松了手,情绪在濒临爆发时又重新归于沉寂,他退后了一步,沉默了片刻才道:“算了。”   门在开着,太阳已经落山了,房间里暗了下来,他转了身,像是有些累了,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道:“你想怎么就怎么吧,我不拦你了。”   沈映走了。   容虞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看着光线暗淡的窗外,手上的水已经干了,上面的血被洗干净了,可是她的衣裳还没换,身上还是有血。   她看着自己手,忽然有些无措了,她刚刚说了什么啊。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她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不想去死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胳膊放在案桌上,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间,眼睛发红,张大嘴巴,又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容画?   不,不是她的病发作,她只是…只是想自己报仇而已,小时候容画诬陷她把汤洒在她身上,容长兼就逼她把地上的汤水舔干净,还有好多好多诸如此类的东西,她不该恨吗?她杀她难道不应该吗?   可是那为什么要和沈映说那种话?   为什么?   她觉得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没有骗沈映,她真的觉得很烦,这样日子过的太久了,她只要一看见沈映,就会觉得心里的恐慌又加重了几分。   就算她好了又能怎么样呢?   看看这个世界,没有沈映她就什么也不是,现在她的生活里全都是沈映,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她觉得自己没有独立的意义,像为沈映而生,又像为沈映而死。   她的生活里已经只有沈映了,这样的她已经不是她了。   “沈映沈映沈映沈映………”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虞放下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静静的坐着像个雕塑。   容虞站起了身子,径直的走向房门,然后哗的打开,正欲跨出门时,动作又生生的顿住。   沈映站在门外,垂眸望着她。   容虞抿了抿唇,问:“你没有走吗。”   沈映答:“走了。”   “然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   “我怕你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我不拦你,是骗你的。” 第八十七章 沈映点燃了灯,当即亮了起……   沈映点燃了灯, 当即亮了起来,明黄色的烛火摇摇晃晃,为整个房间都增添了一丝温暖。   就在刚才, 容虞坐在那张梨木椅子上, 时隔半年来第一次和沈映敞开心扉的说了一会话。   两个人朝夕相处的生活在一起,不能什么都藏在心里。   她有病, 但是她在努力的配合着沈映治好自己,尽管她没有什么倾诉欲,把自己心里所想说出来也实在令她觉得烦躁,但是她还是低着头在沈映面前乖乖的说了。   她静静的道:“容画总是欺负我,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害怕, 我一害怕就想杀了她。”   “我知道我我不该这样的, 她…是我做错了, 但是我有这种念头不是一天两天可, 在很早之前, 她第一次让仗着自己年龄小就可以随便诬陷我的母亲的时候,我就想杀了她。”   她小心的抬眼看了看沈映,然后又低下头来, 白瓷般的侧脸在烛光下泛着暖光, 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手指有些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她还是担心沈映会生气,他越纵容她, 容虞就越不自觉的害怕自己做什么让沈映不满意的事情。   “对不起,我方才不该那样同你说话的。”   沈映半靠在椅背上,眉宇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容虞见他不说话, 便继续道:“我总是让你去理解我,但是从来没有理解你,你说我自私,是对的。”   容虞又掉眼泪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但是生病的时候却总是喜欢掉眼泪,啪嗒一下,泪水就掉在了沈映的手上,她像是无所察觉,无意的语调就似乎带了点委屈:“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你离开我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映,眼睛里还带着泪水,嘴唇嫣红,眼角有些发红,轻轻的皱着眉头,眼睛里翻涌着爱意。   毫无保留像一个男人表达自己依赖还有眷恋。   容虞一字一句尽是肺腑之言,也无意露出委屈,但是却不知她这样望着面前这个人时候,哪怕是命,这个人都能给她。   沈映同她对视着,容虞总是可以轻易的凭借几句话拿捏住他,可他这样看着,却不合时宜的在这极致的爱之下产生了极致的欲。   她太美,稍稍一做什么,就是十足十的勾.引。这样的场景实在不是谁都可以抵挡的住的,欲.望蠢蠢欲动,想试图践踏她的那份脆弱。   【赠送两千字,看作话】 第八十八章 天光泄入窗棂,容虞……   天光泄入窗棂, 容虞睁眼看着那束光看了很久,空气里的浮尘着这些光照的明显,在空气里轻轻的飘动着, 鼻间有点香味, 有沈映身上的味道,也有从窗户外面传进来的花香。   松松放在她腰上的手动了动, 揽住了她。   沈映醒了。   容虞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对上了他的目光,沈映的脖颈和锁骨上有几处抓痕,是昨天晚上她自己抓的。   沈映问她:“什么时候醒的?”   容虞说:“刚刚。”   沈映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柔软又顺滑,光线照在上面, 像为这些长发铺了一层金光, 他倾身吻了吻容虞的额头, 道:“你真好看。”   容虞知道沈映见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现在肯定没有以前好看了, 但她没说出来,只道:“你最近太忙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沈映凝眉想了想, 半撑着头看着容虞, 一点也不像在思考一件倾覆朝野的大事,回答容虞时候语调温和,随意的就像是再说今天吃什么一样:“不会很久, 约莫一两个月那样。”   容虞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其他王爷那边,你都处理好了吗?”   沈映道:“差不多了, 阿虞不必担心。”   “那高淮呢,他没有动作吗?”   沈映眼里透出一丝冷意,道:“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内宦莫非还能妄图操持国政吗,况且,如今他众叛亲离,不足为惧。”   众叛亲离?   “顾岑背叛他了?”   沈映轻笑,他其实并不喜容虞提起顾岑这个人,但是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道:“哪有什么背叛和不背叛,东厂和锦衣卫本就不是隶属关系,只是前几年高淮得势,锦衣卫顺风倒罢了。”   容虞未曾参与那些腥风血雨的权利争斗,也不知这皇城里的风起云涌,她每天待在这一方院落里,一面墙一树花就把她同外面那些肮脏的争夺隔开来了。   她哦了一声,道:“顺利就好,其实你就做个世子也好的,人人都想皇帝,可皇帝却非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好。”   