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侧妃上位记》 作者:屋里的星星 文案 元丰三十年,选秀结束 三品侍郎之女周韫以侧妃位,入贤王府 一副娇媚容貌,唔糯软语,娇娇性子,尽得贤王偏宠 入府后,她红颜祸水,善妒不容人的名声远传 她只冷笑: “笑话!同是爷的女人,想得恩宠,各凭手段!只因她是正妃,我就必须让?” “贤良淑德,善解人意,那是正妃要做的,我既然没占着那位置,凭什么让我担她的责!” 周韫知道她不是好人,这后院后宫也没有好人 心善的人早被淹死在后院那口井里了 红颜祸水·矫揉造作·小心眼·坏的明明白白·女主 排雷: 女主争宠手段尽出,无穿越、无重生,没有贤良美德的心思 正经的宅斗→宫斗文 偏宠非独宠,男主非处,慎入! 慢节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韫,傅昀 一句话简介:世人说我善妒 立意:任何处境,都要谨慎而行 ================ 第1章   正值初夏,昨儿淅淅沥沥的一场小雨,拂去些许燥热,带来一抹清凉。   紫禁城里的琉璃瓦上被冲洗得一尘不染,长长的红色甬道上宫人低着头,行走间不发出一点声响,这般肃静,倏地被打破——   储秀宫内,朱红木门啪地一声被推开。   厢房中几人一惊,秀眉稍稍蹙起,扭过看看向走进来的人,微顿后,移开视线,将那丝受惊的怒意压下去。   推门而入的女子,头戴步摇,红玉琉璃,甚是显眼,她一袭绯红衣裙,颇为张扬,肤白赛雪的脸上透着丝显而易见的红霞。   周韫赶回来得有些急,镶珠绣鞋上没注意染了些许污泥,她拧着绣帕,胡乱擦了下额间溢出的细汗。   在房内的顾妍一见她这样,纳闷:“不是去娘娘宫中的吗,怎弄成这般了?”   她口中的娘娘,是当今圣上的宠妃,珍贵妃娘娘,也是周韫的亲姑姑。   说着,伸手倒了杯凉茶递给她,周韫没说话,连喝了两杯,才算缓过来。   她冲着顾妍摆了摆手,蹭掉绣鞋,埋进了锦被中。   她这般,倒叫厢房内的几人都生了惊讶。   如今六月初六,正值选秀期间,众多秀女都住在储秀宫中,即便是经过了初选,仍然还有上百位秀女,储秀宫就这么大的地方,甭管秀女在家时如何被千娇百宠,在这儿,也只能同室而居。   这间厢房内住了四人,按理说,同为秀女,该是身份相同才是,但周韫身为三品侍郎之女,在这间厢房内,除了顾妍,便是她家世最好,再加上顾妍素来和她交好,是以,她依着喜好得了靠窗的床榻。   但即使如此,其余几人也知晓,她对这住处是不满意的。   前几日,每次上床入睡前,她总要好生抱怨一番,仿若这个地根本不能住人一般。   周韫此时顾不得旁人如何想,她在锦被中偷偷抹了把眼泪,回想起回来途中意外撞见的场景,心中又气又恶心。   恨不得将那对贱人活剥了去。   有姑姑在,她虽参加了选秀,但她知晓,若无意外,她应是会嫁入安王府。   她和安王也算自幼相识,虽对安王算不得喜欢,但毕竟他往日对她甚好,只要她进宫,他必会亲自接送,那些子甜言蜜语听得多了,难免听进去了些。   府上对她并无要求,只盼着她余生无忧便可。   反正总要嫁人,何不嫁个会将她捧在手心的。   是以,府上早早就和姑姑通了气,姑姑虽看不上安王,但对她素来都是疼爱,最终还是依了府上。   偏生今日就发生了意外。   她从姑姑宫中回来,在假山旁,撞见了那人,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听见一声娇滴滴的:“爷。”   那在她面前,素来温和谨慎的人仿若换了张面孔,左右瞥了眼,勾着那女子纤细的腰肢,两三步就跨进了假山后,动作熟练得叫人猜不透这般情景发生了多少次。   周韫愣了下,却反应极快得躲在树荫后。   她将那对男女纠纠缠缠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爷,你当真要娶那周家姑娘?她瞧着便盛气凌人的模样,爷怎得能受这委屈?”   假山静了片刻,那人才似不耐地说:   “谁叫她有那么一个姑姑,谁不知晓贵妃无子,把她当亲闺女对待,若本王娶了她……”   他没再往下说,周韫也再听不下去。   谁知晓她忍得多辛苦,才没在那女子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冲出去。   她后悔万分,没有听姑姑的话,让宫人送她回来,否则她何至于憋屈至此?   她虽任性,但却不是没脑子,当时四下无人,若她当真冲动冲了出去,谁知晓会发生什么。   周韫在锦被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顾礼仪缠抱在一起的两人,和那一句句露骨的话,叫她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恶心得想将昨日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忽地,锦被外被人轻拍了下,顾妍担忧的声音响起:“韫儿,快些出来,仔细着闷坏了去。”   周韫一顿,抹了把眼泪,从锦被中出来时,被汗浸湿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她脸颊上,一双眸子含着泪意,泛着潋滟,叫人舍不得语重一分。   她模样生得明艳精致,偏生这双眸子仿若将这世间的柔和媚都捻碎了,藏进其中。   厢房内已经没了旁人,见她这副模样,顾妍顿时变了脸色。   周韫家世好、模样好,不论到何处都如同众星捧月般,顾妍何时见她哭成这般过?   她倏地走近:“这是怎么了?”   见着信任的人,周韫心底的委屈就有些压不住,她将帕子几乎扯烂,才能平静着声音说:“我今日瞧见安王了。”   顾妍一愣,没能将安王和她哭了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和良婕妤在一起!”   最后这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直接叫顾妍拧起了眉,意识到她是何意思,不敢置信: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良婕妤是三年前那次选秀时进宫的,进宫时不过双七年华,便是如今,也不过比周韫大上一岁。   周韫的话不是不荒唐,但顾妍素来了解周韫,这种事,若非确定了,她也说不出口。   这般不要脸的事,周韫说了一遍,都嫌脏了嘴,哪儿还会再说一遍,直接偏开了头,不作回答。   片刻后,顾妍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气得通红,她教养极好,此时再怒也就骂了一句:   “混账玩意!”   她此时终于知晓周韫为何哭成这样,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被气哭的。   纵使那是皇子,顾妍也没忍住:“若非借着贵妃娘娘的势,他不知何时才能有封号,如今不过郡王,便如此欺辱你,日后还怎了得?”   非是她瞧不起郡王之位,而是众人皆知,安王生母早逝,在皇宫算个透明人,这个郡王之位,都是年前贵妃娘娘和皇上提议,安王才得来的。   她忙忙拉住周韫的手,拧眉劝道:“他既做出这般下作事,你万不可再嫁入他府中!”   男子三妻四妾,许在世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但和庶母有染,即使放在平常人家,都得遭一番吐沫星子。   顾妍说的道理,周韫皆知晓,她咬着牙,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说:   “我自是知晓。”   敢踩着她往上爬,也不瞧瞧自己是何德性。   若安王是贤王、庄王等人,她恐还没甚办法,但正如顾妍所说,安王的郡王之位都是倚仗着她姑姑才得来的,连圣面都难见的皇子,还不如得脸的奴才!   隔了好半晌,顾妍才冷静下来,将她手中扯得褶皱的帕子拿过来,从她包裹中换了条新的递过去。   手帕上绣着红梅白雪,傲气凌人的,如周韫这个人一般,顾妍边递给她,边念着:   “时秋她们没跟着你进宫,诸事多有不便,你行事皆要仔细着些,就如今日这般,万事三思而行莫要冲动。”   她没问周韫当时有没有冲动,若不然,这宫中也不会这般安静。   周韫敛眸盯着帕子上的红梅,心中只得庆幸,她往日顾着矜持,对安王多是礼数,算不得和颜悦色,圣旨未下,一切皆有变数,府中的想法也没和旁人言。   倒也少了叫旁人看她笑话。   这时,外间院子中忽然起了喧噪。   周韫不耐地蹙起细眉,伸手拍了拍脸,想叫那哭过的痕迹淡得快些,刚侧身推开楹窗,就听红木房门被推开,两位女子相继走进来,还余些未消的话音:   “……得意什么……”   走进来的人是厢房内另外两个秀女,一个是京兆尹之女刘茹香,另一个是从凉州知府之女方偌,脸上皆夹杂着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   顾妍站起来,状似无意地遮住周韫身子,温柔的眉眼稍弯:   “外间是怎么了?这般闹腾。”   刘茹香听见她问话,忙上前两步,捧讨着说:“是皇后宫中的锦绣姑姑来了,说是给张姑娘送赏赐来。”   话音甫落,就听顾妍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幺蛾子甚多。”   话中携着一丝暗讽。   这般大张旗鼓的,一次尚好,短短三日竟上演了两次,唯恐旁人不知她在宫中有靠山似的。   刘茹香稍顿,抬手抚了抚发髻,附和地笑了笑,但却不敢接话。   她眼尖,早就瞧见那窗户是开着的,指不定外间就有人听见了屋里的谈话,周韫敢说张华裳的不是,可不代表她也可以。   若说这次选秀中,有那些子秀女是旁人得罪不起的,这张华裳必是要排在第一位的,她是张侯府的人,当今皇后是她亲姑姑。   而这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   她这屋子中的周韫也算得上一个,户部侍郎家的嫡女这个身份也许在此次选秀中算不得出众,但谁叫她有一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姑姑。   说来也好笑,宫中皇后和珍贵妃斗了一辈子,此番选秀,她们嫡亲的侄女竟都凑巧地这次入选。   可不得争个输赢出来。   今儿午时周韫去了贵妃宫中用膳,傍晚皇后宫中给张华裳的赏赐就到了储秀宫。   这般子,外间又传进几声笑语。   “娘娘对姐姐的疼爱,真叫我等羡慕,这支凤珠簪,除了张姐姐,恐也无旁人配得上了。”   旁的话,周韫没听清说甚,唯独这一句清晰地传了进来。   说话的人似意有所指,说罢,还轻笑了声。   周韫坐直了身子。   她往日没想着同张华裳争,毕竟府中费尽心思给她铺了一条舒适的路,她只要照着走下去,便是一世安康。   这份用心,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周韫素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如今那条路叫她恶心,她自是要换条路走的。 第2章   那支所谓的凤珠钗,周韫最终也没能瞧见。   她推开楹窗时,恰好教导嬷嬷走了进来,嬷嬷刚露了半个身子,她就将窗扇关了起来。   嬷嬷姓刘,是中省殿出来的,领了圣旨特意来教导她们这些秀女宫中的规矩。   这满院的秀女对她都些许礼遇,原因无二,前些日子闹事的,如今都不在宫中了,这选秀的第一关,是见不到上面几位主子的,秀女表现是好是坏,皆记在了她那张小册子上。   床榻对过就是梳妆台,周韫一抬眸,就瞧见了铜镜中的自己。   快步回来,后又躲在被子里哭过一场,眼角稍翘处透些嫣红,点了抹潋滟和旖旎,裙襟上也多了几分褶皱,是她少见的狼狈。   周韫厌烦地移开视线。   吩咐守在门口的宫人端进一盆热水,将就着洗漱了之后,换了一身衣裳,百花云织锦缎褶裙,将她玲珑的身段皆衬了出来,唯露了修长白皙的脖颈,腰带更束得那截细腰似不堪一握。   后日就是殿选,周韫眉尖窜上一抹焦急。   她若不趁这几日寻个机会和姑姑说清,待殿选那日就晚了。   她正想着要寻何借口出去一趟,就听见顾妍唤了她一声:“韫儿,可收拾好了?嬷嬷在催了。”   周韫回神:“就来了。”   院子中刘嬷嬷正对着在说些什么,刚因张华裳而起的喧闹声早已平息,嬷嬷的话清晰传来:“明日过后便是殿选,各位小主往后必是前程似锦,莫在这最后时刻失了分寸。”   “规矩已学得无差几许,今日是老奴给各位小主上的最后一课,还望各位小主认真听好。”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周韫刚走到长廊下,听见动静,众人回眸看过来,五色梅在她脸侧不远处绽开,烈日骄阳下,为她添上一抹艳色,美人眸轻斜,叫人久久不能回神。   她皮肤甚白,说一句欺霜赛雪也不为过。   秀女中,张华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她一身清浅的烟蓝色褶裙,不若周韫那般显眼,却胜在温柔稳重,她见着了周韫,忽地想起曾经见过的珍贵妃。   姝色娇颜。   周家女子,素来容貌出众,贵妃入宫十几年,盛宠不断,压得她姑姑也不敢明面触其锋芒。   如今这周韫,又不知会落入何府中。   她眸色稍暗,和周韫对上视线的瞬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遂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子。   身后的杨芸声音压得极低:“旁人都到齐了,偏生她特殊,叫旁人都等着她。”   这般小声,明显只说与她一人听。   张华裳仿若没听见一般,连记眼神都没瞥过去,杨芸没得到回复,讪讪地闭上了嘴。   刘嬷嬷也看见了她,浅浅笑了下,朝她点了点头:“周小主快些入队吧。”   等周韫走到顾妍身边站好之后,刘嬷嬷的话才继续:   “各位小主应该知晓,如今宫中有两位娘娘,一位是皇后娘娘,一位是贵妃娘娘,这两位娘娘皆是千金之躯,众小主若见之,万不可怠慢……”   虽说这次选秀大都是奔着各位皇子来的,但也不乏有人将心思落在了这皇宫中。   周韫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刘嬷嬷说的这些情况,在进宫选秀前府中都会提及些许,甚至,她知道恐是比刘嬷嬷还要多些。   例如,此次选秀,圣上有意替几位皇子选正妃,当今膝下现有五位皇子,除了太子已有正妃外,其余几位皇子皆无正妃。   其中十一皇子尚是年幼,连封号都无,这次选秀应会是为其余三位皇子选出正妃。   待她回神,刘嬷嬷刚好说完话,待嬷嬷走后,她才颇为纳闷地看向顾妍:“嬷嬷说了甚,怎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后日是殿选,嬷嬷说明日就无需学规矩了,叫我们好好准备着。”   秀女学规矩时,嬷嬷并不会放水,都是府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姑娘,哪受得住?   闻言,周韫眸子稍亮,她刚还在想要如何寻借口出去,如今无需学规矩,倒是省了她的事。   她和顾妍说了声,就转身出了储秀宫。   槐树下石桌处,张华裳看着周韫离开,伸手抚了抚发髻上凤珠钗,垂眸时轻勾嘴角。   ——   “啪——”   上好的翡翠玉杯碎了一地。   向来温柔韵雅的贵妃娘娘脸色铁青,身侧的宫人茯苓立刻担忧上前:“娘娘,您消消气,为了旁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周韫坐在一侧,眸色稍红,眼睫浸湿,两滴泪从芙蓉面滚落,她伏在珍贵妃的膝上:   “姑姑,韫儿要怎么办,若是嫁给他,韫儿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珍贵妃听她说胡话,又是心疼,从没对周韫说过一句重话的她此时气得斥了一句:“胡闹!”   “我周家的人,岂轮得到他这般作践!”   周韫仰起白净的脸蛋,泪眼湿漉:“那韫儿该怎么办啊?”   珍贵妃抚着怀里的人,恍惚间回到十年前,那时她刚失子,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候,嫂嫂带韫儿进宫来看望她,那时韫儿还是小小的人儿。   睁着一双澈然的眸子,扑进她怀里,带着分哭腔,软软糯糯地说:   “姑姑别哭,韫儿难受。”   须臾,她轻呼了口气,又恢复如往日那般温柔的神色,伸手抚了抚怀里女子的后背:   “你哭甚?万事有姑姑在。”   她冷冷觑向地上的碎玉杯,一字一句地说:“不知所谓的东西,既那般喜欢良婕妤,本宫便成全他!”   得了她这么一句话,周韫的泪珠才终于止住。   她算不得伤心,但被这般算计,却还险些被算计成功,恼羞成怒必然是有的。   这时,二重帘外站了一个宫人,躬身低着头:   “娘娘,贤王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殿内一静,周韫忙擦了擦脸颊的泪痕,有些错愕:“姑姑,贤王殿下怎会来给您请安?”   要知晓,贤妃生母还在世呢,虽说位份不高,只不过三品昭义,但贤王若是要请安,不是去给孟昭仪请安,也该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怎会来雎椒殿?   而且,这宫人禀报声太过如常了些,好似一点都不惊讶。   姑姑虽疼她,但毕竟一道宫墙阻隔着,周韫甚少进宫,因此对这后宫的事情其实知晓得算不上多,如今心中藏了个疑惑,周韫有些愣愣然地看向珍贵妃。   珍贵妃也愣了下,没想到这个时候贤王还会过来,一边叫宫人请他进来,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只说了一句:   “他是个有心的。”   周韫没懂,但她没有深究,毕竟贤王和她并无太大干系。   贤王来得突然,周韫来不及避开,好在本朝男女大防不若前朝苛刻,珍贵妃没说话,她就坐着没动。   说话间,宫人掀开二重珠帘,恭恭敬敬地将贤王引进来,周韫侧眸看过去,红唇不自觉地抿在一起。   她是见过贤王的。   不止一次。   他天生一副好相貌,往日偶有的聚会上,即使冷着脸,也总有姑娘不顾矜持地朝他看去,眉眼如画似谪仙般,偏生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冷硬。   周韫颤着眼睫收回视线,她站了起来,不由得想起年少时曾见过的傅昀。   那时他长安城打马而过,年少肆意,即使生在平常人家,都要被赞上一句翩翩少年郎,更何况他还有一层那般贵重的身份,为他镀上一层光,又无声地和旁人拉开距离。   可如今的傅昀,眉眼很冷,不见丝毫的肆意轻狂,一双眸子看过来时无声叫人心悸。   周韫内心是有些怵贤王的,对着他躬身行了礼:   “臣女给贤王殿下请安。”   话音甫落,傅昀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今日明艳得似骄阳,可傅昀不过眸色稍顿,就平静出声:   “是周家表妹,不必多礼。”   这下子,周韫是真的愣住了。   周家表妹?   她和贤王何时有了这一层关系?   还是珍贵妃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有些意外地看向傅昀:“宫门也快落锁了,怎么这时过来了?”   几人坐下,宫人又重新上了茶水。   不知是不是周韫的错觉,在雎椒殿的贤王殿下好似比在旁处时多了一丝温情,想到这里,她忙打断脑子的胡思乱想。   恰好傅昀出了声:“父皇寻儿臣进宫议事,见还有些时间,便来看看珍母妃。”   说这话时,傅昀垂着眼眸,若往日的他是冷得骇人,如今反而像是淡漠得近没了任何情绪。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周韫发现雎椒殿的宫人有些噤若寒蝉,叫她有些莫名其妙。   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思忖片刻,就起身告退。   傅昀在,珍贵妃有些话不好说,只提点她:“你安心选秀即可。”   周韫觑了傅昀一眼,有些面赧,毕竟被人算计成那般,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傅昀并不知此事,她又放宽了心,垂眸嘟囔:   “韫儿省得的。”   她走后,珍贵妃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间,余光忽然瞥见傅昀,眸色轻闪:   “殿下,你觉得韫儿如何?”   如今正值选秀敏感时期,珍贵妃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很难不让人多想。   傅昀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周家表妹,自是好的。”   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敷衍。   珍贵妃眉眼的笑意淡了些许,虽在她看来,贤王和韫儿也算一桩良配,但周家压不住贤王,他的态度又这般平淡,倒是叫她歇了心思。   她心底藏了事,便没有久留傅昀。   不过在傅昀离开之前,她唤了茯苓,然后说:“殿下上次来的时候,本宫见你腰间玉佩穗子似陈旧了些,好歹是堂堂亲王,怎这般马虎。”   傅昀踏出雎椒殿时,腰间的玉佩穗子已经换成了新的,他眉眼间的冷淡似去了些。   刚准备出宫,就听见一道惊呼声,抬眸,就看见刚离开雎椒殿的人就在不远处。 第3章   日色稍暗,树影婆娑,周韫踩着绣鞋,脸色煞白地躲在宫人身后,焦急催道:   “快!快将这狗撵走啊!”   周韫只觉今日恐是撞了霉运,没碰见一件好事。   往日觉着好看的青石子路似有些滑,周韫没来得及多想,盯着不远处凶神恶煞的狼狗,吓得脸上血色尽失,踉跄地朝后躲,恨不得躲回雎椒殿内。   她心底暗叹晦气倒霉。   这后宫多得是贵重的主子,也不知是哪个这般胆大的,竟敢在后宫院内养这般凶狠的宠儿。   挡在她身前的宫人身子轻抖,颤着音说:   “周小主,这是十一皇子养的小主子,奴婢不敢……”   且不说她拦不住这狗,便是能拦住,若是伤着了一分一毫,她这条命可没皇子的爱宠金贵。   话音甫落,周韫就变了脸色。   她想退回雎椒殿,却又不敢大幅度动作,狼狗在前方虎视眈眈,周韫怕引了其注意,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就在周韫举棋不定时,身前的宫人忽然惊恐喊道:   “周小主!小心——”   刹那间,周韫只来得及看见那狼狗扑过来,她脑海一片空白,只记得她双手护脸,快速朝后退去,不知是被谁绊了下,脚踝处一疼,身子骤然不稳跌在地。   倏地,心脏骤跌,惊恐蔓延至眸孔,她紧紧捂着脸,直到耳边一片惊呼。   不知过了多久。   周韫听见一声冷斥:“噤声!”   她颤着手放下,唇色尽失,呆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一滩血,还未看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黑影。   她抬眸。   是傅昀挡住了她的视线,冷硬地拧着眉。   劫后逃生,周韫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倏地捂住唇,泪珠子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掉落,心有余悸。   “伤着了?”   傅昀垂眸,女子跌落在地上,衣摆稍乱,恰好可以看见红肿不堪的脚踝,在旁侧白皙细腻的肌肤衬托下,似美玉存瑕,让人不自觉拧起眉。   他似有些不悦,冷眼扫过一旁跪地不起的宫人。   周韫被惊醒,撑着地面起身,侧过头擦了擦眼角,努力平稳着声音只是依旧带着分哭腔:   “多谢贤王殿下相助,臣女感激不尽。”   她跌得不轻,只觉浑身都疼,又惊又吓得额头溢出了细汗,整个人多显狼狈凌乱。   美人眸子一湿,就似含了万千的碎光,傅昀眸色稍暗,下一刻稍侧头,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去请太医。”   这话是对一旁跪在地上的宫女说,说罢,他才又转向周韫,语气平淡如常:   “可还能走?”   周韫光是站着,就已是极力支撑了,又如何能走,勉强动了动脚踝,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她煞白了脸,对傅昀摇头:   “恐有些艰难,劳烦殿下吩咐宫人告知姑姑一声……”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原本送她回储秀宫的宫人如今都跪在一旁,周韫知晓,这皆是因为贤王的那声冷斥。   她本就不是这些宫人的主子,护着她的时候都有些不尽心,若不然,纵使不敢赶走十一皇子的爱宠,也不至于让她伤成这样。   周韫轻咬唇,刚欲说些什么,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都入了男人的眼中,顿时面红耳赤。   傅昀打断她的话:“不用了,本王送你过去。”   周韫错愕地抬眸望他,仿若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她自认和贤王素来没有交集,可今日的贤王,对她好似过于平和了些。   曾经的鲜衣怒马少年郎自从去了边关三年后,染了边关的寒风,一身冷凛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她久不回话,眼前人仿佛生了不耐,低眸睨她:“作甚不动?”   周韫倏然回神,慌乱地垂首:“谢过贤王殿下。”   说是送她,只不过是叫跪着的宫人起来扶着她,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近不远。   周韫有些松了口气。   人还未进雎椒殿,珍贵妃已带人快步走了出来,见周韫被人扶着,当下身子险些不稳,变了脸色:   “伤在哪里了?”   周韫眸子泛着微红,却是摇头:“姑姑别担心,韫儿只是跌了一跤,不妨事的。”   一刻钟后,周韫坐在软榻上,医女正掀开她的裙摆,检查她的伤势,除了脚踝处,她手心也被蹭破了些皮,泛着丝血迹。   外面一阵喧闹,是宣妃领着十一皇子在外间哭闹。   不仅如此,连同圣上都到了。   周韫想起那只身首异处的狼狗,又是气闷又是头疼。   若非贤王赶到的及时,她今日恐是讨不得好,受些伤还是轻的,一想到此处,对于没看管好狼狗的十一皇子她就有些不满。   毕竟,她若是真伤着了,那也只能认栽。   十一皇子是圣上中年方得,平日里也算得宠,否则也不会跋扈到在宫中养如此凶险的宠物。   周韫紧抿粉唇,不禁有些担心起外间的情况来。   狗是贤王亲自斩杀的,他本来离宫的行程也因此耽搁,反倒是她这个当事人因着受伤,有些无所事事。   思绪纷扰间,医女已将她手上的伤包扎好了,轻声叮嘱着:“周小主近日伤口莫要碰水,这些药膏每日皆要涂抹一次。”   周韫回神:“我知晓了,多谢大人。”   医女是有正经品阶的,她这声大人算不得出错,但医女还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   外殿,十一皇子哭得满脸通红,宣妃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不敢说话,她是比圣上先赶到雎椒殿的,目的就是想让珍贵妃给她一个交代,奉安是皇上亲自赏给越儿的,如今死在雎椒殿外,如何也该有个说法。   谁知晓,不仅是她想要交代,珍贵妃也没想过善了,直接吩咐人请了圣上过来。   圣上坐在位置上,他身材高大,浑身透着股威严自若,在他身侧,珍贵妃柔柔地倚在宫人身上,眸子微红,泪珠子从姣好的脸颊滑过,哭得叫人心都碎了:   “妾身兄长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今日竟险些在妾身眼前遭了意外,若非贤王及时赶到,妾身要如何和兄长交代啊?”   她自失子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圣上一直娇养着她,她似伤心极了,身子轻晃,圣上立刻起身接住她,不许她再哭了:   “作甚哭成这般?那丫头不是没事吗?”   这时,宣妃怕自己再不说话,今日恐讨不得好,插了一句:   “贵妃都说了,周姑娘不过险些出事,可奉安却是已经身首异处,奉安可是皇上亲赐越儿的,越儿平日里极为看重,如今不知如何伤心!”   说罢,她转头看向圣上,急道:“皇上!妾身看越儿哭成这副模样,就似剜心般生疼啊!”   她看不惯贵妃娇柔做作的模样,口不择言刺了一句:“姐姐没生过,自然不知晓这是何感觉。”   殿内倏地死一般的寂静。   珍贵妃的哭声都停了下来,圣上脸色顿沉。   宣妃进宫晚,是在贵妃失子后进宫的,自然不知晓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半晌,珍贵妃轻嗤,作势推开圣上的手:“是,妾身子嗣缘浅,才拿韫儿当亲生的对待,如今她险些出事,妾身还哭不得了。”   “毕竟妾身哪懂那滋味。”   她话音自嘲,却刺得圣上眉心直跳,一记杯盏直接摔在了宣妃身前,吓得宣妃一跳:   “混账东西,一只畜牲也值得如此哭闹,朕看越儿就是被你养成了这副不知进取的样子!”   十一皇子也不敢哭了,脸色憋得通红。   “宣妃不知尊卑,去封号,即日起禁闭三月,还不给朕滚出去!”   圣上这一句话撂下,宣妃脸色顿时煞白,如何她就得了这么重的惩罚?   倒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傅昀丝毫不觉惊讶,他冷眼扫过宣妃和十一皇子,若非知晓贵妃对圣上的影响力,这次选秀,周家女又如何会越过众人成为了香饽饽?   据他所知,太子府中的卓侧妃在选秀圣旨下来后,莫名犯了错,被贬为良娣,至今侧妃之位悬置。   欲意何为,不言而喻。   周家女若入各皇子府,最低也要侧妃之位,否则如何向贵妃和周府交代?   傅昀忽然想起之前贵妃问他的那句话。   他垂了垂眸。 第4章   周韫是在夜色浓郁的时候,回到储秀宫的。   珍贵妃特意吩咐人用她的仪仗抬着周韫回去,仪仗刚走,茯苓脸色不好地走进来,附在珍贵妃耳边说了句什么。   倏地,珍贵妃轻蹙眉梢,她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周韫不知晓雎椒殿发生的事,她回到储秀宫时,就看见平日里伺候她那间屋子的小宫女焦急地候在宫门口。   她有些纳闷:“怎在这儿候着?”   小宫女见到她,连忙走过来:“周小主,您可算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顾小主出事了!”   周韫脸色突兀一变,不顾脚上的伤,立刻推门进去。   院子内的喧闹声顿时停下,众人侧头看向门口,有几人脸色稍变,顾妍被围在中间,看见她时,眸色微亮,随后又黯淡下来。   周韫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一瞬险些气得失态。   她没想到,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就会闹出事端来。   周韫抬眸望去,就瞥见她住的厢房房门敞开,她的床榻被翻得七零八落,若只是如此,念着选秀期间,她许是不会生这般大的气。   可是,周韫看向顾妍,不解地喊了句:“顾姐姐?”   顾妍对她勉强勾了下唇角,遂后不着痕迹地对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莫要管此事。   周韫只当作没看见,刚才小宫女已经三言两语和她大致说了发生了何事,张华裳的丢了只玉镯,最后从顾姐姐身上搜了出来。   有人说,看见顾姐姐是从她床榻上拿起的玉镯。   但顾姐姐矢口否认。   对此,周韫自是信那人的。   若不然,被翻得乱糟糟的床铺,又怎会是她的?   更何况,周姐姐身为国公府的嫡孙女,见过的好物不止几许,会贪张氏一个破镯子?   若是任由这般下去,顾姐姐定然会背着盗窃的罪名出宫去。   落选无甚,但若从宫中背了盗窃的罪名,顾姐姐才是一辈子都毁了。   偏生这时,周韫听见张华裳不紧不慢地说:“若这玉镯是我的,顾姑娘喜欢,我送于顾姑娘也不说旁话,可这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刚赏的,倒叫我也不好作主了。”   周韫抿紧唇瓣,一旦涉及到宫中的几位主子,此事自然不好掰扯。   “顾姐姐莫非会贪你一个镯子不成,你当国公府是甚破落地?”   听见国公府几字,张华裳眸色轻闪,遂后,她摇头说:“周姑娘可莫要拿国公府压我,我何尝想为难顾姑娘,可玉镯从顾姑娘身上搜出,人证物证皆在,周姑娘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仗势欺人了。”   她话音甫落,就有人插话说:“国公府富贵不假,可……”   话音未尽,那人掩了掩唇,眉眼间划过些许不屑。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到顾妍心上,一招致命。   刹那间,她脸上血色尽失,身子轻轻一颤,不堪受辱地偏过头去。   当下,周韫心疼得无以复加,自两年前,顾大人夫妇身亡,顾二爷成了世子,顾妍在府中、京中的处境就一落千丈。   曾对顾妍恭敬有加的众人,如今也可肆意言语轻贱她了。   两年前,顾姐姐处处护着她,如今,她自是也见不得顾姐姐受了委屈,她厉色看向那说话的人:   “顾大人夫妇为国殉职,他膝下独女倒是由着你欺辱了,待明日我到姑姑宫中,若见到了圣上,必将杨姑娘的话禀于圣耳!”   杨芸脸色微白,连忙冲周韫服了服身子:“周姐姐说得何话,我心中是敬着顾大人的,怎会欺辱顾姑娘,周姐姐莫要误会。”   话虽如此说着,但她心中却暗恨周韫只会仗势欺人。   曾经仗着顾妍的势,如今入了宫,仗着她姑姑是贵妃娘娘,处处得理不饶人。   周韫扶着顾妍,顿时察觉到她手心的细汗,她眸子微湿,知晓她即使搬出了姑姑,今日也帮不了顾姐姐了。   张华裳的那句人证物证皆在,她根本无法辩解,说得再多,恐就要坐实了仗势欺人这罪名了。   她捏紧了顾妍的手,催促她:“顾姐姐,你说话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华裳温婉地笑着,显然也是在等顾妍开口。   然而,顾妍只是冷冷看了张华裳一眼,闭口不言。   ——   厢房内,顾妍正在收拾包裹,周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色忽白忽冷。   许久,她说:“顾姐姐,你适才怎得一句话也不说?”   顾妍只消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些什么,难免的,她心中轻叹。   自从家中生变,短短时间内,她就尝到何为世故炎凉,只有眼前这人,还待她一如往日。   她不由得低声劝慰:“韫儿,你别想太多,这般也好,我本就不适合皇家。”   说到这儿,顾妍眸色轻闪,没再往下说,进宫选秀本就非她所愿,初选时,她就极尽低调,可依旧是过了初选。   她父母为国尽忠,皇室即使为了名声,也不会亏待她,这也是祖母叫她进宫选秀的底气。   闻言,周韫咬唇,压低了声音:“这如何能一样?”   她自是知晓顾姐姐不愿进宫选秀,但殿选落选和背着难听的名声被打发出宫,这两者如何能一样?   这般想着,她就要起身往外去,顾妍猜到她要作甚,立即拉住她:“韫儿!”   “此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主持,张华裳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你莫要为了我叫贵妃娘娘为难了。”   周韫急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办?你这般落选,叫我如何心安?”   顾妍没答这话,只是拉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嘱咐:“张华裳和庄宜穗素来和你不对付,待我走后,你必要仔细着二人。”   最后,她加重了语气,说:“韫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周韫眸子一红,当年父亲回京复职,她随之一起回京,若非那时还是国公府世子之女的顾妍处处护着她,哪来她当初的安生。   外间嬷嬷催促了声,这犯了错的人,连在宫中过夜的资格都没有了。   周韫要跟上,却被嬷嬷拦住:“夜深了,周小主请留步。”   顾妍身边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包裹,一个宫人引路。   周韫按着门栏的手指泛着白,她狠狠咬牙,才能忍住冲动。   院子中,张华裳远远地站在长廊,身后的杨芸轻笑:“这两人倒是姐妹情深。”   说罢,她拧了拧眉,又添上了一句:“只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张华裳心底自然知晓。   今日本就不是针对顾妍,偏生周韫总是这么好运,怎就那么多人帮着她?   好运得让人心生嫉恨。   她不经意扫过周韫,却恰好对上周韫的视线,叫张华裳心下稍跳。   除了周韫有位好姑姑外,其实张华裳不太看得上周韫,觉得她太过张扬,那般性子,总是不太讨喜的。   但,想起刚刚周韫的那抹视线,张华裳眸色微凝滞,有些不安地拧了拧眉。   ——   雎椒殿,珍贵妃倚在软榻上,茯苓掀开珠帘走进来。   “顾姑娘出宫了。”   殿内寂静,宫人皆都是噤若寒蝉。   许久,珍贵妃敛眸,不紧不慢地说:“你瞧,这人走茶凉,那牌位才摆上顾家祠堂多久?这膝下独女就任人所欺了。”   “也不晓得值不值当。”   茯苓没回话,值不值得,没人能估量,她只说:   “姑娘恐是伤心极了。”   姑娘素来和顾姑娘交好,如今顾姑娘又因她出宫,且不说伤心,单单是自责,恐就足以叫姑娘难受了。   殿内楹窗未关严实,一阵冷风吹进,珍贵妃猛然咳嗽起来,她咳得狠,身子跟着轻颤,脸色泛着异样的红,最后跌落在软榻上。   茯苓被吓得脸色惨白。   珍贵妃却只是低低地笑:“本宫这身子,眼看着也不中用了。”   “纵使对不起顾家那丫头,可本宫也总得为韫儿铺好路。”   她眉眼薄凉:“其余的,便罢了吧。”   顾妍如今落魄,可她身份本就不低,再加上圣上心底记着顾氏夫妇的功劳,必不会亏待顾妍。   她若进了殿选,势必要压众秀女一头的。   半晌,珍贵妃推开茯苓扶着她的手:   “顾姑娘因病出宫,派人好生将她送回府上,不得怠慢。”   不管怎样,这因病出宫,总比被贬出宫的名声好听得多。   茯苓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无声地退下,将娘娘的吩咐交代下去。 第5章   夜色甚深,厢房内点着一盏烛灯,随着吹进的微风,烛火轻轻摇曳着。   屋里一片死寂,周韫还站在门前。   宫人早就进屋收拾被翻得乱糟糟的床榻,她们动作很快,没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将所有物件原处放好。   刘嬷嬷站在长廊上,轻叹了一声:   “周小主,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她视线隐晦扫过周韫的脚踝,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雎椒殿的事早就传了过来。   周小主受伤,连平日里有子有宠的宣妃都讨不了好处。   若是在她这儿出了纰漏,刘嬷嬷不敢去想贵妃会怎么样。   周韫似因她的话渐渐回神,就在刘嬷嬷欲要松口气时,她忽然说:   “谁动得我床榻?”   刘嬷嬷脸色一僵。   前些日子周韫对她的态度平和,她就以为周韫是个好性子了,今日张华裳要翻其床榻时,她虽犹豫,最终还是应了。   周韫看着她,嗤笑了声:   “因着张华裳一句话,就将储秀宫闹得大乱,嬷嬷办得好差事。”   刘嬷嬷心下苦笑,这次选秀有多少秀女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她今日这事办得的确不妥,可那时她也没了更好的法子。   周韫没管她的苦衷,眉眼越发冷了下来,她往日是不想和刘嬷嬷对上,毕竟秀女诸事都由着刘嬷嬷管着,却不代表她怕了刘嬷嬷。   即使她态度放肆,刘嬷嬷又敢拿她怎样?   眼见着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紧绷,身后的刘茹香和方偌面面相觑,明明乏得很,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过了许久,刘茹香刚想说些什么,周韫凉凉的视线就觑了过来,刘茹香顿时噤声。   刘嬷嬷知晓她心中有气,屈膝服了服身:   “周小主也莫为难奴婢了,顾小主一事,奴婢请示过皇后娘娘,奴婢不过都是依着规矩行事罢了。”   周韫自是知晓嬷嬷难办,可她不可能就这般揭过此事。   张华裳能这般轻而易举就将玉镯放进她屋子里,倚仗的不过就是她没带人进宫,而这次选秀又是皇后娘娘主持,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处。   所以,周韫弯下身子,在刘嬷嬷耳边轻语了一句话:   “今日慎刑司进了几个奴才,因为伺候不当。”   这宫中的人恐是没有不怕听见慎刑司几个字的,刘嬷嬷脸色稍变。   周韫站直身子,盯着刘嬷嬷的眼睛,轻声说:“后日就是殿选了,嬷嬷总要做些叫我消气的事。”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刘嬷嬷一人可隐约听见。   刘嬷嬷没说话,周韫也没强迫,只是伸手在她肩膀处漫不经心轻掸了几下。   “嬷嬷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暗沉沉的颜色,除了布料许是贵重些,刘茹香二人如何也瞧不出那身衣裳哪里好看了。   但这之后,周韫就没再说,刘嬷嬷也服身告退。   刘茹香立刻起身,走近周韫,仰起笑脸:“周姐姐,小心些,我来扶着你。”   周韫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久久没移开,就在刘茹香快要不自在的时候,周韫才说话:   “我挺好奇的,顾姐姐不是爱出门的性子,这玉镯是如何进屋子中的?”   刘茹香一愣,听懂了她言外之意。   她有些紧张和慌乱,也不知怎得,她莫名有些怵周韫,也害怕周韫会怀疑她。   便都是秀女,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若不然杨芸又怎会紧紧跟着张华裳。   她连忙解释:“周姐姐离开后,我就被洛姑娘她们叫了过去,此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一个玉镯罢了,如何也不值当叫她们去偷拿。   也因是皇后娘娘赏的,才越发不可能。   周韫不知信没信,却拧了下眉:“洛秋时?她叫你作甚?”   刘茹香为难了下,却也不敢在此时隐瞒:“洛姑娘问了些我们屋子里的事。”   若说张华裳和周韫都是因姑姑在宫中,才这般被人敬着,那洛秋时等人就是真正家世贵重的世家之女了。   若非是共同进宫选秀,刘茹香是如何也搭不上她们的。   因此,刚被洛秋时叫过去的时候,刘茹香心情甚是激动,但当洛秋时问出那句话后,她就像被泼了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她胆子小,却也知晓谁不能招惹,给她多个胆子,她也不敢将周韫的事乱说。   而且,她也不知晓周韫多少事。   周韫眯了眯眸子,这几日被张华裳烦得头疼,倒是忘了庄宜穗和洛秋时等人,她下意识地扫了眼顾妍的床榻,抿紧了唇。   往日有顾妍在的时候,这些子事都轮不到她担心。   她倚在床榻上,挺直的脊背顿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难堪地咬紧唇。   她知晓,她如今张扬放肆都不过倚仗她姑姑,可就这般,她都护不了往日极力照顾她的顾妍,这如何叫她不觉得难堪。   自责、难堪混在一起,叫她心中甚是难受。   周韫眸子稍湿,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将自己埋进锦被里。   —   另一侧耳房中,刘嬷嬷坐在桌子前,她身边的小宫女有些不满地说了句:   “嬷嬷,那个周小主刚刚也太过张扬了吧。”   刘嬷嬷苦笑着摇头:“倒不是她刚刚张扬,而是之前她敛着性子了。”   小宫女敛声,没懂嬷嬷的意思,她皱眉:   “奴婢蠢笨,周小主那般生气,怎会突然赞起嬷嬷的衣裳?”   她没听见周韫贴在刘嬷嬷耳边说的话,所以只觉得周韫的话有些无厘头。   刘嬷嬷垂眸,觑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称不上好看。   可这衣裳却也不是随便一个宫人就可穿上的,周小主哪是夸这件衣裳。   她抚着衣袖上的花纹,低叹了声:“往日都只以为周小主性子张扬,多亏了顾小主的提点才会过得这般安稳。”   但周家既能养出贵妃那般的人物,又怎会任由府上唯一的嫡女不知事?   是她们目光浅短了。   小宫女没听懂,只是默默噤声,隐约知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忽然,刘嬷嬷侧头看向她:   “近日张小主可有提出什么要求?”   “张小主性情温和,待我们也都和善,没什么别的要求,就一点,她爱吃牛乳糕点,午膳过后,都要备上些。”   小宫女恭敬回答,答完后,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嬷嬷问这作甚?”   刘嬷嬷只是笑着摇头:“没甚,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小宫女躬身退下,刘嬷嬷才敛了笑。   她不想插入秀女的争斗中,可这宫中哪有能够明哲保身的人。   刘嬷嬷突兀想起周小主的那句“慎刑司”,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在后宫待得久,对后宫形势比那些秀女看得要清。   周小主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也是因此罢了。   她便是将这话和旁人说了,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反而还得罪了贵妃,应该说,她已经得罪了。   正如周小主所说,她如今要做的,是如何让贵妃消气。   ——   翌日,周韫早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一夜都未睡好,昨日发生甚多事,她就算心再大,也不可能倒下就睡。   辰时左右,茯苓就到了储秀宫,刘嬷嬷带人迎过去:   “茯苓姑姑怎亲自过来了?若是贵妃娘娘有吩咐,派底下的人过来一趟就可,哪需得茯苓姑姑?”   茯苓平淡地觑了她一眼:“娘娘担心周小主的伤势,让我领着医女过来一趟。”   她扫了眼四周,就看见了长廊上站着的张华裳等人,她顿了下:   “今年储秀宫的规矩倒是不如从前了,明日就是殿选了,怎还这般松散?”   茯苓出了雎椒殿,就代表雎椒殿的脸面,且不说张华裳现在还是秀女,便是她成了主子,待茯苓也得客客气气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说得就是这个理。   刘嬷嬷忙应下:“是奴婢疏忽了。”   雎椒殿的人这般肆意,叫张华裳脸色有一瞬凝滞,又很快恢复自然。   听见茯苓的声音,周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推开窗扇,惊讶地看过去:   “茯苓姑姑?”   茯苓脸色稍稍放软,终于不再搭理其他人,带着医女走过去,服了服身子:   “娘娘不放心姑娘,叫奴婢过来看看。”   她一眼就瞧见周韫泛红肿的眸子,心中知晓她昨日必是哭了许久,终究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茯苓有些心疼地拧了拧眉。   周韫昨日站了许久,脚踝处的伤没见好,反而越发严重了些。   医女替她揉按,疼得她直脸色泛白,额头溢出细汗,紧紧抓着锦被,恨不得趁这个机会哭一场。   茯苓抚了抚她的青丝,轻声和她说:   “顾姑娘因病出宫,姑娘可得快些好起来,待出宫后,好去看望顾姑娘。”   周韫愣愣然许久,才回过神来,眸色稍亮:“因病出宫?”   “是啊,”茯苓笑着擦过她眼角:“快些别哭了,待娘娘看见,又要心疼了。”   刹那间,周韫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放松了些。   然而旁人听见此话的心情,却和周韫大不相同。   杨芸脸上的笑几欲挂不住,她咬着牙,压低声音:“那我们昨日不是白费功夫了嘛!”   张华裳冷眼觑她:“不然呢?”   难不成要去否认贵妃娘娘亲口下的令?   杨芸脸色稍僵。   张华裳却是待不下去,转身甩帕离开。 第6章   张华裳的动静不小,杨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啐骂张华裳不识好歹,顶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只能尴尬回屋。   周韫也被引了注意,抬眸看过去。   她只来得及瞧见张华裳的背影,只一眼,周韫就拧起眉。   其实,她以往和张华裳之间并没什么龃龉,她都有些不明白,张华裳怎就这般针对她了?   但不论如何,顾妍因她而落选是事实,也注定她和张华裳是对立面。   长廊的另一侧,些许贵女坐在石桌旁。   相较于旁人,她们姿态自然得多,即使面对雎椒殿的人,也是不卑不亢。   其中有一位青衣女子,捧着脸,柔柔嘀咕:“张姑娘好似气坏了。”   她头一歪,朝中间坐着的女子看去:“庄姐姐,明日就是选秀,你怎还在看书?”   青衣女子口中的庄姐姐,闻言,从书中抬眸,淡淡地看她一眼:   “选秀结果未定,有些人的心思,太过浮躁了。”   也不知晓她说得是谁。   洛秋时娇笑:“这满院的秀女,恐也就只有庄姐姐才会这般淡定了。”   她视线轻扫过庄宜穗按在书角的指尖,眸子里的笑意越发深了深。   庄宜穗没和她谈笑,又垂眸,将心思沉入书中。   只是久久的,那本书也未曾翻页。   茯苓没有久留,等周韫上好药,就很快离开,毕竟珍贵妃那边还用得着她,离不得太久。   隔着一棵槐树,周韫视线远远地和刘嬷嬷对上,她一手托着脸颊,歪了歪头。   刘嬷嬷动作稍顿,轻微地低下头。   周韫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只一日功夫,她自是不可能给刘嬷嬷多少考虑的时间。   她本也没在刘嬷嬷身上抱多大希望,毕竟刘嬷嬷没想好的话,她也要做其他动作。   皇后会给张华裳留人手,没道理珍贵妃会任由她被欺负。   但好在,刘嬷嬷没叫她失望。   ——   贤王府。   傅昀刚进书房,书房内贴着墙摆着一副书架,在侧壁挂着名画,案桌上的翡翠香炉点着熏香,袅袅白烟升空,淡淡的紫檀香肆溢。   从他及冠后,圣上就让他接管吏部琐事,如今正值科举,他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咚——”   房门被敲响,张崇推门进来,躬身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王爷,昭仪派人来请您进宫一趟。”   傅昀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冷淡询问:“何事。”   “来人并未说明。”   终究那是自家主子的亲生母亲,张崇犹豫着,还是替其说了一句话:“许是昭仪身子不适。”   这话落进傅昀耳里,他干扯了下嘴角。   心想,这张崇总算替那人找了个好借口,不像以往,会说出昭仪想念王爷了这般没经过脑子的话。   明日便是殿选,孟昭仪何故要在此时见他,傅昀心知肚明。   他不耐烦这时去和孟昭仪表演母子情深,恹恹地垂眸,直接道:   “便说本王宫务繁忙,改日在去给她请安。”   张崇应了声,只是在退出去前,突然想起什么,恭敬地说:“还有件事,宫里人传话来说,雎椒殿今日又请太医了。”   傅昀眉心一拧。   他抬起头,沉下脸:“怎么回事?”   “说是昨日受了风,又犯了咳疾。”   一句话落下,张崇心底也犯嘀咕,若是论起来,相较于孟昭仪,王爷倒是和珍贵妃更似亲母子一般。   傅昀停了笔,静了好久,才站起身朝外走:   “去看看母妃。”   张崇心中惊讶他怎改变了主意,眼见他都快没了身影,连忙敛了思绪跟上他。   半个时辰后,宫中,秋凉宫。   傅昀端坐在位置上,手边摆着一杯热茶,几句请安的话说完后,他就一直一言不发。   孟昭仪心底堵着闷气。   傅昀每次进她这宫中,都是这副冷淡的神色,无端看着就叫人厌烦。   不过孟昭仪终究还是记得今日为何叫傅昀进宫,她压着火,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昀儿,母妃今日让你来,是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傅昀心知终于来了,他抬起头看过去:“母妃有话,不妨直说。”   他们之间,说那些子温情的话,过于虚假了些。   孟昭仪听出他言外之意,捏紧手帕,才笑着说:   “这次选秀,你安攸表妹也在,你如今也不小了,该是娶了个正妃了。”   这话一落,别说是傅昀了,就连张崇都一脑子嗡嗡作响。   孟家是何许人家?不过五品官职,这样的人家进王府,良娣的身份都属得高了,昭义倒是敢想,一开口,就是正妃之位。   傅昀倒是没气,或者说,他早就料到如此。   若只是想将人安排进王府,侧妃或者良娣之位,她是傅昀母妃,总能做到的。   但唯独这正妃之位,孟昭仪也不是傻子,就算她再想扶持她母族人,也知晓她母族的人如何也当不了正妃。   除了太子外,圣上甚是看重傅昀这个三子,因此,且不说圣上会同意了,不迁怒她就是好事了。   傅昀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站起来:   “母妃若是真的这般想,就和父皇商议吧,儿臣告退。”   说罢,他连看都不愿再看孟昭仪一眼,转身就走。   在其身后,孟昭仪脸色气得铁青,素琦连忙扶住她:“主子,您快消消气。”   孟昭仪捶着案桌:“你看他,可有一点将本宫这个母妃放在眼底的样子!”   “日日摆着那副死人脸,恐是心中就盼着本宫早些去了,才如了他的意!”   素琦被吓得跪在地上,这话若传出去,恐是殿下要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   她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连忙挥退众人。   傅昀出了秋凉宫,浑身的气压极低,张崇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走了两步,张崇就发现这方向不对劲,好像不是朝宫外去的路,他抬头看了眼,雎椒殿的宫门就在眼前。   张崇抬头,偷看了眼自家王爷的背影,心中泛起嘀咕,王爷当时说的那句,进宫看望母妃,究竟说的是谁?   刚走近雎椒殿,就听见一声:   “娘娘身子不适,恐是无法接待殿下了,安王殿下还是请回吧。”   安王脸上温和的笑稍顿,眼底不着痕迹闪过一丝狐疑。   因着他和周韫的关系,他在雎椒殿从没受过冷待,前段时间,他分明感觉到贵妃对他态度越发温和了些。   怎得短短几日,这雎椒殿的人就变了另一种脸色?   安王生怕情况会发生变化,他眉眼挂上一抹担忧:“母妃身子不适?可有请过太医?”   他口口声声称珍贵妃为母妃,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茯苓不欲和他多说,怕控制不住自己:   “已请过了,娘娘身边离不得人,奴婢就不送安王了。”   她话间皆是送客之意,但安王惯是厚脸皮的,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既然珍母妃身子有碍,五弟还是不要打搅珍母妃休息了。”   安王脸色稍变,转头就见傅昀负手站在不远处,他捏紧了手心,才垂眸说:   “皇兄说的是。”   他话音一顿,转而抬起头,露出些许疑惑:“皇兄怎会在此?”   傅昀扫过茯苓稍有难色的模样,眉眼冷了些,似是被安王问得烦了,只敷衍一句:   “准备去给父皇请安,五弟要一起?”   安王身子微僵,他素来不讨父皇喜欢,所有皇子,只有他及冠后,没甚正经官职,他如何去给父皇请安。   傅昀这句话,不知有意无意,总归是叫他觉得甚是刺耳。   他温和笑着说:“父皇朝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了。”   傅昀只平静点头,掀起眼皮子看向他,仿若是在说,既如此,你还在这作甚?   安王脸上的笑几欲要维持不住,不满傅昀的态度,但他心中也着急贵妃为何会有这般变化,心中藏着事,他匆匆离开。   他走后,茯苓才走出来,请傅昀进去。   这一番,就算傅昀不知前因后果,但也猜到,这是贵妃对安王生了不满了。   他眯了眯眸子,不知怎得,就想起昨日在雎椒殿哭得可怜兮兮的女子,心中生了疑惑,他不动声色地朝里走,一边低声问:   “太医如何说?”   茯苓倒没有实话实说,只简单回道:“如今已无碍了。”   就在傅昀在雎椒殿的时候,与此同时,储秀宫也生了一波不小的乱子。   一声惊叫,直接打破了储秀宫的宁静。   宫人慌乱地跑去寻刘嬷嬷,吓得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嬷嬷,您快去看看,张小主她、她……她起了一脸的红疹!”   刘嬷嬷起身,朝张华裳的厢房赶去,拧眉:   “怎么回事?”   小宫女快要哭出来:“奴婢也不知晓,张小主只是睡了一觉,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周韫刚坐起身,就看见刘嬷嬷带着宫人匆匆从她窗边过去,她轻轻挑了下眉梢。   这么快,就见成效了?   她受了伤,动作不便,可刘茹香却是看过热闹回来了,手捂着胸口,一副后怕不已的表情:   “天哪,周姐姐,你没瞧见,张华裳的那张脸,几乎要没法见人了。”   周韫的确没见到,但也从她的话中知晓大致发生了什么。   她心底清楚,刘嬷嬷不会得罪皇后太狠,这症状顶多维持一段时间罢了。   不过,这也就够了。   刚敛了思绪,周韫就察觉到刘茹香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她抬眸看过去:“这般看着我作甚?”   刘茹香讪讪收回视线。   昨儿刚出了顾妍一事,今日张华裳就遭了殃,她当然会有些多想。   她忽然想到什么,迟疑地发问:   “这、明日就是殿选了,张华裳如今的情况,是不是就要出宫了?”   周韫敛眸:“我怎知晓,毕竟主持选秀的是皇后娘娘。”   “可……”刘茹香些许犹豫,道:“张华裳若是以这副模样参加殿选,岂不是对皇室不敬?” 第7章   半个时辰后,皇后娘娘亲临储秀宫,这还是选秀开始后,各众女第一次看见皇后。   她一身华服,金钗琳琅,被身后十数个宫人簇拥,贵不可言,众秀女皆被震慑住,围着张华裳的厢房远远地站着。   洛秋时侧过头,娇俏地问身边的庄宜穗:   “庄姐姐,你说,张姑娘还有可能留下吗?”   庄宜穗平淡地敛眸:“端看太医的本领。”   洛秋时笑了:“那恐是难了。”   她刚瞧见了,张华裳那张脸,如今可有些叫人倒胃口。   这副模样去面圣,是唯恐吓不倒圣上吗。   周韫将两人对话听进耳里,稍有些恶寒地抖了抖身子。   和张华裳是进宫后才起了龃龉不同,她和庄宜穗二人算是进宫前的恩怨。   这长安城的贵女也不过就那些,来来往往的宴会甚子的,总会遇上。   然而,有人的地方总就会有比较。   她常被拿来和庄宜穗作比较,庄宜穗素来大方得体、又温柔稳重,理所当然,她总是比不过的那个。   庄宜穗还总要在旁人说完后,看似谦虚地捧她一句。   叫周韫如何不觉得厌烦?   也因此,顾妍离宫前,才会特意提醒周韫,叫她小心庄宜穗和张华裳。   张华裳可能是真的被吓住了,扑进皇后怀里,丝毫不见平日的稳重,哭哭啼啼:   “姑姑,我的脸……”   没有一个女子家会不怕毁容,张华裳也不例外。   周韫才听见这消息,也不得不感叹,终究是宫中的老人,知晓什么法子才是最管用的。   若真的像顾妍那般,给张华裳安排一个盗窃的罪名,皇后大可直接压下。   皇后拿开张华裳的手,周韫才看清张华裳现在的模样。   往日姣好的脸颊上一片红疹,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叫人心底怵得慌,一阵恶寒闪过,不愿再看第二眼。   周韫当即撇开眼。   不仅是她,皇后眉眼间的心疼也是一顿,才动了怒,转眸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皇上亲下圣旨,让你来管教众秀女的礼仪,是信任你。”   “可自秀女入宫,前前后后发生了多少事端?”   刘嬷嬷立即跪下:“奴婢愧对皇上和娘娘的信任,请娘娘责罚!”   皇后心中的确不虞,张华裳若是落了选,她张家就需三年才能有女子参加选秀,不仅如此。   一个家族培养出一个嫡女,可不容易,如今嫡女落选,就代表家族之前的付出全部白费。   皇后冷下脸:“今日之事,必要查出真相!”   刘嬷嬷在自己的地盘出事,自然不会落下马脚,是以,坤和宫的人查了半晌,愣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皇后想到什么,忽然将视线投至窗外,落在周韫身上,眸色稍深。   若是秀女所为,不可能动作这么干净。   周韫一愣,没想到就这般什么证据都没有,皇后居然也会怀疑到她身上。   其实皇后倒不是怀疑她,只不过疑心她身后的贵妃罢了。   忽地,一直站在张华裳身边的杨芸开口:   “昨儿顾姑娘偷了张姐姐的玉镯落选,今日张姐姐就受了伤,这也太巧了些吧?”   周韫几欲被气笑了,她冷眼扫过杨芸:   “不知杨姑娘此话何意?”   杨芸倒底是怵周韫的,只低声说:“我不过是觉得过于巧了些。”   周韫眯起眸子:   “杨姑娘既说是顾姐姐偷了张姑娘的东西,那张姑娘才是受害者,怎得还一副心虚害怕报应的模样?”   “周小主慎言!”   皇后身侧的宫人拧眉打断她,显然是觉得她放肆了。   倒是皇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向周韫,却透着股莫名的压迫力。   周韫眸色稍凝,堪堪垂头:“不知臣女哪句话说错了,莫非娘娘也觉得顾姐姐是鸡鸣狗盗之辈?”   她不想和皇后直接对上,却又如何也做不到任由旁人污蔑顾妍。   周韫的态度恭敬,却又咄咄逼人。   皇后还是第一次被晚辈逼到这个地步。   顾大人夫妇居功甚慰,就连圣上心中都记着其几分功劳,顾妍落选后,圣上就训斥了她一番。   甚至因为贵妃早早地下了吩咐,说顾妍只是因病出宫,还当着她的面夸赞贵妃处事得体。   这般,皇后自然不可能当众说出顾妍的不好。   她还没说话,锦素脸色冷了下来,厉声道:   “放肆!竟敢和娘娘这般说话!”   周韫心中冷笑,却是退了一步,躬身:   “若是臣女冒犯了,还请娘娘恕罪。”   不失一丝礼数,却也看似退步实则丝毫未让。   其余秀女震惊地看着她,没敢想,她竟敢为了顾妍和皇后娘娘直接对上。   刘茹香咽了口水,对周韫的大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忽然觉得,张华裳一事的确是周韫做的,也不无可能。   毕竟除了她,哪还有旁人敢如此大胆。   皇后伸手搭在锦素肩上,温声说:“罢了,回来。”   锦素恭敬退回她身后,她才将视线徐徐落在周韫身上,没回答刚刚的话,只笑着赞了一句:   “周姑娘倒是胆识惊人,和贵妃也有几分相似。”   “娘娘谬赞了,臣女何德何能,能和贵妃娘娘相像。”   周韫是故意的,明知皇后心底恶心她姑姑,却偏生要夸她姑姑一句。   储秀宫外匆匆跑进一宫人,走近皇后身边,低声说:“娘娘,贵妃在坤和宫等着您了。”   隐约听见这话的周韫悄悄挺直了脊背。   皇后脸色稍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韫,连安慰的话都没和张华裳说一句,直接带人离开。   皇后这一趟来的,没落下一丝好处,也没能给张华裳作主。   张华裳的哭声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待人群散后,周韫叫宫人扶着她走近张华裳。   张华荣终于没了往日的和善,恶狠狠地瞪向她:“如了你的意,现在你高兴了吧?”   周韫没说话。   就在张华裳狐疑她要做甚时,周韫忽然甩了她一巴掌。   干净利索。   惊得一众人身子微抖,杨芸吓得连退了几步。   被打懵的张华裳才回神,气红了眼,整个人都在发抖:“你竟敢打我?”   区区三品侍郎之女,也敢打她?   谁知晓,周韫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只是冷笑:   “我便是打了,你又能如何?”   她高兴?   一百个张华裳落选,她的顾姐姐也回不来。   姑姑的那道命令,不过粉饰太平罢了,顾姐姐在府中的地位本就一落千丈,如今更不知会如何。   张华裳竟还敢问她,是否如意高兴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张华裳整个人都要疯了,她站起来就要还手,谁知晓刘嬷嬷此时走进来,冷斥道:   “够了!都闹什么呢!”   周韫贴近张华裳耳边说了一句:“皇后娘娘都不愿管你了,你还不知晓,自己已成了弃子?”   张华裳整个身子彻底僵住,周韫刚刚那巴掌都不如这句话给她的打击大。   在刘嬷嬷走近前,周韫若无其事地退了一步,和刘嬷嬷客客气气地说:   “明日就是殿选,我就先回去准备着,不打搅嬷嬷处理公务了。”   刘嬷嬷也看见张华裳脸上的红痕,对周韫将人打落还要踩一脚的性子有所了然,有些忌惮地看向她。   什么处理公务,不过是请张华裳出宫罢了。   毕竟张华荣容貌受损,当然不可能再继续殿选。   张华裳哭得整个人身子都在抖,在周韫要离开之前,一把拉住她,狠狠地盯着她: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可周韫却没那个兴致叫她死得明白,不耐地挥开她的手:   “我若能进你屋子,你会没有一点防范?”   说罢,她不再搭理张华裳,直接转身离开。   张华裳紧盯着她的背影,若不是她,那会是谁?   庄宜穗?洛秋时?邱月?   怀疑来怀疑去,她甚至都怀疑起身边的杨芸来,可直到她被送出宫,她都没能想明白究竟会是谁。   等储秀宫安静下来后,周韫明显就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刘茹香还像以往一样讨好她,却不像之前那般敢凑近她,说话时都多了些紧张。   然而,周韫却是将视线落在躲在床榻上,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的方偌身上,狐疑地眯了眯眸子。   她一直怀疑,那个玉镯是如何进她们屋子的?   现如今,她可能有答案了。   周韫先是坐下来,叫一直受力疼痛的脚踝得到休息,才不紧不慢地喊了方偌一声。   方偌身子轻轻一颤。   刘茹香左右看了看,迟疑地噤了声,明哲保身地退回自己床榻上。   周韫还待再叫,方偌忽然抬起头,噗通一声跪到她脚边,哭得泪流满面:   “周姐姐、周姐姐,您饶了我一次吧!”   “我不是故意的,是张华裳她威胁我,我不敢不听,您饶了我一次吧!求您了!”   方偌本就生得娇小玲珑,如今泪眼朦胧,身子轻颤,怯弱的模样,恐是任何一个男人在这儿,都是要泛起心疼了。   她眼底有害怕、有委屈、有后悔,却独独没有错意和心虚。   周韫垂眸看她,久久的,眉眼间窜上一抹冷意。   她生平最厌恶哪种人?   就是方偌这般。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哭得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她没想过,旁人会因此落得何下场,可能她想过,但她还是做了,还抱着一种她是被迫的、无辜的想法。   周韫知晓她只是一个庶女,又是从地方进京的,胆子小又自卑。   但周韫对她生不了一丝怜惜。   她踢开方偌的手,凉凉说:   “别脏了我的裙子。” 第8章   自选秀圣旨下传,至殿选结束足足三个月。   周韫被嬷嬷恭送出紫禁城,直到时秋、时春撑着油纸伞将她护住,她还有晃神。   这次选秀刚好与前朝科举的时间撞到了一起,圣上甚忙,原是将选秀事宜皆数交给皇后娘娘,今日临近殿选,不知贵妃做了什么,竟是和圣上一同出现在了太和殿。   也因此,周韫殿选过得甚是顺畅,她原想象的那些皇后会在殿选时为难她几分的现象都没有发生。   和殿选前秀女之间的明争暗斗相比,这殿选反倒是安静顺利得叫人觉得有些不真切。   一阵马车轱辘声叫她回神,周韫抬眸,马车已转过了弯,她没看真切。   时秋搀扶着她,猜到她在看什么,压低声音道:   “是长公主府上的马车。”   周韫不着痕迹地拧眉,将自己朝伞下遮了遮,忙说:   “先回府。”   她有半月未回府,心中难免想念,长公主府上的马车为何这时会出现在皇宫前,她也没甚心思多想,只顾着询问:   “父亲和母亲这些日子可好?”   “小姐放心,府上一切都好。”   从皇后回周府的途中,路径国公府,周韫刚掀开珠帘,就见一辆精致的马车从红巷街行过来,最后停在国公府前。   马车甚是眼熟,是顾妍往日常乘的那辆,周韫眸子一亮,刚欲叫马夫停车,余光就瞥见时春和时秋犹犹豫豫的模样。   她意识到什么,眉眼一沉:   “说。”   时秋顿了顿,迟疑地说:“有一事,奴婢刚忘了和小姐说。”   周韫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闻顾小姐、她……她回郭城了。”   时秋之所有用回这个字,是因为顾妍外祖母家就立足于郭城,顾妍当年和周韫相识时,就是在郭城。   就是这时,那辆马车里的人走了下来,是顾家二爷、也就是如今国公府的世子之女,顾娇。   刹那间,时秋只觉得自家小姐呼吸重了些,她抬眸,就看见小姐红着眼别过头。   时春和时秋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   马车停在周府前,已是半个时辰后。   周府前,周韫的两位兄长和几位庶妹都候在门口等着,马车甫停下,就有人摆好了木梯。   周韫被扶着下车,就听见一阵鞭炮声,她吓得一跳,脚踝处疼痛顿时蔓延上来,她脸色一白,险些落下泪来。   在宫中受的委屈,和刚听闻顾妍消息的自责情绪在一起,叫她鼻尖泛酸。   周延骁哭笑不得地走上前:   “小妹进宫半月,倒是越发娇气了。”   话音尚未落下,就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话音顿停,拧起眉:   “在宫中受欺负了?”   话音甫落,就见周韫狠狠地点了下头。   周延安想到什么,眸色微变,打发了准备上前的几个庶妹,叫时秋扶好她,和她一起往里走,才低声说:   “安王一事,贵妃已经传信回来了,你放心,他既敢这般对你,就是不曾将我周府放在眼底,父亲和贵妃自不会坐视不理的。”   和周韫不同,周延安一向称呼珍贵妃为贵妃,不是不亲近,而是规矩如此。   周韫可以任性,但他是周府的嫡长子,肩上的担子重,自然也就肆意不起来。   周韫知晓他误会了,但也没解释,只和他一起往里走。   她心里藏着事,等见过母亲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时秋觑着她的脸色,犹豫说:“厨房冰了些小姐爱吃的豆乳,小姐可尝些?”   周韫哪有那些心思,刚刚兄长的话提醒了她,她还有些事没做。   她拧着眉,将之前安王送于她的物件皆数扔出,吩咐时春:   “将这些都毁了去。”   安王敢拿来送给她的,不外乎都是些珍贵物件,但周韫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叫人处理了去。   周韫心里有气,顾妍一事也堵在她心中,叫她烦躁又不得法子。   时秋见状,忙想着法子叫她分心:“小姐,表少爷近日也回京了,前些日子送了些礼物进府,小姐可要瞧瞧?”   时秋口中的表少爷,名唤江和辰,是周夫人母族江府的幼子,许他是府上最小的那个,往日对周韫倒甚是疼爱。   但有一点,江和辰被府上宠得太过,倒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混账感觉。   时秋话音甫落,周韫一顿,眸子稍稍眯起。   “表哥回京了?”   时秋不明所以,却如实地点了点头。   周韫放松下身子,忽地笑了下:“派人去江府传个信,就说我许久未见表哥了,请他到府上一叙。”   选秀结果,恐还要三两日才能得出结果。   而江和辰是在翌日就到了周府的,他模样生得好,往日里素来没有规矩,今日倒是离周韫还远远的,就停了下来。   他斜着眸子,轻笑:“表妹这一出宫,就寻我,可又是有何事要求我?”   周韫今日穿了身素净的褶叶裙,没怎么施妆,模样精致素净,眸子一红,就叫人心疼得厉害。   江和辰倒抽了口气,后槽牙一疼:   “你快些别哭了,我又不是不帮你。”   他比周家的两位表兄更了解他这位表妹,性子又娇又傲,心思算不得深却偏生有些毒。   是以,他的确疼这个表妹,却如何也生不出那种心思。   周韫瞪了他一眼,招手叫他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   江和辰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消了下去,等周韫话说完,他斜斜觑了周韫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若是狠下心来,倒真叫人不寒而栗。   他低叹了口气:“你这是要害死我。”   话这般说着,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周韫偷看了他一眼,抿紧唇,低下头:“麻烦表哥了。”   江和辰听她这话后,只吊儿郎当地嗤笑了声,拍了拍她的头,倒底念着她自幼喊了那么年的表哥,提点了一句:   “你既然快要嫁人了,一些心思且藏着些。”   他不叫她收敛,只叫她藏起来。   她日后要嫁的人家,那些子后院,又哪是好想与的,没点心思,恐也活不了多久。   江和辰常被人说没个正形,却也比谁都清楚,这儿时的情谊能叫他如今帮着她,可日后呢?   时间一长,她能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   江和辰没待太久,一刻钟的时间罢了,他就离开了周府。   ——   六月十六这日,宫中的圣旨终于下来。   周府嫡长女于八月初八,以侧妃之位入贤王府。   刚得消息时,周韫硬生生地愣在了原地,如今长成的皇子就那几位,她不是没想过她会进贤王府。   但圣旨真正下来那一刻,还是叫她有些失神。   传旨公公有意卖她一个好,也叫她知晓了这次进贤王府的有哪些人。   除了她这个侧妃外,周韫最想知晓的,就是贤王正妃是何人。   公公说出庄宜穗时,周韫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的笑。   这次选秀的贵女那么多,怎就那么巧,叫她两人进了同一府上?   传旨公公刚走,周韫就烦躁地拧了拧眉。   周延安也摇头:“若非是……小妹何至于如此。”   说是侧妃,其实还不过是妾氏,说着好听罢了。   他没说明,但省略的话,却不言而喻。   周夫人早就红了眼,进了房间后,就顾不得礼数规矩,气狠狠地骂了安王几句,拽着周韫的手:   “委屈我儿了。”   周韫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低声安慰她:   “娘,日后这话就别说了,再如何,也总比进了安王府要好。”   倒不是贤王侧妃的身份委屈周韫了,只是这一旦为妾,日后的嫡庶分明又岂止是说说而已。   也没太多时间给周府的人去调节心情,离八月初八,只剩不到两月时间。   府中之前给周韫备好的嫁妆如今也得整改,总是越不过正妃去的,这些物件都是周韫自幼,府上就一点点给她备好的。   周夫人舍不得委屈周韫,索性将那些省下的嫁妆全部换成银票给周韫私下收好,原先定好的铺子又加了两个。   待周府将这些忙好,时间转眼就进了八月。   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玉蝶的,一切礼数和正妃相差无几,但这正红色的嫁衣却是如何都穿不得了。   周韫之前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礼部将嫁衣送进周府,她才第一次感到落差和怅然。   她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日后,她再也穿不得她最爱的红色衣裳了。   周韫看着那身粉色嫁衣,静静坐了一日。   这消息传进傅昀耳里时,他一顿,才缓缓放下笔,将张崇唤进来:   “锦和苑可收拾好了?”   张崇忙躬身说:“王爷放心,早就收拾好了。”   这锦和苑,是府中除了正院外最好的一处院子了,比不得正院繁华气派,却胜在精致贵重,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锦和苑离前院甚近。   傅昀思忖了片刻,吩咐:   “将那件琉璃盏灯也放进去。”   张崇惊讶了下。   这琉璃盏灯,是王爷升为亲王时,圣上特意赏的,往日一直被收在王爷私库中,没想到如今倒是进了锦和苑中。   傅昀见他没动,抬头,有些不耐地看他:   “还在这儿作甚?”   张崇讪笑:“是,奴才这就去办。” 第9章   临近八月初八前几日,一则消息轰动了整个长安城。   安王殿下在红巷街纵马,却不慎落马摔断了腿。   不知谁传得消息,越传越离谱,最后传进周韫耳里时,就变成了安王那处也摔坏了。   彼时,周韫正在和周夫人商讨嫁妆,听言,眸色轻闪,想起昨日江和辰给她传进的信。   至此,周韫也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   毕竟自古以来,就没有残疾之人登上皇位的。   伴随着安王受伤的消息,八月初八这日终于到了。   往日作少女披散在背后的青丝皆数束起,周韫看着铜镜里的人,她细细地描了眉,添上了几分少妇的妩媚,柳眉媚眼,瓷白的脸上映着绯红,美得惊人。   余光瞥见身上的粉色嫁衣,她抚着脸颊,忽然敛眸浅笑了下。   便只是妾氏,她也总要过得好的。   一阵热闹,夹杂着周夫人不舍的压抑哭声,周延安将她背至府外。   她伏在周延安的后背上,低低唤了声:“哥。”   些许迷茫和不舍混杂,从今以后,旁人提起她,不会再说是户部侍郎周大人的女儿,而是贤王府的周侧妃。   周延安脚步一顿,周韫看不清他神色,却能听见他声音一如往日稳重:   “侧妃放心,周府会一直在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韫没再说话,眸子终于一点点地泛红,泪珠子悄无声息落进周延安脖颈里,滚烫得灼人。   若说侧妃和正妃之礼有哪里不同,那就是正妃需王爷亲自迎,而侧妃就不用。   轿子一路平稳到贤王府,傅昀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他不出来迎,也合规矩,既出来了,就代表了他对周韫的看重。   周韫一路都在胡思乱想,等轿子停下后,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隔着盖头,周韫也能察觉到外面的热闹。   她忽然在想,贤王有没有出府迎她?   珠帘被人掀开,周韫什么都看不见,却闻得一阵清淡的檀木香,陡然松了口气,她迟疑着,还是说了句:   “是王爷吗?”   傅昀有些意外。   他往日也见过她数次,从没听她用过这种语气说话,软软糯糯的,似是夹杂着不安,单一出声,就让人知晓,她是在同你撒娇。   傅昀眉眼间冷淡消褪了几分,牵起她的手,低沉“嗯”了声。   只这一声,周韫眸子里刚生的期盼顿时被尽数敛去。   她将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旁人看不见的盖头里,她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唇。   她不太喜欢性子沉闷的人。   会让她觉得些许无趣。   直到她被送进房间,她才从这种情绪中回过神来,四周一片寂静,叫她心生一丝好奇,有些坐立不安。   刚刚失神,叫她竟不知晓此时到了哪一步骤?   时秋和时春是一起进王府的,时秋见她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猜到什么,忙低声说:   “侧妃,王爷去前院了。”   这时,房间里一位较为年长的嬷嬷忽然恭敬开口:“王爷吩咐,若是侧妃饿了,可先用些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推门的声音,周韫看不清,但时秋却瞧得清楚,是婢女端着什么吃食进来的。   一碗放在豆乳中的糯米丸子,瞧着就叫人口中生津。   时秋也怕自家主子饿坏了,但还是有些迟疑阻拦:“可这盖头……”   周韫连动都未动,且不说她没听见王爷是否当真下了这吩咐,她刚进府邸,这后院里都有些何人物,她都不清楚,哪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必了,本妃还不饿。”   上了玉蝶后,她就成了贤王府侧妃,这句本妃,她自称得起,甚是从容。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透着些许不耐,叫那嬷嬷还想劝的话顿时咽下。   只这一句话,众人就知晓,这位侧妃主子,恐不是什么性子好想与的,当下满屋子的婢女头又低了几分。   至今为止,周韫是府上身份最高的主子,旁人不知晓,她们这些府上伺候的如何不知?   这锦和苑,是前院张崇仔细盯着收拾出来,王爷的态度早说明了,对这位侧妃的看重。   就在婢女要将那碗糯米丸子端下去时,周韫听见动静,忽然说:   “先放着罢,本妃待会再用。”   先前说话的嬷嬷有些迟疑:“可,这放在哪儿?”   床榻前的那张桌子摆满桂圆枣子,中间放着一银盘,上面摆着酒盅,若将糯米丸子放上去,难免会有些格格不入。   盖头下,周韫冷着脸,没说话。   若何事都要她给想法子,还要她们做奴才的有何用?   时秋倒是猜出她的用意,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屋里众人,一边说:“先放在桌子上吧。”   半个时辰后,府中的热闹才渐渐退去。   意识到什么,周韫立即挺直了脊背,就在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低沉吩咐了一句:“都出去吧。”   时秋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才跟着服身行礼退了出去。   周韫听见一道阖门声,紧接着,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一缕紧张倏地窜上心头,她绷直了身子。   眼前忽然恢复光亮,周韫下意识地阖眸,待适应后,她才渐渐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身喜服的傅昀。   红色将傅昀身上的冷淡气息掩去几分,那副好样貌就更显眼了些,他饮了些酒,往日透彻锐利的眸子现在多了似醉意,也没了平日那股怵人的冰冷气息。   傅昀原本是在等她适应,可却见眼前女子眸底稍亮,渐渐弯起,似藏了几分悦色。   往日周韫只知晓贤王模样生得好,却不知晓他竟生得这么好看,耳根渐渐冒起热气,一路直烧上脸颊,意识到两人如今的身份后,她似羞涩垂眸,低低唤了句:   “王爷……”   不自觉放软的嗓音,叫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他低下头,问她:“饿了吗?”   说不饿是假的,周韫立刻消了那些旖旎心思,点了点头。   傅昀扫了眼桌子上一口没动的糯米丸子,什么都没问,转身出去吩咐下人给她煮碗清淡的粥。   在他身后,周韫不着痕迹地轻拧眉,王爷什么都没说,看来是她想得多了。   叫她先用些东西,的确是王爷的吩咐。   不过周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谨慎些总是无错的。   一刻钟后,婢女端着粥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下人抬进来的热水,周韫刚拿起汤勺,耳根子就不自觉热了起来,险些被呛住。   傅昀什么都没说,进了屏风后面。   水流声偶尔流动,隐隐约约传来,周韫捏着勺子的手有些许轻颤,这一碗粥,很快地就见了底,却喝得不甚自在。   她双手缠在一起,即便没有对着铜镜,她也能猜到,自己如今定然脸颊皆是嫣红。   周韫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抿着,不自觉拧起眉。   这和之前娘亲说的都不一样。   娘亲同她说,掀了盖头后,就羞涩埋首,随后就会像是那本小册子上发生的事情一样,叫她尽量忍着受着。   可,好像没说,她会先用粥,还是在王爷沐浴时候用粥。   那如今,这种情况,她该怎么办?   这时,屏风后传来动静,周韫浑身有些僵硬,她不知道自己转过去会看见什么,后背紧绷。   身后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忽地,有手掌搭上她的肩膀,傅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背后,扫了眼她面前空了的碗,低声问了句:   “可还饿?”   莫名的,周韫就想起那日在宫中,他也是这样的语气,问她,可还能走了?   而如今,他和她近在咫尺,话里似还压着些情绪。   周韫没听懂,却耳根子稍红,隐约知晓了什么,在红烛燃烧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何时到了床榻上,衣裳渐褪,之后的事,周韫就记得不太清了。   她只能将手搭在眼上,遮住不受控制泛红的眸子,渐渐春意昂然,另一只手无力地抓在男人肩膀上,呜咽地咬唇,咽下许多破碎声。   待意识陷入黑暗时,她才理解娘亲为何会和她说那句话。   可不就是尽量忍着受着。   这一夜,锦和苑直到深夜才叫水,许多院子也才将将熄灯。   翌日,周韫是被时秋唤醒的,床幔被拉开,阳光透过楹窗进来,周韫不适地拧了拧眉,艰难地睁开眸子,愣了许久,才想起昨夜里发生了什么。   她脸颊噌得烧红。   时秋忍着笑和羞涩,低声说:“侧妃该起了,徐良娣她们都在外间候着了。”   周韫愣然:“她们来作甚?”   “侧妃昨日刚进府,她们合该来给侧妃请安的。”   周韫没当上正妃,也不耐烦应付她们,但正如时秋所言,她刚进府,是该见见这府上的人。   她忍着乏意坐起来,才意外地发现身子虽酸疼,但却还算清爽。   周韫没敢多回想,叫时秋伺候她起床。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想起来,侧头疑惑问上一句:“王爷呢?”   时秋替她整理着衣襟,分出一丝心神回答她:   “应是还未下朝。”   周韫抚眉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正妃和侧妃看似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最起码,王爷和正妃大婚时会有的三日沐休,是此时她没有的。   此时,外间有些动静传进来,周韫眉眼间浮上烦躁,阖眸吐出几个字:   “当真聒噪。” 第10章   锦和苑,周韫还未出来,但外间却一片热闹。   徐良娣等人已在外间等了近半个时辰,久没等到人,就有人耐不住性子说起来话来:   “自徐姐姐生病后,妾身好久未见徐姐姐走出院子了。”   说话的人,是府上的另一位刘良娣,她穿着身嫩黄色的褶裙,衬得她甚是娇憨,她进府比徐氏晚,纵使地位相当,也只能喊上一句徐姐姐。   徐良娣捏着帕子,抵在唇间,轻轻咳嗽了声,堪堪回应了句:   “叫妹妹担心了。”   刘良娣还欲说什么,忽然听见珠帘被掀起的声音,倏地,她噤了声,抬头朝内室出口处看去。   周韫穿不得红衣,却也如何不愿穿昨日那身粉色,她今日一袭胭脂色锦缎裙,不若往日张扬,却衬得她甚是娇媚,白皙赛雪的脸颊上透着抹嫣红,那分新添的少妇韵味,落在有心人眼底都甚不是滋味。   刘良娣刚刚捧脸故作的娇憨尽数褪去,情不自禁地拧了下眉。   圣旨初下,她就听人说起过,她们将进府的周侧妃姿色过人。   可她听过就过,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徐良娣进府前,也是江南有名的美人,这王府后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可,当真正看见周侧妃时,她才知晓,为何当初说话的那人一副忌惮的神色。   刘良娣忽地去看徐良娣,果然见徐良娣也怔住,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着白,刘良娣顿时放松下来。   总归侧妃进府,先着急的也不该是她。   周韫没在乎旁人在想些什么,不紧不慢地走近主位坐好,她腰肢还泛着酸疼,倚在黄梨木椅上,刚坐稳,就听见几声:   “妾身给侧妃请安。”   稍顿,周韫才懒懒抬眸,先前在内室,时秋和她说了些府中的情况,她只大致对得上人,她随意摆了摆手:   “皆起吧。”   话落,想了想,毕竟初来乍到,她又添了句:“叫各位妹妹久等了。”   “侧妃说得何话,是妾身想早些见到侧妃,才扰了侧妃宁静。”   刘良娣笑吟吟地接话,话也说得热切,听不出几分真假。   说罢,她哎呀了声,忙添上一句:“瞧妾身这记性,侧妃姐姐刚进府,恐是还不认识妾身,妾身刘氏。”   对面的徐良娣见她这副模样,轻轻侧头,对她的作态有些看不上眼。   周韫倒是觑了她一眼,觉得她还算有些眼力劲,其余人光说了妾身两个字,她怎知晓谁是谁?   婢女端着茶水奉上,这时,徐良娣忽然掩唇咳嗽起来,伸手将茶水推得远了些。   时秋本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众人,看到这幕后,直接拧起了眉。   茶水是由她们院子里的人端上来的,徐良娣这副态度,多多少少有些不敬重。   周韫听见咳嗽转过来时,也将徐良娣的动作看尽眼底,她忽地眉梢轻动,似不解地笑了笑:   “可是这茶水不和徐妹妹的胃口?”   徐良娣动作微动,她还未说话,对面的刘良娣就替她回答了,娇憨笑着:   “侧妃姐姐有所不知,徐姐姐她身子骨不好,喝茶总要过滤得一干二净,才愿意喝上一口,连平时的膳时都很少有合口,需得厨房精心伺候才可。”   这番挤兑的话,算不得多高明,但刘良娣脸上挂的皆是笑,就有些恶心人了。   索性被恶心的不是她,周韫没在意,反而乐得看戏,总归她可没心思去叫人给徐良娣过滤茶水,爱喝不喝。   她觑了眼徐良娣的脸色,才缓缓地说:   “原是如此,怨不得本妃见徐妹妹的脸色有些差。”   刘良娣接话:“爷心疼徐姐姐,向来都是让徐姐姐在院子中休息的,今日在侧妃院子中见到徐姐姐,妾身也很是惊讶呢。”   徐良娣一直没说话,此时也只说了句:   “爷向来公平,待妹妹也是极好的。”   她声音柔柔的,叫人听不出她什么情绪,但那态度,明显是没将刘良娣放在心上的。   那句话,与其说是在和刘良娣说话,倒不如说是特意说给周韫听的。   周韫眸色稍深,单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也看得出这府上原先是什么光景了,也难怪刘良娣会一直给她上眼药水。   她不耐烦听这些,索性人也见过了,她也就直接打发人离开。   人刚走,身侧的时春就没忍住说了句:“这身子,恐怕是比公主还要娇贵。”   她没明说在指谁,但听了刚才刘良娣话的几人都知晓她在说谁。   时秋轻瞪了时春一眼:“就你会说话,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时春缩了缩脑袋,没敢再多说。   倒是周韫烦躁了一上午的心情忽然好了,她没忍住,眉梢松动,笑出了声:   “可不就是。”   据她所知,这位徐良娣只是江南五品官的女儿,也不知府中是如何精细养着的,才养出这身子。   见主子笑了,时秋也不好再说时春什么,只还是低叹了口气:   “刘良娣分明是想叫侧妃心里不好受,侧妃怎得还笑。”   刘良娣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就是和主子说,徐良娣往日受宠,主子这才进府第二日,听见这话,心里能好受?   周韫自是知晓时秋的意思,但刘良娣的那些话,在她听来,不痛不痒的。   想怂恿她去对付徐良娣?哪那么容易。   这时,外帘忽地被掀开,婢女跑进来:   “侧妃娘娘,王爷回府了。”   房间里的笑声一顿,周韫下意识地觉得腰肢又开始酸疼,她抖了抖身子,脸上难得出现抹犹豫神色。   她昨日刚入府,又和王爷刚行过那亲密事,早上醒来时,也期待着想过要王爷在身边。   可如今她清醒过来,王爷那般沉闷的性子,若真的过来了,她还真的不知晓该和他说些什么。   时秋看得好笑:“侧妃在想些什么?”   周韫心里的想法不好与人言,明面上只是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鸣碎院。   徐良娣一回到院子,就捂着唇咳嗽了几声,她咳得脸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   身侧的婢女泠玢担忧地替她抚着后背,等她平复下来后,才迟疑地说:   “主子,今日刘良娣在侧妃面前那样编排您,您怎得也不反驳一声?”   徐良娣推开她的手,反问:“我为何要反驳?”   泠玢讪讪:“可,毕竟那是侧妃,若是侧妃对您生了不满……”   “再过些日子,另一位侧妃就要进府了,她哪会有心思注意到我。”   徐良娣紧抿着唇,颇有些油盐不进,泠玢还想再说什么,婢女就端了汤药进来,泠玢只好闭上嘴。   徐良娣接过药,细眉蹙在一起,却久久没喝。   泠玢在一旁着急:“主子,药快要凉了。”   却不想,徐良娣直接将药递给她:“倒掉。”   她话音还如以往一样柔柔弱弱的,听着就叫人心生怜惜,但泠玢却觉得一股凉意:“主子,您昨日就未喝药了,太医说过,主子的药断不得啊!”   徐良娣呼吸有些急促,她伏在榻上,阖上眸子,用极低的声音说:   “新人一个接一个进府,身子再好,见不得王爷,又有何用……”   忽顿,她话音一转:“前些日子吩咐你准备的药,每日都要备好。”   泠玢涩着嗓子,知晓自己是劝不住主子了,把药倒掉时,手都在轻颤抖。   ——   傅昀刚进府,就转头问了身边的张崇:   “侧妃醒了吗?”   张崇一直待在府中,知晓昨日侧妃刚进府,王爷对侧妃又看重,自然不会忘记打听锦和苑的事,当下躬身回答:   “醒了,早上徐主子几位还去锦和苑请安了。”   傅昀随意点了点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锦和苑离前院不远,半刻钟后,他就进了锦和苑。   周韫得到消息时,正在用膳,匆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迎出来。   她手忙脚乱的,一个没注意,险些和要进门的傅昀撞在一起,幸好周韫手疾眼快,及时拉住时秋稳住身子,直接顺势屈膝行礼:   “妾身给爷请安。”   傅昀没想到她这么敏捷,刚欲伸出去扶她的手,就这样顿在了原地。   身后的张崇见状,心中倒抽了一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以往,他只见过后院主子故意往主子爷身上跌的,倒还没见过,主子爷都伸手去扶了,却自个儿站稳的主子。   请安的话刚说出口,周韫就懊恼地紧闭上眼。   她适才有些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在闺阁时,不得与外男亲近,就这般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傅昀盯着她头顶许久,才弯腰扶起她,不知是贬是夸:   “反应倒是快。”   周韫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她听出了这话中的那点嘲弄,没想到王爷那么沉闷的性子竟会说出这话。   待回过神来,她才脸颊一红,有些窘迫地小声解释:   “妾身只是还有些没适应……”   没适应什么?   周韫没说。   傅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忽地想起了她昨日一身嫁衣被他牵出轿子的情景。   许是见过她一袭红衣骄傲似暖阳的模样,昨日他掀起盖头时,惊艳过后便只余一抹可惜。   那一身粉色嫁衣,任谁看了,恐都要说一句:   ——不衬她。   傅昀敛眸,牵住了她的手,低沉开口:   “无妨。”   “慢慢来。” 第11章   周韫有些摸不清王爷的意思。   按理说,她和王爷之前并未有多少交集,在选秀前,两人说过的话,恐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外界都在传王爷性子冷淡,对旁人漠视,她离得远看见了,也觉得怵得慌。   除此之外,她对王爷没甚了解,可今日听了刘良娣的话后,心中有些许猜测,王爷许是对后院女子并不苛刻?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和傅昀往里走,内室圆桌上的膳食用了一半,还未撤下,傅昀瞧见了,周韫也瞧见了,当下窘得很,忙叫人撤了下去。   如今刚过辰时,论用早膳有些晚,用午膳又过早了些。   傅昀隐约猜到她许是刚醒,至于原因,他心知肚明。   他偏眼看去,就将女子有些拘谨的样子看在眼底。   刚进府的女子,少有不拘谨的,他以往没理会过,再不习惯,待上些日子,总也会慢慢适应的。   可周韫在他这里有些特别,这人是他亲自和贵妃求来的。   向贵妃求了她时,他应过贵妃,尽量叫她过得舒坦些,如今,他也不拘着她,拦住要撤食的下人,在她视线中摇了摇头:   “你用吧,本王进去换身衣裳。”   收拾锦和苑时,张崇就放了些傅昀的衣裳在里面,周韫醒来时也有瞧见。   但人都进了院,她自个儿在这儿用膳?   周韫干不出这事,说到底,是她和傅昀还不熟悉。   傅昀外衫刚褪下,就听见碗碟轻碰的动静,他挥手叫准备上前伺候他更衣的张崇退下。   张崇难得偷看了他眼,没琢磨清楚他要干什么。   傅昀静站了会儿,没等到外面那人跟着进来,也没有听见那句“妾身来伺候爷更衣”,顿时知晓这人心中是没有伺候人的这个概念了。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斜睨向张崇:   “还愣着作甚?”   他此时倒觉得张崇没眼力见了,张崇憋着笑,赶紧走过来伺候他换衣裳。   须臾后,傅昀换好衣裳,走出来就看见那女子倚在软榻上,一手无意识地搭在腰间,稍阖着眸子,眉梢处挂着疲乏。   傅昀一顿,刚刚想的要改改侧妃性子的想法顿消了去。   他这位刚进府的侧妃,往日在府中如何被娇宠着的,他不太清楚,但每年她进宫陪贵妃小住的日子,却是比真正的公主还要自在。   索性正妃还未进府,倒也不必这么早就管着她。   这般想着,他刚朝人走近,就见小姑娘噌得下坐了起来,浅光映下,她那双眸子里似藏着些说不透的风情。   傅昀心中稍动,又有些想发笑,看向她眸子底也多了些温意。   性子娇些没关系,但不知处境地娇着总是不讨喜的,好在她知晓如今是何情形,正如她所说,她只是还未适应好。   周韫猝不及防看见他笑了下,有些愣住,跪坐在榻上,竟直接问他:   “爷在笑什么?”   她那软榻留了些空地,傅昀刚好坐上,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指尖轻轻捏着,没回答她的话,只低低地问:“疼了?”   疼自是疼的,她身子娇气,早上醒来时,就看见腰窝处印着两处青色。   但这姿势,太过亲近了些,周韫身子绷得紧紧的,脸颊羞红一片,那抹烧热直至耳根,才回过神,伏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软软哝了声:   “疼。”   周韫只觉得,或许这世间男子都和娘亲说的一样,对榻上的女子很少有能冷着脸的。   即使这男子是贤王,也是如此。   半晌后,周韫暗暗地瞅了他一眼,别看傅昀按得认真,但倒底是第一次做这事,周韫没觉得多舒服,只是心里多些虚荣罢了。   她昨日初尝那事,还没尝出什么滋味来,就晕晕乎乎睡了过去,如今那敏感处落在旁人手里,叫她脖颈都泛起了些潮红。   下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屋子力只剩周韫和傅昀两人,静悄悄地,旖旎四起。   周韫忍得难受,埋在傅昀脖颈处低低呼着气,湿漉漉地喊了声:“爷……”   这一声出来,周韫就狠狠地阖上了眸子,昨夜的情形又浮上脑海。   傅昀也停了手,喉间滚动了下,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低沉开口:“起来。”   周韫仰头,眼尾红红的,皆是春意和风情,有些茫然地看他。   但心底生了狐疑。   他那动作,不就是想要做那事?   她给台阶让他下,他怎得还停了下来?   周韫生了羞恼,坐起身后就背对着他,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   傅昀不知她恼了,他只是顾及她昨夜刚经人事,毕竟她刚还口口声声说疼,如今见她背过身,也只当她是羞了,待冲动下去后,他才独自起身,平静问她:   “饿了吗?”   周韫恼得不想理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闷声点了点头。   傅昀倏地沉了眉,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他按住人的肩膀,将人转过身,就见她眸子泪湿湿的,如何也不像羞的,反倒像是委屈。   傅昀沉默了会儿,才问:   “怎么了?”   周韫偏过头,作势推开他的手,实话羞于和人说,只能闷闷道:   “妾身无事,只是有些想家了。”   这话没叫傅昀相信,若不委屈,怎昨日刚进府,今日就想家了?   她这小性子太过突然,傅昀眸子中原本那点子温情淡了下来:“是今日徐氏等人叫你不高兴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短短时间内,她还能因何委屈上。   周韫那口气顿时泄了,和榆木脑袋说什么?   她斜嗔了傅昀一眼,手上动作没好气地擦着眼角,声音却是软了下来:“爷莫问了,妾身有些饿了。”   她那记眼神,反倒是叫傅昀猜出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倒是他猜错了她的心思,以为她是疼得厉害,才会出声推辞不愿。   但气氛断了,他那点心思也散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吩咐人传膳。   待用完膳后,傅昀就没久待,毕竟前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忙。   出了锦和苑,傅昀想起她刚用膳的模样,捏了捏眉心,吩咐了一句:   “日后叫徐氏她们晚些去请安。”   免得她又没时间用早膳。   张崇微愣,才迟疑地出声提醒:“爷,按规矩,除了第一日,许良娣她们无需去给侧妃请安。”   那是正妃才有的待遇。   傅昀一顿,良久才淡淡地“嗯”了声。   张崇噤声,其实隐隐有些后悔,什么规不规矩的,这王府,主子爷不就是规矩?   主子爷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何必去多提醒那句。   只是他真心琢磨不透主子爷对侧妃的想法,说是喜欢,倒也不尽然,若是没看上,这态度又比对徐良娣等人好上不知多少。   但细想了想,他又觉得依着主子爷对侧妃的看重,他这句提醒倒也没错,不然日后正妃进了府,侧妃岂不是招了正妃的眼?   ——   傅昀离开后,周韫终于有时间见见这满院子的人。   锦和苑的下人都是张崇亲自安排的,知晓她会带两人进府,就给安排了六个婢女,两个守门的嬷嬷和四个小太监。   十数个下人跪了一地,周韫单瞧着,也瞧不出什么来,她只倚在榻上,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既进了本妃这院子,就该知晓自己的身份,生而为人,都不容易,仔细着别牵累了家人。”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但底下的人即使昨日就知晓这位侧妃不是个好性子的,现在也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正如她所说,这人在世上,哪能没有个牵挂。   她张口就是叫别牵累家人,比任何威胁的话都有用。   周韫也知晓,这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计,给时春使了个眼色,几个荷包就散了下去。   她又重新笑起来,眸眼明媚,她指了两个人,叫她们也进屋伺候着,就摆摆手,叫她们都散了去。   待人散后,周韫就敛了笑,时秋也在一旁说:   “还是进府时间太短了,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衷心的。”   周韫也知晓这事的重要性,当下说:“你这些时间盯着些,这内室,除了你和时春,无人时,就不要叫旁人进来了。”   时秋应了下来,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向周韫。   周韫抬眸:“有事就说,作甚这般扭扭捏捏的?”   时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   “侧妃对王爷是不是有些不够亲近?”   话音甫落,周韫就想起刚刚的事,顿时气闷,蹙眉地看向时秋:“本妃还待他不亲近?”   她都那么舍下面子和矜持了,还要她怎样?   “再过半月,洛侧妃就要进府了,侧妃若不趁这段时间好好笼络王爷的心,届时……”   时秋没再说,将那些担忧心思全部咽下。   但周韫听得出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她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哪那般容易?”   连时秋都能想到,徐氏和刘氏会想不到?   若爷那么好笼络,今日后院的人来请安时,也不会那般规矩了。   说是这般说,但周韫依旧悄悄抿紧了唇。   她嘀咕了声:“便是洛秋时进府,也不见得她就讨爷喜欢了。”   说罢,她忽地想起什么,眉梢微动,掩唇轻笑:   “她进府才好呢,待正妃也进来了,那才有好戏看。”   尚在闺阁时,洛秋时和庄宜穗就是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如今正好,真叫她们成了姐妹。   周韫倒想看看,这二人日后会是何情景? 第12章   天际刚挂上一抹红霞余辉,前院就传来了消息。   王爷今日在锦和苑用晚膳。   周韫没惊讶,这是她进府的第二日,若傅昀不进她院子,那才是真正地打她脸。   传话的人刚走,周韫就吩咐人去了厨房传膳。   前院,得了消息的张崇推门进去,书房内,傅昀还在伏案处理公务,张崇恭敬垂头:   “爷,听说锦和苑已经传膳了。”   未尽之言,您瞧着,是不是该过去了?   傅昀刚撂下笔,还未说话,就听外面起了些许动静,他掀起眼皮子,朝张崇看去。   张崇心里骂了外面的兔崽子一句,连忙说:   “奴才出去看看。”   说完,他没敢看主子爷的脸色,连忙退了出来。   一出来,他就对上小德子苦皱着的一张脸:“公公,鸣碎院传来消息,徐良娣又发病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前院这些伺候的人的心酸。   张崇顿时拧起了眉,觉得徐良娣这是在给他找麻烦。   搁以往,这后院徐良娣身份最高,也颇为受宠,张崇自是不介意替她进去传个话的,但如今主子爷去锦和苑用膳的消息都传了出去,徐良娣再来这么一出,就有些不懂事了。   可徐良娣的身子又的确是真不好,张崇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否真的发了病。   心中腹诽无数,但张崇倒底还是拧眉说了句:   “叫人等着,我进去问问主子爷。”   身后的门忽然被踢开,傅昀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这模样,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张崇噤声埋首,低低禀明:“爷,徐主子病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越过门,傅昀清楚地看见徐良娣身边泠玢站在外面,脸上的表情是都要急哭了,这模样作不得假。   以往徐氏病了,他皆是去看的。   也知晓,徐氏做不出装病的事,她身子的确不好,每次发病都近乎要去了半条命。   前院外站着的泠玢,心底直打着鼓,她不敢保证主子爷会跟着她回去,但又不可避免地生了丝期待。   眼见着主子爷朝她走来,泠玢心底才松了口气。   傅昀阴寒着脸:   “带路。”   消息传进锦和苑时,时春刚领着婢女摆好膳,周韫正对着铜镜梳妆,手中拿着的红玉步摇倏地落下,清脆作响地碎了一地。   屋里伺候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周韫沉默了半晌,她伸出去手,时秋拿帕子替她细细擦着,才抬眸看向来报信的人:   “怎么回事?”   小德子没想到这位侧妃脾性这么大,脑袋一直朝下低,也不敢有所隐瞒:   “鸣碎院的许主子发了病,派人请爷过去看看,爷让奴才来和侧妃说一声,叫侧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了。”   “本妃知晓了。”   旁的多一句话,周韫也没有说。   等小德子走了,时春才气不过道:“爷都说了要来锦和苑用膳,鸣碎院还去前院请人,这不明摆着没将主子放在眼里吗!”   她气急,连称呼都变成了主子,不叫甚侧妃了。   时秋脸色稍变,隐晦地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快别说了。   “今日徐氏请安时,脸色的确不好,恐是真的病了,爷才会过去看她的,许是一会儿就过来了。”   这些宽慰的话刚落地,抬眼就见周韫对着铜镜直接拆了刚刚戴好的玉簪,她一愣,知晓主子这是真的气着了。   她顿了话头,宽慰的话终究只是宽慰,便是她,心中对王爷的决定也有些恼。   周韫拆了玉簪,才觉得胸口那股闷气去了些许。   气吗?   定是气的,昨夜的枕边人,今日就为旁的女子打了她的脸,即使情有可原,可她依旧不高兴。   但她知晓,自打她进了王府后,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周韫没想到,会这么早就遇到罢了。   时秋担忧地看向她:“主子?”   周韫深呼吸了口气,堪堪忍着性子摇了摇头,身后圆桌上的膳食香气飘过来,是她之前特意吩咐叫人备好的爷爱吃的菜色。   如今想起来,却是有些打脸,让人羞恼不堪。   她说:“先用膳吧。”   不管旁事如何,她总不能不用膳。   她进府的前一日,娘亲就嘱咐她,今府后再如何,万事都比不得自己的身子。   想得再透彻,周韫也只囫囵用了两筷子,就放下木著。   时秋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劝。   ——   这边,傅昀一路进了鸣碎院。   徐良娣伏在榻上,脸色泛白,她一手掩唇,拼命压抑着咳嗽,眸子中柔柔挂着泪意,叫人瞧上一眼都觉心生怜惜。   傅昀刚踏进来,见到这幕,眸子中的冷意淡去,转而拧起眉:   “怎么回事?”   徐氏没说话,泠玢摇头:“奴婢也不知,这几日主子身子越发不好,今日险些就起不了身了。”   傅昀瞥了她一眼,若真如她所说,徐氏这病也有一段时日了。   “为何不早点报上来?”   泠玢顿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徐氏低低一服身,细语说:   “是妾身不许她和爷说的。”   她病得久了,身子很瘦,盈盈一弯腰,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就露了出来。   她伺候傅昀久了,多多少少知晓些许傅昀的爱好。   傅昀却有些心不在焉,锦和苑那个有多任性,他中午就领教了一番,他过来这一趟,还不知那人会如何使性子。   这般想着,傅昀就拧了拧眉,有些想离开了。   但终究是念着她身子不好,沉着声多问了一句:“为何?”   “近日府中皆在忙碌侧妃进府事宜,妾身不想在这时叫爷为妾身烦心。”   这话说得得体懂事,徐氏垂着头,没瞧见在这句话落下后,傅昀脸色就彻底冷淡了下来。   傅昀心中有些腻歪,他恹恹地耷下眼皮。   他知晓,徐氏只是见新人入府,有些不安,但这套说辞,过于虚假了些。   这后院女子争宠的手段,他皆数看在眼底,徐氏若真的不想在这阶段叫他烦心,就不会在今日派人去请他。   但傅昀没说话,直到张崇领着府医进来,才说了一句:   “你好生休息,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这句话后,他没管徐氏是何反应,直接转身出了鸣碎院,张崇看得一愣,连忙追了上去。   在他身后,徐氏被泠玢扶起来,泠玢有些担忧:“主子,您这是又是何必?”   “在今日去请王爷,既得罪了侧妃,又惹了王爷的不喜……”   泠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她神色却无一不在说,不值当。   徐氏只是站起身,忍住咳嗽,敛眸低低地说:“我只是想看看……”   爷何时会特意叮嘱后院女子住在哪个院子?独独周侧妃叫爷这般费心,她自是想知晓,爷对周侧妃究竟有多看重。   泠玢没听清:“看什么?”   徐氏只伏在榻上摇头,却是没再理她。   傅昀只在鸣碎院待了几句话的功夫,但这一来一回也甚耗时间,等他走到锦和苑时,日色已然暗了下来,提步之处皆树影婆娑。   锦和苑门前只挂了盏红灯笼。   这是规矩,但凡主子爷没决定好今夜宿在哪个院子,后院每个主子皆要在门前挂上个红灯笼。   傅昀视线落在那盏灯笼上一瞬,步子就渐渐停了下来。   灯笼里光已渐渐昏暗,但锦和苑却没人将其重换个灯芯。   这皆说明了,这院子里的那个女子心情定是算不得好的。   傅昀摇了摇头,领着张崇几人朝里走,锦和苑的人看见他,早有个下人进去通报。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周韫很快就迎了出来,没有一丝同他闹脾气的打算。   周韫披散着青丝,一袭粉色罗裙,星星点点皆溢着风情和温顺。   傅昀见人蹲在他面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弯腰扶起她,低低开口:   “夜间凉,日后不必出来迎。”   等人站起来,他才看见她的穿着,眸色狠狠一沉。   周韫挽着他的手臂,美人眸斜斜瞥向他,轻哼娇嗔:“妾身还当爷不会来了呢。”   她模样甚是自然,仿若没闹一点脾气,语气软哝软哝似化进人心坎上,至于徐氏,她更是一字没提。   但傅昀却是知晓她不高兴了。   她特意换了一身粉色衣裳,可不就是在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刚进了内室,傅昀就挥退了众人,   周韫惊讶地望过去,似有些不解地说:“爷作甚叫他们出去?”   他们出去了,谁伺候他沐浴?   周韫不着痕迹地拧眉,莫非要指望她不成?   傅昀沉着脸,没说话,周韫见他这般,咬紧粉唇,只觉憋了股闷气在胸口。   是他去了旁人院子,打了她的脸。   她都没闹脾气,他还作甚这副模样?   “过来。”   周韫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爷在叫她。   她心中不愿,却还是挪步走了过去,刚过去,她就被人拉进了怀里,接下来他的话,才叫周韫倏地怔住。   “王妃没进府前,这府中事宜皆由你管着,明日本王让张崇将府中的账本拿给你。”   无厘头的一句话,但周韫心思一转,就大致猜到他为何会说起这话。   原本还能憋住的委屈,顿时有些忍不住了,周韫侧过头,眸子迅速蹿红,她紧攥着傅昀的衣袖,说:   “爷是觉得对妾身不住?”   除了圣上,傅昀没对旁人低过头,如今瞧着怀里人攥住他的衣袖,往日皆是风情的眸子稍红,却倔强得不愿落泪的模样,也只是沉默了会儿。   她心高气傲,今日这般折了她脸面,恐比旁的任何事都叫她来得难受。   美人垂泪,必然叫人怜惜,傅昀也不例外,但也就这样罢了。   他只是应过贵妃,会叫她过得舒坦些。 第13章   周韫见他沉默,心都凉了半截。   她眸子中略过一丝暗色,爷好似不爱哭闹的女子。   捏着他衣袖的指尖渐渐松开,周韫垂眸抹了把眼泪,她知晓,不是任何人都会和姑姑那般纵容她。   她没再哭,只是低声说:   “爷言重了,徐妹妹身子不适,您该去看她的,正妃即将入府,这时妾身领着府中事宜,之后还要好一番折腾,太过麻烦了。”   她言语间轻而易举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态度转变得这般快,倒是将傅昀所有的话皆数堵了回去。   傅昀沉了眸,半晌,他无奈低声了一句:“周韫。”   他说:“你要怎样?”   周韫心情有些烦乱,她要怎样?   话说得轻巧,就他这一副冷脸的模样,她能提要求吗?   傅昀稍头疼,他没想和周韫关系闹僵。   这方才第一日,她就堵了心,日后可该怎么办?   周韫觉得他好烦。   她都几次揭开此事了,他怎得还重复不住地提?   几番下来,周韫也来了脾性,娇气啐声说:   “我都说了没事,爷怎得总问?爷若真顾及我心情,今日就不会去鸣碎院。”   “爷去都去了,此时还说这些作甚?!”   她声音有些大,外间张崇几人站着,立即就听见了,顿时惊得面面相觑。   傅昀也没想到她这脾气说来就来,当即愣在原处。   周韫冷笑一声,觉得这男人真的贱骨头,好声好气地同他说,他非要追根究底,如今啐他一句,他反倒是没话了。   她不乐意伺候了,愣是推开人,下了榻,转身就要朝外走。   傅昀难得被女子吼了声,待回过神时,气得脸色铁青,拽住她:   “你去哪儿?”   周韫蹙着细眉,要将手抽出来:“不用你管!”   她气急了,连敬语都忘了去,哪还记得之前怵他怵得要命。   里面动静大了,外间的人不敢耽搁,连忙掀开帘子进来,见到这幕,当即吓得额头冒出冷汗。   这是怎得了?   主子爷和侧妃怎得还吵起来了?   刚欲劝上两句,就见傅昀阴寒着脸:“滚出去!”   话中几欲要掉了冰渣,冷得人浑身打颤,张崇等人当即要退出去。   周韫气得直冒眼泪,她手腕处被攥得生疼,气得口不择言:   “傅昀,你混蛋!我刚嫁进来第一日,你就欺负我!”   话音甫落,砰得一声,还没退出的人跪了一地。   张崇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这一声脆响,终于叫周韫回神,她对上傅昀沉得几乎发黑的脸色,身子吓得涩涩一抖,怕极了,她什么也顾不上,当即哭出声:   “我不要在王府了,我要回周府!”   她抽抽噎噎地,美人眸中流着泪珠,不管不顾:“我要见姑姑,我不要伺候你了!”   傅昀被气得额角青筋暴起,黑着脸朝张崇等人吼:“还不滚出去!”   不过须臾,所有人就退得一干二净,时秋和时春倒是不愿,担忧地看向周韫,却被张崇使眼色叫人拉了出去。   周韫惯是个欺软怕硬的,如今房间里没了人,她硬着脖子看向傅昀,却是紧咬唇,不敢再多说话。   只不过,那泪珠子就和雨滴一样,簌簌不停地从白皙赛雪的脸颊上滑落。   她知晓自己长得好,甚少有男子会对她冷脸相待。   傅昀被她气笑了,可对上她那双眸子,又的的确确说不出什么狠话。   半晌,他冷声说了句:   “闹够了?”   周韫身子在他手下发抖,却嘴硬道:“又不是妾身想闹的,妾身都说了没事没事,是爷三番两次重提,叫妾身闹心。”   理智回拢了,连带着自称和敬语也跟着记起来了。   傅昀忍了忍,没忍住:   “本王去了一趟徐氏那,你就要闹着回府?”   “妾身又不是不给爷去,可爷非要今日去?”   都闹成这般了,周韫也不在乎多说上几句:   “徐氏究竟有多宝贝,值得爷在今日打妾身的脸?”   傅昀一噎,经过刚刚那遭,她这般说话,也都能称得上好声好气了,傅昀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她身子不好。”   周韫不信这话,冷笑:“妾身瞧她那身子骨,也不是第一日不好了,早不去请您,晚不去请您,非要今日去,安的什么心思,妾身不信爷看不出来!”   眼前女子冷笑连连,傅昀说不出话来。   什么心思,他当真不知晓?   他只能用了用力,将人拉回来,说出一句:“别再闹了。”   周韫推他,推不动,哼哼唧唧地被他又拉进怀里。   不然还能怎办?   总不能真的大半夜闹着回府,若真那般,明日长安城又得换上一批新颖流言蜚语了。   等搂着人躺在榻上时,傅昀只觉得筋疲力尽。   心中也生起了一丝悔意,明知她性子不好,为何还要去那一趟。   翌日,傅昀刚离府,张崇就将府上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送到了锦和苑,态度恭敬:   “侧妃,爷让奴才将这些送过来。”   周韫惊诧地眉梢微动,她原以为她昨日那番话后,王爷就会打消叫她管着后院的想法。   张崇想起昨日夜里那场闹剧,侧妃甚至都骂了爷混蛋,爷居然也没说罚侧妃。   打昨日房间里安静下来后,张崇对侧妃就打心底升起一股敬意。   敢摸虎须、还能平安而退的,可没多少人。   张崇瞅着侧妃的神色,想了想,添上一句:   “爷出府前特意吩咐,徐良娣身子不适,近日就叫她不要出院子了,好生休养。”   言下之意,徐氏算是被王爷禁足了。   周韫昨夜哭闹了一场,如今眼睛还有些红肿,时秋滚了个热鸡蛋,正给她敷着眼角周围。   她倚在榻上,甚是自在,听言之后,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声:   “本妃知晓了。”   她觑了眼那些账本,她不是傻的,现成的好处不会因为麻烦就不要,她轻哼:“东西本妃就留下了,张公公忙累了,且喝杯茶再走吧。”   张崇为了赶紧把账本送来锦和苑,忙得跑了一日,也的确累了,当下没拒绝,喝杯茶水才躬身离开。   他一走,周韫随手拿过一本账册翻开,翻了几页,她就扔了去。   时秋忙将账本皆收好,心有余悸地说:   “主子,您日后可别像昨日那般吓奴婢了。”   听到主子骂王爷那句混蛋,她当场险些就软了腿,辱骂皇室,那可是重罪。   周韫又岂是不后怕。   昨日是情绪上头,待回过神来,她身子都抖的,幸好王爷没怪罪她什么。   想到这里,她拧起眉,撇了撇嘴:   “徐氏当真被禁足了?”   “张公公亲自传得话,应不会有假。”   周韫眯了眯眸子,稍顿,她坐起身子,脊背挺直煞是好看,她不紧不慢地说:   “本妃刚进府,徐妹妹就病在床,本妃心中也不好受,吩咐厨房,日后送去鸣碎院的膳食,皆要最好的,若叫本妃知晓厨房的人亏待徐妹妹,本妃定不轻饶!”   时秋看了主子一眼,才点头应了下来。   听了这话,厨房正常的反应皆该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只可惜,徐氏的身子骨差,恐怕会是虚不受补。   但主子只说了最好的膳食,旁的却没多说,端看底下的人如何理解了。   便是出了错,也怪不到主子身上。   ——   鸣碎院,来传信的下人刚走,泠玢就忍不住煞白了一张脸,慌乱地说:   “主子,这可怎么办啊?”   徐氏依旧柔柔弱弱的,她一手撑着额头,旁的多余动作皆无,却平白叫人心生怜惜。   她脸色格外平静:“你慌什么?”   泠玢一顿,不解地看向她:“……主子?”   徐氏低低地敛眸:“我身子不好,的确趁这段时间好好休养。”   泠玢不解她怎态度变得这般快,但见她似心中有成算,也就渐渐放缓了些,迟疑地问:   “那……这每日的药,还喝吗?”   徐氏阖眸:“自是要喝的。”   既然主子爷能在昨日来看她,就代表主子爷心中还是有她的。   既如此,她安静待上一段时间又有何不可。   待正妃进府后,那时后院才能热闹起来,也才有……她的机会。   徐氏十分冷静。   但这份冷静也只维持到了午膳前。   厨房的人送来了午膳,徐氏定睛一看,整个身子都顿住,扯开嘴角,问来人:   “今日的午膳怎和以往不同了?”   饭桌上,摆着四五道菜,光看色泽,就叫人口齿生津,正是炎热的夏日,厨房还贴心地送上了一份酸梅汤。   可真真是再贴心不过了。   贴心到泠玢都纳闷地看向主子,这膳食有何不对吗?   徐氏袖子中的手紧紧掐住,顶着来人疑惑不解的神情,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没甚,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她没再多说,挥退了送膳的下人,才手按着桌子,身子轻轻发抖。   俗话说,久病成医。   她病得久了,哪些东西是她能入口的,哪些是不能的,她一清二楚。   也因此,成了刘良娣口中矜贵不行的人。   但今日这膳食,看似极佳,却没一道她能食用的。   徐氏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只今日尚好,若以后都是如此,她该怎么办? 第14章   锦和苑的事没能瞒住。   即使傅昀下了命令封口,但昨日锦和苑的动静太大,想瞒也瞒不过去。   裘芳园,刘良娣正在和良妾钱氏说着话。   两人叫上了身边的婢女,正在房间摸牌,这后院寂寥,王爷不来时,也总得寻个事做打发时间。   牌打到一半,钱氏就抬头悄悄瞧了眼刘良娣。   刘良娣摸了牌,觑了她一眼,笑呵呵地说:“甚事?说吧。”   钱氏讪笑了下:“刘姐姐,昨日的事,您听说了吗?”   刘良娣不知装的,还是真的不知晓,模样甚是无辜地问了句:   “什么事?”   “就是……昨日爷去了徐良娣的院子,后来听说侧妃和爷闹了一通。”   刘良娣摸到了张好牌,啪地推倒,说上一句:“又是我赢了。”   才抬眸笑盈盈地看向钱氏:   “你看,你打牌也不用心,这不就输钱了?”   钱氏本就是商户之女,她进了王府,家中常送银钱给她,她可以说是府中最不缺银两,当下毫不扭捏地掏了钱。   刘良娣不紧不慢地将银钱放在手边,才话音一转:   “我们这位徐良娣,进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番作态,你又不是第一日知晓,这般惊奇作甚。”   说着,她轻嗤了声,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徐姐姐素来受宠,连侧妃的日子都敢去请王爷,王爷也纵着她,倒叫我等好生羡慕。”   羡慕吗?   钱氏抬头觑了她笑盈盈的脸颊,倒是一丁点都没看出来。   徐良娣得宠,也惯是清高,不爱和府上其他人来往,旁人往日心生嫉妒,却也无法,毕竟徐氏根本不搭理她们。   但刘良娣却不同,她很爱和后院的人打交道,整日笑盈盈的一张脸,明明是官家小姐,却比她这个商户出身的还要善于交际。   但那张笑呵呵的脸下,旁人也猜不透她是何心思,只能从她往日做的事来看,她和徐氏是不合的。   牌又来了一回合,钱氏动了动嘴唇。   她今日来送钱,也不是想说徐良娣,毕竟都打了几年交道,总有几分了解的,她想知晓的是,这位周侧妃是怎样的人?   如今管家事宜都在侧妃手里,她不得不谨慎些。   刘良娣扫过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她说:“甭管侧妃是怎样的性子,既然昨日闹了那么一圈,爷都没罚她,还将库房钥匙给了她,足够说明爷对侧妃的看重了。”   她视线从钱氏的脸上一点点滑过,最后说:   “你可别傻,没徐姐姐那恩宠,就别往侧妃面前蹭,毕竟如今有人招了侧妃的眼,她总腾不出手来折腾旁人。”   她记着钱氏给她送了那么银钱,才会提点这一句。   钱氏讪笑:“刘姐姐说的哪里话,妾身怎会去故意招惹侧妃。”   刘氏慢腾腾地收回视线,心中嗤笑。   不会?那今日她也不会故意跑这一趟了。   爷的恩宠摆在那里,但凡有点心思的,都不可能不动心思。   至于她?不过是另有成算罢了。   想在这后院走得远,耐心是必不可少的,总归她是不着急。   刘良娣抚了抚发簪,娇憨地笑着:“好了,说这些作甚,该谁出牌了?”   裘芳园几人打牌打得兴起,锦和苑中却是一片安静。   周韫睡了一觉醒来,就进了内室看账本,只半个时辰,她就觉得头脑发疼。   她扔了账本,撇了撇嘴,抬眸问时秋:   “本妃记得,近日该有人进府了,何人来着?”   时秋日日记着这事,张口就说了出来:   “洛侧妃还需十几日,倒是有两位侍妾和一位良娣只有三两日就会进府了。”   侍妾不用多说,一顶轿子抬进来,只多两个包裹,孤身一人,连点声响都没有。   甚至主子爷记不起来,连当日都可不用去其院子。   这后院中,除了没名没份的通房外,就属侍妾的身份最低了。   周韫阖着眸子,冰盆摆在一旁,小婢女安静地打着扇,她含糊地问:“都是哪家姑娘?”   她当时只记得个正妃庄宜穗了,就没再打听,就连洛秋时,还是她哥哥和她说起时,她记下来的。   洛秋时进王府当侧妃,是她没有想到的,她还以为洛秋时那般心高气傲的,会进太子府呢,毕竟当时太子府还缺个侧妃的位置。   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贤王府竟进了这么多世家贵女。   周韫翻了个身,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洛秋时和庄宜穗素来能忍,恐是不会和她一样受不了气而闹起来的。   “两位侍妾,奴婢也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一人是凉州来的,倒是那位良娣,主子恐怕是要上些心。”   凉州来的?   周韫想起一人,狠狠地拧起眉,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时秋惊讶:“主子怎得了?”   周韫摇了摇头,凉州秀女不少,未必就是她房中的那人,她抬眸,纳闷地问:   “那位良娣有甚特殊的,还需得本妃上心?”   时秋看了她一眼,方才说:“这位良娣,姓孟。”   “是孟昭仪母族的嫡幼女。”   稍顿,周韫不着痕迹地拢起眉心,轻声咕哝:“怎得是她……”   选秀时,她和孟安攸打过交道,孟家只是京城五品官,但孟安攸身份不高,脾气倒还是不小。   周韫倒不是怵她,只不过她这个身份着实有些让人为难。   纵使王爷曾唤过她一声周家表妹,但这位才是王爷嫡亲的表妹。   想至此,周韫轻拧了拧眉。   那日王爷为何去给姑姑请安,缘由她至今未知,若是得空,她该是去向姑姑问个清楚了。   周韫进府后,一连几日,傅昀都歇息在锦和苑。   除去那夜闹得不愉快,之后几日,周韫倒是乖巧,也没再和傅昀闹,叫傅昀省心不少。   这般平静,直至新人进府。   新人是在近傍晚时进府的,周韫难得今日起了兴致,带着时秋和时春去了后花园走走。   路上巧遇到刘良娣。   离得远远的,就见刘良娣眸色一亮,她也放得下身段,屈膝行礼后,朝她笑着走近,她声音甜甜的,似在撒娇:   “妾身还在想着去寻侧妃姐姐说说话,可巧就在这儿遇上了。”   周韫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寻本妃说什么话?”   刘良娣十分坦然:“姐姐刚进府,对府中有些事可能还不清楚,妾身寻思着,妾身进府也有些时日了,对姐姐也该有些用处的。”   她这话就差明说了。   她想投靠周韫。   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个后院,拉帮结派却甚是寻常,正妃和洛侧妃即将进府,她曾也是京城官家女子,也知晓那二人是闺中好友。   她想在府中过得舒坦,自是要找棵大树乘凉。   正妃是个好去处,但她不觉得洛侧妃进府后,就会直接和正妃闹翻,反倒更有可能连和对付周侧妃。   毕竟几人在闺中时就有些不合,这在长安城并不是什么秘密。   周侧妃势弱些,但如今这情形,侧妃得爷看重,手下又无人,相较而言,对她却是更有利些。   但有一点,周韫不着痕迹地眯起眸子,她凭甚接纳刘氏?   刘氏也知晓这个道理,她笑盈盈地,服身低声说:   “妾身知晓,这恩宠皆看自己能耐,妾身不求姐姐替妾身搏宠,但只求姐姐一点,日后且护着妾身些即可。”   若靠旁人替自己搏宠,还争什么,尽早淹死算了,还能落个清净。   周韫还是没说话,刘良娣顿了顿,终是靠近她,时秋拧眉,防备地看向她。   刘良娣只对周韫娇憨地笑,周韫朝时秋稍侧了侧头,也有些想知晓刘良娣会说些什么。   刘良娣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听罢,周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问:“你将这事告诉本妃,你能有甚好处?”   刘良娣垂头:“妾身只是叫姐姐知晓妾身的诚意。”   对于这番话,周韫不知信没信,总归她眉眼神色淡淡的。   小道这时传来些许动静,两人侧头去看,就见前院的小德子正领着个女子朝这边走。   这一动静,打乱了两人的谈话。   周韫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叫本妃想想。”   刘良娣笑弯了眸,她本就没打算让侧妃今日给她答案,而且,侧妃应了最好,若是不应,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小德子越走近,那女子就叫人瞧得越清楚。   许是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她穿了一身枣红色,裙摆过了脚踝,待看见周韫后,她一顿,钉在了原处,整个人都有些怯生生的。   周韫脸色早就冷了下来。   刘良娣眉梢微动,对着周韫笑,识趣道:“看来姐姐是认得这位妹妹了,那妾身就不打扰姐姐和这位妹妹叙旧了。”   小德子也很愣,这位新入府侍妾是凉州人士,怎得会和侧妃认识?   不过,他瞅着侧妃脸色,连忙带着人上前去请安:   “奴才见过侧妃主子!”   顿了下,他才低头说:“侧妃,这位是新入府的方侍妾,张公公叫奴才领她去住处。”   方偌身子轻抖着行礼,眸子湿湿的,似将要哭出来一样,她原以为过了殿选,就不会再和周韫见面了。   怎知,再见,竟会是这场景?   周韫也没想到方偌会过了殿选,她脸色很冷,只要想到顾姐姐如今人被打发到了郭城,就心中堵了口闷气。   她盯着方偌,忽地笑了声,转向小德子:   “她住在哪个院子?” 第15章   “是淬格院。”   淬格院较锦和苑要离前院远些,景色摆设也不如锦和苑,但毕竟是王府,要寻出个不好的院子也是甚难,远是远了些,但倒是不偏僻。   周韫虽进府了几日,但对府中的情形却也不是十分清楚。   还是时秋低声和她说了两句,她才了然。   遂后,她倏地轻轻拧眉。   小德子呐呐地问:“侧妃,可是有何不对?”   周韫抚了下发丝,敛眸,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新人入府,这么大的事,本妃怎得不知?”   她如今掌着后院事宜,按理说,这些新人入府和住处都该经过她眼的。   小德子也不是傻的,听了这话后,顿时知晓侧妃和这位新入府的方侍妾不对付,他和方偌没甚交情,自也不愿得罪侧妃。   只不过,这新人住哪处院子是侧妃进府前就决定好的事。   小德子觑了眼侧妃,也不敢将这话明说,当下打了打嘴:   “瞧奴才这记性,是奴才忘了去锦和苑禀明,还请侧妃责罚。”   然后有些为难地问:“只是……这方侍妾已经进来了,现在调院子是否会来不及?”   “有甚来不及的?”   周韫打断他,直接吩咐:“叫她搬去秋苑。”   小德子惊了下,才忙忙低声应下。   这秋苑倒是比淬格院近些,也大些,但是里面已然住了两位侍妾,方侍妾这一进去,恐是会拥挤些了。   那两位侍妾陡然腾出半块地方,心中定会不满,但侧妃身份高,她们放肆不到侧妃面前,方侍妾只怕会落得些不好。   小德子只粗略地想了下,就将此事抛开,总归不关他的事。   方偌屈膝蹲在那里,听着周韫三言两语就将她的住处唤了去,甚至没人想起问她的想法。   这番行为,羞辱的意味比打击更大。   方偌眸子中早就积满了泪,小声泣了两声,拿着帕子轻轻拭着。   小德子错愕地回头,心中泛起嘀咕,这方侍妾瞧着聪明,处事怎这般糊涂,就算心中有委屈,你同侧妃哭有甚用?   周韫也瞧过去,半晌,问她:   “方侍妾对本妃的决定不满意?”   方偌怯生生地摇头:“妾身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周韫嗤了声,那日轻易放过方偌,不过因为时间太少,如今她又落在自己手中,周韫怎会放过她。   她说:“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也不嫌晦气。”   一句话,叫方偌哭也不敢哭了,泪意憋在喉间。   周韫敛眸,轻哼着啐了句:   “平白毁了本妃的好心情,日后新人再入府,就莫要带到这后花园了。”   说了这番话后,周韫没再瞧旁人,领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院子。   小德子回头觑了眼方侍妾,见她依旧泪眼朦朦的,就知她是不知侧妃那句话是何意了。   这新人进府不得入后花园,就代表要绕小道,就更显默默无闻了。   若是得知这番遭遇是因方侍妾而起,可不就将后来的新人都得罪了个遍?   小德子琢磨清了,打定主意日后离这位方侍妾远些,若她能得爷几分欢心尚好,若不能,她这辈子恐就只能盼着侧妃失势了。   ——   傅昀刚出皇宫,一辆马车停在他身前。   帘子被掀开,安王脸色憔悴,却依旧勉强带着笑,动作艰难地要起身。   傅昀打断他:“五弟重伤未愈,不必多礼。”   安王终究是没勉强,苦笑:“叫皇兄看笑话了。”   背地里,他手心却是掐在了一起。   重伤未愈?   这京中的传言,他并非不知,冒着伤也要出现在这儿,不过是他隐约猜到了他为何会这般。   即使没有证据,但周韫另嫁他人,就足够他心生狐疑了。   当初圣旨初下时,他满心慌乱狐疑,如何猜测也没明白,周家之前明明看着已有软化迹象,怎得忽然态度变得那般快?   他想知晓原因,但周家甚绝,他问,周家就摆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仿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尤其是雎椒殿对他闭门不见后,他郁结在心,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和人去了醉仙楼。   待他再清醒后,就是听闻太医说,他的腿日后恐是会废了。   至此,安王又怎会不知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但可恨的是,身后之人太滑手,没留一丝痕迹和证据,叫他想追责都没法子。   安王阖了阖眸,才能挤出一抹笑,他按着桌几的手指泛白,叫人一看就知晓他似在忍着什么。   他迟疑地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   傅昀往日和他并无交情,如今他的马车堵住了傅昀的出路,傅昀垂眸,敛去那丝不耐:   “五弟是有何话要和本王说?”   “皇兄,我……”他攥紧了拳,方才问:“韫儿她……”   傅昀眸色倏地一暗,他没去想安王拦住路故意说这话是何意,只淡淡地一句:   “五弟,你的规矩呢?”   四周一静,安王整个人似都顷刻间有些颓废,他苦笑:   “是我逾矩了,皇兄恕罪。”   安王仰慕周家女,不是甚秘密。   如今见他一副情伤的模样,不知怎得,傅昀心中有些想笑,眸子中也噙了丝嘲弄。   他莫非是将旁人皆当傻子不成?   傅昀低低嗤笑了声,却没有和他说明的意思。   他走后,安王脸上的苦笑才渐渐散去,帘子拉上,他眸子里府上一抹狠色。   他苦苦低头两年,周韫想踢开他,哪那么容易!   他内心发狠,却被一道声音叫回神:   “安王殿下?”   安王抬头,看见来人,稍有错愕,忙敛了情绪:“沈大人?”   沈青秋穿着随意,身为朝中太子近臣,他待人态度尚算恭谦,眉眼常挂着笑,却莫名冷冽,淡淡雅雅地站在那里,却比坐在马车里的安王看上去还要贵气。   他是太子宠臣,又是朝中新贵,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大理寺寺卿,犯到他手上的人不知几许,便是宗室子弟也不想轻易与他为难,即使态度温和,也叫人不敢接近。   他弯腰行礼,不禁轻咳了声,沈青秋自入朝为官后,身子骨似一直都不好。   安王想套近乎的话皆数咽下,怕他出个好歹,忙叫人扶起他:“时间不早了,本王就不耽误沈大人回府了。”   说罢,他内心可惜叫人驱车离开。   在他身后,沈青秋看着他的马车,捂着唇的帕子收起,眉梢的笑淡去,轻声问宫门处的守卫:“他今日来皇宫此处作甚?”   他常去东宫,此处守卫皆知太子对他多看重,当下不敢隐瞒,将安王之前说的话一五一十禀明。   沈青秋身子似是微顿,又似没有,他一如往常,含笑轻说:   “此事大人莫要与旁人言了,贤王性冷,定不喜人议论的。”   “是,多谢沈大人提醒。”   此时他府上小厮走过来,忧心地扶住他:“大人不是在前面等奴才吗,怎到这儿了?”   沈青秋和他朝前走,待上了马车后,才似忽然想起地问了一句:   “之前在东宫,张太医说,安王的伤需什么可治?”   小厮不解他怎问起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   “南如过前年进贡的那株人参。”   “我记得,那株人参去年时,被皇上赐给了太子。”   “正是,所以张太医才会特意去一趟东宫求药。”   沈青秋靠在马车壁上,唇色泛白,他阖着眸眼,低低淡淡地说:   “明日进东宫,若太子再问起我的病情,你便说,反复不断,需得灵药相治。”   小厮一怔,联想他之前的话,呐呐地问了句:   “大人,可是安王适才得罪您了?”   只不过此话落下,马车里久久没传出回答,他只好噤声,将大人的话记在心底。   ——   贤王府。   锦和苑,时春走进来:“主子,王爷回府了。”   周韫正和时秋说话,听言,撇了撇嘴。   回府就回府,同她说起作甚。   时秋无奈看了她一眼:“主子,您莫要闹性子,如今新人进府,依规矩,爷该去新人院子了,您对爷再这般不亲不热,若真惹了爷不高兴,可怎么办?”   周韫停了话头,她知晓时秋是为了她好才说的这些话,可她不爱听。   她之前敛着性子,做出温顺乖巧的模样,也没见王爷待她多好。   总之,她是不愿委屈自己了。   这般想着,周韫就闷闷地说:   “他想去便去,本妃还能拦着他不成?”   傅昀进来时,就听见这句话,还不算完,里面的人还在继续。   内室无人,只有周韫主仆三人,她不知晓傅昀就在帘前,说话也没了顾忌,声音低下来,带着些许软哝不解:   “进府前,我还想着,他好歹唤过我一声表妹,总该会对我好的。”   “可哪成想……”   她咬了唇,有些说不下去,脸色燥红一片。   若说待她好,他白日总冷着一张脸,净是不讨喜,沉闷得叫人烦躁。   也就夜间,他那张脸上才会出现点旁的神色,叫她疼叫她哭的,没听见他一声怜惜。   周韫越想越臊,越想越气。   她狠狠地扔了帕子,刚吐了一句“日日端着架子”,余光就见内室和外室相隔的珠帘动了动,她一顿,怒斥:   “哪个狗奴才站在那儿!” 第16章   话音甫落,珠帘被掀开,傅昀那张黑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周韫身子颤了颤,细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尤其是那句狗奴才,她吓得攥紧了帕子。   时秋和时春跪在地上,请罪:   “王爷息怒,侧妃并不知晓是爷,才会说出那话,请王爷息怒!”   傅昀沉声:“出去。”   时秋二人噤声,想回头去看主子,又怕再惹了王爷生气,犹豫半晌,才退了出去。   待人皆出去了,周韫忙穿鞋下榻,屈膝行了一礼,见他脸色还是很冷,抖着声说:   “爷……妾身给爷请安。”   她替自己辩了句:“妾身不知是爷站在那儿,爷别生妾身气。”   瞧,这处一没人,她这态度和之前截然相反。   傅昀深呼了口气,知晓不能和她计较,反问她:   “那你当是谁?”   这话出口,傅昀就颇有些不自然地生了懊恼。   今日傅瞿的话终究在他心里落了痕迹,否则他也不会这般。   周韫不知他所想,只当他在说这事,如今也反应过来,外间有人守着,除了他,好似也没有旁人能若无其事地进到她的内室。   她哑声无言,只得再行一礼:   “是妾身失言,爷要如何罚妾身?”   她礼数行得标准,如今快至傍晚,她一身里衣,裹着玲珑的身段,颈前白净的肌肤若隐若现,她轻咬唇瓣,眸子中尽是委屈涩意。   傅昀倏地熄了所有火气。   有名有姓的混蛋都骂过了,如今这不知情的一句狗奴才,倒是也显得不过分了。   傅昀拉起她,周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待坐回榻上,周韫才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根,小声咕哝:   “爷、您不气了?”   傅昀顶着她的视线,干扯了下嘴角,懒得和她说话。   这事若搁旁人身上,打板子皆是轻的。   但,难不成真如她所说,罚她?   傅昀不至于,且再说,她若真怕了疼了,闹着要回府,他还能关着她不成?   他活至今,没见过有进了皇室的女子敢这般闹腾。   至于斥她?   恐是对她来说,不疼不痒,反省没有,还会在心底生上闷气。   故意冷着她,她怕是又要背地里骂他端架子。   罚不得,骂不得。   又冷落不得。   傅昀不得再想,越想心中也堵了口闷气,周韫还待说什么,他直接堵住她:   “你先别说话。”   周韫觑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她又不是故意的。   至于旁的话,哪家女子不会抱怨两声,偏生就他当了真。   今日这事,论错,就错在他居然偷听旁人说话。   一点大丈夫所为都没有。   周韫不乐意哄他,只小声地说:“爷若累了,您就歇会儿,妾身去给您传膳。”   傅昀没拦,他的确想要静静,需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待她。   如今这模样绝对不可。   否则迟早有一日,他恐得气死。   周韫这一出去传膳,就是半刻钟的时间,等她再回来,迎面就听见一声问:   “你今日将方氏的住处调换了?”   周韫眉心一拢:   “哪个狗奴才,这点小事也拿来叨扰爷?”   傅昀没接话,周韫顿了下,才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反问一句:   “爷将后院之事皆交与妾身,妾身给一侍妾换个院子的权利都没有?”   “若这点事都不行,爷不如将妾身的管家之权收回去。”   傅昀只问了一句话,她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傅昀头疼地打断她:   “本王没说不行。”   稍顿,周韫呐呐:“那爷问这事,作甚?”   傅昀抬了抬手,周韫听他语气不是问责,也就乖巧地依偎了过去,伏在他怀里,软软的身子,堪称温香软玉在怀,傅昀再多的憋闷和头疼也散了去。   她这番转变太过明显,傅昀想装作不知都不行。   所以,傅昀冷笑了声:   “顺着你心意,你就这般乖巧听话,但凡一点不如你意,就对本王冷着脸,周韫,你可真吃不得一点亏。”   周韫理所当然:“爷待妾身好,妾身自然待爷好。”   换句话说,爷都待妾身不好,还想要妾身笑脸相迎?   傅昀没话说,怀中女子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他脖颈,浅薄的里衣松散,精致修长的脖颈就在他眼前,粉唇贴在他下颚处,一点点地轻轻磨。   倒也称不上情欲,就是磨得人心下酥痒。   他听见女子问他:“爷不喜妾身这般对您?”   软软哝哝的一句话,却自信又张扬,即使这等羞人的事,她说出的时候,也不叫人会看低她一分。   傅昀紧闭上眼。   他不喜欢?   她对他态度敷衍,若只想要叫她过得舒坦,给她掌家权利,府中谁还敢对她怠慢,哪需日日朝她院子中跑。   这其中是何原因,他心知肚明。   但周韫有一点说他没错,他性子沉闷,就算的确喜欢,也不会对周韫坦白一个字。   经这一番,他早不记得原想问她什么了。   傅昀单手搂紧她,徐徐半晌,也只说了一句:   “下来,别闹了。”   周韫嗤他,低声嘀咕:“谁和你闹……”   傅昀没听清,他睁开眼,就见佳人衣裳褪了香肩,挂在白皙娇嫩的臂弯上,她窝在榻上,若无其事地将衣裳穿好,才朝他徐徐瞥过来,伏在他肩头,唤了他一声:“爷……”   态度反常,傅昀心生警惕,却还是放松了眉心,低沉开口:   “怎么了?”   “爷今日留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留人,傅昀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心情稍有起伏,态度也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抚了抚她的后背。   他也想起了今日有新人入府,但自那日后,周韫难得软下态度和他说话。   他心中不禁起了狐疑,新人究竟怎得惹着她了。   总归一个侍妾,他没在意,也怕她再闹起来,虽没说话,但那态度却是应了下来。   周韫心生欢喜,待他也热切,红烛燃了一夜,待他翌日起床后,傅昀才黑了一张脸。   越得她热切相待,越是能知晓前些日子她是如何敷衍他的。   张崇伺候主子爷起身,对他的脸色不解,却不敢多问。   今日傅昀沐休,周韫素来醒得晚,傅昀起身后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醒,才起身回了前院。   结果刚出了锦和苑,就在院门前遇上一女子。   瞧着眼生,傅昀沉眸看向身侧的张崇。   张崇刚听小德子的话,如今也知晓了那女子身份,当下低声说:   “爷,那是昨日刚进府的方侍妾。”   傅昀脚步一顿,经过方偌时,方偌连忙服身行礼,她熬了一夜,脸色惨白,上了些妆容,如今瞧着越显楚楚可怜。   但傅昀只看了一眼,就沉声问她:   “你在这儿作甚?”   方偌眸子是时常噙着泪的,如今听主子爷冷冷的一句话,又想起自己昨日空等的一夜,身子轻轻一瑟,紧咬唇瓣,才没叫泪珠子掉下。   她带着些泣音,怯生生地说:   “妾、妾身来给侧妃请安。”   傅昀想起昨日女子对新人明晃晃的不喜,张口就想叫方偌回去,但转念一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怜惜方氏?   这般一想,他就没了心思管这事。   周韫可在他面前放肆,其中原因几许,但对旁人,他素来没多少耐心,淡淡觑了眼方偌,他平静地“嗯”了声,就径直离开。   方偌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脸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请安何时不能请,她赶得这么早,不过想见主子爷一面。   岂知,即使在她大喜之日没露面,方偌也没在他脸上瞧见一丝愧疚和怜惜。   傅昀刚走,时秋就叫起了周韫:   “主子,方氏等在外面,说是要给您请安。”   周韫仿若没听见一般,时秋才又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周韫恹恹地翻了个身,只撂了一句:   “叫她等着。”   这一等,就是日上三竿,周韫彻底清醒时,已近午时,她从榻上坐起,反应了半晌,才记起来方氏,不紧不慢地问:   “人呢?”   时秋扶她起来:“还在院门口呢。”   周韫没命令,锦和苑的人也不敢叫方偌进来,她顶着八月的烈阳站了半晌。   时秋出去叫人时,方偌脸色惨白,似将快要被晒晕过去了一般。   方偌进锦和苑时,时春刚好领着厨房的人在摆膳,周韫被人扶出来,见着这一幕,拿着帕子掩唇笑,径直坐下,挥退要给布膳的婢女,扬眸看向方偌。   方偌身子狠狠一颤。   素来只听说妾氏给正室敬茶布膳的,何时会有妾氏给另一个妾氏布膳的说法?   纵使侧妃身份远远高于她,可终究不是正妃。   她咬唇,颤颤巍巍地服身:“这、这不合规矩……”   周韫笑了,眼眸却是彻彻底底凉了下来:   “妹妹在和本妃谈规矩?”   “妾身不敢。”   周韫生了不耐:“在这锦和苑,本妃就是规矩,既不愿,就滚出去跪着。”   她一句话撂下,公筷就被婢女持起,躬身替她布着菜。   方偌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周韫没再看跪在院子中的方偌一眼。   刚进府的侍妾,她想叫她不好过,连心思都不需要费。 第17章   周韫用的午膳,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她身边摆着数个冰盆,婢女摇着团扇,她额间脸上没出一丝细汗,甚是干爽。   她尚未用完膳,就听一声闷响,随后起了几声惊呼。   不消片刻,时春拧着眉进来:“主子,方氏晕过去了。”   闷得一声砸在青石台阶上,倒是叫人不好分清她是否真的晕了过去。   周韫手中的汤勺放下,时秋低声说:“主子,方氏刚进府第一日,就在锦和苑晕了过去,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您若真不喜她,来日方长,为她污了自己的名声,倒是不值当了。”   “本妃用个膳也不安生。”周韫低低抱怨了声,才说:“使人抬回去,请府医过给她瞧瞧,那病怏怏的身子,莫叫人说本妃虐待她。”   方偌被抬出去的盛况一路显眼,钱氏原想着去锦和苑请个安,瞧见这情景,吓得一个激灵,忙转身往院子回。   她边走,边后怕抚胸顺气,低低和旁边婢女说:   “都说侧妃脾性不好,我原还没当回事……”   而瞧方氏这模样,哪只是脾性不好,分明是跋扈得不行。   消息传进前院,傅昀正伏案翻着卷宗,稍稍拧了拧眉:   “叫府中近日安静些。”   张崇有些惊讶。   他没成想,主子爷竟这般袒护侧妃,这种情况,也只顾着侧妃的名声。   叫府中安静些,可不就是叫府中下人少些议论此事。   忽地,傅昀似想起什么,他沉眸抬头:“使人将新人院子的单子给锦和苑送去。”   免得她到时又说他只做表面功夫。   将管家权利给她,却将新人入府一事越过她。   周韫没成想傅昀会真叫她过看府中院子的安排,她讶然了会儿,对来送册子的张崇说:   “你家爷就不怕本妃乱改一通?”   张崇笑得恭敬,却不接话。   甚得他家爷?莫非你不叫声爷?   