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娇》 作者:鹿时眠   文案:   淮阴侯自幼身患心疾养在乡间的嫡次女沈青稚及笄回京。   本该迫不及待与家人重逢,谁知府中亲情寡淡,她成族中弃子,被定下令人闻风丧胆的亲事。   那人虽是帝王姑母丹阳大长公主嫡子,门第显赫身份尊贵,但从小流落在外长于乡野小庙。厌恶女色,生性暴戾,更命中带煞,克死过多任未婚女子。   全上京都知道,只要嫁过去不是等死,就是等着守活寡。   沈青稚听闻此事,吓得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悄悄派人往大长公主府递了信笺‘誓死不嫁’   谁知隔日,她便被贺愠堵在怀中,男人面上隐含薄怒:“誓死不嫁?可是我不合你心意?”   沈青稚对上那张如沉金冷玉,不见半分乡野痞气的清隽容颜,惊出一身冷汗:“合,合……”   后来贺大人宠妻无度,别说上京百官,就连新帝见了沈青稚都得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小婶娘。   ……   新婚小剧场:   上京传言里恶名昭著的贺大人,终于娶妻。   新娘瑰姿艳逸、占尽风流,上京第一绝色。   新婚次日,贺大人早起,颈间暗藏朱色眸色缱绻,看向怀中含羞带怯,足足妄想两世的姑娘。   男人眸色暗撩,当初什么生性暴戾,命中带煞,不过是他机关算尽蓄谋已久……   PS:   1、男追女、甜宠   2、排雷:贺大人年长/修禅守戒/婚后破戒   3、架空古言 勿喷勿杠 和谐看文   一句话简介:低调做人,高调宠妻。   立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内容标签:甜文 复仇虐渣   主角:沈青稚、贺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垂髫稚子   景安八年,冬。   大雪。   上京官道,积雪厚达寸许,一辆青帷马车破开如黑沉鸦羽般的雪幕,缓缓往上京皇城方向驶去。   那马车瞧着半旧不新,车檐上挂着一盏极致小巧的琉璃风灯,不过豆大的灯火昏黄暗淡,几乎被张牙舞爪的暮色吞为一体。   与车身外头的清简陈旧相比,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只见紫砂泥炉里温了壶君山银针,一丫鬟跪坐在炉旁,小心翼翼守着茶汤。   车厢里茶香阵阵,青玉案几上放了尊金丝九桃小薰炉,炉里燃着香味极淡的安神香。   青玉案几的后头坐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右手拈着佛珠,左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搂着一位,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睡得极沉,身上盖了床红锦团丝绒被,巴掌大的小脸杏面桃腮,云髻微乱,润玉般的额间沁着一薄薄的层盗汗,反衬得愈发的美艳无双。   “不……”睡梦中,小姑娘突然低低的叫了声,秀眉微拧,捂着心口惊呼。   老太太拈着佛珠的手惊得一颤,转而怜惜的把女娃儿整个人都搂在怀中,用低低的声音安抚道:“稚姐儿莫怕,外祖母在。”   “外祖母……”老太太怀里的小姑娘,嘤咛一声,从梦中惊醒。   醒过神后,小姑娘娇滴滴的打了个秀气的哈切,双颊娇艳逐渐退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接着她撒娇般往老太太的怀里靠了靠,冷玉般瓷白的脸颊处,压着一道极浅的睡痕。   本该气质清冷无双的人儿,因着那道睡痕,竟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勾魂摄魄的娇媚。   “姑娘……”丫鬟眉心带着拧不去的忧色,斟了杯君山银针放在沈青稚身前的案几上。   小心道:“姑娘怎又惊梦了?奴婢瞧着姑娘这些年养得精细,明明本该好全了才是。”   沈青稚端着茶盏子的细白指尖微紧,星眸微嗔,压下双瞳中暗色,声线清冷:“许是近乡情怯,近些日子,时常想起儿时一些琐事。”   老太太听着沈青稚这般说,她越发怜惜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声音慈蔼:“不过是些垂髫稚子时的旧事,你如今身子骨渐好,那些往事便不值你劳心伤神,记挂在心。”   沈青稚不笑时略显得清冷的小脸上,撩起一道轻浅的笑,如三月春风明媚喜人:“外祖母说得是,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倒是不值一提的。”   听她这般答,老太太心头才略略松了口气。   分别在即,即便心头有千言万语要细细交代,也不知从何说起,满头银丝的老人只得把沈青稚紧紧搂在怀里,一声声‘心肝儿’‘心肝儿’的唤着。   转眼功夫,马车已沿着官道进入上京皇都,而后稳稳停在了宣平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以宣平侯为首,带着府中家眷,哪怕深冬大雪,一行人也早早的就在府前恭候老太太归京。   等到青帷马车停下时,宣平侯赶忙到车前,对着车帘处稳稳拜下:“儿子,恭迎母亲归京!”   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中,走下马车,看着跪在身前的长子,无奈道:“起来吧,稚丫头还在里头呢,你拜我理所应当,稚丫头的身子骨生来就弱,你莫要折了她的福寿。”   宣平侯连忙起身,小心伸手扶过老太太,试探道:“这是儿子疏忽,如今天晚,不如叫青稚外甥女也留在府中用膳,等明儿再回淮阴侯府?”   宣平候这话,恐怕是代表了府中的一个隐晦的态度。   老太太苍老的眸光扫过跪倒在不远处的亲眷,眸其中某处略略一停,也不接长子先前的话,而是转身阻止了沈青稚正要下车的动作。   她伸手亲昵的拍了拍沈青稚:“夜深露重,稚姐儿莫要在意那些虚礼,等回头安顿好,再来拜见你的舅父舅母也不迟。”   沈青稚自然知道,她就算与外祖家再亲,若就这般下车留在外祖家过夜,恐怕明日就要在自家府中落了话柄。   她跪坐在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极为不舍的搂着老太太,闻着老人家满身佛香平复心绪,对着宣平侯府的方向遥遥一拜。   *   拜别宣平侯府,等马车行至淮阴侯府时,天色已然擦黑。   因着大雪,淮阴侯府前只守着一个被冻得打寒颤的守门小厮。   小厮见着眼前半旧不新的青帷马车,只以为是哪处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便随口告知了偏房里头烤火的婆子。   沈青稚在外头养了足足十年,谁还会记得她原是位身份尊贵的主子,偏房里的婆子自然不会上心,吊儿郎当的开了角门,磨磨蹭蹭许久才把沈青稚的马车给放进府中。   等马车直直进了二门,停在她曾住过的小院前时,厅堂里用晚膳的主子才得了消息。   这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荒唐道连个递消息的下人都没有。   ……   马车里,帘子撩起一角,沈青稚细白的指尖端着一盏子新泡的春茶,她眼眸平静盯着下头那位焰嚣张的小丫鬟。   小丫鬟看得心惊,正心下惊恐。   也不知是谁嚷嚷了声:“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梅氏,她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青帷马车,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沈青稚已经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缓缓行至她的身前。   “女儿,给母亲请安……”沈青稚声线清浅,巴掌大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对着满地积雪膝头微屈,朝梅氏身前缓缓拜下。   梅氏瞧着眼前十年不曾相见的嫡女,如今已然是亭亭玉立的年纪。纤细高挑的身形,浅色裙袄包裹着身上每一寸肌肤,只露出一张漂亮得惊人的小脸。   唯一不足的就是,浑身的气质有些过分的清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梅氏心头突然一堵,竟然只是呆呆的望着跪在身前的嫡亲女儿,半晌都不见有任何动作。   最后还是梅氏身后的婆子季妈妈,轻推了她一下,悄声道,“夫人,姑娘还在雪地里头跪着呢。”   “哦,对……”   “起来,你快起来吧……”梅氏手足无措,似乎想伸手,却又心头有愧,只得干巴巴的出声叫沈青稚起来。   等沈青稚被贴身丫鬟扶着起身,她双膝处已经雪水浸透,印了两个极深的水印子,冰雪美人又娇又软。   梅氏看着那水印子只觉得心口莫名一堵,几乎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极力忍耐,本该极亲的母女二人,此时却是相对无言。   这时候,梅氏身旁的季妈妈笑着出来打圆场,她眼神隐晦的看向不远处如今已是归了表姑娘的院子,又看向那半旧不新的青帷马车。   季妈妈心思一转笑道:“夫人,如今夜深露重,姑娘恐怕连晚膳都不曾用,不如夫人与姑娘一同去院里用了晚膳才是正经的。”   梅氏六神无主,经季妈妈这么一提醒,她赶紧点头附和絮絮叨叨:“季妈妈说的是正理,青稚你便与我一同去院里用膳,正巧了,青莲姐儿也在那陪我,你们年岁相当,也算嫡亲的姐妹,就让莲姐儿陪着你说说话,熟悉熟悉日后侯府生活。”   “你离京时年岁小,又在乡下呆了十年,估计也记不清府里头的规矩了,正好让青莲姐儿教教你,将来不求嫁入高门,至少也得说上一门不给你爹爹丢脸的亲事才对。”   沈青稚巴掌小脸微微仰起,清冷的眸光看着梅氏,突然眉梢微微一拧。   梅氏跟着心头一跳,急急道:“可是不愿?”   沈青稚摇了摇头,好似有些困惑压了压眉心,声音平静:“女儿只是一时想不起,青莲姐儿是府中哪位姐妹,既然母亲说与我是嫡亲的姐妹,那这位青莲姐儿可是母亲后头生下的妹妹?”   霎时间,梅氏面上神情彻底僵住,她声音尴尬道:“我就说你离家时年龄太小,许多事定不记得了。”   “青莲姐儿按身份来说,也算是我娘家的表姑娘,只不过她自幼失怙,自小养在我身边。”   “外祖母家的姑娘?”沈青稚月眉星眸,那双清粼粼的双瞳几乎看得梅氏无地自容,根本就说不出口池青莲的真实身份。   梅氏转身欲走……   幸好沈青稚病了这些年,性子早就清冷惯了,她也不是那般穷追不舍的性子,不过是在梅氏转身的瞬间,垂了眼眸,神色淡漠跟着梅氏一路往主院去。   进了大房主院,小丫鬟上前伺候沈青稚简单洗漱,才带她去用膳的花厅。   花厅里处处透着精贵,转角的青莲花开描金屏风处放了张朱漆雕花六角桌,桌前坐了三人,以及候着数个伺候的大小丫鬟。   三人看着从外头进来的沈青稚,皆同时起身。   梅氏起身蹑蹑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而另外两个年轻的姑娘,却同时走向沈青稚,其中一人走得极快,情深意切语态做作:“稚姐儿,你可还记得我?”   沈青稚却脚下步伐不停,不动声色略过打头的姑娘,扑进后头那位年岁稍长的姑娘怀中,一向清冷的声线带起波澜:“大姐姐。”   这位年岁稍长的姑娘,正是淮阴侯原配之女,沈青稚同父异母的嫡长姐沈苓绾。   姐妹二人足足十年未见,却始终保持书信往来,沈青稚的性子就算是再清冷,也不禁红了眼眶。   而被沈青稚给直接忽略过的池青莲,则是尴尬立于一旁,她同样眼眶略红,满目委屈望向大夫人梅氏。   梅氏看着池青莲那张与故人极其相似的脸,想着她当年对池家的亏欠,以及池家待她的好。   梅氏哪里忍得了池青莲遭受半分委屈,她赶紧拉着池青莲上前:“青稚姐儿,这便是我前头与你说的表姑娘青莲姐儿,日后你们姐妹三人当好好相处才是。”   沈青稚眸光扫过池青莲那张脸,三分颜色伴七分俗艳,倒白白糟蹋了‘青莲’二字,也不过略略点头算是应下。   梅氏见沈青稚应下,当即欢喜得眉开眼笑,拉着沈青稚的手,不住夸道:“我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同外边传言的那般不堪。”   被嫡亲生母用这般见外的词形容,沈青稚眨了眨眼,不动声色抽出被握着的手。   梅氏丝毫不觉,赶紧吩咐丫鬟婆子上菜,之后又亲手夹了许多菜肴到沈青稚的碗碟里。   这一幕更是看得沈苓绾眉头紧皱,不得已让丫鬟换了沈青稚面前的碟子,对着梅氏道:“母亲,妹妹才从外头归家,哪里吃得下这般辛辣重口的东西,母亲应当吩咐小厨房备些清淡的东西才对。”   梅氏这才一愣,发现饭桌上准备的东西大多都是池青莲爱吃的,而沈青稚身前碟子里,她夹的菜肴也都是池青莲平日极爱的。   而此时,池青莲正红着眼眶,欲哭不哭极度委屈:“姑母,是不是青稚姐儿回府后,姑母日后便不要青莲了?”   梅氏赶紧道:“怎么会,青莲姐儿是我视如己出的姑娘。”   池青莲这般作态,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池青莲与梅氏才是嫡亲的母女。   池青莲得了梅氏的首肯,她反而是潸然泪下,柔柔弱弱的对着沈青稚,就要起身拜下:“青稚妹妹可会把青莲当做嫡亲的姐妹?青莲就怕妹妹会恨我,怨我。毕竟这些年来,都是我日日陪着姑母,日日替青稚妹妹尽孝,如今我与姑母情同母女,我……我就怕日后妹妹会觉得姐姐碍眼了。”   听得池青莲这般说,沈青稚不过兴致缺缺挑了眉梢。   语气淡淡:“淮阴侯府乃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嫡庶有别,尊卑有序,青莲姐儿最好谨言慎行,毕竟你连沈府的姑娘都算不上,与我何来嫡亲姐妹之谈?”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啼娇》开文啦~   文文一贯甜宠风。   【(超大声)此文超甜,女主超美,男主满分,一切剧情都是为了甜甜服务,爱你们。】 第2章 鸠占鹊巢   随着沈青稚那清浅的话音落下。   霎时间,整个花厅落针可闻。   梅氏当场僵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池青莲。   池青莲整张小脸气得煞白,她死死的咬着唇,这话对她来说,无异于是莫大的羞辱。   她以为这个在乡下养了十年的嫡姑娘,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便能拿捏住,却没想到才开始便踢到了铁板上。   后一刻。   池青莲赶忙用帕子捂着嘴,一声怯弱啜泣,眼中带起无尽委屈望向梅氏:“姑母,青莲有错,毕竟青莲至亲早早惨死,且青莲身份低微,怎敢奢望能入作为侯府嫡女青稚妹妹的眼。”   池青莲慢慢捂着心口,愈发委屈无助:“但青莲瞧着妹妹的态度,妹妹恐怕是容不得我在这府中一日的,青莲虽生来低微,却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容不得妹妹这般践踏。”   “若是妹妹觉得如今回府了,不需青莲替着妹妹日日在姑母身前尽孝,青莲明日便让丫鬟包了东西,回舅父舅母家住去。”   “莲姐儿……”梅氏眼神慌乱,赶忙拉着欲起身离去的池青莲轻声安慰,“你莫哭,莫哭,她不过是从小长在乡间,未曾见过你,也不知你的好罢了。”   “你自小养在我跟前,诗书礼乐哪样不是顶顶好的先生教出来的,论外头的才情名声,哪处比不上京都成里嫡出的姑娘。”   梅氏拉着池青莲的手,语气里带着讨好:“等过些日子,你们姐妹几人相处时日久了,我还得请你多教教你青稚妹妹,毕竟她自小养在乡下,也不知平日里学的都是些什么,有你带着她,我才安心。”   “姑母说的可是真的?青稚妹妹真的不会怨我?”池青莲柔弱看向梅氏,转而眸中带着期许往沈青稚那处看去,似不经意间眸光深处划过丝丝挑衅。   这时候,沈青稚手里端着一盏子丫鬟新端上的素鲜什锦汤,眸光浅淡,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对上池青莲故意扫过的眸光,她也只是手中动作略顿,转而看向梅氏道,好似无意问道:“母亲今日可给女儿安排了住处,前头女儿瞧着我旧时住的院子,如今倒是住了别人?”   沈青稚这一句话,不光是揭过了她前头不想回答的问题,还把梅氏给一下子问住了。   梅氏近日为了池青莲的亲事,正忙着与各府夫人吃茶聊天,根本就没有上心沈青稚归家的日子,她哪里还记得要让丫鬟去打扫院子,安排自己唯一嫡女的住处。   梅氏满眼尴尬,想了许久才小心道:“按着路上的时辰,我本以为你要过些日子才能到上京,所以这休息的院子一时半会下头的人都未曾给你准备好,不如你先……”   梅氏本想开口让沈青稚先暂住她院里一段时日,毕竟她们是母女,分别十年,她内心深处依旧有想要挽回母女情分的心思。   但是梅氏还未开口,一直伏在梅氏怀中哭泣池青莲却柔柔弱弱抬头道:“姑母,不如就让青稚妹妹暂住在我的院子里如何?我也好按着姑母的吩咐,带青稚妹妹早日适应侯府生活,毕竟妹妹如今已经及笄,迟早是要嫁人的,但她在上京名声不显,日后恐怕……”   池青莲小心看了梅氏一眼,眼里的神□□言又止。   梅氏怎么会听不出池青莲的意思来,在上京没有才情名声,日后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但是她若是能与池青莲住在同一个院子,这样不仅能培养姐妹间的感情,也能让沈青稚借着池青莲的名声,多露露脸。   梅氏只觉得池青莲那是处处都为自己女儿着想,是最心善不过,却不想沈青稚作为侯府嫡女,又是宣平侯老夫人养大的孩子,需要靠抛头露面去为自己博取名声?   想着沈青稚若能与池青莲住在一处,她心中自然千百个愿意,不过又想到池青莲的身子骨自打双亲离世,就变得娇弱异常,而且还得了心绞痛的毛病。   梅氏略有些不确定问:“你青稚妹妹与你住在一处,会不会扰了你院子里的清净?”   池青莲假装不在意,声音却压不住的嘲讽:“妹妹如今回上京,也只跟着一辆青帷小车,带着一个丫鬟,哪里会打扰了我的清净,等会子妹妹搬过去,再从我院子里拨几个丫鬟婆子去给妹妹使唤才是。”   池青莲的语气,听得娇弱,却又是一副理所当然,她才是侯府姑娘的作态。   饭桌上,沈青稚依旧在不紧不慢用膳,待咽下最后一口素鲜什锦汤,沈青稚才慢悠悠问:“母亲,今日有一事,令女儿极其费解。”   梅氏想也未想道:“你问就是。”   沈青稚双眸凉凉扫过池青莲,语气平淡:“今日令女儿不解的是,女儿旧时住的青琼居,母亲是拨给了谁住?”   “难道那人是父亲的宠妾不成?得了父亲独宠,就是母亲都争不过,所以就连女儿作为堂堂侯府嫡女回京,也得退而求其次住客院?或与寄住的表小姐挤处一院子?”   沈青稚这个问题一出,不光是梅氏慌了神,就连眼里暗藏嚣张,暗地挑衅的池青莲都面色骤变,气得嘴唇青白发颤,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嫉恨。   偏偏沈青稚问这话时,语气平淡。   梅氏就算是再拎不清,她也知晓沈青稚这句话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   毕竟,她虽视池青莲如己出,但池青莲却是个寄住在府上的表姑娘,若是哪一日真的被自家老爷看上,要收进房里,她难道还有本事阻止了不成?   更何况,她还一直打算着要把池青莲风光大嫁,嫁入勋贵世家当正经侯府夫人,这可容不得她名声有半点污迹。   但若委屈池青莲搬出青琼居,住到客院去,梅氏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若是池青莲不搬,让她亲生的嫡女住到客院,保不齐就被有心人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   梅氏心里头着急,她只能求救般看向这些年来,一直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季妈妈。   这位季妈妈原先是带着池青莲投奔她的池家奶娘,后来因池青莲的关系,倒是成了她身旁最为信任的贴身妈妈。   这些年来,只要遇着事儿,季妈妈总能帮梅氏想得面面俱到。   季妈妈素来精明,她虽一时拿不准这位养在乡间的嫡小姐是个什么脾性,但她一开口,说的话就是滴水不漏。   “青稚姑娘恐怕不知,姑娘离府这些年,夫人思女心切,青莲姑娘又是个孝顺懂事的,夫人也心疼青莲姑娘,就让青莲姑娘搬到了青琼居住,如今青莲姑娘已在青琼居住了十年,就算要搬出去,眼下也不是这一时半会能搬得完的。”   季妈妈眸光一转,继续哄道:“如今青稚姑娘车途劳顿,老奴瞧着姑娘带的东西也不多,青琼居极大,不如请青稚姑先在青琼居内歇息,等日后安顿好了再搬如何?”   这季妈妈倒是想得好。   若是沈青稚真的就这般委屈自己住进去,恐怕就要变成她与池青莲共住青琼居,而且她还要住客房,变成寄人篱下的那个。   作为堂堂淮阴侯嫡次女,却连个寄住的表姑娘都争不过,日后这吃人的淮阴侯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沈青稚如今虽性子清冷,却也不是生来就这般,只不过因着自幼身患心疾,轻易动不得情绪,才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假象。   她年幼时被人诬陷,意外落水,差点病死。   外祖母一怒之下,才带她远离上京,住到了江南乡间养病,十年来日日修禅静心,时日久了,她瞧着的确越发清冷淡漠,身上更是披了个冷漠无情的壳子。   而实际上,沈青稚骨子里生来的倔强早就伴着这十年的佛经刻入骨血,丝毫未变。   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性子,在她六岁离府那年,就已经见识了个明白。   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至于那位不过商贾之家的池家表姑娘,沈青稚眼中滑过一抹冷意。   她语气淡薄:“母亲,女儿自幼不喜与人同住一处,车途劳顿,再多劳累一两日也不打紧,等会我带着丫鬟先住在马车里,等什么时候青莲姑娘搬出去了,我便什么时候住回去。”   “若是时日拖得久了,女儿便去外祖母家小住几日,昨日外祖母还在唠叨,大舅母早早的就把女儿旧时住的院子清扫干净了,里头放着的旧物件更不曾动过半分,就等着女儿过去小住。”   沈青稚不提外祖母家还好,一提外祖母家,梅氏却是忍不住眼皮直跳。   她虽是宣平侯府老夫人最小的幺女,宣平侯嫡亲的妹妹。   但是因五岁时,在元宵灯会走失,后被商贾之家的池家几乎是当池家长子的童养媳养大。   梅氏被被宣平侯找回时,她眼看着就要及笄了,更是差点就嫁给了池家长子,后来哪怕与宣平侯府相认,也早没了感情。   又过了些年,那时池家遭逢大难,梅氏也已成婚,成了淮阴侯填房夫人。   不知怎么的她得了消息后就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池家,就寻了个名头把年仅六岁的池青莲养在名下。   如今沈青稚提到宣平侯府,梅氏却像是受着什么刺激。   她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语气带着不满:“青稚,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又何必打扰了你外祖母的清净,再说了,你初初回府,委屈你同青莲姐儿先将就几日,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沈青稚心头冷笑,双颊带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正要开口。   却有一人笑盈盈起身,拉着池青稚的手,声音婉转动听:“青稚妹妹不如先在我的院子住下,等明日我再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去青琼居帮衬一下,不出几日的功夫,定是能快速帮青莲妹妹搬到客院去住的。”   “大姐姐……”沈青稚一愣,清冷的眸光里划过一抹暖,“这样可会叨扰了大姐姐?”   沈苓绾勾唇一笑,颇有深意的看了池青莲一眼,笑眯眯的牵着沈青稚的手道:“你我作为嫡亲的姐妹,哪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难不成你想一住下,就没脸没皮的霸着我的院子不走了?”   沈苓绾这话里带着的意思,只要不是个蠢的都听得出来在阴阳怪气谁。   池青莲被刺得面色青白,饶是季妈妈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反驳淮阴侯府嫡出大姑娘的话,就连梅氏作为侯府夫人,也没有一次能在这位继女手里讨得了半分好处。   偏偏沈苓绾,她从小便护着沈青稚。   沈苓绾拉着沈青稚起身,对梅氏盈盈一拜:“母亲,想来稚姐儿定是累极了,女儿这就带着稚姐儿回漪澜苑好生歇息,明日再过来给母亲请安。”   梅氏疲惫的摆了摆手,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家女儿远去的背影,心口是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明明她只希望女儿能与青莲姐儿好好相处。   毕竟青莲姐儿知礼守度,样样都是极好,而且当年若不是她带沈青稚去池家探望,池家怎么会被贼人惦记,灭门灭族。   许久后……   “姑母……”梅氏被池青莲低低的哭泣声,给唤回神。   她看着不知何时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倒在她身前的池青莲:“青莲姐儿你这是作何?”   池青莲捂着心口,满面委屈声音带着幽怨:“青莲谢谢姑母这十年的养育之恩,青莲不如辞姑母而去,回舅家去算了,反正青莲双亲早亡,青莲是死是活也就无所谓了。毕竟青莲身份卑微,比不得青稚妹妹尊贵,有整个宣平侯府护着。”   这一刻,梅氏对沈青稚才将将泛起的亏欠,因着‘宣平侯府’四个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怜爱的看着池青莲:“你这傻孩子你说的是什么傻话?”   “你虽叫我姑母,却是我视如己出的姑娘,这淮阴侯府本就是你的家!那青琼居你住着就是!”   “青琼居不住,空着也是空着,如今万万没有叫你搬的道理,毕竟这十年可是你替她,在我身前尽孝!”   池青莲红着双眼,扑进梅氏的怀里,眼神冰冷阴沉,语调却是委屈娇柔:“青莲就知道姑母是最疼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章 瑰姿艳逸   漪澜居内。   姐妹二人洗漱完,披散着头发靠在床榻的大迎枕头上谈论这些年过往。   沈苓绾看着沈青稚眉眼间怎么遮掩不住的倦容,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发顶:“盼了十年,我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池青莲那小白莲花,恐怕连你的嫁妆都要抢了。”   沈青稚微愣,而后痴痴的笑出声来,素白的指尖揉着疲惫的眉心,不甚在意道:“那些东西,不过就是些死物罢了。”   她这一笑,瑰姿艳逸,占尽风流的天生绝色,就连靠在她身旁的沈苓绾,都被那一抹娇色迷花了眼。   沈苓绾不禁伸手掐了掐沈青稚娇嫩的面容,由衷道:“妹妹这般姿容,合该多笑笑才是。”   沈青稚无奈摇了摇头:“我这病,可经不得半点情绪。倒是前些日子我派人送了书信,姐姐恐怕未曾收到吧?”   “书信?”沈苓绾愣了愣,“妹妹书信上可是交代了什么?”   “不过是具体回京的时日罢了,其它并未多言。”   想着那位表姑娘上不得台面的腌脏手段,沈苓绾咬牙:“我就说你怎么提前回来,而我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恐怕又是那小贱蹄子捣鼓的诡计!