沈映道:“先帝早年伤了身子,注定没有子嗣,皇储之位不可能一直空玄,他死是必然,那个位置我不去争自有他人去,别人去了能不能放过国公府是一说,我待在这个位置上,始终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容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明白沈映这话有安慰她的成分,想告诉她他并非是因为她才走上这样的不归路,容虞明白所以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很多事情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注定了,沈映不往前走,身后就会有一群人推着他走,当初他明目张胆的救下容虞,只是让本来就该发生的东西提前了罢了。   容虞问:“你当皇帝了,我会是皇后吗?”   容虞把什么都问的直白,沈映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是历来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你只有我一个女人,不会遭人诟病吗?”   容虞认真的问着这个问题,她十分自信的直接省去了担忧沈映会不会主动纳妃的环节,而是直接问了这个。   沈映答:“会。”   容虞皱起眉头。沈映紧接着又道:“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想娶谁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容虞觉得沈映说的对,便道:“如果你有其他妃嫔……”   依照容虞的个性,她下半句话约莫会说“那我就把她们都杀掉。”   但是她接着道:“那我会离开你,去别的地方找个人成亲,然后活下来。”   沈映唇角带着的温和的笑淡了下来,包裹着容虞的温柔尽数褪去,气氛莫名的冷了下来,沈映道:“下次不要说这种话了。”   容虞顺从道:“我下次不会说了,我说一遍你记住就好了。”   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很乖巧,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狠狠地刺激了沈映,容虞说的东西自然不会发生,但是他光是幻想怀里的人将来有一日会嫁为他□□就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你别说这样的话吓我。”   “好。”   沈映叹了口气,又把容虞搂紧了些,他又思及容虞方才话,反应过来后,竟然在后怕中开始觉得有些开心了起来。   容虞是真的好了一些啊。这曾经是他日想夜想的事情。   看,她会选择找个地方成亲,然后活下来,这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是为了沈映才愿意留在世上“受折磨”的容虞会做的选择了,或许她还未曾找寻到生命的意义,但是已经在试图自己接受生命和世界。   所以就算了没有沈映,她也会选择好好活下来,甚至还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找个人成亲,因为没有谁一辈子都是为爱情而活,也不会有谁一辈子都在爱别人,这才是正常的东西。   曾经容虞视他如命,生命里的一切都围绕着“仇恨”和“沈映”生长,后来没了“仇恨”,便只剩沈映了。   不该是这样。   他告诉容虞什么是美好,什么是生活,他也从来不想去教容虞去怎么爱他,而是想要教容虞去怎么爱她自己,这些才是他给予容虞的爱。   经历昨天的事之后,容虞就忽然毫无缘由的变得比以前更加的黏沈映了。   以前也黏,但是要更懂事一些,现在却会城实的表达自己的诉求了。   她知晓沈映还有公务要处理,但是她就是趴在沈映身上不想让他走,她会跨坐在他的身上抱着他的腰问这个问那个,沈映回答她了她又不好好听,沈映是个正常男人,大清早的被这么蹭来蹭去实在是憋火憋的慌,好说歹说了半天容虞才从沈映身上下去,然后两个人一起起床穿衣服,用早膳。   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容虞亲手摘了几朵打算放在屋里花瓶里。   小蔷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就再不不敢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的同容虞唠叨唠叨这个又唠叨唠叨那个,她单独跟着容虞的时候,也会克制不住的身体发抖。   她手里拿着木竹筐,里面是容虞摘得月季花,容虞正弯着腰一朵一朵的从她这里拿花插在花瓶里。   小蔷一直在发抖,容虞像没看到一样,伸手,问她要花,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直到小蔷没拿稳木竹筐,让它落在地上,月季花落了一地,容虞回头看小蔷。   小蔷慌忙跪在地上不停的往地上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发抖着求容虞放过自己,容虞的脚尖差一点就要抵住小蔷的头。   她不停的磕,很害怕的样子,磕头的声音响在整个房间里。容虞想起了以前小蔷在她旁边叽叽喳喳的样子,也想起了以前的小蔷犯错的样子,她也会求饶,但是不会发抖,甚至偶尔还会同她撒个娇。   现在这样属实是第一次。   容虞没说话,弯下腰把月季捡到了竹篮里,然后轻轻放在了桌上。   “起来吧。”   小蔷头磕红了,她不敢看容虞,一看到她就想起了那天容虞把容画的头往墙上磕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恐惧是无法掩藏的。   “你以后不必来伺候我了。”容虞说   小蔷猛地抬头容虞,容虞垂着眸子看着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对不起,夫人……,奴婢,奴婢知错了。”   “你没错,是我做错了。你离开这吧,想继续留在奕王府伺候别人就留在这里,想出府就出府,我会把卖身契给你,你自己选择。”   小蔷说不出话来,她喜欢殿下也喜欢夫人,曾经想伺候夫人一辈子的,可是现在……   “夫人……”   容虞说:“待不下去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小上最终还是走了。   阿雪一直站在门外,他平常和小蔷一起伺候容虞,但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话又少所以没有什么存在感,小蔷走了之后,容虞问阿雪走不走。   阿雪摇摇头,道:“奴才想要伺候夫人。”   容虞说:“我杀过很多人,你不怕吗?”   阿雪摇摇头,道:“奴才不怕,夫人杀人是为了保护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他低下头,又道:“奴才眼盲又不干净,夫人不曾嫌弃过奴才,是奴才之幸。”   容虞没有回话,她身边似乎从来都留不住一个亲近的下人,琉夏走小蔷也走,但她都不在意,阿雪怕她也好,不怕她也好,都无所谓,反正她就这样了。   沈映在用午膳之前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没有在房里看到容虞,问了问下人才知晓她去了后花园。   他走过去的时候容虞坐在亭子里,趴在石桌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阿雪眼睛不好,但是耳朵好,人也聪明,可以自己记下半个奕王府的路,他听得出沈映的脚步声,在沈映走近亭子的时候无声的朝沈映行了个礼。   沈映没有没有出声,伸手扶了下阿雪的手臂,阿雪会意,站起身来,不再出声。   沈映坐在容虞身旁,低头看着闭着眼睛的容虞,又轻柔的风吹过来,被沈映挡住了。   没过一会,容虞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沈映。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不要在这里睡觉,有风。”   “风吹的很舒服。”   “那也可能会着凉。”   容虞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侧脸看着沈映,忽的亲了一下他。   沈映不太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同人这样亲昵,他耳尖有些发红:“在外面不要这样,不合礼数。”   容虞不听,伸手捏了捏沈映的耳朵,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沈映更红了,拉住了容虞的手腕,纵容又有些无奈:“……不听话。”   容虞手撑着下巴,看着沈映道:“小蔷今天因为害怕我,离开了。”   沈映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她属实是太没规矩了,这些年是我太纵容她。”   “人的害怕总是控制不了了,她能忍这么几天,也不容易。”   “一个丫鬟罢了,明日我再给你指几个。”   “不了,院子里有溪南和溪北,还有阿雪,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陪我。”   “你会怕我吗?”   沈映问:“怕你什么?”   “我杀了很多人。”   沈映揉了揉容虞的头,道:“你那些算什么,真要算得话,该是你怕我才对。”   容虞没再说话,靠在了沈映的肩膀上。 第八十九章 同沈映一起用了午膳……   同沈映一起用了午膳后, 容虞陪沈映一同去了书房,沈映面前有一堆密函,谨欢站在沈映面前, 等着沈映的吩咐, 容虞自己在窗边看书,沈映说话也没有避讳她。   他们两个人说的东西容虞听不明白也没有刻意去听, 待到谨欢走了之后她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自觉得钻到了沈映的怀里,搂着他的腰,也不说话,就静静的抱着。   沈映换了个姿势让容虞靠的舒服一些,然后继续翻看方才谨欢送来的一堆函件。   沉默之中,容虞忽然问:“你下午还要出去吗?”   沈映一直都闲不下来, 晚上或许还要去国公府同陆覃安商量一些事情, 但那些事情相比起来还是没有容虞重要, 他沉吟片刻, 还是先问道:“怎么了吗?”   容虞摇了摇头, 道:“没什么,你不在家,我会有点无聊。”   容虞每天都待在奕王府里, 准确来说是待在奕王府里那间小院子里,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其他亲人,甚至除了阿雪没有一个熟悉些的下人, 每天吃饭睡觉,心情好一点或许回去花园里看看,或者弹弹琵琶,除此之外, 就没有其他事了。   沈映默了默,道:“那你想要出去看看吗,你想去哪里,我让别人带你去。”   容虞一时间想不起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对外面的世界总是有些惧怕,而且她也不太想和别人出去。   “不了,等你忙完吧。”   “我只是有点无聊,但是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不是那么想出去。”   她仰起头问沈映:“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   沈映把手里的信件放下,拿开了手边烛光的屏罩,白纸燃起,变成灰烬,沈映道:“不会,你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会想你,让我分心。”   停顿片刻,他又道:“前些日子我又见到了张岑斐,他说他又得了些上等的玉石,让工匠雕成了几个小玩意儿,托我问问你想要不想。”   容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他怎么总是想给我送东西,在他眼里,我还是容围的女儿。”   沈映又烧了一封信,道:“上次冲撞你的那个男人,不是张岑斐的亲生子,他一直未曾娶妻。”   容虞:“哦。”   沈映被容虞的反应逗笑,他弯了弯唇,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容虞道:“有。”   “什么?”   “听说他很有钱,富可敌国的那种。”   “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孩子,他死了之后会把他的钱都给我吗?”   沈映:“……怎么忽然变成小财迷了?你想要钱我也可以给你。”   “不是,他把钱给我了,我就把那些钱给你,你做这些事情,应当很缺银子吧。”   沈映如果要收拢镇守在边疆的军队,没有银子是万万行不通的,光是百万大军的军粮就不是轻易承担的起的,更别提还有其他要打点的东西。   沈映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容虞稍稍一想就知道府里现在定然十分缺钱。   张岑斐是有名的富商,几次三番同沈映有来往定然是因为银子的事情,说不定沈映还有求于张岑斐,倘若张岑斐真那么深情,指定会对容虞有求必应。   可沈映的本意却并非如此。   他轻声道:“我同他的交易早便定下来了,你不必替我劳心这些,我只是想说,我同他接触了几次,他这个人虽然精明了些,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阿虞,不管如何,你都是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的,你非是孑然一身的孤女。”   沈映寻常不会对一个人下定论,能得他一句“不错”,那便证明张岑斐不是什么宵小之人。   容虞这一回没有像上次一样轻易的说出无所谓这几个字。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但是既然她想要去重新开始,那也该去多多接触别人,不能总活在自己世界,换句话说,她得给自己机会,也得给别人机会。   “那你跟他说,下次可以送给我。不过他为什么总是送给我各种各种的石头?”   沈映想了想,道:“嗯……他选的石头都比较贵,可能是想送你什么但是不知道送什么,所以就挑贵重的吧。”   容虞道:“哦。”   门外有人扣了扣门,容虞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从沈映身上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听沈映道:“进。”   进来的是一个粉衫的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一盘点心还有一份汤。   她记性好,知道这个小丫鬟叫念衿,是上次那个现在书房门口冻的瑟瑟发抖,但是还是想给送给沈映的汤降降温的小丫鬟。   小丫鬟看到容坐在沈映身旁有些意外,她恭恭敬敬的同沈映和容虞行了个礼,然后把点心和汤放到了桌上,倾身的时候有一阵淡淡的茉莉香,露出一节纤细的后颈,莹润白嫩。   “殿下,这是王妃娘娘特地嘱咐为您送来的牛骨汤,今天送来的红豆很好,奴婢又自作主张为您备了些红豆糕,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沈映点了点头,随口道:“下去吧。”   容虞不知道为什么王妃嘱咐的牛骨汤会是念衿送过来,要送也该是王妃身旁的丫鬟送。况且,为什么偏偏要送红豆糕,而是绿豆糕或者桂花糕梨花糕,看着那碗汤,想这个念衿又站在门外等汤凉了吗?   沈映回了一句话,念衿的脸颊就有些泛红可,淡淡的一层,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殿下,奴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叫奴婢就好。”   沈映没在说什么,抬手挥退她,念衿拿起托盘,弓着腰慢慢的退了出去,然后轻轻的带上了门。   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容虞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沈方才根本就没有多看那个丫鬟一眼,她为此心里不舒服实在是没那个必要。   容虞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不难,而是捏起了一块红豆糕放在自己的嘴里,但是不腻,好像有淡淡的奶香,好像是比之前她吃的红豆糕要好吃一点。   容虞问:“你喜欢红豆糕吗?”   “一般,怎么问起这个了。”   容虞道:“我觉得这个挺好吃的,是那个小丫鬟自己做的吗?”   沈映点了点头,道:“应当是的吧,她做糕点是不错的,从前是我母亲那边的丫鬟,前几个月被调到我的书房来了。”   他见容虞把那块糕点吃完了,便端起了那碗牛骨汤拿起汤匙喂了一口给容虞,道:“糕点干,你喝着汤。”   容虞就着沈映的手喝了一口,道:“你不吃吗?”   “我不饿,你若是喜欢我让那个丫鬟去你那边伺候如何?”   容虞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   沈映侧眸看了她一眼想要说句什么,谨欢的声音在门响起。   “殿下,张大人求见。”   沈映放下了手里书卷,握了一下容虞的手,问她:“想见他吗?如果不想,就让他下次再来。”   容虞道:“你同他有事情就说,我都可以。”   