周韫无趣地撇了撇嘴,她顺着翻看两眼,瞧见了明日要进府的孟安攸,她指着名字后的那个院子问:   “这在何处?”   张崇瞥了眼,立刻答话:“荣零院在后花园西侧,倒是离锦和苑算不得远。”   周韫含了粒蜜啧梅子甜甜嘴,听言,猛得抬头:   “谁分的院子,叫她离本妃这么近作甚?”   除了周韫的锦和苑是傅昀亲自挑的外,其余的皆是张崇看着选的,随后给傅昀过目。   张崇听出侧妃话中的不满,当然没认这事,只讪笑着回:   “那,侧妃的意思是?”   “挑个精致的院子,清净些,离得本妃远些。”   精致的院子,府中多的是,离锦和苑远些也好寻,但只一点,若想静,就得偏,她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张崇苦着脸,有些为难。   见他这苦样,周韫也不刁难,徐徐吐了梅子核,时春用帕子接住,她方才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   “离正院近些倒也无妨。”   张崇错愕地抬头。   周韫对上他的视线,眉梢轻动,勾起一边嘴角:“怎得?这诺大的王府寻不出本妃想要的院子?”   张崇擦了抹额头的冷汗,顶着侧妃的视线,最终还是说:   “奴才想起一处,倒是符合侧妃的要求,绥合院,离锦和苑有半刻钟的路程,却只和正院隔了个竹林。”   “那就是它了,待孟良娣进府,叫她搬进去。”   周韫说话时,眉眼含着糯软的笑,她说:“可得仔细装饰着,送些贵重精致的摆件进去,她总归是爷的嫡亲表妹,可不得一丝怠慢。”   安排好孟安攸的院子,她直接合上了册子。   倒叫张崇生了惊讶,原以为只一个良娣她就如此挑剔,之后会更加刁难,怎知她会忽然收了手。   张崇拿着改好的册子走了。   等傅昀过目之后,他摇了摇头,眉梢却放缓了些。   倒是个聪慧的,知晓见好就收。   ——   长安城灰深巷,这处相较于对面的红巷街过于清净了些,但凡路过此处的马车和行人不自觉就压低了声音。   只因此处坐落着一处府邸。   大理寺寺卿,沈府。   一阵被压得有些轻的咳嗽声传来,沈青秋阖眸倚在榻上,清隽的脸色些白,在他榻前,隔着扇屏风,坐着一位贵人,和一替他诊脉的太医。   侍人们轻手轻脚地进出,点燃了几处灯火,终叫这室内逐渐明亮起来,稍白的脸似添了抹血色,令沈青秋那张脸耀得人目眩神摇。   许久,屏风后的那人开口:“子安如何?”   子安是沈青秋的字。   “沈大人是这些日子过于忙碌疲累,才会叫病情反复不定。”   沈青秋甚缓地睁开眸子,勾了抹淡淡的浅笑:“便是说了无碍,殿下怎得还亲自过来了。”   坐于屏风后的男子,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柔和的烛光将他眉眼衬得甚是平和,似美玉生晕,纵如此惊艳,他浑身淡淡的贵气魄力叫人不敢多瞧一分,此人正是本朝的太子傅巯,他低低笑了声:   “你派人去东宫,话也说不清,孤如何放心得下?”   他身后穿着便装的小太监捧着一玉匣子,打开递给太医,傅巯轻轻摇头:   “这株父皇赐的人参,也不知能否叫你好受些。”   沈青秋掩唇咳嗽,苦笑:“殿下破费了。”   岂止一句破费了得,这株人参早过千年,千金也难求,昨日太医去东宫替安王求药,傅巯未说什么,今日听沈青秋病情又复,他却一丝心疼也无,亲自将药送了过来。   傅巯抬眸看他,半晌摇头:   “若真觉得愧疚,就快些好起来,子安该知晓,孤如今离不得你。”   一句话,叫房中静了下来,太医越发低了低头。   络青收匣子的手轻颤,发出了点声响,愣是生生惨白了一张脸。   倒是说话的人,仿若没察觉房中的异样,依旧平静地说:“大理寺的事若过忙,还有少卿,你身子弱,万事皆要仔细着些。”   他细细嘱咐,一字一句尽是心意,恐是当今圣上,也没能叫他如此费心。   但得他如此关切的人,只是恹恹地耷拉下眼皮,一句无力的“殿下费心了”就叫他停了口。   傅巯敛眸看他许久,半晌无奈轻笑:   “子安不爱听,孤不说就是。”   他起了身:“孤该回去了,子安且耐心养好病,大理寺的差事莫急。”   傅巯离得沈府,上了马车,才淡淡觑了眼络青:“你的规矩,该重新学学了,回去自行领罚。”   络青跪在马车里,一张脸煞白,额头溢了冷汗,一声求饶也无,叩头:   “奴才领命。”   沈府很静,只有沈青秋一个主子,如今他又病在床,偌大的沈府静悄悄的,奴仆行走之间都甚是规矩。   竹铯将药熬好端进来,沈青秋接过,一饮而尽,满满的苦涩味,他似毫无感觉,脸色如常。   见他准备要起身,竹铯惊得忙忙拦他:   “大人,您这是作甚?”   沈青秋没理他,下了榻就要朝书房走,气得竹铯小声嘀咕:“大人日日惦记着朝务,连身子都不顾得了,太子刚说让您好生休养,莫要操劳。”   沈青秋步子倏地停下,他扭头看向竹铯,轻轻地勾起一边嘴角笑:   “你既这般听殿下的话,我将你送去东宫可好?”   话音依旧慢条斯理的,淡淡温和熨帖人心,但竹铯却砰得白了脸,噤声不敢再多言一句。   沈青秋拿帕子细细擦拭了手指,他抬眸,问了句:   “贤王府近日可有甚动静?”   竹铯还在怵惧中,只回了简略两个字:“并无。”   “若有甚消息,及时告知于我。”   “奴才知晓了。”   沈青秋再无了话,他转身朝书房走,他一步步走得甚稳,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眉梢依旧浅淡的温笑,夜深寒凉,他走在长廊上,脚下倾斜身影是一片寂然。   与此同时的贤王府,周韫一脸错愕:   “什么?”   她翻看着帖子,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为何要请我去东宫用膳?”   帖子是傍晚时送进府中的,傅昀今日沐休,他最先得知了消息,叫人将帖子送进了锦和苑,顺便的,他也跟着过来了。   他坐在榻上,只轻拧了下眉,问她:   “你与太子妃闺阁时有旧?”   周韫快要将帖子翻烂了,闻言,轻蹙细眉摇头:   “妾身随父进京那年,太子妃恰好进了东宫,她身份贵重,妾身如何也想不出何时与她有了交集。”   傅昀抬头看她。   周韫被盯得有些臊:“爷作甚这般看着妾身?”   傅昀呵笑:“原在你心中也还有身份贵重之人。”   他还当她心中只她自己最为贵重。   周韫一噎,没成想他这时还和她说笑,轻哼着斜了他一眼,哝了声,烦躁地伏在他身边:   “都何时了,爷怎得还打趣妾身?”   傅昀抽走快被揉烂的帖子,颇有些不解:   “不过去用顿膳罢了,你慌甚?”   周韫怒瞪向他,若只在闺阁中,她虽不解太子妃用意,却也不至于这般愁容。   她如今这般为甚?   还不是因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圣上信任太子,却又看重贤王,朝中兵权竟半数握在贤王手中,搁哪朝储君身上,会不忌惮他?   谁知明日会不会是甚鸿门宴?   傅昀拧眉:“你尽管去便是。”   周韫仰头看他,只见他眸色格外平静,一字一句不过陈述:   “你从贤王府出,就无人敢动你。” 第18章   翌日辰时。   周韫被宫人引进东宫,和贤王府相比,这东宫逼仄了些,但却处处贵气精致,几乎三步就见些许宫人,规矩甚言,从宫门至殿内,周韫几乎没听见一声响。   此时,周韫有些揣揣不安地坐在东宫厅殿,领她进来的宫人说是去请太子妃,却是去了半刻钟也没复返。   一杯茶水饮尽,身后殿外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周韫忙放下杯盏,起身准备请安,待看清来人时,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仓促地垂眸:   “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倒底第一次用贤王侧妃见人,一时慌乱,竟是忘了自称。   但还好,总归是没失了规矩。   身前人似无奈低笑了声,温和话音传来:   “韫儿如今倒是与孤生疏了,起来吧。”   时秋扶着周韫起身,手接触手之时,时秋生了满眸的惊诧,主子怎得手心生了汗,糯湿黏糊。   周韫抬眸瞧了眼傅巯,和往日一般,他这般的人,只单单站在那里,甚都不用做,就足以引了旁人的目光,似皎月明霞。   只一眼,周韫就忙忙又敛了眸,悄然抿紧了唇,却没回他的话。   傅巯拨了拨腰间的玉佩穗子,将女子的紧张尽数看在眼底,他朝前快走了两步,离得人远了,才见人似松了口气。   周韫偷瞧了他一眼。   他还和以前一样,善解人意得让人觉得他仿若不该是太子,而只是寻常人家的贵公子一般。   周韫胆子大了些,她垂眸,小声地问:   “太子殿下,今日不是太子妃寻我吗?”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傅巯低叹着说了句:“韫儿从前都是唤孤太子哥哥。”   周韫先是脸色一哂,遂后白了些,她低了低头:   “从前是我不懂事……”   傅巯沉了沉眸,一动不动地瞧她:“如今这就是懂事了……”   周韫听不出他是何意思,究竟是赞她,还是问她,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她拘谨地站在那儿,傅巯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且坐下,纵不和从前一般,又何需这般拘束。”   周韫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她坐下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帕子,将手心的汗意擦了些去。   一人面对傅巯时,她忽然有些想念爷了。   她甚是拘谨,傅巯却是坦荡,他半倚在位置上,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周韫身上,似在打量什么,又似透过她在打量什么。   周韫身子几欲僵硬时,才听他温和地说:   “韫儿最爱的梅子糕,怎得不用?可是如今不喜欢了?”   周韫捻了糕点,抬头弯了弯眸,说:“喜欢的,劳殿下费心了。”   一块甚酸的糕点放进口中,她食不知味地嚼了嚼,还未咽下,就听一阵脚步声快速传来,一宫人进来,跪伏在殿中间:   “殿下,太子妃身子不适,恐来不了了。”   周韫手拿帕子抵唇,糕点差些噎住她,猛地呛住,她脸色红红白白,时秋惊得忙递了杯茶水给她,她饮尽,方才止住咳嗽。   此时,她哪里还不知晓,今日这番根本不是太子妃宴请她。   她就说,不该进东宫。   都怪爷,说甚从贤王府出,就无人敢欺她,尽是骗人!   她终是没忍住,抬起了头,猛地对上傅巯的视线,她浑身一僵,捏紧帕子,堪堪勾了抹笑,细声:   “殿下,既太子妃身子不适,那我还是先行回府吧?”   静,甚静。   傅巯垂着眸,脸上眉梢还是温和的笑,却没说话。   和傅瞿那装出来的温和不同,傅巯是浑然自如,只偶尔一瞧,就能叫人知晓他是温柔的人,温文尔雅,又岂止说说。   但再温柔的人,他心也是凉的。   周韫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越来越惊,掀起一丝暗涌。   知晓他这副反应,便是不答应了。   周韫咽了声,她又坐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心的帕子。   今日殿下究竟怎得了?为何忽然传她进东宫,甚至动用了太子妃的名头?   周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消了此时离开的念头。   不知怎得,她忽地想起昨日爷说的话,突兀生了一抹心思,盼着爷会过来接她。   好在,殿下留住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叫她安静地坐着。   忽地,外间传来一些动静,周韫偷瞧见傅巯掀了掀眼皮子,宫人进来:“殿下,沈大人来了。”   傅巯一顿,忽地深深看了眼周韫,勾了抹笑:   “孤还有事,让人送韫儿出宫。”   周韫讶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变了态度,却也不迟疑,立即起了身,表示想离去之意。   傅巯将她动作看在眼底,失笑地摇头:   “韫儿如今倒是将孤当作凶猛野兽了。”   周韫说不出话。   但傅巯依旧在说:“你终是唤了孤多年哥哥,日后若受欺负了,还可同以前一般来寻孤。”   周韫捏紧手帕,越发低垂了垂头,直到时秋担忧地喊了她一声,周韫才回神抬头,傅巯已不在眼前。   傅巯的一句话,勾起周韫心中怅然,酸酸涩涩地,说不出的感觉。   “周侧妃,殿下让奴婢送您出去。”   小宫女恭敬地服了服身,打断了周韫的思绪,稍点头,带着时秋和她朝外走去。   刚出了东宫,就迎面遇上朝这边走来的傅昀。   周韫难得对他生了几分亲近的心思,快步走了过去,拉住傅昀的手,连行礼都忘了去,脆生生的一句:“爷!”   傅昀一愣,浑身的冷淡褪了些,随后握住她的手,朝东宫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拧起眉,低声问:   “受欺负了?”   周韫忙忙摇头:“没,爷别多想了。”   待上了回府的马车,周府一点点窝进傅昀的怀里,和他糯软地撒着娇:   “爷,妾身日后可不可以不去东宫了?”   傅昀垂眸,又重复了一遍:   “当真没受欺负?”   周韫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将今日的事和他说了:“妾身今日没见到太子妃。”   只一句话,傅昀眸子就沉了下来,他静了片刻,搂过她:   “不想去,便不去了。”   得了他这句话,周韫方才松了口气。   无人知晓,她一见傅巯,就浑身止不住的冷汗。   没等周韫回神,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小德子有些犹豫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爷,前面是长公主和庄府上的马车。”   闻言,周韫稍顿,眉梢微动,倒也怪不得小德子犹豫。   毕竟对面除了备受圣宠的靖和郡主外,还有位未来府上的正妃娘娘。   周韫推了下傅昀,从他怀里退出来,捧脸似笑着轻呵:   “妾身如何也没想到,圣旨下来后,妾身和正妃姐姐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儿。”   傅昀分不清她话中何意,索性直接没说话。   周韫踢了绣鞋,她玉足甚是好看,往日娇养着,肌肤白皙盈盈,脚背稍弓起,轻轻踢了踢傅昀的衣摆,轻哼:   “爷不同姐姐说说话?”   傅昀捉住她不安分的脚,捏住她脚踝,使她不得动弹,周韫疼得娇娇求饶,傅昀冷眼觑她:   “她尚未进府,你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倒亲切。”   周韫被他这话恶心得不行,瞪眸嗔他,她憋了口气:   “爷放开我!你当我真愿意叫不成?”   她阴阳怪气地说:“妾身还得多谢爷,我娘没能多给妾身生出几个姐妹相伴,如今爷倒是给妾身全乎了,满后院说不清的姐妹。”   傅昀说不过她,被她话里含话说得甚不自在,松了手,斥了一句:   “越来越不着调,尽说些混话。”   周韫冷哼,背对着他:“爷莫同妾身说话了,您那正妃还等着您给她让路呢!”   知晓她见了庄氏不舒坦,傅昀伸手敲了敲马车壁,很快的,马车又动了起来,不过却是没让路,不知小德子说了甚,对面让开了。   马车一路直行,周韫没说话,也没转过身。   她脊背挺得笔直,傅昀只看了一眼,似觉刺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刚让路给傅昀的那条街道上,庄宜穗和靖和郡主同坐在一辆马车。   靖和抚着脸,掩唇轻笑:“表哥真是块木头,也不知让让表嫂。”   庄宜穗垂眸,她一手搭在杯盏上,另一只手中合上书卷,她轻声说:   “王爷是亲王,我们让路方才是规矩。”   靖和撇了撇嘴:“夫妻之间说甚规矩?”   庄宜穗稍顿,抬眸无奈地看向她:“郡主慎言,纵有圣旨,可我还未进贤王府,夫妻用于此多有不妥。”   “好好好,”靖和耸肩告饶:“知晓庄姐姐最是守规矩。”   靖和心中撇嘴,所以她不爱和庄宜穗一起玩,动不动皆是规矩,好生叫人厌烦。   她觑了眼身后的檀木匣子,弯眸笑了笑:   “快到红巷街了,我就不扰了姐姐回府了,日后在去表哥府上与姐姐叙旧。”   她打趣完一句,使人抱着檀木匣子,转身就下了马车。   靖和离开后,外间的素晗轻手轻脚进来,脸色犹豫。   “小姐,奴婢刚好像在贤王的马车上瞧见了周氏的婢女……”   周府姑娘和她家小姐素来不对付,她和时秋也曾常见,自是没有认错人的道理。   可她若没看错,岂不是代表,刚刚周氏就在贤王的马车上?   素晗咬紧唇,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   庄宜穗松了书卷,垂下眼眸,只说了平淡一句:   “知晓了。” 第19章   周韫回到锦和苑,才想起今日是孟安攸进府的日子。   她听时春说罢,有些惊讶:“已经进府了?”   午时还未过,相较于方偌近傍晚时刚进府,孟安攸来得有些早了。   时秋吩咐人打水进来,周韫净了手和脸颊,扔下了帛巾,就见时春迟疑地点了点头。   周韫沉默了片刻,才堪堪回神:   “进便进罢,先传膳。”   时秋担忧地唤了她一声:“主子……”   周韫抬眸望她,时秋顿时噤声,将余下的话掩去,只心中还存着些担忧。   这顿午膳,周韫用得有些食不知味,仓促用了几口,就放下了木著。   时间越来越晚,快至黄昏时,锦和苑就越发寂静。   前院的消息素来传得很快,今日爷会去绥合院用晚膳。   消息传进锦和苑的时候,婢女刚呈上茶水,不经意手轻抖,险些滴洒了周韫一身。   那婢女脸色刹那间煞白,跪地:   “奴婢不是有意的,求侧妃息怒。”   周韫侧躺在软榻上,翻着账册,脚上的绣鞋要褪不褪,她弓着脚背,斜眼觑向地上跪着的人,有些嫌弃:   “不经事的东西。”   爷不过去了一趟绥合院,她这锦和苑就半日没了点声响。   这还只是孟安攸,日后可还了得?   她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房内噤若寒蝉的下人,撇了撇嘴,轻哼:   “行了,别守着了,下去罢。”   她懒得和这些人多说,虽经不得事,但好歹知晓规矩。   待人皆下去了,周韫才扔了账册,稍稍拧了拧细眉,有些心不在焉地敛眸。   时秋和时春面面相觑,她们知晓,王爷进了旁院子,主子心中不舒坦,可她们不知该如何劝。   其实周韫不用她们劝。   她比任何人都知晓,这种情景迟早会遇到的。   她自幼进宫,见得多了女子失意,单只说她姑姑,谁人不羡慕珍贵妃得圣宠多年,可即使如此,圣上不是依旧三年一选秀,从未停止。   周韫恹恹地敛眸:“乏了,歇着吧。”   时春想说什么,却被时秋拦住:“奴婢伺候主子洗漱。”   待洗漱后躺在榻上,夜深人静时,她才睁开眸子,脸上没有一丝困意,甚是清明。   她翻了个身,枕在锦被上,强迫自己闭上眼,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锦被一角。   夜色深且长,孤枕难眠,这不过是第一日罢了。   一侧耳房,时春推开时秋的手,有些担忧和不解:“你作甚拦着我?主子明摆着情绪不高!”   时秋没和她争吵,坐下拿起绣帕,递给她,只平静地低声说:   “那你要怎样?”   “劝主子吗?”   “这般不好吗?”   她连问三句话,叫时春哑声,呐呐迟疑地说:“这怎会好?主子她不高兴啊。”   时春的声音越来越低,眸子稍红,她狠狠接过帕子。   一夜到亮。   不过卯时,绥合院就已灯火通明,张崇走进来,刚准备伺候主子爷穿衣,就见床榻上的孟良娣披着外衫起了身,娇羞地走到主子爷身前:   “妾身伺候爷穿衣。”   傅昀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应了声。   张崇一顿,退后了一步,主子爷在锦和苑歇久了,倒叫他忘了,后院主子每日该是起身伺候爷的。   孟安攸脸上春意盎然,她动作间轻柔,甚是规整理好腰带,才羞涩地服身,问了句:   “爷,妾身刚进府,今日可是要去给侧妃姐姐请安?”   她忽地提起周韫,傅昀下意识皱眉,垂眸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   “你看着办吧。”   其实没有给侧妃请安的规矩,徐氏等人那次,是因周韫第一日进府,该是见见这后院的人。   这之后进府的人就没了必要特意过去一趟。   他话音甫落,孟安攸就为难地拧了拧眉。   她自行看着办?她就是不知该怎么办,才问得爷。   傅昀低头理了理衣袖,仿佛没看出她的为难。   总归,去与不去,那人都要不高兴的,他才不给人出主意,省得最后那人埋怨皆落在他身上。   傅昀没给孟安攸再说话的机会,待理好衣裳,就转身出了绥合院。   孟安攸见他态度冷漠,原先的羞涩褪尽,不忿地咬了咬唇,身后的婢女秀云走近,就听见她一句:   “爷究竟是何意思?”   想不想让她去请安,不过一句话的事,这般模棱两可的话,她怎知该怎么办?   秀云不知说什么,只好说:“侧妃如今管着后院。”   她们昨日进府早,这消息还是从府中打听出来的。   她的言下之意,侧妃管着后院,还是去与侧妃请安为好。   孟安攸知晓这个道理,但还是烦躁:“就周韫那性子!”   都是京城贵女,又同是一届秀女,孟安攸就算对周韫了解不多,但总归听说过些关于她的事。   更何况,她昨日刚进府,就听说了比她早进府几日的侍妾方氏,从锦和苑被抬着出来的事。   她忽地说:“若非……我又怎会只是良娣!”   秀云知晓她想说什么,却没敢接话。   府上最想要的是贤王妃的位置,但她们也知晓,根本不可能,但有孟昭仪在,至少侧妃还是唾手可得的。   但可惜,一道圣旨,贤王府唯有的两位侧妃之位,皆有了人选。   她们主子,只能退一步成了良娣。   周韫昨夜睡得有些晚,时秋唤醒她的时候,她眸子里尽是乏意,手背遮住眼眸,含糊地问:   “何时了?”   “还未到辰时。”   周韫一顿,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细眉紧紧拧起,不耐地睁开眸子,撑起身子坐起来,压着性子:   “叫本妃作甚?”   傅昀宿在锦和苑时,她都是辰时后才起的床,今日这般早唤她,实属反常。   时秋听她话音,就知她心中生了气,顿时低声:   “是孟良娣,来与主子请安了。”   周韫一怔,终于清醒了些,倚在时秋怀里起身,蹙眉有些不解:   “她作甚子要来给本妃请安?”   又非是方偌,在府中毫无根基,又被她拦了人,才在进府第二日不得不来给她请安。   时秋没能给她答案,周韫忍着不耐,起了身,温凉的帕子盖在脸上,周韫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待出了内室,已是半刻钟后。   周韫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孟安攸一脸遮掩不住的春色。   出乎周韫意外的,来人不止孟安攸一人,她有些讶然地看向另一人:   “你怎得也来了?”   刘氏规矩地行礼后,才笑盈盈地说:“昨日就想来和姐姐说说话,姐姐可莫要嫌弃妾身。”   周韫笑着觑她:“少贫,来人,给刘良娣上些糕点。”   见到周韫和刘氏说笑,孟安攸心中有些惊诧,她也跟着弯身请安,只不过似有些不舒适地扶了扶腰。   这番作态落入旁人眼,刘氏一顿,不着痕迹地敛下眸中神色,偷瞧了眼周韫。   侧妃性子素来不好,她也想知晓这般情况下,侧妃会如何做?   然而,周韫懒洋洋地倚在梨木椅上,好似没看见孟安攸这副作态,她含着乏意,恹恹地说:   “你昨日刚进府,来本妃这作甚?”   她刻意将孟安攸调到绥合院,就是不愿和孟安攸打交道。   但却不代表,人都装模作样到她地盘了,她还会当作看不见。   周韫心中冷笑,若非进了贤王府,依着孟安攸的身份,搁往日,和她说句话,还得挑她心情好的时候呢。   她懒散态度一出,明显没将孟安攸放在眼中,孟安攸身子稍僵,扶在腰间的手讪讪地放下,心中有怨,脸上却带了笑:   “正因妾身刚进府,才想着来与姐姐请安,好有个可以说话的处。”   她似有些羞涩,又低了低头,垂眸:   “爷也说,叫妾身来给姐姐请安。”   王爷自是没说这话,但她知晓,不会有人拿这事去问爷,所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周韫捧着杯盏的动作一顿,指尖紧按在玉壁上,却美人眸轻斜,含着些嗔怪地说:   “爷真是不会疼人!你昨日初经人事,怎能叫你过来请安。”   她说:“本妃又非正妃,绥合院又离本妃这锦和苑甚远,真是平白折腾你。”   一番话,直叫孟安攸脸上的羞涩褪尽,多了几分尴尬。   刘氏险些笑出来。   孟安攸说爷特意叫她来请安,只在说一件事,那就是爷昨日歇在她那儿,还特意和她说起请安一事。   爷是何人?若能亲自和人交代这些,必然是格外看重这人的。   侧妃甚绝,你觉得爷这是看重?   她就赤裸裸告诉你,爷若真心疼看重你,就不会叫你跑这一趟。   待周韫说散了后,孟安攸几乎是红着眼出的锦和苑,既是气恼的,也是窘迫的。   刘氏看了场好戏,也没有久留,只在离开前,笑呵呵地说了句:   “妾身听说,徐姐姐养了半月的病,也似快要养好了。”   周韫了然,这才是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她稍拧了拧眉,这徐氏倒是顽强,这种情况都能养得好病,怎担得起爷一句身子骨差?   想到傅昀,周韫顿时憋了口气:   “叫旁人来给本妃请安,他也真做得出来!”   她没忍气的习惯,手中的杯盏砰得落了地。   碎片溅了满地,残余的杯盏却是一路滚落,最后停在刚踏进来的人脚前。 第20章   杯盏在傅昀脚边转了两圈,才无力停了下来。   待看清来人后,房中肃然一静,时秋暗叹倒霉,怎得每次主子不悦,皆被王爷赶上了?   心中嘀咕,明面上却连忙慌乱请安。   周韫也是一愣,才堪堪回神,屈膝甚是敷衍地行了一礼。   她觑了眼傅昀脚边的碎边,心下稍恼,这院中的奴才怎么回事,怎得爷每次进来都没个通报声?   她正恼着,傅昀就有了动作,他一脚踢开碎片,瞥了眼周韫的神色,开口:   “这是怎么了?”   他垂眸看着眉梢仍透着不虞的周韫,想起回府时,张崇说的那句话,有些了然,弯腰拉起她,低声说:   “你不喜她来请安,不见便是。”   她是侧妃,孟氏不过一个良娣,她不想见,孟氏还能硬闯不成?   傅昀以为他这句话后,女子怎么着也该消消气了,却不想周韫轻咬住唇瓣,明显对他这句话有不满。   他刚拧眉,就听见她呵呵冷笑两声,轻讽道:   “爷亲自叫她来请安,妾身哪敢不见?”   话音甫落,周韫就懊恼地捏紧手帕,稍偏开头,不愿看见傅昀。   她的确生气。   却不是气傅昀去绥合院,也不是气傅昀对孟氏的特意关照。   孟氏是他外族表妹,他便是照顾再多,也不为过。   她只是气,气傅昀叫人来给她添堵。   傅昀先是一愣,听出她话中何意,随后脸色顿黑:   “少得污蔑本王!”   “爷敢做,怎得还不承认?”周韫生生地烦躁:“妾身又不是王妃,爷少得叫你那些女人往妾身这儿跑,真以为妾身想要那么多姐妹说话不成?”   许是先前傅昀对她几番怒意皆容忍了去,她如今说话越发放肆了。   这些话,搁哪家后院,女子都不可能说得出口。   傅昀脸色也随着她的话冷了下来。   她话中隐隐的嫌弃,傅昀一时竟分不清是对着谁,可不管对着谁,也足够他不悦。   何叫他那些女人?   她把她自己又摆在何处?   他狠一甩袖,侧旁桌上的杯盏不慎落地,咔嚓清脆一响,叫周韫喋喋不休的话倏地停下。   傅昀沉着脸,说出的话也叫人浑身生了寒意:   “是本王往日过于纵容你,竟叫你何话都敢说出口了。”   话音刚落,周韫就砰得一声跪在地上。   她惯是娇贵,这一下子她情绪上头,没有一丝含糊,顿时疼得她脊背僵直,捏紧衣袖的指尖生生泛白,明傲姣好的脸颊尽显冷淡,她低敛眼睑,似生生和傅昀隔绝开来,她浑不在意地说:   “妾身知错,请爷责罚。”   傅昀铁青着脸:“你是仗着本王不会罚你?”   周韫这人,需得顺毛哄,你若好生好气地说两句,她自然而然就会消了火,态度娇软下来,但若和她硬气着来,她宁愿多受些罪,也不肯低头。   此时听得傅昀的话,她险些气笑了出来:   “爷有甚不会罚的?妾身又不会因此事去寻姑姑!”   “妾身进了您这后院,不就任您为所欲为了吗!”   她知晓,她说的那些话有些过了,传出去一个善妒的名声跑不了,便是正妃还得宽容大度,她不过一个妾氏,哪来的资格对主子爷的后院琐事多嘴插手。   她的话也非十分真心,只是这时,她不高兴,就非得叫旁人和她一样难受。   话怎样刺人,她就怎样说了。   总归傅昀是被她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说甚不会去寻贵妃,她若真心这般想,此时她就不会口口声声皆是贵妃了。   他何时受过这般气,忽地嗤笑一声:   “任本王为所欲为?侧妃说笑了,谁敢欺你周家女?”   话音刚落,周韫还没甚反应,傅昀就自己先心下狠狠一沉。   他本意非是如此,但周韫那话有些叫他失了理智。   周韫浑身一僵,美人眸泛了红,她紧咬住唇瓣,顿时叫人舍不得语重一分,她颤颤问了一句:   “殿下是何意思!”   倒是连爷都不唤了。   傅昀捏紧扳指,知晓那句话是伤到她了,但那一声格外疏离见外的殿下,甚是刺耳,尚未回神,一句更伤人的话就说了出口:   “你若嫌这府上容不得你,大可随意去留。”   话音落下,他就见女子怔住的模样。   傅昀稍顿,却说不出何软话,拧起眉,不敢多看她神色,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周韫气得浑身发抖,时秋忙扶住她,心中叹气。   主子和王爷皆是心高气傲的,争吵起来,谁不肯退一步。   她只得说:“主子,您消消气。”   周韫还跪在地上,浑身轻颤,她没要人扶,推开时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去!收拾物件!我们回府!”   她模样认真,叫人分不清她是一时气话,还是真心想要回府。   但时秋顿后,忙劝解:“主子,这可使不得啊!”   再如何闹,只在这后院,皆好摆平,可若闹出府了,就是叫满长安城的人看笑话了啊。   她劝解的话刚落,就见周韫红着眸子看向她,时秋的话顿时停住,浮上心疼。   她家主子自幼千娇百宠,有贵妃在,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可进府不过短短半月,却哭了数次。   她们这些随身的人,看在眼底,又如何不心疼。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时秋咬牙点了点头。   锦和苑的动静瞒不住,傅昀人虽走了,但却叫人盯着锦和苑。   锦和苑收拾物件的动静一传来,傅昀脸色顿时铁青。   张崇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心中腹诽,狠话放得那么爽快,可如今要怎么收场?   他缩着头,迟疑地问:   “爷,这下可怎么办?”   依着侧妃的性子,若爷再不想法子,恐怕是真的要回周府了。   傅昀黑着脸,没说话。   张崇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爷,这锦和苑行礼都快收拾好了。”   言下之意,您可快给个主意啊。   傅昀愣住了:“她进府时,那么多物件,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张崇讪笑:“传话的人说,侧妃吩咐先收拾一些,回府后再叫人来……”   他声音越来越低,将余下的话藏进肚子里。   依他说,这事也就侧妃敢做得出来,搁旁人,你以为贤王府是寻常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侧妃不同,周府甚宠这个嫡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更何况还有宫中的贵妃给其撑腰。   若侧妃真的回了周府,贵妃只需和圣上提上两句,最后还不得主子爷亲自去接人回来?   所以,此时退一步就退一步,若待闹得不可收拾了,又岂是退一步就可解决的?   除非,自家主子爷,真的下定决心,宁愿写一纸休书,也不退步。   但是……   张崇偷瞧了主子爷一眼,就这模样,也不像真不管侧妃的样子。   傅昀脸色沉黑,他扔了手中的狼毫笔,甚是头疼。   半晌,他不自在地抬手摸了下鼻尖,生硬地吩咐:   “吩咐下去,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府!”   张崇心中乐了,却什么都没说,忙退了下去,再不吩咐下去,恐怕会晚了。   他走后,傅昀站了起来,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将小德子唤了进来。   这厢,周韫冷着脸站在锦和苑内,刚收拾好行礼。   才出了锦和苑,就见刘氏匆匆赶过来,惊得目瞪口呆,行礼都顾不上,忙说:   “侧妃姐姐,您这是作甚?”   她说:“心中有火气,您朝下人发就是,怎将自己气成了这样?”   周韫板着一张脸,如今连和傅昀有关联的人,她都不想看见,但刘氏态度真心诚意,她拧了拧眉,只说:   “你让开。”   刘氏脸上一贯娇憨的笑都没了,苦口婆心地劝着:   “姐姐,您这一走,不是叫旁人心中得意吗?”   周韫不耐烦听,她既要走了,这府里的人如何想和她还有甚关系?   就是这时,时春快步回来,哑声半晌,迟疑地回禀:   “主子,奴婢去吩咐马车,可那人同奴婢说,王爷有吩咐,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府。”   周韫一顿,遂后脸色气得通红,憋了半晌,骂出一句:   “无赖!”   说甚,她嫌府中容不得,大可随意去留?   说一套做一套,他傅昀倒真好本事!   劳甚子亲王,活脱脱就是一个无赖!   周韫心中气得跺脚,想多骂两句,可想不出词,再加上刘氏还在一旁,她咬了咬牙,终是忍了下来。   即使如此,刘氏依旧骇得垂了头。   她偷觑了周韫一眼,心下没忍住惊羡,若非是有个好的母族,侧妃又怎会如此硬气?   爷对后院女子皆冷淡。   但侧妃要回府,爷不止吩咐不许人出府,甚至还特意派人寻了她来。   刘氏将那些酸嫉压下,越来越坚定投靠侧妃的想法。   在这后院,终归还是爷的青睐重要些。   周韫憋了一肚子气,咬牙看向刘氏:   “你先回去。”   刘氏也知晓自己留下的用处不大了,点了点头,服身后告退。   时秋和时春对视一眼,也偷偷松了口气,小心地看向周韫:   “主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韫不是傻子,刘氏能那么及时地赶过来,必是有人送消息过去了。   能叫动刘氏的人,不用猜也知晓是谁。   她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停下来和刘氏说了话,周韫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瓣。   站在原地许久,她垂着眸,眸色明明暗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说话,只是须臾后转身回了锦和苑。 第21章   周韫性子傲,傅昀这些日子早已体会过了。   他虽有吩咐,却摸不准周韫会是何反应,一直吩咐人盯着锦和苑,待知晓周韫回了锦和苑时,他没说什么,只是手中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张崇进来问他,今夜进不进后院时,都被他冷脸打发了。   没个眼色劲。   张崇讪讪,刚欲退出去,傅昀就叫住了他:   “近日顾着些锦和苑,尤其是厨房那边,不可有疏忽。”   张崇愣了愣,偷觑了他一眼,提着心说了一句:   “爷,若明日侧妃还要回去呢?”   傅昀立即冷眼扫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待张崇低头后,傅昀修长的手指按了按书桌,低沉说了一句:“她不会。”   没有依据,但他知晓,周韫不会。   她任性,闹腾,纵有再多不好,但傅昀知晓,既回了锦和苑,她就不会再闹着回去。   这世上,没人能真正地任性妄为,他不行,周韫也不行。   傅昀眉梢神色淡了些。   张崇有些不解,却没再追问。   傅昀猜得没错,周韫回了锦和苑后,就颓废地泄了一口气,她无力地伏在榻上。   她一动不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眸子中染上一丝恍凉。   时秋走近她,有些担忧,迟疑地开口:   “主子?”   周韫头也没抬,只低低应了声。   只这一声,时秋就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替主子爷说了句话:   “主子,依奴婢看,今日是您误会爷了,孟氏来请安,应当和爷没甚关系的。”   周韫依旧淡淡地:“我知晓。”   他连污蔑二字都用了出来,她还有何不知晓的。   时秋却是愣住:“主子知晓?那为何……”   话音未尽,她堪堪噤声。   周韫咬唇,稍侧过头,不想说话。   她如今知晓,却不代表她当时也想得通。   时秋不说话了,但时春没忍住:“那,主子,我们还回府吗?”   周韫被烦得额角生疼,她倏地坐起来,咬声反问一句:   “回?怎么回?”   她何尝不想回去,可抬脚前,娘亲的话又涌了上来,待她成亲后,府中余下几位姑娘也将要说亲事。   纵只是庶出,可终究是周家女,往日和她又无龃龉。   她能不管不顾地此时回府吗?   时春立即哑声,没忍住说了句:“既如此,当初还不如嫁给安——”   “时春!”   时秋一声厉喝,时秋堪堪咬唇噤声,脸上却是不服。   安王的确种种不好,可有一点,若是主子嫁给安王,安王不敢叫主子受一丝委屈。   周韫也冷了眸,扫了一眼时春:   “今日这话,莫要让本妃再听见第二遍,否则你就回周府吧。”   她此时带了自称,提醒时春,也是提醒自己,她如今是何身份。   时春吓得顿时跪下,差些哭了出来:“主子,奴婢知错了!”   周韫冷硬地别过脸,她知晓时春忠心,比何人都盼着她好,往日也知分寸,今日也是心疼她,才会失了言。   但如今已不在周府,如何还能惯着她。   锦和苑发生的事谁也不知晓,傍晚时,传来孟氏被禁足的消息。   消息特意被传进她院子中,周韫眸色稍动,却没说甚话。   待旁人皆退下,今日是时秋守夜,伏在周韫床榻旁,她仰头,看着她自幼伴大的小姐,生即富贵,越大越长开,美人颜越发耀眼,爱慕小姐的世家公子何止几许,若非选秀,何愁提亲的人踏不破周府的门坎。   时秋往日很少多言,此时夜深人静,却没忍住,她低低叹了声:   “主子,王妃和洛侧妃即将进府了。”   主子爷能忍主子一时,却不会忍主子一世。   这世道,对女子终究是苛刻的。   主子爷还有甚多选择,可主子却没有。   周韫没说话,也没动静,只半刻钟后,她忽然翻了个身。   一夜无眠。   自那日后,连续几日傅昀都没进后院,这些日子,不少侍妾都急得往锦和苑跑,想悄悄打听些消息。   却被周韫命令拦着了门外。   傅昀回府后,得知这消息,立即沉了眸。   张崇顶着主子爷的视线,欲哭无泪,只好说一句:“她们都没能进去。”   傅昀不耐地拧了拧:“让她们安生些。”   这日,钱氏进了裘芳园,自侧妃进府后,她就没见过爷,愁得几日几夜都没睡好。   刘良娣倒是和往日没甚区别,略施粉黛,依旧美得娇憨作态,她掩着唇,有些惊讶:   “妹妹怎成这样了?”   钱氏挤出一抹笑,小心地打探消息:   “刘姐姐,您那日去了锦和苑,可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后院这些日子太安静了,妾身都有些不习惯。”   傅昀不进后院,她们自然觉得安静,往日还有打牌的心思,如今却一丝也没。   刘良娣乐呵呵地笑。   有甚不习惯的?反正爷也不爱往你院子跑。   心中想着,刘良娣也没明说,只讶然地挑了下眉梢:   “锦和苑能有何事?侧妃姐姐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才没见人罢了。”   周韫拦人的理由,就是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那日侧妃闹得动静那么大,都好些日子了竟还没传开,她还有甚不明白的?   不外乎爷封了口罢了。   刘氏不是傻的,自然不会到处和旁人乱说周韫的事。   这话钱氏自是不信,她咬了咬牙,心中恨刘氏没一句实话,偏生她进不去锦和苑的门,也见不到爷的面。   忽地,帘子被人打开,刘氏的贴身婢女秋寒走进来,脸色似有些凝重。   刘氏不着痕迹拧了拧眉,笑着看向钱氏:“快要到午膳的时候,我就不留妹妹了。”   钱氏看了眼秋寒,眸色稍闪,也堆出抹笑:   “既然姐姐有事,那改日妾身再来和姐姐说话。”   钱氏刚离开,秋寒就连忙上前,刘氏拧了拧眉:   “作甚急急躁躁的?”   甚心思都被旁人看了出来。   秋寒也没告罪,忙乱地说:“铀儿没了。”   刘氏倏地脸色大变,啪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眸色变了几番,掐紧了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秋寒也说不明白:“奴婢也不知,这几日奴婢没得到铀儿的消息,今日特意去寻,却、却在……”   刘氏烦躁:“说啊!”   “在……在绥合院旁的那口枯井里发现了她!”   她话音落下,屋内陡然寂静了下来,只剩红烛燃烧的声音,刘氏没忍住,跌坐在椅子上。   她埋着头:“这事,还有何人知晓?”   秋寒脸色稍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只是路过时朝那枯井里看了一眼,谁知晓就看见具几乎泡白没了形的尸体。   她险些吓得腿都软了。   “奴婢不知晓,奴婢不敢声张,刚发现,就赶回来了。”   刘氏没忍住:“蠢货!”   秋寒被骂得有些懵,刘氏如何摆不出往日的笑脸,气得心口生疼:   “你既发现了尸体,为何不声张?”   秋寒慌乱:“可、可……”   铀儿是她们按在鸣碎院的暗线,如今发现其尸体,秋寒自不敢声张,忙回来报信。   刘氏抚额:“鸣碎院离绥合院距离不近,徐氏既然把铀儿尸体扔进了那儿,必然有后手,你看见尸体,却不敢声张,不是明摆着心虚嘛!”   秋寒也知晓自己想岔了,坏了主子的事,砰得一声跪地。   刘氏心中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此时却不是生气的时候,刘氏冷着脸:   “如今府中是多事之秋,她既敢在这时弄出人命来,定是铀儿发现了什么。”   刘氏闭了闭眼,想着之前铀儿传回的话,如何也想不到铀儿又发现了什么。   必是能威胁到徐氏的事,否则徐氏也不会直接下杀手。   刘氏捏紧了手心,哑声问了句:   “她是何模样?”   秋寒红着眼摇头:“她浑身泡得发白,奴婢没敢看清。”   铀儿待今年十月份方才及笄。   刘氏嗓子涩了涩,她咬牙吩咐:“给她家中送些银钱。”   半晌,她又添了句:“多送些。”   秋寒连连点头,良久,她才迟疑地问一句:   “那、主子,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刘氏冷了眸:   “害了我的人,还想当作无事发生一样?痴人说梦!”   忽地,她想起什么,眸色稍闪。   府中没能安静多久,周韫进府时甚是热闹,洛秋时进府时,自不可能冷清。   这几日,府上早早备着了。   按理说,周韫管着府中琐事,此事该由周韫准备才是,但张崇特意过来请命,周韫直接叫他看着安排就是。   快至洛秋时进府前一日。   周韫安静了数日,忽地起了心思,吩咐了笔墨,在院子中作画。   消息传进前院,傅昀抬了抬眸,思忖片刻,他站起了身。   他没叫人通报,踏进锦和苑时,刚好看见周韫捧着脸,手中持着墨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纸上落笔。   她姿态甚是懒散,倚在榻上,作画也没个正形,眉眼淡淡的,不知在画些什么,垂眸之间,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静娴韵味。   傅昀走近,脚步声渐明显,周韫动都没动一下,仿若没听见一般。   忽地,周韫头顶俯下大片阴影,修长的手指点在画上的一处,稍低沉话音传来:“这处少了些韵味。”   周韫一顿,她抬眸,就见傅昀站在她身后,正弯腰和她说着话,神色些许不自然却甚是温和。   他模样甚好,棱角分明,眸眼深幽,如今冷硬褪去,寻常女子只消看上一眼,就足矣失了芳心。   周韫偏开头,她穿着胭脂色褶罗裙,一缕青丝斜斜落在脸颊边,余了抹风情横生。   她一字没说,连眼眸都没抬,偏生这副安静的模样,生生叫傅昀软了心肠。   终归是见不得她这般,傅昀垂眸,将人揽进怀中,低声和她说:   “别气了……” 第22章   周韫手上一顿,墨点在纸上,脏了一幅画。   她仰头斜眸:“爷是故意的?”   一声爷,不是那日疏离的殿下,也没挣脱倚在他怀中的身子。   傅昀心下松气之余,也觉有些无奈。   经过这一遭,这种搁旁人身上是大胆放肆的话,由她说来却也称得上乖巧了。   院子中的人都松了口气,那日两位主子闹得太狠,这些日子主子爷又没进后院,如何不叫她们提心吊胆。   傅昀久不进后院,一进后院,就在锦和苑待了半日,喜得锦和苑的人眉开眼笑。   是夜,深深浓郁,楹窗紧闭,红烛倾燃。   周韫进府后就没伺候过傅昀,这日也没例外,婢女打水进来,一扇屏风后,周韫仰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手掐着他的肩膀,她粉嫩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在傅昀后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空气中染着旖旎,倏地,周韫咬唇溢出声破碎,没忍住,抬脚朝身上踢去。   她浑身没了力气,这一脚踢得不重,踢在傅昀的腰窝处,疼倒不疼,酥酥麻麻的叫傅昀低抽了口气。   周韫何时同人这般亲近过,脚趾都几欲透着羞红,她羞恼地看向傅昀,粉唇间溢出喘气:   “爷下、去……”   浴桶甚小,不经意间,周韫脚踝磕在浴桶边沿,她疼得呼了声,推了推身上的人。   傅昀停住,黑夜红烛中,他拧了拧眉,较白日不知温和多少:   “碰到哪了?”   周韫别过脸颊,声音透着哭腔:“你起来。”   这时她不用敬称,偶尔被逼狠了,都会直接呼傅昀姓名,她姣好的眼尾嫣红,美人眸欲睁不睁,尽是湿意,勾缠着余媚轻浅,红唇上皆是那时被他逼的痕迹。   傅昀喉结缓缓动了下,他想俯身亲她,却被女子躲开,这一躲,傅昀眸子中顿时清醒了些。   他没唤人,扯过屏风上衣裳,自己披着外衫,又将人遮掩住,抱在怀里,直接放在床榻上。   周韫细细吸着气,环坐在榻上,下颚抵在膝盖上,后颈连着后背,衣衫稍湿,蝴蝶骨若隐若现,小模样甚是可怜。   傅昀坐在她旁边,手边就是她细细白白的腿,轻巧地搭在床榻上,他低呼了口气,握住她脚踝:   “怎这般娇气。”   周韫一句话都不说,就要将腿从他手中抽出,傅昀稍用了些力,喏了喏唇,却道:   “让我看看。”   他这时倒是不同她摆架子了,周韫稍顿,才抬眸看他:“看甚?”   傅昀垂眸:“不是说疼吗?”   周韫身子微僵,男人掌心灼热,烫得她有些难受,再说,哪有这么娇弱,碰一下还能疼到现在不成?   她刚欲说话,忽觉脚踝处碰上一抹冰凉,她一愣,敛眸去看。   就见脚踝上戴了串红玛瑙珠子,珠子赤红如血,她脚踝甚细,珠子缠了两三圈,绕绕地挂在脚踝上,说不出的艳丽奢靡。   周韫手心堪堪掐紧,抬眸看向傅昀:   “爷在作甚?妾身受不起。”   倒不是说红玛瑙珠子多珍贵,但只这赤红的颜色,就不是她能够佩戴的。   周韫咬唇,别过眼去,眸子深处堪堪闪过一丝难堪。   她甚偏爱红色,但进府之后,只能着些和红色沾边的衣裳,不敢越矩一分。   傅昀拧了拧眉,眸色微沉:“不喜欢?”   特意派人寻的物件,只一眼,他就知,甚适合她。   周韫青丝梢滴着水珠,刚沐浴后脸颊嫣红,倒掩了她的失态。   她怎会不喜欢,只瞧一眼,她就甚欢喜。   傅昀似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脚踝处轻点了两下,拨了拨殷红的玛瑙珠子,才说:   “既喜欢,就戴着。”   周韫被他弄得脚上甚酥痒,想要抽出腿,仰头望他:“若叫人发现了呢?”   总归到时皆是她不守规矩。   傅昀顿了下:“不会,你藏着些。”   话音甫落,周韫就气得眸子稍红,恨不得抬脚踢他下榻。   瞧他说得甚话?   甚叫她藏着些?   周韫憋了半晌,再如何告诫自己敛着脾气,也没忍住啐了一句:   “妾身瞧,这大津朝内,最不守规矩的,恐就是爷了!”   傅昀被骂多了,反而没了怒意和不好意思,只抬眸看她:   “那你是收与不收?”   周韫心中啐着无赖,用了些力,将腿从他手中抽出,翻身背对他。   收!   凭甚不收!   待日后被人发现了,她就将他供出来的,爷赏的,她凭甚不能戴?   翌日,府中早早就备着了,只有锦和苑还依旧安静。   该说是,比往日更加安静了。   周韫是辰时醒来的,时秋守在榻边,她徐徐掩唇,脸颊眉梢处皆是乏意余媚,她倚在时秋怀里,仿若没骨头般,不紧不慢地问:   “洛秋时进府了没?”   时秋虽没出去,但也没忘打探消息,摇了摇头:   “没有,听说迎亲的队伍刚出发。”   时秋扶她起身,忽地一顿,惊讶地问:“主子,这珠子是从何来的?”   稍顿,周韫堪堪将脚收回锦被,敛着眸,若无其事地说:   “你家爷赏的。”   时秋眸子中都泛了笑:“主子之前就有一串红玛瑙手链,进府前怕坏了规矩,就没带进府,如今倒又得了一串。”   她凑近周韫耳边,压低声说:   “这珠子是赤红,有爷亲自赏,以后就是旁人发现了,也没得话说。”   周韫当然知晓,所以昨日方才收了下来,但她一想到傅昀的话,就气结,甚欢喜都没有了。   她撑着身子下榻,吩咐:   “取那件百花云织锦缎褶裙来。”   裙摆刚刚遮住脚踝,将殷红珠子遮掩得严严实实,时秋见此,稍有些欣慰。   周韫没去管前院的事,傅昀纳了多少人,只要不凑她眼前,她都无所谓。   时春传了早膳,厨房今日要忙于宴席,但也不敢怠慢锦和苑,五六个精致的菜色,一碗清淡的粥,还送了几碟糕点过来。   周韫刚坐下,外间帘子就被打开,小婢女轻声进来:   “侧妃,刘良娣过来了。”   周韫拧了拧眉,不知她这时过来作甚,颔了颔首:“叫她进来吧。”   刘氏一进来,行礼后,方才歉意道:   “妾身扰了侧妃姐姐用膳了。”   周韫没放心思在她身上,随意应付:“无妨,怎得过来了?”   刘氏瞥了眼四周的人。   周韫稍顿,心中有些讶然,竟是真的有事?   她没动,待用膳罢,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外室,刘氏竟也没急,低眉顺眼地等她。   周韫觑了眼时秋,很快旁人退下,只留了时秋和时春二人,她才说:   “何事,说吧。”   她不信任刘氏,自不可能和她单独共处一室。   刘氏低声说了两句话。   周韫手中的杯盏差些没拿稳,错愕地望向她:“你疯了不成?”   她眸色稍凝,拧起眉:   “你与本妃说这事作何?”   莫非还要她帮着不成?   刘氏摇头:“侧妃姐姐莫急,妾身和姐姐说此事,只是想告知姐姐,今日不管发生何事,都莫要惊慌。”   周韫扯着冷笑一闪而过,却没说什么,只抬眸,说:   “既如此,那本妃倒多谢妹妹提前告知了。”   待刘氏走后,她方才翻了个白眼。   时秋也惊得不行:“主子,我们当真只看着,什么都不做?”   周韫拧着帕子,迟疑半晌,依旧摇了摇头:   “且看着吧,莫叫人牵扯到我们院子。”   刘氏刚说的不是旁话,就是那日秋寒和她说的事。   周韫含了块梅子糕,眉心却是拢起:   “查查,鸣碎院究竟在做些什么。”   须臾,她又添了句:   “谨慎些。”   今日除了刘氏,也没了旁人会出院子,侧妃进府,颇为热闹,但越热闹,就越叫旁人心中不舒服。   周韫却没甚不舒服,她和洛秋时素来不合,如今也不愿见其得意。   她眸子轻转,忽地吩咐:   “到后院中走走。”   时秋难掩惊讶,迟疑地劝阻:“今日洛侧妃进府,府中忙碌,恐会有人不小心冲撞主子。”   未尽之言,怕主子见了难受。   周韫摇头:   “无妨,本妃刚好瞧瞧爷娶侧妃,是何热闹场景。”   时秋哑声,忙忙带人追上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后花园,途径竹林沙沙作响,时春撑着竹青色油纸伞,将周韫小心护住:   “主子,您慢些。”   下人匆来匆去,见侧妃居然出现,惊得忙忙行礼。   “侧妃娘娘?”   亲王侧妃,当得一声娘娘敬称,听着些许熟悉的温柔声音,周韫稍愣,侧身就见从竹林走出的沈青秋,一身青衫,随意温和。   她微怔,忙退了两步,不仅是和外男保持距离,还因心中怵意。   她呐了两声:“沈大人。”   沈青秋视线似在周韫身上落了一瞬,又似没有,他垂着眸,眉梢含着极淡的神色,和周韫互相见了礼,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抬步之际,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方才在竹林中瞧见了安王殿下,不知是否迷了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侧妃若无事,可派个小厮去与其引路。”   他说罢,没看周韫的神色,直接转身离开,周韫却刹那间变了脸色。   安王?   他又不是第一次进贤王府,还会迷路?   过竹林的东南方向?   时秋也意识到了,惊得压低声音:“那方向岂不是……”   锦和苑所在!   周韫气得身子轻抖,眸子中尽是凉意:   “他要作甚!” 第23章   安王往锦和苑去要作甚,周韫不知。   若非沈青秋的话,她根本不知晓安王会这般。   周韫拧眉,她没有想到,傅瞿断了腿还这般不安生!   忽地,她想起沈青秋的后半句话,眸色稍闪,她低声吩咐:   “安王在竹林迷路,使人去与他引路。”   她招手,让时秋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话,时秋脸色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时秋离开后,周韫觑了眼前院,撇了撇嘴,轻声嘀咕:“便宜她了。”   说罢,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人从另一条路回了锦和苑。   与此同时,竹林中,傅瞿跛着腿,一步一步甚慢地朝东南方走去,他不是第一次来贤王府,避开下人,独自进了竹林,就一个目的。   他要见周韫一面。   倒不是说对周韫甚余情未了,最初的那丝怀疑近日渐渐转变为怨恨。   那日皇宫门口他和傅昀说的几句话,也许傅昀不在意,但若他和周韫在府中见面了呢?   怀疑皆是一步步加深的。   他不着急,来日方长,但凡有机会,他总会添柴加火。   傅巯眼底闪烁着阴暗,他不好过,周韫也别想好过!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安王殿下!”   傅瞿脸色一变,还不待他停下,小太监就快步追了上来,急喘着气:“安王殿下可是迷路了?再往前走,就是后院了。”   外男不可入旁人府上后院。   傅瞿心中恼怒,紧紧只差一些了!   哪怕他和周韫见不了面,只要能接近锦和苑,总会有些流言蜚语,岂是周韫一个女子家可受得了的?   他如今腿断了,和皇位绝缘,也不在乎那一点名声。   四处无人,只有小太监的喘息声,傅瞿眼中阴暗褪尽,似惊讶,又似松了口气:   “怪不得本王寻不到人,原来是快进后院了。”   他盯着小太监,见其身板消瘦,不过人许是胆子小,一直低着头,倒是看不清脸,心中不由得闪过恶念,面上却是徐徐地温和说:“多谢,不然本王许是要唐突了。”   小太监听见傅瞿的话,他忙低头,似是紧张:   “殿下言重了,奴才引您出去。”   傅瞿好脾气地应了下来,不过他还有一点疑惑:   “你怎么知晓本王在此的?”   他进竹林已经许久,无缘无故,这小太监怎会知晓他在这?   小太监憨笑:“王爷吩咐奴才来寻殿下的。”   傅瞿稍顿,权衡利弊下,只好放弃这个机会,他心中呕得吐血,却还是带着笑:   “你带路吧。”   竹林很密,里面的小径交错,初入府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走错道,小太监似乎有些着急,带路时走得很快。   傅瞿跛着腿,行动不便,只好紧跟着他,没甚心思去观察路线。   小太监七转八转,就要带他走出竹林,也是这时,傅瞿才发觉不对劲,府中迎娶侧妃,前院应甚是热闹,而这四周却过于安静了。   傅瞿脸色稍变,刚要抬起头,忽觉后脖颈一疼,眼前顿时一黑。   小太监扔了手中的石头,弯腰将人拖到一处,谨慎地打量了四周,又不放心地在傅瞿脖颈后砸了一下,确定人真的昏迷后,才低着头跑开。   ——   天际残留一抹余辉时,府中的热闹才渐渐散去。   日色渐暗,府内渐渐归于平静,忽地,一道惊叫声打破了沉静。   婢女慌乱跑进来锦和苑时,周韫刚沐浴完,懒散地倚在榻上,时秋正替她擦拭着浸湿的发丝。   周韫阖着眸子,动也未动,时春立刻叱喝:   “慌慌张张地作甚!”   小婢女顿时冷静下来,屈膝行礼:“回侧妃,适才有人发现安王殿下晕倒在绥合院旁,不仅如此,还在附近的枯井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王爷已经赶过去了。”   周韫倏地坐直身子,忍不住地错愕惊讶:   “什么?”   她来不及多问,披着件外衫,就领着人赶过去。   绥合院离锦和苑甚远,周韫赶到的时候,后院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只不过此时的脸色都不好看,气氛沉闷。   尤其是一身粉色衣裳的洛秋时,她往日甚是娇俏,此时脸上挤不出一丝笑意。   下人通报消息时,傅昀正在凝景苑中,红绸盖头都还未挑,洛秋时如何笑得出来?   周韫走近,方才发现原是尸体被从枯井中打捞了出来,她只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甚是难堪,险些没有干呕出来。   尸体被泡了好几日,浑身发白,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她何时见过这些?   周韫的一张小脸顿时煞白煞白的,闻着那丝异味,她被刺激得潋滟精致的眸眼都险些红了,模样甚是可人怜惜。   傅昀站在中间,脸色原是稍沉,周韫的一系列动静不小,在此时有些沉寂的气氛中越发显眼。   傅昀抬头,就见她这副模样,脸上几乎褪尽了血色,他眸光微微动了一下,挥手:   “先抬下去。”   洛秋时站在傅昀旁边,将这幕收进眼底,弯眸之间,她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帕。   她与周韫相识多年,对其性子不说了解彻底,三分却还是有的。   素来心高气傲的人,连一丝软弱都不愿表现出来,若非其容貌过于盛艳,洛秋时都不会分一丝心神在她身上。   有一副过人之貌倒不如何,可周韫若能将这点善于利用,那就不同往日了。   忽地,傅昀朝周韫走过去,洛秋时捏紧手帕,似愣了下,望着傅昀的后背,心下沉了又沉。   张崇偷觑了她一眼,心中咂摸了下,都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今日是洛侧妃的大喜之日,如今这一出过后,是一点喜庆都不剩下了。   他若是洛侧妃,定是恨不得将背后之人除之而后快。   傅昀垂眸,将周韫拉了起来,察觉她手冰凉,又见其只凌乱地披了件外衫,眸色稍沉,想到傅瞿还在此,沉声斥了一句:   “急什么?”   周韫攥着他的衣袖,堪堪站直了身子后,拢了拢外衫,才低声说:   “婢女传话时,妾身都准备睡下了。”   她话音中还透着些难受和忍耐,傅昀沉眸扫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半刻钟后,众人出现在一旁的绥合院中,周韫手捧着一杯热茶,身上多了件披风,她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   须臾,刚清醒没多久的傅瞿出现在绥合院。   傅昀沉着脸,冷眸看向他:   “五弟,你怎么会晕倒在这后院中?”   这后院皆是女子家眷,哪容他一个外男随意进出?   傅昀说这话时,透着些凉意和冷冽,傅瞿听得出来,他心中憋着火,一身泥土狼狈,心中暗恨得不行,哪能不知晓自己是被算计了。   他脖颈后还隐隐作痛,脸上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怒意:   “皇兄这话是何意?分明是皇兄派人去寻我,说是有事相商!”   “本王派人去寻你?”   傅昀不咸不淡地觑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是在说:你在做梦?   一个没有权势的跛腿皇子,他寻他能有何事相商?   不是在做梦,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傅瞿一直知晓,傅昀对他不是轻视,而是自始至终眼中就没看见过他。   他握紧手心,没忍住说:“我在皇兄府上被人打晕,莫非皇兄不给我一个交代?”   傅昀轻嗤:“本王府中还死了个人,五弟可否给本王一个交代?”   傅瞿脸色微变:   “此事与本王何干?”   傅昀自然知晓和他无干,却也懒得和他多说,只冷声道:“明日散朝后,本王会将此事和父皇凑明,五弟若有苦衷,那时再尽数说明吧。”   说罢,不等傅瞿反应,他就下了逐客令:   “张崇,送安王出去。”   傅瞿心中恨极,但对上傅昀泛着凉意的眸子,他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好在他还记得今日来贤王府的目的,他似隐晦地寻了寻,终于寻到了周韫。   待看清周韫时,他先是一愣,周韫成婚后,如今添了分少妇妩媚,是傅昀赋给她的媚色,那娇艳欲滴的脸颊越发让人移不开视线。   傅瞿嫉恨得眼都有些红,嫉妒傅昀甚都不用做就尽得好处,也恨周韫的薄情寡义。   他情绪收敛得很快,最终只化了一抹苦涩,怔怔地看了周韫一眼后,似有些颓废无力地垂了头。   这一眼落到旁人眼中,顿时生了不少心思。   周韫一杯热茶还未喝完,被他看得甚是恶寒,她拢了拢衣衫,杯盏被她狠狠放下,似有些难堪,她没和傅瞿说话,只喊傅昀:   “爷!”   话音的中的恼怒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恼怒三分真,七分假,不过那抹恶心却是十成十的真,周韫险些都要被傅瞿给气笑了,如今哪还不懂傅瞿是何目的。   和她装深情?   傅昀脸色早沉了下来,忽地就听女子低声啐了句:   “跌断了腿,莫非把脑子也跌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可称为傅瞿的小皇嫂,他那似是而非的一眼,的确没甚规矩,但最毒的,是周韫的前半句话。   傅瞿都转身要离开了,愣是被这句话刺得浑身僵硬,迈不动腿。   他如何也没想到,周韫竟会做得这么绝。   傅昀轻咳了声,垂了垂眸,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在案桌上,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   “韫儿!”   一句不轻不重的责备,叫傅瞿脸色铁青,根本没脸再留下来。   他走后,绥合院的气氛才真正地沉抑了下来,没了外人,自要处理家丑。   死者明显不是刚死,偏生今日被人发现了,明显地别有用心。   傅昀冷淡地抬眸,扫了众人一圈,说不出的薄凉:   “查吧。” 第24章   夜色渐深,绥合院中,周韫稍稍朝后靠了靠,视线轻轻扫过众人,忽地眸色微动。   徐氏居然不在?   刘氏一直稍垂着头,叫人看不出她的神色,周韫发现许多人若有似无地都在打量孟安攸,稍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枯井就在绥合院旁。   人死在枯井中,难免会叫人疑心上附近的孟安攸。   孟安攸显然也发现了旁人的视线,脸色刹那间变得甚是难堪,本来院子旁边有死人就足够晦气,如今还因此惹了嫌疑,她怎么会不恼怒?   但她也猜得出今日是人故意为之,手紧按着椅柄,倒是也咬牙忍耐了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半刻钟后,小德子躬身走进来,手中似拿着什么:“王爷,奴才在井中打捞出一枚香囊和一支玉簪。”   香囊也被泡了许久,颜色变得暗沉难看,上面的绣纹都染了污泥,散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众人抬头看过去,周韫也不例外,不过她心中倒是好奇,这香囊究竟是徐氏不甚落下,还是刘氏的后招?   她不着痕迹偏头看去时,就见刘氏脸色稍许难堪,错愕惊讶一闪而过,遂后捏紧了手帕。   周韫敛了敛眸,这是何反应?   就是这时,小德子顿了顿,似有些迟疑,他犹豫地看了周韫一眼。   众人惊讶,周韫眸色稍凝,她指尖轻碰到案桌上的杯盏,心中情绪万千,脸上却不露声色,拧眉冷哼:“看本妃作甚?”   小德子低头:“香囊中装的是些碎梅花瓣,还有几颗浸香的红玉珠子。”   话音甫落,周韫就猜到他为甚要犹豫地看自己一眼了。   周家嫡女喜爱红梅,在长安城不算秘密,甚至珍贵妃还特意为此请圣上在雎椒殿后种植了一片红梅林,周韫每年会在红梅盛开时进宫小住。   若只是梅花瓣,倒不会叫人直接怀疑到她身上,但这浸香的红玉珠子,不说珍贵万分,想要做成也得煞费时间精力,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周韫沉了脸,不知是何人,竟将算计使到了她身上。   她未再说话,就听见洛秋时低低讶然地“咦”了一声,周韫侧头看过去,对上洛秋时的视线,扯出一抹笑:“洛侧妃好似对此有些了解?”   洛秋时咬了咬唇,似有些不好意思,尽是娇俏,她顿了下:“妾身记得,周姐姐往日好似就喜欢在香囊中放些红玉珠子。”   香珠皆是在香料中浸了许久的,香气沉淀又不浓郁,格外受世家女子喜欢,不过有些麻烦,而周韫偏爱红色,连香珠都要红玉浸透。   周韫抬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洛秋时似愣了下,忙忙摇头,又透着些委屈:   “妾身只是听这香囊的特征和周姐姐往日所佩戴的相似,才有此一言,周姐姐莫要误会。”   稍顿,她才徐徐添了一句,像是不解疑惑:“不知周姐姐如今佩戴的香囊可还如此了?”   周韫眸色稍沉,刚欲说什么,傅昀忽然打断两人对话,平淡开口:“另一件是何物?”   竟是直接略过香囊事不提。   洛秋时指尖不动声色地顿了下,不过先她进府半月有余,差别就这般大吗?   周韫也生讶然,她堪堪垂眸,手指轻轻捏在腰际的香囊上,上面绣着几枚红梅,里面装着浸香的红玉珠子,散着淡淡的梅香。   她忽地想起,之前的某日夜间,在情深之时,傅昀忽然埋头在她脖颈,哑声问她擦了何香?   她被逼得意识迷糊,断断续续将红玉珠子的事说了出来。   傅昀明明知晓她香囊中有香珠。   但此事总归熟悉之人方可知,周韫不着痕迹地拧起眉,这府上她相识的人只有洛秋时,可洛秋时是今日方才进府。   那香囊一看,就知晓是掉进枯井中好几日了。   倏地,周韫想起什么,她眯起眸子,抬头朝方偌看去。   方偌低对上她的视线,忙慌乱地低下头。   周韫捏紧手帕,若说这府中还有何人能知晓她香囊中会有红玉珠子,恐也只有方偌。   毕竟二人曾在共处一室近半月之久。   心细之人,总能发现些细节。   她眸色稍凉,心思翻转,无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小德子稍有错愕,忙低头,将另一件玉簪让人呈上。   周韫心思还未收敛,就听钱氏一声惊呼:“这不是徐姐姐的玉簪吗?”   话音落地,待傅昀抬眸朝她看过来,她方才掩了掩唇,低声辩了句:“许是妾身看错了。”   张崇觑了眼,忙缩着脑袋低了低头。   这哪是看错了?   年前时,爷特意赏赐后院,这玉簪还是他亲自吩咐小德子送去鸣碎院的。   傅昀盯着玉簪,沉了沉眸,刘氏这时方才说了一句:“爷,这其中许是有何误会,徐姐姐信佛心善,怎会这般狠心,不若请徐姐姐过来一趟?”   听得这一句,有几人不禁轻挑了下眉梢。   这话中高帽戴得太狠,既说了徐氏信佛,又说其心善,句句替其辩解,若不是徐氏尚好,但凡真是徐氏所为,王爷心中必然生厌。   这世间哪有男人会喜欢恶毒的女子?   其实刘氏心中也有些慌乱,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枚香囊来,也不知晓是何人的后手。   为何会针对侧妃而去?   若今日她办砸了,给侧妃惹了嫌疑,她所想的和侧妃同盟恐怕是要落空了。   众人沉默时,傅昀说话了:   “让她过来。”   周韫拢了拢披风,难得抬眸望向傅昀,不知他打算怎么办?   追根究底,还是如对她一般,略过不问?   她未上妆,夜间越凉,杯盏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如今这情景也没人会给她倒杯热茶,周韫脸色冷得有些发白。   鸣碎院离绥合院不院,近乎一刻钟后,徐氏才被人扶着进来。   她裹着披风,脸上还透着丝浅浅的病态,敛眸之间尽是柔弱,她应是知晓发生了何事,进来后,就低低服身行了一礼,轻咳了声,柔柔地说:“妾身给爷请安。”   傅昀没叫她起来,指着玉簪,平淡问她:   “你可认识?”   徐氏半蹲着身子,抬眸瞥了眼婢女手中的物件,露出丝惊讶,她柔柔地拧起眉:“自是认得的,这是爷年前赏于妾身的。”   话落,她身子轻晃了下,才不慌不忙地说:“这玉簪前些时日丢了去,妾身寻了好久,怎会在这儿?”   傅昀垂眸,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本王也想知道怎会在此。”   这句话后,周韫就见徐氏身子似一顿,怔怔地抬眸,眸子稍红,似伤心,她咬唇,柔柔地说:“爷不信妾身?”   周韫眸子一恍,伸手摸了摸有些酥麻的耳根,难怪江南女子素来受人追捧,这一口的唔哝软语,直叫人心尖都化了去,谁还舍得怪她?   这番作态,平白叫人心怜。   周韫捧着凉茶抿了一口,她打了个轻颤,方叫自己回神。   谁知她一动,傅昀就拧眉看了过来,说不清是何情绪,只淡淡地吩咐了句:“给侧妃换杯热茶。”   周韫顿了下,没生感动,反而狐疑地抬眸去看傅昀。   爷打得什么主意?   徐氏一怔,灼红的眸子险些落下泪来,她猛然咳嗽起来,脸色潮红,一手紧捂着胸口,咳得半个身子都瘫在了婢女怀里。   这一变故,打断了屋中古怪的气氛,洛秋时轻拢眉,有些不忍:“爷,这位徐妹妹身子仿佛不太好,不若让她先起来吧?”   洛秋时刚进府,又平白毁了新婚之夜,一句求情的话,傅昀自是要给其脸面,当下颔了颔首。   立即有人扶着徐氏坐下,洛秋时才咬唇,迟疑地说:“妾身瞧着徐妹妹好似对此事不太知情,爷还是查清些,莫要冤枉了好人。”   周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如今打捞出的两个物件,一个牵扯到徐氏,另一个牵扯到她。   徐氏对此事不知情,言下之意,可不就得细查她了吗?   这时,刘氏身后的秋寒似有些犹豫,看了眼徐氏,犹豫地说了句:“奴婢识得那人。”   刘氏顿时拉了拉她的衣袖,顶着众人视线,扯了抹干笑:“她混不清的,被吓坏了,爷和各位姐妹别将她的话当真。”   周韫对洛秋时不满,洛秋时想帮徐氏洗清嫌弃,她反而就不让了,当下帮衬了句:“妹妹说得何话?不若让她细说一番,是否胡言乱语,爷自有定夺。”   一直不语的傅昀点了点头:“让她说。”   傅昀开了口,刘氏也没法阻拦,只好松手,垂头之际,轻敛了敛眸中的神色。   秋寒打了颤,似乎发现自己惹麻烦了,紧张地额头都快溢出了冷汗,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回王爷的话,奴婢见过死者,她、她好像是……”秋寒顿了下,方才说:“徐良娣院中的铀儿。”   “死丫头!”刘氏斥了声,忙站了起来,羞愧地看向傅昀:“爷莫要当真,那人被泡成了那样,哪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又歉意地看了看徐氏:“徐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秋寒有些委屈,还想说什么,就被刘氏一眼瞪了回去。   徐氏咳嗽刚缓下来,被刘氏这番作态恶寒得不行,往日府上只有她和刘氏两个良娣,两人不对付已经许久,此时这般惺惺作态,平白叫人恶心。   她抬眸,却对上刘氏的泛凉的眸子,心中一寒,捏紧了手帕。   秋寒第一句话刚落下,张崇就派人去了鸣碎院,没一会儿,人赶了回来,喘着气:“鸣碎院的人说,铀儿姑娘好似回家探亲了,几日都没见其人。”   话一落,周韫就挑起眉:“回家探亲?本妃怎不知晓?”   她管着后院事务,若有下人要回家探亲,该禀明她方是,毕竟月钱都得她点头才能发放。   后又有几个婢女说,那人的确是铀儿。   傅昀一直不说话,周韫心中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问:“铀儿是你院中的人,如今不见多人,妹妹也不知晓?”   徐氏轻咳了声,尚未说话,她身后的泠玢就上前跪地:“回侧妃,我家主子身子一直不好,奴婢怕主子烦心,一直没敢上报。”   周韫脸色一冷:“放肆!院中下人丢失,岂容你隐瞒不报!”   泠玢吓得身子一抖,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侧妃息怒!”   徐氏撑着身子坐起,似要说什么,就听周韫冷哼一声:“徐妹妹要替她求情?”   她没管徐氏,直接和傅昀说:“不管今日如何,这般欺上瞒下的奴才,府中是容不得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泠玢的去留。   吓得泠玢眼泪直掉,头磕在地上闷闷地响:   “侧妃息怒!侧妃息怒!奴婢知错了,求侧妃饶奴婢一次!”   王府的奴才若是不要了,是要送回中省殿的,被弃之不用的奴才,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徐氏脸色都凝在了一起,没成想周韫一开口就直接断了泠玢的活路。   周韫冷眼觑过去,想替主子背罪,她岂有不应之理?   洛秋时摇头:“周姐姐,这奴才终究是替主忧心,倒也算忠心,这般是否太狠了些?”   周韫抿了口茶水:   “洛妹妹心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爷既将管家之权交于本妃,本妃自然要尽到其责。”   言下之意,她在行使管家之权,有你插嘴的份吗?   洛秋时眸光微微暗了一下,抿了抿唇:“是妾身冒失了。”   对周韫和洛秋时的对话,傅昀仿若没听见一般,他只淡淡地看向徐氏:“你还有何话说?”   人是她院中的,玉簪也是她的,几乎人证物证皆在,岂是一两句辩解就可洗清嫌疑的。   徐氏怔怔抬头,咬声:“爷是何意?她不过一个小小婢女,妾身为何要害她?”   傅昀有些不耐。   为何?   他怎知晓?   这后院中想要害人,还需理由吗?   傅昀摩挲了下扳指,事情真相如何,他不在乎,不过死了个奴才罢了。   但此事牵扯到周韫和徐氏,二者选其一洗清嫌疑,傅昀甚至都不需要考虑。   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抿了口茶水的周韫,再抬眸时,眉梢透了些薄凉。   徐氏伺候他多年,对他总有几分了解,看见他望过来的视线,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他就这般舍得?   几年的同榻而眠,还不抵侧妃的半月相伴?   她头脑有些晕,身子轻轻一晃,将要倒下去般。   泠玢连忙抱住她,哭着求饶,一句话惊破沉寂:   “王爷!快请府医啊!主子她有孕在身,经不得这般啊!”   砰   这句话不弱于一道惊雷乍响,傅昀当即拧眉站了起来,冷声:“叫府医。”   话音刚落,周韫手中的杯盏就不慎落地,清脆一声响,茶水怦然溅出,落了几滴在站起身的傅昀身上,瞬间将他心神拉了回来。   他呼吸稍沉,偏过头,就见女子眼睫轻颤,似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傅昀稍顿,有些哑然,不知说些什么。   周韫进府后,除了孟氏进府那日,他一直歇息在锦和苑中,其中藏了几分心思不可知,但的的确确的,他有想过叫周韫生下府中长子。   她有长子,方才能在正妃入府后挺直腰杆。   徐氏有孕在他意料之外,也有些打乱了他的计划,想至此,刚得知徐氏有孕的几分讶然和惊喜顿时褪了几分。   周韫垂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其余人或看向徐氏,或看向周韫,皆是心思各异。   刘氏心中则是叹了口气,怪不得徐氏一丝惊慌都没,原是有恃无恐。   府医很快赶到,徐氏只是心神劳累,但却并无大碍。   傅昀沉着眸:“良娣有孕,先前怎得不报?”   周韫进府后,他就没有去过徐氏的院子,她既有孕,定然是周韫入府前的事,可那日府医诊脉,却并未诊出其有孕。   府医擦着额头的冷汗,哑声说不出话来,徐氏缓缓地睁开眸子,她被人扶着,低声说:“是妾身不让他说的。”   周韫回了神,却一言不发,眸中尽是冷意。   徐氏进府多年,在府中有人脉实属正常,但是府医却不同。   周韫阖了阖眸,又睁开,眸中情绪淡去,心中知晓,这府医是留不得了。   只是她心中还有疑惑。   鸣碎院藏了的秘密就是这个?   单单因此,值得徐氏出手害了条人命?平白惹了爷的不喜。   傅昀敛眸,他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人将徐氏送回去静养。   待徐氏走后,绥合院只剩一片冷清,和徐氏有孕一比,死了个奴才仿佛也不值得一提了。   周韫率先起身,屈膝垂眸,甚是平淡地说:   “想必爷该是没心思再查下去了,徐氏身弱,爷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话音甫落,洛秋时差些冷下脸,她攥紧了手心。   甚叫爷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爷去了徐氏那里,莫非还能离开不成?   岂是都忘了今日是她的大婚之夜?   傅昀稍顿,眸光微微一动,还未说话,就听她似乏了,说:“妾身有些倦了,先请告退。”   一句话,将傅昀未尽之言皆数堵了回去,他看着周韫冷得有些发白的脸色,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旁话。   周韫冷得身子发颤,一刻钟后,她回到了锦和苑。   时秋担忧地看向她:“主子,徐氏——”   周韫打断她的话:“慎言,徐氏有孕,自有爷操心,和我们无关。”   徐氏有孕虽出乎意料,但周韫倒不如何放在心上,妾身有孕,难堪的是未进府的庄宜穗,关她何事?   再说,周韫敛了敛眸。   怀了就能生下来?生下来就能养成?   日子方长,急甚?   徐氏有孕一事可不急,但有一事却耽搁不得,周韫挥退众人,沉下脸:“送信回府上,我要见姑姑。”   时秋惊讶,却忙点头应下。   她净了净脸,就准备睡下,只不过,她不将徐氏有孕一事放在心上,却不代表旁人也会不在意。   绥合院,洛秋时看着傅昀的背影,眉梢的娇意褪得一干二净。   顶着身后人的视线,她知晓,今日,她脸面是丢尽了,叫人皆看了笑话。   她眸色稍阴冷。   身边婢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主子?”   洛秋时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说:   “我们回去。”   翌日,周韫方得了消息,昨夜里王爷没宿在凝景苑。   周韫挑了挑眉梢,她和洛秋是真的不对付,当下直言:“可算还有件叫人高兴的事。”   她吃着点心,好奇地问:“爷昨日宿在鸣碎院了?”   时春摇头:“没有,爷在鸣碎院待了半个时辰后,就回了前院。”   周韫稍点头,遂后撇了撇嘴,心中道了声可惜。   毕竟昨日事多,爷不去凝景苑尚可有话说,今日可不会再打洛秋时脸了。   夜色浓郁,树影婆娑,一阵冷风吹过,竹叶轻轻晃动传沙沙作响声。   前院。   书房中只点一盏烛灯,光线浅暗,傅昀坐在案桌前,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张崇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他觑了眼桌上没有热气的茶水,低了低头,躬身回禀:“主子爷,查出了,锦和苑近日并无人靠近过绥合院。”   傅昀持笔的动作一顿,遂平淡地“嗯”了声。   他眼皮子都未掀一下,撂笔而下,身子朝后靠去,半晌才捏起眉心:“香囊之事可有查出?”   张崇迟疑地摇头。   绥合院靠近主院,每日经过的人甚是多,若想彻底查清,哪可能不惊动他人。   傅昀靠着椅背,他手指若有似无地敲在案桌上,沉寂的书房中发出闷闷的轻响声。   张崇额头都快生了冷汗,半晌,傅昀才开口:   “查鸣碎院和秋苑。”   周韫进府后,唯二有龃龉的就是徐氏和方氏二人。   张崇猛地低头,秋苑不过是住了几位侍妾,查就查罢了,但鸣碎院是徐良娣的院子,如今徐良娣有孕在身,爷竟还查?   他在心中将周侧妃的位置朝上提了提。   伺候的人总要眼力劲,主子爷看重谁,你就得敬着谁。   张崇应下后,犹豫了会,说了一句话:   “主子爷,昨日辰时,刘良娣去过锦和苑。”   而他查出的结果中,裘芳园的人经过好几次绥合院,但裘芳园若想去厨房,绥合院是必经之地,叫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裘芳园是否有嫌疑。   傅昀稍顿,眸光微微一动。   他不是对周韫信任,只是依着周韫的性子,她没必要费这般心思对付一个奴才。   后院由她管着,她想处置一个奴才,大可搬到明面上,不知几许法子可叫旁人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半晌,傅昀摇了摇头:   “此事先不用管,将香囊一事查出。”   张崇刚要退出去,他顿了顿:“那铀儿一事?”   傅昀早已垂头伏案,闻言,不过平淡一句:   “井边路滑,有人失足再正常不过。”   若徐氏无孕,他可用徐氏给周韫洗清嫌疑,但如今徐氏有孕,一个奴才还不值当。   张崇讪讪,有片刻觉得寒意刺骨。   相处多年的枕边人说舍就舍,往日爷对徐良娣的偏宠莫非皆是作假不成?   即使爷下了命令,说铀儿是失足落井,但昨日那情形,谁会不猜测是徐良娣所为?   倒是周侧妃,明明香囊牵扯到她,只因爷偏袒,就无一人会怀疑她。   张崇推门出去,抖了抖身子,才抖尽一身寒意而起的鸡皮疙瘩。   小德子走近,脸色为难:   “公公,钱侍妾让人送了汤水过来。”   张崇脸一沉,这钱氏莫不是胡闹!   昨日爷没在歇息在凝景苑,今日必会给洛侧妃脸面,钱氏这是要截洛侧妃的宠?   他顿了顿,不敢去触爷的霉头,想起什么,又问了句:“锦和苑可有派人过来?”   小德子惊讶:“没有,侧妃从没派人来过前院。”   张崇心中咂摸,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叫人打发了钱氏去。   周韫猜得不错,傅昀接连两日都歇在了凝景苑。   不过叫周韫意外的是,期间,傅昀派人给她送了支淬梅步摇,在里面,藏着些赤红的琉璃玉,在暖阳下,散着淡淡的光,煞是好看。   见到这支步摇,周韫先是心生欢喜,后又忽然红了脸。   非是羞涩,而是被傅昀气的。   时秋见了,还疑惑地问了句:“主子,您怎么了?”   周韫扯了嘴角,没回答她,怎么了?   她只不过想起那晚,傅昀说的那句“藏着些”,周韫将步摇放进锦盒中,递给时秋,恼怒:“收起来。”   待平复了心思,就见时春掀了帘子进来:   “主子,刘良娣求见。”   周韫堪堪抬眸,敛声冷淡:“她来作甚?”   枯井之中忽然冒出香囊,纵使和刘氏无关,但她这办事能力,要来何用?   不过,周韫思忖片刻,还是让刘氏进来了。   刘氏一进来,就屈膝行礼,脸带苦涩:   “侧妃姐姐,昨日香囊一事,是妾身办事不力,望姐姐莫要生气。”   周韫恹恹地耷拉着眼皮,也没叫起,只平淡地说:“旁人算计本妃,和你有甚关系?”   看似没有责备,却将两人之间分断得彻彻底底。   刘氏脸色稍变,她紧紧咬唇:   “姐姐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定会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   周韫握着一串琉璃珠子把玩,听言,只道:   “不用了,本妃已知晓了。”   说至此,周韫忽地想起那日方偌些许慌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刘氏讶然抬头,她泄了口气,低头:   “是妾身无用。”   她话中失落太明显,叫周韫抬了抬眸,狐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你作甚非要和本妃牵扯在一起?”   刘氏捏了捏手帕,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苦涩道:   “在这后院,身份都不为所重,最重要的是,爷看重何人。”   爷对侧妃的偏袒,许是侧妃没有察觉,但她们这些后院老人如何不知晓?   周韫眯了眯眸子,她没再彻底拒绝刘氏,模棱两可地说:“本妃还有事,你先回罢。”   刘氏刚走,时秋就拧起眉:   “主子,刘氏此人太过功利,您为何不彻底拒绝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周韫扔了手中的琉璃珠子,稍敛眸,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听她说:“功利不可怕,怕的是不知她要何。”   这世间不被利用的人,往往皆是没有价值。   周韫没再说刘氏,抬眸看向时秋:“如何,叫你查的事查出来了吗?”   她管着后院,即使短短不到一月,其中好处也不是可以言明的。   时秋点头,眸色也冷下来:   “人传信来说,方氏近日的确在绥合院旁徘徊过,听闻她还去拜访过孟良娣。”   房内寂静,半晌,周韫轻嗤:   “死不悔改。”   时秋呼吸稍滞,微低头退后了一步。   周府动作很快,毕竟这是周韫入了王府后,第一次传信回来。   贤王府有一良娣怀孕之事也已传开。   他们不知周韫有何事要见贵妃,却不敢耽搁她的事。   不过几日,宫中就传了消息进王府,贵妃请周侧妃进宫一叙。   彼时,傅昀正在书房和人议事,消息传进来,那人停了下来,只很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王爷,贵妃待府上侧妃甚好。”   傅昀停顿了半刻,他沉着眸,浑身冷冽,叫旁人看不出他一分心思。   许久,待那人离开后,傅昀耷拉着眼皮,一直没说话,直到张崇推门进来:“主子爷,宫中接侧妃的人就要到了。”   傅昀一顿,撂笔而下,站起身:“知道了。”   消息先传到,时秋早早就伺候周韫换了身衣裳,糯红色浅浅淡淡透着些红梅绣纹,宫人到了的消息刚传来,她刚要踏出门,迎面就撞上傅昀。   周韫一身糯红衣裳被人拢在青色油纸伞下,是周家和贵妃耗费多年心思培养出来的矜贵,傅昀已经三日未见她,乍然撞上这副场景,他稍顿,堪堪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周韫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愣了下,才服身行礼:“爷怎得过来了?”   她泄了丝惊讶,却没有和他吵闹,傅昀有一瞬的不习惯,他伸手拉起她,拿过时春的油纸伞,低声说:“本王陪你进宫。”   周韫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心中泛起嘀咕,爷又要作甚?   她特意派人送信回府,哪会愿意带爷进宫?   犹豫迟疑了片刻,她弯了抹笑,美人眸中盛着灼意:“爷今日不去刑部吗?”   傅昀在刑部任职,闻言,他摇了摇头:“今日沐休。”   稍顿,他意识到什么,眯眸,视线落在周韫身上:“你不想本王陪同?”   周韫心中讪讪,脸上却不动声色,不耐地斜了他一眼:“爷说得甚话?妾身关心您一句,也落不得好!”   说罢,她忙忙朝前走,不敢再多说,怕泄了心思。 第25章   从贤王府到皇宫,大致半个时辰的路程。   宫门口有人接应,小宫人躬身低着头,脸上是毕恭毕敬的笑,周韫识得她,是雎椒殿的二等宫女。   前些日子宫中去了个贵人,一路走来气氛甚为压抑安静,及到了雎椒殿,珍贵妃早就等着了。   周韫觑了眼身边的傅昀,俏生生地服身行了个礼,不待贵妃说话,就扑在她怀里,软软哝哝叫了声:“姑姑。”   珍贵妃无奈地拍着她后背,低低笑出来:“都嫁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傅昀被人领着坐下,垂眸,将周韫娇羞小女子家的作态尽收眼底,他端着杯盏,放在手中顿了下,方才抿了口茶水,入口的茶极淡,泛着浅浅的涩。   半晌,他才堪堪避开视线,心中涌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待周韫好生坐起,珍贵妃才腾出空闲,徐徐抬眸落在傅昀身上,轻笑:“韫儿这些日子可有闹到殿下?”   她显然对周韫的性子了如指掌,一问就抓住了重点,用了个“闹”字。   傅昀摇头:“珍母妃多虑了。”   周韫拽着珍贵妃的衣袖,轻轻一晃,明媚的眸眼透着些娇气:“韫儿哪有闹他!”   珍贵妃嗔了她一眼,就这一句话,还说未闹?   周韫咬唇垂眸,哼哼唧唧地伏在她身边的榻上,惹得珍贵妃甚是无奈,只好对傅昀说:“韫儿自幼被本宫宠坏了,还望殿下包容她些。”   傅昀敛眸,平淡地“嗯”了声。   越亲近越没规矩。   傅昀忽地记起,自那日他说了那句“谁敢欺你周家女”后,周韫再未和他吵闹过。   洛氏进府,她没闹。   徐氏有孕,她依旧没闹。   今日在锦和苑撞见她,她虽惊讶,态度却甚是温和平静。   傅昀拢起眉心,有些烦躁地放下杯盏,她闹腾时,他一直想要改改她的性子,如今她不闹了,他倒是不习惯了。   他只待了片刻,就起身告辞:   “儿臣有事要寻父皇,恐要叫侧妃叨扰珍母妃些时间了。”   周韫听言,扭过头去看他,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他故意要和她一起进宫,是不想她和姑姑单独相处。   下一刻,她就见傅昀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   仿若在嗤讽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韫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若无其事地是偏移开视线。   待傅昀走后,雎椒殿安静了一会儿,珍贵妃才叫旁人退下。   周韫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她咬了咬唇,迟疑地问:“姑姑,韫儿有一事想问……”   珍贵妃打断她的话,显然知晓她想问什么:“你想知道殿下为何对姑姑这般态度?”   周韫讪笑,撒娇地晃了晃她手臂。   珍贵妃没忍住笑,推开她:   “快些坐好,没骨头般。”   顿了顿,珍贵妃才开口:   “韫儿该知晓,殿下生母是孟昭仪。”   周韫点头,就见她轻敛眸,说:“韫儿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周韫不解,这是何意?   珍贵妃抚着她的后背,敛眸,低声温柔:   “不止你,许多人都不知晓,孟昭仪那胎,诞下的不止是殿下。”   她说得温柔,周韫却被这话险些惊出冷汗,脱口:“双生子!”   珍贵妃没说话,只抚了抚她的发丝,眸眼中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双生子落入寻常人家,许是没甚,还可能是福报。   但落入皇室,却只是噩运。   孟昭仪家世甚低,入宫时的位份几乎不值一提,可她容貌却很盛,入宫后,就被算计,足足两年未得见圣颜。   好在她有福气,一次中秋宴,她入了圣上的眼,只一次侍寝,竟就有了身孕。   但可惜,孟昭仪这福气却不深厚。   她沉寂了两年,方得见圣颜,顶着低位份,小心翼翼地护着胎儿诞下,却是皇室容不得的双生子。   双生子,必要有舍弃其一。   听到这儿,周韫蹙起细眉:“这般说,那爷就是幸留的那个孩子,既如此,那孟昭仪——”   她咬唇噤声,没再说下去。   可长安城人尽知一件事,孟昭仪厌恨贤王,仿若他们不是母子,而是仇敌般。   珍贵妃轻嗤,她摇了摇头。   周韫眸露不解。   “殿下才是被舍弃的那个。”   “什么?”周韫错愕:“可若如此,那爷还怎会……”   珍贵妃打断她的话,温柔的眸眼似透着丝轻讽:“你当圣上为何对贤王那般看重?”   她低低地说:“还不是愧疚。”   愧疚二字,被她咬得很重。   周韫顿时哑声,说不出话来。   珍贵妃却是勾起唇,她说:“圣上总这般,失去了错过了,方才后悔。”   当初孟昭仪产子,力竭昏迷,那时圣上膝下子嗣甚少,只有太子一人。   圣上犹豫了许久,在翌日天明前,他终于选出其中一个弃子出来。   只不过,圣上最终还是心软了。   没有杀了那个孩子,而是将其送出了宫。   孟昭仪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位皇子,她喜不自禁,对那孩子甚是疼宠。   珍贵妃说到这里,缓缓摇了摇头:   “可惜好景不长,二皇子在五岁时一场风寒去了,圣上觉得孟昭仪诞下双生子不详,一直冷落她,孟昭仪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二皇子身上,二皇子一去,孟昭仪就差些疯了。”   周韫捏紧手帕,迟疑开口:“那、爷是在这之后才被接回来的?”   顿了顿,她还是有些不解:   “可若依姑姑所说,爷此时回来,岂不是正好顺了孟昭仪所意,叫她有了依靠?那她怎会这般……对爷?”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厌恶二字咽了回去。   珍贵妃垂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可人心皆是偏的。”   “也要知晓人言可畏,双生子不详,许是韫儿不在意,可有人却甚为坚信。”   话至此,周韫顿时了然,孟昭仪必是后一种了。   珍贵妃的话在继续:   “殿下后来被接回来,孟昭仪才知晓,她当初生的是双生子,她从没见过殿下,即使殿下和已故的二皇子有几分相似,她也生不出一丝欢喜和母子之情。”   “对于孟昭仪来说,养在身边的二皇子才是她的寄托。”   忽地,珍贵妃停下话头,她阖了阖眸,牵强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轻讽和凉意:“她认为,就是因为当初殿下没死,才会克死了二皇子。”   她轻嗤:“这般情形,孟昭仪如何会对殿下好?”   “当初殿下还小,孟昭仪甚至有一次想要生生掐死殿下。”   周韫被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珍贵妃眸子中有片刻恍惚,和一丝悲凉:   “那时,姑姑刚有孕,心也些许软了,撞见那情形,就拦了孟昭仪。”   傅昀那时不过小小的一团,被孟昭仪掐在身下,一张小脸泛着青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气般。   她想着给腹中胎儿积福,便救下了当时的殿下。   可惜,她比孟昭仪福薄,一滩血水,她盼了许久的孩子就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一眼,她都未曾看过。   周韫哑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成想,会叫姑姑想起伤心事。   她有些后悔,轻柔捏着帕子,笨拙地给珍贵妃擦着眼角:“姑姑,都是韫儿不好,叫您想起伤心事了。”   珍贵妃回神,拍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温柔地笑,低声说:“无妨,是姑姑舍不得忘。”   若她也忘记了,这世上,就真的没人会记得那个孩子了。   傅昀从雎椒殿接回周韫,明显察觉到他的侧妃有些心不在焉。   他负手在身后,眼见女子差些走错路,终于伸手拉住她,低声无奈:“你究竟在想什么?”   连路都不看。   周韫倏地回神,堪堪摇头:“没甚。”   说罢,她偷偷觑了眼傅昀,她自幼被家人捧在手心,着实想不到,若她经历爷那般处境,会如何?   只一句寒心,似太过浅薄,根本无法形容。   傅昀不知她在想什么,却没追问,只平淡道:   “好生看路。”   话这般说,却是捏着她的手腕没放开。   途径御花园时,忽然有一个小宫人小跑过来,对傅昀躬身:“奴才给殿下和侧妃请安。”   周韫刚欲问他是何人,余光就瞥见自家爷的脸色彻底冷淡下来,近乎透着股凉意和漠然。   虽说傅昀往日脸上也没甚情绪,但如今明显和平日里不一样。   爷心情不好。   周韫稍顿,隐隐约约猜到这宫人是何人派来的了。   果不其然,那奴才低了低头,许是察觉到傅昀眸中的冷意,有些磕磕绊绊地说:“主子让奴才请殿下和侧妃去一趟秋凉宫。”   傅昀一点不掩饰敷衍:“府中还有些事,本王改日再去给母妃请安。”   说罢,他直接拉住周韫离开。   周韫只觉,他今日用力甚大,她手腕处都隐隐有些疼。   待上了回府的马车,傅昀依旧一言不发。   周韫揉了揉手腕,没去管他,待傅昀回神,堪堪抬眸时,就见女子自己捻着糕点,抿着茶水,偶尔眸眼一弯,吃得甚是自在。   忽地,倚在榻上吃糕点的女子坐起,她捏着块梅子糕,凑近他,另只手还拿帕子在下方接着,含情的眸眼弯了抹灼灼的笑,软软哝了句:“爷尝尝?”   傅昀一顿,心中真真切切生了分讶然,多看了她一眼,狐疑地眯起眸子。   除了夜间被他逼出来的媚态,她何时对他有过这般女子家的娇态?   周韫见他没动,眸眼顿时敛起,就要收回手。   倏地,手腕处被人捏住,周韫一怔,堪堪回眸,就见傅昀低下头,吃下了糕点。   喉结渐渐滚动时,周韫别过了脸。 第26章   梅子糕刚入口,傅昀顿时拧起眉,只一瞬,在周韵看过来前,他又很快掩下。   周韫喜甜嗜酸,这梅子糕甚酸,泛着的丝浅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傅昀没说话,囫囵将梅子糕咽下,他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不消一会让,他又抿了一口。   他低敛着眸,待涩味散去,他狐疑地朝周韫看去。   从来待他敷衍的人忽然这般娇态,傅昀只能想到一点。   无事献殷勤。   傅昀沉吟了片刻,放下杯盏,堪堪抬眸看向周韫,低声道:“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周韫实实在在地愣了片刻,她仰头,接住傅昀的视线,稍顿,才猜出他在想甚。   倏地,周韫险些被气笑了。   她直接扔了梅子糕,啐道:“在爷心中,妾身就是这般人?有事相求,才会对爷好?”   回应周韫的是,傅昀长时间的沉默。   这般沉默,仿若是在说,难道不是?   周韫被气得哑声半晌,遂回神,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若非姑姑今日的那番话,许是她的确如此,无事相求,她恨不得傅昀不要出现在她眼前,方才不过一时同情心作祟,才伸手递了块糕点过去。   但即使如此,被傅昀这般揣测,周韫依旧不高兴。   或者说,脸上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傅昀默了片刻,见她真的无所求,眸子中闪过一丝讶然,顿了顿,他伸手揽过女子,拥人入怀,低声稍温和:“是本王小人之心,侧妃谅本王一次。”   周韫咬唇,轻哼了一声,扭过身子去,不欲搭理傅昀。   忽地侧脸颊被人亲了亲,动作甚微,连带一股酥意席卷全身,周韫嗔圆了眸子,她伸手去推傅昀,哝声一句轻呸:“无赖!”   两人同床共枕近一月,她身上有何敏感处,傅昀一清二楚,只淡淡撩拨,周韫就几欲软了半边身子。   周韫恼得去瞪他,眸子稍红:   “这尚在车上,来往皆是人,爷不心疼妾身……”   她想要尊重过二字,却有想起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将二字换成了单薄的心疼。   傅昀顿住,他将人别过身对着自己,沉着声:   “你明知本王无此意。”   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未放松,垂眸之际有些冷意,似乎极为在意她的话。   周韫比他还要委屈。   两人身份本就不对等,注定了位低的那人会胡思乱想,他不温柔体贴,还要她善解人意不成?   想要恼怒前,周韫忽地想起姑姑说的那话。   若有何事,不妨直说,殿下虽聪慧,但女子家心思曲折,他未必猜得到。   你和他说,他若心疼你,总听得进去的。   周韫掐紧了手心,身子软软地伏在他怀里,美人眸盛着灼泪,她贴在他脖颈处,软哝似透着抹哭腔说:“爷下次不许这样,叫旁人如何想妾身。”   她性子强势,再如何服软,说话时也会透些出来,一个不许用得甚是霸道。   可即使如此,傅昀也有些许愣住,成亲近一月,他何时见过她这般。   他将人抱了个满怀,怀中的人似软若无骨,贴在他怀中,荡出一抹涟漪,傅昀堪堪垂眸,搭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好,本王记下了。”   周韫埋首在他脖颈,眸子中闪过一丝讶然,原是服软这般好用。   她半眯着眸子,透着些情绪,似在算计着什么,轻勾了勾唇。   到了贤王府,傅昀先下马车,才转身伸手将周韫接了下来,这一番动作,叫不远处的马车生生停了下来。   朱红色门前,周韫踩着木梯下了马车,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脚下一崴,险些从马车上栽下来。   傅昀呼吸一滞,手上稍用力,将人生生拉过来,栽在了他怀里。   微顿,傅昀狠沉下眸:   “看路!”   周韫哂然,窘迫地抚了抚脸颊,呐呐地说:“知晓了。”   提花帘子半开,女子透过间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几乎刹那间,庄宜穗放下提花珠帘,她垂敛着眸,捏着书一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着白。   只剩半月,她就要嫁入贤王府。   昨日尚宫局将王妃嫁衣送进了庄府,不知为何,她今日忽地心血来潮绕了路,经过贤王府附近。   谁知,就这般巧,竟会看得这幕。   她闭了闭眼睛,忽地想起刚刚看见的场景,贤王府前一片安静,丝毫没有半月后主子爷即将大婚的喜庆。   半晌,庄宜穗松开手,脸上恢复平静,她敛眸轻声讽了一句:“贵妃好算计。”   她敲响了马车的壁侧,淡淡地吩咐:“回府。”   她是正妃,日后总站在贤王身边的人,贵妃再如何算计,周韫再如何得宠。   妾终究是妾。   上不得台面。   在庄府马车的后方,周韫进府前,似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几乎不可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总有人看似清心寡欲,若真如此,她又怎会出府一次,就撞见庄府马车一次。   装得太过,就显得忒假。   忽地,脑后搭上一张手,傅昀沉沉的声音传来:“好生看路。”   周韫回头,忽地对上傅昀视线,沉得深不可见,仿若将她的心思皆数看透一般。   周韫微顿,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才堪堪垂眸。   踏进府门的那一刹间,她忽地开口:“爷,可看见了?”   她没说看见了何,但傅昀却是平静地“嗯”了声。   周韫拧了拧帕子,心道果然,她面上若无其事地哼着:“爷还有半月就要娶正妻,正经的洞房花烛夜,可觉欢喜?”   她踩着青石路,一步一步走得甚缓,给足了身后人说话的时间。   但傅昀只稍用力按了按她肩膀,轻斥:   “女子家,说甚混话!”   周韫不忿地咬了咬牙根,你们男子都做得,还不许女子说上一句,好生霸道。   她垂眸,小声咕哝:“不说就不说。”   傅昀盯着她,半晌,低低叹了口气:   “你招惹她作甚。”   她终究是正妃,这后院日后皆由她管着,周韫这时招惹她,就算得了一时之快,可有想过日后怎办?   傅昀料想,她定是没有想过的。   周韫不耐听他说这些,总说得好像,她不主动招惹,日后就可和庄宜穗相安无事了一般。   痴人说梦,都不敢如此想。   一妻一妾,怎能好生相处?   想至此,周韫刚敛了不到半日的锋芒又是尽显了些,似棱角刺人,她说:“爷若想贤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当初就不该纳妾身进府。”   这就像个死结,根本打不开,也不该由他和周韫来说。   傅昀别开头,不和她缠事,他说不过她,也非她所想那般要坐享齐人之福。   她听不进去,他不说就是。   待进了锦和苑,傅昀还未踏进去,就见女子回首,轻斜眸一记睨过来,似好奇:“爷今日前院不忙?”   傅昀步子停在院门外,张崇在二人进府时就跟在了两人身后,此时被侧妃一句话骇得死死低着头。   这哪是问爷忙不忙,分明就是赶人。   傅昀自也听得出来,他脸色稍僵,只觉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仿佛从他那日踏进鸣碎院起,就出了岔子,明明周韫刚进府那日,还温柔可人,娇娇伏在他怀中,甚讨人欢心。   周韫脸上还带着灼灼的笑,仿若这话真是只是好奇般,傅昀深深吸了口气,冷声吐出一句:“不忙。”   不知怎的,他现在偏生不想她得意。   她愈不想看见他,他反而就待在锦和苑不走了。   周韫脸上的笑稍顿,觑了他一眼,敛下心中讪讪,若无其事地朝里走,一边吩咐:“将要午膳,吩咐厨房的人送些爷爱吃的菜色进来。”   傅昀冷着脸,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忽地周韫停了停,在他上前时,揽住了他手臂,不待他怔住,就娇伏在他肩头,眸子俏生生的亮着:“爷,可要在妾身院中种上些红梅,再引进条溪流,这院中太静了,没一丝生气。”   她想要的红梅,是宫中种植的那种,名贵娇气,种植进来要耗费不少功夫,更不要提她后面的要求,引进一条溪流?   傅昀步子顿在原处,心中生了丝悔意,方才不若直接转身离开。   周韫没管他在想什么,甚是自然地勾缠住他的小指,轻晃了下:“爷?”   傅昀堵着声:“别闹。”   手上的软意顿时退去,女子松开手,随意“哦”了声,也没作纠缠。   傅昀眸子微沉,他顿了半晌,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方说:“叫本王想想。”   若应了她要求,甚至要满足她的条件,这一动工,至少也要耗费一月时间,而且,这院子也需改动,一处梅林,这方院子决计是不够的。   至少要扩宽近一个院子。   若真如此,她这锦和苑,可是真真比正院要大,更要靠近前院。   想到这里,傅昀拧眉:“你怎什么都要和她比?”   周韫正褪下披风,将其递给时秋,听言,憋了口气,回头直接呛声:“妾身就想要最好的,不可吗?”   她脊背挺得笔直,似傲骨似傲气,这一瞬间,比那所谓的寒冬红梅还要姣傲,傅昀顿了顿,回过神来时,一个“可”字早已脱口而出。   堪堪闭眸,傅昀没忍住抚额。   进这一趟锦和苑作甚?   纵妾欺妻,迟早要叫后院不宁。   可是,傅昀垂头,就见女子眸子亮得灼人,娇娇地挽着他的手臂,声音比往日软了两个度,叫他一丝悔意都生不出:“爷,您真好,妾身欢喜您。”   傅昀扯了扯嘴角,对她这句话,一个字都不信。   将她这番作态和方才作了对比,他没忍住,轻讽一句:“得侧妃一句欢喜,可真是千金难求。”   周韫不引以为耻,她叫他坐在榻上,伏在他肩上,脸颊轻蹭了又蹭,软声说:“妾身只说与爷听。”   不待傅昀反应,她下句话顿时转了个弯:   “明日就动工?快进九月,若再晚些,今年妾身就恐见不到红梅盛开时了。”   先前的条件都应了下来,何时开工不过小事,傅昀没不应之理,不过他顿了顿,才拧眉说:“待明日,本王请工部的人进府。”   哪如她说的那般容易,傅昀敛了敛眸,陷入思忖。   既要做,就要做得和她心意,省得她日后再拿此事与他闹。   周韫倚在他怀中,眸子轻转着,轻声说:“爷要动,不若将府中好生修整一番?”   傅昀回神,沉眸:“听你语气,是已有了想法?”   周韫仿若没听出来他话中异样,依旧软着声:   “妾身对牡丹过敏,听闻正院中有不少,不若移了去,换上芍药?总归二者极为相似,也没甚差别。”   话落,傅昀就垂眸看她。   这话,她自己可信?   岂会没甚差别?   牡丹在一个贵字,更意为正位。   芍药与其再相似,也不堪其位。   这般几乎将正妃脸面放在脚底踩的事,傅昀自不会应,他深呼了口气,换了种说法:“本王怎不知你对牡丹过敏?”   周韫讶然回首,似惊诧反问:   “这般隐晦之事,妾身自不会大声喧噪,这不是正在和爷说嘛。”   傅昀盯着她,周韫没躲,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最终还是傅昀先移开视线,他不知信没信,却说:“正院离锦和苑有些距离。”   周韫敛眸,平淡问:“爷免了妾身去给正妃请安?”   傅昀顿时哑然,这时,外间有人碰了碰珠帘,时秋的声音传来:“王爷,主子,午膳备好了。”   傅昀松了口气,几乎是立刻起身:“先用膳。”   对于傅昀的避而不答,周韫若无其事地动了动眉梢,却没逼他,只是她垂眸时,若有似无地抚了抚手腕。   终归,此事由不得他。 第27章   翌日,傅昀真的请了工部之人进府,遂一进府,后院其余旁人皆得了消息。   待知晓锦和苑在作甚时,禁不住的,酸涩和嫉妒一并冒上,这其中感受最为明显的,就是凝景苑的人。   鸠盼脸上掠过一丝不忿,她替洛秋时挑着细线,咬牙说:“主子,王爷也太过偏心了!”   昨日周侧妃不在府中,她去传膳时,刻意从锦和苑绕行,还未到锦和苑,她脸色就变了几番。   太近了。   锦和苑离前院太近了。   主子爷对周侧妃的偏袒太过明显。   待走近锦和苑,只觑了其中一眼,鸠盼就停住了脚步,拿凝景苑和锦和苑相比?   根本无甚好比的。   是否用心,有时真的只要一眼就可就能分辨出来。   凝景苑离正院不远,她也见过正院情景,风光大气是真,但论精致用心,恐也是比不得锦和苑。   但周侧妃何德何能?   正院好歹占个正字,锦和苑凭甚得王爷偏袒?   鸠盼话音甫落,洛秋时手中的细针不小心戳到手指,一滴血珠倏地溢出,凝在纤细白皙的指尖,惹人眼球。   洛秋时垂着眸,盯着那滴血珠,半晌没有说话。   鸠盼不知何时闭了嘴,将头埋得甚低,挑着细线的动作微颤。   忽地,洛秋时扔了绣帕,不耐地拧了拧眉,娇俏之意顿消,她说:“还挑甚?”   她女红甚好,前日傅昀宿在凝景苑时,不经意间看见,称赞了一句。   洛秋时呵得讽笑,爷不过随口一句,许是都不记得了,她倒是放在了心上。   鸠盼寻来手帕,细致地擦去她手指上的血滴,她说:“主子,您别这样,是奴婢说错话了,周侧妃有贵妃撑腰,王爷不得不给她些脸面。”   洛秋时不知信没信,她抬手抚了抚眉,似是想起什么,她低叹了口气,说:“本妃不如她,倒是没甚,可庄姐姐方才是圣上亲赐的正妃,爷这般偏袒她,可有想过庄姐姐?”   鸠盼偷瞄了她一眼,哑声没有回话。   洛秋时仿佛有了心事,直接叫人传膳,鸠盼迟疑地问:“主子不等王爷了吗?”   前院还未传消息过来。   洛秋时瞥了她一眼:“爷昨日都歇在了锦和苑,更遑论今日。”   鸠盼动了动嘴唇,反驳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依她所想,王爷昨日歇在锦和苑,今日总该来凝景苑了。   倒是和洛秋时想得不同,傅昀今日并未去锦和苑,直接歇在了前院,消息传到后院时,有些人心中皆松了一口气。   她们不怕爷偏宠,但前些日子爷只宿在锦和苑,着实有些吓坏了她们。   倒是锦和苑,周韫得了消息,只撇唇说了一句:   “且叫他躲着。”   前院,傅昀看过张崇呈上来的图纸,沉吟了片刻,他持笔在图纸上动了两笔。   原本周韫要的梅林,是种在锦和苑和前院之间,他这一动,就改在了锦和苑后方。   张崇接过图纸,迟疑了会儿,才犹豫地说:   “爷,这处是侧妃指定要种红梅的。”   傅昀眸一沉:“你究竟是谁的奴才?”   梅林种在两院之间,他去锦和苑如何方便?   张崇一愣,随后忙讪笑应声。   得,还是他说错话了。   总归侧妃闹脾气,也不是和他闹,爷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顿了顿,傅昀又要回图纸,将两院之间添了几笔,他沉声说:“侧妃要引溪流,在这处给她搭一方长廊,可遮阳挡雨,也——”   说至此,他忽然噤了声,脸色有些不好看。   张崇心中暗笑,对他未尽之言甚是了然。   主子爷在边关多年,冷风夹沙,何种艰难情形没遇过,这遮阳挡雨的长廊自然不是给主子爷备着的。   长廊相连,只有两个院子,除了爷,也就只有侧妃了。   主子爷想说的,恐是也方便侧妃到前院来。   只可惜,侧妃进府这么久,莫说是进前院,连派人过来问个话的情况都没有。   傅昀没注意到张崇的暗笑,他卡壳半晌,最终说出一句:“也方便于她赏景。”   倒是会自圆其说。   张崇不敢明里笑话,忙点头应是:“爷说得是,侧妃必会感动于爷的用心。”   话落,就见傅昀沉着眸看向他,似是恼羞成怒:   “狗奴才,还不滚出去!”   指望周韫感动?   除非他点头将正院的牡丹全除了去。   张崇这话,不是在揶揄他,又是作甚?   何怪他会恼羞成怒。   张崇忙接了图纸出去,小德子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堆笑迎上去:“公公,可是爷有何吩咐?”   张崇心中暗骂小德子滑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将图纸递给他:“送去锦和苑,请侧妃过目。”   小德子眸子一亮,就要接过,谁不知晓主子爷对锦和苑特殊,往锦和苑的活计,他总是愿意接手的。   结果,他还未碰到图纸,就见张崇拧了拧眉,又收回了手,小德子一顿:“公公,怎么了?”   张崇摇着头:“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你在这儿守着。”   小德子讪笑,面上恭敬地点头应声,心中却暗啐他不肯让旁人喝点汤水。   主子爷信重他,如今后院侧妃得势,他也要露面,叫旁人无法出头。   张崇到锦和苑时,周韫刚用罢膳,她眉梢微动,讶然地看向他:“张公公怎得过来了?”   张崇低头,将图纸双手呈上:   “爷让奴才将图纸送来,请侧妃过目。”   周韫眯了眯眸子,一边让时秋接过图纸,一边有些不解地说:“白日不是皆看好了吗?”   待接过图纸,她方知晓是要她过目什么,她拧了拧细眉:“爷改了些?”   张崇忙将傅昀的话重复一遍,周韫稍顿,她眸色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她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也罢,就依爷。”   待确定了如何改动,锦和苑就彻底开始动工。   周韫嫌弃动静太大,翌日,就搬进了附近的一处院落,比锦和苑差不知多少。   她住得甚是不舒心,傅昀躲了几日,再来看她时,就见她难堪着一张脸。   傅昀环视一圈,大致猜到她为何不高兴:   “不是你要求的?”   周韫轻哼了声,倚在他怀中,对正院的事一字不提,傅昀刚松了口气,她就缠着他,要他催着些锦和苑。   红烛摇晃,晃着抹涟漪。   傅昀闷哼了声,他喉结缓缓滚动,似有汗从额头滴落,他攥着女子的香肩,忽地倒抽了一口气,眼底殷红地说:“别动。”   他禁锢在在女子腰肢的手甚为强势,他俯身,默了片刻,偏生这时,身下女子扭了扭身子。   傅昀攥着她香肩的手不禁用了些力,额角青筋微起,被身下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周韫攀着他的肩膀,香汗浸湿了青丝,眸眼余着些柔媚,风情潋滟,她抬头,亲在他紧绷的下颚处,湿声黏糊:“爷催、不催?”   她软着声,说:“妾身甚喜锦和苑内室的那张……”   最后一个字被她含糊吐进傅昀耳中,傅昀呼吸一顿,只觉快些炸了。   翌日,傅昀起床时,还有些乏意,刚欲起身穿衣,就觉手被人拉住,他回头垂眸,就见女子拉住他的手。   周韫睡眼朦胧,刚要坐起身,就觉酸软,倏地瘫在床上。   她迷糊不清地说:“……爷?”   傅昀阖了阖眸,捏了捏她的手,近乎咬牙说:   “侧妃这般惦记,本王自不敢忘。”   他颇黑着一张脸,待出了院子,就吩咐张崇:“多吩咐些人,叫锦和苑那边快些。”   张崇脸上透着苦色:   “爷,再过几日就是您大婚,府上的人手恐是有些不够了。”   傅昀一顿,他倏地回头看了眼只点盏灯的院子,他沉了眸子。   他原还疑惑,只单单催个进度,至于她这般?   张崇的话一出,他方才了然,原是如此。   傅昀有些头疼,但昨日已应了她,若没有办到,傅昀不愿去想后果。   他沉着声,半晌才说:   “先紧着锦和苑。”   正院早就收拾好,只挂灯结彩,应是用不了多少时间。   傅昀不断寻着借口,却依旧忍不住地黑了脸。   自欺欺人,不外乎如此。   待辰时天明,周韫才清醒过来,时秋刚扶起她,她就酸软了身子,顶着时秋的视线,周韫羞红了一张脸。   她心中啐着傅昀。   若非他迟迟不应,她何至于昨日闹得这般狠。   待听时秋说,爷下了吩咐,又给锦和苑添了许多人手后,周韫才顿了顿,她不信日明清醒后,傅昀会不知晓她的真实目的。   可他知晓了,却依旧下了吩咐。   周韫不紧不慢地拢起外衫,坐在梳妆台前,她对着铜镜,细致地描绘着柳眉。   她望着铜镜中的女子,眼角尽是那事后人为添上的媚意。   不禁在心中轻念着,怨不得旁人皆常言:枕边风……   时秋面透迟疑:“主子,这般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就算她们锦和苑迟早会和正妃对上,也不必这般早早就打了正妃的脸面。   周韫顿了顿,她敛了思绪,轻摇头:   “她一进府,本妃手中的管家之权恐就要交出去了,待那时,你家主子可就真真地活在了她手底下。”   二者本就互相不对付,这般情景,她又怎会好过?   她只得叫这后院的人皆看清楚,就算日后正妃拿回了管家之权,想要彻底投靠过去,心中也要仔细掂量。   那日刘氏的话许是有不对,但那一句,却是真的。   这后院,最重要的,还是爷的看重。   她能叫爷打了正妃的脸,这后院的人心中自会有衡量。   若待庄宜穗进府,再想叫爷这般轻易偏袒,可就不容易了。 第28章   九月初九,秋虫鸣浓,轻风涩涩,却是称得上风和日丽。   这日,圣上三子,贤王大婚,自一早,府中就彻底陷入紧忙中。   锦和苑,三日前,周韫搬了回来,但尚未竣工,不过动静却扰不到锦和苑内了。   时秋将账本递给周韫时,周韫摇了摇头,拒绝:   “明日就要还给庄宜穗,本妃作甚还要劳累。”   她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手抵在楹窗旁,托着下颚,视线徐徐落在窗外,端得是漫不经心。   外间吵闹声传来,一旁的时春拧起眉,咬声劝解:“王爷并未有吩咐,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周韫觑她一眼,似惊诧:“你怎会这般想?”   时春呐声时,周韫又堪堪敛眸:   “收起去吧。”   她有时比何人都要冷静,有些事她可放肆,但有些事,不是她一个争字就可得来的。   庄宜穗祖父是三朝元老,爷若真的将管家之权只交给她,而对庄宜穗放任不理,恐是要不了几日,圣上御案上就要多出一本参爷“宠妾灭妻”的折子了。   周韫自搬回锦和苑后,就没再出去过。   这满府皆贴了红纸,挂上红灯笼,张灯结彩,甚是刺眼,周韫心再大,此时也难免心中会多些不舒服。   毕竟那可是正妃,日后的嫡出一脉。   入夜,宾客皆散,傅昀进了正院,消息一传来,周韫就淡淡颔首,叫人将院子前的灯笼熄了。   不止是周韫,这一夜贤王府恐是许多人皆会难以入眠。   从今日起,这贤王府的后院,就真真正正地有一位女主人了。   翌日,未到辰时,周韫就早早被时秋唤醒,她乏意皆甚,眸眼都要睁不开,倚在时秋怀中,时春递着浸湿的帛巾过来,她敷在脸上,方觉困意稍褪了些。   她进府后,皆是旁人来给她请安,如今,她也终于要有这一遭了。   正妃进府,妾氏们皆要去正院敬茶请安。   周韫半阖着眸子,伏在时秋肩头,含糊咕哝:   “麻烦。”   话虽这般说,但她却没作甚推脱,帕子湿了脸,她就下了床,站在墨水图的屏风后,裸着两条细白的长腿,婢女端着莲盘,时秋替她穿着里衣,一边请她挑选:“主子今日想穿哪套?”   周韫瞥过那三套和红色皆不沾边的衣裳,根本没心思挑选,敛眸道:“随意吧。”   她坐到铜镜前,细腻的手腕只戴了一支水光十足的玉镯,时秋犹豫了会儿,取出了个锦盒,问向周韫:“主子?”   锦盒打开,其中放着的是傅昀之前送来的那支步摇,其中藏着些赤红的琉璃玉。   周韫眸光稍凝,她去看铜镜中的自己,与往日的她相差甚大。   时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虽是正妃,但主子也是上了皇家玉蝶的,若太过避其锋芒,反倒容易叫人看轻了。”   周韫敛眸没说话,却是任由她将步摇戴上。   待一切收拾好,也将要快至辰时,往日这时,周韫才将将要醒,她将不虞藏进心中,微抿唇,朝正院而去。   周韫来得不算早,正院前,有婢女看守着,远远瞧见她,就忙进去通禀,她刚行至,就有人领着她进去。   珠帘掀开,洛秋时以及府中旁人皆已到齐了。   周韫进来时,房中声音一顿,静了下来,她眸子扫了一圈,装模作样地轻哼:“怎得还有人未到?”   那副模样,好似这不是在正院,而是在她锦和苑一般。   洛秋时抬头看向她,还未说话,就听刘氏娇憨笑着说:“徐姐姐身子不适,刚派人过来告假了。”   周韫刚坐好,听言,眉梢轻挑了挑,呵道:   “徐氏有孕,是要比我们金贵些。”   话音甫落,房中又静了些,这话周韫敢说,但谁人敢应?   同为侧妃的洛秋时也没说话,她若应,该接些什么?   说徐氏不金贵?她腹中可是揣着大津朝唯一的皇孙。   说她当真金贵,岂不是将自己也贬低了去?   洛秋时没那毛病,自不会接话,捏着帕子抿了口茶水,抬眸再看周韫时,没忍住,眸子中掠过一丝冷意。   婢女上了茶水,周韫只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似有些嫌弃,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这番作态,叫对面洛秋时眉梢的娇俏褪得一干二净。   周韫看不上眼的东西,她倒是品了一口又一口,无声地被打了脸。   稍顿,洛秋时脸上透着笑,似不解地问:   “姐姐怎得不用茶水?可是不喜欢?”   洛秋时眸中泛着凉意,上好的峨蕊贵茶,莫非还委屈了她不成?   话落,周韫就察觉到旁人皆朝她看来,还有几道视线,来自于正院一旁候着的婢女。   周韫捏帕掩唇,浑不在意她话中之意,只道:   “妹妹何话,本妃不过是喝惯了白银针罢了。”   她弯着眸,徐徐看向洛秋时,唇角微勾,说不出得明媚姣扬。   洛秋时脸上的笑些许寡淡,随手放下了杯盏。   喝惯了白银针?   且不说白银针的名贵,单只是御茶二字,就不得旁人可有,偏生她还说了个“惯”字。   是生怕旁人不知晓她有个好姑姑吗!   刘氏觑见她似有些难堪,刚欲打个和面,就听见些许珠帘的动静,她顿时敛了敛情绪,低垂下头。   庄宜穗着一身深红色褶裙,端庄大气,被人扶着出来。   周韫只觑了眼她身侧的傅昀,就只能和旁人一同起身行礼,屈膝、躬身、低头:“妾身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周韫垂着头,手放于一侧,标准的请安躬身礼数,她眸子有些失神,待听见庄宜穗那句:“众姐妹,起身吧。”   她堪堪回神,敛尽情绪,眉梢透着浅笑,叫旁人看不出她一丝情绪,被人扶着站起了身。   倏地,她抬起眸,恰好接住傅昀的视线。   只一顿,周韫就垂了眸,捏紧了手帕,敛了一刹那的呼吸。   作甚看她?   莫非还怕她礼数行得不对?   周韫知晓她想法有些偏激,可却控制不住,自三年前进京起,她和庄宜穗争了那么久,如今,只因身份不同,她往后许是数十年,皆要在庄宜穗面前屈膝。   何其难堪。   却不得不接受。   手臂被人碰了碰,周韫轻拧眉回神,察觉到四周有些安静,她抬眸,就见庄宜穗温和笑着,平静地看着她。   “主子,该您敬茶了。”   时秋刚悄声提醒,另一侧洛秋时就歪头,笑着疑惑:“周姐姐怎得愣住了?我们和王妃姐姐本就相识,如今共进一府,倒也是难得的缘分,周姐姐即使欢喜,也不急于这一时。”   周韫尚未有反应,坐在主位上的傅昀就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欢喜?   待会周韫不将茶水故意打翻,他就知足了。   周韫凉凉地觑了眼洛秋时,站起身,随意一句:“妾身方才失神了。”   她刚走近主位,婢女就端着莲盘过来,上面摆放着两杯茶水,分别需要她敬给王爷和王妃。   周韫垂眸看向杯盏,有刹那的停顿,傅昀似有所感,稍要看向她,就听闷响一声,女子结结实实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跪,周韫只觉膝盖甚疼,处处皆疼,疼得她眸眼泛红。   她想忍,紧咬着唇瓣,垂着眸眼,似想将狼狈敛尽。   傅昀按紧了椅柄,女子接过婢女手中的杯盏,递给他,低头时,向来挺直的脊背仿佛也跟着弯曲,傅昀眸子一刺,险些避开眼去。   “妾身请爷喝茶。”   匆促接过,傅昀饮尽,片刻迟疑都没有,沉声:   “起吧。”   时秋死低着头,将周韫扶起,朝一侧走了两步,复又跪了下来。   这次,跪的是庄宜穗。   入目所见,就是庄宜穗镶珠带绒的绣鞋,敛尽华贵,在此时,却无端地甚是刺眼。   杯盏入手,周韫浑身一僵,险些撒开了手。   杯壁甚烫,烫得她接触越久,手指越疼,周韫指尖轻颤着,遂牢牢捏紧杯盏。   敬茶时,杯盏若落地,失了规矩的是她,失了颜面的也是她。   她哑声:“妾身请王妃喝茶。”   洛秋时原是眉梢透笑的,在看见这幕时,那抹笑顿时散尽,她抿着唇,清楚地知晓,周韫此时经历的,也即将是她要做的。   庄宜穗见状,眸色刹那间微深,一闪而过后,她温和笑着,侧头看向傅昀:“是个好的,怪不得爷这般疼爱周妹妹。”   傅昀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庄宜穗眸中含笑,她隔着帕子接过茶水,注意到此,周韫稍眯了眯眸子。   庄宜穗只抿了一口,就将杯盏放置到托盘上,轻笑道:“这支玉簪是祖母赠于本妃的,如今送给周妹妹,还望周妹妹日后好生服侍爷,早日替爷开枝散叶。”   周韫站起身,敛着眼睑,一字一句地说:   “妾身谨记王妃今日教诲!”   庄宜穗仿若没听出旁意,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似欣慰地点头,甚是平静。   待周韫站起来后,傅昀方才看过去,待见她冷凝着一张脸,他沉眸看了眼庄宜穗,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周韫不知傅昀在想甚,但她没有被人算计了,却忍着的习惯。   她忽地稍抬眸,对庄宜穗弯了弯唇角,不待庄宜穗反应,她低着头转身,却似不慎碰到婢女端着的托盘。   砰的一声   庄宜穗眸中的平静才有刹那破碎。   屋中顿时陷入平静,众人望着主子爷被溅的一身茶水,面面相觑,直到婢女惶恐跪地请罪,才回过神来,额头几欲溢出冷汗。   傅昀脸色甚是阴沉。   身上被溅湿的地方,有一瞬间灼热,女子似慌乱退了两步,咬声辩了一句:“爷息怒,妾身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   傅昀堪堪回神,抬眸看她,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她露在袖子外的手指,泛着异样的红。   只一顿,火气皆数即消。   他脸色依旧阴沉,却不再是对着周韫,哪怕明知她是故意为之,但他又能怪她何?   叫她受了委屈还要忍着不发?   连他给的委屈,她都不愿受,庄宜穗又凭甚?   傅昀知晓自己偏袒,对庄宜穗许是有些不公,但她自己都不在乎她进府第一日是否颜面好看,他又何必在乎?   傅昀沉着脸,一脚踢向求饶的婢女,寒着声:   “愣着作甚,还不拖下去。”   话音甫落,庄宜穗终于动了,她稍蹙着细眉,依旧端庄稳重,屈膝歉然:“还请爷饶她一次。”   氿雅就是求饶的婢女,她是跟着庄宜穗从庄府进来的。   傅昀掀起眼皮子,抬眸看向她,手上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身上的水渍。   只这一简单的动作,让庄宜穗眸色变化不断,生生将求饶的话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傅渣:她搞你,你泼我干嘛?   周周:呵呵   敬茶这里,庄是没想到周周不按常理出牌 第29章   满室静了一瞬。   众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洛秋时有片刻无语,悄然捏了捏手帕,对庄宜穗的做法有些看不上眼。   今日是她刚进府的第一日。   不管闹出何事来,即使打了周韫的脸,她又能得甚好处。   洛秋时不知府外周韫和她的两次相遇,只捏帕掩了掩唇,觉得她的手段有些过于小家子气。   忒上不得台面。   氿雅哭着被拖了下去,周韫还蹲在那里行礼,毕竟傅昀的这一身水都是拜她“不慎”所赐,周韫抿紧了唇瓣,稍敛下眸子。   傅昀觑了她一眼,站起身,掸了掸衣裳,竟是沉着眸子直接转身走了。   张崇骇着一张脸,偷瞄了正妃瞬间愣然的神色,心中摇了摇头,对此不知该说些甚。   自己的好日子,偏生做这些小动作,周侧妃又岂是好性子的人?   惹得自己难堪,还败坏了爷的好感,可得一丝好处?   张崇敛了心思,不敢在想,经过周韫时,稍侧了侧身子,埋头走出去。   傅昀甫一走,周韫就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   她半倚在时秋怀中,稍甩了甩手,顶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忽地轻嗤了一声,没故意针对谁,只敛着眼睑,不轻不重的一声。   偏生这般态度,甚是嘲讽,即使傅昀离开都没变脸色的庄宜穗顿时掐紧了手心。   周韫哪管得了她,她伸手抚了抚额,轻慢慢地说了句:“妾身这手,不知怎得,忽觉甚疼,还请王妃许妾身先行离开。”   她心中冷笑,庄宜穗都不要脸了,她作甚还替她遮掩。   一妻一妾,她都没委屈闹开,庄宜穗哪来的脸这般作践她?   原本想要今日提出将管家之权让出去的,周韫忽然没了这个想法,想要管家之权?   可以。   请爷下令吧。   庄宜穗终究还存有些理智,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端庄地抿出一抹笑:“妹妹身子既不适,那自是要早些回去。”   周韫懒得理会她的假清高,她话音甫落,就直接转身离开。   她这一走,满室的人更是没一个人敢说话。   她们可不若侧妃,王爷偏袒,身后还有贵妃做靠山,此时顶着王妃微凝的脸色,心中都暗叫倒霉。   这都是什么事?   周韫不知正院之后发生了何事,她刚踏出正院,脸色就冷凝了下来。   时秋看得心中不是滋味,小心地捧起她的手:“主子可还疼了?”   她本没察觉到有甚不对,直到看见主子爷的那身水,才意识到短短敬茶的功夫,自家主子又受了委屈。   周韫轻扯回手,藏进袖子中,别过脸,似不甚在意地说:“这么久了,哪这么娇气。”   时秋哑声,哪会不娇气?主子那身肌肤,不知怎么养的,稍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周韫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愿说,她想捏下帕子,又很快放开。   手指灼灼,有股说不出的疼,她在袖子中不着痕迹地抖了抖手,恨不得用凉水浸泡一番。   偏生不知哪来的自尊心作祟,即使贴身的人,她都不愿暴露此时的狼狈。   锦和苑,周韫刚踏进内室,忽地顿住,她紧绷鞋脸色,看向端坐在软榻上的人,冷声冷气:“爷不在正院接受旁人的敬茶,不去前院处理朝务,来妾身这锦和苑作甚?”   傅昀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仿若没有听见她带刺的话,只垂眸看向她:“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周韫听言,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偏开头,抿唇说:“爷多心了,妾身无事。”   她站得笔直,像是竖起全身的防备,傅昀看得甚不是滋味,明明前几日她还不是这般。   周韫方名动长安的时候,不知是何人说过,若周家嫡女开口,恐世间男子没哪个能拒绝她的要求。   经她软语撒娇,再见她这般冷脸相待,傅昀沉下了脸,他没再说话,直接拉过她的手。   周韫脸色倏然一白,几欲掉下泪来,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推他:“你轻些!”   傅昀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放轻,将她的手抽出衣袖,只一眼看去,不过觉得她指尖过于红了些。   但傅昀却一瞬冷下了脸,他眼力何其好?如何看不出那处快欲凸出的水泡。   他堵了一口气,声音也冷了下来:   “这便是无事?”   周韫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她咬牙,陡然红了眸子:“那爷要妾身说甚?说妾身很疼,叫爷给妾身做主?”   她睁着一双沾着湿意的眸子,仰着脸颊看向他:   “爷能吗?”   “您会在她刚进府的第一日就罚她吗?”   连着的几声质问,叫傅昀一时哑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处置正妃院子中的奴才,可以因为她转身离了正院,可以给足了她脸面,但他却不能罚庄宜穗。   正如她所说,这是庄宜穗进府的第一日。   若他真的罚了庄宜穗,她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周韫见此,眸色稍闪,轻嗤了一声,就要抽出手:“妾身知晓爷不会,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爷怎得还不满足?”   “不若爷与妾身直说,您想要妾身如何做?”   他哑声涩然,握住她的手腕,稍用了些力,低声说:“周韫,你别这样……”   周韫险些都气笑了。   别这样?   她抽不出来手,心中恼恨自己力气这般小,心中也对傅昀轻呸,就知在这和她横,怎得不去正院和庄宜穗说教?   周韫懒得和他多说,别过脸去,不想看见他。   傅昀传了府医,待挑了水泡,涂上一层冰冰凉凉的药膏时,周韫紧绷的脊背才稍放松。   待反应过来,她就在心中骂自己傻。   自己是在和谁闹气?竟忍着手上的疼,也不知值不值当。   傅昀在锦和苑待到傍晚,周韫翻了小册子,轻讽了一句:“爷大婚,圣上特允的三日沐休,作甚浪费在妾身这儿。”   傅昀沉眸,没接话,他不想在锦和苑和她说起正妃,免得待会又惹了她不快。   快晚膳前,他亲自给周韫换了药,偏生周韫嫌弃得不行,蹙着细眉:“爷作甚抢奴才的活计?”   他粗手粗脚的,弄疼了她,她找谁说理去?   至于,若是旁人得了傅昀这般温柔相待早就会感动的想法,她是一丝都没有。   傅昀动作一顿,没说话,只垂眸帮她换了药。   周韫手指轻颤了下,随后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觑了傅昀一眼,低眸说:“爷处理伤口怎得这般熟练?”   傅昀顿了下,方才平淡地说:   “习惯了。”   他在边关多年,这般的伤许不过是小打小闹,旁人听见恐也不会多想。   若非他刚刚那一下子的停顿,许是周韫也不会多想。   周韫抿了抿唇,没说话,可手上也没了旁的动作,任由傅昀将药换好,又缠了层白布,她脸色稍黑,瞥见粗肿的手指,眸子中闪过一丝嫌弃。   傅昀只当没看见,这种事,容不得她任性。   “晚间注意些,莫叫你家侧妃沾了水。”   这一吩咐落下,周韫倏地冷了脸,她拿起软榻上的靠枕就扔了过去,生生砸在傅昀的后背上。   众人一惊,张崇脑袋一缩,甚话都没说,砰地一声跪下。   他在心中叹膝盖倒霉,若是搁旁人身上,莫说下跪,他定然是上前一步呵斥“大胆”,可在这锦和苑,他不敢。   傅昀被砸得一懵,隔了好半晌,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板着声:“你又作甚?”   周韫从软榻上起身,外衫随着动作滑下,透着里面贴身的里衣,精致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可她没心思管这些,她气红了一双眸子,咬声说:“若爷今日去了她院子,日后就别往锦和苑来了!”   一句狠话撂下,叫室内众人骇得忙越发垂了垂头。   正妃入府,依着规矩,傅昀前三日都该歇息在正院。   是以,傅昀的那声吩咐落下,周韫顿时知晓他是要走了。   傅昀一顿,连被她砸了一下的事都忘在了脑后,想叫她讲些道理,可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最终傅昀还是走了。   不管他去不去正院,总归今晚他不能待在锦和苑,这道理,他知晓,周韫也知晓。   所以,她说的那句话,是他若去了正院,而非若出了锦和苑。   她还不想叫御史台参父亲一个教女无方。   正院甚是安静,守在门前的奴才时不时抬头朝门口的那条小径看过去,急得差些在原地来回转。   屋内,庄宜穗盯着满桌琳琅的饭菜,久久没动。   鸠芳没听见外间有动静,心下稍叹,迟疑地说:“王妃,饭菜将又要凉了,不若您先用膳吧?”   这饭菜已热过了一番。   庄宜穗眼皮子都没抬,只淡声说:   “今日是本妃进府第二日,依规矩,爷会来的。”   鸠芳噤声,她不懂主子这是在甚。   规矩,规矩。   可在这贤王府中,王爷才是规矩啊。   等了不知许久,庄宜穗终于等不下去,她抬起头,问:“爷当真从锦和苑出来了?”   “晚膳前就出来了。”   庄宜穗指尖泛白,她平淡地说:“叫人去前院请爷。”   鸠芳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只吩咐了婢女去前院。   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婢女才匆匆跑回来,脸色有些不好。   庄宜穗见此,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她冷着脸,问:“王爷呢?”   婢女瑟瑟跪在地上:“回王妃的话,前院的人说,晚膳前爷就被刑部的人请走了。”   刑部?   爷三日沐休,刑部有事?   她不过刁难了一下周韫,爷就这般费尽心思替周韫打脸回来?   庄宜穗狠狠地闭了闭眼。 第30章   翌日一早,请安时。   庄宜穗抿了口茶水,视线扫过空着的两个位置,喉间的涩味还未散尽,她捧着茶水,抿了一口又一口。   刘氏不着痕迹地觑了眼自己的上方,那处本该是周侧妃的位置,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她咂舌了一番。   正妃这才进府不到三日,侧妃已经这般不给正妃脸面了吗?   几块糕点下肚,洛秋时敛去眸中的不耐烦,她抚了抚耳畔的青丝,稍有些迟疑地看向上面,慢吞吞地说:“姐姐,这时间也不早了,是不是——”   话音未尽,庄宜穗手中的杯盏清脆放在案桌上,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妹妹别急,周妹妹还未到呢。”   洛秋时捻了下手帕,觑了眼天色,她们都在这儿坐了近一个时辰了,若周韫不来,莫非她们还等到晚上不成?   早膳未用,如今等到这个时辰,她根本没甚耐心等下去。   她心中要呕死了,庄宜穗就家世高,又是书香门第,常捧着一本破书,被人夸赞多了,就真以为自己清高了,偏生她是正妃。   周韫性子跋扈张扬,身后又有贵妃撑腰,根本叫人无法忽视。   她明明和周韫同为侧妃,但府上若提起侧妃,众人第一反应必是周韫,恐是连爷都想不起她来。   洛秋时心中怨庄宜穗没脑子,拿捏不住周韫,白瞎了她这正妃的位置,她似犹豫地开口:“不若姐姐派人去锦和苑探问一番?”   刘氏心中摇头。   王妃进府时间甚短,即使身份高贵,也没甚根基,不若周侧妃,虽也进府只有一月余,但其管着后院,又连番几次事件,早就在后院众人之间有一番威慑力。   她若是王妃,此时定不会和周侧妃对上,而是抓紧时间将管家的权利拿回来。   侧妃入府第二日就拿到了管家权利,不管其中有何原因,单比这一点,王妃就不如周侧妃聪明。   想至此,刘氏稍低头勾了勾唇角,总归自己选了侧妃。   落子无悔。   如今这情形,倒叫她着着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没等庄宜穗想好是否派人去锦和苑,锦和苑就来了人,时春被领进来,服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王妃娘娘,我家主子身子些许不适,特让奴婢来告假。”   这理由甚不走心。   庄宜穗捏紧了杯盏,眯眸说:“既身子不适,怎不早些来报?”   时春身子又低了低,又是急切又是担忧:   “主子本是要想要给王妃娘娘请安的,却在起身时,一时头昏,险些栽下地去,方请了府医,主子一醒,就叫奴才赶紧来告假了。”   她把周韫的情形说得甚是严重,叫庄宜穗无话可说。   庄宜穗默了片刻,才说了一句:   “那叫你家主子好生休息,尽早想好身体。”   时春抿唇笑,似是感激:“奴婢代主子谢过王妃娘娘关心,奴婢必将娘娘的话带到。”   庄宜穗甚觉堵心,对于时春的伶牙俐齿,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却是头一次觉得这般烦躁。   眼不见为净,她打发了人离开,就散了请安。   刘氏出了正院,就见洛侧妃顿了顿,忽然转身又回了正院,她眸色稍凝,本要回院子的步子一顿,拐进了右边的小径。   秋寒纳闷,遂开口提醒:“主子,快近午时了。”   她自是知晓这条路是往哪儿去,言下之意就是提醒,许是侧妃快要用膳了。   刘氏觑了她一眼,没说话,果然进了锦和苑,刚好撞到送膳过来的人。   婢女领她进去,就见说是身子不适的人漫不经心地倚在软榻上,身边婢女喂着葡萄,她垂眸不知在翻看什么,姿态甚是自在。   刘氏稍顿,腹诽,这是连表面样子都不愿意做?   周韫没想到第一个过来的会是她,懒洋洋抬了抬眸子,身子动都未动一下:“你怎得来了?”   刘氏服了服身,周韫颔首,她被领到榻上坐好,方才笑着说:“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妾身就想着过来看看。”   周韫被扶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耳垂,撇了撇嘴:   “行了,别说这些场面话,有何事?”   刘氏抿了抿唇,低声将早上的事皆说了出来,然后着重点出洛秋时回了正院这一点。   话落稍顿,周韫扔了小册子:   “她们二人本就交好,如今不过想说些私密话,倒也没甚。”   二人交好?   刘氏眸色稍闪,偷看了侧妃一眼,就见她勾了勾唇角,心下一忖,有些明悟地舒松了眉头,笑着说:“姐姐说的有理,是妾身想岔了。”   这时,时春走进来,低声提醒:“主子,该用膳了。”   刘氏忙站起来:“姐姐忙,妾身先回去了。”   “不必了,一同用罢。”   刘氏愣了下,陡然眼睛一亮,服了服神:“那妾身就叨扰了。”   傅昀回府时,就听说了府中发生的事。   他没在意周韫称病不去请安的事,毕竟周韫都寻了借口,没在明面上打正妃的脸,而是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看向张崇:“何时她与刘氏关系这般好了?”   竟会和刘氏同桌用膳。   他还以为,依她不喜这后院的性子,恐是会和徐氏一般,拒绝和这后院的人来往。   张崇讪笑:“这、奴才不知。”   傅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甚都不知,要你何用。”   张崇忙躬身告罪,心中却又泛起嘀咕,爷和侧妃待久了,倒是将侧妃这嫌人的口吻学了个八成像。   傅昀知晓周韫在和刘氏一同用膳,原本想去锦和苑的步子一顿,就朝前院走去。   她难得愿意理会府中的人。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眸中神色些许寡淡:“鸣碎院最近有何动静?”   张崇一怔,敛了敛神色:   “没甚动静。”   傅昀默了片刻,徐氏身子骨素来不好,有孕之后竟没有动静?   他近两月心神皆在锦和苑上,如今反应过来,倒觉得鸣碎院太过安静了。   傅昀心中生了狐疑,沉默下来。   快进书房时,张崇才听见主子爷又问了一句:“那日锦囊的事可有查出?”   他斗胆抬头看了主子爷一眼。   刹那间,忽然有些了解爷的想法。   他依旧在怀疑那香囊和徐主子有关。   这些日子,张崇看得明白,不管为何,侧妃在主子这里必是和旁人皆不同的,即使徐主子有几年伴身左右的情谊,也敌不过侧妃重要。   可若香囊一事真和徐主子有关,主子爷恐怕是要为难了。   毕竟徐主子如今还怀着身孕。   张崇埋首:“奴才查出,那几日方主子曾多次去给孟主子请安,近些时日倒不如何去了。”   话并未说得很清楚,但话是何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傅昀对这个进府就没侍寝过的侍妾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晓她很讨周韫厌恶,他眸子稍寒,平淡一声:“你处理了。”   张崇背后微凉,脸色顿时一肃,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时间越晚,傅昀昨日躲出了府,但一招不得用两次。   他拧了拧眉,只觉又有些头疼,他在纸上落了两笔,就撂下了笔,他刚准备叫人,就听房门被敲响,张崇推门进来:“王爷,孟主子叫人给您送了些汤水过来。”   傅昀眸一沉,旁人总觉得,孟安攸是孟昭仪的亲侄女,他如何也该对孟安攸另眼相看。   他的确另眼相看。   这满府中,相较于旁人,最得他厌恶的,恐就是她了。   傅昀知晓自己这是迁怒,但孟安攸既凭着孟昭仪进了他府中,就早该想到这一点。   若非这世间有一“孝”字压在头顶,他何至于叫孟氏进府。   他刚欲训斥,忽地想到什么,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案桌,眯着眸子开口:“送进来。”   张崇惊讶,他还以为自己会被训斥一番。   汤水被送了进来,连带着绥合院的婢女也一同进了来,紧张地服身:“奴婢给王爷请安。”   傅昀淡淡地“嗯”了一声,平静地看过去:   “你家主子近日可好?”   那婢女眸色一闪,低了低身:“主子一切皆好,只是……”   傅昀拧眉,接话:“怎么?”   “只是王爷许久没去绥合院,主子常忧心,是不是做错了何事,叫王爷生主子的气了?”   张崇低了低头,心中骂这婢女不会说话,主子爷去哪儿,也是她可随意置喙的?   傅昀站了起来,似有些不虞:   “去看看你家主子。”   张崇错愕,一时差些没反应过来,还是看见了那婢女欢喜跟上去时,才忙追过去。   只不过,心中还是在想,主子爷这是在作甚?   今日不是该去正……   倏地,张崇顿时了然主子爷是在作甚,他又觑了眼那婢女脸上的笑意,禁不住摇了摇头。   连侧妃都不会在这几日留住爷,只盼着这孟主子能聪明些吧。   绥合院,孟安攸如何也没想到,她不过派人送了个汤水过去,往日前院都拒收,今日居然将爷请过来了。   她匆忙地整理了衣裳,忙忙迎出去:   “妾身给爷请安。”   傅昀虚扶了她一下,淡淡地说:“不必多礼。”   绥合院留住了王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众人惊讶时,周韫伏在榻上闷笑了许久。   王爷的三日沐休,庄宜穗只得一日,令人生笑。   其实傅昀今日去了正院,她也不会说甚,毕竟规矩摆在那里。   她过多强求,不过平白招厌罢了。   正院中,杯盏不慎落地,碎片溅了一地,室内婢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庄宜穗手指按在桌沿,脸色冷凝,一字一句念道:“孟安攸!”   作者有话要说:周周:这次和我没关系   ps傅渣现在还是渣的 第31章   翌日早早的,周韫就醒了过来,穿着一身胭脂色的罗裙,略施粉黛,尽显艳色。   待她将要进正院,觑见了门口守着的张崇时,才步子微顿,稍拧了拧眉心。   张崇在这儿,那岂不是代表爷也在这儿?   周韫慢条斯理地轻步走过去,张崇在看见她时,就微低了低头请安,周韫在他身前停下来,掸了掸手帕,轻声问:“张公公在这儿等多久了?”   她弯着眸子笑,似乎这话只是随意问问罢了,但张崇却是讪笑两声,他等了多久,侧妃又怎会在乎?   这言下之意,还是在问主子爷的行踪。   他忙低头说:“多谢侧妃关心,奴才刚到不就而已。”   周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信。   爷昨日若没宿在正院,如今这般早,又怎会出现在此?   遂一进去,周韫就看见坐在庄宜穗一侧的傅昀,她不动神色地轻挑了下眉梢,这是何意思?   昨日进了绥合院,驳了庄宜穗的脸面,今日来得这般早,是替庄宜穗撑场面还是在替孟安攸撑腰?   不过,瞧着孟安攸虚心低着头,和庄宜穗脸上透笑的情况,周韫大致猜出了些。   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心道无趣。   爷不去早朝,不去刑部,掺和进这件事作甚?   由着庄宜穗和孟安攸闹不好吗?   她敛眸上前,服了服身子:“妾身给爷和王妃请安。”   庄宜穗脸上笑意稍敛,抬眸看过来,关切道:   “周妹妹今日身子大好了?”   说这话时,近话末,她眸色渐渐平静下来,嘴角的那丝笑彻底不见。   昨日还起不来身,今日就艳丽得堪比春色,瞧不出一丝不适欠妥来。   即使是场面,她也做得太不尽心,当旁人皆是傻子不成?   周韫抬手轻抚耳垂,举帕掩唇,说咳,就咳了一声,半倚在时秋身上,装模作样地说:“劳王妃关心,妾身这身子恐还得养一段时间。”   庄宜穗眸一冷,身子还要养一段时间?那此时来作甚?   真把她这正院当热闹看了?   周韫半蹲身子,见她似还想说些什么,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耐,想说就说,作甚磨磨蹭蹭的?   忽地,傅昀将杯盏置在案桌上,平静道:   “身子不适,就先坐下吧。”   一句话,周韫身子不适就成了事实,庄宜穗心中再不满,也不得再拿此事说事。   周韫觑了他一眼,被扶着坐下,婢女上了茶水,这次上的茶水,是白银针,周韫一眼就看了出来。   就听庄宜穗一句:“爷刚赐的白银针,妹妹可还喜欢?”   周韫稍顿,没说话,先捧起杯盏抿了口茶水。   和她院中的差不多。   她心中有些冷笑,这是在作甚?   她前日刚说了喝惯了白银针,对这正院的茶水不满意,爷就巴巴地送过来?   怎么?是指望她日日来请安不成?   若傅昀知晓她这番想法,必要说她一番不讲道理。   她抬眸,看向正位的两人,没回答庄宜穗的话,只含笑轻嗔地看向傅昀,声音微哝:“爷好生偏心,明知妾身喜欢白银针,怎得不赐妾身一些?”   她咬重了“赐”字,倒叫人听不清她是真想要,还是在讽刺庄宜穗。   傅昀一顿,心中有些无奈,她院中的白银针恐比府上加起来的还要多,何至于真心想要。   他叫人送茶叶过来,是为何?   还不是她嘴刁?   结果,不管作甚,只要牵扯到正妃,落在她眼中,都成了他的不好。   傅昀只能说:   “待会叫人给你送过去。”   周韫眸眼弯弯,含笑看了他一眼,连说话时透着软意:“那妾身先谢过爷。”   庄宜穗捏紧杯盏,忽觉口中这白银针不过尔尔,涩味久久不散,她随后搁置了杯盏,脸上神色淡了下来。   没得热闹看,周韫根本没久待,她一句不舒服,直接告退了去。   傅昀待至请安尽散,陪庄宜穗用了早膳。   庄宜穗用公筷替他夹了些菜色,膳食用到中途时,她似不经意地说起:“妾身进府已有几日,还没见过府中的管事,爷觉得妾身该何时见他们为好?”   傅昀放下木著,知晓她是在问管家之权。   周韫本和他说过,正妃进府后,会将管家之权送上,但那日敬茶后,她一句话都不提,必是那日心中生了怒。   但庄宜穗不提尚好,既她提了,他就不得再当作不知。   傅昀稍有些头疼,脸上神色越发平淡:   “你看着办就好,府中账本在侧妃那处,你差人去拿即可。”   说罢,他没甚留下的心思,直接站起了身,庄宜穗还未来得及惊喜,就讶然地跟着站起来:“爷用罢了?”   傅昀淡淡地“嗯”了声:“刑部尚有事。”   在他要离开只时,他稍顿了顿,说了一句:   “侧妃她年龄尚小,性子娇纵了些,但无坏心,王妃多包容她些。”   话里话外,维护之意明显,叫庄宜穗根本忽视不得。   在他身后,庄宜穗握紧了手,差些折了平日爱护的指甲。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好笑,爷怎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来?   庄宜穗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甚是难受。   她挤出一抹笑:“爷说得是,妾身知晓了。”   在傅昀离开后,她险些碎了手边的碗著,鸠芳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焦急道:“主子!不可啊!”   爷尚未走远,主子若闹出动静来,岂不是明摆着说,对爷不满?   庄宜穗挥开她的手,却没了那抹冲动,她按住桌沿,气得眸子稍红:“不可,不可,皆是不可!”   她咬牙,在心中补出下一句:那为何周韫就何事都做得?   闺阁时如此,周韫可一身红衣,满目张扬,她可常出府不顾形象游玩,可在皇室马场蹴鞠,可见人不敬,可纵街伤人不得处置。   如今嫁人了,依旧如此。   明明她家世比周韫好,入府后身份比周韫要高,可不管如何,她好似都过得不如周韫。   一句简简单单的规矩,几乎要压垮了她。   鸠芳不知说些什么,她不懂主子为何要和周侧妃攀比?   但凡世家出身,几人不是同主子这般?   受得起世家的荣誉,自也要担得住世家的责任。   更何况,主子往日不是也看不过周侧妃的作态吗?   曾还说过,若周侧妃是男子,必是所谓纨绔子弟,不堪其用。   鸠芳最终也只说了句:“主子您冷静些。”   “主子您身份高,如今最紧要的,是笼络爷的心,至于周侧妃,待爷偏向主子后,她还不是由您处置吗?”   