而今日的事,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说到这里,沈苓绾又气得不打一处来,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你如今对她,怎能这般沉得下脾性。”   “幼时的事你难道都忘了?当年若是不她,你怎么会病得一度垂危,最后梅老夫人亲自出面,带你远离上京养病,才有了她鸠占鹊巢的机会!”   沈苓绾指尖不过是轻轻一点,沈青稚的眉心处倒立马起了个红印子,玉般的肌肤,一看就是自小精细娇养的姑娘,哪里有传言中一星半点乡间粗野。   但她也知道,这个妹妹自小是个有主意的。   虽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姑娘,但依旧忍不住提点道:“如今可比不得当年,我们府上姐妹都大了,一个个心里都是有大主意的,你可别再因着心善,又被人害了去。”   听着大姐姐句句贴心的话,沈青稚只觉心口暖乎乎的,不自觉缩在沈苓绾的怀里,娇娇应道:“那些不过是垂髫之年的旧事,那些蠢物不值大姐姐劳心伤神记挂在心,既然我如今回来了,总要把日子过得顺顺心心才是。”   得了沈青稚这么一句回答,沈苓绾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   翌日。   天际将将泛起鱼肚白时,沈青稚便醒了。   她看着依旧穿戴整齐的沈苓绾,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声音不复清醒时的清冷,反而带着撩人的娇媚:“这不过才卯时刚过,怎就要起身?”   沈苓绾接过丫鬟递过的软帕,亲自给她擦脸醒神,语气无奈:“你莫不是忘了,府中祖母的院子里一向规矩大,我们要先去给母亲请安,再去祖母那请安,若是不早些,等会子迟了一时半会,可是要被老祖宗罚抄佛经的。”   听到‘罚抄佛经’这四个字,沈青稚心头一颤,彻底醒过神来。   沈苓绾瞧着她的神色,笑着打趣:“你这些年日日跟着梅老夫人修禅静心,你竟还会赖床,还会怕抄佛经?”   沈青稚那俏生生的小脸,苦兮兮一皱:“大姐姐又不是不知,外祖母她素来疼我,哪会舍得我早起,或是罚我抄佛经。”   沈苓绾轻笑道:“难不成除了梅老夫人外,还有其他人敢责罚你不成?”   说到旧事,就连沈青稚这般性子,她也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可不是么!当年离京后,也不知外祖母从哪处请了位姓贺的先生教我佛法静心,偏偏那位先生严厉得紧,外祖母都舍不得罚我抄佛经,他倒是狠得下心来。”   说到这,沈青稚双瞳里泛起丝丝怀念,略有感叹:“曾经最严厉的一次,因着我不想学习偷偷溜下山去,还被他用戒尺狠狠打了手板心,那次就连外祖母也未曾帮我求情。”   “然后呢?”沈苓绾瞧着自家妹妹那双细白软嫩的手,忍不住心疼,这些事都是她在信中从未提及过的。   沈青稚摊手:“从那以后我便从未见过贺先生了,外祖母也绝口不提。那位先生也是个怪人,寡言自律就算了,还头戴幕篱,我是连面儿都没见过的。”   她这话说得是风轻云淡,丝毫不见端倪。   倒是一旁跟着伺候洗漱的贴身丫鬟书客,忍不住出声辩驳:“奴婢记得当年贺先生离去,姑娘可是悄悄哭过鼻子的,那位先生虽严厉,却也都是为了姑娘能静心养病。”   “也是。”沈青稚赞同,“若不是先生严厉,我可写不出如今这一手好字。”   那人,也许只是她幼年印象中的一抹云,时日渐久,云也渐渐淡了去。   ……   前头耽误得久,匆匆洗漱后,姐妹二人一同往梅氏的院子请安。   到了院子,却见得梅氏一人在花厅用膳,而日日陪着她一同用膳的池青莲却不见踪迹。   梅氏见得姐妹二人,神情有些尴尬:“苓绾和青稚来了,不如一同用了早膳,再去给祖母请安。”   二人给梅氏见礼后,沈苓绾摇了摇头:“母亲,祖母一向起得早,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梅氏当即放了碗筷:“那我与你们一同去吧。”   一路上。   梅氏想着昨日答应池青莲的事,她几次想提及青琼居,但每每对上沈青稚淡漠的神色,以及沈苓绾别有深意的眼神,梅氏连开口的底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挨到老夫人的万福堂,丫鬟打起帘子,三人还未进,里头却有隐隐有哭声传出来。   沈青稚听着里头的哭声,她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滑过一抹了然。   果不其然。   今日她们来的早,有人却来的更早。   老夫人还在里间洗漱,下头两房的人都还未过来,花厅里除了伺候着的丫鬟婆子外,便只剩一位跪在花厅里低声啜泣粉衣女子。   梅氏瞧清楚跪在花厅里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惊声:“青莲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池青莲怯生生抬头,哭得好不可怜:“姑母,昨夜青莲一夜辗转反侧,更是心头难安,觉得如今这番让姑母难做人,都是青莲的错。青稚妹妹恨我也是应该的,所以一早便特地向老夫人请罪。”   梅氏彻底急了,开口就道:“你有何错,不过是你青稚妹妹乡间长大,初初回府不懂事罢了。”   她这话说得,丝毫未曾想过自己嫡亲女儿的感受。   若是一般人,被嫡亲母亲这般无故责怪,早就委屈得红了眼眶,然而沈青稚也只是稍稍抬眸,神情丝毫未变。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走进来几人。   为首的是位妇人,瞧着与梅氏一般年纪,身后还跟着几位姑娘,姑娘们个个生得娇美。   她先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池青莲,仿若不经意笑着问:“青莲姐儿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听说你青稚妹妹回来,今儿你怎么就委屈成这般模样?”   接着那妇人又轻声一笑,好似无意:“莫不是青稚姐儿一回来,便欺负了我们的青莲姐儿不成?”   梅氏只觉得被自己二弟妹的眼神瞧得难堪,心里头莫名其妙就怨起了沈青稚。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老夫人徐氏,被丫鬟小心扶着从里间出来。   老太太先是神色锋利的扫一眼花厅众人,而后不动声色打量一旁的沈青稚。   最后,她才像刚瞧见跪在花厅里的池青莲般,惊呼出声:“哟,可怜天见这是怎么了?青莲丫头怎么好端端的跪在这里,可是府里头哪个胆大包天的欺负你了?”   直到老夫人出声这一刻,池青莲才哼唧唧的哭出声来:“老祖宗,青莲今日是来给老祖宗请罪的。”   徐氏似笑非笑,看着就跪在不远处的池青莲:“可给老婆子我请什么罪来了?老婆子前些日子还与你姑母说,要给你相看,说上一门顶顶好亲事呢!”   池青莲哭声一顿,娇柔抬眸,委屈又怯弱道:“青莲身份卑微,不知青琼居是原先青稚妹妹住过的院子,如今青稚妹妹回来了,青莲今日特地在老祖宗面前给妹妹请罪,求青稚妹妹原谅。”   “你这孩子不过是个院子,偌大的淮阴侯府,难道还差上一个院子不成?”   老夫人徐氏抬手,对着沈青稚的方向招了招手:“青稚丫头是吧?好孩子,过来给祖母瞧瞧。”   沈青稚乖巧上前。   初瞧着,徐氏不过是觉得这个多年不见的孙女气质上略有些清冷,容貌极佳。但比起府中姑娘的娇俏,她就显得有些过分冷清,时下上京的审美,可不是清冷这一挂的。   然而待到人走进,她又觉得那清冷下,掩着的却是瑰姿艳逸,占尽风流的上等绝色。   玉体香肌,风髻雾鬓,以及刻在骨子里,被通身清冷掩盖下的娇媚,徐氏愈看心里愈发满意,忍不住便开始盘算起来。   日后只要好好教养,也许说不定,就能靠她给府上再换取下一个百年昌盛的机会。   所谓险中求富贵,眼下曾经被她抛弃的病秧子,沈青稚不就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个筹码么!   这会子,老夫人心头思绪千回百转。   以前她宠池青莲,不过是觉得这个池家表姑娘有些手段,加上身后无依仗她好拿捏,单论娇媚勾人,全府上下的姑娘也没人比得过她。   如今池青莲与沈青稚一比,在她老辣的眼光看来,池青莲不过就是个俗艳之物,岂能与明珠争锋。   当即徐氏拉着沈青稚的手,神态和蔼:“好孩子,祖母这些年来心心念念,就想着你能妥帖的回来。”   “如今回来了,我这提了十年的心哟,也算回到肚子里咯。日后便在府里头好好的养着,若是缺少什么,尽管派人来与我说,你可是祖母的心肝肉。”   说到这。   她语气一顿,像是突然回过神般:“池家表姑娘怎么还跪着呢,你们这些没眼见力的东西,还不赶紧把表姑娘给扶起来!”   池青莲被丫鬟扶着起身,整个人还是蒙的。   然而上头坐着的徐氏却态度大变,看着她冷漠道:“你这孩子,也太过大惊小怪,不过就是个院子么,青稚姐儿也不是那般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会因为你住了她的院子,她便记恨于你呢。”   “孙妈妈,你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去青琼居,帮着表姑娘整理一番,让表姑娘搬到客院去暂住。”   “老夫人?”池青莲颤着唇,不敢相信。   徐氏的贴身婆子孙妈妈,不容拒绝的扶起池青莲,声音不轻不重,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面的:“池家表姑娘心善,不过是暂住了个院子还要特意来请罪,下次莫要这般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老夫人苛待了你。”   池青莲直接愣在当场,她面上神色一阵青白,双颊更是觉得火辣辣的疼。   明明不是这样子的,明明她在老夫人眼中,与府中嫡出的姑娘是一般无二的,老太太怎么会为了一个弃养在外头十年,不过及笄才被接回来的孙女而冷落她?   这些年相处下来,池青连心里头明白,徐氏根本就不差孙女,她会宠哪个姑娘,不过是那姑娘日后对府上的益处罢了。   她可是悄悄给徐氏透了底,私底下已经得了三皇子青睐的姑娘。   可!为何会这般?   这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强撑着转身悲楚的望向梅氏,捂着心口,硬是咬破舌尖吐出半口鲜血,当即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梅氏大惊,赶忙一叠声的派人把池青莲给抬回了院子。   花厅里。   除了大夫人梅氏是拎不清的,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   前头还不动声色护着池青莲的二夫人周氏,这会子开口便夸赞:“昨儿一早我便听着喜鹊报喜了,原来呀是青稚姐儿回来了。”   “你这回来,二婶娘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玉镯儿,你拿着玩吧。”周氏说着,毫不犹豫脱下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套进沈青稚的手腕。   沈青稚看着手腕上玉镯,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宠辱不惊起身对二夫人道:“谢谢二婶娘。”   “哎,真是嘴甜的好孩子。”   梅氏不在,淮阴侯府三房夫人,老夫人徐氏娘家的的姑娘,因为有孕在身,加上大雪天,就免了晨昏定省。   如今花厅里,还有几位年岁和沈青稚相差无几的姑娘。   几人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沈青稚的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虽然言语亲密,但是不经意间,总归露出了些瞧不起的神色。   花厅里,周氏上下看了一圈,笑着对老夫人打趣:“母亲好福气,咱府上的姑娘,瞧着个个都是极好的。”   徐氏笑得满意:“你可说对了。”   周氏继续道:“大姑娘苓绾的亲事已经定下,二姑娘彤月也在相看,府中年岁正当的姑娘,只剩刚回府的三姐儿青稚,与即将及笄四姑娘的静淑了。”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姑娘收了声音,眼神中带着期待。   姑娘婚事可算是头等大事,更是牵扯京中各府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也是关系着姑娘们一辈子的幸福。   而这府里头,她们的祖母徐氏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老夫人徐氏拉着沈青稚的手,别有深意:“青稚姐儿的婚事不急,这人才回来,我们慢慢相看,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沈青稚看着主位上坐着的老人,她的心不自觉往下沉了沉。   ……   大致在万福堂里呆了个把时辰后,老夫人徐氏心满意足,面上露出了疲色要去休息,众人才起身退下。   前儿花厅里热热闹闹与沈青稚说着话的姑娘,等出了花厅后,有些的就冷了神色,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   但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姐姐们,你们若说那乡下丫头嫁不出去,外祖母会不会使了法子,把她嫁给丹阳大长公主府上那位会生食人肉的嫡长子?都是乡下出来的,正好般配。”   抄手游廊,沈青稚听着前头传来的说话声,不解道:“大姐姐,丹阳大长公主嫡子是何人?应当门第显赫身份尊贵才对,为何刚刚她们口中说来,像是罗刹恶鬼?”   沈苓绾掩了嘴角轻笑:“你远离上京自然不知,那人虽是丹阳大长公主嫡子,但因着自小流落在外,长于乡野小庙,十年前被长公主接回来时,据说都十八岁了。如今十年过去却依旧没能娶妻,恐怕真如外头传言那般不堪。”   沈青稚有些哭笑不得:“长于乡野就那般不堪么?正巧了,我不也是长于乡野么?”   沈苓绾噗嗤笑出声来:“你这哪能一样,我家娇娇你可是宣平侯府的老祖宗亲手养大的姑娘,怎能与乡野痞夫相提并论。”   沈青稚反问:“为何不能?”   恰在此刻,她眸光微顿。   恍惚看得月亮门洞处,似有一片月白色衣角划过,雪地里阳光清寒刺目,璧人美玉,清雅蕴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贺大人闪现。   感谢在2020-02-13 23:59:52~2020-02-15 08:5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俞昭昭zz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蒹葭之思   檐廊下,深达寸许的冬雪,带着恍眼的白。   沈青稚眨了眨眼,呆愣在原处。   “稚姐儿?”沈苓绾望向身后突然愣在远处的娇人儿,“怎么了?”   沈青稚恍惚回神,她眸光淡淡从不远处月亮门洞扫过,轻轻摇头:“没什么,许是冬雪恍眼,我看错了。”   不远处的月亮门洞连着外院,天色尚早。那里除了一颗青翠的老松,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四周都静悄悄的别无他物。   冬日寒风凛冽,檐廊四周挂着厚厚的冰凌子,天沉的像是要坠下来。   眼瞧着又要落雪了,得赶紧回了院子里才是。   沈青稚轻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双颊已然被冻得泛着桃粉,她声音清浅:“大姐姐我们回吧,前头母亲与表姑娘一同回了青琼居,虽然祖母做主要让她搬到客院,这事儿恐怕还没完呢。”   池青莲能在大房兴风作浪,让梅氏独宠她十年,可见那手段定不一般。   京里的天气,自然不能与江南常年暖和相比。   沈苓绾想到那人,语气恼怒:“那位表姑娘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仗着前些年勾搭上三皇子,皮子里不就是个商贾女,祖母能给她这般脸色,让她在府里头猖狂无度!”   佳人渐远……   *   冬雪,渐下渐大。   随着姐妹二人离去,抄手游廊变得静悄悄的。   许久后,那颗被积雪压弯枝头的青翠老松后头,走出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人。   男人隐在茫茫如絮的雪雾里,看不清具体面容,头戴玉冠,身形颀长,沉金冷玉般的气度,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外的凉薄。   男人许是在那老松后头站得久了,肩发上早已落满积雪,他却浑似不觉,眸光幽深依旧盯着不远处回廊,颌骨微绷,更像极力克制着什么。   月亮门洞连着外院的那头,有一人冒着风雪匆匆赶来。   沈言珩作为淮阴侯世子,自然也算上京皇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但论手段和城府,他恐怕不及眼前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十分之一。   看着这位站在青翠老松下,已不知多久的男人,沈言珩瞳眸微沉,不动声色扫了眼空荡荡的抄手游廊,这才出声上前道:“下官,见过贺大人!”   贺愠回神,不甚在意掸去肩上积雪,神情清冷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那张清隽冷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世子。”贺愠开口,语气也如他人一般淡漠疏离。   只见这位在上京皇城令各家贵女闻风丧胆的贺愠贺大人,他慢悠悠在衣袖里掏了掏,掏了一封奏折递到沈言珩眼前:“顺路,便帮沈世子的也一同带上。”   沈言珩愣愣接过贺愠递到手中的奏折,只觉得那本东西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毕竟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瘟神贺愠。   他虽只在朝中挂了个太子太傅的虚衔,但此人却是天子近臣,更是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   好端端送个奏折?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贺愠,怎么可能。   贺愠离去,沈言珩一言不发盯着手中奏折,许久后他突然抬头,眼眸凌厉望向身旁候着的小厮川柏:“前头游廊可还有别人?”   小厮川柏赶紧摇头:“没有。”   沈言珩闻言皱眉,沉下心思正准备往回走时,他脚步一顿又道:“二姑娘可是回府了?”   他口中的二姑娘,自然是大房嫡次女,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沈青稚。   川柏赶紧道:“是的,二姑娘昨儿晚间回府的,只是……。”   沈言珩看着小厮川柏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二姑娘是昨夜提前回府,老爷不在府中,府里也没得个消息,这些年表姑娘占了二姑娘的青琼居,大夫人连客院都还未收拾出来,昨日二姑娘还是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安置的。”   “今儿一早,二人去给老夫人请安,只是老夫人是万福堂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不敢随意打听,不过听说表姑娘最后吐血晕了过去……”   沈言珩听得直皱眉,这些年他并未在上京久居,他回京的时日,也就比沈青稚早了小半月而已。却不想自己那个自小病弱,不受生母重视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却还是这般待遇。   当即,沈言珩脚下拐了个弯,直接往沈苓绾的漪澜苑去了。   ……   姐妹二人才坐下的功夫,就有小丫鬟进来说是老夫人的万福堂来人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贴身婆子孙妈妈,这孙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和两个相貌中上的丫鬟。   沈青稚看着几人,心头暗想:果然来了!   在孙妈妈面前,就算是沈苓绾不敢托大,她吩咐小丫鬟给孙妈妈搬了个绣凳,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软:“这雪天路滑,孙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吩咐下头的小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孙妈妈也不见客气,气定神闲就在绣凳上坐下。   笑着道:“这不,老夫人给老奴吩咐的差事儿,老婆子可不敢托大,就算再冷的天儿也是要亲自跑一趟的。”   孙妈妈转头看向沈青稚:“三姑娘好福气。”   “老夫人心疼姑娘,看姑娘这一趟回来有些过分清简,便从自己的万福堂里拨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过来给姑娘随便使唤!”   说到这,孙妈妈抬手用帕子掩了嘴角笑道:“如今姑娘可是老夫人最心尖尖上的人儿,这全府上下,也就只有姑娘独独这一份荣宠。”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外乎是沈青稚若敢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上赶着送来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沈青稚想着就算这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进她的院子的,那到了嘴边的拒绝,因外头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顿时转了一个弯儿。   她笑着朝着孙妈妈道:“既然是祖母给的,我自然是要收下的,不过孙妈妈你们可不许笑话我,说我年纪小不懂事,抢了祖母院子里的下人使唤才是。”   孙妈妈眼角挂着虚笑,听得沈青稚同意,她笑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姑娘愿意收下,老夫人心里头才妥帖,这也是姑娘的福分。”   “你们几个,还不快点过来给姑娘见礼!”   万福堂出来的那三个丫鬟婆子,赶紧上前给沈青稚行礼。   这三人,一个看着就精明算计妈妈,两个年轻貌美丫鬟,通通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也正好了,一个贴身婆子,两个贴身丫鬟,万福堂里那位老太太可都算计全了,沈青稚心头冷笑,她才刚回京呢,府里头就软的硬的都想拿捏她。   眸光淡淡从那三人身上扫过,她让贴身丫鬟书客拿了打赏的银钱,递给跪在地上的三人,这事儿便算是应下了。   孙妈妈心头悄悄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瞧着清冷不好说话的三姑娘,竟然是这般的好拿捏。   当下孙妈妈也不敢不多留,赶紧起身告退。   ……   孙妈妈前脚才走,后脚梅氏就带着丫鬟婆子,沉着脸从外头进来。   沈青稚瞧着梅氏的神态,双眸泛红,神色憔悴,前头恐怕是哭过一回,这都来不及整理,就匆匆来了漪澜苑。   “母亲。”沈青稚起身行礼。   梅氏瞧着沈青稚那张比外头积雪还冷然的玉润娇颜,她心头握着一股气,想着池青莲从昨天她回府开始,连带的委屈。   梅氏上前一步:“青稚姐儿。”   她对上沈青稚平静无波的双眸,眼里泛起浓浓失望:“稚姐儿,你不过才回京什么也不懂,为何这些年日日修佛养性,却还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十年前你便厌极了她!如今都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般?”   沈青稚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眼里透着无辜,不解看着梅氏:“女儿不知母亲说的是何事?”   梅氏冷笑:“当年青莲姐儿痛失双亲,初来乍到你不喜她,大冬日里把她推到结了冰的池塘,差点就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如今你一句不记得她,就想轻轻揭过?”   “就算当初的事你不记得,那如今呢?如今你青莲姐都那般跪在老太太院子里,低声下气给你道歉,你为何还不肯原谅她?还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想把她逼出侯府?”   沈青稚站直了身子,双瞳孔乌黑,瞳眸里疏冷得像藏了斑驳星河,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哑意:“母亲要女儿原谅她什么?女儿回京还不足一日,何曾说过表姑娘半句不好?”   “女儿不懂,母亲好端端为何怪罪于我?”   梅氏愣住,她竟不知如何反驳,也实在拿不出自己嫡亲的女儿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青稚慢慢往前迈了一步,几欲逼到梅氏跟前,声音清寒黯哑:“就如当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池家表姑娘落水,母亲可信过女儿一分?母亲觉得愧对池家,那为何连带这女儿,都要同你承受那份愧对?”   一时间,梅氏无言以对。   她只得揪着青琼居一事不放:“当年的事先不论,如今你不就是因着青琼居记恨青莲么?那不就是个院子?本就谁住都是一样,而且你青莲姐姐自小身子骨就弱,那年失去双亲后,她更是受不得刺激。”   “你难道要硬生生逼死她的命去,才甘心不成?”   “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沈青稚咬着这几个字,巴掌大的小脸上神色冷厉微绷,“难不成在母亲看来,女儿这副天生心疾的身子骨,就是铁打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章 长兄   “这些年,母亲心里头可有我半分?母亲难道不觉对女儿我有丝毫亏欠?”   论起沈青稚幼年旧事,梅氏自知理亏,却比不过她心里对池家的遗憾和愧疚。她看着眼前唯一的女儿,脑海里挥霍不去的却是池家上下惨死的画面。   她颤着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与她,若论身份,你们本就天差地别,你又何须事事与她争?”   “青莲姐儿生来就比不得你尊贵体面,也比不得你在府中有爹爹兄长、嫡姐外祖母、护着。可青莲姐她有什么?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我若是不对她好些,这上京城还有谁能顾着她?”   “你自小生在侯府,再不得宠,也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姐儿,你得了十分宠爱,我就算多宠她八分也比不得你生来的富贵。”   说到这,梅氏有了几分底气,她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泛着尖锐:“青莲姐儿她什么都没有,偏生体弱多病,若我不多护着她,她恐怕早就悬梁自尽,跟着惨死的池家上下一同去了!