容虞说都可以,沈映便知道她的确是不在意这些,便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书房门被打开,张岑斐从外面走进来,瞧见坐在沈映身旁的容虞原本沉静的神情忽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沈映站起身来,容虞也跟着沈映站了起来:   “张大人今日怎么有过来了,快些请坐。”   张岑斐拱手同沈映行了个礼,开口前看了看站在沈映旁边的容虞,他对容虞的确有着复杂的感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毫无顾忌的在容虞面前说话,但对上容虞那样轻淡的目光,他忽然又心虚起来。   沈映道:“无事,大人有什尽管说吧。”   容虞无意听他们说话,便自觉的走到了阁间中,继续坐在窗边翻看着那本书,沈映他们谈话的声音偶尔会传过来,但是也听得不甚清楚。   她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过了多久沈映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走出去,看到张岑斐手里拿了一个木盒子,容虞便大概知晓这次要送给石头就装在这里。   “张大人说他同你母亲是故交,想要赠你些礼物。”   张岑斐微微弯着腰看着容虞的脸,目光又变的复杂,像带着怀念又带着伤感,他拿出手里的木盒,道:“这草民前些年得到的孔雀石,草民是个俗人,将其刻成了个小玩意儿,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容虞没想拒绝,她把盒子接过来,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法蓝色的玉石,刻的竟然是一棵树,容虞见过的宝物不少,确是第一回 见这样精细的物件,怪不得连沈映都会说贵重,或许仅是个玉石倒还不会多夸张,但配上这样的刻工,便是天上地下独一件了。   这孔雀石又名凤凰石,谁又知道张岑斐这动作里又有几分暗示的意思呢。 第九十章 容虞才刚从书房出来没……   容虞才刚从书房出来没多久, 张岑斐就出来了,后面的脚步声有些急促,容虞故意没有回头。   张岑斐开口叫住容虞:“夫人……”   容虞停下脚步, 回头看他。   张岑斐快步追上容虞, 停在她面前,神色有些犹豫, 他似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不太自在的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个……夫人您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啊夫人您不要误会,草民总同外头人做生意,您要是喜欢什么,说不定草民会比较容易弄到。”   容虞问:“我喜欢可以和沈映说, 为什么要和你说?”   张岑斐哽了一下, 然后掩饰性的笑了笑, 道:“草民是夫人母亲的故友, 所以……要是有冒犯之处, 夫人您直说就好,草民不会再如此了。”   容虞抬眼,看到沈映站在书房门口, 他像是才出来, 看见容虞望向他,朝她浅浅的笑了一下,容虞莫名觉得一阵暖意, 她重新看向张岑斐,道:   “没什么冒犯的,我母亲若是知道大人您如此,心里大概也是开心的。”   张岑斐笑了笑, 带着点不为人知的苦涩,他又问:“夫人……,其实草民今日是想问夫人,小倾她葬在哪里?草民想去祭拜一下。”   容虞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微微弓着腰的男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卑微,他年岁四十出头说不定还没到四十,就拥有了常人难以匹敌的财富,这样的财富不管在哪里都必定会被人奉为上宾,外人眼里她不过沈映一个妾,说着好听些也被叫一声夫人,但其实没必要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她还是容围的女儿,是白倾背叛他的证据,如今他富甲一方要什么没有?却愿意这样低姿态的像她打听一个死人的消息。   容虞在不停的心里想着要试着接受别人,接受别人,她沉默了下,道:“她没有墓,尸体被烧了。”   张岑斐猛地抬头看她,眼睛有些发红,拳头骤然握紧,眼里尽是愤怒还有不可置信,他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烧……烧了?”   容虞点了点头,道:“嗯,烧了,留了一把灰,然后扬了。”   “这…这是挫骨扬灰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人都死了却还不叫她入土为安。”   现在再提这些事情容虞已经可以很坦然的去面对了,她总是在害怕在痛恨,可是过往终归只是过往,倘若她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去接受它。   “嗯,算是吧,骨灰是我扬的,洒在护城河里,它们顺着河水会流的很远,终有一天会流出上京城,去她想去的…那个江南小镇里。”   男人低下头,像在同容虞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想去的…她也想回去吗?”   容虞道抿了抿唇,然后道:“她一直想的,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她喜欢的人。”   她看见男人望向她,不去想也知这人情绪有多起伏,但她依旧是淡淡的,甚至将那个足以让张岑斐心神俱震的消息说出来时也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她是被逼着进王府的,我不是容围的孩子,是她和当时在那小镇里一起长大的那个男人的孩子。   “她走的时候很痛苦,但是我知道她去找她喜欢的人去了,你也不要为她难过,有时候死亡其实并不一定就是痛苦的事。”   ……………   容虞把张岑斐给她的孔雀石和上次的月光石放在了一起,在一个红色的锦盒里,沈映看见那块月光石,问容虞:“想把这石头雕成个什么吗?”   容虞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算了,这样也挺好看的。”   沈映嗯了一声,容虞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间沉默了片刻沈映才道:“我本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告诉张岑斐这些的,至少今天不会。”   “嗯,那你觉得我会什么时候说?”   “过一段时间吧,你能说出来,我很开心。”   容虞:“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她今天说完那些其实没怎么去留意张岑斐的表情,只知道他很久都没说话,呆呆愣愣的站在那,她说完就离开了,张岑斐一个人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张大人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弥补他亏欠你的东西。”   “他不欠我什么,有什么好弥补的。”容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看着沈映道:“要不然我借此跟他要点银子吧。”   沈映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不要他弥补什么的吗。”   “那不一样,你看,他既然知道你是我丈夫,那弥补我跟弥补你就是一样的。”   沈映愣了一下,问:“你说我是你什么?”   容虞:“丈夫。你不是吗?”   沈映无声的笑了笑,他捂住了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容虞道:“是,我是你丈夫,你叫一声相公让我听听。”   容虞:“相公。”   她叫完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拧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沈映的目光忽然软了不少,伸出舌头轻轻的添了一下干燥的唇瓣,她凑近了些,声音轻轻的,语调婉转了些,尾音稍稍拉长:“相公……”   沈映眸光渐暗,原本手里拿的书也被放下了,容虞原本依偎在他怀里,现在调整了下姿势,跪在他的腿间,双手攀附着他的肩膀,她像是觉得好玩,不停的在沈映耳边说着:“相公,相公……”   她看见了沈映微微发红的耳尖,没控制住倾身舔了舔,在他耳边又道:“好哥哥啊……”   容虞还想在说什么,但沈映身子朝后仰了仰,揽过她的腰没说什么直接略显粗暴的吻上她的唇,把剩下的那些不知是何程度不可描述的称呼堵了回去。   