至于昨日洛侧妃和主子说的话,她是顶顶不同意的。   她一直对洛侧妃无感,总将自家主子推至前方,洛侧妃平白得好处,还不染一丝骂名。   庄宜穗咬牙:“论争宠,她有个贵妃那样的榜样,谁比得过她!”   贵妃能叫圣上宠她十年如一日,不管多少新人入宫,也无一人可越过她,这其中手段,岂止几许?   她终究存了些理智,声音压得极低。   纵如此,鸠芳也吓得脸色发白:“主子慎言啊!”   贵妃娘娘,岂是她们可议论的?   这院子中,大多是王府的人,但凡有人听了一句,主子也落不得好。   庄宜穗稍顿,敛了敛声:   “本妃又没说甚,你何故这般心虚!”   话虽如此说,可她却没再提一句。   她敢明晃晃地对付周韫,却不敢背地议论贵妃一声,终究,周韫不是贵妃本人,纵有靠山,也得打些折扣。   鸠芳抿唇无奈,前日氿雅被拖出去,受了刑,至今还没能起身。   主子素来不爱听她说话,若非夫人要求,恐怕主子根本不会带她进府。   她低声:“主子,王爷已经下了令,如今还是去锦和苑将账本甚物领回来,方是紧要。” 第32章   午时后,锦和苑。   周韫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子,似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鸠芳躬着身,依旧不卑不亢:   “回侧妃的话,王妃让奴婢来领账本和库房钥匙。”   时秋给周韫喂了个葡萄,待咽下后,周韫才觑了她一眼:“爷如何说?”   “自是经过了王爷点头。”   周韫在心中啐了傅昀两句,怪不得,方才张崇来送茶叶时,跑得甚快。   她只动了动身子,不紧不慢地说:“本妃怎得没听说?”   总归,她不愿这般简单地就将管家权交出去。   晚交一日,庄宜穗在府中的威信就弱一分,她又不是傻。   鸠芳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王爷在正院中说的话,她自是听不见。   如今侧妃不认她的话,鸠芳心中无奈,却没甚办法。   鸠芳服了服身子:“奴婢不敢假传王爷的命令。”   周韫自然知晓她不敢,但却不愿搭理她。   一句话就想拿走账本和钥匙,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周韫垂眸冷笑。   她忽地抬手抚了抚额,似虚弱道:   “本妃这身子,近日总是不利索,恐怕不能招待鸠芳姑娘了。”   鸠芳一急,刚欲说话,就被周韫打断:“若想领走账本,就请叫爷亲自来与本妃说。”   她抬头,美人眸浅弯笑着,一字一句轻飘飘道:   “皆时,本妃自会双手奉上。”   鸠芳哑口无言,无奈离开。   她一走,周韫就推开时秋的手,坐直了身子,不忿道:“她一句话,爷就要本妃的管家权,倒底她才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   时秋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周韫也不过口上说说,泄愤而已,她心中明白,这管家权必是要交出去的。   周韫说罢,也没想叫人回答,她指尖轻捻着手帕,稍眯了眯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侧,鸠芳回了正院,庄宜穗一见她两手空空,就沉了脸:“她没给?”   鸠芳咬唇,低头道:“侧妃说她没接到爷的命令。”   庄宜穗眸子生寒,不管接没接到爷的命令,她派人去取,周韫却不给,明晃晃地没将她放在眼中。   鸠芳见她气成这样,心中怕她会不管不顾地和侧妃对上。   她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忽地说:   “主子,奴婢听说,侧妃当初能拿到管家权,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庄宜穗进府几日都不得闲,差些气昏了头,自是没有仔细打听府中情形,如今听鸠芳这么说,顿时冷静下来:“什么意思?”   见她还听得进话,鸠芳松了一口气:   “似乎当初侧妃进府时,被府上的徐良娣截了宠,叫侧妃好生丢了面子,王爷为了安抚她,才将管家权给了出去。”   庄宜穗回头,拧眉重复:   “徐氏?”   自进府后,徐氏一直称病,就没给她请安过。   若说她和周韫,是早有的龃龉,那么徐氏,就真的是庄宜穗的眼中钉。   在皇家,有多看重嫡子和长子,根本无需多说。   若徐氏这胎怀的是女儿尚好,若是……   庄宜穗彻底冷静下来,她道:   “是本妃近日糊涂了。”   鸠芳心中稍松了些口气,如今主子尚还不能与侧妃对上,她只能出此下策。   至于徐氏?   她敢在主子进府前有孕,不管是何后果,都该是能受得住的。   天际方暗,前院中,张崇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惊讶,忙上前问道:“时秋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侧妃有何事?”   说罢,他扫了眼时秋空落落的双手,没忍住在心中咂摸了下。   时秋服了下身子,抿唇浅笑:   “张公公,我家主子想请爷去一趟锦和苑,还望公公代为通报一番。”   张崇侧了侧身子,笑呵呵地说:   “时秋姑娘客气了,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   他态度甚是客气,只要侧妃得宠一日,他对锦和苑中人的态度就不会变。   张崇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应声后,推门进去,躬身道:“主子爷,锦和苑来人想请爷过去一趟。”   俯身于案的傅昀身子稍顿,他直起身子,似确定般又问了一遍:“锦和苑?”   张崇讪笑,别说主子爷,他见到时秋时,也一心惊讶。   傅昀撂下笔,刚要起身,忽地想起什么,他扭头看向张崇:“今日正院可有人去了锦和苑?”   张崇知晓他想问什么,顿了顿发,方才迟疑地说:“去是去了,只不过却是空手而归。”   傅昀起身的动作有片刻停顿,些许头疼地扶了扶额,他觑了眼案桌上册案,忽然觉着这刚刚让他烦躁的册案如今也变得有些顺眼了。   张崇见他不动,催了下:“爷?”   傅昀不耐地瞥了他一眼。   他大致猜到了锦和苑为何会派人来请,正因猜到了,他才有些犹豫。   锦和苑中,周韫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听见外间有了动静。   她抬起头,就看见时秋自己进来,身后空无一人。   周韫微顿,轻挑了挑眉梢:   “怎得?没请来爷?”   时秋摇了摇头:“张公公说,王爷公务繁忙,如今尚不得闲。”   周韫顿时一声讽笑出来:   “忙?莫非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   皆是推脱之言罢了。   倏地,周韫眸子一眯,直接站起身,冷笑道:   “爷既忙,那本妃自然要去关切一番,省得爷忙坏了身子!”   这话总叫人听着,觉得像是巴不得爷忙坏身子。   时秋低了低头,不敢再乱想,见主子就这般准备出去,忙拦住人,吩咐婢女备了份糕点。   既说要去关心王爷,这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全套了。   半刻钟后,远远的,小德子就看见了侧妃领着一群人朝前院过来,他一愣,忙朝里面跑去:“公公!公公!侧妃来了!”   张崇一顿,倏地站起身,错愕脱口:   “什么?”   刚说罢,周韫的身影就渐渐明显,门口的人不敢如何阻拦,竟由着周韫直接进了前院。   张崇在心中骂了几句小兔崽子,一边忙挤着笑迎上去:“哎呦,侧妃娘娘怎得亲自过啦了!您有吩咐,使下面人过来一趟就是。”   周韫站住,斜着眸子,呵呵笑了两声:   “本妃也不想跑这一趟,这不是听说,爷忙得连晚膳都顾不上用,本妃哪儿放心得下?”   张崇低头讪笑,以往爷真的忙到半夜时,也没见您问过一句。   周韫哪管他想甚,觑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径直朝里走。   张崇想拦,只得了她一记眼神,就没敢再动,苦着脸忙说:“侧妃娘娘,您容奴才通报一声!”   周韫呵了一声:“哪需得你。”   张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傅昀站在门口,有些无奈:   “你怎么过来了?” 第33章   周韫不紧不慢地服了服身子,斜抬眸看向傅昀,她轻笑着说:“爷忙得废寝忘食,妾身怎放心得下?”   一番柔情蜜意的话,却叫傅昀听得甚是不自在,他轻咳了声,弯腰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书房的门大开,傅昀转身要带着她进书房,周韫顿了下:“书房重地,妾身不好进去。”   傅昀瞥了她一眼,这时倒是和他讲起规矩了。   但凡真正机密的东西,也不会直接大大咧咧地摆在明面上,叫她一眼就能看见。   周韫本就是客套一番,见他这般,也没再故作推辞,踏进书房,她打眼扫了圈,最终落在案桌上那一堆的册案上,稍有些错愕。   “这些皆是爷要处理的?”   她眸子中透着些许狐疑。   遂后颇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她没管太多,总归她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不待傅昀说话,她轻哼一声:   “今日王妃派人来取账本,但妾身没接到爷的命令,不敢交予。”   傅昀哑声,最终还是说:   “别闹。”   周韫啐了他一眼:“妾身哪敢同爷闹,那日王妃如何待妾身,爷明明知晓,如今这权利交到她手中,妾身在这府中可还有活路!”   这话过于夸张,偏生周韫说的时候没一丝尴尬。   “那日爷罚了她的婢女,对此事一字未提,不过两日,妾身手上的伤尚未好,就又要将管家权从妾身手中拿走。”   她稍红了美人眸,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爷当真一点也不心疼妾身!”   傅昀知晓她定是有备而来,却依旧被她一番话堵得无言,只堪堪说出一句:“说甚混话!”   若不心疼她,他会在庄宜穗进府前三日,不宿正院?   女子在他面前红着眸子,欲是要哭出来一般,明知她是故意的,傅昀依旧沉了沉眸,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妥协:“那你想如何?”   她的话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后院本就艰难,王妃又不喜她,这般情况下,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不过分,傅昀想,他总是会应的。   周韫咬唇:“账本可以给她,但库房的钥匙得留在妾身这儿!”   话落,傅昀憋了半晌:   “你倒是好算计。”   账本交出去,甚的忙乱事皆由王妃处理,库房的钥匙在她这儿,若王妃要取何东西,还需经过她的同意。   周韫抽噎了声:   “爷且说行与不行?”   傅昀差些气笑了,这般要求她都提得出来,怎还能一脸平静地问他是否可行?   他有些头疼,伸手扶了扶额。   周韫见他长时间不应答,立刻推开他的手,退了两步:“爷总是这样,说甚心疼妾身,每到关键时刻,总是偏向旁人!”   “爷是不是觉得,就算将管家权给了王妃,有您护着妾身,妾身也可无忧?”   这话落下,傅昀堪堪别过头,显然他就是这般想的。   周韫简直快要气笑了:   “爷真当自己没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她擦了把眼泪,带着丝哭腔说:   “当年圣上宠我姑姑至极,许了不知多少恩典,可最后呢?”   傅昀猜到她要说什么,脸色微变。   周韫的话还在继续:   “最后是我姑姑惨遭失子,痛不欲生,至今身子骨还落了病根!”   她深吸了口气:“爷是想效仿圣上?还是想让妾身当第二个珍贵妃?”   “可爷凭心而言,爷待妾身,堪比圣上待姑姑吗?”   “连圣上都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一丝疏忽之处,爷怎敢同妾身保证?”   她如此议论圣上和贵妃,傅昀却顾不及斥她,那年贵妃小产,是他刚回宫的第一年。   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浓重涩人的血腥味,压抑苦闷的痛哭声,是他对那日雎椒殿唯一的印象。   傅昀捏紧了扳指,一时有些不敢去想若雎椒殿换成锦和苑是何情形,她那般心高气傲,岂受得住?   他深深吐了口气,堪堪沉声说:   “依你就是,日后不可胡说。”   甚的疏忽之处,他不敢去想,她想要些保障,他依她就是。   得了想要的答案,周韫咬着唇,上前一步伏在他怀里,抽噎着说:“不是妾身逼爷,只是妾身至今记得姑姑当初的模样。”   她蹭在他脖颈间,泪珠子浸湿他衣襟,她说:“爷,妾身害怕。”   往后数十余年,她皆要活在王妃手下,她如何能不害怕?   傅昀哑声,他伸手搂住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当初求娶她是对是错。   她这般的人,不该活在旁人之下,敛尽了所有的锋芒。   可傅昀知晓,若不是他,也是旁人。   周家本就不是弱势,再有贵妃所在,太子和庄王又怎会任由她嫁入旁府。   傅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生疏地抚着她的后背,心中轻叹。   这后院注定藏不住事,侧妃昨日去了前院,翌日清晨,该知晓的皆都知晓了。   正院,庄宜穗自听得这个消息后,就有些坐立不安。   周韫进前院还能有何事?   鸠芳见她失了往日的淡定,忙安慰:“主子莫急,爷昨日都下了命令,自没有反悔的道理。”   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收回去。   请安时,周韫称了病没来,庄宜穗稍拧了拧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众人皆低着头,不敢掺和这高位之间的事。   中途,婢女上了茶水,最在最后一排的方偌摇了摇头,只觉得头昏脑胀,甚是不舒服。   茶奉上来,她伸手去接,却不经意打翻了去。   杯盏和茶水混合溅了一地。   方偌一手抚头,被这声脆响吓得一跳,似乎头越发疼了些,她脸色煞白。   近日不知怎得,她时而觉得头疼,细细微微,仿佛只是错觉般。   她晃了晃头,堪堪伏在手臂上,难受得几欲落泪。   庄宜穗转过来时,就见这一幕,憋了几日的怒意,似有了出口:“妹妹是身子不适?”   当她这正院是何不吉利的地方?一个接连着一个的身子不适。   徐氏有子,周韫有宠,她方氏一个小小侍妾,竟也敢如此?   她声音甚冷,叫方偌顿时回了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煞白,几乎快哭了出来:“妾身方觉不适,才打翻了茶水,绝非是有意为之,还请王妃娘娘息怒……”   庄宜穗哪听得进她的解释,直接冷声道:   “若是身子不适,何不知早告假?倒是本妃脾性好了,竟叫你这般放肆胡言!”   话音甫落,就见半蹲着身子的方偌猛地轻晃了晃,猝不及防地忽然倒下。   庄宜穗一惊,倏地站起来,咬声吩咐:   “请府医!” 第34章   正院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周韫刚在用早膳,时春进来通报时,她轻拧了下眉:“怎得又是她?”   那日香囊一事,她早就疑心是方偌所为,但后来正妃入府,她尚未来得及出手,如今倒又闹出幺蛾子来。   她放下木著,有些不耐地站起身。   待周韫到正院时,就见院子中站了一圈人,几乎后院侍妾皆在此,除了洛秋时外,几乎都在窃窃私语着,连刘氏身边都站着几人,她遂一拧眉,颇有些烦躁:“都在吵嚷什么!”   院中肃然一静,洛秋时捻了捻手帕,回眸似敛着一丝担忧看向她:“周姐姐小声些,王妃姐姐和府医皆在里面,方氏应是还未醒呢。”   周韫觑了她一眼,轻嗤了声,似嘲暗讽:“身子倒是娇贵,给王妃请个安都能晕倒。”   话尽,洛秋时心中好生无语。   这话旁人说得,她也说得?   起码方氏身子不适还坚持来给王妃请安,而她?正妃入府第二日,就不前来请安,皆是称病。   论身子矜贵,谁人比得上她自己?   周韫不管到哪儿,身后皆是跟着一群人,来正院也是如此,一行人堪称浩浩荡荡,再加上她进来就是一句斥训,仿若这是在她的锦和苑一般。   不管是哪一点,都生生刺在洛秋时眼中。   进府前,她比周韫家世好,身边处处围着的皆是贵女,谁人不是夸她?如今进府后,她倒是处处不如周韫了。   洛秋时没忍住,她偏了偏头,抿笑:   “自是不如周姐姐。”   周韫哪理会她话中的话,顿时冷笑一声:“洛妹妹还是莫要将何人都与本妃攀比,她也配?”   她话中丝毫不掩饰对方氏的不喜和嫌恶。   这话一怼,平生叫洛秋时说不出来话,周韫在郭城待了近十年,和这些世家女不同,她全身尽是傲气,将自己看得极重,有时又格外豁得出去,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旁人就算别人比不上自己,也只在心中说说,不会大咧咧地嫌弃出来。   偏生周韫就会,但旁人还不得反驳,谁能说方偌比得过周韫?   刘氏待二人说完话后,才走近,停在周韫身后,三两句就和她说清了请安时发生的事。   听罢,周韫拧了拧眉。   疼得脸色煞白?   须臾,不待周韫想明白,正院偏房的门推开,众人往里一站,原还有些宽阔的地儿瞬间显得拥挤逼仄。   府医收了针,方偌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脸色是真的白,仿佛短短几日,就褪尽了所有生气。   周韫见状,眯了眯眸子,掩去心中那丝的狐疑。   周韫听见府医问:“方主子近日可觉得不适?”   府医的脸色不好,让人心中沉甸甸的,其实不用府医说,方偌自己也能感觉到这次昏迷后,她一起身就觉浑身无力。   也因此,她还躺在榻上,没能起身。   方偌心中害怕,惊恐地红了眸子:   “我、我不知道,前些日子偶尔会觉得头疼,但只是一瞬间,我、我只当是错觉……”   她心中悔恨不已,怎得如此不小心?   府医看了她一眼,深深地拢起眉心,久久没松开。   庄宜穗脸色微沉:“方氏身子可还好?”   府医犹豫迟疑:   “这……”   周韫见不得这群人磨磨唧唧的劲,当下不耐道:   “有何话,你直言就是,作甚磨磨蹭蹭的?”   她眸色稍冷地看向府医,自那日徐氏有孕一事爆出,她本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府医,只不过如今府医顾着徐氏腹中子嗣,还不到换了他的时候。   府医一见她,忙低了低头,知晓这位主子脾气可不好,当下直言:“回各位主子的话,在下未能……诊出方主子究竟泛了何病。”   若非方主子脸色不似伪装,他几乎要怀疑方主子是在装病了。   庄宜穗将府医待周韫的态度看在眼底,心中稍紧,她知晓,管家一事刻不容缓,否则这府中就只知侧妃,而不知正妃了!   待府医将话说完,她顿时脸色一沉:   “此话当真?”   府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迟疑着说:“也许是在下能力薄弱,诊不出方主子的症状。”   方偌一愣,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泪眼朦胧,明明身子百般不适,可府医竟没能查出来,她心中如何不气不急?   连往日的软弱都顾不及管,她忙忙问:   “怎会没事?妾身乏力得紧,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   她说话时,稍有结巴和颤音,明显是被吓得怕了。   但庄宜穗却是冷眼刮了她一眼,心中恨得呼吸微重,竟装病都装到她头上了?   她努而拍桌站起,冷着脸:   “既方侍妾不喜这正院,日后也莫要过来了!”   方偌和周韫不一样,她本就得过恩宠,请安几乎是她唯一可见到王爷的机会,再加上若是能得王妃另眼相看,在这后院必会好过许多。   是以,她每日请安,皆是早早就到了正院。   如今庄宜穗的一句话,顿时叫方偌哭都哭不出来,她忙想告饶,令人诧异的是,她身上的力气好似渐渐恢复,扑通一跪甚是有力,更显得她的话忒假。   庄宜穗脸色黑沉得近乎能滴出水来,躲开她伸出来的手,寒着声说:“方氏不敬上位,罚其闭门思过三月!”   三月?   足够叫王爷忘记府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方偌还未来得及为力气恢复而高兴,顿时身子僵住,昏愣地看向庄宜穗,恨不得再昏过去。   一侧的周韫默默听着,甚话都未说,只漠然地扫了方偌一眼,见其心神皆在闭门思过上,心中摇了摇头。   明明身子不对劲的地方那般明显,她竟只在乎王妃的话?   她似想起什么,有些不适地敛了敛眼眸。   再抬头看向方偌,周韫甚至懒得理会这般眼皮子浅的玩意儿,她倚在时秋怀里,抚了抚额,似虚弱道:“既方氏无碍,且容妾身先行告退。”   庄宜穗没拦,待周韫出了正院,时秋才稍白着脸,压低声说:“主子,方氏可是和……”   周韫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不要多说。”   当年姑姑失子,她常进宫陪伴姑姑,姑姑宠她,却也不会将她护得无知,她见过的宫中手段不知几许。   方偌的情形,甚是像当初宫中一位病逝的宫妃。   可方偌不过一届不得宠的侍妾,若真如她所想,谁会这般费尽心思地对付她?   而且……   周韫轻抿了抿唇,当初那件事堪称宫中密事,连她也是姑姑透露的口风,旁人怎可得知?   她心中有些许猜测,却又不敢证实。   一时之间,她姣好的眉心紧蹙在一起。 第35章   周韫心中有甚多猜测,却没有去追根究底,总归是与她无关的人。   翌日,锦和苑中,鸠芳捧着手中的锦盒,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前日她来要账本,侧妃还推三阻四的,今日怎得这般爽快?   周韫正在拆着手上的布,为了不沾水,她这几日皆缠着布条,做何事都甚不舒服。   待纱布拆尽,手指被捂得有些发白,但挑破的水泡却淡得只剩了一点痕迹,周韫抬起手,细细辨了辨,才斜眸觑向鸠芳:“怎么?账本皆拿了,还想要何?”   鸠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中猜测许是王爷和侧妃说了什么,但不管为何,能将账本带走就够了。   想到这里,鸠芳没再耽搁,服了服身子,恭敬地告退。   在其身后,周韫摇了摇头:   “这个婢女倒是个好的,可惜了。”   可惜何?   时秋没问,她只是替周韫擦药膏时,笑着问了一句:“主子可惜甚?莫非是奴婢还不够好?”   两人自幼的情谊,周韫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小妮子,尽说混话。”   话音落下,时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韫愣了下,好奇地看过去,不解道:“你笑甚?”   时秋刚好替她擦完药,一边收起药瓶,一边抬头轻笑着说:“只是觉得主子和王爷说话竟有些相似了。”   可不是?   傅昀总斥她说甚混话。   周韫摇头失笑,复而笑意又渐渐消失,她只垂眸,低声说了一句:“这才多久……”   这才多久?她也学得爷几分说话神态。   待经年后,潜移默化,她总能习惯傅昀的存在,届时,谁知是何情景。   周韫忽然撇了撇嘴,感觉有些无趣,进了这后院中,出府不便,没了那些子往日她觉得厌烦的宴会,竟有些死气沉沉。   这时,时春忽地跑出去,不过须臾,她又举着什么跑回来。   她站在院子中,隔着一扇楹窗,献宝一样,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周韫看。   待看清是何物后,周韫有些惊讶:   “这般快就活了?”   时春手中捧着的,就是前些日子王爷吩咐人种在锦和苑后的红梅,一枝梅花,尚未开尽,伴着些绿叶青枝,时春兴冲冲地说:“昨日奴婢去传膳时,恰好看见这枝竟似要开花,本想等它开绽了,再和主子说的。”   闻言,周韫有些哭笑不得看向她:   “既如此,你现在摘了它作甚?”   岂不是活不了了?   时春撅了撅唇,将花递给周韫,低低一句:“谁叫主子不开心……”   她见不得主子失落的模样,遂只能想起这般笨拙的方式,只想要主子高兴些。   至于红梅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周韫微怔,隔了许久后,她方才没忍住笑了笑,唇眼弯弯,似含了万千风情,她抬手接过梅枝,细细打量了番,才道:“可惜了,若叫它长成,那时才是绝色。”   时春浑不在意地接道:   “谁能说得准日后,许是过些时日落雨,就会将其打落入地,反正奴婢瞧着,这枝花,只有在主子手中时,方才是绝色。”   周韫稍顿,她抬手将梅枝别在发髻上,眸子中的烦闷之意散去,低声说:“你说得对,日后谁能说得准……”   如今去想日后,不亚于杞人忧天。   时秋站在一旁,替她好生理了理青丝,没忍住轻勾了勾嘴角,有些欣慰和喟叹:怨不得主子甚喜时春,她满心满意皆是伺候好主子,单这一份心,就是旁人皆比不上的。   与此同时的正院中,庄宜穗见鸠芳这般轻易带着账本回来,也和鸠芳一样,心中生了惊讶和狐疑。   直到她将所有东西皆过目后,依旧没看见库房钥匙时,她才变了变脸色。   怪不得周韫这般轻易就将账本还了回来,不过因为她将最重要的物件扣了下来。   鸠芳也意识到什么,她憋了口气,谁知晓侧妃会和她们来这手?   她性子好,却非是没脾气,周韫这般作践她们正院,鸠芳也有些不虞,她咬唇服身:“是奴婢不好,未有仔细检查,奴婢再去一次!”   待鸠芳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她脸色有些难堪,进来后,顶着庄宜穗的视线,有些许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回了锦和苑,也得见了周侧妃。   但周侧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来。   庄宜穗沉下来:“怎么了?她不肯给?”   鸠芳摇头,有些涩声道:   “侧妃说,这是爷的命令……”   正院不敢假传爷的命令,同样的道理,锦和苑自然也不敢。   是以,周侧妃的话,无需验证,必是真的。   前些日子王爷说让主子去取账本钥匙,她还当是主子苦尽甘来了,谁知晓,这周侧妃竟能生生叫王爷变了主意。   庄宜穗一怔,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后膝处抵住榻沿,倏地跌在软榻上。   她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爷究竟是何意思?”   她入府多日,几乎是事事不顺,她再如何,也不过是刚刚大婚的女子,新婚夫君这般偏宠妾氏,她心中的委屈不知几许。   却又不得与旁人说,如今再听鸠芳的话,她气得险些哭了出来。   她做错了甚?王爷要这般作践她?   鸠芳忙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主子?”   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王爷的确过了些,就算再宠妾氏,这般大事上,怎可胡作非为?   但她不过小小的一个婢女,如何能对主子爷妄议评价。   庄宜穗忽地推开她的手,她抬起头,眸中皆是寒意,一字一句道:“本妃绝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的!”   鸠芳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见主子脸上的怒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庄宜穗捏着账本,指尖似都有些颤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沉声吩咐:   “去请洛侧妃过来。”   鸠芳一惊,忙劝阻:“主子不可啊!”   洛侧妃心思比主子深了不知多少,甚至无需多想,鸠芳都可猜出,洛侧妃必定是不怀好意。   那般的人,岂是无有图谋,就会和主子联手对付周侧妃?   只怕到最后,周侧妃无碍,洛侧妃清白,只她家主子一人落了差错。   鸠芳讲得苦口婆心,恨不得将这些道理揉碎了塞进庄宜穗脑中,叫她认清洛秋时的真面目。   可惜,这些庄宜穗皆听不进去,她冷眼扫过鸠芳:“如今,本妃连你都命令不动了吗?”   鸠芳哑声无言,顶着她冷厉的视线站在原地顿了片刻,终究是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低服了服身子:“奴婢听令。” 第36章   待进了十一月,日色晚得越快,凉意越甚。   锦和苑中烧着地龙,倒觉还好,炕上皆是暖和和的,叫周韫一躺上去,就懒散倍升。   她已称病许久,未去请安,这日,傅昀起身后,转身回头看向她,伸手将她拍醒,周韫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刚探出手臂,就是一阵凉意,忙忙给收了回来。   她倒抽了口冷气,困意散了一般,迷糊地看向他:“爷叫妾身作甚?”   傅昀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无奈,弯腰将被子替她掖了掖,周韫脸颊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傅昀一顿,似心下微动,有些话堵在喉间,就不知怎得要说出口。   相较于平日里她可以卖嗔撒娇,他更是喜欢她这般无意识的动作。   周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眸子似眯似阖,软软咕哝了一声:“……爷?”   傅昀回神,手指蹭过她脸颊收回,他低声说:   “你的身子也该好了。”   话音甫落,满室皆是一静,周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瞌睡顿时皆散,她拢着锦被靠墙坐起,娇软之态褪尽,冷着一张姣好的脸颊:“爷是何意思?”   猝不及防的,她眸子中窜出一抹怒意。   她不过几日没去给庄宜穗请安,庄宜穗都没叫人来催,他倒是好,催得仿若她是没去给他请安一般。   傅昀一噎,虽知晓提起此事她会不高兴,谁知她脾性会这般大,他拉过人,沉声说:“再有几日,就是贵妃生辰,你那日可是不要去?”   周韫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凭甚?”   她姑姑生辰,她凭甚不能去?   傅昀气笑了:“你是想那日突然病好了?”   顿了顿,他沉着眸子,说:   “你不喜她,不爱去正院,本王皆可依你,但你既装病,就做好功夫,莫叫人看出破绽一堆。”   许久,见榻上女子垂了垂眸,捏着锦被的手指许有些白,傅昀心下一软,他一字一句提点她:“周韫,她是父皇亲赐的正妃。”   即使贵妃,再如何得宠,待皇后表面功夫皆做得甚好。   圣上自己可不遵规矩,却不喜旁人不守规矩。   周韫被他说得好烦,也盛了些委屈,咬唇说:   “去便去,爷至于这般早就吵醒妾身?昨日那么多时间,爷不同妾身说,偏要现在说,妾身看,不待正妃如何妾身,妾身都要被爷折磨死了。”   浅浅的抱怨,含着些撒娇,即使后半句的话有些不着调,也叫傅昀心生惊诧。   周韫瞥了他一眼,冷呵:“爷当妾身这般不讲理?”   “只要爷同妾身好好说,妾身何时听不进了?”   她仰着白净的脸蛋,睡意尚未褪尽,眼尾泛着嫣红,脖颈锁骨尚残留着些许昨日的痕迹,傅昀看得一顿,堪堪移开眼,丢了一句“那你且再睡会儿”,匆匆转身离开。   待辰时请安时,正院中坐满了人,周韫到的时候,话头皆说了一圈。   周韫见众人愣住,心下不耐,作甚都这副模样,她既没派人告假,自是会来请安。   她徐徐上前,脸上透着些笑和艳色,扶着时秋的手,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说罢,周韫打眼扫了一圈室内,轻声似抱怨:   “王妃怎得都不等妾身?”   话音甫落,洛秋时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眸,觑了她一眼,差些笑出来。   也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大脸?自己请安迟到且算了,还想叫旁人等她?   庄宜穗也被她这话一堵,偏生要维持大度的作态,冷了眸,脸上的笑寡淡:“本妃当妹妹今日依旧病着。”   她咬重病字,莫名透着讽刺,既说是称病了,又何故侍寝?   这些日子,王爷可没少去锦和苑。   想起傅昀,庄宜穗稍稍拧了拧眉,心中藏着的那丝怨气,也不知该对着谁。   周韫没理会她的明嘲暗讽,抚着额站起来,眸子弯着笑,一边还在漫不经心地说:“妾身本昨日身子就近乎大好,是爷心疼妾身。”   心疼她什么?   她话只说一半,叫人忍不住去遐想,遂后禁不住地沉了一张脸。   满室的人见她一身娇态,没几人能心平气和地笑出来,殊不知周韫说这话时,自己也是一顿,险些说不出口。   若非傅昀催促,她今日也不会来。   甚的心疼她。   不过看着庄宜穗倏地寡淡的神色,周韫就心情大好,抬帕掩了掩唇瓣。   周韫刚坐下,提花帘子就从外被掀开,婢女轻步进来:“主子,徐良娣来请安了。”   周韫一顿,眯了眯眸,倒是赶巧,她今日来请安,连带着徐氏的身子也养好了。   思绪纷扰间,徐氏被人小心翼翼地护着走进来,周韫看得眉心微拢。   徐氏脸色微白,和她刚入府时第一次见到的模样相差甚大,她如今瘦得厉害,下巴越发尖细,一张小脸如今不过巴掌大小。   她堪堪服身时,连庄宜穗都稍变脸色,叫人扶起她:“徐妹妹怎得今日过来了?你怀着身孕,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徐氏羸弱抿唇一笑:   “妾身一直未给王妃请安,心中愧疚不安,今日能起得身,自是万不敢耽搁。”   当下,就有人下意识地朝周韫看过来,待瞧见周韫艳色盎然的脸上,又堪堪埋下头。   周韫仍旧笑着,只不过眸色浅淡,和徐氏的模样一比,她所谓不适,显得忒假。   洛秋时捏帕遮了遮唇,笑意娇浅:   “今儿倒是巧了,周姐姐和徐妹妹今日身子都将好了,自进府后,这还是第一次姐妹这般齐全。”   周韫抬手抚了抚耳垂,觑了一眼徐氏,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徐氏腹部扫了一圈,才堪堪收回视线。   庄宜穗今日请安散得早,周韫方出了正院,刘氏就跟在了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锦和苑。   在她们身后,洛秋时和徐氏一前一后慢慢走出来。   徐氏看着洛秋时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捏紧了帕子,她轻咳了声,似甚是虚弱,引得洛秋时回头,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徐妹妹身子既已渐好,日后的请安可莫要忘了。”   徐氏脊背一凉,她堪堪垂下头,细声说:   “妾身知晓了。”   声音低细,听不出一丝情绪。   洛秋时侧头看她,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本妃就等着徐妹妹的好消息了。”   说罢,她轻而缓地觑了一眼徐氏的腹部,忽地抬手掩了掩唇,含笑转身离开。   待她走后,泠玢低下头,艰难迟疑地开口:   “主子,我们真的要听她的吗?”   她话说完,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待她抬头,就见主子正垂眸看着她,面无表情,眸子中却尽是浅凉。   徐氏堪堪闭眸,复又睁开,她凉声细细:   “若非你粗心大意,又何至于如此。”   泠玢脸色一白,顾及此时尚在正院门口,她咬紧唇,红着眸子低下了头。   十一月初十,是珍贵妃的生辰,届时宫中会大办。   傅昀早早就告知了周韫,这些日子,周韫一直在忙为贵妃办礼一事。   待至初十前夕,傅昀进了锦和苑,脸色似有些暗沉,身边气氛些许压抑。   周韫瞧得一愣,不知他是怎么了。   她落了一步,瞥向张崇,张崇低了低身,没多说,只一句:“宫中来信了。”   周韫有些纳闷,宫中来信就来信,爷作甚这般不高兴?   待用了晚膳后,周韫才得知原因。   她枕在榻上,倏地坐直身子,毫不掩饰错愕和惊讶:“作甚要带徐氏进宫?”   宫中宴会,素来是只带正妃入宫,这次贤王府正妃和侧妃都能进宫,还是因为贵妃是她亲姑姑,不好厚此薄彼,只能许洛秋时一同入宫。   而徐氏不过一个良娣,凭甚要她也入宫?   傅昀抚了抚额,只说了一句:“母妃想见她。”   周韫一愣,母妃?   爷和孟昭仪关系不好,她素来只当孟昭仪不存在,进府几月余,这还是周韫第一次听见傅昀提起母妃二字。   她着实愣了一番,才缓过来:   “是因徐氏有孕?”   徐氏有孕,孟昭仪想见见徐氏,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   周韫拧了拧眉:“近日徐氏皆去请安,妾身见她身子,似……”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徐氏那身子,岂可用一个“不好”就能形容的?   她多走两步路,周韫都怀疑她会不会晕倒。   顿了顿,周韫换了套说辞:“徐氏刚有孕不到三月,此时车马劳顿,是否有些不妥?”   她刚说完,就发现傅昀的脸色越发沉了沉。   傅昀稍稍别过眼,掩下那丝难堪。   周韫素来不喜后院的人,连她都知晓徐氏近日不可劳累,孟昭仪也非没有生育过,她岂会不知?   她知晓,可她不在意。   其实在他来锦和苑前,去过一趟正院,可王妃却是说,母妃也是盼孙心切。   即使他知晓王妃说出那话,是因什么都不知,但依旧生了些不虞。   是以,他直接出了正院,顿了许久,方才来了锦和苑。   傅昀暗沉着一张脸,透着些许冷冽,叫人透不过气来,周韫轻眨了下眼眸,联想那日姑姑的话,她大致猜到他在不虞什么。   倒非是徐氏的原因,近段时间徐氏日日请安,也没听爷说一句什么。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孟昭仪。   周韫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忽地想到什么,拉住傅昀的手,睁大了眸子问:“爷,若是这般,明日是否要给母妃请安?”   姑姑得宠,本就不得后宫中妃嫔欢喜,如今孟昭仪又对爷这般,一想到明日会去秋凉宫请安,就一时甚是头大。 第37章   贵妃生辰大办,但依着规矩,傅昀一行人进宫后,先去了秋凉宫。   秋凉宫内,孟昭仪早早就等着了。   进殿前,周韫朝傅昀看了一眼,他早就收敛好了昨日的情绪,脸色平静,越显寡淡和冷漠。   甫一进去,待请安后,孟昭仪就拉住徐氏的手,将其余人撂在一旁。   徐氏似有些彷徨,扭头不安地看了眼傅昀,就听孟昭仪关切地问:“觉得身子如何?可闹你?”   徐氏堪堪垂头,似乎透着些羞意地摇了摇头:“劳昭义担心,只偶尔有些会犯恶心,其余皆好。”   孟昭仪听得直拧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色板了起来:“胡闹!”   徐氏一顿,身子轻颤地抬起头,孟昭仪顿了顿,声音又缓了下来,似恨铁不成钢:“你如今怀有身孕,怎可这般不重视?瞧你这身子!”   说到这里,她觑了一眼庄宜穗和周韫,拧了拧眉,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庄宜穗脸色一僵,袖子中不着痕迹地掐紧手帕。   倒是周韫,没甚感觉,仿若没瞧见一般,只在心中嗤笑。   孟昭仪虽不得宠,但总归在这宫中待了数多年,只一记眼神,甚至无需说话,就将她想说的话尽数表达。   旁人就算想解释,都没有机会。   一时之间,满殿只有孟昭仪和徐氏的交谈声。   待站了一会儿后,见孟昭仪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周韫恹恹地垂下眸眼,敛去那丝不耐。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晓孟昭仪和贤王的关系不可,作甚这时候装模作样。   若是真心疼徐氏,怎会一直叫她站着说话。   倏地,傅昀低沉着开口:   “母妃!”   他眸色幽深,孟昭仪尚有话未说,但顶着他的眼神,硬是生生地憋了回去,她脸色有片刻寒意,松开了徐氏的手,勉强挤出一抹笑,说:“瞧本宫这记性,都快些坐下吧,悠儿,上茶。”   徐氏倏然心中松了口气,忙退了回去,方才和孟昭仪交流的短短时间内,她差些焦灼地生了一后背的冷汗。   周韫方坐下,就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她们进宫时不过辰时,如今离午时尚早,恐在秋凉宫还要待一段时间。   殿内静了一瞬,适才傅昀的一声打断,叫孟昭仪心中生了好些不虞,如今即使做戏,也没甚心情。   最终先打破殿内安静的还是庄宜穗,她弯出一抹温和的笑:“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孟昭仪不咸不淡地抬头,丝毫没有对徐氏的热切:“有甚好与不好的,不过老样子罢了。”   好赖不死,就这般活着吧。   说罢,她扫了眼傅昀的脸色,恰见他脸色又沉了些,冷冰冰的,活脱脱她欠了他一样。   她心中陡然一怒,心中刻上一抹恨意。   他的命都是她给的,他有何资格生她的气?   若是她的修儿还在,她这秋凉宫又何至于是如今这般冷冰冰的模样,没有一丝人气。   孟昭仪烦闷地收回视线,眼不见为净。   傅昀不爱进秋凉宫,她也同样不爱见到傅昀,一见到他,她就忍不住地会想,若是双生子当真不祥,为何死掉的那个是她的修儿,而不是傅昀?   孟昭仪知晓自己是魔障了,可她走不出来。   所以,一见傅昀,就会生厌。   庄宜穗被她的话一堵,也有些不知说甚,刹那间脸色有些讪讪的,她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掩去那一刻的尴尬。   周韫心中暗暗摇头,没去热脸贴冷屁股。   孟昭仪不喜爷,对和爷有关系的人自然也连待着不喜欢。   之所以对徐氏这般热切,终归到底,还是不怀好意,且瞧着正妃刚扫过徐氏时,有些冷的脸色就可知晓了。   洛秋时捻着手帕,觑了众人一眼,见周韫安静地垂头喝茶,仿若自己不存在一般,狐疑地眯了眯眸子。   往日格外张扬的人忽然安静,必有所原因。   不知想起什么,洛秋时也低了低头,没像庄宜穗那般去和孟昭仪搭话。   就在众人无话时,有宫人匆匆进来,服身一行礼:“主子,贵妃娘娘派人来问……”她顿了顿,才说:“问殿下和周侧妃是否有时间,去一趟雎椒殿?”   孟昭仪一顿,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色虽有不好,却还是说:“本宫知晓了。”   她堵着一口气,心中不高兴,但贵妃派人来请,她却也不敢拦,冷眼看向傅昀和周韫:“既然贵妃想见你们,你们就过去吧。”   周韫敛住稍亮的眸色,恭敬地起身:“那儿媳告退,日后再来看望母妃。”   她是侧妃,当得起一声儿媳。   贵妃叫了傅昀和周韫,却没说请其余人,傅昀扫了眼庄宜穗,沉声吩咐:“你们陪着母妃说会儿话。”   庄宜穗脸色稍僵,倒是洛秋时捻了捻手帕,娇笑着应了下来:“爷放心吧。”   一顿,庄宜穗冷眼看向她。   这后宫中,甚的不多,但世家女众多,这其中,总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她庄家满门清贵,但女子极少,倒是宫中没何位份高的贵人。   可她没有,却不代表旁人也无。   明知孟昭仪和爷关系甚差,谁还乐意在这儿待着。   这般一想,庄宜穗顿时捏紧了手帕,宫中有人的好处,此时尽显。   待出了秋凉宫,傅昀的脸色才似放缓了些,他忽然看了眼周韫。   周韫一顿,拢了拢青丝,斜眸看过去:   “爷作甚这般看妾身?”   傅昀没说话,只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周韫顿时轻咳了声,不自然地别开头去,她刚进宫,就叫时秋去了雎椒殿,此时傅昀朝她身后看,自是看不到时秋的。   她顿了顿,装模作样地说:“妾身是怕母妃不喜妾身,才使了时秋去雎椒殿,爷可会生气?”   生气吗?   傅昀垂了垂眸眼,自是不会。   他在秋凉宫甚是压抑,那年,他就是在秋凉宫,险些被他的亲生母妃活生生掐死。   每当他踏入秋凉宫时,总会想起此事,便是如此,孟昭仪总说他冷着一张脸。   傅昀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讽。   半晌,他抬眸,只摇了摇头,没甚心思说这些。   周韫没去管他,撇了撇嘴,跟着宫人朝雎椒殿而去,但只行到御花园,忽地听见一阵自远而近的喧闹声。   周韫一愣,下意识抬眸看了傅昀一眼,才蹙眉问向一旁的宫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也一脸茫然:   “奴婢不知。”   顿了顿,宫人又添了一句:“不过瞧着方向,好像是弦雅宫的方向……”   弦雅宫?   周韫觉得这殿名有些耳熟,半晌,她忽地想起那是谁居住的宫殿,眸色一凝。 第38章   周韫顿了顿,眯着眸子问出来:“弦雅宫住的是哪位贵人?”   傅昀神色原是平静,待她问出这话时,才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些盎然的神色,心中升起一些疑惑。   她作甚关心此事?   宫人也有些奇怪,却如实回答:“回侧妃的话,弦雅宫中只住着一位良婕妤。”   话音甫落,就见周韫眸子倏然一亮。   她突兀拉住傅昀的手,傅昀一顿,扭头看她:“怎么了?”   周韫心中闪着猜测,听言,忙晃了晃他的手,娇声说:“爷,妾身想去看看。”   良婕妤?   这般大的动静,不得不让周韫想起一些事,她眯了眯眸子,莫不是……   傅昀被她的话一噎,险些瞪了她一眼。   她当这后宫是何地?真以为是周府或他王府,任意她来去吗?   周韫还待再说,傅昀额头疼得嗡嗡作响,打住她:“外男不可入后宫重点!”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试图唤醒某人。   即使他贵为皇子,进后宫也要有所因,良婕妤不过妙龄,他去弦雅宫作甚?   周韫陡然清醒过来,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傅昀看得满心狐疑:“你……”   周韫忙打断他:“既不去,那爷,我们快些去雎椒殿吧,我们且去那儿等结果。”   等结果?   傅昀拧眉看着她,对她无厘头的话有些不解,觑了眼四周的宫人,终究压下疑问,牵着她朝雎椒殿去。   周韫有些可惜,若真如她所想,这番热闹,她恐是白白就错过了。   虽说过去了这么久,但她一想到那日不小心听到的话,依旧恶心得作呕。   仗着安王空有身份,没有势力,她叫安王没落甚好处,但良婕妤身处深宫,她拿良婕妤没办法,只好交给姑姑。   如今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越想,周韫心中越焦急,恨不得催促傅昀再走快些。   待到了雎椒殿,贵妃刚梳妆好,一见她这副模样,就嗔瞪了她一眼:“作甚这般急躁?”   周韫一顿,余光瞥见爷正在行礼,有些讪讪的,忙服了服身,看得珍贵妃发笑。   “行了,茯苓备了些糕点和茶水,你先用些。”   周韫怨念地觑了她一眼,她不信姑姑不知她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吃东西。   忽地,手臂被人拉住,傅昀抬眸平静地说:   “谢过珍母妃。”   周韫稍顿,爷都应承了下来,她自没有反驳的道理。   珍贵妃看得欣慰,不管在内里两人如何相处,至少在外人眼前,韫儿知晓给殿下脸面。   她掩唇温和轻笑了一声:   “瞧你的急得,你素来和懒猫一样,听你辰时进宫,姑姑就知你定是没用膳。”   周韫有刹那间的不好意思,她的确起身就过来了,想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嗔瞪了一眼傅昀。   爷不是人,明知今日要进宫,还要折磨她许久。   傅昀被她一眼看得甚不自然,猜到她会腹诽些什么,有些顶不住,尴尬地别开了脸。   周韫上前,搂住珍贵妃的手臂,软软地撒娇:   “还是姑姑最心疼我。”   珍贵妃无奈摇头,很有深意地看了周韫一眼:“你们去外殿用吧,待会恐是皇上会过来。”   既是她生辰,圣上自会来接她一同去太和殿。   一听到圣上二字,周韫顿时松了手,乖巧地和傅昀一同走了出去。   她和傅昀刚走出,茯苓就走近贵妃,贵妃脸上的笑寡淡下来,对着铜镜抚了抚发簪:“如何了?”   茯苓隐晦地点头:“主子放心。”   珍贵妃侧头,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温和地笑了笑,眸子中却泛着浅浅的凉意。   算计韫儿,算计她,总该有承受后果的能力。   周韫刚用几块糕点,就听见圣上驾到的通报声,她险些咳嗽出来,傅昀看得直拧眉,将她手边的茶水递给她,低声轻嗤:“本王还当你没有害怕的人。”   周韫恼得瞪他,哝声嘀咕:“说得好像爷不怕一般……”   两人说话皆小声,待圣上进来时,顿时皆收了话头,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礼。   圣上见到傅昀时,本还惊讶他怎在这儿,待再看见周韫时,就摇了摇头,打趣:“又来你姑姑这儿讨吃的。”   周韫脸稍红,服了服身子,带着些恭敬和软和:   “谁叫姑姑宫中的糕点这般好吃,叫儿媳念念不忘。”   听她说儿媳时,圣上还是一顿,遂后眸子中闪过些许恍惚。   当年周韫刚入宫时,还是一团小人,扑在贵妃怀里,见贵妃哭得厉害,她也哭得甚急,一张小脸憋得甚红。   那时她还不知什么是君臣,扒着他的衣摆,哭得差些打嗝,一口姑父,甚是可怜,眼泪糊了他一身,要知,即使是他的皇子,都不敢如此。   圣上一直没忘那个场景,只想一次,对贵妃愧疚越深一分,也对周韫多了些包容。   他也听闻了贤王府中的事,本想说斥傅昀一番,叫他不要忽视正妃,但想至此,那些话也就咽了回去。   人心总是偏的,相比常入宫的周韫,他自不会偏向庄宜穗。   想提点一句,也不过因其祖父三朝元老的身份。   圣上不掺和小辈的事,直接问了贵妃所在,进了内殿。   他进去后,周韫才松了口气,即使圣上态度温和,与其说话间,也会有所压力,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这世间恐还没有不怵他的人。   茯苓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没忍住轻笑:   “姑娘再用些吧,待到宴会时,饭菜许是凉的,姑娘一直都吃不惯。”   她叫惯了姑娘,倒一时改不了称呼,不过这是雎椒殿内,没人会在乎这些。   话虽如此说,但周韫却没甚心思用下去,她拉住茯苓,暗暗觑了一眼傅昀,才低声说:“弦雅宫究竟怎么了?茯苓姑姑,你同韫儿说一说。”   她惯是会撒娇,茯苓无奈,却甚都没说,只拍了拍她的手:“宫中有人去打探消息了,姑娘且再等会儿,就会有结果了。”   周韫眉梢微动,听出了她言外的另一层意思,顿时弯眸笑了笑。   她可不是等了许久,从选秀结束等至现在,再等个片刻也没什么。   说话间,就有人脸色不好地匆匆打帘进来,对周韫和傅昀一服身,忙朝内殿去。   周韫只隐隐约约听见“昏迷”“太医”几个字眼,就见内室珠帘忽地被掀开,圣上和贵妃拧眉走了出来。   周韫刚欲上前询问,就见贵妃抬眸看过来,说:   “良婕妤昏迷,太医刚诊断,许是有了……”   后面几个字,她有些难为情没说出来,圣上的脸色沉得发黑,叫人一眼就心中顿时生寒,只不过说话的人是贵妃,他才压着不发。   周韫眸色轻闪,有了什么?   倏地,她眸子一怔,身孕?!   再联想安王和良婕妤的关系,她隐晦地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敛眸之际,她忽地说了一句:“可……姑姑的生辰宴将要开始了……”   话落,圣上就似更添了一分怒意,他近些时日,已许久没去过了弦雅宫,对良婕妤早就忘在了脑后。   是以,弦雅宫乱了时,他还有心思过来接贵妃。   若良婕妤真如宫人所说,如今又毁了贵妃的生辰宴……   圣上侧眸,就见珍贵妃黯然地敛了敛眸,遂后,她轻拧了拧眉,打断了周韫:“好了,你们且在这儿等着,本宫和圣上去去就来。”   周韫接住姑姑的视线,立即敛眸应下,不着痕迹地深了深唇角的弧度,却见好就收,没再火上浇油。   总归,若如她所想那般,日后宫中恐是不再有良婕妤。 第39章   听闻良婕妤疑似有孕,一时之间全后宫的人都朝弦雅宫而去。   半炷香后,雎椒殿安静下来。   周韫捧起杯盏时,余光不经意瞥见爷正眯眸看着她,稍顿,她无辜地仰头:“爷为何这般看着妾身?”   傅昀盯了她一会儿,半晌,摇了摇头:   “没甚。”   他什么都不问,周韫倒是有些不自在,她讪讪地放下杯盏,有些迟疑地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总归做出丢人事的人又不是她。   想了想,她微侧过头,姣好的眉眼皆显在傅昀眼前,眼睫轻颤,凑近傅昀,压低声音说:“良婕妤若真有孕,腹中的孩子可能不是……”   说到这里,她收了声,朝傅昀眨了眨眸子。   她离得太近,几乎呼吸皆洒在他下颚处,傅昀有刹那间怔怔,待反应过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才稍沉地拧起眉。   联想方才父皇的神色,傅昀心中清楚她的话恐是真的。   须臾,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周韫,道:   “她如何,与本王何干,倒是你,如何知晓此事的。”   周韫轻咳了声,眼神有些飘忽,轻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道:“爷问那么多作甚!”   她如今再想起那事虽已平静,但对差些被算计成功,还是有些羞恼的,自也不愿叫人知晓那般丢人的事。   傅昀被她斥了一句,顿时嘴角轻抽,额角青筋动了动,深知不能和她计较。   近半个时辰后,才有消息传来,良婕妤的确是怀有身孕了。   周韫忙咽了几口糕点,压了压惊,虽说早有猜测,但她着实想不到良婕妤竟然这般大胆。   就这般欢喜安王?   哪怕入宫为妃,顶着灭门之灾,也要为其怀纳子嗣?   周韫这想法把自己恶寒到,她摇了摇头,着实有些想不通。   若是良婕妤知晓周韫的想法,定是要觉得冤死了。   她和安王在一起,贪得不过是他那层皇子身份,那时有周府和贵妃相助,安王虽低调,却也隐隐有得一争。   更何况,她进宫时不过刚及笄,而圣上比她父亲还要大,安王温和年轻,一番甜言蜜语,想叫一个女子陷进去太过容易。   周韫选秀时,她哪知晓,她不过一时做作,会被周韫听了去,继而毁了她白日美梦。   但即使如此,她也知此事的厉害,若是有宠,她倒是可以有孕,以假乱真,只可惜,她之后并无恩宠,哪敢会去怀子。   良婕妤醒来时,知晓自己有孕,只觉天都要塌了。   她明明……明明有备下避子汤……   她不知为何会这般,可顶着圣上薄凉暗沉的视线,一时之间身子轻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珍贵妃稍顿,拉住了圣上的手,对其摇了摇头,才敛声拧眉道:“都吵嚷什么,良婕妤有孕,且叫她安静休养,都给本宫回去!”   皇后站在另一侧,听她显威风,眉心一蹙,她管着后宫,自然知晓良婕妤近两月几乎都无恩宠。   她顿了顿,沉着脸就要开口,珍贵妃忽地抬头,接住她的视线,打断她:“娘娘,何事之后皆可再议,如今文武百官皆候在太和殿,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为好。”   皇后能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心思也是玲珑,当下明了她话中何意。   良婕妤一事,可暗中处理,却不能此时来说,皇室的脸面比何都重要。   再看见圣上隐隐不满的视线,皇后顿时脸色一僵,半晌才憋出一句:“妹妹说的是。”   圣上阴沉着脸,带着贵妃出了弦雅宫,他脸色紧绷,贵妃却是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指。   半晌,圣上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有些感慨道:   “这宫中,还是阿悦最得朕心。”   珍贵妃眸色不着痕迹地轻闪,稍叹了一声,安慰他:“皇上,姐姐也是替皇上不满,她一时想岔罢了。”   话落,就听圣上一声冷哼:   “她替朕不满?日日总想着和你过不去,连皇室的脸面都险些不顾,若非她是先帝亲指的——”   贵妃敛尽眼中的不耐。   圣上没说完,她也知晓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若非皇后是先帝亲赐,他必要废后之类的话。   若是十年前,她许是还会相信他的话,信他一心皆是她,其余女子不过点缀,可如今,她却是一字都不会信了。   她入宫近二十年,从未失过宠,却也实实在在地寒过心。   那年小产,几乎去了她半条命,最后不过死了两个低位份的妃嫔罢了。   她心中隐隐知晓,当年那件事参与者太多,这后宫无人会愿意她生子,哪怕是圣上,都不好尽数给她一个交代。   贵妃闭了闭眸子,忍出嗓间的一声轻咳,她捏紧帕子,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皇上日后莫要再这般说了,姐姐打理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圣上脸色稍缓,抚了抚了她的青丝,眸子底闪过一丝柔意:“你啊,总这般心善。”   贵妃伏在他怀里,没接他的话。   她若真心善,如今哪还能在这儿?成为人人敬仰的珍贵妃娘娘。   莫非真靠他所谓的恩宠?   她阖眸之际,眉梢似闪过淡淡的讽刺。   雎椒殿,有宫人匆匆赶回来,说圣上和贵妃已赶去了太和殿,请傅昀和周韫直接过去即可。   二人刚到太和殿,才发现庄宜穗等人已经到了。   周韫却没甚心思管她们,她眸子转了一圈,终于寻到她想找的人,待看见安王脸色甚是僵硬,才轻扬了眉梢,掩去那抹讽刺。   她知悉,他如今心中定是焦急不安,若是被发现良婕妤腹中胎儿和他有关,他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可过。   本就不得宠,再惹了圣上厌恶……   周韫光是想想那番景色,都觉今日能多吃两碗饭。   贵妃的生辰宴,周韫几乎是年年参与,并无甚新奇感,将备好的礼物献上,今日宫中事务繁多,早早就散了宴会。   待欲要离宫时,周韫不经意间回头,就见徐氏脸色甚是不好,几乎要伏在案桌上。   周韫脸色稍变,顿时拽住傅昀的手,咬牙喊了声:“爷!”   她脸色格外难堪。   她不知徐氏是怎么了,但今日是她姑姑的生辰宴,有良婕妤一事已经够了。   傅昀拧了拧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徐氏一侧的洛秋时似也察觉到不对,刚欲惊呼,就对上傅昀的视线,一顿,话音生生卡在喉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她堪堪垂下头,竟觉那一瞬间,背后似生一背的冷汗。   周韫也险些气笑了。   如今百官尚未退尽,若方才洛秋时真的喊了出来,那才是有的好看。   连后宫之争都很少敢放在明面上来丢人,洛秋时平日里不是冲动之人,这般做法,明显是故意为之。   周韫觑了一眼徐氏和洛秋时,似猜到什么,她眸色顿时狠凉了下来。   她咬声一字一句地说:   “爷,时辰不早了,我们该退了。”   徐氏身子突兀轻颤了下,她渐渐抬起头,脸色煞是惨白,叫人怀疑她是否能站得起来。   傅昀眸色微微一变。   周韫心中恨极,知晓徐氏如今怀着身孕,她不可步步紧逼,只好退了一步:“爷,妾身还未亲自和姑姑道喜,不若再去一趟雎椒殿?”   说罢,她死死地盯着傅昀,等着他的答案。   她绝不允许,有人拿她姑姑的生辰宴来作妖。   他们一行人久久没动,已引起了旁人注意,傅昀没再犹豫,直接答应了周韫的话。   洛秋时眸色不着痕迹地稍暗。   她轻捏紧了手帕,和徐氏似有一瞬间的眼神相撞,触之即离。 第40章   眼见着雎椒殿越来越近,但徐氏却是越走越慢,她低敛着的眼眸中闪过些许慌乱。   越近深宫,外人越少,周韫也就懒得遮掩,她直接吩咐时秋:“快些去雎椒殿,使人去请太医。”   话音甫落,徐氏顿时紧咬唇,她攥紧手帕,有些迟疑地抬眸:“这般,是否太、太过麻烦贵妃娘娘……”   不待旁人接话,周韫倏地冷冷回眸:   “你在娘娘生辰宴出事,莫非就不麻烦娘娘了?”   徐氏一顿,堪堪垂眸,不和她对视。   周韫心中冷笑,徐氏最好是真的身子不适,否则她总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傅昀有些不耐听着两人争吵,雎椒殿就在眼前,他沉声打断:“够了。”   一行人进了雎椒殿,茯苓带人迎过来,有些惊诧:“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忽然派人回来,叫人去请太医,着实吓得她一愣。   如今见姑娘和殿下皆是好好的,方才松了一口气,稍顿后,才注意到徐氏的脸色,她眸色一闪,在宫中呆久了,女子稍有些幺蛾子,她总要怀疑这背后是否有算计。   太和殿离雎椒殿并不远,一段路程并未耽误多少时间。   周韫让时秋回来得早,不过片刻,太医就请到了。   此时徐氏的脸色要比在太和殿时,不知好看多少,周韫懒得看她,在太医替其诊脉时,环视了一周,才发觉不对劲。   周韫有些疑惑:“姑姑呢?”   茯苓顿了顿,才低声说:“和圣上一同去了弦雅宫。”   良婕妤混淆皇室血脉,兹事体大,圣上没有当场就发怒要了良婕妤的命,不过是顾及皇室颜面。   如今得了闲,自不会叫良婕妤和背后的奸夫好过。   周韫思绪回拢,就见替徐氏诊脉的太医似有些迟疑,他顿了顿,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徐氏和傅昀。   徐氏脸色刹那间有些惨白。   傅昀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心下一沉,冷眸看向太医:“她究竟如何了?”   徐氏身子轻轻颤抖,见状,太医本还存疑的心思顿时褪尽,心中咂舌,这贤王府的后院倒也真的乱。   他稍稍抬头,有些迟疑地没说出真相,而是道:   “贤王殿下,许是老臣今日有些糊涂,出了差错,不若再请位太医过来看看?”   话落,众人一愣,太医究竟诊出了什么?竟不敢直说。   徐氏忽地跪了下来,泪湿着一双眸子看向傅昀,纤白的手指攥住傅昀的衣袖,惶恐不安地喊了一声:“爷……”   话音中透着不止多少祈求和告饶。   这番,谁还不知晓她心中有鬼,傅昀阴寒着脸,她怀有身孕,他如何也想不到她究竟有何事会怕成这样?   不可抑制的,他忽然想起今日被查出有孕的良婕妤。   可和良婕妤不同,他清楚地知晓徐氏对他的心意。   一时之间,雎椒殿内只有徐氏细微的泣声,寂静无比。   周韫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给了茯苓一记眼神,茯苓不动声色地点头。   片刻后,茯苓上前一步,服了服身子:   “殿下,徐良娣在娘娘的生辰宴上出事,若不将此事查清,待圣上问起,恐是有些不好交代。”   徐氏腹中的胎儿是皇长孙,注定了万众瞩目,在贵妃的生辰宴上出了事,贤王府上的侧妃又是贵妃的亲侄女,难免会叫旁人心生猜测。   这间道理,茯苓只隐晦地提了一提。   傅昀沉了沉呼吸,隔了好半晌,他抽出衣袖,徐氏的哭声一顿,纤白的手空落落地举在空中,她有些慌乱地抬头:“爷!不、不可……”   她拼命地摇头,眼泪簌簌地掉落,不能请太医!   不能请太医啊!   可惜,在傅昀甩开她时,茯苓已经转过身吩咐人再去请了太医。   待第二位太医到了之后,他愣了下,忙上前请脉,只片刻,他就暗暗瞪了眼先前的那位太医,他顿了顿,咽了咽口水道:“不知先前是何人诊出府上贵人有孕?”   虽未说明,但话中之意明显。   徐氏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周韫惊得睁大了眼眸,就连庄宜穗脸色也变了几番,任何人也想不出徐氏竟这般大胆。   在场的人,只有洛秋时低了低头,掩下眸子中的那一抹嫌弃。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徐氏的哭声只一顿,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她跪着朝傅昀爬了几步,想去拉住他,一张小脸哭得煞白:“爷!爷!妾身鬼迷心窍,您原谅妾身一次!”   傅昀脸色阴沉,踢开她的手,有些好笑:   “鬼迷心窍?”   他倒不知,她如何一番鬼迷心窍,竟要假装有孕?   他本所有的计划,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断,如今她再告诉他,一切皆是假的?   他自幼被生父送走,被生母厌恶,无人知晓他多盼着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可现在,所谓的有孕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良久,傅昀弯下腰,掐住徐氏的下颚,一字一句地问她:“假报有孕,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徐氏,你可知你犯的何罪?”   她既装孕,最后总要诞下一个孩子,那孩子从何而来?   徐氏摇着头,哭着拉住傅昀的手求饶。   周韫看得细眉微蹙,她有些怀疑傅昀会心软,毕竟徐氏跟在他身边非一日两日,而是整整三年。   她捏了捏帕子,忽地开口:   “你既无孕,方才在大殿之上,何故那般作态?”   说至此,她眸子中窜上一抹怒意,嗤出一声讽笑:“你欲算计何人?娘娘还是本妃?”   站在傅昀身后,她虽话问的是徐氏,但紧盯着的却是傅昀。   徐氏身子堪堪一颤,有些说不出话来,再多的狡辩在此时也显得无力,徐氏咬着唇瓣,祈求地看向傅昀。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陪在爷身边多年的情谊。   她哭着说:“爷,您原谅妾身一次,妾身一时糊涂……”   她不过是害怕,怕新人入府,爷再也想不起她。   她想着,她只要有孕,哪怕为了孩子,爷也总会来看看她。   可她等啊等,也等不来她和爷的孩子。   她算计了一切,虽只假孕,但若用好了,总有大用处。   唯一的纰漏,就是被洛侧妃发现了此事。   若非如此,她何故在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上冒险。   傅昀一直未说话,身边气压却低沉得甚是逼人。   周韫还待说话,忽地,茯苓朝她轻摇了摇头,周韫一顿,知晓了她是何意。   须臾,周韫敛下了那抹凉意,似稍有些迟疑地握住了傅昀的手,傅昀一怔,就听她低声说:“爷,徐氏再有错,不过家事。”   她说:“我们回府吧。” 第41章   回到府中时,天际已透着夕阳余辉。   周韫下了马车,被时秋扶着立在朱红色门前,回眸一看,就见徐氏脸色煞白地也下了马车。   她颇有些不耐,冲着庄宜穗身边的傅昀服了服身子:“爷,时辰不早了,妾身先回去了。”   总归爷如何处置徐氏,事后她总回得到消息,她着实懒得再去听徐氏一番求情。   和雎椒殿中时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赤裸裸的不耐,看得傅昀眉头稍拧。   周韫却没管他,在雎椒殿时,是全了王府的脸面,不想叫事情在宫中闹得难堪。   她略一服身,就直接转身朝府内走,无人拦她。   庄宜穗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有片刻深,遂回神,她朝傅昀低声说:“爷,我们先进去吧。”   之后发生了何事,周韫并不知晓,但一夜不见傅昀,翌日起身后,就听说徐氏被贬为了侍妾,关了禁闭。   周韫险些气笑了:“就这般?”   时秋正在伺候她洗漱,闻言,将帛巾拧干递给她,低声说:“主子,您莫要想岔了。”   想叫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没了,多得是法子,她若是王爷,也不会将此摆在明面上。   周韫知晓她的意思,但依旧意难平,依着徐氏所犯之错,死百次也不为过,凭甚要给她明面上的遮掩?   待请安时,宫中忽地来了圣旨,连带着一位太医,说是圣上赐予贤王府的太医。   庄宜穗接旨的时候,脸上都是讪讪。   府中的丑事闹到国宴上,还叫圣上白欢喜一场,生了不满,特意下旨打脸。   庄宜穗根本不敢去想爷知晓此事后,会是何表情。   周韫眸色稍闪,她早就对府医不满,但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法子替换了府医。   请安刚散时,鸣碎院的婢女忽然匆匆跑来,脸上都是惊恐:“王妃娘娘,我们主子晕倒了!”   后院中除了徐氏和方偌,其余人皆在这儿,这婢女一来,周韫就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当真有脸的。   不待庄宜穗说话,周韫就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又是晕倒?你家主子究竟多娇弱?”   婢女被说得忙低下头,身子轻颤,周韫见状冷笑:“本就是戴罪之身,还不安分守己,再这般闹腾下去,本妃就亲自向爷请令,叫她滚出鸣碎院去!”   如今徐氏还能安稳地独居鸣碎院,不管是为何,总是叫人心中不满。   庄宜穗如今对徐氏也有些不满,难得地没对周韫一番话反驳。   那婢女被吓得脸色微白,她求救的视线忽地落在洛秋时身上,洛秋时心中恼怒,这婢女是何意思?   她手帕拧了拧,如今徐氏已被逼入绝境,谁知她会不会豁出去咬自己一口。   洛秋时心中悔恨,却不得不开口,堪堪挤出一抹笑:“爷终究只是将徐氏贬为了侍妾,如今她晕倒,若不叫府医去看看,是否有些——”   话音未完,周韫直接打断她,透着抹讽刺,似笑非笑:“洛侧妃倒是好性子。”   洛秋时被她挤兑的眼神一扫,顿时脸上臊得慌,她掐紧手心,面上不动声色,只垂了垂眸。   周韫心中有气,总归被算计的不是她们,徐氏如何,她们自然不在意。   她直接甩袖离开,撂下一句:   “是否派人去瞧,王妃且好生想想吧。”   庄宜穗若想叫府医去看,她也不拦着,总归常去府外参加宴会的又不是她,听得旁人闲话非议也不会是她。   她一走,洛秋时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她说:   “周姐姐的性子越发大了。”   竟在正院就直接撂脸色离开。   刘氏听到现在,轻挑了下眉梢,她多看了一眼洛侧妃,有些想不通她为何要帮徐氏一把。   在洛秋时继续上眼药水之前,她起身行了一礼,轻声说:“王妃,依妾身看,侧妃姐姐的话不无道理。”   她忽地转了个话头,说:“每年寒冬,东宫都会举办梅花宴,如今寒梅初放,相必东宫也快欲有消息。”   “如今因徐氏,府上恐惹了圣上不满,届时王妃遇到其余府上几位王妃……”   说到这里,刘氏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可话中之意却明显。   如今长成的几位皇子皆互相不对付,如今有这个机会,其余几位王妃必不会放过挤兑王妃的机会,虽不至于有什么,但总归届时会丢些颜面。   庄宜穗脸色一沉,她冷眼扫过洛秋时:   “此事不必再议。”   待彻底散了请安,刘氏刚出了正院,忽地前方洛秋时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扫了她一眼:“本妃倒不知,刘妹妹竟和周姐姐关系那般好。”   好到周韫明明不在场,她竟还在替周韫说话。   刘氏娇憨歪头笑了笑,低服身子:“侧妃姐姐脾性好,妾身喜欢和侧妃姐姐来往。”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洛秋时直接拧起眉。   周韫脾性好?   刘氏莫不是眼瞎了?   刘氏瞧见她的神色,低敛了敛眸,却不欲和她多说。   待傍晚时,傅昀回府,他在刑部时,就得知了圣上赐旨,半日而过,他脸上倒是平静,叫人看不出他是何想法。   路经后花园,他步子一转,没去前院,而是去了锦和苑。   通报声刚响,周韫就恹恹地耷拉下眼皮,抿着唇起身行礼,心中有些不想搭理他。   傅昀一顿,左右打量她一番,弯腰扶起她,低声平静:“作甚这副模样?”   周韫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她侧过头,轻哼:“爷真不知晓?”   傅昀沉默下来,周韫倏地红了眸子,委屈生了一簇又一簇,她伸手去推他:“爷别碰我!”   她如何也推不开他,除了心中骂他无赖,甚都做不了,有些憋屈地说:“爷明知她昨日那番作态为甚,结果却只是轻拿轻放。”   傅昀有些无奈,拉住她往内室走,不管她的细微挣扎,有些头疼道:“你性子稍敛些,可行?”   周韫瞪大眸子,啐了他一声:   “爷第一日识我?”   说罢,她用力抽出手,一时不稳,跌在软榻上,衣摆随动作滑动,脚踝上那串赤红的玛瑙珠子漏了出来。   傅昀眸色稍动,他低了低身子,伸手攥住她脚踝,细细抚过那串珠子,哑声:“戴上了?”   细细微微的动作,有些酥痒,窜上后背,泛起一阵嫣红,周韫有心怀疑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却依旧有些恼羞成怒:“怎得?爷送于妾身,不就是想让妾身戴上?”   顿了半晌,周韫换了姿势侧躺着,耷拉着眸眼,低声细说:“她如今不过一介侍妾,一人独居鸣碎院,未免有些不妥。”   她没明确说谁,但傅昀知晓,他拨弄着赤红珠子,眼皮子都没掀起,低低“嗯”了声。   周韫踢了他一脚,踩在他膝盖上,娇声:   “爷作甚嗯?尽是敷衍妾身!”   傅昀一噎,总归她羞恼时,他做什么皆是不对。   “那你说,要如何?”   周韫有些没想好,她堪堪抬眸,徐徐绕绕地扫过傅昀,抚唇有些好奇:“爷当真无一丝不舍?若这般,昨日为何不赐她一杯酒了事?”   话落,傅昀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甚深甚凉,叫周韫竟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周韫讪讪呐呐:“爷不想说,妾身不问了就是。”   鸣碎院一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事。   周韫想不好是叫徐氏搬出来,还是叫人搬进去,懒得耗时间去想,总归知晓爷非是不舍后,她总有法子叫徐氏不得好过。   入夜甚凉,周韫侧身躺在傅昀身边,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这是第一次,傅昀进她院子,却甚都不做,只安静地躺着。   周韫在黑暗中睁开眸子,她似猜到什么,又仿佛甚都没猜到,她攀了攀傅昀的肩膀,娇声在夜间透着些软:“爷,您是不是很……”   她顿了顿,剩余的话卡在喉间,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问出口,这世间哪有男子会不想要子嗣的?   身侧,傅昀见她话说一半忽然停止,低沉地:“嗯?”   周韫轻轻摇了摇头,脸颊蹭在他肩膀:“没甚。”   只是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周韫忽地伸手轻抚了抚小腹,她紧抿了抿唇,稍有迟疑。   姑姑曾和她说过,女子过早有孕并非甚好事。   她如今不过及笄,若依她所想,自不想过早有孕。   但如今事实摆在这儿,圣上无皇孙,爷无长子,此时有孕,好处数不胜数,皆看她可否愿搏。   遂一顿,周韫又觉自己多虑了。   非是她愿,就可立即有孕的。   想至此,她脸色有些羞红,敛了敛眸子,思绪纷扰间,所有想法只剩下一抹顺其自然罢。   倏地,周韫察觉身侧的人动了动,他揽住她,另一只手搭在她小腹上,恰好拢住她的手,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半晌,周韫终于反应过来,堪称尴尬羞恼,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焦急解释:“爷莫要多想……”   说到这里,她的话又卡住,只觉自己笨死了,本是没什么,如今她这一解释,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傅昀稍怔,半晌,沉声低低笑了出来,温热气息洒在周韫耳畔,叫她浑身生了软意。   他眸子中染上一抹笑意,将人搂紧了些,低声开口:“韫儿方才说什么?”   周韫窘迫得不行,她伸手去推傅昀,将自己逼到墙边,恼羞成怒:“爷!”   好半晌,傅昀才收了笑意,他手指点在周韫的腹部,轻轻滑过,低声说:“是我盼着韫儿有孕。”   他话音认真,周韫一顿,羞恼渐渐淡去,她抿了抿唇,眸色微有闪烁,却不知该回答什么。 第42章   徐氏的事一过,府中顿时安静下来。   时间一晃,就进了十二月,昨日空中飘了雪,不过一夜,就好似覆盖了正片天地,放眼望去,满幕皆是白皑皑的一片。   冬寒逼着锦和苑后的红梅绽放,一簇簇地挂在枝头,时不时溢着阵阵清香。   锦和苑的提花帘子忽然被掀起,一阵冷风吹进,周韫方躺在榻上,都觉打了个寒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隐约看见时春捧着红梅走进,插进玉瓶中,仿佛还摆弄了一番。   须臾,一句“主子,该起了”,叫周韫立即清醒过来。   她手撑在身后,仰起头半晌,才醒了些乏意,外间冷风叫她动都不想动一下,时秋忙过来扶住她:“主子,已近辰时,可不得再睡了。”   周韫懒洋洋地应了声,被扶着起身洗漱,顿了顿,她似想起什么,问:“昨夜什么动静?闹得那般大。”   昨日傅昀宿在她院子中,半夜时,忽地外间起了一片动静,周韫睡得迷迷糊糊,只记得傅昀说了一句“安心睡着,不必起身”,就连眼眸都没睁开。   虽不知是何事,但都闹到了她的院子,必不是何小事。   时秋稍有些迟疑,才低声说:“主子,您还记得方氏吗?”   周韫脸色一顿,掀了掀眼皮子,声线稍抬:   “她又怎么了?”   庄宜穗刚入府那段时间,方偌被关了禁闭,她本就存在感低,从那以后,这后院似乎就没了这个人。   如今倒又起了动静。   “昨夜便是秋苑传来的消息。”   时秋觑了眼四周,堪堪压低声音说:   “听闻自那日在正院中昏迷后,方氏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后来府医去看,开的药似乎皆无用。”   “昨日,她的婢女跑来,跪着哭求王爷让范太医去看番。”   周韫眸色一凝,倏地想起那日在正院中听见的话。   时秋的话还在继续:   “奴婢昨夜跟着过去看了一番,方氏瞧着恐是……”不大好了。   顾着大早上这话不吉利,时秋顿了顿,没说出来。   周韫听得直拧眉,她心中颇有些好奇,这方偌是怎得落到如今地步的?   半刻钟后,正院前,周韫还未进去,就见庄宜穗匆匆领着众人出来。   周韫难得一怔,离得甚远,行了一礼,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她甚至想娇笑一声,莫不是出来迎她?   但她心知不可能,也就没去做那恶心人的事。   庄宜穗只觑了她一眼,甚话都没说,步伐匆忙地离开,还是刘氏停了下来,站到她一侧,低声说:“是绥合院,传来消息,说是请了太医。”   周韫有些迷糊,没听懂,绥合院何时架子这般大了?不过请个太医罢了,还需后院众人皆去看望。   刘氏顿了顿,轻摇头:   “听闻孟良娣近些时日总有些食不下咽,偶尔还会嗜睡,今日就是起得过晚了些,院中的婢女才去请了太医。”   她话未说明,但几乎形容,就很容易让人猜到孟安攸是为何请太医。   周韫稍愣,才反应过来她是何意,她眨了眨眸子,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本妃记得,孟氏这月似乎并未伺候过爷。”   刘氏没说话,只抬头看了周韫一眼。   得。   这一记眼神,周韫还有何不知晓的,无非是孟安攸刻意隐瞒,如今瞒不过去了,只好暴露出来。   周韫没再说话,和刘氏一同朝绥合院去。   绥合院离得不远,还是当初周韫亲自替孟安攸选的院子。   甫一进去,就见孟安攸坐在榻上,一手抚摸着小腹,脸上着娇羞又惊喜的笑,这番作态,刺得旁人眼睛甚疼。   周韫觑了眼庄宜穗,却看不出她是否欢喜,平静地交代:“你如今怀了身孕,万事皆要仔细,改明儿就无需去请安了。”   孟安攸侧低头,娇羞无比地说:   “妾身谢王妃恩典。”   王爷尚未回府,庄宜穗派人去刑部送了消息。   刑部,沈青秋刚从大理寺过来,他身居两要职,常刑部和大理寺来回跑。   贤王府来人的时候,他正在和傅昀说话,侧头余光就瞥见张崇出现在殿前。   沈青秋话音一顿,温和地笑了笑,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既王爷尚有家事,改日微臣再和王爷细说。”   傅昀不着痕迹稍顿,遂点了点头。   府中从未派人来寻过他,如今既来了,定是有事。   张崇忙走进来,躬身低声说:“爷,府中传来消息,孟良娣……被查出有孕一月余了。”   稍顿,傅昀脸色倏地变得甚是难堪。   张崇骇然地埋了埋头,心中叹气。   这有孕的人是谁不好?怎得就是孟良娣了呢?   别说是张崇,旁人也想不明白这事,孟安攸进府后,恩宠堪说只有几次,偏生如此,她依旧怀了身孕。   沈青秋尚未走远,隐约将这话听进耳中,他眸色轻闪,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待出了刑部,竹铯上前扶住他。   沈青秋咳了几声,近日大理寺和刑部皆忙碌,他已许久未曾好生休息。   竹铯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忧和埋怨:   “主子总这般,一忙起来,就顾不得身子。”   沈青秋没理会他的嘀嘀咕咕,他靠在马车里,阖着眸子深呼吸片刻,才缓缓出声:“去查查,近日贤王府可有何事发生。”   竹铯顿了顿,他犹豫着,将心中的不解问了出来:“大人,您为何总让奴才去查贤王府的事……”   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不可闻,因着他问话的那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显然是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竹铯倏地泄了一口气,他偷偷瞧了自家大人一眼。   这满长安城中,无论男女,论五官精致者,要属他家大人堪绝,那年大人金榜题名,长安城打马而过时,只一眼,就叫长公主府上的靖和郡主倾心不已。   曾主动求圣上赐婚,可大人只一句早有心上人,就将其打发。   靖和郡主容貌甚好,家世不凡,待大人一番情谊叫他都有些不忍心,偏生自家大人甚是绝情,仿若眼中完全看不见郡主一般。   竹铯堪堪低了低头,他伺候大人久了,对其心上人是谁,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若真是那人,当初大人为何不前去求娶?   竹铯思绪纷扰,忽地马车停了下来,沈青秋手抵在马车壁上,倏地轻咳出声,脸色在刹那间有些白。   竹铯立刻回神:“怎么回事!”   顿了顿,外间驾车的人才低声回复:   “是长公主府上的马车……”   拦了路,不让他们过去。   竹铯讪讪回头去看沈青秋,小声唤他:“大人,您瞧这……”   沈青秋缓了半晌,才睁开眸子,轻轻淡淡地开口:“叫她让开。”   须臾,外间传来一道娇憨的女子声:“子安!”   倏顿,沈青秋恹恹地耷下眼皮子,似凉意一闪而过,平淡道:“若不让,就轧过去。”   竹铯脸色倏地骇然,讪讪地不敢接话,也不敢应声。   拦路的又非是地痞无赖,那可是长公主府上的靖和郡主,他敢轧过去,明日长公主就敢哭着进宫面圣。   寂静半晌,沈青秋的手指点在壁上,倏地轻轻笑了一声:“竹铯,你有时胆甚大,有时却又甚是胆小。”   竹铯脸色忽变,忙转身吩咐了几句,片刻后,马车终于动了起来,一番而过,竹铯仿佛听见外间靖和郡主一声惊呼。   待马车过了之后,竹铯才涩声问:   “若长公主知晓了……”   “那本官就在大理寺等着她。”   沈青秋敛眸,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直接打发了他。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先帝去世后,长公主府上又能剩几分权威。   在沈青秋欲下马车时,竹铯忽地说了一句:   “听说周府庶女过些时日就要成亲,周府前些日子还送帖子进府。”   马车中寂静了许久。   沈青秋视线堪堪落在他身上,他眸中没有一丝情绪,甚是平静得近乎漠然,看得竹铯后背几乎快生了冷汗。   许久,沈青秋才轻轻开口:   “竹铯可知晓,当初太子让本官选伺候之人时,本官为何选了你?”   他和太子相识并不是在长安城,竹铯也是他当初带入长安城的。   竹铯涩声:“奴才不知。”   沈青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问:“本官记得竹铯家中尚有一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   他说话轻轻缓缓的,仿佛还透着些许温和,但竹铯却是脸色刹那间惨白。   锦和苑中,傅昀刚一回府,周韫就得了消息。   周韫正染着蔻丹,婢女刚传了消息,她轻撇了撇嘴:“回来得倒是快。”   在听说爷是带着太医一同回府的,她差些笑出声。   经徐氏一事后,爷倒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作态了。   时秋有些哑声,她偷偷觑了主子一眼,有些摸不清主子是否在不虞。   其余后院主子在得知孟良娣有孕时,即使脸上带着笑,但那分勉强却还是看得出来的。   偏生她家主子,回来后居然还有些心思要染蔻丹。   周韫扫了时秋一眼,猜到她在想些什么,顿了下,才轻摇了摇头:“你别多想,如此倒也甚好。”   时秋不知她这话是否真心,愣是没敢接话。   这番反应,险些将周韫逗笑了。   她说得自是真心话。   过早有孕对身子不好,她没想过这事,但府上若有个皇长子,对爷在朝中的形势也甚为有利。   对她来说,这府中若真的有人怀孕,那最好的人选必然是孟安攸。   毕竟,孟昭仪在一日,爷就一日心中有隔阂。   孟安攸自然就不足为虑了。 第43章   傅昀进锦和苑时,脸色甚是不好看。   周韫给时秋使了个眼色,赶紧拆了手上的物件,忙站起身,似有些好奇纳闷:“爷怎么了?孟良娣有孕,您怎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她心底清楚,爷必是早就盼着子嗣,如今孟良娣有孕,他却这般不虞,不得不让周韫怀疑,他究竟多厌恶孟昭仪一脉的人。   她起身行了礼,傅昀扶起她,视线忽地顿在她手指上。   刹那间,傅昀眸色有片刻平静,顿了半晌,他才沉声,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周韫手指在他掌心稍稍蜷缩了些,心中想着辩词,待看见傅昀脸色微沉时,她倏地拧眉,推开他:“爷不高兴?就冲妾身发火?”   “是爷叫旁人有孕,该生气的人如何也不该是爷!”   傅昀攥着她泡得有些褶皱的手,沉眸闷声说:   “本王倒没见你有一丝不高兴。”   得知旁人有孕,她还有心思做甚蔻丹,她就这般放心大度?   傅昀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感受,整个后院,他近乎进锦和苑的日子是最多,他日日盼着她能有孕,可她就不能争气一些?   傅昀只觉一丝憋闷,叫他脸色有些不好,他不知怎得说了一句:“你这般脾性,不做正妃,倒真是委屈你了。”   之前从正院中出来,王妃虽一脸恭喜,但言语之余总有些失落。   话音甫落,周韫只觉脑子一阵嗡嗡的,她脸色有刹那间白,又倏地窜红,她后退了一步,红着眸子说:“爷何意思?”   她险些气笑了,咬声一字一句地说:   “爷是觉得妾身不是正妃,所以但凡大度一些皆是错?”   傅昀一顿,眸子中闪过一丝悔意,他堪堪出声:   “我非是这个意思——”   周韫倏地打断他:   “妾身今日若与爷说不高兴,爷会说何?顶多不过一句‘别闹了’,就会将妾身打发。”   “如今妾身自己不同爷闹,爷倒是又不满了。”   傅昀头疼作响,额角青筋一阵阵抽动,他不过一时失言,偏生又反驳不了她的任何话。   周韫是真的被他那句“正妃”伤到了,入府为妾本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哪容得他这般触碰。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半晌,轻嗤地说:   “爷若真想叫妾身怀上长子,作甚还往旁人院子跑?”   “您本就只是盼着后院会有子嗣,诞下子嗣的是否会是妾身,您又怎会在意?”   傅昀脸色铁青,但周韫声音轻颤,却依旧将话尽数说完:“既如此,爷又何必这般冠冕堂皇,将压力尽数往妾身推!”   爷不盼着她有孕?   周韫不敢说这话,她也信爷想让她怀有长子,但想与做本就是两回事。   府中不能独宠侧妃,以免宠妾免妻,但是,难道他不会赐下避子汤吗?   总归到底,是他舍不得。   傅昀按住榻柄,紧盯着周韫,见她只是眸红,却无一丝心虚,半晌,他退了一步,松开周韫的手,嗤道:“周韫,你何尝有心?”   他待她如何,他以为她尽数看在眼中。   可到头来,她不过一句甚有压力,就皆又是他的错了。   周韫稍怔,半晌才堪堪偏开头。   相顾无言良久,内室的珠帘被掀动,张崇怂着脑袋进来,余光瞥见侧妃眸红的模样,心中咂舌,忙低下头,慢吞吞地说:“爷,绥合院来人,说孟良娣想请您过去一趟。”   砰   一杯盏倏地摔在张崇脚边,张崇一惊,忙抬头去看。   就见周韫气得身子轻颤,她指着珠帘,咬声道:   “叫她给本妃滚!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从本妃这里截人了?”   说罢,她气尚未消,她早就知晓孟安攸不是何好东西,如今刚有孕,就敢这般放肆,日后可还了得?   周韫尚透着余气,斜眸侧向张崇,话意不明道:   “张公公的差事当着越办越好了。”   如今什么话都敢进来传达了。   张崇欲哭无泪,忙跪地告罪。   他哪里是什么话都敢传啊,可现在孟良娣怀有身孕,他拿不准爷是何态度,这不才来通报一声。   周韫一番怒意,叫傅昀堪堪多次侧目,心中的憋闷不知何时淡去。   见她气得身子轻抖,拧了拧眉,上前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有何气,不能朝旁人发,要将自己气成这样?”   听言,张崇忙埋了埋头,心中后悔不已。   瞧爷对侧妃是何态度,他究竟怎么脑子抽了,才敢进来替绥合院通报。   周韫稍顿,见他先示好,装模作样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就作罢了,她轻哼一声:“还不是爷的错?”   “若非是爷,她哪敢这般大胆。”   一番挤兑的话,傅昀堪堪抿声,没有接话,总归不管说甚,都比方才那几句刺心的话要能入耳。   傅昀余光瞥向张崇,冷声:   “还不滚出去。”   张崇一擦额头的冷汗,忙忙退了出去。   周韫见状,冷哼:“爷倒是心疼他。”   绥合院最终还是没有请到人,孟安攸见人身后空空,脸色顿时难堪:“爷呢?不愿过来?”   她如今怀有身孕,爷只匆匆过来看过一眼,就去了锦和苑,那里是何勾魂洞不成?   婢女脸色不好看,服身:   “奴婢不知,只似乎听见侧妃好像发了一通火。”   孟安攸稍顿,眉梢轻挑:“发火?”   怒意散了些,孟安攸伸手扶了扶小腹,透着些愉悦地轻哼:“她恩宠甚多,却还不如我先得有孕,也难怪她心中不平衡了。”   婢女脸色讪讪,不知该如何接话。   孟安攸心情也不过只好了一瞬,想到爷如今在不知怎么安慰侧妃,她就狠狠地拧了拧眉。   今夜贤王府不知多少人不得入眠。   入夜寒风涩涩,吹过竹林一阵沙沙作响。   正院中,鸠芳替庄宜穗拆完首饰,扶着她走近榻上躺下,偷瞧着主子神色,思忖半晌,不知该不该说话。   须臾,鸠芳还是迟疑地开口:   “前方传消息来,说是绥合院去锦和苑去请了王爷。”   庄宜穗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如今不管是绥合院,还是锦和苑,她都不如何想听到她们的消息。   她厌烦地翻了个身:   “同本妃说这些作甚?”   孟安攸本就身份特殊,如今又怀有身孕,连同她,都不知该如何对待孟安攸。   最主要的,还是爷的态度太过含糊不清。   遂一想到锦和苑,庄宜穗又翻身过来,睁眸子,沉声问:“请到了?”   鸠芳摇摇头:“并无,听说周侧妃发了好大一通火。”   房间内有些寂静。   隔了好半晌,案桌上的烛火似都轻晃了下,庄宜穗才有动静,她低声恍惚地说:“有宠的人,才敢在这时发脾气。”   如她,如洛秋时,在这时,只能压下不满,对爷道一声恭喜。   若是周韫知晓她的想法,必要道一声委屈。   她发火,只因傅昀的话,却不是为了孟安攸有孕一事。   鸠芳哑声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庄宜穗也没想叫她接话,她似有些想不通,身子径直坐了起来,咬声说:“周韫究竟有甚好?”   “爷放着绥合院有孕不顾,也要巴巴地赶去锦和苑安慰?”   庄宜穗心中气不平:“满后院的人今日心中都不舒坦,偏生她矜贵,这时还得霸着爷不放。”   最可气的是,锦和苑明明没派人去请爷,爷却自己不请自去。   这番特殊对待,真真是叫旁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呕得很。   鸠盼这时走进来,只听了一耳,有些不满地看向鸠芳:“你作甚和主子说这些,平白惹得主子不满。”   鸠芳敛眸,不与她多说,鸠盼说罢,上前扶住庄宜穗,她低声说:“主子且放宽些心思。”   “爷是何人,身份顶顶尊贵,能容得侧妃一时放肆,莫不是还曾一直忍着她不成?”   这世间男子,皆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不为甚,只因贴心。   像周侧妃这般闹腾的,一时新鲜罢了,待过了这段时间,爷哪能容她?   鸠芳听这话直拧眉,偏生这话顺耳,叫庄宜穗紧皱的眉心渐渐放松。   鸠芳看得一阵心塞。   侧妃若无一点手段,能会是如今这般荣宠?   庄宜穗不耐烦地看向鸠芳:“你今日不必守着了。”   鸠盼眉眼得意地觑了眼鸠芳,真当夫人在后背撑腰,就能在王妃面前压过她了?   鸠芳心中厌烦,若非她父母皆是庄府家生子,她何苦这般劳心劳力,还不讨主子欢心,为得不就是让主子沉下心?   主子总不听她言,时间久了,她难免心生不耐。   她退出去之前,隐约听见鸠盼似低声说了句:   “……怀胎近十月,这中间变故多了去了,主子可还记得腹上的单姨娘……”   鸠芳脸色一变,单姨娘?   单姨娘进庄府时,不过及笄之龄,模样娇媚,性子温软,甚讨老爷欢心。   后来单姨娘有孕,老爷喜不自禁,近乎日日朝单姨娘院子跑,百般重视。   那时,夫人对单姨娘甚为上心,堪比老爷,不知叫老爷对其有多满意。   后来单姨娘意外失子,明明只用了夫人和老爷送去的物件,但老爷却不信是夫人害得她。   不过皆是因为夫人表面功夫做得太好罢了。   一番闹腾后,老爷直接对单姨娘失了耐心,多了几分厌烦,单姨娘遂在后院中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就去了。   鸠芳稍顿后,才压着转身劝解的心思,退了出去。   若主子能有夫人那分耐心和能力,只要其不露了马脚,她也无力再去惹人厌烦。   怕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44章   翌日,散了请安后,周韫没有急着回宫,她在后花园里的凉亭坐下,卧在栏杆侧,垂眸看着池塘里争食的鱼儿。   昨日和爷闹了一番,虽说最后爷未甩袖离开,但周韫心情还是不太好。   一夜思绪纷扰,她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不重视爷了?   那总是她的夫,会陪着她日后余生数十年。   如今日凉,前些日子落的雪早就被下人清扫得一干二净,周韫披着胭脂色的大氅,发髻步摇中带着些赤红,肤如凝脂的脸颊透着些许嫣红,她稍侧眸,手中漫不经心地捻着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池塘中撒去。   不稍须臾,婢女奉了茶水和糕点上来,摆满了石桌。   周韫只觑了一眼,捧着杯盏抿了一口,时秋看得好笑,摇了摇头:“主子今日怎么了?”   昨日听闻孟良娣有孕时,心情都没有不好,今日倒是心情差了下来。   叫她有些摸不清头脑。   周韫闻言,懒洋洋地伏了回去,蹙着细眉,埋怨道:“皆怪爷……”   时秋没接话,昨日她在房中,主子刺王爷的话,可要比王爷过分些。   倏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半晌,似在不远处顿了顿。   周韫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待看清来人后,倏然生了满眸的惊讶:“沈大人?您怎会在此?”   沈青秋一身青色长袍,寡淡温和,他轻咳了声,弯身行了一礼:“侧妃娘娘。”   说罢,他直起身,脸上如往常般透着抹淡淡的笑,如沐春风,日凉,他没忍住轻咳了一声,才说:“微臣有事要和王爷商议。”   他态度甚是温和,模样清隽,若是说出去,旁人恐是不会相信他管着大理寺,是全长安城最叫人心生怵意的地方。   周韫侧眸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喟叹。   当初沈青秋入京城,不知叫多少京中女子倾心,便是她,曾也多次和顾姐姐谈起过他。   物是人非,转眼多年已过,她成了王府侧妃,他也早就成了三品大臣,人人敬畏。   周韫托着下颚,轻叹了声:   “除去那日爷大婚,本妃也好久未见到沈大人了。”   以往在闺阁时,她常出府玩闹,总有几次会遇见沈青秋,他还帮她摆平过不少麻烦,甚至当时有人猜测,待她及笄时,沈青秋会上门提亲。   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   沈青秋从未踏进过周府。   他是太子党,和周府自会拉开距离,是以,周韫曾也疑惑,沈青秋怎会帮她?   她话音甫落,沈青秋眸色不着痕迹地稍凝,捏着扳指的手轻动了动。   隔了好半晌,他垂下头,堪绝的五官顿侧,低声说:“侧妃娘娘前程似锦,微臣见与不见娘娘,但总是盼着娘娘安好的。”   娘娘也一定会安好的。   周韫稍怔,有些不解茫然地看向他。   沈青秋顶着她的视线,他忍着喉间的那声闷咳,眸中闪过晦涩难辨的情绪,须臾,他服身告退:“时间不早了,微臣先去寻王爷。”   周韫忙回神点了点头:   “那大人请便。”   沈青秋退了几步,方才转过身,他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远离凉亭。   他袖中的手紧握,待转身拐过假山时,他才抵唇,拼命咳了几声,须臾,他脸色泛着异常的潮红,靠在假山上,阖眸之际平白无故添了一抹颓废。   凉亭中,待沈青秋身影不见,周韫才收回了视线。   时秋也在一旁感概:   “沈大人好似一如往年,丝毫未变。”   周韫顺着她的话,细想了一番沈青秋当年的模样,禁不住摇了摇头。   哪里会是没变?   连她兄长谈及沈青秋时,都会脸色生变,显然在朝堂上,沈青秋的威慑力不只几许。   更何况,他较之往年,不知沉稳多少,纵使脸上温和雅尔依旧,可如今谁又能猜透他的三分心思。   忽地,时秋轻笑了声:   “当年主子贪玩,贵妃亲赐的那只玉镯不慎落湖,那时主子对那玉镯甚喜,当场险些哭出来,还是沈大人入水几番,才替主子将玉镯寻回。”   周韫被她打趣得一阵脸红,那时年幼,确实贪玩了些。   时秋摇了摇头:“奴婢还记得当初沈大人一身水渍,举着玉镯递给主子时,就忍不住咳了几声,回去后更是病了一场,为此,府上还送了不少礼去沈府。”   周韫推了推她,嗔瞪了她一眼:   “快些别说了!”   窘死个人,当初为了个镯子竟差些哭出来。   当年也因此事,长安城就有人盛传沈青秋心悦于周府嫡女。   不过,这谣言很快就平息下去,没给周韫带来一丝影响。   而且……   周韫轻抿唇,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那件事不久,她曾进东宫玩闹,却撞见一件事。   自那以后,她和太子傅巯也就渐渐疏远了去。   她恐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番场景。   她素来胆大妄为,但至今也难忘对太子的怵意。   周韫敛了敛思绪,不再去想年少时的事。   她坐在凉亭中,抬眸远望,就可看见傅昀特意为她栽种的那处梅林,一簇簇的红艳艳挂在枝头,白里透着唯一的一抹艳色,煞是好看。   忽地,她拧了拧眉,盯着梅林中偶尔穿来穿去的几人,抬了抬下颚,说:“那皆是何人?”   时秋跟着转头去看,顿了顿,才迟疑地说:   “许是后院的哪几位主子吧。”   周韫拧眉,心中有些许的不虞。   她特意求来的红梅林,凭甚要给旁人游赏?   她撇了撇嘴:“将她们叫出来。”   时秋顿了下,有些哭笑不得:“梅林就在那儿,主子莫不是,日后都不许旁人去赏?”   周韫理直气壮地说:   “本妃看不见时,就算了,但本妃在时,就是不许!”   她本就霸道,旁人若是心生不满,大可去向爷诉苦告状。   时秋给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须臾之后,三名女子拉拉扯扯,脸色稍有些难堪尴尬地走过来,服了服身子:“妾身给侧妃请安。”   周韫一手撑着下颚,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子,只觑了她们一眼,待看见她们手中折的梅枝时,眸色顿时有些凉:“你们方才在作甚?”   三人不过皆是侍妾罢了,院子住得近,偶尔会有些来往,今日请安后,回院途中,路过锦和苑后的红梅林,一时兴起,没忍住就进去逛了逛。   其中一位,周韫有些眼熟,是钱氏。   她之所以对钱氏眼熟,还是因为刘良娣,曾和她说起过,钱氏家中经商,手中最不差银钱,常爱和旁人一起打牌。   钱氏常去刘良娣的裘芳园,手中又不差钱,在几位侍妾中也算说得话,当下,她就站出来,有些呐呐地说:“回侧妃的话,妾身等人回院前,看见这红梅林,一时心痒,没忍住就进去逛了逛,还望侧妃见谅。”   府中的人皆知晓,这处红梅林,就是爷特意为了侧妃种下的。   她们擅自进去,还折了其中的梅枝,侧妃的性子更是广为人知的难相与,谁也不知晓她会不会因此不虞。   周韫冷眼瞅着她手中的一把梅枝,凉声浅薄:   “只是逛逛?”   钱氏和其余二位侍妾一时哑声,半晌,还是其中一位选秀后刚进府的卢氏,她咬了咬唇,低声嘀咕:“不过折了几支花罢了,有甚的,好生小气……”   虽只小声,但如今四周寂静,这话叫旁人听得个一清二楚。   钱氏和另一人脸生惊讶和瑟意,忙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距离,这一动,就将卢氏完全显露出来,她脸色顿时微僵。   周韫稍眯了眯眸子,险些被气笑了。   动了她的东西,最终还成了她小气?   她凉声,一字一句地说:   “本妃是小气,不如这位妹妹大度,不知这位妹妹是何人?”   杀人最狠莫过于诛心。   周韫一句问话,叫卢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和人家说了一番话,结果人家根本不知你是何人。   卢氏进府前,也是家中千娇百宠的嫡女,不过因家世低,进府才是侍妾罢了。   她进府后,每月也有那么一两日恩宠,虽不多,但也足够叫府中伺候的人不会轻视她。   她往日和几位高位的主子没有交集,自然在府中如鱼得水,没受过委屈。   如今,周韫的一番话,狠狠打在了她脸上,叫她尴尬难堪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眸子顿时有些红,咬牙屈辱地服下身子:   “妾身卢氏。”   周韫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句:“倒也不必和本妃说,总归本妃也记不住不重要的人。”   对于周韫来说,打人皆打脸,若不然,还有甚意思?   卢氏咬唇,心中不知该恨还是该悔,她抬头去看和她一起的两人,结果钱氏和另一人直接别开视线,不搭理她。   开玩笑?   连正妃都不会和侧妃直接对上,她们又岂敢?   卢氏心中恨极,却不得不服软:“妾身方才失言,还请侧妃饶妾身一次。”   话音甫落,就听周韫掩唇,轻轻呵笑了一声:   “怎会是妹妹失言,皆是本妃不够大度罢了,这点小事还要斤斤计较。”   卢氏埋了埋头,没接话,却仿佛默认了一般。   这时,忽地有人走近,横插了一句话:“侧妃姐姐,念她初犯,且放她一马,说倒底,不过些许梅花,何故伤了姐妹之间的情谊?”   周韫抬眸,就见来人竟是有孕不便出门的孟安攸。   她一手被婢女扶着,一手撑在腰肢后方,甚为显摆,脸上挂着笑,似劝和般温和。   周韫眉梢轻动了下,眸子中有些许轻讽刺,真当有孕了,就可肆意插手她的事了? 第45章   微风拂过,梅林飘过一阵阵清香,透着些许瑟意寒寒。   周韫伸手拢了拢大氅,只余半张娇俏的脸颊在外,她侧眸觑了眼孟安攸,忽地嗤呵了一声:“孟良娣有孕,连去给王妃请安都不得,如今倒是可以出门了?”   孟安攸一顿,遂后拧了拧眉,才挤出一抹笑说:   “王妃体恤,才叫妾身无需去请安的。”   又非是她不要去的。   周韫视线在她脸上转了转:“王妃体恤是王妃大度,但妹妹这心中对王妃的敬重终究是浅了些。”   孟安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刚欲说什么,忽地见周韫眸色一厉:“还有,王妃许了你不用请安,但谁许你见了本妃无需行礼了?”   话音甫落,孟安攸倏地抬头,稍有些惊讶,她憋了半晌,顶着周韫微凉的眸色,僵硬地服下身子:“妾身失礼,望侧妃姐姐恕罪。”   说着,她身子就似不稳地一晃。   身后婢女忙惊呼扶住她。   钱氏等其余人简直惊呆了,忙朝一旁躲了躲,想要远离孟安攸。   唯独周韫动都未动一下,抬眸浅凉,呵呵轻笑:   “孟良娣可还是动作仔细些,若这平地皆能摔了去,本妃可要怀疑,你是否能照顾好爷的孩子了。”   孟安攸浑身一僵,错愕地抬眸看她。   周韫冷眼望回去。   真当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就可任意妄为了?   简直做梦!   四周的气氛有些尴尬和寂静,钱氏低着头,险些笑出来。   孟良娣想用腹中胎儿作妖,谁知晓周侧妃丝毫不惧,偏生孟良娣又不敢真的摔下去,平白叫旁人皆看了笑话。   卢氏本是在孟安攸出声时,眼露了一丝惊喜,但经过周韫的一番话,她忙低了低头。   孟良娣有孕,周侧妃都拿她不客气,更何况是她?   卢氏此时才有些后悔,为何要多嘴那一句话?   半晌,周韫终于将视线从孟安攸身上收回来,徐徐落在卢氏身上,本就不虞的心思如今越发甚了些。   她撇了撇嘴,伸出手去,被扶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卢氏的手。   哗然,卢氏手中的梅枝散了一地,红梅飘零,洒在地上,竟是添了分艳色。   但如今没人会管这些,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踢了一脚,卢氏的脸色突兀涨红。   她跪在地上,脸上讪讪然,多了些屈辱,身子轻颤。   周韫微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飘飘地说:   “你折了本妃多少梅枝,便自罚自己多少耳光,这件事,本妃就算了。”   卢氏脸色倏地惨白。   地上散落的梅枝堪十数枝,算不得多,可大庭广众之下自扇耳光,本就羞辱大于惩罚。   孟安攸眸色也变了几番。   半晌,就在周韫生了不耐烦时,卢氏终于动了,她咬唇抬头:“妾身不服!梅林本就是府中物,凭甚妾身不能动?”   “妾身要见王妃娘娘!”   说罢,她手撑地就要直接起身,跪得久了,起身之际,竟有些踉跄。   周韫险些被她气笑了。   不服?   哪容得她不服?   周韫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收,话音皆是冷冰冰地:   “叫她跪下!”   砰。   卢氏刚起了半个身子,就被下人硬生生地摁了下去,闷响一声,叫旁人只听着都觉得甚疼。   这边动静不小。   很快就传进了正院中,庄宜穗轻拧了下眉:   “卢氏作甚招惹了她?”   待传话的人将话传清后,庄宜穗还未说话,鸠盼就冷笑一声:“后院皆归王妃管理,她哪里的权利体罚后院主子?”   庄宜穗被她一句话说得脸色也冷了下来。   氿雅看得直头疼,她堪堪说了一句:“主子,那梅林本就是爷为了侧妃种下的,说是她锦和苑的梅林也不为过,卢氏此番的确犯了忌讳。”   氿雅不提此事尚好,一提此事,庄宜穗就想起那日洛秋时和她说的话。   洛秋时说,为了种那处梅林,当时王爷将府中人手皆派了过去,连她的大婚之礼都忽视了不少。   须臾,她沉着眸,平静地说:   “侧妃近日是威风了些。”   此话一出,氿雅就收了声,知晓自己是劝不动主子了。   半刻钟后,后花园凉亭前。   卢氏被两个婢女压在凉亭外,丝毫动弹不得,周韫不知何时坐了回去。   她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水,不远处,时不时清脆声传来。   孟安攸脸色稍有些不自然,过了许久,她才咬声说:“侧妃,够了吧?”   卢氏折了十数枝梅花,却挨了近二十个巴掌,如何也该够了。   只短短半刻钟时间,卢氏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红痕,锦和苑的婢女下手丝毫没有留情,卢氏嘴角都似破了一处,溢出了两滴殷红。   混着脸上的泪珠,颇有些不堪入目。   庄宜穗赶过来时,就看见这副情景,她一怔,眉头狠狠一拧:“够了!都给本妃停下!”   锦和苑的婢女只是一顿,稍有些迟疑地看向周韫,却没有放开卢氏。   注意到这一点,庄宜穗的脸色倏地变得甚是难堪。   周韫被扶着站起来,轻动了动下颚:   “既王妃都这般说了,还不放开她。”   话落,婢女收手,低头退回周韫身后,卢氏身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她捂着脸,爬了两步到庄宜穗脚边,倏地哭出声:“王妃!王妃!您同妾身作主啊!”   庄宜穗眉头紧锁,脸色甚是不好看,冷眸看向侧妃:“周侧妃!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闹成这样?”   庄宜穗赶出来匆忙,不如周韫半分从容,她大氅狐绒裹脸,染了些许艳色,她半晌才轻笑一声:“王妃姐姐说笑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卢氏犯了错,自然要罚。”   庄宜穗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她会被周韫用规矩二字堵住话。   她盯着周韫,冷然出声:   “赏罚皆该有度,周侧妃不觉自己罚得过了?”   话音甫落,周韫倏地轻轻挑眉,似有些惊讶错愕:“过了?”   她呵笑了一声:“若非是姐姐来得及时,妾身又岂是那般容易就会放过她?”   不待庄宜穗说话,她眸色倏地一凉:   “敢动本妃的东西,岂能不叫她折了半条命!”   一番话,过分霸道肆意,硬生生地将庄宜穗气笑了出来:“在本妃面前自称本妃,你又可有一分规矩可言?”   话音刚落,就见周韫慢条斯理地服了服身,轻飘飘地告罪:“妾身失言,还望王妃姐姐见谅。”   一句话,说的甚没有诚意,只盼着越发气人一般。   庄宜穗憋了一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她能如同周韫对卢氏那般,对待周韫?   显然不可能。   如今日凉,周韫可不耐陪着她们在这儿受冷,当下就准备告退,只不过刚服下身子,就听见一声惊呼。   周韫才堪堪抬头,只好似看见卢氏凑了上来,就觉被人撞了一下,遂后天旋地转。   砰,水花四溅,一阵凉意袭来。   周韫生生打了个寒颤,被呛了几口水,冰凉的湖水裹身,脸色刹那间惨白,抬眸看清凉亭时,就见卢氏被几个人摁住,时秋惊慌地叫人入水。   待看清凉亭中情景时,周韫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惊呆了。   卢氏不要命了?   身上精致的大氅如今成了妨碍,周韫来不及想太多,前日刚下过雪,这冷冰冰的湖水几欲要将她冻得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人救了上来。   宽厚的披风裹在身上,周韫脸色惨白,青丝散了一半,甚是凌乱不堪,不住地打着寒颤。   其余人皆是惊呆,连庄宜穗如今动了动嘴唇,都说不出甚话来。   午时的阳光正好,周韫伏在时秋怀里,听着时秋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她院子中的人似跑去传了太医,还有人似去了前院。   半晌,周韫才缓过来,她推开时秋,抖着身子站起来,她一字一句几乎不透一丝情绪:“好生大的胆子。”   卢氏哭红了眼,方才脑子一嗡冲动为之,只觉这般丢人还不如不活了,可真到面对侧妃的时候,她又禁不住地背后生一脊椎的凉意。   时秋担忧她的身子,欲要说些什么,就见周韫手指稍颤地挥了挥手。   时秋一愣后,眸子冷了下来,亲自走近卢氏,狠狠一推。   一番动作,倏地掀起一阵惊呼,庄宜穗整个人都愣住了,遂后反应过来,震怒:“放肆!”   她在庄府十数年,就没见过这般简单粗暴的手段。   卢氏跌在湖中,只冒了几次头,哭叫着喊出来:   “……救命……救命……”   显然她并不会泅水。   庄宜穗拧眉,匆忙吩咐:“快将人救上来!”   下人皆还未动,周韫忽地捂唇咳嗽了几声,她厉声,打眼扫了一圈:“本妃看谁敢!”   哗然,一众下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轻举妄动,不愿招惹这时的周韫。   庄宜穗气得胸口一阵阵疼。   周韫身子一直轻颤,分不清是冻的,还是被气的。   不管进府前,还是进府后,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   不消一会儿,湖水中渐渐快没了动静,孟安攸站得最近,吓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地说:“侧妃,再不救人——”   倏地,周韫甩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孟安攸惊呼一声,捂着脸颊堪堪侧脸,待反应过来,错愕抬头,就见周韫紧紧盯着她,话音冰凉:“本妃罚人,有你插嘴的份吗?”   孟安攸一时竟生了怵意,愣是生生地噤了声。   就是这时,一道不悦的声音传来:“都在闹什么?”   傅昀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他抬眸看清凉亭情景时,瞳孔猛然一缩,几步上前,拉住周韫,上下打量她一番,脸色倏然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周韫仰头,盯着他不放,隔了好半晌,她眸色渐渐泛红,她扑进他怀里,捶打了他好几次,哭着说:“爷再来晚些,就替妾身收尸吧!”   傅昀不明所以,她浑身冰凉,叫他如今不敢拦她,只能搂紧了她,低声说:“究竟怎么回事?”   周韫哭了好久,散尽了委屈,才指着湖水中,咬声委屈地说:“她推我入湖!”   她甚是娇气,眸子中皆是泪意:“爷罚她!”   傅昀去看湖水时,水面已经一阵平静,他从周韫话中猜到什么,倏地有些头疼。   大庭广众之下,她疯了吗?   但怀中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一句含糊不清的哭声:“爷送我的步摇没了……”   傅昀敛眸看她,果然见她发髻上的步摇不知落在了何处。   倏地,他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沉声吩咐:“将人救上来!” 第46章   傅昀一声令下,周韫也没作反驳。   多人下湖,打捞不消须臾,就将卢氏救了上来。   太医匆匆赶到,试其鼻息,许久,才松了一口气:“王爷,人还活着。”   傅昀眸中的紧绷顿时放松。   人还活着就成。   他轻颔首,示意旁人将卢氏送回去,忽地,怀里人紧攥了下他的衣袖,他低头垂眸,就见女子侧脸,轻咬唇瓣,尽透着些委屈。   傅昀一时无言。   周韫也冷得不行,若非一股怒意在胸口,她恐是早回了锦和苑,如今硬着脖子,想等傅昀罚卢氏。   傅昀看不过去,低声微怒:   “身子还要不要了!”   话音甫落,周韫就推开他,忽地捂住唇,拼命咳嗽了几声,逼得她眸子泛红。   她紧咬着唇,泪珠子涔涔地掉。   傅昀眸一沉,直接打横抱起她,快步朝锦和苑去,一边阴沉吩咐:“备姜汤!”   锦和苑早就得了消息,时春备好了热水和炭盆,甫一见周韫的模样,时春吓得险些哭出来。   一番收拾,近半个时辰后。   周韫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才沐浴过,脸上泛着嫣红,但却依旧透着股虚弱,她有些恹恹地伏在软榻上。   时春眸子通红地端着姜汤进来,还未递给周韫,就被一旁的傅昀接过。   傅昀动作稍顿,呼吸微沉:   “你且喝些,暖暖身子。”   刚刚太医说她这番落水,有些伤了元气,之后需好生静养补回来才是。   周韫稍侧过脸,背对着傅昀,甚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不多时后身子轻轻颤着,时不时传来一声低泣。   傅昀端着玉碗的手不由得一紧。   房间内有瞬间寂静。   庄宜穗和一旁赶过来的洛秋时见到这幕,心中皆颇有些不是滋味。   卢氏落水半晌,几乎去了半条命,可连爷的一句怜惜都没得,倒是周韫,什么事都没有,反而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最叫人憋屈的是,偏生爷还就吃她这一套。   隔了一会儿,时春着实看不下去,服了服身子:   “王爷,还是让奴婢来吧。”   主子明显对爷不满,但她又不能放任主子这般对身子不管不顾。   话音甫落,傅昀就拧起眉,他侧头看了一眼周韫后,稍顿,才将玉碗递还给时春。   时春接过,忙几步上前,抚着周韫后背,声声轻柔:“主子,您且用些,什么事也没有您身子重要呀!”   周韫不理会她。   庄宜穗看不过眼,不过喝碗姜汤,还要所有人都哄着她不成?   但她身为正妃,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一句:   “周妹妹心中再有气,也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你这般,叫爷多担心?”   忽地,一直没有说话的周韫含糊传来一声:   “那岂不正和了王妃的意!”   庄宜穗脸色一变,就见周韫倏地坐起身,眸子泛着灼红,泪珠子簌簌地掉:“总归妾身在王妃眼中没得卢氏重要,她推妾身入湖时,若非妾身婢女反应及时,爷哪里还能在这儿和妾身说话!”   当时场景有些慌乱,庄宜穗的确被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她反应过来时,时秋早就叫人将周韫救了回来。   庄宜穗脸色一时讪讪,顶着爷冷沉的视线,竟有些失言。   许久,庄宜穗才堪堪出声:   “便是如此,你也不该直接推卢氏入湖。”   周韫险些被气笑了,直接一句反问:   “凭甚?”   “她有多矜贵?妾身落得,她就落不得?”   庄宜穗几乎要被她一番曲解的话噎死,她那话又怎会是这个意思?   而且,就算卢氏不矜贵,就可任由她推入湖了?   卢氏的确有错在先,周韫纵有委屈,但府上还有她和王爷,何时轮到她这般任意妄为了?   庄宜穗还待说些什么,傅昀忽地沉眸,冷眼扫过她,声音低怒:“够了!”   “你身为正妃,分明在场,竟还任由她们当着你面几番落水,本王如何放心将后院交给你管理?”   这番话说得忒严重。   庄宜穗倏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爷,似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说。   府中为何是这般情景,爷还不知晓原因吗?   是因他偏宠侧妃!   叫后宅不宁。   是因他将后院权利两分!   叫她威严下降。   如今,他一句话,反倒皆成了她的错了?   他心疼周韫,舍不得怪她一句,连后院这般重要的权利都要给其分一半,任由其为所欲为,出了事,反倒是皆要她担着了?   一侧的洛秋时和孟安攸低了低头,惊讶地敛了敛眸。   尤其是孟安攸,她抚了抚微红的脸颊,适才周韫那巴掌可没有丝毫留情,如今她脸上还在隐隐作痛。   许久,庄宜穗身子轻颤,她服了服身子,忽地有些受不了这憋屈,她红着眼,说:“爷觉得是妾身的错?”   她硬着脖子,说:   “既如此,爷不妨将妾身的管家权收回去罢了!”   此话一出,周韫脸上的泪珠子都似停了一下。   她快速地眨了眨眸子,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   洛秋时身为府中的另一位侧妃,她可不愿看府中周韫一家独大,忙忙上前一步,轻声劝阻:“爷,王妃姐姐,卢氏推周姐姐入湖,本就是不敬上位,周姐姐罚她,倒也说得过去。”   她轻扯了下庄宜穗的衣袖,对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姐姐,爷将后院管理权利交给您,是因相信您,您可莫要再说混话了!”   她心中简直堵着气。   真是够了。   拿着管家权和爷怄气?   爷若真将管家权收了回去,再交给周韫手中,她真当自己以后轻易拿得回来?   且瞧爷倏地冷下来的眸子,显然根本不在意管家权是否在她手中。   毕竟庄宜穗压不住周韫是事实。   即使其中有爷的原因,但这岂能说?   在这府中,爷总是不会错的。   更何况,即使没有爷的偏疼,王妃就敢拿周韫如何了吗?   贵妃在一日,周韫就会肆意一日。   她仗着的,又岂止是爷的偏疼。   其中庄宜穗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但见傅昀眸色冷下来后,她又有些心凉。   若不见周韫,她还可安慰自己,爷就这般冷性子,长安城中谁人不知?   他便是不体贴,但也算给她体面,她又是亲王妃,顶顶的尊贵,每想到这些,对府中一些碍眼的人她也能忍下来。   偏生每次一见周韫,她就知晓,不是这样的。   爷对周韫,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耐心,即使她犯了错,他也可视而不见,甚至为其遮掩。   可这份殊荣,周韫凭甚担得?   庄宜穗想不通,周韫不过比她早进府两月,就这般不同?   洛秋时见她有些发愣,心中拧了拧眉,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说:“姐姐,快和爷认个错!”   时春趁这个机会,将姜汤递给周韫,周韫摸了摸汤碗,见其都快些凉,也不再作。   有何事能比她身子重要?   她不紧不慢地抿着姜汤,听到洛秋时的话,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吐出一句:“姐姐都不想要这后院管理权,洛侧妃着甚急。”   洛秋时对她抿出一抹笑,眸色有些凉:   “姐姐不过一时失言,周姐姐哪可当真。”   周韫自然不在意,若王妃管家权被取,这府中还有谁压得住她?   但洛秋时可不想在周韫手底下讨日子。   倒不是说她太看得起周韫,只是周韫太过任性,有时根本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她做事,素来喜欢给人没脸。   偏生她们这些世家女,最在乎的就是那层脸面。   就像是今日,本是卢氏的错,周韫哪怕什么都不做,她只要哭上两句,搁何府上,皆是她站理。   可是,偏生她受不得一丝委屈,叫卢氏如今只剩了一口气,爷再心疼她,又如何好再罚卢氏?   也就是自家爷这般偏疼她的,搁旁府,恐是会对她心疼皆消,还要怨她张扬歹毒,哪里还会这般哄着她喝药。   周韫一碗姜汤喝下,外间又端了汤药进来,经此一打断,庄宜穗终于回过神,她捏了捏帕子,忍下那丝委屈,服下身子,低声道:“是妾身失言,望爷见谅。”   傅昀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藏着委屈的模样,有些不耐地移开视线。   他将后院交给她,是因规矩。   可她若管不好,他自是会收回来。   忽地,低头喝药的周韫轻一抬头,不紧不慢地出声:“爷,王妃既不过是失言,不妨谅她一次。”   她话音中还透着些许泪意,但旁人皆没在乎这些。   方才还和庄宜穗啐声的人,忽然替庄宜穗求情,叫满屋的人皆是惊呆,就连傅昀都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周韫对王妃有多不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儿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落井下石就算了,还会替庄宜穗求情?   周韫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倏然生了一股子气,若非洛秋时等人还在这儿,她必要啐傅昀一句。   她是闹腾,也不爱讲理。   可现在拿了庄宜穗的管家权,对她有好有坏,如今她本就掌着一部分权利,也不想去接属于庄宜穗的那份。   因为烫手,又堪麻烦。   而且,即使不出府门,她也知晓近日朝堂有些乱意,连周府传家书时,都叫她近日安分些。   既是这般,爷本就掌兵权,庄宜穗的祖父又身为阁老,在文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个时候没必要给庄宜穗没脸。   周韫眸色轻闪,非是她不想要完整的管家权,但此时万万没有必要,待日后,若是爷真能……   届时再说所谓管家权一事,也不迟,她可不想因小失大。   傅昀不知周韫在想些什么,毕竟没有何后院女子会想得那么远。   他本就没成想会收了庄宜穗的管家权,听言,也不过沉声说了一句:“都出去。”   这也是翻过管家权一事不谈了。   倏地,周韫一句:“等等——”   庄宜穗和洛秋时等人停下,刚转过去,就见周韫拉住傅昀的衣袖,仰着白净的脸蛋,还未散尽灼红的眸子就盯着傅昀,咬声质问:“卢氏推妾身一事,爷不说些甚?”   庄宜穗经过刚刚一事,对何事皆是厌烦,此时也懒得说话。   不过一个侍妾,她不想再惹得一身骚。   身后跟着的鸠盼见此,终于松了口气,适才她险些快要气哭出来,不过一个侍妾,和主子有何关系,侧妃爱怎样皆怎样,作甚要替其出头。   倒是洛秋时,不待傅昀说话,就似有些纳闷地问:“周姐姐不是罚过她了吗?”   如今人只留了一口气,她还不想罢休?   洛秋时有些想不通,作何非要将人逼入绝路?   她如今也知晓了凉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若非是之前周韫将人罚得太狠,叫卢氏日后在后院不留一丝颜面,卢氏又怎会狠着心推她入湖?   卢氏在府中本就不显眼,周韫的身份,多的是法子,叫卢氏无声无息地去了,作何非得争这明面上的一口气?   周韫不想搭理她,却又嫌洛秋时过于聒噪,她只侧头一句反问:“本妃何时罚她了?她自己没站稳,跌入湖中,关本妃何事?”   洛秋时轻讽地扯了扯嘴角。   自己没站稳?   周韫也说得出口,真当旁人皆是瞎子不成?   旁人是不是瞎子,周韫不知晓,但她知晓,没人会在这时替卢氏说话。   既如此,什么不由她说得算?   周韫不再和洛秋时说话,又仰头看向傅昀,似非要他说个结果来。   傅昀被她弄得甚是头疼,有些无力地扶了扶额,沉声一句:“那你要怎样?”   周韫仿佛就要他这一句罢了,听言,她就松了手,随意地说了一句:“卢氏不敬上位,理应禁闭三月,再罚月钱。”   这惩罚和她步步紧逼的态度相比,着实有些轻了,傅昀眉梢微动,点头:“依你,就是。”   傅昀话落,周韫低头敛了敛眸,洛秋时却是紧拧眉。   这惩罚看似不重,但三月后,纵卢氏还有命活着,恐也在这后院彻底没了位置。   众人皆知她得罪了侧妃,这后院中谁还会和她走近?   怕是远离还不够,这后院中的人,最擅长的不过就是落井下石。   即使周韫不再为难她,也可别小看低下的人,为了讨好锦和苑,若是卢氏没命再得宠,日后在府中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这般软刀子最折磨人,也最叫人难熬。   往后还有数十余年,卢氏恐有得熬了。   洛秋时离开锦和苑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韫。   先是步步紧闭,再来一句简单的惩罚,爷只会松口气,哪会觉得她歹毒。   往日她总觉得周韫任性,心思浅,做事不得章法,得意也不过一瞬。   可到头来,却是她看得浅了。 第47章 郭城   几经数日,周韫落水后调养身子,瞬觉这后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日,锦和苑中。   周韫裹着披风,紧拧着细眉,她翻了翻手中的牌,忽地有些泄气,伸手将眼前的牌面推倒,咬声嘀咕道:“不玩了,不玩了,尽是本妃输!”   刘氏头一偏,捏帕子掩唇轻笑出声。   周韫往日素来不爱玩牌,她倒宁愿出去踢蹴鞠,可惜那日太医说她要好生休养身子,爷就不许她出院子,需得太医说好才行。   进府后,她日常请安,再处理些院中的琐事,一日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   偏生近日,她不得出院门,才觉得这府中忒是无聊。   这不,连往日素来不碰的叶子牌都摸了起来。   不过她不会,也不耐得旁人让她,才会输得一塌糊涂。   刘氏笑过,轻咳了一声,扬眉说:“不若姐姐再来一局,许是下局姐姐的牌面就好看了呢?”   周韫稍有犹豫,很快又摇了摇头,轻哼:   “谁稀得你们让!”   这般,连时秋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扒拉了一下手边的银钱,笑着说:“奴婢可不管,今日赢主子的钱,可抵得上奴婢三个月的月钱,奴婢可是不还的。”   秋寒不若时秋那般大胆,却也低头应和地笑出声。   周韫倏地被逗笑了,推了时秋,嗔骂道:   “拿走拿走,皆拿走,谁稀得?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一番笑罢,时春见周韫真没了打牌的心思,忙将牌皆收了起来。   稍顿后,众人换了个地,进了锦和苑内室,婢女端进糕点和茶水。   刘氏抬眸,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韫,才娇生笑着说:“妾身瞧姐姐的身子,也似好得差不多了。”   听言,周韫恹恹地摇了摇头:   “爷说了,待年宴前,才叫本妃出去。”   这次,她落水,吓坏了宫里的贵妃,听说当时圣上也在雎椒殿,消息传过去时,贵妃就险些急哭了出来,惹得圣上也有些不悦。   贵妃娘娘特意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来,还叫茯苓姑姑亲自来看了她一番。   那日场景莫过张扬,若非贵妃不得轻易离宫,许是她都会亲自来这一趟。   非是贵妃大题小作,而是,这番的的确确是周韫第一次落水,往日,她连手破个皮,府上许都要大发雷霆。   刘氏也想到了那日宫中人来了几番,不由得惊羡地说:“贵妃娘娘待姐姐真好。”   周韫眉梢微动,倒是没有反驳。   她自己心中清楚,除了她娘亲外,待她最好的,就是贵妃姑姑了。   恐是连她父亲都不如。   毕竟在她父亲心中,长子和家族总要排在她前面,但对姑姑来说,她总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她爱往宫中跑的原因。   忽地,刘氏拧了拧眉,周韫余光瞥见,有些好奇不解:“这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稍顿,刘氏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妾身前些日子听说京外的灵静寺来了位大师。”   此话落下,周韫脑海中就只剩下疑惑。   京外的灵静寺?   大师?   这些,与她们何干?   方想罢,就又听刘氏继续说:“听闻,这位大师断的言皆甚准,前些日子,还得圣上亲自召见了。”   说到这里,刘氏声音忽地降低了几分:   “近日郭城大雨加雪连绵不绝,大师说,许是多有不妥……”   若说前半句话,周韫还不以为然,直到听到“郭城”二字,她才倏地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郭城?!”   刘氏一怔,有些迟疑不解道:   “是妾身说错什么了吗?”   周韫脸色稍沉,有些不好。   顾妍姐姐去了郭城后,一直未曾有消息,她曾传过信去,却一直不得回信。   顾妍姐姐的母亲能嫁入国公府为妻,外祖家自不是甚破落户。   书香门第,却又因此,周韫才越发担心其会受欺负。   自顾氏夫妇去世,顾妍姐姐身上的傲气十去七八,性情甚柔和,叫周韫如何不担心她。   周韫心情不佳,也没甚心思再招待刘氏。   刘氏走后,时秋忙上前,她是知晓自家主子常给顾小姐送信的人,自然猜得到自家主子在担心什么。   她低声安抚:   “主子,您且莫要担心着急,刘良娣也不过道听途说……”   周韫打断她,抿唇沉眸,摇了摇头:   “若那所谓大师一点不可信,也不会得圣上召见。”   后宫之事,说不得。   但前朝之事,还没什么事情能糊弄住这位圣上,至少,大津朝在他手上的三十年,从未出过错。   一句国泰民安、盛景繁华,绝不为过。   这句话落下,周韫心底倏地窜上一抹焦急,她站了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她往生十余年,只有这么一个好友,顾妍姐姐护她多年,她没能回报,最后还拖累了她,这件事一直是周韫心中的一道坎,如何也过不去。   时秋揪心,忙拉住她:   “好了,主子,您这般着急,也没甚用啊!”   “再说了,但单府是名门贵族,定是不会叫顾小姐出事的。”   周韫如何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可一想到方才刘氏话中透出的意思,心底就横生了些不安。   连番大雨,恐是会有不好?   此不好,是何意?   周韫不敢深想,可若真如她所想,但凡所处郭城一带,何人又逃得过?   老天降下的灾祸,可不分所谓受害人是何身份。   周韫还是放下不下,转身吩咐时秋:“你去前院等着,待爷回府,就请爷过来一趟。”   半个时辰后。   傅昀刚回府,就被时秋请进了锦和苑。   他有些不解,进了锦和苑,只当周韫又闲不住,拧眉稍沉眸,就要道:“你身子尚未好,不可出院子。”   周韫被他这话险些噎住,她顿了顿,才绷住情绪:“谁说妾身要出去了?”   傅昀轻挑眉:“那你让本王过来,是有何事?”   周韫被这人气得跺了跺脚,低声将刘氏的话又说了一遍,她抬眸,就见傅昀脸色低沉下来,她话头顿时堵在喉间,涩涩地,有些问不出口。   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房间内甚是寂静,周韫深吸了一口气:   “当真出了事?”   这些本是前朝事,本不该和她说,但傅昀稍垂眸,见其紧拧的眉,顿了顿,才低声说了句:“郭城传来消息,在大雨后,有几人染上病情,似会传染——”   短短的一句话,其中意义却是非常。   周韫脸色刹那间褪了些血色。   傅昀话头顿时停住,他握紧女子的香肩,叫人回了神,他才继续说:“不过你且不用担心,父皇今日早朝时,已经派了裴大人和数名太医朝郭城去了。”   周韫听清他的话,堪堪抬眸,重复呢喃了一句:   “裴大人……”   话音甫落,傅昀也锁了下眉头,才摇头道:   “本王也没想到,他会接下此事。”   裴大人,太傅的嫡长子,裴时,如今位居官三品,领着长安城的八千禁卫军,圣上身边的红人亲信。   若说,除了圣上膝下的几位皇子,整个京城中,世家女子最想嫁的二人,就是沈青秋和裴时。   两人私交也算甚笃,但裴时是明明确确的保皇党。   若说旁人皆惧管着大理寺的沈青秋,那裴时,恐就是任哪个皇子都想拉拢他。   这般难活,如何也不该落到他手上。   不管因其家世,还是因其自己的身份。   半晌,周韫似想到什么,她眸子轻闪了下,定了定身,她忽地问了一句:“裴老夫人怎会答应?”   裴老夫人,将裴时看得比何事都重要,怎么可能答应叫他此时去往郭城?   说这话,她话音似透些轻许讽刺,虽浅淡,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听言,傅昀眯了眯眸子,似察觉什么,他垂眸看向周韫,若无其事地问:“韫儿和裴大人相识?”   问罢,他拧了拧眉,他从边关回京两年,即使宴会之上,也不曾见过周韫和裴时说过一句话。   周韫眨了眨眸子,有些许的不自然,她伸手拢了拢发丝。   连其身后的时秋和时春都也稍低了低头。   半晌,周韫敛了几分尴尬,挥手叫时春等人出去,待房间内,只剩她和傅昀时,她才迟疑地低低出声:“爷离长安城多年,有许多事,恐是知晓得不太清楚。”   傅昀稍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可周韫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当初顾氏夫妇尚未去世,顾裴两家有意结好,可顾氏夫妇一走,连白日子都未过,裴老夫人就立即翻脸。   不许裴时再见顾妍,一副唯恐顾妍会粘着裴时不放的模样。   着实有些叫人恶心。   说到这里,周韫轻呸了一声,傅昀端着茶杯递给她,若有所思地说:“裴时何作为?”   说至此,周韫就翻了个白眼:   “他能有何作为?本是说定要娶顾妍姐姐为妻,可最终呢,裴老夫人只不过在他面前哭诉了一番,此事就没了下文。”   当初听闻此事,她正在和顾妍姐姐说话,顾妍姐姐女红极好,却在那时刺破了手。   顾妍姐姐怔然,遂后低头笑了笑,随意一抹,殷红珠子滴在绣帕上时的情景,周韫至今也没有忘记。   若说当初,裴府可比不得国公府,若非见裴时对顾妍姐姐甚为不错,顾伯伯又怎么可能默认此事。   只可惜,尚未等顾妍姐姐及笄定亲,顾氏夫妇就去了。   顾妍姐姐又是个将脸面和矜持刻进骨子里的,自那之后,但凡有裴时的地方,她都不会去。   若只如此也就罢了,偏生裴老夫人看不上顾妍姐姐后,竟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若非裴时没照做,恐是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妍姐姐。   即使这般,也足够叫周韫对裴时没个好脸色。   傅昀本还只是神色淡淡,直到听见最后两句,他才拧起眉,沉声问:“甚叫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周韫倏地捂住唇瓣,稍稍噤声。   半晌,她才堪堪地眨了眨眸子,含糊不清地说:“总归裴老夫人甚是不地道,但凡疼闺女的,谁敢把闺女朝她家嫁?”   裴时至今后院也不过几个妾氏。   其中虽有裴时不想娶的原因在,但裴老夫人当初做的事也传进世家耳中,未免不叫人心中多想。   须臾,周韫抿了口茶水,眸色稍闪,才问:   “爷,裴时可是亲自请旨要去郭城的?”   傅昀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摇了摇头:   “许是如此罢。”   否则,他也想不出,此事怎会交到裴时手中。   不过……   傅昀眸色有片刻的暗沉,漆黑的眸子中漫不经心地闪过一丝情绪。   裴时往日做事甚狠,和沈青秋堪有一比,但其沉默寡言,不若沈青秋那般温和。   这样的人,会是那般感情用事之人吗? 第48章 盐引(双更合一)……   圣上虽派人去了郭城,但郭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目前长安城中尚算风平浪静。   锦和苑后的红梅林簇簇艳丽,挂在枝头随风轻轻摇晃,经过卢氏一事,这处甚是安静,倒是颇有了几分孤傲自寒的姿态。   今年许是不安,长安城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白皑皑的一片,覆盖了正片天地,锦和苑的奴才一大早就起身铲雪,方才在主子醒来前,收拾出一条干净的小道。   年宴将至,周韫终于能够出了锦和苑。   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风,连去给庄宜穗请安,她都罕见地没生出几分排斥。   惹得时秋轻笑:“主子这段时间是闷坏了。”   闻言,周韫狠狠地撇了撇嘴。   这段时间她是憋坏了,心中又担心郭城的情况,若非一直没有甚坏消息传来,恐是她根本会坐不住。   今日周韫醒得格外早,清晨的冷风透着涩意,时秋拿着大氅披在她身上,胭脂红的亮色,衬得她春色遮掩不住。   昨日太医说了她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傅昀就歇在了锦和苑。   夜里些许胡闹,周韫险些一脚将傅昀踢下床去,好在傅昀知晓分寸,没过于折腾她,只说了一句,近日许是要带她进宫一趟。   周韫有些不明所以,却念着进宫看望姑姑,甚都没问,就应了下来。   进了正院,还有些许安静,提花帘子被掀开,周韫踏进去,一阵暖和,舒适得她松了绷直的脊背,刘氏站起来迎她:“姐姐来了。”   周韫心情好,姣好的眉眼皆是含笑,她睨了刘氏一眼:“你倒是早。”   说罢,她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其余行礼的人皆起身。   周韫许久未露面,这一出现,就是满身娇态,眼尾的春色盎然更是遮不住,让一众人看得心中甚不是滋味。   但又不得说,连酸妒的神色都不敢明显露出来一分。   钱氏和刘氏坐在周韫下侧,和周韫说着话,话里话外皆是透着恭维之色,其余人默默低着头,偶尔也捧讨一句,惹得对面洛秋时听罢,眉眼笑意越发寡淡。   前些日子周韫尚未来请安,王妃未出来之前,这些日皆句句捧着洛秋时,说两句话皆要带上她。   如今周韫一来,倒是一切皆变了。   忽地,钱氏说:“前些日子,家母派人给妾身送来了些府中腌制的酸枣,妾身听说侧妃姐姐爱酸,就想着何时送些去锦和苑,可又担心会扰了侧妃姐姐的安静……”   说罢,她抿了抿唇,似有些稍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酸枣?   周韫稍稍一顿,颇有些动心。   她的确爱吃酸。   锦和苑常备的糕点就是梅子糕,透些浅浅的酸味,甚是可口。   至于酸枣可否能入口?   只要钱氏不是没脑子,都不会这般大大咧咧地在这酸枣中做手脚。   想至此,周韫堪堪抬眸,觑向钱氏,话音随意:   “本妃近日倒也无聊,钱妹妹若得空,倒也可来寻本妃说说话。”   没成想她会这般好说话。   钱氏眸色倏地一亮,惊喜道:“那妾身就打扰侧妃姐姐了。”   话音甫落,内室的珠帘皆被掀开,庄宜穗一边朝外走,一边温和笑着说:“在说些什么,这般高兴?”   庄宜穗若有似无地看了周韫一眼,周韫刚进来,就有人告知了她,这外间的对话,她自也是一清二楚。   这一句问话,不过是说过钱氏听的罢了。   钱氏脸色有些许讪讪,虽说酸枣不是甚珍贵物件,但在这正院中提起,她一心皆想着周韫,却不提孝敬些王妃,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周韫不紧不慢地捧着杯盏,抿了口茶水,才接话说道:“是钱妹妹家中给她送了些吃食,只是王妃姐姐这里好物甚多,她哪好意思和姐姐说。”   这话说得好听,也捧了庄宜穗一句。   只不过,她的语气若不是这般漫不经心,许是效果会更好上一些。   她话音落下,钱氏忙忙添上一句:   “若王妃姐姐不嫌弃,妾身待会就让人给姐姐送些过来。”   庄宜穗嘴角的笑不着痕迹地稍顿,她自不会说嫌弃,只温和笑着点了点头。   快进年底,府中的事务甚忙,各府送来的礼,该如何还回去,是重是轻,皆有深意。   周韫捏着府中库房的钥匙,此时也不得片刻空闲。   请安很快皆散,钱氏真的派人给正院送了酸枣,不仅如此,还装了满满一食盒,似怕王妃觉得她不够诚意一般。   待庄宜穗忙完府中的事务,天色渐渐稍暗,她拧着细眉,动了动肩膀,氿雅忙走上前,替她轻轻揉捏着,低声有些心疼:“主子累坏了吧。”   庄宜穗享着她的伺候,低低地敛眸,平静道:   “本妃是王妃,这些皆是本妃该做的。”   除了她,也没有旁人能做。   是以,她虽觉得累,却对此没有一丝抱怨。   婢女端着糕点和茶水奉上来,其中就有钱氏今日献上来的酸枣,装摆在玉盘中泛着蜜青色,酸酸甜甜的味积在鼻息,甚讨人喜。   只是,庄宜穗觑了一眼后,眸子中却不着痕迹地闪过了一丝嫌弃。   她不爱甜,也不嗜酸,往日的菜色皆是平淡,叫人分不清她的口味。   酸枣被腌制过,几颗几颗腻在一起,泛着黏糊劲,庄宜穗轻拧了拧眉。   氿雅见此,就要将酸枣撤下,一边还说:   “没眼色的东西,什么东西都敢叫娘娘入口!”   婢女无措地低了低头,忙认了错。   庄宜穗嫌烦,打断了对话,遂不知怎得,忽地想起今日周韫和钱氏的对话,她顿了顿,说:“先放下罢。”   氿雅一愣:“主子真的要尝尝?”   庄宜穗没说话,氿雅却懂了她意思,将银着递过去,庄宜穗接过,夹了一颗抿下。   只刹那间,庄宜穗就狠狠拧起眉。   氿雅忙拿起杯盏,接过她吐出的酸枣。   庄宜穗脸色有些难堪,她抿了几口茶水,才将那抹酸意淡去,她拧起眉,没忍住啐了一句:“周氏当真何物都能下口!”   她还当钱氏给周韫送甚好物?   结果就是这几颗酸不拉几的破枣子?   氿雅觑了眼四周,抚了抚庄宜穗的后背,低声道:“主子气甚?”   她顿了顿,话音稍低,透着些许嘲弄:   “什么样的人配尝什么样的物,侧妃也只能受旁人这样的礼了。”   一侧不小心听见这话的婢女皆低了低头,连鸠盼都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钱氏敢往锦和苑中送,必是叫家中精心备下的,怎得就成寒酸物了?   周侧妃那里能缺什么?不过缺些用心备的物件罢了。   若她说,钱氏这礼才算是送对了。   送旁的名贵物件,可送得进锦和苑?   许是氿雅也知晓这话说不得,声音小了不知几个度。   庄宜穗顿了顿,明知不该,但听得这话,不得不说,她心情瞬间好了不知多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盘酸枣,挥了挥手,不耐道:“端下去罢。”   另一侧的钱氏,不知自己送进正院的酸枣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她还在纠结。   她身边的婢女含香见此,有些不解:“主子,您在想些什么?”   钱氏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要给侧妃送礼,莫不是只送了些酸枣?”   她也觉有些过于寒酸。   钱氏家中行商,尤其是,她家中行的还是盐商,最不差的就是银钱,钱氏缺的不过是一层名贵的身份。   是以,钱氏进王府后,府中不知在背后出了多少礼,就盼着她能生下一子半女。   含香顿了顿,迟疑道:   “可……主子今日给正院送的就是……”一食盒的酸枣。   钱氏轻咳了一声,脸色讪讪,些许不自在。   这当然不一样。   她给王妃送,是面子上必须过得去。   而给侧妃送,可是她前些日子去裘芳园,送了不少银钱,刘氏才给她出的点子。   刘氏只说了一句:   “你想好,且看看这府中的情景,你争不过,总得背靠树,方可乘凉。”   钱氏知晓她不聪明,一张在家中被吹捧的脸蛋,在这王府中也不过平常。   她争不过,就如刘氏所说,她总得好好的。   她有钱,可怕的是花不出去。   这满府,她看了数月余,只知晓侧妃得宠,她本还有些犹豫,可她知晓刘氏比她聪明,刘氏既都投了侧妃,必有思量。   她想不透,就跟着照做即可。   翌日,请安散罢,周韫刚用得午膳,就听外间通传,钱氏过来了。   周韫眉梢轻挑,失笑摇头:   “竟真的来了。”   时春问:“让她进来吗?”   周韫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总归是昨日她自己应下来的,也没甚好反悔的。   不过须臾,钱氏带着婢女走进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   待食盒打开后,腌制过的酸味顿时蹿出来,周韫一顿,没忍住视线觑过去一眼。   送礼得讨喜。   周韫倏地眉眼透着笑,显然她是真的爱酸。   见此,钱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脸上又重新挂了笑:“姐姐喜欢就好。”   也不枉费她特意让家中紧赶慢赶地送进长安。   钱氏没多说什么,酸枣送到后,说了两句话,就退了出去。   倒是惹得时春惊诧了:“她就这般走了?”   周韫好笑:“不然呢?”   不管钱氏是何目的,但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岂不是嘴脸太难看?   她这般想着,忽地那边时秋惊呼了一声:   “主子!”   周韫和时春转头看过去,就见时秋将那食盒打开,满满一下皆是酸枣,不知该不该说钱氏太过实在。   但让时秋惊呼出来的,却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食盒,竟打开了一个夹层,里面摆着几张物件。   周韫接过一看,也是一愣。   手里的物件不是旁物,而是十数张的盐引。   或者可直说,是钱。   周韫不太清楚盐引的价值,但她知晓,就她手中的这几张,恐比她父亲几年的俸银都多。   周韫捏着盐引,坐回榻上,陷入沉思。   时秋咽了咽口水,挥退旁人,走近周韫,低声问:“主子,这钱氏送这么多盐引过来,这礼着实厚了些,可是她……”有事相求?   半晌,周韫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她眸色有片刻地深。   若钱氏只是送这些盐引,价值虽高,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在想的是,钱氏送的是钱,还是……盐?   若是后者,那价值可不止星点。   思忖片刻,她将盐引递交给时秋,道:   “莫要多想,本妃不过一个区区后院女子,便是她有事相求,本妃又能做何?”   周韫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细眉,有些迟疑。   她不知晓该不该将此事和爷说明?   冷风催着冬寒。   几近年底,周府也送了礼来,府中回礼重了三成,是在和周府表明,对周韫的重视。   因此事,周韫连着几日对傅昀态度皆是甚好,软哝地叫傅昀轻挑眉梢。   半月之后,郭城还是没有传消息回来。   周韫再问傅昀,傅昀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她:“别担心,此时没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稍顿,周韫恹恹地耷拉下眉眼。   她低声细细地说:“可妾身这心里总觉得些许不安。”   选秀至今,已有半年,她不知给顾妍姐姐送了多少封信件过去,却一封未收得回信。   可她派去送信的人回来皆说,信是送进了单府。   早年在郭城时,周韫也去过单府,单老夫人脾气温和,人年龄虽大,待人却甚是慈祥,有她在,单府如何也不会待顾妍太过分。   是夜,周韫伏在傅昀身上睡着,细眉紧紧蹙着,似眼皮轻挑,睡梦间总有些不安。   傅昀一手小心护着她,却是低叹了声,整夜未曾阖眸。   年宴这日,傅昀带着庄宜穗和周韫进宫。   这次孟安攸有孕,可和徐氏那次不同,孟昭仪没让孟安攸进宫,不过即使她叫了,傅昀也不会带孟安攸进宫就是了。   今日是年宴,除了周韫一个特殊外,其余皇子皆只带了位正妃。   有子嗣的,也皆由正妃带进宫,妾氏只能留在府中小聚一场罢了。   这次进秋凉宫,孟昭仪脸色似有些不对劲,偶尔会朝周韫瞥去一眼,叫周韫心生疑惑。   罢了罢,在孟昭仪再次看过来时,周韫忍着心中的不耐,倏地抬眸,对上孟昭仪的视线,浅笑:“母妃总看妾身是作甚?可是妾身今日有失仪?”   孟昭仪稍顿,对她的态度有些许不虞,脸色淡淡地:“本宫看不得?”   周韫敛眸低笑:“母妃自是看得,只不过总叫妾身心中些许不安,唯恐失仪。”   她句句不让,孟昭仪脸色讪讪,偏生她身份特殊,叫孟昭仪一口气也憋在胸口,说不得罚不得,只好一眼冷色刮向傅昀。   他的妻妾,他却管不好。   庄宜穗忙温和笑着打着和场:“母妃这处的糕点甚是可口,待会儿媳可要带些回府。”   孟昭仪觑了眼她手边只动了一块的糕点,些许讽刺,方才堵的气一发而出:“吃吃吃,就知晓吃!”   “你且进府也快至半年,竟不得一点动静,怎还有脸吃?”   庄宜穗脸色刹那间惨白,脑子中一片嗡嗡直响。   孟昭仪这话,可是半点脸面都没给庄宜穗留。   后宫无庄府的人,她也不在乎甚傅昀,庄府是否不虞,总插手不进宫中,拿她不得半分办法,她对着庄宜穗自也无甚顾忌。   庄宜穗进府也不过三月余,爷总爱去锦和苑,正院自就去得少些。   她没有动静,也实属正常。   尤其是旁的皇子府上,也皆无动静,是以,傅昀都不觉有甚。   一旁周韫听着,也皆有些目瞪口呆。   半晌,她咽了咽口水,默然敛了敛眸,心中又念谢她姑姑一次。   怪不得……   怪不得,她多次闹腾,没有世家女的规矩,也不怎在乎脸面,爷都不惊奇。   原是爷见多了,习惯了。   她那些,和孟昭仪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她再给旁人没脸,也不过阴阳怪气,孟昭仪这分明是直接掀了旁人的脸皮。   庄宜穗没受过这般直白的嫌弃和质问,差些没绷住眼泪,眸子倏地变得通红,她忍了忍,强压下委屈,手指轻颤着紧捏帕子,站起身服下身子:“是儿媳的错,母妃息怒。”   周韫偏了偏头,心中只觉庄宜穗真能忍。   