所以就算你多让她一分又如何?”   梅氏这话,无异于抛开沈青稚的五脏六腑,狠狠的戳刀子!捅碎了她对于这位生母,最后的一丝希望。   沈青稚瞳孔骤然一缩,心头震荡。冷淡漠的双瞳内泛起嘲弄,喉间苦涩蔓延,本是红润的樱唇,在倏忽间变得苍白无比。   伸手捂着心口,整个人晃了晃,向后退了小半步。   “姑娘!”书客惊呼,赶紧伸手把沈青稚给扶住。   “你这是?”梅氏愣住。   沈青稚半靠在丫鬟书客的身上,她嘴角轻抿嘲讽道:“母亲难道忘了,我这心疾也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症。”   梅氏只觉得荒唐,不确定问:“这些年,你在外头静养,不该是早就好全了?”   她还想再问什么时,季妈妈从外头闯进来,开口就嚷嚷道:“夫人不好了!”   “怎么了?”   “青莲姑娘恐怕不大好了,姑娘醒来后,说做了噩梦,后头瞧着夫人不在她屋里,这会子心神震荡,姑娘她又吐血晕过去了。”   梅氏看向沈青稚那张冷白静秀的脸,巴掌大的脸上隐隐泛着病气,她眼中闪过迟疑。   季妈妈瞧着梅氏面上的迟疑,她一咬牙扑到在梅氏脚边,哭喊道:“夫人,这侯府上下能护着青莲姑娘的也只有夫人你一人,夫人青莲姑娘命苦啊,如今也只剩夫人怜惜。”   梅氏不再迟疑,转身离去。   她却未发觉,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身后的娇人儿,终于支撑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   门外,有人沉着脸进来,把沈青稚给打横抱了起来。   ……   “姑娘醒醒。”沉沉黑暗,无尽坠落的深渊里,沈青稚似乎听到了丫鬟书客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大姐姐的沈苓绾的惊呼声。   然后有人把她给小心抱起,接着她被那人轻轻放进软如云絮的锦被里头。   那人的手稳健有力,胸膛宽阔,身上带着一阵好闻的香,那香似乎是皂角洗衣后留下的草木香,而不是她梦里常出现的,令人心安的佛香。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稚终于从沈长的黑暗里,挣脱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眼角湿润,竟不知何时悄悄哭了。   “青稚。”一阵夹杂着皂角的草木香从鼻尖掠过,她只觉得额头一凉,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拿了凉水泡过的软帕,小心垫在她额间。   这声音。   是谁?   沈青稚抬眼望去。   她才发现整个闺房里静悄悄的,床榻前坐了个高挺峻拔,眉清目朗男人。   男人五官轮廓分明,乌眸深邃,举手投足间又透着股文雅内敛的书卷气息,那俊逸的面容若是细细瞧去,竟与沈苓绾有着七分相像。   “大哥哥。”沈青稚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沈言珩长臂一伸,把沈青稚给摁回了原处,声音不免带上苛责:“好好躺着,还嫌把自己折腾的不够?”   他微不可查一叹,伸手摸了摸沈青稚的脑袋,嘴角的弧度泛着温和:“是哥哥的疏忽,我若早些回,妹妹便不用这般委屈。”   那手很暖,轻轻的摁在她的发旋上,不同于姑娘的娇软,反而掌心宽大,五指指尖是积年累月下来的薄茧,和记忆深处那双教她读书练字的手略有些相像。   委屈吗?   沈青稚深深闭眼,眼瞳深处泪光朦胧。   今日自然是委屈的,只是那情绪被她压得极深,心里想着至少有外祖母宠着,长姐护着,哪怕前路艰难,她都能守着本心。   只不曾想今日,十年不见的长兄,瞧着她语态温和的这么一问,却是令沈青稚心头翻江倒海苦涩震荡。   许久后,沈青稚平复情绪,她抿唇摇了摇头,眉眼弯弯带着期许看向沈言珩:“既然大哥哥回来了,日青稚便不委屈。”   沈言珩听得沈青稚的回答,他深邃的眼底闪过轻微诧色,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青稚,难道不要我替你做主?”   他是淮阴侯唯一的嫡子,府中世子,自小就是老太太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孙子,就算是梅氏这个继母,也不敢真的得罪他半分。   而沈青稚摇了摇头,意有所指:“不过一个院子,这算不得大事,妹妹不会委屈自己的。”   姑娘闺阁,沈言珩也不好久呆。   他抬手取了沈青稚额间垫着退烧的冷帕,亲手拧了个新的换上:“妹妹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瞧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妹妹解决不了,尽管找你大姐姐,你大姐姐若是做不了主的,我给你们做主。”   沈言珩离去后,不一会功夫沈苓绾从外间进来。   她进来后先是探了探沈青稚的体温,稍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妹妹今日是吓死我了,若不是大哥哥来得及时,恐怕你脑袋得跌在地上磕破了皮才是。”   沈青稚半个脑袋都缩在锦被下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苓绾道:“好姐姐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如今外头情况如何?表姑娘可是搬出青琼居了?”   沈苓绾嘴角掠过一丝嘲笑:“你这可足足昏睡了大半日!你都病成这般了,她还能不搬出去?前头祖母派了几个厉害的婆子,二话不说就把她给挪到客院里去。”   “不过妹妹收了主母送来的丫鬟婆子,也算是一石二鸟之计,不过下次可千万别这般了,不值当。”   今日老夫人要往沈青稚身旁塞人,沈青稚本想这宁愿得罪老夫人也要把人给拒了,不想那时她恰巧看到匆匆而来的生母梅氏。   梅氏会来漪澜苑,不过就是那几件事而已。   于是沈青稚将计就计,不动声色激怒梅氏,然后令梅氏对她恶言相向。   没想到本想装晕的她,却真的因梅氏话语中字字如刀,以及连日来车途劳顿心神震荡,她就真的病晕过去了。   沈青稚这一病,漪澜苑上下鸡飞狗跳,闹了好大的动静。   那三个新上任的丫鬟婆子,正是急于表功的时候,老夫人把人寻过去一问,再三人添油加醋一说。   本想要磨一磨沈青稚性子,并不是真的打算让池青莲搬出青琼居的老夫人,只觉被人狠狠打了脸面。   老夫人当场就砸了万福堂里的东西,一叠声的吩咐几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婆子,直接上青琼居,把郎中口中病得已经下不了床的池青莲,二话不说挪出青琼居,送到了还未收拾好的客院里头。   ……   梅氏那边,听说沈青稚昏迷时她只觉得定是装的,又怒气冲冲的往漪澜苑里去。   等她到了漪澜苑,她却只见得丫鬟婆子都战战兢兢的守在闺房外头,闺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梅氏要进去,外头的丫鬟自然不敢拦着,轻手轻脚给她开了门。   等她进去后,才发现闺房里弥漫这一层浓重的药香,而沈青稚面色苍白眼眸紧闭,躺在床榻上,榻前坐着一身形颀长的男人。   这时候男人回头看向梅氏,神态冷淡,神眸深处是一闪而过的凌厉:“母亲来了?”   梅氏一愣,许久后才认出来,这人似乎是她许久未见的继子沈言珩,只是这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然是一点消息都得到。   她一向惧怕这个自小就过分老成的继子,赶忙收了脸上的惊怒,声音带着试探道:“大哥儿怎么在这里?”   沈言珩反问:“那母亲为何怒气冲冲而来?”   梅氏心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尴尬道:“青稚姐儿这是病了?”   沈言珩冷冷的瞧她一眼:“妹妹身子骨自来便弱,母亲难道不知?”   盯着继子审视的目光,梅氏只觉得周身冷得发颤,急忙解释:“我以为青稚姐儿的身子骨,这些年已经养得极好,不想她还是这般的娇弱。”   不想梅氏这句话,换来沈言珩冷声嗤笑:“母亲这是嫌稚姐儿娇弱?谁让她生来就是府里金贵的嫡姑娘,弱了些又如何,府里是差钱了?还是差人?或是母亲看来差那么一个院子?”   梅氏自觉理亏,也瞧不得沈青稚的病容,她急急忙忙想要离开。   她身后,沈言珩声音不急不缓道:“母亲若是日日闲着无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父亲身上才是,毕竟稚姐儿生来是府中嫡女,那她这辈子都是府中嫡女。但是母亲作为父亲的填房妻子,当真觉得能一辈子坐稳这个位置?”   沈言珩这大逆不道的威胁,梅氏心头巨震,几乎是失魂落魄离开漪澜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感谢在2020-02-16 23:57:18~2020-02-18 06:0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俞昭昭zz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生得动人   沈言珩一番威胁自然管用,梅氏回去后,彻底没了动静。   ……   晚间。   沈青稚用过汤药,正靠在大迎枕子上闭目养神。   许久躺得有些久了,她起身随手从后头博古架里抽出本佛经,百无聊赖翻了几页。   屋里静悄悄的,她披着头发,越显那张巴掌大想小脸精致。   抬眼视线落在闺房一处的角落,那里候着的正是老夫人徐氏塞过来的婆子和丫鬟。   沈青稚静静打量了会,开口吩咐道:“夜里就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吧。”   为首的婆子赶忙说:“三姑娘,我们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得寸步不离的护着姑娘才是。”   沈青稚嘴角噙着一丝笑:“夜里也要寸步不离的守着?”   婆子理所当然回答:“这都是老夫人昨儿吩咐的,姑娘身子骨病弱,若是再伤分毫,老夫人罚得可就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了。”   不过是个在福万堂伺候的下人,却能拿了老夫人来威胁她。   沈青稚眸光深处,倏忽泛起丝丝寒意,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你们明日若不想被我以伺候不周的名义,送回祖母那里,你们今日留在这屋里守着也行!”   “这!”那婆子一惊,有些想不明白,白日里瞧着秀静好欺负的人,怎么转眼功夫,怎么会变成这般冷厉威严。   沈青稚眯着双眼,舒适的靠在身后的大迎枕子上,声音幽幽:“祖母屋里不缺伺候的下人,大不了再给我换一批顺手的用,你们觉得呢?”   若是被送回去,日后还能在万福堂的日子还能好过?   为首的婆子赶忙换了一副神色,语气中带上小心翼翼的讨好:“姑娘,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带她们下去!”   等人离去,沈青稚把书客给唤到身前问话。   “世子是何时来的?”   书客作为贴身丫鬟,这事她自然不敢隐瞒:“姑娘晕倒后,世子正恰巧从外头进来。”   沉默半晌后,沈青稚握着佛经的手不自觉颤了颤:“夫人可有来过?”   “后头夫人有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姑娘依旧昏迷不醒,奴婢也不知世子与夫人说了什么,奴婢只见得夫人离去时,略有些失魂落魄。”   沈青稚不由失笑,这次回京,她早就料到池青莲定会拿青琼居的事,大做文章。说到底,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嫡妻的生母,竟会耳根子软到那般程度。   白日说出的那些话,就算是诛心也不为过了!   *   夜色渐深,人也疲乏。   沈青稚缩在床榻的锦被里,疲惫带着朦胧困意排山倒海扑向她,眼皮子沉得仿若坠了铅块。   迷迷糊糊,只觉似梦非梦。   这夜。   似有人在她耳畔呢喃,轻声细语。   就连空气中都泛着一股子,最能令她安神的佛香。   眉眼轮廓似被一只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轻柔抚过。   那手因为常年握笔执剑,指尖带着一层薄茧,顺着她面颊,一路描摹,最后堪堪停在心口位置。   ……   次日清晨。   沈青稚悠悠转醒,等她要撩起纱帐起身时,伸出去的手却顿住,看着床榻上被撩起一半的纱帐,昨夜她好似又做梦了?   压下眼中思绪,唤了贴身丫鬟书客进来伺候洗漱。   与沈苓绾一同用了早膳后,二人去梅氏的院子请安。   不料梅氏还未起,只留一个小丫鬟在花厅里守着。   小丫鬟行礼后说道:“姑娘,夫人从昨儿整宿都在客院陪着病弱的表姑娘。前会儿夫人实在心疼表姑娘,不舍表姑娘一人住客院,待天蒙蒙亮时,就做主把表姑娘给安排到自己的正院里住。”   沈青稚眼中滑过讥讽,转身往老夫人万福堂请安去。   万福堂花厅里,不时有笑声传出,里头是极为热闹。   沈青稚才一步跨进去,就被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姑娘,笑眯眯的拉到身旁:“三姐姐可算是来了,姐姐不知,祖母今儿可是足足盼了姐姐一早上,我们就等着姐姐你呢。”   小姑娘看着十四五岁,声音清脆好听,说的话儿又分外的讨喜。   老夫人徐氏笑道:“四姐儿这小促狭鬼,可是被你母亲给宠坏咯。”   说着她又朝沈青稚招了招手:“稚姐儿你就莫要挨着大姑娘了,过来,来祖母身旁坐着,别理你四妹妹,你静淑四妹妹可是她母亲宠坏了的小机灵鬼。”   沈青稚依言起身,坐到老夫人身旁。   行走间端庄静秀,比起四姑娘沈静淑的娇俏,反而更显大气。   老夫人徐氏苍老的嘴角突然一翘,垂眸对着二夫人周氏吩咐:“老二家媳妇,眼看着过些日子便是冬至,稚姐儿如今又回府了,我们府里头也该好好热闹热闹。”   周氏赶忙道:“要不冬至那日就在府上的花园里,办个赏梅宴如何?”   “这感情好,趁着冬至,把各家姑娘都请了府上来,也该让三姑娘见见客,趁着定亲前多交几个闺中密友也是好的。”   ……   这距离冬至,还有小半月的功夫。   而沈青稚回府前留在城外的车马行囊,以及看管物品的丫鬟婆子,倒是趁着这十多日的功夫,陆陆续续进了府。   十多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带着整整齐齐十辆马车。   马车进府那日,别的不说,就连见惯世面的嫡姑娘沈苓绾都不得不感慨道:“我的好妹妹,宣平侯府老夫人,这是用金山银山在养着你么?”   沈青稚看着那满满当当十马车的东西,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一直同我说,不过是按照上京贵女的正常用度养我,我也不知府里头姐妹是个什么章程,我以为大家都是这般的。”   沈苓绾看着陆续送到青琼居里的物件,不禁咂舌,这可止是上京贵女的正常标配,恐怕皇家出生的公主郡主们,都比不得她这妹妹的精细程度。   等沈青稚带着丫鬟婆子收拾好青琼居,从大姑娘的漪澜苑搬回去,冬至已悄然而至。   冬至这日,府中办大宴。   巳时一过,陆陆续续就有贵客入府。   顾妈妈带着一等丫鬟书客、婵客,还有二等丫鬟时客、清客,一同伺候沈青稚梳洗打扮。   洗漱后,又去万福堂请安。   *   冬日,天寒又下着小雪。   二夫人吩咐婆子在花园里搭了棚子,再用上好的绸纱遮挡,里头生了炭火,放了茶水点心,朦朦胧胧正好一览外头景色。   此时沈青稚被老夫人带在身边,但凡有贵夫人上前与老夫人说话,她不免要笑眯眯的介绍沈青稚几句。   若是真的有人问起沈青稚的年岁,想要相看,老夫人却又立马换了一副笑而不语的态度。   众人一时也摸不清,这是孙女得宠要尽心选婿?还是只是个带在身旁给人相看的筹码,毕竟这位不过是养在外头足足有十年的嫡姑娘,哪里有什么情分可言。   ……   赏梅宴,除了请上京各府的贵夫人,和贵夫人们一同来的还有年岁相的的姐儿或者哥儿们。   女眷在园子里吃茶、闲聊、赏梅。   那些少年郎们,则由府里的几个年长的哥儿带着,在外院煮酒、赏雪、吟诗。   女眷处,人一多,自然而然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沈青稚作为上京贵女圈里的生面孔,又是生得极好的那一类,在场的贵女无论是嫉妒还是羡慕,自然都想打听她的情况。   老夫人心头嘚瑟,就想着沈青稚最好能让各府贵夫人都能记住。   偏偏她今日算是打错了算盘,赏梅宴从头到尾,这位淮阴侯府三姑娘也只是端庄静秀坐在一处,不争不抢,也不过分表现。   贵女中若是真有人坏心眼,故意唆使她去表演个什么,沈青稚便会淡淡的来一句:“学艺不精,便不献丑了。”   到了后半段,老夫人和几位贵夫人吃了一点酒,加上沈青稚今日表现实在不如她意。便就不管她了,自个儿带着各位贵夫人去打叶子牌去,更不忘坏心眼的把最护沈青稚的沈苓绾一并叫走。   ……   长辈一走,贵女之间也不用装腔作势。   不一会儿,相熟的姑娘们坐到了一处,唧唧喳喳谈论衣服首饰、香囊扇坠。   而前头一直表现得与沈青稚关系极好的四姑娘沈静淑,这时也慢悠悠起身,直接坐到池青莲身旁。   池青莲笑盈盈看着沈青稚,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妹妹今日怎么不说话?妹妹不是与你外祖母一直生活在江南乡野?想来乡野间定是许多趣事。”   “不如妹妹给在座是姐姐妹妹们都说说,让姐妹们也都见识见识妹妹在乡野是如何生活的?”   池青莲这话说的又毒又坏。   场间所有贵女皆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着端庄静秀的女孩,竟然是在乡野长大的。   有些贵女像碰着了瘟神,赶紧小跑开来,更有人毫不掩饰透出鄙夷。   池青莲嗤笑出声:“青稚妹妹这般安静,不会连上京官话也不会说吧?”   又有人道:“也许就算会说,那也是说的无比粗鄙,所以才不会轻易开口示人。”   园子里与池青莲交好的姑娘们,霎时笑作一团,幸灾乐祸盯着沈青稚。   巧在这时,丫鬟端着滚烫的茶水进来,,正从沈青稚身前走过。池青莲衣裙下方故意把腿一伸,丫鬟就给狠狠绊了一下。   一声惊呼,眼瞧着滚烫的茶水,就要朝沈青稚脸上泼去。   有一人极快冲了进来,长剑一挡……   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转了个方向,大半都泼到了池青莲的身上。   园子里,贵女霎时惊呼连连,乱做一团。   冬日的衣裳都穿得厚实,就算泼实了也不见得真会伤了肌肤,只不过那好上好的衣料上,定会留上一道极丑的茶印子。   池青莲花容失色,几乎气疯,想也未想,抬手先狠狠扇了那丫鬟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作死呢!”   池青莲的手腕,被一直修长好看的指尖死死捏住,那力道几欲把她手骨握断,男人声音冷厉:“池家表姑娘,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池青莲吓得神色苍白,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青稚拉着沈言珩的袖子,不动声色摇了摇:“大哥哥怎么来了?”   沈言珩抬手,宠溺的揉了揉她脑袋:“不过是见得你被人欺负,瞧不下去罢了,你倒是心大,独自一人也敢坐在这处发愣,不怕被某些心思歹毒的东西给暗害去不成?”   沈言珩长得好,与沈青稚说话的语气,更是说不出的和善。里间都是女客,沈言珩实数不好久呆,等把他劝离后,   沈青稚唤来丫鬟书客,吩咐她把小丫鬟带下去上药。   等再次转身的时候,声音带了威严这时候,淡淡扫过一圈:“前头不说话,那是我的不是。至于我自小在江南乡间长大,你们若是觉得乡间粗鄙,大可随意去说!毕竟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腌脏事。”   她声音一顿,而后朝着池青莲的方向,娇艳的勾了勾嘴角:“但是你们贵女间真论身份出生,那恕我见识少了,真是佩服你们姐妹情深。”   “毕竟……”沈青稚抬手指着池青莲,“池家表姑娘,不过是商贾之女,倒也能与你们一同成为姐妹?”   沈青稚这一刻笑的极坏,反衬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美艳至极。   她一字一句:“难道这都十多年了,池家这位姑娘还没说清楚她自己的出身地位么?无论是淮阴侯府还是宣平侯府,可都没有和姓池的人家沾亲带故的!”   沈青稚这话无异于,直接掀了池青莲面上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感谢在2020-02-18 06:03:42~2020-02-19 22: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5瓶;俞昭昭zz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美得明艳   上京贵女圈里,谁不知晓淮阴侯府大房夫人膝下养了位才情动人的表姑娘,名唤青莲,甚得府中老夫人宠爱。   这难免先入为主,以为她是淮阴侯府或是宣平侯府的远房表亲。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平日瞧着排场极大,最瞧不上庶出姑娘的表姑娘,荣华富贵的皮子下头,掩的却是商贾女的骨头。   偏偏这位表姑娘最喜结党营私,上京城里过半贵女,与她之间都有些或多或少的交情。   沈青稚冷冷一笑:“池表姑娘瞧不上我乡间野庙长大的身份,你倒是说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你……!”池青莲气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但碍于园子里众目睽睽,她还得护着最后一丝脸面。   若不是沈言珩坏了她的好事,这会子沈青稚早就被开水烫脸,就算不能毁容,也能让她消失一段时间!池青莲眼神带着愤恨。   “哟~”   “园子里好生热闹。”远远的走来一男人,男人的身形比起沈言珩算不上高挑挺拔,五官稍显俊逸,整体气质相加,勉强也得上中上。   那人站得极远,一身殷红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大冬日里,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正阔步走来。   本已经离去的沈言珩听得那声音,他突然心头一跳,略拧着眉头往回走,不动声色把沈青稚给挡在了身后位置。   沈青稚瞧着大哥哥突然沉下来的神色,以及那远远走来的男人,她的心也跟着不禁往下沉了沉。   冬至举办赏梅宴,老夫人徐氏大张旗鼓只为给她一人做脸面,这绝对不可能的!   沈青稚心头预感,来人,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   “稚姐儿!”沈言珩拍了拍沈青稚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封烫金折子递给她,动作带着催促,顶着在场贵女探究的目光,随便编了个理由道,“麻烦稚姐儿把这折子,放到我书房的多宝阁上头。”   “哥哥……”沈青稚捏着折子。   瞧着她面上的犹豫,沈言珩语气难得冷厉:“快去!莫要耽误了!”   沈青稚无法,快步离去。   不远处的男人来得极快,他看着或站或坐的一圈贵女,眼神里透着兴致:“各位姑娘这是在说什么?本殿下瞧着真是好生热闹。”   本是缩在角落的池青莲弱,红着眼眶柳迎风起身,上前走了几步,对着男人盈盈拜下:“莲姐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啪’的一下,收了手中折扇,看着池青莲眼底泛着的盈盈泪光,嗓音里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姑娘这是受委屈了?可是受了谁的欺负?”   池清理正要娇言软语抱怨一番,一抬眼却对上了沈言珩带着冷冷杀意的眼神警告。   她到嘴边的话一转:“殿下,这不过是园子里的姑娘闹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怎敢扰了殿下的清净。”   “是么?”三皇上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眼神追着已经走得极远的,沈青稚的背影问,“那个姑娘又是谁家府上的?可是气哭跑远了?沈世子怎么就这般冷情冷血,毫不怜香惜玉。”   沈言珩只觉得眉心猛地一跳,对上三皇子那若有深意的笑,沉声道:“那姑娘是臣的妹妹,因自幼身患心疾,自小养在乡下,性子粗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一听到‘乡下’二字,多三皇子眼里才泛起的一丝兴致,瞬间便消了,眼底带起深深的厌恶:“长于乡野粗鄙,令妹可许了人家。”   沈言珩:“未曾。”   三皇子突然笑了。   这上京城里,他最讨厌的就是‘乡野粗人’,特别是那位丹阳大长公主生的嫡子贺愠。   既然是位乡野货色,就算背影再娇俏,也比不得上京贵女的水嫩动人。   三皇子拍了拍沈言珩的肩膀:“你那妹妹既然这般粗鄙,本殿下瞧着不如配给太子太傅贺愠算了!正巧了,本殿下听闻那贺愠也是长于乡野,这不都成了绝配了么!”   *   沈青稚手里握着册子,连丫鬟婆子都没来得及带,在檐廊下头走得极快。   这时,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月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他头戴玉冠,周身透着一股拒人千里外的凉薄。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心头莫名慌张,她竟然悄悄的找了地方躲起来。   等人走远后,沈青稚才悄悄松口气,,赶紧穿过抄手游廊,快步往沈言珩的书房去。   书房外,院子里静悄悄的,伺候的下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沈青稚推门进去时,书房里暖风带起一阵墨香,扑鼻而来。   闻着那香,她握着折子的指尖发白,轻手轻脚关了房门,把手里的折子放到身后的多宝阁上头。   沈青稚想着园子里的闹腾,她如今在这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正好躲清静。于是踮着脚尖儿从书架上抽了卷佛经,捡了个半旧不新的蒲团,随手丢在窗沿下头,高高兴兴盘腿坐下,纤细软白的玉手握着一卷佛经,认真翻看起来。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发现,书架最后头的角落里,还站了个清雅蕴藉俊美无俦的男人。   男人一袭月白色衣袍,身量颀长,站在暗里却似一道温柔的光,他双眼猩红,眼中情绪克制又压抑,一瞬不瞬仿若痴了般,瞧着沈青稚的背影,说不出的眷恋缱绻温柔。   窗外。   冬雪洁白,碎金般的冬阳卷着大雪过后的清晰,书房里烧着暖暖的地龙。   午后的冬日,实在好眠。   她手里握着的书卷,终于不受控制掉在了蒲团上头,窗台上趴着的姑娘娇娇软软,冬阳透进来,照在她细白软嫩的脸上,好似镀了一道金光,脖颈修长优雅,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两颗豆大的白玉珠子。   琼姿花貌,更似惊扰凡尘的仙娥。   许久,那隐在书架后头的男人,终于悄无声息走出。   他步态缓缓,小心翼翼走到沈青稚身前,男人一撩衣袍,朝着她慢慢蹲下。   