大手箍着这把细腰的时候像是要把容虞揉碎一样,容虞被亲的身上有些发软,腰被弄的有些发疼,但她没有抗拒沈映的动作,而是主动的环住了沈映的脖颈。   一吻毕,容虞微微喘着气,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手里抓着沈映的手指,她最喜欢看沈映这张淡然冷漠的脸染上情.欲的样子了,她知道自己再弄下去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是她还是乐意那么做。   沈映握着她的腰,道:“谁教你的。”   容虞道:“没人教我,我一看见你自己就会了。”   沈映低声笑了笑,道:“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叫了,你一这样我就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给你,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容虞的嘴唇有些红种,有几缕发丝散了下来,她问:“干什么都行吗?”   沈映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把她散落的发丝别到了后面,他的五官总是在温润和冷漠之间长的恰到好处,垂下眸子时候分明是温柔的,可是那狭长的眼尾和紧抿的薄唇又好似透出几分凉薄来。   “嗯,干什么都行。”   容虞眨了眨眼睛,问:“干我行吗?”   沈映愣了愣,在把容虞抱上书桌之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不知羞耻的小狐狸。”   但不知羞耻的小狐狸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勾.引到她的书生。   ………   容虞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几个时辰,连沈映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   坐起身的时候身下还有些不适,她身上被沈映套了件洁白的里衣,身上的痕迹很明显,起初她还可以配合沈映,但后面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迷迷糊糊中还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要随便说话。   才刚刚下床,外面的丫鬟便敲了敲门,容虞懒得动弹,便让她们进来伺候了,洗漱之后,溪南溪北端上了早膳,粥还有几份精致的小菜,应当是沈映走之前特地吩咐的。   现在已经是快要七月份了,她随手挑了件鹅黄色衣裙穿上,然后走出了院子。   阿雪没有眼睛,但容虞出去的时候他正在和扫地的小丫头说着什么,听见容虞出来,又朝着她的方向不偏不倚的行了个礼。   “夫人,您醒了。”   容虞嗯了一声,看着那个手里提着篮筐的小丫鬟,问道:“在做什么?”   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不自觉的轻声咳了下。   阿雪道:“院子里桃熟了,有几个都掉在了地上,奴才觉得这样烂在地上怪可惜的,就想着让她们捡起来。”   桃树是移过来的,院子里种了大概五六棵,现在结了果,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因为照料的好,也没生虫子,有的红里透着白,也有的浑身都是粉色,一个枝丫上能长好几颗桃,又大又饱满,一些熟的太狠的掉在了地上沾上了泥土。   容虞走过去,随手摘了一个,很大,几乎占据了容虞整个手掌,硬中又带着点软,倘若容虞用力些,或许可以挤出甘甜的汁水来。   这些桃树刚刚被移过来的时候才刚刚开花,那时候风一吹就能落下好多粉色的花瓣来,可那时候容虞并不爱看那花瓣飞舞的美景,她总是一整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见日光也不见这些花。   一转眼,花瓣不见了,变成了手里沉甸甸的果实。   “熟了就摘下来吧,留下几个然后你们分一分,剩下的去分给府里其他的人。” 第九十一章 容虞把剩下的桃子削……   容虞把剩下的桃子削了皮, 去了桃核,然后切成了一口大小的小块,她做这事格外的顺手, 桃块大小均匀, 平整的摆放在水晶盘里。   还没给沈映送去,传话的小厮就过来了:“夫人, 殿下在书房要您过去一趟。”   容虞擦了擦手,让旁边的溪南把刚刚切好的桃子端着,然后问小厮:“怎么了?”   小厮恭敬道:“张大人来了。”   容虞了然,上回张岑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这会再过来十有八九还是因为她母亲的事,容虞整天待在奕王府里, 她没有什么朋友, 也没什么亲人, 张岑斐要是想见她, 只能通过沈映来。   这种感觉好像是容虞的一切都在被沈映掌控着, 不只是她的吃穿住行,还有自由已经地位,甚至是喜怒哀乐。   从前她最抗拒的就是变成一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菟丝花, 后来变故生的多了, 如今她却真的让自己变成了一朵依附沈映的菟丝花,她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但是不管怎么样, 她都可以坦然的接受了。   就算日后她同沈映分开了,那也是命该如此,她也不会寻死觅活,也不会怨恨, 至少那份爱情曾经切切实实拉她出了地狱。   她擦了擦手,回头接过那盆切好的桃子,果肉白里透红,汁水丰富,她随手捏了一块放入口里,清甜又浓郁的果香顺间蔓延在整个口腔,桃子切之前在井水里冰过,再这样初夏的季节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但容虞还没咽下去,胃里便一阵翻涌,呕吐感侵袭而上,那盘桃子被她匆忙放在桌上,紧接着便扶着桌角干呕了起来。   “夫人!”   “快叫大夫!”   溪南轻轻的拍着容虞的背,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快…快去床上躺着。”   容虞皱着眉头,那阵子呕吐感还没下去,从胃到胸口再到咽喉都很不舒服,她接过溪南递过来的帕子攥紧,还没来得及擦拭,那阵呕吐感又上来了,早上吃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额角上也泛出了细汗。   溪南顺着容虞的背,关切的问:“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容虞摇了摇头,嗓音有些沙哑,道:“我没事……”   大夫赶到没多久,沈映便匆匆走了进来,他神色有些严肃,眉头紧紧的皱着,即便是寻常的喜怒再不形于色,如今也露出了几分慌张来,他大步走向床边,瞧见容虞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只觉得心都被攥紧了几分。   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争替容虞诊脉,旁边丫鬟小厮站了一屋,容虞说来只是奕王府的一个世子侧房,但是依着这些日子殿下对容虞的重视,这位俨然同世子正妃没什么区别。   “大夫,阿虞她怎么了?”   大夫又细细探了一遍,原本如临大敌的紧绷神色和缓下来,他收回手,站起身来朝沈映拱手作揖:“回殿下,夫人并无大碍,方才的呕吐是怀孕初期的常见现象。”   沈映愣了愣:“……怀孕?”   大夫道:“是的殿下,夫人已有身孕一月左右了,恭喜殿下。”   房间原本战战兢兢害怕被连累的丫鬟小厮们也瞬间松懈了下来,纷纷道:“恭喜殿下!”   阿雪也笑了起来:“夫人!夫人您有身孕了。”   容虞收回自己的手,到现在才迷瞪过来大夫的意思,她有身孕了,也就是说,她的肚子里,现在有一个还未曾出生的小生命,那是她同沈映骨血的融合,是他们相爱过的证据。   她有点迷茫,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上,喃喃道:“孩子……”   沈映坐在容虞的床边,他拉住了容虞的手,容虞明显可以感觉到他起伏的情绪,只是沈映看着却好像没有那么开心,他迅速冷静了下来,然后问大夫:“阿虞身子不好,这样怀孕会不会有很大风险?”   