可这事,似乎也不得不忍,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庄宜穗根本受不住。   周韫不着痕迹地撇了瞥嘴。   她不喜庄宜穗是一回事,庄宜穗没脸,她虽高兴,但对孟昭仪这一副女子嫁人后肚子久没动静就是天大错的模样,也有些看不过去。   她知晓,孟昭仪隐晦地也在骂她,毕竟,她进府时间更久,却依旧没有动静。   不生子,皆是错?   周韫心中冷呵一声。   孟昭仪生了两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周韫觑了眼爷的脸色,见他眉头稍拧,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   傅昀稍顿,似些许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站起来,手搭在庄宜穗肩膀上,将人扶着站起。   孟昭仪没成想傅昀会有这般举动,刚欲说话,就见傅昀沉了眸子,带着些冷凉。   傅昀堪堪垂眸,对孟昭仪,他早就没了期盼,自也不会心凉。   他忍着不耐,沉声说:   “王妃甚好,劳母妃关心了。”   只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庄宜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似有些许脆弱。   傅昀垂眸瞥见,动作似有刹那间的停顿,又似乎没有。   一旁周韫看得偏开头。   忽略心中那片刻的不是滋味,不是因庄宜穗而起,而是她忽然想起,这天底下的女子似乎都这样,嫁人之后,一身荣辱皆系于夫君一人身上,盼他怜,盼他惜。 第49章 生病   经此变故,傅昀一行人也没在秋凉宫继续待下去。   因庄宜穗在场,一行人也没去雎椒殿,直接朝太和殿而去,待到了太和殿时,庄宜穗早就收拾好了心情,脸色又挂上温和得体的笑。   日色渐晚,在太和殿逐渐热闹起来时,有两人一前一后踏了进来。   傅巯在前,沈青秋在后,倏一踏进殿内,就引起了众人注意。   在众人围拥上来前,沈青秋手抵唇轻咳了一声,身子一顿,就退了出来,隐在一旁,旁人看向他时,他就抬眸淡淡一笑,叫旁人不敢上前搭话。   周韫心中暗暗称奇,才堪堪收回视线。   当初沈青秋方入京时,谁能成想他会有今日?   那年沈青秋拒绝靖和郡主时,其余人明面上虽赞他有情有义,可私底下谁不笑他没脑子,竟为了个女子,拒绝了长公主府,拒绝了皇室。   可如今,旁人再见靖和郡主缠着沈青秋,却再无人说沈青秋一句不好。   倒是靖和郡主,若最后不能和沈青秋结成正果,日后名声恐要落下一截。   谁叫这世间对女子多刻薄呢。   周韫刚想起靖和郡主,就见一穿着粉色褶皱裙的女子领着裙摆朝沈青秋走近,几乎刹那间,沈青秋的脸色冷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   快到叫周韫都以为那方才的一抹冷意是她的错觉。   不过周韫没多放心神在那边,她抬眸觑了眼高台上,久久没有动静的三个位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搁往年,此时晚宴该是已经开始。   可如今,连圣上都还没到,叫人不得不担心,是否是出了何事。   而且……   今日她进宫,竟也没得雎椒殿半点消息。   近半刻钟后,外间终于动静,周韫刚松了一口气,转眸去看,却只见圣上和皇后结伴而来。   以往总站在圣上另一侧的珍贵妃却不知所踪。   周韫脸色倏地一变,她捏紧身旁傅昀的手臂,若非还存着理智,记得此时尚在给圣上行礼,她恐是会些许失态。   其余人也发现不对劲,喧噪声渐渐低了下来。   不知怎得,周韫忽然想起在秋凉宫时,孟昭仪时不时朝她看过来的视线。   周韫掐着傅昀的手臂,有些失神地呢喃:   “爷,姑姑她……”   忽地,傅昀握紧她的手,抿紧唇敛下眸,沉沉地说:“没事的。”   他话音不明,但周韫却听出什么来,她倏地抬眸,眸子稍泛着红地盯着傅昀,指尖发着颤,轻声不稳地问:“爷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以往进宫,爷总要去雎椒殿请安,唯独这次,一句话也未提。   她方才只当是因为庄宜穗也在的缘故,如今才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傅昀身子一绷,他堪堪抿唇,握着周韫的手越发用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韫心下一沉,她咬紧唇,低低喊了声:   “爷!”   一侧将这幕看入眼底的庄宜穗眸色微闪,她眼睫轻轻颤了颤,轻捻着手帕。   不管是为甚,贵妃没能参加年宴,对她来说,似乎都是一个好消息。   傅昀垂眸看向身旁女子,半晌,只说了一句:   “贵妃病了。”   周韫一怔。   病了?   姑姑身子一直不好,周韫知晓,但却想不到究竟是病到何种地步,才会连年宴都不得参加。   “爷早就知晓?为甚不和妾身说?”   周韫,脑子中一时嗡嗡作响,她不知她是怎么问出这两句话的。   许是有些迁怒。   可她控制不住。   忽地,她手撑头,抵在案桌上,些许胸闷口疼,甚是难受。   不知怎得,她似越急,浑身就越不舒坦,她动静甚小,待过了半晌,才觉缓过来。   她仰起头,盯着傅昀,想叫他回答。   傅昀哑声,却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   他比周韫早知晓不过半月,不是没想过和她说,但贵妃让他不得告诉她。   傅昀也没想到,半月有余,贵妃的病竟是没好,反而越发严重了。   周韫忍了半晌,终究是没能忍过宴会结束,待至一半时,她忽地将手从傅昀掌中抽出。   傅昀眸一沉,拧起眉,低沉道:   “周韫!”   周韫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妾身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也不听傅昀会说什么,直接带着时秋转身离开。   太和殿外,周韫刚出来,她走得甚急,险些脚下一滑就要摔地,时秋忙忙扶稳她,吓得忙说:“主子!您小心脚下!”   太和殿外守着的宫人也被吓得一跳。   此时外间正在飘着雪,小径上甚滑,若这些贵人在她们眼皮子低下出了事,她们也少不得一顿罚。   周韫捏紧时秋的手臂,只觉身子些许的不利索,她摇了摇头,有些难受地低喘了一声,轻声道:“本妃无事,去雎椒殿。”   外间甚冷,周韫没忍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艳色的狐绒将她脸色衬得些许白,她细眉轻蹙着,叫刚从太和殿走出的人看得眉头紧拧。   “侧妃娘娘脸色似有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周韫惊得抬起头,见是沈青秋,她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只顾着摇头,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本妃无事。”   她说罢,就转身朝后宫走去,沈青秋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须臾,他朝太和殿旁守着的人招了招手,淡声说:“去一趟太医院,请位太医去雎椒殿。”   那宫人虽不解,却也忙忙应下。   待宫人退下,身后似传来脚步声,沈青秋回头一看,拧了拧眉,没撑伞,直接冒雪踏出了长廊,片刻后,在小径上不见身影。   靖和一出来,就没见沈青秋的人,气得脸色些许难堪,冷着声问一旁的宫人:“沈大人呢?”   宫人堪堪低头:“回郡主的话,沈大人刚离开了。”   靖和脸色不好,她眯了眯眸子,又想起刚回头时看见的情景,声音中淬着些凉意:“适才和沈大人说话的女子是谁?”   那宫人一怔,才意识到她是何意思,迟疑着说:   “是……是贤王府上的周侧妃。”   靖和拧起眉,顿时脱口:   “又是她?”   话音甫落,她立即噤了声,可如此,她脸色依旧难堪。   沈青秋刚入长安城,她就一见倾心,可奈何,哪怕圣上舅舅亲自下旨,沈青秋也不接,愣是撑着个破身子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   最终,还是太子看不过去眼,替其说话,才叫赐婚一事不了了之。   可她至今,都不曾见到沈青秋所说的那位被他爱慕的女子。   若说沈青秋待何女子有些许特别,他进京多年,恐也就只有周府嫡女。   这也是,为甚她不喜庄宜穗,却和庄宜穗走得近的原因。   只因,她更不喜周韫罢了。   周韫和她那姑姑一样,不过就是仗着一张脸就勾搭男子的狐媚子罢了。   靖和在心中轻啐一句,朝宫人要了一把伞,忙朝沈青秋离开的方向追去。   周韫不知太和殿后来发生的事,她如今已经到了雎椒殿,茯苓亲自来领着她进去。   她一看见卧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珍贵妃时,眸子倏地红了,泪珠子不停地掉,她又气又急:“姑姑!”   珍贵妃看见她时一愣,遂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招手叫她过去,待她的话音一直温柔:“晚宴还未散,怎得……咳、过来了?”   不过短短一句话,她就咳嗽了几声,最后抵着唇,轻阖着眸子,侧眸忍着那丝难受。   周韫捂着唇,除了珍贵妃失子的那段时间,她何时见过珍贵妃这副模样?   她推开时秋扶住她的手,险些跌跪在床前,拉住珍贵妃的手,哭着上下打量她:“姑姑怎么能这样?生了病也不叫旁人和韫儿说!”   “姑姑是要将韫儿担心死吗!”   珍贵妃消瘦得厉害,她抚着周韫的青丝,无奈低笑:“韫儿这般,姑姑哪敢叫旁人和你说。”   周韫哭得甚凶,伏在贵妃手臂上,拼命地摇着头,泪珠子涔涔地掉,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叫贵妃都忍不住担心起她。   贵妃心中叹气,她就是知晓韫儿会这般,才不敢叫傅昀告诉她。   世人总说她待韫儿太好。   可珍贵妃一直知晓,她待韫儿好,是因韫儿值得。   若不然,她想要一个属于她的孩子,甚是简单,且看安王处心积虑的模样,不过就是想叫她过继他罢了。   就是这时,宫人忽然领着太医进来。   贵妃一愣,手抵着唇轻咳,拧起眉:“谁唤得太医?”   “听闻是太和殿那边传的太医。”   茯苓低声回答,也有些不解,适才太医刚离开,这又是谁传得太医? 第50章 小产   太医也不明所以,只知晓太和殿的宫人请他过来雎椒殿一趟。   他今日当值,一听说是雎椒殿,连片刻耽搁都不敢。   珍贵妃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不待她再思忖,周韫忽然埋头在她臂弯中,紧咬着唇瓣,脸色煞白得些许不正常。   周韫攥紧珍贵妃的手,终于察觉到浑身难受得有些不对劲,她声音微弱地说:“姑姑,我疼……”   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处疼。   莫名的烦躁逼得她甚是难受。   倏地,珍贵妃生了慌乱,努斥太医:   “还愣着作甚?”   时秋惊慌地扶着周韫到软榻上坐好,周韫略微弯腰,半蜷缩着身子,动也不想动弹,额头溢出丝丝冷汗,珍贵妃不顾身子就要下踏,茯苓忙忙拦住她:“娘娘不可啊!娘娘莫叫姑娘担心了。”   珍贵妃被她一句话硬生生地拦下,她捂着唇咳嗽了几声,咳得脸色异红,消瘦的身子颤了几下,才努力缓着气息说:“去请殿下过来。”   她这会儿哪儿顾得上劳身子年宴,她的韫儿如今不适,殿下身为韫儿的夫君,该是在场。   周韫脑子嗡嗡作响,似有些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她想叫姑姑莫要担心,可身子却一抽一抽地疼,叫她说不出话来。   傅昀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往日张扬不行的女子蜷缩在榻上,额头上是涔涔冷汗。   他脸色倏地一变,连一旁的珍贵妃都未曾顾及,几步上前,将人紧紧揽进怀中,没忍住沉怒:“怎么回事?”   人刚离开时,尚还好好的,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就成了这样?   这番怒意不是对着珍贵妃,而是对着伺候周韫的几人。   时秋立即跪下,哭着说:“奴婢也不知晓,主子她忽然就这样了……”   傅昀一记冷眸甩过去,顾着在雎椒殿,才将那句“没用的东西”咽了回去。   贴身伺候的人,连主子如何出事了都不知晓,还留着何用?   周韫刚落入怀抱,就猜到了来人是谁,数月的同床共枕,她待他甚是熟悉。   莫名的,生了丝脆弱,她攥紧了他的衣袖,伏在他怀里,听不清他的话,却含糊不清地哭诉着:“爷,我、疼……”   话中透着哭腔,含着些许委屈,她不停地哭:   “……疼……肚子好、疼……”   她只觉两条腿僵直,动都不敢动弹一下,殊不知她这话落下后,满殿的人皆是心下一惊。   珍贵妃在宫中待得久,最听不得这几个字,下意识地朝周韫身下看去。   周韫今日穿得艳丽,但即使如此,珍贵妃似乎依旧隐约在那处看见一片暗色,倏地,她顿觉一阵头晕脑昏,半软了身子跌在榻上。   傅昀离周韫最近,自也发现了这些异样,他刹那间怔住,眼睛一阵刺疼。   这时,太医终于有了动静,十二月的天,他额头愣是溢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躬身,涩声说:“回贵妃娘娘和殿下的话,侧妃这是悲伤过度,心情起伏过大,导致的……小产征兆……”   他说得吞吞吐吐,却不想一贯冷脸的傅昀尚未有动静,倒是往日素来温柔的贵妃娘娘倏地抬起头,紧盯着他,叫他背后生了一下子的凉意。   珍贵妃的嗓音皆有些咳哑,她一字一句冷声说:   “本宫不管你用何法子,都要保住她的孩子!如若不然——”   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可她眸子中的狠厉却叫旁人看得明明白白。   十余年前,她在这雎椒殿失子,十余年后,她绝不许这种事再发生在她的韫儿身上!   话罢,珍贵妃扭头去看周韫,紧抿唇,心中皆是悔恨。   若早知如此,哪怕硬撑着身子,她也会去参加年宴,若韫儿因她出事,她要如何安心!   太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苦涩,却也纳闷,这贤王殿下怎得没动静?   这般想着,他抬头偷看了一眼贤王的脸色,只一眼,他就骇得忙垂下头。   不用贤王再说,他知晓,今日周侧妃若出事,恐怕他也是好不了。   他忙站起身,写了药方,叫宫人去太医院拿药。   雎椒殿的动静不小,很快就传进了太和殿。   圣上脸色微变,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贵妃如何看重周韫,他一清二楚,贵妃本就病重,若周韫在这时出事,他怕贵妃会撑不住。   匆匆结束了晚宴,其余人也察觉到定有事发生,不敢沾身,不消片刻,太和殿的人都陆陆续续退出去。   庄宜穗不明所以,刚要起身退出,就听上面的皇后娘娘忽然叫住她:“贤王妃且慢,你府中侧妃出事了,你身为府上王妃,也该去雎椒殿看看,随本宫一起吧。”   话音落下,尚未退出太和殿的人皆是一愣。   这贤王侧妃出事,圣上作甚那般着急?   尤其是周府的人,脸色皆是匆匆一变,先是后宫贵妃病重,如今贤王府侧妃有出事,几乎无一件事是利于周府。   周延安也没忍住拧了拧眉,压下那抹担忧,没搭理一旁若有似无的打量,转身退出去。   沈青秋还坐在太和殿内没动,旁人皆退得一干二净,整个大殿内只剩下他和太子傅巯。   须臾,傅巯掀起眼皮子,轻啧了一声,意味不明。   沈青秋脸色倏地有些难堪。   傅巯回头看他,眸子是浅淡笑意,温和出声:“子安是否在担心?”   沈青秋阖眸,没忍住咳了一声,才淡淡地说:   “殿下多心了。”   傅巯敛眸,很有深意地说:   “孤多心了吗?”   他虽是在问,却没有想要沈青秋回答,又接着说:“也罢,子安既这般说,孤信便是。”   话落,遂后,傅巯抬头,温和的侧脸棱角敛尽锋芒,他似有些遗憾,轻声道:“倒是可惜了……”   沈青秋倏地睁眼,案桌下,他紧握住扳指,一字一句平静说:“侧妃有孕,如何会可惜,该是喜事。”   傅巯偏头,眸子中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子安明明知晓孤在说什么。”   他起身,走近沈青秋,忽地抬手捏住沈青秋的下颚,稍抬起,细细打量了一番。   沈青秋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似早已习惯了他如何,连太和殿的宫人都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傅巯的手指在他紧绷的下颚处细细摩挲着,倏地,他一笑,松开了沈青秋,他说:“子安甚好。”   就在沈青秋堪堪垂眸时,傅巯忽然弯腰靠近他,不紧不慢地说:“是以,子安的那些小动作,孤皆可视而不见。”   “就如半年前,子安送进雎椒殿的那封信一般。”   他话音甚是温和,但话中透着的深意,却叫沈青秋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他倏地抬头。   傅巯却是笑得如沐春风,他似觉得沈青秋过于惊讶,轻挑了挑眉梢,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温地说:“时间不早了,子安也早些回去休息,雎椒殿若有何事,孤会派人告知子安的。”   沈青秋一动未动,盯着傅巯的后背,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才将喉间的那声咳嗽咳出声。   他咳得脸色异红,手撑在案桌上,似有青筋暴起。   隔了不知多久,他才稍缓过来,半仰着头,轻阖着眸,平复着气息。   只一想到傅巯刚刚的话,他眉梢就没忍住一闪而过自嘲。   太子,傅巯……   半年前选秀时,东宫贬了一位侧妃,太子欲意何为,满朝近乎皆知。   ——太子想纳周府嫡女进东宫。   可谁入东宫,沈青秋都不在意,唯独周韫不可。   所以,他送了一封信进了雎椒殿。   他身子破败,唯恐耽误那人,又岂会叫她进了东宫? 第51章 求而不得   今年的夜间多是风雪,涩涩冷风,越显寒凉。   庄宜穗这是第一次踏进雎椒殿,尚未注意到雎椒殿的精致和矜贵,只听见一声声压抑的闷疼声。   似些许耳熟,越靠近偏殿,越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庄宜穗一惊,倏地猜到什么,她眸色顿时变了几番,袖子中悄然捏紧了手帕。   周韫喝下安胎药后,就被挪进了偏殿,庄宜穗一行人被堵在门外。   庄宜穗没看见爷和周韫,却见到了圣上和贵妃,贵妃脸色苍白,伏在圣上怀里,声声泪下,她身子轻晃,似就要晕过去。   圣上忙忙搂紧她。   满殿的人竟然丝毫没注意到皇后娘娘进来。   皇后脸上原带着担忧神色进来,即使被忽视至此,依旧没变了脸色,但从庄宜穗的角度来看,却看得清她袖子的手帕褶皱得已不成形。   庄宜穗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她侧头,圣上正一手捏着眉心,低声温柔地安抚着珍贵妃,放任一侧满殿的妃嫔视而不见。   而这般情形,旁人虽难堪,却似早已习惯。   圣上宠爱贵妃,她虽一直耳闻,却从不曾得见。   如今一见,倒是有些眼熟。   她在这雎椒殿,竟有一丝仿佛身在府中锦和苑的感觉。   依着爷偏心周侧妃的态度,许是经年后,皇后如今的模样就是她的写照。   如今贵妃还未有子嗣,就已如此,可周韫她却……   这般想着,庄宜穗倏地侧过头,去看时不时传来动静的偏殿,她眸色明暗变化不定,袖子中的手悄悄握紧。   就是这时,偏殿的殿门终于被推开。   太医擦着额头的冷汗走出来,长吁了一口气。   庄宜穗将此收进眼底,心下蓦地一沉。   果不其然,她听得太医走近圣上,低低一服身,道:“贤王侧妃如今已然无碍,只不过经此一事,侧妃需要好生休养,不得情绪起伏波动过大。”   此时的偏殿中。   太医施了针,又喝下了安胎药,周韫才觉脑子中一丝清醒,她怔愣愣地伏在傅昀怀中。   隔了好半晌,她抽噎了一声,攥着傅昀的衣袖,轻细虚弱地说:“爷……我、我没事了?”   她似还不敢相信。   方才的疼,疼得她险些以为她误食了什么,以为她今日恐就要去了。   傅昀垂眸,女子似还未回过神来,眉眼间还透着些许疼意无措,她眼眸皆泛着嫣红,甚是可怜,只一眼,就叫旁人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许久,傅昀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他这一动,周韫心中就横生了许多委屈。   她泪珠子涔涔地掉下来,她哭着说:   “都怪爷!”   “妾身差些就要死了。”   她说:“妾身喊疼,爷都不在……”   她好生疼,趴伏在姑姑榻前,都要起不来身,可若不是姑姑去唤他,他都不知晓。   他不知晓她疼。   傅昀没拦她,任由她发泄着,只在她要动的时候,按住了她的手,低声沉哑地说:“别动。”   傅昀搂紧了她,胸口一阵堵闷,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半垂着头,轻敛眸,些许后怕和心疼混在一起,叫他身心皆有些疲惫。   周韫的声声控诉,他句句听进耳中,却一句皆反驳不了。   他明知她心中担忧,绝放不下贵妃,为何不陪她一起来雎椒殿?   外间飘着雪,小径不知多滑,她如今无事,他尚可只是后怕。   可她当时不慎滑倒……   傅昀倏地一顿,不敢再往下想。   他哑声说:“……是我不好,该陪着你。”   周韫动作一顿,堪堪停下手。   年宴,朝中百官皆在,太子和安王皆陪同圣上左右,纵使年宴无甚事,他又如何可离场?   周韫知晓她在无理取闹。   可她控制不住。   她难得脆弱,忍不住依靠他,所以,她说:“爷日后都得陪着我。”   傅昀稍顿,抬手轻抚她的青丝,低声应她:   “好。”   夜色太晚,珍贵妃担心周韫的身子,愣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将周韫留在了宫中。   周韫既留下,傅昀自也离不得宫中。   近晚,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冷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   雎椒殿中。   珍贵妃靠坐在榻上,待见茯苓端着药走进来,她抬手抚额,轻咳着问:“韫儿可睡下了?”   茯苓点头,又一脸担忧:“偏殿熄了灯,娘娘,您如今还不休息,若是叫姑娘知晓了,岂不是叫姑娘担心吗?”   珍贵妃一脸无奈,她堪堪低头,稍有苦涩:   “本宫如何睡得着?”   她一闭眼,就皆是十余年前雎椒殿一片血水,和今日韫儿身下一片暗色交织的场景。   她如何睡得着?   茯苓堪堪哑声,不知该劝解些什么,她偏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半晌,转过来,抿出一抹笑:“娘娘总是这般……”   总心中想太多,郁结在心,身子如何能好?   珍贵妃靠着床榻,眸子轻轻扫过这满殿的精致荣华,忽地轻笑一声。   她想起之前叫茯苓去查的事,这太医究竟是何人请过来的,她自是弄清了。   徐徐叹了一口气,她说:   “茯苓,你说本宫可做错了?”   她话说得无厘头,茯苓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她。   珍贵妃敛下眸子,低声轻轻地说:   “许是本宫不该将周韫嫁入皇室……”   可她将韫儿养得太张扬,世间男子许贪一时新鲜,哪能长久受得了?   嫁谁不是嫁呢?   至少这皇室,还有韫儿喜欢的荣华富贵。   而且,她太了解傅昀了。   哪怕他对韫儿无感,只当偿还她当年救他一命的情,他都会待韫儿好,总不会亏待韫儿。   茯苓听至此,终于知晓她为何会说先前那句话。   茯苓低声说:   “娘娘何必如此,依奴婢看,殿下待姑娘也是十分好的。”   听言,珍贵妃只是摇了摇头,她话音浅凉地说:   “可再好,只后院无人这一点,殿下就和他比不了。”   茯苓哑声,说不出话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原只当是存在话本中的事。   可谁知晓,这么多年来,沈大人竟真的为了姑娘,不娶不纳。   茯苓侧头看向娘娘,忽然有些好奇:   “若是当初沈大人真的向娘娘求娶姑娘,娘娘可会答应?”   殿内寂静半晌,倏地响起一声透着惋惜的轻叹。   珍贵妃轻咳了一声,她偏头看向茯苓,低低敛声,没有一丝犹豫:“不会。”   茯苓堪堪抿唇:“因为沈大人的身体。”   珍贵妃轻呵,低低地说:   “这只不过是其一罢了。”   其一?   茯苓惊讶。   珍贵妃侧过头,透过楹窗,看向树梢奄奄一息的月色,许久,她才敛了敛眸子,问:“茯苓,你可知晓,这世间最叫人惦记的是何事?”   茯苓不解地看向她,珍贵妃一动不动,她声音很轻,轻到茯苓都有些听不清:“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所以,会越来越惦记,越来越难忘。   沈青秋的确千好万好,可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对韫儿求而不得的前提下,若他真娶了韫儿,可会像现在这般珍惜?   这世间许多人总是求而不得,继而得而不惜。   她如何敢去赌?   拿韫儿一生的幸福,去和沈青秋赌那所谓的后半生珍重?   茯苓听清了她的话,一怔,遂后眸子中快速掠过一抹疼惜。   珍贵妃回头时,不经意间瞥见,她一顿,遂后不在意地轻笑:“这是作甚?都过去了。”   那年圣上和她说,若她进宫,再无后人。   她信了。   可不过三年,选秀又周而复始,这世间男子的话皆听听就罢了。 第52章 留步   翌日,周韫醒来时,早已身处贤王府锦和苑中。   睁眼后,猝然换了环境,她还有怔怔然,些许没有回过神,锦和苑中的烛火轻轻摇晃着。   时秋和时春一见她醒来,顿时惊喜:   “主子,您醒了!”   周韫抚额,晃了晃头,才回神,她倏地轻轻咬唇,垂头敛眸去看自己的小腹。   怔了半晌,她才抬手,轻颤着抚上小腹。   时秋亲眼见过她昨日的模样,顿时砰一声跪在地上,眸子一红:“皆是奴婢不好,竟没发现主子身子不适,险些让主子……”   她堪堪噤声,说不出后面的话,只砰砰头磕地,声声闷响。   周韫被惊得抬起头,拧起眉,对一旁时春道:   “拦住她!”   时春忙拦住时秋,时秋抬起头时,额头红肿一片,气得周韫一阵胸闷,斥道:“你这是作甚?要气死本妃不成?”   时秋抹了把眼泪,昨日到现在,她心中的自责几乎要将她折磨死。   若非主子无事,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周韫手指在小腹轻轻摩挲,想起昨日那番疼痛,也是心有余悸,可见时秋这副模样,她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不待她们主仆再说何,提花帘子被从外掀开,傅昀负手踏进来,见到内室情景,他动作稍顿。   周韫给时春失了个眼色,时春忙拉起时秋,对傅昀服了服身子,退了出去。   傅昀脸色稍沉,走近周韫,抚了抚她额头,视线下移,待看清她手放的位置时,顿了顿,弯身坐了下来,低声微沉道:“你对你身边的人脾性倒是好。”   这般粗心大意,竟都舍不得罚。   周韫轻抬眸,些许不虞地瞪了他一眼。   说得轻巧。   若时秋背主,她罚且罚了,绝不心软。   可偏偏昨日,是她催促时秋硬要去雎椒殿看望姑姑,且看时秋这番狼狈疲倦的模样,就知她昨日恐一宿未眠。   不是他贴身伺候的,他当然不心疼。   傅昀被瞪了一眼,甚得都没说,顿了半晌,才低声问:“可觉好些了?”   昨日她的模样,有些吓坏了他,她何时那般虚弱过。   周韫不自禁地抚着小腹,想起昨日,愣是打了个寒颤,才摇了摇头:“不如何疼了。”   锦和苑烧着地龙,但太医说她前些日子落水,本就失了元气,如今受不得一丝凉,傅昀甚至将前院的炭火例份都划一部分给锦和苑。   如今锦和苑内室用青烟屏风隔开,四角皆摆放了炭盆,整个锦和苑暖和和的。   傅昀只待了一会儿,额头就溢出了汗珠。   他褪了外衫,挂在床头,偏头就见女子脸上甚是清爽的模样,没忍住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些许冰凉,他眉头紧锁:“怎得这般凉?”   说着,他握着周韫的手放进锦被中,将被角周围替她掖了掖。   动作间虽生疏,但却是甚是温柔贴心。   傅昀之前从未做过这些照顾人的活计,如今倒是皆在她身上练出来了。   周韫因他的话顿了下,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才恹恹地敛眸:“妾身身子一直这般,冬日里总是凉的,之前姑姑曾派人寻过暖玉叫妾身贴身带着,可那暖玉赤红,妾身进府前,就摘下了。”   话音甫落,内室中倏地一静。   这般安静,叫周韫心中生了些许烦躁。   暖玉本就养人,她佩戴了数年,在进府前,她才摘了下去。   半晌,她听见眼前人沉声说:“本王再派人去寻。”   周韫侧头,推开他的手,不耐道:   “不必了,不是之前那枚,总没甚意思,屋里多些炭盆,妾身少出去些,皆差不多的。”   说罢,周韫忽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傅昀。   这一番举动,叫傅昀稍顿,颇有些摸不清头脑。   周韫手指紧捏着被角,细眉紧蹙,一想起她如今怀了身孕,除了茫然外,还来不及好奇惊喜,就生了满心的烦躁。   半晌,就在傅昀要开口问她怎么了时,她忽然出声:“爷。”   只一声呼唤,话音皆清淡,傅昀些许不解:“怎么了?”   可周韫却堪堪噤声,没了话。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只是有些后悔了。   圣旨刚下时,娘亲曾说一句委屈她了,她当时还未可知那话是何意,还道不管为妻为妾,她总会过得好的。   而如今,她不过才有孕,只轻轻抚过小腹,想起日后她会诞下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忽然就懂了她娘亲当初话中何意。   她为妾一日,日后她的孩子就一日为庶出。   但凡庄宜穗日后有子,总要压她孩子一头。   只因嫡庶有别。   她曾觉得府中那些姨娘不识好歹,娘亲待她们足够和善,竟还要得寸进尺。   如今方可知,一旦入旁人府为妾,怎可不争?   只因入府为妾,她孩子日后皆要低人一等,何人会甘心?   周韫想,她总是不甘,也不愿如此的。   红烛轻轻摇晃不停,傅昀等了许久,才听得背对着他的女子甚轻的一句:“……爷日后会厌了妾身吗?”   这话问得甚是无厘头。   傅昀怔然,隔了好半晌,他摇了摇头。   他说:“不知。”   傅昀轻轻敛眸。   他不知周韫要做出何事,他才会厌了她。   傅昀不得不承认,满府后院女子,他是欢喜周韫的。   他喜她张扬模样,喜她肆无忌惮,不仅是因贵妃,还因……这皆是他不曾有过的。   世间温顺小意的女子甚多,周韫倒也不必和旁人一样,如此就很好。   傅昀怕她多想,抬手抚了抚她的青丝,低声道:   “莫要多想。”   周韫背对着他,睁着一双眸子,失神地落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刚进一月,若说贤王府侧妃有孕一事,叫长安城中多了一饭后闲谈,那从郭城传来的消息,就是瞬间叫长安城炸了锅。   这日早朝之时,圣上大怒,奏折砸落了满地。   “朕于一月前派钦差往郭城,一月余后,竟告知朕,郭城大肆灾情?”   圣上怒而起身,冷眼扫过满朝低着头的文武百官,他沉着声:“有何人可告知朕,为何消息会至今才传到京城?”   奏折是昨日夜间送进宫的,送信的人说,裴大人早在一月前,就连番叫人传了奏折进京,可却一直未得京中旨意。   钦差传进长安的奏折,竟如同石沉大海,足足一月,若非裴时察觉不对,叫亲信亲自带信入宫,许是这封信也未必能送到。   区区郭城,竟有人想要一手遮天,叫他堂堂天子不得知情,圣上如何不怒?   圣上话音落下,满朝堂大半皆低了低头,唯有少数的几人眸子中暗色掠过。   郭城知府明里中立,实际早就是太子一派的人。   这事虽隐秘,但该知晓的人,总会知晓。   无人说话。   最终还是沈青秋上前一步,轻咳着,身子似越发不堪,他沉稳地说:“皇上,事已至此,追究其后何人作乱,尚可放后再说,可郭城灾情一事,刻不容缓,还请圣上早下旨意!”   话落,圣上脸色轻缓,他冷哼一声,似无意扫过几人,又重新坐回去,脸色阴沉而怒:“朕听沈卿一言,既如此,众卿觉得,该由谁去郭城赈灾?”   朝堂上,近乎几分,除了中立派,皆站位了几位皇子,如今听了圣上的话,顿时皆各有心思。   徐徐地,就有人将视线放在几位皇子身上。   赈灾一事,素来有好有坏。   好处,就在于可得民心,但民心又岂是那般好得?   赈灾,要防止灾民暴动,最重要的是,若一不小心染上了何病,那才是最严重的后果。   忽地,吏部尚书上前一步:   “皇上,臣认为此事该由几位皇子出面,方可安抚民心。”   圣上眯了眯眸子:“哦?”   稍顿,圣上才点了点头:“邱卿言之有理,那你觉得该派谁为好?”   吏部尚书堪堪低了低头:   “若由贤王殿下出面,臣认为,该是最为妥当。”   从吏部尚书站出来时,傅昀就是心下一沉,他稍侧头,视线落在侧前方的傅巯身上。   他眸子一眯,稍有暗色闪过。   谁不知晓,六部中,有三部尚书皆是太子一派的人。   邱尚书的话音落下,顿时陆陆续续站出许多人,皆是附议。   周祜和周延安对视一眼,脸色些许难堪,韫儿刚有孕,若殿下此时离开长安城……   庄阁老脸色也是稍变,他拧眉沉思片刻,也没猜透太子为何此时要殿下出京。   若说谁能猜到傅巯的心思,在场的恐也就只有沈青秋一人。   沈青秋袖子中捏紧了扳指,他步子稍动,刚欲上前,身侧忽然有人拉住他。   沈青秋眸色微凉,忽地前方的傅巯稍稍偏头,觑了他一眼,沈青秋浑身一僵,半晌,他退了回去,闭了闭眼。   贤王一派的人本有些心思,如今顿时消散,皆上前替旁的皇子请旨,傅昀本就掌兵权和刑部,文官又有户部和庄阁老,替其说话的人不知几许,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甚是吵闹。   圣上坐于高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眸色有片刻甚深。   许久,他似不耐地拧了拧眉,喧噪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圣上徐徐看向傅巯,只稍顿,就将视线投向了傅昀。   傅昀心下稍沉,低敛下眸,掠过一丝讥讽。   傅巯是父皇亲选的太子,皇子之争时,父皇总会偏向太子。   今日恐也不会例外。   果不其然,只片刻,傅昀听见圣上沉声道:   “贤王傅昀接旨——”   散朝之后,沈青秋在皇宫门口站着,手上撑着油纸伞,直到看见傅昀,他才抬了抬伞:“殿下请留步。” 第53章 戳心窝子   傅昀回府时,冷淡着一张脸,浑身气息稍沉,叫张崇看得一头雾水。   他抬头偷瞄了一眼傅昀,才忙忙垂首,心中不住猜疑,沈大人究竟和主子爷说了什么,才叫主子爷这般?   傅昀刚进府,连前院都未去,直接转道进了锦和苑。   此时刚辰时而过,周韫坐在榻上,捧着安胎药,蹙着细眉,满口推脱:“怎得还要喝?”   时秋轻声哄着:“太医淡了苦味,奴婢也取了蜜饯,主子莫慌,不苦的。”   话虽如此说,但药碗就在眼前,苦涩乏味一缕缕地直钻鼻尖,周韫嗔瞪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傅昀进来时,就见她紧拧着眉,似喝毒药般,端起药碗,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几乎刹那间,她就被涩得一张小脸皆皱在了一起,整个人似乎都一瞬间蔫了下来,时秋忙忙将蜜饯递给她。   周韫忙咽了几颗蜜饯,口中的涩味淡了些许,她才松了松眉眼。   姣好傲人的眸眼轻轻一弯,皆是风情。   傅昀步子一顿,忽然想起年前她落水时,每每要她喝药,她都要推三阻四。   和如今这副模样,大相径庭。   傅昀第一次升起这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莫名有些心软。   他站得太久,周韫稍稍侧头,就看见了他,有些惊讶不解:“爷站在那里作何?”   傅昀立即回神,掸了掸身上的雪渍,褪了外衫,待身子暖了些许,才走近她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捏了捏,低声问:“今日可觉好些?”   周韫弯了弯眸:“已经不觉难受了,只是太医还要妾身喝药,叫妾身可恼死了。”   话落,傅昀顿时拧眉,斜瞥了她一眼:   “说甚混话?”   死不死的,尽是晦气。   周韫堪堪捂住嘴,噤了声,之前许是她不在意,如今有孕,她对这些竟然也顾忌起来。   有时想起来好笑,她这般的性子,竟会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容忍那般多。   可,好似做起来时,又偏偏是甘之如饴。   她这副娇态,叫傅昀的一些话顿在喉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是好。   他想起那日在雎椒殿时,他应她的那句,会一直陪着她。   再想起今日朝堂上之事,他恐又是要对她失信了。   此事瞒也瞒不过,傅昀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周韫脸上的娇态几乎是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冷淡着一张脸,平静地看向傅昀:“妾身如今刚有孕,太医说妾身还不得下榻,而爷此时要走?”   话说得平静,可她眸子中点点怒意,亮得灼人。   傅昀哑声,他就知晓,她定会是这个反应,才会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周韫近日心思总有些敏感,她明知此事不怪傅昀,此时却顾不得。   她倏地挥开傅昀握着她的手,侧过头,眸子委屈地泛着泪意,几乎气得坐直了身子:“爷答应过妾身,会一直陪着妾身。”   “爷总是这般,应妾身的事,总是做不到!”   郭城如今多危险?   她的顾姐姐,尚可不知情形,如今爷也要走?   宫中姑姑身子欠安,尚不得好,爷若一走,这满府的人会如何?   周韫不敢去想,却又不得去想。   “爷这一走,叫妾身如何安心待在府中?”   若她无孕,她大可随他一起去往郭城,可如今她有孕,这一切皆不可得行。   时秋和时春也惊呆,面面相觑,爷要走?这可如何是好?   爷在府中,后院女子即使心中对主子嫉恨,心中也会多几分忌惮。   可若爷一走……   时秋脸色变了几番,她可没有忘记当初雎椒殿的情景,满后宫的嫉恨,最后导致那夜雎椒殿的血色。   傅昀也拧眉,他心思稍沉,提醒她:   “韫儿!圣旨已下!”   他做不得主。   一句话,叫周韫气也不是,怨也不是,憋闷在心中不得而发。   她咬着唇,低低地说:“那妾身怎么办?”   傅昀握着她的手,说:   “本王让张崇留下,你有孕,锦和苑这些伺候的奴才本就不够,如今挑人选,也有些迟了,本王叫丰雅她们先过来伺候着。”   丰雅几人是前院伺候的婢女,旁话不说,能让傅昀此时派进锦和苑的,衷心二字必不可少。   稍顿,傅昀才又添上一句:“本王离京后,你就莫要出院子了。”   他知晓,不许她出院子,对她来说,有些委屈。   可如今无法。   连他自己也不信他后院的女子。   周韫抿唇,知晓事已至此,也旁无他法了。   张崇在府中,她又掌一半府中权利,即使庄宜穗要为难她,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只不过,周韫心中些许疑惑。   张崇留在府中,尽听她言的话,此番岂不是有些打王妃的脸面?   傅昀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可他却甚都没说,只是在周韫看不见的地方,眸色稍些暗沉。   一个时辰前   皇宫门口。   宫门前飘着白皑皑的雪,沈青秋撑着一把油纸伞,朝服威严,可在他身上只剩清隽绝艳,他稍抬了抬伞沿,半张脸倾露,拦住了傅昀。   “殿下请留步。”   傅昀刚出大殿,本就遇上周延安,刚说上两句话,待听见这声时,他拧眉,稍许诧异看过去。   谁不知晓,大理寺寺卿沈青秋,本深得圣上信重,却偏偏是坚实地太子党。   任由旁人拉拢,也丝毫不动摇。   沈青秋和傅昀唯一的交集,只有在刑部的时候。   这般在散朝后拦下他的情形,从未有过。   傅昀停了下来,周延安觑了眼两人,似想到什么,他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傅昀颔首,平静地问:   “沈大人可有何事?”   沈青秋披着大氅,站在风雪中,越显身形消瘦,他脸色苍白,轻咳嗽了一声。   他觑了一眼周延安,周延安稍顿,刚要拱手先走,就听他说:“周大人不必了。”   沈青秋说完这句,堪堪抬头看向傅昀,眸色晦涩难辨,最后皆化为温和平静。   沈青秋其实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若殿下离京,请务必安排妥当,护好府上侧妃。”   话音一落,傅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沈大人此话何意?”   沈青秋是太子党,平时常出入东宫,如今他前往郭城赈灾,可说是太子在背后推手而成。   再得沈青秋这一句话,他如何会不多想?   沈青秋倏地咳出来,他在风雪中站得太久,咳得甚是厉害,微躬着身,脸色异常地潮红。   隔了半晌,他才渐渐直起腰,透着些许虚弱,摇了摇头道:“话已至此,其余之事,臣也不得而知,至于殿下是否听臣言,皆看殿下了。”   说罢,他就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回了马车中。   ……   “爷?”   傅昀倏地回神,敛眸看向躬身低着头的张崇,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疲惫一闪而过:“皆安排好了吗?”   从锦和苑离开后,他就进了前院书房,父皇让他三日内前往郭城。   此番离京,至少也要月余才可归来。   他进了书房后,就一直忙到了现在,外间夜色深暗,浓郁得似化不开,只些许白雪添上些颜色。   张崇忙点头:“爷放心。”   傅昀觑了他一眼:   “你既留在府中,不管发生何事,锦和苑那边,多顾着些。”   张崇应是,心中暗暗想,爷此番离京,倒是何人都不惦记,一心皆是周侧妃。   也不知晓,爷可还记得后院中还有一位孟良娣也有着身孕?   爷记不记得,张崇不知晓,他也不会去提醒。   总归,爷此番交待,叫张崇心中也明了,他这次留在京城的作用,不过就是,无论发生何事,皆要护好周侧妃及其腹中胎儿的安康。   傅昀既要离京,自是要在离京前,去一趟正院的。   翌日傍晚,傅昀进了正院,庄宜穗昨日就得知了爷要去郭城的消息,早就在院子中候着了。   傅昀一进来,用膳时,她就没忍住脸上的担忧,叮嘱道:“郭城如今甚是危险,爷前去郭城,定要万分仔细。”   傅昀平静地应着,随意用了两筷子菜色,就放下了木着,明显地心不在焉。   庄宜穗动作稍顿,忙捏着帕子擦了擦嘴,也放下了木着,稍迟疑地问:“可是今日菜色不合爷口味?”   傅昀摇头,敛眸看向庄宜穗,他手指轻敲点在桌面上,顿了顿,只平淡说了一句:“本王走后,这府中就交给王妃了。”   他说:“侧妃有孕,需好生休养,本王走后,就莫要让她出院子了。”   他说的简单,仿若没有其他意思,可庄宜穗还有何不明白的?   不过是怕他离开后,有人害了他的心肝儿,这才特意过来提醒她一句。   庄宜穗强忍着心中的不是滋味儿,在锦和苑护着周韫还不够?   到她的正院,还得句句不离地再提?   她扯了扯嘴角,抿出一抹笑:   “爷说的是,周妹妹如今身子重,是需要好生休息。”   听言,傅昀抬了抬眸,脸色稍缓,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她年龄小,被贵妃养得娇了些,你是正妃,莫要和她计较。”   庄宜穗袖子中手倏地捏紧,险些被他气笑出来。   周韫年龄小?   她不过比周韫早一年及笄罢了。   周韫被贵妃养得娇气,她也是庄府唯一的嫡女,何不是娇生惯养?   进他府中后,学得包容大度还不够,还要听他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庄宜穗掐着手心,话音似一字一句挤出来般:   “周妹妹年龄小,如今又有身孕,爷不放心她,也是常情,妾身会叫府中奴才紧着锦和苑的。” 第54章 算计   元月十三这日,贤王傅昀率三千禁军赶赴郭城赈灾。   周韫身子尚未得好,庄宜穗领着全府后院女子送傅昀时,独独遗漏了一个周韫。   锦和苑中,时春掀开提花帘子走进来,跺了跺脚上的雪泥,才服了服身子,轻声道:“主子,王爷出城了。”   周韫正捧着药碗,心不在焉地抿着,听这言,恹恹地耷拉下眼皮子,颇有些烦躁道:“本妃知道了。”   时春和时秋对视一眼,知晓此时主子心情必然不佳,连忙低下头噤声。   傅昀一走,整个贤王府就彻底安静下来,后院女子连争斗都没甚精神,只有些侍妾总想进锦和苑探望周韫。   只不过,这些人连锦和苑的门都没进,就被时春和时秋随意寻着借口,拦在了外面。   裘芳园。   钱氏坐在梨木椅上,端着杯盏,一口一口抿得甚是心烦意乱。   隔了好半晌,她抬头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刘良娣,迟疑着问:“刘姐姐,妾身近日怎得没见您去锦和苑探望侧妃娘娘?”   话音甫落,原本随意捧着串珠玩弄的刘氏稍顿,似惊诧地挑了挑眉,觑向钱氏:“爷不在府中,侧妃娘娘又有身孕,这府中近日形势可不好,妹妹听我一言,可莫要此时去锦和苑,给娘娘添乱。”   刘氏说这话时,心里轻嗤。   是钱氏疯了,还是她疯了?   此时朝锦和苑去跑?   且不瞧着丰雅她们几个将锦和苑把守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她们这些后院女子离锦和苑八千里远,人家将厌烦不耐摆得那般明显,还不自觉些?   作甚去遭人厌?   钱氏被说得脸色讪讪。   她昨日去了一趟锦和苑,被丰雅寻了理由打发了回来,心中一直不得劲,今日就来寻了刘氏。   钱氏低了低头,有些慢吞吞道:   “妾身知晓姐姐的意思,可妾身这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是不聪明,可她毕竟身在府中,爷一走,这府中的暗潮汹涌,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   连绥合院的孟安攸近日都告了假,日日待在绥合院不出门。   要知晓,之前的孟安攸虽说不去正院请安,但每日都会出院子炫耀炫耀她那番肚子。   刘氏脸上的笑淡了淡,随手将串珠扔下,不着痕迹地轻拧了拧眉。   她投了周侧妃,自是希望她什么都好。   可如今府中的情形……   刘氏心中叹了口气,爷走的时机太巧合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秋寒忽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似有些莫名。   刘氏抬眸望过去,稍顿,才抿唇问:   “发生什么事了?”   秋寒服了服身子,犹豫不定地说:   “回主子的话,鸣碎院传来消息,徐氏去了……”   咔嚓   钱氏手一抖,杯盏撞上案桌,发出些许清脆的响声。   刘氏动作也是一顿,不怪她们惊讶,没经过侧妃进府前的三年,后进府的女子都不曾经历过徐氏得宠的时候,自不会有她们的体会。   虽说徐氏犯了错,但那时爷都没直接要了徐氏的命,她们还当那事就这般过去了。   刘氏敛了敛眸子,刚要惺惺作态一句,就瞥见秋寒脸色似还有些不对劲。   她话皆堵在喉间,稍眯了眯眸子,发问:   “还有何事?”   秋寒顿了顿:“还有一条消息,听说凝景苑的人这几日曾去过鸣碎院。”   消息是她们埋在鸣碎院的暗线传出来的。   刘氏倏地抬起头,眸子中毫不掩饰的惊诧。   凝景苑?   洛侧妃?   钱氏也拧起眉,些许不安:“姐姐,这洛侧妃是要作甚?”   得势有王妃,恩宠有周侧妃,洛侧妃虽位高,但在府中却一直安静,性子也温和娇态,和旁人说话时从不高高在上,在府中的名声可是甚好。   虽如此,在府中,洛侧妃和周侧妃比起来,还是颇有些不显眼。   如今,爷刚走,洛侧妃就有了这一番动作,欲意究竟为何?   刘氏捻着手帕,心中惊疑不定,徐氏的死究竟和洛侧妃是否有关系?   “还有……”秋寒稍迟疑,打断二人的对话,又说:“徐良娣的消息传来后,正院下了命令,叫太医每日必要到锦和苑和绥合院请脉,以保她们腹中胎儿安康。”   钱氏脸色稍白,什么太医请脉?但凡院子守护有一丝漏洞,都会给旁人机会。   刘氏轻闭了闭眼,双手无意识落下,不慎推倒杯盏,她没管一侧清脆响声,轻声低喃:“都疯了吗……”   王妃的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但凡侧妃真的出事,王妃要如何对爷交代?   刘氏只觉一阵头疼,这群世家女,做事都这般不着调吗?   钱氏眸子中有怵意: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们站了周侧妃,但凡周侧妃出事,正妃她们又哪会看她们顺眼?   刘氏心中烦躁,沉沉地觑了她一眼:   “你既这般问,自也是知晓其中厉害。”   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她抿唇沉声道:“你在府中多年,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也不用我手把手地教你。”   “你只要知晓,既已下了注,可悔不了!”   最后一句话,她话音中隐隐带着警告和提醒。   背主一事,素来最是上位者容不得的事。   裘芳园知晓的事,锦和苑自也会知晓。   丰雅,丰晴几位前院的婢女听见王妃的命令时,就没忍住眉头一拧,对视一眼,惊诧和担忧之色尽显。   彼时,周韫正在喝着安胎药,听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愣是忍着将药喝完,才发作:“爷才走了几日,她就忍不住了?”   丰雅等人终究不是锦和苑的人,也不适合多说王妃的不好,但王爷将她们暂且派来伺候侧妃主子,她们心中自也偏向侧妃一些。   丰雅顿了顿,隐晦道:   “娘娘莫要担心,王爷将奴婢等人派来,也是想叫奴婢等人照顾好娘娘。”   不管如何,王妃她们总不会明面上待侧妃太过分,而暗地中的算计……爷将她们派来,可不就是为此。   周韫听言,脸色稍缓,但也仅此而已,她扫了眼这锦和苑,心中轻叹了声。   自从爷离京后,她这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叫她心中横生不安。   凝景苑中,素盼推门进来,洛秋时听见动静,只堪堪一抬头,就又徐徐敛下眸,绣手中的香囊。   素盼进来,垂着头,偷瞥了一眼主子手中的香囊,玄色上绣着猛蟒,只一眼,素盼就猜到这是给谁绣的。   她低声轻换:“主子。”   半晌,洛秋时才不紧不慢地应了声:   “可处理干净了?”   素盼点头:“主子放心,鸣碎院早就失宠,徐氏身子素来又弱,如今也是身子熬不住才去了的,任谁查探,也不会有旁的结果。”   听言,洛秋时眉梢才透了些许浅淡的笑意。   她想起徐氏,眸子中快速地掠过一丝讥讽。   若爷在府中,她行事自要忌惮,徐氏总拿当初假孕一事威胁她,她虽心中暗恨,但也不得不受制于她,为其打点。   如今爷一走,倒是给她机会。   任徐氏再如何鱼死网破,如今爷都不在府中,徐氏能闹到哪儿去?   洛秋时勾了勾唇角,虽说爷一走,徐氏就去了,总过于着急了些许,但留着徐氏一日,总夜长梦多。   她将手中的香囊勾了边,随手放置到一旁,轻轻抬眸,看向素盼:“王妃那边怎么样?”   素盼稍迟疑,摇了摇头:   “王妃娘娘心中还是有顾忌,只下了个让太医每日请脉的命令。”   洛秋时倒不以为然,轻撇了撇嘴:   “她不是素来如此,总下不定决心,既做了第一步,何不做到底?”   毕竟……即使庄宜穗只下了这一道命令,若周韫出了事,爷会不怪罪她?   洛秋时心中嗤笑,她给旁人开了缝,让旁人有机可乘,若周韫当真出事,爷寻不得旁人,还不得怪罪她?   洛秋时有些搞不懂,庄宜穗究竟如何想的?   狠,她又迟疑。   大度,她又做不到。   这般下来,最终难堪的,可不就剩她自己?   素盼抬头,眯了眯眸子,轻声问:“那主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她声音稍低,透着些许凉意和狠厉。   顿了顿,她又迟疑地添上几句:   “爷离府前,几乎将整个前院都搬进了锦和苑,为了周侧妃的安全,几乎完全不顾王妃的脸面。”   “如今锦和苑被守得就似一道铁墙,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就算王妃下了那般命令,恐也未必进得了锦和苑。”   周侧妃素来张扬不讲规矩,那岂是王妃下了命令,她就会照办的?   她违了命令,王妃又能拿她怎样?   侧妃肚子中揣了个金疙瘩,王妃又怎敢明面碰她?   素盼抿唇,有些失了平常心,低低藏着一丝埋怨道:“爷也过于偏心了!”   洛秋时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下,被她几句话说得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同样有孕,绥合院可是什么都没有,偏生她们这位周侧妃特殊。   谁叫她们爷瞎了眼,就喜欢锦和苑那样的呢。   洛秋时心中呸了几句,脸上却没甚表情,只抬手拢了拢侧脸的青丝,稍歪头,娇娇轻笑了一声:“你急甚?”   素盼稍有些不解地抬头。   洛秋时眯着眸子,说:“我们这位王妃,莫过于有些天真了,她当她踏出了一步,还有后退的选择?”   她自不会出手,却可推着旁人出手。   素盼拧眉:“主子是想……”   洛秋时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本妃明日请安后,亲自和王妃姐姐详谈,她总会明白,再要留手,待爷回来时,恐就要迟了。” 第55章 宫中消息   郭城,傅昀到的时候,城门大开,裴时亲自在城门口迎他。   傅昀一到郭城,就不得闲,待晚间众人退尽,他才得一丝安静,裴时也居住在城主府,留到了最后。   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解了一丝疲乏,才看向裴时,道:“时间不早了,裴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   裴时一身玄黑衣,端坐在位置上,他浑身气质凛然,听到傅昀的话,却没有起身,而是忽然说了一句:“京中皇子有四,臣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贤王殿下前来郭城。”   裴时模样生得好,侧脸棱角凌厉,只稍一抬眸,就显了些许锋芒。   他稍眯了眯眸子,些许奇怪。   据他所知,年宴时传来贤王侧妃周韫有孕一事,既如此,殿下怎敢此时出京?   傅昀动作一顿,似没听懂他话中何意,反问了一句:“本王有些不解,裴大人此话何意?”   裴时指节敲点在椅柄上,他似想说些什么,又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罢了,许是臣多心了。”   他略微躬身:“时间不早了,臣告退。”   在郭城一月余,他眉眼间皆是疲劳,说这话也透着些许无力。   这一番作态,叫傅昀想拦也不是,只好任由他离开。   但,他眉心却紧紧缩在一起,心中升起一股子不安。   自他被派出京,先是沈青秋特意拦他提醒,后又有裴时欲言又止,偏生这二人似乎都和他府中周韫有关,不得不叫他多了些许烦躁。   傅昀偏过头,朝长安城的方向看过去,眸色暗沉。   他曾离京三年,这长安城中究竟发生何他不知晓的事情?   裴时刚走,傅昀就叫进小德子:   “送封信回府,叫张崇务必看顾好侧妃。”   小德子忙忙应下,心中却是惊讶,这是怎么了?   另一侧,裴时走出书房,刚回到自己院子中,从长廊便走下一人,脸色甚不好,躬身低头说:“爷,属下查出来了。”   裴时脸色倏地一变,眉眼凌厉,横生一抹焦急:   “人在哪儿?”   冬恒欲言又止,慢吞吞地说:“年前顾小姐到单府后,没多久,就不慎落水,染上寒症,后来被单府送上城外的秋水寺静养——”   咔嚓   裴时手中似传来什么破碎的声音,叫冬恒冬恒话音皆堵在喉间。   裴时闭了闭眼,话音透了些许狠戾,他嗤了声:   “好一个单府。”   他刚来郭城,单府就派人前来问候,他问过顾妍下落,只得含含糊糊的一个回答。   他心觉不对劲,派人前去查探,却得知,顾妍早就不在单府中。   隔了好半晌,裴时才冷静下来,他冷声问:   “找到人了吗?”   冬恒摇了摇头:“属下派人去了秋水寺,可寺中的人说……”   他顿了顿,偷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才迟疑地说:“寺中的人说,顾小姐不见客。”   裴时脸色倏地一黯,许久,他才低声说:   “她不想见,就不见吧,寻到人就好……”   冬恒噤声,心中叹气,主子这又是在作甚?   顾氏夫妇一去,顾小姐几乎没了靠山,外祖家这般情形,明显也是靠不住的,老夫人虽总一心想叫主子好,可也正因如此,绝不会答应叫顾小姐成为裴家主母。   顾小姐的态度早就表明,要和自家主子不相往来,如今过了三年,自家主子怎得还是放不下?   许久,就在冬恒准备退下的时候,裴时忽然出了声:“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出城。”   冬恒脸色一变,他刚和主子说顾小姐在城外秋水寺,主子明日就要出城,欲意为何,他怎会不知?   稍片刻迟疑,冬恒终于忍不住:   “爷这是何必?”   裴时低敛着眸子,没有说话,只是手放在腰间,似无意识地抚着玉佩的穗子。   冬恒余光瞥见,一怔,哑声地低下头:   “属下知晓了。”   傅昀派人从郭城传信进府,终究是晚了些。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珍贵妃召贤王府侧妃进府小住。   消息一传进贤王府,洛秋时倏地碎了一套杯盏,素盼缩了缩脖子,屋中无人,洛秋时没忍住,轻啐了一句:“她自己身子都顾不得了,竟还分得出心神看管旁人!”   素盼惊恐:“主子慎言啊!”   洛秋时冷眼觑向她:“又无旁人,你怕甚!”   从年宴时,就传出消息,宫中珍贵妃娘娘身子欠安,需得静养。   她亲姨母是宫中昭仪,颇有几分恩宠,得消息时,就派人告知了她,否则她也不会在此时怂恿庄宜穗对周韫下手。   一旦周韫出事,凭借贵妃那身子,可能得好?   分明一石二鸟的计策,偏生庄宜穗这个废物,久久下不了决心,叫贵妃如今腾出了手,帮了周韫一把。   周韫若真进了宫,她和庄宜穗如何伸手进宫中?   洛秋时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呸了一句:   “废物!”   锦和苑中,周韫一得这消息,最先迸出的情绪,不是什么惊喜庆幸,而是担忧不安。   她捧着的汤婆子落了一地。   府中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宫中莫非就是了?   若非是姑姑没甚精力顾着她,又怎会在这时将她召进宫去,放在身边?   时秋看着一地的狼藉,稍许愣住: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丰雅等人面面相觑,贵妃派人请侧妃入宫,这不是好事吗?   周韫回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捏着锦被,一字一句说:“收拾东西,进宫。”   时秋和时春皆有些茫然,却不敢耽搁,宫中来人还在等着,几人忙忙收拾物件。   待一切收拾好,不过才用半个时辰。   周韫被抚着走到前院时,庄宜穗正在招待宫中来人,见到她,庄宜穗一顿后,眸色晦涩难辨,抿出一抹笑:“周妹妹来了。”   她说:“宫中娘娘想念周妹妹,周妹妹此番进宫,可莫要失礼,你如今有孕,仔细顾着自己身子。”   一番话,她说得甚是得体稳重,尽显正妃端庄大气。   周韫却听得满耳不耐,作甚这般惺惺作态。   她随意服了服身子,不紧不慢道:“妾身谨记王妃教诲,劳王妃挂念担忧了。”   庄宜穗话音一顿,她捏紧了帕子,轻扯了下嘴角,温和说:“爷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本妃照顾好你,如今这些,都是本妃该做的罢了。”   周韫浑身一僵,转身出府时,心中不住地呸着傅昀。   这是作甚?   生怕旁人注意不到她?愣是要在走之前,去提醒旁人一番?   周韫简直要被傅昀气怄死了。   她走后,庄宜穗顿了许久,才坐回椅子上,稍有些失神。   氿雅走近她,低叹了一口气,透着些许不甘心:   “主子,就这般放侧妃进宫吗?”   鸠芳听得倏地拧起眉:“你这是何意?娘娘亲传旨意,怎么可能不放人?”   她顿了顿,觑了眼主子的脸色,才添了一句:   “再说了,若侧妃真在爷离府的这段时间出了事,爷回来后,岂会不怪罪主子?”   氿雅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冷哼:   “你就这般胆小?”   “待到那时,木已成舟,爷便是怪罪,又能如何?”   鸠芳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又能如何?   谋害皇室子嗣,轻则失宠,重则丧命,岂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又能如何可以盖过的?   氿雅服了服身子,有些着急:   “娘娘,奴婢觉得之前洛侧妃说的话不无道理,王爷明显不在意孟良娣,她腹中胎儿对主子没甚威胁,可周侧妃不同!”   “若她日后诞下男孩,依着王爷对侧妃宠爱,对日后的小主子可是莫大的威胁!”   她一句一口小主子,仿若庄宜穗已经有孕在身一般。   庄宜穗脸色稍变,轻轻伸手抚在小腹上,她闭紧眸子,陷入沉思中。   偏生氿雅还危言耸听地添上一句:   “主子,我们不得不防啊!”   鸠芳忙看向庄宜穗,唯恐她被说动心,她刚欲劝解,倏地,从外间传来一道声音:“姐姐,依妾身来看,氿雅的话可没错——”   鸠芳脸色微变,回头就见洛秋时不紧不慢地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洛秋时眸子轻斜,泛着些许凉意地觑了鸠芳一眼,鸠芳心下一紧,低了低头,退回王妃身后。   庄宜穗拧了拧眉:“你怎么来了?”   洛秋时服身行礼:   “妾身若再不来,恐是爷都要回京了。”   庄宜穗袖子中的手紧了紧,她站了起来,有些烦躁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她都已经进宫了!”   洛秋时站起身子,眉梢轻轻一挑,漫不经心道:   “怎么会没用呢?”   庄宜穗倏地拧眉,回头看向她。   就见洛秋时堪堪一低头勾唇,声音娇而轻:   “自年宴后,姐姐也许久没去给昭义娘娘请安了。”   周韫不知晓正院的一番对话。   她乘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刚行至一半,忽地马车停了下来,前方传来声音:“臣拜见娘娘。”   声音些许耳熟,周韫掀开提花珠帘,探头朝外一看,待看清那青衣温雅的男子时,她稍有些惊讶:“沈大人?”   她未曾施装,只梳了发,青丝略散了几缕垂在肩头,唇不点而赤,脸颊因身子不适透着些许白,却依旧娇色傲人。   沈青秋略一抬头,他识她数年,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稍稍一怔。   待回神后,他看清马车上的标识,猜到什么,心下狠狠一沉。   他轻咳了两声,温声问:   “娘娘此番是要进宫?”   周韫稍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青秋眸色变化了几番,他捏紧了扳指,终是将那声“娘娘莫要进宫”堵在喉间,侧开身子让了道。 第56章 治病   宫中的马车离开后,沈青秋一直未动,竹铯下了马车,走过来:“大人,该去刑部了。”   贤王掌刑部,但贤王殿下如今不在长安城,刑部就要交于沈青秋手中,这也是傅昀不愿离京的一个原因之一。   沈青秋平日表现得再如何,他终归到底,还是太子党一派。   沈青秋站立许久,宫中的马车不见踪影后,他才堪堪收了视线,冷淡地回眸看向竹铯:“近日东宫可有消息?”   竹铯稍惊讶。   主子平日最不爱过问东宫的事情,皆是太子吩咐下来,主子才不得不应一句。   这还是主子第一次主动询问东宫的事迹。   顿了顿,竹铯摇了摇头:   “没,东宫近日没有派人来过府上。”   话说完后,竹铯也觉奇怪,若搁以往,每每不到三日,东宫总会派人进府询问主子的情况,这般长时间动静,倒是少有。   沈青秋听言,心下狠狠一沉。   周韫不知沈青秋心中担忧,许是担忧她,珍贵妃特意派了仪仗在宫门口等她,她一下马车,就被仪仗抬进了雎椒殿。   途径御花园时,远远的一行人看着此方仪仗,为首的宫装女子漫不经心地轻挑了下眉梢。   其身边坐着三两个妃嫔,有一人低低开口:   “倒真张狂。”   区区一位亲王侧妃,进宫竟皆乘仪仗,比她们这些后妃的架子还要大。   丽昭义轻轻回眸,瞥了她一眼,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仿若没听见她这话一般,不作搭理。   说话的余嫔脸色讪讪,端着杯盏抿了口茶水,以掩饰尴尬。   静嫔拢了拢青丝,待那仪仗走过后,眼睫轻颤了下,方轻声说:“余妹妹慎言,贤王侧妃有孕,娘娘心中担忧,有此安排,倒也合情理。”   余嫔撇了撇嘴,若以往,她自不敢这般说话,但如今贵妃都自顾不暇了,竟还敢将她侄女接进宫照顾?   丽昭义听到这里,懒得再听下去,盈盈起了身,轻柔地说:“时间不早了,各位妹妹也早些回宫。”   她一走,余嫔就扔了杯盏,静嫔觑向她:“你作甚?”   不待余嫔气鼓鼓要说话,她就压低声,警告:   “贵妃娘娘如今可还在呢!”   余嫔顿时噤声,许久,她站起身,甩袖离开,撂下一句:“也就再由她张狂这数日!”   御花园的景色甚美,静嫔不紧不慢地回头,那处有一座宫殿,甚是精美奢华,作落于最靠近圣上的乾坤宫附近,在其后方有一处红梅林。   每到冬季,皆飘着一股寒风冷冽的清香,那是贵妃娘娘特意求着圣上赐下的梅林,只因其侄女欢喜,这份恩宠,后宫无数人心中生羡。   静嫔回首,身后的宫女上前,拧眉堪声道:   “这余嫔怎么何话都敢说出口?”   贵妃在宫中多年的威严积压,即使如今贵妃病重,也叫旁人不敢冒犯。   静嫔敛眸轻笑:“你瞧雎椒殿后方的梅林可美?”   宫人不解,迟疑地点头。   “可这梅林再美的,待过一月,也该凋谢了。”   就如同这美人,也快要香消玉损了,自然会叫一些人按耐不住的。   宫人似听出她话中何意,连忙噤声地低了低头。   许久,静嫔被扶着站起身,她轻轻扫了一眼四周,轻抚额,含着浅淡的笑,说:“去东宫一趟,便说,人到了。”   周韫进了雎椒殿,茯苓在殿前迎她,不待她进内殿,就要送她回偏殿休息。   周韫动也未动,捏紧茯苓的手臂,咬声说:   “姑姑究竟如何了?”   茯苓眸子稍红,堪堪哑声,不知该如何回话。   见她这副模样,周韫哪还需要她说,心下狠狠一沉,直接推开茯苓,拎着裙摆匆匆跑进内殿。   珍贵妃正在喝药,较之年宴时,她瘦得越发厉害,姣好的脸蛋如今只有尖细的下巴,颧骨突出,脸色异常地惨白。   周韫甫一见此,眸子就泛了泪意,她捂着唇,抖着手走近床榻边,更声说:“姑姑!”   珍贵妃一顿,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宫人,既温柔又有些无奈地对她招手:“过来。”   珍贵妃抬手,指尖擦过她眼角,低声责怪:“哭甚?你如今这身子,可哭得?”   一句话堪堪说完,珍贵妃就侧过头,掩唇压抑地咳嗽出来。   周韫伏在她怀里,似透过她这副模样看出什么,她脑海中一阵嗡嗡作响,险些就此晕过去。   许久,她才回过神,泪珠子直掉,却尽量稳住声音问:“姑姑,你别骗我,太医究竟如何说?”   姑姑已病了那么久,身子一直不见好,反而一日比一日差,这叫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珍贵妃的咳嗽声一顿,她无力地躺在榻上,她堪抬眸,紧紧看向周韫,一字一句甚为费力地说:“咳……没、事……”   她眉眼皆弯,即使虚弱也透着温柔,叫周韫所有的话皆堵在喉间,再也问不出来。   周韫陪着珍贵妃用完药,才回了偏殿,在茯苓要退出去时,周韫倏地叫住她:“茯苓姑姑且慢!”   茯苓身子一顿,红着眸子转过来,挤出一抹笑:   “姑娘,娘娘不告诉您,就是不想让姑娘担心,姑娘如今的安康才是娘娘心中的头等大事,姑娘可明白?”   时秋和时春皆跟着进了宫,如今见了贵妃这模样,心中也皆是不安,担忧地朝周韫看过去。   周韫咬紧唇。   她如何不明白茯苓的话?   可她能心安理得地对姑姑什么都不管不问,只顾自己安危吗?   茯苓蹲下身子,似周韫进宫时那般,低头为周韫理了理裙摆,动作之间皆是小心呵护,她说:“姑娘您安心在雎椒殿待着,只要娘娘在一日,就不会容旁人欺负姑娘一分。”   茯苓终究什么都没说,但此时什么都不说,也恰恰说明了贵妃的情形不好。   待殿内平静下来,只剩下周韫和时秋时春时,她低头敛眸,轻抚着小腹,苦涩道:“时秋,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如今姑姑病重,王爷离京,顾姐姐也生死不知,她因这个孩子身子不适,连房门都不得出,莫说分出心神处理旁事,只顾着腹中胎儿安危,就耗尽了她的心神。   时秋一怔,忙呸了呸,差些哭出来:   “主子,您可别吓奴婢!小主子不管何时来,都是最恰当的时候!”   周韫倏地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她知晓,如今的她不得出事,哪怕只是为了她姑姑,她也不得出事!   翌日,周韫醒来后,听得外间一阵热闹,她愣了愣,招来时秋:“发生了何事?”   时秋显然刚回来,她说:“是太子!”   周韫一怔,似想到什么,有些许的不自然,拧眉问:“太子?他怎么了?”   “太子将灵静寺的那位高僧请进了宫,为娘娘治病!”   周韫眸色一凝:“断言郭城会出事的那位高僧?”   见时秋点头后,周韫脸色变了几番,堪堪说了一句:“这位大师不仅能预知未发生的事,竟还会看病?”   时秋迟疑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太子既然将人请进了宫,相必这位大师定有一番能耐。”   周韫拧眉,心中些许不安,忙叫时秋伺候她起身。   待她一出正殿,迎面就撞见负手站在殿院中的傅巯,似听见动静,傅巯稍侧头,待看见她时,眉梢透了分温和的笑,尔雅出声:“韫儿表妹。”   听这称呼,周韫眸色稍凝,她倏地捏紧手,被扶着走近,刚欲服身行礼,就被傅巯拦住:“韫儿如今身子重,不必如此多礼。”   傅巯说话时,眸子在周韫身上一扫而过,待瞥见她未施一丝粉黛却依旧欺霜赛雪的脸颊时,他眉眼笑意越发深了些。   他一口一个韫儿,听得周韫浑身皆不舒坦,她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稍离远了些傅巯,才站直身子说话:“听闻太子替姑姑请了一位名医。”   傅巯摇了摇头:“明德大师不仅佛法高深,医术也极为高明,孤见父皇为贵妃之事日日担忧,于心不忍,故此才想着请大师前来一试。”   他一番话说得甚为忠孝,将周韫心中的怀疑死死压下,她抿着唇,堪堪道出一句:“多谢殿下为姑姑费心。”   傅巯听言,轻勾起唇角,忽地朝周韫抬起手,周韫细眉一蹙,就要避开,却见他弹了弹手指,一枚红梅花瓣从她肩头飘下。   周韫一怔,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句:“多谢殿下。”   傅巯敛眸看向她,很有深意地说:   “短短一会儿功夫,韫儿已同孤说了多声感谢,你我年少多年情谊,不必这般生疏。”   多年情谊吗?   周韫偏开头,颇有些不以为然,若他心中真顾忌她们多年情谊,那年她也不会那般狼狈离开东宫。   片刻之后,正殿的门被推开,周韫看见茯苓领着一装着僧袍的人走出。   虽说这是太子领来的人,但周韫心中还是生了一分期待看过去。   傅巯上前一步:“大师,贵妃的病如何?”   明德穿着僧袍,捻着一串佛珠,浑身尽透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似真有些高人典范。   周韫惊疑地看过去,就见大师轻摇了摇头:   “娘娘病重多日,贫僧也不敢保证将其根治,只能说尽力而为。”   根治?   周韫哪敢想这般美事,只要姑姑能像之前那般就好,当下她眸子一亮。   傅巯也似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就劳烦大师了。”   须臾,傅巯要离开之前,忽然回头,对周韫温和地笑了笑:“韫儿既会在宫中小住几日,不妨来东宫和太子妃说说话,你曾总常来,如今也莫要拘谨。” 第57章 画画   傅巯离了雎椒殿,径直朝东宫而去,刚进了书房,就听宫人来报:“殿下,沈大人来了。”   傅巯一顿,隔了好半晌,书房中才响起一声轻叹,透着漫不经心的无奈和笑意。   络青稍怔,越发躬了躬身,埋低了头,丝毫不想知晓殿下为何叹气。   偏生傅巯此时想说话,他温和地勾了勾唇角:   “这世间,知孤之人,唯有子安,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络青心中好奇,就稍抬了抬头,就听殿下若有似无的一声惋惜:“只可惜,子安总和孤不是一条心。”   稍顿,络青眸露错愕,尴尬地说:   “殿下为何这般说?朝中何人不知晓,沈大人是殿下的人——”   傅巯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络青讪讪地噤声。   傅巯斜睨了他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   “如今天冷,莫叫子安受了冻,请他进来。”   沈青秋进东宫时,还穿着朝服,似裹挟着外间的一丝凉意,浑身气息冷然,傅巯横生惊讶:“子安这是还未曾回府?”   沈青秋躬身行礼,被傅巯直接叫起。   他抬头,望着案桌后坐着的傅巯,当今圣上一副好相貌,几位皇子皆生得好模样,其中贤王殿下最凌厉锋芒外露,而太子殿下却最为温和,眉梢皆似敛尽了锋芒,素来甚得人心。   沈青秋忽然想起和傅巯初识那日,眸子中稍闪过一丝恍惚,半晌,他堪堪垂眸。   傅巯见他这反应,指尖轻轻敲点在案桌上,他徐徐出声,似透着些许难过:“孤和子安相识过五载,可如今,子安也要和孤生疏了吗?”   沈青秋低敛着眸,一动未动,平静地说:   “臣始终记得,那年殿下救臣于微末之时,带臣入京,臣能有今日,皆要多谢殿下。”   他一句话说完,傅巯眉眼间的笑意彻底散去。   书房中寂静了半晌。   忽地,傅巯捻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他摇了摇头,眯着眸子,说:“子安由孤带进长安城,后日日几乎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可至今,孤都有一个疑惑,不知子安可否为孤解惑?”   他不待沈青秋回答,就抬了抬眸,泄了一丝深笑:“究竟何时,孤那韫儿表妹,叫子安这般倾心了?”   沈青秋倏地抬眸,紧紧盯着太子,他平静的脸色终有一丝破碎,他狼狈地低头,急促地呼吸几声,堪堪道:“臣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傅巯若有似无地轻笑了声:   “子安不必如此,韫儿表妹貌绝京城,倾心于她的世家公子不知几许,便是孤,曾也想求娶她进东宫不是?”   沈青秋捏着椅柄,猛地轻咳了几声,脸色潮红,紧紧闭上眸子,敛尽狼狈。   他一句未答,根本不想和傅巯谈论和那人有关的话题。   傅巯隔着一段距离,视线一直落在沈青秋的脸上,他眸色越来越深。   他带子安回长安城时,周韫甚至都未曾随父进京,只偶尔进宫小住的时候,才会回到长安。   可偏生那时,子安位低,即使偶尔进东宫,也不可能和周韫有什么联系。   倏地,傅巯想起什么,他眯着眸子抬头:   “孤记得,子安是在四年前忽然对孤说,想试试科举?”   后来才一举成为所谓的状元郎,打马行街,叫靖和对他一见倾心,自此,所有世家女子皆知晓了长安城多了一位翩翩少年郎,沈青秋。   而四年前,恰好是周侍郎回京复职之时。   沈青秋拧了拧眉,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此事,傅巯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子安啊子安,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将孤瞒在鼓里?”   沈青秋稍抬眸,他有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不爱进东宫的原因之一,就是傅巯太过敏锐,似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是透明的。   世人如此,沈青秋亦然。   沈青秋不想和他说往事,他今日进宫只有一个目的:“如今户部尚书快要退位,周侍郎是最可能进一步的人选,她身后又有贤王府,殿下何故一定要动她?”   他没有明说是谁,但傅巯和他皆心知肚明。   傅巯惊讶地轻挑了挑眉,摇头说:   “子安在说什么,孤听不太懂。”   沈青秋忽觉些许疲累,和傅巯说话总是这般,一句话要拐弯抹角,似打太极般,总说不清楚。   或是说,傅巯总装听不懂他的话。   他堪堪垂头,轻扯了扯嘴角,道了一句:   “罢。”   趋于平静的简简单单一字,叫傅巯眉眼的温和顿了刹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自明德给贵妃开了药后,贵妃的情形明显有了好转。   半月后,珍贵妃甚至能下了床榻,圣上甚喜,特赏了太子一番。   雎椒殿。   辰时,偏殿中,周韫刚起身,拢了披风,就推门而出,一边侧头和时秋交代:“本妃先去看看姑姑,你待会备些汤水,近日皆喝药,本妃这口中似全是涩味……”   低低浅浅的抱怨,带着娇气,贵妃身子一好,连带着她的娇生惯养似也跟着回来了。   雎椒殿上下一扫之前的苦闷,皆是喜气,叫人一看心情就变得舒畅。   时秋也弯眸应着,将披风替她裹严实了:   “奴婢记着了,如今贵妃娘娘病情好转,主子可也得仔细身子,莫要着凉。”   周韫斜嗔她一眼,轻哼:“知晓了。”   她进正殿,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着眉梢,从铜镜中看见她,眉眼一弯:“韫儿来了。”   周韫走近,有些好奇:   “姑姑今日这般好心情,是要作甚?”   珍贵妃起身,拉过她按在梳妆台前,周韫一愣,忙忙说:“姑姑,韫儿如今有孕,不得施粉黛——”   珍贵妃眸子中装着笑,抚着她的青丝,甚是温柔,轻叹了一声:“韫儿长大了。”   曾一心重视于容貌的娇儿,如今也知晓为了腹中胎儿,竟能忍着整日素颜朝天。   周韫呐呐,被这一句话说得有些窘迫羞赧。   珍贵妃低笑,拢了拢她的青丝,拿过梳妆台上的一支步摇,轻轻簪上她的发髻,一边柔声说:“这步摇,是南国进贡之物,姑姑瞧她颜色似红似火,一眼见过,就知,它甚适合韫儿。”   步摇簪进发中,衬得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娇艳,那抹姝色令人移不开视线。   周韫禁不住抬手抚了抚步摇,只稍顿,她轻扯了扯嘴角,落寞地说:“可是,如今韫儿戴不得这些了。”   珍贵妃一顿,她垂眸,抚着身前女子的青丝,低声说:“无妨,总会有那一天的……”   她声音甚轻,几乎一出口就散了,连离她最近的周韫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不解地抬头:“姑姑说什么?”   珍贵妃笑着摇头:“没甚。”   这时,茯苓掀开帘子进来,低声说:“娘娘,人到了。”   周韫好奇:“何人到了?”   珍贵妃拉着她起身,温柔似水地说:   “姑姑传了画师,想叫他给姑姑和韫儿做一幅画。”   周韫惊讶,虽不解姑姑为何要如此,却甚都没有问,乖巧地跟着珍贵妃走出去。   做一幅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画是在雎椒殿后的红梅林画的,周韫如今有孕,不得劳累,珍贵妃叫人抬了贵妃榻,她靠在榻上,叫周韫侧枕在她身上。   如今刚是好时候,红梅飘零,偶一瓣梅花落在美人肩,倾泄的一抹风情,叫走近梅林的众人惊艳得停了脚步。   今日该是明德进宫为贵妃诊脉的日子,圣上带傅巯和明德一起进宫。   却不想恰好撞见这一幕。   珍贵妃轻敛眸,温柔地抚着怀中的女子,两人眉眼有三分相像,一青涩,一熟媚,皆叫人移不开眼。   圣上停在那里,眸子中有片刻恍惚。   那年他微服出访,在长安城外的灵静寺,他进后山躲清闲,却不想在竹林中撞见她,那时青烟色细雨,她未带伞,跌在竹林中,绣鞋都落了一只,百花锦织裙染上泥垢,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可她抬头一瞬间,他就知晓,他想要她进宫。   后来,如他所愿,她当真进了宫。   他知晓,他这一生有愧于她。   不管是她进宫后选秀如初,还是她当年丧子却至今未寻得凶手,他都有愧于她。   在他身后,傅巯抬眸觑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落在那对女子身上,眸子中掠过一抹暗色。   他袖子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扳指。   周家女,素以容貌闻名长安城。   十余年前,周家有女周悦,进宫数十年,得圣上荣宠。   十余年后,又有周家女周韫,声色惊艳。   曾有人说过,这世间,谁人不想娶周家女?   傅巯轻勾了勾唇,静静赏了一副画,待离了雎椒殿后,他回头看向明德,一字一句,皆是热切:“不管你用何法子,孤不想见她有一丝瑕疵,你可懂?”   明德听他语气,愣是生了一背的寒意,尽量稳住身子,道:“贫僧知晓了。”   无人知晓这番对话,周韫见圣上来了之后,匆匆行了个礼,就躲进了偏殿,一个姿势躺了一个时辰,她整个身子几乎要僵住。   时秋正帮她揉捏着身子,时春端热水进来,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怎会想着这时拉住主子去作画?”   她不过心疼周韫,才随意的一句问话,愣是叫周韫动作皆停在了原处:“你刚刚说什么?”   时春稍顿,和时秋对视一眼,才迟疑地重复:   “娘娘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   周韫手中的帛巾倏地掉落在盆中,溅出一下子的水珠。 第58章 病发   砰   周韫倏地朝外跑去,不经意打翻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溅了一地水渍。   如此同时的正殿中。   圣上刚搂着珍贵妃进了内殿,乎觉珍贵妃的身子几乎软在他怀里。   圣上心中一惊,忙忙垂头去看,就见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女子此时脸上褪尽了血色,猝不及防地,圣上有些失了分寸:“阿悦!”   殿内一片惊慌,茯苓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   珍贵妃身子一晃,忽地攥紧圣上的衣袖,她艰难地抬眸,哀哀地喊了一声:“皇上、咳……咳咳……皇上……”   圣上无措地扶住她,她身子倏地一僵,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圣上盯着那抹殷红,浑身顿住,刹那间目眦欲裂,搂紧怀中人:“阿悦,阿悦!你怎么了?太医呢!宣太医!”   珍贵妃软身瘫在地,她艰难地仰头,看向环着她痛苦不堪的男人,眸子中闪过一丝恍惚。   她年少时,巧遇他。   她不知他身份,他屈尊降贵蹲地为她穿上鞋袜,句句温柔嘱咐。   她也曾少女怀春,红着脸念着京中某世家公子模样生得真好,可自那日后,她心心念念皆是他。   可他是帝王啊!   从那年选秀重开,她就深知,他是帝王啊!   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   珍贵妃仰着头,泪珠子不断地落,她攥着他,喊他:“皇上,皇上!……裘郎!”   未进宫前,他次次见她,哄她唤他裘郎。   如今有隔十年,她未曾这般喊过他。   “裘郎啊!裘郎!你骗我!咳咳咳……你负我啊——”   那年他说,他若进宫,他不再纳后妃,必会一心一意待她。   她满怀期待进宫,是他说,高处孤寂,无人陪他。   自进宫后,她没再见过长安城的繁华,没再逛过她最爱去的锦绣阁,没见过她曾心心念念着的江南锦绣风水……   她将这一生皆数赔在他身上!将自己困在这一片四方的天地间!   可他没做到他承诺的那样!   他没做到!   世人皆说圣上待她好,可她心中怨啊!   怨那年他承诺时太美好,字字诚恳,叫她上了当、受了骗!   自此余生数十年,困在这苦闷的红墙中,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未曾有一日轻松!   她怨了数十年!   可她不得说!   她哭得撕心裂肺,心中藏了数十年的怨念几乎尽数哭了出来,这一声似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仰着头,身子轻颤几下,眸光似要涣散,紧攥圣上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圣上紧抱着她,听她一句裘郎,一句负她,字字怨念狠狠钉在他心中,砸得他甚疼,疼得呼吸似都停了一瞬。   他眸子通红,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一声暴怒:   “太医——”   周韫匆匆慌乱地跑进雎椒殿内殿,入目即视一幕,险些叫她当场昏过去。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身后跟过来的时秋和时春惊呼一声,跌在地上,才堪堪扶住周韫的身子。   “主子!”   周韫被这声惊呼终于叫得清醒些,她堪堪抬起头,泪流满面,凄凄叫了一声:“姑姑——”   她手撑地,爬起来,踉跄爬到殿中央,扑跪在珍贵妃身旁,她看着珍贵妃嘴角的殷红,浑身一顿,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身子好转,可以下地了吗?   方才不是还在梅林作画!抚着她腹部,说期待她孩子诞生吗!   只这短短的片刻功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殿中的人跪了一片,埋着头,眸中含泪,声声哀涩,满殿悲腔。   太医匆匆赶来时,被殿内的情形一惊,连行礼都顾不得,连忙替贵妃诊脉。   待一碰脉象,太医就是一怔,额头愣是刹那间溢出了冷汗。   圣上眸子中皆是暴戾:   “愣是干什么!贵妃若有事!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都说帝王无情,可她是唯一一个,他用尽手段弄进宫的人。   他知他负了她,可依旧不会放过她。   他要她陪着他。   从前陪着他,以后也要陪着他!   圣上抱紧贵妃,眼底皆是偏执,这一生,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可想要的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她有事!   不过须臾,后宫各殿妃嫔皆数赶到。   太医院在值的太医也尽数到了雎椒殿,诺大的雎椒殿此时也被站得满满当当皆是人,尽管如此,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皆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进来时,见圣上如此,刚出声安稳:   “皇上,您别急——”   “闭嘴!”   一声怒斥,圣上红着眸子斥向她,丝毫不曾给她留颜面。   皇后一怔,见他这副模样,似又想起十数年前,贵妃小产时,他也如此,听不得一丝进言。   若非那次,百官跪于太和殿前不起,恐那次后宫要血腥多日。   周韫捂住唇,泪流满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呆滞地看着圣上下吩咐。   短短时间内,雎椒殿已被拖下去数人,血腥味渐渐传来。   满殿的妃嫔皆是惊心动魄,前些日子还敢大放厥词的余嫔,此时脸色煞白,恨不得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她。   圣上紧盯着床榻上的贵妃。   许久,他堪堪出声:“昨日你们不是说贵妃的情形在好转,现在为何会如此?”   方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先前贵妃的脉象就是他报上去的,他也是圣上的心腹,此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这……微臣昨日替贵妃娘娘诊脉时,的确是好转之相,如今这……微臣不知!”   他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贵妃忽然病发,他们太医院责无旁贷。   倏地,圣上一脚踹在他身上,直踹在人心窝,方太医瞬间疼得脸色煞白,倒在地上,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圣上浑身气息甚是冰冷,盯着方太医的眸色,令人心中发寒,似有些毛骨悚然。   贵妃一直昏迷不醒。   忽地,茯苓跪在地上,哭得悲腔:   “皇上,我们娘娘原先虽病得严重,却从不曾如此过,皆是因为服了那明德的药,才会如此啊!”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静,没成想这事会牵扯到明德。   一群站着的后宫妃嫔中,静嫔没忍着轻轻拧了拧眉。   她不着痕迹地朝那个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看去。   贵妃能十年如一日,让圣上宠她非常,静嫔从来都没有小看过贵妃。   明德是殿下耗时甚长培养出的一枚棋子,如今尽牵扯至此事来?   依着圣上对贵妃的在意,哪怕明德的确有几分才能,恐也难逃此劫。   只是……贵妃为何要针对明德?   静嫔眸色闪烁,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静嫔就听见圣上阴沉的一句:“将明德带来。”   他用一个“带”字,身边贴身伺候多年的杨公公心下一沉,忙躬身退了出去。   消息传到东宫时,傅巯拧起眉,怒意横生地看向明德:“她怎么会出事!”   明德惊讶,这还是他认识太子多年,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情绪外露。   明德稍低了低头:“贫僧不解,按理说,贵妃即使……也不该是此时。”   他中间隐了一段话,可傅巯却心知肚明。   傅巯稍沉眸,思绪纷扰间,他忽地轻笑了一声:   “不愧是父皇宠爱多年的贵妃娘娘,竟这般豁得出去。”   明德不解地抬头。   可不待傅巯再说什么,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杨公公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太子殿下,奴才奉旨,带明德大师前去雎椒殿。”   他话音虽恭敬,却算不得客气。   明德脸色一变,有些慌乱地看向太子,可傅巯却连看都没看他,稍昂头,络青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不消一会儿,明德就被杨公公的人带走。   络青惊疑:“殿下,就这般任由明德大师被带走吗?”   傅巯仿若没听见这话,他手指敲点在案桌上,脑海中浮现之前在梅林看见的那一幕,阖着眸子,似情不自禁地喟叹:“美啊,真是美啊……”   他似魔怔了般,阖着眸子,嘴角浮现异样的笑。   络青只抬头觑见一眼,就脸色惨白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雎椒殿。   几位太医正在给贵妃施针,周韫跪坐在地上,泪珠无意识地掉,一动不动地看着床榻上。   圣上冷凝着脸,扫了一圈殿内,待看见她时,稍怔,似又想起方才梅林的一幕。   他一直知晓,贵妃想要一个孩子。   他曾承诺她,若她有子,必疼之宠之,不叫其受一丝委屈。   可她和他的孩子,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贵妃多疼护周韫,他早就看在眼底,如今见周韫脸色惨白的模样,他皱了皱眉,眸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说:“给贤王侧妃赐座。”   周韫不得有事,否则阿悦醒来,必伤心欲绝。   整个殿内,除了贵妃躺在榻上,只有周韫一人得了旨意坐下,连同后宫嫔妃皆数站着。   可此时没一人敢有异议。   时秋刚扶着周韫站起,周韫就觉头脑有些发昏,倏地,她整个人朝后栽去,时秋一声惊恐呼喊:“主子!”   几人忙忙接住周韫,可周韫却已然昏了过去。   圣上脸色更沉一分。   傅昀刚出长安城时,贵妃就和他闹过一次,他心知肚明,贵妃为得就是周韫。   他当时觉得贵妃有些胡闹,怎能因儿女长情不顾国家大事。   可如今,盯着床上和榻上的两个女子,圣上也有一丝后悔。   周韫本也可算是他看着长大,有贵妃在,甚至一些公主都不如周韫得他关注多。   他何必在她有孕时,将傅昀派出去,让她心中不安,连带着贵妃也跟着操心。   明知晓贵妃身子本就不好……   明德被带进来时,雎椒殿正乱成一团遭。   圣上紧盯着明德:“朕问你一句,可治得好贵妃?”   明德觑了一眼贵妃,见她脸上几乎是灯枯油尽之态,心中一惊,怎会如此?   明德久久说不出话。   他的确精通医术,可他如何能治活将死之人?   他堪堪埋了头。   圣上失了最后一丝希望,狠狠闭上眼,许久,他倏地睁开眼,他甚至没有废话,只简单一句:“拖下去。”   甚为平静的语气,压着莫名的情绪,叫明德倏地抬起头。   明德脸色煞白,有些想不通。   他料到郭城有事,算到京中大雪不绝,仅凭这点,圣上怎会如此容易就放弃他?   静嫔远远瞧见他神色,心中骂了一句白痴。   贵妃数十年的陪伴,曾叫圣上为了其多少次不顾规矩?   岂是明德可堪比的?   更何况,他们圣上本就是不信神佛之人,他可捧明德,自也可罚明德,不过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第59章 病逝   夜深且凉,红梅簌簌地飘落,冷风萧瑟,皆似在唱着哀曲,雎椒殿内一片孤寂。   周韫醒来时,已是深夜,待回想起昏迷前的事,她倏地坐起来,还未下床,时秋忽地扶住她:“主子——”   周韫回神,猛地攥紧她的衣袖,摇着头,颇有些语无伦次地问她:“姑姑呢?姑姑怎么样了?”   时秋何时见过她如此,一时哑声,堪堪垂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韫忽然哭着推开她,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话啊!”   时秋心酸,抹了一把眼泪,涩声地说:   “贵妃娘娘醒了过来……”   周韫眸子一亮,似有了神彩,时秋颇有些哑声,但她还是艰难地说:“如今贵妃和圣上呆在一起,圣上下令,不许旁人打扰……”   说到这里,她紧紧咬住唇,死死地垂下头,说不出剩下的话。   太医院费尽全力,才叫贵妃娘娘醒过来,可谁都看得出,贵妃如今已是灯枯油尽之态。   周韫彻底怔住。   时秋这话是何意思?   都醒了过来,圣上为何不许旁人打扰?   周韫摇着头,不愿相信她的话,她泪珠子不停地掉,撑着身子爬起来,时秋根本不敢拦她,扶着她朝正殿走去。   茯苓守在殿外,待看见她时,红着眼服了服身子,深深吐了一口气:“姑娘来了,娘娘在等着您了。”   她这副模样,叫周韫胸口一疼。   所有的自欺欺人,顿时清醒过来。   须臾,周韫踏进雎椒殿时,没看见圣上在殿内,只有榻上的珍贵妃,贵妃甚美,满朝皆知。   即使如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也足以叫人心生无限惋惜。   茯苓拦住了时秋,满殿只剩下贵妃和周韫二人。   红烛一点点地燃烧,被灯罩拢在其中,殿内一片暖暗的光,将珍贵妃衬得甚是温柔。   似听见了动静,她堪堪睁开眼眸,寻着周韫看来,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向周韫招了招手。   周韫心中酸涩,她一步步踉跄地走近榻边,蹭着贵妃的手,她哭着弯起嘴角:“姑姑,韫儿来看您了。”   似是以往,她每年进宫时那般,她拎着裙摆跑进雎椒殿,兴高采烈的一声“姑姑,韫儿来看您了”。   珍贵妃倏地笑,眸子中泛着泪光。   她呼吸很浅,浅到几不可闻,周韫的心一颤一颤,她拼命地想笑,想叫姑姑不要担心她,可她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倏地,周韫听见外间有些动静,茯苓一声“请圣上安”。   声音过大,似在提醒些什么。   在殿门被推开时,周韫似听见贵妃一句:   “韫儿,小心太子……”   轻忽的一句话,似悄悄入了耳,遂后烟消云散。   手中似被塞进了什么,周韫一怔。   急忙的脚步响起,周韫看都未看手中是何物,匆匆塞进腰间的香囊中,她倏地回头,就见圣上掀开帘子,狼狈地出现在殿内,他手中捧着一把桃花。   珍贵妃也看见他,眸中却甚是平静,丝毫没有白日里的怨怼。   她视线渐渐下移,待看见他手中一把桃枝,忽地一怔,她似想说些什么,却是无声。   圣上手中的桃花,刹那间落了一地。   他快步走过,将贵妃搂在怀里,慌乱地说:   “阿悦,阿悦,你别吓朕……”   珍贵妃被他搂在怀中,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慌乱,她鼻尖泛着酸涩。   圣上动作忽然僵住,因为他听见怀里人艰难虚弱地说了一句:“……皇上……臣妾进宫陪您、数十年……臣妾、不悔……”   “……只是臣妾倦了……”   她曾心心念念皆是他,进宫那时,她满心欢喜,如何会悔?   可是……   ——她好累啊。   她无力地仰着头,渐渐阖上眸子,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泪珠砸在圣上的手背上,不痛不痒,可却似狠狠砸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周韫惊恐地看着珍贵妃双手无力垂下,耷拉在床沿。   她脑子嗡嗡地摇头,无神地喃呢着:   “……姑姑?”   榻上素来待她温柔的女子却一字不答,周韫颤颤地伸手去试榻上女子的呼吸,只刹那间,她倏地崩溃扑在贵妃身上:“姑姑——”   一声凄惨,传出殿外,茯苓倏地转身推开门,遥遥见主子安宁地躺在榻上,就似平时睡着了一样。   茯苓顿时觉双腿如缚千金,如何也抬不起,她紧紧闭上眼,倏地砰一声跪地。   这一跪,满殿皆跪。   哭声从雎椒殿传出,渐渐传遍满宫,宫人从雎椒殿沿着红红的长墙甬道,一直跪到了宫门口。   庆丰三十三年,二月初三,珍贵妃殁。   白绫挂满宫中,满宫悲恸。   贵妃病逝的消息传进郭城时,早过了三日。   傅昀彼时正在书房中和裴时谈话,小德子刚将消息报上来,他手中的杯盏顿时碎了一地。   裴时立即噤声,眸色稍暗地看向他。   贵妃病逝,贤王傅昀为何如此失态?   傅昀失态地站起身,许久,他才堪堪地出声,眼底殷红:“什么时候的事?”   小德子紧紧低着头:“三日前。”   裴时起身,躬身拱手:“殿下节哀。”   傅昀根本没搭理裴时,他紧紧闭上眼,哑声说:   “传消息回京,本王要请旨回京!”   裴时立即拧眉,念在和周韫曾经的情谊上,提了一句:“殿下,郭城事尚未了,圣上未必会许殿下回京。”   小德子也迟疑地抬起头。   傅昀却顾不得这么多,他紧紧攥着腰间的香囊。   未曾经过孟昭仪这样的母妃,没人能理解傅昀对贵妃的情感。   傅昀被带回宫后,父皇待他不过尔尔,生母巴不得他立即去世。   满宫之人,未有待他和善,只有贵妃。   裴时稍暗眸色,忽地想起那日出城,顾妍见了他之后,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裴大人可知,侧妃娘娘如今可好?”   他终是没再劝。   总归,他不是贤王一党,傅昀回京与否,和他没太多干系。   周韫如今有孕,没了贵妃的威慑,必多方势力对其腹中胎儿虎视眈眈,岂止王府那些后院女子?   最大的威胁……   裴时拧了拧眉,没再往下想。   他和周韫曾也有几分交情,自也盼着周韫无忧。   既如此   裴时心中叹了口气,躬身拱了拱手:   “郭城一事,臣必竭尽全力。”   小德子惊讶,这裴大人往日对主子爷不冷不热,只不过做分内之事罢了。   如今这一句话,却似和以往不同。   长安城,贵妃去世,灵堂设于雎椒殿。   珍贵妃虽常被称呼珍贵妃,实际却是一品的皇贵妃,位同副后。   她病逝,所有的皇子公主皆要为其守灵,满朝文武百官跪拜,诰命夫人长跪于雎椒殿内,足足七日后,方可抬棺葬入皇陵。   按理说,贵妃病逝,皇后是无需为其守灵,偏生圣上日日皆待在雎椒殿,皇后自然也不得不来。   这些,周韫皆未在乎,她跪在雎椒殿中,怔怔地看着玄棺。   她身份特殊,既是贤王侧妃,又是贵妃亲侄女,她跪在最接近棺前的位置。   些许公主还要跪在她之后,可无人敢说她的越矩。   因为圣上皆默许了这般。   周韫跪得脊背笔直,身后是后妃和众人凄凄哀哀的哭声,其中谁真心谁假意,根本分不清。   忽地,时秋走过来,扶起她,低声说:   “主子,您不得再跪了。”   圣上心中悲恸,却也知晓,贵妃临终前,唯独放心不下的,只有周韫罢了。   他特意下了旨意,不得贤王侧妃每日守在灵前超过三个时辰。   周韫未反驳这道旨意,她知晓,她如今任性不得。   被时秋扶起时,不经意间碰到腰间的香囊,周韫身子一顿,倏地想起什么。 第60章 安虎令   雎椒殿外的红梅林渐渐飘零,满目萧瑟哀声。   周韫第一次没坚持,低敛着眸眼,被时秋扶进偏殿,她手中紧紧攥着香囊,握住那块凸起。   在她身后,太子傅巯稍抬头,他捻了捻手指,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周韫回了偏殿后,就哑声说:   “本妃身乏,你们皆下去。”   时秋和时春惊讶,但她脸色煞白,语音冷淡,旁人也不敢磨蹭,忙忙退下。   待偏殿没了旁人,周韫才颤着手打开香囊,在其中,是贵妃临终前塞给她东西。   一枚令牌,红如火,赤如血,上面简简单单刻了一个“令”字。   周韫惊呆。   遂后,她眸子中却又多了一丝迷茫。   这是何物?   周韫被养得太好,贵妃每每想要放手,却又忍不住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周韫往日张扬,让她看在眼底又记在心中的事情太少。   贵妃也不会和她说甚朝堂之中的事。   导致,即使这令牌交在周韫手中,她也不知是何物。   可她却可猜测到些许,既是令牌,又是姑姑临终前避开圣上特意交给她,必是极为重要之物。   周韫倏地想起姑姑最后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心太子。   为何?   周韫眸色变化几分,这事究竟和太子有何关联?   或者说,这枚令牌和太子有何关系?   周韫紧紧抿唇,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枚令牌,许是姑姑想交给的人,并非是她。   她倏地将令牌收起,匆匆出声:   “时秋!”   时秋推门而进,惊讶不解地跑过来:“主子怎么了?”   周韫攥着锦被,爷不在长安城,姑姑又病逝,她没了依靠,可心中此时却无比冷静。   她不得不冷静。   周韫冷眸,沉声道:   “府中可有来信?爷何时可归来?”   贵妃病逝,庄宜穗身为贤王正妃,自也要进宫守灵戴孝,可周韫前几日心思皆扑在姑姑去了的这一事实上,根本没心思搭理庄宜穗。   时秋稍惊讶,不解主子怎得忽然问到此事,却也忙忙回道:“张公公之前派人送过口信来,听说王爷已请旨回京。”   周韫稍顿,她先前只顾着伤心,哪会去关注府中的事,爷竟请旨回京了?   郭城灾疫横生,那处狼藉,他皆不顾了吗?   周韫怔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自是希望爷能回来的。   宫中无了姑姑,对她来说,比府中尚要惊险,姑姑的那句话,更是叫周韫心中不安。   前有狼,后有虎。   这些日子,若有似无朝她试探打量的视线,叫她清晰地认识到,没了姑姑的威慑,旁人待她,不过尔尔。   周韫紧紧咬唇,她手抚着小腹,她近日跪得久,常觉小腹不舒坦,太医院那边有圣上吩咐,紧紧盯着她,不敢叫她疲劳过度。   几乎日日几碗安胎药,她曾怕苦非常,如今竟觉得些许习惯了。   她终是自私,即使知晓郭城状况,她依旧想叫傅昀陪在她身边。   这些日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常觉得有人隐晦看向她,其中许多算计,叫她脊背皆生寒意。   暗潮汹涌,叫她心中横生不安。   周韫抬手抹了把眼泪,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说:   “待晚些时候,请大公子过来一趟。”   她口中的大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兄长,周延安。   她信傅昀,却也不信傅昀。   有些事情,她总要知晓,才知如何处理才最为恰当。   周府最近也不得安宁。   贵妃去世,除了对周韫影响最深外,其次就是周府,若说谁真心为贵妃去世感到难受,除了圣上和傅昀,也只有周府的人了。   周府近日皆是唉声叹气,周夫人在雎椒殿,就跪在周韫不远之处,每每见到周韫的脸色,悲痛之余就心疼得无可附加。   她的韫儿如今尚有孕,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周延安身为臣子,他即使替贵妃守灵,也不可能进后宫,太和殿前跪了一片臣子,周延安也身在其中。   他收到时秋消息,先是惊诧,后稍顿,就立即在宫人引领下去见周韫。   他心知肚明,若非有重要之事,周韫不可能在此时要见他。   周韫在太和殿不远处的凉亭见到的周延安。   周延安一见她,眉头就紧紧锁在一起,顾不得请安行礼,责怒:“侧妃这是作甚?明知自己有孕在身,非要这般折腾自己?”   他和周韫一母同胞,和贵妃不同,他和贵妃不过幼时常见,而和周韫,却是疼她宠她十余年,如何见得她这般糟蹋自己身子?   周韫鼻尖一酸,她恨不得扑进周延安怀里,哭诉着委屈,可她知晓,自及笄后,即使亲兄妹,依旧男女大防。   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朝时秋稍昂首,时秋点头,带着婢女退下,守在凉亭四周。   周韫才走近周延安,张开手,叫周延安看清她手中物件。   只刹那间,周延安就失了往日的平静,猛地攥紧周韫的手,冷眼扫了一眼四周,才沉声说:“这令牌,你从何得来的?”   话刚说出口,周延安就立即知晓了答案。   除了姑姑,谁会将这令牌交给周韫?   周韫见他这副模样,心下狠狠一沉,她将令牌收好,压低声问:“哥哥,这究竟是何物?”   周延安稍顿,隔了好久,他才苦笑说:   “我着实没想到,姑姑竟能拿到这安虎令。”   安虎令?   此话一出,周韫眸子都惊得瞪圆,她顿觉手中的令牌有千金重,沉甸甸的,压得她甚难受。   她纵在身居后院,再不知朝中事,也听过这安虎令。   周延安低声说:   “小妹,你如今是贤王侧妃,也总该知晓些事。”   “小妹该知晓,当今圣上有四子,唯独这太子殿下是圣上还未登基前,就有的皇子。”   周韫从震惊中回神,堪堪点头。   这点,她自然知晓。   太子傅巯,圣上未登基前,他就被封为了世子。   圣上登基时,傅巯不过三岁,就成了大津朝的太子殿下。   而太子的生母,正是先皇后。   周延安说:“太子当时虽为世子,可圣上登基后,却非必要将他封为世子,可圣上却是将封太子的旨意和封后的旨意一同降下。”   当时,满朝震惊。   谁也想不到,圣上正值当年,竟就封了储君。   可却没一人反对。   这些皆是因为当初的先皇后娘娘,圣上明媒正娶的嫡妻。   先皇后出自梁府,铭王府。   铭王府,是本朝历代唯一一位异姓王。   和太祖共同打下江山,地位和身份贵不可言。   而这位先皇后,却是铭王府唯一的子嗣。   周韫如今手中的安虎令,就是出自铭王府。   历代圣上无一不想得到安虎令,只因,铭王府有一支只听令不认人的铭家军。   只可惜,十八年前,铭王战死沙场后,先皇后不堪受打击,拖了身子熬了几年后也跟着去了。   这其中是否有隐秘,谁也不知晓。   也没有人想去知晓。   但自那之后,安虎令就消失不见,至今不得其消息。   依着周延安的猜测,这枚安虎令,该是在太子手中才对。   可如今……   周延安百思不得其解,这安虎令怎会在姑姑手中?如今又轮落到小妹手中?   周韫紧紧握着手中的令牌,眸子中神色晦涩难辨。   她忽地打断周延安,哑声问:   “哥哥,你说,我该将这令牌交给王爷吗?”   周延安一顿,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贤王殿下本就掌兵权,如今若得这安虎令,必定如虎生翼,而如今朝中又值特殊时期。   圣上不年轻了,贵妃病逝,对圣上打击甚大,太医院日日进乾坤宫,该知晓消息的,皆知晓。   可小妹将安虎令交给殿下,又能得何好处?   周韫也抚着小腹,陷入犹豫,她交或不交?   姑姑将令牌给她,究竟是何意?   周延安瞥了眼周韫手上的动作,先是一顿,遂后眸子稍闪过一丝暗色。   他不知姑姑如何得此安虎令,但连圣上苦寻多年都未得,这安虎令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可,福兮祸兮。   铭王一府,死守安虎令,却如今满族无一人。   他周府可敢碰这令?   周延安有野心,却也谨慎。   但是……若殿下得那位置,小妹又诞下男子,为何要将令牌交给殿下?   论关系之牢靠,自然是小妹腹中这胎儿。   周延安稍低头,敛声:   “娘娘有些急了,此事牵扯甚大,娘娘何必此时就要答案?”   周韫一怔,眸色稍有些许闪烁,听出了他言下之意。   谁人都有私心。   周韫有,周延安自然也有。   如今无人得知她有安虎令,这般利器底牌自是留在手中为好。   现下爷的确待她甚好,可谁知日后是何情形?   周韫渐渐敛下眼眸,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待夜色且凉时,周韫才回了雎椒殿。   她刚坐下,时春就匆匆掀开二重帘子,走进来:   “主子,茯苓姑姑要见您。”   周韫一顿,忙说:“请她进来。”   贵妃一去世,这雎椒殿的人心皆乱,茯苓近日忙碌不堪,整个人瘦了不知多少,脸上皆是疲态。   她进来,就是服身行礼,周韫立即叫人扶起她:   “茯苓姑姑这是作何?”   茯苓看着眼前的周韫,勉强地挤出一抹笑。   她这些日子皆未笑过,她伺候贵妃一辈子,如今贵妃去了,她也只觉一阵寂寥迷茫。   她说:“奴婢来,只是想交给姑娘一件东西。”   说罢,茯苓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来。   周韫不解接过,待看清册子中的内容,她倏地震惊抬头。 第61章 名册   “茯苓姑姑这是作甚?”   茯苓递给她的不是旁物,而是一份名单。   ——贵妃这么多年在宫中积攒的人脉。   周韫立即站起来,紧绷着身子看向茯苓,心中倏地窜出一抹不安?   茯苓姑姑为何此时将这份名单交给她?   她尚在贤王府,说句不好听的,这份名单对此时的她有用,却也没那么大的用处。   茯苓只是抿唇,挤出一抹笑:   “姑娘不必担心,茯苓还有些事情尚未做,不会去做傻事的。”   周韫闻言,却没觉得丝毫放松,甚至于,心中狠狠一沉。   尚有事未做?   是何事?   姑姑究竟安排了什么?   她想问,可姑姑没和她说,必定是觉得她知晓了,对她没甚好处。   周韫堪堪启唇,就被茯苓打断:   “姑娘莫要问了,到时,姑娘总会知晓的。”   茯苓徐徐低头,视线落在周韫小腹上,她眸色稍动。   她是周府的家生子,自幼起就在伺候娘娘,一生无子,周韫常入宫,她待周韫也如待子女般。   如今周韫有孕,娘娘临终前,最惋惜的,就是未曾看着姑娘的孩子降世。   她堪堪涩声:   “姑娘,您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保重身子。”   只要姑娘无事,才对得起娘娘的一番苦心啊!   周韫听出她话音中的涩意,倏地掐紧手心,心中涌上一股苦闷,她抬手擦了把眼泪,深深呼出一口气:“茯苓姑姑,待宫中事了,你同我回王府吧?”   茯苓一怔,在周韫期待的视线下,遂后,终究是摇了摇头。   待完成娘娘交代的事后,她如何还曾伺候姑娘?   她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埋头,说:   “姑娘,奴婢伺候娘娘一辈子,也累了,待事成后……”   她只想去陪娘娘。   她习惯了如此。   改不了了。   她话音未尽,可周韫却知晓她想要说的是何话。   倏地,周韫眸子有些红,可茯苓脸色平静,明摆着心意已决,绝非周韫一言一语可以动摇。   茯苓抬眸看了姑娘一眼,忽地想起那日太子领明德进宫时,娘娘和她说的话。   ……   明德开了药方后,就被太子领走,夜色甚浓郁,雎椒殿内的烛灯明明暗暗。   宫人端着药,掀开帘子进殿内,茯苓接过,打发宫人离开。   在递给贵妃时,她看向榻上的女子,迟疑:   “娘娘,这明德当真可信吗?”   明德虽说可以治好娘娘,但他是太子领进宫的人,如何可信?   珍贵妃掩唇,压抑着咳嗽了一声,她虚弱地笑了笑,接过药碗:“可信与不可信又如何,总归这药,的确会叫本宫好上些许。”   她低敛着眸子,遮住那丝轻讽。   明德可信?   可以治好她?   珍贵妃比任何人都知晓她自己身子是何状况。   太子想要作甚,她比何人都要清楚。   茯苓狐疑地看向娘娘,真的会如娘娘所说那般吗?   珍贵妃阖眸,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稍顿,她将药碗递给茯苓,才似有若无地轻轻呢喃了一声:“明德……”   她闭了闭眼睛,明德忽然在京中名声大振,背后必定有推手。   至于推手是何人,如今明眼人皆知。   可太子势大,对她、对韫儿来说,却非是何好事。   自她将韫儿嫁入贤王府,就注定了她和贤王府是站在一条船的人了。   圣上虽不信鬼神一说,更不信有人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   可这人心,却非一成不变。   若明德再预知了几件事,难免会叫圣上心生动摇。   珍贵妃不愿去赌,自要早早将明德除掉。   可如何除呢?   她一个后妃,如何不动声色地插手前朝之事?   她之前没有办法,可如今,太子却是将明德带到她眼前,亲自送了她一个机会。   殿内寂静良久,好半晌,珍贵妃似叹了一口气,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眸中有些恍惚。   茯苓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到这幕,倏地想起什么,她脸色一白。   手中的药碗倏然落地,砰一声皆是碎片。   她惊恐地看着地上药物的残汁,红着眼拼命摇头,她堪堪出声:“……娘娘?……您告诉奴婢,不是奴婢想的那般——”   她倏地噤声,因为贵妃阖上了眸子。   茯苓颓废地后退了一步。   是了。   太子怎会那般好心?   东宫书房中那一堵书架后,藏了多少不堪被人知晓的秘密?   他觊觎了那么多年……   珍贵妃遂顿,对着茯苓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些事,莫要对韫儿提起了。”   “她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胆子甚小,那年从东宫跑出来,愣是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如今,她有孕,经不得情绪过分波动。”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似乎没甚大不了的,只一心为了周韫考虑。   茯苓却气极,眸子殷红,她倏地跪在贵妃榻前,哭着求她:“娘娘!您别这样……”   “若叫姑娘知晓您这般,姑娘心中必定愧疚不安,奴婢求您了!”   珍贵妃却闭着眼,只咳嗽着艰难地说了一句:   “本、宫大限将至,总该做些什么……”   太子既将手插进了她雎椒殿,自是要付出些东西!   当年,他生母都不敢对她这般张狂。   她懒得去管圣上这些子嗣,倒叫太子这些年越发轻狂了。   珍贵妃捏紧了手心。   茯苓跪在她旁边,痛哭不止。   她知晓,娘娘待太子,一直些许愧疚。   不为其他,当年铭王战死沙场,先皇后虽不堪受重病倒,其实却无大碍。   那时,娘娘刚进宫,圣上早就倾心娘娘,娘娘遂一进宫,就是四妃之一。   当年圣上和娘娘情谊正浓,遂娘娘进宫后,先皇后的身子就越发不堪,不到半年,就无故病逝了。   先皇后一去,圣上就欲封娘娘为后。   可当时朝中尚未安定,又有铭王府残余势力,和皇后母族在其中阻挠。   足足数月后,圣上终是退了一步。   娘娘自此成为皇贵妃,圣上又特赐“珍”为封号。   因此事,娘娘心中一直有狐疑,待太子也多了些许愧疚。   若非后来娘娘小产,娘娘又何至于变得如此?   许久,珍贵妃呵斥住茯苓:   “别哭了。”   有甚好哭的。   总归,她这身子早就破败不堪。   她压抑地咳着,眸子甚亮,紧盯着茯苓,只堪堪艰难说了一句话:“你记住……”   话尽,茯苓堪堪抬首,眸子中尽是呆滞。   ……   茯苓退出去,周韫捏着那份名单,眸色明明暗暗,须臾,她只觉甚是疲乏。   片刻后,时春推门进来,脸色些许不好:   “主子,刚宫人送来消息,孟昭仪叫王妃在秋凉宫留宿。”   周韫倏地睁开眸子。   孟昭仪和庄宜穗?   这二人何时牵扯到了一起?   周韫至今还记得,年宴时,孟昭仪讽刺庄宜穗的那句话。   如今不过一月有余,庄宜穗竟能忘了那时的难堪?   周韫捏紧手心,她咬声:   “她究竟要作甚?”   她轻抚着小腹,心中未必不明白庄宜穗的目的。   周韫余光忽地瞥见手边的名册,眸子中掠过一丝狠光。   是她们先逼人太甚!   许久,周韫陷入思忖,须臾后,她招手叫时秋走近,附耳低语了几句。   若非必要,她不想和庄宜穗对上。   如今,朝中情形不稳,王爷尚需要庄府助力。   她和庄宜穗相识太久。   那些世家女子中,少有这般蠢的女子了。   她虽不喜庄宜穗,但也不得不承认,让庄宜穗现如今占着王妃的位置,总比旁人占着要好。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庄宜穗不来招惹她。   翌日,周韫早早醒来。   这些日子,她皆未休息好,脸上常常泛着白。   周韫刚披上大氅走出偏殿,迎面就撞见了庄宜穗,和其身后的洛秋时。   她掐紧手心,对这二人厌烦到极点。   周韫被扶着走近,没行礼,轻眯了眸子,问:   “今日姐姐倒是来得早。”   庄宜穗稍一顿,才说:“昨日本妃身子些许不适,幸有母妃留宿,今日才得以来得这般早。”   周韫心中轻嗤。   什么身子不适?不过留宿宫中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周韫心中也不解,庄宜穗为何要留在宫中?   她在宫中并无人脉,又能有何手段对付自己?   周韫没再和她说话,直接转身进了正殿。   在其身后,洛秋时眸色暗了暗。   她明明站在庄宜穗旁边,她不信周韫没看见她,可偏生如此,周韫连搭理她一句都没有,仿若眼中根本没有她一般。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贵妃已去,周韫倒是丝毫不曾收敛。   不过这般也好。   有贵妃护着,她这般性子无甚,可如今没了贵妃,她还依旧这般……呵!   周韫走后,洛秋时和庄宜穗四周安静了一瞬。   洛秋时才敛眸,轻声说了一句:   “姐姐,机会摆在这里,做与不做,且皆看姐姐如何选择了。”   庄宜穗眸孔一缩,些许犹豫闪过。   这时,雎椒殿走近一众妃嫔,其中一位宫装女子看见这边,停了下来。   洛秋时和庄宜穗说了一句,就朝女子走去。   庄宜穗觑了一眼,收回视线,身后的氿雅低声说:“这丽昭义待洛侧妃倒是亲近。”   丽昭义是洛侧妃的亲姨母。   庄宜穗眸子中闪过轻讽,所谓亲近,不过是如今洛秋时身为贤王侧妃,两人利益相同、互帮互助罢了。   氿雅只说这一句,就轻声催促:   “主子,洛侧妃说得有理,如今侧妃一心扑在贵妃去世上,伤心之余必定分不出旁的心思,张崇等人也不在侧妃身边护着,想要对侧妃下手,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就算事迹败露,不是还有洛侧妃和……”稍顿,她才压低声吐出最后几个字:“太子吗?” 第62章 声色惊艳状元郎   近日长安城皆因贵妃一事多生萧瑟。   太和殿中。   竹铯不动声色地走进来,他脸色些许不好,凑近沈青秋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青秋倏地转头看他,冷淡尽褪,眸色稍沉:   “你说什么?”   竹铯缩了缩脑袋,只好将话重复了一遍:   “昨日太子似乎派人进了秋凉宫一趟。”   想在东宫插眼线不易,大人这么多年也不过在东宫有了些许人脉,如今这番动作,必定是毁些去。   竹铯心中不解,有何必要?   殿下对大人甚好,大人何必因为旁人和殿下闹翻?   秋凉宫,孟昭仪所住的宫殿。   傅巯早不派人去,晚不派人去,非要昨日庄宜穗等人留宿的时候派人过去,是何用意,沈青秋无需多想,几乎都可猜测些。   沈青秋脸色沉硬,叫一旁不慎瞥见他脸色的人皆一惊。   他倏地起身,顾不得这还是太和殿,沉着脸匆匆离开。   周延安被这边动静吸引,刚转过头来,就见沈青秋出了殿门,朝西侧的方向转去。   他心下倏地一凸。   太和殿西侧?   后宫!   能叫沈青秋这般失态,尚在后宫中的,周延安不敢作其他想,他忙退出太和殿。   刚想追过去,忽地想起男子不可进后宫一言,脸色生了难堪,他扫了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宫人中招来一个不起眼的宫人,沉声说:“现在赶去雎椒殿,告诉夫人,让她千万仔细侧妃娘娘!”   那宫人心知不好,郑重地点头,不着痕迹地跑了出去。   雎椒殿中。   周韫跪在前方,不知为何,她今日心中总有些不安。   似是要发生些什么。   她眼皮子总一直跳。   周韫捏了捏帕子,忽地转身往后觑了眼庄宜穗,没看出何来,只一顿,她收回视线时,却瞥见傅巯正盯着她看。   那视线,硬生生地让周韫从脚底生出一股子寒意。   她倏地扭过头,心中稍骇。   周韫似想到什么,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她怎得……怎得将傅巯忘了去?   人是草木,即使为贵妃守灵,也要休息,除了周韫用来居住的东侧偏殿外,这雎椒殿的西侧偏殿,皆用于这些诰命夫人平时休息。   里面常备着些茶水。   却无糕点甚物。   毕竟守灵,非是叫这些人来享受的,受些苦是必然而然的。   快近午时,时秋扶着周韫起身,刚走到正殿门口,忽地听见身后一道声音:“妹妹。”   周韫脚步钉在了原地。   如今,这满宫中,能叫她一声妹妹的人,除了庄宜穗,再无旁人。   周韫冷淡着脸色,转过身来,看向被扶着走过来的庄宜穗,她稍敛下眸,问:“王妃叫住妾身何事?”   雎椒殿尚有妃嫔和些许诰命夫人,若有似无打量的视线,叫周韫心中生恨。   她心中默念了几次,这是宫中,姑姑不在,她不得放肆,才叫脸色好看些。   庄宜穗显然也察觉到旁人视线,所以,她只拧眉,看了眼周韫的小腹,尽显温和地说:“你进宫多日,如今又有孕在身,本妃心中总挂念着。”   周韫敛下眸子中的轻讽,她倒是宁愿庄宜穗不要挂念着她。   只是明面上,她依旧要低头:   “劳王妃担心了。”   她不耐和庄宜穗再废话,说罢那句后,她就徐徐说了一句:“王妃若无事,还是莫要闲谈的好,以免对娘娘不敬。”   她刻意唤了娘娘一称呼,“不敬”二字,她咬得稍重。   庄宜穗稍变了变脸色,着实没想到,贵妃都去了,周韫竟还拿着贵妃来压她。   可她偏生还不得不听,若不然传进圣上耳中,岂有她好果子吃?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地一个小宫人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韫觑了那宫人一眼,低敛下眸子,遮了抹暗色。   身后跪着的洛秋时将这幕尽收眼底,不由得心中拧了拧眉。   待看见庄宜穗匆匆离开雎椒殿时,她恨铁不成钢,险些没敛住情绪。   洛秋时心中不住骂着。   这都何时了?   爷请旨回京的消息没瞒住,待爷回京后,再想对周韫动手,岂是那般容易?   洛秋时想动,还未起身,身旁忽地有人拉住她。   洛秋时拧眉侧头去看,就见丽昭义擦着哀哀的眼角,口中不动声色的一句:“你去作甚?待着。”   洛秋时一顿,清醒过来。   她这些日子被贵妃去了的消息冲昏头脑,是有些着急了。   她捏紧手帕,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偏过头,眼睁睁地看着周韫离开。   周韫没回东偏殿,她只稍作休息,就又要回正殿。   宫人知晓她有孕,不得用茶,特意换成了姜汤,周韫喝不惯那味,但如今日凉,她总拧眉喝下些许。   时秋扶着周韫,低声说:   “主子放心,王妃总会安静几日的。”   周韫没担心这事,在宫中,她想对付庄宜穗,根本无需费多少力气。   这时,提花帘子被掀开,宫人端着姜汤进来。   时秋忙忙端过,给周韫的姜汤,皆是雎椒殿的小厨房亲自备着的。   周韫脸色稍泛着白,她闻着那姜汤味就觉些许不适。   她强忍着那分心中难恶,接过姜汤,刚欲一饮而尽,忽地眸光不经意瞥见那宫人,她动作一顿:“你抬起头来。”   她这一句话,颇有些无厘头,叫时秋听得都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下意识警惕起来。   那宫人也是茫然地抬起头。   待看清宫人的脸,周韫却是心中一沉,她将汤碗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这一动作,叫那宫人不着痕迹微变了眸色。   那宫人脸上透着些许不解地问:“侧妃娘娘?”   周韫冷着脸,说:   “本妃记得,之前来姜汤的人,并不是你。”   宫人低了低头:“秋素姐姐昨夜染了风寒,不得伺候,茯苓姑姑才换了奴婢前来。”   宫人这话说得丝毫不心虚。   秋素本就是真的病了。   周韫稍拧了拧眉,宫人虽说话皆不似作伪,但她心中不安,连带着也有些怀疑,这秋素怎就病得这么巧?   姜茶,周韫终究没喝。   秋素端来的姜汤,她不曾怀疑,是因,秋素是贵妃在时,亲自指来伺候她的。   后来茯苓给她的名册,秋素的名字也在其上。   她如今有孕,最怕的就是管不住嘴。   宫人觑了眼那碗姜茶,低了低头,甚话都没说,没觉委屈,也没劝周韫去喝。   没多会儿,茯苓就掀开帘子进来,一见这情景,就知发生了何事,挥退了那宫人。   周韫眸色变了变,知晓这又是自己想多了。   她轻抚额,有些疲乏地说:   “是本妃近日有些草木皆兵了。”   茯苓见此,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姑娘如今有孕,的确该谨慎些。”   周韫跪了半日,早觉口干舌燥,既然茯苓都说那宫人没问题,她也就放下心,伸手去端那姜茶。   她刚欲喝,忽听一阵帘子掀起声,倏地手腕处被人紧攥,生生将她动作拦下。   姜茶洒了一地。   周韫错愕抬头,就见沈青秋稍气喘地捏着她手腕,一句话也没说,只脸色阴沉,将那姜茶从周韫手中夺下。   一番动作后,整个偏殿的人终于回神。   周韫忙站起身,将手抽出来,沈青秋浑身一僵。   周韫已躲在时秋身后,谨慎地看向沈青秋,拧眉问:“沈大人?你怎会在这儿?”   外男不可入后宫,更何况,这还是雎椒殿内!   沈青秋没回这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离得远远打量她,见她只脸色稍白,似有些不适。   他心中烦躁,一腔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   倒是茯苓见他这副作态,猜测到什么,脸色一白:“可是那姜茶有问题?”   那宫人在雎椒殿也伺候了有一年时间,如今雎椒殿忙,她才叫那宫人来偏殿伺候。   她亲自安排的人,若是将姑娘出了事,她如何对故去的娘娘交代?   周韫茫然,侧头看向茯苓,这话是何意?   沈青秋沉着脸:“我也不知。”   “但是——”他褪了温和,冷沉地看向茯苓:“你能确定这雎椒殿中的安全吗?”   茯苓脸色刹那间煞白。   娘娘在时,都不敢保证这雎椒殿十成十的安全,更何况,如今没了娘娘的威慑。   她拿什么确定?   须臾,沈青秋侧过头,看向脸色依旧惨白的茯苓,沉声说:“从今日起,侧妃娘娘入口之物,务必请仔细盯着。”   茯苓没反驳,周韫心中不解狐疑。   沈青秋是太子殿下的人,满朝皆知。   可为何,茯苓姑姑却似颇为信任沈青秋的模样?   她稍怔地看向沈青秋,正午的日头透过楹窗落进来,却见沈青秋堪堪避开视线,不和她对视,周韫似察觉到什么,却觉得不敢相信。   倏地那年回忆走马观花地闪过   沈青秋初成状元郎,打马而过长安街时,世人皆知他身子不好。   病弱得,叫太子总派太医常守沈府。   可即使如此,她玉镯落湖,他却纵身下湖,为她打捞了许久。   后大病不起。   旁人因此,说他心悦她。   她那时不信。   可……   周韫心思有些乱。   沈青秋?   那年状元郎垂眸一笑,声色惊艳。   但凡长安城的姑娘,谁不曾闺阁中偷偷讨论过他?   论才情,论相貌,论权势,论这个人……   他都是整个长安城姑娘曾有过的一个梦。   周韫亦然。   只她知晓,她和他不可能。   周韫不动声色地敛下眸,悄然抿紧了唇。   沈青秋袖子中稍稍捏紧扳指,却顾不得周韫会不会知晓他的心思。   他总是将周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此时,他心生些许不安。   傅巯的手段,绝非这般简单。   他究竟遗落了什么? 第63章 答应   偏殿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须臾,那抹冲动散去,理智渐渐回拢,沈青秋竟一时哑声,有些讪讪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提花帘子忽地被掀起,宫人行礼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安。”   遂后,一袭银白色身影负手走进来,殿内气氛随之一变。   傅巯眉梢不动声色地微动,他视线轻轻扫过周韫,最终还是落在沈青秋身上,温和地平静出声:“子安,你不该在此的。”   似在陈述他身为外男不该出现雎椒殿,却又似在透着股深意。   若有似无的轻叹,叫满殿的人心中一沉。   周韫捏紧帕子,眸子中窜上一抹谨慎。   她稍轻倚在时秋身上,抬手轻轻抵了抵鼻尖,几不可察地细眉拧了拧。   傅巯进来后,殿内似有一股清香若隐若现,像是雎椒殿后红梅的清香。   沈青秋尚未说话,周韫就拧眉轻说:   “殿下,此处是留给各位女眷作为休息的地方。”   言下之意,不止是沈青秋,包括他傅巯,也不该出现在此。   傅巯稍顿了下,温和地点头:   “韫儿说的是。”   然后,他抬眸看向沈青秋,似勾了下嘴角:   “子安,还不和孤离开?”   话音甫落,沈青秋一直未有动静,傅巯也未催促,就平静地站在那里,似在等着沈青秋。   殿内一片死寂。   傅巯脸色越发寡淡,嘴角的那抹幅度快抹平时,沈青秋终于有了动静。   他上前一步,敛着眼眸,甚是平静:   “是。”   傅巯脸上才重新挂起了温和,他对着周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偏殿。   沈青秋跟在他身后。   珠帘被掀开,又被放下,一阵碰撞的清脆响声。   待二人脚步声走远,周韫才松了一口气。   她恹恹地倚在时秋身上,紧绷的情绪松开,一阵疲乏皆袭来。   茯苓忙扶住她:“姑娘?”   周韫坐回椅子上,指尖在额角处轻轻揉按,低声疲乏地说了句:“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身心皆疲倦。   时秋和茯苓顿时哑声,一时之间,殿内只余些清香浮动。   另一侧,沈青秋跟在傅巯身后,刚走出了雎椒殿,傅巯就停了下来。   他轻叹了一口气。   沈青秋平静地站在一旁,仿若甚都没听见一般。   傅巯说:“孤费了多年心血,甚至用了郭城布局,才将明德推了出来。”   他提起郭城,沈青秋眸色才有了些许波动。   沈青秋冷寒着声:   “臣早就说过,不值得。”   明德的确是有些能耐,可不过尔尔。   拿郭城一城百姓的命,去推出一枚棋子,值当?   傅巯轻勾起一抹幅度,轻飘飘地说:   “那子安近日所为,可值得?”   沈青秋倏地浑身一僵。   就听傅巯不紧不慢道:“孤要做的事,无人能阻止,即使那人是子安,也同样不行——”   他话音甫落,沈青秋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抬头,就听雎椒殿内传出一阵吵闹,一个宫人快速跑出,似还隐隐透着些话音:“……快传太医!”   刹那间,沈青秋脸上的平静破碎。   一时怒急攻心,他脸色煞白,猛地咳嗽出来,他半撑着身子,抬起头来,殷红着眸子,咬声问:“你……咳咳、咳……究竟做了什么!”   傅巯觑了他一眼,甚至有闲心地为他抚了抚后背,被沈青秋狠狠打落。   傅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他轻挑眉,漫不经心地收回手,眸子中似闪过一似热切,说:“孤守了她多年,看着她长成今日的模样,如今眼看着就快到了孤验收陈果之时。”   他越说,沈青秋的脸色越白,袖子中的手控制不住地轻抖。   傅巯才不紧不慢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   “孤绝不许旁人破坏孤的计划!”   “疯子!”   沈青秋倏地打断他的话。   紧跟二人的络青心中一惊,骇得弯下腰,不敢看主子一眼。   四周有些死寂。   只有沈青秋压抑的咳嗽声。   傅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垂眸看向沈青秋,许久,他轻叹了一口气:“是孤近几年过于纵容子安了。”   傅巯的话音一落,络青就毫无预兆地抬腿踢向沈青秋。   砰   猝不及防,沈青秋膝盖一弯,跪在了小径上,凹凸不平的小石子,似钻心的疼,沈青秋脸色刹那间惨白。   沈青秋闷哼一声,生生地将疼痛咽了下去。   他掐紧手心,紧紧闭上眼眸。   傅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恍惚,似又是回到五年前,他刚带着沈青秋回京的情景。   那时,沈青秋还未及冠,不过一少年,狼狈地跪在他身前。   皑皑少年郎,却已然是绝色。   那年他跪了许久,叫傅巯都生了一分怜惜,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权势地位,如今为了旁人,倒是皆数不要了!   隔了好半晌,是沈青秋先低了头,他说:   “……臣、知错。”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艰难,低敛的眸子一片殷红。   傅巯轻挑了下眉梢:“子安何必如此呢?”   子安,这二字,都是他赐予沈青秋。   可以说,如今沈青秋的一切一切,皆是他给的。   傅巯觑了眼沈青秋,眸子中似闪过一丝心疼,他说:“罢了,你既真这般喜欢她,只要你为孤做一件事,孤可以收手。”   沈青秋没动。   他不信傅巯。   傅巯也知晓他的想法,是以,他一字一句地说:   “只要你做成这事,孤向子安保证,她会平安无事的。”   傅巯垂眸看向沈青秋,知晓,他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半晌后,沈青秋渐渐抬起头,额头似有冷汗:“殿下请说。”   傅巯笑了。   他朝着雎椒殿的方向昂了昂首,眸光热切,似病态地说了一句:“孤知晓,子安手甚稳,你将她带回来,不要留下一丝瑕疵,带她回来,孤保证,孤会对周韫收手!”   沈青秋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待看清雎椒殿的牌匾时,他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   他生平,第一次向傅巯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摆,挺直的脊背刹那间弯曲,他艰难地说:“……那是她姑姑!”   她姑姑!   他若应了傅巯,待她知晓,她会恨他一辈子的!   傅巯似不悦地拧了拧眉,他摇着头说:   “子安没见过那日梅林情景,若不然,子安就会知晓孤为何这般执着了。”   梅林?   沈青秋不知晓。   但傅巯身后的络青却一清二楚,他低垂下头,死死掩下对沈青秋的那抹同情。   那时梅林中,有的可不止贵妃一人。   傅巯说:“孤的条件已经说了,子安如何选择,孤不逼你。”   不逼?   沈青秋心中想讽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贵妃还有三日才会葬入皇陵,这三日,足够傅巯做许多事情了。   贤王一日不回长安城,就算周韫离了皇宫,回了府邸又有何用?   他听着身后雎椒殿的混乱,似听到宫人的哭喊声,一声声皆催促着他做决定。   过了好久,久到傅巯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沈青秋才有了动静。   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抓住地面,眸子有些湿意,他一字一句地说:“……殿下,记住您的话!”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耗尽了沈青秋所有的力气。   傅巯却是轻挑眉,眉梢皆透着笑:   “孤何时骗过子安?”   沈青秋没有回答他的话,傅巯也没在意,显然沈青秋的回答,叫他心情大好:“扶子安起来。”   络青忙扶起沈青秋,低声一句:“……沈大人莫怪。”   沈青秋站起身,他回头,看向雎椒殿。   他终究还是应了。   即使,他知晓,若真能事成,周韫必然会恨死他。   可是,恨他又如何?   他本就没想过,周韫会回应他什么。   自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她安好罢了。   ——皆是他欠她的。 第64章 傅昀回   雎椒殿内,周韫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清香淡淡,蔓延在鼻尖,周韫抚着额头,似头脑渐渐昏沉,她脸色些许白色,时秋喊了她一声:“主子?”   周韫听得迷糊,时秋拧眉,提高了些许声音,周韫倏地一惊,脑海中些许清醒,她一咬唇,攥着时秋的手,颤声:“……叫太医……”   是她疏忽了。   雎椒殿后的梅林早已凋谢,哪来的梅花清香?   这西偏殿不该有香味。   明知她有孕,茯苓不会允许旁人在偏殿点香。   周韫跌在时秋怀中,腹部隐隐传来些许疼意,细细微微的,却叫周韫整个身子轻颤。   怪不得,太子会刻意来此,却不作甚。   他本就不是为了沈青秋而来!   雎椒殿乱成一团,周韫被抬进了东偏殿,在进殿前,周韫拉住时秋的手,红着眼,说:“去、去找……”   倏地,她话音皆堵塞在喉间。   如今姑姑去世,母族在宫中无人脉,偏生此时殿下还不在长安城。   她能让时秋去找谁?   时秋捂着唇,眼泪肆流,她看着主子怔愣的模样,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夫人得了周延安的信,匆匆赶过来,就撞见这副情景,顿时腿一软,扑在周韫身上,哭着跟进偏殿。   此处动静惊动了圣上,圣上到的时候,就看着这副情景。   眉眼处的三分相像,莫名的,他想起那日贵妃去世时,心中陡然起了一阵怒意:“一群废物!”   阿悦刚离世,她费尽心思护着的周韫又出世,若她得知,可能安好?   圣上踹了雎椒殿伺候的宫人一脚,怒不可遏:   “主子皆看顾不好,朕留你们何用!”   这句主子,不止在说周韫,更是在说之前的珍贵妃。   雎椒殿的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一众诰命夫人面面相觑,万没有想到贵妃病逝后,圣上会如此看重贤王侧妃。   茯苓倏地跪在圣上面前,声声泪下:   “皇上!求您作主!娘娘刚去世,尚不过七日,就有人敢在雎椒殿对姑娘下手,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必没有将娘娘放在眼中!”   “还请皇上严查此事,不然,娘娘九泉之下若得姑娘不安消息,如何能安心啊!”   她不住磕着头,声声沉闷,一句一言皆淬着恨意。   世人皆知圣上在乎贵妃,茯苓更是知晓此事。   她一席话落下,圣上明显脸色更阴沉,他扫了一眼后妃所在之处,冷冰冰地说:“给朕查!”   “扰了贵妃娘娘的安静,不论是谁,皆杖毙!”   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皆有些胆寒,这句话落下,雎椒殿内更是没了丝毫声音,一片死寂。   杨公公忙带着搜查整个雎椒殿,最后在偏殿角落处找出一香炉。   见到这香炉,所有人皆是沉默。   知晓,今日之事必然不得善了。   只是不知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竟敢在此时出手?   有人斗胆抬头看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忙骇得低下头,不敢多看。   东偏殿中。   周韫脸色甚是煞白,她攥着周夫人的手,无措地哭着:“娘,娘,我、害怕……”   如何能不怕?   周夫人被她哭得心如刀绞,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咬牙说:“没事的,韫儿别怕,娘在呢!”   太医满头皆是汗,替其施针,但周韫疼得浑身紧绷,她哭着说:“……娘!我疼!”   周夫人侧过头,眼泪不住地流,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姑娘弄成这副模样,她如何不心疼?   她恨不得替周韫受过!   周韫攥紧身下的锦被,疼得仰起头,额头冷汗涔涔,手背上青筋暴起,恍惚间,她似听见时秋一声惊恐:“……主子出血了!”   这一句话,似打破周韫某根神经,叫她整个人都跟着恍恍惚惚,听不清外间说了什么。   似大殿门被推开,有人匆匆跨了进来,将她抱进怀里。   她能感觉到似有什么不停地往外流。   叫她浑身冰凉。   耳边皆是嘈杂的哭声,纷纷扰扰,让周韫听得不真切。   她仿佛坠入冰窖,什么都感觉不到。   殿外,沈青秋跟着太子进了雎椒殿,方一进来,就听见里面太医一句:“侧妃见红——”   后面的话,他皆未听清,身子一晃,后退了几步。   不过三月,见红岂是好征兆?   傅巯的步子也是一顿。   隔了好半晌,沈青秋堪堪抬头,殷红的视线落在傅巯的背后,他紧紧握起手。   猝不及防的,他心中涌起一股子恨意。   傅巯拧了拧眉,回头看向沈青秋,却只看见他低垂的头。   他一顿,堪堪一句:   “三弟已经进去了。”   沈青秋没说话。   贤王殿下赶回来了,又如何?   他可是太医?   他不是!   那如何帮得了她?   东偏殿,傅昀将周韫紧紧抱在怀中。   他如何也没想到,刚赶到宫中,尚未跪拜贵妃,就听到周韫见红的消息。   傅昀狠狠地闭上眼。   他从郭城赶回来,两日一夜未眠,眼底一片青黑,如今却无一丝疲乏,心中不知是慌乱还是心疼。   周韫身上扎了很多银针,细针轻晃着,晃得傅昀一阵眼疼。   他哑着声,听着太医不断的吩咐,只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   一阵心酸和疼惜毫无征兆地冒上来。   她脸色好白。   眉眼间似皆透着些疲乏。   贵妃去世,她本就伤心,拖着沉重的身子,每日跪上许久。   既伤心于贵妃,又担心自己的身子。   日日紧绷着心神,如何能不疲乏?   他离京前,尚还在她眉眼间看见些许青涩,如今似也渐渐褪去。   他答应过贵妃,会护着她,宠着她,叫她一世舒坦。   可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到。   傅昀深深呼出一口气,似想将胸口的沉闷皆吐出去,却如何也得不到疏解。   殿外,杨公公走进来,脸色稍有不好,觑向了后妃所在之处一眼,躬身说:“皇上,奴才查到雎椒殿一叫晴苏的宫人身上,就断了线索。”   圣上皱眉:“断了?”   杨公公埋头:“那叫晴苏的宫人,刚被发现自刎在房间了。”   这不过是最常见的杀人灭口的手段。   其余人皆心知,是以,这话一说出口,圣上脸色就沉了下来。   “朕不信,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就是将整个后宫和长安城翻过来,也要查出凶手!”   话音甫落,杨公公心中倏地一惊。   不止是他,就连傅巯也稍稍抬头,朝圣上看了一眼。   搜查整个后宫无甚。   毕竟周韫是在宫中出的事。   但搜查整个长安城,这工程未免太大了些。   可圣上话已说出,谁也不敢反驳。   此时反驳,岂不是代表心虚?   谁叫这段时间,但凡长安城诰命夫人皆常进出雎椒殿。   杨公公低了低头,才说:   “奴才在那宫人房间,找到一件东西,还请皇上过目。”   说罢,他身后的宫人忙将那物件呈上来。   小太监手上捧着一金簪,甚为精贵,但除了金簪边上血玉珠外,似也和其余金簪没甚不同。   可,就是这一抹不同的血玉珠,叫在场的几人顿时脸色生变。   静嫔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傅巯眸色暗了一瞬。   圣上看似平静,却甚寒视线落在静嫔身上。   静嫔身边的后妃忙退开,独留了静嫔一人。   静嫔也不过慌乱了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上前跪在圣上面前,拧眉,不慌不乱地说:“皇上明鉴,嫔妾和贤王侧妃素来无冤无仇,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对付她?”   她一无子嗣,即使周韫诞下皇长孙,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她二有恩宠,和贵妃、和周韫素来皆无仇怨,没必要对付周韫。   即使要害人,也要讲究动机。   她毫无动机,为何要害周韫?   是以,静嫔仰着头,平静地看向圣上,只稍稍拧眉,似没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这件事情来。   茯苓没给她机会辩解,只上前问了一句:   “敢问静嫔主子,你的这金簪如何会出现雎椒殿内?”   血玉珠素来难得。   当时静嫔戴了这支金簪出现,惹得宫中妃嫔讨论了许久。   静嫔凝眸看了她一眼,茯苓面不改色,静嫔顿了顿,只敛下眸眼,说:“嫔妾不知。”   茯苓气笑了:   “一句不知,就可洗脱嫌疑了?”   这句话,她有些放肆了,终归倒底,静嫔是主子,而她是奴才。   可在场的人没心思顾及这些。   静嫔袖子中的手悄悄捏紧,心中些许不安。   她又不是傻,会掺和进这件事中。   但她的金簪,为何出现在雎椒殿?   静嫔顶着圣上幽暗的视线,心中知晓,她若是解释不清楚,今日必讨不得好。   她不着痕迹地朝傅巯看去,却见傅巯只稍摇了摇头。   下一刻就听圣上看似平静的一句:“查秀安宫。”   秀安宫,静嫔所在的宫殿。   静嫔心下顿时沉入谷底。   她平日极为看重的金簪都能不知不觉地出现在雎椒殿。   那她的秀安宫又岂会安全?   这个道理,静嫔知晓,傅巯自然也知晓。   他心中不禁挑了挑眉,难得生了一分好奇。   是何人出的手?   香炉是他使人放在雎椒殿偏殿的,这点他十分清楚。   他既亲自出手,也绝不会留下痕迹。   那会是谁?   反应这般速度,短短时间内,竟安排了这么多?   既出手对付静嫔,可是已经知晓静嫔是他人?   傅巯轻飘飘地扫了眼强装镇定的静嫔,知晓,这颗棋子是毁了。   纵使是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出手救下她。   这般好用的人可是不多了。   傅巯心中叹了一声可惜,遂后,他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第65章 恨意(补更)   杨公公的动作很快。   几乎半刻钟的时间,就赶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还从秀安宫带回来一些东西,皆是对有孕之人不利之物。   静嫔脸上的平静最终还是没有维持住。   她刚欲说什么,就见圣上厌烦地移开视线,静嫔陡然心凉。   是了。   在圣上心中,谁能和贵妃比较呢?   如今在贵妃灵前出了这般事,恐是圣上恨不得将这些作乱的人皆处死。   若非周韫乃贵妃亲侄女,恐怕就连周韫也讨不得好。   即使她是受害者,但她也的的确确扰了贵妃的宁静。   静嫔被拖下去之前,茯苓厉声问了句:   “静嫔既和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姑娘?”   静嫔心中冷笑。   知晓茯苓这是何意,非是要替她洗脱,而是想要问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且不说,这件事中,她本就冤枉。   即使她真的被指使,又岂会告诉她?   她抬头,凉凉地看了眼茯苓,遂后,偏开视线,冷冷地说:“嫔妾没做过的事,自是不知为何!”   在场有人拧了拧眉,似对这事存疑。   毕竟,这事情查得过于轻松了些。   若真是静嫔所为,岂会留下这么显眼的证据?   茯苓心中也叹可惜。   果然和娘娘所说一般,若有机会,必要除去静嫔。   静嫔太过稳妥了,即使落入这般地步,她还是不慌不乱,不落圈套。   她既投向了东宫,娘娘去后,就不得再留她在宫中。   茯苓没再多问,任由静嫔被拖了下去。   姑娘刚察觉不对劲,她就吩咐了下去。   太子傅巯刚来过,偏生晴苏也自刎,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段,是谁对姑娘下的手,并不难猜。   一旦猜到凶手是谁,她也就知晓,想查太子的证据,难于登天,既如此,自然要趁此机会,除去一些人。   没有她的许可,静嫔的金簪如何能毫无声息地进了雎椒殿?   茯苓可惜地敛了敛眸。   她知晓,她不能心急,太子必不会折损在后宫争斗中。   娘娘早已安排好一切,她只需要一步步走下去,自会替姑娘除去那些对她不轨的人。   茯苓低敛的眸眼中掠过一丝凉凉的恨意。   殿外的消息传进殿内。   傅昀眸子中只闪过一丝讽笑。   自没有将这查出的结果当真。   他抬手擦掉怀中人额头上的冷汗,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垂眸似冷淡地问太医:“侧妃如何?”   周韫早就没了动静,只身子偶尔轻颤一下,似是疼得难耐。   张太医低头拱手:“殿下放下,臣竭尽所能,必保娘娘和腹中胎儿无恙。”   他只能这么说。   前些日子,救贵妃而不治的几位太医已经不在了。   好在侧妃发现得尚算及时,并未吸入太多的阴寒之物,添加了红花的姜茶,侧妃也没有喝下。   这才叫张太医敢如此保证。   浓重的血腥味凝在傅昀鼻尖,他没法子去相信太医说的话。   他只冷冷觑了一眼张太医,收回视线时,余光瞥见周韫白衣上染的殷红,白中透红,不知要如何显眼。   总归,刺得旁人眼睛甚疼。   傅昀闭了闭眼。   殿内寂静,就是这时,殿外忽地传进噪杂。   隐隐约约似在说,谁落了水。   时秋眸色稍动,泪珠子似停顿了一下,她突兀跪在傅巯身前,哭着磕头说:“求王爷替主子作主!”   她一字一句皆痛恨:   “王妃她们步步紧逼,就连主子躲进宫来,她们都要追进来,这般逼迫,叫主子连觉都睡得不安稳啊!”   傅昀一字未说,只是眸色越沉越深。   他将周韫抱得紧了些,仿若无比平静地说了一句:“本王知道了。”   时秋倏地噤声。   没再火上浇油。   她袖子中的手悄然捏了捏,抬眸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主子,心中刻上一抹恨意。   若非王妃和洛侧妃等人步步紧逼,主子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待主子醒来,这笔帐,迟早要和她们清算!   外间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最终一句呼喊声清楚地传进来:“……贤王妃落水了,快传太医!”   殿内顿时一静。   傅昀脸色皆有些寒,后宅之事闹进后宫来,本就丢人现眼!   时秋不着痕迹地擦了一把眼泪。   殿外,鸠芳和氿雅哭着将庄宜穗抬进来,浑身湿淋淋的,待看清殿内情景时,吓得一跳。   尤其是圣上阴沉着脸,扫过她们的视线,叫她们心中皆生寒。   她们的哭啼声,不知不觉弱了下来。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圣上明显不耐管贤王妃的事,她却不可放任不管,拧着眉问:“怎么回事,你们主子怎么会落水?”   鸠芳和氿雅顿时一顿,半晌才慢吞吞地出声:   “……奴婢、不知……”   话音甫落,她们无错不安地埋下头。   