左膝一软,不知怎么的,竟单膝跪在她的身前   他伸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但又怕眼前只是一道幻觉罢了,毕竟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会这般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措手不及,又悔又疼。   最终男人深深叹口气,脱下身上月白色的衣袍,小心翼翼披在了沈青稚身上。   窗外日后逐渐升高,然后又缓缓西下。   整个上午沈言珩都被三皇子缠着,等好不容易挨到把人送走,他突然想到,书房近日常有一人不请自来!偏偏他把沈青稚支去了书房!   这简直是要命!   若沈青稚在书房里遇到那个男人,那还不如直接对上三皇子算了!   当即沈言珩神色大变,匆匆往书房跑。   推开书房紧闭的房门,屋子里的墨香扑鼻而来。   窗台下,映着夕阳余晖,小姑娘半个身子缩在蒲团上头,抱着一卷佛经睡得极香。   “稚姐儿……”沈言珩轻声唤道。   “怎么是大哥哥你呀?”沈青稚睁开一丝眼缝儿,咕哝一声。   明明她刚才的梦里,守着她的人,不是大哥哥!   沈言珩以为她是睡迷糊了:“要用膳了,你再这般睡下去,恐怕夜里头要睡不着的。”   沈青稚揉了揉眼睛,赶紧站身来:“大哥哥怎么来了?”   沈言珩看着沈青稚那张睡得红扑扑的脸,他不由失笑,也许是想太多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稚姐儿来时,这书房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的!”   “这就好!”沈言珩终于松了口气。   他指着外头:“去用膳吧,你家丫鬟我也一同带了过来,在外头等着你。”   “嗯。”   目送沈青稚离开,沈言珩随手收拾起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心里还不禁暗想,那位贺大人行踪一向隐秘,稚姐儿若是碰到也不知是什么气运了。   他脸上的浅笑还不及散去,后一刻彻底僵住!   因为书桌上,除了几封折子信件外,还摆了一小摞宣纸,宣纸上是用极小的苍蝇小楷,抄了一份满满当当抄镌了七八张的佛经。   最上头那张佛经连字迹都未干透,说明那人恐怕在书房里足足抄了小半日的佛经。   沈言珩只觉得浑身巨震,背脊发寒!   那位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的贺大人,好像是从稚姐儿回来那日,便日日寻了送折子的借口,上他书房蹲点。   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来!   贺大人的目的,沈言珩根本不敢往下头深想。   这日夜里,沈青稚做了个极好的梦。   梦里有一人,清隽如玉,身上佛香缱绻暗撩,骨节分明的指尖从她头顶发旋处细细抚过,像在抚摸绝世珍宝。   这夜,有人安睡,也有人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   沈青稚去老夫人徐氏院子请安,她一进去,就看见老人家一反常态,对坐在下首的池青莲亲昵道:“表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池表姑娘笑得娇羞,声音弱弱的:“昨日受了些惊吓,不过托老夫人您的福气,喝了小厨房送来的安神汤,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好孩子!”老夫人徐氏朝着池青莲招手,“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快坐到我身前来,陪着我说说话儿。”   “哎……”池青莲赶紧起身,一副柳腰花态娇无力的样儿,走到老夫人身前坐下。   “老婆子如今年纪大啦,就喜欢你这种娇俏喜人的姑娘,对于那整日里清清冷冷挂着一张脸的,刚开始瞧着不过是新奇些,时日一久,就觉眼皮子痛得紧。”徐氏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偏偏那个被暗讽的人,依旧稳稳端坐在最末处的椅子里,神色寡淡,似乎老夫人这骂的人并不是她。   老夫人徐氏瞧着沈青稚那事不关己的态度,气得心口窝了一团火,不上不下的,非得找了事儿发作出来。   她指着沈青稚厉声道:“三姑娘!你是个木鱼脑子哦,还坐在那发什么愣,还不赶紧过来给我跪下!”   沈青稚慢慢起身:“青稚不知今日做错什么?惹得祖母这般震怒?”   “做错什么?你还有脸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徐氏气得直接摔了茶盏子,滚烫的茶水,溅得沈青稚绣鞋鞋面上。   沈青稚:“孙女不懂!”   徐氏一声冷笑:“还真是好一个不懂!”   “青莲姐儿虽是府上寄住的表姑娘,但也是客人,表姑娘在我们府上做客你是怎么欺辱她的?当着那么多主子下人的面!你竟然笑她的出生!”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徐氏声音透着浓浓的鄙夷,“你出身好如何!没才情!不讨喜!我看真当如三皇子说是那般,乡野长大,粗鄙不堪!也不知你外祖母是怎么教养你的!当初非得把你接走,如今是养废了吧,简直是丢了我们淮阴侯府姑娘的名声!”   这事无辜牵扯到宣平侯府,沈青稚的眸色倏忽变得极冷,她紧紧的抿这嘴角,一字不答。   但徐氏今日存心要羞辱她,哪里会这般轻易放过!   当即一叠声朝外头的婆子吩咐道:“你们这些伺候的还不进来!把三姑娘给我送到小佛堂去关起来,让她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苓绾大惊站了起来:“祖母!”   徐氏眼中带着刀子般的神色狠狠的刺了过去:“不管你的事!你给我闭嘴!”   转而又看向沈青稚:“三姐儿,你最好想清楚些!我昨日办赏梅宴可是为了你的名声,这全府上下的姑娘都用来给你做陪衬,你竟然还给脸不要脸了!”   “我看你就是心思歹毒,存心要毁了淮阴侯府上下姑娘的名声!”   老夫人徐氏的话带着恶毒!   沈青稚自幼被宣平侯府老夫人养得极为娇贵,骨子虽倔,但也招架不住两个膀大腰圆婆子的力气。   而沈苓绾是知道祖母脾气的,若是硬碰硬估计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她悄悄起身,准备偷偷溜出去找大哥哥沈言珩。   老夫人身旁坐着的池清理却颇有深意盯着她,声音带着恶意:“苓绾姐姐这是去哪里?老夫人还在花厅里坐着呢。”   “大姐儿!”老夫人沉了脸色,盯着沈苓绾,声音充满警告,“你可是我看得最重的淮阴侯府嫡长女,难道你也要像那个外头养的孽障般,忤逆我不成?”   “祖母!”   沈苓绾咬牙跪下:“祖母,青稚姐儿年岁小不懂事,她身子骨自来就弱,苓绾求求祖母放了青稚姐儿吧!”   徐氏冷笑,目中尽是嘲讽:“不懂事?不懂事能甩三皇子的脸子?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三皇子请到府上?她倒厉害了!连人影都躲得不见了!”   三皇子!   沈苓绾浑身巨震,简直不敢相信!   三皇子在上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花名在外,虽未曾娶妻,但美艳妾室通房无数,此人最最重色,她祖母竟然打着要把沈青稚许给三皇子的心思,这上京皇城里,凡是疼惜女儿的人家,谁愿意把人往那火坑里推。   沈苓绾眼里透着哀求,她看着徐氏:“祖母为妹妹瞧中的人,为何是三皇子?”   徐氏冷笑:“谁让莞贵妃娘娘是如今的六宫之主!你那妹妹要是有那富贵命,凭着那副极好的颜色,还怕得不到宠幸?”   沈苓绾垂眼,死死咬着唇瓣,眼里是掩不住的讥诮。   她本以为祖母也只是有些自私重权,原来在她眼中,府中姐妹不过是个下注筹码。   如今发现稚姐儿生的最好,三皇子因为那位冠宠六宫的贵妃娘娘,权胜太子,偏是好美色的那个。   所以刚回京的沈青稚,便成了徐氏眼里最香的那块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然后解释一下,沈青稚在整个淮阴侯府是排第三的姑娘。   但是按照大房的叫法,大房哥哥和姐姐,还是叫她二妹妹,因为她是大房嫡女。   (然后,老夫人的人设就是这么自私极坏的老太太,男主马上正式出来……) 第8章 温柔缱绻   徐氏自来是这淮阴侯府里,说一不二的老祖宗。   在这府里,她想宠谁不过是看谁能讨得她欢喜,最合她心意。若是有人惹怒她心头不快,她自然有的法子,令那不服软的人学会乖巧。   沈青稚未回府前,沈苓绾在姐妹中最为年长,又是嫡出的姑娘儿。   加上性情温婉贤淑,才情容貌都皆是上等,对下头的妹妹也皆是一视同仁,所以这些年来,各房姑娘里头,最得宠的便是大房嫡长女沈苓绾。   徐氏苍老的眸光,落在下头沈苓绾那张娇美无暇的容颜上,十七岁的年纪,生的极其动人,平日里也是最为贴心听话的,而近日偏偏为了那同父异母妹妹,而不惜屈尊跪在身前。   徐氏心头冷笑。   她还不信,在她手上没有管教不好的姑娘!不过就是些折磨人的手段,她这些年还用得少么,府里头哪个姑娘不是被她折腾得服服帖帖,在她跟前早就没了棱角。   如今倒好,沈青稚那个宣平侯府养出来的东西,一回府,还未曾给府中争取任何利益,竟然带坏了府里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姑娘。   “绾姐儿。”徐氏开口。   她苍老的眼角皱纹里,压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绾姐儿是觉得自己年岁已大,眼瞧着连婚事都定下,等开春后就能嫁出侯府,所以心头有恃无恐,便不把老婆子我放在眼里了?”   “你也不瞧瞧宣平侯府养在乡下十年的稚姐儿如今是个什么性子,外头养出来的姑娘,乡野性子,不过几日功夫,难道你也同她学坏了不成?我这里里外外的哪点不是为她的前程着想?”   沈苓绾跪在徐氏身前,嘴唇抿得死死的,藏在宽阔袖摆中的手,更是因极度隐忍,手掌心被握出一排小月牙,肌肤娇嫩因着隐忍都掐出了血来。   老夫人盯着她,等着她回话。   沈苓绾却紧抿着嘴,一字不答,从未有过的倔强。   万福堂里静的吓人,各房的夫人和姑娘们,一个个都是冷眼瞧着,竟没有一人出声求情。   徐氏瞧着依旧倔强跪着的人,一声冷笑:“你既愿意为她忤逆我,爱跪,便跪着吧。”   沈苓绾这一跪,直接从清晨跪倒了午膳后。   花厅里坐着的夫人姑娘们都已经散了,老夫人徐氏疲乏的打了个哈欠,丫鬟婆子伺候着小歇。   安静的花厅,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冷意。   外头的天儿,转眼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功夫鹅羽般大片的雪花,竟是打着旋儿缓缓飘下。   门外一声重响,守在外头的丫鬟还不及阻止,就有一人自己打了帘子冲进去。   来人脚步声沉稳,步伐匆匆迈得极大,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上已落满雪花,身上夹了股刺骨寒凉。   “苓绾。”他的声音带着积压已经的怒意。   沈苓绾一个激灵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她匆忙侧头看去。   霎时间,眼眸深处带起欢喜,几乎的咽着泪喊道:“大哥哥!”   沈言珩看着地上跪着的嫡亲妹妹,白得如纸般的小脸,他怜惜的揉了揉沈苓绾的脑袋,伸手不容拒绝把她给扶起来:“妹妹先回去,祖母那我来说!”   “哥哥。”沈苓绾眼中挂着忧虑,徐氏是这淮阴侯府中谁也忤逆不了的老祖宗,哪怕这人是侯府世子沈言珩。   然而今日沈言珩却前所未有的强势,沉声把外头早已候着的丫鬟唤进来:“扶大姑娘回去好好养着,再把我的名帖拿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万福堂寝居里间,老夫人徐氏早就得到下人汇报外头的一举一动。   沈苓绾被丫鬟扶着,还未跨出花厅的门槛,孙妈妈就扶着徐氏不紧不慢从里间走了出来,她苍老的眸光带着冷意,望向花厅里冷着脸站着的沈言珩。   刻薄的声音夹着恼怒:“大哥儿怎么来了?你难道也是为那孽障求情来的?”   沈言珩望向嫡亲的祖母,神色深邃复杂,因着隐忍,他的双唇紧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弧度,许久后,他声音带着无奈,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孙儿不敢,今日孙儿特地向祖母领罪来的。”   “你有何罪?”老夫人徐氏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   然而沈言珩不答,而是侧身对身后愣着的丫鬟吩咐:“还不扶着苓绾姐儿回院子,愣着做什么!”   “你敢!”徐氏拍着桌子,顾不得丝毫形象大骂,“大哥儿你护着她作何?你自己要作践,甘愿代三姑娘受罚,就算是在这花厅里跪断了腿,她若是不愿起,那就给我跪着!一个两个的,你存心气死我不成?”   “扶大姑娘下去!”沈言珩沉下脸时,那股子官场里历练出来的气度,就连老夫人徐氏都吓得一时愣住。   沈苓绾被他一推,就跌跌撞撞的被丫鬟扶着离去。   “沈苓绾!”老夫人视线落在她远去的背影上,语调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高声道:“你若是出了我这个院子的门!你就莫要怪祖母心狠,日后把你留在府中当个老姑娘!你可给我想清楚了!毕竟三姑娘有宣平侯府护着,你嫡母早亡,如今除了这淮阴侯府,你可是没去处的!”   沈苓绾被丫鬟扶着往外走的步伐一踉跄,她缓缓转身,面色苍白如纸,那双温婉的瞳眸里,此时是说不出的冷漠,声音带着哽咽:“若是祖母只把苓绾当做府上博取荣华富贵的一样物件儿,苓绾就算一辈子不嫁青灯古佛也罢!”   “你……你这个孽障!你怎敢!你竟然威胁我!”徐氏气得嘴唇发颤。   沈苓绾却好似不闻,搭着丫鬟的手,头也不回离去。   “你、你们这一个个是难道是要气死我!”徐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她满肚子窝火没处撒去,就指着沈言珩:“你这个不肖子孙!昨日赏花宴,我不过安排了三姑娘见面三皇子而已,她真以为自己姿容绝色就上京皇城顶尖了不成?三皇子就一定能瞧得上她!”   徐氏眼里透着的浓浓的鄙夷,她看向沈言珩,却不敢真的伤了这嫡长孙的心的。   她深吸口气不自觉软了语气:“大哥儿啊,苓绾走了,你还跪着我身前作何,你不就是来护着她的么?毕竟你们才是嫡亲的兄妹。”   然而,沈言珩却坚定摇了摇头,看着徐氏一字一句道:“孙儿今日是来接青稚妹妹的,苓绾自小在祖母身前长大,祖母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她,但青稚妹妹不同,如今妹妹回家了,孙儿就得多护着她些。”   徐氏被气了个仰倒,指着沈言珩的手抖个不停:“孽障!你莫要以为你是府里嫡长孙,我一向最心疼你,就真的舍不得罚了你。”   不想沈言珩脸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他跪得笔挺,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疏离:“那孙儿请祖母责罚,昨日宴会是孙儿让稚姐儿先行离去的。”   “因为孙儿可见不得我们堂堂淮阴侯府的姑娘,三皇子那般花名在外的东西糟践了去,就算不是青稚姐儿,府中别的妹妹们,孙儿也是同样的态度!祖母要是觉得心里不舒坦,让孙儿也一同跪着吧,哪怕是跪断了腿也是行的!”   “你!”徐氏被气得心肝抽抽的疼。   偏偏这个嫡长孙年少有为,可是她心里头那块最软的肉,是日后整个淮阴侯府的希望!   “孽障。”老夫人骂了一声,扶着孙妈妈的手,沉着脸去了里间。   ……   万福堂小佛堂里。   冬日大雪,这处又背着光,所以里头又湿又冷,泥泞扑鼻的香灰味儿,疯一般的往人鼻子里钻。   沈青稚身子骨本就偏弱些,再加上半月前又大病一场。   她哪里受得住小佛堂里的阴寒,不过是跪了小半日功夫,已经邪气入体,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起来。   沈青稚觉得她似乎回到了,命运转折的六岁那年。   同样也是冷的刺骨的冬日,她被那位所谓的池家表姑娘给推倒在结着薄冰的池塘里,然后被丫鬟婆子从池子捞上来,浑身寒气。   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几个力气极大的婆子按着,跪在冷得透骨的青石板上。   那一日,雪停了,却下起了冰凌子似的雨,雨点砸在她身上,撩起阵阵穿皮透骨寒意。   明明是她被人陷害推到了池子里,她不过下意思的反应,把池青莲也带了下去。   最后她得到的不过是母亲的误会,以及亲眷那一张张冷漠的嘴脸。可能就因为她生来心疾,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得会好,不过是个让费银子的腰杆子,自然在这吃人的侯府里头,就失去了价值。   “稚稚”无边黑暗,似有一道声音缱绻温润,把她即将飘出躯壳的灵魂,又给活生生拉了回去。   下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被人裹了外袍,再隔着衣袍紧紧搂在怀中。那人的胸膛宽阔硬朗,她的脸颊贴着的是他胸膛内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鼻间隐隐萦绕丝丝淡雅佛香。   沈青稚梦呓般无意识沙哑着声音道:“先生?”   扶着她的手一顿,下一刻沈青稚只觉得唇齿间发苦,似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因着本能,她皱着眉头,用细润的舌尖要把那药丸抵了出去。   然而那双抵着她双唇的指尖,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有人正轻声柔语的哄着她。   苦不说,那萦绕四周的那人身上特有的佛香,好闻的令她心口抽抽的疼着。恼怒下,沈青稚张开玉檀小口,带着连日来的压抑,不及思考就对着唇瓣上的指尖,狠狠的咬下去。   刹那,口中泛起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   恍惚中,似有一声极浅的闷哼,那声音既无奈又宠溺,带着撩人的哑意:“你这,坏东西。”   这一边,沈言珩出了徐氏的院子后,拧着眉一言不发往小佛堂去。   小佛堂外头看守着的丫鬟婆子,见世子爷是沉着脸过来,自然是不敢上前阻拦。   沈言珩推门而入。   刹那间,满室佛香。   只是这香,沈言珩皱眉,小佛堂他虽不常来,却是知道平日这里头用的可不是这一种佛香。   当下情况容不得他细想,快步走到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下头,那里放着几个蒲团,蒲团上有一小小的身子,娇娇弱弱缩成了一团。   沈言珩赶紧几步上前,提着一颗心,伸手探了探沈青稚的额头。   姑娘家呼吸清浅柔和,小脸竟睡得红扑扑,娇俏玲珑秀鼻挺巧,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   沈言珩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还好只是昏睡,并未发热。   “稚姐儿。”沈言珩出声轻唤,然而沈青稚却睡得极沉,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他正要伸手把人抱起,这处再躺下去,不病才怪!   然而沈言珩眸光不经意一扫,却僵在了当场,整个后脊发凉。他死死的盯着沈青稚身上盖着的那件月白色外袍。   这分明是一件属于男人的外衣,这一件衣裳无论是衣料还是样式,这几日接触下来,沈言珩再熟悉不过的。   这分明是,贺愠贺大人身上常穿的衣裳!   他如遭雷击,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沈青稚抱起。实在想不明白,那位几乎是权倾朝野的贺大人,莫名其妙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贺大人是图他家稚姐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图谋她这个人啦。   么么哒。   感谢在2020-02-19 23:57:26~2020-02-22 14: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8个;起跃、末季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你的样子   沈青稚被沈言珩亲手抱回青琼居,回去后没多久她就病了。   夜里开始发热,断断续续烧了几日,无论是上京皇城有名的郎中,还是宫中御医都请了,但就不见好转。   老夫人徐氏心里头不痛快,却也没想把这无价筹码给真的逼死去,是不是也会派个婆子去瞧几回。   按照她那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儿的习惯,沈言珩因着这个事着实也气着,徐氏算是服了软,不疼不痒又说了几回场面话,赏花宴这事也算是揭过去了。   老夫人徐氏就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但大房夫人梅氏这个人,她作为沈青稚嫡亲的生母。   最开始的几日,不知因为愧疚还是因着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是亲手炖了几回汤药带着送过去的。   后来沈青稚高热不退人又昏迷着,多几次后,她也就没了耐心,后头也学了老夫人的做派只吩咐下头伺候的仆妇盯着,时不时汇报些情况。   至于梅氏她自己去了哪里,原因很简单,池家表姑娘听说沈青稚一病不起,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于是在佛前跪了一夜,说是给沈青稚祈福消灾,硬生生把自己也娇嫩的身子骨给折腾得病了。   梅氏听说后,心头又酸又疼。   心里那点对于赏花宴池青莲扯出三皇子,害得自己嫡亲女儿平白无故被老太太罚病这事儿,霎时间消得一干二净。   ……   到了第三日,沈青稚依旧是高热反复。   加上这些天来来能喂下去的东西少之甚少,眼瞧着这些年好不容易养起的那一丁点儿肉,一日比一日消瘦。   沈言珩无法,他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落雪的深夜,他独自一人出了淮阴侯府,刻意隐匿行踪,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停下。   他也不知为何会做出这般决策,就像明明中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步步推着事情进展。   果不其然,不久后丹阳大长公主府的角门被小厮从里头打开,那小厮见得沈言珩毫不意外,恭敬行礼,便在前头引路把沈言珩请了进去。   小厮边走边道:“沈世子,我们家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沈言珩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手心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他遇事一向胸有成竹。但自从贺愠主动与他相识,与这人交手至今,每每交锋都令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远远的就能看见,深夜莫过脚踝的大雪,贺愠一身素白的斗篷披风,立于院子的檐廊下瞧着他,木质的抄手游廊与他的人一般,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还不待沈言珩开口相求,贺愠便先开口道:“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   贺愠看着他,眼中神色寡淡平静,深邃的瞳孔里一抹异色闪过:“你得帮我办件事儿,办好了,我自然救她。”   “若办不好呢?”沈言珩反问。   “办不好?”贺愠嚼着这几个字,突然笑了。   他细长的眉峰带起丝丝邪气,那张清隽玉润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抬手,随手折了朵檐廊外头开得正盛的艳红腊梅,指尖轻碾,腊梅霎时化成了一滩子妖冶的汁水,落在雪地里,就像一摊子血沫。   贺愠视线落在沈言珩脸上,嘴角勾起一道戏虐的弧度,声音清寡:“你若办不好,我自然也是会救的,但是……”   贺愠挑眉:“沈世子,你敢赌么?”   沈言珩脸上沉得厉害,他不敢,那是他妹妹的命,他赌不起!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   淮阴侯府悄悄来了位姓贺的郎中,那郎中头戴幕篱,身形颀长,不提药箱也不带药童,是被沈言珩亲自领着,去了沈青稚的青琼居。   青琼居上下,早就得了吩咐,丫鬟婆子撤的干干净净。   沈青稚的闺房前,只留了丫鬟书客和贴身妈妈顾婆子,两个沈青稚最为信任的人一同守着。   等沈言珩带着郎中走进,书客和顾妈妈瞧着郎中的打扮皆是一愣。   书客一步堵在闺房门前,有些紧张开口问:“这……这便是世子请的郎中?”   贺愠并不回答,而是眸色清冷的盯着沈言珩。   沈言珩只好深吸一口气,回道:“对,这便是前头我说的一位……友人,贺郎中。”   沈言珩:“书客姑娘可有什么疑虑?”   书客赶紧摇头退开:“没…没有的。”   闺阁里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药香里又混着女儿家的体香。   贺愠一步步往姑娘家昏睡的榻前走去。   每走一步,他眼中便多一分克制神色,直到走到沈青稚榻前,他心底已澎湃成一片。   脑海深处,有疯狂的声音一直在叫嚣个不停。若不是沈言珩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他真想想不管不顾把她掠走,一辈子深藏。   也庆幸他这些年来修禅守戒,哪怕心头再疯魔,脑海中永远存了一份克制清明。   贺愠在沈言珩又惊又怒的眼神下,直接抬手,挑开沈青稚床榻前纱帐。   帐子里姑娘依旧在昏睡。   因着高热,她双颊烧得通红,更显杏面桃腮,艳若桃李,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春色。   贺愠隔着幕篱轻纱,愣愣的看着床榻的娇儿。   沈言珩终于忍不了,哪怕隔着幕篱轻纱,他都能察觉到贺愠那愈发肆无忌惮的炙热眸光。   一步上前挡在贺愠身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厉声道:“贺郎中,请慎重!”   贺愠回神,闺阁里沉长的安静,他眉眼微皱带上凌厉的棱角,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一撩衣摆,当着沈言珩几欲杀人的目光,贺愠直接坐在了沈青稚榻前,不带温度却风姿卓然。   “把她扶起来。”贺愠吩咐。   书客赶忙上前,小心翼翼把沈青稚扶坐起来,神色紧张。   贺愠从袖中掏出一玉瓶,从瓶中小心倒出一粒褐色黄豆大小的药丸。   昏迷中,沈青稚只觉得有一人突然靠近,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好闻的清淡佛香。   