沈映话一问出来,房间里便安静了不少,连一旁的阿雪和溪南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下来,阿雪暂且不说,溪南可是从容虞进府起就开始伺候她的,她见到了容虞那最难挨的几个月,瘦的脱形,每天几乎泡在药里,掉头发,时常昏睡,即便现在稍微好了一些身体却始终不抵开始了。   大夫摸了摸他那发白的胡子,点了点头道:“夫人的身体确是个问题……”他顿了顿,道:“但殿下也不必过度担心,生育虽然极毫精力,但夫人也不是难以承受,女子生育都是危险重重的,夫人体虚,就更是要多多注意,食补和药补要两相结合,待会草民开份安胎的方子,夫人要按时服用。”   “草民知晓殿□□谅夫人,但正因夫人气虚体弱,此胎非生不可,若是……那对夫人的身子的伤害,才是真的大。”   沈映默了默,问:“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大夫道:“待会草民会把需要注意的东西记下来,殿下只需照着上面做即可。”   沈映还是有些不放心,抓着容虞的手没有松过,他又问:“真的没问题吗?”   大夫道:“这个草民不敢保证,但事态没有殿下想象的那般严重,只要夫人好好调养,中途别出什么差错,问题是不大的。”   沈映稍稍放下心来,但他仍不敢松懈,又问了大夫些问题才让人送他下去。   容虞捏了捏沈映的小指,沈映轻声安慰容虞:“没事的,方才大夫说的你也听见了,一定没事的。”   容虞道:“我又不是想说这个。”   她看着沈映,道:“我有了身孕,你就只关心这个吗?我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你不开心吗,为什么只关心我能不能把他生下来,你不喜欢他吗?”   沈映靠在容虞身上,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我一想到这个孩子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容虞拍了拍沈映的手臂,拿着方才他安慰自己的话来安慰他:“没关系,大夫都说了没什么事,你把我想的,也过于娇弱了一些。”   她想了想又道:“我这几天来都在好好吃饭,心情也还可以,我可以睡得着,也没有想砸东西,嗯……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每天觉得自己吃的太多,你看,我很好,不要担心我。”   这时谨欢走进门,低声在沈映耳边道:“殿下。张大人还没有离开,在外面求见。” 第92章 正文完结    张岑斐显然是在外面已……   张岑斐显然是在外面已经听说了容虞有身孕的消息, 他站在床边有些许的局促,目光一直放在容虞身上,一副想说话但是又不敢的样子。   容虞从床上坐起来, 半躺着靠在床上, 看向了张岑斐,道:“张大人有什么事吗?”   沈映也跟着看向了张岑斐, 张岑斐抿了抿唇,看着容虞的目光有明显的关心和热切,但是又光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躲闪着容虞的目光,容虞忽然一问他,他就更局促了, 磕磕巴巴的道:“夫……夫人, 恭喜, 恭喜夫人。”   容虞点了点头, 道:“谢谢。”   张岑斐握紧了手, 又道:“那夫…夫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听说怀孕初期都比较危险。”   容虞道:“好。”   “我…我那有好些不错的补身子的药材,赶明儿我让人送过来。”   容虞象征性的推辞道:“大人不必如此。”   张岑斐连忙摆了摆手, 道:“没有没有, 放在我那也没什么用处,夫人您就收了吧。”   容虞不再推辞,道:“那好吧。”   沈映笑了笑, 然后替把容虞的手放进薄被里,轻声道:“早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我去给你端碗粥过来。”   这种事情大可交给下人去做,沈映这样说无非是想给张岑斐和容虞点说话的空间罢了, 容虞也没制止。   沈映走了之后,容虞看向了张岑斐,她没说话,等着张岑斐问她。   上次她就是自己说完就走了,张岑斐想必还有诸多疑问,说不定张岑斐会不相信她,毕竟所有都是她一面之词,白倾还有郡王府的人都不在了,她想怎么说都可以。   但是张岑斐看她看着看着,就忽然红了眼眶,他突兀的笑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扯出一抹笑来:“夫人……”   容虞没说话,静静地同他对视着,张岑斐嘴边那抹僵硬的笑缓缓的淡了下去,眼里积蓄的泪水涌了出来,眼泪砸了下来,他捂住脸,竟然在容虞面前哭出了声音。   他如今已经年满四十岁了。   十八岁那年和白倾在一起,但那个小镇太穷了,她的姑娘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可是却只能穿最廉价的衣裙,她没有一件拿的出手的首饰,有时候碰到镇里有钱的商贾还会遭到不讲理的戏弄,他没有钱,也没有权势,有时候碰见别人欺负白倾,只能在旁边像个傻子一样站着。   白倾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跟人发脾气,但也温柔的很有原则,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会下地里种菜,会喂鸡喂鸭,也会刺绣,会弹琵琶,她从来不会和他闹脾气,却用一种极其柔和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刻下了一生都消除不掉的印迹。   在他重新回到那个小镇之后,得知了白倾跟着一个大官离开这里的消息,旁边的人都在说白倾背叛了她,因为那个大官是皇亲国戚,是县令见了都要发抖跪着迎接的人,他拥有他们想象不到的财富和权势,令他们困扰的生计问题,那个大官只要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解决了,没人能抗拒那样的诱惑。   他不信,一路追到了上京城,后来在郡王府门口见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似乎变的比以前更加好看了,戴着华贵的首饰,穿着锦绣的衣裳,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那个男人站在马车旁边,白倾就是对他笑的,两个人举止亲昵,男人临走的时候,白倾吻了吻男人的侧脸,男人似乎不满于此,揽住了白倾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而白倾没有挣扎。   哪怕白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冲出来拉住白倾的手,把那个油腻的男人踢过去,大官又怎么样?他这条命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白倾受这种折辱。   可是他眼前完全就是和谐的一家三口的景象,他要以什么身份出去呢,他出海做生意,为的就是给白倾荣华富贵,可是他日夜拼命奋斗的东西,已经有另外一个男人给她了,而他自己那时只是一个海边打渔买鱼的人,是最低贱的那种商人。   那个男人走了之后,白倾蹲下身子逗了逗那个小女孩,她温柔的笑着,眼睛弯了起来,然后抱起她走进了郡王府的大门。   他躲在转角处,身上的衣裳因为日夜赶路汗湿又晾干然后又汗湿,散发着一种难言的臭味。   这个城市到处都充斥着奢华和高贵,他在那里站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后来他静静的捏起自己的领口闻了闻,除了汗臭外还有一股子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鱼腥味,纵然临走前换了衣服洗了澡,却还是去不掉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天夜里下了雨,但他没有在这里歇下一晚,他离开了上京城,就像没来过一样。   后来他在出海经商,从低微卑贱做到小有名气然后再到富甲一方,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后,又把市场从南洋贸易逐渐转到江南及沿海一带,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得到了少年时让他仰望的财富和地位,可赚的越多,就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离开了白倾后他遇到了许多人,温柔善良的,妩媚动人的,率性大胆的,他长的好又以礼待人,像他示好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个人重新开始,但是他每当他看着那些女孩美艳的眉眼,试图抛弃过往重新开始的时候,白倾在他心里留下的那道痕迹便会突然明显起来,它不因岁月而淡化,依旧在触碰到的时候隐隐作痛。   