皇后等人一愣,似要被这二人气笑了:   “你们主子落水,你们身为她贴身伺候的人,竟然丝毫不知?”   简直一场闹剧!   氿雅着急地想要辩解,可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难不成要说,是主子挥退了她们?   等她们发现不对劲时,再去查看,她们主子已经落水了?   这番话说出来,恐也讨不得好。   鸠芳早就闭了嘴。   不傻的人,自然皆看出,她家主子这是被算计了。   可是,被谁算计了?   外间声音不小,清清楚楚传进偏殿内。   时春甚都不知,听到这里,狠狠擦了把眼泪,低低轻讽道:“主子刚出了事,王妃也就刚好落水,真是巧合!”   时秋听得心下一动。   虽她知晓王妃为何会出事,可的确如时春所说,这也太巧合了些。   她稍稍抬了头,果真见王爷眸色变化了一番。   她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傅昀自己猜测着。   她余光瞥见时春还想说些什么,她拉住时春:   “够了,时春!”   时春一顿,不忿地看向她。   时秋红着眼睛摇头:“主子尚昏迷不醒,别说了!”   她敛下眸,似平静地说:   “别叫王爷烦心。”   一句以退为进的话,莫名嘲讽,让傅昀眉心倏地狠跳了一下。   他冷眼看向时秋,时秋后背一凉,低垂着头,不去看他,硬生生地忍下这抹怵意。   如今二月的天,湖水尚冰凉,谁也不知晓庄宜穗落水多久,却都看得出她脸色惨白,不得好。   可傅昀在偏殿内,甚都看不见。   自然也就如时秋所料想那般,生了狐疑。   听了一耳秘闻的张太医垂着头,仿若自己不存在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了口气。   傅昀顿时顾不得旁事,倏地抬起头。   张太医被吓一跳,稳住身子,说:“臣不辱使命,侧妃娘娘的胎儿保住了,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   叫傅昀心中那抹庆幸还未来得及蔓延,就生生停下,他狠狠拧起眉:“只是什么?”   张太医稍顿,才躬了躬身,堪声说:   “侧妃娘娘这次沾染的阴寒之物些多,日后必要格外仔细,不得再动胎气,否则……”   他没继续说下去,可未尽之言,众人皆知。   最后,张太医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添了一句:   “近月余,侧妃娘娘还是不要下榻的好。”   听至此,傅昀心中那根紧绷的线才些许放松,方才踏进殿时,那一句“见红”仿佛此时才散去。   他低下头,抵在周韫额头上。   黏稠的冷汗糊了傅昀一脸。   素有洁癖的他,此时却什么嫌弃的感觉都没有。   只一抹心有余悸。   周韫醒来时,已经是翌日午时。   她堪堪清醒,尚未睁眼,昨日的记忆顿时浮现在脑海中,那不住的冰凉似席卷全身,她忽地僵住,有些不敢动。   许久,她眼角似有泪珠流下,没入青丝间,不见痕迹,她堪堪抬手,颤抖着,轻抚上小腹。   还不足三月,那处平平的,什么幅度都没有。   周韫眼角的泪珠越流越狠,偏生她无声无息的。   傅昀刚进来,就看见这一幕,倏地,他所有话皆堵在喉间。   一股子情绪,涩得他莫名有些难受。   周韫颤着手,在腹部抚着,她陷入昏迷前的那抹冰凉中,如何也不敢睁眼面对现实。   渐渐地,她膝盖弯起,抬手捂住唇,全身蜷缩着,压抑地痛哭出声。   她哭得格外悲凉,将哭声皆堵在喉间,身子轻轻抽动。   傅昀倏地惊醒,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韫儿!”   周韫顿时浑身僵住,哭声硬生生停了下来。   傅昀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低声温和安抚:“没事了,你和孩子都没事的,别哭。”   殿内寂静,傅昀不得不重复这一句话。   许久,周韫才似听了进去,她堪堪睁眼,姣好的眸子中皆是一片泪意。   傅昀何时见过她这般委屈的模样,险些不忍地偏开头。   周韫抬眸看向傅昀,似半晌才认出他。   刹那间,周韫眼泪肆流,她扑进傅昀怀里,拼命捶打他:“傅昀,你混蛋!”   她哭着说:   “你知、不知道……我害怕!”   “你不在!”   “……姑姑不在!”   “只有我一个人,她们都逼我!”   那般疼,似刻进骨子中,叫她身子寸寸冰凉。   傅昀把人搂进怀里,听她句句更咽,声声如淬了毒,一点点刻在他心上。   傅昀听她哭着说她疼。   倏地,傅昀生平第一次生了无措,堪堪涩声说:   “你别哭……”   他将人搂在怀中,任由她捶打他。   过了好久,周韫才筋疲力尽地瘫在他怀里,她仰着脖颈,甚是无力。   傅昀伸手去替她擦脸上的泪痕,却被她偏头躲开。   她闭着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会放过她们的!”   但凡想要害她腹中孩子的人,一个个,她皆不会放过! 第66章 疯子   庆丰三十三年,二月初三,珍贵妃被葬入皇陵。   那一日,长安城皆飘白绫。   哀哀涩涩似遍布满城,金棺所到之处,皆是跪拜。   周韫不得下榻,如今在雎椒殿内遥遥地看向皇陵的放向,时秋走进来,擦了把眼泪,低声说:“主子,娘娘和王爷已经出宫了。”   傅昀赶回京的,本就是为了送贵妃一程,这一趟,他必是要去的。   周韫枕靠在床榻上,闭上了眸子,她似平静地问:“安排好了吗?”   她话音甚轻,似刚出口就散了,可泪珠子却渐渐落下。   时秋看得心中一酸,她偏过头,咬着牙说:   “主子放心,茯苓姑姑说,一切皆安排妥当!”   周韫深吸了口气,她侧头,强压住心酸和愧疚。   她看了眼手中的纸条,将其递给时秋,平淡地说:“毁了。”   时秋知晓这是何物,忙接过来,扔进炭盆中,待纸条烧得没有一丝痕迹,她才起身退回周韫身边守着。   宫外。   圣上固执地要亲自送贵妃入陵,任旁人如何劝阻,都不听言。   皇后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昨日夜里,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病了,不得下榻。   这消息是真是假,众人心中明了。   可谁也不会说些什么。   即使圣上,也仿若真信了皇后的话,没有深究。   毕竟,圣上送行,其余皆要同行,可皇后才是正宫,让她去送贵妃入陵,不亚于将她脸面扔地上踩踏。   她能做出装病,来躲避送灵,已然是憋屈在心中。   队伍中,圣上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众皇子后妃,除了圣上外,其余人皆低着头,不管真假,脸上都一片哀伤。   忽地,这时,从后方跑过来一个奴才,到金棺时,他脚忽地一崴,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撞在了抬金棺的宫人身上。   惹起一阵惊呼。   “小心——”   前方圣上和傅昀等人刚回头,就听见“砰——”一声,后方金棺倒了一地,砸压在一侧的宫人身上。   顿时叫几个宫人脸色惨白。   这一岔子,叫送行的人皆提起心来,倏然皆跪了一地,瑟瑟不敢出声。   一片混乱,金棺中的陪葬物散了一地,满目琳琅。   可待众人看清棺中情景,空气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离得近的几人呼吸一凝,陷入呆滞,好不容易回神,忙惊恐地低下头。   傅巯呼吸稍浅淡些,他袖子中的手紧紧握起,眸子中的平静温和第一次被打破。   傅昀也是一愣,反应过来,他几步跨上前,翻过那陪葬物,扒着金棺找了半天,浑身顿时僵在那里。   另一侧,圣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隔了好半晌,茯苓似才堪堪回过神来,她颤着手去翻棺材,声声带泣:“……娘娘?”   她翻遍棺材,也没找到应该躺在金棺里的那个人。   她惊恐着,回头去看圣上。   圣上垂眸去看她,似将怒意皆压下,他看似平静地一句:“贵妃呢?”   送贵妃入陵,而贵妃却不在棺中,贵妃呢?   茯苓似陷入疯魔中,不断在翻找着金棺。   在一旁的傅昀看不下来,伸手拦住了她,板着脸,声音冰冷:“茯苓姑姑!”   茯苓浑身一僵,似清醒过来,她忙忙爬了几步,爬跪在圣上脚边,眸子皆恨和慌乱:“皇上!快找娘娘啊!”   圣上似抬了脚,傅昀眸子一变,跨步不动声色地将茯苓挡住,垂头,冷声说:“父皇,如今要紧是先寻到珍母妃的尸身,这歹徒既这般龌龊连尸身皆盗,若是起了何心思——”   他倏地哑了声,说不出后面的话。   圣上终于回拢了一丝理智。   贵妃的尸体一直有人看着,是今日放才闭棺,若是被盗,也只有今早的那会儿功夫。   圣上倏地回神,上前一步,厉声:   “来人!即刻回宫!”   “传朕旨意,让禁军领命,即刻搜查整个长安城,务必找到贵妃!”   他阴沉着声,一字一句:   “一旦发现何人私藏贵妃,满门抄斩!”   茯苓听着这几道命令,她哭声似顿了下,又似没有,只余埋头痛哭。   不过片刻,整个长安城只剩肃条安静。   圣上快步回宫。   茯苓还跪在金棺前哭着。   傅巯松了袖子中的手,他敛眸,深深地看了眼茯苓的背影。   蓦然,他无声轻笑了声。   下一刻,他甩袖离去。   宫中,禁军快马加鞭地将圣上旨意传回宫中,御前伺候的人,领着宫人和一队禁军四处搜查宫殿。   周韫听见动静时,就知晓事情成了。   殿门被敲响,宫人恭敬的声音响起:   “侧妃娘娘,奴才奉圣上旨意,搜查后宫。”   周韫躺在榻上,锦被盖得严实,她说:“进来吧。”   搜宫的是御前的人,对周韫这个贵妃的侄女,也甚为客气。   周韫却拧起眉,不安地问了一句:   “公公,可是出了何事?”   那公公一顿,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侧妃如今身子受损,连给贵妃送行都不得,如果再受刺激……   他可担待不得。   可他不说,这事闹得这般大,侧妃娘娘早晚也会知晓。   公公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是送贵妃入陵的队伍出了差错。”   说罢,就见侧妃怔住,他忙忙低头,余光见宫人没搜查出什么,他也不敢久留,忙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待宫人退出去后,周韫才敛了表情。   不过,只这般,她眉梢还是生了一分焦急。   时秋见此,瞥了眼四周,才压低声说:“主子不要担心,纸条上,不是说了,娘娘如今无事的。”   周韫听言,摇了摇头,她沉眸说:   “若是找到了姑姑,自会没事,可若没找到呢?”   时秋一愣,她忙说:“可纸条不是说娘娘在的地方吗?”   纸条是有人送来的。   茯苓只看了一眼,就说这纸条是沈大人送来的。   周韫当时稍惊。   沈青秋为何送信而来?   待看清纸条写的何话时,她险些晕了过去。   沈青秋说,贵妃如今已不在棺中,要让贵妃平安无事,务必在送贵妃入陵这段时间,找到贵妃。   而贵妃就在东宫中。   茯苓说沈青秋尚可信。   周韫不怀疑茯苓的话,可她对傅巯也尚有一丝了解。   他不会叫旁人知晓他所有的底牌。   沈青秋知晓的地点,真的准确吗?   周韫不敢确信,却只能寄一丝希望。   时秋扯着帕子,皆是不解:“太子是变态吗!为何要盗娘娘的……”   她咬了咬牙,有些说不出那两个字。   周韫听了她的话,却脸上褪了些血色,泛着些白。   为何盗姑姑的尸身?   她倏地想起几年前,她在东宫看的那一幕,她攥着锦被的手稍轻颤。   许久,她哑声问了一句:   “皇上在姑姑口中放了颜灵珠?”   颜灵珠,红赤如血,是活生生将玉珠塞进将死之人喉间,用生人血浇灌,待多年后,才得一赤血色的珠子,颜色煞好看,配其药物,可使死人永葆颜色不变。   故而,此珠唤颜灵珠。   可颜灵珠难得,用万千将死人方可得一珠。   方法过于残忍,而且这般法子得来的珠子过于阴晦,周韫喜欢赤红色,却也不爱这颜灵珠。   嫌它晦气。   可总有人喜欢这些,是以,这颜灵珠虽少,却总是有的。   以圣上待姑姑的心思,必定会保姑姑尸身不腐,将这颜灵珠放入姑姑口中。   待时秋迟疑地点头后。   周韫浑身一僵,顿时知晓傅巯为何要盗姑姑的尸身。   她原以为,姑姑已去世,傅巯不会对姑姑动手,谁知他竟这般不择手段!   周韫倏地起身,她抓紧时秋的手,眸子殷红:   “查,就算动用姑姑在宫中所有的人手,也必须找到姑姑!”   时秋惊呆,茫然地问:“主子,这究竟怎么了?”   周韫咬唇,似又想起多年前一幕,浑身一抖,堪堪说:“他……想要姑姑的……脸……”   时秋一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要娘娘的脸?   如何要?   简简单单几个字,愣是让时秋生了一后背的冷汗。   周韫捂着唇。   脑海中似又想起当年那幕。   她常进宫,常遇傅巯,傅巯待她甚好,近乎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她曾以为,在宫中,除了姑姑外,只有傅巯待她最好。   年幼时,她也常将“太子哥哥”四字挂在嘴边。   直到几年前,她去东宫寻太子,却撞见那幕   傅巯那时甚宠爱一侍妾,便是周韫年幼时,也觉那侍妾极美,一双狐媚眸子,似勾人入魂。   可偏生那日,那侍妾被堵住唇,刀片从她脸颊边缘一点点剥起。   她看见那侍妾疼得眸孔睁大,似要活生生地疼死过去。   平日里温和的傅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脸上挂着一如往日的温和的笑,甚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持刀的人手一丝不抖,待整张脸皮被剥下来,清洗过后交给傅巯手中。   傅巯嘴角的笑才深了一些。   而那往日自持美貌的侍妾,脸上只余血肉模糊。   周韫不记得她是如何逃出东宫的,只记得那段时间,她每日夜间皆是噩梦。   回了郭城,也好久才缓过来。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进过东宫。   傅巯常似伤心地问她,是否和他疏远了?   周韫都只觉,是一条阴凉的蛇趴伏在她耳边,吐着蛇信子,掠过一抹凉飕飕。   周韫捂着脸,蜷缩起身子,想起她有孕后,傅巯做的一切。   忽然有些恍然大悟。   是她忘了,以太子这般,怎么可能任由她有孕?   否则,岂不是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想要她这张脸,自不会愿意让她有孕,而致使这张脸出了瑕疵。   周韫打了个寒颤,咬牙堪堪吐出一句话:   “他……就是个疯子!” 第67章 美人图(补更)   没人知晓周韫的急切。   圣上回到宫中时,脸色阴沉,冷眼扫过禁军:   “找到了吗?”   贵妃被盗,只可能是在宫中这一段时间,所以,贵妃如今所在之处,最有可能的,还是在宫中。   这也是圣上反应过来,立即回宫的原因。   裴时尚在郭城,禁军由副统领掌管,闻言,立即上前:“回皇上的话,后宫皆已查过,只剩……东宫还未查。”   说这话时,副统领迟疑地朝傅巯看了一眼。   圣上丝毫没有因为东宫二字而变了脸色,只阴沉着脸,问:“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副统领徐盛立刻不敢迟疑,拱手应声:   “是!”   络青跟在傅巯身后,见此,不由得变了些脸色,情不自禁地压低声喊了句:“殿下?”   他可是知晓,如今贵妃的尸身就在东宫中。   眼看着禁军就要搜查东宫,他如何能不心生慌乱?   只是,他刚刚出声,傅巯就回头凉凉地觑了他一眼,络青倏地噤声。   徐盛带人直接进了东宫,他持圣上口谕,东宫的人也不敢拦他。   太子妃遥遥地站在长廊上,贵妃丧间,她还是一袭素衣,格外漠然地看着禁军的人,待禁军进了前院后,她才稍稍敛眸:“回吧。”   身边的贴身宫人惊疑:“太子妃,我们不等禁军的人离开后,再回去吗?”   就这般什么都不顾?   太子妃摇了摇头,话音甚是平静:   “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若是这般简单就叫禁军在东宫查出什么,傅巯这个太子早就坐到头了。   宫人想起殿下往日的手段,浑身打了个寒颤,忙低下头,什么话都不敢说,扶着太子妃回房。   太子妃转身之际,耳边的青丝稍稍扬起,脸颊边缘显然一道浅淡疤痕显露。   宫人不小心觑见,忙心悸地移开视线。   将要跨进房间时,宫人才迟疑地说了一句:“太子妃,昨日沈大人——”   她咬了咬唇,又噤了声,偏生这半句话,叫太子妃的步子一顿。   太子妃堪堪抬眸,朝宫门处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些许恍惚和悲凉。   半晌,她才闭上眸子:   “他何必呢。”   何必为了旁人和殿下作对?   明知讨不得好的。   宫人不敢接话。   她曾受过沈大人些许恩情,才会提上这么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抬手,轻轻抚了抚脸侧的疤痕,她身子轻轻一颤,才抬眸扫了眼禁军的人,堪堪平静地说:“让人给他们指个路。”   宫人呼吸稍轻,无声地低下头。   太子妃说完那一句话,就不再管东宫的纷乱,她踏进殿内,坐到了梳妆台前,静静地透过铜镜看着自己。   她阖眸,轻叹了一句:   “这伤又快好了。”   话落,宫人脖子一缩,死死埋下头。   忽地,太子妃抬起手,抚上脸颊的疤痕,长长的指尖抵在疤痕处,稍一用力,指甲刺破脸颊,殷红的血珠溢出来。   一滴一滴落在梳妆台上,染红了锦白的绣帕。   她脸色甚为平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只手指轻颤着,抚过脸颊,最终似病态地伏在了梳妆台上。   身旁宫人看得眸子皆红,却哭着不敢多劝一句。   雎椒殿内。   傅昀回宫后,就进了雎椒殿,刚推门进来,周韫顿时转过头看向他。   一见他脸色,周韫就猜到,姑姑的尸身还未找到。   她脸色顿时难堪。   傅昀拧眉走近,伸手按在她肩膀上,低声安抚:   “别担心。”   周韫挥开他的手,咬声:“爷要妾身如何不担心?”   姑姑一日不寻回,落在傅巯手中,一日就不得安宁!   她清醒时,总是唤傅昀“爷”。   尤其在这种时候,莫名地刺耳,似刻意拉远距离般。   傅昀脸色冷了冷,拧眉,沉声叫她:   “韫儿!”   周韫咬唇噤声。   她眸子倏地染了泪意,低敛着头,攥着傅昀的手,低轻地说:“妾身害怕……”   她总这般,刺疼旁人之后,又刻意低低服软。   叫人对她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心中只余一抹无奈。   傅昀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弯下腰,抬手抚着她的青丝:“我一定找到珍母妃。”   他素来爱唤珍贵妃,珍母妃。   整个皇宫中的皇子,也只有他有这个殊荣。   周韫咬唇,许久,她拉过傅昀,咬着唇,一字一句地说:“东宫!”   傅昀拧眉:“什么?”   似没能理解她是何意。   或者说,知晓了她是何意,却不敢相信。   周韫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说:   “东宫,姑姑一定在东宫!”   傅昀愣了一瞬,似又想起之前沈青秋和裴时的欲言又止,他立即回神,眸色稍暗:“为什么?”   周韫摇头:“爷先别问为何,日后妾身再和爷说明。”   她红着眸子,不住地推着傅昀,催促道:   “爷快去!一定要将姑姑无恙地带回来!”   傅昀敛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此时却旁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她。   他知晓,在贵妃一事上,周韫不会和他开玩笑。   他退了两步,忙忙转身跨了出去。   在他走后,时秋咬唇走过来,有些迟疑:   “主子,真的要和王爷说吗?”   周韫一点点擦去眼泪,敛眸抿唇:“说。”   “有何不能说的。”   她抬起头,冷冷地朝东宫看过去: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将姑姑找回来。”   稍顿,时秋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才犹豫道:   “那沈大人……”   周韫眸色稍闪,微微捏紧了帕子,她侧过头,低声说:“我在想一件事。”   时秋不解:“何事?”   周韫低低地说:“他既知晓太子要盗姑姑的尸身,又给我送信,那为何不提前送信过来?”   若是提前送信而来。   她们有所防备,又岂能让傅巯这般轻易得手?   如今姑姑在傅巯手中,若找得到尚好,若找不到呢?   时秋一愣。   是啊,为何沈大人要在贵妃已被盗走之后,才送信过来?   周韫轻抚着小腹,恹恹地耷拉着眸眼。   有一种猜测,她没说,却一直在藏在心中。   沈青秋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他藏有异心,傅巯心思那般深,可知晓?   若是知晓,为何盗取姑姑尸身一事,还是让沈青秋知晓了?   周韫倏地想起,那日沈青秋匆匆跑进偏殿,夺走她手中杯盏,不许她喝姜茶,后一系列的反应。   她能感觉到,沈青秋当时的后怕和担忧皆是真切的。   她信茯苓姑姑的话,信沈青秋可能是为她好。   可她不信,傅巯会那般粗心大意!   沈青秋知晓得那般清楚,甚至连姑姑的藏身之处都知晓。   周韫只能猜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   沈青秋也参与其中了!   一想到这点,周韫心下就是狠狠一沉。   东宫,傅昀赶到的时候,禁军正在搜查傅巯的书房,不过倒底顾及着太子身份,不过太过放肆。   徐盛一见傅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拱手:   “贤王殿下。”   傅昀颔首,扫了圈书房,冷声问:   “可查到什么?”   徐盛叹气,摇了摇头。   他虽进了书房查探,却没想过会查到什么。   书房皆乃重点,谁会将一具尸体藏到书房中?   更何况,徐盛也想不到,太子偷一具尸体作甚?   所以,他虽来查了,不过报着完成差事的想法罢了。   傅昀一看,就猜到他的想法,拧了拧眉,敛下眸中冷意。   怨不得徐盛战战兢兢二十年,也不过坐到副统领的位置,而裴时不过短短几年功夫,就成了皇上的心腹。   忠心的人太多,可忠心又有能力的人,却甚少。   傅昀扫了眼书房内。   周韫既那般肯定贵妃在这东宫,傅昀只能相信她。   若说能藏一具尸身的地方,必然是隐蔽之处。   傅巯肯放心的地方,必然是在这前院。   明面上皆没有,那只有……   傅昀提步走上前,抬手抚过那靠墙的一排书架,沉下声问:“太子居室可有查过?”   徐盛一愣,只当是两位殿下之争,心中紧了紧,却也如实回答:“微臣刚从太子居室出来,里里外外皆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傅昀不知信没信,却也点了点头,他扫了眼书架,东宫中常有人清扫,这排书架也被打扫得甚为干净。   傅昀不小心碰到书架上挂着的名画,倏地拧起眉。   他扫了眼那画上的美人,心中莫名有些不适。   这美人,似乎太过逼真了些。   而且……   他又伸手碰了下那画上的美人,待仔细抚过那美人脸皮时,他瞳孔倏地一缩。   ——这是人皮!   傅昀心中甚为确信!   他在沙场待过多年,还不会连真人皮都感觉不出来。   就是这时,徐盛在旁边说了一句:“皆说太子宠爱胡侍妾,倒真不假,胡侍妾去世那么多年,太子还挂着她的画像。”   胡侍妾?   就是这时,沈青秋特意拦下他的叮嘱,还有裴时的欲言又止,以及周韫那日从东宫出来的紧张和后怕皆浮现在眼前。   如今再加上徐盛的一句话,似是拨开迷雾,傅昀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他脸色陡然一变。   他掀开画像,一本被翻得有些褶皱的书出现在眼前,傅昀眯了眯眸子,才拿起这本书。   书册刚离开书架,蓦然,一道声音响起   “咔嚓——”   徐盛等人一惊,忙后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堵书架从中间打开,一间密室显在众人眼前。   密室中摆着几个架子,墙上皆悬挂着妖艳的花蕊,一幅幅画挂在上面。   皆是美人图,似一个个美人在对你嗔笑,栩栩如生,勾人入魂。   待看清画上挂着的皆是何物时。   倏地,傅昀攥紧了扳指,呼吸一顿。 第68章 查   “殿、殿下!这……”   徐盛是禁军副统领,常守在圣上身边,也算见惯了大场面,但此时却有些浑身发麻,硬生生地结巴了。   他话音甫落,似打破了寂静。   顿时几个禁军忍不住,脸色煞白,连连作呕,一躬身,匆匆跑出去。   傅昀回神,觑了一眼脸色泛白的禁军,拧了拧眉,他沉声说:“请皇上过来一趟。”   徐盛刚要应声,不经意瞥了眼那画上的美人,忽地看见一副画,他整个人身子皆是一僵,呆滞地呢喃出声:“……玖玖?”   傅昀眸色一凝。   就见徐盛失了态,手中的刀“咣”一声落地,失魂落魄地跑进密室,站在架子前的一幅画前,颤着手,欲要轻轻抚上。   待一触碰,保存完好的人皮触感,叫他浑身僵住,脸上已有褶皱的男人顿时老泪纵横,似压抑着某种情绪,肩膀轻轻颤抖着。   傅昀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说:   “……那是何人?”   “这是徐副官的小女儿,早两年时忽然失踪,徐府找了其多年,却了无音讯,徐夫人因此事一病不起,年前时郁郁寡欢去了。”   傅昀敛尽初见这密室情景的不适,扫了一圈密室的画,足足有几十副,还未算上架子上未有画作的脸皮。   每张画上皆是美人。   只一幅画,就让圣上身边的徐盛如此失态。   这其中有多少身份特殊之人,牵扯到朝中、民间不知多少人,一旦曝光,那傅巯……   有人忙去安抚徐盛,如今还在执行圣旨,不得耽搁,半晌,徐盛才稳住心态,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去请皇上来!”   消息传进雎椒殿时,周韫也拧起眉,一阵惊呆。   她如何也没想到,傅巯竟会这般胆大,竟敢向朝中重臣的家眷出手!   他当真是丝毫没有顾忌吗?   周韫顿时站起来,坐立不安,忙问:   “姑姑呢?”   时秋稍顿,堪堪摇头,迟疑艰难地说:“还没有消息……”   周韫立即闭上眼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今日除了送行队伍外,可有人出宫?”   这点时秋早派人去查过,当即肯定地摇头:   “没有。”   周韫努力稳定下情绪,她似冷静地说:“姑姑尚在宫中。”   旁宫中都没有。   那就只有东宫。   可连密室都被搜了出来,为何查不到姑姑所在之处?   傅巯是个病态、疯子。   但他却心思极深,极能忍,却唯独不会叫他想要东西染上瑕疵。   就如同,他想要她的脸,就连她有孕都忍不了,唯恐会叫这张脸生了陋痕。   周韫脸色稍变,问时秋:   “你刚说,太子书房中的密室,摆的皆是美人图?”   时秋不知她想到什么,呐呐地点头。   周韫忽地想起什么,拉住时秋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假山!”   周韫立即站起来:   “张崇!”   傅昀回长安城后,今日本欲送贵妃入陵,是以,就将张崇派在周韫的身边守着。   她话音一落,张崇推门进来,忙躬身问:   “侧妃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周韫急走两步,脱口:   “快去东宫,和爷说,假山密道!”   时间隔得太久,她险些忘记了,当初她撞见傅巯处理那名侍妾,可不是在什么书房密室。   而是不小心碰到假山一个开关,好奇地走了下去,才见到那如噩梦的一幕。   傅巯在书房密室摆放成品。   那未成品在何处?   她明明曾亲眼撞见过。   怎给忘记了?   东宫。   收到消息的圣上和傅巯等人皆赶到东宫。   待看清那密室时,圣上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徐盛跪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皇上!我徐家世代忠臣,老臣半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三年前失踪,老臣还求了圣旨,满天下寻找,内子更因此事而去,可谁知!谁知——”   他说了半天,手颤抖着指向背后的那幅画,美人卧躺楹窗,一簇簇栀子花在脸边,美得不谙世事。   他说不出任何话,他疼爱多年的女儿,最终竟出现在一副画上。   脸皮生生被剥下,究竟有多疼?   他不敢去想,他女儿往日连被热水烫一下,都要娇娇呼疼,被活生生折磨时,是如何受得住的!   圣上被徐盛哭得难堪。   他转身一脚踹在傅巯身上,怒不可遏:   “孽障!”   猝不及防,傅巯膝盖一弯,砰得一声跪地,他拧眉,闷哼一声。   他手撑地,即使跪在地上,也跪得脊背笔直,眉眼清淡,低低敛着,甚为平静,连往日的温和都似还未散去。   半分没有悔改之意。   圣上气得浑身发抖:“你怎敢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傅巯恹恹地敛眸,遮去那一抹不耐。   做都做了,何必问敢与不敢?   若是不敢,他岂会做?   想至此,他抬眸,扫了一眼密室中的画,眸子中多了抹热切。   这分病态,让看见的人都不禁皱起眉。   圣上心中狠狠一沉。   太子是他第一个孩子,纵使当初娶王妃有再多算计,但他对太子绝无一分不好。   他给他太子之位,让他自幼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亲自教他圣贤之礼。   若说,他对傅昀多是愧疚,那对傅巯就是真真切切的疼爱。   但凡傅巯和旁皇子之间争隔,他几乎次次偏向太子。   先皇后去世得早,傅巯几乎是他一手养大,这其中情分,岂是旁人可比?   可他何时变成这副模样?   圣上看着那素来熟悉的人,竟恍惚觉得一丝陌生。   傅昀觑了一眼圣上,看出他眼底的复杂,只掠过一丝轻讽,就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傅巯半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却就这般,显出一分弱态。   让圣上莫名有些心软,似念起他幼时坐在榻上,眼巴巴地望着宫门,一见他,就眸生欢喜的模样。   徐盛见此,顿时心寒。   他死死掐紧手心,倏地磕头:“求皇上替老臣作主!”   这画上,不止有他女儿,若是传出去,恐怕御书房前会跪满了朝臣。   此等事迹败露,傅巯如何当得储君?   若有一日他登基为帝,岂不是人人自危?   圣上拧了拧眉,他偏开头,避重就轻地说:   “徐卿,你先起来,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徐盛脊背都在轻颤,给他一个交代?   说得轻松,可若真想给他一个交代,又岂会在此时避而不谈?   他倏地抬头,问:   “皇上要如何给老陈交代?”   话音甫落,圣上眸色微变,脸上情绪寡淡下来。   “徐卿欲如何?”   如何?自是让傅巯给他女儿偿命!   徐盛抬起头,动了动嘴就欲要说话,可还出生,余光就瞥见一旁的傅昀轻拧眉,不着痕迹地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徐盛眸色一变,似清醒了些,他生生地回拢了一丝理智,咬着牙,死死埋下头,悲恸到极点,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没有再紧逼,圣上脸色才好看了些。   傅昀看得别开眼,轻敛下眸,心中自有他的打算。   出此一事,徐盛心中对太子必恨之入骨。   既如此,他岂能不拉拢?任由皇上对其生厌?   此事,徐盛的确是受害者,他女儿丧命,他悲恸至极。   因此事是傅巯所为,因私因公,都能叫圣上对他多了几分愧疚,但若徐盛追着不放,这分愧疚也会变成厌烦。   没有人会喜欢心上多一分枷锁。   更何况,傅巯是圣上自幼看顾长大的,圣上许是会对傅巯有气有怒、有失望,但若徐盛逼着圣上处死傅巯,无异于天人说梦。   拿徐盛和傅巯作比,会被牺牲的,只会是徐盛。   徐盛也正是因为理智回拢,想到这一点,才会死死噤声不言。   傅昀敛下心中轻讽,他抬起头,不经意扫过书架,似看见半露的一幅画,他稍顿,又移回视线。   他走上前,抚开这在上方的几幅画,抽出最底下的那副,画上美人过于熟悉,顿时,他脸色一变,阴沉晦暗得可怕。   倏地,他扯过画,压着怒气,似平静地问傅巯:   “不知太子殿下收藏府中侧妃画像作何?”   他手中的画一展开,画像徐徐显露,两个美人交缠相伏,正是那日贵妃和周韫卧榻梅林、红梅飘零轻落美人肩的那副画。   只不过画上,脸庞隐隐只有个轮廓,似在等着用什么填满。   而看了密室中的情景,用什么填满,自不用多说。   待看见画上方的贵妃时,圣上脸色顿时生变。   就是这时,书房外传来动静,甚是嘈杂纷乱。   张崇走了进来,见这其中气氛压抑紧张,他不着痕迹地走近傅昀,附耳将周韫要传的话,说明。   傅昀眸色一变,假山密道?   圣上注意到这边动静,稍抬了抬头:   “可有贵妃线索?”   他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贵妃尸身下落。   傅昀抿着唇,看了一眼傅巯。   这幕被圣上看在眼底,叫圣上心中一沉,怎得又和太子有关?   傅巯眸中掠过一丝暗色,轻声说:   “三弟有话,不妨直说。”   傅昀似怒气尚未散,一字一句极冷地说:   “有人在东宫花园中的假山后发现了一条密道。”   短短的一句话,让即使密室曝光也没变脸色的傅巯,硬生生地打破了平静。   他倏地抬头,直直地看向傅昀。   面无表情,眸色幽暗不见底,莫名就叫人背后生了凉意。   可对上他视线的是傅昀,傅昀仿若甚都没感到一般,只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父皇,可要查?”   说这话时,他轻瞥了眼手中的画。   傅巯这番神色变化,落进旁人眼中,自有深意。   圣上从傅巯身上收回视线,又看了眼傅昀手中的画,他闭上眼睛,一字一句,甚缓地说:“查!” 第69章 有碍(补更)   东宫,花园中。   禁军站在假山前,徐盛如今悲伤过度,傅昀带着人率先走近密道。   密道通地下,长长的阶梯而下,最终连通一个房间,房间门是敞开,里面摆设皆为精贵。   一柄黄梨木椅悠闲地摆在一旁,而另一侧的物件,却和这方产生割裂感。   一排排刀具横挂在木架上。   中间摆着一张软榻,上方躺着一位美人,轻浅阖眸,脸色红润,发髻上带着五凤金钗,赤红的玉珠垂落,似只美人卧榻小憩般。   进来的人,皆是呼吸稍滞。   躺在榻上的女子,众人皆认识,圣上盛宠多年的珍贵妃娘娘。   谁都不能否人,珍贵妃容貌即使在长安城也是堪绝,唇不点而赤,肤如凝脂,即使如今年近四十,却不过比少女时多了分妇人的风情。   有些人在这一刻,竟忽然有些理解太子为何要这般病态。   这般美景,谁舍得她逝去?   傅昀不过愣了一瞬,待视线触碰到一旁的刀具时,他眸子倏地涌上一股子寒意。   他对着进来的宫人,冷声说:   “带着娘娘,去见皇上。”   珍贵妃的尸体朝圣上面前一摆,方才还淡定处理徐家女子一事的圣上顿时怒火攻心,手中的杯盏狠狠砸在傅巯头上,冷喝:“畜生!”   疼不在自己身上时,都可淡定漠然,还觉旁人小题大做。   但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作恶之人有多可恶。   圣上如今就是这副模样,他看向傅巯的视线中,生平第一次添了分厌恶:“朕这么多年的教导,皆让你学到何处了?”   “竟多了这种龌龊的心思!”   “连庶母都敢动,你还有什么不敢碰的!”   傅巯额头稍偏,许久,他才堪堪正过头,抬手擦了下额头,修长的手指上一片殷红。   傅巯轻飘飘地扫过那抹殷红一眼,心中无所谓地轻嗤一声。   圣上那杯盏,碎在他额头上,直接擦出了血迹。   可这时,圣上满心皆是气愤,哪还有方才的一分心疼。   好半晌,圣上才止住怒气,道:   “将太子压入大理寺,待审!”   这决断,叫在场的许多人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大理寺?   谁不知大理寺寺卿沈青秋,是太子傅巯的人。   进了大理寺,不过是将太子傅巯从自己的地盘换到另一处地盘上罢了。   傅昀心中一抹凉意闪过,他沉着脸上前一步:   “父皇——”   不待他再说,圣上就冷眼扫向他:   “朕已有决断,此事不必再议!”   傅昀堪堪噤声,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待看清他眼中的那抹怒意时,才退了一步。   他赌。   赌凭借圣上对珍贵妃娘娘的在意,不会轻易放过傅巯。   若不然……   傅昀垂头,眸子中划过一丝冰冷。   宫中动静甚大,有些路子的,早就偷偷派人打探消息。   贤王府。   庄宜穗躺在床榻上,清丽的脸上泛着一抹苍白,她板着脸,多了一分生硬和冷寒。   和往日那个端庄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   氿雅端着药碗,走进来,感觉到屋中的气氛,她缩了缩头,待走近,才低头小声:“王妃,该喝药了。”   庄宜穗睁开眼,盯着那碗中的药,一股子苦涩传出,她狠狠攥紧锦被,下一刻,她倏地挥落药碗。   “砰——”   滚热的药洒了氿雅一身,氿雅脸色顿时惨白,惊呼一声,下一刻,待触及王妃视线,她立即噤声,砰得跪了下来。   药碗的碎片,落了一地。   她涩涩地,忍着眼泪,说:“王妃,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庄宜穗轻嗤了声:   “身子?”   突兀地,两行清泪就从她眼角流下,她发了疯般,将靠枕什么皆砸下床:“如今本妃还能顾及什么身子?”   她崩溃地质问:“本妃这具还能差到哪里去!”   氿雅被她这副模样吓到,却不敢动,她瑟瑟发抖地爬近床,将庄宜穗抱住,哭着说:“王妃!王妃!您别冲动啊!”   “太医说,太医说……也许有转机的!”   那日,庄宜穗落水,如今二月的天甚寒,水中冰冷,谁也不知她落水多久。   只知晓,她近乎去了半条命。   昨日,太医来诊脉,却说了一句话:   “娘娘这次落水,受寒过于严重,伤了身体根本,日后恐……与子嗣有碍。”   太医说得迟疑,而听的人,却仿佛愣住了一般。   庄宜穗直接傻掉,仿佛听错了一般,让太医又给她重复了好几遍,她才不敢相信地回神。   她当时险些疯掉,只一丝理智尚存,让她冷声封了太医的口。   当时,她的眸色甚是骇人,叫见惯了后宫阴晦的太医都生了一分寒意,竟真的点头应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庄宜穗才重拾理智,她推开氿雅,敛着眸,埋声说:“可查到那日害本妃是何人了?”   氿雅哑声,她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时宫中因侧妃险些小产一片乱,谁也顾不上王妃,她们在宫中本就没有根基,待主子清醒后,再想去查,根本查无所查。   庄宜穗抹了一把眼泪,冷笑着说:   “哪还需要查。”   氿雅不解抬头。   这次受打击,似叫庄宜穗清醒过来一般,她眸中生了恨。   能在宫中有人脉,偏生还对她动了手脚,除了周韫,她根本不做旁想。   待许久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冷沉地说:   “重新端一碗药来。”   氿雅点头,就要退出去,倏地庄宜穗叫住她:   “仔细着些,若本妃的事传了出去……”   她话音很轻,后面的话也未说完,可未尽之言,足以让人猜到。   没等氿雅出去,鸠芳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在外间听见动静,就立刻让人重新端了碗药过来。   她一步步,沉稳地将药端给庄宜穗,她稍有些迟疑地低了低头。   庄宜穗余光瞥见她神色,冷淡地问:   “何事?说吧。”   鸠芳捏了捏手帕,才堪堪出声:   “王妃,这事可要通知府上?”   几乎她话音刚落,庄宜穗就倏地甩了她一巴掌,鸠芳疼得生生偏过头去,庄宜穗用劲之大,直接偏移了半个身子。   屋中稍寂静,氿雅埋着头,根本不知说些什么。   就听庄宜穗透着凉意的一句话:   “不要再让本妃听见这句话。”   她子嗣有碍一事若传回庄府,她不用多想,都知晓,她祖父和父亲会做些什么。   庄府大房如今只有她一个嫡女不错。   可却庶女甚多,二房也有嫡女,对于庄府来说,皆是一家人,利益皆相同。   必会安排送人入府。   可对庄宜穗来说,这般一来,一旦进府的庄府女子诞下子嗣,庄府的助力必定倾斜。   即使,她抱了旁人子嗣又如何?   养母总归是不如生母的,再如何,都有一层隔阂。   除非……去母留子。   可她大房唯二的庶女皆是单姨娘所生,单姨娘深得她父亲宠爱,两个庶妹和她也不是一条心,一旦进府,那只会是给自己添堵,而不是添助。   是以,她子嗣有碍一事,能瞒多久,就要瞒多久。   再说,她只是子嗣有碍,又未必一定不能生!   鸠芳本就是夫人派来伺候庄宜穗,对庄府的忠心要比庄宜穗要强,她当即抬头,咬牙迟疑:“可是——”   “本妃让你闭嘴!”   庄宜穗倏地打断她,眸子中的寒意,叫鸠芳背后生了一股冷汗。   她硬生生地噤了声。   庄宜穗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若是府中知晓这事,你,就不必留在本妃身边伺候了。”   留在王府,会回到庄府,对鸠芳根本无甚差别。   若叫鸠芳选,她恐怕更愿意回到庄府去。   可偏生庄宜穗下一句话,叫鸠芳生生打断了念想:“你在庄府的家人,也皆不必伺候了。”   鸠芳一家子皆是庄府的家生子,死契捏在庄府中,“不必伺候了”几个字,庄宜穗说得轻松,可对鸠芳一家子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鸠芳垂头,捏紧手心说:“奴婢记住了。”   庄宜穗喝着药,不愿再看见她:“退下吧。”   鸠芳躬身,退了出去。   庄宜穗盯着她的背影,眸子中似有凉意闪过,氿雅不小心瞥见,顿时又埋下头。   可庄宜穗却是又看向她,不紧不慢地说:   “本妃身边留着的人,必须是对本妃忠心的。”   氿雅立刻跪地:“奴婢对主子素来忠心耿耿!”   庄宜穗偏开头,手轻抚上小腹,阖眸,轻声却透着一股凉意:“本妃不想再看见她。”   她?是谁?   氿雅想到主子刚刚看向鸠芳的视线,心中陡然闪过一抹寒意,她死死低头,说:“奴婢知晓了。” 第70章 回王府   贵妃尸身找回,送入皇陵后,周韫就回了贤王府。   毕竟傅昀已经回京,周韫没有道理再留在宫中。   离宫前,周韫找了茯苓,她被时秋扶着,大氅裹着脸颊,尚透一丝虚弱:“姑姑当真不和韫儿一起走?”   茯苓抬头看向周韫,抿唇轻笑着摇头:   “姑娘不用担心奴婢。”   她侧头,看向这被红墙围起的一方天底,语气些许恍惚:“奴婢啊,在这里活了半辈子,早就习惯了。”   她在这里,完成娘娘交代的事情后,也就了无牵挂了。   茯苓抬手,欲去抚周韫额头,却在要碰到时,生生停下来。   周韫看得心中一酸,她稍稍低下头,轻蹭在茯苓的手心,一点点酸了眼眶,她说:“茯苓姑姑,姑姑不在了,韫儿想让您陪着韫儿。”   茯苓自幼看顾着她长大,在她心中,完全不下于一个疼爱她的长辈。   让她独自留在宫中,甚至明知她已有死意。   周韫如何放心得下?   茯苓被她一番动作弄得甚是暖心,眸中多了泪意,她舒心地笑了笑,朝殿外等候的傅昀看去,她温和地说:“姑娘,殿下在等您。”   周韫心下一沉,知晓茯苓心意已决,她是劝不住了。   果不其然,茯苓收回了手,她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奴婢在此恭祝姑娘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她说:“奴婢和娘娘日后不能再陪着姑娘,还望姑娘事事安好!”   周韫捂着唇,哭得不由自主,可茯苓脸上皆是释然的笑,叫她如何也张不了口。   她退了几步,终究是待不下去。   傅昀早就等在殿外,她一出来,就亲手扶住她,抬眸朝殿内看去,稍拧了拧眉。   茯苓朝他服了服身,似往日般平静温和:   “殿下,娘娘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娘,还望殿下好好待她。”   她顿了顿,终是托大,说了一句:   “姑娘有时任性,殿下,您多谅她些,姑娘她总念情的。”   她看着姑娘长大,自然知晓,姑娘极为护短、又重情谊。   殿下是姑娘的夫君,在她心中,本就会因这层身份而多了些不同。   她这如托后事的模样,傅昀心中轻叹气,终是朝茯苓点了点头。   他带着周韫转身,一步步朝雎椒殿外走去,待他们身影消失。   茯苓才回头,看着这满殿的萧瑟,垂头苦笑一声:“娘娘,他们都走了,可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时隔月余,再回到锦和苑,周韫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踏进院中,稍惊讶回头看向傅昀:   “这已近三月,还点着地龙?”   郭城如今有灾情,圣上早就下旨赈灾,由当时的珍贵妃带头,率先减少了开支用度,捐出银两给郭城。   这近三月,天气欲暖,完全无需这般浪费地烧地龙。   傅昀脸色平静,完全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太医说你之前因落水一事,身子些寒。”   摆炭盆不是不可,但烧炭火总会有烟,她如今身子不适,傅昀不放心。   周韫听他这般说,也就噤了声,不再提这件事。   她没必要为了做给旁人看,委屈了自己。   她素来是这般的性子。   周韫安妥地躺回床榻上,时秋端着药碗进来:“主子。”   周韫接过,忽地想起什么,动作稍顿。   傅昀看见:“怎么了?”   周韫稍稍抬头:“听闻王妃之前不慎落水,妾身这身子欠妥,不得去探望,也不知王妃姐姐如何了?”   这话一出,傅昀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回长安城后,就得知周韫险些小产,一门心思皆在她身上。   遂后,又是贵妃一事压着,他本就把贵妃当母妃看待,他自然甚是忙碌。   但即使如此,他也回府看过庄宜穗。   毕竟,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只不过,在他问及庄宜穗身子状况时,她只道不过生了寒,多养几日即可。   周韫见傅昀沉默,她眸子中不动声色闪过一丝暗色,须臾,她才又问:“爷怎得不说话?”   傅昀回神,摇头:   “无甚,养些日子即可。”   周韫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觑了他一眼,心中摇了摇头。   爷终究是男子,对后院女子的心思了解不深。   等傅昀离开后,周韫才将时秋叫过来:   “近日,王妃可有什么动静?”   她对王妃出手一事,只有时秋和茯苓知晓,就连时春都不知晓。   不是不信任时春,反而可以说,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中,周韫最信任的,就是时春。   只不过,有时候不知实情反而能起更大的作用。   时秋听这话,也生了纳闷:   “奴婢打探了几日,王妃除了让人查那日的凶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周韫拧了拧眉。   王妃没有动静,反而是最大的不对劲。   但凡她当真无碍,以她的性子,早就该求着爷查出那日凶手,将此事闹大。   她不仅没有这般做,反而恨不得旁人都不提及此事般。   周韫轻挑了挑眉,冷眯起眸子:   “查,本妃要知晓,王妃落水后还发生了什么!”   时秋心中也知晓不对劲,当即点了点头。   不过她没急着去查,而是扶着周韫躺下,将被子掖好,才担忧地说:“主子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旁事,这还在养身子中,就费这般多心神,如何好得了?”   周韫稍仰着头,轻抚着小腹,似又想起那日刻入骨的疼。   她半阖着眸子,声音很轻地说:   “逼本妃至此的,可不止王妃一人。”   时秋知晓她在说谁。   周韫的话还再继续:“宫中一行,本妃险些小产,王妃不慎落水,可洛秋时却何事都没有,安安稳稳地,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半晌,她轻讽呵一声。   她和庄宜穗、洛秋时不对付那么多年,对庄宜穗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   庄宜穗本就不是什么果断之人,敢在爷一离府,就那么快下了决心对付她,必然是洛秋时在背后怂恿。   周韫脑海中浮起洛秋时往日软媚的模样,她嫌恶地拧了拧眉。   时春就是这时走进来,她手中端着些酸枣,掀开帘子后,就是一句:“主子,您可别忘了,如今后院中,还有一人值得您注意。”   说着话,她视线轻轻扫过周韫的小腹。   周韫倏地细眉稍蹙。   时春轻叹了声,将酸枣放在一旁案桌上,低声说:“主子记得了,如今后院有孕的,可不止主子一人。”   “孟良娣比主子可要早查出有孕来,可主子却替她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让她在背后乐得逍遥。”   这件事,堵在时春心中已经很久了,说出来时,她语气皆是不忿。   时春不提,周韫险些真的要将孟安攸忘了去。   她和时春对视一眼,拧眉问:   “她最近可有消息?”   时秋堪堪摇头:“没。”   就如时春所说那般,主子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满府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锦和苑,谁还记得什么绥合院的孟良娣。   周韫脸色稍青,不忿地偏过头。   可她心中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换成庄宜穗和孟安攸同时有孕,她也只会关注庄宜穗。   而被周韫主仆几人提起的孟安攸,如今正倚在绥合院的软榻上,脸上透着些薄怒。   她如今有孕,厨房不敢怠慢她,案桌上皆摆着她爱吃的糕点。   自听到周韫回府后,她脸色就不太好看,手中捏的糕点碎掉,她冷声呸了句:“真是没用!”   爷不在府,贵妃去世,都逼进宫去了,竟还能叫周韫平安回来。   孟安攸拧眉,抚了抚小腹。   她和锦和苑那位同时有孕,可爷待锦和苑那位的态度,明显和对她不同。   周韫没事,她这腹中的孩子必然不会多得王爷重视!   孟安攸咬了咬唇,心中惋惜。   周韫怎得就平安回来了呢? 第71章 帮?   周韫养病期间,郭城消息不断传回来。   傅昀在郭城的一段时间,忙碌非常,也显有效果,他本身就是威慑,如今郭城灾情渐有好转。   近三月末,圣上传旨,召裴时回长安。   贤王府中。   周韫被时秋扶着,不紧不慢地朝锦和苑走去,刘良娣走在另一侧,脸上带着娇笑:“前些日子,姐姐在院子中养病,这府中可甚是热闹。”   自然热闹。   周韫虽养着病,但府中的大大小小事,她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和庄宜穗皆卧病在床,原先的请安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高位的主子,几乎除了一个洛秋时皆不能侍寝,府中怎么可能不热闹?   今儿个西苑的给前院送汤水,明日就有旁的侍妾在后花园偶遇傅昀。   就连绥合院的都插了一脚。   刘良娣口中的热闹,指得也就是绥合院的孟安攸。   周韫轻抬手,抚了抚耳边的青丝,轻挑眉:   “怎么,我们这位孟良娣身子还未好?”   她这话一出,刘良娣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这些日子,傅昀除了偶尔去了一趟锦和苑看望周韫外,根本没往后院去。   后院女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同是有孕,这过分差别待遇,孟安攸终究还是没能忍下去。   前些日子,傅昀从刑部回府,绥合院忽然传出消息,孟良娣身子不适,欲请太医。   不管傅昀对孟安攸厌恶与否,她腹中皆怀着他的孩子,于情于理,傅昀都该去看一番。   傅昀去了。   太医说,孟良娣许是动了胎气,养几日就好。   这个“许”字用得甚妙,当时去绥合院探望的几人皆低了低头,刘良娣当时也在场,就见爷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明明事不关己,可她心中都替孟安攸感到尴尬。   爷当时恐还想待人走后,和她说两句话,谁知晓孟安攸一句:“爷,妾身吩咐厨房煲好了汤水,爷可要留下用些?”   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得明明白白。   傅昀当时脸色稍青,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绥合院。   刘良娣捏起帕子,抵着唇角轻笑:   “姐姐怎得这般会埋汰人。”   可不是埋汰?   毕竟明眼人皆知,绥合院的那位没事,不过拿腹中的胎儿搏恩宠罢了。   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是什么人都可有孕后,就能在爷心中有侧妃这般位置的。   快到锦和苑时,周韫回头,觑了刘良娣一眼,爷离府的日子中,刘良娣给她送了不少消息,其中心意,她皆记着。   如今,也没有忘记提点一句,周韫稍稍偏头:   “妹妹可常来陪本妃说说话,爷近日烦心,就莫要叨扰他了。”   她说完,堪堪颔首:   “好了,时间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本妃就不留你了。”   刘良娣眸子轻闪,点头笑着应下:   “好,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待周韫进了锦和苑后,刘良娣才转身离开,待过了小径,秋寒没忍住拧眉,低声不解地问:“主子,侧妃这是何意?”   让主子不要叨扰王爷,岂不就是让主子去争宠?   刘良娣脸上的笑淡了些,觑了她一眼,才说:   “侧妃不是那种人。”   以侧妃如今的恩宠,她根本无需怕别人分了她的宠爱。   这句话,刘良娣相信,更多的恐是在提醒她。   刘良娣拧眉,细细想了想近段时间府中的事情,似乎反应过来些什么。   她拍了下脑袋,立即道:   “之前我吩咐你送去前院的汤水,莫要再送去了。”   她派人送汤水去前院,倒不是争那几分宠爱,而是想叫王爷莫要忘了她这个人。   可如今侧妃一句话的提醒,却叫她想起来,这些日子送汤水去前院的人,没一个请到爷的。   不仅如此,爷似乎这段时间根本没在后院留宿过。   虽常去锦和苑看望侧妃,但却的的确确一次都没留宿过。   秋寒不解地抬头:“主子,这是为何?”   刘良娣缓缓叹了口气:   “近日府中太平,叫我这脑子也生了迟钝。”   贵妃不过才去了一月余,以爷待贵妃娘娘那般敬重,怎么可能在贵妃去世后的这三个月内招人侍寝?   先不说爷,不管何人,若是在这个月中,被查出府中有何喜事,恐都讨不得好。   刘良娣想到这里时,忽然心中一顿。   她堪堪眯起眸子,回头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须臾,她才回神,拍了拍脑袋,轻声呢喃:“不可能,许是我想多了。”   贵妃去世也不是她所愿,怎么可能事事皆算到?   用自身去世,叫侧妃多几月安稳时间,这未免算得太细了些。   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但是,刘良娣不得不承认,贵妃去世的时机太巧合了些,几乎为侧妃皆铺好路。   如今侧妃身子已过了三个月,待贵妃孝期结束后,届时,若小心些,侧妃也不是不得侍寝。   而且……那时,恐是侧妃也欲要生产。   秋寒没听清她说什么,迷茫地问:“主子,您在说什么?”   刘良娣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侧妃有这般一个姑姑,真好。”   秋寒也点头,可不是?   满长安城的世家女子,谁不羡慕侧妃有贵妃这样一个身份贵重的姑姑?   刘良娣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却没作多解释。   她羡慕侧妃,是因贵妃对侧妃的用心。   若真羡慕身份,她不如直接羡慕自家王爷,他生父还是当今天子呢!   刘良娣难得地撇了撇嘴,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回了裘芳园。   周韫回到锦和苑,刚是用膳的时候,她用了几口,就放下了木着。   她如今孕期反应越发明显,用膳越发少,只稍几口,就连连想要作呕。   时春端上酸枣:“主子,快用些。”   周韫本身就爱吃酸,如今怀了身子,却见这酸枣似能止她呕吐,不禁越发喜欢。   这酸枣还是当初钱氏送来的。   周韫止住反应后,就停了手,时秋拿帕子替她细细擦了手,待几人进了内室后,周韫才堪堪抬头,问:“怎么样?”   这几日刘良娣常来陪她说话,昨日时,刘良娣提了一句,自恢复请安后,每次去正院都不得劲。   周韫心思稍动,多问了一句:   “为何?”   刘良娣摇头:“许是王妃病尚未好透,院子中总泛着些药汁的苦涩味。”   这番对话,被周韫记在了心里。   她年前也落过水,那时正是最冷的时候,湖水冰凉,是以,她格外清楚,若真的只是落水,只简单地喝几日药驱寒就可,后来不过静养回些元气罢了。   王妃怎得需要喝这么久的药?   周韫心中起了狐疑,自然也就派时秋去查了。   直接查原因,未必容易,是以周韫吩咐的是,让时秋找到王妃用过的药渣。   时秋对她点头:   “拿到了。”   时秋顿了下,才低低地说:“奴婢找人检查过了,皆说那药是有助子嗣的药。”   后院女子对“子嗣”二字皆格外敏感。   周韫也不例外,一听清这几个字,她立刻坐直了身子,眯起眸子,吩咐:“去将太医请来!”   邱太医进来后,就见侧妃倚在软榻上,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的模样。   他惊讶,有些奇怪不解,但走近,看见案桌上的那方手帕上残余的药渣后,他顿时就知晓了侧妃寻他何意。   邱太医苦笑,埋首低头:“给侧妃请安。”   周韫稍抬头,态度很是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她说:“想必邱太医也知道,本妃找你来是何意。”   邱太医颇有些为难。   周韫觑了他一眼,平淡地说:   “邱太医只需要告诉本妃,王妃究竟如何了即可。”   “你本就只是太医,”她手抚着额头,低浅道:“莫要忘了,你为何会进王府!”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稍有厉色,邱太医顿时变了脸色。   当初圣上赐王府太医,他会进贤王府,自有贵妃在背后作推手。   可他进府后,侧妃一直未有寻过他,他原以为,贵妃做的事,侧妃并不知晓。   而如今看来,并非侧妃不知,而是之前侧妃根本没用得到他。   当初贵妃娘娘对他有恩,他也没有必要替王妃隐瞒。   邱太医堪堪垂首:   “当初王妃落水,受了些,日后与子嗣恐有难。”   他低叹了声:“这事微臣本就该说,拖到现在,本就是臣不妥,臣明日就会禀告给——”   “停!”   周韫还没从他说的话回过神,就听他说要将这事告诉傅昀,立刻回神打断了他。   周韫眯起眸子,她冷眼看向邱太医:   “今日是本妃身子不适,才请太医过来。”   她倏地压低声音:“王妃一事,本妃不想叫王爷知晓,太医可明白?”   邱太医一惊,有些不懂她是何意。   他之前是糊涂了,差些忘了他进府的本意,如今反应过来,却依旧不解,怎得侧妃的要求和王妃一样?   周韫没和他多解释,说完这句话,她只冷淡觑向邱太医:“你回去吧,只是你记得,隐瞒病情一事,本妃不想出现第二次。”   邱太医心惊,忙低头应声。   在后宫,珍贵妃数十年恩宠,如今在王府,侧妃也得王爷偏宠,他本就欠贵妃恩情,如何站队,对他来说,并不难。   太医走后,周韫才彻底消化王妃子嗣有碍这个消息。   时秋不解地问:“主子,我们为何要帮王妃将这事瞒着王爷?”   “帮?”,周韫似有些惊诧,反问了一句后,没忍住笑:“是,我们当然要帮王妃姐姐瞒着这件事。”   一个不能有孕且有身份贵重的王妃,对她来说,是顶大的好事。   叫不得有孕的庄宜穗占着王妃的位置,有何不好?   她为何要说出去? 第72章 摔倒   四月初时,郭城传来消息,裴时请旨留守郭城月余。   消息一传回长安城,满朝震惊。   谁都知晓,裴时掌管皇城禁军,可堪说是圣上最信任的心腹。   先前郭城灾情,裴时会被派去郭城,已然叫众人意外,如今郭城事完,裴时竟还不回长安城?   有人想到如今长安城的状况,似猜到了什么,不禁摇了摇头。   心道裴时真会看清形势,如今朝中太子被关大理寺,却未罢免储君之位,朝中争斗越发混乱,裴时是明明确确的保皇党,这时回长安城,卷入这场混乱中,完全没必要。   皇宫,御书房。   圣上翻看着从郭城传回来的折子,他抚额,闷咳了几声。   杨公公忙走过来,担忧地:“皇上,您该休息了。”   自打贵妃病逝,圣上的身子也就一落千丈。   偏生太子又出了岔子,叫圣上不得不强压着病情,不得露出一丝病态。   圣上摇头,威严自若,他随手放下折子,似平静道:“你说,这裴时做甚?”   若说他害怕卷入储君之争中,圣上是万分不信的。   他下旨传裴时回京,是知他身子如今不好,长安城必须要有人看管,徐盛虽忠心,但出了东宫那件事后,圣上对他也有了丝不信任。   圣上手指敲点在御案上,不紧不慢地,半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丝疲累。   杨公公觑了他一眼,堪堪垂头,讪讪地说:   “裴大人素来最得圣上心意,许是在郭城被何事绊住了吧。”   圣上轻哼了一声,最终还是说:   “罢了。”   他持起笔,在裴时呈上来的那份奏折上批了个“准”字。   杨公公只瞥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心中嘀咕:皇上虽说想要裴大人回京,可总归还是些犹豫的吧。   上位者皆这般,说是心腹,却又不敢托付所有信任。   圣上终归还是怕裴大人回长安后,选择了站位。   如今朝中形势不明朗,朝臣日日上折要尽早审判太子,太子党用尽心思阻拦。   不过叫杨公公好奇的是,大理寺寺卿沈大人明明是太子党,往日太子待他多亲近,众所皆知,可如今,却不见他替太子说一句话。   沈青秋不动,太子党不得太子消息,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公公心中摇了摇头,将这些心思尽数敛下,若他一个当奴才都看得明白,这储君之争也没有何可怖的了。   外间夜快深,圣上才起了身,杨公公忙上前跟上,想起今日后宫递过来的消息,犹豫地提了一句:“皇上,今日可要进后宫?”   圣上步子一顿。   这满天下皆在为贵妃守孝,可却不代表圣上也要如此。   贵妃去世快两月,后宫妃嫔早就按捺不住,早早地就使尽手段,想叫圣上进后宫。   圣上眉眼多了一丝疲累,他捏了捏眉心,半晌,才低声说:“去雎椒殿。”   杨公公稍懵。   雎椒殿?   贵妃都去了,雎椒殿如今没一个主子,皇上去雎椒殿作甚?   可他不敢提出质疑,只好跟在圣上身后,朝雎椒殿而去。   雎椒殿得到消息,茯苓早早地带着人候在殿门口,圣上一进来,茯苓就服下身子:“奴婢给皇上请安。”   听见熟悉的声音,圣上步子一顿,他堪堪垂头看了茯苓一眼,低喟道:“你还在啊。”   贵妃去后,他就没再进过雎椒殿,茯苓本就跟在贵妃身边多年,一见她,圣上就似有些感怀。   圣上本来以为茯苓会和周韫回府。   他不想知晓这些,早就吩咐下去,若是茯苓要走,就直接让她离开。   谁知晓,她竟留了下来,守在这座空殿中。   茯苓跪拜着,头也未抬:“奴婢答应过娘娘,会等到姑娘孩子诞下,待那时,奴婢想去皇陵守着娘娘,还请皇上应允。”   她似乎在请求。   圣上稍有一怔,问她:“你若去王府,以周韫那丫头和你的情谊,必会好好待你。”   就算是回周府,她也可安享晚年。   茯苓只简简单单一句:“奴婢服侍娘娘习惯了。”   圣上微滞,没了话说,他抚了抚额:   “你起来吧,朕许了。”   茯苓叩谢。   圣上挥退他们,独自进了雎椒殿内,他坐在贵妃曾常倚的软榻上,堪堪垂下头,想到方才茯苓的话,他似苦涩地笑:“阿悦,你瞧,这宫中待你真心的人,还是有的。”   “你总说,这后宫冰冷,若朕不来看你,你甚是无聊孤寂。   可朕知晓,你早就对朕失望了。   在宫中的数十年,自你小产后,朕每次进雎椒殿,从未看见过你再回头朝殿门看。   你背对着殿门而坐,就仿佛在说,你不再等朕了……”   一步步地,两人明明日日相见,却似乎早已渐渐走远。   他固执地,将人留在宫中,陪在他身边。   看她笑的时候皆是温柔,似一成不变。   看她哭的时候眸子皆红,满腹委屈借机悄悄洒落   阿悦一定不知晓,她每每无声看着他时,眸子中早就没了当初的涩然笑意。   ……   殿内燃着熏香,即使贵妃去了,但中省殿的人还不敢这么快就怠慢雎椒殿。   清清雅雅的香,是贵妃爱的梨花香。   其实圣上知晓,贵妃最爱的不是什么花,而是一片挺然而立的竹林,只是后来进宫了,不知为何,她忽然喜欢上了梨花。   圣上鼻尖溢着香味清淡,不知不觉竟深深睡了过去。   殿外,杨公公听里面没了动静,悄悄掀开帘子偷看了一眼,见圣上睡着了,不禁松了口气,朝一旁的茯苓道:“果然在雎椒殿,圣上才睡得安稳。”   茯苓看过来时,他有些诉苦道:“你不知道,自贵妃娘娘去了后,皇上一日安稳觉都没睡过。”   叫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奴才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茯苓也跟着轻叹了声,一句话也没说。   只她低头时,似不经意地扫过殿内的翡翠香炉,只刹那,她就不着痕迹地敛下眸眼。   贤王府,周韫得知裴时竟滞留在郭城不回的消息,满肚子惊讶。   她直接站起来,看向傅昀:   “爷说的是真的?”   傅昀小心地扶住她,拧起眉:“你小心些。”   顿了下,他才点头:   “自是真的,今日圣上也准了他的请旨。”   谁知听到这话,周韫却狠狠地撇了撇嘴,低呸了一句:“混不要脸。”   傅昀许久没听她骂人,没忍住露出一抹错愕:   “裴时又怎么招惹你了?”   周韫哼了一声,没说这话,反而攥着傅昀的衣袖,问了一句:“爷在郭城时,可有见到过顾姐姐?”   傅昀嘴角轻抽动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腕,提醒她:“本王去郭城,是奉旨办公。”   见一闺阁女子作甚?   他话音甫落,周韫脸色就是一撂,冷硬硬地:“爷去郭城前,妾身特意拜托爷去查顾姐姐的下落,爷没查?”   傅昀一惊,稍顿了会儿。   他到郭城后,正事堆积,他又担心长安城中她的身子,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顾及旁人。   后来又出了贵妃一事,他匆匆回长安,的确没去查顾妍的下落。   眼见着怀中女子似要生气,他终于出声:   “我没特意查,但裴时应该是知道的。”   他在郭城时,裴时总寻机出城进寺,当时他还有些不解,如今连着周韫的话,他也大致猜到了些。   周韫一顿,立即冷笑连连:   “我就知晓他留在郭城,不怀好意。”   傅昀眸色稍闪,真心实意为裴时说了一句话:   “我瞧,裴时待顾姑娘,的确有几分真心。”   否则,不会不顾圣旨传召,留在郭城。   周韫自然知晓裴时对顾妍心意,不过她还是撇了撇嘴:“那又怎样?”   若非他,顾姐姐何故耽误多年?   旁人不知,她难道还不知,顾姐姐这么多年不嫁他人,还不是因当年一事存有心结?   就在周韫对裴时呸唾时,时春忽然匆匆走进来,脸色不好看:“王爷,主子。”   见她脸色不对劲,周韫和傅昀的话头顿住,两人皆同时地拧起眉心。   周韫从傅昀怀中起身,穿上绣鞋,衣摆尚拖在软榻上,脚踝处的赤红珠子显眼,傅昀不小心瞥见,动作一顿。   不待傅昀理清心中情绪,就听周韫些许不虞地问时春:“发生什么事了,这般冒失?”   连通报都没有,就闯了进来。   时春来不及告罪,看了两人一眼,低头堪堪地说:“方才传来消息,孟良娣和刘良娣在后花园发生争执,孟良娣……摔倒了!”   话音一落,周韫狠狠愣住。   孟安攸和刘氏? 第73章 问罪   周韫和傅昀赶到绥合院时,绥合院乱成一团。   庄宜穗比他们早到一些,此时脸上刻着怒意,内室孟安攸的哭喊声不停,她毫不留情地斥着刘氏:“孟氏有孕在身,你有何委屈,不能找本妃或王爷作主,非要和她起争执?”   话音刚落,就见提花帘子被掀起,傅昀和周韫一起踏进来,她顿了顿,视线在周韫微凸起的小腹上一扫而过。   周韫注意到这抹视线,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侧头觑了一眼身边人的脸色。   傅昀稍沉着脸色,叫旁人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一片行礼声中,周韫稍退了一步,敛眸朝室内中间看去。   刘氏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周韫被扶着朝位置上走去,一手轻抚耳畔,似嫌弃吵闹,蹙着细眉,不耐道:“够了,都吵嚷什么?孟良娣现在情况如何了?”   不动声色地,引过了话题,叫众人视线不再停留在刘氏身上。   刘氏听见她的声音,紧绷的身子才些许放松。   她出声后,室内都微微有些寂静,毕竟,她这副模样,过于理所当然了些,王妃还在上方呢,她这副架势,倒比庄宜穗更像正妃。   周韫对此视而不见,自从爷走后,她们联手逼她入宫后,周韫就没打算日后再给庄宜穗留脸面。   即使她这般张扬,只要这王府真正的主子默许了,庄宜穗能耐她何?   傅昀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倏地响起那日她清醒后,仰在他怀中,凉凉地说“我不会放过她们的”的情景。   他上前坐在主位上,重复了她的话:   “孟良娣情况如何?”   似无声地默许了她的行为。   在场的众人脸色稍变,悄悄偷看了一眼庄宜穗的脸色,却见庄宜穗脸色丝毫不变,只低低轻叹了一声,脸上皆是担忧:“太医还在里面,只听孟妹妹的惨叫声,妾身心中有些担忧。”   她这番话,叫傅昀多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惊诧。   仿若他去一趟郭城,回来后,这府中后院的女子皆有些变化。   周韫自不必说。   王妃仿若也比往日更大度温和了些,若是之前还有些浮于表面,现在,却似多了些真心实意。   周韫坐在位置上,假装没看见傅昀的惊诧,若无其事地捏着帕子遮了遮嘴角。   若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庄宜穗还没有一点改变,那她才会惊讶呢,惊讶于庄府费尽心思究竟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嫡女出来。   洛秋时坐在周韫对面,眸色稍变了变,好似自贵妃一事后,府中有些事,就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觑了眼庄宜穗身后的氿雅,之前氿雅待她态度和善,如今却对她避之不及。   洛秋时有些想不明白。   庄宜穗究竟怎么了?   她顿了顿,才摇了摇头,说:“刘妹妹,如今孟妹妹身子重,你怎得会和她起了冲突?”   一句话,又将重点拉回刘氏身上。   周韫轻挑眉,徐徐看向洛秋时,不待刘氏说话,她就反问了一句:“本妃听说,洛侧妃当时也在场?”   言下之意,你都在场了,当时不阻拦,现在还问什么问?   洛秋时也的确能忍,被这般嘲讽,脸色都没有一丝变化,只咬唇,看了傅昀一眼,似有些委屈:“妾身的确在场,却是赶去晚了些。”   话音模糊,说得也不尽然,她的凝景苑离后花园甚近,她赶到时,事态还可控,不过,她为何要拦?   一方有孕,一方是周韫的人,闹起来就闹起来,她拦下有何好处?   周韫对她是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听了这话,只嘲讽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也没帮刘氏说什么。   毕竟两人争执,导致孟安攸摔倒是事实,刘氏不做出解释,根本不可行。   傅昀一直没说话,等二人争执停下来后,才沉眉刘氏,稍拧眉。   对于刘氏,他素来是放心的。   不管是在周韫等人进府前,还是进府后,不得不说,她行事都甚为妥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都分得清楚。   如今居然会和孟安攸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争执,完全不像是她的作风。   若说,是周韫,倒还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傅昀拧了拧眉,沉声道: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话音甫落,室内就有几人不着痕迹地变了变眸色,听爷这语气,似也没有多大怒意。   究竟是过于不在意孟良娣,还是说,爷就这般信任刘氏?   刘氏在王府待了四年有余,对傅昀也有几分了解,她抬起头,往日娇媚的脸上皆是苦涩,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是妾身的错,求爷降罪。”   周韫立即拧起眉,这什么都不说,直接认罪是什么毛病?   傅昀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没先问旁人,而是让她说,就是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脸色沉了下来,刘氏身边的秋寒见此,忙拉住刘氏的手臂,急得快哭出来:“不是这样的!王爷,您听奴婢解释!”   “是孟良娣!是孟良娣先讽刺我们主子,她说、她说——说我家主子是不会下蛋的、的……”   后面连个字,她终究是说不出口。   刘氏眼泪倏地掉了下来,她堪堪侧头,抹了一把眼泪,拦住秋寒,嘴皮子都在颤:“是妾身的错,进府多年,没能给爷诞下一子半女,是妾身没福气,怨不得孟妹、姐姐这般说……”   她顿了一下,硬生生地改了嘴。   她这番称呼上的变化,不难让人猜出两人究竟为何闹出矛盾。   屋中站着的人,有好些人都变了脸色,连庄宜穗都稍稍变了神色。   刘氏没能有孕,被骂成这般,可这满府,有孕的不过孟安攸和周侧妃二人罢了,这句话,岂不是把她们皆骂了进去?   傅昀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孟良娣骂的这一句,不亚于把他也骂了进去。   他拧眉冷声斥了句:   “你比她先进府,这番没规矩的话,别叫本王再听见。”   说的是称呼一事,刘氏堪堪咬唇,说不出话来。   秋寒却抹着眼泪,还没有停:   “王爷,若只如此,我家主子看在孟良娣有孕份上,本想退一步,相安无事,可是孟良娣却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周韫,这一眼,叫周韫脸色变了变。   怎得?   这二人牵扯,还嘲讽到了她不成?   秋寒说:“孟良娣说我家主子,日日往锦和苑跑,小心染到侧妃娘娘,叫侧妃娘娘——”   一声脆响,打断了秋寒的话。   周韫冷寒着脸,手边的杯盏被她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秋寒吓得立即噤声。   傅昀脸色也甚是难堪,他阴沉着脸,甚至对秋寒都有些迁怒:“不知所谓!”   秋寒未尽之言,并不难猜,不过是一些类似“叫侧妃娘娘也如我家主子一般”这种的话罢了。   看似好意替周韫担忧。   偏生周韫如今有着身孕,这般言辞,不亚于诅咒。   绥合院的奴才吓得跪了一地,孟安攸贴身伺候的萩荣似想辩解什么,可周韫就在此时凉凉出声:“一个良娣,敢如何大放厥词,看来是真的仗着腹中有块免死金牌,旁人奈何不得她了?”   一句轻讽,旁人说来倒也不如何。   但她一说,洛秋时没忍住朝她看了一眼,她怎得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如今贵妃去世,即使爷宠爱周韫,可她若腹中没有子嗣,敢在府中还如此张扬?   庄宜穗打断周韫的话,拧起眉:   “即使孟良娣有错在先,但你也不该直接和她起争执。”   周韫听得好笑,不顾身份尊卑,直接侧头,嘲讽发问:“怎么?莫非还要等着她继续蹬鼻子上脸?”   庄宜穗被噎住,视线转向周韫,挤出一句:   “她可来找本妃或王爷作主。”   “作主?那王妃姐姐是要打她,还是罚她?”周韫一句讽问,不待庄宜穗回答,她又说:“姐姐大度,恐怕顶多不过训斥几句,就放过了此事。”   “可有一就有二,不敬上位,言论有失,本是该罚,不叫她长记性,日后岂不是还要再犯?”   众人皆一惊,傅昀也有些头疼,本是刘氏和孟氏之间的问题,如今发展成这般,倒成了王妃和侧妃之间的擂台。   庄宜穗冷眸看向周韫,周韫抬眸,丝毫不怵地望回去,庄宜穗眸色稍暗,她说:“何事比得过她腹中的子嗣?”   周韫方才的话有一句没错,孟安攸怀着身孕,在这王府中,就的的确确是持着一枚免死金牌。   你再不满,又能如何?   周韫心知这个道理,她佯装不耐地说:   “两人不过起了争执,她不慎摔倒,也不一定是刘氏所致。”   她看向旁人:“你们谁看见刘良娣推了孟良娣了?”   众人皆哑声,且不说她们当时不在场,就算在场,当时场景混乱,谁也不能说,就一定是刘良娣推了孟良娣了。   无人回答,周韫轻扬眉梢,看向庄宜穗:   “王妃姐姐可看见了,既不是刘氏的错,还是先叫她起来吧。”   “明明受了委屈,还要被责罚,这般下来,恐要叫旁的妹妹心凉了。”   庄宜穗简直要被她这番无赖的模样气笑了。   后院中皆这般,谁受伤,谁就是受害者,另一人自然就有罪。   到了周韫口中,倒成了孟安攸自作自受了?   庄宜穗却没和她争执,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本妃说不过妹妹,还是待太医出来,知晓情况后,再说吧。”   现在说再多,皆无用。   若孟安攸无事,周韫那番话,恐还可以当理由替刘氏脱罪。   可若反之,即使刘氏再多委屈,也逃不过去! 第74章 不对劲   二人话音落下,周韫不着痕迹地瞪了傅昀一眼。   似乎是在埋怨他的闷不做声。   傅昀无故被迁怒,心中无奈,好在邱太医及时走了出来,他脸色慎重,却倒也不算冷汗满头。   一见此,周韫捏着杯盏的手稍松了松,敛下眸中一掠而过的神色。   刘氏微侧头,不动声色和周韫对视一眼,周韫垂着头,甚动作都没有。   刘氏眸色微闪,在旁人未发现时,收回了视线。   傅昀拧眉看着邱太医:“如何?”   邱太医躬身拱手:   “幸而孟良娣受的冲击力算不得重,动了些胎气,却并无大碍,只不过,日后恐要好生休养。”   这番说辞,格外熟悉。   仿若那日在雎椒殿,旁的太医对周韫说的那番话一样,只不过,周韫当时的情况要比此时严重不少。   这时,一个侍妾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孟姐姐无事。”   倒是稀奇,周韫扭头看过去一眼,挑了下眉梢,孟安攸在府中竟还有交好的人?   那名侍妾姓郭,甚是清秀的一个女子,说话时也轻轻柔柔的,仿若皆是真心。   但是此时出了声,得了关注,谁还敢信她的真心?   郭氏似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引来众人视线,窘迫不安地绞着手指,悄悄地红了脸,一举一动皆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周韫只看了一眼,就恹恹地收回了视线,她懒得再去看着这些后院女子对傅昀献殷勤,遂抬眸朝傅昀看去,平静说:“既然孟良娣无事,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阻拦:“姐姐且慢——”   是洛秋时说的话。   周韫本都快站起了身,听到这一声,她不紧不慢地回头,眉眼一斜,轻挑地落在洛秋时身上,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洛侧妃有何事要留下本妃?”   她态度端得是散漫。   洛秋时袖子中的手悄然捏紧,莫名想起爷离开长安那段时间,周韫怂得连院子门都不敢踏出。   不得不说,她这副仗势欺人的嘴脸,真够呕人的。   不仅周韫,傅昀和庄宜穗等人的视线,也轻拧眉落在洛秋时身上。   洛秋时顿了顿,她稍蹙细眉:“刘妹妹和孟妹妹一事尚未解决,周姐姐何必这般着急离开?”   一个“着急”,似是话中有话,又仿佛透露着些什么。   周韫眸色顿时暗沉了下来,晦涩难辨地看了一眼洛秋时:“洛侧妃何意?她们的事,和本妃有何关系?”   洛秋时似被她看得不自然,纠结了半晌,才堪堪说了一句:“可、可刘妹妹不是素来和周姐姐交好吗?”   交好?   这一词用在此时这种情况下,就差明说,刘良娣不是你的人吗?   刘良娣和孟安攸发生冲突,险些导致孟安攸小产,若孟安攸真的小产,其中最为受益的人,莫过于周韫。   这般情况下,谁敢说,刘良娣身后无人指使?   经洛秋时几句话提醒,众人也皆想起这件事,顿时看向周韫的神色都变了变。   有些人甚至稍退了一步,离得周韫远了一些。   傅昀拧起了眉,不知为何。   周韫不经意看见,心中倏地窜上一股子怒意,恨不得狠狠啐他一句。   这时,站着的一群侍妾中传出一声恍然:“是啊,刘姐姐往日不像这般冲动的人……”   周韫被这一声险些气得笑出来。   冲动?   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不能下蛋的母鸡”,还没一点脾气?   这般低俗的骂话,周韫甚至都敢保证,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未曾听过。   既被骂了本人,又被戳了痛处,若是都没有生出一丝“冲动”,周韫恐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有毛病?   周韫侧头,去寻说话的那人,一群侍妾讪讪低头,竟叫周韫一时找不出那人。   还是钱氏退了一步,将身边的孙氏露了出来。   孙氏脸色顿时白了些。   周韫识得她,往日请安时,常跟在洛秋时身边,此时见说话的是她,周韫连惊讶都生不出。   她只是莫名嘲讽一句:   “若日后妹妹被旁人戳着脸皮骂,可也别生了冲动。”   孙氏被她刺得面红耳赤,万没有想到躲在人群中说话,还能被揪出来。   周韫不耐和这些人费口舌,直接抬头,看向傅昀,冷板着脸:“爷可要叫妾身留下?”   洛秋时脸色稍有变化,这是作甚?仗着爷的宠爱,肆无忌惮吗?   连旁人的闲话都可不顾了?   她刚欲说话,就听见一声闷响声,沉闷甚低,洛秋时回头,就见是王爷随意将手搭在案桌上,扳指和案桌碰撞时产生的闷响声。   “够了。”   明显地生了不耐,顿时叫满屋的人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的刘氏在这时叩下头,重重的一声闷响,她话中透着轻讽,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旁人,她说:“是妾身位卑,即使如此,也不该和孟良娣发生冲动。”   一句自嘲,叫旁人脸上皆讪讪。   刘氏在府中后院的地位算不得低,除了王妃和侧妃外,她身份当得最高,就这般,她还一句“位卑”自讽。   不过就是嘲讽孙氏站着说话不腰疼。   被指着骂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冷静二字。   她话音甫落,内室的帘子忽地晃了晃,众人一惊,转过头,就见孟安攸被婢女扶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跪在地上,手护着小腹,哭得不行:“求爷给妾身作主啊!给妾身腹中的孩子作主啊!”   孟安攸脸色惨白惨白,衣衫上似还透着血迹和冷汗浸湿的痕迹,就这般狼狈地跪在地上,任何人都可看出她遭的罪。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丝浸湿贴在脸上,还透着些许惊恐后怕,不断地重复一句“求爷给妾身作主”。   庄宜穗立刻站起来: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屋里的婢女忙忙去搀扶孟安攸,却被孟安攸推开,她指着刘氏,恶狠狠地骂:“你个毒妇!自己不得有孕,就想迫害妾身的孩子!”   刘氏身子轻轻一颤,似被戳到了痛脚,却根本不和她争吵。   庄宜穗的动作都是一顿,险些被孟安攸气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周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眼看着孟安攸就要扑到刘氏身上捶打,她立即斥道:“还不将孟良娣拉开!”   孟安攸还待再闹,周韫将傅昀方才的那句话送给了孟安攸:“不知所谓!”   “口口声声担忧你腹中的胎儿,若真如此,你此时就该待在榻上,而不是在这里!”   周韫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恶: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莫说有一丝顾及腹中胎儿,且和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孟安攸被她那句“市井泼妇”狠狠钉在了原地,她不安地抬眸去看,果真见爷拧起眉,正冷眼看着她。   莫说一丝怜惜,眸中冰冷地没有一丝情绪。   孟安攸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她是被吓住了。   身下刚出血时,她真的以为她会保不住这个孩子,心中后悔不已,对刘氏也就多了几分痛恨。   她敢确定,当时那情景下,刘氏必然是故意的。   孟安攸怔怔地喊了声:“爷——”   傅昀站了起来,冰冷地扫过绥合院伺候的人:“扶你们主子进去。”   孟安攸撑着身子出来,为得可不是这一句话。   她红着眸子欲说些什么,就见傅昀稍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孟安攸倏地噤声,动了动嘴唇,什么都不敢说。   那刹那间,孟安攸只觉心下都有些凉。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爷眼底的不耐,爷在嫌弃她闹腾。   孟安攸脑子都怔住了。   为什么?   周韫做的哪件事,不比她胡闹?   可周韫就得爷怜惜,她只能得一眼不耐烦?   孟安攸如何也想不通,可她忘了,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   亲生子女间,都尚有偏心袒护,更何况,她们之间呢?   庄宜穗抿唇,退了一步,稍偏开头,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傅昀一起身,她就知晓,这件事已有结果了。   周韫虽说着两人的事和她无关,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在护着刘氏。   爷本就偏心周韫,对孟安攸情绪复杂,这般情形下,刘氏又受委屈在先,想叫爷再去罚刘氏,几乎不可能。   原先事情还可有转机,偏生孟安攸出来捣乱。   庄宜穗不动声色厌烦地看了孟安攸一眼,她迟早死在她那张管不住的嘴上。   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孟安攸感受到庄宜穗的视线,浑身一僵,她堪堪低头,小声泣着,却一字都不敢再说。   刘氏不着痕迹稍抬头,轻讽地扫了一眼孟安攸。   孟安攸看得清楚,偏生她如今不敢再闹,紧紧掐着手心,心中恨得不行。   洛秋时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在中间几人身上多看了两眼,她心中隐隐觉得些许不对劲。   她不着痕迹拧了拧眉。   不对劲。   还是不对劲。   她方才只顾着拉周韫下水,却忽视了一些东西。   孟安攸虽冲动,她还怀着孕,就算得意忘形些,可她往日极为看重腹中胎儿的模样不似作假,为何要刻意说出那般激怒刘氏的话?   若只这般还好,刘氏有多能忍,她往日也隐隐察觉到些许。   今日不过一番口舌之争,竟能让刘氏冲动到和有孕的孟安攸发生争执?   这也不似刘氏往日的作态。   洛秋时稍稍敛下眸眼,袖子中的手不安地紧攥在一起。   她心中所想,旁人皆不可知。   只有周韫,若有似无地觑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抬手将耳边的青丝挽到耳后,待放下手时,嘴角似有一抹幅度弯起。 第75章 目的   回了锦和苑,傅昀陪她一同。   周韫脸色些许不好看,傅昀抬手欲搭上她肩膀,都被她轻轻侧身,躲了过去。   傅昀稍许无奈,低声道:   “她们之间的事,你作甚这般生气?”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小心身子。”   周韫斜了他一眼,对他颇有些无语,半晌,她才堪堪说了一句:“爷,这是您的后院。”   这是在提醒他。   “就算爷没心思在后院,但也该知晓,无规矩不可方圆。”   此话一出,傅昀就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这后院,他本是想要好好管的,可让后院乱起来的罪魁祸首岂不就是她?   周韫被看得一恼,羞赧地推开他,气道:“爷看甚看?不许拿她们和妾身作比较!”   傅昀反手握住她的手,捏在掌心,低声说:   “韫儿好生不讲道理。”   周韫被他弄得几乎快要没了脾气。   许久,她才拧眉,抽出手来,问他:“今日一事,爷为何就这般轻易放过去?”   她着实好奇。   虽说她在绥合院时,说得花里胡哨,但是只要正常在意子嗣的男子,都不会被她糊弄过去。   什么受委屈?   只要和子嗣放在一起比较,所受的委屈皆不算什么。   傅昀眸色有片刻暗沉,却没说话。   周韫没等到答案,她默了片刻,才说:   “爷该知晓,您这般放任,后院的女子会越发没顾忌。”   杀鸡儆猴,这招在何处都适用。   她这话落下后,傅昀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只刹那,连周韫都没发现,傅昀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沉地说:“本王知晓了。”   周韫捏着帕子的动作一顿,很敏感地察觉到他称呼变了。   傅昀在她面前,其实很少自称本王。   她不由得问了一句:“爷知晓什么了?”   屋内没有旁人,寂静的空间中,傅昀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在绥合院时,她明摆着想袒护刘氏。   他若罚刘氏,必然会下了她的面子。   如今回来,她却又说,这般放任,会叫后院女子肆无忌惮。   好话坏话,倒是全让她说齐了。   他如何做,都成了里外不是人。   他当然知晓,这般放任下去,对后院安宁没有一丝好处。   但如今的后院中,他不得不承认,周韫和孟安攸相比较,他更在意的是周韫,以及她腹中的胎儿。   她一句话,就能改变后院的局势,甚至影响他的决断。   这才是他要传达给后院女子的讯息。   比旁人略高的恩宠,会叫她们嫉妒暗恨她,可若这恩宠过于盛重,却会叫别人害怕她、从而敬重她。   她的性子,注定受不了委屈。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叫她高调。   而且……   傅昀眸色稍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看了怀里人一眼,今日一事,她未必没有插手。   所以,她要他如何管?   甚至,傅昀现在都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思,既决定出手,又何必这般自相矛盾?   周韫稍有些哑声,暗中悄然捏紧了手心。   她想让他如何做?   周韫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不去看他的神色,只垂眸敛声说:“要爷如何?妾身不知。”   “妾身只知晓,自妾身进府后,府中发生的所有事几乎皆不了了之,这般几番下来,爷在后院姐妹中可还有几分威信?”   即使周韫高傲张扬,但也不得不承认,姑姑去世后,傅昀就是她在府中最大且唯一的靠山。   后院女子若心中皆不怵他,那又如何会敬畏着背靠他的自己?   终归到底,周韫想的还是自己。   她想要的是如何在后院中过得更安稳。   即使下一次傅昀再因旁事远离长安城,也叫后院女子心生忌惮,不敢对她出手。   周韫说罢,身子轻轻倚在他怀里,靠在他肩膀上,脸颊轻蹭,态度软乎得不可思议。   傅昀微掀眼皮子,有些惊讶。   就听周韫软哝的一句话:“妾身知晓爷的心意,也知晓爷这般做是为何。”   姑姑说过,若想叫一人死心塌地地帮你,一味的责怪是必不可行的。   还要偶尔肯定他做的事情。   叫他有所欣慰感,或说是成就感。   周韫敛了敛眸眼,身子似软若无骨般倚在他怀里,指尖轻柔地搭在他脖颈间,这是一种亲密无间的姿态。   傅昀脸上神色稍温和,他抬手扶在她肩膀上:   “既如此,你方才还同我闹甚?”   周韫轻抿唇,稍抬起头,粉唇无意识地划过他下颌处,顿时,傅昀下颌线条越发紧绷。   周韫觑了一眼,稍顿,移开视线。   不得不说,单凭这一张脸,傅昀其实也可叫傅巯日日惦记他了。   她拧着眉,说:“可爷却忘了,您在后院女子心中的形象,似有些过于温和了。”   傅昀其实并非是对女子发泄脾气的性子。   尤其是对他后院的女子,他即使心中不虞,也不过撂了个冷脸,就径直转身离开罢了。   他甚少去训斥、或惩罚后院女子。   这也就导致,后院女子虽知晓他在外名声,却没多少实感。   傅昀稍拧了拧眉,隐隐约约似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韫点到为止,没有将话说得过于明白。   话一旦说得明白,莫过于显得太过功利,就这般,似是而非即可。   毕竟,傅昀的确是她的夫,可同样的,他也是后院其他女子的夫。   在后院女子中,他会偏袒她,这点,周韫相信。   但若说他心中皆是她,没有后院其他女子一分位置,周韫是如何都不信的。   翌日,傅昀离开锦和苑,适才走到后花园,忽地脚步一顿,他回头,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锦和苑。   负在背后的手一点点摩挲着扳指。   半晌,他抬手抚了抚额,方才从周韫刻意渲染的迷魂汤中清醒过来,心中叹道,竟差些被她糊弄过去了。   分明是她一手搞出的事,竟在事后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张崇见他停下,忙上前不解:“主子爷,怎得停下了?”   早朝就将要开始了。   傅昀回过神,他低声吩咐了一句:   “盯着府上。”   稍顿,他又换道:“罢,盯着绥合院即可。”   张崇一脸不解,却是恭敬地应了下来。   傅昀转过身,继续朝府外而去,虽隐隐约约知晓周韫的目的,但她此行针对究竟是何人,他却还不知晓。   若说针对孟安攸,可她腹中胎儿根本无事。   傅昀拧了拧眉,想起昨日周韫的一番作态,终是敛去心思。   不管如何,待过些日子,他想知晓的,就会有答案了。 第76章   近午时,锦和苑中。   “主子,刘良娣来了。”时春掀开提花帘子,进来禀告。   周韫倚在软榻上,手中不停在莲盘上挑拣着什么,闻言,头也没抬,只一句:“请进来吧。”   刘氏被秋寒扶着走进来,先服身行了礼,周韫才稍稍抬眸看向她:“来了,坐吧。”   她姿态随意,刘氏动作却顿了下,才垂眸坐到位置上。   这时,周韫将手中挑出丝线递给时秋,轻声说:“且就这些。”   刘氏瞥见,多嘴问了一句:   “姐姐这是要作何?”   周韫回头看她,笑了笑:“做个香囊罢了。”   话音甫落,刘氏眸光稍闪,她挑选的丝线皆是暗色,只一看,就适合男子使用,这香囊给何人备着的,不言而喻。   稍等了片刻,周韫才挥手,叫室内旁人皆退下。   不过须臾,内室只剩下周韫和刘氏,以及身边伺候的人。   这般,刘氏才拧了拧眉,抬起头,堪堪说:   “姐姐,妾身没懂,您为何要……”   顿了顿,她稍抿紧唇。   前些日子,她来见周韫,从来对她都没有要求的周韫忽然让她做一件事。   和孟安攸发生冲突。   刘氏听见这话时,差些惊住,她又不是周韫,和有孕的孟安攸发生冲突,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谁能袒护她?   好在周韫说,只要有口角冲突即可。   如何与旁人谈话,或者说激怒一人,对于刘氏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孟安攸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即使有孕,也总爱往院子外跑。   昨日她能那么巧地在后花园遇见孟安攸,不过是因为她刻意寻着人在绥合院前盯着罢了。   周韫特意说了“后花园”这个地方时,刘氏就隐隐约约猜到她想针对谁了。   毕竟,王府中离后花园靠近的院子,除了锦和苑,也就只剩凝景苑了。   果不其然,她才和孟安攸发生口角后,洛秋时早早就得了消息到场,看似劝阻的话中皆是不明不暗的怂恿。   其实,事到如今,刘氏都不知孟安攸如何摔倒的。   孟安攸以为是她,可刘氏心中却另有狐疑。   是以,今日知晓爷一离府,估摸着周韫会起了身,她就朝锦和苑来了。   她轻拧眉,和往日那副娇媚模样明显不同,周韫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坐直了身子,哝声道:“好了,你纠结这些作甚?”   “总归之后的事,都与你无关了。”   刘氏稍顿,一句疑惑被堵在喉间。   她想知晓,昨日孟安攸摔倒,究竟是洛秋时出的手,还是……周韫?   当时场景混乱,她心思皆放在远离孟安攸上,顾不得观察旁人,竟错过了这些。   她没有直接问出口,可疑惑却皆明明白白地摆了脸上。   周韫觑了一眼,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只堪堪似不耐地说:“不是本妃。”   “本妃还没那般傻,折了你,对本妃有何好处?”   旁的不说,即使刘氏的确有私心,可这分私心却能叫人接受,她也的的确确选了阵营之后,就格外忠心。   刘氏一心一意帮她,连故意激怒孟安攸一事都可接受,身为盟友,刘氏的确没甚好说的。   刘氏被直接戳破心思,也没觉得尴尬,而是自如地问:“可妾身还是没懂,姐姐想要作甚?”   周韫打断她,摇了摇头:   “不是本妃想作甚。”   一句话,叫刘氏愣了片刻,才回神,呐呐地:“姐姐是说洛侧妃?”   她话音有些迟疑,似不敢确定。   毕竟和周韫相比,洛秋时那个人要谨慎得多,怎会在此时出手?   下一刻,她就听倚在软榻上的女子,抬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们这位洛侧妃可是个十分会抓住时机的人。”   似是灵光一闪,刘氏忽然想起,昨日孟安攸摔倒,也是在洛秋时出现不久后。   倏地,刘氏稍稍捏紧手心,胸口心跳砰砰不停。   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即使她投靠了周韫,但不妨碍她也觉得周韫有时做事情过于任性,不顾后果。   可她万万没想到,周韫算计起人来时,竟是这般……   周韫似察觉到什么,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只刹那,就收回了视线。   刘氏退出锦和苑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秋寒扶住她,不解:“主子,您怎么了?”   说着话,她拿起帕子,替刘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脸担忧。   锦和苑到前院中间,修了一条长廊,是当初周韫想要梅林时,傅昀特意为她修的。   可周韫一次没走过。   刘氏回头,看了眼这条长廊,半晌,她才回头,等走到昨日孟安攸出事的地方,她才停了下来。   她无声地拧了拧眉,敛下眼眸,问秋寒:   “你还记得,昨日是何人先护住孟良娣的吗?”   秋寒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及昨日的事,锁眉想了许久,才堪堪摇头:“奴婢不记得了。”   稍顿,秋寒不自信地拧眉:“奴婢记得,孟良娣出事时,红菱好像就在奴婢旁边。”   红菱是孟安攸贴身伺候的婢女。   若她记忆没错的话,那孟良娣出事时,是谁护住了她?   刘氏朝后花园小径边时而走过的婢女身上看去,她抬手捏了捏眉心,她徐徐说了一句:“王妃进府前,是侧妃掌管府中事务。”   刘氏走后,时秋将手中丝线放在一旁,蹲在榻前,替周韫揉捏着腿。   稍顿,她想起刘氏离开时的神色,有些迟疑地问:“主子,刘良娣离开前的神色,似察觉了什么。”   周韫坐起身,才摇了摇头:   “无妨,她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刘氏和孟安攸之间的冲突,的确是她让刘氏主动挑起的。   选秀时,她和孟安攸共处过一段时间,孟安攸是何性子,她有一定的了解。   刘氏若有似无引导两句,不怕孟安攸不上钩。   选的地点,距离洛秋时的凝景苑甚近。   她和孟安攸同时有孕,若说,洛秋时的目标只有自己,周韫是如何也不信的。   洛秋时知晓刘氏和孟安攸发生冲突后,必然不会留在院子中,安静等消息。   两人争吵,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可理解。   毕竟,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是洛秋时惯常的手段。   她都将梯子递过去了,洛秋时必会抓住时机的。   果不其然,洛秋时的确没放过这次的机会。   这其中唯一不利的地方,就是,若孟安攸出事,最先受到责罚的必定是刘氏。   刘氏听她吩咐办事,她自然也不能任由刘氏落难。   守在后花园的人,她早就安排好了。   否则,昨日孟安攸腹中的胎儿能保证,才是奇了怪了。   时秋哑声,许久,她才压低声音说:   “主子,奴婢不懂,为何不直接让孟良娣……”   损失一个刘氏,换府中只有主子一人有孕,在时秋看来,这笔账,其实颇为划算。   周韫听得细眉一蹙,打断她:   “够了,日后莫要本妃听见这话。”   她性子的确不好,即使对孟安攸出手,也只会偶尔矫情一下,呸自己果然不是个好人,却不至于愧疚难安。   但刘氏是她的人一日,她就一日不会对刘氏不管。   时秋立刻噤声,她觑了眼自家主子。   时春站在一旁,没时秋那么多想法,对她来说,主子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   不过,她有些狐疑:“主子,洛侧妃真的会对孟良娣出手吗?”   孟良娣刚受了伤,如今院子中必定严加防守,洛侧妃在这时出手?   周韫眸色有些许暗,她敛眸,意味深长地说:   “等着瞧吧,她肯定会的。”   即使不会,她也会逼着洛秋时出手! 第77章   傅昀久不在后院留宿,时间一长,除了刘氏外,旁人也发觉了不对劲。   正院中,请安散后。   氿雅推门进来,手中端着药,递给庄宜穗后,她才说:“王妃,近段时间,府中的人越发心浮气躁了。”   能不心浮气躁吗?   主子爷久不进后院,对一众后院女子的献殷勤视若不见,后院女子见不到主子爷,就只能对这后院另一位主事的人隐隐抱怨。   是以,近段时间的每日请安,都皆是乌烟瘴气的。   庄宜穗接过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只冷冷说了一句:“别管她们。”   再闹腾,只要爷不管,她们又能闹到哪里去?   她如今一门心思皆放在自己身子上,爷不进后院,对她来说,勉强倒也算得一个好消息。   她不得有孕,也就见不得旁人有孕。   倏地,庄宜穗想起什么,她稍抬头:   “鸠芳现在如何了?”   氿雅手指轻抖了一下,埋头低声说:   “她近日得了风寒,如今还未好,奴婢恐她会染了王妃,就许了她的告假。”   闻言,庄宜穗眸色轻闪,不紧不慢道:“叫她好生养身子,不必急着来伺候。”   “奴婢知晓了。”   氿雅不想谈这个话题,这句话落下后,她就转而道:“对了,王妃,洛侧妃先前派人送了个香囊过来,说是亲手缝的。”   说是这般说,但氿雅连香囊都没呈上。   她心知肚明,自家王妃是不会用后院女子送上来的物件的,即使那人是王妃的闺中好友也一样。   果不其然,庄宜穗拧了拧眉,似有些不耐:   “怎又是她?”   氿雅闭紧嘴,一句话也不多说。   自打主子被查出日后于子嗣有碍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性子比之前难伺候多了。   即使是她,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多话。   庄宜穗抿唇,接过氿雅递过来的水,过了过口中的苦味。   不过心神还是放在洛秋时身上,彼此认识多年,对于洛秋时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她也隐约知晓一些。   洛秋时赶在这时送香囊过来,不知是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须臾,庄宜穗忽地想起什么,她偏过头看向氿雅:“绥合院那边如今什么情况?”   氿雅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及绥合院的情况,顿了顿,才回答上来:“没,奴婢没听说绥合院有何动静。”   庄宜穗沉了眸,冷声吩咐:   “将凝景苑送来的香囊,退回去。”   氿雅错愕,她从未听说送来的礼还给退回去的,这番做法,几乎是照着人脸打。   而往日,自家主子和洛侧妃明面上看着也甚为交好,否则她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将香囊收了下来。   偏生她不敢对如今的主子提出质疑,当下只好点了点头。   氿雅退出去后,庄宜穗才阖上眸子,半晌,她轻轻低啐了一句:“孟安攸那个蠢货,白费了那般好运气。”   和正院的风平浪静不同,洛秋时收到被退回来的香囊,脸色神色一顿,堪堪才忍住,若无其事地送走了氿雅。   素盼手中捏着香囊,想起方才氿雅的嘴脸,不由得呸了一句:“什么狗东西,拿了好处,竟不办事!”   氿雅一贯和她们凝景苑交好,自然也是得了好处的。   就像这次,她们送香囊去正院,给氿雅的好处可不少,可如今香囊被退回来,氿雅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洛秋时被她吵得烦躁,斥了一句:   “够了!”   银钱进了氿雅的腰包,莫非还想要她掏出来不成?   素盼立即低头噤声。   她自然知晓氿雅不会吐出来,可她还是看不惯氿雅那副模样,收了钱没办好事,却一点愧疚不安都没有。   洛秋时拽过她手中的香囊,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一下将香囊剪开。   藏在香囊中的东西,顿时掉了下来。   一颗小玉珠子,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案桌上有颗珠子。   洛秋时盯着那颗珠子,平静着声说:   “你查出正院发生何事了没有?”   正院必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若不然,以往日庄宜穗的性子,就算不会用她送过去的东西,也不过是随意撂置罢了。   根本不会将香囊退回来。   庄宜穗本就是犹豫不决的性子,如今周韫又得宠,不会在明面上打她的脸,和她过不去。   素盼紧张不安地低了低头:   “奴婢没用,还没查——”   话音尚未说话,忽地素盼就捂着脸,侧过头,狠狠咬牙,将未尽的话皆堵在喉间。   她砰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似有冷汗,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奴婢知错,主子息怒!”   洛秋时冷冷看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素盼噤声,不敢反驳,眼泪在眸子中打转。   主子的吩咐无厘头,她们在正院又没人手,氿雅虽看似和她们交好,但一触及正院的隐秘,她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短短时间内,她要如何去查正院的事?   洛秋时却没管她,心中堵着一口气。   被王妃将香囊送了回来,明日请安时,不知多少人背地里会笑话她。   即使那些人没有她位份高,但背地里的议论讽刺却不是她能阻止的。   不知过了多久,素盼觉得她膝盖皆跪得有些疼了,洛秋时心中堵的那口气才渐渐消散了去。   她稍有些平静下来,才垂眸看向素盼:   “你起来吧。”   素帕擦了抹眼泪,踉跄着爬起来,连一丝哀怨都不敢露出来。   洛秋时紧紧闭上眸子。   她那日回来后,又重新想起那日后花园中的情景,将刘氏和孟安攸的话一字一字细细回想,也察觉到不对劲。   刘氏的话看似无意,实则细想而来,却句句在激怒孟安攸。   孟安攸那几句不堪入耳的话,也几乎是她引导着说出来的。   只不过,她当时没有想太多,见到机会,就动了些手脚,孟安攸没有大碍,倒叫她有些失望。   不然,府中少了一个女子有孕,周韫又折了一个左膀右臂,对她来说,皆是好事。   洛秋时觑了素盼一眼,忽地问了一句:   “你说,周韫究竟想做什么?”   她可不信,刘氏会无缘无故对孟安攸出手,必然是周韫在背后指使。   素盼没有洛秋时想得那般多,听她问话,就直接道:“还能作甚?周侧妃肯定是想要除掉孟良娣腹中胎儿,毕竟孟良娣比周侧妃有孕在先,若叫孟良娣先诞下子嗣,那可是长子!”   素盼不觉自己哪里有说错,还在继续:   “一旦处掉孟良娣腹中胎儿,那府中就真的是周侧妃一家为大了。”   这事若搁自家主子身上,主子也会想方设法除掉孟安攸的腹中胎儿。   素盼说得有理有据,洛秋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除了这个回答外,也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可……   洛秋时拧了拧眉,若真是这般,那周韫做得也太过于明显了。   素盼似看出她的心思,不由得撇了撇嘴,低声嘀咕:“周侧妃那人素来任性,之前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强推卢氏入水,仗着王爷宠爱和腹中胎儿,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一句反问,叫洛秋时心底最后一丝疑惑也散去。   是她想岔了,旁人不敢做的事,周韫却未必不敢做。   洛秋时眯了眯眸子,她捻着放在掉落在案桌上的那颗小玉珠子,低声轻轻地说:“你说得对。”   素盼得到肯定,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在主子身边伺候,她最怕的就是不得用。   她说:“孟良娣既然无事,那周侧妃肯定还会对她出手的,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洛秋时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一字一句说:“同为姐妹,本妃自然是要帮她一把。” 第78章   傅昀之前让张崇盯着绥合院,但一直没有消息。   张崇心中泛着嘀咕,但傅昀一日没吩咐他不盯了,他就不敢疏忽。   这日,傅昀刚离府,周韫就得了计划之外的一条消息,时秋匆匆掀帘子进来:“主子,府外传来消息,裴大人欲回京城了。”   周韫一脸错愕,顾不得腹部的凸起,直接坐起身:“什么?”   这么快?   那顾姐姐……   周韫虽一直嘴上嫌弃裴时,但她心中也知晓,顾姐姐心中是有裴时的。   她当初为了自己背锅,从选秀中退出,也有这一分原因在。   周韫憋了半晌,讪讪问了一句:   “顾姐姐可有一同回来?”   时秋只听得了这一个消息,对于顾妍的消息,就是着实不知晓了。   她摇了摇头,低愧道:“奴婢不知,未能打听出。”   “那爷呢?”   时秋:“奴婢回院子时,看见王爷出府了。”   周韫噎住,堪堪哑声,纳闷地说:   “罢了。”   顿了顿,她才又抬眸,拧起眉:“送往郭城的信件,还是没有回信吗?”   之前郭城灾情,被迫封城,她不得传信进去,也没有信件传回来。   一月前,郭城灾情减缓,她立即派人去了郭城,可至今,尚未得郭城一丝消息。   提起这事,时秋也有些无奈:   “没,信件皆送进了单府,但没有一封回信。”   时春常只伺候,不爱说话,如今听到这里,她顿了顿,指道:“主子,这么多信件送往郭城,还未有回信,依奴婢看,顾小姐肯定不在单府。”   顾小姐和自家主子的交情,不必多说,能叫主子这般担忧惦记的人,恐还没有几人。   顾小姐素来对主子甚好,若是得了信件,怎么不可能给主子回信?   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先前的那些信件,皆没有送到顾小姐手中。   周韫动作稍顿,她抿紧了粉唇。   这个猜测,她并非没有想到,但她只是不敢去想。   随父在郭城时,她和顾妍相识,那时顾妍每每回郭城,单府总是笑脸相迎,小心呵护,唯恐她待得不高兴。   如果这份呵护慈爱,皆因顾姐姐往日身份,那……   长安城中定国公府的位置被顾二房占了,外祖父家又无顾姐姐的容身之地,这对顾姐姐来说,必是一个打击。   顾姐姐看似柔和,实则最为要强,这般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时春往日最得周韫的心,如今一见她表情,就知晓她在想什么,时春渐渐低下身,仰头认真地说:“主子,您总替顾小姐报不平,可主子有没有想过,若顾小姐跟着裴大人一同回长安城,对顾小姐许是一件好事。”   她说得难听些,左右顾小姐如今已无长辈所能依靠,裴大人待顾小姐的心意,她们往日这些熟悉的人皆看在眼底。   若顾小姐真和裴大人在一起,倒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可得一人真心庇护。   听了时春的话,周韫摇了摇头,嗤了一声:   “哪有这般简单?”   她斜睨了时春一眼,低叹一声。   只说,若顾姐姐和裴时一同回来,那顾姐姐是以何身份?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姐姐就当不得正妻。   以妾氏身份?   可顾姐姐如何说,都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其父死后,更被封了侯位,只这一层身份,她就当不得旁府妾氏。   除非,入皇室。   唯一的法子,就是圣上赐婚。   若是选秀时没出差错,恐是还可行,可如今……   周韫拧了拧眉,掩去那丝难受和愧疚,如何想,都是她毁了顾姐姐。   周韫抚了抚额,有些头疼,低声说:   “只盼着姐姐不要那般傻……”   回长安城可以,和裴时一同回也可以,但千万别和裴时真发生了什么。   私下定情,足以叫顾姐姐的闺誉毁得一干二净。   时春和时秋对视一眼,这事谁都帮不得主子。   就是主子,恐也只能心中焦急。   周韫倒是有些想法,可这想法,以她现在的身份,还不可行。   远在离不郭城相邻的羡城,和周韫主仆几人想得皆不同的是,顾妍的的确确跟在裴时回长安城的队伍中。   可这支队伍中,却不止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顶沿挂着一串铃铛,一瞧,就让人知晓马车内乘坐的是女眷。   队伍中间停了一段时间。   遂后有人端着什么上后面那辆马车,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什么,得了回应后,才掀开帘子低头走进去。   在马车一旁,并肩走着一匹马,马上高高坐着一男子,玄色衣裳,侧脸棱角分明,锋芒毕露。   偏生他用玉冠束发,多了丝世家公子的矜贵和漠然。   马车中,有一女子掀开提花帘,轻柔虚弱地和他说着话。   裴时只冷淡地应了声,遂后,就听那女子轻咳了几声,身为虚弱,裴时一顿,侧脸看过去,待看见女子脸上的苍白时,他拧了拧眉:“路程还远,程姑娘好生休息吧。”   被唤作程姑娘的女子一愣,怔怔地看向他,半晌,才堪堪收回视线,低声细声说:“好。”   一举一动,她皆甚为乖巧,也格外听话,不给裴时惹一丝麻烦。   这般作态,叫裴时心中莫名堵着的烦躁,发泄不得。   许久,他堪堪抬起头,看向前方那辆没有丝毫动静的马车,只刹那,他就垂下眸眼,似有一丝低落。   程安秋放下珠帘时,最后一眼,就看见他这副模样,她颤着眸子收回视线,袖子中的手稍稍捏紧。   心中滑过一丝不甘。   较前方的一辆马车,顾妍坐在其中,她身上披着披风,之前落水,她生了寒症,一丝都受不得凉。   顾妍垂着眸眼,神色清清淡淡地,甚为平静地翻着一本书册。   知婳松了珠帘,从窗户中探回头来,似不忿地撇了撇嘴。   她像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可觑了一眼自家主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倒了杯茶水,将杯盏递给顾妍,低声呸道:“小姐,您怎得这般淡定啊!”   知婳一想起程安秋的作态,就恨不得不忿啐上一句:“那程姑娘也忒不要脸了!明明裴大人不想带她一起,她非要跟着!”   听见知婳骂出脏话时,顾妍就蹙起了细眉,她抬了眸,依旧温柔,却透着股严厉:“够了,诋毁程姑娘的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   知媜被她一斥,顿时生了几分委屈。   不待她说些什么,就见顾妍又平静地低下头,将视线落在书本上:“陈姑娘并未得罪你什么,你作甚一直和她过不去?”   自踏上回长安的行程开始,知婳几乎一看见程安秋就生闷气。   知婳哑声,不知自家主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憋着气,说:“她明显是奔着裴大人来的!”   顾妍翻着书本的手稍顿,微微抬起头,平静地问一句:“所以呢?即使如此,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后一个问句似咬得重了些,不知是在问知婳,还是在问谁。   知媜一急:“可是小姐您心悦——”   “够了!”   顾妍拧眉打断她,知婳委屈地低下头,顾妍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日后莫要为难程姑娘。”   顾妍重新敛下眸眼,她说:   “我回长安城,不是为了他。”   只不过是她该回去了,外祖父不是她家,既然不欢迎她,她何必留下讨人嫌。   珠帘外,裴时刚骑着马到窗边,就听见这一句话飘出来,他眸色稍变,握着缰绳的手不着痕迹用了力。   冬恒跟在裴时身后,也听见了这一句。   他心中叹了一声,像是在替自家主子不值,又似在替马车中那人惋惜。   定国公府的嫡女啊。   多显贵的身份。   只可惜,没了父母,只孤身一女子,这身份再贵重,也没甚用了。   即使两情相悦又如何,自家主子明显不死心,顾小姐又没有回应之意,待回了长安城,再有老夫人从中作祟,这事可有的磨呢。   冬恒看了眼自家爷的背影,心中嘀咕,总会有人退一步的。   而这个人是谁……端看谁狠得下心。   不过,冬恒稍回了下头,恰好看见后面那辆马车的帘子刚刚放下,他心中摇头,没一个好相与的。   马车中,程安秋抚了抚自己的肩膀,半垂着头,隐在阴影中,神色不明。   一旁的婢女见此,忙拧眉,担忧地问:   “姑娘,可是伤口又疼了?”   程安秋是孤身遇到裴时的,这名婢女是裴时送来伺候她的。   程安秋轻柔地抿唇笑了下,虚弱却温柔似水:“我没事。”   婢女叹道:“幸好有姑娘,否则大人恐就不得好了,那些难民发了疯,真可怕。”   程安秋觑了眼自己的伤。   是为了救裴时而落下的,当时难民暴动,裴时用不用她救,她不知晓,可这“救命之恩”裴时却不得不背着。   只不过……   程安秋眸子轻颤着,状似无意地说:“悠儿可识得顾姑娘?前些日子初见顾姑娘时,我都不敢和顾姑娘说话。”   说着,她脸上多了分羞涩和不好意思。   悠儿见状,忙点头,不过说起顾妍时,却有些尴尬:“识得,那位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   定国公府?程安秋心中一沉,可觑见悠儿脸色,又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   她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   悠儿讪笑着,低声把顾妍的身世皆说了一遍,最后,她说:“姑娘也不必过于小心,姑娘是大人的救命恩人,大人不会放任姑娘不管的,而且,顾姑娘性子也甚是温柔。”   程安秋眸色稍暗,说到底,顾妍也不过一个孤女罢了。   只身份比她显赫得多。   就是这时,悠儿拧着眉,说了一句:“罢了,姑娘还是离顾姑娘远一些吧。”   程安秋一顿,似不解地问:   “这是为何?”   悠儿讪讪:“顾姑娘脾性的确是好,即使得罪了她,也不过得一句温和斥责罢了,可顾姑娘有一好友,却不是什么好惹的。”   悠儿之前跟在裴时身边伺候,对周韫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   先前在一些宴会上,周韫对自家大人的冷嘲热讽,她至今可还记得了。   偏生自家大人理亏,不过即使如此,悠儿心中还是有些替大人抱不平。   大人对不起的是顾姑娘,和周韫有何关系?   程安秋记下这一点,迷茫:“这是何人?”   她模样素净柔美,刻意轻下声音,多了分软哝之意,叫人舍不得拒绝她,悠儿也是如此,也唯恐怕吓到她一般,低下声音说:“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如今的贤王侧妃。” 第79章   周韫不知千里迢迢外,还有人在议论她。   临近傍晚,傅昀回来后,她就询问了裴时回长安城一事,傅昀点头:“的确如此。”   傅昀知晓她想问什么,郭城那边传信来,也的确提起了这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顾姑娘是跟着队伍一起回来的。”   周韫得了确定答案,反倒有些哑声。   傅昀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细眉,低声安抚:“好了,你愁甚?”   “待她回长安后,你们见面后,再说不迟。”   周韫听得惊讶:“见面?”   这一句反问,叫傅昀无奈地看向他,伸手抚额头疼:“你嫁进府中,又不是进了大理寺,见个好友,作甚这般惊讶?”   周韫讪讪,撇了撇嘴。   后院女子见外人,皆要通过王妃,她懒得和庄宜穗打交道,自也就没有过这心思。   可也正如傅昀所说,没见到顾妍,她再多思量都不过白费罢了。   傅昀没留宿,夜色渐深时,离开了锦和苑。   几步是傅昀前脚刚离开锦和苑,后脚时春就掀开帘子进来,顾不得行礼,就说:“主子,绥合院那边有动静了。”   即使急忙,她也记得压低声音。   “说。”   周韫一句废话也没有,她穿着一身里衣准备休息,听得这一句话后,她扯过一件外衫,披裹在身上,坐直了身子。   “绥合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孟良娣昨夜里隐隐见了红。”   周韫动作稍顿,有些诧异:“见了红?她没派人去请太医?”   依着孟安攸大惊小怪的性子,稍有些动静,她就该恨不得闹得人仰马翻,这般安静,不似她的作风。   时春忙摇头:   “这消息也是线人不小心发现的,孟良娣身边的贴身婢女今晚偷偷烧了孟良娣换洗的衣物,被线人不小心撞见了。”   周韫拧了拧眉。   这是何意?   孟安攸不知晓自己见了红?   但若知晓,孟安攸没道理这般安静处理。   周韫眯了眯眸子,轻声嘱咐:“你派人盯着那婢女,瞧她近日都和谁人联系。”   时春:“奴婢知晓,派人盯着呢!”   时春退下去后,时秋提出疑惑:   “若真如此,孟良娣怎会这般迟钝?”   周韫摇头。   她也不知晓,但孟安攸腹中的孩子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凝景苑究竟有没有出手。   和周韫想法相同的,还有凝景苑的洛秋时。   她沉着眸子:   “锦和苑这段时间皆没有动静?”   素盼迟疑地摇头:“这……奴婢查不出。”   锦和苑就像个铁桶一般,根本伸手不进去,莫说查锦和苑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素盼不由得说:   “王爷太过偏心了。”   同样是有孕,绥合院跟着筛子一样,各处人手都盯着,锦和苑就防得密不透风。   她语气酸溜溜的,想起自家主子和周韫同是侧妃,这差别待遇也太过明显了。   洛秋时几欲被她这一句话呕死了。   查不出锦和苑做了什么手脚,难不成就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   洛秋时冷眼觑向她:“查不到锦和苑,不会盯着绥合院吗?”   明知周韫会对绥合院动作,还一门心思盯着锦和苑,不是蠢,是什么?   素盼顿时讪讪,忙低下头:   “奴婢知晓了。”   顿了顿,她才低声说:“昨日,我们的人已经对绥合院下手了,孟良娣没发现什么异样。”   听了半日,终于听见一件舒心的事,洛秋时松了松紧蹙的眉心。   她垂眸,敛着心中莫名的一丝不安,说:   “动作小心些,莫叫旁人发现了。”   素盼郑重地点头:“主子,您放心。”   长夜漫漫,暗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绥合院中一片寂静。   室内点着烛灯,唯恐主子半夜醒来,见不到亮。   香炉中燃着甜腻的香,绕绕不断,似白烟袅袅。   孟安攸躺在床榻上,睡得格外不安稳,往日娇娆的脸上挂着苍白,额头溢出涔涔冷汗。   她难受得蹙了蹙细眉,锦被下的手指动了动,似要醒过来,却半晌没睁开眼。   今日守夜的,是她贴身伺候的婢女,青灵。   床榻边铺着着被褥,青灵躺在那上,睡梦中,似听见主子不舒适声,她一惊,坐起来。   她擦了擦头,抬眸就看见主子一头的冷汗,她眸色闪了闪,似有些做贼心虚般。   青灵拿起帕子,替孟安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叫她脸上舒爽些。   近日,主子带进府的红柚着了风寒,不得伺候,是以,守夜的皆是她。   青灵站起身,将锦被掀开一脚,果真见主子一手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似梦中那处作疼一般。   青灵没看见血迹,知晓今夜不必忙活了,立即心虚地离开放下锦被。   屋中明明没有旁人,她却还是不安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才松了口气,低头从袖子中掏出一样东西,走近香炉,朝其中倒了些什么。   等倒好后,她将小瓶子仔细收好,才将香炉盖好后,没多久,那香炉中的熏香,就似越发甜腻了些。   孟安攸鼻尖溢着那香味,呼吸渐渐沉稳,即使额头冒着冷汗,也没叫她再生出一分动静。   青灵回头,看了一眼主子,见她没了转醒的迹象,松了口气,才又躺回床榻前。   她没看见,屏风后珠帘后,似隐隐有一人站在那里,昏暗的灯光下,她身影引在阴暗处,一动不动,将她动作尽收眼底。   直到她也呼吸平稳后,那到黑影才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绥合院中暗潮汹涌,但明面上,却仿若谁也都没察觉到一般。   正院中,如常的请安。   洛秋时低调地垂头,安静地抿着茶水。   却不想,往日和她不如何交流的刘良娣,忽然和她搭话,脸上似有些担忧:“洛姐姐可是没有休息好?”   这一句话,叫室内安静下来,连庄宜穗都朝洛秋时看过来。   洛秋时一顿,她抬眸朝刘良娣看去,似有些不解:“刘妹妹为何这般说,可是本妃有何不妥?”   说着话,她伸手抚了抚脸颊,似没察觉到不妥,又不解地朝刘良娣看去。   刘良娣娇憨地笑了笑:“是妾身见洛姐姐眼底似有青黑,才多问了一句。”   洛秋时捻着杯盏,娇柔笑了笑,没有接话,只不过心中却在想她这忽然的一句是何用意?   庄宜穗看了一场不明不白的戏份,不着痕迹地敛下眼眸。   等请安散后,秋寒跟在刘良娣身后,也有些不解,呐呐地问:“主子,您今日为何忽然和洛侧妃说那一句话?”   洛侧妃脸上的疲态,其实并不明显。   刘良娣眯着眸子,低声说:“我说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忽然和洛秋时搭话,必然会让洛秋时心生不解。   这种心思多的人,不定会联想出一段戏。   这后院如今很乱,乱得她也有些看不清形势,既如此,她只能再推一波了,叫这情形再乱些。   正院中,所有人都褪得一干二净,唯独洛秋时还停在那里没动。   庄宜穗在内室,收到消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想留,就让她留吧。”   氿雅堪声:“可……”   庄宜穗抬眸,打断了她的话,氿雅讪讪噤声,半晌,才又重新开口:“王妃,我们真放任绥合院不管吗?”   听到绥合院几个字,庄宜穗脸上神色才有了波澜。   氿雅说:“若孟良娣当真小产,那这后院可就真的周侧妃一家独大了。”   这话,她觑着庄宜穗脸色,说得小心翼翼。   却不想,庄宜穗阖着眸子,甚是平静地说:   “不必去管。”   她不想看见周韫一家独大,可同样也不想看见孟安攸孩子平安诞下。   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   氿雅不解哑声,抬眸,就只见主子眸眼似划过一丝凉意。 第80章   前院,书房中。   傅昀翻着卷宗,张崇匆匆推门进来时,他不着痕迹稍拧眉,才抬起头来,脸色平静:“怎么了?”   张崇脸色难堪:“主子爷,是绥合院!出事了!”   傅昀捏着卷宗一角的手倏地顿住,莫名地,他想起,今日去锦和苑时,周韫浮在眉眼的笑,似是期待许久,终于落实的欢喜。   他心下沉落落的,抬眸冷眼看向张崇:   “说清楚。”   张崇快哭了出来:   “是孟良娣见了红,如今太医和王妃都赶过去了。”   此话一出,傅昀也坐不住,遂起身,朝书房外走去,不过在踏出书房那一刻,他倏地回头:“侧妃呢?”   这个侧妃是在问谁,不言而喻。   张崇想也没想就回答:“应该也过去了。”   傅昀捻着扳指,转身离开前,撂下一句:“派人去接她。”   他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可张崇看着他消息的方向,却有些出神。   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见此,忙担忧地问:   “公公,怎么了?”   张崇摇了摇头,他扫了眼这府中,忽然有些沉默。   自家主子爷再这般下去,这后院迟早变成是非之地。   可这道理,他明白,主子爷能不明白吗?   主子爷明白,却在这时,还让他派人去接周主子,不过是因,他过分在意周主子和其腹中的胎儿了。   张崇稳了稳心思,吩咐几人沿着绥合院到锦和苑的路线,去接周韫,一边赶紧地追上主子爷。   等张崇追上傅昀时,几人离绥合院已经不远了。   还未踏进绥合院,就听见一阵噪杂混乱,明明是深夜,却灯火通明,孟安攸的哭叫声连续不断。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有哭声的房间传出来,傅昀的步子忽地一顿。   端着血盆出来的婢女,没想到会撞上王爷,当下一愣,才匆匆行礼,又赶紧跑开。   傅昀紧盯着她手中的血盆,久久没有说上话。   张崇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这模样,心中所有的腹诽皆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瑟缩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知晓,自家主子爷恐是厌恶孟良娣,但对其腹中的胎儿情绪却是复杂。   周韫被一群婢女簇拥着进来时,就见傅昀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   鼻尖溢着血腥味,周韫思忖片刻,就知他在想什么。   周韫步子顿了顿,垂下眸眼,敛去那一丝的情绪。   若叫她说,傅昀的确有些矫情。   若真在乎孟安攸腹中的胎儿,他作甚坐视不管?任由绥合院被各院的人钻成筛子般?   真当他后院女子皆是什么美好善良的性子吗?   傅昀态度摆在那里。   她也试探过许多次,里里外外提醒过他,可他皆没有放在心上。   周韫想对付的自始至终都是洛秋时罢了,若那日傅昀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对绥合院添些人手,孟安攸未必保不下来这个孩子。   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这副作态。   周韫捏紧手帕,心中说了最后一句话——平白令人生厌。   迟来的悔恨,有甚用?   周韫仿若没看见傅昀的作态,径直走过去,惊讶担忧皆混在脸上:“爷站在这儿作甚?孟良娣如何了?”   她没唤什么妹妹,她对孟安攸的态度,众所皆知。   如今脸上挂着分担忧,不过场面上的迎合敷衍罢了,不走心,旁人也皆看得出。   傅昀被她这一声叫回神,转头看向她,就瞥见她身边的时秋等人脸色似有些白。   傅昀锁起眉心:“怎么回事?”   周韫眸色不着痕迹地闪了闪,状似随意地说:   “无事,只路上地滑,险些摔了一跤,吓到她们了。”   她说得轻巧,这其中凶险却听得傅昀眉头越锁越深。   他派人去接她,就是怕今日混乱,有人浑水摸鱼,会对她下手。   结果竟真的险些出了意外。   傅昀沉了眸子,还未进绥合院正屋,就转头对张崇说:“去查查。”   张崇如今不敢反驳傅昀的命令,尤其这其中还牵扯到周侧妃,顿时点了点头,带了些人退了下去。   周韫不动声色觑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对傅昀道:“爷,我们进去吧。”   耽搁了这些时间,也不知里面乱成什么模样了。   傅昀没再说话,只叫时秋等人护好周韫,才转身踏进了屋内。   珠帘掀起又放下,屋里的噪杂声顿时平息,转而陷入一片寂静。   庄宜穗坐在主位上,似有些筋疲力尽,忙走下来行礼:“妾身给爷请安。”   不待傅昀说话,她率先请了罪:“妾身掌管后院,却短短数日内,叫后院多起波折,皆是妾身看管不力,还请爷责罚。”   周韫惊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一番话下来,莫说傅昀本就没责备她的心思,即使是有,也被她这番请罪,熄了大半的火气。   宫中一事后,不得不说,庄宜穗着实变得太多,颇有些叫人刮目相看。   果然,傅昀脸色虽还沉,却没对庄宜穗说什么重话,颔首让她起来后,直问:“孟良娣怎么样了?”   婢女端着清水进去,端着血盆出来,庄宜穗视线看过去,迟疑地摇了摇头:“太医说,情况恐有些不好……”   她说得缓慢,似对这情况有些难以启口。   傅昀漠了脸色,他甚至没和往日一般拧眉,却叫众人都感觉到那股压迫力,浑身气息皆有些深沉。   周韫似朝某处觑了一眼,眼睫轻颤,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她轻抬头,蹙着细眉,问了句:   “孟良娣忽然见红,你们贴身伺候的,都不知原因吗?”   她这句话一出,洛秋时就眯起眸子,上来就奔着贴身伺候的人,周韫是何意?   庄宜穗听罢,叹息地摇了摇头,对着傅昀道:   “妾身方才皆问过了,孟妹妹贴身伺候的人说,事发突然,孟良娣忽然就疼叫着起身,遂后,绥合院就请了太医。”   傅昀沉声:“这之前,没一丝异样?”   庄宜穗摇头,总归她没问出来。   周韫倒是嗤了声:“主子无故见红,莫非伺候的奴才皆是废物不成?”   终于,洛秋时拧眉,替婢女们说了一句话:   “事发突然,她们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内室中间跪了一群婢女,皆是孟安攸身边伺候的,如今被跪在那里,皆哭得不行。   其中一婢女,忽地上前,哭得害怕紧张:   “王爷,各位主子,奴婢等人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主子忽然就疼得起了身,叫奴婢等人去传太医,身下一片红,奴婢们连忙派人去请了王爷和王妃。”   周韫沉默了,不去出头询问。   这时,氿雅从室内,端出一样东西,匆匆走出来,途中经过周韫的时候,她看了周韫一眼。   这一眼,叫屋中众人都生了精神。   这是查到什么了?   傅昀背在身后的手稍紧,唯独周韫一人,坐在位置上,脸上神色都没变一下,见众人朝她看来,她还拧眉不耐地看回去:“怎么?本妃脸上有花?”   怼得众人讪讪收回视线,事情未有定论,谁也不敢和她吵起来。   万一她忽然气得肚子疼,谁担待得起?   氿雅呈出的东西,几块锦缎和一个半成品的香囊,她说:“王爷,王妃,奴婢在一婢女屋中搜到了这些。”   早在傅昀和周韫来之前,庄宜穗就派人搜查了绥合院。   锦缎和香囊被呈上去。   庄宜穗看了一眼,就变了神色,转而将东西递给了傅昀。   周韫也看见了那锦缎和香囊,只一眼,她就冷了眸色。   那锦缎不是何物,皆是贡品,换句话说,除了宫中赏赐,旁人是不可得的。   一提起宫中,众人就难免会想到周韫。   庄宜穗稍迟疑地看向周韫,顿了顿,她还是没直接问周韫,而是问向氿雅:“这是从谁的屋中搜出来的。”   氿雅:“回王妃的话,是在红柚的屋子中。” 第81章   红柚, 跟着孟安攸进府的贴身婢女。   按理说,任谁背叛孟安攸,她都不会背叛孟安攸, 但后院世事无常,背主一事也常有, 谁也不敢保证红柚没有背主。   傅昀眉眼暗沉,谁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就是这时, 氿雅说:“据奴婢查问,红柚近几日感染了风寒,根本没在孟良娣身边伺候。”   她这一句话, 不是在红柚洗清嫌隙,而是在说, 红柚的反常必有妖。   哪来这么巧的事, 孟良娣身子见红不好,刚好就身子染了风寒,不得伺候?   红柚一脸懵然地听氿雅的话,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哭饶着:   “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她脸色潮红,唇色却泛白, 的的确确病态之兆。   但是没有人在乎。   庄宜穗拧着眉:“你一个奴婢如何得到进贡之物?”   红柚哭着摇头:“王妃明鉴啊!这锦缎和香囊皆不是奴婢的!”   偏生, 她话音刚落, 跪在她一侧的青灵脸色似有些变化。   这分变化被旁人看在眼底, 不待旁人说话, 洛秋时就指着她出声:   “你可是知晓些什么?”   青灵脸色稍变,透着些慌乱:   “奴婢什么都不知晓……”   话虽如此,可她眼底的慌乱心虚却都甚为明显。   “包庇背主之人,罪罚可不轻, 你家主子还在里面受罪,你确定你什么都不说?”   看似劝阻实则威胁皆含在一句话中,洛秋时蹙着细眉看向青灵。   青灵脸色倏地一变,显然陷入犹豫中,半晌,她觑了一眼红柚,缩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   “奴婢、奴婢之前见过红柚姐姐绣这个香囊……”   一句话落下,红柚彻底愣住,下意识地反问:“我何时绣过——”   话音未尽,她倏地明白了什么,眸子陡然睁大,脱口而出:   “是你!”   她分明没见过那什么锦缎香囊,而青灵却一口咬定是她的,除了栽赃陷害,没有别的原因。   可青灵为何陷害她?   除非青灵早就被别人收买了!   红柚急得咳嗽出声,眼睛都被逼得殷红,怪不得!   怪不得自主子休养后,她就感染上了风寒,她之前还纳闷,明明她甚为小心,怎得身子还矫情起来了?   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算计!   青灵睁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红柚的话,眼泪倏地掉下来:   “红柚姐姐,你怎么可以反过来污蔑我!”   “奴婢问你哪来的锦缎,你当时还说是主子赏赐你的,”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几位主子,似被红柚态度气到,什么话皆说了出来:   “红柚是跟着主子进府的,和主子更亲近些,奴婢当时虽还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当时主子身子不适,哪有心情会赏赐红柚物件?”   两个奴才各执一词,可证物是在红柚屋中搜出来的,她的话更像是被逼到绝路时的反口污蔑。   顶着几位主子的视线,红柚身子轻颤,主子还在室内,不知情形如何。   就算主子在场,主子也不一定会相信她。   想到这里,她脸色顿时灰白,似泄了气,可即使如此,她还是狠狠叩头,说:   “奴婢是跟着主子进府的,没有道理会害主子,求王爷王妃明鉴!”   这些闹剧,周韫视若罔闻,只看向傅昀手中的锦缎。   那是宫中的物件,云织锦缎。   周韫的确眼熟,即使宫中后妃都很少能得一匹,除了几位受宠的高位妃嫔罢了。   她的确有这锦缎,是她姑姑在世时,常送给她的。   这府中唯二和宫中有牵扯的人,除了她,也就只有洛秋时了,毕竟,洛秋时的亲姨娘可是宫中的丽昭义。   不过,周韫稍眯了眯眸子。   这次事件中,真的只有她和洛秋时牵扯进来了吗?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神态如常的庄宜穗,搜查绥合院的是正院的人,想要让哪里搜出些什么来,可太过正常了。   倏地,庄宜穗抬眸,恰好撞上周韫的视线,她稍拧眉:   “周妹妹,这云织锦缎,你可觉得眼熟?”   周韫脸色平静,只扫了一眼,就冷哼着接话道:   “姐姐在埋汰谁呢?不过云织锦缎罢了,妾身还是见过的。”   说罢,她轻轻一挑眉,一句反问:   “怎么?妾身认得,就是妾身的了?”   庄宜穗平静地收回视线,说道:“本妃不是这个意思,妹妹莫要激动,如今周妹妹受难原因不明,本妃也只是想查出凶手罢了。”   她停了话头,不和周韫直接对上,而是转身看向傅昀,提议道:   “爷,事关子嗣,妾身以为,该搜查后院,务必要找到凶手!”   傅昀稍顿了下,才点头应允。   “且慢——”   打断的人是周韫,庄宜穗刚准备让氿雅带人去搜查,听这一句,停住,转身看向她:   “妹妹可是觉得本妃提议有何不妥?”   周韫松手放下杯盏,抬手拢了拢青丝,才漫不经心地说:   “王妃的提议自是稳妥,妾身并无意见。”   庄宜穗默了下,才问:   “那妹妹是何意?”   周韫扫了氿雅一眼:“只是这去搜查后院的人,还是换成前院的人吧。”   话音甫落,内室不可避免地又寂静下来。   刘良娣都忍不住看了周韫一眼,这一句话,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她不信任正院的人了。   堪称大庭广众之下,打了王妃的脸。   庄宜穗眉眼的神色也渐渐寡淡下来,深深看了周韫一眼,她说:   “妹妹不信本妃?”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莫名叫人心生了压迫。   孰料,周韫只嗤了声:   “姐姐多虑了,妾身不是不信你,但凡这屋中的人,妾身一个皆不信!”   刹那间,许多视线朝傅昀飘忽而来,傅昀捏着椅柄的手,不着痕迹地用了些力。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这句话,似将他也包含在内。   而那些视线,显然也是这般想的。   刘良娣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仿若自己是个透明人。   要知晓,她也在这屋子中,谁也不知,侧妃不信的人中可有包括她?   寂静了片刻,庄宜穗才找回声音,将视线投向傅昀,显然是让傅昀来做决定。   周韫也看向傅昀。   傅昀和她对视一眼,眸色暗沉,旁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他顿了片刻,才沉沉开口:   “小德子。”   短短的几个字,庄宜穗就敛了眸眼,脸上不动声色,袖子中的手却紧紧掐在了一起。   王爷让小德子来搜查后院。   说得好听些,是偏向着周韫。   说得难听些,其实不过就是也不相信她。   周韫的眉眼稍舒,她的确不怕旁人搜查锦和苑,但若真如她所想,庄宜穗插手进来了,那就绝对不能让庄宜穗的人进锦和苑来搜查。   若不然,可动手脚的地方可太多了。   小德子带人退了下去,屋内就陷入了死寂,说得也不对,内室孟良娣的惨叫声越发明显,在这种氛围内,让众人心中皆生了压抑不安。   时间越久,做贼心虚的人越发不安。   内室哭叫声渐渐虚弱,隔着屏风和珠帘,周韫都能听到邱太医焦急的吩咐声。   血腥味越发刺鼻,周韫稍有些不适地拧了拧眉。   傅昀余光瞥见,心中堵着的那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顿了下,情不自禁地浮上一丝担忧。   不得不说,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照顾了周韫近月余,如今一见她拧眉,就下意识的一句“没事吧”脱口而出。   众人诧异,周韫却顺势而为,细眉越蹙越深,她抬手抚额,似不适作态,半晌,傅昀站起来快传太医时,她才徐徐放下手,脸色泛白透着些虚弱地说了句:   “妾身没事。”   她身旁的刘良娣看见这幕,一直上下不安的心忽然就稳定下来了。   是她近日过于多虑了。   且瞧着王爷和侧妃这般作态,今日不论结果如何,侧妃都不可能吃亏。   傅昀一手搭在她肩膀,低声询问着什么,对面的洛秋时紧紧盯着,倏地,就见周韫不经意和她对视了一眼,嘴角似轻挑一抹幅度。   洛秋时心下倏地狠狠一沉,划过一丝不安。   几乎刹那间,室内响起一声惊叫,遂后,珠帘被掀起,一婢女躬身出来,脸色慌乱:   “王爷!太医刚从香炉中边缘查到些红花粉末……”   她说得不清楚,可只“红花”二字,就让众人知晓,孟安攸为何会变成这般了。   跪在地上的青灵不知是被她话中的哪个字眼吓到,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嘴唇哆了哆嗦。   紧紧盯着她的红柚注意到她这个变化,顿时扑上去掐住她:   “是不是你!是你谋害主子!”   青灵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挣扎着抓住她的手,眼泪糊了一脸,哭叫着:   “你瞎说什么!放开我!咳咳咳……”   场面混乱得不堪入目,庄宜穗气得脸色狠狠一沉:   “还不拉开她们!”   几个力气大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将两人拉开,青灵捂着脖子,死命垂头咳嗽,脸色憋得通红,就她这一动作,倏地,似有什么从她身上滚落。   一个碧绿色的小玉瓶,滚了一圈后,缓缓地停在了傅昀脚边。   青灵似看见了那玉瓶,她动作一僵,连咳嗽声都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顿时,她只剩一脑子恐慌。   怎么会……   她明明早就把玉瓶扔了,怎么会在她身上?   屋内因这一变故,安静下来,洛秋时的视线落在那玉瓶上,瞳孔狠狠一缩。   周韫的指尖沿着杯盏轻轻滑过,若有似无地朝洛秋时看了一眼。   洛秋时抬头间,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心中的那股子不安顿时落实,刹那间,如坠冰窖。 第82章   屋中众人的视线, 皆被那玉瓶吸引了去。   傅昀也垂下头。   碧绿色的小玉瓶,贴在他脚边一动不动。   被拉开的红柚挣扎不动,紧紧盯着那滚落至傅昀脚边的玉瓶, 指着青灵:   “果然是你!你个贱人!竟然敢谋害主子,你不得好死!”   方才还嚣张反驳的青灵却浑身瑟瑟发抖,哆嗦着嘴皮子, 半晌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周韫敛下眸眼, 倒不是因为现下情况的确如她所想一般发展, 而是因为, 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的男人稍用了些力。   情不自禁地,周韫微蹙了下细眉,稍有些不适。   庄宜穗哑声半晌, 眯眸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韫, 才拧眉郑肃地说:   “拿过来。”   氿雅忙服身,弯腰躬身将傅昀脚边的玉瓶捡了起来,呈递给了庄宜穗。   庄宜穗拿着玉瓶, 问向青灵:   “这是什么?”   青灵唇色都慌乱得有些泛白,她哑声半晌,支支吾吾地只吐了几个字:“奴、奴婢……”   她慌乱无神, 下意识地寻找洛秋时。   洛秋时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中顿时骂了句蠢货!   不待旁人反应,她先发制人, 拧眉不虞地看向青灵:   “你看本妃作甚?”   青灵一愣,遂后立即明白,洛侧妃这是要过河拆桥,想要撇下她,她被吓得脸色煞白。   她知晓, 若无洛侧妃帮她,她今日一定是死路一条。   她刚欲开口,死死拖住洛秋时,倏地,内室一直传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遂后,是一阵的噪杂混乱,周韫只听见隐隐慌乱的几声:   “……晕过去了……”   这一变故,打断青灵的话。   傅昀呼吸一沉,搭在周韫肩膀上的手放下,两步掀开珠帘,进了内室,外间只听见他沉声:   “怎么回事?”   “王爷,主子她昏过去了!”   不知是谁的答话,带着些颤音却清晰可闻,叫外间顿时知晓了里面的情况。   谁都知晓,这时孟安攸晕过去,意味着她腹中胎儿凶多吉少。   周韫徐徐喟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真是作孽。”   不知在轻讽何人。   庄宜穗拧眉,不赞同地看向她:   “周妹妹慎言,孟妹妹情况还未可知。”   周韫抬手,似不经意蹭过耳尖,对于庄宜穗一口一个的妹妹,听得甚为厌烦。   她不在意地点头,应了庄宜穗的那句话。   不过,她稍抬起头:“还是先查清这玉瓶中是何物,可是和孟良娣如今这副模样有关,若是有关……”   她慢悠悠地停下,视线在青灵和洛秋时之间轻扫过。   洛秋时顿时变了脸色,不悦地看向周韫:   “周侧妃这是何意?”   周韫嗤了声,根本不和她多话。   洛秋时在袖子中掐紧了手心。   周韫越轻描淡写,越说明她准备充分,连早就丢失的玉瓶都回到了青灵身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洛秋时狠狠沉下心。   青灵,是她进府后,暗中无意收买的奴婢。   往日,她从没有动用过青灵,唯独这一次,可周韫何时发现青灵是她的人的?   她想不通,周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   对的,算计。   她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早就落入了周韫的圈套中,不然哪有那么多恰好的事情。   她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直想不通。   如今想来,除了锦和苑的消息她查不到外,其余一切行事皆太过轻松容易了。   简简单单地就算计了红柚,叫她得病不能伺候。   青灵守夜几日,烧毁孟安攸换洗的衣物,却没有一人发现不对劲。   洛秋时捏着的指尖都在颤。   有人在给她行方便,生怕她不对孟安攸动手。   这府中,只有三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可叫洛秋时浑身生了寒意的是,她不知晓,这其中,究竟是只有周韫出手了。   还是,周韫和庄宜穗皆出手对付了她?   亦或是……   洛秋时倏地睁开眸子,打断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   爷即使厌恶孟安攸,可她腹中的却是爷的孩子,爷可能会偏向周韫,但没道理对孟安攸出手。   她心中不断重复“不可能”三个字,可越不愿去想,一些疏忽的细节就越浮现在脑海中。   周韫时而觑了一眼洛秋时,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堪。   庄宜穗早就将玉瓶让人拿去给太医查看了。   没一会儿,氿雅就回来,如实禀告:   “回王妃的话,太医说,这玉瓶中掺杂了迷魂香和红花粉末,刚好和室内香炉中的东西对上了。”   此话一出,青灵着着实实愣在了原地。   掺杂着迷魂香和红花粉末?   怎么可能?   洛侧妃交给她的只是迷魂香罢了。   她似抓住了机会,立即反驳说:“这不是奴婢的!”   周韫不耐烦:“东西从你身上掉下来,你却说不是你的,怎么?把我们皆当作瞎子不成?”   青灵被她一怼,终于反应过来,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她除非说出实情,否则如何也辩解不了自己和这玉瓶没有关系。   青灵狠下心,总归洛侧妃不仁在先,她咬了咬牙:   “王妃!奴婢有话要说!”   