然后她唇瓣一暖,似不经意间被人指尖撩过,紧接着口中被塞进一粒极苦的药丸子,自小便尝不得苦味的她,自然再次皱着眉头,用舌尖把那药丸抵了出去。   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极苦的药丸子,又被人给强势的塞进口中。   沈青稚拧着眉头,嘤咛一声,却抵不住那人的强势,药丸入口,霎时整个喉间苦涩弥漫,她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也略微恢复了一些清明。   但是那股恼人的苦意,却一直在口腔中挥散不去,沈青稚极恼之下,压不住骨子里的烈性,樱桃小口微张,再次对着抵在她唇瓣的指尖狠狠的咬了下去。   “稚姐儿……”沈言珩惊慌。   沈青稚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低垂的视线里,只见榻前坐着一男人,男人一身象牙白色家常锦缎袍子,锦缎上用上好的银丝绣线,绣着精致的祥云暗纹,低调内敛。   沈青稚再抬眸往上瞧,看到了一顶同样象牙白色的幕篱。   透着迷糊的眼睛顷刻间睁得大大的,她眼中有一股压抑极久的情绪,似要澎湃而出,两个隔着幕篱轻纱相互对视。   “稚姐儿,快松口。”沈言珩吓得脸都白了,贺愠是谁,他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杀神,一个眼神都能要人命的那种。   沈青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口中似乎狠狠咬着什么东西,整个口腔里头除了那苦涩的药味外,还有一股子极淡的血腥味,伴着那人指尖的温度。   那人好似不觉,隔着幕篱白纱饶有兴味瞧着她惊慌的神色。   沈青稚愣愣松了口,不经意间却瞧见那人食指指尖,骨节处挂着上下两圈牙印,一个颜色极为浅淡,瞧着已经结痂脱落;一个伤口略深,是两个泛着艳红血色的牙印子。   沈青稚心头发紧,不自觉缩在丫鬟书客怀中,声若蚊蝇:“对……对不起。”   贺愠低声一笑,声音略哑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无碍。”   沈青稚紧紧的揪着自己衣裳一角,看着算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发紧:“你……你是我家哥哥请来的郎中么?”   沈言珩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不想沈青稚与这位杀神有更多联系,他正要答话。   一旁贺愠声音却缓缓道:“我是你家哥哥的好友。”   “是么?”沈青稚眸光亮亮的,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期待。   她小心翼翼的盯着那头戴幕篱的男人,问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曾发觉有些过于荒唐的问题:“若是下次,我再病了,你还能上府中给我瞧病么?”   贺愠似乎也未曾料到沈青稚会问出这般问题,这个想方设法他都要慢慢接近的人,幕篱下他神情一瞬间错愕,呼吸发紧,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拳头。   半晌。   贺愠突然起身,往沈青稚身前走了几步,似乎犹豫极久,还是抬手轻轻揉了揉沈青稚睡得毛茸茸的脑袋:“会的,只要你有吩咐,我都会在的。”   “是吗?”沈青稚靠在丫鬟怀里,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而后眨了眨眼睛,更为大胆道,“能让我瞧瞧你的样子吗?我怕下次再见,我便认不出是你了。”   她这问题好似问得无意,却没人注意到沈青稚藏在袖中的手,因为紧张,指甲剜破了细嫩的掌心,。   闺房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沈言珩握着拳头,神色沉得可怕,偏偏他不能有丝毫动作,紧紧的握着手中长剑,屋中气氛剑拔弩张。。   书客能察觉到怀里头,自家姑娘不自觉发颤的身子。   顾妈妈脑门上都挂了冷汗。   贺愠依旧放在沈青稚发旋上的手一顿,嗓音哑得似被冬风撩过。   “好。”   不见丝毫犹豫,他抬手摘了幕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终于出来了。   你们就猜猜贺大人究竟藏了几层皮子(郎中?修士?先生?)   小剧场:   贺愠:“你帮我办件事,我救你妹妹。”   沈言珩:“算了,不用你救,你滚。”   贺愠拔剑:“大舅哥,咱们好好说话”   感谢在2020-02-22 14:57:03~2020-02-23 20: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俞昭zz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生得极俊   幕篱摘下。   室内琉璃屏画宫灯,灯火昏黄,烛光颤颤。   璧人美玉,似极了壁画中的仙人谪凡。   沈青稚压着内心颤栗,瞧着眼前那张清隽如玉的脸。   她喉间干涩得厉害,嗓音却如莺声宛转,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贺郎中,可生得真俊。”   这明目张胆的调戏,简直是放肆至极。   “稚姐儿!”沈言珩不由急声呵斥。   若不是贺愠就站在沈青稚身前,沈言珩都恨不得冲上前去直接捂了自家妹妹的嘴,令她说不得一个字才好。   偏生此刻,沈青稚双眼睁得大大的,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小脸上,因着高热的缘故,杏面桃腮,云髻微乱。润玉般的额间,沁着一层薄汗,反衬得像只美艳无双的妖精。   贺愠瞧着床榻上的人,他黑眸微眯,眉眼深处藏匿不动声色的威严,好似打量,又像在思考。   半晌,他薄唇轻启,几乎是咬着舌尖,嗓音震颤:“沈姑娘,好眼光。”   得了这般回答,沈青稚抿了樱唇,羞涩一笑,声音娇娇软软道:“哥哥,送客吧。”   沈言珩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   送走贺愠,沈青稚在丫鬟书客的伺候下,又躺了回去。   锦被里,她翻来覆去躺了许久,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安睡。   沈青稚拧着黛眉,挑开芙蓉纱帐:“书客,你扶我起来。”   丫鬟书客带着忧虑:“姑娘,你这才退了高热,怎么不躺着好生歇息?”   沈青稚摆了摆手,声音很淡:“无碍的,你去书架上抽卷佛经给我。”   书客无法,只好去了。   沈言珩送走贺愠,想了又想,又回到了青琼居。   本以为沈青稚已经歇下了,不想等他进去时,正瞧见她靠在床榻上翻着一卷佛经。   “哥哥来了?”沈青稚听得屏风那头的脚步声,她头都没抬一下,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沈言珩瞧着在烛火下,眉目如画的妹妹,他轻咳一声:“妹妹怎么还不歇下?”   沈青稚随手翻了页佛经,语气淡淡:“自然是在等哥哥过来的。”   沈言珩一愣,反倒笑了声:“你这丫头,有时太过聪慧也不好。”   “哥哥想问什么,问就是。”沈青稚放了手中的书卷,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几乎能瞧到人心里去。   沈言珩只好试探:“青稚真觉得,那贺郎中,真的生得极俊?”   沈青稚眨了眨眼睛,眉眼弯弯看着自家哥哥:“难道哥哥觉得贺郎中生得不好?”   沈言珩哑口无言,若是连贺愠都生的不算好,这满上京青年才俊,那可真是没有一个生得好的。   但只要说到丹阳大长公主唯一嫡子贺愠,能想到的也只有生性暴戾,手段残忍,谁能想到他竟是生得这般好看的人,没见着贺愠前,沈言珩也不信那传说中犯下屡屡暴行的男人,竟然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沈言珩不得不声音干涩承认:“妹妹说的没错,贺郎中的确是生得极俊。”   沈青稚瞧着自家哥哥的神色,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既然哥哥也觉得贺郎中长得好看,那还有何可忧心的,不如回去好生歇息?”   他去而复返可不是真的要和自家妹妹求证贺愠俊不俊,这个令他无比糟心的问题。   沈言珩恼怒:“我这不是担心妹妹,被人一张好看的脸皮子骗了心去,这上京皇城坏心思的人可多了去了。”   “贺郎中这人,他脾性不是很好,人也寡淡无情,府中更是莺莺燕燕一群,家中长辈也是格外严厉,你可别被这人的脸皮子骗了。”   沈青稚脸上带着诧色:“哥哥与我说这些作何?”   沈言珩这一刻只觉得,他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头,挫败得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用了那药丸子,沈青稚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但她依旧借着生病的借口,在床上赖到了日上三竿,才在丫鬟婆子小心翼翼伺候下起身。   慢悠悠用了早午膳,趁着冬日里阳光正好,她吩咐丫鬟婆子把江南带回来的书卷,一册册的都放到太阳底下去过一过日头。   冬日白雪,阳光又是极好,满院子都是淡淡墨香。   站在院子中央的姑娘,一身玲珑小袄,身上披了件桃色云锦斗篷,娇娇悄悄,窈窕无双。   “稚姐儿。”   院子里的姑娘回头,看着在月亮门洞处站着的人,她眼中闪过惊喜,当即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大姐姐怎么来了?”   沈苓绾怜惜的摸了摸沈青稚的脑袋,声音带着宠溺:“前几日你病得厉害,我也受了寒凉身子骨不大妥当,哥哥不让我过来,今儿我难得钻了空子过来陪你。”   沈青稚扑到沈苓绾怀里,又是一阵撒娇:“我知道,大姐姐待我最好。”   “青稚。”沈苓绾身手把人给搂在怀里,脸上神色却是欲言又止。   月亮门洞连着院子外头的园子,二人说话,难免有各房院子的下人经过。   于是沈青稚挽了沈苓绾的手,亲亲密密把人给带到了闺房里。   闺阁深处窗沿下,摆了张黄花梨木折枝软榻,软榻上放了张春藤案几,案几上放了壶刚泡好的君山银针。   茶香混着屋里头极浅淡的安神香。   书客上了点心,端了茶水,轻手轻脚关了房门,退到外头守着。   此时沈苓绾靠在一绯色团花软垫上,眸中带着极浅的沉色,却不知如何开口。   前些日子,她与沈青稚一同受罚,后头二人一同生病。   她身子骨好,又加上跪的是万福堂花厅里,花厅烧着地龙,比不得小佛堂的阴冷,前儿差不多大好了,她却不敢来沈青稚这处,就怕把身上还未好全的病气传染给沈青稚。   今日出门,去老夫人院里请安,却从另外几位堂妹口中得了些消息。   沈青稚瞧着沈苓绾的神色,她小脑袋如猫儿撒娇一般,蹭了蹭:“大姐姐可是遇着难事了?”   沈苓绾深吸口气,话音轻颤:“妹妹养病这段时日,可是有听得外头的风言风语?”   她生病这些日子以来,被沈言珩护得极好,加上青琼居上下的丫鬟,都是她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心腹,自然不会把外头那些令她烦心的,风言风语传到她耳边。   沈青稚眉头微微一拧,八成也猜到了什么:“可是外头传了,对我名声不太好的风言风语?”   沈苓绾点头道:“可不是,赏花宴那日的事儿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如今全上京都知晓,你自小养在乡野庵子,是个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   “本来这话也不会有人全信的,偏偏三皇子昨夜在外头喝花酒,不知怎么的喝上了头,也掺和了说上几句,这事儿就越传越离谱了。”   沈青稚面色神色清冷,好似这被毁了名声的人不是她一般:“三皇子可是说了什么?”   沈苓绾深吸口气,语气恨恨道:“三皇子说,你与丹阳长公主嫡子贺愠一般,正巧了都是长于乡野,你们二人正是绝配!”   沈青稚眉梢一挑:“大姐姐可是见过贺愠?”   沈苓绾赶紧道:“不曾,那位贺大人自来隐秘,别说是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恐怕就算是朝堂中,见过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但这上京城里谁不知道他心狠手辣,最冷厉无情。”   沈青稚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是三皇子随口胡说的东西,就算那贺愠真如外头所传那般恐怖,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因着传言就真的嫁给他,那大姐姐不必如此紧张。”   沈青稚不问还好,这一问沈苓绾当即红了眼眶,声音都带了哭腔:“今日我偷听了祖母和母亲的谈话。”   “祖母劝母亲说,三皇子定是瞧不上你了,若是丹阳长公主能瞧得上你与贺愠般配,公主府的人能来求娶,她定会答应。”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然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看着不过是老夫人徐氏一厢情愿。   但是贺愠年近三十未娶,在上京传言里更是恶名昭著,难免大长公主会降低要去,打上沈青稚的主意。   沈苓绾一想到自己嫡亲的妹妹,这般娇娇弱弱,若是嫁给贺愠那般乡野痞夫,还能活得下去?   沈青稚宽慰一笑,反过来安慰的拍了拍沈苓绾道:“姐姐莫要担心,若是真的这般,我就往外祖母家宣平侯府一躲,祖母还能真的去宣平侯府抢人?”   话是这般说没错,淮阴侯府不能去抢人,但不代表大长公主府不能。   沈苓绾压了慌乱的思绪:“这也许只是我多想了,我们这般身份,还是闺阁里待嫁的姑娘,怎么会与贺大人扯上关系。”   ……   沈青稚还没来得及回话,守在外头的丫鬟书客,神色苍白,匆匆推门进来:“姑娘,不好了。”   二人心头同时一跳:“怎么了?”   书客嗓音里带了哭腔:“刚刚刑部来人,把世子给抓走了。”   “据说是昨日深夜,世子在年丰巷附近套了麻袋,莫名其妙把在外头喝花酒的三皇子给打了。”   沈言珩为什么会打三皇子,沈青稚心里头清楚。   但她只觉得脑袋抽抽的痛,毕竟以沈言珩一向沉稳的性子,他是绝对做不出这种套麻袋打了三皇子,还让三皇子知道自己身份的蠢事。   除非这后头有人推波助澜,算计了她家大哥哥。   这后头人是谁,沈青稚就算是再聪慧也无从下手。   她捏了捏疲惫的眉心,问书客:“如今府中,老夫人可有派人去刑部打点?”   书客赶紧摇头道:“老夫人派人去了,但因为听说在刑部大牢审理此案的人是太子太傅贺愠,老夫人又把人给撤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沈青稚:“如今府中,老夫人可有派人去刑部打点?”   书客:“未曾,因为老夫人打听到,在刑部大牢审理此案的人是,太子太傅贺愠。”   沈青稚:“mmp 说好的不会有联系呢!!!”[离谱.jpg]   感谢在2020-02-23 20:58:47~2020-02-25 02:4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ly2011701、阿虞阿虞呀 20瓶;晴天 10瓶;思丝 9瓶;15058826、小朋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贺大人   怕什么这就来什么。   沈苓绾慌了神,红唇抿得死紧:“稚姐儿。”   她在府中,身为嫡出长女,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但今日这事儿,自家大哥哥揍的却是贵妃长子,连太子殿下都得避让三分的三皇子。   再加上审理此案的还是,朝中最冷戾无情的贺大人。   贺大人审理此案,连自家祖母这般泼辣无礼的老太太都歇了声音,不敢闹真的起来。   沈苓绾不过是个侯府嫡女,虽自小通透,八面玲容,但她还是慌了神色,六神无主,看向一旁神色依旧清冷的妹妹。   沈青稚深吸口气,极认真瞧着沈苓绾道:“这事儿,大姐姐莫要心急,我来处理。”   沈青稚的年岁虽比沈苓绾小些,偏生她这种自来清冷的性子,反倒成了沈苓绾的主心骨。   她急急握着沈青稚的手:“妹妹准备如何做?”   如何准备?   沈青稚瞧着窗子外头的雪景,红梅枝头绝俏,当属雪中艳色。   她心口却像被人揪着般,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沉了声音道:“大姐姐你想法子,吩咐府中婆子套车就是,等会子恐怕需要姐姐掩护,我得出府一趟。”   沈青稚出府,去的自然是宣平侯府。   但是遇着这要命的事儿,自家府中就连嫡亲祖母都撒手不管,宣平侯府老夫人怎会愿意蹚这趟浑水。   而沈青稚来不及与沈苓绾解释,她赶紧起身吩咐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等整理妥帖,准备出门时,她又折回去紧紧握着沈苓绾的手道:“大哥哥我定是会设法救出来,但今日我悄悄出府,这青琼居恐怕要拜托大姐姐帮我守着才是!”   沈苓绾压下心头不安:“大哥哥的事会令我乱了分寸,因着涉及朝堂。但是府里的事,不过是内院女子的手段,妹妹放心就是。”   沈青稚出府,是悄悄从淮阴侯府西边的角门溜出去的。   这事儿她并没想着真能瞒得密不通风,不过是留着沈苓绾在青琼居里拖些时间,够她去宣平侯府一趟。   马车悄悄出了甜水巷,穿过朱雀大街,了无声息往东边,就在年丰巷附近的宣平侯府处驶去。   沈青稚怀里抱了个取暖手炉,一身玲珑小袄,身上披了件桃色云锦斗篷,眸光寡淡,反而是微微挑起的眉梢带了些许凌厉弧度。   深巷清幽,四周都是未扫净的残雪。   车轱辘压在那残雪上头,发出一阵阵烦闷的‘簌簌’声,那声音就像手起刀落,尖锐刀锋,刺入人血骨间的声音。   忽而,马车里沈青稚突然坐直了身子,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丝挣扎闪过,而后她对着马车外头急急出声:“停下!”   “姑娘?”书客不解,但在第一时间拦在沈青稚身前,就怕马车外头有个意外。   车夫依着吩咐,停下马车。   沈青稚拍了拍丫鬟书客的手,语气中带着安抚:“无碍,你在马车里守着,我若是一刻钟后不回来,你就去宣平侯府找老夫人,她自有章程!”   “可是……”书客喉咙一哽,知道自家姑娘骨子里的脾性,只得小心扶着沈青稚下马车。   车帘子一掀,伸出一只象牙白色云丝缎面绣鞋。   鞋面上坠了颗莲子大小的珍珠,珠子粉嫩莹润,鞋尖微微上翘,随着马车上姑娘轻巧利落的动作,鞋尖微微一点,便踏在了年丰巷未曾扫净的残雪上头。   沈青稚提着裙摆,跳下马车。   她先是靠着车辕深深吸口气,清冷凤眸往不远处紧闭的府门前快速扫一眼,那里面的声音,她绝对没有听错。   沈青稚咬了唇畔,敛去眼中焦灼,脚下步伐如履薄冰,却坚定无比向前走去。   待到走进,那处紧闭的府门前,似隐隐有哭喊声传来,更夹着愈发清晰的,尖锐刀锋,刺入骨肉的声音。   沈青稚提着裙摆,顺着府前的白玉石阶,步步向前。   四周空无一人,幽静得宛若坠入另一处的世界。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极为尖锐不甘的哭喊声,紧闭的红褐色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满目疯狂朝着沈青稚的方向,冲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哪怕沈青稚心里早有准备,下意识里,她还是不禁捂着心口,惊呼出声。   只是,这声极为短促的惊呼声,还不及从她口中喊出,在后一刻却因着惊惧,脸上血色尽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沈青稚浑身僵直,站于原处。   她身后站着一男人,男人一手前伸,用臂弯把她半拥在怀里,另外一只手则是覆盖在她的双眼上。   男人薄唇轻面,声音黯哑低沉:“闭眼。”   这一瞬间错愕,她只得依言紧闭双眼。   巷子沉静,里头冲出来的女人已被后头的侍卫给控制住,但沈青稚耳边依旧是,女人尖锐疯狂的尖叫声。   捂着她双眸的那只手,干燥温暖,带着淡淡墨香。   男人似乎长期握笔执剑,指尖、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茧,如今只是轻轻按在沈青稚的肌肤上头,便泛起一片娇嫩艳红的痕迹。   “大人,可是要处理了?”这是里头侍卫的声音,还伴着女人疯狂的挣扎声。   沈青稚那清冷的巴掌小脸上,情绪肉眼可见慌了一下,她屏息静听。   果然,身后男人的声音,极为寡淡无情吩咐:“杀了吧。”   沈青稚瞳孔骤然一缩,蒲扇般的纤长睫毛,不受控制颤栗。   下一瞬,是刀尖入肉,以及尸体在地上拽拖的声音。   ‘吱呀’一声,红褐色的大门,再次被人从里头紧闭。   身后的男人依旧离她极近,阵阵好闻的墨香,掩着那几乎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怕吗?”男人问她。   沈青稚咬着舌尖,压着内心惊惧,实诚道:“怕。”   男人好似一声轻笑,嗓音黯哑又不真切:“怕,为何还来?”   在他出声那刻。   沈青稚便猜到身后的男人,便是那个传说中那位最冷戾无情,命中带煞的贺大人。   耳畔是男人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沈青稚想要转过身去,然而男人捂着她眼眸的手却是一紧:“别动。”   沈青稚浑身一僵,却不敢再动分毫。   她只觉,半禁锢着她的手臂已经松开,覆着她双眸的掌心却未动分毫,身后的男人,似乎半蹲下身子……   顷刻间,她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大着胆子颤着眼皮子,沈青稚垂了双眸,通过指尖缝隙,往下看去。   朦胧的视线里,一抹象牙白色,半蹲在她的脚前。   那人的姿态闲适慵懒,骨节分明的手指裹着衣袖,从她那双云丝缎面绣鞋,鞋面上轻轻抚过……   而后,还不及她看得仔细。   地上半蹲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沈青稚心中咯噔一下,赶紧闭了双眸,却也遗憾未曾瞧见这位传说中,最凶声恶煞不过的贺大人,究竟是长了哪一副尊容。   就在沈青稚愣神的功夫里,她耳畔漫上一声轻笑:“姑娘好奇心过重,会丢了性命的,我倒是忘了去你外祖母家必经过这年丰巷,倒是被你赶巧了。”   接着,还不及她惊慌,身后的男人手腕一转,双手握着她双肩,不容拒绝强迫她转了个身。   “睁开眼睛。”   沈青稚依言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不远处停着一辆青毡马车。   正是她前头停在年丰巷角落里马车,而此刻,马车前后都守着两个寻常路人打扮的侍卫,幸好车夫依旧端坐在马车车辕上。   沈青稚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她尽量平复心绪,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贺大人,想要如何?”   站在她身后的人,抬手指了指马车的方向。   那只手,是五指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好看,但架不住那冷的几乎令人发颤的嗓音:“姑娘问的是你的丫鬟车夫?”   声音一顿:“还是你狱中的哥哥?”   随着这话,这一刻,沈青稚心底乱成一团,最终她压下心底莫名的恐慌,袖中五指紧握成拳,用了前所未有的勇气道:“大人,我不想做选择!”   男人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继而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去吧。”   沈青稚一愣,忍着回头的冲动:“什么?”   “作为好姑娘,就应当乖乖回去,在府中等消息。”   身后的人,再次抬手指了指那青毡马车的方向,而后伸手轻轻推了沈青稚一下:“回去,莫要回头。”   等沈青稚几乎如提线木偶凭着本能走回马车,许久她都没回过神来。   愣愣的抱着书客塞进怀中的暖炉,心脏跳得就像要从胸膛蹦出来般。直到身下的马车一阵晃动,她才如突然醒过神来般,急忙挑开车帘子,抬眸往那府门的玉阶上头望过去。   那里大门紧闭,玉阶上除了几片萧瑟的落叶外,哪还见得有什么人影。   就连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厮杀声,此时都消失得无隐无踪。   沈青稚含了心思,深吸口气,她看着马车行进的方向,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对着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宣平侯府就先不去了,掉头回淮阴侯府。”   书客不解:“姑娘那我们不去找宣平侯府老夫人了么?”   沈青稚挑起帘子一角,外头雪地白得有些晃眼,巷子四周都静悄悄的,最开始的厮杀声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是她也未曾想到会有这般巧合。   沈青稚不由嘲讽一笑,心想,她与贺大人,这日后恐怕就不是毫无关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沈青稚:“成年人才不做选择,我都要救!”   感谢在2020-02-25 02:42:14~2020-02-26 20: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炸鸡 10瓶;俞昭zz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手撕白莲   沈青稚的马车是巳时一刻,悄悄从淮阴侯府西边的角门出去的。   她再次回府时,也不过是午时刚过。   前后相加,满打满算,她离府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功夫。   等她与丫鬟书客才走到青琼居月亮门洞外的小花园时,她远远就看见,池青莲带着丫鬟婆子,已经堵在了琼居门口,正闹着要见她。   沈青稚眼尾一挑,清冷的眼眸里一抹不耐极快闪过。   她倒不曾想过,这池家表姑娘打探消息的速度,能快到这般程度,也不知这全府上下,里里外外她究竟渗了多少人手。   沈青稚悄悄拉了书客一下:“我们从花园里绕过去。”   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在绕花园走了一大圈,绕到青琼居后头的角门,让事先在门里守着的婆子,悄悄开了门。   进了青琼居后,沈青稚先在书客和顾妈妈的伺候下,换了身素色衣裳,又解了头上的簪环珠翠,这才让书客扶着,往青琼居外的月亮门洞去。   沈青稚不过刚走到外头院子,远远的她就听到池青莲身旁小丫鬟声音极为尖锐道:“大姑娘,我们家姑娘好歹也是大夫人养在膝下,视若己出的姑娘。”   “大姑娘这般态度与我们家姑娘说话,还拦着姑娘不让她去里头探望三姑娘,大姑娘这是存心从中作梗,想要挑拨我们姑娘和三姑娘之间的情谊?”   沈青稚远远的听着,心道真是好个尖牙利嘴的小丫鬟,狗仗欺人,还知道把她母亲梅氏搬出来压沈苓绾。   但是沈苓绾若是真的有这般好欺负,她也不会在这吃人的淮阴侯府里头,能在姐妹当中独得老夫人宠爱,更是早早的定下一门还算不错的婚事。   沈青稚一声轻笑,清冷的凤眸里,带着淡淡讥讽。   