当他意识到自己困于过往终其一生也无法脱困的那天夜里,没人能懂得他的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余生都守着那份腐朽的爱情。   白倾已然有了新的生活,他们的过往终归压在了他一个人的心里。   他白天睁开眼睛面对的是十几年的物是人非,晚上闭上眼睛,年少时欢喜酸甜的绮梦又会轻轻的走进他的心里。   容虞从没见过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哭成这样,他没了一点一个富商该有的沉稳,即便他捂住了脸,容虞依旧能从他的指缝中看见滴落的泪水。   她想起来她母亲走的那天,她回到那个小房间里,看见她母亲的脸上也有许多泪水。   容虞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开口道:   “我的母亲是个很坚强的人,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容围,所以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她会讨好容围以换来容围的宠爱,从而给我更好的生活。”   容虞语调轻缓,向张岑斐娓娓道来,张岑斐听着她的话慢慢的稳住了情绪,看着容虞静静的听她说。   “她很聪明,大夫人三番两次的陷害她都被她躲过了,我刚懂事没多久,她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很好的爹爹,那个人不是容围,是一个很爱笑的,也很有活力的少年郎,但是她孤身一人在上京城,又要保护我,最后还是有心无力被大夫人钻了空子。”   “她们说我的母亲偷人,还说她意图谋害大夫人取而代之,总之什么帽子都往她身上扣,她没办法了,也没人帮她,然后就被关了起来。”   容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张岑斐,纵然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却依旧从张岑斐眼里看到了担忧和急切,他攥紧拳头,似乎恨不得回到那时候去救她。   后来是什么。   后来总有各种各样肮脏丑陋的男人来欺辱白倾,有府里瘸腿的烧火奴才,也有年过五十的容围的表亲,还有其他令人作呕的人,曾经让人仰望的天仙从云端跌落,谁都可以来践踏一二。   美好被糟践被毁灭,就是他们想要的。   很久之前,容虞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能见到他的亲生父亲,并且他的亲生父亲还爱着白倾的话,她一定要把当初白倾的遭遇丝毫不落的告诉那个男人。   她还要告诉他,纵然白倾被折辱,被打的遍体鳞伤,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她还是在等她的少年郎来找她,来救她出火海,甚至她一直到死,都在等他过来。   她知晓说什么会让一个爱着白倾的男人痛不欲生,她的母亲死了,她也要让张岑斐带着痛苦和悔恨过完下半生。   “然后呢?”张岑斐有些急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容虞收回目光,缓声道:“然后她生病了,容围对她尚且有怜悯,请了许多大夫来为她看病,但她还是没撑过来,不过她走的时候,并不痛苦。”   张岑斐好半晌没说话,他不知是该怪天意弄人还是他自己太傻,容虞也没有看他,只轻轻的摸着自己的小腹。   过了一会,张岑斐才哽咽着道:“……是…是我对不起你你们母女俩,如果我当时…我要是没有走,也不会变成这样。”   容虞听出了他语调里的悔恨,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她不曾怪你,反而一直很想你,如今我们俩相见,她应当也觉得开心吧。”   过了一会儿,张岑斐朝容虞走近了些,他想碰一碰容虞的手,可是又不敢,他也不敢对容虞自称父亲,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容虞的亏欠有多大。   “夫人……”   容虞道:“叫我名字吧。”   张岑斐心里透出些喜意,他小心翼翼的试图和容虞的关系再拉近一些:“小…小虞?”   容虞低低的应了一声,张岑斐便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他其实有好多东西要问,例如为什么她只是沈映的妾室?为什么这么瘦?为什么沈映会说她身体不好!还想问问她这些年除了他初来京城时听说的那些之外还经历了什么?但是他最终只是有些局促的问:   “小虞,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下次过来给你带。”   话刚说出来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问的有多傻,当即就怪自己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原本他就很亏欠容虞,容虞会不会接受他还不一定,这下好了,更不行了。   容虞还没说什么,沈映这时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果真端了一碗粥,张岑斐看见容虞一瞧见沈映目光就明显发生了变化,她没有笑,但是眼睛里爱意总是骗不了人的。   沈映坐在容虞床边,没有提及方才张岑斐和容虞聊了什么,而是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道:“碗在膳房用井水冰了一会,你试试还烫不烫?”   容虞尝了一口,道:“正好。”   沈映弯唇笑了笑,又送了一勺到容虞嘴边道:“那快些吃吧,我加了点糖,吃完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容虞问:“什么啊?”   沈映摇了摇头,道:“你吃完我再跟你说。”   张岑斐知道沈映是喜欢容虞的,但是他心里其实更倾向于让容虞找一个寻常百姓家人过日子,毕竟帝王之家,谁也说不准日后会是怎么样,虽说是一般人家,有他给容虞撑腰,谁也奈何不了她,可是沈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日后他登临帝位,要是让容虞受欺负,他也不一定可以护容虞周全。   但是眼下他显然不能说这些,沈映和容虞说着话,显得他有点多余起来,可他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因为他还想多看看容虞。   容虞吃了几口粥之后,转头对张岑斐道:“我想要喝太史街街头那家鱼头汤,你下次过来可以给我带吗?”   张岑斐愣了一下,心里又欣喜的咕嘟咕嘟冒了泡,连忙应道:“好,好,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一定会带的,还有其他的吗?”   容虞想了想,道:“还想要糖葫芦,你能给我买吗?”   “可以,买,你想要什么爹…我什么都给你买。”   …………   张岑斐走了以后,沈映一边喂容虞喝粥一边问:“都跟他说清楚了?”   容虞点了点头,道:“嗯。”   她把嘴里的粥咽下去,皱着眉道:“刚才有人在我没说,你的粥太甜啦,你放了多少糖?”   沈映怔了下,然后就着容虞用过的勺子尝了一口,细细抿了抿道:“很甜吗?我怎么觉得还好。”   容虞道:“就是太甜了,你再尝几口。”   沈映又听容虞的多尝了几口:“我觉得正好啊。”   他放糖的时候很谨慎,没有放太多怕容虞吃的腻,他尝起来也是有点微微的甜,实在和太甜了三个字相距甚远。   容虞还是道:“真的很甜,你再吃几口。”   沈映拿着勺子,看着这碗粥像是在面临一个多棘手的问题一样蹙着眉,准备再尝尝,但是忽然,沈映的动作一顿,对上了容虞的目光。   沈映:“……”   “你是不想喝了,想让我替你喝吧。”   容虞没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可是我吃饱了。”   碗里的粥还剩下小半碗,沈映叹了口气道:“你才吃多少就吃饱了,这样怎么行?”   容虞道:“我觉得胃有点难受,吃不下。”   沈映又立马担心起来,他道:“我去把大夫在叫回来。”   容虞拦住他,道:“别去,我就是刚才吐的有点没缓过来,一会就好了。”   沈映把粥放到一旁,道:“如果难受一定要跟我说,难受就不吃了,我又不会勉强你。”   