洛秋时身子已然绷直,紧紧盯着青灵,意味不明地挤声说: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不然,拖累无辜的人,可就不好了。”   她咬重了“无辜的人”几个字。   听得旁人面面相觑,这话说得,险些就差没有直接威胁青灵不许供出她来了。   毕竟凭借青灵方才下意识的反应,旁人也可猜到今日一事多多少少和洛秋时也有些关系。   可洛秋时的话刚落下,青灵就似想到什么,顿时像精神气一抽,浑身软软地瘫了下来。   周韫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她眸子稍眯,停在洛秋时身上,却不断回想她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无辜?   拖累?   若这无辜的人是指洛秋时,她为何用拖累二字?   倏地想到什么,周韫抬眸,果不其然,就见洛秋时抚过手指,她细细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手链。   珍珠串成的手链。   虽符合她的身份,但她不过妙龄,戴着总有些显得些许老气。   利诱不成,就用家人威逼,果然使得好手段。   周韫掩去唇角的轻嗤,恹恹地垂下眼皮子,心中知晓,是指望不上青灵了。   那边,庄宜穗还在问青灵要说些什么,青灵瘫在地上,怔怔地说:   “都、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心窍……”   庄宜穗生了不耐:   “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本妃这就叫人拖你出去!”   一侧小太监垂头站在那里,可青灵却狠狠打了个颤,被拖出去,严刑逼供,她可不敢保证自己扛得过去。   她垂着头,不止身子颤,连声音都是颤的:   “奴、奴婢是被指使的……”   周韫大概知晓她要说些什么,毕竟洛秋时不得说,那她能指控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果然,青灵抖着身子说:   “是侧妃!是侧妃指使奴婢的!”   不待旁人说话,周韫就率先嗤了一句:   “这府中可是有两位侧妃,你可得说清楚了。”   话音甫落,就见青灵似被打击了一般,身子陡然僵住,堪堪朝她爬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娘娘,娘娘,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周韫险些被她气笑了。   就她这做戏的功夫,在这府中当个奴婢可真是埋没了她,梨园戏班子的花旦恐都不如她!   另一侧,洛秋时稍放松了身子,见劣势朝周韫那边倒,她才有心思抬头看过去。   稳坐主位的庄宜穗,只觑了她一眼,心中低骂了句。   周韫对青灵的指控不慌不忙,明摆着还有后手,洛秋时这时松口气,不觉得太早了些吗?   青灵快爬到周韫身边时,被周韫一脚踢开,眸眼皆是嫌弃:   “滚开,弄脏了本妃,你有几条命够赔?”   话罢,就见时秋狠狠地推开她,青灵顿时朝后仰跌在了地上。   青灵还想爬起来,可不慎对上侧妃眸中的厉色,顿时怵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   其余人看着她这嚣张的行为,皆拧了拧眉,其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柔柔道:   “周姐姐,如今失态不明,您这般,是否有些不妥?”   即使是在指责,她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透着些无辜不忍。   周韫抬眸看向她,认出了她,孟安攸和刘氏争执时冒出来,说“幸好孟姐姐无事”的侍妾郭氏。   周韫对她有几分印象。   不是因为她那日跳出来,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和故去的徐氏隐隐约约有些像,两人皆来自江南,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心皆要化了。   傅昀没去郭城之前,她也有几分恩宠,否则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头。   周韫眸子中浮现一丝不屑,她似嘲似冷地说:   “本妃处置一个冲撞本妃的奴才,也有你插嘴的份?”   郭氏茫然地眨了眨眸子,似不知她为何忽然生气,无措地绞了绞手:   “妾、妾身只是想要赶紧查出谋害孟姐姐的凶手。”   周韫听得腻味,不想和她多说,就没再给她眼神,只对着青灵说:   “你说本妃指使得你,可有证据?”   她冷笑:“若是空口无凭,本妃今日就割了你的舌头!”   周韫眉眼凉凉,显然她说得是真心话。   若青灵拿不出证据来,割了青灵的舌头,恐怕还是轻的。   但就是这般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模样,愣生生让旁人皆心中生了一股子寒意。   青灵哑了声,她半晌,才垂死挣扎地说:   “娘娘叫奴婢做事,怎会留下把柄和证据……”   “嘴硬!”   周韫冷嗤。   她仿若不经意地抚过手腕,将这一动作尽收眼底的洛秋时脸色稍变,抬眸就见周韫脸上的轻讽一闪而过。   傅昀在这时走出来,身上似透着血腥味。   周韫徐徐抬眸,恰好撞见他的眸子中,很暗很沉,深得看不见底。   周韫一日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才似顿了下。   庄宜穗站起来,迎过去,一脸的担忧:“王爷,孟妹妹怎么样了?”   傅昀没有说话,可跟在他身后的邱太医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代表孟安攸的孩子没了。   其余忙低下头,遮住心中的或悲或喜,待抬起头来时,皆和庄宜穗一样,只剩了哀伤和惋惜。   周韫早料到了如此,可在邱太医摇头时,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抚在了小腹上。   她稍别开脸,躲过了傅昀的视线。   傅昀一直没说话,脸上甚为平静,透着一种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庄宜穗有些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爷?”   傅昀才有了动静,他没说孟安攸,没问查问的进度,只抬手指了下青灵:   “拖下去。”   周韫倏地转过头,拧眉,不解他的欲意何为。   青灵一脸惊恐地被捂住嘴拖了下来,一声惨叫后,外间陷入了寂静,屋内也噤若寒蝉。   须臾过后,小太监才端着个银盘走进来,上面似隐隐有血迹。   众人猜到那是什么,顿时脸色皆变,有些受不了的人还未朝银盘看,就别过脸,抚着胸口,连连想要作呕。   周韫也捏着椅柄,身子紧紧绷直,脸色些许白,有些不适。   庄宜穗眉眼的担忧些许寡淡,敛声问了一句:   “王爷,这是……”   傅昀脸色甚为平静,只似平淡地说:   “乱说话,总该付出代价。”   这下子,众人终于知晓,他进室内的那段时间,也听到了外间的话,否则怎么可能刚好侧妃说要割了青灵舌头,他出来就让人拖了青灵下去?   顶着旁人若有似无的打量,周韫却有些涩声,话皆堵在了喉间。   半晌,她才堪堪地说:   “爷,谋害孟良娣的人还未查出来。” 第83章   傅昀割了青灵的舌头, 周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洛秋时还未被揪出来。   虽说青灵被威胁住, 可只要她能开口,未必没有机会。   可如今青灵却开不了口,如何还能供出洛秋时来?   周韫心中有些恼。   甚至分不清,傅昀究竟是在帮她, 还是在帮洛秋时?   她稍捏紧了椅柄,不待她多想, 小德子就掀开帘子回来了。   小德子步子匆匆,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着物件。   明显搜到了东西, 却不知是在谁的院子中搜出来的。   “主子爷,奴才在凝景苑搜到了这些。”   他没说是何物, 只让小太监呈上去, 一纸药包,里面皆是粉末, 将青灵身上掉下来的玉瓶中的粉末倒出来,就会发现二者几乎是一摸一样。   当下,众人喧哗。   这般, 似乎就可解释当时为何青灵下意识地会看向洛秋时了。   然而洛秋时却一脸懵然,她倏地站起来:   “不可能!”   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洛秋时抬眸直直看向傅昀, 可不待旁人说话, 小德子就补充了一句:   “这是奴才在洛侧妃的内室找到的。”   换句话说, 女子闺阁内室这种地方,除了自己和心腹,旁人也进不去。   洛秋时一阵心寒。   而周韫眸色也闪了闪。   她比洛秋时要早进府,那时管家权力还在她手中, 她自然半点没有客气,凝景苑没插些她的人手,都说不过去。   东西是她放进凝景苑的。   青灵玉瓶中的红花粉末也是她替换的。   不然只靠迷魂香,根本不能当成谋害孟安攸的证据。   洛秋时的确很小心,没将所有证据线索都放在一人身上,周韫抓不到她所有的把柄,就只好自己制造一些证据出来。   甚至,她想以此,逼青灵供出洛秋时,以便自己逃脱。   只不过她没想到洛秋时竟会狠得寻到了青灵的家人。   可……   周韫紧绷的后背稍有冷汗。   她即使算计了所有,也没有那能力,将红花粉末放入洛秋时的内室中。   洛秋时那般警惕,若她放了进去,恐怕很快就会暴露。   是以,她明明让人将那红花粉末装进药包,埋在凝景苑的桃树地下。   傅昀抬眸看向洛秋时,只刹那,他手边的杯盏碎在了洛秋时身边,吓得洛秋时身子一颤,就听他冷沉一声:   “你还有何话说?”   洛秋时紧紧咬着唇,控制不住地浑身轻抖。   不管是周韫,还是庄宜穗想要对付她,她都可以想法子拜托困境。   可若今日这事背后的人是王爷呢?   她再如何挣扎,都不过徒劳罢了。   她甚至能确信,她离开院子时,她屋中绝对没有这所谓的药包。   洛秋时捏紧手,眸子泛红,直勾勾地看向傅昀,她后退了一步,自嘲的轻笑,唤了一声:   “爷?”   傅昀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周韫眸色稍闪,沉默地坐在原处,心中的想法如今成了真,她却没有任何欢喜之情。   屋中一片寂静,洛秋时后退着摇头:   “妾身不懂……”   为何这般对她?   她进府后,不拔尖,不露头,不如庄宜穗那般蠢笨惹人厌烦,不如周韫那般张扬叫人头疼。   她低调,也堪称温柔,她敢说,进府后的所有女子待他,都不如她细心。   她日日在院中,得空时就挑线缝制香囊,只因他说过一句她女红极好,怕惹他烦心,连送香囊到前院,都不曾求见他一面。   为何,王爷偏偏要这样对她?   洛秋时喉间溢着哭腔,涩得她分外难受,她拼命算计后院女子,可这分歹毒心思却一分没用在他身上!   忽地,她上前抓住傅昀的手,哭着说:   “爷,为什么啊!”   她说得无厘头,旁人皆一头雾水。   连庄宜穗也拧起眉,不知她不去解释脱困,反而在闹什么。   只有周韫敛眸,沉默着一言不发。   傅昀将洛秋时的模样看在眼底,知晓她猜到了什么,他眸中一闪而过惋惜。   即使他不想,也不得不承认,这府中,洛秋时的确聪慧。   她和他相处时间不长,算不得了解他,可不过一个劣势,一些细节,她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可惋惜过后,他眸中的沉凉之意就越甚。   傅昀抽出手,拧眉冷寒地看着她:   “心思狭隘,竟敢谋害子嗣,洛氏,你可知罪?”   洛秋时倏地哑了声。   她知晓,她这番弱态,得不到他一丝疼惜和不舍。   洛秋时忽地退了一步,她抬眸讽笑:   “爷要妾身认何罪?妾身不认!”   她垂死挣扎:“那云织锦缎是宫中物,府中除了周侧妃外,旁人皆不可得,爷怎得不问问周侧妃,那云织锦缎何来?”   周韫终于插了一句话:   “洛侧妃恐怕忘了,宫中的丽昭义和洛侧妃可瓜葛不浅。”   锦缎线索,虽指向周韫,可同样的,也指向洛秋时。   洛秋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身子轻抖着,想说些什么。   可傅昀却不耐烦再等下去:   “闹够了吗?”   他厌烦地看向洛秋时:“你究竟还要污蔑多少人?”   污蔑?   若如周韫,哪会有今天的事情?   洛秋时眸子殷红地看向傅昀,恨不得问他同是他后院女子,他怎能偏心得如此厉害?   洛秋时想说,青灵方才明明是指认了周韫。   可她忽地想起来,青灵被割了石头,如今说不了话了。   她方才还在欣喜,青灵说不了话,就供不出她来。   如今想来,倒是她天真了,青灵没法说话,同样地,也不能帮她洗清嫌疑了。   洛秋时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似死了心,她垂着头,无力地说:   “妾身没做过的事,妾身不会认。”   “可如今妾身有口难辨,爷想罚妾身,妾身领罚就是!”   周韫回头看了一眼洛秋时,她总能将话说得那般好听,明明是没话辩解,却说成有口难辨。   许是证据皆是假的。   可孟安攸是洛秋时害的,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将话说得再漂亮,今日也逃不过去。   果然,傅昀眉眼泄了分讽刺,冷声:   “伶牙俐齿!”   他没再说,只稍抬了头,小德子就上前,几人将洛秋时拖了下去。   洛秋时挣扎都没挣扎,只是在快被拖出门时,她忽地抬头,看向周韫,凄凉又冷讽地笑,透着些哭腔:   “新人笑旧人哭,纵他如今这般宠你,周韫,你又能得意多久?”   任她哭闹神色都没变化的傅昀,在那一刻顿时阴沉下脸:   “拖出去!”   洛秋时还在哭笑:“今日是我,明日又是谁,周韫,我不信你不明白!”   她人身影消失在门前,可话音却不停在屋中回荡,叫一些人白了脸色。   傅昀抬眸,定定地看向周韫。   可周韫只垂着头,一动不动沉默着。   傅昀视线下移,落在她膝上绞着的手上,那处指尖因过分用力而泛着苍白。   事情结束,庄宜穗待人皆散,孟安攸尚未醒来。   不知当事人醒来后,又会如何闹腾。   周韫皆管不了,时秋扶着她走下台阶时,她听见院子中有呜呜的疼哭声,她回过神,稍偏头:   “什么声音?”   时秋早就看见了,却严严实实挡住周韫的视线:   “不过是方才被拖下去的奴才罢了,别脏了主子的眼。”   被拖下去的人,只有洛秋时和青灵二人,时秋说了是奴才,那也就只有青灵了。   想到方才屋内,青灵一番反咬。   周韫低垂着眸眼,平平淡淡道:   “她被割了舌头,不知有多疼,叫她好生睡上一觉吧,省得如同现在这般难受。”   时秋眼睫轻颤着,她低声:   “主子心善,奴婢知晓的。”   傅昀没陪着周韫回锦和苑,回锦和苑的途中,周韫瞥了眼石子路上,她来时,险些在这儿跌倒。   时秋见她停下来,顿了顿,她上前,抚了一把地面,再回来,她低声说:   “主子,被擦干净了。”   自主子几番差些小产,她们这些伺候的人皆格外小心,来时,就察觉到这处竟有些水油,一个不慎就会滑倒。   恰好前院的人来接,她们就作了一场戏。   只是不知,这洒油在地上的,是何人?   周韫收回视线:“爷既派人来查过了,就不必管了。”   时秋多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不解,却闭嘴没多说话。   回了锦和苑,周韫情不自禁地拢了拢锦被,才似缓了些浑身的凉意。   她也说不清,这凉意是夜间冷风带来的,还是从她心中冒出来的。   今日的事,爷出手了。   洛秋时的反应,早就足够说明了这一点。   她被拖下去时,说的那一句“我不信你不明白”,周韫懂她的意思。   王爷出手看似帮她,她本该心生欢喜,可她却生不出,反而背后生了一股冷汗。   这府中,王爷可以不公正,可以偏心,可以行方便。   可他不该出手。   如今她有受益者,可以沾沾自喜。   正如洛秋时所说那般,新人笑旧人哭,往后余生数十年,她能保证皆如这般得宠?   今日爷可帮她对付洛秋时,明日,他又是否会帮旁人对付她?   周韫裹着锦被,深深呼了一口气,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待月光奄奄一息,她才渐渐有了睡意。   她呼吸平稳后,屏风后走进来一人。   傅昀站在床边,垂眸看了她好久,半晌,他弯腰,将她额头的冷汗擦尽。   外间的日色渐亮,傅昀伸手似想在她小腹上轻抚,还未落下,他就收了手,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张崇在等着他,脸色担忧:   “爷?”   旁人不知,他可却知,主子爷对孟良娣的孩子心情复杂,却还不至于对其下手。   洛侧妃怪爷偏心,怪爷狠毒,怪爷帮周侧妃对付她。   她只记得这些,可洛侧妃却忘了。   她曾想对付周侧妃腹中胎儿,如今又对孟良娣下手。   而她们腹中的胎儿,同样是主子爷的孩子。   洛侧妃心思越深,越聪慧,主子爷自然也容不得下她。   周侧妃在宫中出事时,主子爷并非不想彻查,可周侧妃一句“我不会放过她们”,叫主子爷收了手。   周侧妃郁结在心,若不出了这口气,怕是会一直积攒在心中。   张崇低了低头,将这些想法皆摇散,只盼着,周侧妃莫辜负了主子爷这番心意。   可是这人心,最难揣测。   张崇恭声:“主子爷,该去上早朝了。”   傅昀抬头,看向天际渐白的日色,他眉眼似有疲倦,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半晌,才“嗯”了一声。   正院中。   氿雅不忿地站在庄宜穗旁边:“王妃,侧妃太嚣张了。”   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质疑主子,害得她们准备的一系列东西皆派不上用场。   若不然,侧妃哪那般容易就逃脱了?   庄宜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都没抬一下:   “够了,事情都过去了,还说那么多作甚!”   氿雅噤声,好半晌,她才不解地询问:   “王妃,今日洛侧妃被拖下去时说的话,是何意思?”   她心中抓耳挠腮的,显然被这疑问闹得浑身难受。   可她这话落下后,庄宜穗拧了拧眉,没能回答得上来。   谁知晓洛秋时发什么疯。   庄宜穗抚了抚额,头疼地说:   “别管她了,盯着锦和苑,还有绥合院,孟安攸醒来,就告诉本妃。”   以为,洛秋时倒了,这事就完了?   哪有这般简单!   外间忽地传来一阵喧噪,庄宜穗脸色一沉。   自她身子有碍后,脾气就越发古怪,如今甚喜静,稍有躁乱,她就烦得不行。   氿雅一见她变了脸色,立即板着脸走出去。   须臾,她就走了回来,压低声说:   “主子,有人在绥合院旁边的枯井中,发现了青灵的尸体! 第84章 请太医   庄宜穗手中的玉簪应声而断,她回头拧眉脱口:   “是谁?”   氿雅摇头。   谁也不知晓,昨日绥合院散后,谁会将心神放在一个没用的奴才身上?   青灵被发现在枯井中,是绥合院的人先发现的。   孟安攸醒来后,知道了自己已经小产,顿时差些崩溃,后来知晓是青灵害了她,她恨不得将青灵千刀万剐。   一派人去寻,结果寻到的就只是一具尸体。   绥合院中,孟安攸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指尖不知因何而断裂,手指疼得一抽一抽,她却全然不在乎。   她脸色可怖,眸中似淬了毒:   “死了?”   红柚骇得垂下头:“小涵她们在枯井中发现了青灵的尸体,是没气了。”   “啊——”   孟安攸忽地抓着自己头发,尖叫一声,遂后将身边所有的物件皆挥落在地,心中恨毒了青灵。   害了她的孩子,青灵一百条命都不够赔,如今死得这么容易,她如何能接受?   红柚看得一阵害怕,扑上去拦住她:   “主子!不要啊!小主子没了,您更要保证身体啊!”   孟安攸哭着推开她,愤恨地捶着自己的身子,傅昀进来时,就听见她崩溃地说:“没了孩子,我要这身子有什么用!”   她费尽心思去争,去嫉恨周韫,但对自己的孩子,却的的确确万分看重和珍视。   红柚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子,您不能这样,您振作起来啊!”   她根本不敢大幅度去拦,阻止不了孟安攸什么动作,傅昀跨步进去,按住了孟安攸的手,斥道:“够了!”   孟安攸哀哀抬头,看见了傅昀那一刻,她忽地扑进他怀里,哭着喊:“爷!爷——”   “妾身没能护住他!妾身没用!爷要替妾身的孩子作主啊!”   她模样甚是狼狈,眼泪浸湿青丝,贴在脸上,没有往日一分娇媚,可傅昀却站直了身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他才说了一句:“洛秋时已经被处置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对她的交代。   孟安攸哭声一顿,她怔怔地抬头。   是啊,洛秋时被处置了。   她孩子的仇报了。   可……孟安攸紧紧闭上眼睛,泪珠子不停地掉,她宁愿不处置洛秋时,也想要她的孩子回来!   她捂着唇,哭声从指缝间泄露,她压抑地哭:   “可爷,妾身难受啊!妾身这心中如刀割般疼啊!”   她攥着傅昀的衣袖,却渐渐无力,她似坐似跪,整个人几乎快趴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她哭得声声泣泪,淬着苦痛:“这是妾身第一个孩子,他是妾身孩子啊!”   “妾身疼他!妾身想见他!妾身盼了足足六个月啊!”   她拽着傅昀的衣袖,更咽着说:“爷,昨日、就是昨日,妾身还感觉到他动了!他在踢妾身,他也想出来啊!”   “可是——”   她似一口气没喘上来,后仰着跌在床上,她哭着喊:“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指着小腹,让傅昀看:“这里空空的,妾身感觉不到他了!”   昨日,听到绥合院出事时,傅昀还能让张崇去接周韫。   亲眼看着血盆被端出来时,傅昀有些怔住,却还稳下心神处理洛秋时一事。   可如今孟安攸一句句泣着泪的话,狠狠捶在他心口,叫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傅昀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疼。   一直闷在心中的情绪,如今终于正式冒出了头,叫傅昀疼得手指轻颤着。   “主子,王爷去了绥合院。”   时秋说这话时,周韫正倚在楹窗边,去摘攀上窗格的那朵栀子花,听到这话,她动作稍动,然后敛下眸,将花根一折,摘了下来。   她说:“孟良娣刚小产,爷去看望她,最正常不过。”   时秋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可奴婢怕……”   若是王爷知晓她们对绥合院动的手脚,会不会对主子生厌?   她眼中的担忧浓厚,周韫只看一眼,就猜到她的想法。   爷会不会对她生厌,周韫不知晓。   可周韫却知晓,她做的事,恐怕还未瞒过爷。   周韫捻着花,根上的汁液滴在她手上,黏糊糊的,甚是难受,她似有些失神,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手,朝身后软榻一躺,拿起一旁的话本遮住眸子。   时秋看得拧眉,想叫人打水来替她净手,却被时春拦下:“主子想休息了,我们出去吧。”   时秋动作一顿,跟在时春身后走出去。   屋中静了下来,周韫覆在话本上的指尖似轻动了下。   近正午时,宫中忽然传出消息,孟昭仪听说孟安攸小产,竟是悲痛之余昏了过去。   是否真的悲痛,旁人皆不知,但既传出孟昭仪昏倒一事来,府中必是要有人进宫的。   时秋将消息告诉周韫时,周韫没忍住摇了摇头:   “真不知她是想帮孟良娣,还是想害孟良娣。”   孟良娣小产,爷必会对她产生怜惜之情。   但孟昭仪这一闹,这所谓的一些怜惜恐怕很快就会消散了。   翌日一早,庄宜穗就早早地进了宫。   周韫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庄宜穗回府时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想也知晓,恐怕孟昭仪没说什么好听的话。   孟安攸一事后,府中有一段时间陷入了平静。   周韫还是如同往日那般,只是锦和苑中伺候的人,却一日比一日浮躁起来。   原因无他,自侧妃入府后,就一直荣宠不断,可如今,爷竟连续几日没进锦和苑了,如何叫她们能稳下心来?   周韫自然能察觉到院子中不安的气氛。   时秋看着她,欲言又止。   周韫无奈地看向她:“你究竟要说什么?”   时秋压低声音:“主子,王爷他是不是知晓了……”   她顿了顿,咬唇噤声,有些说不下去。   周韫手中的糯米丸子顿时有些吃不下去,她脸上神色淡了淡,觑向时秋:“你近日心思不定,就在琢磨这些?”   时秋一顿,看出主子脸色似有些不对,她砰地跪在地上。   周韫没让她起来,将手中的玉碗递给时春,时春接过之后,就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替时秋求情。   周韫拧眉看向时秋,冷声道:   “你是跟着本妃进府的,进府后,又替本妃管着院子,连你都这般不稳重了,如何叫底下的人安下心来?”   她话说得有些重,时秋顿时白了脸,她回想了一下近日院子中的人心不定,顿时悔恨不已:“是奴婢失了分寸。”   周韫倒也没想罚她,见她真的知道错了,就让她起了身,不耐地提点:“不可再有下次。”   时秋连连点头。   斥了一番时秋后,屋子中安静了一会儿,时春才低声说:“主子,也怪不得时秋姐姐担心,王爷的确有好几日没来了。”   周韫动作一顿,瞪了她一眼:   “他不来,还要本妃去请他不成?”   那日绥合院,时春没跟着去,就守着锦和苑,但主子回来后脸色明显不对劲,显然是绥合院中发生了什么。   时春不知细节,但不妨碍她猜测:   “主子,爷平日待您如何,不用奴婢说,主子心中也清楚。”   “王爷失子,如今怕是心中正难受着,可主子连一句关心都没有,王爷恐有些不舒坦。”   周韫听得不耐烦。   左说右说,不过还是想让她亲自去请傅昀罢了。   时春素来得宠,知晓主子在犹豫什么,大着胆子推了推她的手臂,低声说:“哪用主子舍面子?您就请个太医,王爷可不就自己来了?”   时春不懂劳甚子男女之情,可王爷多在乎主子腹中胎儿,她却看在眼底,主子一请太医,不怕王爷不过来。   周韫脸色有些不自然,显然明白时春什么意思。   她嘴中嘟嘟囔囔着,似是不情愿,可最终还是没拦着时春去请太医。   这院子中人心不稳,的确不能这般放任下去了。   谁叫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容不得她太过任性。   锦和苑请太医的消息一传出去,张崇一刻都不敢耽误,连忙传给了主子爷。   傅昀持笔的动作一顿,狠狠拧起眉: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着锦和苑吗?”   张崇哭丧着脸:“奴才不知啊,先前锦和苑一直好好的。”   傅昀没时间听他哭丧,扔了笔,就匆匆朝外走。   傅昀到锦和苑的时候,邱太医还在,周韫倚在床榻上,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又恹恹地耷拉下眼皮子。   傅昀步子一顿,走过去,按住她肩膀,问邱太医:“侧妃如何?”   邱太医躬身:“侧妃只是一时受了惊讶,待会臣开一副安神汤的方子,喝下就无甚大碍了。”   邱太医走后,周韫也耷拉着眉眼,总归不和傅昀说话。   几日没来,见她这般冷着脸,不知为甚,他有些凉了心,傅昀垂眸,寻着话题:“怎么会受了惊讶?”   周韫不耐地躲开他的手,说:“险些摔倒了,幸亏婢女扶得及时。”   听她前一句,傅昀呼吸顿了下,好半晌,他见她这般不在意,不禁铁青着脸:“你就不能小心些?”   “你烦死了!”周韫推开他的手,脸上有气有怒,还透着些烦躁:“妾身就是在院子中走走,谁知晓会这般!”   “你不是不想来看我吗?还管这么多作甚?”   听了这一句,傅昀隐约有些猜到她为何不高兴。   “什么不想来看你?”   他先反驳了一句,稍顿了下,傅昀才试探地解释:“前朝事多,大理寺近日在审问太子一事,刑部也接不少差事,本王忙得分身乏术。”   周韫身子一顿,有些脸色讪讪,胡搅蛮缠一句:   “谁知晓爷说得真的假的。”   听她话音,傅昀就知晓自己猜对了。   不过,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刑部的确忙,却还不至于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那日洛秋时说完那话后,她的反应,傅昀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当时在怕他。   想到这里,傅昀嘴角的幅度渐渐抹平,先前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上来,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闷得慌。   但,不想叫她胡思乱想,傅昀还是垂眸,低声回了一句:“骗你作甚。”   周韫哑声,没了话说。   半晌,屋中奴才皆退了出去,她才抬眸,觑了傅昀一眼,低低地说:“妾身当爷是生了气,才不愿来的。”   傅昀眸色一闪:“生甚气?”   周韫抿唇,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有些恼:“爷明明知晓妾身在说甚!”   忽地,头顶覆上一只手,周韫愣了愣,就听头顶传来一道低声:“别乱想,没生你气。”   傅昀眸色稍沉,若她说的是算计洛秋时一事,他的确没生她的气。   她本就没义务护着孟安攸。   只是莫名的情绪,堵得他有些闷罢了。 第85章 狗奴才   锦和苑请太医的消息没能瞒住,毕竟王府后院中的焦点皆在锦和苑上,锦和苑一请太医,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正院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傅昀已经到锦和苑了。   庄宜穗一怔后,冷笑有些轻讽:   “本妃当她能一直不服软呢。”   氿雅不敢搭话,只半晌才堪堪说了一句:“那王妃,我们可要过去看望一番?”   庄宜穗不耐地挥手:   “行了,她哪里是身子有碍,想见的人已经去了,本妃何必去碍眼?”   氿雅脸色讪讪,心想不然难道还真心去看望侧妃不成?   不过是去添堵罢了。   庄宜穗知晓她的想法,可庄宜穗抬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近日常喝汤药,似乎身上都浸了一股子药味,涩涩地,脸上都仿佛泛着苦色。   这副模样,去见爷?   她厌烦地闭了闭眼,无力地说:   “将药端进来。”   氿雅刚要出去,就听身后传来主子的一句问话:“府中近日可有传消息来?”   氿雅浑身一僵,她背对着主子,主子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额头都快冒了冷汗,堪堪才稳着声音说了一句:“并未,”顿了顿,她才添了一句:“府中近日好像将三小姐的婚事推迟了一年。”   毕竟贵妃刚去世两月余,这时候大肆亲事,恐会惹得圣上不喜。   她口中的三小姐,是庄府二房的嫡女。   庄宜穗听得稍拧眉。   和庄宜馨定亲的,是卓候府上的小公子,这门亲事,还是庄宜穗成了贤王妃后亲手促成的。   姻亲姻亲,扯不断的纠纷,有卓候府做后盾,她这贤王妃坐得也更安稳。   她回头,细细问了句:“是府中的意思?”   纵使如今是在贵妃孝期,可推迟一年,却有些长了。   氿雅迟疑地摇了摇头:   “听说是卓候府那边的意思,将亲事推迟了一年。”   庄宜穗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事,为什么府中没人和本妃商议?”   氿雅听得哑声。   她闷不做声地退下,将汤药端进来,果然,庄宜穗一见那药,就拧起眉,也没甚心思再去想旁事。   时过经日,再难过的事也会过去,处了绥合院的孟安攸外,其余人渐渐走出那日的阴影。   只是府中少了一位侧妃罢了。   近六月时,去往郭城赈灾的裴时回到了长安城。   翌日,一封帖子送进了锦和苑。   周韫刚看见那帖子上的字迹,就眸子一亮,蹭得坐起身,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顾姐姐回长安了!”   时秋和时春见她这般高兴,对视一眼,也忙搭话:“如今顾姑娘回了长安,就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主子可能放下心了?”   周韫又想笑,眉眼又忍不住透着一分担忧,嗔瞪了她们一眼:“哪这般容易。”   若定国公府容得顾姐姐,顾姐姐当初何必被逼得远走郭城?   不过,这些还不是她担心的事情,她忙忙吩咐:   “明日顾姐姐要来府中,且都仔细备着。”   这封帖子,不过是顾妍告知她,要来府中拜访,问她是否方便。   周韫盼了那么久,自是方便的。   当日傍晚,傅昀刚回府,就在锦和苑和前院的那条长廊中,看见了周韫的身影,她被奴仆拥护着,没有故作矫情地撑着腰,却动作间皆小心翼翼。   被时秋扶着朝前院走来。   傅昀彼时刚进了院子,听见动静回头,前院守门的也不敢拦。   他就这般看着周韫大摇大摆地进了前院。   莫名地,傅昀有些想笑,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今日周韫态度甚好,离得还有几步远,就弯起眼眸笑,快步走过来,搭在傅昀的手臂上,轻轻软软地唤了句:“爷!”   无事献殷勤。   傅昀眉眼的笑很快敛下,略一想过,就猜到她是为何事而来。   傅昀扶着她,娴熟地护着她腰际,低声看似轻斥:“什么事,不能派奴才过来请人?”   她一出院子,就不禁叫人心惊胆颤的,总怕她出些什么意外。   谁知周韫不仅没和往日一般怼他,反而仰脸朝他笑:“妾身许久没来爷这前院,就想过来走走。”   她这般态度,傅昀尚有些不自在。   进了书房后,他顿了顿,才无奈地说:   “行了,你有何事,直说就是,作甚拐弯抹角的?”   他直接戳破周韫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心思,偏生周韫没有一丝尴尬,勾勾缠地绕上他手指,软声软气地和他撒娇:“爷,明日您派张崇府门前去接顾姐姐可好?”   她张口,也不说甚前院的人,直接提了要求,点了张崇。   要知晓,就算是前朝重臣来,也不一定需要张崇亲自去接。   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概就是这个理。   张崇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莫说觉得折辱勉强,他连头都没敢抬一下。   傅昀稍眯了眯眸子。   这一顿,周韫脸上软和的笑就收了一分,推了推他:“爷和妾身直说,行与不行?”   傅昀额角青筋稍抽,有些头疼,一口气堵在胸口,反问她:“你求人办事,就是这般态度?”   明明有求于人,态度却还这般强硬,不得不说,傅昀还是头一次见识。   谁知晓,周韫当场和他撇了撇嘴,道:   “谁求爷了?爷就说应不应?”   她往身后的椅子上靠去,装模作样地一手抚着小腹。   傅昀伸手抚了抚额,抑制住那分头疼,低声无奈:“你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他没明说“她”是谁,可周韫和他却都心知肚明。   顾妍若要进府,按往日规矩,理应先去给王妃请过安,再去锦和苑见周韫。   但周韫提了让张崇去接顾妍的要求,为的就是去掉这一步骤。   偏生,这般又是有些不敬重王妃。   周韫仰起素净的脸蛋,颇有些不耐:“爷明知妾身和她不对付,若她明日为难顾姐姐,妾身找谁哭去?”   说罢,她见傅昀拧起了眉,又软下声音:   “妾身盼了这么多日,爷舍得叫妾身伤心?”   傅昀讽了她一句:   “你就舍得叫本王难做?”   周韫低头拢了拢耳边的青丝,虽不说话,却似默认了般。   傅昀被她气得一口气堵在喉间。   甚至觉得自己是自找的。   周韫低着头,没瞧见他耳垂似有一闪而过的红色,近似剥开心中想法的一句示弱的话,叫他生了几分不自在。   可周韫没听出来,那抹情绪快得甚至傅昀都没怎么察觉到。   一旁张崇看得咂舌,心知明日恐怕正院又要碎几套茶具了。   周韫求傅昀的事,少有不成功的,这次也是如此,傅昀说着刺她的话,却在她回去的时候,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张崇挠了挠头,低声问了句:   “主子爷,明日真的直接领顾姑娘去锦和苑吗?”   傅昀觑了他一眼,眸色平淡:   “顾妍是定国公府的嫡女,自幼教养规矩皆极好。”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张崇苦笑,心中摇了摇头。   主子爷的确应了侧妃的要求,可若顾姑娘自己要去给王妃请安,这谁也没办法。   他顿了顿,才迟疑地说:“可这一来,怕是侧妃要生主子爷的气了。”   即使是顾姑娘自己要去请安,可侧妃又不是讲理的主子,她未必不会生气。   傅昀手中动作一顿,淡淡瞥了张崇一眼:“所以,才让你跟着。”   请安是规矩,守和不守皆由顾妍自己决定,但若顾妍真在给王妃请安时受了刁难,依周韫对顾妍的看重,明日府中恐能大乱。   翌日,未到辰时,周韫就早早地起了身。   彼时,时秋进来禀告,见她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看向门口,忙说:“主子别急,张公公亲自去迎了。”   周韫嗔瞪了她一眼,说得轻松,她和顾姐姐近一年未见,怎会不急?   可不等她再派人去催,就有婢女进来禀告,顾妍去了正院请安。   周韫动作一顿,她抬手抚额,无奈苦笑:   “本妃倒是忘了,顾姐姐素来守规矩。”   时秋忙忙安慰:“主子,有张公公跟着呢,想必王妃不会为难顾姑娘的。”   周韫却放不下心来,往日没进府前,她和庄宜穗之所以不对付,就是因为庄宜穗总针对顾妍。   她和顾妍交好,是以,对庄宜穗也就多了几分不耐烦。   周韫想了想,还是起了身,拧眉道:   “去正院。”   如今的正院中,不得不说,周韫担心得有道理。   顾妍请安后,庄宜穗虽让她起了身,却一直不放心,上下打量了顾妍一番,她似担忧地轻拧眉:“近一年未见,顾姑娘怎得清瘦了许多。”   顾妍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听言,她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温柔娴雅:“劳王妃惦记着。”   她这一年近乎皆在寺庙中,素斋清淡,如何能不消瘦?   顾妍只想请个安,就去找周韫,她和庄宜穗素来没什么话说。   还未进长安城,就听说王府有人小产,她心中惦记着周韫,一进长安城,就送了帖子进来。   她没甚心思和庄宜穗说话,可庄宜穗就拉着她不放,似要看她如今的狼狈模样一般。   顾妍不着痕迹地扫过庄宜穗一眼,心中些许无奈,她抬手抵了抵鼻尖,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氿雅端着茶水进来,她是知晓自家主子和顾妍不对付的,将茶水递给主子后,就斜眼觑了眼顾妍,见她那作态,当下嘀咕着说:“听说郭城灾情还未结束,顾姑娘这……莫不染到什么了吧……”   她话音吐着一股担忧和嫌弃,看似轻声嘀咕,却叫顾妍听得清清楚楚。   顾妍动作僵在原处。   庄宜穗佯瞪了一眼氿雅,怒道:“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本妃教你吗?”   这句训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顾妍甚至不用去看,就可猜得到。   氿雅脸上有几分不平,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却陡然被外间传来的一句话打断:“依妾身看,王妃身边的奴才的确该好好教导一番了。”   室内众人脸色一变,庄宜穗眉眼的不好意思以及浅笑皆数淡了下来。   只有顾妍听到熟悉的声音,眸子稍亮,回头看去。   就见帘子被掀开,周韫被几个婢女扶着,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架子端得比谁都大,她斜眸,冷扫过氿雅:“狗奴才,若那舌根子无用,不如拔了去。”   氿雅倏地想起那日被割了舌头的青灵,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半晌,她才堪堪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奴、奴婢也是担心顾姑娘会惊到侧妃腹中的胎儿……”   周韫不耐地打断她的话,眸眼皆凉:   “本妃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多嘴了!” 第86章 重逢   连声通报都没有,就让周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庄宜穗觑了一眼顾妍顾妍虽是垂着眸子尽守规矩的模样,但庄宜穗依旧觉得颜面尽失。   她和顾妍,自幼就不甚对付。   两人家世相仿,都是世家贵女,又都得才女之称,曾经顾氏夫妇还在时,顾妍总压着她一头,如今,她方才能看着顾妍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   周韫这一来,就将这种现象全然打破了。   庄宜穗捏紧了椅柄,拧眉冷眉看向周韫:   “放肆!”   一个侧妃在正院中大放厥词,的确有些没有规矩。   往日周韫再张狂,也都是挑着傅昀在时,在正院请安时,周韫虽算不得太恭敬,却也不会张扬肆意。   可谓是将欺软怕硬、狐假虎威二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庄宜穗没成想,她会直接闯进来。   想至此,她不由得又看了眼顾妍,素来如此,周韫总这般在乎顾妍。   顾妍也一般,选秀时,竟肯为了周韫背锅出宫。   再思及顾妍如今落魄的模样,庄宜穗眸子中闪过一丝嘲讽和莫名的情绪。   听了庄宜穗一声训斥,氿雅才缓了过来,退后一步,躲在了庄宜穗身后。   庄宜穗不着痕迹地凉觑了她一眼。   没用的东西。   氿雅瑟瑟地垂了垂头,缩了缩脖子,心中苦不堪言。   周韫抽回被时秋扶着的手,搭在腰肢后方,慢条斯理地朝前走了两步,她眸光悠悠地划过氿雅脸上,才轻嗤:“王妃姐姐言重了,妾身倒不知妾身究竟哪里放肆了?”   她挺着肚子上前,也没人敢拦她,恨不得离她远些才好。   庄宜穗视线落在她抵在腰肢后的手上,稍顿,才移开视线,冷声:“在本妃院中大呼小叫,就是侧妃的规矩?”   周韫轻甩了下手帕,装模作样地抵在唇边,她说:“妾身也是一时气急。”   傅昀早就免了她的行礼,她一直没行礼,庄宜穗也拿她没有半分办法,就听她不紧不慢的,甚至透着些怒意的话:“顾姐姐是妾身请来的客人,姐姐身边的奴才对其冷嘲热讽地言语挤兑,这是姐姐院中的待客之道?”   “还是说,”周韫眉眼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姐姐身边的婢女这般不将妾身放在眼底?”   她往日怒极时,皆是显于脸上,如今只冷着眉,眸色浅凉,模样的确甚为唬人。   周韫话说得稍严重,本是心知肚明的事,若不挑拨尚好,一旦挑拨,皆闹得难堪。   庄宜穗堵着声,一字一句挤出话:   “侧妃多心了。”   周韫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多未多心,姐姐心中自然清楚。”   说罢,她转身看向一直垂眸做不语状的顾妍,眸子尚亮,越发不耐留在正院,她稍斜眸:“妾身与顾姐姐尚有话说,不知姐姐可能放行了?”   周韫几乎是话赶话地说,没给庄宜穗插嘴的机会,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甚为憋屈,偏生说到了这里,庄宜穗还不能不放人,她扯了扯嘴角:“本妃和顾姑娘许久未见,本想叙叙旧,但既然妹妹这般着急,本妃也不做这恶人了。”   周韫敛下眸子中的轻讽。   叙旧?   她倒不知,庄宜穗和顾姐姐之间有何旧可叙?   周韫可对庄宜穗不敬,但顾妍却不可以,她恭敬地服了身:“既如此,臣女就不打扰王妃清净了。”   几乎是周韫和顾妍前脚刚走,后脚庄宜穗就站起身,氿雅猝不及防地,脸上狠狠一疼,遂后就是火辣辣地灼痛感。   她眸子一红,顿时跪在地上:“奴婢没用,请主子息怒!”   氿雅单手捂着脸,害怕地瑟缩着身子,自主子身子不好后,性情越发古怪,她本想刺顾妍一句叫主子高兴,谁想竟会弄巧成拙。   庄宜穗堵着的那口气,不得出气,她一手按着案桌,气得身子轻抖着。   半晌,她才咬牙平静下来:   “去,请孟良娣来一趟。”   氿雅哭声一顿,瑟然抬头看向主子,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看见主子脸色,又忙忙咽了回去。   她赶紧爬起身,朝绥合院跑去。   另一侧,刚出了正院,周韫一直端着的架子就松了下来,她转身拉住一直落后她半步的顾妍,又气又怒,抱怨道:“一年不见,姐姐要和我生疏了不成?”   怀孕期间,情绪敏感,说着说着,她就鼻子一酸:“姐姐是不是在怪我?”   顾妍被她说得连连哑声,遂后一阵无奈心疼,又有些欣慰。   她哭笑不得地抚着周韫青丝,点着她额头:   “你啊你,都快当娘亲的人了,怎还这般不稳重?”   顾妍用帕子,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眸光和话音皆温柔:“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般,总爱哭鼻子。”   顾妍和周韫相识许久,顾妍一直被教导着守礼,浑身大家闺秀的矜持和雅韵,可周韫却总是容易情绪化。   周韫任由她擦着眼泪,哝糯软软地抱怨和诉苦:   “我给姐姐送信过去,姐姐一直不回我,姐姐可知晓我多担心你?”   两人快走到了锦和苑,听这话,顾妍脸上的神色稍顿,似愣了下,她才回神,敛眸轻声说:“我没收到。”   珠帘被掀起的声音稍清脆,遮住了顾妍的话,周韫没听清,她踏进去后,回头:“姐姐说什么?”   顾妍吓得忙扶住她,轻声责备:“你小心些,身后的门槛!”   周韫呐呐,半晌闷闷应了下来,一点没有在傅昀面前的娇蛮,叫傅昀看见她这模样,不知要多堵心。   被这一打岔,顾妍也不敢路上和她说话,直到进了内室,皆坐下来后,顾妍才重新说了遍:“我没收到过你的来信。”   周韫稍顿,遂后反应过来她是何意,猜到什么,她眉头一拧:“混账玩意!竟敢骗我!”   骂完,她一顿,侧头去看顾妍的脸色。   毕竟,她骂的是顾妍的外祖父家。   谁知晓,顾妍只是垂着眸眼,见她望过来,也只温柔笑了笑:“侧妃别气,不值当。”   父亲母亲去后,她还未去过外祖父家。   这次去后,她才知晓,原这世间的所有慈爱友善也都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父亲母亲在时,外祖父家对她有多好,去后,才会发现有多薄凉。   周韫哑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想骂人,又怕提起顾妍的伤心事。   可顾妍却轻描淡写地将过去一年的事皆说了出来,说罢,她还笑了笑:“侧妃作何拧眉?清苦了些,却还好,无人打搅,也落得自在。”   周韫细眉依旧蹙着,她想不通,顾妍怎能做到不怨不怒的?   若是搁她身上,被人推入湖,再寻个调养身体的借口叫她在山上的寺庙中住上一年?   她即使没能耐闹得人仰马翻,也会在心中恨死对方。   那般生活,只想想,就觉得寡淡乏味。   毕竟太过孤寂,是会把人逼疯的。   周韫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顾妍:“姐姐就是太过好脾气了,一个四品官员府邸,竟敢这般对你,还敢欺上瞒下!”   她虽只是侧妃,却也是皇室中人,单府昧下她送去的信,还敢说谎欺瞒于她,这皆是不敬。   周韫恨很地说:   “待来日,本妃必叫他们好看!”   这句待来日,她说得丝毫不心虚。   太子如今似要倒台,安王腿脚有碍,不可能得大位,就还只剩她家王爷和庄王而已。   若有一日……   周韫眸色闪了闪,没再想下去。   顾妍也失笑摇头,虽对她这态度暖心,却也不想叫她这般任性闹脾气:“好了,侧妃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关系,哪有那么容易就掰扯清楚?   她若做得过了,不过得一个不孝的名声。   不如就这般,不再有瓜葛,想必单府也怕她这个孤女再回郭城攀上她们。   过去的事,可不再提,只是……周韫抬眸,看向顾妍:“姐姐,你和裴时……”   周韫剩余的话卡在了喉间,因为她看见对面的顾妍脸上浅笑一下子淡了下来。   周韫拧眉,不解:“怎么回事?这一路上,他叫你受委屈了?”   顾妍稍别开脸:   “没有,裴大人身份高贵,行事磊落,如何会叫我委屈?”   这话说得,将裴时高高捧起,却又无形地拉开距离。   可周韫太熟悉她了。   周韫眉眼眼神稍沉,直接看向知婳:“你说,裴时怎么欺负你家主子了?”   顾妍错愕,可知媜却知无不言:   “周小姐,你有所不知,那裴大人这次回长安城,还、还……”她觑了眼顾妍,躲过顾妍的眼色,咬牙说:“裴大人还带了位姑娘回来!”   倏地,周韫气得站起来,她恨不得将手边的杯子砸在裴时脸上:“本妃就知道他靠不住!”   顾妍眼睫轻颤,想劝她冷静,可话却说不出口。   她敛了敛眸,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周韫觑了她一眼,气得来回走:“他既心思在外,又何必惺惺作态地留在郭城一月!!一副情深的模样究竟做给谁看!”   裴时留在郭城的原因,周韫猜得到,顾妍也猜得到,毕竟裴时没有丝毫掩饰。   先接圣旨,前往郭城赈灾,领了一份苦差事。   后又公然拒绝圣旨,只为多留守郭城一月。   这般用心良苦,顾妍又非铁石心肠,怎会没有一点触动?   顾妍在郭城一年,不曾提过回长安,却在这时选择回来,原因几许,周韫甚至不用猜,都知晓必有裴时一份原因在。   周韫气顾妍不争气:   “姐姐你还包庇他!”   顾妍哭笑不得:“甚叫包庇?他和我之间本就不可能。”   周韫冷呵:   “既不可能,他作甚打扰你!”   顾妍倏地哑声,维持不了脸上的笑。 第87章 询问   六月初,日渐炎热,轻风拂过一丝凉意。   周韫有孕,院子里没有如往日那般放置些冰盆甚物,她站起来走了几圈,竟觉得有些许的热。   一时之间,锦和苑中只有她来回走动的声音。   须臾,她回头,看见顾妍敛眸不语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顾姐姐!”   知婳见她这般生气,一时不知所措地看着顾妍和周韫,她有些气虚地解释:“周小姐,这也怨不得我家小姐。”   她一说话,周韫就有些迁怒到她身上:“你怎得护着你家主子的,日后像那种人,有多远打发多远就成!”   一句话,她就把裴时归类为“那种人”,甚至连其名字都不再提。   知婳哑声,她如何能说,自家主子至今还留着当初和裴时定亲时的信物?   可即使她不说,周韫也猜得出顾妍对裴时余情未了。   若非如此,裴时哪有近她身的机会?   隔了好半晌,周韫才坐了回去,她堵着气看向顾妍:“姐姐究竟如何想的?”   不待顾妍说话,她又抿了抿唇,有些残忍地添了一句:“自那人滞留郭城消息传来后,裴府的老夫人就开始替那人物色妻子人选。”   连周韫身居后院,都听说了这消息,完全可看出裴老夫人的决心。   她先前听说这消息时,就唾骂过裴时,连府中的问题都尚未解决好,就去招惹顾姐姐,不是白闹笑话吗?   结果,如今倒好,本就摇摇欲坠的感情,还要雪上加霜。   周韫的话落下后,屋中寂静良久,顾妍才抬起头来,甚至有些平静温和地看向周韫:“侧妃说了这么多,又想要我如何做呢?”   周韫倏地哑声。   如何做?   明知顾姐姐心悦裴时,却一而再地劝她放弃?   可若二人在一起,有裴老夫人在,顾姐姐怎会不受委屈?   周韫哑声,可顾妍却抿唇笑了笑,她柔和地敛着眸,说话时依旧温柔似水:“我知晓,在如今世人眼中,我配不上他。”   她叹了口气,似在说周韫的杞人忧天:   “自裴府上门退亲后,我就再没有妄想过,侧妃听得这话,如今可放心了?”   顾妍自幼生得一副美人模样,她温柔娴雅,规矩礼仪皆佳,自幼就是长安城中人人称赞的名门贵女,身为定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她甚至过得比一国公主都要矜贵。   众人皆捧着她,提亲的人几欲要将定国公府的门槛踏破。   可一朝变故,她处境一落千丈。   往日所有她未见过的世俗炎凉,皆数朝她席卷而来,她没哭没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顾妍不知她还要如何做?   裴府上门退亲,她没作纠缠,她和裴时拉开距离,保全定国公府的名声。   所有人都和她说,不该和裴时走得近,为她好的话,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她:——她如今已配不上他。   顾妍抬眸,静静地看着周韫,眸子弯着合适温和的笑,眉梢却一闪而过的悲凉,她说:“侧妃,我有自知之明。”   她只是恰好欢喜裴时罢了,她已经努力敛尽心思,为何非要逼她一退再退?   周韫被她这番话刺得心疼,眸子倏地睁大,不慎碰到手边的杯盏,破碎声响起时,打破平静。   周韫慌乱地起身,在视线落在顾妍身上时,倏地一顿,堪堪涩声地说:“我、我不知道……”   她没想过,她每提一次“裴时”,对顾妍来说,都是煎熬。   “我从未这般想过你。”   她从未有一刻看轻过顾妍。   顾妍只是柔柔地抬头,失笑摇头:“我知晓。”   她打断了周韫的话,没再提起裴时,重新开口时,已经转了话题,她弯眸笑着:“原在郭城时,我一直听着长安的消息,总担忧着侧妃,今日一见,才终于放下心来。”   敢这般对府中主母,足可见周韫在府中的倚仗和底气。   她若无其事地说起旁话,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周韫咬唇觑着她,糯糯地配合她说起旁事。   半晌之后,顾妍扑哧一声笑出声,点着周韫额头:“方才在正院的气势呢?作甚这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周韫幽怨地嗔瞪了她一眼。   还不是怕她再说那些自轻的话,每说一句,都是在刺她的心。   直到傍晚时分,顾妍才告辞出府,周韫一路送她到院门口,被顾妍婉拒不许再送。   盯着顾妍的背影,周韫恍惚之间又回到去年这个时间,那时也是如此,她站在院中,看着顾妍步步离去。   只不过,不同的是如今顾妍身后跟着个知婳罢了。   她站立在院前许久,时秋担忧地上前:   “主子,顾小姐走远了。”   周韫堪堪回神,低落地应了声,时春见不得她这般,当下安抚:“主子,顾小姐没有责备您的意思。”   “本妃知道。”周韫拧眉打断了她的话。   顿了顿,周韫才咬唇,低低地说:   “是本妃失了分寸。”   即使她担忧顾姐姐会受委屈,可插手顾姐姐的私事,本就过分。   顾姐姐说得没错。   她关心则乱,忘记了,这般在顾姐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裴时,不过是在顾姐姐的伤疤上撒盐罢了。   不过……   周韫眸子泛着些许冷凉:   “查查那个随裴时回长安城的女子。”   她不信裴时对顾姐姐的心意,那女子会察觉不出来,既察觉出来,还跟着来了长安城,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周韫冷“呵”一声,遂又想起顾妍方才的一段话,她顿了顿,终究是怕好心办坏事,又添了句:“只查探即可,莫做旁事。”   时春和时秋对视一眼,有些想笑,却又不敢。   想来,如今除了夫人,也只有顾小姐可治得住自家主子了。   另一边,顾妍刚走出贤王府,她回头,看了眼贤王府的牌匾,稍顿,才收回视线。   知媜无措地跟在她身后,寻着机会说了句:   “小姐,奴婢错了。”   顾妍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甚至没和她说话。   有些警告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知媜脸色刹那间煞白。   小姐自来温柔,才叫她胆子大了起来,在锦和苑时,竟敢不顾小姐命令擅作主张。   却忘了,做奴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话。   顾妍乘上回府的马车,倚靠着车壁,她不着痕迹地敛下眸子。   原以为这次回来后,周韫即使不撮合她和裴时,也不会阻止。   毕竟周韫如今身份不同,朝中情势也不容乐观,虽她身份大不如前,可她和周韫是自幼的感情。   再加上,周韫明明知晓裴时对她的心意,一旦她和裴时……裴时的态度未必没有动摇。   可周韫竟对拉拢禁军统领这件事不起一丝心思。   顾妍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时,她都不知是她心思太深了些,还是周韫心思太浅了些。   这般想着,她眉眼却不自觉浮过一抹温柔笑意。   傅昀一回府,就得知了正院中发生的事,他一阵头疼,想了半晌,还是没像往日那般径直去锦和苑,而是先回了前院。   张崇没办好差事,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锦和苑,周韫早就派人守在门口,一听说傅昀去了前院,她心中顿时生了冷笑。   果然,爷早料到了顾姐姐会去正院请安,答应她的事,不过表面敷衍罢了。   她原还只是猜测,傅昀如今心虚地不敢来锦和苑,反倒验证了她的猜想。   周韫愤恨地扯了扯手帕,咬声说:   “看你能躲到何时!”   她如今有孕快至七月,腹部早已隆起,偏生她很瘦,她若不刻意扶着腰肢,旁人从身后去瞧她,完全看不出她是有身孕的模样。   她如今刚用过膳,在院子中散步消食。   这还是邱太医和她说,有孕时莫要久躺着,常活动些,待生产时才会多些力气。   听到婢女来报,孟良娣求见时,周韫才愣了下,她停下步子,似没听清般,又问了遍:“你方才说,谁求见?”   婢女低服着身子:“是孟良娣。”   周韫紧拧起眉,颇有些好笑:   “她不在院子中好好养身子,作甚来我这锦和苑?”   话虽这般说,但她还是让孟安攸进来了,她倒想看看,孟安攸在打什么主意?   孟安攸许是小产受了打击,如今脸色还未养过来,一见她这模样,周韫就抚了抚小腹,她回了房,如今坐在黄梨木椅上,身后垫了个软枕,甚位舒适。   孟安攸进来后,就服身行礼,遂后,失神地盯着她的小腹,一直地看。   周韫稍蹙细眉,对她直白的视线有些不满。   她稍稍伸手挡住了小腹,才抬眸纳闷地说:   “你不在院子中好好养身子,寻本妃作甚?”   熹微的日光绕梁,两人四目相视,周韫倏然看清了孟安攸眸底的神色。   一抹恨意,不深不浅,却实实在在刻在孟安攸眸底。   周韫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她冷了脸,却不想,孟安攸忽地说了句:“凝景苑没有云织锦缎。”   无厘头的一句话,却倏然让周韫锁起眉头:   “你什么意思?”   孟安攸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周韫,她又重复了一遍:“凝景苑没有云织锦缎。”   锦和苑寂静了片刻。   周韫才斜眸看向她,不紧不慢地问:   “你在怀疑什么?”   她似嘲弄,反问一句:“云织锦缎,虽是宫中物,可若想得到,也并不算难,不是吗?”   顿了半晌,孟安攸才移开视线,她似冷静下来,垂下头回了一句:“侧妃说的是。”   周韫却在这时,冷声问她:   “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那日事罢,她根本没去在意凝景苑有没有云织锦缎,毕竟她觉得那不过是洛秋时诬陷她的一个手段罢了。   如今这事重提,倒叫周韫起了分好奇。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孟安攸的态度。   旁人告诉她凝景苑没有云织锦缎,目的不过是祸水东引,想叫孟安攸仇视针对她罢了。   而如今,孟安攸却直白地过来问她,是蠢笨不堪,还是另有打算?   孟安攸没叫她久等,低垂着头,直接说:   “方才王妃请妾身去了一趟。”   她的确不聪明,可也不是傻子,王妃的目的太明显,不过想叫她和周韫斗起来罢了。   虽说她宠爱地位皆不如周韫,可别忘了,她身后还有孟昭仪的支持。   即使爷和孟昭仪关系恶劣,可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爷也不能对孟昭仪过于不敬。   周韫勾着唇角,笑了:“那你为何要和本妃说?”   孟安攸抬起头,她没对上周韫的视线,只盯着周韫的小腹,说了一句话:“侧妃如今也有孕,恐是最能理解妾身的人,妾身只想知道,害了妾身的人,可真是洛秋时?”   周韫脸上的笑尽数消散。   是不是洛秋时?她原先是确定的。   如今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只敛眸,轻抚着小腹,许久,才说了一句:   “据本妃知晓的,是。”   孟安攸得了答案,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做纠缠,直接起身告退。   她离开后,时秋拧眉不解上前:“主子,这孟良娣是何意思?”   说甚孟良娣过来只为了问一个答案这般简单,谁都不会相信。   周韫也不信,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轻讽:   “不过试探罢了。”   先抛出一句“凝景苑没有云织锦缎”,不过是试探她的反应罢了。   不知孟安攸究竟从她这儿得了什么答案?   但想必,不仅是她,恐怕连告诉孟安攸这消息的庄宜穗,也都在孟安攸的怀疑名单中。   许久,她低声嘀咕一声:“倒是聪明了。” 第88章 烦躁   对于贤王府来说,六月中有个特殊的日子。   六月二十八,是宫中孟昭仪的寿辰。   虽说孟昭仪不得宠,但她膝下尚有长成的子嗣,皇后总要给她在宫中摆上两桌,热闹热闹。   周韫初入府不到一年,还是刘良娣来陪她说话时,提起来,她才知晓的消息。   按规矩,那日周韫也该给孟昭仪献礼的。   周韫思忖半晌,也没想好给孟昭仪送些什么,最终选了个挑不出错的,抄写佛经。   锦和苑中,内室一侧的书房中,水墨屏风隔着案桌,上面铺垫着白纸笔墨。   周韫捧着脸,坐在楹窗旁,手指勾着花蕊,百无聊赖,一旁的时秋抬起手臂,觑了她一眼,笑道:“主子,可让些,挡着奴婢的光了。”   她手中持着笔,一笔一划地摘抄佛经,她写得一手娟秀的字迹,周韫惫懒,对孟昭仪也没什么孝心,这抄写佛经的活计自然就落在了时秋身上。   周韫听言,稍侧了半边身子,日光绕梁,须臾,她似有些犯困,撇了撇嘴,说:“你且仔细着眼睛,总归还有些时日,不着急。”   她说得不紧不慢,心中也的确不急。   时秋口中应着,却在想赶紧将这事完成,省得之后出了什么岔子。   只在视线掠过楹窗,看见院子门口走动的人时,不禁埋头偷笑了声,周韫眯着眸子去觑她,时秋忙敛了笑,问:“主子,您还生王爷的气呢?”   周韫瞥见她眼中的笑意,稍顿,轻哼了声,甚话都没说,转身出了书房。   时春落后一步,笑着推了下时秋:“就你话多,连主子都调侃。”   不待时秋还口,她忙忙追上主子,往日都是她守着院子,时秋跟在主子身边,如今时秋身上落了差事,就得她日日跟着主子了。   周韫径直朝院子门口走。   小德子在那苦着脸地来回走动,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侧妃主子亲自走出来,他忙忙躬身迎过去:“哎呦喂,侧妃娘娘,您怎得亲自出来了?”   周韫停了下来,她斜了眼小德子,轻哼:   “本妃再不出来,这锦和苑前恐怕都要被踩出坑来了。”   小德子讪讪地笑,心中泛着苦。   若非侧妃娘娘一直不待见他,他哪会停在这里?   周韫扶着腰肢,轻轻走着,来回打量他,见他两手空空,不禁轻挑眉梢,说:“你家主子爷这次没叫你送东西过来?”   小德子越发弯了弯好,捧着讨笑。   前些日子,送来的物件,全被侧妃娘娘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还连带着几句狠话,这还怎么送?   “侧妃娘娘,主子爷让奴才来说一声,今晚在锦和苑用膳。”   话罢,周韫倏地扯了抹假笑:   “怎么?我们王爷今日是得空了,肯亲自过来了?”   小德子挠着头,可不敢接这话。   周韫见他这怂样,轻哼一声,没再刁难他,摆摆手,让他回了去。   小德子忙松了口气,连连弯腰服身,从长廊回了前院。   不远处的后花园,有人将这副情景看在眼底,不禁说:“还是侧妃娘娘得宠,连前院的人在锦和苑前都毕恭毕敬的。”   说话的人捏着帕子抵在唇边,轻敛着眸,话音柔和似透着羡慕。   凉亭中坐着几人,听了这话,心中都酸涩得慌,脸上也泄了些许不自然。   往日傅昀去旁人院子前,都是小德子先去告知,那态度皆端得是不卑不亢,甚至有些侍妾想在前院的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对小德子都甚为热情。   这番一对比,怎能叫她们心中好受?   余氏拧眉瞅了眼说话的郭氏,扯着唇角道:   “侧妃娘娘受宠,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众人皆知,倒也不必妹妹重提。”   她心中对郭氏翻着白眼,看似娇滴滴轻柔的模样,话中总含沙射影的,却又彰显着自己无辜。   都是千年狐狸,和谁装聊斋呢?   余氏话中透着些火气,郭氏听得出来,当下露了些无辜委屈,她绞着手,泪眼朦胧地看向余氏,声音哝哝甚软:“姐姐,妾身说错话了吗?”   余氏当即要讽刺,坐在余氏旁边的侍妾方氏石桌下按了按余氏的手,拧眉大方劝道:“好了,郭妹妹无心的一句话,你也别和她计较。”   郭氏捏帕子的手指稍顿,对这二人的表现,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瞧这话说的,她说错什么了?怎得就是不和她计较?   只比她早进府些时日罢了,端得甚么架子?   话不投机,郭氏也懒得和她们再多说,她觑了眼天色,稍蹙起细眉:“二位姐姐,这时辰也不早了,妾身也该回去了。”   方氏眉尖不着痕迹一拧,看向她,郭氏无辜地看回去,方氏没话拦她,只能任由她离开。   郭氏一走,余氏就不忿地撇了撇嘴:   “姐姐作甚在她身上费心思?”   方氏稍顿了下,无奈地看向她,提点般地说了一句:“你不觉得她和一个人很像吗?”   余氏愣了下,回头盯着郭氏的背影,好半晌,才猜到方氏话中的人是谁,她脸色稍变,压低声音:“徐氏?”   方氏轻轻颔首。   余氏拧起眉,猜到她的用意,却依旧嘴硬:“那、那又怎样?”   “徐氏可没她这么小家子气。”   方氏无语,径直起了身,刺了一句:   “得,总归如何你都不满意,王妃交代下来的事没办成,我瞧你如何交代!”   甩了这一句,她转身就走,余氏在她身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是难堪。   凉亭动静如何,周韫不知晓,快近傍晚时,傅昀踏进了锦和苑。   彼时,周韫手中拿着针线,不耐烦地扎着锦布,傅昀站在门口,看见这一幕,倏地脊背一寒,他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周韫听见动静,稍侧头看过来,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哎呦,这是谁啊,王爷可终于得空来妾身这儿了?”   明嘲暗讽挤兑的话,傅昀想装作听不见都难,他辩解着:“本王那日应了你的要求。”   周韫险些被他这模样气笑了,她一时忘记手中捏着银针,刺到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从葱白的指尖冒出。   她呼了一声疼,傅昀脸色顿变,快步走近,径直拿过她手中的银针,压着怒意:“胡闹!”   周韫一口气憋在心中还未来得及发泄,反而被先斥了一句,不知有多堵心,偏生现在是她理亏。   血珠蹭在手帕上,针眼都几乎看不见。   周韫憋闷半晌,才反驳了一句:   “爷大惊小怪的!”   傅昀沉着脸,侧头看向伺候的时秋等人:   “你家主子有孕,这些物件,谁许你们让她碰的?”   尖锐的物件,早在周韫初有孕时就收了起来,唯恐怕她会碰到撞到。   他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几乎不含情绪,时秋等人脸色一变,就倏地跪下。   “是奴婢的错,求王爷息怒。”   周韫稍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傅昀的衣袖。   傅昀稍拧眉,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就知护着这些奴才。   周韫抿唇:“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爷作甚和她们计较!”   这话,她说得都心虚。   主子做错事,最先受罚的就是身边伺候的奴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傅昀刚准备斥她,就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一腔子话堵在喉间,反倒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垂下眸,将银针等物皆扔在帕子上,平静地说:“日后再碰这些,本王就将你院子中的奴才皆换一遍。”   周韫听出他话中的认真,躲着他撇了撇嘴,闷闷地应了声:“知晓了。”   一时失足成千古恨。   竟不慎落了他话柄,本是她占理的场面,如今她连大声说话都不得。   她瘪着唇,心中憋得慌,手上不留情地撕扯他的衣袖。   那抹紧张怒意散去后,注意到她的动作,傅昀试探狐疑的视线朝她看去,稍顿,迟疑地问:“你近日是怎么了?”   好似生得暴躁了些许。   周韫被问得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朝他衣袖看去,那处被她撕扯得尽是褶皱,不成样子。   周韫呐呐地松了手,咬唇闷闷地说:   “太医说,女子有孕时,情绪总会有些不定。”   顿了顿,她才又拧眉添了句:   “妾身近日总觉得烦躁。”   做任何事,都比往日多了些不耐烦。   往日她甚小心,早早就让人收起了尖锐之物,今日甚至还主动去拨弄银针。   傅昀心中生了些狐疑。   有孕就会叫人如此吗?   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低声问:“真的没有旁处不适?”   周韫仰着头,任由他的动作,知晓他话是何意,软了态度,哝声回答:“今日邱太医刚来过。”   言下之意,院子中皆查过了,的确不是旁人做的手脚。   听言,傅昀眸中的狐疑才淡了些许。   不怪他谨慎,主要是周韫这胎的确算是怀得凶险。   翌日,正院中。   庄宜穗还在算着府中的账册,眉眼染上一丝疲倦。   氿雅忽然掀帘子进来,脸色似有些不好,她觑了一眼庄宜穗,低头说:“王妃,方才前院传来消息,要替锦和苑安排接生嬷嬷了。”   庄宜穗倏地捏紧账册一角,许久,她似不清楚,堪堪问了句:“侧妃如今有孕多久了?”   氿雅摸不准她意思,只好如实回答:“快出七个月了。”   室内,一人低头躬着身,一人伏案而坐着,寂静了下来。   许久,庄宜穗扔了笔,她阖眸,意义不明地轻嗤了一声:“爷倒是将锦和苑的事,件件放在心上。”   锦和苑安排接生嬷嬷一事,竟也不经过她手。   这般不放心她?   氿雅不敢接话,许久,氿雅听见王妃低低说了句,似在问她,又似自言自语:“她害得本妃这么惨,怎么就能安心待产呢?” 第89章 放肆!   请接生嬷嬷的事,是傅昀和周韫商议后,方才决定的。   周韫如今怀孕有七月,怕出意外,这接生嬷嬷自然要早些备好,对此,周韫皆点头答应,只提了一个要求:“爷亲自帮妾身寻?”   换而言之,莫要叫旁人插手此事。   谁人,她都放心不下。   夜深人静,傅昀搂人在怀,大掌稍搭在她后背,听言,动作似有一顿。   周韫察觉到,她微仰头,看见男人脸上那刹那的迟疑,烦躁地蹙起细眉:“这也不可?”   迟疑转瞬即逝,傅昀拿她这脾气没办法,顿了下,才淡淡地说:“这事交给王妃,倒也没甚不妥。”   他和周韫究竟身份有别,周韫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揣测王妃对她不安好心。   但他却不可。   他只能稍稍提醒着,若此事交给王妃,就是王妃的责任,一旦出事,王妃也讨不得好,她还不至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韫孕期多觉,此时不过撑着眼皮,和他讨论此事罢了。   一听此言,她倏然敛下眸眼,眸色忽明忽暗。   她能明白爷话中的意思,可爷却不知晓如今庄宜穗的身子情况,若她是庄宜穗,哪怕拼着事后担责,也会在这时对她动手脚。   无旁的原因,自己被害得无法有孕,如何能看仇人安然无恙生子?   即使当初是庄宜穗逼人太甚,但这后院,最缺的就是会反省自己的人。   她不会,庄宜穗自然也不会。   稍顿,周韫枕脸在傅昀胸膛上,才低低软软地说:“可这府中,妾身只信爷一人。”   她话音很轻,几乎刚出口就散了,飘忽进傅昀耳中,浅浅淡淡似无甚情绪的一句话,可偏生就叫傅昀生了丝无奈。   室内燃着烛火,轻轻摇晃,忽明忽暗间,在一抹床幔后,傅昀垂眸看着怀中女子的青丝。   那日在绥合院中,她的那句“这屋中的人,妾身一个皆不信”仿佛又浮在脑海中。   傅昀垂着头,眸色晦涩难辨,半晌,他抬手抚了抚额。   为了叫他妥协,她连这般话都能说出口,他还能拿她怎么办?   他抬手抚在女子后背上,低沉开口:   “应你就是。”   何必将自己说得这孤零无助。   烛光透过床幔,映在周韫侧脸上,肤如凝脂,似镀上一层柔光,她轻闭着眸子,不说话时,模样甚为讨喜。   知晓傅昀应了她后,就了无心事准备入睡。   半睡梦醒间,她似觉口渴,欲要睁眸,忽地察觉些许不对劲。   锦被中,似有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动作甚是轻柔,透着一股子格外的珍视。   倏地,周韫眼睫轻颤了下。   往日,她皆睡得早,也睡得沉,只知晓翌日醒来时,身边人素来皆是不在的。   她从不知晓,原在她睡梦中时,傅昀是这般的模样。   周韫眼眸悄悄睁开一条缝,隔着窗幔隐隐能看见房间内的沙漏,心中估摸着如今快要寅时,将要到傅昀要去早朝的时间。   她不知晓傅昀是一夜未睡,还是方才刚醒。   周韫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眼,莫名地,不想去知晓这个答案。   不经意间,她动了动,腹上的动作一停,就听见男人稍沉的声音,透着些久未睡后的哑涩:“口渴?”   简简单单的二字,他问得平淡,透着些疲乏,却又似是习以为常。   周韫却生生怔了半晌,才稍仰起头,似尚未睡醒,含糊不清地问:“……爷、怎知晓?”   傅昀没回答她,只搂着她的身子,稍移了个地方,下了床榻。   周韫垂着眼睑,半坐起身子,衣裳轻薄,乍一接触凉意,她微瑟缩了下肩膀,拢紧了锦被。   她听见傅昀倒了杯茶,又朝这边走过来,脚步声渐渐清晰,傅昀将杯盏递给她,周韫怔怔地接了,喝过水,又将杯盏递给傅昀。   床幔掀开后,借着烛光,周韫偷瞥了一眼傅昀。   他正抬手捏着眉心,解了几分疲乏,很快就又和平日里没甚区别,周韫忽地有些哑声,不知怎么的,她倏然问了句:“妾身扰着爷休息了?”   傅昀动作一顿,放下手,惊讶地觑了她一眼:   “今儿个倒清醒了。”   一句话,说得周韫脸红耳热,猜到往日她可能皆是如此,不过她嘴硬着:“分明有人守夜,扰了爷,爷唤她们进来就是。”   房中这般大动静很快就传到外面,张崇敲了敲门:“爷,可要奴才进来伺候?”   傅昀多看了眼周韫,才扬声让张崇进来。   张崇进来后,看见周韫倚坐在床榻边,虽然很快他就掩住眸中神色,但周韫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瞌睡跑了个一干二净,周韫稍睁大眸子。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   “皆怪这孩子贪睡……”   张崇正伺候傅昀穿衣,听到这一句,没忍住低了低头。   傅昀动作稍顿,哑声半晌,终究是将那句“你怎说得出口的”咽了回去。   傅昀是顶着夜色走的,他刚走,周韫就传进了时秋。   时秋惊讶地进来:“主子今日这般早就醒了?”   周韫打断她的话,想起方才的疑惑,拧眉问她:   “我夜中常醒来吗?”   时秋稍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应当是的吧。”   周韫狐疑地抬头,反问回去:“什么叫‘应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般含糊不清的答案是什么意思?   “先前有一次主子夜间醒来,闹着口渴,奴婢等人进来伺候,又被主子嫌弃聒噪,后来,王爷就吩咐每夜间都备好热水,后续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话虽这般说,但时秋稍顿,还是添了句:   “不过每日早晨,那壶中的水都少了近半,所以,主子该是夜间常醒的。”   周韫眸中皆是错愕,不敢置信,半晌才说:   “本妃怎不记得?”   “主子睡得迷糊,不记得夜间的事,也是正常。”时秋这般说着。   周韫还是不敢相信,但偏生随着她的话,似有些隐隐约约的记忆浮上脑海,她陡然有些失声,怔在原处。   时秋见她愣住,不解地喊她:   “主子?”   周韫回神,就听她问:“可是有何不对?”   周韫扯了扯唇角。   有何不对?   她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汹涌流转。   若是她夜间常这般,那爷岂不是总睡得不安稳?   他怎得叫守夜的人伺候?   而且……   她怎一次都没听爷提起过?   周韫一脑子狐疑,粉嫩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锦被一角,半晌,她依旧想不明白,烦躁地躺了回去。   时秋似猜到什么:“主子是心疼王爷了?”   周韫稍顿,惊讶看回去:   “心疼他作甚?这孩子又不是本妃一人的,本妃这般受累,若说有个该被心疼的人,那也该是本妃才对。”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不心虚,时秋也只好笑着点头。   须臾,房间内安静下来,时秋刚欲退下,忽地听床榻上传来一句:“再说,他自己不让奴才伺候的,关本妃何事……”   那日清晨,周韫是何想法,旁人不可知。   即使是周韫自己,在辰时彻底清醒过来后,也将那事抛在了脑后。   等接生嬷嬷正式入府后,宫中孟昭仪的寿辰也到了。   入宫前一日,周韫问傅昀:“妾身可能不去?”   孟昭仪本就不喜她,往日碍着姑姑,对她留几分情面,如今姑姑不在,她可不想去受罪。   傅昀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到她的心思,稍颔首:   “你有孕,本就该静养。”   周韫乐得弯眸。   她让时秋将抄写好的佛经送去前院。   周韫想得甚好,可万没有想到,翌日,傅昀等人还未进宫,宫中就传来圣旨,圣上想见她。   见到传旨的公公时,周韫是真的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傅昀,就见傅昀也拧着眉,似没想到会这般。   傅昀察觉到周韫视线,回神,不着痕迹地对她点了点头。   庄宜穗见状,眸色稍闪,袖子中悄然捏紧手帕。   自周韫那日险些小产,她就知晓圣上对周韫腹中这胎儿极为重视。   她也想不通圣上为何要见周韫,只却不得不说些话:“妹妹自幼常进宫,连圣上对妹妹都惦记着,应是想知晓妹妹如今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周韫的错觉,她总觉得庄宜穗话中的“惦记”二字甚为刺耳。   周韫拧眉看了庄宜穗,碍着宫中公公在场,她只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回话。   只她心中道了声晦气。   虽不解圣上何意,但今日这一进宫,必然躲不过孟昭仪了。   随轿子入宫,周韫要和傅昀分道扬镳,可傅昀却拉住她手腕,沉声说:“先去给母妃请安,本王再送你去见父皇。”   周韫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   说什么呢?见孟昭仪?她躲都来不及。   可待看见傅昀眸底的沉色时,她才反应过来,这后宫对于她来说,也并不安全。   不想让她生下腹中孩子的人,可不仅仅存在于王府后院。   想至此,周韫终于不再说话,妥协地跟在傅昀身后去了秋凉宫。   秋凉宫,相较于往日,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人气。   众人没甚惊讶的,毕竟今日是孟昭仪寿辰,若是过于冷清,她们才会觉得不对劲呢。   她们到的时候,孟昭仪正在和身边宫人说着话,待看见她们时,眉眼稍带的笑顿时散了,脸色冷了下来。   周韫看得心中好笑。   不禁在想,她们这大费周折地进宫,究竟是给孟昭仪道喜来了,还是添堵来了?   几人坐下后,周韫就听见孟昭仪甚不讨喜的一句话:“悠儿这一出事,你倒是府中唯一有孕的了。”   明显地,她是在心疼孟安攸失去的那个孩子。   孟昭仪说着说着,心中越发觉得堵了口气,若傅昀真的要失去一个孩子,为什么没的不是周韫肚子里的?   她拧了拧眉,不自觉想起往日,说话越发不着调:“你可得好生护着,若出了什么意外——”   周韫眸色倏地凉了下来,她手腕上的玉镯碰到案桌,发出的一道清脆碰撞声,打断了孟昭仪的话。   她回过神来,就看见傅昀脸色阴沉,孟昭仪知晓自己说错话了,她想圆回来,可又觉得这般似是朝傅昀低头了一般,硬着脖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庄宜穗捧着茶水抿了一口,经过年宴那次,她可不想再接孟昭仪的话。   她甚至都怀疑,孟昭仪多年无宠,恐怕都是这张嘴惹的祸。   若孟昭仪只针对她,周韫恐还能忍受,偏生牵扯到她腹中胎儿,周韫轻扯着唇角,余了些嘲弄:“娘娘放心,妾身绝对引以为戒,不会效仿娘娘当初的。”   效仿?   杀人诛心。   她明知孟昭仪最在意的就是当初病故的二皇子,偏生要将此事重提。   孟昭仪脸色狠狠一变,怒不可遏,拍桌而起,颤着手指向周韫:“你……你、放肆!” 第90章 冷汗   说过周韫放肆的远不止孟昭仪一人,周韫不疼不痒,仿若没看见孟昭仪要吃了她的视线一般。   周韫真心觉得好笑。   这孟昭仪总爱戳旁人心窝子,却旁人说不得她一句。   周韫恹恹地耷拉下眸眼,轻描淡写地拢了拢手帕,对孟昭仪的怒意熟视无睹。   她说:“娘娘说笑,妾身不过应承您一番罢了,怎就放肆了?”   周韫稍仰着头,和孟昭仪视线相撞,端得是漫不经心。   她心中讽笑。   真当她姑姑不在了,她就任由旁人拿捏了吗?   孟昭仪气了半晌,偏生还真不敢拿周韫如何,倏然,她推倒手边案桌上的糕点,抬手怒指着傅昀:“这就是你的好妻妾?”   她一手捂住胸口,退了半步,似被气得不行,她微喘着气:“一个妾氏,你带她进宫作甚?是巴不得气死本宫吗!”   这话,由她说出来,虽平常,却着实严重了些。   如今储君之争越发严峻,她这一句话,若是传出去,一顶“不孝”的帽子必是要死死地扣在傅昀头上。   周韫扯着嘴角,背着她翻了个白眼。   一个妾氏,说得好似她不是一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韫站起了身,冷淡着脸:“娘娘既不想看见妾身,妾身也不在这儿惹娘娘嫌。”   说罢,她转身就走,总归她今日进宫,又不是为了孟昭仪而来。   身后,孟昭仪看她说走就走的背影,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颤着手指:“反、反了天了!”   见她依旧不管不顾地要出去,孟昭仪憋了一口血在喉间,忍无可忍地:“给本宫拦住她!”   今日若她叫这般大摇大摆出了秋凉宫,日后还不知宫中要传出多少风凉话。   噌   守在殿门口的宫人战战兢兢地抬手拦住了周韫。   前路被挡,周韫无语,转过身来,斜了孟昭仪一眼:“娘娘不是不乐意见妾身吗?作甚还拦妾身的路?”   孟昭仪推开扶着她的宫女,走下台阶,她咬着牙说:“不敬长辈,不知礼数,当初本宫就不该同意你进王府!”   周韫不耐:“娘娘就想说这些?”   孟昭仪错愕。   还不够?   这话若是说给庄宜穗听,恐庄宜穗心都伤透了。   偏生,这世上人要脸,树要皮,而一旦厚脸皮,这些不沾身的话,自然也就不痛不痒。   遂,周韫抬眸,冷呵道:   “娘娘恐怕忘了,妾身进王府,是由皇上亲自指的,娘娘是皇上的旨意不满?”   她不同意?   圣旨也容得她有一丝不同意?真真好大的脸。   孟昭仪一顿,终于想起来周韫是通过选秀入的王府,半晌,她才堪堪出声:“胡言乱语!”   “本宫何时对皇上旨意不满了?”   周韫听言,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莫名地嘲讽:“既不是,那娘娘日后说话,恐还得仔细些,一不留心,就容易让人误会了去。”   孟昭仪想说些什么,倏地被周韫打断:   “妾身误会倒没什么,若叫皇上误会了,那恐就不好了。”   凡事和圣上沾边,都不是小事,孟昭仪涩声半晌,竟不知回什么话。   庄宜穗在一侧,看着这闹剧,有片刻失神。   她不成想,贵妃都不在了,周韫竟还敢和孟昭仪起争执。   她就这般自信,王爷会站在她那一边吗?   庄宜穗不禁转头看向傅昀,只见傅昀脸色阴沉,却不知是为甚。   只不过,很快,庄宜穗就知晓了。   傅昀从位置上起身,他径直走到周韫身边,代替时秋扶住周韫,才回头,只对孟昭仪平淡一句:“母妃既不欢迎儿臣,儿臣告退即是。”   孟昭仪所有的话被皆被他堵死。   他和周韫一般,说完话,就要转身就走,秋凉宫的人敢拦周韫,却不敢拦傅昀。   谁都知晓,如今秋凉宫还能得中省殿几分敬重,全因还有傅昀在。   眼见二人真要走,孟昭仪快走两步,怒声急喊:   “傅昀!你给本宫回来!”   “傅昀!”   “傅昀!”   可惜,傅昀是铁了心不想留下,带着周韫连顿都没打,径直出了秋凉宫。   孟昭仪气得险些将护甲掰断。   她虽嫌弃不喜傅昀,但是她心中其实也清楚,如今她的尊贵和荣华,全靠傅昀。   她闹腾,却又不敢真的触及傅昀底线。   今日傅昀这一走,若晚宴时不在场,后宫旁的妃嫔还不知背地里要如何议论她。   庄宜穗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处。   她心中忽然有些悲凉和无力。   爷走得那般自如,搀扶着周韫,仿若二人才是一对般。   可有记得,她还在这儿?   好半晌,她才撑着身子站起来,脸上挤出一抹笑,勉强安抚着孟昭仪:“母妃,先前皇上传了周妹妹面圣,爷恐只是送周妹妹过去罢了。”   孟昭仪回神,她虽说话不着调,但却甚爱面子,当下立即脱口:“当真?”   庄宜穗顿了顿,心中唾骂了句。   既不想让爷走,方才还叫嚣得那般厉害作甚?   好半晌,她才挤着笑,看似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孟昭仪些许放下心,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错愕:“皇上要见她?”   不待庄宜穗回答,她就说了句:“凭甚,她何德何能?”   庄宜穗已经没甚心思说话了。   她不着痕迹地抬手抚了抚额,和孟昭仪说一句话,几乎比她处理一日的账本还要累。   周韫何德何能?   孟昭仪恐怕忘了,那是贵妃的亲侄女,如今腹中可能还怀着皇长孙。   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恐怕比孟昭仪还要重要。   另一侧,周韫和傅昀已经快走到御花园。   周韫委实没有忍住,抬头偷瞄了一眼傅昀。   周韫小声,有些心虚地:“爷,我们真的就这般走了吗?”   看似心虚,却话音皆透着些雀跃。   叫傅昀颇为没好气,有些头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你若不想走,不如转身回去。”   周韫顿时噤声。   她才不想回去和孟昭仪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落不得好。   要么落个不孝不敬的名声,要么堵一口气在心中将自己憋死。   突兀,周韫步子一顿,堪堪侧头:   “爷,您将王妃忘了。”   傅昀淡淡地觑了她一眼,眸色平静:   “没忘。”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甚是平淡,叫周韫愣了下。   傅昀没作解释。   因为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御书房前,杨公公守在殿门外,见到二人,些许惊讶,遂后,杨公公迎上前,请了个安。   傅昀说明来意后,杨公公恭声说:   “贤王和侧妃稍等片刻,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傅昀稍颔首,周韫则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四周,她虽进宫多次,却还未来过这御书房。   前朝议事之地,琉璃瓦下皆是寂静,严肃静穆,叫人莫名跟着敛住呼吸,生了些紧张。   很快,杨公公推开殿门出来,却说:   “贤王殿下,皇上让侧妃一人进去。”   傅昀不着痕迹拧了下眉心,眸色稍沉。   父皇单独召见周韫,是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周韫却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她想起那日姑姑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令牌,不禁紧了紧后背,只盼着是自己猜错了。   殿门被宫人推开,周韫迟疑不安地踏进去。   圣上正伏案处理政务,手上墨笔不断,即使听见动静,也没抬起头。   周韫紧张地眨了下眸子,弄出些动静来。   御案前的圣上稍顿,他抬起头来,周韫有刹那间的惊诧,下意识脱口:“姑父,您怎得——”   待回过神来,她连忙噤声,只眉眼依旧余了些担忧迷茫。   高台上的圣上轻咳了声,依旧威严自若,可眉宇间的那抹病态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周韫心跳如雷,震得她近乎失鸣。   她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看皇上一眼。   可高台上的圣上却被她那一声“姑父”叫得有些恍惚。   多少年未曾听过周韫这般叫过他了?   那年,她进宫,恰好宫中有一妃嫔被诊出怀有身孕。   翌日,他再进雎椒殿,就见她不再待他亲近,连称呼也变成恭恭敬敬的“皇上”。   圣上回神,唇边闪过一丝苦笑。   连那般年幼的周韫都觉得她姑姑受了委屈,不愿再唤他一声“姑父”,他却还自认待阿悦不错,当真有些可笑。   圣上回神,他垂眸看向低头的周韫,长吁一声:   “不必拘束。”   话虽如此说,但周韫可放松不起来,她轻咬唇瓣,迟疑地问:“皇上要见儿媳?”   她估摸着自称一句“儿媳”算不得错,却不敢厚着脸皮喊一声“父皇”,那是留给王妃的称呼。   圣上终于想起为何要召她入宫,眸子有刹那的幽深。   只须臾,他忽地问:   “你姑姑可有给过你何物?”   他问得直白,又猝不及防。   周韫脸上余了些错愕和迷茫,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半晌,才抖着唇,问:“儿、儿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安虎令。”   圣上直接打断她的话,将话音挑明,不给周韫留有回转的余地。   他眸光幽深,紧盯着周韫,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   可周韫却陷入了迷茫,半晌,才似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甚至失声:“姑父慎言!姑姑不过一届后宫妇人,她怎会有安虎令?”   她掐着手心,不知是气是怕,脸色憋得泛红,有些口不择言:“姑姑尸体未寒,谁这般大胆,竟敢对着姑姑泼脏水?”   圣上眯着眸子,半晌,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平淡一句:“朕不过一问罢了。”   周韫咬唇,似要说什么,却畏他威严不敢多说,闷闷地低下头。   可私下,她袖子中的手不停抖着,连紧绷的后背都生了涔涔冷汗。 第91章 打抱不平   六月的日光灼热,周韫从御书房出来,乍接触温煦的暖光,进殿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她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纵使圣上之后并未再提及安虎令一事,甚至态度接近温和,都抵不住她那刹那间的心凉。   周韫软着四肢,若无其事地踏出门,脸上似还残余着些许潮红怒意。   傅昀一直等在外间,见此,稍有惊讶,过去扶住她。   堪堪一接触,傅昀就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和一直不停轻颤的身子。   傅昀眸色不着痕迹地稍沉。   周韫堪称胆大妄为,往日即使对父皇有几分惧意,却也不至于半盏茶的功夫,就骇成这副模样。   他眯起眸子,狐疑一闪而过。   父皇究竟和周韫说了什么?   才叫她这番作态?   傅昀百思不得其解,却若无其事地扶稳周韫,如常平淡地问:“可好了?”   周韫握紧他的衣袖,似不忿地点了下头,腔带怒意:“嗯。”   傅昀听罢,对杨公公稍颔首:“既如此,本王就带她去秋凉宫了,杨公公代本王向父皇问安。”   杨公公恭敬笑着送走二人。   眼见二人身影消失在长廊上,杨公公才微微变了脸色,他转身推门进殿。   殿内,圣上倚着龙椅,抵着唇闷咳了几声,肩膀连抖了下。   杨公公看得心惊:“皇上,奴才去请太医!”   “回来!”   圣上沉声阻止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去了分乏意,他睁开眸子,眼底幽深不见底,他沉声问:“有何发现?”   杨公公知晓他在问甚,当下郑重地摇头:   “侧妃神色不似作伪,只顾着为贵妃娘娘打抱不平,她应是真的不知晓安虎令何在。”   他话音罢,圣上沉敛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杨公公有几分理解圣上的心思,为了所谓的安虎令,圣上求娶铭王之女,和其举案齐眉,甚至将太子位拱手让于铭王之后。   可数十年而过,圣上也生了些许白发,却至今不见安虎令。   而太子被押大理寺后,东宫几乎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出安虎令。   杨公公有些犹豫,替周韫说了句话:   “奴才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说。”   杨公公稍顿:“即使当初安虎令被贵妃所得,可侧妃不过一个女眷,贵妃未必会将安虎令交予侧妃。”   一介女眷,即使拿了安虎令,又有何用?   他若是贵妃,宁愿将其给周府,甚至给贤王换取侧妃安宁,也未必会给侧妃。   倒不是说女眷无用。   而是女眷常居于后院,连门都不得出,拿了又有何用?   御案旁的香炉升着袅袅白烟,不住地打着圈,杨公公的话落后,大殿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圣上才意义不明地说了句:   “朕也曾这般想。”   所以,即使当初皇后最后见的人是阿悦,他也不曾怀疑过阿悦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轻声喃着:“阿悦……”   他苦苦寻了半辈子的东西,许是早早就落了他身侧,可他分毫不知。   如今阿悦身故,那安虎令会在何处?   最后见阿悦的,处了他之外,只有周韫。   他不想怀疑,却不得不怀疑。   许久,他睁开眼,烟雾环绕间,杨公公听见他的声音:“查吧。”   杨公公也说不清那时的圣上是何心思。   平静的一句话。   是半辈子的心血。   即使周韫是贵妃临终前眷顾久久放不下的人,恐也不能叫圣上收手。   皇室多少代皇帝,想要收回安虎令,却不得为之。   杨公公领命,刚要推门而出,圣上坐直身子,御案上的白纸被从门外的风吹过,飘了半张几欲快落地,挡在白纸下的画露出来。   红梅飘零,周韫卧在美人脖颈处,美人脸上的笑温柔眷韵。   圣上盯着那画看,渐渐有些痴了。   他的阿悦,不管是竹林初见,还是后来宫廷相伴,即使心中怨恨不满,却从不曾叫他为难。   他忽然想起她临终前,对他说的那句“她不悔,可只是倦了”。   圣上欲抚画的手轻颤,他近日总会想起阿悦,似乎是快到了期限,将欲去陪她了一般。   圣上苦笑。   若是安虎令真被她交给了周韫,他今日这般做法,恐是要叫她心中又怪了他吧?   “……安静地查,别惊了她。”   身后恍惚传来这句话,杨公公一愣,他回头去看,就见圣上盯着画,头也不抬的模样。   杨公公知晓那个“她”是谁。   他没再说话,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外间刮起了风,带着几分涩涩,身边小太监走过来,讨着笑说:“公公,这忽地刮起风了,公公要出去,且记得带着伞。”   杨公公抬头看天,遂又想起殿内那几声的咳嗽,他轻叹了一声:“是啊,要变天了。”   六月,御花园总繁花盛开,轻风拂过凉意,灼灼的木芍药娇艳欲滴。   凉亭中,周韫和傅昀围着石桌而坐。   傅昀捏了捏她的手,残余着些冰凉,他拧眉,终将话问了出来:“父皇忽然召你,是作甚?”   周韫堪堪回神,听得这话,她话涩在喉间,却不知该如何对傅昀说。   早在姑姑丧间选择隐瞒,她就没了多余的选择。   周韫稍敛下眼睑,她低低地说:   “没什么。”   这话,她说得,傅昀听得,却是听过就过,丁点儿都不信。   若是没什么,她怎这般作态?   可她言尽于此,摆明了是不想说。   虽早就猜到会这般,可傅昀心中依旧堵了一阵子,半晌,他才说:“罢,既不想说,不说就是。”   周韫眼睫轻颤了下,只听傅昀稍顿,遂又低沉地说:“你只记得,不管怎么样,本王总是在你旁边的。”   周韫绞了绞帕子。   觉得傅昀今日过于狡猾,明知她不会坦白,竟打起感情牌。   周韫心神恍惚着,险些软了心肠,可手指蹭过小腹,待碰到那高高拢起的幅度,她眸子中又瞬间恢复了清醒。   周韫没有避而不答,而是抬起头,撞上傅昀的视线,她说:“爷可要记着今日说的话。”   她稍仰起头,白净的脸蛋肤如凝脂,顾盼之间又透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惯是张扬得意。   傅昀只觑了她一眼。   有些没好气。   可见她如此娇扬不似方才失神的模样,心中堵的那口气,却不知不觉消散了去。   又不是第一日知晓,她不信他。   可又如何呢。   她总归进了他的府邸,是他的人,些许小心思,当不得什么。   傅昀这番偏心眼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   不然,恐是他那些后院女子皆要闹翻了去,她们也都进了他府邸,成了他的人,怎得就不见他对她们有对周韫这般半分的纵容?   傅昀没叫她在凉亭待上许久,如今周韫吹不得风,只稍坐了会儿,见她平静下来,傅昀就带她回了秋凉宫。   如今雎椒殿闭宫,即使周韫不愿去秋凉宫,也没办法。   遂一见周韫,孟昭仪就冷哼一声,大有一种“怎得回来了”的意思。   周韫憋了口气,一阵胸闷。   得亏爷和孟昭仪关系不好,若不然,单只每次见孟昭仪,她恐都要被气得呕血出来。   周韫想嗤回去,偏生一顶“长辈”的帽子压着,她扯着嘴角,别开眼,做到眼不见为净。   周韫有孕,不得用茶水,偏生孟昭仪不待见她,让宫人上的也皆是茶水。   眼见周韫不自在,孟昭仪稍挑了下眉梢,不待她沾沾自喜,周韫觑了眼茶水,就惊诧道:“娘娘这里怎么用的还是去年的陈茶?”   没怀孕前,她也惯喝茶,这番涩苦的茶味一至鼻尖,她就知晓,这不是今年新供上来的茶叶。   她仿若惊诧,脸上却勾着似笑非笑。   孟昭仪被她气得手都一哆嗦,又觉得失了面子,放不下脸,硬着脖子说:“爱喝不喝!”   周韫指尖捏帕稍掩了掩唇,嗤,和她装模作样。   庄宜穗见她们回来,本是松口气,眼见周韫和孟昭仪又似要对上,忙开口:“母妃,妹妹如今有孕,性子古怪了些,您别和她计较。”   孟昭仪被捧了一句,又因知晓了周韫是被圣旨召进宫的,虽依旧不喜她,却不敢待她太过放肆,她抚了下发髻:“本宫还不至于和小辈计较。”   周韫虽不喜庄宜穗话中的那句“古怪”,但她巴不得不用和孟昭仪说话,也就没作反驳。   这般平和,虽只是假象,但至少维持到了晚宴开始时。   后宫妃嫔渐渐到了秋凉宫,因傅昀在一旁,说话间难免捧着些孟昭仪,孟昭仪听得满脸喜气得意。   周韫余光觑见,不由得嘀咕了一声:   “我今日倒见识了,何叫厚颜无耻。”   她这般的,算什么?   至少她占了旁人好处,心中还记得旁人恩情。   可不像有些人,明显占尽好处,尽吸旁人血,还要对人嫌弃万分。   傅昀隐约听见些什么,却听得不太清,朝周韫投去一抹疑惑的视线。   就见周韫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看向他,傅昀额角不由得狠狠一抽,若他没看错,周韫那眼神是……怜悯?   他没好气地想,何时需要她用这种眼神看向他了?   周韫忽地凑近了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口吻说:   “苦了爷了。”   傅昀难得愣了片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孟昭仪洋洋得意地在和旁妃嫔说着话。   倏然,傅昀所有话皆堵在喉间。   不是因为孟昭仪,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如此。   而是因为那刹那周韫的眸色,透着些讽、怜,甚至还夹杂着些许莫名其妙的   不悦。   ……她在为他打抱不平。   傅昀倏地端起酒杯,他仓促着一饮而尽。   周韫稍顿,狐疑地看过去。 第92章 不如她   晚宴将要开始时,皇后到了。   一片请安声中,皇后环视一周,最后视线停在周韫身上,稍挑眉,透着分温和失笑:“你往日性子娇,如今有孕在身,怎还多礼起来了?”   她话中带着些亲昵,似嗔笑说骂一般。   可周韫浑身却僵了片刻。   皇后和姑姑作对数十年,彼此心中皆恨不得对方早些死的那种恨意,会待她亲昵?   话中意思不过是说她往日仗着姑姑而为非作歹。   意在嘲讽。   余光瞥到庄宜穗有意无意打量过来的视线,周韫袖子中的手轻颤了下,倏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周韫侧头,就见傅昀扶着她站起来,话音恭敬:“韫儿有孕在身,的确不便行礼,多谢母后体谅。”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看似恭敬,却透着些冷硬。   皇后嘴角的笑似乎一顿,快得叫旁人以为是错觉,她很快地敛下情绪,视线移向旁人,淡淡地说:“皆起来吧。”   她觑了眼周韫攥着傅昀的手。   遂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皇后抿着的唇角,有片刻抹平了幅度。   倒是命好,没了珍贵妃那个贱人,还有个愿意护着她的贤王。   “妹妹如今身子重,快些坐下吧。”   庄宜穗拧眉看向周韫,体贴地提醒着。   周韫心中呕了半晌。   作甚这副模样?平白无故地恶心谁?   可哑巴吃黄连,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得做出一副敬重的模样,冲着庄宜穗挤出抹笑。   只须臾,她就垂头撇了撇嘴。   周韫的身孕已过七个月,腹部隆起,便是再宽松的衣裳都遮掩不住。   她待得无趣,在场的人,几乎她的身份最低,最主要的,因她姑姑原因,看她不顺眼的人远远要比看她顺眼多得多。   晚宴时,菜色几乎都近凉了,即使未凉,周韫也一筷子都不敢碰。   不知是谁安排的菜色,许是没料到周韫会来,菜色满满皆荤腥。   她盯着案桌,喉间轻轻动了下。   她孕期,本就容易饿,这一日近乎什么都没用,肚子中空空的,一股子荤腥味窜上鼻尖,叫她胃中开始隐隐泛着些许酸。   这般一来,周韫脸色就有些许不好。   傅昀就坐在她身侧,他余光觑见,不由得一顿,他抬头看了眼殿内的沙漏。   忽地,他的手被周韫攥住,周韫低声和他说:   “爷,妾身出去透口气。”   她未施粉黛,仗着颜色好,依旧肤如凝脂,可如今脸上却泛着些白,明显得有些不好受。   傅昀低声:   “饿了?”   周韫有些委屈地囔囔应了声。   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轻咬唇瓣。   她何时受过这委屈?一日连膳食都不得用。   傅昀瞧清了她的委屈,再抬头看了眼沾沾自喜的孟昭仪,忽地有些用力捏紧了杯盏。   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了些许冷意。   孟昭仪素来不重视他,仗着他是她亲子,肆意为止。   可晚宴由皇后安排,明知周韫有孕,却依旧安排如此菜色,即使有贵妃之因在中,可这番做法,又何曾将他放在眼中?   傅昀握住周韫的手,冷声说:   “不必去了。”   周韫错愕地抬头,心中有些恼。   这是作甚?   她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忍不住心中那股子恶心了。   就在她拧眉要出声时,就听男人沉声说:“我们回去。”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叫周韫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回了声:“……什么?”   傅昀没回答她,却是径直站了起来。   这一动静,引得旁人注意,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孟昭仪有些恼:“傅昀,你这是作甚?”   傅昀脸色寡淡漠然,皇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赶在他开口前,说了句:“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母妃生辰,快些坐下,莫要扫了你母妃的兴。”   傅昀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不必了,内子有孕,身子有些不适,儿臣带她们先回府了。”   说罢,他耷拉下眼皮子,扫了眼案桌上的菜色。   能在后宫活到现在的,多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只顺着他的视线一扫,就猜到傅昀为何会心生不悦了。   周韫抬手掩了掩唇瓣,一副将要快吐出来的模样,甚是虚弱无力。   庄宜穗还有些懵,却也知晓该如何做,连忙起身站到傅昀身边。   皇后的脸色顿时淡下来。   晚宴是她安排的,今日周韫身子不适,明日传出去,遭人议论的不过是她罢了。   傅昀没给旁人过多反应的机会,几乎是话罢,就带着周韫和庄宜穗朝外走去。   傅昀这一走,秋凉宫顿时有些冷场。   孟昭仪牵起嘴角,努力想要挤出笑,却不过白费功夫。   这一番变故,其余人也知晓孟昭仪没甚心情招待她们了,纷纷各自告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秋凉宫的人就散得一干二净。   皇后是最后走的,她临走前,淡淡觑了眼孟昭仪,意义不明地说了句:“孟昭仪的有一位好大架子的儿媳。”   孟昭仪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   待秋凉宫没了旁人,孟昭仪忽地掀翻了案桌,她伏案痛哭。   宫人战战兢兢,迟疑着接近她:“主子——”   孟昭仪捶着案桌:   “那个贱人!你可看到了!那个不孝子眼中可有本宫这个母妃!”   “贵妃在时,他眼中就只把贵妃当母妃!”   “当年贵妃替他说了句话,他记了这么多年!本宫生下他的恩情,他就忘得一干二净吗!”   宫人不敢劝话。   没人愿意背着一辈子的债。   主子的确生下了殿下,可挟着生恩,让殿下毫无怨言地报答她,殿下如何还能将她当生母对待?   因因果果。   主子当初种下的因,才有了如今殿下这般待她的果。   可这话,宫人心中腹诽,却一句不敢说出来。   孟昭仪擦了把眼泪,愤恨地说:   “本宫的寿辰,他为了一个女子,居然直接打了本宫的脸,本宫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孟昭仪是不聪明,可傅昀为何对周韫这般特殊,她却猜得到一二。   她咬着牙说:“他真当贵妃待他真心吗?”   贵妃进宫前的妃嫔,几乎老的老,死的死,要么无宠,要么进了冷宫。   能稍有些脸面的,除了她和皇后外,剩余的几乎都后入宫的妃嫔。   贵妃是怎样的人,她不敢说知晓得一清二楚,却这么多年,也猜到些许。   贵妃那个人,怎会做无用功?   即使当初救下傅昀不是贵妃有心算计,可是后来的种种,若说贵妃当真无私对傅昀好,恐她自己都不信。   贵妃不动声色,却叫傅昀将她当至亲母妃。   她从不抱怨,却让圣上对她心怀愧疚,至今都还记得她,那座雎椒殿没了主人,依旧叫圣上流连忘返。   宫人骇得身子发颤,哭着跪下,涩涩发抖地求她:“主子!主子!莫要再说了!”   若只斥殿下,虽说传出去不好,可主子占着殿下生母的名声,旁人也奈何不了她。   可一旦牵扯到贵妃,若传进皇上耳中,皇上可不会留情面。   孟昭仪被她打断,想发火,可刚转过身,就见满殿的人皆害怕地跪在地上,她顿时清醒过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愣是一句贵妃的坏话不敢再说。   宫外,贤王府的马车中。   周韫眸子灼亮地看着傅昀,她忍不住地捏了捏他的手,又勾了勾他的手指。   小动作不断。   傅昀本是冷着脸喝茶,被她这一动作愣是扰了心神,他不着痕迹觑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另一侧,上了马车依旧没回过神来的庄宜穗,脸色有些不好,她迟疑地问:“爷,我们就这般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踏出秋凉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孟昭仪快被气得说不出来。   庄宜穗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有想过,府中和孟昭仪常打交道的人是她?   日后月初去宫中请安时,爷可有想过她会惹得一身难堪?   傅昀眉梢的神色淡了下来,他稍抬头,问:   “何处不妥?”   庄宜穗再傻,也知晓爷心情不好,可她不知为甚,只能堪堪地说:“毕竟孟昭仪是爷母妃,若传出去,对爷的名声——”   “够了!”傅昀拧眉打断她的话。   庄宜穗因他这一声近乎冷斥的话怔愣住,稍抬头,就见傅昀眉梢的冷色和若有似无的一丝失望。   庄宜穗呼吸稍滞。   失望?   爷凭甚对她失望?   对于傅昀和庄宜穗的对话,周韫并未插嘴,她只抬头看了眼愣住的庄宜穗,心中摇了摇头。   连爷为何生气都不知,拿甚和她争?   马车停了下来。   周韫懒得听二人的对话,她肚中空空甚是难受,不耐和她们磨蹭,直接轻声和傅昀说:“爷,妾身身子不适,就不扰您和王妃谈话,先回院子了。”   傅昀没作阻拦。   庄宜穗还沉在打击中,尚未回过神来。   恍惚间,庄宜穗听到傅昀沉声说:   “你和周韫有何矛盾,皆是府中事宜,旁人不将她放在眼中,对你又有何好处?”   不过都是堕了贤王府的脸面罢了。   庄宜穗渐渐回神,刚欲说话,就见傅昀站起身,丢了一句:“你是正妃,本王原以为你比她更知晓何为荣辱一体。”   这一句话,比方才傅昀无意中流露出的失望,更叫庄宜穗深受打击。   何叫“原以为”?   庄宜穗瘫坐在马车中,有些无神怔愣这。   氿雅掀开车帘,无措地想去扶起她。   突兀,她脸上落了两行清泪,声音恍惚悲凉:   “爷说,我不如她……”   氿雅一怔,遂后反应过来她话中何意,鼻尖蓦然泛酸。   自家主子处处皆想比旁人要好,如今爷这番话,叫主子如何受得了? 第93章 大理寺   长安城有一处,人人近乎皆避着走,这处威严自若,甚至透着隐隐森气。   沈青秋一身朴质青衣,从马车中下来,竹铯忙扶住他,压低声说:“大人,今日吏部尚书曾来见过太子殿下。”   沈青秋只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竹铯稍顿,才堪堪添了句:   “太子殿下要见大人。”   这句话,才叫沈青秋顿了下,他稍偏头,眉眼温和却透着些疏离冷淡:“他还未死心?”   这话,竹铯不知该如何接。   毕竟自家大人和太子殿下之前关系那般亲近,如今这般翻脸不认人,着实让人心寒。   可偏生,他又是知晓内情的人。   面对外人的冷嘲热讽,他想反驳,却又不能将实情说出来,着实憋屈得很。   竹铯迟疑着:“只要去给太子送膳食,太子必定要求见您。”   虽说只要进了大理寺,不脱层皮,几乎没可能出去的机会,但太子身份不同,上面那位久久不说该如何处置太子,旁人就不敢对太子过分。   与此同时,大理寺牢房内。   从门口走进,一路牢房紧闭,死气沉沉,连同看管的官差都一脸肃静,和普通府衙牢房不同,大理寺管着的都是些权高位重之人。   落井下石的人不是没有,但自从沈青秋上位后,就肃清了这种情况。   不管犯了何错,总有律法严惩,私下里嘲笑落井下石,不过皆是发泄心中嫉恨不平罢了,平白令人厌恶。   最里面的牢房,干净朴素,一张木床,一立木桌,一方圆凳。   傅巯单膝弯曲,坐在木床上,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册上,眉眼温和平静,敛了一室芳华。   隔着铁栏,有一官差盯着他,莫名失了神。   片刻,旁边有人抵了抵他胳膊,小声说:“你不要命了?什么人都敢盯着看?”   那官差立刻回神,讪笑两声,拉着提醒他的人走远,隐隐低声传来:“这达官贵人就是达官贵人,即使在这牢房,竟然都不慌不忙的……”   “……不过,这太子殿下模样真是……好看……”   他没念过甚么书,憋了半晌,也不过只憋出一句“好看”罢了。   这也足以让提醒他的那人提心吊胆,忙厉声斥了一句:“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那是你能惦……”   后面的话,随着二人走远,渐渐就听不清了,傅巯垂眸看书的动作不变,只半晌之后,他才轻挑眉梢,勾了勾唇角,却笑意不达眼底,稍泄了分森凉。   须臾,他扔了书册,不知何时,铁栏前站了一人,他埋着头,身上是大理寺官差的衣裳。   傅巯抬眸,轻飘飘地问:   “沈青秋来了?”   铁栏旁,那人低低“嗯”了声,稍顿,才说:“可、大人依旧不愿见殿下。”   傅巯穿着囚衣,干干净净,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不急,他总归会来的。”   那人一急:“殿下!以奴才看,沈青秋根本就没想救您,否则怎会一直避开去郭大人他们?”   他口中的郭大人,是吏部尚书,皆是太子党。   傅巯只稍瞥了他一眼,那人立即低头噤声,堪堪:“是奴才多言了。”   傅巯脸色比之方才要淡了些。   他曾总爱摩挲手上的扳指,但进了牢房,他所有的物件都褪了下去,如今他只能用手指敲点床沿。   似有节奏般,不紧不慢的,叫外面那人看得心急如焚。   傅巯心中轻笑。   沈青秋自不会救他,毕竟他能进大理寺,也多亏了他从中推波助澜。   他的好子安,究竟瞒了他多少?   须臾,傅巯问:“上次消息传出去后,贤王侧妃可有进宫?”   甚么消息,他没说,但那人却心知肚明,立刻说:“进了,孟昭仪寿辰那日,圣旨亲传。”   傅巯勾唇一笑:   “那就够了。”   无厘头的一句话,叫那人不解:“什么够了?”   他话落后,牢房内静了片刻,他看见那位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眉眼浮上一抹笑,明明依旧温和,却莫名叫人心中怵得慌。   他听见太子低低地说:   “子安会来见孤的。”   那人哑声,虽不解殿下何来的自信,却终究选择信任,他稍拱手,在旁人巡逻过来前,无声地退了下去。   沈青秋进了大理寺后,先净了手,刚欲处理公务,就见竹铯匆忙进来。   竹铯脸色稍难堪,他双手呈上一件物:   “大人,东宫的信。”   沈青秋眉心猝不及防一锁。   东宫?   自太子被关大理寺,东宫皆甚是安静,太子妃不回府帮救兵,甚至叫人紧闭了东宫大门。   旁人许是不解,可沈青秋知晓,即使太子妃不下那道命令,恐东宫也没甚人会回娘家求助。   只是太子妃将所有谴责视线皆揽在自己身上。   沈青秋眸子中掠过一丝轻讽。   若说这世间,何府中后院没有争风吃醋一事,恐就是东宫了。   她们对太子皆可谓闻风丧胆。   偏生太子也不热衷于男女之事,只会静静欣赏她们那张美人皮罢了。   初时,许是没有察觉不对劲,但时间一长,如何会不叫人心中毛骨悚然?   竹铯见大人顿住,堪堪说了声:   “是……太子妃。”   说罢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太子出事后,太子妃第一封从东宫传出的信,竟是给自己大人这个“叛徒”?   “太子妃”三个字终究让沈青秋眸底起了分波动。   他伸手,接过信封,拆开。   竹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却见刚拆了信封的大人脸色倏地变得难堪,阴沉凉得骇人。、沈青秋捏着信封一角,近乎咬牙挤出一句:“傅、巯!”   竹铯一骇,忙忙低下头。   那信中只简单写了几个字:   铭无,六月二十八。   沈青秋跟在傅巯身边多年,自是对傅巯了解许多,这封信虽只简单几个字,可却足够他知晓太子妃想说何意。   铭,铭王府。   如今世上还能牵扯铭王府的,只有太子傅巯,和安虎令。   傅巯尚在,那缺失的只可能是安虎令。   未在东宫寻到安虎令。   六月二十八,圣上亲传贤王侧妃入宫。   他曾还不解圣上召那人作甚,如今这封信,却彻底为他解答了疑惑。   贤王府,锦和苑。   进了七月后,天气越发炎热,周韫不得用冰盆,被这日色躁得甚是不耐烦。   她在长廊中,树叶遮住暖光,带来一些荫凉,甚旁婢女摇着圆扇。   周韫不耐地抿着唇,双腿战战地走着,忽地她推开时秋,泄气般红了眼:“本妃不走了!”   一众婢女忙慌乱哄着她,时春也心疼得紧:   “主子,您方才走了两步,再走几步,我们就回去休息了。”   周韫半倚在时秋身上,她们越哄,她心中越生委屈。   她孕期越久,这双腿也生了浮肿,夜间时常不得而寐,偶尔抽筋几乎疼得要了她半条命,她最为娇气,受不住疼。   傅昀陪了她几夜,近乎一夜都不能入睡。   身旁有个人哼哼唧唧哭着喊疼,傅昀能睡得着,才是惊奇。   她现在站着,低头去看,也只能看见高高隆起的小腹,而不得见双足,肚子大得厉害,后面这两个月,猛然鼓了起来,从远处看,最先惹人注意的,就是这腹部。   傅昀过来时,周韫正坐在凉亭中,擦着眼泪哭个不停。   身旁婢女皆小心翼翼地哄着,捧上的糕点水果,皆被她挥落在地。   显然是不耐烦,闹起了性子。   傅昀快走了两步,拧眉看着一群不得用的奴才,心中有气:“你们主子尚有孕,就让她在风口哭个不停?”   一众婢女奴才忙跪地请罪。   这一举动,让傅昀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甚疼。   一群分不清轻重的东西!   他心中骂了句,却没骂出来,他知晓,周韫这人最是护短。   她的人,她可以斥,可以罚,但旁人多嘴一句,她心中皆要不高兴。   傅昀走到周韫身后,替她遮着风,稍弯下腰,抚了抚她额头,刚欲开口,就见女子可怜兮兮地拉住他衣袖,娇气地哭个不停:“傅昀,我好累……”   傅昀话音一哑。   总是这般,她一可怜兮兮喊他名字,他就没辙。   可如今,容不得他心疼。   傅昀偏头问时秋:“你们主子近日走了多久了?”   时秋瞅了眼长廊,小声地说:“十之八九……”   长廊长度尚可,傅昀听到这儿,拧了拧眉,心想今日也走得差不到了,刚欲点头带周韫回院子,就听时秋说完下半句:“……都还未走完。”   时秋也说得甚是不好意思。   如今主子有孕,总被情绪干扰,可她们却甚是清醒,这点长度,不过十步而已,如何也算不得多。   傅昀话堵在喉间,半晌,他弯腰,堪堪地说:   “很累?”   周韫哭声一顿,她想去捏腿,可挺着大肚子,甚为不方便,她说:“……疼。”   她初有孕时落水,后来又嗅了些阴寒的香,孕期素来多灾多难,太医建议她近段时间要常走动,防止生产时艰难。   一句艰难,吓坏了周韫和锦和苑的人。   连傅昀每日都刻意腾出时间来陪她,周韫也不是不想听话,可如今莫名地双腿总会抽筋,而且不知是不是有孕的原因,她总比往日更矫情些。   傅昀眉头倏然一锁,顾不及这尚在院子外,伸手按了按她的腿,没察觉到抽筋之状态,顿时知晓是怀中人闹情绪了。   他额角跳了跳,头一抽一抽地疼。   他好声好气哄着:“再走一几步,可好?”   周韫顿时生了恼,推开他,泪眼朦胧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好烦啊!我不想走了!不想走了!我好累的,你有没有心啊!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傅昀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心疼她?   若真不心疼她,他此时不去书房处理公务,作甚在这儿和她废话,还要被她呸弃?   好在傅昀早就习惯了她这脾气,憋闷堵在心中,却还有心思和她谈条件:“你再走几步,明日本王陪你回周府。”   周韫哭声一顿,仰起头,泪眼湿湿地看着他:   “爷说得可是真的?”   从宫中回来后,她就和傅昀说过,想要回周府一趟。   恰好她庶妹将要及笄,她回去也可给庶妹做脸,日后好说亲事。   周府只有她娘亲膝下有男孩,庶出皆女子,周韫也不怕给庶妹做脸,叫府中妾氏张狂。   但她主要目的,还是和父兄见一面,那日圣上召见她一事,让她心中至今揣揣不安,可其中原因她不好和傅昀言明。   先前因她生产在即,傅昀一直不同意她回府,今日会同意,周韫也很意外。   傅昀被她一句反问,问得没有了脾气:   “本王何时骗过你?”   周韫呐呐地,盯着傅昀看了一会儿,捏着他袖子,一点点勾缠住他手指,小声绕绕地:“爷,扶一把妾身。” 第94章 没时间了   周韫要回周府,傅昀安排好一切后,早早通知了周府,待那日时,贤王府的马车还离得甚远,周府众人就出门迎接。   周韫腹部隆得甚高,囔囔了一声“作甚多礼”,扶着周夫人就进了内院。   周祜在后看着,无奈和傅昀恭声说:   “小女顽皮,给王爷添麻烦了。”   傅昀只若有似无地点头:“周大人客气了,侧妃性子率真,并未添过麻烦。”   听出他话中的维护之意,周祜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些,领着傅昀朝里走去。   周府内院中。   周夫人拉着周韫上下打量,眸子渐渐红了,躲开头,擦了擦眼泪。   周韫原本的好心情稍怔,呐呐地举帕子递给周夫人:“娘作甚哭?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   周夫人擦了把眼泪,忙忙让她坐下,拍着她的手,不停地说:“娘没哭,自宫中一别,我这心中就一直盼着你好好的,如今这见着了,娘这是高兴、高兴……”   有了身孕后,就似越发能体会当父母的感受。   周韫心中泛起了些酸涩。   她和娘亲最后见面,就是当初宫中差些小产时,即使她后来几次传信回府说自己无事,可娘亲没有亲眼看见,恐也一直放心不下。   周韫轻咬唇瓣:“是女儿不孝,让娘一直替女儿担忧。”   一句话,叫周夫人红了眼眶。   她的女儿,她如何不知?   往日何时知晓人情世故?府中只有她一个嫡女,又有贵妃娘娘日日娇宠着,府中的好东西皆紧着她,那些金银玉簪都不过随手敲着玩。   周韫进王府后,她最担心的,不过就是周韫过得委屈。   这世上,做妾氏怎会容易?   没一个主母眼中能容得下妾氏。   她不能,自然也不会盼着贤王妃可以。   而如今,周韫一句知礼贴心的话,终于让她知晓,她那一直护在手心的女儿,现在长大了。   周夫人嗔瞪了她一眼,笑骂着:   “嫁出去一年,如今说起话来都有模有样了。”   她虽笑着,眼中的心疼却都快溢出来。   若是可以,她宁愿将周韫护在手心一辈子,也不要她懂事。   那日雎椒殿内,周韫身下染红的衣裳,几乎要成了她的噩梦。   周韫伏在周夫人怀里,眼眸些许泪湿。   闺阁中时,这番疼宠太过平常,她不知珍惜,后来进了王府,才知晓,想有一个无私心疼宠你的人有多难。   幸的是,她有娘亲,亦有姑姑,还有兄长和父亲。   周韫知晓,她比这世上许多人过得自在。   只,她还想要得更多罢了。   想到这里,周韫眸色闪了闪,她直起身子,伏在周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周夫人眸色倏然变了几番,惊得手指稍抖:   “这——”   周韫伸手抵住她的唇,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娘,这事对女儿很重要,记得一定要和哥哥说。”   她拿着周夫人的手贴在她小腹上,垂敛下眼睑,轻声说:“我几欲丢了半条命护下的孩子,我要让他有最好的一切,谁都不能拦我!”   周夫人哪舍得见她这副模样,当即稳下心来。   她能数十年坐稳周府主母的位置,甚至不叫任何一个妾氏生下男孩,自不是什么心软蠢笨之人。   她压低声:   “你安心待产,其他的,皆管放心就是。”   得了周夫人这句话,周韫这心中才踏实了些。   父亲看重嫡子,也就让娘亲越发偏疼于她,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皆给她,但凡牵扯到她的安危,娘亲绝对会放在心上。   贤王带侧妃回府探亲一事,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   大理寺中,沈青秋刚从牢房中出来,他脸色似平淡,眉眼却多了些冷沉。   竹铯不敢去想大人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总归,太子殿下总是知晓如何会让大人生气的。   他走近一步,说:“大人,刚传来消息,贤王带侧妃回周府了。”   沈青秋眸色稍变。   他想起和傅巯的谈话   阴森暗沉的牢房,最里面的那间尚算干净,温和的男子倚躺在床榻上,笑着问他:“不妨子安和孤打个赌,就赌安虎令是否在她身上。”   沈青秋一身朴质青衫站在铁栏,脸色平静:   “本官凭甚要和你赌?”   那人只笑着:“子安该知晓,安虎令究竟意味着什么,历代圣上皆想要得到,父皇如此,孤亦如此。”   “如今安虎令在一女子身上,也不知是福亦祸。”   当年他母后最后见的人就是贵妃,后来他寻遍坤宁宫不得安虎令。   不得不怀疑上贵妃。   可贵妃这女子太过狡猾,让父皇一心皆是她,甚至能叫父皇不怀疑她一分。   他曾搜遍雎椒殿,而不得安虎令所在。   他知晓,父皇一直怀疑安虎令在他手中。   他先前不说,是怕贵妃会将安虎令交给父皇,那倒不如留在贵妃手中,他还有可能得到。   而如今……   傅巯勾了勾嘴角,肆无忌惮地看向沈青秋。   沈青秋虽有片刻情绪动荡,可此时早就平静下来:“殿下想多了,侧妃一介女子,怎会有安虎令,即使真落入她手中,恐如今也会到贤王手中了。”   对此言论,傅巯只轻笑。   若安虎令真到傅昀手中,恐怕铭城早就有了动静。   而如今一片安稳,早就说明了问题。   沈青秋冷淡觑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傅巯在他身后轻笑,漫不经心的一句:   “这安虎令,子安该不会当真以为,除了铭王府的人,旁人皆可随意拿之吗?”   ……   回过神来,沈青秋再听竹铯的话,联想那日圣上召见,他就猜到周韫为何要回周府了。   他知晓,这次,恐又让傅巯猜对了。   只不过,沈青秋稍眯起眸子,掠过一丝冷意。   也许安虎令的确需要铭王府血脉才可执掌。   可傅巯忘了,这世上,多的是识时务的人。   如今二十多年而过,那些所谓安虎军所谓的忠心还能剩下几分呢?   沈青秋不知的是,在他走后,傅巯牢房旁又走来一人,那人着急不安地问:“殿下,您怎么将安虎令的事和他说了,万一他——”   傅巯抬眸,静静看向他,那人倏地噤声。   那人心中稍恼,觉得殿下这次着实有些胡闹了。   安虎令一事为机密,沈青秋如今已不可信,怎可告知?   只听傅巯轻飘飘地一句:   “安虎令在不在她身上,还不得而知呢。”   那人哑声,是的,虽放出去的消息是,安虎令在贤王侧妃手中,可实际上,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   傅巯看着牢房出口的方向,稍勾了勾嘴角。   那人抬头看见,顿时恍然:   “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傅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淡觑了他一眼:   “你可以下去了。”   皇宫内,雎椒殿。   圣上卧榻,闭着眼睛,睡得深沉。   茯苓轻步走进来,打开香炉,添了些熏香,又轻手轻脚地将香炉盖好。   忽地,她身后响起些许动静,茯苓浑身一僵,片刻又恢复自然,她回头,带着几分惊讶地恭敬走近:“皇上醒了?”   贵妃榻上,圣上抚着额间,有些疲乏坐起,茯苓敛下眼睑走近他,倏地,她手臂被抓住,茯苓心下一惊。   就听圣上抬头,似在认她是谁,遂后,轻轻地呢喃了句:“……阿悦……”   “阿悦,是你吗……”   听到这两句话,茯苓心中稍松了口气,知晓皇上是认错人了。   殿内浅淡的熏香绕绕撩人,嗅在鼻尖,叫人似如梦睡醒间,圣上抓着茯苓手臂的力道越来越紧。   茯苓手指疼得轻抖着,却没呼疼,只轻声柔柔地说:“皇上,您认错人了。”   圣上不知有没有听清,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口中喃喃着“阿悦”。   他每喊一声“阿悦”,茯苓眉眼的神色就淡一分。   她一字一句地说:“皇上,您认错人了!”   里面动静闹得有些大,杨公公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看见这幕,忙忙放下帘子。   茯苓回头,见到这幕,心中觉得些许可笑。   不待圣上清醒,她冷着脸,一根根掰开圣上的手指,她用的力道稍大,圣上疼得拧了拧眉,茯苓只作视而不见。   须臾,茯苓松开手,任由圣上的手臂砸落在贵妃榻上,上铺着一层毯子,不疼不痒。   茯苓只觑了眼自己的手臂,她没急着出去,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圣上睡得不安稳,她低声说:   “皇上,时辰还早,您若困乏,且再睡会儿罢。”   她话音很轻很轻,似透着些诱哄的味道,和语气不同的是,她敛下的眸眼中,皆是一片冷意。   她常年伺候在娘娘身边,学到的东西很多,如今轻轻低哼着莫名的调子,圣上眉眼渐渐松开。   不知何时,茯苓的轻哼声停了下来。   她抬头,失神地盯着那顶翡翠香炉。   香炉是几年前的供品,娘娘见了甚喜,亲自开口向圣上讨来的,娘娘很少向圣上讨东西,圣上岂有不应之礼。   这翡翠香炉在雎椒殿内用到至今。   茯苓想起如今躺在皇陵的娘娘,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轻扯了扯嘴角。   她环着双膝,埋头在上,她扯开抹笑,却眸子泪湿,突兀掉下两行泪:“……值当吗……”   她在心中一声声唤着“娘娘”。   她犹记得,当初圣上便装出宫,特意易容打扮,可不过一个背影,就叫娘娘认出来的事情。   这件事,其实她早就忘了。   可方才圣上抓着她手臂喊“阿悦”时,她莫名地记了起来。   若当时娘娘和皇上换个身份,皇上是否能认出娘娘呢?   茯苓不知晓,可她心中替娘娘不值当。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起了些许动静,茯苓擦了擦眼泪,须臾,她就和往日没甚区别地走出去,似不解地看向杨公公:“公公,皇上还未醒,这是怎么了?”   面对茯苓的疑问,杨公公却有些尴尬。   即使雎椒殿如今没了贵妃,可他对茯苓却依旧礼待着,又想起方才啊殿内那幕,他讪讪地说:“是、是赋宁宫来人,欲请皇上过去一趟。”   赋宁宫。   丽昭义。   茯苓不着痕迹眯起眸子,想起先前从贤王府传来的消息。   丽昭义,洛侧妃。   她退了一步,丝毫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如今她们雎椒殿没有主子,皇上若来,她们就伺候着,不来,她们也不会去请。   只不过,若是曾经,根本不会有人自不量力地来雎椒殿请人。   杨公公松了口气,他适才有些怕茯苓闹起来,直到她退了一步,才想起来,如今雎椒殿不过无主罢了。   他躬身进了内殿,不消一会儿,里面传来动静,帘子掀开,圣上走了出来。   圣上双手负在身后,他偏头看了眼茯苓,叹了口气:“这雎椒殿如今冷清,你若想,就到御前来伺候吧。”   杨公公在圣上身后,惊得低了低头。   茯苓不去想圣上是何意,记着年少时的情谊也罢,留着她怀念娘娘也好,可她都不会去御前的。   茯苓不卑不亢地服了服身:   “劳皇上挂念着,可若说冷清,恐是娘娘如今方才冷清些。”   圣上一噎。   他拧眉,沉沉看了茯苓一眼,可茯苓低着头,不和他对视。   “随你罢。”   说罢,他甩袖转身离开,只背影却隐隐有些狼狈。   茯苓半蹲着身子,直到身边的小宫女低声说:“姑姑,皇上走了。”   茯苓才有了动静,她松开紧握的手,手心被指尖刺破,溢出了血珠。   她扯了扯唇角。   就圣上所谓的情谊,也忒可笑了些。   凭甚值得娘娘临死前还惦记着他!   过了好久,茯苓终于敛了情绪,就是这时,贤王领侧妃回周府探亲的消息传进来。   茯苓拧了拧眉,倏地又想起先前皇上召见姑娘一事,她猜到什么,沉了沉眸:“太子一案,至今可有结果了?”   小宫女是她心腹,娘娘在时,培养出来的,常探听宫外消息,如今听言,也不过摇头。   茯苓心中想起周韫如今差不多八月大的肚子,心中对圣上多了分恼恨。   若真如她所想,她在宫中多年,对圣上这人也了解一二,圣上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偏生如今姑娘正是要紧时候,若真有个不慎,那岂不是……   小宫女看着她的脸色骤变,知晓如今能让姑姑如此的人,只有贤王府的侧妃罢了,她低声说:“姑姑,是不是要提醒姑娘一番?”   茯苓打断她,摇了摇头。   姑娘和往日没甚差别,才不会叫人怀疑,姑娘是个聪慧的,她冒然派人前去提醒,才会引人眼球。   她敛眸,低喃着:“快没时间了……” 第95章 真或假   七月一过,贤王府中就开始严阵以待,尤其是锦和苑中,周韫动一下,都有好多双眼睛盯着她。   瞧得她也跟着心慌起来,总觉得下一刻,她就要生了。   八月热得厉害,时秋掀开帘子进来时,都似带起一阵热风,周韫忙朝里缩了缩,对着时秋挥了挥帕子:“你先喝杯凉茶静静,怎么弄得一头汗?”   汗珠子滴在额间,时秋感激地笑了笑,接过时春递过的凉茶,一饮而尽,顿时舒坦地松了口气。   她苦丧着脸,难得抱怨了声:   “这老天,怎热成这样!”   周韫听得直翻白眼,想要斥她:“去去去,嫌热就别在这儿呆着,耳房凉快去!”   话中的酸意,简直快要溢出来。   时秋和时春一众奴才没憋住,肩膀耸动,差些笑出来。   周韫不得用冰盆,可她不是个小气的,也不是虐待下人的,耳房中放了冰盆,她休息时,时秋她们常会去耳房待一阵子。   周韫对那冰盆眼热得紧,可不就对时秋她们生了酸意。   时春帮着讨骂一句:   “就是,在主子面前说这话,你不是讨打吗?”   主仆几人说笑几句,终于回归正题,周韫敛了笑意,问时秋:“去看过了吗?王妃怎么忽然传了太医?”   时秋听言,摇了摇头,失望道:   “奴婢去是去了,可正院大门紧闭,根本不让奴婢进去,奴婢回来时,刘良娣她们也皆被挡回去了。”   闻言,周韫稍拧起眉。   庄宜穗选择在这时请太医,却又不让旁人探望,委实有些失常。   须臾,周韫抬手抚了抚额间,心中摇头叹了口气。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将所有心神皆放在腹中,对府上近段时间的形势自然有所疏忽,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没有亲眼见过庄宜穗,自也不知晓正院中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周韫微眯起眸子,不管正院究竟隐瞒了何事,待爷回府中,正院总会露出马脚的。   午膳过后,周韫卧在窗边软榻旁休息,婢女在一旁摇着圆扇。   忽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韫被吵得拧了拧眉心,她睁开眸子,就见时秋匆匆跑进来。   很少见到她这副失态的模样,周韫顿时眯起眸子,坐直了身子。   “主子……”时秋唤了声,又顿住,她脸色有些难堪:“王爷回府了,适才正院传来消息,王妃她……”   周韫心下稍沉了沉,她冷静地问:   “说,王妃怎么了?”   时秋一咬牙:“王妃有孕了!”   “什么?!”   周韫和时春几乎是同时出声惊讶。   不怪她们惊讶,而是王妃于子嗣有碍一事,她们早就通过邱太医知晓,不过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又怎会怀孕?   待回过神来,周韫拧眉挥退了其他婢女。   主仆三人相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时秋苦着脸:“主子,奴婢糊涂了,这、这王妃怎会忽然有孕?”   自家主子刚快要生产,王妃忽然传出有孕的消息,本来王妃就够恨自家主子了,待生产时,必不会坐等主子安稳生产。   如今她又传出有孕的消息,岂不是给自己加了个免死金牌?   时秋心塞,周韫又何尝不是?   她憋了半晌,说:“去请邱太医!”   可时秋刚应声,她又立即拦住她:   “等等!”   时秋回头,不解:“主子,怎么了?”   内室开着楹窗透风,清风拂过,周韫脸侧的青丝浮了浮,她低敛着眼睑,指尖一点点地捻着,她说:“先别去。”   邱太医不可能骗她。   正院常喝药,刘良娣也和她说起过,正院常苦涩药味漂浮不断。   后来正院每次请平安脉的结果,邱太医也和她说过,若不是她庄府祖上冒青烟了,绝不可能在此时有孕。   除非,邱太医骗了她!   但邱太医根本没这个必要,她比谁都清楚邱太医的来历。   所以……   周韫稍眯了眯眸子,她招来时秋,低声说:   “待傍晚时,你悄悄地过去……”   时秋眼睫一颤一颤地,待听罢周韫的话,她惊得睁大眸子:“主子,你是怀疑王妃她假——”   后面的话,被周韫一记眼神堵在喉间,可时秋细细想来,又觉得只有这样最是合理。   哪有那般巧合的事情,主子刚要生产,王妃就恰好有孕。   时春从时秋那未尽的话中猜出是何意,顿时想起什么,冷呵一声:“奴婢瞧着也是如此,若不然,她为何上个月初一死活要请王爷过去?”   时春撇了撇嘴:   “怕是早就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王爷自贵妃故去,就甚少入后院,即使进后院,也是来锦和苑得多。   每月初一十五时,按理说,王爷该去正院的。   上月初一,王爷回府甚晚,可正院却派人在府门口和前院守着,三催四请地将王爷请了过去。   时春想起这个,就恨得将手帕扯得褶皱:   “那日王爷明明说好要陪主子用晚膳,全赖王妃,才叫主子白等半日!”   “行了!”周韫打断她,不想去提往事。   周韫撑着身子坐起,侧头看向楹窗外的木芍药上,稍眯了眯眸子:“不管她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选择这个时候暴出来,必是没安好心。”   后院的人发现自己有孕,除非那些没脑子的,皆恨不得小心翼翼藏着,躲过了前三个月才暴露出来。   可如今王妃有孕才近一月,就眼巴巴地亲自说了出来。   安的什么心思,昭昭显然!   正院中,氿雅端着药,小心地走进来。   黄梨木雕刻床榻上,床幔披散,庄宜穗脸色稍白地倚在床头,面无表情地接过氿雅递上来的药碗。   她刚欲仰头喝,余光就瞥见氿雅眸中的不忍,她动作一顿。   氿雅终究没忍住,出声:   “王妃,夫人说这药极伤身子,您真的还要喝吗?”   庄宜穗没回答,只是将那药一饮而尽。   娘亲之所以会交代那一句,不过是因不知她的身体状况罢了。   庄宜穗嘴角扯出一抹自嘲。   就她如今这身子,还怕什么伤身子?   氿雅接过空荡荡的药碗,鼻尖稍酸,忽地为她家主子生出不忿和委屈来。   她家主子天生娇女,凭甚要受这番苦?   氿雅擦了把眼泪,低声说:   “王妃放心,这次绝不会出纰漏的!”   这药是秘方,夫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的,即使是邱太医也不可能查得出来。   庄宜穗躺回去,抚着额间,稍蹙眉心,她轻声说:“叫方氏她们动作快些,若办砸了……”   她后面的话没再说,可氿雅却知她的意思,当即点点头:“奴婢省得的。”   氿雅等了会儿,见她没了动静,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锦被,刚准备退下,就听背后传来王妃的声音:“王爷呢?”   氿雅步子一顿,背着主子,有些不忍地咬了咬唇。   许久,她涩声说:   “王爷,他去、锦和苑了……”   适才刚传来的消息,若不是王妃亲自问了,她根本不会说。   太过伤人了。   自家王妃刚爆出有孕的消息,王爷只待了一会儿,就说前院有事。   可如今不过将将夜色,就传出王爷去了锦和苑的消息。   如何不让人伤心?   氿雅没忍住回头,只看见自家王妃面对着墙壁,锦被轻滑落,露出了半个后背,紧紧绷着,似是僵硬。   过了不知多久,那躺着的人才放松下来。   她轻嗤了句:“爷素来心疼她,如今本妃有孕,他岂能不赶过去安慰?”   自周韫进府后,爷眼中又何尝有过旁人?   氿雅听得见她的话,却看不见庄宜穗的表情,只得看见她紧攥锦被一角的手指轻抖着。   只这一眼,氿雅也尽可知,王妃心中难受。   岂止难受?   庄宜穗面对墙壁,没叫任何人看见她的神情,她紧闭着眸子,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滴落在手背上,莫名地滚烫,似是要灼伤人一般。   王爷不知她的情况,却是知晓她如今有了身孕。   连恐将有嫡子,都留不住王爷,她还能拿什么留住他?   就如庄宜穗猜想那般,傅昀刚回府,就被告知,王妃今日请了太医。   她是正妃,傅昀没有不去看望的道理。   乍听闻她有孕,傅昀脑海中有刹那间是空白的,他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晓回过神来时,看见了庄宜穗勉强勾起的嘴角:“爷,妾身有孕,您、不高兴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傅昀忽然就有些失声。   将要有嫡子,他不高兴吗?   这般天大的喜事,他该高兴的。   所以,他拧起眉,拍了拍庄宜穗的手背,斥了句:“胡说什么?本王怎会不高兴?”   看着庄宜穗又重新勾起的嘴角,傅昀却别开了眼,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庄宜穗的手,无意识地捻着扳指。   可他骗得了旁人,却如何也骗不了自己。   可他凭甚不高兴?   庄宜穗在一旁和他说着,她如何高兴,如何后怕,若非差些摔倒,觉得不适请了太医,恐一直不知自己怀了身孕。   她说,她甚是期待这个孩子。   可傅昀却逐渐冷静下来,他垂下眼睑,看向庄宜穗的小腹。   那处平平,没有丝毫凸起的痕迹。   那里有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甚至可能尚未成形的小家伙。   然而,这一刻,傅昀却清晰地知晓了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王妃有孕,那、周韫该怎么办?   她腹中胎儿不再是府中唯一,即使占了长子的位置,却依旧不如嫡子尊贵。   她性子娇气,处处不愿比王妃差,乍闻这消息,可受得了?   她将要生产,王妃此时有孕,府中必又要生乱子。   即使明知不该,可傅昀心中却依旧升起一道想法——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傅昀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竟偏心到这种地步。   颇为荒唐。   站在锦和苑前,傅昀垂敛着眼睑,想起在正院时的情景,不禁抬手捏了捏眉心,他脸色有片刻的寡淡漠然。   张崇跟在他身后,不解地偷看了他一眼,迟疑地说:“主子爷,适才时春姑娘进去了。”   言下之意,如今侧妃应该知晓您来了,您若再不进来,恐侧妃又要闹脾气了。   这句话,顿时叫傅昀回神,他侧头,冷觑了张崇一眼,踱步走了进去。   张崇在他背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傅昀一踏进屋,就恰好见周韫从屏风后出来的情景,纱衣裹身,青丝浸湿,滴着水珠,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低落,落了一室涟漪。   看见他,周韫似惊讶,稍挑了下柳眉:   “王妃有孕,爷不陪着她,来妾身这儿作甚?”   一句话,叫傅昀回神,他喉结自上而下缓缓而动。   被质问得有些苦笑。   又觉得自己自讨苦吃。 第96章 皆是假的   室内点着烛火,透过灯罩散着暖暗的光晕。   周韫觑了傅昀一眼,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唇。   乍闻庄宜穗有孕,她心中若说没有一丝不自在,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如今傅昀还敢往锦和苑跑,就是想找不自在!   周韫和衣坐在榻上,恹恹地耷拉着眸眼,唇瓣稍撅得些高,摆明了不高兴,傅昀从她话中回神,见她这模样,竟有些失笑。   他侧头扫了圈室内,不消须臾,一众奴才退下,室内只剩了他和周韫二人。   初浴后,室内有些热气,透着些湿意,腻在空中,有些黏糊糊的。   傅昀走近床榻,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冒然去碰她,只抬手捏了捏眉心,他说:“本、我也没料到……”   没料到?   他没说清楚,可周韫知晓他想说什么。   他若不说话,周韫即使不悦,憋在心中总会过去,可他这一开口,周韫当下翻了个白眼:“没料到,爷料到什么了?”   周韫高仰起白净的脸蛋,沐浴之后,她脸颊上泛着浅淡嫣红,余了抹浅媚,她睨着傅昀:“妾身即将生产,爷就非得、非得……”   周韫不忿地咬了咬牙,后面几个字,终究没有好意思说出来。   她一脚踢过去,秀足踩在傅昀腿上,带了几分力道,傅昀没拦她,任由她发泄,只不动声色地伸手在她身后护着,唯恐她不慎朝后仰倒去。   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周韫倏地有些泄气   她静了半晌,才恹恹地敛眸,嗤笑了声:   “爷总这般,边处处留情,边对妾身无微不至,叫妾身厌也不是,喜也不是。”   先前周韫不忿的话,虽叫傅昀些许不适,却都尚好,偏生这一句话,没了怒意,不过一句说不清的轻讽,却叫傅昀呼吸稍轻。   傅昀手指似动了下,又似没有。   周韫阖眸,此时甚至不想去看傅昀,侧过身躺在床榻上,背对着傅昀,话音闷闷低低地:“爷究竟想怎么样?妾身真的不懂了。”   他这么久都不爱进后院了,偏生在她即将生产时,弄这么一出来,简直是想气死她。   傅昀看着她后背,额头一阵阵地抽疼。   她每一句抱怨,他皆听得懂。   也知晓她是何意,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人沉默着,周韫就睁着眸子静静地看着墙壁,许久过后,还听不见身后人声音,周韫终于生了恼意,起身拿起一旁的软枕扔过去,恼道:“爷就没得话对妾身说?”   她憋着气:“爷在朝中总足智多谋,莫非一进后院,就傻了不成?妾身不信爷不知晓王妃的用意!”   夺嫡在即,子嗣甚为重要。   若她生产期间,当真出了何意外,那庄宜穗明面上的孩子就是贤王府唯一的子嗣,哪容得傅昀说罚就罚?   庄宜穗这次就差告诉她,她将要作甚,可偏生周韫若找不到证据,还只得中了她的阳谋。   周韫心中恼得慌,恨傅昀给她添麻烦。   傅昀哑声。   周韫那些担忧没说出来,可她眉心的烦躁却委实甚了些,叫傅昀想说不知都不行。   他拧了拧眉:“她费尽心思有孕,未必会对你……”   周韫冷呵,示意他继续说,可傅昀却堪堪哑声,说不下去。   若说庄宜穗不会对周韫下手,他自己都不信。   这个时机选得太过巧合了。   周韫气罢,终于恹恹地耷拉下眼皮子,她自嘲似地说:“怪妾身没福气,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妾身这般得意,才叫王妃只请了爷一次,就赐了她一个孩子。”   这句话落,傅昀就不自觉拧起眉心。   他抬眸,深深看了眼周韫,总觉得她这句话似在暗示着什么。   可周韫说完那句话,她就紧抿唇,似心累乏极,一句话也不再说,只在转身背对着傅昀时,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不管庄宜穗腹中胎儿究竟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罢。   事到如今,她都只能是假的!   翌日,傅昀离开锦和苑,辰时左右,时秋进来伺候着,将玉簪斜斜插进周韫的发髻,不由得低声问:“主子,王爷会怀疑吗?”   周韫对着铜镜,拿着木梳,轻轻地梳着青丝,闻言,她稍眯了眯眸子,嘴角掠过一丝幅度:“哪容得他不怀疑?”   皇室中人总多疑。   即使是傅昀也不会例外。   他只要觉得一丝不对劲,总会派人去查明。   时秋低声:“那主子,我们……”   周韫摇头:“不必多做手脚,只叫人将正院的消息不动声色透露给前院即可。”   她对着铜镜中的女子轻笑着说:   “自己查出的线索,才是最可信的。”   其余的,皆不过画蛇添足罢了,还平白惹人怀疑。   “可……若王妃是真的有孕,那可怎么办?”时秋有些担忧。   所有线索在事实面前,皆是不堪一击的。   时春进来时,刚好听见这一句担忧,她将粥放在一旁案桌上,轻嗤:“时秋姐姐过于多心了。”   “这后院哪有什么真真假假,只要王爷信了,她腹中的孩子即使是真的,也能变成假的!”   周韫对着铜镜中的时春投去一抹赞扬的神色。   可不就是这个理。   年前,傅昀曾送过她一支步摇,可后来卢氏推她入湖,那步摇也随之不见,后来爷又重新让人打造了副一模一样的送过来。   周韫对着铜镜,拿起那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步摇中的赤红玉珠甚是显眼。   她轻勾了勾唇,铜镜中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情绪。   爷总说对她多好。   总仿若这府中女子皆比不得她一般。   那就让她看看,如今她将木梯摆在了他面前,他可会顺着走?   午后,炎热日光透着楹窗进来,时秋掀开珠帘。   “主子,钱侍妾和方侍妾她们过来了。”   周韫斜靠在椅子上,手中端着碗乳汁晶圆吃着,听言,她诧异地轻挑眉梢:“这几人怎得凑到一起了?”   时春撇了撇嘴:“谁知晓呢。”   钱侍妾曾对周韫投诚,周韫也对其态度尚可,这才是时秋会进来通报一声的原因,换旁人,早就不卑不亢地挡回去了。   周韫一人也待得无聊,念起刘氏曾说过钱侍妾最爱打牌,也就稍颔首:“让她们进来吧。”   锦和苑外,钱侍妾手搭在婢女手臂上,一旁的方氏眸色稍闪,笑着夸了句:“钱姐姐和侧妃感情真好,听说之前旁的姐妹来给侧妃请安,都被直接打发走了。”   钱侍妾听这捧讨之言,心中些许得意,睨了她一眼,谦虚道:“瞧你说的话,之前侧妃姐姐不过身子不适罢了,哪会打发众位姐妹。”   方氏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再继续夸,只眸中的捧讨之意越发明显。   钱侍妾看得心中颇为受用。   站在方氏身边的余氏稍撇了撇嘴,她低下头,心想,只不过去通传罢了,还未必进得去呢,得意什么?   就是这时,时秋走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几位主子,我们侧妃让你们进来。”   钱氏脸上一喜,走近时秋,话音亲昵地问着:   “近日侧妃身子可好?用膳可顺利,若是有需要,妾身还可让府上送些酸枣过来。”   时秋看得出她话中的诚恳,当下笑意深了些:   “劳钱侍妾费心了,奴婢先替侧妃谢过侍妾。”   这话中意思就是应下来了。   分明是多了件差事,可钱氏却喜上眉梢,这在后院,要么得宠,要么得用。   她不得宠,可不就巴着得用些?   刚进屋中,几人就听侧妃含笑的声音,带着傲气,却轻悦传来:“你们来得倒巧,本妃刚好无聊着。”   钱氏先进来,立即接话:   “侧妃姐姐若无聊,就差人去妾身院中,妾身虽无用,但陪姐姐打发时间却还是可以的。”   几人走近,方氏和余氏心中有鬼,不由得紧张些,可即使如此,待看清周韫时,还是有些愣住。   有些人,即使日日看见,总也觉得惊艳。   周韫容貌既能被称冠绝长安,又岂止颜色堪好可形容,否则也不会叫傅巯惦记那么多年。   她适才在楹窗边卧着,如今刚好起身,青丝些许凌乱散在脸侧,她肤如凝脂,眉眼含笑,楹窗外的木芍药似点缀般,一刹那,如诗如画。   