果然下一刻。   ‘啪’一声。   极为响亮的巴掌声。   沈苓绾身旁的万妈妈已经一步上前,扬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毫不犹豫,一耳光掴在了那小丫鬟娇嫩的脸颊上头。   接着万妈妈呵斥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教训堂堂侯府嫡出大姑娘?”   那个小丫鬟,直接被万妈妈一耳光给打蒙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万妈妈,尖了嗓音:“老虔婆,你……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表姑娘身旁伺候的丫鬟!”   万妈妈抬手,又一个耳光狠狠的掴的过去,还不忘狠狠瞪了池青莲一眼:“打的就是你这个狗仗欺人的东西!你家表姑娘是什么身份,我家嫡姑娘是什么身份!”   “姑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小丫鬟哭天抢地,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当即顶着两个肿得极高的面颊,跪倒在池青莲脚边。   池青莲的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万妈妈两个耳光下去,看着打的是她身前伺候的贴身丫鬟,但是谁不知道,万妈妈这两耳光,可是等于招呼到她脸上,甩巴掌上去的。   池青莲心中暗恨,狠狠的刮剜了万妈妈一眼,她抬脚踹开跪倒在身前的贴身小丫鬟,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   而后她深吸口气,走到沈苓绾身前,眼里带着冷笑:“苓绾姐姐今日是好大的脾性,就连妹妹身前伺候的丫鬟,也都敢让人一并打了。”   “打了又如何?不过是打个没有眼力见的畜生!”   沈苓绾身后簇拥着一堆的丫鬟婆子,对于池青莲的威胁。   她也只是勾了勾嘴角,讥讽道:“至于我的脾性?作为侯府嫡出的姑娘,就算是脾性大一点,那又如何?毕竟我又不是寄人篱下的姑娘,需要仰仗上头的鼻息活着。”   池青莲面色止不住阴沉,她冷冷一笑:“我的确是寄人篱下的姑娘,但好歹有人愿意宠着!”   她抬手指了指,一婆子提着的食盒,声音阴阳怪气:“我今日这可是得了夫人的吩咐,要亲自给青稚妹妹送吃食,苓绾姐姐这也要拦着不成?”   丫鬟狗仗欺人就算了,不想主子也是个狗仗欺人的东西。   沈苓绾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讥讽一勾:“我那妹妹这一病,身子骨柔弱,可见不得什么魑魅魍魉般的肮脏东西。”   沈苓绾指了指地上:“表姑娘把东西放在这就是,待会我自然会派来小丫鬟给稚姐儿送过去,就不劳烦表姑娘亲自走一趟。”   瞧着沈苓绾那前所未有的强势态度,池青莲愈发确定沈青稚不在府中的消息,当即她指着身后的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些吃的东西,给青稚姑娘送过去!”   池青莲这般作态,眼看是要硬闯的。   那婆子还不及动手,院里头就传来一声娇呵:“我看谁敢!”   “稚姐儿。”沈苓绾双眸一亮,急急回头。   果然就看见那个娇俏无比的人儿,一身素色袄子,不施脂粉却美不可方物,被丫鬟小心扶着,走了过来。   池青莲看向就站在不远处的沈青稚,她一脸惊诧。   赶紧扯过一旁站着的丫鬟质问:“守在青琼居角门处的婆子呢?难道死了不成?怎么让她进去的?”   丫鬟脸色一白,赶紧转身往青琼居后头跑去。   不一会儿功夫,丫鬟白着脸跑了回来,小声道:“奴婢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守在角门的赵婆子身影。”   池青莲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表姑娘倒是好兴致。”沈青稚娇俏的眉梢微挑,眼里眸光淡淡,带着浓浓的审视。   池青莲被沈青稚清冷的目光一扫,她心底有些发怵,但不得不扬起笑脸道:“姑母亲手做了点点心,特地吩咐我给妹妹送来,青稚妹妹可要尝尝?”   沈青稚嘴角一翘,好似不经意问道:“母亲,给我做了些什么?”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梅氏做的,不过是池青莲为了抓到她悄悄溜出府的把柄,而随意找的借口。   池青莲想也未想,胡乱报了几个菜名。   沈青稚听得那些菜名,嘴角噙着一丝嗤笑,她抬手指了指提着食盒的婆子。   转身对着身后的顾妈妈,吩咐道:“麻烦妈妈,把那婆子给我打出青琼居去!”   提着食盒的婆子,还不及反应,便被顾妈妈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直接拎了棍子,从青琼居的月亮门洞处给打了出去。   池青莲自从进府后,处处有梅氏护着,在这之后她何曾如丧家之犬,这般丢尽脸面。   她当场被气得嘴唇发颤,神色愤恨指着沈青稚:“你…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这般对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姑母!”   “我倒是要瞧一瞧你这是有多大的胆子,竟然敢违背姑母的命令,这般欺辱我!”   沈青稚眸色寡淡,平静瞧着气急败坏的池清莲。就在她要出声反讽时,下一刻,她眼中划过巨大的欢喜。   娇娇悄悄的小姑娘,当场不自觉红了眼眶,抬手直接推开当在身前的池青莲。   提着裙摆,如一只归巢的燕雀,步伐轻快,往站在月亮门洞外头花园里的,一老太太的怀里中飞扑而去。   “外祖母,怎么来了?”沈青稚紧紧的搂着老太太,半个身子都靠在她的怀里头,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委屈。   “好孩子。”宣平侯府梅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外孙女毛茸茸的脑袋。   接着她的声音带上戾色,狠狠的瞪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梅氏:“我今日得了空,就来瞧瞧,我家青稚娇娇,在这府里头过的如何,你们这府上瞒得可是够紧,你病了的消息我今日才知晓,天杀的东西,难道真要折腾了你的命去。”   宣平侯府老夫人苍老的嗓音里带着讥讽:“前头我先去瞧了你母亲,也问了问你的情况。你母亲与我说,你在府里头过得极好,因着乡下长大,不懂府中礼数,有位姓池的表姑娘,可是格外的照顾你?”   梅老夫人怜惜的拍了拍沈青稚,转头看向远远站在身后的梅氏,目中尽是嘲讽:“听她那般说,我自然要亲眼来瞧瞧,这位不要脸皮,常以宣平侯府表姑娘身份自居的池家姑娘,究竟是怎么待你好的。”   “今日我这一瞧,倒是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待你的!”   “母亲,可能只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闹些矛盾罢了。”大夫人梅氏正开口解释。   梅老太太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你给闭嘴!”   她视线落在了池青莲的脸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出来的姑娘,今日倒是脸面大过天了,竟然连淮阴侯府长房,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也敢欺辱去!”   梅老太太指着池青莲:“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论身份地位,你连府中长脸的大丫鬟都比不上,你是什么身份,还想与府里的主子比位份,争宠?你末不是因为傍上三皇子,这府里头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你们池家开的是皇商还是金铺?不过是仗着当年走私私盐,混了几个臭钱!这府里头会收留你,赏你口饭吃,对于你就是天大的恩德了!你倒是厉害,小小年纪手段无数,还想蹬鼻子上脸,鸠占鹊巢?”   梅老太太冷冷扫了梅氏一眼,厉声道:“这就是你给她的脸面,让她这般欺辱你病重的嫡女?”   “你的心还是肉做的吗?难道十年前就被狗吃了,就因着你从小长在商贾池家长大,连大字都未曾学会几个,所以连内外亲疏的道理都不懂?”   老太太深吸口气:“你可别忘了,当年宣平侯府认出你的身份,把你接回府时,可是许了池家万两黄金,论恩情,这早八百年前便还清的东西!也只有你这个拎不清的蠢货,在这般时时惦记着!”   梅氏被老夫人训斥得,面色煞白如纸,摇摇欲坠。   她看着挣脱丫鬟婆子阻拦,已经跪倒在她身前的池青莲。有心把人给扶起来,奈何嫡亲生母梅老夫人的眼神却如淬了毒般盯着她,愣是逼得大夫人梅氏不敢多动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6 20:58:29~2020-02-26 22: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俞昭zz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护着你   “梅老夫人。”池青莲白着脸,摇摇晃晃跪了下去。   她天生长了一张美艳的面皮子,此刻那张巴掌大小的脸,高高仰着,眸光楚楚可怜。   跪的是梅氏跟前,哀苦的目光瞧的却是宣平侯府梅老夫人。   池青莲眸里泪光盈盈,声音哽咽委屈,娇娇软软的身躯伏在地上,凄苦道:“老夫人,你今日是误会青莲了。”   “青莲在这淮阴侯府住了十年,这十年间战战兢兢,丝毫不敢踏错半步。青稚妹妹因着小时候犯错被您带去了乡下,青莲也只是想着日日守在姑母身前,提青稚妹妹尽孝。”   梅老夫人冷笑:“替稚姐儿尽孝?也不瞧瞧你是个什么身份!”   池青莲一声娇弱低叹:“青莲不过是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孤女罢,幸得贵们抬爱勉强安生度日。”   梅老夫人:“你倒是好厉害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若真谨记自个儿身份,会做出欺辱青稚的事来?”   “梅老夫人,青稚妹妹那般尊贵身份的人,我哪有那般大的胆子,去折辱她!按照青稚妹妹的身份,就算是妹妹要打死我,那我也的受着的份。”   池青莲抬头,眼眶中蓄满泪水:“青莲也是姑母一手养大的姑娘,青莲的品性,姑母心里定然是清楚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梅老太太眉宇间都是厌恶,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池清莲,伸出那双保养得宜但依苍老的手,手指指尖端着池清莲娇嫩的脸颊,略略往上一抬。   眼中神色冷厉又带了一丝了然:“我当你是个什么狐皮子上身的东西,不过是仗着有些许姿色,娇美不足的艳俗玩意儿。”   “就这颜色,竟能把三皇子给哄住?”   梅老夫人老辣的目光落在池青莲身上,嘴角讥讽一翘,用极轻的声音道:“原我当你是个什么贞洁玉女,至少是干干净净往高门大院里爬,如今一瞧,原来是个被□□了的,你与那位三殿下肌肤之亲暗通曲款了?”   话音才落,池青莲面色大变,她颤抖着嘴唇,简直是不敢相信的盯着梅老夫人。   她与三皇子间,这事儿做得极为隐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该死的老东西,究竟是从何瞧出来的!   池青莲心头暗恨,面上神色却愈发可怜无助。   站在不远处的梅氏,并不知道自己母亲与池青莲说了什么。   她只看得老太太说完后,池青莲突然面色大变,好似下一刻就能立马死过去。   “母亲!”梅氏心头着急,向前走了几步。   梅老夫人却突然起身,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对着身后的婆子吩咐:“把池家表姑娘给我拉起来!赏她几个耳光醒醒神!不然她都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腌脏东西!”   “是!”婆子躬身应下。   “不行!”   梅氏面色大变,她急忙拦在梅老太太身前,辩白道:“母亲,就算今日的事,青莲姐真的有错!但是母亲,她好歹也是我娇养在身前的姑娘,视如己出的宠了十年,你就算是再恼她,也请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求母亲饶她一次!”   “饶她?你要我如何饶她?不过是几个耳光,难道还能要了她的命?”梅老夫人冷笑。   梅氏红着眼眶道:“青莲自来身娇体弱,哪里受的了婆子抽的耳光!”   梅氏不说这话还好,但她这么一说,梅老夫人更觉得一股恶气涌上。   她指着池青莲嗤笑道:“身娇体弱?”   “哼!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奴才秧子!也只有你这般没眼色,才会不疼自己十月怀胎生养的姑娘,把这个心思歹毒的祸害,当成个宝贝疙瘩养在身前!”   巴掌声彻响院子。   梅氏无法,她只得咬牙朝梅老太太跪了下去:“母亲!就算你心里恨极了她,要为青稚姐儿出口恶气,您不看女儿的面子,也求母亲看在青稚姐儿的名声上,饶了青莲。”   “母亲若是活生生把她打残,毁了容貌,母亲难道不想想,日后传出去青稚姐儿在外头会有个什么名声?”   梅老太太直接气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梅氏咬牙:“女儿不敢!”   “这天底下,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护着她是为了什么?”   “外祖母。”沈青稚上前,拉着梅老夫人的衣袖。   “外祖母不如就此饶过她如何,既然母亲说了,是为我名声着想,饶她一次还显得我心善。”   “稚姐儿,你?”梅老太太不解。   沈青稚眉眼弯弯,声音平淡道:“想来母亲是真的替我名声着想的,既然如此,那不如今日之后,把池家表姑娘送到外头的庄子,或是府外别院养着吧。”   “毕竟表姑娘未婚未嫁,却日日住在母亲院子里,父亲虽在外头为为官,可等腊八后,父亲回府了!这般把一个清白的姑娘,和妾室一同养在院子里,于名声也是有碍的!”   沈青稚声音清淡,但字字句句条理分明。   等她说完,梅氏惊得回不过神来。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神色清清冷冷的嫡女,看着她满目娇俏,神色天真无邪,却轻飘飘的几句话,竟然要把池青莲给,逼到府外的院子里养着。   “青稚姐儿!!”梅氏大怒。   “你若是嫉妒我把她留在院子里,多关心她,等你父亲回来后,我自会把她安置到客院的!你何必操这般心思。”   “客院?”梅老太太嘲讽,“你是不是想着,挪到客院去住一段时日,等过了风头,又把那心思歹毒的东西,给挪去青稚姐儿的青琼居!”   “你莫要忘了,这东西,可是霸占了青稚姐儿的青琼居,整整十年!还都是你这个拎不清的,惯出来的!”   梅老太太一锤定音,她直接吩咐婆子,绑了池青莲,把她给丢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把池家姑娘给我送出去!等夫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能拎得清养女和嫡女间的本分,再说!”   “是!”   等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离去后,沈青稚娇娇的扑进梅老太太的怀里:“外祖母今日怎么来了?”   老太太笑眯眯抬手,刮了刮沈青稚俏挺挺的鼻梁:“不过是想着许久没见着稚姐儿,便过来瞧瞧,不想都十年了,你母亲还是个拎不清的!”   “好孩子,你可怨过她?”   沈青稚深深叹口气,眼角微红,轻声道:“说没有,外祖母可能不信,许是生来,我与母亲间母女情分便浅薄。”   “我家娇娇的稚姐儿,是好孩子。”老太太怜惜的摸了摸沈青稚毛茸茸的脑袋,“得了空,去宣平侯府,瞧瞧你舅父舅母,还有你表哥哥。”   沈青稚乖巧的点头。   ……   梅老夫人离开沈青稚的院子后,她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直接去了老夫人徐氏的万福堂。   万福堂里间。   丫鬟婆子都在外头守着,两个老太太在里头说话。   梅老太太瞧着不远处端坐着,明明与她同岁,比起她却苍老许多的淮阴侯老夫人。   “徐老婆子,不想十年未见,我倒成了主动上门的那个!”   老夫人徐氏眼里闪过讥讽,一声冷哼:“你倒是舍得下来血本!为了一个外孙女,竟然去求了你的娘家人!还只为了把个碍眼的表姑娘,弄出我淮阴侯府!”   梅老太太不在意的笑道:“谁让我娘家那几个老东西也都还活着,偏偏娘家姑娘争气,出了个贵妃娘娘!”   徐氏冷小:“你我争了这些年,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了,当年你若不是娘家厉害,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嫁给宣平老侯爷?”   听着这话,梅老夫人眼中异样的情绪极快闪过,她捻了捻手里握着的佛珠:“那又如何,你事事争强了这么些年,还要为了那点不切实际的权利,再把府里的姑娘都折进去?”   徐氏像被戳了痛处,她直接黑了脸:“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些,那又如何!这一辈子你也别想比我过!你那个嫁不出去的幺女,最后不还得被我儿子娶了,当个填房!”   两人曾经也是极好的手帕交,却因婚事,家族派系闹掰后,从此再没给过对方一日好脸色。   梅老太太冷冷的盯着徐氏,许久才出声讥讽道:“我就算是再不堪!那也比不得你,活生生把自己嫁不出去的嫡女逼着去庵子里,落发为尼!”   “要不是你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你会这般老了到头来连个贴心都没有?”梅老太太冷笑。   “你……!”两人互揭伤疤,最后不欢而散。   青琼居。   沈青稚与沈苓绾一同用了午膳,膳后,沈苓绾回了自己的院子,丫鬟则伺候着沈青稚洗漱,准备小歇。   闺阁里,安神香伴着清雅的茶香。   沈青稚靠左在床榻上,脱了外套袄子,书客找了双软底绣鞋,正要给她换上。   就这时,书客红润的面色,在脱下沈青稚脚上绣鞋的那刻,瞬间变得苍白。   正随手翻着书册的沈青稚,微愣:“书客,这是怎么?”   书客白着脸,把沈青稚秀气小脚上脱下的绣鞋,递过去,声音发颤:“姑娘,奴婢瞧着,姑娘的绣鞋鞋面上,似乎沾了些血迹。”   沈青稚一愣。   从书客手中接过绣鞋,对着暖黄色的烛火,细细瞧着。   象牙白的鞋面上,溅了几滴血迹,但好似早已被人给小心翼翼擦去,若是瞧得不够仔细,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她今日绣鞋的鞋面,却是坠了一刻粉色珍珠,珍珠圆润光滑,上头刚好沾了个极小的血点子。   沈青稚鼻尖略微一皱,凑到鞋面上轻轻一嗅,确实有一股极淡的血味。   她何时沾上的?   沈青稚在这一刻,突然僵直了身子。   脑海中,突然出现今日在那汉白玉做的石阶上头的一幕。   那个捂着她眼睛,吩咐杀人的贺大人。   那时那位大人好像弯腰,雪缎般的衣袖从她鞋面上抚过。   沈青稚狠狠的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脑海中,疯狂的想法给晃出去!   贺大人是什么人物,贺大人用衣袖给她抚过鞋面。   她疯了?   还是贺大人疯了?   这时候外头守着的顾妈妈,匆匆进来:“姑娘!贺郎中拿了世子的腰牌,说是昨日答应过世子爷,今日要上府来给姑娘复诊的!”   顾妈妈的话才说完,外头的人已闲庭信步,推门进来。   沈青稚看着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绕过屏风,直直朝着她走来。   男人走到她榻旁,抬手摘了头上戴着的幕篱。   男人清隽冷白的脸上,双瞳幽深,瞳眸深处好似带着光,偏生眸色浅淡,如深瞳里深藏一弯极美星辉。   沈青稚愈发走进的男人,沈青稚不自觉压了呼吸。   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转头对着一旁守着书客和顾妈妈道:“你们先去外头等着。”   书客和顾妈妈同时一愣:“姑娘!”   沈青稚突然冷了神色:“出去!”   二人赶紧退出去。   沈青稚看向贺愠,指了指床榻旁放着的绣凳:“贺郎中请坐。”   贺愠极淡的点了点头,他放了手里头拎着的药箱,一掀衣摆,斯条慢理坐在,沈青稚指着的小绣凳上。   “姑娘为何这般打量我?”贺愠开口。   沈青稚压下心惊,努力平静声音道:“就瞧着,贺郎中像极了我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贺愠神色平静瞧了沈青稚一眼:“姑娘怕是瞧差眼了。”   沈青稚抿这薄唇,一瞬不瞬盯着床榻外头的男人。   她白嫩的手,突然从纱帐里头探出来,粉嫩的指尖,轻轻的扯着一方象牙白的衣袖,衣袖的冷白,绣着精致的祥云暗纹,低调内敛。   贺愠呼吸一度,压抑克制:“姑娘!”   然而,揪着他衣袖的手,却丝毫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沈青稚目之所及,本该无暇的衣袖上头,有极淡的一抹猩红刺目的血点子。   世事哪有这般巧合,不过是有意为之。   沈青稚抓着贺愠的衣袖,指尖发紧。   她按着自己砰砰狂跳的心口:“贺郎中可知,我家兄长因揍了三皇子,被刑部关押,等着审判!”   “我知。”贺愠轻声道。   沈青稚深深的吸口气:“贺郎中可有法子,救下我家兄长?”   贺愠突然沉默,许久后:“有的!”   沈青稚揪着那衣袖的手,微微一颤:“当真?”   贺愠微叹,他压下眉宇间犹豫,嘴角邪气向上一挑,看着沈青稚,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有一个条件!”   沈青稚:“什么条件?”   贺愠站起来,他放了手中药箱,几乎是压迫的姿态盯着沈青稚瞧了半晌,声音暗撩嘶哑:“姑娘陪我一日。”   陪他一日?   沈青稚对着这几个字,她半晌反应不过神。   陪他一日,到底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字面里的意思?   沈青稚心里头,又羞又恼,气得双颊都红了:“贺郎中,请自重!”   贺愠眸光淡淡,瞧着沈青稚:“并未与姑娘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4章 西湖龙井   十二月末的天气,说变就变。   腊梅枝俏,银絮压枝。   夹着雪絮的寒风,从檐廊上狂肆卷过,带着青琼居四周花枝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掉。   书客紧了紧脖子上圈着的大毛领子,神色间隐带不安。   她与顾妈妈被沈青稚支出来后,已经在闺房外守了许久,但是屋里静得,听不到丝毫声音。   贺郎中虽得了世子的令牌,进门给她家姑娘复诊。   但此人终究是外男,而且这位贺郎中看着清润,却清冷疏离得紧,还生了一副过于姿容绝色的脸。   书客一想到她家姑娘平日,就喜欢看些穷书生与世家贵女的话本子,打发时间,她真真是怕,自家姑娘一时冲动,就被那贺郎中的美色给迷了心去。   才这般想着,身后的屋子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书客赶紧敛了面上神色,打起十二分精神,正等着贺郎中出来,就把这尊能救命的大佛,给恭恭敬敬的送出去。   自此她家姑娘,无病无灾,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和贺郎中见面才更好。   闺房的门被人缓缓从里头打开,书客谨小慎微,正要做出请的动作,不想一抬头却见得站在门口的人是自家姑娘。   书客和顾妈妈同时一愣:“姑娘怎么出来了?”   沈青稚微微侧身,那位风光霁月的贺郎,中正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   男人往外走了几步,抬手戴上幕篱,薄纱遮挡了那张清隽端方的脸,好听的男声从幕篱下透出:“姑娘莫要忘了今日,答应之事。”   沈青稚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男人站在屋外,檐廊外头,冬雪纷飞。   姑娘家好看的眉眼,此刻带着浅淡疏离,她平静的盯着男人幕篱下那双眼:“若是我忘了呢?”   贺愠却突然上前,长臂一伸,摘了沈青稚墨发上簪着的一枚羊脂色茉莉小簪。   声音透着沙哑:“姑娘若是忘了,我便请姑娘重新再想一次。”   “姑娘觉得如何?”   沈青稚眉心微拧,嘴角抿出一道浅浅的恼色:“无耻!”   眼前被幕篱薄纱遮挡,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却闷闷的笑了声:“姑娘,赞缪。”   贺愠转身,压着那恨不得无所顾忌,把人给狠狠压在怀里的悸动,大步离去。   他身后的娇人儿,似乎被他气得极恼,身后安静,就在他即将穿过檐廊尽头,出了青琼居时。   檐廊里,姑娘家娇娇悄悄的声音传来:“书客,外头风雪大,给贺郎中送把伞吧。”   贺愠脚下步伐顿住,他慢慢转身,眸光深远,眉目清隽。   在这一刻,他苦涩喉咙深处,漫上丝丝的甜意。   他就是这般狠心,总是欺负算计,她的心善。   书客送了伞,再次回沈青稚的闺阁。   她才推门进去,便看见自家姑娘坐在临窗的书案前。   书案上放了笔墨纸砚,及一卷佛经,书案一角则放了壶新泡的君山银针,这是她家姑娘平日里最喜欢饮的茶水。   窗子半开,外头落雪纷纷,窗沿处立着一个小小的青瓷螺珠瓶,瓶子里插着刚折下来的艳色腊梅。   美得仿若是画中人的姑娘,却坐姿端着,坐在临窗书案上,抄写佛经。   “姑娘。”书客去里间,拿了个件月白绣花小披风小心披在沈青稚的肩头,“年末了,姑娘可千万仔细着身子骨,莫要着凉。”   沈青稚书写的手微顿,转身眸光却是落在床榻前一角,她抬手指了指那处。   书客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得床榻前,放了个小小的药箱,那分明是今日贺郎中手中提的药箱。   “拿过来给我瞧瞧。”沈青稚声音淡淡。   书客依言,把床榻前不经意落下的药箱抱了过来。   沈青稚看着眼前的药箱,她垂头思量。   许久后,一向不没什么好奇心的她,却忍不住抬手,打开了那小小的药箱。   药箱隔着两层。   第一层,放了一个带盖的鸳鸯莲瓣纹金玉碗,掀开碗盖,是一碗还是温热的药膳。   药箱第二层,是一个粉彩百花玉托盘,那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的托盘里,却是满满当当放了十来颗荔枝。   荔枝本就难得,更何况这大冬日的新鲜荔枝,也不知他是从哪得来的。   沈青稚眼眸深处,不自觉挂了一抹极淡的笑,她伸手取了托盘,却发现托盘下头放了一封信。   信上内容寥寥数语:“想来姑娘是答应了。药膳温后饮用,荔枝甜口消苦。”   书客瞧着药箱里的东西,惊讶:“姑娘,这?”   “自然是吃了。”沈青稚伸手,纤纤玉手,腕白肌红,粉嫩的指尖,拈起一颗红褐色的荔枝。   圆润的指甲,挑破荔枝略显粗粝的外皮,她放在唇间,轻轻咬了口。   满嘴果香,是甜滋滋的味道,透过唇齿,渗进心里。   书客压下眼中惊色,她指了指桌上的汤药:“那这汤药,姑娘还喝吗?”   