容虞道:“可是你刚才说有一件事情得让我把粥喝完才能告诉我的。”   容虞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抱怨,听到沈映耳里就是软软的在像他撒娇,容虞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像他撒过娇,忽然这么一听,沈映觉得受用极了。   于是他忍不住逗了逗容虞:“可是怎么办呢?你没有喝完,我暂时就不能告诉你了。”   容虞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粥碗,又看了看沈映英俊的侧脸,内心权衡了一下,她真的不想喝了,她抿了抿唇,然后晃着沈映的袖子,倾身吻了吻沈映的下巴,轻轻道:“我不想喝了,你直接跟我说好不好啊。”   沈映垂眸看着容虞,正好撞进她期待的目光里,沈映没忍住亲了亲容虞的额头,道:“我母亲要见你。”   容虞蹙了蹙眉,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她下意识陆知雨要见她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陆知雨毕竟是沈映的母亲,直接问出来好像又有些不太合适。   沈映一看容虞皱眉就知道容虞再想什么,他轻捏了捏容虞的手指,道:“想什么呢,你是我的妻子,她不会为难你的。”   容虞道:“可是我知道她不满意我。”   “为什么要她满意,我满意就好了,更何况,她当初既然没有阻止你进府,就代表她是接受你的。”   这点倒是让容虞没想到:“真的吗?”   沈映点了点头,道:“她一般不会干涉我的事,你是我选的,她自然是接受的。”   容虞又问:“那你知道,她找我要做什么吗?”   “大致有点猜测,不过你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   容虞点了点头,她并不害怕这些,虽然她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她还是会希望陆王妃喜欢她一点,因为这样沈映就会轻松一些。   第二天,容虞挑了身颜色浅淡的衣裳去见了陆知雨,容虞很少会主动从她院子的周边走出去,她在奕王府生活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其实没怎么见过陆知雨,以前是因为她的病,现在她的病好转了,她也习惯待在她的那一小块地方了。   陆知雨原本怀里抱了只猫,瞧见容虞过来之后把猫给了一旁的丫鬟,并嘱咐她把猫带到后院里,紧接着便对容虞道: “不用行礼了,快坐下吧。”   容虞怔了下,然后站起身来,依言坐下,陆知雨洗了洗手才走过来,看着容虞道:“你身子不好,这一胎定然会比寻常人困难些,最近可有什么不舒服?”   陆知雨的关切让容虞有些意外,她道:“没有,多谢娘娘关心。”   陆知雨点了点头,道:“没有就好,你有什么需要就尽管提,不要客气。”   容虞点了点头,道:“谢娘娘。”   陆知雨道:“别一直谢我了,你既然嫁了进来,那这里便是你的家。”   她抬手朝一旁的丫鬟示意了下,一个丫鬟便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陆知雨把托盘上的东西拿下来,推倒了容虞面前。   那是一个檀木匣子,雕工精美,透着些古朴的意味,容虞看着,大致猜到了是什么。   陆知雨打开,里面是一个玉镯子。   “这个镯子其实并不值什么钱,但是却传了好几代主母,我把它交给你,你应当知道我的意思。”   容虞一如既往的直接,她没有碰那镯子,只道:“娘娘是接受我了吗?”   陆知雨轻声笑了下,道:“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啊,我只是沈映的母亲,我没有权利去替他接受或者拒绝什么,我知道一些你的事情,你很聪明,这样很好。”   容虞想了想,还是道:“娘娘,之前上京城有一些关于我的谣言……”   陆知雨打断她:“我只相信我所见所闻,那些听信的人反倒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乌合之众。”   她看着容虞,美丽的面容上在理智之下透着些动容,继续道:   “你不必为此介怀,轻易听信谣言的人你不必去为了博取他们的好感而委屈自己什么,在意你的人,或者可以独立思考的人,他们也不会去轻易听信谣言。”   容虞忽而抬眼看向了陆知雨,她同沈映有三分相似,身上天生就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尊贵气质,那样的尊贵并不在于她长的有多好看,穿的衣裳有多华贵,或者说地位有多高,而在于她的人格与态度。   她总是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沈映那样好的人,如今她看着面前的陆知雨,忽然间便不那么疑惑了。   “您说的对,是我之前过于狭隘了。”   陆知雨看着容虞削瘦的肩膀,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把玉镯从檀木匣子拿出来,握住了容虞的手,容虞的手很纤细,很轻易便带上了。   她也不可避免的,摸到了容虞手上这一年都没有消下去的茧。   “……你要记住我说的,你嫁给了沈映,那奕王府就是你的家,之前我去见过你几回,那时候你状态不太好,我便没有去影响你,现在你好了些,还有了孩子,你有了新的开始。”   容虞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好好的面对以后的。”   她后来又同陆知雨说了许多东西,陆知雨还嘱咐了她一些怀孕必须得知道的注意事项,甚至还送了她许多东西,容虞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直到从那走出去才找回一些真实感。   她想,确实是有好多东西变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对她带着恶意的,倘若她自己不再宥于过往,那她就的确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在想什么?”沈映忽然出现在容虞面前,容虞惊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书房吗?”   沈映拉住了容虞的手,道:“想你了,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你方才一直等在门口等着吗?”   沈映道:“没有,就等了一小会。”   容虞哦了一声,垂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沈映察觉到容虞似乎兴致不太高,他微微皱了皱眉,试探着道:“我母亲…她同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你不要担心,她很好。”   沈映问:“真的,那你怎么不太开心?”   容虞给沈映展示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道:“我没有不开心,她还把这个给我了。”   沈映:“这个啊,就说了这些吗?”   容虞抿着唇笑了一下,有些任性的道:“不是,该有别的,但我不想告诉你。”   沈映无奈的笑笑,看见容虞心情好了点便放心了些,哄着她道:“你就跟我说说呗呗。”   容虞摇头,道:“不说。”   “真的不说?”   “不说。”   夏日的光倾洒在大地上,树影斑驳,他牵着容虞的手,拖着尾音唤她:“阿虞——”   容虞停下脚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问:“真的想知道?”   沈映点了点头,道:“嗯。”   容虞道:“娘娘说我们前三个月不可以行房事。”   沈映挑了挑眉:“嗯?是因为这个?”   容虞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是啊,我很不开心,因为这个小娃娃,我还要两个月不能跟你上.床!”   容虞的声音并不小,跟在两个人身后的丫鬟们肯定能听见,小丫鬟们浑身僵硬,齐齐低下头红了脸,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沈映耳尖又红了,他低声在容虞耳边斥道:“在外面呢,怎么还是这么不知羞耻。”   “怎么了,本来就是这样啊。”   他仔细的照顾着容虞的步伐,拉着她一边走一边道:“好啦好啦是这样,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