见几人不说话,周韫诧异地轻挑眉:   “怎么了?”   方氏嘴甜,此时似有些苦笑:“妾身闺阁时,也被赞过貌美,如今见了侧妃,才觉自惭形秽。”   周韫眸眼弯弯,似流光轻转,灼灼撩人,她欢喜被人夸赞着。   她自进府后,就被傅昀捧在手心,又岂止贵妃原因在里。   江和辰曾说过她,只凭这一张脸,但凡她用些心思,这世间总没有男子能逃得过她的。   几人打了一下午的牌,直到周韫说累了,才堪堪散场。   待人皆走罢,周韫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回眸睨向时春,漫不经心地问:“可发现什么了?”   时春总不如时秋显眼,可周韫知晓,论观察旁人,还是时春更细心些。   “别有用心。”   时春撇了撇嘴。   钱氏倒真一心一意顾着打牌,如何让着主子,叫主子开心。   方氏说笑嗔骂,也没什么不对劲。   只有余氏,眼神飘忽不定,明显地心不在焉,偶尔露出些许焦急。   时春有些纳闷:“就余氏这般沉不住气的,能做成什么事?”   周韫笑骂她一句:   “就你精明。”   遂后,她才说:“若是她沉得气,那你不是没了用处?”   时春吐了吐舌头,她发现不对劲,一下午皆盯着余氏,余氏方才离开时泄气的模样差些逗笑她。 第97章 人走茶凉   书房中,熏香幽幽散着袅袅白烟,傅昀坐在案桌后,听见动静,他撂笔而下,抬起头来。   张崇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他低低喊了声:“主子爷。”   张崇脸色些许难堪,小心翼翼地觑了傅昀的脸色。   见他如此神情,傅昀心下顿时狠狠一沉,倏地,他扯了扯嘴角。   他便说,他自及冠后,府中就甚少有人有孕,怎得王妃就那般赶巧,在这时传出有孕的消息。   就像周韫所说那般,仿若老天爷都似偏爱她一般。   须臾,傅昀闭了闭眼睛,他抬手捏眉心,冷声:   “说吧。”   张崇涩涩地缩了下脖颈,才堪堪哑声:   “奴才查到,正院中曾常熬药,说是调理身子之用,而实际上……”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说出来剩下的字:“那些药皆是管于求子的偏方。”   求子?   傅昀倏地睁开眸子。   庄宜穗不过及笄之龄,初入府甚至不过一年,作甚着急求子?   说到这里,张崇没再往下说,而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见状,傅昀心中闪过些许不好的猜想,他冷沉下声音:“为何?”   张崇苦着脸。   他腹诽,怎得让他查到这事?   可他却不敢不说,张崇结结巴巴地:“是、爷可还记得,当初为贵妃守孝时,王妃曾落过水?”   傅昀颔首。   怎会不记得?   那日周韫险些小产,嫌疑不过王妃和洛秋时二人,而王妃却恰巧忽地落水,避开了嫌疑。   张崇埋头:   “那次后,太医查明,王妃日后恐于子嗣……有碍!”   后面两个字,他艰难地才说了出来。   他话音甫落,书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张崇心中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前些日子王妃刚被查出有孕,不待主子爷欢喜几日,就又告知主子爷,其实王妃早就于子嗣有碍。   这、这岂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主子爷,王妃这腹中胎儿不对劲吗?   张崇偷偷瞄了眼主子爷的脸色,不禁替王妃说了句,这都造的什么孽?   傅昀紧闭着眼睛,他按在案桌上的手稍用力,心中一股子气涌上来。   倏地,他扯了嘴角,些许嗤笑。   先有良娣徐氏,后有王妃庄氏,她们都将皇室子嗣当成什么?!   他站起来,衣袖不经意间扫过案桌上的杯盏,杯盏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叫张崇心忽地咯了一声。   张崇稍抬头,就见傅昀冷沉着脸,说话不含一丝温度:“再查正院!”   张崇忙点头应是,稍顿,他有些迟疑:   “那、若王妃当真……该如何办?”   他将“假孕”二字吞了回去,不管如何,王妃是主子,都轮不到他议论。   傅昀觑了他一眼,眸中神色冷寒,透着些许轻讽:“不必声张。”   他倒想看看,他这位好王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张崇有些心惊,知晓这事后,主子爷心中必定对王妃有了意见,再联想往日主子爷对锦和苑的态度……   张崇心中摇了摇头。   若锦和苑那位诞下的是男儿,这后院的天,恐是又要变了。   邱太医刚被前院查问过,就隐晦传消息进了锦和苑。   对此,周韫只作不语。   临近八月中旬,周韫偶尔半夜间惊醒,总觉小腹疼痛,三番四次闹醒接生嬷嬷后,却都不过虚惊一场。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够锦和苑的人提心吊胆了。   连傅昀近段时间,除了上朝外,几乎回府,就皆待在锦和苑中,唯恐她不时就生产。   这日,傅昀刚下朝,还未出宫,就被秋凉宫宫人拦住了路:“殿下,主子想请您过去一趟。”   傅昀想要拒绝,可站在散朝的必经路口,来来往往皆是朝臣,庄王也朝这边看了眼,傅昀冷着眉,却不得不答应。   秋凉宫,傅昀还未踏进去,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娇娇滴滴的女儿声传来:“姑姑快莫要说了,羞死乐儿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甚羞的?”   傅昀步子一顿,即使没见着人,他也听得出这是孟昭仪的声音。   短短几句话,他几乎就猜出了孟昭仪的用意。   傅昀眸子些许冰凉。   领他过来的宫人,刚到秋凉宫就进去禀告了,里面的动静稍顿,遂后,傅昀听到孟昭仪说:“昀儿,怎么还不进来?”   傅昀拧了拧眉,些许轻讽。   孟昭仪每次喊“昀儿”时,就代表她有所图谋。   他踏了进去,伏在孟昭仪膝上的女子才羞涩地起身,退了一步,躲在孟昭仪身后,怯生生地看向他,柔柔地喊了声:“贤王表哥安。”   听得傅昀当即拧眉。   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   那女子睁大了眸子,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傅昀,稍须臾,她脸颊上染了抹嫣红,越多了几分娇羞。   她和孟安攸容貌有五分相像。   却比孟安攸少了几分故作娇柔,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恬静。   孟乐柔是孟府三子的独女,常伴在孟府的老太太身边,她甚少来长安,也只偶尔听过贤王的名声。   对傅昀的印象,大多皆是他从战场上传出来的那种杀人如麻的名声。   也许有人独爱这种男子,但对于孟乐柔来说,她更欢喜那种温润君子般的男子。   孟昭仪召她进长安时,她是有些不乐意的,可祖母告知她,进了长安,那才是真正的贵人。   她不如何欢喜贤王,却甚爱贵人这身份。   所以,她就跟着孟昭仪派去的人进了长安。   她原以为,上了战场的人,都是那些五大三粗,威武不行的男子,如今见了傅昀,才知,当真有人可将矜贵和冷冽浑然一体。   孟乐柔脸色渐渐嫣红,她心想,若是贤王,她即使为妾,也心甘情愿。   孟昭仪对孟乐柔显然很有好感,抚着她的手,即使对傅昀也有了笑脸:“这是你三舅舅家的乐柔表妹,她甚少进长安,如今得知本宫身子不适,才进宫陪陪本宫,你可莫要欺负她。”   傅昀没多看孟乐柔一眼,只轻描淡写地:   “母妃多虑了,孟表妹在宫中,和儿臣甚少见面,自不会欺负她。”   他很少和孟昭仪说这么多的话,如今说这么明白,不过是为了拒绝罢了。   孟昭仪脸上的笑顿了下。   连孟乐柔也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傅昀,片刻后,又觑了眼孟昭仪,隐隐约约有些清楚,召她进长安只是孟昭仪的主意,甚至,贤王并不知晓这件事。   她心中堵了些,有些娇气,又有些恼。   姑姑做得这是何事?   她千里迢迢进长安,可不是将女子家的脸面送于旁人踩的。   傅昀对她们的表情只作视而不见,他敛下眸中的不耐烦,府中周韫将要生子,他哪有心思陪孟昭仪多话,恨不得早些赶回府。   孟昭仪顿了下,就回过神来,仿若没听出傅昀话中的意思:“本宫身子不适,你表妹难得回一次长安,你总得带她游玩一番?住在宫中多有不便,母妃想了想,还是让她在你府中住下吧。”   傅昀抬眸看了眼孟昭仪,险些被气笑了。   住在宫中多有不便?   那住在他府中就方便了?   明知府中侧妃即将生产,她这是想给谁添堵?唯恐周韫能平安生产吗?   傅昀眉眼冷凉下来,孟乐柔看在心中,有些慌,忙开口:“姑姑!”   娇娇柔柔一声打断,即使拦话,也让人觉得是在撒娇。   她伏在孟昭仪身边,蹭了蹭孟昭仪肩膀,软声说:“乐儿是来陪姑姑的,姑姑怎将乐儿朝外赶?乐儿不应。”   孟乐柔没去看傅昀,她也没给傅昀说拒绝的机会。   眼见着孟昭仪和傅昀不对付,她才不想要孟昭仪替她说话。   傅昀稍眯了眯眸子,这时才去看了眼孟乐柔,孟乐柔朝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似歉疚不知怎闹成这样。   傅昀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他会迁怒孟安攸,只不过是因孟安攸是孟昭仪插进他府中的人,而孟安攸本身又不够聪明,总就孟昭仪当靠山。   如今见孟乐柔似也不同意孟昭仪的话,他脸色好看了些,难得对姓孟的人轻颔首。   孟昭仪拧眉,想说些什么,孟乐柔握紧她的手打断她,朝傅昀弯眸笑着:“贤王表哥朝事繁忙,这里有乐儿照顾姑姑就好了,表哥且去忙吧。”   她似同兄长撒娇般,稍透着亲昵和软甜,不会叫人心生不适和厌恶。   傅昀顺着点头,对孟昭仪道:   “既如此,儿臣就先回去了。”   他没给孟昭仪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他走后,孟昭仪脸色才沉了下来,对孟乐柔拧眉不悦道:“你方才作甚拦本宫?”   孟乐柔心中翻了个白眼。   若叫你真说下去,她想进贤王府,才是痴人说梦。   可明面上,她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拉着孟昭仪的手晃了晃,软声撒着娇:“姑姑,你听乐儿说嘛,你瞧乐儿拦下你后,表哥对乐儿是不是态度好了许多?”   孟昭仪回想了下,不得不承认孟乐柔说得是对的。   孟乐柔伏在孟昭仪怀里,弯眸笑着说:   “乐儿虽不了解表哥,但表哥一看就不爱旁人插手他的事,既如此,若姑姑强逼,只会适得其反。”   她捏着帕子,绕着手指轻缠,敛眸轻声说:   “这种事情,自是要表哥心甘情愿的才好。”   孟昭仪思忖了片刻,嗔瞪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你个鬼精灵,行,姑姑听你的,你可比你姐姐聪慧多了,怪不得母亲那般疼你。”   她口中的姐姐,就是贤王府的孟安攸。   孟乐柔听她自称的改变,只掩唇娇羞地笑。   另一边,傅昀快步朝宫外走去,不过刚到御花园,就在凉亭旁遇到站在那里的茯苓。   傅昀稍顿,就见茯苓朝他走过来,他心中大概猜到茯苓恐是特意在等着他。   意识到此,傅昀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自珍母妃故后,茯苓就一直在雎椒殿闭门不出,今日是何事,才会叫她刻意等在这儿?   傅昀思绪纷扰间,茯苓已经走到他面前行了礼,他弯腰亲自扶起她:“茯苓姑姑不必多礼。”   傅昀说话时,似比在秋凉宫中多了些许温度。   他年幼入宫,只有珍母妃待他温和,其中茯苓姑姑更对他多番照顾,这声姑姑,他喊得真心实意,甚至透着些敬意。   茯苓脸上有笑:   “殿下这般急忙,可是赶着回府?”   傅昀难得有些窘迫。   如今他赶着回府,只能因为一件事,茯苓这番话,不亚于调侃。   他刚欲说些什么,就见茯苓垂敛下眸子,轻叹了口气:“殿下掌刑部,可知太子一事何时能有结果?”   话音甫落,傅昀脸色稍凝,不仅因为后宫不得干政,更因,他也说不清父皇是何态度,朝中许多太子党也不可能允许太子一案草草结束。   下一刻,茯苓的话让他呼吸停了下。   “近日,皇上请太医越发频繁了。”茯苓似只低声轻喃,却叫傅昀听得清清楚楚。   若只平常请太医,茯苓根本没必要亲自在这儿等着他。   那只可能是……   傅昀倏地捏紧扳指,就听茯苓敛眸,轻飘飘地说了另一句话:“奴婢有一句话想和殿下说——”   “任何谋划,皆要在人活着时,才堪有用,你瞧如今的雎椒殿,人走茶凉,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得用。”   傅昀垂眸,觑见了茯苓眉眼那丝浅浅的凉意。   再联想她先前问的太子。   她想表达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人走茶凉。   珍贵妃活着时候,雎椒殿有多盛势,再瞧如今的雎椒殿,不过后宫的一座宫殿罢了。   太子党,也只有太子活着的时候,才能被称为太子党。   傅昀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攥紧扳指。 第98章 摔倒   日光熹微,傅昀还未出皇宫,就见小德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脸色焦急:“主子爷!府中来信,侧妃被人冲撞摔倒,如今送进产房了!”   傅昀和茯苓脸色皆是狠狠一变。   小德子话头顿了下,才堪堪说出后半句:   “侧妃进产房前,派人来传信,说……要见您!”   小德子说完,不敢去看傅昀的脸色。   下一刻,就察觉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抬起头,原地早没了傅昀的身影,只剩茯苓脸色难堪地站在那里。   他倏地回神,慌忙转身追着傅昀而去。   茯苓身后的小宫女也变了脸色:“姑姑,姑娘如今生产,可有碍?”   茯苓挥手打断她:   “无碍,姑娘既已生产,有些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小宫女点了点头。   贤王府中,在傅昀刚欲下朝,被秋凉宫请走的同时,锦和苑中也走进一人。   周韫惊讶:“王妃请我去正院?”   时秋和时春也面面相觑,搞不懂王妃这是哪一出?   如今主子即将生产,搁旁人,那怎么也该离得越远越好,王妃怎得还亲自往上凑?   周韫也纳闷地挑了挑眉梢:   “王妃请我作甚?”   小婢女服着身子,低着头,不卑不亢:   “奴婢也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周韫轻嗤地翻了白眼,好一个奉命行事,真够能打发人的。   周韫有好奇心,也想知晓王妃打得什么主意,但她心中更清楚,如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周韫直接轻抚了抚小腹,低笑道:   “你也看见了,本妃如今行动不便,王爷亲自说了,不许本妃乱出院子,若王妃有何事,还请王妃亲自跑一趟吧。”   叫王妃亲自朝妾氏院中跑一趟,也不知周韫是在作践谁。   那婢女显然也被气到,憋了半晌,说了一句:   “我们王妃如今也有孕在身……”   这一点,叫她们正院的人如今走在府中都能挺直腰杆。   对此,周韫只轻描淡写地:   “那可真不巧。”   婢女一噎,愤愤不平地说:“侧妃娘娘铁了心不去,岂是做贼心虚了?”   话音甫落,不待周韫说话,时春立即上前一步,怒喝:“大胆!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们娘娘大放厥词!”   那句“做贼心虚”,岂是一个婢女可对主子说的话?   周韫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散了去,眉眼皆是浅薄的凉意。   那婢女终于回神,狠狠打了个冷颤,她堪堪涩说:“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王妃院中奴才的规矩倒是叫本妃大开眼界。”周韫轻讽了一句,打断了那婢女的话。   她眸子皆凉:“便是你家王妃,没确凿证据时,都不敢指着本妃骂本妃为贼,你倒是好胆识!”   砰   那婢女终于清醒过来,砰得声跪地,脸色憋得通红,却又想着自己是正院的人,即使侧妃不悦,也不敢拿她如何。   岂料周韫只对时春稍颔首,时春就冷着脸叫人拖下她。   那婢女终于惊恐:“侧妃你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是正院的人!”   周韫不耐打断她:“那又怎样?”   一个奴才她都处置不得,她这侧妃的位置索性不用坐了。   那婢女被拖下去后,周韫才冷了眉眼,给时秋使了个眼色:“去查查究竟怎么了?”   能让正院的人说出“做贼心虚”四字,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时秋才回来,脸色些许不好:“方才王妃在后院中散步,险些摔倒,经过检查,那处地上被泼洒了油水,如今王妃请后院各位主子去前院,好查清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周韫惊呆,拧起眉:   “这么大的事,本妃怎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时秋摇头:“王妃根本没闹出来,直接派人去请各位主子,恐怕就是想打其余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消息还是刘良娣知晓邱太医被请去了前院,遂后派人送出来的。   周韫撇了撇嘴,倒是奸诈,不闹出来,依着她的性子,很大可能性,就是不去。   她轻讽地低喃了声:   “仗着个假肚皮,倒是会耀武扬威。”   知晓发生何事后,容不得周韫不走这一趟。   她相信,她若敢不去,王妃就敢将这个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不过即使决定去了,安全起见,周韫带了甚多的奴才,身后婢女小太监拥簇着,浩浩荡荡地朝正院走去。   如今的正院中,一张屏风隔着,邱太医低着头,掩住眸子中的疑惑。   庄宜穗脸色有些白,却精神尚好,她身边的氿雅着急地问:“太医,你倒是说话啊,我们王妃究竟怎么样了?”   邱太医回神,拱了拱手:   “王妃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讶罢了。”   说话间,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王妃,却见王妃正紧盯着他,刹那间,他额头险些有些冷汗溢出。   他听见王妃问他:“太医,本妃这胎儿可好?”   声音低低温和的,瞧不出什么异样。   可,哪怕时至今日,邱太医依旧记得,在王妃被诊出有孕前几日,还曾木着脸问他,身子可有好转。   这才是他怀疑王妃这胎儿的最大原因。   他敢对王妃说出,她于子嗣有碍,必是确信的,那岂止是有碍,不过说得好听些罢了,若老天不开眼,王妃想有孕,根本难上登天。   可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王妃就忽地被诊出有孕。   他亲自把的脉,确信王妃的确是滑脉,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惊胆颤。   邱太医敛尽心思,想起侧妃的交代,他尽量稳着声音说:“王妃这一胎儿来之不易,之前那些药恐是喝不得了,对腹中胎儿皆有影响。”   他说得郑重,拧着眉,细心地交代。   庄宜穗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言辞诚恳,根本没有怀疑她这胎儿的真假,才渐渐露了抹笑:“本妃记得了,这段时间劳烦太医了。”   邱太医连声推辞,这时氿雅塞了物件给他,邱太医心下稍抖,在东西被收进袖子间时,他瞥到了眼。   是他甚爱的淬玉烟杆子。   他时而爱吸两口烟,这消息很少有人知晓,可王妃竟查得到,他心中有些苦笑。   邱太医猜得到王妃这是何意。   既是拉拢,亦是威慑。   可这手段,比起故去的贵妃,终究是嫩稚了些。   这时,一个小婢女脸色不好地走进来,掠过刘良娣等人,走进内室,刘良娣只听得见几句对话:“王妃!不好了!小菊被罚了!”   刘良娣觑了眼在场的人,几乎只有侧妃不在场,所谓的小菊究竟是何人罚的,不言而喻。   里面的王妃脸色也难堪下来:   “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听行刑的人说,小菊对侧妃出口不敬,才会被罚的。”   说这话时,那婢女还有些庆幸,幸好不是自己去锦和苑请的人。   就在她话落时,外间传来通报声:   “侧妃到——”   周韫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小婢女摇着圆扇,她斜眸扫了眼内室,故作扶着小腹,不待众人行礼,就懒洋洋地说:“王妃派人去请妾身过来,怎得连面都不露?”   她仿若什么皆不知的模样。   内室听见这般张扬的话,庄宜穗脸上神色淡淡,氿雅稍有些不忿,喊了声:“王妃!您看她——”   她不禁咬了咬唇,自家王妃有孕,侧妃竟还敢这般嚣张!   外间周韫消停了会儿,是刘良娣在说正院的情况,稍顿,周韫似惊讶般掩唇:“还有此事?王妃怎得这般不小心?”   一句“不小心”,似要将这事定格般。   氿雅没忍住,绕过屏风走出来,冷声道:“侧妃慎言,若非贼人作祟,王妃又怎会险些滑倒?”   其余人没说话,只稍有些惊讶。   连带着周韫都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这王妃有孕终究是不同了。   正院中的奴才往日见到她,皆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如今倒是个个挺直了腰杆,敢和她呛声了。   周韫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遂后,漫不经心地反问:“既是贼人作祟,又和本妃有甚关系?”   她无力地抚了抚额,王妃不在,她径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说:“本妃这身子如今受不得累,走这一趟,就觉多了些不适。”   身子是她的,她说不适,谁还能反驳她不成?   氿雅被她这无赖的模样,噎得不行,心中恶寒,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直接坐下的不敬行为,氿雅想斥她大胆,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不敢说出去。   就是这时,屏风后传来庄宜穗平静的声音:   “本妃险些遭人算计,才差人去请了妹妹,只不知本妃院中的奴才犯了何错,惹得了妹妹大怒?”   周韫眸色稍闪,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   “倒非妾身想罚她,可她一进锦和苑,就说妾身‘做贼心虚’,如此胆大妄为,妾身怕她日后会冲撞了王妃,可不得替王妃好好教导一番?”   庄宜穗心中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脸色冷了些:“那本妃倒还要谢谢妹妹了?”   周韫嘴角勾起一抹幅度:“王妃不该妾身多管闲事,妾身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敢让王妃说谢。”   室内静了一瞬,似被周韫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周韫却没放松警惕。   庄宜穗趁王爷没散朝,特意弄这么一出,哪会这般简单就结束?   可下一刻,庄宜穗的话却让她拧了拧眉:   “本妃乏了,待爷回来,再查此事,你们皆散了吧。”   这下子,不仅周韫,其余人也皆惊讶,刘良娣和周韫对视了一眼,弄不懂王妃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大张旗鼓地将她们叫来,如今什么皆不查,就让她们回去了?   周韫心中疑虑,明面上也不耐地冷了眸,刺了句:“王妃这是溜着妾身等人玩闹?”   既不查,作甚派人去请她们?   庄宜穗淡下眸眼,平静地问:“妹妹对本妃的做法有何意见?”   室内倏地寂静下来。   其余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下。   须臾,周韫扯了扯嘴角,轻嗤了声:“妾身岂敢。”   说罢,她冷呵了声,直接甩袖离开。   她一走,其余人虽都很懵然,却也皆服了服身,告辞离开。   周韫刚踏出正院,就停了下来,她回头看了眼正院,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心。   庄宜穗究竟想干什么?   她想不通,只好作罢,刚要转身离开,忽地被人叫住,她回头一看,是方氏。   遂后,方氏走近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   “前些日子从锦和苑回来,只觉得锦和苑的茶水甚香,叫妾身日夜惦记着,总想再去叨扰侧妃一番。”   周韫听出她话有投诚之意,稍挑了下眉梢,却没应下:“快午时了,将要用膳,喝那么多茶水作甚?”   方氏一顿,轻咬唇瓣,似有些遗憾失望,她牵强地抿了抿唇。   周韫只作视而不见,这时,刘良娣走过来,笑着说:“妾身好久没和姐姐说说话了,恰好和姐姐同路,不妨一道走吧。”   她挡开了方氏,不着痕迹斜了方氏一眸,方氏尴尬地朝后退了退。   走远了几步,刘氏才撇了撇嘴,露了几分憨态:   “姐姐别看方氏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这后院和她走得近,可都没甚好下场。”   周韫听得一知半解,这方氏往日在后院不显眼,她也不怎么关注过。   路不长,刘氏没说很多,只说了一点:   “前些时日,姐姐静养时,方氏常去前院。”   只这一句,就足够周韫拧起眉梢。   就这时,几人刚走到后花园凉亭处,周韫挺着大肚子,觉得些许累了,刚欲停下,就忽地听到一阵惊呼声。   周韫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护着小腹退后几步,抬起头来看。   就见一女子披头散发地,似不要命地冲过来,周韫惊恐地朝后躲,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带了甚多的奴才,那女子还未冲到周韫面前,就被拥护着她的一众奴才拦住。   周韫刚松了口气,就听那女子还在拼命地挣扎,口中疯狂骂着周韫。   她险些气笑了,就是这时,周韫忽地觉得身下一疼,她曾听接生嬷嬷说过要生产时是何情形,如今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倏然勾了勾唇。   她认出了那女子,曾在年前,推她入湖的侍妾卢氏,后来一直被关在院子中。   卢氏怎会出院子,又恰好出现在此?   今日这事皆过太巧合,容不得她不多想。   周韫觑了眼卢氏,卢氏不知她要作甚,口中的叫骂声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周韫脸色稍许惨白。   卢氏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地上,遂后,听见她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去寻王爷,就说本妃被人推倒,如今被送进了产房。”   猜到她要作甚,卢氏身子抖了抖,疯狂地骂着:   “周韫,你个贱人——”   周韫眸子一点点冷下来,只作听不见,身下越来越疼,她紧攥住时秋的衣袖,觑着卢氏,吐出了几个字:“本妃倒要看你这次如何死!”   上次推她入湖的账尚未算清,如今卢氏竟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知晓卢氏方才想对她做什么,周韫就恨不得将卢氏活扒了皮。   这次,卢氏若不死,也得脱层皮!   卢氏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早在做此事之前,就有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可却不代表她不害怕。   可被关在院子中,只她一个人,寂静冷凉得她每晚都不敢入睡,连喝的药都被掺进慢性毒药,她如何能活?   她活不了,周韫也别想好过。   可如今,卢氏被奴才死死按住,知晓自己功亏一篑,哭着骂:“周韫!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贱人——”   后院人赶过来时,就见周韫冷汗涔涔地倒在时秋怀中,脸上褪尽了血色,卢氏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被送进产房前,周韫口中还不停哭喊着“疼”。 第99章 生产一   傅昀赶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锦和苑中乱成一团。   女子惨痛声不断从偏房中传出来,断断续续地呼着疼,傅昀刚踏进来,就忍不住心慌片刻。   张崇和时春带人守在产房前,庄宜穗拧着眉,一手护在腹部前方,似担忧地想进去看看,却被时春等人烂在外面。   在看见傅昀那一刻,张崇和时春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时春,虽说她家主子并未真的被推倒,但生产本就艰难,王爷不在,总叫她们放心不下。   “王爷——”   张崇一声叫唤,终于让混乱的锦和苑静了片刻,庄宜穗不着痕迹拧了下眉,没有料到傅昀竟会回得那般早。   她明明得到消息,孟府的三小姐昨日进了宫,依着孟昭仪的性子,如何也该绊住王爷才对。   庄宜穗心中骂了句没用,敛了情绪,走到傅昀面前,见他脸色难堪,不禁出声安抚:“王爷别担心,妾身相信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就是这时,噗通   毫无预兆的,时春倏地跪在傅昀身前,哭得眸子殷红,她狠狠擦了把眼泪,话中皆含恨意:“王爷替我家主子做主啊!”   她哭着将今日的事皆说了一遍。   说罢,她指着一旁被按在地上的卢氏,哭着说:“卢氏疯一样地冲出来,直奔我们小主而来!”   傅昀阴沉的视线落在卢氏身上,本就心存死志的卢氏在那刹那身子抖得厉害,她抬起头,拼命挣扎着:“王爷!王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推到她啊!”   时春顿时冷笑,似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卢氏一般:   “笑话!若不是你推了我们主子,我们主子如今会这般躺在里面吗!”   她狠狠擦了把眼泪,她质问:   “你敢说,你不是奔着我们主子来的?”   卢氏哑声说不出话来,她顶着傅昀的眼神狠狠打了个颤,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反驳不了。   倏地,产房中传出一声疼呼:   “啊——”   产房中,周韫疼得几欲想打滚,她恨不得蜷缩着身子,腹部高高挺着,叫她不得法子,她紧攥了身下的锦被,身上额头冷汗涔涔,几乎浑身浸湿,她疼得痛哭:“爷!疼——”   她好疼好疼,明明没摔倒,却比何时都疼。   身下似撕裂一般,越来越疼,身旁时秋和接生嬷嬷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她听得些许迷糊,几乎被疼痛占据了整个神经。   傅昀听到这声,心下狠狠一缩,他袖子中的手都在抖,快步走过去,张崇等人忙拦住他:“王爷,产房之地不得——”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傅昀一脚踢开:“滚开!”   张崇捂着腿,退了两步,所有阻拦的话都不敢再说,傅昀脸色阴沉得可怕,张崇跟在他身边多年,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庄宜穗原本想上前劝阻的动作顿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傅昀推开门走进去,遂后,门合在一起。   倏地,庄宜穗掐进了手心。   傅昀进来,屋中的人乱了片刻,却很快稳住,时秋一见到他,就似有了主心骨,眼睛一红,忙扭过头去擦了把眼泪。   青丝凌乱,松散地贴在脸颊上,眉心紧紧拧着,周韫哭得双眸紧阖,额头冷汗涔涔,她身子轻颤着,颤得傅昀心下甚慌,他僵硬着步子走过去,越近,越能闻到血腥味。   待走到床榻旁,恰好他听见周韫唇色惨白,抖着轻喃:“……傅昀、我疼……傅、昀……”   傅昀深深呼出一口气,刚欲弯下腰,就见她身子倏地紧绷,疼得仰起脖颈,惨叫了一声。   傅昀一直知晓生产很难,但亲眼看见过,才知世人为何一直称,女子生产几乎是踏进了鬼门关。   周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看见了傅昀,她泪珠子倏地掉下来,低滚在傅昀手背上,灼得厉害。   她虚弱无力地喊:“爷……”   她唇瓣几乎将要被咬破,血珠子渗在上方,格外刺眼。   傅昀想去碰她,却又不敢,只得应了声:   “我在,你别怕。”   周韫鼻尖酸涩得不行。   即使之前算计再多,被送进产房那一刻,她心中却依旧怕得不行。   她怕爷赶不回来。   她怕她这胎儿生得艰难。   她怕王妃会对她下手。   她、她还怕……   不能亲眼看见她的孩子……   这刹那间,她所有的趾高气昂和嚣张跋扈皆消失不见,她抖着身子,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着白,甚是无助地看向傅昀,她艰难地说:“我好、怕……我好疼……爷……”   她断断续续地,和他说:   “爷,你护好我……”   傅昀倏地别过脸去,他紧紧攥紧双手。   他印象中的周韫该是张扬无比,何时会这般无助?   傅昀此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她是真的在害怕。   他红着眼,低头亲吻了下她额头,他涩声应她:   “我应你,我应你。”   若说周韫这胎儿难,倒也没甚多难,可接生嬷嬷却急得不行:“快煮参汤,热水可备好了……”   接生嬷嬷见的场面多,常替高墙深院的女子接生,她知晓,有时这接生最难的地方是什么。   这些子高门贵女,素来娇生惯养,平时磕破点皮,都要请太医休养好久,哪忍得了疼?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静坐着,缺乏的是体力。   就如这贤王府的侧妃娘娘,疼得惨叫不行,可如今不过前奏罢了,待真正生的那一刻,才是最疼。   最怕的就是,侧妃娘娘将力气用完,倒时反而没了力气。   须臾,在周韫再一次喊疼时,接生嬷嬷走近傅昀,脸色些许不好地将他请出去,傅昀拧眉,接生嬷嬷只一句:“王爷在这儿多有不便。”   如今事皆以周韫为重,傅昀不得不退出去。   刚出来,庄宜穗就迎了上来,一手护着小腹,关心地问:“爷,妹妹可安好?”   傅昀视线落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遂又想起她这胎儿的情况,倏地觉得有些可笑。   若非是王妃作乱,周韫那般谨慎,怎会选择出院子?   若不出锦和苑,又怎会被卢氏推倒?   傅昀念旧。   也格外护短。   贵妃救他一次,他能记一辈子。   徐氏曾陪他三年,后来即使徐氏用假孕骗他,他也只贬了她的位份。   对后院女子,他素来温和,即使冷脸,也甚少冷言相对。   他偏宠周韫,一是因贵妃,二是因她本人。   因贵妃之故,他格外关注周韫,才有了后来的种种结果。   可庄宜穗是不同的。   傅昀从未说过。   可他心中清楚,庄宜穗和他后院中的所有女子皆不同。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以,即使知晓她包藏祸心,依旧将后院权力皆数给她,只着人护住锦和苑罢了。   可如今,傅昀看向庄宜穗护着小腹的动作和她脸上不似作伪的关心,脑海不断浮现适才周韫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生平第一次对他后院女子生了厌恶。   而这人,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多荒诞可笑。   庄宜穗问了半晌,不见傅昀说话,她疑惑抬头,刚好撞进傅昀的眸子中。   有片刻,她怔愣了瞬间。   她浑身似从脚底一寸寸生了冰凉。   庄宜穗怔怔地喃了声:“爷……”   傅昀却侧身掠过她,下一刻,庄宜穗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卢氏一声惨叫,她忙回头。   就见卢氏捂着额头,血痕从额头流至脸颊,她眼底皆是惊恐。   一枚扳指沾了血迹,滚落在一旁的地上。   庄宜穗捂唇,惊得退了半步。   不止是她,这院子中站着的人皆心惊不已,有几人看见卢氏的模样,脸色甚至有些白。   往日爷虽纵容侧妃胡闹,可他对后院女子却甚少生气,即使不悦,也不过拧了拧眉,转身离开罢了。   这还是爷第一次对后院女子动手。   傅昀阴沉着脸,话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他说:“毒妇!”   卢氏浑身一僵,倏地,她有些崩溃,她眼泪肆流,却笑着指向自己:“妾身毒妇?哈哈哈,爷说妾身毒妇?”   她拼命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卢氏歇斯底里:   “爷!你睁眼看看!这后院中,论狠毒,谁比得上你放在手心宠护的侧妃!”   “毒妇!毒妇!爷!你好狠啊!”   任由她在后院凋零,任由她被侧妃作践,如今还要指着她骂她毒妇!   卢氏崩溃哭喊着:“爷要妾身如何担得起这骂名!”   骂他狠心的话,傅昀置若罔闻,可听见她还在不停地咒骂周韫,傅昀冷冰冰扯了下嘴角:“不知所谓。”   他狠狠甩袖,冷声说:“拖下去,待侧妃醒来,由侧妃处置。”   他知晓,依着周韫的性子,最瑕疵必报,这仇由她自己来报,才是最好。   时春不动声色拧了拧眉,在张崇让人把卢氏拖下去时,她跪地:“王爷!且慢!奴婢有一事不明,卢氏禁闭许久,怎会那般凑巧地在那时出现在花园?”   她扫了院子中的人,狠狠地说:   “必是有人告诉了卢氏主子的行踪,求爷明察!”   庄宜穗察觉到时春说这话时,多看了她一眼,她眉眼神色淡了淡,却没有过多表示。   就是这时,刘氏也擦了擦眼,上前一步说:   “爷,适才妾身一直陪着姐姐,卢氏出现的时机的确过于凑巧了些,而且……”   刘氏迟疑地觑了眼庄宜穗,低声说:   “姐姐即将待产,爷分明有令,不得扰姐姐安宁,可——”   刘氏咬了咬唇,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傅昀听罢之前时春的描述,也猜到她想说什么。   傅昀冷眼看向庄宜穗:   “她将生产,你可知?”   庄宜穗心下一紧,她攥住帕子,似有些悔意,却还算平静:“妾身知晓。”   傅昀扯了扯嘴角:“既知晓,为何还执意请她去正院?”   他将“执意”二字咬得有些重。   庄宜穗稍睁大眸子,似不忿,又极力压着,最后变为自嘲,她说:“妾身初有孕,险些摔倒,一时心急,才派人请了妹妹。”   傅昀闭了闭眼。   当心中有怀疑的时候,旁人说的话,在他心中也皆是狡辩。   他听见庄宜穗似忍不住地问了他一句:“在爷看来,即使这般情况,妾身也不得请妹妹出院子?”   傅昀睁眼,就见她眼底皆是伤心和失望。   傅昀重复了句:“初有孕?”   庄宜穗眸色稍变,却极力忍住:“爷是何意思?”   但只这些许变化,就足够傅昀确定心中的怀疑,他眉梢闪过轻讽,冷声说:“你比本王更清楚。”   就在庄宜穗心慌不已的时候,傅昀冷声撂下一句:“但凡后院有孕者,皆不断出事,后院久久不宁,王妃,你让本王如何将这后院再交给你?” 第100章 生产二   ——让本王如何将这后院再交给你?   庄宜穗脑子中有刹那间空白,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踉跄退了半步。   “王妃——”   氿雅惊恐地扶住她:“王妃,您小心身子。”   庄宜穗嘴唇轻抖了两下,她堪堪涩声问:   “爷是何意思?”   她是府中王妃!   这后院权利不交给她,爷想给谁?   躺在里面的周韫吗?   她初进府,爷就将府中后院权利两分,似唯恐她会亏待周韫一般,如此还不够吗?   傅昀并未应答。   在一片寂静中,顶着众人视线,庄宜穗忽觉一阵阵头疼,她靠在氿雅肩膀上,努力挺直的脊背在刹那间有些弯曲。   她不懂,爷为何要这般作践她?   府中后院女子皆在,爷可想过,日后要她如何在后院立足?   她身子轻晃了两下,天旋地转间,她似听见氿雅的惊呼声,恍惚中,她看见傅昀拧眉看过来的视线。   似透着些许不耐和厌烦。   仿佛在说,又在闹甚幺蛾子?   明明是八月艳阳天,暖阳高照,庄宜穗却觉得浑身冷冰冰,从心中透着股凉意。   她似听见甚么破碎声。   是她进府时,红盖遮头,满脸羞涩的期盼和憧憬,在那刹那间迸裂。   心凉如死灰。   这是庄宜穗昏死前,最后一个的念头。   “王妃——”氿雅抱着庄宜穗的身子,跌跪在地上,眼泪直掉,慌乱地喊着庄宜穗。   傅昀冷脸后退了半步,他知晓庄宜穗腹中胎儿是假,没了信任,对她如今昏迷一事也将信将疑。   氿雅心慌地晃了晃主子的身子,不见她有动静,忙抬头看向王爷:“王爷!王爷!快叫太医啊!”   傅昀脸色些许寒。   府中只一位太医,如今周韫生产,必然是离不得太医。   庄宜穗这一闹,是要如何?   他甩袖转身,冷声:   “来人,将王妃送回正院,去府外请大夫!”   氿雅陡然失声:“王爷!”   府中明明有太医,凭甚她家王妃要去府外请那些子大夫?   刘良娣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她朝不断传来疼护的偏房看了眼。   心中清楚,若是侧妃平安生子,这府中的天必然是要变了的。   她不知,侧妃究竟是用了甚么法子,竟让王爷对有孕的王妃生了厌恶。   可她只得庆幸,庆幸她当初选择的是侧妃。   在这后院,有时身份都不如府中主子心中的地位。   若不然,怎会有“宠妾灭妻”一词传出。   产房中,周韫被嬷嬷催着喝了碗参汤,隐隐约约听到外间动静,她额头皆是大颗的汗珠,疼得咬紧了牙关。   时秋不禁冷下脸,失去分寸地呸了句:   “不要脸!”   在这时和主子抢太医,明显没安好心。   周韫没甚心思去管这些,她疼得近乎麻木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紧攥着锦被,连嬷嬷的话都渐渐听不清,她眼前似一片恍惚,倏地整个身子皆无力瘫软。   时秋正拧着帛巾,却忽然听嬷嬷一声惊呼:   “遭了,娘娘昏过去了!”   嬷嬷上前,掐住周韫的人中,一边急促说着:“快,扶着娘娘点,叫太医!”   秋时人都有些慌,只得听嬷嬷的话,扶住周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停地喊:“主子,主子,您醒醒啊!”   外间只听见了声动静,遂后门帘被掀开,婢女急急匆匆地出来喊太医。   傅昀脸色稍变,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他拉住一个婢女,厉声:“里面怎么了?”   婢女惊恐:“侧妃昏过去了!”   傅昀倏然手一松,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这副作态,叫锦和苑一众人看着,心中皆有些不是滋味。   一盆盆热水端进端出,连带嬷嬷的催促声,锦和苑压抑地叫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这时,有婢女跑出来,噗通跪在地上,磕磕绊绊地:“王、王爷,嬷嬷让奴婢问,若有万一,是、是……”   有人捂住了唇,不敢往下听。   傅昀被这句话叫得回神,他殷红着眼,踢开那婢女:“废物!”   产房中噪杂尚在,傅昀呼吸沉重,他知晓,若到那时,这问题必不可避免。   他闭着眼,一字一句艰难地说:   “本王要侧妃平平安安地出来!”   说罢,他身子轻晃,后退了半步。   周韫有孕后,就波折不断,叫他也对这孩子甚为上心,她腹中胎儿第一次有动静,是傅昀搂着周韫时察觉到的。   那时,周韫尚未反应过来,他却惊愣在原地。   周韫有孕,短短十月,他却思索甚多。   他想让周韫有长子,在府中地位越加稳固。   可有时,他又会想,若周韫生了个女儿,如她一般,似骄阳烈焰,他必将之捧在手心,宠若珍宝。   但如今,他只得这般选,也必须这般选。   这是他答应了珍母妃的。——他不断这样在心中告诉自己。   可,傅昀却掐紧了手心。   当真只这般简单吗?   傅昀有些迷茫,他竟不知晓了。   时春听见那婢女话时,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直到傅昀话说出后,才落了回去,却又添了分酸涩。   就在众人等着最后结果时,偏房中终于又想起周韫的疼呼声。   不若之前那般强烈,只断断续续的。   产房中,周韫也急得不行,她是活生生疼醒过来的,知晓自己昏过去后,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浪费力气,听话地喝了参汤,含着块参片。   待听见嬷嬷让她用力时,她攥紧锦被,几乎用了全身力气,额头青筋暴起,撕裂般的疼,让她泪珠子不住地掉,舌尖都咬出血来,口腔中一股子铁锈味。   周韫咬牙,闷闷疼哼着“唔”,说不出的疼,席卷全身。   恍惚间,她似终于听见时秋的惊喜声,只刹那间,她就失了所有力气。   时秋回头看她时,她早就累得昏死过去,吓得时秋脸色一变。   嬷嬷抱着襁褓出去时,外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院子中灯火通明,她扬着笑脸走出去,服身:“恭喜王爷,母子平安。”   那句“母子平安”,叫傅昀终于松了口气,轻风拂过,他后背一阵子凉意。   倏然,他才反应过来,在方才,他竟淌了一身的汗。   傅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遂后,他回神,拧眉看向偏房,没忍住问:“既是母子平安,侧妃怎得没动静?”   “侧妃娘娘只是累昏了。”   傅昀放了心,才将心神放在襁褓中,他低头去看。   小小的一团,被包裹得严实,小脸蛋红彤彤的,还有些皱巴巴的。   傅昀抬手想抚其脸颊,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   刘氏大着胆子走近,抬头看了眼,有些惊羡和欢喜,她说:“爷,您看他眉眼多像姐姐。”   傅昀觑了她一眼,拧了拧眉。   像吗?傅昀有些怀疑,觉得刘氏说话不过捧讨罢了。   他想起周韫,柳眉媚眼,颇含些张扬,又似揉碎了柔和媚在一起,岂是嬷嬷怀中那皱巴巴的小人可比的?   可不知是不是心中作用,傅昀再低头去看时,却觉得那小人的眉眼似真如周韫一般。   傅昀身后的张崇偷瞥了眼刘良娣,腹诽了句,若后院女子都像刘良娣这般,该有多好。   倒不是说刘良娣有多好,而是她看得懂形势。   且瞧这后院女子,若说最得爷心意的是侧妃,那最叫爷放心的,恐就是刘良娣了。   日爬树梢,晨光熹微,透过楹窗格栏照进房间内,映在昏睡的人脸上,似泛着股柔光。   一点点的,周韫轻蹙起眉心。   她渐渐地睁开眸眼,茫然地怔愣了会儿,身下的疼让她回神,意识渐渐回拢。   “娘娘,您醒了!”   时春惊喜地走过来,她手中端着白粥,忙放到一旁,将软枕拿起,扶起周韫,将软枕放在她身后。   周韫任她动作,遂后,探头朝她身后看了看,似在找什么。   时春捂唇笑,她低声说:   “娘娘在找小主子?”   她曾都喊的周瑜你主子,如今有了小主子,怕搞混,特意将称呼唤成了娘娘,好区分开。   周韫咬唇,堪堪涩声:“……孩子呢?”   她脸色稍白,眼尾透着些红,许久未说话,嗓子些许干涩沙哑,挤出的声音,叫时春鼻子一酸,倏地又想起昨日她的哭喊声。   时春深呼吸了一口气,笑着说:   “是位小公子,被嬷嬷抱下去用膳了。”   知晓孩子没事后,周韫松了口气,遂后才注意到时春说的什么。   小公子?   长子?   周韫眨了眨眸子,稍偏头,朝梳妆台看了眼,眸色微闪。   这时,时春将一旁的米粥端给她,轻声说:   “娘娘,太医说您现在饮食需清淡些,奴婢让小厨房熬了米粥,您先用些,奴婢去请小主子。”   “等等——”   周韫拦住了她,清醒后渐渐有了精神,她觑了眼室内,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她堪堪地闷声问:“王爷呢?”   问罢,她不动声色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她昨日疼成那般,险些以、以为……   如今醒来,傅昀居然不在?   周韫咬紧唇瓣。   闻言,时春脸色有些不好。   周韫拧眉:“本妃昏睡期间,发生什么了?”   时春有些不忿,扯了扯帕子,才低声说:   “昨日娘娘生产期间,王妃晕倒了。”   周韫昨日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动静,可是,她有些不解,昨日爷不是让人送了她回院子吗?   昨日那般无情,如今怎还滞留在她院子中?   “快天明时,正院传来消息,王妃见红了!王爷不得不过去!”   话落,倏地,周韫眸子一寒。   几乎一字一句地,周韫挤着声出:“她找死!”   她拼死拼活地生下的孩子,可不想让其落个克嫡子的名声! 第101章 变天   这日贤王府后院的人都不得空闲,白日里,锦和苑中的侧妃生产,待刚夜深人静,就传来王妃见红的消息。   几乎皆积攒在一起连续发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人心中不禁生了些许揣揣不安。   裘芳园中,刘氏刚从锦和苑回来,方才洗漱过准备休息,外间就传来喧噪声。   待知晓发生了什么后,刘氏愣了愣,半晌才憋出一句:“王妃这是和侧妃死磕上了吗?”   刘氏摇了摇头,委实有些想不通。   拿嫡子去和侧妃做刁难?但凡存些理智,王妃都不该这样做。   刘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轻叹了声。   有人盼着孩子,如何也不得其法,有人幸运怀上了,却不作珍惜。   真是戏剧化。   秋寒从震惊中回神:“主子,我们怎么办?”   刘氏披上外衫,匆匆朝外走,撂下一句:   “还能怎么办?旁人将戏台子都搭好了,可不就缺我们这些观众了吗?”   一句话,叫秋寒听得呼吸皆轻了些。   戏台子?也不知主子口中究竟是将谁比作了戏子。   如今天际将亮,一抹日色奄奄一息地挂在树梢,刘氏跨进正院时,正院乱成一片。   刘氏左右看了眼,王爷还未到,只零星到了几位后院侍妾。   她一进来,那些侍妾就朝她身边围过来,些许不安地说:“刘姐姐,这、这……”   几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说不出话来,刘氏在场身份最高,她拧了拧眉,稳定下场面:“各位姐妹稍安勿躁,王妃姐姐必然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这话叫郭氏抬头,不着痕迹地觑了刘氏一眼。   郭氏捻了捻手帕,刘良娣是侧妃的人,这在后院几乎众所皆知,既如此,刘良娣必然不会希望王妃有多好。   昨日侧妃生产,王爷回来时,王妃曾说过侧妃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如今刘氏几乎是将原话奉还。   倒真是对侧妃够忠心的。   郭氏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她敛尽眉梢的轻讽。   在这后院中,她可不信什么姐妹情深,那所谓的后院女子的忠心更是可笑至极。   郭氏抬手抚了抚发髻上朴素精致的玉簪,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后院可从来都只有一个赢家。   她想到什么,觑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方氏和余氏,轻勾了下嘴角。   正院刚传了太医,就派人去请了傅昀。   氿雅在内室中,替庄宜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偷觑了眼不断端进端出的血盆,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虽说之前,她十分有自信,这次绝不会失手。   可先前王爷的态度,却让她根本不敢放心。   庄宜穗紧咬着唇瓣,冷汗涔涔地脸色苍白,她疼地五官扭曲,颤着音问邱太医:“本、本妃腹中胎儿可……有事?”   邱太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瞥了眼庄宜穗身下,那处被浸湿透,里衣白皙,如今染上血迹的殷红,煞是显眼刺目。   浓浓的血腥味溢在鼻尖。   邱太医不敢再看,忙收回视线,可他却不知晓该如何回答王妃的问题。   腹中胎儿可有事?   只需抬眸扫尽屋中情形,一眼就可知晓。   邱太医的沉默,似在无声回答。   刹那间,庄宜穗阖眸,突兀地两行清泪落下。   她疼得双手紧攥,可却仰起头,紧闭着双眼,苦涩的更咽闷在喉间不断破碎溢出。   其中悲痛难耐,压抑地叫闻者伤心。   傅昀踏进来时,就听见她哭得压抑悲腔,似崩溃绝望,连歇斯底里都显得无力。   浓厚的血腥味让傅昀拧起眉心。   傅昀语气有些不好地问向太医:“王妃如何?”   邱太医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恭弯了身子。   傅昀心下稍沉,他朝庄宜穗看去,却见她浑身的血迹,哭声不知何时停下来,只空洞地睁着双眼,连他进来也不曾多瞧过一眼。   就算先前又再多怀疑,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傅昀心中仍颇有些滋味。   氿雅跪在一旁,哭得无声压抑。   她知晓,主子必然悲伤过度。   若说,先前主子的身子还有一丝可能怀上身孕,可自从下了这个决定后,就再没有希望了。   她手脚并用,爬到傅昀身前,抱住他的腿,不断哭求着:“王爷!王爷!您怜惜怜惜王妃罢!”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啊!”   傅昀踢开她的手,冷眉:“你在胡说什么?”   似被他的态度刺激到,氿雅愣了下,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怒又恨:“王爷!求您不要再偏心了!王妃毫无预兆小产,这后院除了侧妃,还有谁能有如此手段!”   刘良娣和一众女子站在外室,隐约听见动静,她脸色一变,不禁上前越过屏风:“氿雅姑娘慎言!毫无证据,怎可污蔑侧妃?”   氿雅恶狠狠地瞪向她:“谁不知你刘良娣是侧妃的人!装什么大公无私!”   刘氏一噎,似不堪受辱,她后退了一步,对傅昀服身:“王爷,妾身虽和侧妃姐姐交好,却还不至于包庇谋害王府子嗣的凶手,如今只凭这奴才的一面之词,怎可怀疑侧妃?”   即使她不说,傅昀也不可能任由氿雅说下去。   但氿雅几乎话赶话地反问了一句:   “那依刘良娣高见,这后院除了侧妃,还有何人能这般毫无声息地对我家王妃下手!”   傅昀沉着眸,没说话。   刘氏拧眉问向太医:“太医,王妃小产是因何故?”   邱太医哑声半晌,苦涩说道:   “微臣无用,只依稀诊出王妃除了先前情绪不稳,后又该是用了阴凉之物,才会导致小产。”   刘氏顿了顿,无话可说。   既是用了阴凉之物,必然是被人所害,总不会傻得明知有问题,还亲自去服用。   搜寻正院各处,却寻不到任何阴寒的物件。   刘氏有些不安地看了眼王爷,害怕王爷会怀疑道侧妃身上。   毕竟,如今没有丝毫证据,却不代表没人害了王妃。   寻不到凶手,那就只能从最大获利者身上找答案。   侧妃刚生下长子,王妃小产,没了嫡子,无论如何说,对侧妃的好处都是最大的。   氿雅渐渐松了口气,红着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傅昀:“王爷!”   刘氏打断她,干巴巴地一句:“侧妃孕子有功,如今毫无证据就给侧妃定罪,是不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一直死寂中的庄宜穗听到现在,扯了扯唇角,她撑着身子似要坐起,氿雅忙去扶她,却见她唇色发白地坐了起来。   庄宜穗木着脸,眸色空洞:   “本妃必要查出害了我孩子的凶手。”   她不知在和说话,却用了“本妃”自称。   刘氏心下稍厉,后退半步,服身低头。   她空洞的视线渐渐左移,落在了傅昀身上,她似麻木了:“爷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锦和苑,妾身今日必要搜查!”   她话中的强势,让傅昀眉梢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褪尽,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向庄宜穗,淡淡地问:“若本王不答应呢?”   庄宜穗直直撞进傅昀的眸子,泪珠毫无预兆地掉下,却面无表情:“那本妃就自请下、堂!”   话若惊雷,叫室内众人眸孔皆是一缩。   庄宜穗是圣旨亲赐的王妃,连傅昀没有十足的理由都不得叫她下堂。   但凡她真要自请下堂,就必要进宫面圣。   能将堂堂一亲王王妃逼到自请下堂,傅昀“宠妾灭妻”的名声不背也得背,必将失仁义民心。   她这二字,似在和傅昀打擂台一般。   刘氏手轻抖,咽了下口水,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竟会将庄宜穗逼得说出这二字来。   傅昀呼吸也沉重了一分,他眸中似有冷意闪过。   所有人,包括刘氏都知晓,傅昀会退一步的,他本就对后院女子包容,如今又在夺嫡关键时刻。   即使傅昀再宠侧妃,也会退步。   再说,王妃受难,搜查后院,本就理所应当。   否则,不能服众。   可,傅昀却扯了下嘴角,似掠过一丝轻讽,最后,他眸色归于平淡:“既如此,那庄大小姐就请便吧。”   庄大小姐就请便吧……   庄大小姐……   请便吧……   庄宜穗的身子被钉在那里,脑海中不断回荡傅昀的这句话。   他叫她——庄大小姐!   倏地,庄宜穗瞳孔睁大,她一手捂住胸口,生生地,她嘴角溢出一抹殷红。   傅昀却视若不见,转身欲走。   庄宜穗崩溃叫住他:   “爷,你就如此偏袒吗!”   “即使她谋害嫡子!即使妾身要自请下堂,你也要偏袒她吗!”   傅昀步子停了一瞬,他寡淡漠然地转身:“你适才问,这府中后院除了侧妃,还有何人能这般毫无声息地对你家王妃下手。”   他说:“本王告诉你。”   “还有你家王妃和——本王。”   嗡   氿雅似听见自己脑海一阵嗡嗡地响。   除了侧妃,王妃和王爷皆可毫无声息地对王妃动手,她们当然都心知肚明。   可这话由王爷说出来,不是要她家王妃去死吗!   氿雅涩着头,抖着身子,却是不敢转身去看王妃的神色。   傅昀抬步之前,冷眼觑向庄宜穗,撂下一句:   “庄大小姐说本王偏袒,今日之事,究竟偏袒的是谁,你还要本王明说吗?”   他今日许是的确有了偏袒,却绝不是对着周韫。   傅昀甩袖离开,却在走出屏风后,锁紧眉心,眸中生了怒意:“你怎么出来了?”   周韫裹着披风,被时秋和时春扶着,站在屏风后,直愣愣地看向傅昀。   她是在傅昀说那句“那庄大小姐就请便吧”时进来的。   可众人震惊,忘了行礼,连她自己都忘了不顾身子也要过来的目的,停滞在屏风外。   周韫听见傅昀的怒声,她抿起唇,脸色稍白:   “我担心王妃,就过来看看。”   她用的自称“我”,此时却没人在意。   傅昀走近她,不待傅昀再发怒,周韫就低垂下眸眼,虚弱地说:“爷,我好累啊。”   一句话,叫傅昀所有的话皆堵在喉间,他怒气皆散,颇有些无力,打横抱起她,将披风裹得更严实些,带着人离开。   刘良娣跟在傅昀身后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似恍惚间看见,侧妃将头靠向王爷脖颈间时,嘴角倏然勾起的幅度。   刘氏抬了抬头,心想,从今日起,这后院当真是变天了。   所有人皆离开后,屏风后依旧是一片死寂。   氿雅瑟瑟地转身,就见王妃空洞失神的眸子,她心下一惊,终究是不忍心,她更咽着说:“王妃,许是王爷只是查到了真相,并不是那般偏袒侧妃……”   半晌,庄宜穗眼皮子才似动了下。   “他不知真相,就不会偏袒了吗?”   氿雅失声,闭上眼。   庄宜穗不得回答,她轻嗤了声,遂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苦涩,似颠狂般倒在床上,她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床顶。 第102章 太子故   锦和苑中,时秋掀开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一盆含青丹,稍抬头,有些惊讶:“娘娘今日心情怎这般好?”   周韫倚靠在床榻上,指尖缠绕着手帕,不知在作何想,眸眼透着些许笑意。   时秋看得甚为纳闷。   小主子的洗三礼,娘娘亲自和王爷说,取消不办,待满月时,再大办。   毕竟,正院刚传出王妃小产的事情,此时办甚子洗三礼,委实有些张扬不妥。   可小主子的洗三礼被取消,娘娘怎会还这般高兴?   周韫听见声音,她稍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撇嘴说:“有吗?”   时秋和时春对视一眼,时春耸了耸肩。   娘娘近日心情的确不错,不过平安得了小主子,的确值得高兴。   时秋有些无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周韫抬手抚了抚脸颊,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   “看甚看,还不打水来给本妃净面?”   她刚生子,嬷嬷皆说不得沾水,连净面都得拧干了帛巾,甚不痛快。   时秋囔了声:“这就来了。”   她去吩咐婢女打热水进来,一边回头说:   “近日正院那边甚为安静,不过今日宫中有信传来,说是孟昭仪想念王爷了。”   周韫擦脸的动作一顿,狐疑:   “想念王爷?”   反问过后,她轻嗤一声:“她又要作甚幺蛾子?”   真当那点母子亲情够糟蹋?   听言,时秋脸色讪讪,似想说些什么,时春见她支支吾吾的,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周韫稍顿,狐疑地打量二人:   “究竟发生了何事?”   时秋心知最近娘娘和王爷感情稍笃,不知该如何提起那些事。   可时春却没那么多顾虑了,她不忿脱口:   “娘娘!先前您生产时,王爷之所以回来得那么晚,皆赖孟昭仪绊住了王爷!”   周韫觑了她一眼,稍有些不解,孟昭仪素来看她不爽,做出这事来,倒也不足为奇。   时春看出她想什么,咕哝了声:   “娘娘!您怎么都不生气啊!”   周韫难得堵了声,真不知是不是她往日过于放肆,怎么她这院中的人对孟昭仪这般不客气?   搁平常人家,哪有儿媳生婆婆气的道理。   周韫打断她:“行了,她素来爱作怪,随她去吧。”   “可、”时春睁大眼,愤愤不平:“可她召了孟家三房的嫡女入宫,这段时间那孟家女就住在宫中,孟昭仪不厌其烦地日日请王爷进宫,打的什么主意,众人皆知!”   时春冷呵:“王爷明摆着不答应,孟昭仪和那孟家女当真不知羞!”   周韫早在她说孟昭仪又召孟家女进宫时,动作就停了下来。   时秋忙抬手抵住鼻尖轻咳了两声,时春才反应过来,堪堪止住了声。   过了好半晌,周韫才扯了扯嘴角,不待时春二人松口气,她倏地拿过一旁的杯盏碎了去。   恰好在进来的人脚边碎开。   砰得一声,室内寂静了下来。   张崇听见动静,忙将踏进房间的那只脚收了回去。   傅昀觑了眼脚边的碎片,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不解:“这是怎么了?”   周韫冷呵了一声。   意识到不对劲,傅昀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他朝时秋看了眼,时秋低着头,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甚小。   傅昀眸色稍凝滞。   这是他招惹她了?   顿了顿,傅昀背过手去,心中思索了半晌,也想不通自己何处招惹她了?   想了许久,终究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必是后院女子有惹她不痛快了。   傅昀锁起眉,觑了眼周韫的冷脸,终究没敢问她,话音转了转,最后问向一旁时秋:“今日有人来锦和苑了?”   时秋尴尬地摇了摇头。   傅昀:“那——”   周韫冷呵着打断他:“爷莫问了,这府中除了爷,还有谁能叫妾身不高兴?”   那可真多——傅昀心道。   但他却只拧眉,沉声似无奈地说:“你如今受不得气,若不高兴,直言即可,作甚憋坏了自己。”   说罢,他透了些憋屈:   “而且,就算大理寺审人,也得有道清事因,我作何招惹了你,你总该告知我吧?”   周韫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   “爷如今可真自在,日日去宫中,皆有美人相伴,可真叫妾身心生羡慕。”   傅昀拧眉:“胡言乱语什么?”   傅昀很久没对周韫说过重话,如今却是一句冷斥。   “瞧你说的话,可像个样子?”   傅昀眉心紧锁,似有怒意,额头稍抽地疼,模样不似作伪,周韫被斥得有些心虚,却低头冷呵咕哝:“嘴硬!”   傅昀险些被她气笑了,沉声问她:   “你听谁说嚼得舌根?”   周韫眼神乱瞟:“什么嚼舌根,莫非有假不成?”   说罢,周韫仰起头看向傅昀,眸眼瞪圆,灼灼娆人,傅昀被看得一怔,心中堵的那口闷气渐散,无力道:“母妃的确有叫我进宫,可皆被我拒绝了。”   他是不懂后院女子心思,却是知晓周韫脾气,他若敢在这时领女子回府,日后就别想有安宁日子过了。   周韫听罢,立即生了几分心虚。   傅昀觑见,没好气:“本王若想领她回府,恐她早就来给你请安了。”   周韫本生的心虚,被他这一句话顿时堵了回去。   这些日子的恍惚,被这一句话倏地惊醒。   傅昀逆着光线,侧脸棱角越显锋利,透着锋芒毕露,他模样皆好,眉眼横生矜贵,更遑论他的身份。   如今是皇子,日后也许更尊贵。   即使没有今日的孟家女,日后还有许家女、孙家女……   她仰着白净脸蛋看向傅昀,灼亮的眸子没了笑,她扯了扯嘴角,低声说:“爷说的是。”   她似服软了,傅昀却紧紧拧起眉心。   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却又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哪能猜到,他不过说了一句话,周韫就自己在脑海中圆了一场戏。   如今是看到他也生厌烦。   房中寂了半晌,傅昀拧眉想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张崇忽然跑进来,脸色沉重:“王爷!出事了!”   他脸色焦急沉重,傅昀也只好收了心思,回头沉声:“何事?”   张崇觑了眼周韫,压低声:“是大理寺那边传来……”   傅昀脸色倏地稍变。   “备马!”   不待张崇说完,他扔下一句话,看了周韫一眼,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他身影消失后,时秋顿时上前,担忧地看向周韫:“娘娘?”   周韫摆摆手,拧紧眉心,她心思皆被张崇那句话吸引而去,根本也顾不得和傅昀闹性子。   她抬头朝东方看了眼。   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顿了顿,周韫招手让时秋附耳过来,低语:“你派人去查查,务必尽早查清大理寺发生了何事。”   时秋刚应声,周韫又拦住她,稍眯起眸子,添了句:“再派人回府一趟,便去见夫人,问本妃交代的事,如何了?”   时秋心有不解,却没有多问,忙退了下去。   周韫坐起身子,时春忙走近:“娘娘,您这起来作甚?”   周韫却眯起眸子,房间内烛火摇摇晃晃地燃着,映在周韫脸上,叫她眸中甚亮,她低声一字一句地问:“你听,外间是不是乱了?”   倏地,她脸色一变,忙说:   “去将时秋叫回来!”   就在她下了吩咐的同时,贤王府外被禁军紧紧包围住,裴时骑在马背上,一马当先,抬头冷脸看向贤王府的牌匾:“来人!围住贤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肃静踏步声而过,身穿护甲的禁军牢牢将贤王府围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安王府和庄王府皆被禁军拦住,府中顿生混乱。   待一切安排好,徐盛走近裴时,拱手:“大人,如今要怎么做?”   裴时绕了绕手中的鞭子,翻身下马,冷冽出声:   “你守在门口,其余人跟我进去。”   徐盛拧了拧眉,道:“可……”   “嗯?”   裴时似询问地看向他,徐盛顿时噤声。   禁军围府的消息传进后院,庄宜穗从床榻上起身,脸色苍白,却皆是震惊:“为何?”   氿雅惊恐:“听说是大理寺传来消息,太子他、死在牢房中了!”   正院得到的消息,锦和苑自然也知晓了,这消息传得很多人皆知,连禁军都动用了,根本瞒不住。   时秋刚回了院子,还未喘匀气,就听见外间生了乱。   周韫回头,就见婢女慌乱跑进来:   “娘娘,有禁军进府了!”   周韫拧紧眉,生了不悦:“什么?”   那婢女没见过这仗势,被吓得快哭出来:“听说禁军要搜府,王妃已经过去了。”   周韫听得脸色稍沉,厉声吩咐:   “替本妃更衣。”   时春惊讶:“娘娘,可您身子——”   “别废话了!”   此时的前院中,庄宜穗一脸病态地站在院子中,身后一群奴才拥簇着,病态严重,险些压不住头上的那支金簪。   她声音稍有些虚弱无力,却是厉声大怒:   “这是贤王府,还容不得你们放肆!”   裴时面无表情,有些不耐地拧了拧眉,不想和这些妇人打交道。   他稍偏头,不想和旁人废话,就欲让人搜府,就是这时,一声冷斥传来:“都给本妃住嘴!”   周韫被时秋等人扶着走进来,她冷眼扫过一旁的带刀禁军,裴时看见她,眸色稍闪了下。   前厅中在她进来的那一瞬安静下来,张崇带人走近她,低声说:“王爷刚赶进宫了。”   周韫不着痕迹地点头,她斜眸看向裴时,轻呵:   “裴大人如今倒是威风,也不瞧瞧,你如今闯的是谁的府邸!”   禁军是圣上亲信,素来被恭敬对待,何时受过气,裴时身边一禁军,当下冷脸上前:“禁军办事——”   话未说完,周韫就倏地上前,一巴掌扇了过去,那禁军脸被打得偏向一旁。   众人震惊,裴时也拧起了眉。   只有周韫不紧不慢地拿帕子擦了擦手,高仰起头,轻飘飘地扫过那人一眼,问:“本妃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那禁军脸色涨得通红,裴时抬手,冷声:“够了,退下!”   周韫惯来张扬,连傅昀都敢骂,还不会将一名小小的禁军放在眼底。   她冷声嘲讽:   “裴大人怎么也是身出名门,如今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吗?”   裴时对上她的视线,半晌,退了半步,收刃,拱手躬身:“微臣见过侧妃娘娘。”   稍顿,院中所有禁军皆躬身行礼:“见过侧妃娘娘。”   如此大出风头,一旁的庄宜穗掐紧了手心。   周韫觑了眼禁军身侧的刀刃,心中是不信圣上会下搜府令的。   太子已死,剩下三位皇子就无比尊贵,谁都可能是未来天子。   让人搜府,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吗?   是以,周韫厉声问:“裴大人欲搜府,可有圣旨?”   裴时平淡看回去:“圣旨有令,叫微臣查出谋害太子真凶。”   “那就是没有了。”   周韫可不耐听他废话,打断他后,直接说:   “若无圣旨,今日谁也不能擅闯王府!”   裴时心生无奈,他和周韫认识许久,知晓周韫素来张扬,可他不得不提醒:“侧妃恐是拦不住。”   他敢搜,自然是有恃无恐,圣上让他查真凶,搜个府邸罢了。   熟料,他话音甫落,周韫就抬起头,漫不经心问他一句:“裴大人可能不知,我等后院女子皆甚为胆小,若你们禁军搜府时没个轻重的,叫王府后院女子有个闪失,那不知是裴大人担得起,还是你们禁军担得起?”   她直直地看向裴时,不怵不惧,她这句话,明摆着是威胁。   她不在乎后院女子的命,可裴时敢担这罪名吗?   裴时渐渐眯起眸子。   他抬眸扫向周韫,似有一丝赞赏掠过,须臾,他抬起手,禁军顿时收刃退下。 第103章 圣旨(捉虫)   贤王府的动静被拦下,可如今的贤王府却是被很多势力注意的集中点。   皇宫中,傅昀刚翻身下马,就有人凑近他低禀:   “王爷!裴大人率禁军围府了!”   傅昀倏地轻拧了下眉:“他亲自去的?”   待那人点头后,傅昀一边朝皇宫中走,一边沉声问:“那庄王府和安王府呢?”   “庄王府由高副将率领,而安王府那边只草草去了一队禁军。”   安王没有夺嫡的可能性,忽视怠慢他,倒也理所当然。   傅昀步子顿住,他回头,眯起眸子:“徐盛也跟着裴时去了王府?”   得到肯定答案后,傅昀不着痕迹锁紧眉心。   这是作甚?   即使父皇心中重点狐疑他,也不该如此将裴时和徐盛皆派向他贤王府。   那人有些焦急:“王爷,裴大人奉命查真凶,很有可能会搜府。”   傅昀对此倒不担心,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御书房,沉声撂下句:“府中有侧妃在,裴时不敢乱来。”   “你回去告知张崇,本王不在时,府中一切由侧妃作主!”   那人差些以为听错了,王爷确定说的是侧妃,而不是王妃?   傅昀踏上长廊,恰好看见从外匆匆赶来的沈青秋,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错开。   只在进入御书房前,沈青秋忽然说了句:   “王爷该知晓,这一进去,何时能回去就不知了。”   傅昀沉眉,太子身亡,兹事体大,一众皇子嫌疑最大,未洗清嫌疑前,想回府,痴人说梦罢了。   沈青秋抬眸,从御书房透出的光映在他脸上,声色惊艳,他平静着声,说:“禁军只听圣上令。”   话中有话,可沈青秋只点到为止。   傅昀凝眸看了他一眼。   禁军只听圣上令,众所皆知,沈青秋何故又特意提起?   他拧了拧眉,想起前往贤王府的裴时和徐盛。   裴时他们究竟是奔着什么而去?   傅昀倏地要转身,可此时杨公公却走出来,上前拦住他:“贤王殿下!诸位皇子皆到了,只差您了,皇上召您进去。”   傅昀眉眼沉了下来,不动声色掐紧手心。   父皇召他们入宫,究竟是为了查清太子死因,还是只为调开他们?   他深深看了眼杨公公,而杨公公却只是不卑不亢地弯了弯腰:“殿下,请吧。”   稍顿,傅昀抿紧唇,回头朝贤王府的方向看去。   后宫中,雎椒殿里,茯苓对着烛火将手中的信纸点燃,垂着眼睑,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昏暗光线下,小宫女上前一步,眉挂担忧:   “姑姑,今日生乱,殿下不在府中,姑娘那边……”   如今殿下,沈大人皆被困在宫中,裴大人是圣上亲信,只听圣上一人言,他这般大张旗鼓前往贤王府,谁也不知晓圣上有没有吩咐他旁事。   茯苓脸色依旧平静,只问:   “府中传信回来了吗?”   她话音甫落,有人掀开帘子匆匆进来,压低声说:“姑姑,府中来信,人送进去了。”   茯苓一直紧绷的身子稍放松。   她不懂权谋,只按着娘娘留下的吩咐行事,可她在宫中久了,既为女子也为小人,如今为了姑娘的安危,少不得用些手段了。   此时的贤王府。   周韫打发了裴时等人,可却没有放下心,她回头看了眼庄宜穗,似想起什么,稍拧了拧眉:“王妃可有派人回庄府?”   庄宜穗稳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府中出事,本妃自是派人送信回府求救。”   听罢,周韫脸色顿变,简直被这人气疯了,立即厉声吩咐张崇:“来人,严加看管所有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府,派人去将前往庄府的人拦下!”   庄宜穗没想到她这般张狂,竟敢拦她的人,当即怒不可遏:“放肆!王爷出事,你不回府搬救兵,还要阻拦本妃不成?”   周韫气得反问一句:   “王爷出事?府中出事?王妃你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庄宜穗气得身子皆在颤,府中这般情形,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   周韫根本不想和她废话,平日里捧着书册装模作样,也不知读哪儿去了,她冷声刺道:“太子身故,关王爷何事?王爷进宫,不过一片孝心,唯恐皇上伤心过度罢了!”   她回头,脱口反问:“王妃,可明白了?”   庄宜穗脸色倏地惨白,似恍惚间又想起那日傅昀和她说的那句“不如侧妃”。   就是这时,傅昀派的人回府,拱手:   “王爷有令,王妃身子不便,王爷不在府中期间,一切皆听侧妃令!”   那句身子不便,是他于心不忍加上的。   可即使如此,也足够叫庄宜穗如同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一直都说,周韫任性胡闹,上不得台面。   可到了这关键时刻,在王爷心中,周韫却比她堪用。   顶着旁人面面相觑的视线,庄宜穗咬紧牙,可悲地维持着最后一丝自尊:“既王爷有令,本妃就回院子休息,这里就交给妹妹了。”   周韫脸色有些白,心中呸了句傅昀,只知晓担心正妃,怎得不知关心她?   可她脸上却透了分笑。   旁人的关心,她享得多了,可这信任,却还是头一回尝到滋味。   甚为不赖。   回过神来,周韫扫了眼这府中,奴才皆被外间动静吓得有些瑟抖,心下又沉重了些。   因为她心中也开始狐疑,这太子究竟是谁下得手?   时秋扶着她,低声:“娘娘,您先坐下歇会儿。”   周韫还在月子中,本来下榻出院就不该,还受了这么多冷风。   就是这时,时春忽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周韫见到她,一脸惊讶:“顾姐姐?”   顾妍头上披着斗篷,身上披风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掀开一丝轻纱,露出一对姣好的眸眼。   周韫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怒意:“你疯了?这时候不在府中,跑出来作甚?”   出来就出来,还往王府跑?是唯恐自己不被牵扯进来?   顾妍走近握住她的手,只抿唇浅笑。   她凑近周韫耳朵,压低声说:“周大哥派人去请我,说让我帮一忙。”   周韫哑声。   那是她亲大哥,有此作为,是担心她,她能怎么办?   周韫觑了外间一眼,又看向她,闷声:   “你舍得?”   舍得叫裴时左右为难?   顾妍怔了下,遂后眼睫轻颤,她平静地说:   “我和他纠缠已久,早就该断了他的念想的。”   “情分可断,但恩情要还,当年他入仕,曾承过家父恩情,他总该还的。”   周韫堪堪哑声:“你的恩情,凭甚浪费在我身上。”   顾妍只浅笑,没有说话。   这世上,只还剩下这么一个关心她的人。   知己难遇,密友难求,哪有甚么凭甚?不过一句心甘情愿罢了。   稍顿,见周韫心下难安,顾妍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你何故有压力?我不过是来和你说说话罢了。”   裴时是否真的会收手,都尚未定。   贤王府外,顾妍刚进前厅,裴时就收到了消息,冬恒脸色不好:“爷!方才顾小姐进了王府!”   一直平静的裴时眸色变了几番,须臾,他冷斥:   “废物!”   连个门都看不好。   冬恒拱手:“是徐盛放顾小姐进去的。”   闻言,裴时拧了拧眉。   但凡禁军,皆为圣上心腹,对圣上忠心耿耿。   徐盛为何偏帮贤王府?   此时的宫中,茯苓捧着熏香,倒进香炉中,小宫女叹了句:“幸好有徐副军通融。”   茯苓拨动了下熏香粉,她低声说:   “人心本就难测,也易变。”   徐盛重情重义,注定了不会忘记太子害死他年幼的小女一事,尤其他小女尚小,去世却那般惨烈,一张画中美人皮足够他记恨在心了。   她勾了勾嘴角。   太子那癖好,树敌太多,娘娘果然算无遗漏。   圣上想要安虎令?   娘娘送给姑娘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即使是圣上也不行!   寂静殿中轻微的一声响,茯苓眯眸盖上香炉。   她稍侧头,轻声吩咐:“叫那边准备好,待小主子的满月礼过后,就可动手了。”   “是!”   裴时回头看了眼贤王府的牌匾,倒生了分好奇。   他离长安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甚么?   贤王府?   裴时眯起眸子。   冬恒低声,稍有为难:“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说这话时,冬恒觑了眼裴时,能叫爷生顾忌的,也只有顾姑娘了。   朝堂之事,将一后院女子扯进来。   这周姑娘进王府不过一年余,怎变得这般卑鄙了?   裴时扫过冬恒,觉得他问了句废话。   朝堂之事,如何儿戏?   纵他有私心,又如何?莫非可抗旨不尊不成?   他说:“等着吧,快来了。”   冬恒不解,可一刻钟后就知晓了,圣上有旨,不管用何法子,必要查出谋害太子凶手,妨碍查案者,皆同罪。   显然是知晓了贤王府的事情。   裴时又回到前厅,拧眉看了眼顾妍,才朝周韫拱手:“侧妃,莫要难为微臣了。”   周韫心下稍紧。   圣旨过于不对劲,圣上执意搜府,何为?   她悄然握紧手心,心中隐约猜到什么。   明面上,她翻了个白眼,撇嘴说:   “裴大人既手持圣旨,本妃哪敢阻拦,请便就是,只是莫吓坏我这府中的人。”   裴时无奈,挥手让人搜府,连前院书房皆查了遍。   他亲自带人去了后院。   一个时辰后,裴时带着人回来,一无所获,周韫握着顾妍的手,觑向他:“搜到什么了?”   裴时只看向她,平静地说:“书信一类物件,可藏于身。”   院子中顿时寂静下来。   而周韫心中却有种猜测落实的感觉。 第104章 有缘无分(加更)……   院中寂静,裴时拱手而立,态度端得恭敬。   周韫眯起眸子,冷声问他:“裴大人是说,证据会在本妃身上?”   “微臣不敢有此意,只不过奉令行事,不敢有疏忽罢了。”   周韫悄然捏紧手心,她冷着脸站起身,刚欲说话,忽地有人挡在她身前,顾妍抬眸,态度恭敬谦和:“裴大人。”   她一直默不作声,裴时适才还松了口气,如今听她说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拧眉打断她:“阿妍,此间事和你无关。”   说罢,他朝周韫扫了眼,似有责怪,怪她将顾妍牵扯进来。   顾妍身子稍侧,挡住了他的视线,裴时顿时抿紧唇。   总这般,自相识,她就护着顾妍。   顾妍轻轻服了身子,轻声细语:   “裴大人误会了,小女只是觉得,侧妃如何也是女流之辈,身份又高贵,你们禁军皆男子,若是搜身,又该如何搜?”   裴时冷不丁和她对上,心中无奈:   “这点自不必担心。”   他稍抬手,就有两个嬷嬷走进来,服了服身子行礼。   顾妍稍拧眉,还想说些什么,周韫拦住她:   “姐姐不必和他说了,连嬷嬷都带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周韫脸色稍差,她身子尚未养好,此番出来不过逞强罢了。   她推开时秋的手,站直了身子,高抬头,分明不如裴时高,却愣像是居高临下般,她冷嗤:“查就是,本妃可怵?”   裴时朝那两嬷嬷点头,嬷嬷上前:“侧妃娘娘得罪了。”   两个嬷嬷手法极为老道,一些隐秘可藏物件的地方皆被她们一一查过,周韫低敛下眼眸,袖子中的手稍稍捏紧。   最终,两位嬷嬷无功而返,对着裴时摇了摇头。   见状,周韫一直紧绷的身子才稍松了些,她嘲讽地看向裴时:“搜完了?可要本妃将后院女子全招来,让你们挨个检查?”   她明显说得气话,可裴时却平静地应下来:   “那就劳烦侧妃了。”   “你——”周韫气得瞪大眸子,最终没好气地别过脸,吩咐张崇:“去请各位主子!”   不消须臾,后院女子皆带着些不安地走进来。   一番检查后,一无所获。   周韫坐在椅子上,脸色稍寒:   “裴大人还要怎么查?”   裴时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圣上说得斩钉截铁,怎会不在?   东宫几乎被翻了个顶朝天,连太子在宫外的几座府邸,也皆被搜查过,甚都没有找到。   那安虎令会在何处?   裴时抬头深深看了眼周韫,他抬手:   “叨扰娘娘了。”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余光忽地觑见周韫和顾妍紧握的双手,倏然,他步子一顿,目光直直朝顾妍看去。   周韫眼皮子狠狠一跳。   顾妍抬眸,平静地和他对视上,她手中轻勾着一枚玉佩。   裴时见到那枚玉佩,瞳孔一缩。   那是……当初他入仕,顾国公交给他的玉佩,后来两家退亲,皆被还了回去。   冬恒见他久不动,低唤了声:“爷,可是……”   裴时打断他:“无事!”   他捏紧手心,转身之际,眸中透过一丝怒意。   顾妍何意?   若安虎令在她身上,即使只为了不让她牵扯进这件事,他也根本不会让人搜她的身。   她作何拿出那枚玉佩?   就这么想要和他撇清干系?!   待裴时离开后,周韫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顾妍,顾妍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韫也看见她勾起玉佩的动作,有些哑声。   裴时待旁人,素来铁面无私,即使她和裴时年幼有几分交情,裴时都不会对她留情一分。   纵使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裴时对顾姐姐,的的确确是有些特殊的。   这世间,除了裴老夫人,能叫裴时退步的,恐也就只有顾姐姐了。   可惜,偏生还有个裴老夫人。   注定了,顾姐姐和裴时走不到一起。   周韫有些担忧地喊了声:“顾姐姐?”   顾妍回神,转身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别担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周韫稍有些不忍地咬唇,顾姐姐定然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翌日天明,顾妍才从贤王府出。   她失神地靠在马车壁上,脑海中想起,在锦和苑与周韫的对话。   “裴府派人去定国公府提亲了。”   周韫端着药碗,闻言,稍错愕和惊喜:“当真?”   周韫是真的惊喜。   顾姐姐欢喜裴时,她心知肚明,若真能柳暗花明,她亦替姐姐高兴。   可顾妍却堪堪抿唇。   周韫不解:“姐姐,你不是欢喜裴时吗?怎得似乎不高兴?”   说罢,她自己顿时反应过来。   若定国公府答应了裴府的提亲,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周韫拧起眉:“怎么回事?”   顾妍深深呼了一口气,对着周韫扯着嘴角笑,她低垂下眸子:“许是不叫提亲罢,为妾不为妻,如何能叫提亲呢?”   话落,周韫倏然震惊,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他裴府究竟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   堂堂定国公的嫡女,去给裴府做妾?   当真好意思开的这个口!   顾妍早就伤心过了。   是侮辱也罢,是真的看不上她也好,事情过了那么久,哪还值得她再伤心一次?   周韫着急:“那你二叔?”   顾妍抿唇笑,一字一句地说:   “我和他说,若他答应这门亲事,我就撞死在皇宫门口,请圣上为我主持公道!”   周韫哑声。   顾姐姐她说“撞死”啊!   顾伯伯去世,她未消极,裴府退婚,她依旧坚强。   可一句为妾,却真真是折辱。   顾姐姐家世渊博,将矜持和名声看得比命皆重,背着顾伯伯拿命换来的荣誉,她岂能去给旁人当妾?   顾妍和周韫说:   “韫儿,我从未意识到,即使父母不在,原是否要嫁人,也不是我一人的事。”   “我不嫁人,裴老夫人就永远不会放心。”   “她要堕我名声,作践我定国公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二叔当真点头,我又能如何?一条贱命死在皇宫前,又可能不堕我父母名声?”   她说:“韫儿,我害怕了。”   ……   顾妍扯紧帕子,无力地闭了闭眼。   忽地,马车被迫停下,她似隐约听见马车无措的声音。   顾妍扯帕子的动作一顿。   须臾,马车的帘子倏地被掀开,裴时稍有怒意的脸出现在马车里,他一身冰冷,透着些夜间的凉意。   顾妍顿时变了脸色:   “闺阁女子的马车,裴大人也闯!”   裴时上前,顾不上她的话,掐紧她的手腕,压着声音的怒意:“你可知安虎令是何物?你也敢去接!”   顾妍手被他擒着,挣脱不开,却蹙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裴时生平第一次对顾妍沉下脸,眉目骇人:   “她若真在乎你安危,就不会让你碰安虎令!”   顾妍被他气笑了,她不再挣扎,只平静问他:   “裴大人说侧妃不在乎我安危,那裴大人可在乎?”   “我若不在乎,当时就不会收手!”   裴时被她一句质问,刺得眸子殷红。   若不在乎,他会在贤王府外等一夜?   若不在乎,他回禀圣上时,会费尽心思将她掩下?   顾妍只别过脸,闭上眼睛,似无力地问:   “那在裴大人看来,名声和性命,对女子家来说,哪个更重要?”   裴时一怔。   顾妍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委屈和泪意忍下,她努力睁大眸子,让自己看不出异样:“裴大人还要辱小女几次?”   辱?   裴时心中情绪翻涌,他辱她?   这么多年,他待她如何,她当真丝毫感受不到?   顾妍抿唇笑着,眸子却泛红:“裴大人,算小女求您,可否放过我?”   她不过一介孤女,作甚还要作践她?   裴时颤着声,他攥着她的手都在抖:   “你叫我放过你?”   裴时眼底殷红:“顾妍!说欢喜的是你,说放弃的还是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好一些?”   只要有对周韫好的一半即可。   说好在一起的是她。   他如今深陷其中,她却又叫他放过她!   她究竟要他怎么样?   裴时近乎半跪在马车里,他是裴府嫡子,如今的禁军统领,何人不给他三分颜面,何时这般卑微过。   顾妍嗓子间皆是涩意,堵得她甚疼。   眼前求她对他好些的男子,她整整欢喜了十数年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是可以,她何尝想这样对他?   顾妍拭去脸上泪痕,别过头:“裴大人前途无量,日后自会遇见很多家世相宜的姑娘,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裴时胸口一阵阵疼,他盯着顾妍,却恍惚间意识到,她在说真的。   和往日不同。   她真的不要他了。   裴时忽然闷哼一声。   顾妍慌乱地看向他:“阿时!”   裴时似尝到铁锈味,可他却扯出抹笑,透着些期盼,甚苦涩:“阿妍,你担心我。”   盯着他嘴角的那抹殷红,顾妍的手在轻抖,可那日裴府提亲情景历历在目,她摇着头,哭着不断求他:“你别逼我,别逼我……”   裴时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笨手笨脚替她擦着眼泪。   顾妍倏地捂住脸,痛哭出声。   她心中倏地生了恨。   恨老夫人过于势力。   恨她父母为了所谓忠心,抛弃了她。   恨裴时对她过分温柔,叫她犹豫不决,生生作践了自己。   可是一阵恨意过后,心中余下不过是无力。   她仰起头,看向裴时:   “阿时,你就当再让我一次,莫要再寻我了。”   话音甚轻,似刚出口就散了,她说得很快,仿佛怕自己心软一般。   他为了裴老夫人,不得不退一步。   她为了父母名声,也不得为妾。   她们之间,终究是有缘无份。 第105章 故人   皇宫,御书房中,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起,似有几声压抑咳嗽声起。   杨公公担忧地抬起头。   圣上翻着奏折,目光沉沉,却似有些凝滞。   几声咳嗽过后,他脸上病态越发严重,翻着奏折的手轻抖了下,杨公公忍不住上前:“皇上,您歇会儿吧。”   圣上翻折的手稍顿:“歇?”   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让他歇息会儿了。   杨公公噤声,不敢再说。   这人越老,心中杂念就越多,贪图的东西也就有多。   殿中寂静了片刻,圣上终于放下奏折,他问:   “谋害太子的凶手可调查出来了?”   杨公公摇头:“并没有。”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圣上的预料。   若真能被查出来,谁还敢动这个手?   须臾,他摇了摇头,道:“朕的这些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有时,连朕都看不透了。”   这句话,杨公公可不敢接,将头低了又低。   圣上觑了他一眼,冷哼了声:   “朕那个小皇孙即将满月,终究是皇长孙,将贤王他们都放回去吧。”   杨公公惊讶抬头,这就放回去了?   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说完那句话,圣上就伏案而坐,没再搭理杨公公。   杨公公心中琢磨了下,叹了口气。   太子已经折进去了,若真的再向下查,恐圣上还要再赔一个皇子进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使是圣上,恐也承受不了几番。   待杨公公退出去后,圣上动作才停下,他抬头,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裴时没在贤王府搜出安虎令。   那安虎令究竟在何处?   阿悦,当真是你藏了去吗?   若真的是你……圣上苦笑了下。   朕困了你数十年,你便要朕这一生所求不得。   倒也的确是像你。   周韫得到傅昀将回府的消息,已经尚晚。   她尚在月子中,又担着府中的诸多事宜,不过短短几日,就甚是疲惫不堪。   傅昀踏进锦和苑时,周韫正伏在软榻上小憩。   暖阳映在她脸上,肤如凝脂,只透着疲乏,青丝落了一缕在嘴角,随风轻轻晃动。   傅昀步子顿住,须臾,才轻手轻脚地朝她走去。   只他一有动静,那边女子就蹙了蹙细眉,挣扎着醒过来,不耐且烦躁:“又是何事?”   尚未清醒,就先嘟囔。   这一幕,叫傅昀抿紧唇,忽地有些后悔,作甚将府中交给她?   她如今身子尚未好,岂能疲累?   周韫迷迷糊糊睁开眸子,就见傅昀脸色稍沉地站在她榻前,顿时惊得睁大眸子:“爷回来了?”   她欲要起身,傅昀拦住她,按住她肩膀,将她压下,沉声说:“我回来了,你安心休息会儿。”   周韫一怔,遂后,她高高仰起头:“妾身这身子若养不好,可就都赖爷!”   八月暖阳正好,映得美人眉眼如诗似画。   总有人将撒娇说得趾高气昂。   傅昀垂头看她半晌,偏过头,勾起了嘴角,又弹了下她额头,轻斥她:“胡言乱语。”   怎会养不好,就是无数金贵药材供着,他也不会叫她有一丝不好。   周韫坐下,捧脸打量着傅昀。   傅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要摸鼻子,就听周韫纳闷地说:“爷进大理寺一趟,怎得没甚变化?”   一句话,叫房间中的暧昧温馨的气氛顿消。   傅昀堵了口气在胸口,没好气地反问:“那依你看,本王该怎般狼狈,才对得起进大理寺这一趟?”   知晓说错了话,周韫讪讪地笑了下。   傅昀一腔怜爱,皆数被她搅散,恼她:   “没一句中听的。”   周韫撇了撇嘴,不着痕迹对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爷想听好话,作甚来妾身这儿。”   这番低语,不亚于在傅昀耳边说一般,傅昀听得一清二楚。   不待闷气起,周韫就眨眸,话题一转:   “爷几日未回府,可有念着瑾儿?”   她话中瑾儿,是她自己给起的小名,意为美玉,在她心中,她的孩子堪比美玉甚好。   傅昀觑了她一眼。   不然当他一回府,作甚就径直朝锦和苑来?   他没说,可周韫明显从他眼神中读出这一层意思,顿时恼得抬脚踹他:“既是为了瑾儿来的,直接去偏房就可,作甚来扰妾身清梦?”   傅昀攥住她脚踝,叫她不得动弹,拧眉斥她:   “身子好了?就这般闹腾?”   周韫咬唇,抽了抽腿,不乐意搭理他:“好与不好,与爷何干?”   傅昀将她放开,拿起一旁锦被盖住她,低头平静地说:“和我无关,那还和谁有关?”   一句清清淡淡的话,叫周韫稍怔,背过身子,嘀咕:“爷总说好话哄我。”   傅昀垂眸看了她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话该由他说才是。   总是用得着他的时候,她才会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哄他。   除此之外,想听她一句软和话?   傅昀心中没好气地冷呵了声。   一直等到周韫再睡着,傅昀才起身,去了偏房。   瑾儿裹着襁褓,被放置在摇篮中,许是刚用过膳,睁着黑溜溜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傅昀。   傅昀抚了抚他脸颊,倏地,手下小人儿眨了眨眸子,和他那娘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还不待傅昀多想,就见那小人人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   傅昀顿时手忙脚乱,将手收了回来,他似有些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他朝外看了眼,见么有动静,松了口气,拧眉:“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忙说:“王爷放心,小主子只是可能对王爷有些陌生。”   傅昀脸上神色一僵。   陌生?   他觑了眼呀呀叫唤的小人儿。   他之前日日来看这小人,不过几日没来,就成陌生人了?   倒真和他那娘亲一样,小白眼狼。   傅昀匆匆回府,受了一肚子气,又匆匆离开。   周韫醒来后,得知偏房的事情,笑得前翻后仰。   时秋忙护着她,不禁替王爷说了句话:“娘娘,小主子忘了王爷,你怎还这般高兴,若王爷看见,恐是要生气了。”   周韫眉眼含笑,撇了撇嘴,呸了句:   “活该。”   时秋无奈,只好说:“日后还是得教小主子认认王爷。”   “凭甚?”周韫打断她,嗔道:“本妃日日哄着,活该瑾儿和本妃亲近,他心中不乐意,就也效仿本妃,日日来看瑾儿。”   她心中嘀咕着,生瑾儿,皆她受苦,如今,总该他出一分力气。   否则,凭甚叫瑾儿和他亲近?   时秋无奈,自家主子委实小气得紧,这些得失也要和爷计较。   笑罢,周韫抬手轻抚额,似想起什么,透过楹窗看了下,她轻声说:“爷既然回来,那太子一案总该了结了。”   不管傅巯生前如何,圣上还不至于连这死后的殊荣都不给。   时秋点头:“听闻东宫已经挂起了白绫。”   与此同时的大理寺。   沈青秋住大理寺几日,脸色越发苍白,他闷咳几声,身上素净的青衫都似黯然了些。   在他身前,竹铯一脸冷汗地跪在地上:   “大人,这下可该怎么办?”   怎么办?   沈青秋额头冒出些许虚汗,他咬声说:   “备马!”   竹铯错愕:“去哪儿?”   “贤、刑部!”沈青秋原想说贤王府,可在出口时,却又生生变成了刑部。   傅昀刚到刑部,就听闻沈青秋来了,有些惊讶:   “大理寺清闲了?”   沈青秋闷咳了几声,拱手行礼:“不知殿下可否有时间,子安有一事欲和殿下说。”   傅昀不着痕迹拧起眉。   纵沈青秋曾提醒他过多,却都有关周韫罢了。   如今有何事要和他说?   他颔首,小德子带着人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   只须臾,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什么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小德子惊讶,回头看,就见竹铯额头冷汗未消的模样,他一愣,心下稍沉,知晓有大事发生了。   房间里,傅昀袖子中的手捏紧扳指,半晌,他才堪声说:“你说什么?!”   沈青秋额头虚汗越多:“如今在东宫的那具尸身,不是太子的!”   傅昀脸色稍难堪,若沈青秋说的是真的,那傅巯现如今在何处?   “你何来的消息?”   沈青秋摇头:“消息从何而来,恕子安不可告知,但消息必定千真万确。”   房间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隔了好半晌,傅昀抬起头,冷声问向沈青秋:   “即使这消息为真,沈大人又为何要来告知本王?”   为何?   沈青秋稍顿,他抬头深深看了眼傅昀。   须臾,他低垂下眸子,平静开口:   “……为一故人罢了。” 第106章 出事   进了九月,贤王府开始忙碌起来。   傅昀早早来了锦和苑,坐在榻上,觑了眼嬷嬷怀中的瑾儿,又看向梳妆台前的周韫。   等了半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还要多久?”   听他催促,周韫就心生烦躁:“爷着甚急?若不耐等,就先去就是。”   她将近一年未曾施过粉黛,今日这般大的日子,还不容她好生打扮一番?   傅昀额头一阵阵抽疼。   府中上下,敢待她这般大胆的,恐只有她一人了。   似想起什么,周韫回头,余媚横生,她斜着眸子,问:“王妃身子可好透了?”   不待傅昀回答,她又堪堪嘟囔地添了句:   “虽说按规矩,到时该由王妃抱着瑾儿,可瑾儿尚小,王妃身子若未好透,妾身这心中可不踏实。”   说罢,周韫转回头,就见铜镜中的女子撇了撇嘴。   都说自请下堂,作甚还赖在王妃的位置上不下来?   不过拜那日庄宜穗逼迫所赐,这近一月,傅昀都未踏进正院。   周韫心中呸笑,也不知庄宜穗折腾这么一出,图个什么。   傅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看了眼玩着自己小手的瑾儿,尚一月,他倒长得白白嫩嫩,不似刚生下来时皱皱巴巴的模样,眸子胡乱睁着,倒是丝毫不怕生。   他抬手抚额,无奈道:“那你想如何?”   她既这般说了,必然心中打了不知什么鬼主意。   周韫从铜镜中和傅昀对上视线,眉眼含笑似透情,她绕着帕子,道:“昨日姐姐都还罢着请安,恐今日身子依旧不得好,不若爷叫姐姐好生休息?”   她说得好似简简单单,傅昀却一阵头疼。   这般心思,她不早说,非要待今日,才说出来叫他为难。   周韫若知晓他心中所想,必要呸一句,她若早说,那庄宜穗岂不是早早就病好了?   傅昀瞥了她一眼:“莫闹。”   周韫撇了撇嘴,谁和他闹了?   不应就不应。   待她收拾好,和傅昀到了前院,已然是辰时左右,府中宾客该到的皆到了。   周韫一眼就看见了庄宜穗。   她站在前院中间,脸色尚白,却透着温和的笑,仪态万分地招待了众人。   周韫脚步一顿,她抬手拢了拢青丝,垂眸敛下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傅昀察觉到什么,回头看她:   “怎么停下了?”   那边庄宜穗注意到这边动静,斜眸过来,和周韫对上视线,刹那间,她勾了勾嘴角。   瞧,周韫往日在府中再得意又如何?   妾终究是妾,上不得台面!   即使是她孩子的满月礼,受旁人道喜的,也不会是她!   周韫扯住帕子。   身边时秋及时扶住她,低声说:“娘娘,且忍忍。”   今日是小主子的满月礼,叫其圆满,这才是重中之重。   旁人也看见他们,皆围上来和傅昀说话道喜,太子身死,傅昀如今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庄宜穗从一群诰命夫人中过来,她垂眸去看襁褓,似有一抹暗色闪过,她温和笑着说:“礼仪将要开始了。”   言下之意,该将瑾儿交给她了。   说罢,庄宜穗就要伸手去抱瑾儿,周韫拧眉拦住她,庄宜穗挑眉:“妹妹怎么了?”   周韫紧了紧帕子,她垂下眸子,若无其事地说:   “王妃身子还未好,不敢劳烦王妃亲自抱他,段嬷嬷,你陪着王妃一起过去吧。”   庄宜穗眯起眸子,盯了周韫一会儿,须臾,她笑着说:“妹妹这般贴心,那本妃可就躲懒了。”   周韫扯着嘴角笑了笑,及其敷衍。   本就是撕破脸皮的关系,若不是瑾儿的满月礼,周韫又怎会浪费时间在这儿看她装模作样。   段嬷嬷抱着瑾儿跟庄宜穗离开,周韫身边顿时空落落的。   道喜的人分两方,一方在傅昀身边,一方是女眷,皆围在王妃身边,倒是显得她颇有些多余了。   时秋怕她心中不舒坦,担忧看过去:   “娘娘,您身子未好全,先坐下吧。”   周韫抿紧唇,闷声自嘲道:   “这场景,本妃就是回去了,恐也没甚关系。”   时秋低了低头,不敢接这话。   本来娘娘就可不用来的,可娘娘在院子中憋了许久,好不容易可热闹了分,怎会不出来?   可如今,这出来了,还不如不出来。   “侧妃!”   顾妍远远地过来,就见周韫身边冷清光景,当下就猜她心中不会好受,忙走过来。   一见周韫模样,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周韫看见她,扯了扯帕子,眸中似透了分委屈。   顾妍见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左右无人,她轻声问:“委屈了?”   周韫别过头,嘴硬道:“不委屈,且叫她嚣张这一日。”   顾妍见她这模样,轻笑着叹了口气:   “往日,我皆道为妾的日子难过,可如今见你府中情景,才知,这正室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周韫听得瞪圆眸子,抱怨地说:   “姐姐你说甚呢?你究竟是帮她,还是帮我啊!”   顾妍嗔了她一眼,说甚帮不帮的?   莫非她还说错了不成?   庄宜穗受了她多少委屈?如今这不过一日,她就受不得,该有多霸道?   顾妍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起了身。   周韫纳闷:“姐姐不陪我说话,要去哪儿?”   顾妍听她这话,步子停住,回头斜了她一眼:   “你现在是看她抱着瑾儿心中不舒坦,不亲自看着又放心不下,可不得劳累我去帮你看着?”   一时,周韫脸色讪讪,窘迫得脸红耳赤,却没再出声拦她。   顾妍走后,周韫身边就彻底冷清下来,她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周韫低头捧起一杯盏,刚欲抿,忽地手肘被撞了下,酒水洒了她一身,她差些惊呼出来。   撞到她的奴才,低着头,吓得砰一声跪地: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   周韫心中的气还未升起,见他这般大动静,快要引起旁人看过来,立即拧眉打断他:“行了,赶紧下去吧。”   周韫看着自己一身狼藉,心中甚不舒坦,今日一进这前院,就所有事都和她犯冲。   她咬唇看了眼跟在庄宜穗身边的瑾儿,才泄气地吩咐:“去和爷说声,本妃回院子换衣裳,叫他仔细着瑾儿。”   说完,周韫就快速地朝锦和苑走去。   庄宜穗回眸,看着周韫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周韫回到锦和苑时,口中还在和时秋呸着:   “真是晦气。”   时秋忙道:“说不得说不得,今日是小主子的好日子,可说不得这两个字。”   话罢,她有些纳闷地说:   “时春今日怎么没迎出来?”   周韫步子猛然一顿,觑了院子一眼,隐隐察觉不对劲,倏地脸色一变,拉住时秋:“回去!”   砰   似一阵风刮过,锦和苑的门砰一声关上。   一个穿着府中下人衣裳的奴才低着头,一步步从门口走近周韫。   周韫掐紧手心,四周打量一眼,心下狠狠一沉。   这般大动静,锦和苑竟一个奴才都没有出来。   周韫拧起眉,强装镇定:“你是何人?这可是贤王府内,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那奴才稍稍抬起头,露出一双温煦似含笑的眸子。   倏地,周韫瞳孔一缩:   “怎么会是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傅巯彻底抬起头,唇角勾着笑,温和看向周韫:   “韫儿,你我自幼情分,如今见孤没事,怎一点欢喜也没有?”   时秋慌乱将周韫护着身后,周韫心中生起不安。   傅巯没死?   可他来找她作甚?   这般大费功夫,总不会来找她叙年幼时那所谓的情分? 第107章 挟持   前院中,嬷嬷过来催流程,傅昀手中捏着杯盏,招来张崇:“侧妃还未回来?”   张崇摇了摇头。   倏地,傅昀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这不是周韫的作风。   那人将瑾儿看得甚重,即使不想看见庄宜穗,也不会放任瑾儿在此,一去不复返。   就是这时,庄宜穗走过来,提醒道:   “王爷,快到吉时了,客人都到了。”   傅昀觑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侧妃还未回来。”   庄宜穗早就在那日对他死了心,如今听了他这话,心中竟毫无波澜,她稍蹙眉,似关切:“妹妹她恐也不想叫瑾儿错过吉时的。”   觑了眼她脸上看似关切的神色,傅昀心中倏地莫名升起一抹不安。   他渐渐眯起眸子。   依着庄宜穗的心思,对瑾儿和周韫,该是厌恶至极。   能叫她这般积极地想要进行流程,才颇为不对劲。   按理说,她不该是巴不得瑾儿错过及时才对嘛?   至于,是她识大体?傅昀早就对她不忘想了。   庄宜穗不知他在想什么,催促地唤了声:   “爷?”   傅昀回神,冷下脸:“不必!”   “去锦和苑,看看侧妃怎还未来?”   张崇不敢磨蹭,立刻应声。   眼见着张崇往锦和苑而去,庄宜穗脸色忽地生变。   与此同时的锦和苑中。   时秋跌在地上,手被蹭破了皮,溢出了些血迹,她惊心胆颤地看向周韫方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要护住周韫,却被傅巯踢开。   砰一声,时秋半跪在地上,膝盖顿疼。   周韫心中有惊恐,却也被傅巯气到,挣脱着傅巯攥着她的手:“时秋!”   傅巯脸上稍闪过不耐。   他蹲下来,擒住时秋下颚,拇指在时秋脸颊轻抚了抚,刹那间,时秋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晓傅巯那怪癖的周韫瞳孔睁大,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傅巯!你大费周折地来寻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傅巯拍了拍时秋的脸颊,温和笑了笑,似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周韫:“孤想要什么,韫儿心知肚明。”   稍顿,他睨了眼时秋,呵笑:“往日孤只顾韫儿,倒不知你身边的丫头皆养得水灵。”   时秋害怕地身子抖了抖。   周韫心中呸了一句,若非怕惹怒了他,恐就要直接啐他一句变态。   若非他那见不得人的爱好,他至于被关进大理寺吗?   事到如今,竟还死性不改。   周韫掐紧手心,努力平静下来,拧了拧眉,似不解烦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傅巯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韫儿自幼变脸功夫就甚好,你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孤。”   “孤原先是想等父皇将安虎令找到,也省了孤的力气,可父皇动作太慢了些,孤亲自做了出戏,给他寻了正大光明的机会,竟还未搜出什么来。”   傅巯摇头叹了口气:“不得已,只好孤亲自来见韫儿了。”   周韫心下狠狠一沉。   安虎令在她手中的事,傅巯为何会知晓?   他这一出,究竟算计了多少?   将安虎令交出去?   自是不可能,她连傅昀皆未给,凭傅巯,他也配?!   周韫拧了下眉,似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安虎令?”   她倏地冷呵一声,讽刺:“你觉得历代圣上所寻不得之物,会在我手中?”   “真不知我是不是要感谢太子殿下这般能看得起我!”   傅巯只勾唇,含笑看着她表演。   周韫背后冷汗渐多,忽地,时秋传来一声疼呼,周韫忙看过去,就见傅巯的手不知何时刺破了时秋的脸,殷红的血珠渗在白皙的脸颊上,甚是恐怖刺眼。   时秋疼得眼泪直掉。   “你疯了吗?”周韫怒不可遏。   她自己的奴才,她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大骂,容得旁人这般对待?   傅巯捻了下手指上的血珠:“韫儿莫要和孤耍嘴皮子了。”   他对周韫尚有了解,心思算歹毒,却又矛盾地重情重义。   这丫鬟伺候她十余年,必然不会轻易放任他这般对待。   更何况,他手中持有的筹码,怎会是这一个奴才?   傅巯话音甫落,忽地头上一疼,下一刻,他手被人掰开,周韫拉住时秋就要跑,却被傅巯一把拽住。   皇室子弟自幼习武,周韫挣扎的那点力道对傅巯来说,不痛不痒。   时秋惊恐:“娘娘!”   周韫掰着傅巯的手,对时秋怒斥:   “去寻人!”   背对着傅巯,她给时秋使了个眼色,时秋眼泪倏地掉下来,却不敢磨蹭,忙擦着眼泪朝外跑。   周韫心知肚明,她有安虎令在手,傅巯不敢对她下狠手。   傅巯见时秋竟不顾主子安危,真地朝外跑,脸上平静的笑终于散去,冷了下来:“韫儿养了群好奴才。”   周韫被他擒着,却丝毫不让:“不如殿下!”   说罢,她眸子闪了闪。   她的锦和苑位于王府中间,傅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离府,根本不可能。   若真能如此,傅昀这个贤王还是早早让贤得好。   这也是她敢让时秋去寻人,自己一人留下的底气。   傅巯的确没那能耐悄无声息地带她出府,须臾,傅巯低声笑了笑:“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韫儿长进了。”   那厢,时秋磕磕绊绊地跑出锦和苑,恰好撞见赶来的张崇,她哭着跌倒在地,慌乱无措地拉住张崇:“快寻王爷!侧妃她有危险!”   张崇见她脸上血迹,心知不好,忙叫人赶去锦和苑,自己跑回去通报。   前院中,庄宜穗又催促了声:“爷,莫叫客人等急了。”   她心中压着火。   即使周韫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在一旁站着?   就是这是,张崇仓促慌乱跑进来:“王爷,出事了!侧妃娘娘出事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那刹那,傅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只看见时秋一脸血的跑出来,奴才就赶紧来通报了!”   庄宜穗眸色稍闪,欲要去拉傅昀,却只碰到他衣袖带过的冷风。   而傅昀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庄宜穗掐紧手心,眸子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回头,看了眼被嬷嬷抱着的襁褓,给氿雅使了个眼色。   氿雅对上她的视线,无声地点了点头。   坐在人群中的沈青秋听见“一脸血”三个字,不可抑制地就想起了某个人。   沈青秋倏地站起身,可不待他迈开步子,余光四觅,却不见那被裹在襁褓中的小人儿身影。   他脸色顿变,心知遭了。   傅昀赶到锦和苑时,锦和苑中一片混乱。   府中侍卫皆在一旁,傅巯擒着周韫站在院子中间,头上似破了处,溢出了血迹。   傅昀脸色一沉,狠狠拧眉:   “皇兄?”   傅巯眯眸:“难得听你叫孤一声皇兄。”   傅昀回宫时已经记事,他又自幼被封为太子,是以,傅昀一直唤他为太子,这皇兄二字倒是难得。   周韫一见傅昀就红了眸子:   “爷!”   傅昀看向她被掐住的脖颈,那里勒出了一道红印,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皇兄没死,不回宫见父皇,而来本王府中挟持本王侧妃,这是作何?”   傅巯轻笑了声:“皇弟莫要紧张,孤不过寻韫儿要一件东西罢了。”   说罢,他觑了眼周韫白皙似雪的脸颊,又添了句不明意义地:“许是两件。”   话音甫落,傅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来人,此人假冒太子,挟持皇室,将他拿下!”   一句话将傅巯打成假冒的,倒是个好法子。   说这话时,傅昀心中还有些担心,因为往日学习骑射武功,傅巯总得最佳,他若想为难周韫,今日周韫少不得受了些苦。   谁知晓,傅巯根本没反抗,不等那些侍卫上前,傅巯就主动松开了周韫。   周韫都愣住,险些没回过神来。   还是傅昀一把拉过她,将她搂在怀中,细细打量了她脖颈的红痕,沉声问:“还有何处伤了?”   周韫摇了摇头,复又不解地朝傅巯看去。   傅巯这般轻易就放了她,倒显得他来这一遭像是儿戏一般。   傅巯只负手而立,勾唇笑着看向周韫,他很有深意地说:“你将那物亲自交给孤的。”   周韫心中冷笑,面上也讽刺回去:   “谁知你在说些什么!”   傅巯呵笑,毫不在意她此时的话,只抬眸看向傅昀:“孤许久未见父皇,本该去向父皇请安,只孤近日还有多事,恐要皇弟代劳了。”   傅昀没说话,可周韫心中有气没泄:   “当贤王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太子丧事早就过了,谁知你是什么东西?”说罢,她冷眼看向一旁侍卫:“还不将这贼人拿下!”   可不待侍卫有所动作,就被一道声音拦下:   “等等——”   周韫回头,就见沈青秋脚步匆匆赶进来,周韫拧起眉,有些不悦:“沈大人这是作甚?”   沈青秋没时间和她解释,只道一句:   “小王爷不见了!”   倏地,周韫和傅昀脸色顿变。   周韫掐紧手心,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沈青秋:“我过来时,前院没了小王爷的身影。”   突兀,周韫回过头,恨很地看向傅巯:   “是你!”   傅巯稍摇了摇头,撞进周韫眸子中,轻笑一声:   “拿孤想要的东西,来和孤换吧。”   说罢,他扫了眼四周围住他的侍卫,慢条斯理地问:“孤可走了吗?”   周韫掐紧傅昀的手,身子轻颤,知晓瑾儿不见的那一刹那,她就慌了神。   傅昀搂住她,垂眸看了她一眼,有一丝狐疑闪过。   究竟是什么东西,叫傅巯值得这般大费周折?   他稍颔首,围住傅巯的侍卫让了条道。   傅巯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殷红,经过周韫身边时,轻声说:“韫儿可真狠。” 第108章 找回   在前院,氿雅收到庄宜穗眼神后,就走到段嬷嬷身前,拧眉说:“嬷嬷跟我来。”   段嬷嬷将瑾儿抱紧了些,警惕地看向她:“氿雅姑娘这是作甚?礼仪还未开始。”   氿雅拧眉,斥了她一句:   “侧妃出事了,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你带着小王爷,跟着我来就是!”   段嬷嬷不知外间发生何事,可氿雅焦急催促着,让她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寻了一片,没寻到王爷和侧妃的身影,只好将信将疑地和着氿雅走。   顾妍坐在一侧桌子旁,和旁人说着话,余光却一直落在瑾儿身上。   见段嬷嬷和氿雅离开,她稍蹙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和旁人说了声抱歉,起身忙忙追过去。   方离开前院,走到一旁小径,段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倏地停下来:“氿雅姑娘,没有侧妃的命令,恕老奴不能带着小王爷离开。”   她说完,就想回到前院,可还未转身,就觉后脖颈一疼,她眸子瞪大,下一刻,身子软软倒下。   络青一身奴才服饰,手疾眼快地将瑾儿抱在怀里。   瑾儿睡得熟,这般大的动静都还未醒。   氿雅见此,松了口气,走过来,拧眉看了眼襁褓中熟睡的小人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让你们主子可别忘了我们王妃的条件!”   络青抱着瑾儿,觑了她一眼,拧了拧眉,根本不想搭理她。   在假山后,顾妍见此,瞪大了眼眸。   早年她家世高,也偶尔和傅巯打交道,自然知晓络青是傅巯身边贴身伺候的。   顾妍一心惊恐,朝后躲了躲,心中猜疑不定。   太子殿下不是死在大理寺了吗?   他身边的络青怎么出现在这里?   眼见着氿雅让络青将瑾儿抱走,顾妍蹙眉,稍失了分寸。   贤王妃?她怎么帮住太子?   络青身影快要消失,顾妍终于按捺不住,她答应了要帮周韫看着瑾儿,若是瑾儿不见,怕是那人要急疯了,顾妍忙拎着裙摆就要跟上去。   还不待她走出假山,手腕倏地从身后被人拉住。   顾妍慌乱回头,就见裴时一脸怒意拉住她,沉声道:“你在郭城一年,旁的没有长进,唯独这胆子倒大了不少!”   他气顾妍的不知分寸:“你可知那络青是何人?能被太子带在身边多年,你不会以为他只是简简单单那一个阉人?你以为你跟上去,他不会发现?”   裴时在看见顾妍跟出来的时候,就知晓她必然要多管闲事。   顾妍见是他,心中松了口气,顾不得问他怎会跟来,忙回头看了眼,却不见了络青身影,她一急,就要挣脱裴时的禁锢:“裴时!你快放开我!”   裴时见她还不罢休,一阵头疼:   “即使国公爷在世,他也不会插手夺嫡一事!”   他口中的国公爷是指顾妍的生父。   顾妍的动作一怔,她抬头看向裴时,半晌,才平静地说:“可他不在了。”   裴时顿时堪堪哑声。   顾妍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垂眸低声说:“裴大人是保皇党,绝不参与党派之争,小女知晓,可小女答应侧妃照看小王爷,就绝不会失言。”   说罢,她挣脱掉裴时的手,转身拎着裙摆朝络青消失的方向追去。   裴时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一丝自嘲闪过。   对周韫绝不会失言。   那对他呢?   阿妍,你何时才能做到绝不失言?   冬恒出现在他身后,稍有紧张:“爷,裴府从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   裴时捏紧手心,冷眼觑向他:   “你要我放任她不管?”   冬恒盯着他的视线,终是噤声,让爷放任顾小姐不管?   根本不可能。   有时,冬恒不知该羡慕周韫,还是羡慕贤王殿下。   周韫得沈大人青睐,得顾小姐偏爱,然后入了贤王府,几人牵扯,注定了沈府、裴府、周府要和贤王府纠缠不清。   更遑论,珍贵妃致死都在替其谋划。   只一个周侧妃,让贤王占尽好处。   顾妍追着络青的踪迹,直到王府后门处,她看见了络青站在那里,似乎在等谁,她环顾四周,竟不见守门和巡逻的人,心下着急。   若叫络青将小王爷带出府,再想寻,可就难了!   须臾,顾妍深深吸了口气,她咬紧唇,就要出去。   跟在身后的裴时差些被气死,拉住她躲了回来。   顾妍拧眉,心中生了恼意,他不救小王爷就罢了,作甚拦着她?   却见裴时堵住了她的嘴,拧眉,冲她摇了摇头,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才低声说:“别动,有人。”   顾妍一惊,没有丝毫怀疑,顿时抬手捂住唇。   裴时自幼习武,比她眼力耳力要好得多,他说有人,必然是有人。   竹林假山,将二人挡得严严实实,轻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竹叶的阴影透在顾妍脸上,裴时一手揽着她,垂眸不动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裴时抿紧了唇。   若她一直这般乖巧待在他怀里,可多好?   另一侧,络青被几人拦住,小德子拿着浮沉,笑呵呵地走到络青面前:“等了这么久,可终于等到你了。”   络青谨慎地后退,扫了眼围住他的人,心中惊疑不定:“你怎会知晓我在这里?”   小德子呵呵一笑。   他可不知晓要来的是何人。   可自他家爷知晓太子未死,就怕今日会生乱,特意令他早早在后门这儿守着。   下一刻,小德子眸色一厉,倏地上前,络青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小德子卡住手腕,生生叫他松了手,将小王爷夺了回来。   小德子虽是阉人,可也随着傅昀在边关多年,可不是络青这般在宫中娇贵养着可比得了的。   络青手臂直接脱臼,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皆是冷汗。   一番动静,瑾儿终于被吵醒,哇得一声哭出来。   脸上镇定的小德子,顿时生了慌乱,手忙脚乱地将襁褓抱起,浑身僵硬。   络青被几人按住,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   看戏到如今,顾妍终于忍不住从假山后走出来。   小德子惊讶:“顾姑娘?”   顾妍轻服了下身子,温柔地说:“侧妃叫我照看着小王爷,见小王爷被抱走,我就一路跟了过来。”   小德子知晓她和自家侧妃是好友,当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瑾儿哭得又急又凶,顾妍听得颇为难受,忙说:   “公公将小王爷给我吧。”   小德子点头,她孤身一女子,他也不怕她出什么乱子,将小王爷交给了她,心中陡然松了口气。   哄孩子这种事情,可真不是他一个阉人可做的。   一行人压着络青朝锦和苑去,顾妍抱着瑾儿,走了几步,忽地,她回头朝假山后看了一眼,稍顿,她咬唇,又回过头来。   裴时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顾妍跟着小德子他们离开后,才走了出来。   他身份特殊,是圣上亲信,却不能和皇子牵扯在一起。   既然顾妍无事,他自然不会露面。   东恒出现在他身后,眉头紧锁:“爷,这络青是太子亲信,怎会出现在这儿?”   裴时稍眯起眸子,敛尽锋芒:   “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被太子耍了一通。”   那般人,会简简单单死在大理寺,本就出乎他意料。   可事已至此,太子想要翻盘,又谈何简单?   除非……裴时摩挲了下扳指,除非太子已经寻到了安虎令!   锦和苑中,一片混乱。   时春等昏迷的人,被一一弄醒,不安地跪在院子中,瑟瑟发抖地低着头。   内室中,周韫捶打着傅昀,哭着怨他:   “我将瑾儿交给你,你就放他一人在前院?”   周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那么小!”   傅昀任她捶打着,朝外看了眼,久不见动静,他也拧起了眉,堪堪涩声安慰:“傅巯不敢伤害他的。”   周韫狠狠呸了他一声: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   “瑾儿还那么小,即使不受伤,受到惊讶怎么办?”   她气得抹了把眼泪,推搡着傅昀:“都怪你没用!诺大的王府竟能让外人溜了进来!”   “连我的瑾儿都护不住,你这个贤王当得有甚用!”   听见她骂声的人皆瑟瑟发抖,娘娘什么话都敢骂,可他们这些听见的人,却都跟着提心吊胆。   傅昀掐紧手心,被她一句“没用”刺得心尖都在疼。   偏生如今没得消息,他一句话都没法反驳。   周韫推他半晌,最终自己无力地瘫倒在地,她捂着脸,哭着喊:“……你还愣着作甚!你去找人啊!”   他话音甫落,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周韫一怔,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转头看向珠帘处。 第109章 承认(加更)   小德子掀开珠帘,顾妍抱着瑾儿走进来,看见房中情景,稍有一愣。   她就知晓,不见小王爷,周韫必得急疯。   周韫踉跄地爬起来,失态地走到顾妍旁,将瑾儿抱在怀里,见小人儿哭得脸色通红的模样,眼泪控制不住地拼命掉。   这是她疼得快折了半条命换来的,稍有一点闪失,都能要了她的命!   小德子讪讪地后退,顶着主子爷的视线,涩涩地摸了摸脖颈。   他一见那络青,可片刻功夫都没耽搁,这可真赖不得他慢。   顾妍觑了眼房内,猜到发生了甚,扶住周韫的手臂,低声说:“侧妃娘娘快要莫哭了,若非殿下早就派人在后门处守着,恐小王爷真要落了难。”   周韫一怔,泪湿眸子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傅昀。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气还有些恼,还有些更咽地说:“你明明安排了人,怎得不告诉我!平白叫我担心!”   好话赖话皆被她说了,傅昀不和她作反驳。   顾妍见她对傅昀皆这般霸道,心中稍动,不着痕迹看了眼傅昀。   能让周韫这性子变本加厉,看来殿下在中间出力不少。   她心中稍稍放下心。   顾妍隐晦地推了下周韫后背:“侧妃!”   瑾儿到了熟悉的怀抱,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吸怒着小鼻子,酣睡过去。   周韫失而复得将瑾儿抱得甚紧,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刚骂过傅昀一番,此时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低声道:“看护瑾儿本就是他的责任,难道还要我给他道歉不成?”   得。   顾妍觑了眼无动于衷的傅昀,也不再去做这个恶人,人家小两口的事,许是就这般的相处模式。   好好的满月礼,被这件事弄得一团遭。   待一切安定下来后,顾妍朝傅昀服了服身子:   “殿下,有一事,小女不知该说不该说。”   那边周韫眸子还有些红,时春用帕子裹着热鸡蛋,一点点滚动着,她听言,顿时拧眉回头:“有何不该说的?你且说了就是!”   傅昀对顾妍颔首:   “顾姑娘有话直说即可。”   “王府本该安全,却被混进外人,而府中主子一概不知,殿下不觉奇怪吗?”   顾妍说下面的话时,径直低下头:   “小女亲眼看见是王妃身边的氿雅,将小王爷交给了络青。”   “此事有一即会有二,不过此乃殿下家务事,小女言尽于此。”   周韫帕子倏地被扯破,她挥开时春,厉声问:   “王妃?”   顾妍冲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倏地,周韫怨怼地看向傅昀。   傅昀眉头紧锁,张崇在他身后低声说:“段嬷嬷醒了,的确是氿雅将她领到了竹林中。”   段嬷嬷是傅昀亲自安排给周韫的人,断然没有撒谎的可能性。   傅昀脸色一寒。   顾妍敛眸,看了眼房间里的沙漏,轻服身:   “殿下,侧妃娘娘,时间不早了,小女也该回府了。”   后续皆是王府家务事,顾妍不方便再继续留下,周韫也知晓,当下说:“我派人送你回府。”   她本是和国公府的马车一道来的,如今这时候,恐怕国公府的马车早该回府了。   是以,顾妍并未推脱。   等顾妍走后,傅昀才让旁人皆退了下去,房间中倏地安静下来。   周韫垂头抱着瑾儿,她不着痕迹地抿紧唇,知晓该来的总会来。   她先发制人地问:   “爷何时知晓太子未死的?”   “太子丧事间。”   傅昀说得平静。   周韫倏地睁大眸子,不敢置信地回望他,脱口:   “爷早就知晓,为何不和我说?”   傅昀渐渐垂眸,和她对视很久:   “韫儿就这般肯定,若傅巯活着,就必定会来找你吗?”   周韫堪堪噤声。   她心虚地躲开傅昀视线。   自是肯定的,安虎令在她手中,傅巯一日没放弃安虎令,就必定会来寻她。   周韫抿紧唇,半晌,才堪堪说:   “那,爷为何会猜到今日傅巯会在府中作乱?”   傅昀觑了她一眼。   他自知晓太子未死后,就想起那次他离开长安时,沈青秋和裴时的欲言又止。   傅巯久没有动静,瑾儿的满月礼又近在眼前。   人多眼杂。   若他是傅巯,若他想寻周韫麻烦,必然会选在今日动手。   他命人守住前门后门。   他醒来后,更亲自守在周韫身边,谁知晓,只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出了差错。   周韫垂着头,稍扯了扯帕子。   她心中隐隐有些犹豫不决。   倒底要不要将安虎令告诉爷?   若不说,傅巯来势汹汹,瞧这般架势,根本不会罢休。   东西放在她手中,没那能力护住,不过带来祸患罢了。   可这般交给傅昀,她总有些不甘心。   到她手中的东西,活该全是她瑾儿的!   倏地,她听见傅昀沉声说:   “傅巯似君子作风,素来温和近人,能叫他不顾一切要得到的东西,本王只能想到一件,那就是——安虎令!”   周韫浑身一僵。   遂后,她有些苦笑。   傅巯这般大张旗鼓,若傅昀再猜不到,她才要怀疑,傅昀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见她这副模样,傅昀就知自己猜对了。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父皇,傅巯,裴时,包括沈青秋,都知晓了安虎令在她手中。   唯独他这个枕边人,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倒颇有些可笑。   他摇了摇头,平静问她:   “你就这般不信我?”   周韫咬紧唇瓣,被他问得一阵心虚:“东西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自己的。”   她最终还是承认了。   她不是信傅昀。   而是信姑姑。   姑姑将安虎令交给她,必然想过她会将安虎令交给傅昀的可能性,可即使如此,姑姑还是将安虎令交给了她。   可承认归承认,周韫仍旧不甘心。   她烦躁地拧了拧眉。   傅昀心中堵的那口气,被她这一句话打散不少,他冷眼觑着她的模样,沉声问她:“你可知我朝建立已有多年?”   周韫拧眉看向他,不知他问这作甚?   她再不知历史,也知晓本朝建立早有百余多年。   傅昀负手而立,平静地说:“当初的安虎军的确名震一方,可那不过是本朝初立之时。”   “韫儿要知晓,刀见血方利。”   “这所谓的安虎军,藏了近百年,你说,若将安虎军比作猛虎,它还剩多少威力?”   说这话时,傅昀眸色很沉。   未上过战场的兵,不过花拳绣腿,厮杀出来的兵才是好兵,傅昀从不信,被圈起来的军队,会有多少能耐。   周韫怔愣愣地,似有些恍然,又觉得懵:   “爷、是何意?”   傅昀眯起眸子,弯下腰,和周韫平视:   “韫儿可知晓,本王持兵符,掌兵部,手底有多少兵?”   女子不涉朝政,无人和周韫说过此事,周韫只知晓傅昀掌兵符,却真不知他手底究竟有多少兵。   傅昀一字一句地说:“五十万,朝中军队,半数掌于我手。”   周韫倏然惊地睁大眸子。   这时,傅昀才添了下一句:“其余一半,三分在父皇手,剩余二分在将军府。”   周韫咽了咽口水。   傅昀站直身子,眸色稍暗沉,父皇重文轻武,朝中也不尽重视武官,可皆时争那位子,手中兵权方是关键。   显然傅巯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这时,才会这般急切寻找安虎令。   周韫有些面红耳赤,怎得经过爷这般医一说,搞得她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东西,这般不值一提?   傅昀没好气地弹了弹她额头:   “父皇寻安虎令,是祖先遗命,不得将兵权落于外人手。”   “傅巯寻安虎令,是因他手中无一兵一卒。”   周韫讪讪地闭紧嘴。   傅昀摇了摇头,若她手中真有安虎令,傅昀也猜得到是谁给她的。   只不过,他依旧有些堵:   “你得安虎令,本是好事,为何瞒着我,莫非我还会与你抢不成?”   周韫别过脸,不自然地拢了拢青丝,心中嘀咕:那谁知晓他会不会?   傅昀见她这模样,顿了顿,知晓若再说,恐这人就要翻脸了。   他静默片刻,终是眉眼冷淡下来,沉声说:   “我去一趟正院。”   周韫也想起来庄宜穗做了什么好事,拧眉看向傅昀:“若爷这次还轻拿轻放,干脆我就带着瑾儿回周府罢了,总归这王府也没有我的安身之地!”   傅昀垂眸看了眼熟睡的瑾儿,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待出了锦和苑,张崇跟在傅昀身后,堪堪说:   “爷,那安虎令……”   傅昀似顿了下,又似没有,他眉眼不抬地说:   “为母则刚,她留着安虎令,只有一个用处罢了。”   既是为了瑾儿,在他手,或在她手,又有何区别? 第110章 将死之言   “啪——”   氿雅惨叫一声,捂着脸颊跌倒在地。   庄宜穗阴沉着脸色,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废物!本妃能指望你成何事!”   氿雅连忙爬起来,仓促擦了把眼泪,不断扣着头:“王妃!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将人交给了络青,是络青!”   氿雅抬起头,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抱住庄宜穗的腿,哭着说:“是他!都络青,都是他没用!坏了王妃的事!”   主子看着她的视线,似乎恨不得掐死她,氿雅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将责任尽数朝络青身上推去。   “啊!”   庄宜穗推落案桌上的物件,歇斯底里:“废物!都是废物!”   氿雅身子一抖,捂住唇,不敢哭出声。   就是这时,房门被啪一声推开,屋中倏地陷入死寂。   “王妃在气甚?”   傅昀负手,踏了进来,冰冷着视线,紧盯着庄宜穗。   听见这声音,庄宜穗浑身顿时僵硬。   她颤颤地抬起头,看着来人,忙抬手抹了抹眼泪,挤出一抹笑:“王爷怎么来了?”   傅昀上前走了几步,待看清屋中情景,他眸中掠过一丝凉意:“瑾儿平安无事,王妃很失望?”   庄宜穗踉跄后退,跌在炕上,笑得比哭还难堪,还在顽强嘴硬:“妾身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瑾儿平安无事,妾身作为他的母妃,自然是高兴——”   话音未尽,傅昀就擒住她的下颚,掐得甚紧,疼得庄宜穗一个哆嗦。   她惊心胆颤地看向傅昀,生平第一次心中生了慌乱不安。   傅昀眼中皆是戾色,他嗤了声:   “高兴?”   庄宜穗脸上眼泪拼命地掉,她想去掰傅昀的手,却又不敢动。   傅昀狠狠甩开她,背过她负手而立,声音冷漠地近似无情:“你这若放战场上,本王早可判你通敌之罪。”   庄宜穗身子狠狠一颤,知晓自己辩无可辩。   “来人!”   张崇推开门,无声地走进来:“爷?”   傅昀冷眉,指向氿雅:“拖下去,杖毙!”   氿雅瞳孔一缩,她瞬间崩溃,不断磕头:“饶命啊!王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慌乱地去看庄宜穗,被拖下去时,哭着喊:   “王妃!王妃!救救奴婢啊!”   可惜庄宜穗也是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下去。   傅昀倏地叫住张崇,冰冷道:   “让府中人皆去观刑!许是本王对后院过于温和了,才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所谓!”   张崇有些心惊,忙拱手,将氿雅拖了下去。   待房中无人后,庄宜穗才动了动身子,干涩着嗓子,说:“氿雅杖毙,那王爷想要如何处置妾身呢?”   傅昀厌恶道:   “本王倒宁愿,将你一同杖毙了!”   杀人诛心,庄宜穗原以为自己不会心痛了,可至今,她才发现,她过于高看自己了。   傅昀冷眼看向她:“私通太子,欲谋害皇嗣,本王如何也容你不得。”   刹那间,庄宜穗忽然哭着笑出来,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后退着:“容我不得?倒底是因我动了那贱人的孩子,还是因我放太子进府?”   她质问:“王爷,你自己分得清吗?!”   噗通   庄宜穗倏地无力跪在地上,她仰着头,泪流满面:“王爷!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你纵容周韫驳我脸面时,可有替我想过一分一毫!”   傅昀听她吐尽心中怨怼,却无动于衷。   女子多薄命,这世间,不止后院,有盛则必有衰。   一碗水端平,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谁人心不偏?   他若替她着想,就必要委屈周韫,二人中间,若要他做选择,不必多想。   嗡,庄宜穗脑海中一阵嗡响。   她崩溃,疯狂地捶打着傅昀:   “王爷!我恨你!我恨你啊!”   “圣旨所下,又非我所想!你若这般不愿委屈她!当初何不拒旨,让她当你的王妃!”   傅昀拧了拧眉。   世间无早知。   若他知晓,后事会成如今这般,他还当真不若抗旨不尊!   庄宜穗似看出他的心思,顿了下,倏地呵笑出声:“哈哈哈——”   她撑着地面,踉跄地爬起来,她后退着,笑地诡异看向傅昀:“旁人皆以为,我和太子合作,除掉那孽种,是因恨周韫。”   傅昀眸色稍凝,看向庄宜穗,难不成不是?   庄宜穗笑得前仰后翻,她身子皆在颤,她说:   “我是厌恶周韫,可我却不恨她!”   “她害我,对付我,不过妻妾向来立场不同!她不争就得死!她不得不那么做!”   庄宜穗不住拍着胸口:“就像妾身一样!”   “我们早在圣旨下来时,就注定了是对手!”   傅昀拧眉,他不知她要说甚。   或说,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庄宜穗知晓无用。   可她不吐不快啊!   她哭得悲腔:“她厌我,我厌她,皆是合该!”   “可是!爷,你凭什么啊!”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啊!”   “我是你的枕边人!纵死都将同穴!”   “你我本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可你纵她欺我辱我!”   庄宜穗无力跪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肝肠寸断:“爷啊!”   “自进府那日起,你就一直在践踏我啊!”   “我不甘心!我如何能忍!”   “后院不平!爷,你之因占七分啊!”   她哭着喊:“爷!你不该啊!你不该这般对我啊!”   她泪珠滚落,“不该”二字不断溢出。   傅昀冷漠偏开头,袖子中的手却紧握在一起,他踏足朝外走,只平淡撂下一句:“不管如何,你动瑾儿,都是不该。”   “你是王妃,纵死,也该——体面。”   在他身后,庄宜穗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紧紧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滚落,她难耐地捂住唇痛哭。   她这一生所求,不过“体面”二字。   庄家嫡女的体面。   贤王王妃的体面。   生前,他对她极为吝啬,如今将死,她才得偿所愿。   她空洞地看着上方,哀哀地笑,年方十七,廖廖一生,可叹荒凉。   锦和苑中,周韫倚在软榻上,似有些失神。   时秋不解:“娘娘?”   周韫倏地回神,她对地上跪着的婢女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待那婢女走后,时秋才低叹了声,闷闷道:   “这王妃素来看着蠢笨,临死前,说的话竟叫奴婢不知该恨她还是该怜她了。”   适才那婢女本是正院人,王妃入府晚,自家娘娘掌后院多时,想叫正院多一眼线,并不难。   王爷和王妃的一番对话,尽数被那婢女禀于娘娘耳。   周韫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她说:   “瞧,你往日对她多有怨恨,如今听此一番话,都心情复杂。”   稍顿,周韫才抿唇,说出下半句话:   “那你说,我们王爷心中会如何想?”   时秋一怔,她堪堪抬手抚了下脸上的伤痕。   是啊,她这般恨,都对王妃有些释怀。   那王爷身为王妃的枕边人,又会如何想呢?   周韫觑了眼她的动作,遂,也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周韫一字一句地说:“庄宜穗是否真的不恨本妃,本妃不知,本妃也懒得和一个死人去计较。”   时秋不解地抬头,看向娘娘,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   周韫眯起眸子,低低轻轻地说:   “可本妃却不得不防,时秋要知,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庄宜穗是真心流露也好,是精心算计也罢。   总归那将死的一番话,必然对爷会有影响。   时秋睁大眸子:“那,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周韫将帕子,一点点缠绕在手指上,她侧头,看了眼襁褓中玩弄手指的瑾儿,一字一句皆泛着凉意:“少不得要叫她死也不得安宁了!”   她稍偏头,看向楹窗边随风而动的盆栽,眸色深了些。   原本打算日后对付庄宜穗的招数,如今恐是要提前些了。   前院书房中,傅昀面无表情地坐在案桌前,他垂眸看着宗册。   ——这后院不平,爷,你之因要占七分啊!   庄宜穗白日里的话,不断回荡在他脑海中。   傅昀渐渐拧紧眉心。   他偏向周韫,是因怕周韫受委屈。   可若周韫之后所受磨难,皆因他偏心而起呢?   傅昀眉眼掠过一丝疲惫,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后院琐事,有时比前朝党羽之争,要复杂甚多,叫人心神不堪其扰。   忽地,书房门被推开,张崇匆忙地进来,慌乱道:“主子爷!侧妃昏迷了!”   傅昀顿时脸色煞变,他站起身,顾不得询问详情,立即朝外走去。   他到锦和苑时,锦和苑中哭声一片,刚掀开珠帘,就听见时秋更咽的声音:“太医,我家娘娘究竟怎么样了?”   邱太医眉头紧锁:“中毒之兆。”   傅昀怒不可遏地掀开帘子走进来:“不过半日功夫,侧妃怎会中毒?”   屋中顿时跪了一片。   而榻上,周韫除了脸色惨白,只仿若睡着一般,静躺在榻上。   可房中这般大动静,却都没有吵醒她。   邱太医跪地,他说:   “回王爷的话,这毒名鸠粉,依臣之见,侧妃中毒非一日之功,而是不断渗入侧妃体内的。”   傅昀脸色阴沉,握着周韫的手,掌心一片冰冷,他冷眼看向邱太医:“不断渗入?”   邱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看向一旁的盆栽,堪声:“这鸠粉独用并无大碍,需用甘怜花做药引,而侧妃房中,正有一盆。”   时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跪地不起:   “王爷!这花是花房送过来的!娘娘见其开得甚好,才留了下来。”   傅昀眸子狠狠沉了下来。   有心思和能耐算计如此的,又能是谁?   他冷声问:“可有解药?”   邱太医稍有为难:“这鸠粉主要药材生长于南方瞿陵,而解药也是如此,若要制解药,恐要费三日功夫,去瞿陵亲自取新鲜药材方可。”   顿了顿,邱太医才拧眉添了句:   “此方甚麻烦,不过,下毒之人,该有解药。”   傅昀心下沉了又沉,冷脸站起身:“照顾好你家主子。”   时秋不敢去看他骇人的脸色,忙瑟瑟地点了点头。   傅昀疾步出了锦和苑,张崇忙忙跟在身后,却见主子爷一脸冷寒。   傅昀只觉自己颇为可笑。   亏他还当真信了庄宜穗的鬼话,什么不恨周韫?   南方瞿陵?   若他未记错,庄府主母,正是出自瞿陵。   而庄府主母,正是庄宜穗的亲生母亲!   傅昀踢开正院门时,庄宜穗正一身红衣,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她看向傅昀,扯了扯唇角,平静道:“王爷亲自来送妾身一程吗?” 第111章 加更   傅昀有时觉得,他真的不能小看这后院的女子。   都说女子无用。   可这府中女子做戏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叫他自愧弗如。   傅昀厌恶地看向庄宜穗。   事到如今,锦和苑大乱,庄宜穗竟还能装出一副世事不知的模样。   傅昀握紧手心,不与她废话,直接道:   “解药!”   庄宜穗刚被喂了药,心神剧痛,意识渐渐迷糊,可她就算再蠢,从傅昀这番举动也猜得到,他来这一趟,可不是什么为了送她一程。   她倒在床上,拧起眉,一头雾水,她牵起嘴角,似嘲似讽:“怎么?一杯毒酒不够,那贱人还要给我安什么罪名!”   下一刻,她被迫仰起脖颈,疼得眉心皆蹙在一起。   傅昀掐着她的脖颈,眼中戾色骇人:   “你别逼我!”   庄宜穗颓废地张了张嘴,却无力挣扎,她泪珠子拼命地往下掉。   她逼他?   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在逼着谁?   如今她将死,他说要给她体面,却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带人闯进来,叫她的狼狈被旁人一览无余。   他多么狠心!   不知详情,可她也知晓,能让傅昀如此失态,不过锦和苑那贱人出了事罢了。   解药?   她咬牙,挣了挣傅昀的大掌,没有挣脱,她挤出声,磕磕绊绊:“咳咳、咳……老天有眼,活该她陪着、我一起死……”   庄宜穗恨恨地看向傅昀,殷红血迹从她嘴角留下,她意识迷糊,却依旧一字一句朝外挤:“我、可没有……解药……”   若周韫当真中了毒,别说她没有所谓的解药,就是有,她又怎会拿出来?   “呵、哈哈……真好……真、好……”   她笑得疯狂,磕磕绊绊,血迹和泪珠混合滴落在傅昀手背上。   傅昀嫌恶地松开手,看着庄宜穗疯狂的模样,一字一句薄凉斥道:“毒妇!”   庄宜穗瘫在床榻上,笑声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眸子,死死盯着傅昀。   毒妇……   但凡和周韫作对的人,皆被他送了一句“毒妇”。   如她,如洛秋时。   可这府中真正的毒妇,他真的知道是谁吗?   庄宜穗死不瞑目,可她嘴角却诡异地勾起。   她临死前,最后一个的念头不过是——他心瞎眼瞎!还想要这后院安宁?   做梦!   张崇这时才跟着进来,倏地对上庄宜穗死不瞑目的双眼,突兀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磕绊地说:“王爷,这……”   张崇觑了眼庄宜穗,有些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   傅昀却满眼厌恶,他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世间临死却不能阖眼的人岂是庄宜穗一人?   他擦了擦手指,扔了帕子,冰冷地说:   “王妃欲害皇嗣,心思歹毒,事迹暴露,羞愧自残而亡!”   张崇骇得垂下头。   王爷这一句话,明显是连王妃死后的尊容都不想给了。   一句心思歹毒,纵使王妃身死,也要背在身上。   若日后王爷得大位,史书记载元后,也不过一句歹毒二字罢了。   说罢,傅昀闭了闭眼睛,心中那抹怒意才稍稍平息,他冷眸看向张崇:“解药呢?”   张崇忙捧着一玉瓶呈上:“在内室的柜子中找到的。”   听言,傅昀眸中的厌恶越深一层,他拿过药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张崇稍顿,回头看了眼王妃的尸体,最终还是蹲下来,替她阖上了双目。   这人死啊,就得闭眼。   不管生前多少遗憾事,这一死,皆一了百了。   傅昀拿着解药,回到了锦和苑,递给邱太医,邱太医忙点头:“正是此药!”   傅昀顿时松了口气,拧眉:   “既如此,还不给侧妃服下?”   时秋不敢耽搁分毫,忙兑了热水,将药给周韫服下。   吃了药,可周韫依然毫无动静。   傅昀沉眉:“侧妃怎么还没有醒?”   邱太医拱手:   “中毒非同小可,侧妃耗了精力,需得好生休息,之后再喝药调理方可痊愈。”   傅昀点了点头,遂后冷眼扫向屋中的婢女:   “护主不力,自行下去领罚!”   众人身子一抖,却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主子爷暴怒,这种情况下,能留条小命,已是死里逃生了。   夜深人静,月色奄奄一息地挂在树梢。   锦和苑中,一日经多事,傅昀将公务挪到锦和苑,亲自守在周韫身边。   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稍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有疲倦一闪而过。   须臾,傅昀站起身,越过屏风,走近周韫,见她脸色红润不少,心中松了口气,抬手替她掖了掖锦被。   