沈青稚清寡的眸色,随意扫了眼书案上放着的汤药:“既然是贺郎中开的汤药,自然是要喝的,让小厨房拿去热一热。”   翌日清晨,沈青稚早早的就起身。   昨日梅老太太来了青琼居,又给她做主把池青莲赶了出去,这事闹的侯府里鸡飞狗跳的,若沈青稚再借口称病,那就是要落人口舌的。   在丫鬟婆子伺候下,先去梅氏的院里请安,再去老夫人徐氏的万福堂。   她来到梅氏院子,却被贴身婆子以夫人在卧床养病的借口给拒了。   这本就是早就料到的结果,沈青稚压下心底的酸涩,不在意的笑了笑吩咐道:“那去万福堂吧。”   万福堂。   沈青稚打了帘子进去的时候,里头说话的笑声一顿,数道目光悄悄往她身上扫过。   花厅里,二夫人周氏最先说话:“青稚姐儿来了?”   沈青稚嘴角挂了浅浅的笑意,微微屈膝,给周氏行了礼。   这时,周氏身旁的沈静淑起身,面上带笑,如往常那般想要拉着沈青稚的手,在老太太眼前表演姐妹亲善。   沈青稚却是连个眼神都未分给沈静淑,直接越过她往沈苓绾身旁走去:“大姐姐。”   沈苓绾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拉了沈青稚的手:“快些过来,外头可是冷得紧。”   姐妹二人坐在了一处,屋子里的笑闹依旧继续   沈静淑被沈青稚拂了面子,她心里恼怒,面上丝毫不显,娇娇悄悄的窝回自家母亲周氏的怀里。   老夫人徐氏坐在主位上,瞧的格外清楚,平日里四姑娘是个什么做派,她心里自然清楚,但她更觉得像四姑娘这般手段,日后嫁了人,才能更好的在妇人家,斗狠的后院顺风顺水。   如今三皇子那条路是走不通的,侯府里年岁合适的姑娘又少,帝王年岁已高,若送宫里头恐怕得不偿失,太子势微,日后恐怕难登大宝。   但是府里及笄的姑娘婚事都迫在眉睫,万万是拖不得。   老夫人心里一番打算,若实在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像府中其她姑娘那般,给沈青稚选一个对侯府未来有力的夫婿。   按着沈青稚的姿色,若是这般,老夫人又觉得心头不甘。   早间请安,不过是在众人各怀心思下结束的。   沈青稚今日心里头惦记着事情,请安完后,她与沈苓绾道别后,匆匆离去,并未曾发现沈苓绾眉心压着的忧色。   按着昨日的法子,沈青稚只带了丫鬟书客一人,偷偷从府中角门溜了出去。   二人才出府,便有个身形高大的婆子,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姑娘,请往这走。”   那婆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书客眼中有惊色,更多是忐忑,她只得紧紧的跟着沈青稚。   沈青稚顺着那婆子指的方向,走到了那辆马车前。   这时候,马车的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格外修长好看的玉手挑开。   马车昏暗,瞧不清里头人的样貌,那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山水冷淡的清润与疏离:“请姑娘上车!”   “姑娘!”书客听着听着里头的略微熟悉的声音,她的神色越发的不安。   沈青稚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无碍。”   而后提了裙摆,走上马车,她抬手挑开车帘子,一咬牙便钻了进车厢。   书客本要跟着一同上去,不想她才刚有动作,身后的婆子便拦了她道:“书客姑娘,请跟我这边请吧。”   原来那马车后头,还跟了一辆稍微小点的马车。   ……   马车悄悄出了甜水巷,穿过朱雀大街,沿着上京官道,似要往城外行驶去。   马车里。   淡淡的茶香,卷着极淡的佛香,这都是沈青稚平日里,极其熟悉的味道。   她拘谨坐在马车一角,面上虽依旧平静,但藏在袖中的小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你在紧张?”马车里头坐着的男人突然开口,声色清润好听。   沈青稚抿了抿唇,垂了眼睑,含着心思,问了这个她想了极久的问题:“大人修禅?”   “嗯?”贺愠斟了杯清茶,放在沈青稚身前的青藤案上,“西湖龙井,不知姑娘可喝的惯?”   沈青稚看着眼神的碧色清茶,她端了茶盏子小心抿了口。   这时候,马车里贺愠声音清冷寡淡答道:“我修禅,我也守戒。”   沈青稚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暗道,只要守戒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小剧场:   书客:“要完蛋,我家姑娘要被话本子里的穷书生勾走了。”   ……   贺愠:“我修禅,守戒。”   沈青稚:“那我便安心了。”   贺愠:“对着姑娘,我只想破戒。”   沈青稚:“有点慌。”   感谢在2020-02-26 23:56:34~2020-02-28 05: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呀呀呀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Ci、火火 30瓶;刘胖儿同学 10瓶;592~ 3瓶;29728073 2瓶;林暗草惊风、蛋糕草莓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君山银针   马车悄无声息穿街过巷,渐渐偏离京道,往上京皇城外的方向驶去。   车轱辘压在雪地里,发出细密的‘咯吱’声,沈青稚紧张坐于车厢一角,月眉星眸,心底压着乱成一团的思绪。   车厢内极静。   贺愠手握一册书卷,那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只是食指指尖,多了两道刺眼的伤口。   伤口一道已经结痂脱落,泛着粉白的红痕;一道还结着红褐色血痂,甚是显眼。   沈青稚瞧着贺愠指尖的伤口,她不自觉端了白玉做的茶盏子,舌尖自口中贝齿划过,当夜她咬着那指尖的触感,今日犹在。   小心抿了口茶水润喉,压下心头惊乱。   上等西湖龙井,江南茶叶独有的古韵芬香,茶水清透,玉盏精巧,马车里一物一具,都像极了眼前的男人,瞧着清冷温润,细品下却透着一股子疏离浅淡的凉薄。   大半盏茶水,沈青稚不自觉小口小口饮着,一会儿功夫便见底了。   她尴尬放了手中茶的盏子,隔着身前放着青藤案,不过一人手臂宽的距离,悄悄的打量贺愠。   手握书卷,眉宇清隽,恰到好处的淡漠疏离,画中仙人谪凡,空怕也是这般场景。   贺愠抬手翻过一页书卷,好似未觉有人悄悄打量他的眸光,但他低沉温润的嗓音,此刻却从喉间溢出:“姑娘依旧在紧张?”   这话,是他前头问过的,但沈青稚没答。   如此再问一次,沈青稚咽了一小口唾沫,却依旧不知怎么作答。   若与她一同的是贺郎中,大概沈青稚此刻会微勾起唇角,语调轻俏,赞一声眼前男人,生得一副郎艳独绝的好颜色,而后羞羞答答闭唇不语。   偏偏昨日再见,他衣袖上沾了血点子,他叫她‘三思而行’,她却固执的扯了他衣袖,血色刺目,更相当于当场识破了他的身份。   贺愠此番出口,便是让她选择,是贺郎中,还是贺大人,这两个身份。   沈青稚不想忽略贺愠的身份,但也不想揭了‘贺郎中’那层皮子。   她与贺郎中,二人身份相比,她高于他,得罪便是得罪,无伤大雅。   但认下他是传言中的贺大人,那就是身份悬殊,得罪,就是蔑视皇权,祸极的就是身家性命,赌不起。   眼前这个男人,上京传言中他虽生于微末,但命格就是门第显赫身份尊贵,对上他,她无论胜败,皆是通输。   沈青稚深吸口气:“我……”   她的话还未出口,对面的男人却放了手中握着的书卷,抬手端了一旁紫砂壶里温着的西湖龙井,再次亲手给她斟了杯清茶。   男人垂眸看向青藤案上的白玉茶盏,再次问道:“西湖龙井,姑娘可喝的惯?”   这也是前头他问,她却没答的问题。   沈青稚看着青藤案几上,白玉茶盏里通透的茶水,君山银针、西湖龙井都是她平日常喝的茶。   但君山银针她最喜之物,西湖龙井却是幼时的某一部分时光,她养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沈青稚轻轻咬着舌尖,对着盏中清茶发愣许久,然后她伸手,带着莫名傲气,把眼前的茶盏子,往前推了推。   声音淡淡,一字一顿道:“别无选择下,喝多了,都会习惯。”   男人眸色深邃而复杂,他似轻笑一声,声调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嘲意,细长俊美的眉峰微微蹙起:“我知道了。”   男人突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带着凌厉的气势,端起沈青稚眼前的茶盏子,就在沈青稚惊颤的眸光中,他微微仰头,脖颈修长优雅端方,这一刻,他喉结微动,喝了手里头白玉茶盏的清茶。   然后他微微侧身,提了身旁另一个小壶,给沈青稚重新斟了一盏子茶水:“君山银针,这是姑娘常饮的。”   沈青稚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茶盏子,前头他喝过的地方,似乎还带了层氤氲水色。   羞恼在心口震荡,她开始有些怀念,前头那盏子被他一口饮尽的西湖龙井。   ……   马车依旧在道路上晃晃荡荡,也不知去的究竟是何处。   沈青稚垂眼,看着盏中茶水,终于她暗暗咬牙,抬头望向眼前男人:“大人为何会选择修佛?”   这一刻,贺愠突然勾唇一笑:“这是今日姑娘,第二次称呼我大人。”   沈青稚的神色却是倏忽一白,她心中谨慎,却忘了紧张之下,口头上犯的错误。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觉得对面的眸光紧迫必然,情急之下,她只好端了案桌上温度恰好的茶水,一口饮尽。   正巧,前头他喝过的地方,被她唇瓣重新覆盖了层氤氲水色。   剪水秋瞳,也不知谁心起波澜。   沈青稚喝下茶水,她神色一瞬间错愕,倒是比前头被贺愠揭了心思,更为尴尬。   她压下心底惊颤,用尽生平最大勇气,直直抬头,对上贺愠的眉眼:“那贺郎中,希望我称呼你什么?”   贺愠神色深邃,瞳孔深处眸色震荡,袖中的手因着克制,握成拳头。   后一刻,男人收了异样神色,他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淡笑,嗓音温润:“姑娘愿意称呼贺某什么,便称呼什么?”   沈青稚神色发愣,她惊恐的发现,这个男人语调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此人真的是传言中那位,不近女色令人闻风丧胆,最冷血无情不过的贺大人吗?   她蹙着眉,睫毛微颤,还不及深思。身下马车突然一整晃动,烈马嘶鸣,刀剑相拼的声音,几乎是在耳畔旁剧烈响起。   青藤案上的白玉茶盏,被震得翻滚落下,在车厢里碎成了一瓣瓣锋利无比的碎玉,而她也顺着马车震荡的那股力道,向一旁倒下去。   眼看着,她细白的脖颈,就要碰上地上散着的尖利寒光的碎玉。   “小心!”后一刻,她被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拥住,不容拒绝禁锢在男人温暖的怀中。   满鼻都是他身上的浅淡佛香,她整张脸懵懵的趴在他的怀中,半个身子都被他强有力的臂弯护着,此刻,他垫在她的身下。   两人呼吸交错,车厢里,一声极浅的闷哼声。   马车以极快的停了下来。   四周是刀剑厮杀的声音,沈青稚靠在贺愠的怀中,莫名的,那声音她并不觉有任何的惨烈,尖刀入肉的音调,反而像是街角未曾扫净的积雪,被马车压过的‘咯吱’声。   贺愠:“怕吗?”   这个对于她来说依旧是完全陌生,且神秘强势的男人,此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黯哑,带着丝丝撩意,却显得那般的理所当然。   沈青稚缩在他的怀中,不自觉摇了摇头:“不怕的。”   男人轻笑一声:“好姑娘。”   沈青稚只觉得发旋处,似被什么温润的东西轻轻一压,男人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细密的头发上,带起了阵阵颤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厮杀声极快停了下来,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车辕:“大人。”   “说!”这时候,他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一惯的清冷。   “刺客一共五十人,生擒二十六!无一逃跑。”那些没跑成的,自然都是死了。   “请大人定夺。”外头的人还在等贺愠的决定。   沈青稚只听得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一声轻叹,声音极淡,好似在对她说:“可惜了。”   而后,他沉了声音,语态寡淡无情吩咐:“都杀了!”   “是!”   听着那没有任何情绪的命令,沈青稚有片刻的失神。   “怕吗?”男人的声音,拉回她呆愣的神绪。   沈青稚诚实的点了点头:“怕。”   顶的声音许久没说话,马车似乎在原地转了个弯儿,又摇摇晃晃往前驶去,好似刚才那一瞬间,外头猛烈的厮杀,不过就是她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此刻,沈青稚依旧被贺愠抱在怀中,他并不曾松手,浑身感官,无孔不入都是属于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沈青稚无法,只得在他怀中挣了挣,蹙眉沉声,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恼意:“请大人,自重!”   她耳畔处,恍惚间他似乎低笑一声,而后是一声极为低哑克制的闷哼声:“别动。”   沈青稚这才觉得有些许不对。   她皱了皱鼻子,凝神轻嗅,车厢里,古韵芬芳的茶香,混着一丝极为浅淡的佛香……   这其中还有!   还有,丝丝愈发浓重的血腥味!   沈青稚瞪大眼睛:“你受伤了?”   “嗯。”   沈青稚正要出声,叫了外头跟着的暗卫,她还未开口,就被男人轻轻抬手捂了唇瓣:“嘘。”   略微粗粝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刮过她娇嫩的脸颊,温热的掌心擦过,带起细微的痛,却令她心头泛起连连颤栗。   “你扶我起来。”贺愠道。   沈青稚依言从贺愠怀中钻出,然后尽力把他给扶坐起来。   她这才瞧清,男人身后的肩胛骨处,象牙白的外衣,已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色,整个后肩扎了数十个,细细密密的碎玉。   那本该扎在她身上的东西,若不是他护着。   沈青稚心尖发颤,不安的情绪湮没她全部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贺愠:“今日稚稚用的是我的茶盏!”   “稚稚喝完,贺愠喝;贺愠喝完稚稚喝……四舍五入等于**”[作者:贺大人,你的脸呢?]   明天是贺大人装娇弱的一天。   明天早上9点更新,我发誓。。。若是没有更新,今天文下留言的可爱,全部发红包。   感谢在2020-02-28 05:21:05~2020-02-29 22: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黑喵白手套 2个;41494890、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494890 66瓶;阿虞阿虞呀 10瓶;Y。 5瓶;一一、张_小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大人无耻   马车晃晃而行。   贺愠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沈青稚身上。   姑娘家肩颈柔弱,皓如凝脂,不过一会儿工夫,她肩窝处便被贺愠身上的力道,压出了几道红痕,那痕迹瞧着鲜红刺目,且娇艳欲滴。   贺愠抬眼瞧去,瞳眸中色泽愈发暗沉。   明知这般可能会伤了她极其娇嫩的肌肤,却抵挡不住前世今生,他都未曾感受过的,她待他的好,他曾眷恋求而不得的。   她对他,哪怕一丝温柔,都像极了噬骨毒药,他宁愿溺死其中,也不愿放手。   “贺大人,你可还好?”沈青稚心口发紧,往日里清冷的语气,此时不自觉带上焦灼。   袖中小手揪得死紧,从未有过的亲密,浑身上下都笼罩在身旁男人的气息里头,那无孔不入的淡雅佛香,令她又惊又惧。   这点伤痛,对贺愠而言,比起当年断骨剃肉之痛,无异于擦破一层油皮,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程度。   但是今日,贺愠对上沈青稚眼中从未有过的担忧神色,他却忍不住卑鄙的闭了气息,硬生生给自己憋出苍白脸色,和满额冷汗的虚弱面容。   弱者总会得心善人的怜惜,偏偏他心尖放了两辈子的姑娘,是极善的那个,却也是对他极狠的那个。   贺愠装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露出任何破绽,就怕触了她的逆鳞。   反而沈青稚心带愧疚,这时又瞧着贺愠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面上血色也因着忧心,跟着白了几分。   姑娘家娇俏水润的嘴唇轻轻一抿,微微发颤:“大人这车厢里头,可有药?”   这话似乎是用极大的勇气问出的。   毕竟车厢里孤男寡女,贺愠伤的又是肩胛骨,脱衣是必然。   贺愠神色略过恍惚,后一刻他喉咙发痒,嗓音干涩,眸光不动声色从车厢里,那放着各种伤药的暗格处扫过。   语调虚弱诚恳:“没有药。”   没有药,他的肩胛骨的伤,又是那般鲜血淋漓。   沈青稚只得愈发小心坐直身子,让贺愠靠得舒服些,不敢有半刻懈怠。   她巴掌大的小脸,因着担忧,绷得死紧,就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男人眼里带了星辉般耀眼的淡笑,他嘴角微翘,闭目养神的样子,似乎在做这世间最美妙的梦。   终于。   在路上行驶许久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似有模糊的交谈声传来,就在沈青稚以为到了的时候,外头交谈声渐停,又一会儿工夫,马车重新晃晃悠悠向前行去。   “大人,这是去哪里?”沈青稚忍不住小声问。   “你若是好奇,便挑开帘子瞧瞧看。”贺愠声音温润。   沈青稚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悄悄挑开车帘一角,发现原来这是一座寺庙的山门。   马车行得极缓,前头有小沙弥在引路。   约半盏茶功夫,马车在寺庙后头一处隐秘院落停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小心翼翼在车辕处敲了三下:“主子,到了。”   “嗯。”男人声音浅薄应了一声,外头便没了声音。   沈青稚心里提了口气,神色泛着小纠结:“大人,可要我扶着你下车?”   后一刻,沈青稚耳畔边一声极轻极淡的笑声,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可舍不得伤了你。”   转眼贺愠自己掀了车帘,跳下马车,那动作快得沈青稚不及反应。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贺愠声色温润从外头传来:“姑娘还不下来?”   终于还是到了么?   沈青稚心里愈发没底,她根本不知贺愠这陪他一日的要求,究竟是陪着他作何。   神色带着慌乱,她深吸口气,压了心思,小心翼翼挑开车帘子,发现眼前是处极其隐秘的院落,依山傍水,能清晰听得不远处潺潺水声。   沈青稚站在车辕上,正要抬手提了裙摆,小心跳下马车。   却有一只手,伸到她的眼前,那手如上等骨瓷,修长好看。男人脸上还带着苍白,他眼中却隐着星辉般熠熠的光。   沈青稚想要婉拒,那手的主人却是不容拒绝。   这位世间传闻最厌恶女色,冷血无情手段狠了的贺大人,亲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眼前的疯狂,恐怕还不止于此。   小院里,除了她与贺愠之外,只剩不远处站着的瞧着不过八九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长得格外讨喜,唇红齿白,精致秀气,哪像山中寺庙养出的孩子。   沈青稚抬眸看向贺愠,冬日阳光下,他后背肩胛骨处的伤口,瞧着越发鲜血淋漓。   小沙弥见得二人下了马车,他赶紧上前恭敬行了礼:“贺师叔。”   贺愠点头:“走吧。”   小沙弥似乎有些怕贺愠,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小小的孩子,手里头提了一个大大的药箱,短胳膊短腿,走得却极快。   穿过曲径,行到一处檐廊下头,小沙弥推开其中一间禅房,带了二人进去。   进去后,小沙弥先是看了看贺愠,又看了看沈青稚,再想着前头他家师尊的吩咐,小沙弥提了手里的药箱。   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沈青稚身前,毫不犹豫把药箱往沈青稚手中一塞:“姑娘,我家师叔这伤,就交给姑娘了,小僧告退。”   沈青稚盯着被塞到手里的药箱,有一刻发愣。   等她反应过来,小沙弥早已经关了房门,不止跑到了何处。   给贺愠上药?、   沈青稚有些手抖。   这是她黄花闺女能做的事?   更何况这位大人……她心头波澜起伏,双颊爆红,竟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一声极淡的轻笑,男人直径走至她身前,声音黯哑:“我自己来便行。”   此时他额间还沁着细密冷汗,伸手拎药箱,温润的指尖好似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惊起她心里连连颤栗。   贺愠转身,往屏风那处走去。   沈青稚愣愣站在屋子里,看着屏风那旁模糊的身影,神色纠结,不自觉间就咬了自己的唇瓣,眸色忐忑。   巧在这时候,屏风后突传来声,极为浅淡的闷哼声,压抑克制。   沈青稚心头惊颤,后退了一小步,复而深深吸了口气,含着心思,小心谨慎抬步饶过了屏风。   贺愠正脱了外裳,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中衣色泽纯白,更显他右边的肩胛骨那块,触目惊心的伤痕。   其实伤的并不重,只是瞧着血肉模糊格外恐怖,半个肩膀都染上血色,伤口结痂,加上前头外衣脱下,又撕裂了伤口,这时大片鲜血涌了出来。   贺愠一只手并不方便,肩胛骨处又看不见,结痂伤口连着外衣,是被她他咬牙硬生生扯下的。   就在他要解开中衣换药时,一阵清冷甜香,他的衣袖被一直细腻软白的小手轻轻扯住。   那手的主人,因着紧张还在不自觉发颤,声音发紧,藏着思量极久的勇气:“贺大人,我来吧。”   这瞬间,贺愠浑身僵直,他垂了眼眸,声音压抑又暗沉,说了句仿佛是违背他心意的警告:“请,姑娘三思。”   最后二字,他说得极重,克制忍耐。   沈青稚压了心思,声音发紧:“不过是一次换药,臣女与大人身份悬殊,大人就当是我报了前头大人的恩情。”   “恩情?”贺愠的笑声有些冷,又带着无奈。   “姑娘给我脱衣换药,这算来,四舍五入便也是肌肤之亲,这伤我的名节的事,姑娘可以觉得不在乎,那因着是姑娘还恩,可我这二十多年来修禅守戒的名节,又当如何?”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些过于无赖了,却又字字都是道理。   沈青稚微僵的手,还扯着贺愠中衣的衣袖,却被他这一番话,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难道是,贺大人,要她一个姑娘负责?   就因着他修禅守戒,不沾女色,然后她给他换药,看他了皮肉,就是间接坏了他的名声?   沈青稚又气又恼,她咬着舌尖,急得声音都发颤:“贺大人,这番说的是什么糊话,请大人,慎重!”   贺愠垂了眼眸,抿着唇瓣,面目严峻:“难道姑娘不该为我负责?我是因姑娘而伤。”   “这……”沈青稚深吸口气,“大人修婵守戒,还是慎重为好。”   男人的声音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看似玩笑,又极为认真:“姑娘若为我负责,我便可为姑娘破戒!”   沈青稚咬牙:“大人,无耻!”   贺愠终于勾唇闷声笑了出来,星眉剑目,声音带着丝丝哑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姑娘满意为止。”   沈青稚瞧着眼前那张清隽玉润的脸,她心口似被人狠狠揪住。   当眸光对上贺愠肩胛骨处,看着恐怖异常鲜血淋漓伤口时,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拎过地上放着的药箱,垂眸不语,手中的动作却也一刻未停。   用剪子直接从贺愠后背,把中衣剪开,再小心翼翼掀了那层鲜红刺目,因着结痂已经连着皮肉的衣料。   等小心翼翼揭完那层衣料,沈青稚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   而后她再小心翼翼用银镊子,在鲜肉模糊的皮肉上翻找,仔细把一片片扎进血肉里的碎玉,给挑出来。   清理伤口,换药,包扎,事无巨细。   等弄好一切,收了药箱,沈青稚垂眸,准备起身去屏风外头等着。   不想她才有所动作,那位全程闭目养神好似睡着的男人,却抬手,悄悄的勾住了她的衣袖。   语调轻缓,虚弱撩人:“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啊啊啊啊……   贺愠:“论无耻,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稚稚以后就是我的了,毕竟四舍五入,等于肌肤之亲。”[贺愠羞羞哒.jpg]   鹿鹿:“此人恐怕是却少社会毒打。”   求一波营养液好不好。[狗头保命.jpg]   感谢在2020-02-29 22:08:18~2020-03-01 08: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415799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格格巫 10瓶;愿为旅人 2瓶;fis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翻了醋缸   沈青稚脚下步伐微顿,垂眸看着那只拉着她衣袖的手。   那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的却是不属于他身份的小心谨慎。   沈青稚本就没打算离去,说好陪他一日,他便放了她家兄长。再说了,这都跟着他一路到了深山庙宇,她还有退步的可能?   她转身把手中药箱放到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方桌上,而后深深吸口气,淡淡的眼神中也前所未有的认真。   “青稚不知贺大人,今日有何吩咐?”   贺愠盯着指尖上勾着的那一片桃粉色衣袖,听着她口中疏离又谨慎的声音。   姑娘家声音软糯,许是江南呆久了,带着一股子姑苏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婉转悠扬夹着一股别具风情的娇调。   哪怕这般静静的坐着,听她漫无目的说一日的闲言,他心中也是极愿意的。   但这一日独处,可是他千方百计机关算尽,才得来的机会。   他偏执的想在她心中留点什么,哪怕是令她恼怒不喜的,但只要她能记住他,这便够了!   