周韫似轻蹙了下眉心。   傅昀动作一顿,他稍垂头,看向女子腰间的香囊,他方才似碰到了什么物件。   傅昀轻轻捏了捏那香囊。   一块硬板板的东西放在其中。   他无声摇了摇头,连昏睡,都要将香囊带在身上,就这般紧张?   房中似寂静了会儿。   傅昀坐在床榻旁,迟疑半晌,终是松开了那香囊。   所谓安虎令,可号令安虎军。   他是否想要?   答案不言而喻。   可白日里,他和她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才叫她对他稍稍放下戒心。   再向她讨要,少不得要被她按一个道貌岸然的名声了。   就在傅昀沉思的时候,他没看见,躺在榻上的周韫不着痕迹地松开了紧蹙的眉梢。   一有意识,就察觉到腰际的香囊被人握在手中。   她险些就要坐起身,指着傅昀的鼻子痛骂他一顿。   说甚安虎令并不重要,还不是背地里暗暗觊觎?   直到傅昀松了手,她紧绷的后背才放松了些。   也幸亏傅昀此时心中装着事,不然她这些小动作,恐早就被发现了。   周韫仿若刚清醒一般,若无其事地嘤咛了一声,似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   她半撑着身子,听见动静,傅昀回神看过去,一见她这般,就拧起眉,扶住她:“可还有哪里不适?”   周韫蹙眉,抚了抚额,不解地看向傅昀:   “爷?我这是怎么了?”   傅昀沉眸,将她昏迷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周韫顿时恨得咬牙:“叫她死得便宜了!”   傅昀眸中闪过一丝暗色,遂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之前庄宜穗死也不承认下了毒,他心中尚存疑惑,如今见了周韫下意识的反应,那分狐疑倒是消了去。   回过神,周韫又抓紧傅昀的手,紧张不安地问:   “瑾儿呢?瑾儿可有事?”   傅昀摇了摇头,周韫才松了口气。   见她这模样,傅昀冷哼一声,他觑着一旁被摆放在案桌上的甘怜花,冷声问她:“日后可还贪图这些好颜色了?”   周韫委屈地瘪嘴:“又赖不得我!”   傅昀见她不知悔改,气得拧眉:“你!”   周韫仰头和他对视,眸若含星,理直气壮道:   “世人皆贪好颜色,爷若不贪,这府中哪来那么多女子,又、又怎会总赖我院中。”   后半句,周韫稍低了低声,不自然地拢了拢青丝。   傅昀被这一句话堵住,这没脸没皮的,什么话皆好意思说。   不待他说话,周韫就哼了声:   “再说了,我贪的不过是花,爷贪的都是人,花可没有害人心!”   “说到底,我会中毒,皆赖王爷!”   傅昀额角一阵抽抽地疼,偏生又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憋半晌,说了句:“强词夺理,我不与你争辩!”   周韫觑了他一眼。   什么不与她争,不过是心虚罢了。   她在锦被中的手握紧了香囊,稍垂敛的眸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安虎军二十余年不现世,傅昀如今也不过及冠,他也没亲眼见过安虎军。   傅昀的那番话,她信,却也只信一半。   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她回头看向傅昀:“爷,太子这次未能得手,定还有下次,爷打算如何办?”   只听周韫咬唇,低低轻轻地说:“爷,瑾儿尚小,我害怕。”   傅昀抬手搭在她肩上,也知晓这个道理,他眸色暗沉下来。   这世间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一个。 第112章 圣上病重   王妃身死,对贤王府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   即使是戴罪之身,府中也几日不见欢笑。   锦和苑近日想来请安的人越来越多,多到周韫都心生了不耐烦。   无人时,周韫对时秋,呸道:   “瞧瞧这后院的人,比本妃这院中伺候的人都多。”   她是傅昀及冠后,第二次选秀时进的王府。   像刘氏和徐氏等人,皆是第一次选秀时就进了王府。   待日后这般选秀再多几次,所谓的三千佳丽恐怕是不在话下了。   时秋讪讪笑了下,这种绯议主子的话,娘娘说说就罢了,她可不敢接话。   这些事,虽说令人厌烦,但周韫吩咐下去不许旁人再来,倒底是清净不少。   倒是傅昀,近日忙碌了起来,常不见身影。   周韫知晓他近日正查着傅巯藏身之处,也没有拿府中那些事情打扰他。   倒颇为善解人意。   就在周韫担忧傅巯会再生乱时,宫中忽然传出一道消息,让周韫错愕不堪。   ——圣上重病,卧床不起。   时秋将消息传进来时,刘氏正在锦和苑中,和周韫说着话。   两人皆露出惊愕的神情。   周韫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紧紧盯着时秋:“你说什么?”   时秋擦了擦额头的汗:   “今日早朝罢休,圣上卧病在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周韫倏地掐紧手心,眸中神色晦涩变化不停。   这般巧?   世人皆知太子身故,即使傅巯还活着,可没有圣上亲口承认,如今的几位皇子绝不可能认可他就是被葬入皇陵的太子。   而这时,圣上病重,即使傅巯有心回朝,庄王和王爷又怎会答应?   思绪纷扰间,周韫注意到时秋给她使了个眼色,周韫顿时回神,朝刘氏看去:“你先回去吧。”   一则消息也叫刘氏乱了心神,当下点头,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刘氏走后,周韫才拧眉看向时秋。   “怎么回事?”   时秋走近她,左右打量一眼,压低声,瑟瑟地说:“茯苓姑姑传来消息,让娘娘不管用甚法子,势必不可让太子回宫!”   周韫脑海顿时一阵嗡嗡地响。   这时茯苓姑姑传来消息,即使没说什么,只道了傅巯一件事。   可她不得不多想。   圣上病重一事,和姑姑有几分相关?   周韫嘴唇哆嗦了一下,她逃避似的,有些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房中寂静了许久,周韫才努力稳住心神。   她有些苦恼地抚了抚额,她何尝想叫傅巯回宫,可谁也不知傅巯如今身在何处。   周韫抿紧唇,许久,她低声吩咐时秋:   “待晚些时候,你传信回府……”   不管圣上病重是否和姑姑有关,茯苓姑姑说的对,如今当下之急是,不能让傅巯回宫!   与此同时的宫中。   雎椒殿,茯苓将一盒粉末尽数倒入火盆中,眼睁睁地看着那粉末被焚烧殆尽。   小宫女敲响了门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姑姑,殿下进了乾坤宫。”   茯苓稍点头,没有什么意外。   圣上重病,必需要有人监国。   傅巯即使逃脱一死,可如今他不在宫中,庄王和安王又无法和殿下相比。   除了殿下,如今的皇上别无选择。   隔了好半晌,茯苓回头,朝乾坤宫的方向看去,她怔怔垂眸,轻声呢喃:“娘娘,您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尽数完成了。”   “待此间事了,奴婢就去守着您……”   圣上病重,早朝不得不罢免。   这日,沈青秋从大理寺回府,途经贤王府时,竹铯给他递了杯茶水,不得不感叹:“这贤王,就好像老天爷都在帮他一样。”   谁能想到,圣上就这般恰好地病了,生生叫贤王占了监国的便宜。   沈青秋平静地收回视线: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好运和凑巧。”   不过皆是精心算计罢了。   竹铯没敢去想大人话中的深意。   一杯热茶待快凉时,终于到了沈府,沈青秋被竹铯扶着下了马车:“大人,您且慢些。”   沈青秋稍颔首,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他是傅巯,他会藏在何处?   贤王府如今守卫森严,傅巯刚从贤王府出,绝不会还藏在贤王府。   他跟在傅巯身边多年,傅巯在长安城中所有的暗点,他都知晓,也皆数查过,却都不见傅巯踪影。   沈青秋抬手捏了捏眉心。   竹铯看见:“大人又头疼了?”   他抿紧唇,自太子倒台,大人疲于大理寺事务,时常会觉得头疼。   有时竹铯都会在想,若在以往,恐是太子殿下早就来看望过大人,令他不许忙累了。   可如今,没人再会和大人说这句话了。   沈青秋摆了摆手,压着咳嗽声,他说:“……无事。”   他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只盼着,还能为那人做些事情。   才好还上那恩情。   竹铯不敢掉以轻心,扶着他一路进了寝室,才放了手,担忧地说:“大人,奴才还是去请府医吧?”   沈青秋清隽的眉眼轻蹙,他摇了摇头:   “不必,你退下吧,我休息会儿即可。”   竹铯知晓他的脾气,不敢再劝,心中叹了口气,转身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沈青秋倒在床榻上,头疼欲裂,可他只抿紧唇,没说一句疼。   他呼吸沉重,过了不知多久,才渐渐轻缓。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似有人走了进来。   沈青秋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鼻尖传来熟悉的龙涎香,他一怔,倏地睁开眸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床榻前,傅巯慢条斯理地站在那里,轻挑了下眉梢,脸上透着温和的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听闻子安近日四处寻着孤的下落?”   沈青秋的手紧紧握住。   傅巯余光觑见,呵笑了一声,他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他说:“孤这些年,待子安可不薄,子安这般,可真叫孤伤心。”   有时傅巯想不明白。   沈青秋是他从难民中捡到,带进长安城的。   可以说,沈青秋如今的一切,不管是地位权势,还是性命,都是他给的。   沈青秋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可沈青秋也是最先背叛他的人。   沈青秋低垂着眼眸,抿紧唇,没有说话。   倏地,傅巯抬头,看见他额角青筋暴起,猜到什么,他伸手按住了沈青秋的额角,低声似温柔:“又头疼了?”   刹那间,沈青秋浑身一僵,下一刻,他挥开了傅巯的手,冷声重复了他的问题:“你怎会在这儿?”   傅巯觑了眼自己被挥开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子安恐怕是忘了,这沈府,还是孤送给你的。”   包括这府中伺候的人。   沈青秋入住这府邸后,他也常来,对这府邸,恐怕是比沈青秋自己都熟悉。   沈青秋听他说完,刹那间似想到什么,倏地抬起头:“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沈府?!”   傅巯没说话,只轻微地勾起了嘴角。   沈青秋呼吸重了些。   他日日追查傅巯的下落,可这人,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多荒诞可笑?   傅巯站起了身,对着沈青秋说:   “子安知晓,孤素来最爱收集美人。”   活生生剥了人的脸皮,在他口中不过简简单单一句“收集”,沈青秋眉眼神色越发冷淡了些。   “子安这张脸,比孤所有的收藏品皆要完美,可孤却一直没有动你,而任由你掌握权势。”   沈青秋渐渐拧起眉,就听傅巯含笑问他一声:   “子安可知为何?”   沈青秋眸色稍动,傅巯问的这一句,也是他至今都没有想通的事。   傅巯对他所有的包容,几乎都源于这张脸,沈青秋心知肚明,可他却不知,傅巯为何留了他到如今?   傅巯笑着说:   “当初子安跪着求孤,让你参加科举,你说,这一生,这条命皆是孤的,誓死都要报此恩。”   “孤从那时起,就一直想知道,子安欲如何报此恩呢?”   沈青秋浑身一僵,他紧紧闭上双眼。   那年,周韫回长安。   他随傅巯而行,恰好撞见她掀开珠帘,后听傅巯说,那是周府嫡女,随父回京。   那时起,他生了为官的心思。   所为,不过是想离那人近些,而不是站在旁人身后,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求傅巯时,所言皆是真心。   傅巯救他,带他回长安,他感激不尽,即使助纣为虐,他依旧没有丝毫怨言。   可他又如何会想到,傅巯对她也生了那般心思?   沈青秋掐紧手心,任由头越来越疼,冷汗溢出,他哑着声,一字一句地说:“子安不敢骗殿下。” 第113章 无理取闹   傅昀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周韫常在深更半夜时听见动静。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眸子,就见傅昀刚褪了外衫,烛灯暖暗,让周韫看不真切他的脸。   “……爷?”   傅昀动作稍顿,垂头看过去,轻声:   “嗯,是我,吵醒你了?”   周韫撑着身子坐起,脑子尚有些迷糊,傅昀弯腰碰了碰她的脸,周韫顿时被他身上的寒意惊醒。   她倒抽了一口气。   傅昀见状勾了下唇。   没道理,他在府外日日忙碌,她却睡得甚香。   幸而周韫不知他在想什么,还能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爷近日回来,越发晚了。”   傅昀摘了玉冠,觑了她一眼,只平静说了句:“傅巯死了。”   周韫茫然地看向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傅巯死了?   她怔愣地眨了眨眸子,跟着重复:“死了?”   傅昀低头整理着衣袖,没有说话,任由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须臾,周韫倏地瞪圆眸子:   “真的假的?”   她被这消息打得个措手不及:“爷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未曾寻到他踪迹吗?”   “沈青秋递来的消息。”   傅昀平淡的一句话,打断她。   周韫倏地噤声。   她颤了颤眸子,不知为何,忽地有些不敢对上傅昀视线。   莫名其妙地心虚。   夜色很深,似浓郁得化不开,四处寂静无声。   傅昀站得离床榻稍远,若离得近些,许是周韫就能闻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沈青秋将消息传给他的时候,他亲自去确认了一番。   怕不过又是空欢喜一场。   可最终的确如沈青秋所说那般,这次死的的确是傅巯。   只不过……   傅昀深深地垂眸看了周韫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他没说的是,沈青秋的模样可不大好。   他去沈府时,沈青秋半倚躺在床上,脸上血迹模糊,傅昀眼力甚好,沈青秋脸颊边缘被刀生生划开的痕迹存留在上方。   在地上,傅巯身子倒在一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入骨三分,甚深。   血迹顺着伤口,流了一地,满屋的血腥味。   而傅巯脸上仿若有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轻讽。   烛光点亮房间,沈青秋半跪在地,上半身靠在床上,一双手皆是血,指节轻抖着。   他沙哑着声,木然地看向傅昀:   “殿下……怎亲自来了?”   傅昀拧紧眉心。   他查过沈青秋的身世,自然知晓傅巯对沈青秋的恩情。   见此一幕,傅昀有些心惊,却也不由得生了狐疑。   沈青秋为何背叛傅巯,转而帮他?   竹铯跪在一旁,不住擦着眼泪。   傅昀心中疑惑甚多,可对上沈青秋视线那刹那,却最终什么都没问。   他弯下身子,沉声问:   “本王替你请太医。”   沈青秋却摇头,苦涩地勾了勾唇:“不必了。”   话虽对傅昀说着,视线却落在一旁倒在地上的傅巯身上,他脸上伤口已停住流血,却依旧叫人触目惊心。   竹铯在听见他的话后,倏地抬头,不可置信道:   “大人!”   沈青秋没理会他,只紧紧攥着衣袖,他突兀咳嗽起来,似要将半条命咳废了一般,身子不住地颤,脸色潮红。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底殷红,只看他这副模样,就可猜到他如今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傅昀眸色顿时生变:“李安!去请太医!”   他身后一紧身侍卫,拱手忙退下。   沈青秋似要开口阻拦,可不待他说话,却又是一阵咳嗽。   竹铯忙过去扶着他,替他顺了口气。   傅昀锁眉,走近他,冷声质问:   “沈大人这是作甚?自残吗?”   沈青秋牵强地扯了下嘴角,他忽然对上傅昀的视线,下了逐客令:“殿下,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傅昀眯起眸子看向他。   沈青秋帮过他数次,可对他态度却不冷不热,完全没有投诚的意思。   傅昀静默片刻,移开视线:   “尸体,本王要带走。”   却不想沈青秋拧起眉,压着咳嗽,冷淡道:   “太子傅巯早被葬进皇陵,如今倒在这儿的,不过是夜袭沈府的一介贼人罢了,不劳殿下插手了。”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却是明明白白地拒绝。   傅昀稍顿,似猜到他要作甚,垂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罢。”   他转身要离开时,忽地身后人叫住了他,傅昀听见那人虚弱的声音:“殿下,这世间若有人予你恩情,殿下会何为?”   恩情?   傅昀眸色暗沉了些,若这世上,谁曾对他有恩,那不过去世的珍贵妃罢了。   他沉默了会儿,才冷声道:   “铭记在心,必定回报。”   沈青秋无力倒在床榻上,却牵起唇角笑了笑。   一双清隽的眸眼,似湿润了些,又似释然。   他说:“是该如此。”   傅昀走后,房间中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竹铯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沈青秋:   “大人,你说若有恩必该回报,可……”可殿下对大人,不也是有恩吗?   竹铯张了张嘴,剩余的话皆堵在喉间,说不出来。   沈青秋视线落在傅巯身上。   他眸色似有些恍惚。   仿若又看见当年,他跪在一群难民中,傅巯走近他,打量了他许久。   他从未见过这般阵势,也从未见过这般矜贵的人,叫他自惭形秽。   许久,他听见那位贵人说:   “你落难许久,可愿和孤回府?”   ……   沈青秋闭上了眼,烛火下,似有什么从眼角滑过,隐入发丝间。   他张了张口,一字一句沙哑地说:   “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啊……”   “爷?”   周韫纳闷地看着傅昀。   这什么毛病,说着话,怎得还失神了?   傅昀倏地回神,他将沾了血的外衫扔得远了些。   周韫看见他这动作,生了好奇,朝那外衫看了眼。   下一刻,她就听见爷问了她一句:   “韫儿和沈青秋曾相熟?”   他回来途中,细想了一番,才恍然,沈青秋背叛傅巯,帮的一直不是他。   他视线落在床榻上,和衣而坐的女子身上。   而是眼前这女子。   从最开始的提醒,沈青秋就一直在告诉他,让他护好侧妃周全。   即使如今,沈青秋收刃傅巯,也不过为了她罢了。   周韫顿时浑身僵硬。   她在锦被中无措地绞了绞手指,讪讪地抿紧唇,似不解:“爷怎么会这样问?”   周韫有些心虚地眸子稍闪。   可回过神来,她又挺直脊背和胸膛。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傅昀走近她,坐下,伸手搂住她,垂眸看着她,平静道:“本王只是好奇罢了。”   周韫在他怀中,甚是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什么只是好奇?   连本王自称都用上了。   只不过,周韫拧了拧眉,也细想了想,遂后摇了摇头:“妾身和爷说实话,不仅爷好奇,就连妾身自己也很好奇。”   沈青秋许是欢喜她。   这是姑姑丧期间,沈青秋不顾尊卑冲进雎椒殿,她猜到的。   可她却不知是为甚。   傅昀眯起眸子,狐疑地看向她:“韫儿也不知?”   他抿紧唇,稍偏开头。   不知该不该信她。   从离开沈府起,他心中就堵着一口气,却不明所以。   适才和周韫说起傅巯情况时,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沈青秋的情形。   因为他不知晓,若周韫知道了沈青秋为她做的一切,是否会心生感动?   可待他回过神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可笑。   他这是在作甚?   是在紧张,还是在害怕?   傅昀不知晓。   可他知晓,他不想让她看见旁人。   从她进王府的那一刻起。   傅昀眸色深了又沉,透着些许涩意。   沈青秋一脸血迹闪过脑海时,傅昀不可否认地,他心中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甚至不是沈青秋带来的。   而是周韫自己。   因为傅昀清清楚楚地知晓,他怀中的女子,对他谈不上欢喜。   他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她所嫁的人罢了。   世人眼中的“夫君”。   周韫不知傅昀在想些什么,她说了一大段话,却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生了些不耐烦和恼意,推了推傅昀:   “爷在想什么呢?我说了那么多,爷倒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傅昀倏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眸色暗沉。   周韫被他这眼神看得气虚了些,眸色闪烁着,呐呐道:“爷作甚这般看着妾身?”   “莫非爷还真怀疑妾身和沈大人之间有什么不成?”   似被这句话刺到,傅昀顿时拧紧眉,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一分,斥道:“口无遮拦!”   傅昀气得站起身,脸色稍黑:“你这话若被旁人听去,旁人会如何想你?”   周韫茫然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忽然发这么大脾气。   她仰起脸,看向他,咬紧唇瓣,有些委屈,又有些无所谓:“妾身管旁人怎么看,只要爷不误会妾身,不就行了吗?”   周韫直勾勾地看着傅昀,眸子里是一片坦坦荡荡,烛光摇晃间,映在她脸上,让她那双眸子灼亮得似要望进人心中一般。   傅昀呼吸稍滞。   须臾,他才回过神来,抿唇移开视线。   许久之后,他才闭了闭眼睛,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她总这般,说得好似他极为重要一般。   可实际上,傅昀却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又或是,这番话不过为了打消他心中狐疑,而说出来哄弄他的。   周韫见他又沉默,咬唇拧起眉,不忿地扯了扯锦被。   她低垂下头,闷闷轻哼道:   “爷后院那些女子日日来烦我,我都未曾生气,爷倒是无理取闹起来了。”   她看似小声,却叫傅昀听了个真切。   一句“无理取闹”叫傅昀涨红了脸,指着她,憋了半晌:“你!” 第114章 进宫   秋风涩涩,带来一丝凉意,锦和苑旁的一株桂花树,散着浓郁的清香。   将要过九月时,所有事终于皆尘埃落地。   丧钟敲响,整整九声,连绵不断从宫中传来。   彼时,周韫坐在锦和苑前的长廊中,听见这声,她倏地一怔,忙回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时秋手中的鱼饵散落,细微的声音叫周韫回神。   回眸就见时秋咽了咽口水,周韫细眉一拧,低声斥道:“作甚这般不沉稳?”   时秋僵硬地回了个笑,堪堪地说:“娘娘,这钟声是、从皇宫方向传来的?”   她自也想稳重。   可当知晓,当今圣上的死因许是有隐情时,她又如何能淡定下来?   周韫紧紧抿住唇,她朝皇宫方向看去,眸色深深浅浅地变化着。   忽地,周韫想起什么,狠狠地拧起眉。   若这钟声真的代表圣上殁了,可……圣上之前未定太子,那如今的宫中会是什么情景?   周韫倏地站起来,厉声吩咐:   “来人!将张公公叫来!”   时秋惊讶地看着她,可周韫却没时间解释那么多,匆匆拎着裙摆回了锦和苑。   张崇也听到宫中不断传来的钟声,听到侧妃传他后,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就赶到锦和苑。   锦和苑中,周韫站在黄梨木椅前,嬷嬷抱着瑾儿在她身后恭敬站着。   张崇恭敬躬身:“娘娘,您传奴才,可是有何事吩咐?”   自庄宜穗去后,府中下人撑周韫皆为娘娘,连前面的侧妃都给去了。   周韫侧头看向他,稍颔首,示意他听这还未断的钟声,拧紧眉:“可听见了?”   张崇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点头。   周韫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沉声吩咐:   “传本妃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王府,派侍卫紧密巡守,尤其是前院和后院各位主子,不得有丝毫疏忽!”   周韫稍顿了下,她低垂下眼眸,轻声呢喃:   “……直到爷回府。”   张崇先是错愕不解,遂后反应过来她为何有这般命令。   若圣上真的故去,那如今最有希望登上大典的就是他家主子爷。   可庄王和安王却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登上那个位置,而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就会有人想不开,想要鱼死网破。   其实周韫也知晓,自己这番担心许是有些多余。   大势已定,再多乱子,也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只不过,周韫觑了眼嬷嬷怀中的襁褓,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防。   等张崇郑重应声退下后,周韫才松了口气,软着腿坐回椅子上,短短几道钟声,她却听得背后都生了冷汗。   周韫守着瑾儿,在锦和苑等了一日一夜,也没有等到傅昀回府。   时间越久,越叫人心惊胆颤。   翌日天明,周韫是被外间的喧噪声吵醒的。   她昨夜里硬撑着等傅昀回来,天际快晓亮时,她才迷迷瞪瞪地入睡。   如今被外间吵闹声,吵得迷茫地睁开眸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周韫抚额,难受地揉了揉,唤了声:   “时秋!”   听见动静,外间吵闹声倏地一静,遂后,珠帘被掀开,时秋快步走进来:“娘娘,您醒了?”   周韫蹙着细眉看向她:“外间什么声音,可是爷回来了?”   时秋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还没有回来,外面的是后院各位主子。”   周韫一怔,遂后才翻了个白眼:   “没有消息就在院子中等着!偏生就她们按捺不住!”   话虽这般说,但周韫还是起身穿衣,粗略梳洗一番,就走了出去。   如今她可不敢穿戴得过于艳盛,发髻不过戴了支玉簪,刚穿过珠帘,还未看见旁人,就不耐道:“嚷嚷什么?当本妃这锦和苑是什么地方?”   以刘氏为首,一行人迅速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数。   周韫抿唇,斜了她们一眼,才被扶着坐回椅子上。   等她坐好,刘氏才对她笑了下,很快就拧起眉:   “姐姐,妾身也不想来打扰您,可这一夜没有消息,妾身这心中总是安定不下来。”   她话音甫落,其余人叽叽喳喳地附和着,吵得周韫头都跟着疼起来。   她去正院请安少,忽地有些佩服起庄宜穗来,以往都是怎么受得了这群人的?   周韫倏地拍桌子,不耐地冷声斥道:   “够了!”   众人一惊,忙堪堪噤声。   周韫扫了一圈,目光所及处,众人皆不安地绞着帕子,紧张地看着她。   周韫稍顿,火气消了些,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本妃也没收到消息。”   这话一出,其余人皆惊讶。   哪止她们,连周韫心中也紧张慌乱,谁也不知皇宫如今是何情况,爷怎得连个信都不传回来?   就在锦和苑中,皆一片担心和期盼中,府邸的大门终于被敲响。   一行宫装的小太监候在门前,遂后,被领进了王府。   待看清走在前面的人时,周韫一直攥紧的手终于松开,她瞪了那人一眼:“你回来了,宫中可是安定下来了?”   小德子躬着身,恭敬地点头:   “娘娘猜得对,如今宫中情景已经安定下来,主子爷得知娘娘的安排,甚是欣慰。”   听前面的话,周韫眸子亮了亮,再听后半句,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她做事,要他欣慰?   而后,小德子又紧接着说:   “娘娘,奴才这次回来,是奉主子爷的命令,接您入宫的!”   站在周韫身后的刘氏眸色一闪,她心细,也听得仔细。   小德子说的是接“您”,而非“你们”。   不止是她,周韫也听出来了,一愣,遂后扫了眼身后欲言又止的一群人,替她们问了:“王爷只说了接本妃?”   小德子点头。   周韫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算爷还有良心,没叫她白等昨日那半夜。   她没心思替身后那群人着急,听罢小德子的话,就转身吩咐时秋,将该带的东西接收拾好。   她进宫,那瑾儿自也是要跟着的。   这一动,日后恐能就不会再回来,要带的东西,多了去了。   周韫一动,她身后的一群人就按捺不住了。   郭氏最先站出来,她之前还算有几分恩仇,在一众侍妾也都说得上话:“德公公,爷可有说如何安排我们?”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即使着急,也不过说话快了些,一双似含水的眸子,润润地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低了低头:   “各位主子别着急,主子爷自有他的安排,待一切稳定下来后,就会有人来接各位主子进宫了。”   另一侧,刘氏默默站在周韫身旁,轻声说:“娘娘此番进宫,恐是要受累了。”   她心思玲珑,猜得出王爷为何要叫周韫这时进宫。   皇宫中的情况既然稳定了,自代表一切皆有了结果,坐上那个位置的,恐就是自家爷。   侧妃进宫,既跟在王爷身边,安全得以保证,却也有另一层含义。   这时候,后宫必定也一片大乱。   侧妃少不得要替主子爷收拾那堆那摊子。   周韫听罢,撇了撇嘴,似抱怨道:   “爷就是这般,一点不知心疼本妃。”   刘氏听得抿唇笑了笑,强压住眼底的那抹羡慕。   这一进宫,就掌后宫权力,如此的劳累,旁人倒是想得,可惜,却得不到。   爷本就偏宠侧妃。   还不是侧妃想如何,就如何吗?   至少待她们进宫后,这些宫殿分配,必然是由侧妃作主的。   不过刘氏心中也稍微松了口气,她和侧妃素来交好。   侧妃必然不会在这些东西上刁难她。   莫要小看了,这后宫的宫殿分配。   那宫殿离得远的,皆时不说爷是否愿浪费时间在路上,且就说,在伺候的宫人眼中,离得远那就是不受宠。   伺候的时候,少不得就会怠慢上几分。   随着宫中派来的马车进宫,一路上,外间皆静悄悄的。   周韫有些疑惑,掀开珠帘,就见官道上,稍有混乱,她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临近皇宫,管道上竟然都出了乱子。   小德子走在马车旁,闻言,恭声回答:   “娘娘有所不知,昨日先皇驾崩,传位于殿下,可庄王心有不满,联合安王欲要叛乱,败后逃脱,昨日捉拿叛贼时,才扰了官道。”   一句话,小德子说得简简单单。   可周韫听得却心惊肉跳。   叛乱?逃脱?捉拿?   她在府中不得知,短短一夜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对于小德子的话,周韫只听信一半罢了。   圣上当真将皇位传给了傅昀?   庄王和安王叛乱?   庄王叛乱,周韫尚可理解,安王一个瘸腿王爷,不好好安生地苟活着,作甚去掺和这乱摊子?   不过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周韫也不想去知晓。   史书上所载,不过由胜者书写罢了。   周韫拧着帕子,问:   “可庄王和安王,可被拿下了?”   “娘娘放心,若没有将叛贼擒住,殿下也不会让奴才回府去接您和小皇子。”   周韫听他的称呼,愣了下,遂后眸色稍闪。   爷的身份变了。   连带着瑾儿的身份也跟着变了。   周韫放下珠帘,她侧头看向襁褓中的瑾儿,紧闭着双眼,睡得香喷喷,不知外间如今已天翻地覆。   她伸手抚了抚瑾儿的脸颊,时秋这时眸子灼亮,低声兴奋地说了句:“娘娘,那日后小主子可就是我朝的皇长子了?”   周韫眸色闪了闪,忽地,她弯下腰来,没有理会时秋,而是对着那熟睡的人,轻声呢喃:“小皇子……皇长子……”   她眸色不断变化,最后深深暗下,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抹平。   只可惜,长子终究是不如嫡子。   而,她却想叫她的瑾儿,长子和嫡子皆占! 第115章 红眼   秋日的暖阳熹微却不灼人。   周韫被领进皇宫,一路所行之处,皆是低头服身行礼的宫人。   时秋扶着周韫,渐渐走得深了,才觉得些许动静。   周韫曾常来后宫,对这宫中隐隐是熟悉的,这路线一越过御花园,周韫眉眼的神色就淡了些,她问:“小德子,你这是将本妃带去哪儿?”   小德子顿住,回过身,哈着腰,讪讪地说:   “奴才领娘娘去的是和椒宫。”   周韫眉头倏地拧在一起。   这和椒宫,周韫是知晓的。   若说这后宫中,哪处宫殿离圣上的乾坤宫最近,自然是她姑姑生前所住的雎椒殿。   而这和椒宫,有一字和雎椒殿相同,位置却恰好处于御花园的东西两侧。   雎椒殿在东。   和椒宫在西。   两宫殿位置皆好,离得乾坤宫和御书房皆不远,当初先帝建这两宫殿,风格稍有不同,就是为了迎姑姑入宫,只是本朝向来以东为贵,是以,当初姑姑入住了雎椒殿,而和椒宫就一直空了下来。   周韫拧住帕子,她眯起眸子,问:   “这宫殿是爷亲自挑的?”   入住这和椒宫,曾也没人住过,周韫稍稍是满意的。   只是,周韫抿紧了唇。   她朝这后宫稍东南侧看去,那处宫殿的琉璃瓦些许晃眼,正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坤和宫。   小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惊讶地低下头。   娘娘想要的竟是坤和宫?   遂后,小德子眸子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堪堪地压低声说:“娘娘,那坤和宫还未空出来呢。”   周韫倒不介意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世间哪个女子不想要那个位置?   许是真有这般淡泊名利的女子,但绝对不是她周韫。   听小德子的话,周韫诧异地挑起眉梢:   “怎么?”   小德子觑了她一眼,为难地低声说:“先皇后不愿搬出来。”   周韫步子倏地一怔,有些好笑:   “她还想当一辈子的皇后不成?”   小德子讪笑了下,可不敢接这话。   周韫刺了句后,心中也生了纳闷,可小德子将头缩得和鹌鹑似的,就知晓问他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撇了撇嘴,稍有不耐:   “行了,先将东西放在和椒宫,本妃去见你们主子爷。”   和椒宫,这还是修建改名后第一次有主子入住,宫中本就有伺候的宫人,周韫又带了锦和苑的一些,单单伺候的人,就站了近二三十个。   齐齐跪下行礼时,周韫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没有多在意。   她常见她姑姑宫中的仗势,倒还不将眼前这二三十人看重。   而且,这不过是看着多罢了。   要知晓这和椒宫,比起在贤王府时的锦和苑要大上不少,单是偏殿,就有东西偏殿,更别说,这和椒宫里还有个吟华苑。   不过,比起在王府时,周韫觉得伺候的人不够,就可找傅昀要添人手的随意不同,这后宫伺候的人数皆有规章制度。   周韫扫了眼人,叮嘱了几句,连进都未进去,就对小德子说:“走吧。”   小德子愣住:“娘娘,您不进去看看?”   周韫觑了他一眼:   “待见过爷,再说吧。”   得。   听这话音,小德子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看来娘娘是对这住处不如何满意。   小德子哑声,不敢废话,拱了拱手,带着周韫朝乾坤宫去。   乾坤宫。   张崇是和周韫一起进宫的,不过张崇没和周韫去和椒宫,径直来了乾坤宫。   等周韫过来时,张崇已经守在乾坤宫前方了。   周韫笑骂道:“你这脚程倒是快。”   张崇躬身,呵呵接话:   “奴才一粗人,手脚自然得麻利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乾坤宫前曾站着的杨公公不知在何处,周韫踏进乾坤宫时,倒真感觉到了物是人非。   傅昀忙碌了一日一夜,疲惫不堪,听到周韫进宫半盏茶功夫不到,就过来的消息,他也有些惊讶。   周韫刚进来,就听见傅昀的问话:   “怎么一进宫就过来了?”   身后的殿门被关上,周韫轻服身,口中却是冷呵一声:“怎么过来了?我家爷一日一夜不见踪影,妾身等了近一夜,如何能不急着过来?”   傅昀站在御案前,被反怼得噎住。   他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欣慰还是作何旁的情绪。   顿了半晌,傅昀亲自走下台阶,忽视她那句话,略有些不自然地扶起她:“今日怎这么多规矩。”   搁往日,她行礼皆不过做做样子罢了,还未彻底蹲下,人就已经站了起来。   今日,他不说话,她竟真的服身行礼到现在。   傅昀将周韫手紧握住时,周韫紧绷的后背才稍松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周韫自己都很惊讶。   原来知晓傅昀登上大位后,她心中竟有些紧张不安的吗?   周韫低眸撇嘴,轻哼着道:   “爷如今是皇上,妾身若不规矩些,惹怒了爷,可没人救得了妾身。”   傅昀听得额角一阵抽抽地疼。   她要真的有半点敬畏之心,方才进来时,怎敢顶他那一句话的?   傅昀拍了拍她的手,没好气道:   “够了,叫你进宫,可不是让你来给我唱戏的。”   周韫朝他斜睨了一眼,终于不再和他闹。   只是在傅昀牵着她转身时,周韫不着痕迹地抿紧唇。   适才那句话,有几分是闹,几分是试探,恐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说得皆句句实话。   傅昀如今是皇上了,可还能如以往那般待她?   周韫抬眸看了眼傅昀的背影,咬唇眨了眨眼睛,在傅昀转身和她说话时,她脸上又是一片若无其事。   “太妃和后妃的住处安排皆由你接手,”傅昀点了点案桌上的图纸,说罢,他眯起眸子,提醒周韫:“此事繁琐,你莫要偷懒。”   周韫拧起眉心,瘪唇:   “明知繁琐,爷干嘛还要妾身接手?你让中省殿拟出单子,再由妾身批阅,不就可了?”   对此话,傅昀只轻飘飘的一句:   “那后妃位份定夺呢?”   周韫一怔,愣了半晌,才眯起眸子,狐疑地看向他:“位份定夺,爷当真放心让妾身来?”   暖阳从窗格细缝中射进来,映在周韫稍仰起的脸上,傅昀眸子稍闪,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袖中指尖稍稍蜷缩。   放心?   还真不放心。   由着周韫的性子来,她不喜欢的,恐怕都是低位。   只是,如今他后院中处了周韫,最高位份的不过一个刘良娣,平日又和周韫交好,无需他担忧。   而其余人皆不过侍妾罢了。   进宫后,她安排得位份再低,也无甚所谓。   所以,傅昀说:   “我何时骗过你?”   骗没骗过,周韫不知晓,不过对于如何安排府中那些人,她倒是颇有兴趣。   狐疑归狐疑,傅昀既然敢说,她自是要接手。   须臾,周韫似想起什么,拧眉问傅昀:   “妾身方才听小德子说,先皇后不愿搬出坤和宫,这是为何?”   傅昀稍顿,才若无其事地说:   “慈宁宫只有一个。”   周韫迷茫了下,差些没反应过来。   后来才想起,不止皇后,这后宫要被封为太后的,还有位孟昭仪呢。   不过,本朝历代只有一个太后,像这般,圣上亲母和嫡母皆存的结果,倒是甚少。   周韫小声说:“那爷就效仿前朝皇帝,将西宫再重修一处宫殿出来,作为太后住处,不就解决了吗?”   若这般好解决,傅昀怎会让先皇后赖在坤和宫不走?   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脸上疲倦似更深了些。   周韫这时才隐隐恍惚意识到傅昀那句话的深意,迟疑地问:“两位太后皆想入住慈宁宫?”   傅昀沉默不语。   周韫拧起眉,有些不解:   “爷在纠结什么?”   “论尊贵,孟昭仪如何也抵不过皇后,皇后想住进慈宁宫,自然是要孟昭仪让道。”   这话,若孟昭仪和傅昀有一丝母子亲情在,周韫都不敢说出来。   可谁叫傅昀本就对孟昭仪无感呢。   傅昀长吁了口气:“不若韫儿先去秋凉宫看看情况再说?”   周韫有些摸不清头脑,嘀咕:   “难不成孟昭仪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   听言,傅昀只轻轻笑了声。   不咸不淡的,没什么笑意。   周韫堪堪噤声,眸子中皆是错愕,半晌憋了一句:“……不愧是她。”   傅昀为此事头疼一夜了。   他再不喜孟昭仪,孟昭仪皆是他生母,她闹着要住进慈宁宫,传出去不过让人耻笑罢了。   偏生,他还没有什么理由让皇后让步。   让堂堂皇后给一小小后妃让步,本就是笑话。   周韫拧起眉心,闷闷道:   “可新皇登基,先皇后住在乾坤宫算什么事!”   若说之前,傅昀还未听出什么不对劲,这句话,却叫傅昀拧起眉心。   他忽地问了句:   “韫儿想要乾坤宫?”   一句话,让周韫心虚地眨了眨眸子,顶着傅昀的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   傅昀垂眸,紧紧盯着她。   周韫原先想要搪塞的话皆堵在喉间,许久,周韫垂眸说:“爷可知晓,妾身自进府后,就从未见过一抹红色。”   傅昀一怔,他忽地想起,她当初进府时那身与她格格不入的粉色嫁衣。   周韫忽地掀开裙摆,露出白皙细腻的脚踝,她仰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傅昀,眸色皆有些泛红:“妾身进府后,唯独见过的一抹红色,还是爷送的玛瑙链子。”   “可就连这珠子,妾身都得躲着偷偷地戴!”   傅昀垂眸,对上她的视线,许久,弯腰握住她的手,周韫挣脱了下,没挣脱开,裙摆无力散落在地,遮住了她脚踝。   只听傅昀低声和她说:   “我只是问一句而已,你作甚又红眼。” 第116章 你心心念念,我敢不依……   十月初,贤王旧府邸女子皆入住后宫。   和椒宫,周韫穿了一身宫装,宫中无主位,她堂而皇之地在发髻上戴了支绯红玉簪。   听着殿外的嘈杂声,周韫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   “还没消停?”   时秋蹲在地上替她打理着衣摆,闻言,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周韫颇有些无语。   她接手后宫事宜后,当即处理了两位太后住处之事,她可不像傅昀那般纠结。   周韫命中省殿的人将慈宁宫收拾出来,直接叫先皇后搬了进去。   她对这两位太后皆没甚好感。   之所以会选择让先皇后搬进去,为的不过是让先皇后将坤和宫腾出来。   可周韫这般作法,坤和宫是腾出来了,但孟太后却不依不饶,许是以为周韫吃这套,她也赖在秋凉宫不搬出来,日日哭闹着,也不怕贻笑大方。   时秋站起来,有些担忧:   “娘娘,这孟太后日日派人来和椒宫闹腾,也不是个办法啊。”   周韫转身,对着铜镜扶了扶绯红玉簪,透着丝厌烦道:“别管她,爱出来不出来,既然想赖在秋凉宫,就在那住一辈子吧!”   至于孟太后口中一哭二闹三上吊,周韫根本没当回事。   若不是怕传出去不好听,周韫且能一日三次去秋凉宫看戏解乏。   周韫这番话,传进了秋凉宫,孟太后哭声一顿,脸色拧在一起:“她当真这么说?”   小宫女点了头之后。   孟太后倏地摔了手边的杯盏,狠狠连骂了几声:“不孝!不孝!”   连番闹几日,孟太后自己也累得不行。   日日哭闹,嗓子几乎都近沙哑。   偏生周韫和傅昀甚狠,傅昀说将后宫交给周韫,就再也没有过问过。   周韫一道命令,让人守着秋凉宫,若孟太后想迁宫,自有人帮着收拾,至于其他的,就莫让孟太后出来了。   这后宫显然换了个主人,那些伺候的奴才一个比一个精明。   孟太后别说想去和椒宫指着周韫骂了,如今除非她同意迁宫,否则连这秋凉宫她都出不去。   若不然,她怎会连续几日都只是让宫人去和椒宫烦周韫。   孟太后心中皆是不忿。   她这一辈子在后宫都算不得起眼,唯独被圣上看重的时候,就是她有孕的时候。   或者说,她的高光时期皆是靠她那肚皮争气才得来的。   分明她才是傅昀的亲生母亲,若没有她,哪来的傅昀?   傅昀的命都是她给的,他凭什么不孝顺她?   傅昀既然登上了皇位,那太后的位置活该是她的!那慈宁宫自然也该她去住!   她在这后宫畏畏缩缩一辈子,如今终于要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凭甚她还要容忍皇后骑在她头上?   孟太后没脑子了一辈子,她只记得自己是傅昀生母,却忘了皇后还是傅昀的嫡母后呢!   可她身边的小宫女却比她看得清。   莫说太后曾如何对皇上的了,就只看如今皇上对太后的态度,明摆着没将自家太后放在心上。   也只有自家太后还在做着能住进慈宁宫的美梦了。   小宫女咬了咬唇,迟疑道:   “太后,事已至此,那位娘娘态度明显,不若我们还是先低头……”   旧府邸的后妃位份皆由周韫定夺,可周韫的位份,傅昀却一直没说。   周韫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期盼。   复杂的情绪,叫周韫竟也闭紧了嘴,多日不曾问过傅昀。   也因此,后宫中的人都只能称周韫一声娘娘。   倏地,孟太后从高高台阶上站起,扇了那小宫女一巴掌,狠戾道:“哀家迁不迁宫,何时轮到你多嘴了!”   “要哀家向那贱人低头?做梦!”   宫尚未迁,但这“哀家”的自称,她倒说得甚是麻溜。   小宫女被一巴掌扇得跌在地上,泪珠子拼命往下掉,她捂着脸颊,哭着说:“奴婢也不想这样,可这些日子,御膳房送来的膳食,越来越差,奴、奴婢害怕……”   这次轮到孟太后愣住,待她反应过来小宫女是何意思时,她狠狠捏紧手,挤着声说:“你说什么?”   孟太后近日根本没甚胃口用膳,自然也没多作关注这点。   如今乍然听到这话,她根本不敢相信:   “哀家是皇上生母!那个贱人她竟敢这样对哀家?”   小宫女瑟缩了下身子,却垂着头,不敢说话。   有甚不敢的?   连正大光明囚禁您老人家,那位娘娘都做得出来,如今不过吩咐给您老送来的伙食差些罢了。   孟太后所有的不敢置信,在午时御膳房送来膳食时,被彻底打破。   眼睁睁地看着小宫女从食盒中取出了三菜一汤,还皆是简简单单的菜色,御膳房的人还说,娘娘担心太后近日情绪不佳,特意吩咐备些清淡的菜色时,孟太后险些被气背过去。   要知晓,她还是孟昭仪时,皇后为了和贵妃打擂台,只得在名声上做手脚,是以,后宫女子很少有膳食用得差的。   孟太后气得手指一直哆嗦,不停骂道:   “贱人!贱人!她怎么敢……”   可孟太后看着那简陋的三菜一汤,眼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恐惧。   现在还只是膳食变差,可之后呢?   周韫还做得出什么来?   会不会过几日,她就会身子不适,继而卧病在床?   后宫女子闲来无事,最会脑补,孟太后也不例外,而且她还知晓,那贱人一直都讨厌她。   越想,孟太后越觉得有可能,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她忽地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秋凉宫顿时乱成一片。   周韫知晓秋凉宫情况时,差些乐得笑出来。   待笑罢,周韫才捏帕掩着唇角的笑意,说:   “给我们太后娘娘请位太医过去,可叫她好好保住身子。”   “否则,这诺大的后宫,日后谁唱戏给我们看?”   说到最后一句时,周韫眉眼间浮过说不出的轻讽。   时秋可不接周韫的揶揄,拨弄了下宫殿中央香炉中的熏香,才和她说:“娘娘,先前刘妃派人过来,说是想来给娘娘请安。”   她口中的刘妃,是先前府中的刘良娣。   刘良娣的家世本不该被封为二品妃位,可她在后院中,算是伺候皇上时间最长的了,这般位份,虽略高了些,倒也算不得出格。   除此之外,像钱氏,周韫看得顺眼的,要么是郭氏这种往日有几分恩宠的,封了四品嫔位。   其余的,皆不过嫔位以下的位份。   听见时秋的话后,周韫眉梢间的笑意微顿,遂后渐渐淡了。   时秋一愣,有些不解:   “娘娘,怎么了?”   她原以为,娘娘进宫多日,无人说得话,刘妃想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得人解闷,该舒心才是。   楹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周韫脸颊侧的青丝稍乱,她垂着眸眼,扯了扯手帕,看似若无其事地说:“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二品刘妃,本宫连位份都不清楚,她作甚来给本宫请安?”   时秋堪堪噤声,不敢接话。   可安静,越发叫周韫烦躁。   她纠结数日了。   傅昀究竟在想些什么?倒底想给她什么位份?   丁点也不给她透露。   若真如她期盼的那样,礼部该有动静才是,偏生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情景,叫周韫如何也安不下心来。   周韫满心烦躁,自然没注意到二重帘外,静站着的身影。   隔着珠帘,傅昀也将楹窗旁女子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她扯着帕子,倚在窗栏旁,脸上透着烦躁,却鲜活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周韫纠结地问:   “时秋,你说,他会给本宫那个位置吗?”   恩宠她有,家世她有,论才情容貌,她在长安皆排顶尖,只一点,她不若旁女子温柔罢了。   可傅昀往日那般宠她,显然不在乎这一点。   况且,她还孕有唯一的皇嗣。   她想不通,这后位,若不给她,傅昀还想给谁?   时秋心中苦涩,这种问题,可让她如何回答?   “娘娘,皇上自有他的安排,许是想给娘娘一个惊喜呢?”   周韫鼻尖溢出一声“呵”。   “他现在将本宫捧得这么高,可若位份和本宫想的不是一回事,那我可是要被后宫这些人笑话死了。”   周韫一想到那番情景,就打了个寒颤。   就是这时,她终于发现珠帘后还站了一人,周韫顿时瞪大了眸子,咬牙挤声:“爷这爱听墙角的毛病,怎还未改掉?”   珠帘被掀开,傅昀的身影露出来,殿内人一惊,忙服身请安。   只有周韫,闷声不吭地移开了视线,压根烦得不想见他。   傅昀走进来,对旁人颔首,须臾,殿内人皆退了出去。   傅昀等了会儿,知晓若自己不先开口,今日别想她理会他了。   “你这些日子都在纠结这事?”   周韫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傅昀走近,理了理衣袖,坐下,平静地问她:“你想知道答案,为何不直接问我?”   周韫回头,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她不问是为何?还不是他丁点口风都不透?   她什么都没说,可傅昀却从她眼神中看出这层意思,当下顿住,好久,傅昀才堪声问她:“所以,你宁愿派人偷偷去礼部查探,也不肯主动问我?”   周韫一怔,顿时生了恼意。   他派人盯着她?   可周韫回头,却倏地撞进傅昀眸子,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她。   刹那间,周韫竟然有些心虚。   半晌,她才支支吾吾地说:   “还不是怪爷?若爷和妾身说了,妾身何必派人去查?”   她惯会胡搅蛮缠。   傅昀抿紧唇,闷声道:“日后想知道什么,莫要这般大张旗鼓了。”   周韫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何意。   许久,她眨着眸子,迟钝地问:   “爷是想说,让妾身日后有事就直接问你?”   傅昀身子倏地紧绷,却若无其事地回头,平静反问:“不该吗?你一个后妃派人去礼部打探消息,像什么样?”   一抹异样情绪快得让她来不及辨认是什么,就被傅昀这句话打散,周韫只记得她适才好像捏紧了帕子。   不过,周韫回神,没去惯傅昀的阴阳怪气。   而是按捺不住地将自己这几日心中的纠结问了出来,拧着细眉,攥紧了他的衣袖:“那爷和我说,你究竟给我封了什么位份?”   周韫仰着脸颊,一双姣好的眸子,柔和又灼亮地紧紧盯着傅昀,毫不掩饰地透着期盼和紧张。   傅昀被她看得稍有些不自在。   楹窗旁的软榻甚窄,周韫的动作突兀,傅昀一手不着痕迹地护着她,近乎将人圈进了怀里,视线不自觉落入她眸子中。   周韫将要等得不耐烦时,他才回神,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状似没好气地说:“你心心念念,我敢不依?” 第117章 答案   傅昀和周韫坦白的那日,周韫半晌才回过神来。   日夜盼着的位置当真属于她了,周韫反而生出了一种不真切感。   周韫眨了眨眸子,堪堪涩声地问:   “真的?”   她眸子中迸出一抹惊喜,灼亮地看着傅昀。   傅昀紧捏扳指的手松开,好似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就在他想伸手摸摸鼻子时,软榻上的女子忽地起身扑进他怀里。   傅昀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唇边贴过一抹柔软,遂后,那女子搂着他的脖颈,冲他笑得眸眼皆弯:“谢谢爷!”   周韫好不遮掩自己的欣喜,眸眼似含了情般,直勾勾地看着傅昀,不停笑着:“爷,我好生欢喜!”   傅昀看得稍怔,恍惚中记得,她自进府后,就从未笑得这般开心过。   周韫此时的心情,说不出的高兴。   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这世间,若非身份、地位、或是不可抵抗的原因,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想成为旁人府中的妾氏。   周韫富贵惯了,即使随父在郭城时,府中也将一切的好东西皆让给她。   她及笄后,恰好赶上三年一次的选秀。   当时有贵妃在,周府中皆知晓,诸位皇子都想要周韫,是以,选秀时,周韫从来没有慌过。   贵妃问过周韫,这世间,她想要一良人,还是想要身上的华服。   见过先帝的薄情,周韫不信这世间有甚么良人,她几乎想也没想就选了华服。   进皇室,是周韫自己选的。   可即使如此,周韫也没想过做妾。   那时选安王的原因很简单。   庄王和贤王的王妃之选,先帝早早就定了下来。   安王当初又是非周韫不可的态度,是以,周府才选定了安王。   安王再不好,他也是皇子。   他无宠无靠山,心思也算狭隘,注定了他争不了那个位置。   周韫若当初真嫁给安王,必是正妃,有个亲王妃的身份,这世间也没几个比她尊贵的。   即使当初贵妃看不上安王,可富贵和安稳皆想要,也只得如此。   遂后,周韫就发现安王和庶母勾搭的事。   之后造化弄人,周韫就以侧妃的身份进了贤王府。   如今终于褪去妾氏身份,她可堂堂正正地站在傅昀身旁,不用听自己孩儿喊旁人母后,周韫如何会不高兴?   秋时的暮色有些凉意。   周韫窝在傅昀怀里,脸颊贴在他脖颈间,时而偷笑两声,呼吸洒在肌肤上,闹得傅昀呼吸渐重了些。   偏生怀里人今日过分欢喜,细腻的小手软软贴在他腰间,动不动就软糯一句“爷真好”。   傅昀终于没忍住,抬手按在周韫背后,稍用力:   “别闹!”   先帝刚葬入皇陵不久,尚在孝间。   登基大典未定。   即使傅昀被闹得浑身烦躁,也不得碰周韫一分。   傅昀渐渐抿紧唇。   他有些后悔告诉她了。   如今前朝许多眼睛都在盯着傅昀,傅昀不能在后宫留宿,他原本想在和椒宫陪周韫待至傍晚。   可经周韫这一闹,他不过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起身离去。   周韫心情甚好,见他这么快就要走,也没生气,还很善解人意地说:“前朝忙,爷可要注意身子,妾身待会就让御膳房炖些补身子的汤水送过去。”   傅昀步子一顿,回头暗沉看她一眼,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不用了。”   可他走后,周韫还是让时秋吩咐了御膳房。   等御膳房将补汤送到御膳房时,傅昀听说是和椒宫那位娘娘亲自吩咐送来的,顿时脸色黑了一片。   一旁张崇看见,心生惊讶。   爷对娘娘送来的东西不欢喜,还黑了脸?   这情景,倒甚是难见。   傅昀忍了很久,就是在等周韫亲自开口问他。   如今周韫都知晓了自己的位份,傅昀自然没有理由瞒下去,很快宫中人就知晓了周韫将登凤位。   周韫这次拟的几个高位中,除了刘氏,还有三位嫔妃。   其中钱氏,郭氏和冯氏。   芳纶轩,就是郭嫔入宫后的住处。   她在后宫中,除了周韫和刘氏,可说是位份最高的一位,芳纶轩刚好处于御花园靠北些的位置。   距离傅昀的乾坤宫不远不近,可离坤和宫与和椒宫却是有些距离的。   消息传进芳纶轩时,郭嫔正手持铜镜,和身旁宫女柔柔说着话。   乍听宫人传进的消息,她手一抖,铜镜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殿中倏地一惊,遂后安静下来。   身旁的宫人千柔,疑惑地喊了声:“主子?”   郭嫔终于回神,牵起嘴角笑了下,才看向报信的人:“这消息可当真?”   “千真万确,圣旨都下来了!”   郭嫔早就恢复了往日的作态,温柔地让宫人退下去,只她手中紧攥的帕子,暴露了些她此时的真实心情。   宫人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扫干净。   郭嫔却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封后?   皇上刚登基,前任王妃不过去世一月有余罢了,作甚这么着急封后?   而且……   郭嫔咬紧唇,眸色稍暗地望向铜镜中,铜镜中的女子纤细温柔,悄然一副江南女子柔柔的模样,她强压住心中的情绪。   千柔近身伺候她许久,隐隐察觉她此时心情不对劲,稍犹豫地问:“主子,您怎么了?”   郭嫔轻柔地摇了摇头,抿唇笑出来:   “没甚么,只有些惊讶罢了。”   遂后,她稍咬了咬唇瓣,似露了分苦涩和羡慕:“姐姐往日在府中那般得宠,皇上封她为皇后,也理所当然。”   千柔噤声,干巴巴道:   “皇上也是心疼主子的。”   郭嫔抿唇轻笑,却是不屑地掐紧了手心。   心疼吗?   这后宫中,除了周韫,皇上又心疼过谁?   得知这消息后,失态的又岂止郭嫔一人。   即使一直心态甚好的刘妃,也愣神片刻,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持剪刀修着身前的盆栽。   往日刘妃是不喜欢插花这类玩意儿的。   她本就是府中幼女,得府中人宠爱,性子尚算娇憨又颇为顽皮。   当初周韫等人未进府时,府中只有她和徐氏在争,徐氏比她得宠些,可傅昀去她院中的日子也不少。   后来周韫进府,她投靠周韫。   府中伺候的人不敢怠慢,可周韫恩宠多,性子又闹腾,傅昀少不得将心思大半皆用在了她身上。   剩余人分那一小部分,即使占得大头,又能几分?   伺候的人甚多,却还是颇为寂寥,往日不爱的插花,她也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秋寒看了眼沉静不少的娘娘,有些心疼,她哑声喊了声:“娘娘?”   刘妃仍垂头修着花,百忙中抽出空回了她一句:“说。”   秋寒有些看不下去,脱口:   “娘娘心中若不舒坦,与其这般磨自己的性子,不如去和侧妃争!”   话音甫落,殿内倏然寂静下来。   刘妃的动作停在那里,久久没动,殿内宫人噤若寒蝉。   话既说出口了,秋寒索性闭眼,一脑子全说了:   “娘娘往日本就得爷宠爱,后来王妃和侧妃相争,娘娘怕显眼,才越发少往皇上身边凑了。”   “娘娘也是皇上后宫的人,旁人争得,娘娘凭甚不能争?”   半晌,刘妃终于动了,她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秋寒:“说完了?”   秋寒不解,却咬牙点了点头。   刘妃将剪刀递给身旁的宫人,若无其事地说:“说完了,就将这花搬进内室,放在本宫床头。”   秋寒还待再说甚么,刘妃却不耐地拧起眉,秋寒堪堪噤声,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不敢再说。   她自幼就伺候了刘妃了,自然知晓自己娘娘在闺阁中是何模样。   任性不讲理,还有些刁蛮,偏生一抹娇憨,叫府中人甚疼宠她。   就好似侧妃缩小版一般。   只是娘娘不若侧妃那般张扬肆意,也不若侧妃那般底气十足。   可如今在娘娘身上,那些任性早就褪去,渐渐的,就和闺中时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刘妃净了手,被扶到一旁梨木椅上坐下,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杯盏。   掀开杯盏,清淡醇厚的茶香就溢了出来。   刘妃识得这茶香,是贵妃最爱的贡茶,白银针。   每年产量皆甚少,她搬进凝荣宫时,和椒宫那边却送来了整整两包。   刘妃抿了口茶水,眉眼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隔了好半晌,就在秋寒以为娘娘不会说话了时,忽地听一旁娘娘甚轻的声音:“本宫当初和徐氏斗了多年,可如今本宫贵为二品宫妃,而徐氏却香消玉损,秋寒觉得,本宫比徐氏强在何处呢?”   秋寒怔住,不解娘娘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在她眼中,自家娘娘当然哪处都比徐氏要强。   可对上娘娘那双认真的眸子,秋寒却堪堪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刘妃摇了摇头,收回视线,轻声说:   “或者说,徐氏、洛侧妃和王妃,你觉得她们是输给了皇后娘娘?”   秋寒尚还称周韫为“侧妃”,改不过口来。   可刘妃却十分自然地喊了声“皇后娘娘”,秋寒听得咬唇,半晌,她以为娘娘是害怕步那几位后尘,堪堪说:“娘娘争宠,又不是要和侧、皇后作对……”   刘妃失笑地觑了她一眼,知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没解释,反而顺着她的话说:“本宫从来不怕和旁人作对,也不怕和旁人争。”   即使那人是周韫。   可是……刘妃捏紧杯盏,指尖因过分用力而泛白,她却仿若没察觉到一般,平静地抿了一口又一口茶水。   她争不争,又有甚么意义呢?   争过周韫,还张韫、冯韫、赵韫……   这后宫女子,除非是皇上自己不想要,否则是源源不断的。   这一点,她清楚,而她也知晓,娘娘比她还清楚。   知晓周韫给了她妃位时,刘妃是怔住的,进宫前的那晚她想了好久。   她在想,当初那般任性不懂事的她,为何非要和徐氏争?   不是因为甚么爱慕皇上。   她进府前,都未见过皇上,谈甚爱慕欢喜?   不过是知晓徐氏为人,想过得好些罢了。   至于是谁能让她过得好些,是皇上,还是皇后,这重要吗?   茶香肆溢,刘妃勾唇笑了笑。   秋寒不知她为何要笑,不解地拧起眉。   刘妃将茶杯递给她,垂眸说:   “皇后进府前,本宫可从未想过,本宫也能喝的上这白银针。”   秋寒呐声:“奴婢知晓皇后对娘娘的确挺好,可、可……”   她“可”了半晌,没憋出后文来。   刘妃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不耐地挥了挥手:   “行了,下去吧,日后莫要再提这事了。”   而她问秋寒的那个问题,她心中也早有了答案。   王妃她们从来不是输给皇后了,而是输给了——皇上。 第118章 封后   登基大典那日,万里无云,阳光甚是明媚,一身凤袍的周韫和傅昀肩并肩地走上高台。   在最高处,周韫稍偏头,看向身边的傅昀。   她没想到,傅昀会把封后大典放在今日。   和他的登基大典一起,和他共享百官跪拜。   周韫几乎是挺直了脊背,在接过凤印时,她似乎听见傅昀沉声说:“你进府时的委屈,今日可能消了?”   被贵妃捧在手心的娇女,成了他后院的一位侍妾,掀开盖头时,他在她眼底瞧见了好奇和羞涩,却没甚欣喜。   先帝圣旨,他不可能违抗。   红袍嫁衣,拜堂行礼,他也不可能重新给她来一次。   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给她。   周韫错愕,控制不住地抬头,适才那番话就好似错觉一般,旁人都没甚么反应。   可撞进傅昀暗沉的眸子中,周韫却清晰地知晓,她没听错。   傅昀觉得她委屈。   怔了好久,周韫眸子轻颤,她仰起一抹笑,软和却认真地回他:“我不委屈。”   即使真的委屈,可那委屈却不是傅昀给她的。   这世道,不论成妻还是成妾,对女子来说皆是不公,皆是委屈。   洛秋时和庄宜穗等人可委屈?   她们委屈。   皆是贵女,凭甚她进府就得傅昀偏心?   所以,周韫嫁给傅昀一年有余,今日才真真切切舒心地笑了一次,只是想告诉他,她不委屈。   周韫眉眼渐渐弯起:   “可爷要一直如今日这般待我,我才能一直觉得不委屈。”   傅昀有些惊讶,下一刻,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他认识的周韫就是这样,得寸进尺又任性张扬,即使对旁人提出要求,也理直气壮。   仿若旁人不答应她,才是过分一般。   傅昀没说话,将眼前蹲着接过凤印的人拉起来,紧紧攥着她的手,只似若无其事地说:“我待会去坤和宫看瑾儿。”   周韫眸子一亮,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让她尽快迁进坤和宫去。   名正言顺。   登基大典繁琐,上香祭祖等等,直到夕阳余晖落下时,周韫才回到了坤和宫。   周韫近乎累趴下了。   一进坤和宫,就瘫在了软榻上,口中嘟囔:“累死本宫了。”   时春忙打嘴:“呸呸呸,娘娘说甚么呢,这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说这晦气话!”   周韫一噎,懒得去看她,浑身软骨头一般,无力地吩咐:“给本宫捏捏。”   时春撅唇走近她,蹲下来,轻柔地替她按捏肩膀,见她近乎快眯起眸子,头被沉重的首饰压得侧在一旁。   顿时有些心疼地噤声,时春稍颔首,让人轻手轻脚地拆了她头上的首饰。   周韫没成想自己短短时间会睡了过去,她是被瑾儿的哭闹声吵醒的。   周韫惊醒,脱口而出:“怎么了?”   她疲惫得浑身酸疼,可听见瑾儿哭闹,那些睡意尽数散去。   嬷嬷抱着瑾儿,服了服身,紧张道:   “许是换了个陌生的地方,大皇子有些不习惯。”   周韫心疼地将瑾儿抱在怀里,如今瑾儿比刚出生时长开些,白白净净,眼睫甚长,他哭的时候,常抽着小鼻子,似个小可怜般,叫人心疼得不行。   周韫不停地轻拍他后背,拧眉斥道:   “皇子何时哭的?怎么不早点报上来?”   “皇子方才醒来,就一直在哭,奴婢以为是皇子饿了,可皇子却抗拒用膳,奴婢无法,就立即将皇子带过来了。”   周韫听得心中憋了口气。   什么叫无法?来不及去训斥嬷嬷,周韫焦急地问:“宣太医了吗?”   时秋在一旁忙说:“宣了!”   傅昀过来时,正是坤和宫大乱的时候,瑾儿在周韫怀中哭个不停,近乎是扯着嗓子在喊,叫人怀疑,他会不会喊哑嗓子?   傅昀当即阴沉下脸,连跨几步进殿,就见午时还张扬的女子抱着瑾儿,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心下一紧,快步过去搂住两人,冷声问:   “怎么回事?”   周韫仿若寻到主心骨般,抱着瑾儿的手都在颤,她抽抽噎噎地说:“他一直哭……”   周韫这般着急,还是因为瑾儿自出生后,就十分省事,除了饿时,很少会哭,就算哭,也是哼哼唧唧几声,抱在怀中拍几下就会哄会,何时会哭成这般?   傅昀手足无措地接住襁褓,看见瑾儿憋得脸色通红模样,脸色顿时冷下来:“太医呢!”   唯恐吓到瑾儿,他心中再怒,也压着声音。   话音甫落,太医也被小德子拽着走进来,小德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太医来了!”   太医不敢耽误时间行礼,忙忙上去把脉。   周韫掐住手心,紧紧盯着太医的动作,同时心底不住地怀疑。   往日瑾儿近乎日日在她眼前,从未出甚乱子,只今日她没在宫中,瑾儿就哭成这般?   说甚因为环境陌生?周韫不信。   搬到和椒宫时,瑾儿也没甚格外大的反应。   她心中不断想着阴谋诡计,生生地将自己吓个半死,狠狠瞪了眼傅昀。   若非他后宫女子这般多,瑾儿何至于遭这般罪?   还未得出结果,她就将罪名按在了傅昀身上。   傅昀无故遭殃,心中无奈,却又有些心虚,狠狠拧紧了眉心。   另一边,太医不知做了什么,瑾儿的哭声渐渐停下,转而抽噎,周韫眸子一亮,忙将瑾儿抱回来,就见瑾儿小手乱蹭着,抽噎哒哒地怒着小鼻子。   见瑾儿好似无事了,周韫松了口气的同时,冷声问向太医:“瑾儿为何哭成这般?”   太医迟疑了下,才实话实说:“大皇子之所以会这般,是因为喉咙中卡了根毛絮,不过幸好发现得及时,若发现得晚了,恐怕会有危险。”   这时,去偏殿检查的时秋回来,听了太医的话,也低声说:“皇上,娘娘,偏殿的窗户未关,外间桂花飘落不断,偏殿内也被风吹进了些。”   她越说,地上跪着的嬷嬷身子就越抖,待她说完,嬷嬷立即不安地说:“是奴婢照顾不周,娘娘息怒!”   周韫还未说话,傅昀脸色就沉了下来。   若非几个奴才看顾不周,怎会将坤和宫闹得大乱?   要不是瑾儿感到不适,及时醒来一直哭闹,待旁人发现时,岂不是……   傅昀没敢往下想。   周韫却气得脸色发白:“本宫将瑾儿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倒底有多粗心,才能让毛絮落入瑾儿口中?   傅昀对小德子稍颔首,轻拍周韫的后背,沉声:   “伺候得不好,换了就是,别因几个奴才气坏了身子。”   周韫却有些烦躁:“爷说得轻巧,当初选奶嬷嬷,叫瑾儿适应的,只有段嬷嬷和这奴才,如今折了一个,这么短时间内去哪寻个合适的?”   防止奶水不够,瑾儿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奶嬷嬷。   就是这时,宫女在外间轻声说:   “皇上,娘娘,郭嫔等人求见。”   这些都是听说坤和宫有动静,忙忙赶过来的。   周韫哪有时间搭理她们,不耐地斥道:“叫她们都回去!”   郭嫔和一众宫妃站在长廊外,听这一声冷斥,脸上皆多了几分尴尬和不自然。   郭嫔捏紧手帕,还未动,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就见刘妃和钱嫔快步走过来。   郭嫔眸色轻闪,服了服身子:   “妾身见过刘妃娘娘,钱嫔姐姐。”   刘妃步子一顿,见她们都脸色不自然地站在这儿,猜到什么,只对郭嫔点了点头,就问向殿前守着的宫女:“大皇子如何了?”   宫女知晓她和自家娘娘交好,低头恭声道:   “回娘娘的话,大皇子已经没事了。”   话音甫落,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惋惜了声,郭嫔也怔了下,没想到这么快,大皇子就平安了。   刘妃却打心底松了口气,脸上透了些笑,朝殿内看了眼,说:“娘娘担心大皇子,如今恐怕没心思见我们,妹妹还是别打扰娘娘了。”   这话明显是对她们说的,郭嫔抿唇柔柔笑了笑:   “刘妃娘娘说的是。”   只不过,郭嫔临走时,还是回头看了眼,其余人即使不甘心,也没法子,只好跟着刘妃身后离开。   待出了坤和宫,刘妃忽地停下,身后的郭嫔只好跟着停下。   却见刘妃回头看了她一眼,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话:“本宫往日瞧着郭妹妹,总觉得郭妹妹身子柔弱,如今想来,倒是本宫想岔了。”   郭嫔听她无厘头的一句话,心中不着痕迹地紧了紧,仰头有些茫然地问:“娘娘这话何意?”   刘妃只抿唇笑了下,没再说话,径直转身上了仪仗。   郭嫔看着仪仗走远,却站在原地很久才动。   这番对话传进周韫耳中,周韫只一愣,就立刻回过神来,顾不得傅昀在一旁,她厉声说:“查!查郭嫔近日都做了什么!”   时秋不明所以,却连忙领命退下。   傅昀垂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却没有阻拦。   还是周韫深呼吸了口气,和他解释:   “爷近日都在忙前朝的事,许是不解我为何要查郭嫔。”   “后妃所住的宫殿都是我分配,我不喜欢的人,都被我打发得远远的。”   她毫不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私心,傅昀面不改色。   周韫拧了拧眉:   “适才来了哪些人,我不知晓,但郭嫔的芳纶轩离坤和宫却是不近,可她居然比刘妃赶来得还要及时。”   她本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的。   可刘妃特意在坤和宫前和郭嫔说了这话,方才提醒了她。   若是郭嫔和刘氏一同收到消息,那郭嫔不可能比刘氏赶过来得要早。 第119章 温柔   时秋动作很快,可查探出的消息,却非是周韫和刘妃所想那般。   只当时郭嫔正在御花园中,恰好遇见了前往请太医的坤和宫的小宫人,是以,才会来得这么及时。   周韫有些狐疑:   “这么巧合?”   虽说巧合,可事实的确如此,时秋只能对周韫点头。   近日宫中都在忙碌大典一事,迁宫是皇上直接给中省殿下的旨意,为的是给娘娘一个惊喜,旁人不可能提前知晓。   就算知晓,又如何知晓大皇子住在哪个偏殿?   时间太仓促,而且郭嫔位份低,在宫中又无根基,很难做到插手进坤和宫。   周韫也知晓这些,可牵扯到瑾儿,就由不得她不小心。   她苦恼地拧了拧眉,觑了傅昀一眼,半晌,闷声道:“是妾身小题大做了。”   听她自称,傅昀眸色稍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安抚:“你不过关心则乱。”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掀过此事,仿若先前一个时辰的等待不存在般。   从听见瑾儿哭闹时,周韫心中就生起的那抹急躁和闷气终于渐渐散去。   郭嫔和千柔眼睁睁地看着时秋领人来了又走,几乎查遍了芳纶轩伺候的人。   直到这时,郭嫔才想明白刘妃在坤和宫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她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   吓得一旁千柔一惊,才问:“主子怎么了?”   郭嫔咬唇,将刘妃的话和自己猜测说出来。   千柔愣在原地,又气又不解,堪堪说:   “刘妃为何要这么说?这不是在害主子吗!”   皇后那是什么性子?   想起以往的卢氏,千柔狠狠打了个寒颤,若真被皇后怀疑上,那主子还能有命在?   不过千柔也松了口气:   “时秋这么轻易离开,显然是查清了事实,主子可以放心了。”   郭嫔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掐紧了手心。   她觉得这刘妃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若能插手进坤和宫,还会是如今这小小嫔位?   恐她刘妃自己都没法插手进坤和宫。   方才畏惧周韫,时秋来查问宫人时,她连拦都不敢拦,明日传出去,指不定让旁人笑话。   郭嫔扯了扯手帕,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千柔被她这副模样惊到,呐呐喊了声:“主子?”   郭嫔深呼吸了一口气,冲她招手,轻声说:   “你附耳过来。”   她话音和以往一样温柔,可千柔却觉背后生了些凉意,尤其听完主子的话后。   郭嫔说完,就见千柔畏缩的模样,细眉一拧,她咬唇,眸子似泛红:“我也不想害她,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千柔顿生心疼,她和郭嫔是一条船上的人,郭嫔颜面尽失,对她也无好处,她忙说:“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刘妃不知自己一番话引起什么后果,就算她知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   她察觉到不对劲,就提醒了皇后。   若郭嫔什么都没做,皇后也不会无故害她。   是以,刘妃根本没甚心里压力,在知晓郭嫔只是凑巧罢了,她也不过挑眉:“她那性子,倒真像……”   说到这里,刘妃堪堪顿住,垂了垂眸,没再往下说。   秋寒倒是知晓她想说什么,堪堪噤声,许久,秋寒才说:“娘娘多心了,郭嫔那模样,再学几年,也不抵徐氏半分。”   后来入府的后妃,只知晓皇后娘娘受宠,所谓的徐良娣好似并无什么。   可只有她们这些人经历过的人才知晓,徐良娣三个字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皇后未进府前,她们谁都没想到,徐良娣会落败得那么快。   毕竟那可是,一句“身子不适”就可将皇上从旁人院子中拉住的徐良娣。   而和徐良娣有几分相像的郭嫔,在进府后,也明显比旁人多几分恩宠。   刘妃轻轻地取下手腕上的镯子,晶莹剔透的镯子落在桌面上。   轻轻的一声碰撞声,刘妃稍稍抬眸,她好似抿唇笑了下,才说:“你说错了。”   秋寒不解,迟疑地看向她。   却听刘妃轻描淡写道:“是徐氏不如郭嫔。”   徐氏蠢到对皇上动了真心,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而郭嫔不同,她即使再如何想要掩藏,眼底的那份野心都藏不住。   秋寒困惑,想问为何,可刘妃却是不再说话。   翌日,周韫是被时秋叫醒的,熹微的暖光刺眼,周韫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眸眼。   手臂刚抬,就碰到身边的人,周韫一惊,倏地睁开眸子,朝身边看去。   傅昀闭眼躺在她身边,锦被中,手臂禁锢在她腰肢上,她稍有动静,他就拧了下眉心。   周韫错愕。   不怪她惊讶,她进贤王府后,就很少在清醒时见过傅昀躺在她身边。   她每日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总是冰凉的。   傅昀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就是身边女子一脸错愕的模样,他稍顿,松开禁锢在女子腰间的手,坐起来。   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透着些晨起的沙哑:   “怎么了?”   锦被随动作落下,傅昀稍侧头,就能看见周韫修长白皙的脖颈间多了些痕迹,错落印在锁骨上,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旖旎,傅昀呼吸深了些,眸色暗了些。   他几乎下意识地将锦被朝她身上遮了遮。   周韫一愣,遂后顾不得这些,好奇地问:   “爷怎么还在?”   她这称呼一直未变,傅昀也没提醒他。   总归,如今除了她,不会有旁人这样叫他。   傅昀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说:“昨日你封后。”   周韫抬手拢了拢脸侧的青丝,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眸子却是亮亮的。   当初她进府时,翌日接受后院请安时,只有她一人。   对着铜镜梳妆时,一心在想正妃入府,傅昀会有三日沐休,她强忍着落差,只得化作一抹不耐烦印在脸上。   回想那时,周韫有些恍惚。   短短一年余,她曾觉不平委屈的事,好似都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弥补。   隔着一扇床幔,时秋在外轻声喊:   “娘娘该醒了,后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韫封后,按规矩,后妃日后皆要来坤和宫给她请安。   一番洗漱后,周韫从铜镜中看向身后的男人,眨了眨眸子,娇声问他:“爷和我一起吗?”   傅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可动作眼神却似在说“不然呢?”   若不是要陪她,他作甚在坤和宫等她梳妆这么久?   周韫抿唇,转回头,却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悄悄弯眸笑了笑。   坤和宫外殿。   刘妃和钱嫔等人站在长廊中,好久,才间一小宫女走出来,弯腰服身:“各位主子请进吧。”   遂一踏进去,就见皇上正抬手,替皇后理着头上的凤簪。   男人眉目轻垂,和往日仿若一般冷淡,偏生暖光照耀下,他视线落在女子脸上,动作生疏却仔细,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女子睨了他一眼,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好气地闭了闭眼,却在下一刻,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众人看得一怔,她们在想,当初王妃进府那日,皇上可有待王妃这么温柔过?   应该是没有的吧。   那日皇上和王妃分别坐在正位,中间隔着案桌,可说是相敬如宾,又可说淡漠生疏。   刘妃在心中轻叹了声,她想起王妃进府第一日,本该是给王妃敬茶,属于王妃的好日子,可侧妃一踏进院子,那时王爷的注意就一直放在侧妃身上。   从那日起,王妃就已然输得一塌糊涂。   眼见后妃都进来了,周韫终于收敛,等她们三拜九叩过后,才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教诲的话:“……你们都是皇上的后妃,日后如同姐妹般相处,莫要叫皇上和本宫烦心。”   旁人不知怎么想,说完这几句话,周韫自己心中就恶寒得要命。   且不说旁人,就她自己,都不可能和后妃如姐妹般相处,这话,说得不过给旁人听着罢了。   得了后妃毕恭毕敬的应答,周韫勾了勾嘴角,朝傅昀睨了一眼。   适才,她和傅昀说的就是:“若我待会说错了话,爷可得帮我,谁叫我见到她们就烦。”   傅昀仿若没看见般,手搭在椅柄上,轻轻敲点着,等周韫说完,他才冷淡添上一句:“安分守己,别给皇后添麻烦。”   殿中一静,若说周韫那番话,叫人心中恶寒,那傅昀这句偏心眼的话,却让其余妃嫔心中不住地往外冒着酸意和苦涩,艰难地服身应是。   周韫却喜上眉梢,显然对傅昀这句话很满意。   傅昀没久待,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坤和宫。   他一走,周韫方才那副温和的模样就散了些,倚在位置上,稍颔首,漫不经心道:“给诸位主子上茶。”   在场的几乎都了解周韫的性子,却都没和周韫相处过,殿内不由得冷清些。   郭嫔眸色稍闪,率先开口:   “娘娘,大皇子身子可好些了?”   她一提起,周韫就想起昨日误会她的事,今日傅昀表现又甚让她满意,周韫难得好脾气地对旁人提起瑾儿:“你有心了,瑾儿已经无碍了。”   郭嫔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得眸眼盈盈:“这就好。”   周韫脸上的笑淡了些,她不喜欢和旁人、尤其是这些后妃提起瑾儿。   刘妃适宜地打断郭嫔的话,她捧着杯盏,笑呵呵地说:“这马上入冬,娘娘最爱的红梅就要开了,近日宫中冷清,不若当时,娘娘办一场赏梅宴,如何?也好叫宫中热闹热闹。”   郭嫔一顿,不着痕迹地抿紧唇。 第120章 辞官   赏梅宴的提议,周韫许了。   正如刘妃所说那般,近日宫中颇为冷清,是该叫这宫中热闹起来了。   消息传进御书房时,傅昀正沉默着,他看着低下恭敬行礼的人,眸色复杂。   沈青秋跪在地上,虽是垂着头,却是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殿内暗香浮沉,张崇埋着头,将不解和惊讶皆压在心底。   沉默好久,傅昀终于沉沉开口:   “你真的要辞官?”   沈青秋略抬眉,他面容清隽,依旧是曾惊艳整个长安城的那个人,可他的脸侧,却刻着一道疤,深深印在脸上,就好似一副画上被染上墨点。   分外叫人替他惋惜。   可当事人却毫不在意,沈青秋平静地说:   “面容有损者,本就不可入朝为官,臣想好了。”   更何况,如今他心愿已了。   那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日后,他再也帮不得她什么了。   与其离她这般近地相望,不若躲得远远的。   沈青秋从不小看一个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不论男女。   傅昀眯起眸子。   沈青秋心悦周韫,在某个刹那间,他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这样的人,他不会放心留在周韫身边。   尤其是在……傅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青秋脸侧的疤痕。   他为周韫做得越多,傅昀就越容不下他。   可偏生,自沈青秋入朝为官后,即使他是傅巯的人,他手底下也没出一件冤案。   大理寺在他手下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傅昀知晓,沈青秋这人,他天生就该当官,也会是个好官。   若沈青秋忠心耿耿为一人,谁能拒绝他?   傅昀终究是惜才,所以他说:“朕给你三日时间好好考虑,可真的要辞官?”   “不必了,皇上。”   沈青秋不卑不亢地抬起头,他打断了傅昀的话:“皇上,微臣入仕,本就只为私心,如今心愿已了。”   他身子素来不好,傅巯去世后,脸上时刻添着分惨白。   沈青秋抵唇,闷声咳嗽堵在喉间,半晌,他扯开抹笑,有些恍惚,却声色惊艳:“微臣这身子不争气,剩下的这点时间,微臣想回家乡。”   剩下的这点时间?   傅昀几不可察地拧起眉心,眸色暗沉了些,殿内寂静许久,熏香散着袅袅白烟,傅昀终于开口:“你既心意已决,朕便准了。”   沈青秋作揖叩谢,走出御书房时,外间阳光正好,映在他清隽的眉眼上,让旁人不忍移开视线。   沈青秋却侧头,朝后宫看了一眼,仿若似在看某个人一般。   遂后,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地朝宫外走去。   他这一生都在报恩。   欠周韫的,他倾尽所有去偿还了。   可他这平生,还亏欠一人。   旁人察觉他对周韫不同,皆说他爱慕周韫。   他说不上,那是否就是爱慕。   可他知晓,在那年,他挤在一堆难民中,众星拱月般的周韫出现在他眼前后,从此,他眼中再看不见旁人。   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束光啊。   和他格格不入,他明知攀不上,却还是竭尽全力,想要向她靠近。   离开皇宫时,竹铯驾着马车在等着他,见他出来,忙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不解地问他:“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大人辞官后,就不得再叫大人了。   沈青秋紧紧握着手中的簪子,他脸色泛白地阖眸,抿唇轻声说:“……回郭城。”   一切的开始皆在郭城,如今,他也该回去了。   这长安城中总藏不住事,赏梅宴的请帖送出宫后,时秋也带回来一场闹剧。   周韫捧着杯盏的手稍顿,险些没握住杯盏。   她倏地回头,错愕不解:   “什么?”   时秋也惋惜地摇头:“昨日沈大人辞官回乡,靖和郡主知晓后,连夜骑马追出了长安城,长公主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请皇上派人去将靖和郡主拦回来。”   周韫将杯盏放在案桌上,动作有些不稳,杯盏磕了下案桌。   周韫抿了抿唇,眸色稍闪,说不上什么感觉,只堪声问了句:“他为何辞官?”   时秋稍顿,呐呐噤声。   这朝臣为何辞官,她就不知晓了。   不过……   “奴婢听说,沈大人脸上好似留了疤。”   周韫错愕,除了傅巯那个疯子,谁能忍心叫沈青秋那张脸上留疤?   倏地,周韫纤细的指尖攥紧了手帕。   她恍惚间想起,傅巯那疯子,最后被发现,就是在沈府啊。   而那日,傅昀回府后,就问起,她是否和沈青秋相熟。   周韫脸色煞变。   她突兀站了起来,时秋惊讶不解:“娘娘,怎么了?”   周韫一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苦笑。   她这是作甚?   即使知晓沈青秋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为她做了什么,那又怎么样?   她不知沈青秋为何会这般,为何一心帮他?   思绪翻涌间,她甚至想不明白,沈青秋何时对她有了那心思。   可她心中也清楚,曾经对沈青秋那些非分之想,不是爱慕,即使现在知晓沈青秋做了什么,那也只是惊讶、不解。   周韫又坐了回去,她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你说,靖和郡主追着沈大人去了?”   时秋连连点头,还有些不解:“这靖和郡主太不讲究了,沈大人拒绝她好多次,若她这次无功而返,日后名声可怎么办啊?”   周韫没说话。   靖和心悦沈青秋,从来都不是秘密。   靖和比她长一岁,本早该说亲嫁人,能拖到今日,皆因她是长公主独女,无人敢逼她。   沈青秋不娶她,她竟真的陪沈青秋耗到了今日。   靖和曾和庄宜穗走近,周韫不喜欢靖和这人,但有时也挺佩服她。   即使众人反对不解,可她喜欢沈青秋,她就一直不放弃。   总归搁周韫身上,明知不可能,她不会去浪费时间,世间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为何要耗在一个人身上?   为了那所谓的摸不清看不着的感情,将自己的名声、青春皆耗尽。   得不偿失。   好半晌,周韫才抿唇,说了句:   “这次,本宫倒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可她心中清楚,沈青秋这人看似温和,实则极为冷清。   他不喜欢靖和,即使靖和费尽心思,他也不会和靖和在一起。   如他拒绝先帝赐婚那日所说——臣不喜欢郡主,娶郡主回府,也不过冷待,为此耽误了郡主,何必呢?   靖和郡主的事传进宫中,不过闹了一阵闲话,就没人去在意了。   毕竟对后宫女子来说,靖和郡主一事不过热闹,还不如赏梅宴对她们来得重要。   赏梅宴来临之前,后宫还发生了一件事。   秋凉宫中的孟太后,知晓周韫若无其事地办起赏梅宴后,心中呕血,却无可奈何。   孟太后心中憋了一口气,却也只能咬牙,灰头土脸地搬出了秋凉宫。   这些日子,她算看明白了,周韫根本没把她和皇太后当一回事。   别说她了,本该给太后的晨省请安,周韫也像忘了一般,提都没提起过。   结果一迁进周韫给她安排的宫殿,孟太后就恨得咬牙。   慈安宫。   和皇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只差一个字。   周韫就差没将“敷衍”二字扔她脸上。   孟太后铁青着脸,却没敢再和周韫闹,只派人去寻皇上,得来也不过一个消息,皇上甚忙,后宫之事皆交给皇后处理。   周韫近日为赏梅宴烦得要命,得知这事后,只没在意地挥了挥手:“本宫哪有时间和她斗智斗勇,只要皇上不理会她,她就翻不起浪。”   彼时刘妃也在坤和宫,听言,捂唇一笑:   “也只有姐姐敢这般对西宫那两位娘娘了。”   西宫,两位太后居住的地方。   周韫撇了撇嘴,她翻着赏梅宴的名册,余光觑见了刘妃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挑眉:“作甚这副模样,想说什么?”   刘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捏紧了帕子:   “妾身提议赏梅宴,是有私心,进府多年,妾身好久没见家人了,所以想厚着脸皮,想让姐姐给妾身家中送份请帖过去。”   她知晓,周韫这次赏梅宴只宴请了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而她父亲,却只是五品罢了。   周韫一顿,没好气地翻了白眼:“这点事,你也犹犹豫豫,怎么不等赏梅宴到了再来和本宫说?”   话虽如此说,可她扭头就吩咐时秋将刘府添上。   转过头来,周韫又说:   “日后你想见家人,直接送帖子出府就是。”   旁的不行,这些小事,周韫却还是可以做决定的。   刘妃猜到周韫会答应让她家人进宫,却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眸色稍红,忙起来谢恩。   王府不是小门小户,除非特殊情况,不可能随意见家人,她进府后,身子又一直没有消息。   所以,她进王府近五年,再未见过家人一面。   刘妃离开后,周韫才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时秋,讪讪地说:“你之前怎未将刘府算进去?”   时秋也有些尴尬:“是奴婢疏忽了。”   另一侧,秋寒伺候刘妃回宫,等刘妃心情平静下来,秋寒才干巴巴道:“皇后待娘娘还是好的。”   刘妃垂着眸眼,没说话,只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在她身后,秋寒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可她终究憋不住:“娘娘,也许那消息是真的呢?”   前些日子,她机缘巧合下得知一个消息,当初王妃的身孕,是服用了偏方才怀上的。   秋寒知晓,她家娘娘有一个心病,那就是,入府五年,都未曾怀上身孕。   这宫中寂寥,秋寒总想让娘娘身边热闹些。   刘妃还是没有说话,可袖子中却一点点地捏紧手帕。 第121章 有缘无分   进了十二月时,雎椒殿后的那片红梅林终于盛开。   赏梅宴,这是新帝登基后,宫中办的第一次宴会,凡是收到请帖的,皆精心准备好进宫。   宴会举办的地点是在御花园。   赏梅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主要是让这些诰命夫人进宫,告诉她们,这后宫的主子已经改朝换代了,让她们有些真切感。   这日清晨,周韫就早早被吵醒,彼时,傅昀还在坤和宫。   周韫睁着迷糊的眸子,伏在靠枕上,锦被未盖严实,白皙细腻的后背袒露了一片,入冬是有些凉的,可殿内烧着地龙,周韫没有感到冷。   可傅昀却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他将锦被朝上拉了拉,眸色稍暗:“注意些。”   周韫脑子还有些懵,没在意这些,白皙的手臂伸出锦被,勾缠住傅昀的手,未睡醒地软糯问他:“……爷今日来吗?”   这是她主办的赏梅宴,若傅昀不到场,虽不碍事,但少不得脸上不好看。   傅昀将她脸侧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只平静地“嗯”了声。   周韫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傅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用完就扔,倒真符合她的性子。   傅昀走后,周韫就起了身,她洗漱完用过早膳后,就听时秋说:“娘娘,夫人到宫门口了。”   周韫眸子一亮:   “快派人去迎!”   周韫在坤和宫中翘首以盼,没多久,外间就响起了动静,她直接站起来,想出去迎,珠帘掀开,周夫人走进来,笑盈盈的脸色一变:“娘娘,这可使不得!”   说着,她就要服身行礼。   周韫娇叱了一声:“娘!你这是做什么,还和女儿客气起来了?”   周韫蹙着眉心,亲自弯腰将周夫人扶起来。   周夫人没故作矫情,一脸欣慰地站起来,拍了拍周韫的手背,进宫前,她有好多话想说,如今见了周韫,她反而没话说了。   明眼人,只要一见周韫,就知晓她过得甚好。   那浑身的自在和随意,不是想伪装就可以伪装出来的。   周夫人眼尖,还在周韫脖颈瞥见了被粉黛遮掩住的痕迹。   没忍住,周夫人捏帕子掩唇笑了笑:“看来皇上待娘娘极好,如今,臣妇这心中也踏实了。”   周夫人不是一人进宫的,身边还跟着府中的庶女,周晗。   周晗有些拘束地服身行礼:“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韫脸上的笑一顿,有些惊讶地朝周夫人看去。   她在闺阁时,和府中几位庶妹可不亲近,若无事,娘亲也没必要将周晗带进宫。   宫女恭敬地上了茶水。   周夫人才说了带周晗进宫的用意:“五姑娘过些日子也将要及笄,她往日常待在府中,臣妇想着,这次带她进宫长长见识。”   周韫眉梢轻挑,就听出了周夫人的言下之意。   因她成为皇后,周府的一众女眷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若她记得没错,府中也只有周晗一人未说亲事了。   周夫人不是个难相与的主母,对府中庶女算不得苛刻,毕竟那也都是她儿子日后的助力。   感觉到周韫视线落在她身上,周晗整个人都紧绷住,老老实实地垂下头。   周韫勾了勾唇,对周夫人轻点头:   “娘亲放心,晗儿怎么着也是本宫亲妹妹,她的亲事,本宫会放在心上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庶女对家族也甚有作用。   对于庶女来说,嫁个好人家对她们也有好处,不过互惠互利罢了。   周晗有些羞涩,绞着手帕,却还是欣喜地抬头朝周韫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   说话间,段嬷嬷抱着瑾儿进来。   周夫人当下直接站起来,稀罕地抱着瑾儿不松手,仔细打量一番后,口中不住说着:“臣妇瞧着,大皇子这眉眼是极像娘娘的,不过这鼻梁却是像皇上多些。”   周韫没忍住扬了扬眉,却也好似炫耀地抱怨:   “这皮猴子在本宫肚子中是磨人得很,这出来后,反倒乖巧很多,就知道替他父皇省心。”   话落,见周夫人稀罕到不撒手的模样,撇了撇嘴,周韫说:“娘这么想抱孙子,怎么不让大哥早些成婚?”   周夫人抬眸觑了她一眼,道:“你大哥是府中长子,他的亲事总要好好相看。”   周韫耸了耸肩,总归有她这一阵东风,是不怕她大哥说不到好亲事的。   因赏梅宴,周韫取消了今日的请安。   快正午时,时春才掀开二重提花帘进来禀告,顾姑娘来了。   周韫一喜,周夫人刚好还要带周晗和旁人打交道,顺势就起身带着周晗离开。   顾妍进来时和周夫人打了个照面,还未进殿,就听见一声抱怨:“你倒是来得晚。”   周夫人掩了掩唇,顾妍无奈抿唇笑,欠身进了殿中,温柔地嗔瞪了眼周韫:“娘娘那话让夫人听见了,可不定怎么笑话呢。”   也只有顾妍会对周韫说教,周韫撇了撇嘴,嘀咕:“娘才不会笑话我呢。”   说罢,不等顾妍行礼,就狐疑地眯了眯眸子:   “你一人?你那些姐妹没闹着跟来?”   顾妍的那些堂姐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能让顾妍一个人前来?   周韫怕国公府为难顾妍,没有只请顾妍一人,而是将帖子送进国公府,她可不信,有进宫的机会,顾娇会轻易放过。   顾妍失笑,和周韫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娘娘特意派人在宫前等臣女,婶娘和二妹明知娘娘和臣女的交情,自然不敢前来,经过御花园时,就停下了。”   周韫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她不喜欢顾二夫人和顾娇,可她如今是皇后,她们是国公府的家眷,容不得周韫任性。   忽地,顾妍和周韫说起了一件事,让周韫有些意外:“臣女没想到,沈大人居然会辞官。”   顾妍是和周韫在郭城认识的,但顾妍只是去郭城外祖家罢了,待了数日,就回了长安。   待周韫回长安时,顾妍几番照料周韫。   那时,她和裴时情投意合,而裴时不知何时竟与沈青秋交好起来。   有她和周韫的地方,总会看见这位名动长安的状元郎,而沈青秋对周韫的照顾,顾妍早就看在眼底。   可那时,沈青秋一切心思皆很隐晦,又有安王那般对周韫大胆求爱的人在,很少会有人关注沈青秋。   对上周韫有些不自然的脸色,顾妍稍有些诧异,觑了眼四周,压低声音:“瞧娘娘这模样,应是知晓了沈大人的心意?”   周韫一惊,错愕地看向顾妍。   半晌,周韫堪堪地说:“你知晓?”   顾妍含笑点头,周韫越发糊涂了,抚额有些头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这下轮到顾妍惊讶了,脱口:   “娘娘不记得了?”   周韫狐疑地看向她。   顾妍见她这反应,终于意识到这些年,她一直搞错一件事。   她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他,才一直对他淡淡,如今看来,你根本没认出他来。”   周韫被她无厘头的话要搞糊涂了,蹙着细眉,催促道:“姐姐快别打谜语了!”   顾妍无奈,只好轻声和她说起:“娘娘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郭城的时候吗?”   郭城靠水湖,也不是第一次有灾情。   不过裴时赈灾是鼠疫,而当年则是水灾,工部奉命修水坝,可那时依旧闹了灾荒,有许多百姓衣不蔽体。   那时她和周韫都是官眷,出行身边皆带着侍卫和婢女。   那次,她和母亲要去布施,周韫好奇心太甚,非要闹着跟去。   遇见沈青秋是个意外。   布施时,难民忽然暴起,沈青秋在一群难民中被推倒在地,在一群暴起的难民中被推倒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好巧不巧,那群难民挡住了周韫的马车,周韫自幼就是被娇宠的性子,见一群难民拦了她的路,她径直让侍卫驱赶了难民,也就正好救了沈青秋。   沈青秋长得太好,气质也太出众,即使在一群难民中,也格外显眼。   许是好奇心,促使周韫下了马车,那日周韫穿着一身红裳,即使在长安城这种地方,周韫也算得上耀眼夺目,更何况是在小小的郭城。   顾妍不记得当时周韫和沈青秋说了什么,只记得,周韫拔下头上的一直玉簪,然后随手递给了沈青秋。   遂后,周韫就径直转身,徒余沈青秋站在原地一脸怔然。   回到那车后,她娘亲还在担忧地说怕那些难民会伤到周韫。   可周韫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身边有侍卫,他们近不了我的身,而且,姐姐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难民长得可真好看!”   沈青秋脸上有污泥,顾妍离得远,未看清。   听了周韫的话,顾妍生了好奇,一个难民能有多好看?   她掀开帘子,想回头仔细看看,可马车愈发远了,她依旧没看见那难民长的模样。   可是,她却看见那难民怔怔地握着簪子,站在原地盯着马车久久不动。   许是那副情景给顾妍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沈青秋第一次想办法接近周韫时,顾妍就记起了他。   但顾妍万万没想到的是,该记起沈青秋的人,却至今未记起。   听完顾妍的话,周韫的眸色从茫然渐渐转向恍然大悟,可又有些错愕不解。   她紧握着杯盏,呐呐道:“那个难民就是他?”   不待顾妍回答,周韫就拧起细眉,若不是顾妍说起此事,周韫都要不记得了。   她富贵惯了,一支玉簪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好看的人,她见得不少,也不会特意去记得在郭城只是一次偶尔的人。   可周韫还是有些不明白:   “我只是送了他一支玉簪罢了,哪值得他记了那么多年?”   顾妍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遂后,她有些释然地摇了摇头。   有些人,即使再重逢,也的确不过是有缘无份。   顾妍从高处落下过,反而能理解沈青秋的心思,可若想要周韫理解,却是有些为难周韫。   所以,最后顾妍只说一句:   “皇上给了你皇后的位置,若十年后,你会忘记皇上吗?”   周韫想也没想就回答:“当然不会!”   周韫奇怪地看向顾妍,傅昀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后位,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顾妍轻笑,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以,沈大人也没有忘记你。”   周韫怔了怔,有些恍惚,好似知晓了顾妍的意思,又好像依旧没明白。   顾妍也不等她想明白,就打断她:   “好了,都过去了,娘娘不必想那么多,午时了,赏梅宴也要开始了,我们该过去了。” 第122章 坦白   赏梅宴进行得很顺利,如今宫中只有刘妃一人在高位,没人闹幺蛾子,周韫也乐得省心。   可这省心,只不过维持了一段时间罢了。   年前,朝中有大臣体以圣上子嗣不丰为由,提议将选秀提前至来年三月。   消息一传进宫中,周韫脸色就冷了下来。   彼时,正是每日的辰时请安,刘妃和郭嫔等人眸色轻闪,似各自心中所有打算。   如今后宫的情形,其实旁的妃嫔倒是希望圣上选秀。   委实是因圣上近些时日进后宫次数太少,一进后宫就直奔坤和宫而去。   有些不甘心的妃嫔时而会去御花园堵圣上,可圣上也对她们置若罔闻,这让后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即使是皇后的亲姑姑——珍贵妃,荣宠一生,可先帝也不会独宠珍贵妃一人。   和旁人不同,对此情形喜闻乐见的周韫,却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若是可以,她当然不想傅昀选秀。   她又不是傻子,可这事,她说得不算,而且,余生漫漫,她拦了这一次,又如何?   周韫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帕,连她姑姑那般得先帝宠爱,让先帝给了承诺,都未真正做到让先帝不再选秀。   周韫心中生了股郁气,烦躁地颔首:   “行了,吵嚷什么,都回去吧。”   郭嫔抬了抬娇柔的眸子,不着痕迹地觑了眼皇后,和一旁闷不做声的刘妃,她轻轻勾起唇角。   她不信有人能抵挡子嗣的诱惑。   可如今圣上不去旁人宫中,刘妃就算有心用那方子,也不得法,如今选秀摆在眼前,刘妃会如何做?   只要刘妃有动作,郭嫔相信,她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定不复往日。   届时……郭嫔眉眼掠过一丝若有似无地轻讽。   这日,傅昀踏进坤和宫时,就察觉到坤和宫中低气压。   他不着痕迹锁紧眉,朝殿前守着的时秋看了一眼,之所以没去看时春,是因他知晓,时春一心只有她家娘娘。   果不其然,时春低头行礼,仿若没察觉殿内有什么不对劲一般。   时秋却讪讪地笑了下,低声道:   “今日请安时,娘娘听说前朝似乎想让皇上将选秀提前。”   这句话说完,时秋就紧紧闭上嘴,再也不多说一句。   说实话,她也有些好奇,皇上会怎么做?   傅昀眸色稍变,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进了内殿,可他身后的张崇却及时止步,明知娘娘不高兴,他可不敢进去。   殿外稍有动静,周韫就察觉到了,可她还是阖着眸眼,好似睡着了一般,对进来的傅昀不睬不理。   她装睡的技术显然不太好,眼睫动不动就轻颤一下。   可傅昀没揭穿她,平静地坐在她旁边,轻手轻脚地抽出周韫手中的话本,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殿内一时甚是寂静,最终还是周韫没忍住,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对傅昀横眉冷对:“皇上想看书,不去藏书阁,来妾身这作甚?”   听她的称呼,傅昀就额角一阵抽抽地疼。   周韫这脾气太好猜了,一听她的称呼就知晓她现在是什么狗脾气。   傅昀沉声:“你不是睡着了吗?”   周韫被他一噎,顿时眸子瞪得甚大,她可不信傅昀不知晓她没睡着。   她脸上神情鲜活得让傅昀不能装作看不见,他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沉声道:“听风就是雨,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许是近日傅昀对她太好,甚至可以用温柔相称,所以周韫的脾气越发娇气张扬。   不是当初刚进府时那种对峙,而是类似在珍贵妃面前那种隐隐带着撒娇的任性。   周韫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可对上傅昀时,她现在有些恼:   “皇上不必哄妾身,前朝让你选秀的消息传得到处皆是,妾身还不至于听错。”   傅昀不紧不慢地反驳她:   “可我何时答应了?”   周韫一怔,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遂后,又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她扭过身去,背对着傅昀。   傅昀拧了拧眉心,没想到自己这般说过后,她反而越发不高兴了。   傅昀有些不解,可他性子沉闷,不知该如何去问。   许久,空寂的殿内才响起女子嗡里嗡气的声音:   “爷只是这次没答应罢了,提前或推后,又有甚区别?”   迟早都要来的。   傅昀无声。   周韫被这份安静闹得浑身不自在,她终于憋不住,觉得这甚不像她,她烦躁地做起来,脱口:“爷不必——”为难。   “你想让朕承诺你什么?”   周韫话未说完,就被这一句清冷的话打断,傅昀垂眸,眸子深邃幽暗,却又平静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周韫有些怔。   她想让傅昀承诺她什么?   她注意到,傅昀登基后,第一次对她用了“朕”这个自称。   周韫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傅昀,可即使不看,她也能猜到傅昀此时认真的神情。   周韫有些心虚,因为她也说不清她究竟想要什么结果。   她只是听说傅昀要选秀,所以她不高兴了。   选秀本是天经地义,前朝就一直传下来的规矩,早在她知晓傅昀登基时,就在她意料之中。   那她为什么不高兴?   殿内格外安静,安静到周韫心虚难耐。   可傅昀只安静地等着她回答,甚至又重复问了她一遍:“韫儿,你想要怎么样?”   周韫抬眸看向他,有些恼,有些窘,又有些说不上的情绪。   然后她听见傅昀说:“韫儿不想朕答应这次选秀,甚至拒绝日后所有的选秀?”   周韫躲在背后的指尖,发白地掐着手心,似被烦得不行,脱口:“这世上,谁希望自己夫君的后院不断进新人?”   说完,周韫眨了眨眸子。   对,世间女子都不希望这样。   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脊背,对上傅昀的视线,仿若这样,就可以说服傅昀一般,或者说,说服她自己。   傅昀垂眸,平静地和周韫对视许久。   他心中叹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   周韫有些懵。   摸不清傅昀是何意思,是相信了她的理由,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周韫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帕,遂后,她迟疑地堪堪说:“妾身和爷闹着玩罢了,爷不必当真。”   说罢,周韫咬了咬唇,噤声,她是不是闹着玩,她心中最为清楚。   谁知傅昀好像并未听见她说的话,只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傅昀站起来,伸手去将周韫也拉起来,和往常没有区别地说:“该用膳了。”   周韫将手递给他,不知为何,这时,她在傅昀面前莫名有些气短。   翌日,周韫才知晓,傅昀在朝堂上直接拒绝选秀的提议,甚至训斥了一番提议的朝臣。   大意就是,先帝尚去世不过两月,竟在这时大肆选秀,实为不孝!   周韫听说此事后,没忍住掩唇发笑。   旁人不知,她还能不知?   傅昀对先帝和太后皆没什么亲情,先帝在世时,果断偏心太子,对傅昀和庄王不过淡淡,对安王更是不如何在意。   傅昀能对先帝有什么感情,才会让周韫感觉奇怪。   不过周韫倒是知晓先帝为何对其膝下几位皇子态度淡淡。   这就牵扯到她姑姑了,她姑姑丧子,且身子骨自那之后就差了下来,先帝不敢在她姑姑面前提起皇子,怕姑姑伤心,连带着后来就习惯了很少对几位皇子上心。   傅昀拒绝选秀一事传进后宫,其余妃嫔又喜又忧。   喜得是没有新人进宫,忧得是,如今后宫的情形,还不如有新人进宫。   至少还可以打破一下如今宫中皇后独宠的状况。   其余妃嫔的闹心,周韫不知晓,可刘妃却知晓许多。   秋寒有些忧虑:“娘娘,那方子奴婢已经查出来了,可皇上久不进后宫,这该怎么办啊?”   刘妃捏紧手帕,她觑了眼燃着熏香的翡翠香炉。   秋寒还在一旁忧心忡忡:   “娘娘!实在不行,不若去求求皇后吧!”   她有些奢望地想着,皇后待她们娘娘不错,而且皇后恩宠甚多,让出一两日,应该没什么……的吧?   刘妃简直要被秋寒的发言惹得笑出来,她好笑地看向秋寒:“皇后在宫中对本宫多有照拂,这时,本宫再去抢皇后的恩宠,你觉得,在皇后心里,会如何想本宫?”   秋寒脑子中瞬间蹦出几个词——忘恩负义、得寸进尺……   刘妃摇了摇头:“即使是亲姐妹,这种情形都会反目成仇。”   她心中清楚,一旦她想要和皇后争宠,就势必是要和皇后作对了。   皇后对她的态度必然不复往日,甚至于,比对旁人更差。   皇后那睚眦必报又小心眼的性子,一旦她有所动作,在皇后心里,都不亚于背叛。   刘妃有些苦恼,她的确想要一个孩子,却不想和皇后作对。   在秋寒的催促下,终于,刘妃还是做了决定。   坤和宫,周韫有些惊讶地看向刘妃:“谁和你说的消息?”   刘妃注意到周韫脸上情绪复杂,却好似不是对王妃怀孕是用了偏方的消息惊讶。   是的,刘妃最后还是选择和皇后坦白,顺带着表一下忠心。   可如今情况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拧起眉心,实话实说:“是妾身身边的秋寒,不小心听见郭嫔和方美人的对话。”   没惹住,周韫掩唇笑了出来,上下打量了番刘妃,好笑道:“你何时得罪她们二人了?”   刘妃心下一紧,猜到什么,眯起眸子:“娘娘此话何意?”   周韫对刘妃还是满意的,即使面对这么大诱惑,还是选择了和她坦白。   周韫对时秋稍颔首,不消须臾,一旁伺候的宫人就退了出去。   周韫才睨了刘妃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会真以为王妃丧子,皇上会无动于衷吧?”   刘妃错愕,当时王妃丧子,皇上却对其冷漠的态度,不知让后院多少人心中发寒。   可听皇后话中意思,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皇后根本没怀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刘妃惊得睁大眸子,失声:“什么?”   周韫和她说了皇后的真实情形,遂后,好奇地看向刘妃,不解地问:“那药可不是好东西,用了之后,恐是这辈子都没法有孕了。”   “你心思玲珑,和旁人从不交恶,郭嫔和方美人怎会想到要害你?”   刘妃脸色彻底冷下来。   若周韫说到这个地步,她还不知晓郭嫔和方美人的用意,那她也不用在宫中呆下去了。   若她真的选择去争宠,必然会惹了皇后厌恶,而那方子是假,她最后不过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得不到。   分明是不想要她好过!   刘妃狠狠握紧手,得罪郭嫔和方美人,那就只有一件事了,她对着周韫苦笑道:“前些时日,大皇子身子不适,妾身在坤和宫前说的那番话,恐是被郭嫔记恨了。”   原还只是事不关己,有些好奇的周韫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她冷笑:“本宫派人查她宫殿,觉得丢脸了?”   她才是真的搜查芳纶轩的人,既然郭嫔都记恨上刘妃,那对她呢?   要知晓,若刘妃真的要和她作对,周韫少不得要手忙脚乱一段时间。   周韫呸道:   “位份不高,心眼倒还真小,还知晓记恨报复上位了。”   刘妃站起来,恭敬地服了服身:   “多谢娘娘告知此事真相,不然,妾身恐真的要着道了。”   没有经历过她处境,恐不会知晓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拿孩子给她设套,不得不说,郭嫔倒是挺会算计人心。   周韫稍颔首,觑了眼刘妃神色,知晓她不会让郭嫔好过。   不过,周韫倒也生了些好奇,刘妃会怎么对付郭嫔? 第123章 纵容   郭嫔不慎冲撞刘妃,却导致方美人落水的消息传进坤和宫时,周韫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惊讶。   她猜到刘妃会对郭嫔动手,但却不知她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周韫赶到芳纶轩时,就见方美人闭着眼躺在床榻上,而太医松开手,遗憾地摇了摇头。   郭嫔脸色一白,不受控制地退后了一步,失控地抓住太医:“怎么可能!你再仔细看看!”   周韫扫了殿内一眼,刘妃坐在椅子上,青丝凌乱不堪,衣裳上是污泥,手背被磕破了块皮,鲜血直流,看着倒是颇为骇人。   珠帘掀开,周韫冷眼觑向郭嫔:   “成何体统!”   稍偏头,她厉声冷斥:“还不将她拉开!”   宫人赶紧拉开郭嫔,郭嫔身子一软,瘫在地上,脸上褪尽了血色,怔怔地看向周韫,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周韫没管她,径直看向太医,拧起眉:   “方美人……”   太医叹了口气。   答案不言而喻。   周韫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刘妃,她这一手倒是快准狠,根本不给郭嫔回过神来的机会。   方美人是长安城人,进府多年,如今因郭嫔落水身亡,再加上一个冲撞上位的罪名,这次郭嫔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这背后是否有旁的缘故。   谁在乎呢?   显然郭嫔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顾不得往日的形象,跪爬到周韫脚边,哭着流泪:“娘娘!娘娘明鉴,妾身只是一时脚滑,并未有意而为啊!”   她拉住周韫的衣袖,不住地摇头哭着,方才及笄不久的年龄,心思再狠,遇到这种情形,也不由得失了方寸。   这时刘妃身边的秋寒砰一下跪在地上,哭着控诉:“皇后娘娘!求您替我家娘娘作主啊!”   “娘娘今日突发奇想,想去僻静处走走,碰巧就遇上了郭嫔和方美人,谁知郭嫔那般大胆,竟趁娘娘没有防备时,狠狠撞了主子!”   “娘娘从凉亭台阶上滚下来,而方美人更因其不慎落湖!”   “皇后娘娘,郭嫔这般胆大妄为,绝不可以轻饶啊!”   周韫听得拧起眉,一旁太医正为刘妃上药,刘妃时不时疼得低泣一声。   秋寒的控诉,显然让郭嫔越发慌乱,她娇柔的眸子盈了泪珠,从脸颊上滚落,就似一幅画般,柔柔弱弱地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哭着:“娘娘!不是这样的,妾身和刘妃无冤无仇,作何去撞刘妃娘娘啊!”   周韫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平静却冷漠地看向她:   “因你之故,方美人身亡,刘妃受伤,你一句不是有意而为,就想推尽责任?”   “哪有这么好的事?!”   郭嫔虽哭得凶,可心中也在不停想着,今日是谁在算计她?   在场的只有三人,方美人身死,那就只剩刘妃一人。   可郭嫔心中不安,今日之事,皇后娘娘可知情?   若皇后娘娘知情,是否代表如今情形,皆是皇后默许的?   若真是如此,她该如何翻身?   就是这时,傅昀姗姗来迟,他踏进来,就看见了方美人没有任何动静的尸体。   他比任何时候都沉默,显然是知晓了方美人的情况。   在其余人行礼间,周韫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看出了他的沉默,周韫抿紧了唇。   她转身走近傅昀,低声说:   “方美人不幸身亡,皇上节哀。”   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方美人即使在后院不起眼,可也是陪了傅昀好些年的枕边人。   许是傅昀在她生前未必记得她,但她死时,傅昀必然是有情绪波动的,许是伤感,或是旁的。   周韫不知,可她知晓,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轻轻握住了傅昀的手。   傅昀好似一顿,又好似没有,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仿若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样。   不待周韫不自然地想说些什么,傅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问:“如何了?”   周韫顿时敛尽情绪,拧眉道:   “郭嫔一口咬定她不是故意的,可因郭嫔之故,如今方美人身死,刘妃受伤皆是事实,妾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皇上觉得呢?”   她话音甫落,郭嫔就狼狈地跪到傅昀跟前,她抬起脸,泪湿的眸子,让人怜惜,哭得又急又凶:“皇上!妾身当真不是有意的,当时那情景,妾身只知晓自己滑倒,遂后刘妃就滚了下去,妾身真的不知何故啊!”   周韫听这番说辞,不禁撇了撇嘴。   她不是故意的,所以方美人就白死了吗?   周韫知晓这中间有刘妃的算计,可不妨碍她对郭嫔的说辞拧眉。   郭嫔一番惹人怜惜的哭求没得到该有的怜惜,傅昀高高在上地垂眸看她,平静道:“按宫规处置就是。”   郭嫔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向傅昀。   在傅昀说话时,周韫和刘妃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傅昀,却不见傅昀眼中有一丝波澜。   就好似,郭嫔这个人对于他来说,都无足轻重。   所以说出惩罚时,才会这么轻描淡写。   周韫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委实怪不得她这般。   她算不得心细,可后院那些老人对徐氏的忌惮,她却也能察觉一二。   郭嫔和徐氏很像。   却又不怎么像。   她们之所以像,是因她们皆是江南女子,独有的软腔小调,颇为惹人疼惜。   可徐氏却比郭嫔纯粹多了。   傅昀话落后,周韫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她何必拿郭嫔去试探傅昀的态度?   就算郭嫔和徐氏有些像又如何?连当初的徐氏都比不过她,如今的郭嫔又能成什么事?   “快至年宴,本宫也不想太过苛责,”周韫摇了摇头:“罢了,即日起,郭氏贬至宫女子,搬进冷宫,日日为方美人抄写佛经。”   刘妃一直未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听到这里时,才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郭氏。   她本就没想过今日能至郭氏于死地。   如今这情形,更合她的意,在冷宫中,想叫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太容易了。   郭嫔呆滞的神情被打破,惊恐地摇了摇头,终于有了她这个年龄的模样,她拼命摇头:“不、不要!妾身还年轻!妾身不想在冷宫中度过余生啊!娘娘!求您了!求您了——”   她好似是想去抱周韫的脚,可傅昀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握住周韫的手,沉声说:“如今日凉,瑾儿还在宫中等你,回吧。”   周韫仿若没察觉到他动作,任由他牵着自己离开,只在经过郭嫔时,她才觑了郭嫔一眼。   眸中似过水无痕,生生将郭嫔钉在原处。   郭嫔浑身生了些冷意,刺得她脊骨发寒。   她向来自诩聪明,对皇后和刘妃的交情不屑一顾,觉得刘妃窝囊,认为皇后蠢笨。   可到最后,这宫中的高位,还是只有皇后和刘妃二人。   郭嫔有些恍惚。   她进贤王府一年有余,日日做戏,连对贴身的婢女都不敢放松。   她想争想斗,想要女子最高荣誉的那个位置。   可到头来,她无宠亦无无子,甚至现在她才发现,她想斗的那个人,莫要说争斗,她连碰都碰不到。   因为自始至终,那人就没把她放在眼中。   郭嫔恍惚间听见些动静,她立即回神,就见刘妃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   郭嫔顿时目眦欲裂,拽住刘妃,歇斯底里地质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刘妃觉得好笑,踢开她的手,冷声提醒她:   “宫女子恐怕忘了,是你先算计本宫的,技不如人,就得认!”   郭嫔浑身一僵,怔怔地呢喃:   “……你知道了?”   她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这时,她不小心碰到了方美人冷冰冰的尸体,顿时僵住。   药方是方美人给她的,若是刘妃知晓了药方的真相,自然也就知晓了掺和进这件事的还有方美人。   怪不得……   但郭氏心中还是狠,她眸中似淬了毒地看向刘妃,不住地说:“……可是,是你先要害我的啊!”   若不是在坤和宫前,刘妃针对她,让她颜面尽失,她怎会想起要害刘妃?   刘妃懒得和她继续说下去。   她没想过害郭嫔,只不过将怀疑说了出来,郭嫔没做过,自然不会有事。   有些人的心眼,比针眼还要小,不论事实如何,她会将你对她所作不好的事,无限放大,死死记在心中。   郭嫔的事,对于周韫来说,不过是宫中寂寥生活中的一件插曲罢了。   她甚至没费什么心思在上面。   不过后宫倒是因此事安静了几日,请安时,周韫只觉得耳边少了些聒噪。   刘妃受伤,在宫中养伤,近日倒没来请安。   后妃安静了,可周韫还是有些烦恼,年宴将近,如何安排两位太后可是个难题。   年宴时,太后定是要到场的。   就算周韫再任性,还不会在国宴上肆无忌惮。   钱嫔善于观察旁人脸色,见周韫脸上似有几分恼色,小心地询问:“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有何烦恼之事?”   钱嫔一副想要为周韫解忧的模样,周韫觑了她一眼,烦恼的确有,可却不是她们能解决的。   她挥手散了请安。   周韫偶尔会嫌弃请安烦,可却一直没有罢了请安,是因,这是宫中为数不多热闹的时候。   午时傅昀来坤和宫时,周韫就将她烦恼的事说了出来:“爷,我如今可怎么办啊?”   她贪图省心,不去给两位太后请安,如今却要傅昀给她收拾烂摊子。   傅昀知晓她的想法。   之前宫中就传皇后不敬太后的话,只不过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若年宴太后不在场,随意用养病糊弄过去,恐怕流言蜚语就挡不住了。   傅昀沉思了会儿,就说:   “明日是十五,你带她们先去慈宁宫请安,待散朝后,我去接你。”   慈宁宫住的是皇太后,比他那生母聪明多了。   即使皇太后因珍贵妃,对周韫也不喜,却不会摆在明面上,至少在他赶到前,周韫不会被刁难。   转而,傅昀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不止周韫,想到要去见孟太后,傅昀又如何不是头疼?   周韫堪堪地抬眸瞅了他一眼,轻声嘀咕:   “我可不觉得皇太后会轻易答应去年宴。”   傅昀平静地说:“她是个聪明人,该知晓怎么样才能在宫中活得舒坦。”   顿了下,周韫才理解傅昀是何意,她眸色稍闪。   如今她才是后宫之主,慈宁宫和慈安宫的衣食住行可都掌握在她手中。   她往日只对两位太后坐视不理罢了。   可她若狠下心刁难,再有傅昀若有似无地纵容,两位太后想往外传消息都难。   周韫理清思路后,软软地伏在傅昀怀里,攀着他的脖颈,轻声说:“爷可要记得明日去接我。”   那软若无骨的模样,活脱脱一代奸妃的模样,哪有半分一国之母的稳重。   偏生男人仿若没看见一般,低头凑近女子,呼吸渐沉间,半晌,喉结滚动时,溢出了一声“嗯”。 第124章 以后不会了   翌日请安,周韫难得没早早就散了去,钱嫔和旁人对视一眼,有些弄不清楚皇后想作甚。   刘妃不在,只有钱嫔和冯嫔位份最高,其中钱嫔和周韫亲近些,不由得迟疑开口:“娘娘,如今时间不早了……”   将过辰时了。   周韫不自在地扯了扯帕子,撇嘴坐起身子。   虽然昨日和傅昀商量好了,但她不愿去见两位太后,只得一拖再拖。   可钱嫔这一提醒,周韫瞥了眼沙漏,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她有些不耐地站起来,时秋扶着她,时春回去内殿拿了件狐绒大氅披在周韫身上,她才抿唇说:“前些日子两位太后身子不佳,昨日传来消息,皇太后身子好些了,今日恰逢十五,也该带你们去给两位太后请安了。”   周韫好似平静地说了这句话。   可旁人听得却惊讶,给两位太后请安,再周韫初封皇后时,郭嫔就提议过,不过被周韫一句太后身子不适打发了。   如今,皇后怎么自己主动带她们去给太后请安了?   众人说不上这是好是坏,若真有人能压住皇后,也不亚于一件好事。   是以,众人皆恭敬跟在她身后,朝慈宁宫而去。   皇太后早就得了消息,慈宁宫大门敞开着,周韫仪仗刚落下,宫前的小宫女就走近行礼:“娘娘稍等,容奴婢进去禀告一声。”   周韫一顿,稍颔首,眸子却微微眯起来。   如今日寒,前些日子刚下了场雪,红梅林处一片白皑皑的雪,天寒地冻的,周韫自年前落过水,身子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她可不想在这儿等上许久。   只盼着皇太后别过分刁难她。   好在,没让她等太久,小宫女就小跑出来:“皇后娘娘,太后请你们进去。”   进了慈宁宫后,就见皇太后姗姗被宫人从内殿扶出来,一身暗色裙裳,衬得太后越发沉稳庄重了些。   她淡淡觑了眼周韫,坐下来,抚额道:   “没想到皇后今日会过来,哀家倒是怠慢了。”   周韫服身行礼,听言,只扯了扯嘴角。   这世间,还没有婆婆向儿媳说怠慢二字的,皇太后口中明显的挤兑,周韫自然听得出来。   周韫面不改色地笑道:   “前些日子母后身子欠佳,臣妾想来看望,却又怕扰了母后的宁静。”   “昨日太医说,母后身子好些了,今日臣妾就领着众姐们们来给母后请安了。”   一番话,算是给之前为何不来请安,作了个解释。   至于几分真几分假,在座的心里都明白,却没有人会拆穿她的话。   行礼后,她就坐到了皇太后下首,其余人也跟着落座,她们有些摸不清头脑,也不敢乱说话。   皇太后见状,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心中啐了声没用。   当初珍贵妃得宠,可后宫还是有很多嫔妃敢于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而钱嫔这些人,却连在周韫大声说话都不敢。   皇太后看得心中又怒又惊。   若有嫔妃争,她还可从中怂恿、拉拢,而如今这情形,却容不得皇太后不小心。   她狐疑地看了眼周韫,往日不过一个张扬的小丫头,居然有这手段?   周韫一见她这模样,就知晓她没打什么好主意。   她没好气地捏了捏帕子,心中开始思忖太后称病是否可行。   最终,周韫还是弯眸开口:   “母后病好得刚是时候,将是年宴,母后身为太后之尊,可万不能缺席。”   皇太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她冷觑了周韫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哀家也想去年宴热闹热闹,只是哀家这身子,谁知何时就又不争气了呢?”   周韫听不得旁人拿乔,抿唇,脸色平静:   “伺候的人精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又有太医院日日请平安脉,母后大可安心。”   她似话中有话,说话时,还若有似无地扫向这宫中。   皇太后在宫中待得久了,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换句话说,周韫的意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声好气地和你说,你拿乔,就别怪她冷声威胁了。   总归你如今在她手底上讨生活,她想为难你,只要轻飘飘的下句吩咐罢了。   皇太后脸色顿时难堪。   她呼吸沉重了几分,才挤声说:“有皇后这般管理后宫,皇上倒是可以放心了。”   周韫仿若听不出她的嘲讽一般,仍旧笑呵呵地看向她。   皇太后心中顿生厌恶,堪比对她的姑姑。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太后面无表情地说:“皇后放心,年宴时,哀家会到场的。”   她本来就没想过缺席,只不过看不惯周韫这般得意罢了。   可她忘了,这后宫早就不是她作主的时候了。   周韫哪管她想什么,得了想要的的答案,顿时巧笑如嫣:“对母后,臣妾一直是放心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周韫是懂的,顿了顿,添了一句:“臣妾怕扰了母后宁静,可这宫中若有人对母后不敬,母后只管派人去坤和宫与臣妾说,臣妾定严惩不贷!”   有一个孟太后就够头疼了,她不想和皇太后闹得太难堪。   皇太后听了这话,高不高兴,旁人不知晓,可她脸色就越冷了些,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哀家乏了,皇后还是带着这些人回去吧。”   周韫稍顿,她还想在慈宁宫等来傅昀的,可皇太后都这般说了,她也不能死皮赖脸地不走。   没好气地站起来,她服了服身,带着一群后妃告辞。   经过慈宁宫一遭,钱嫔等人也知晓了周韫想作甚。   请安是假,请两位太后参加年宴才是真。   慈宁宫和慈安宫离得不院,一刻钟的时间,周韫就站在了慈安宫前,不过和进慈宁宫时不同,这时,她脸上明显带了几分犹豫。   周韫不动声色朝身后看了眼,没听见圣驾的动静,烦恼地拧了拧眉。   她可不想单独去见孟太后。   她在想着傅昀时,慈安宫中,孟太后看向进来报信的小宫女,冷笑:“她不想来就不来,想来,本宫就得让她进来?”   她眸色一转,虽然不知周韫为何要过来,可无事不登三宝殿,周韫既来请安,必然是有事。   孟太后眯了眯眸子,哼笑着说:   “你去回禀皇后,哀家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话被小宫女心惊胆颤传给周韫,周韫早就有了心里准备,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冷淡地扫过小宫女:   “太后身子不适,怎么不见请太医?”   小宫女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周韫朝时秋看了眼,身后顿时有个小太监朝太医院跑去。   小宫女惊呆,想拦,却找不到借口阻拦。   “母后身子不适,臣妾若不进去看看,岂不是不孝?”   周韫拢了拢大氅,将小脸藏进狐绒中,她手中还捧着汤婆子,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冷得脸色稍稍发白。   刚在慈宁宫说皇太后身子不适,才不去打扰的她,在说出这话时,丝毫不觉得脸红。   孟太后在殿内,还不待得意,就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她脸色一变,刚站起来,就见珠帘掀开,周韫一行人走了进来。   她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怒不可遏:   “没有哀家允许,谁准你进来的!”   一进慈安宫,殿内烧着地龙,周韫就没有冷得那么厉害了,她身子稍稍放松,睨向孟太后:“臣妾听说母后身子不适,心中担忧不已,这才不顾母后意愿闯了进来,还请母后恕罪。”   说罢,她装模作样地服了服身子,遂后,不等孟太后叫起,就站了起来,眯着眸子,笑着说:“母后身子不适,竟无人请太医,可是宫中奴才伺候得不精心?”   她话中大有将慈安宫奴才换一批的意思,将孟太后气得抬手捂住胸口。   孟太后本就不得先帝宠爱,这慈安宫的人手,算是她仅有的心腹了,哪能让周韫真的换了去?   她一气,就坐了下来,捶着胸口哭:   “哀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摊上你这么个不孝的儿媳妇?!”   “你一日不气死哀家,心中就不舒坦,是不是!”   孟太后不聪明,但她却知晓,“孝”一字,就是她的立足之本,是她拿捏周韫和傅昀的把柄。   周韫错愕,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孟太后居然比之前愈发豁得出去了。   在一群小辈面前,坐下就哭,这事,她都干得出来?   若是往日,周韫还可不理睬她,可今日,她本就带着目的前来,倒是不得不受制了,她挤出一抹笑说:“母后这是作甚!臣妾只是关心——”   “关心?”   不待她说完,孟太后就直接打断她,冷笑着说:“皇后的关心,哀家可受不起!”   “你别以为哀家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   “哀家还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宫中!”   这句话,就有些严重了,钱嫔等人脸色顿时骇得发白,一群宫人砰一声跪地,瑟瑟发抖。   周韫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傅昀和太医进来时,就是听得这一句,太医险些双腿一软,恨不得自己聋了去。   “母后在胡言乱语什么?”   殿内一寂,回头去看,就见傅昀阴沉着脸色进来。   周韫一见他,就生了委屈,眸子泛红地看过去,一进慈安宫就被指着鼻子骂,她何时受过这气?   孟太后被傅昀的话气得够呛:   “哀家胡言乱语?你不如问问你的好皇后,她一来就寻借口想换了哀家宫中的人,是何意思?”   她被当时御膳房送的膳食搞怕了,一心觉得周韫想让她死在宫中。   “自她进宫后,几番针对哀家,皇上,你是瞎了吗!”   不待傅昀说话,她就胡搅蛮缠地捶着胸口哭道:“哀家命苦啊!生了两个皇子,一个早逝!一个不孝!哀家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周韫,也不敢背着这骂名,周韫捂唇,仿佛要哭出来的模样:“母后何出此言?您这般,岂不是想要臣妾的命吗!”   孟太后所言传出去,她少不得遭人唾骂,这句要她命,倒说得不算错。   遂后,她掀开裙摆,跪在了孟太后身前,她一跪,这满殿的人,除了傅昀,皆跪了下来:“皇上日日忙于前朝事务,后宫事宜皆交由臣妾打理,母后若是心中不满,怪臣妾就是,何必将皇上牵扯上!”   此话一出,孟太后不由得在心中骂周韫装模作样,她抬头去看傅昀,果真就见傅昀阴沉下脸。   傅昀眸子皆寒地看向孟太后,他不信,孟太后不知她说的话传出去是何后果,可她还是肆无忌惮地说了。   须臾,他弯身,将周韫扶起来,话音冷漠地不余一丝情感:“太后病糊涂了。”   殿内倏地一静,病糊涂了的人,说的话,自然也是胡言乱语。   孟太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傅昀,就连周韫擦眼泪的动作也是一顿,却听傅昀平静地说:“还不将太后扶进去休息?”   话落,孟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宫人强制送进内殿,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身份。   其余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周韫也轻着呼吸,待出了慈安宫,才小声地问向他:“那如今,年宴该怎么办?”   傅昀垂头,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眉眼不抬:“皇太后,就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周韫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又偷偷觑了眼傅昀的脸色,绞着帕子说,堪堪地说:“我是不是搞砸了?”   她本来是想请两位太后一同出席的,连傅昀昨日都说了,让她在慈宁宫等他。   傅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向来如此,怪不得你。”   他本就对孟太后没报希望,倒是委屈了她,不仅被骂了一顿,还被迫跪了下来。   忽地,他无厘头说了一句:   “以后不会了。”   周韫不解地看向他,可傅昀却敛了声,没有多做解释。 第125章 从不孤单(结局)……   周韫后来才知晓,傅昀的那句“母后病糊涂了”是何意。   自那之后,周韫就没听见过孟太后作妖的消息,除了每日太医进慈安宫替孟太后请脉,仿若孟太后当真病入膏肓了一般。   慈宁宫那位恐是知晓了慈安宫的情况,后来周韫去请安时,待周韫态度明显温和不少。   年宴那日,周韫早早起了身,傅昀昨日在她宫中留宿,她起来时,傅昀还躺在她身边。   周韫察觉到腰间的禁锢,她倏然清醒,放轻了动作,在时秋的搀扶下起了身。   坐在梳妆台前,周韫小声地说:   “瑾儿醒了吗?”   “醒了,段嬷嬷正哄着呢。”   近日瑾儿刚学会翻身,较往日调皮了不少,连觉都少了些,周韫净了脸颊,任由时秋替她上着妆面,小声说:“让她们今日都警醒些,别让旁人近了瑾儿的身。”   今日年宴,人一多,就容易生混乱,时秋显然也知晓这道理,郑重地点了点头。   傅昀醒来时,已近辰时,他瞧周韫早就梳妆好,还有些惊讶:“韫儿今日精神倒好。”   周韫没理会他的揶揄,年宴她一手负责,其中忙乱得很,头一次办这么大宴会,昨日入睡前,她还有些紧张。   只觑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和时秋紧张地确认:“中省殿那边可安排好了?”   傅昀默默听了两耳,知晓周韫是不会管他了,轻咳了两声:“张崇,进来!”   傅昀一番洗漱穿衣后,周韫那边还未忙完,他无奈走过去,拉过周韫:“不过一次年宴,你何必这么紧张?”   周韫睨了他一眼:“爷说得轻巧,若没办好,旁人不得说我无能吗?”   傅昀觉得她多虑了,在她还想说什么时,淡淡一句打断她:“谁敢?”   周韫一噎,噤声无语,不过经此打断,周韫好歹是放过了时秋,没再重复地一一确认。   周韫免了请安,午时左右,才和傅昀一同前往太和殿。   她们来得算晚的,到太和殿时,百官和后妃已然来得差不多了,在请安中,踏上了高位。   皇太后显然坐在那里了,脸上透着温和慈祥的笑,在周韫行礼时,还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   众人惊疑间,倒是将周韫不敬太后的流言打消得一干二净。   周韫轻勾唇,稍放下了心。   年宴没了太后作妖,倒也无波无澜地过去了,烟花灿烂中迎来黑夜,暗色浓郁,裹着前些日子的白雪,却多了些明亮。   坤和宫中,周韫拆了发髻上的累赘。   傅昀进来时,就见女子对着铜镜而坐,听到声响,轻侧脸,眸中染上笑意:“爷回来了?”   傅昀脚步一顿,眸色由明转暗。   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是女子脸上的笑好看,还是她那句“回来”更打动人些。   他听惯了周韫对他说“爷来了”,却甚少听周韫对他说“回来了”。   傅昀轻步走上前,扶住周韫,抿唇说:“累了?”   不待他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卸了妆。   周韫娇娇地抵在他肩膀上,累得话都说不利索:“爷顶着那凤钗试试,压得我脖子都酸了。”   话音甫落,周韫就察觉到脖颈后抚上一只手,轻重有度地替她揉捏着,头顶还传来男人低沉地嗓音:“这里?”   周韫有些怔,回过神来,蹭了蹭傅昀的脖颈,软声软气地“嗯”了一声。   似小猫打鼾,微弱的呼吸皆洒在傅昀裸在外的肌肤上。   刹那间,傅昀喉结轻轻向下滚动,他声音似稍哑,又好似如常:“入夜了……”   周韫有所感,脖颈后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由按捏变成了轻抚,叫她自脸颊而起生了一抹红霞,她埋在男人怀里,低低回应了声。   倏然,她被人打横抱起,猝不及防下,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攀着男人的脖颈,红眸嗔瞪向他:“爷!”   可傅昀好似平静的一声“别急”,愣是叫她涨红了脸。   谁、谁急了?!   贼喊捉贼!   所有的呸弃,都被堵在喉间,周韫抬起细腻的手臂,挡在眼眸上,沉浮之间,不自禁地要紧咬唇瓣,晕红从脸颊自上而下,香汗涔涔,浸湿脸侧的青丝。   情不自禁间,她好似溢出了两声破碎,男人一顿,似乎笑了出来,周韫立即回神,羞得她恨不得将身上的人踹下去。   不待她动作,男人就好似料到她想作甚,捉住了她脚踝,俯身抵在她唇边,哑声低低。   周韫记不清那迷迷糊糊的感觉,只记得男人好似对她说了句“……韫儿乖”。   日色明亮,周韫被时秋从睡梦中叫起。   昨夜发生的事,越发清晰在脑海中回荡,她脸颊红了一片,攥紧了锦被,恨很唾道:“不要脸!”   时秋和时春在一旁羞红了脸,又忍不住捂唇轻笑。   周韫拢了拢锦被,将脖颈遮住,懵瞪二人:   “笑、笑甚笑?还不赶紧伺候本宫洗漱?”   大年初一,后妃可还是要来请安的。   时秋忙不迭地点头,忍着笑,扶她起身,即使周韫有些遮掩,可那事后的媚态却是遮掩不住的,眼尾稍红,余了些少妇的妩媚。   让一众许久不得恩宠的后妃,心中恨得牙痒痒,又觉得酸不溜秋。   刘妃抵了抵唇,弯眸说:   “娘娘今日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   周韫一顿,嗔瞪了她一眼:“怎连你也揶揄本宫?”   刘妃笑而不语,她哪里是揶揄,说的明明是实在话,周韫本就得上天宠爱,一副好容貌,让她早早在长安城扬名。   如今又被皇上捧在手心,那抹娇娇作态,比往日更甚。   一颦一笑间,都让人舍不得拒绝她的要求。   美人是要呵护的,越呵护,越娇艳欲滴。   但瞧皇后娘娘,和其余后妃就可知晓,这其中差别了。   刘妃早就放平了心态,如今她得皇后看重,宫人待她敬重,她母族安分,皇上就是看在她多年安分守己的情分上,也会善待。   作为一个后院女子,她足够得幸了。   这般想着,她对周韫笑得越发真情实感:“妾身明明说的真心话,若妾身比得上娘娘半分,那妾身可得日日照镜子,好养养眼。”   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不爱俏的。   周韫被夸得心花怒放。   待请安散罢,她脸上的笑都没有消去,看得时秋在一旁稍酸:“奴婢日日夸娘娘,也不见娘娘这么高兴。”   话虽如此说,可她心中却想着,日后常让刘妃来陪娘娘解解闷。   周韫不理她这酸味,回头觑她,却是一愣。   暖光透过楹窗,映在时秋脸上,衬得她多了分嗔意,周韫恍然,她及笄近两年,身边这两个丫鬟也早就及笄了。   周韫轻轻说了声:“时秋也是大姑娘了。”   一句话,叫时秋一愣,遂后哭笑不得地说:   “娘娘说得甚话,再如何,奴婢也要陪着娘娘,娘娘可不许嫌弃奴婢!”   在王府待了这么久,她对这世间男子可没什么期盼了。   她不是主子,也未必能碰到会把她捧在手心的人。   若能像刘妃这般独善其身还好,若落得像王妃那般下场……时秋打了个冷颤。   还不如留在娘娘身边,一品宫女,谁人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   周韫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惊讶地瞅了她一眼,嘀咕:“说甚孩子话。”   时秋微窘:“娘娘明明和奴婢一般的年龄。”怎还说她孩子气?   谁知,周韫却拉住她的手,温声说:“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在本宫心中,你比本宫那些庶妹还要亲近。”   “这日后,若你遇到喜欢的男子,本宫定给你备上一份嫁妆,将你风风光光出嫁。”   说罢,周韫看向一旁的时春,笑道:   “你也是一样的。”   时秋眸子稍红,能得主子真心相待,是她的福气。   就在坤和宫主仆相谈甚欢的时候,珠帘轻轻晃动,小宫女在帘子外服身:“娘娘,雎椒殿的茯苓姑姑求见!”   周韫一惊,忙让人将茯苓请进来。   茯苓进来后,周韫惊得站起来:“姑姑,你怎么了?”   怪不得周韫震惊,茯苓较往日,身子越发单薄了些,好似没了精神气一般。   周韫转身就要传太医,却被茯苓哭笑不得地阻拦下来:“姑娘不必担心,奴婢没事。”   她还是没有转过称呼,可周韫却不在意。   周韫不信,茯苓却平静地笑了笑,对她说:“奴婢只是想娘娘了。”   周韫一怔,她被叫了许久的娘娘,可她知晓,茯苓姑姑口中的“娘娘”是她的姑姑。   她抿唇,半晌才堪堪说:   “姑姑想好了?”   茯苓对她点头,自上而下地打量她,欣慰地笑了笑:“姑娘身边有小主子,皇上待姑娘也甚好,奴婢就可放下心了。”   “如今娘娘和奴婢的心愿皆已了,奴婢是时候去守着娘娘了。”   怕周韫会阻扰,她垂眸,温和说了句:“娘娘一人在皇陵,奴婢怕娘娘冷清。”   一番话,将周韫的挽留彻底堵住。   周韫扯了扯帕子,坐回榻上,泄气说:“姑姑早就做好了决定,我还能如何?”   她咬着唇,闷闷地看向茯苓。   对她这罕见的孩子气,茯苓哭笑不得,却没有动摇。   周韫心中叹了口气,她不想让茯苓走,想让茯苓在宫中安享晚年,可她知晓,她拦不住茯苓。   茯苓本就是来告辞的,去了偏殿看过瑾儿,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周韫等傅昀晚上回来后,将此事和傅昀说了。   傅昀一顿,轻抚她的青丝:“姑姑一心如此,若不放她,她反而会郁结在心。”   周韫抿唇,恹恹地耷拉下眸眼,堪堪道:   “……我知道。”   所以,她没敢说出阻拦之语。   翌日,茯苓出宫,周韫罢了请安,亲自送茯苓到宫门口。   一辆朴素的马车,一个包裹,茯苓服身行了礼,对周韫和傅昀笑了笑,该说的话她都说过了,此时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   周韫失神地看着马车离开。   她恍惚间想起,她好似这般静静看着旁人离开,许多了。   选秀时,她无可奈何地亲眼看着顾姐姐离开。   怀孕时,她悲恸万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姑去世。   如今,她又送走了茯苓姑姑。   这后宫中,再没有一心一意为她的人了。   忽然,她肩膀被人揽住,连带着整个人,都被人搂进怀里,周韫回过神,仰脸去看,傅昀垂眸平静地看着她,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声说:“该回去了。”   雪天路滑,时秋和时春也忍不住提醒:“娘娘,小心脚下。”   周韫一怔,视线在傅昀、时秋和时春身上扫过,遂后抿唇弯眸一笑。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自始至终,从未孤单过。   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