贺愠抿了抿唇,而后起身,但他拉着沈青稚衣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声音清润如玉:“请姑娘稍等。”   贺愠起身,轻车熟路往这间禅房深处去。   沈青稚才注意到这方隐在深山寺庙后头的院子,是别样的雅致清幽,临窗放着书案,书案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身后是一扇乌梨木雕云松屏风,再一旁就是放了满满当当书籍以及各色小玩意儿的博古架。   抬眼看去,禅房里一物一具,瞧着色泽和新旧程度,恐怕件件都是他平日里惯用的物件,这院子也定也是他常来的地方。   禅房深处,一阵一愣的悉悉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功夫贺愠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沈青稚闻声望去。   只瞧得不远处的人好似画中走来,头带玉冠,身形颀长,一身象牙白色云纹外裳,低调内敛,却也不失端方玉润的贵气。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青稚一时间竟是看呆了去,往日清冷的凤眸此刻微微睁圆,瞳眸深处带了惊艳,心玄撩拨呼吸都不自觉加重。   “姑娘久等。”贺愠慢慢行至沈青稚身前,因着身量极高,他便微微俯身瞧着沈青稚道。   沈青稚呼吸一顿,恍然回过神来,她小心退后一步,抚着自己狂跳不停的心口,极力与贺愠之间保留安全距离。   贺愠似没瞧见她的紧张,抬手时手里多了枚碧玉缠枝海棠簪,翠色的簪柄枝叶缠绕,末尾处开了大朵大朵鲜艳欲滴的海棠花。   这簪子极美,更是依着玉石本身的形态,工匠以鬼斧神工的技艺雕出来的物件。   沈青稚看着贺愠手中的簪子,她又不禁后退一步,神色略带慌乱。   贺愠抿唇,不说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她发髻的位置。   沈青稚抬手一摸,才发现发今日出门时,发髻上簪着的茉莉珠子碧玉簪,许是在马车里掉了。   只是这东西,瞧着上头的色泽,这恐怕还是一件被珍藏许久的旧物,沈青稚神色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开口违逆贺愠的意思。   贺愠一叹,语态无奈:“姑娘为何这般小心谨慎,丝毫不敢逾越一步?”   他说着,抬手不容拒绝便把那簪子给簪到了沈青稚乌黑如墨的发髻里头,还不忘赞了声;“这簪子配姑娘,是极好。”   沈青稚赶紧行礼道谢,声音谨慎道:“等晚间回去时,我便把簪子物归原主。”   贺愠神色闪了闪,他静静的瞧着沈青稚半晌,最终未反对,也未开口同意。   二人说话间,那去而复返的小沙弥,这时小心翼翼在门外道:“师叔,我可以进来吗?”   “嗯。”   得了肯定,小沙弥这才小心推门而入。   沈青稚闻声望去,便瞧着屏风那处绕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小沙弥身量不高,却提了一个极大的都快有他人高的食盒。   小小的人儿力气极大,把食盒往贺愠身亲一放,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壮着胆子道:“师叔,敬善也有些饿了。”   贺愠闻言,不动身色拧了眉头,眼中神色带着严厉。   这个叫敬善的小沙弥赶紧吐了吐舌头,转身就想溜之大吉,不想才准备转身,便被人拉了衣袖,那人声音娇糯道:“贺大人,不如就让敬善小师父一同用膳?”   眼前的姑娘打的是什么小心眼,无非不就是不想与他单独相处罢了。   她主动向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难道还能拒绝?   贺愠拧着的眉头渐松,微不可查点头:“好。”   敬善双眸一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朝着沈青稚天天的笑了出来:“谢谢姐姐。”   然而,小沙弥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姐姐又叫得,贺愠敛了眼中润色。   他被敬善称作师叔,眼瞧着就要三十而立的年岁,而他眼前俏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才及笄不久,不过是十六出头的花龄。   他大了她足足一个生肖轮回,贺愠心底漫起酸涩,面上神色却毫无波澜,瞧着小沙弥勾了勾唇,突然邪气一笑。   笑的敬善心头毛骨悚然。   果不其然贺愠下一句便是:“饭后抽查你功课,错一处,一戒尺!”   小沙弥敬善觉得自己无辜极了,不就是一顿午膳么,还是他悻悻苦苦拎过来的,瞬间神色委委屈屈,憋得一头撞进了沈青稚怀里,抱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姐姐,师叔欺负敬善。”   贺愠见得委委屈屈缩在沈青稚怀里的敬善,他当场怒极反笑,他家娇滴滴的姑娘,他都没抱过。   这位九岁的小师侄倒是大胆!   这一刻,贺愠五脏六腑里,足足藏了两辈子的醋缸子这,打翻一地。   冷沉着一张脸盯着敬善,声音寡淡严厉:“饭后功课,错一处,一戒尺,外加抄写十页佛经!”   敬善只觉得晴天霹雳,他家师父都舍不得这般眼里罚他,偏偏他这位师叔却是最说一不二的那个!   三人一同用了素斋饭。   贺愠又亲手给沈青稚泡了一壶君山银针,而后递了一卷书册给她,便真的在临窗的书案上,开始抽查敬善的功课。   整个午间,敬善背书背得磕磕绊绊。   贺愠手握一卷书册,身前的书案上放了一根,不知从哪处折下的竹条。   他倚靠在临窗的书案上,瞧着斯条慢理的翻阅书册,面上的神色也是漫不经心,还不时悄悄往沈青稚那处看去。   但是!这其中但凡敬善背错一处,他便会薄唇微微一勾,毫无感情报数!   敬善足足背了一个时辰,也担心受怕了一个时辰,就在他憋红了眼眶,为他即将开花的手掌心默哀的时候,贺愠却是突然起身,步伐轻缓走到了沈青稚坐着的地方。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趴在一旁的长桌上睡着了。   如墨般的发丝,垂在天鹅颈处雪嫩肩膀上,纤长的睫毛就似眼皮子上的小蒲扇,红唇微微,鬓云娇乱……   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一卷,瞧着便极为枯燥乏味的书册。   贺愠轻手轻脚,拿了沈青稚手中的书卷,而后俯身,掩去眸中异色,几乎是颤着手把这个妄想已久的人儿搂进怀中,再小心的抱了起来。   他哑着内心几乎是喘不上气来的颤栗,漆黑的眼眸里这一刻凌厉孤傲,更深处是低到尘埃里的欢喜,缓缓转身,把娇俏的人儿放到了临窗的一张软榻上。   “师叔……”敬善小心上前,手里抱着一大团从贺愠床榻上拖过来的锦被,献宝似的递了上去。   贺愠瞧着敬善手里头抱着他床榻上的锦被,他心底略微一颤,涌起密密麻麻的情绪,面上却无表情接过,小心翼翼的给沈青稚盖了上去。   敬善眼中一喜,正要说话。   贺愠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极低:“回你师父那。”   “那师侄今日功课?”敬善眼中透着期待。   贺愠看着软榻上睡得安稳的小姑娘,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今日戒尺便免了,但罚抄袭的书册,三日后交给我,功课还要复查。”   敬善还未来得及扬起的笑容又垂了下去,只得叹气认命,垂头丧气退了出去。   ……   这一觉,沈青稚睡得极为安稳。   她伸着懒腰,睡眼朦胧中醒了过来,迷糊之下习惯性吩咐道:“书客,水。”   沈青稚还未睁眼,便被人给小心扶起来,唇瓣沾着湿润的触感,被人用杯子喂了温热蜜水。   小半杯蜜水下去,沈青稚彻底醒过神来。   “还要吗?”耳畔的男声清润黯哑,扶着她肩头的手,不经意间刮过她娇嫩的脖颈,指尖略显粗粝。   沈青稚一口蜜水呛在喉咙里,咳出声来:“贺……贺大人?”   贺愠点头,神色温润,眼底隐着极浅的淡笑:“慢些喝。”   话音撩人,贺愠眼底隐着的笑容,须臾间变得极为炫目。   沈青稚脑子里乱糟糟的,瞧着眼前这个不沾凡尘的男人为她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压下眼中的忧色,她对于贺愠这态度,只装作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1 08:59:14~2020-03-03 02:5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悟、时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兮 29瓶;Yanny 27瓶;Arya 10瓶;啦啦啦 8瓶;蔡怂怂呀!、千觞sy 3瓶;时生、40979820、楠楠楠 2瓶;3577109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大长公主   沈青稚深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惊乱,目光落在了临窗书案上,声音淡淡:“大人,今日还有何吩咐?”   贺愠顺着沈青稚的目光,一同落在书案那张抄满佛经,字迹还未干透的宣纸上。   他眼中似闪过迷离,好似回到了十年前。   临窗书案下坐了个悄悄哭鼻子,又认认真真誊写佛经的小姑娘,对他向来又怕又敬。   小姑娘桃花玉面,灿如春华,却因着生子骨的原因大病一场,生得极瘦。   他对她总是严厉,总想着她及笄前能抛弃尘世杂念安心静养,他也悄悄为她寻遍名医,只求她天生心疾的困苦能够治好。   诊治饮药、修禅静心,几乎占据了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她虽生来娇弱,脾性却恰恰相反,生来极倔的性子。   后来小姑娘病好了,也及笄了,马上就要回上京嫁人。   那可是他前生惦记一世,求而不得,今生要用一生守护的姑娘。他怎么舍得,把他呵护如命的瑰宝,拱手送给这世间凡夫俗子,所以还不如一辈子都放在眼皮底下好好护着。   贺愠眼中狂戾一闪而过,他深深看了眼在软榻前乖乖巧巧站着的娇人儿,心头渐定。   掩去眼中深色:“那便在劳烦姑娘陪我去正殿,再听半日佛经可好?”   沈青稚神色瞬间错愕,绷了整整半日的神经这一刻渐渐放松下来。   她本以为这一日,贺愠总归会对她提出一些极为无礼放肆的要求,若只是去正殿听禅,这是她回京前十年中,每日必修的功课。   沈青稚缓缓松口气,她眼中浅浅淡笑,对着贺愠微微屈膝行礼:“青稚,听大人吩咐。”   二人出了禅房,曲径通幽,脚步轻缓从木质游廊穿过,而后眼前的景色突然豁然开朗。   沈青稚愣愣回头,看着依旧被她甩在身后的小院,双眼愣愣的看向贺愠:“这就出来了?”   她明明记得来时,虽然马车驶得极慢,但也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多。   贺愠瞧着姑娘家懵懂又好奇的神色,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沈青稚的脑袋,声音悄悄:“这是这小院的秘道。”   “密道?”沈青稚愣愣。   贺愠哑笑了声,看着眼前姑娘认真道:“姑娘可要记好了,这是我们间的秘密。”   沈青稚眼中神色依旧呆愣。   贺愠却笑而不语。   沈青稚无法,也只得敛声屏息,稍稍落后小半步跟在他身后,他的身量极高,沈青稚仰着脑袋悄悄抬眼打量他。   “怀渊?”一庄典雅的女声,从大殿内传来。   贺愠步伐一顿,停了下来。   他抬眸,眸光浅淡,看向不远处正朝着他这缓缓走来的端庄妇人。   沈青稚走神,又故意落后小半步的距离.贺愠一停,她差点半个身子,都撞到了他的背上。   “唔。”沈青稚捂着被撞得发酸的鼻子,眸光水润,神色依旧懵懵。   “当心些。”贺愠隔着衣袖,拉过沈青稚的手腕,动作轻柔把她给悄悄藏在身后。   那位声音典雅的妇人,带着一群贵夫人,以及身后跟着成群的丫鬟婆子,珠翠叮当,渐渐走近。   沈青稚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望去,只见打头的贵妇,一身藕色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身上束着淡紫撒花缎面束腰,发髻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鸳鸯点翠步摇,瞧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   徐娘半老,雍容华贵明艳非凡。   “你这孩子,明明都回来了,要见你一回比登天还难。”她嘴上虽说着抱怨的话,眼神却是在悄悄打量贺愠身后藏着的女孩儿。   贺愠压下眼中冷意,不动声色向前跨了半步,对着身前的贵妇恭敬行礼:“臣,见过丹阳大长公主。”   竟然是丹阳大长公主?   沈青稚惊讶的瞪大双眼。   那不就是贺愠他的生母么?只是为何他们母子之间,在外头竟这般疏离?   “罢罢罢了!”丹阳大长公主连连叹气,瞪了贺愠一眼无奈道:“本宫就是拿你没法子,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她说着,直接伸手把贺愠往后头推了推,笑眯眯的拉着沈青稚的手,把后面躲着的小姑娘给拉到了跟前。   丹阳大长公主开口就夸:“这孩子我喜欢,看着就是温婉端庄。”   沈青稚被丹阳大长公主拉着手,更是被夸得莫名其妙,她只得维持着秀静端庄的模样,朝着丹阳大长公主羞涩抿嘴一笑。   瞧着沈青稚这般模样,丹阳大长公主眼中笑意更盛,她眸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了沈青稚发髻上那枚碧玉缠枝海棠簪。   当即,丹阳大长公主抬手拍了拍沈青稚的手:“好孩子。”   她说着,把手腕上戴着的,一看就是珍贵无比的翡翠玉镯,直接套进沈青稚的手腕上。   这般贵重的东西沈青稚怎么能收,她声音带着焦急道:“丹阳大长公主殿下,这东西臣女可是万万受不得的。”   “不过是个不打紧的小东西,你收下就是。”丹阳大长公主说完,别有深意的瞧了贺愠一眼。再次亲昵拍了拍沈青稚的手,“记得开春后,来我府里头陪着我说说话,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这种瞧着娇娇俏俏的姑娘。”   沈青稚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丹阳大长公主这才满意一笑,对着身后众人道:“走吧。”   一行人又同来时那般,浩浩荡荡离去。   只是人还未走远,便有一位跟在丹阳大长公主身后的贵妇人出声:“殿下,刚刚臣妇瞧着那位贵公子有些面生,倒是样貌生得极俊,不知可是定下了婚事?”   妇人这话语中难免有试探的成分。   丹阳大长公主的声音幽幽道:“不过是个瞧着喜欢的小辈,至于是否订婚,可不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长辈能决定的。”   “原来是这般,臣妇瞧着那公子俊逸非凡,还以为是殿下您的嫡子?”贺愠恶名只是在上京内院女眷中盛传,但是见过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认不出他,话语试探也是必然的。   不想,丹阳大长公主正往外头走着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她神色忽而冷厉,若有若无扫了身旁贵夫人一眼。   声音清冷又威严,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呵!我那孽子怎么能与怀渊相比,若是本宫有怀渊这般的嫡子,本宫恐怕日日做梦,都能从梦里头笑醒才对。”   这等于是直接否认了。   “走吧。”贺愠神色淡淡,抬手悄悄牵了沈青稚的衣袖,“若是再不快些,大殿的讲经要迟到了。”   沈青稚却是脚步立于远处,嘴唇抿得死紧,她突然抬头看向贺愠,红唇微张:“怀渊?”   贺愠一愣,哑声失笑:“嗯,我在。”   沈青稚却摇了摇头,鼓起勇气道:“那丹阳大长公主是贺大人的?”   贺愠神色深邃,也不在掩饰身份,一瞬不瞬瞧着沈青稚承认:“丹阳大长公主是我的母亲。”   这是她早就猜到的答案,得了贺愠亲口承认后,不知为何,沈青稚竟暗暗松了口气。   沈青稚神色平静,退下手腕上那枚青翠欲滴的翡翠玉镯,递给贺愠道:“贺大人,这般贵重的礼物,臣女更不能收了!”   贺愠瞧着那枚被沈青稚握在粉嫩娇软手心里的青翠翡翠,他极有耐心问:“为何不收?”   沈青稚咬牙:“因为这是大人母亲送的!臣女不能收!”   “是么?”贺愠反而勾唇笑出声来,他抬手接过玉镯,指尖不经意间刮过姑娘家娇嫩的掌心,声音慢条斯理道,“那我先替姑娘收着,若是姑娘哪日后悔了,再向我要回去如何?”   沈青稚神色终于压制不住,带上了淡淡恼色:“我不会后悔的!”   “倔强。”贺愠一声轻笑。   修佛听禅,本该是平心静气的一下午,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神,却因着今日与丹阳大长公主一见,仿若风吹湖畔,心中惊起阵阵涟漪,如何也平静不下心。   终于等挨到申时的时候,贺愠从蒲团上慢慢站起身来,他眸色清冷瞧着跪坐在蒲团上的沈青稚:“回吧。”   沈青稚急急起身,却因跪坐得久了脚下发麻,出乎意料跌进了贺愠怀里。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就连贺愠也是所料未及的。   他下意思伸手,把娇娇暖暖的小姑娘给搂进怀中,甜香袭人又带着一股子清幽撩人的佛香。   二人同时僵愣在原处。   佛门清幽,戒律森严。   果然,贺愠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重咳:“怀渊师弟!”   贺愠回神,看着身后早就年过半百的光头何时,他行了一个俗家弟子的佛礼:“怀仁师兄。”   沈青稚面色通红,终于忍不住恼恨恨的瞪了贺愠一眼,赶紧给眼前的光头和尚行礼:“大师。”   年过半百的怀仁大师慈爱一笑:“多年不见,没想到小姑娘生得这般大了。”   沈青稚微愣:“大师见过小女?”   怀仁大师高深一笑,不动声色扫了眼贺愠道:“你六岁那年重病昏迷命悬一线,有人从山脚到这金殿三步一磕,求我给你续命。你慧极必伤思虑过重,生来便落了心疾,我建议你外祖母带你去江南静养。”   三步一磕?沈青稚心头发颤。   原来是她重病昏迷的时的事,难怪她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只是那虔诚磕头的人是谁?   栖霞寺一行,终于在落暮余晖中结束。   马车顺着来时的路,摇摇晃晃悄无声息穿街过巷,往皇城的方向驶去。   待到暮色的最后一缕余晖落下时,马车恰巧停在了淮阴侯府后巷偏僻的角门处。   沈青稚挑开车帘一角,便瞧见了守在外头的婆子,和神色焦急的贴身丫鬟书客。   车厢里,贺愠重新泡了壶茶,也不知他从何处掏出一个精巧的青玉茶盏,盏中茶香四溢还混着几朵净白的茉莉花苞。   青盏,白茉莉,别样的好看。   沈青稚看着眼前的茶盏子,她抬手微微抿了一小口,茶香四溢再伴着茉莉的清香。   “回吧。”贺愠抬手指了指外头。   沈青稚眼中踌躇一闪而过,她终于还是提着心思小心问道:“那我家兄长,何时能回?”   贺愠放在青藤案几上的手,食指在案几上敲了敲,声音清脆,却好似敲进了沈青稚的心里。纤薄看着格外寡淡无情的唇瓣微微一抿:“姑娘不如回府中看看?”   沈青稚眉梢一挑,眼中带上了喜色,她起身恭敬对着贺愠行了一礼:“青稚,谢过大人!”   贺愠:“姑娘客气,你我之间无需谈这些。”   她压着心头惊恐,越发大着胆子:“那日后……日后我们还是不见为好!”   贺愠听罢,他勾唇深深一笑:“姑娘若是不愿,我绝不主动找姑娘!丹阳大长公主府,姑娘若愿,随时可来去自如!”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社畜鹿真的很忙[小声哭哭]   感谢在2020-03-03 02:57:08~2020-03-04 23: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恶毒   何种身份才能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里,来去自如?   沈青稚聪慧,怎么会听不出贺愠话中隐含着的意思,她瞬间红了双颊,几乎是逃也似的,挑开马车车帘起身离去。   “姑娘。”   沈青稚才下马车,早就在后巷里等得焦急的书客,赶紧上前,眼眶泛红,嗓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小丫鬟恐怕是担心受怕了整整一日,也不知有没有被外头的人给欺负了去。   沈青稚自小守礼有度,待下头的丫鬟都是极好的,她抬手拉过书客的手,安慰的拍了拍:“莫要担心,我无碍!”   里头守门的婆子听得外头的声音,悄悄开了角门,探出半个身子,声音焦急:“姑娘怎么在外头玩得这般久?姑娘快些回去吧,大姑娘这会子恐怕在姑娘的院子里等得焦急了。”   “嗯。”沈青稚看着那婆子焦急的神色,她匆匆往后方看了一眼,那马车依旧悄无声息停在巷子一角。   她提了心思,拉着书客悄悄从角门溜了进去。   二人一路小心翼翼穿过府中园子,谨慎的绕了一大圈,再悄悄进了青琼居的院子。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一直在青琼居里守着的顾妈妈,见着沈青稚的瞬间,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小心翼翼往外头瞧了眼,这才悄声道:“今日姑娘出府后,二房的嫡姑娘沈静淑便上青琼居来,说是要与姑娘说说话,幸好当时世子来得极时,把四姑娘阻在了月亮门洞外头!”   “否则若是闹起来,老夫人那处,今日可就不好交代了!”   “我大哥哥已经从刑部放出来了?”沈青稚的心思全在沈言珩已经被放出来这件事上。   顾妈妈眼中余悸未消:“这可不是么,世子在姑娘离府后,没多久就被刑部给放了出来!”   “据说是审理此案的贺大人开的金口,说是此案证据不足!三皇子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总要长些教训才是!”   沈青稚松了提了几日的心,终于彻底放回肚子。   她又想到什么般,看着顾妈妈问:“妈妈刚才说的可是在我离去后不久,大哥哥就回府了?”   顾妈妈点头:“今日一早,大公子就被刑部给放出来了。”   贺愠这人!   沈青稚恼怒想着,她白白被人骗了一回,明明贺愠本就不打算为难她兄长,恐怕她离府前,兄长已经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二人时间刚好一前一后错开,等她悄悄离府,他兄长沈言珩正巧回来!   沈青稚后知后觉!又恼又羞!   她突然觉着那位瞧着风光霁月,郎艳独绝的贺大人,可真是无赖得紧!一向平静的心里,此刻好似窝了团火。   恰巧书客惊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姑娘,你瞧瞧谁来了?”   沈青稚闻声抬眼望去,果真见得月亮门洞处,沈言珩一袭玄色家常锦缎袍子,眉头微拧,大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哥哥!”沈青稚急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言珩一番,而后她垂了眼眸,眼中含着浓浓的愧疚,“让大哥哥受苦了!”   沈言珩背着手,面色沉沉,玉润般的脸上是少有的戾色。   他就这般盯了沈青稚许久,就在沈青稚心头愈发惴惴不安时,沈言珩无奈一叹!伸手,把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给搂进了怀里,闷声道:“是我没用,没能护好你才对!”   “大哥哥!”沈青稚鼻头莫名一酸,红了眼眶,哑声道,“大哥哥这般说的是什么傻话?哥哥受这场无妄之灾,本就是妹妹我连累才是!”   “你……”沈言珩眸色沉了沉。   他突然抬手,捏着沈青稚的肩膀,稍稍把她往后头推了推。   他眉间压着极浓的忧色,上上下下打量了沈青稚一番后,声音极为艰难开口问:“他……今日,可曾有欺负你?”   沈青稚半晌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上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偏颇,隐了曾与大长公主见过的事,直接道:“贺大人自重,并未作出任何违背我意愿之事”   “今日他不过是让我陪他在栖霞市里念了半日佛经,又听半日讲禅,静心打坐。”   沈言珩明显不信,只觉得荒谬至极!   那个手段狠厉的男人,千方百计算计来一日,就是用来与沈青稚听禅静心?除非他有大病。   沈青稚瞧着自家兄长面上神色,声音淡淡解释:“许是贺大人自小在庙中长大,上京城又少人能与他论佛,他听得外头对我的传言,好奇下,便找了我陪了一日,这也是极可能的!”   沈言珩压了心思,想着那个传说中无欲无求,生性狠厉的男人,他本就心思阴晴不定,谁能料到他能做出什么怪异的事情来。   如今只要沈青稚妥帖的回来了,便是好事!   他如今要做,日后得千方百计防着,不能让她再与贺愠有任何的联系!   沈言珩宠溺的揉了揉姑娘家的脑袋,不动声色转了话题:“你去陪陪你大姐姐吧,今日我回来时,听得外头说你大姐姐的婚事可是要提前了?”   “我几日不在府中,还不知你大姐姐的婚事,是个如何状况。”   “大姐姐婚事提前?”沈青稚心里激灵一颤,隐隐觉得这一桩婚事,恐怕并未曾有外头说的那般好!   如今沈青稚回神细想,才发现今日早间请安时,她大姐姐似乎有些不对劲:“那大哥哥,我这就去大姐姐的漪澜苑,哥哥可要一同?”   沈言珩摇头:“恐怕是来不及了,后日便是下聘的日子,我现在去外头打探情况,麻烦你去漪澜苑陪着苓绾。”   “好。”   沈青稚连衣裳都不及换,便带了顾妈妈与书客、婵客两个贴身丫鬟一同,匆匆往漪澜苑去。   ……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不自觉竟是下起了雪。   顾妈妈走在最前头,手里提了盏琉璃屏画宫灯,灯火虽昏黄,好歹也照清了眼前这一方寸大小的天地。   书客手里提了个小巧的暖炉,婵客则小心给沈青稚打了伞。   黑沉沉的暮色,合着昏黄灯火,天空如一道裂开的深渊,鸦羽一般的雪,从深渊里无穷无尽的飘落而下,离漪澜苑越近,沈青稚的心里头便越发不安。   按理说,上京女子十五及笄,多数在及笄那年便定下婚事,等再翻过一年后,到了十六的年纪,便是嫁娶的时候。   偏偏她大姐姐及笄前早早定下了婚事,如今被祖母以舍不得的借口足足拖到了如今十七岁的年纪,眼看着就要新年,婚事说是开春,却未曾准备。   如今年节将至,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要她匆忙嫁入,别说备婚下聘,还有人情来往,都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诡异得紧。   “姑娘,到了。”书客的声音,把沈青稚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抬头看着在漪澜苑前守着的几个面生的婆子,眉头微微一拧,她在漪澜苑也住过一段时日了,这几个婆子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三姑娘。”那几个面生的婆子见了沈青稚皆是一愣,匆忙行礼,似想要阻拦,却又不敢。   沈青稚听了这称呼,她心中一动。   她初初回府时,在漪澜苑里住过大半月时日,大房丫鬟婆子自然有大房的称呼,而漪澜居的丫鬟婆子平日里都是按照大房的排行,唤她一声‘二姑娘’才对!   不可能按照府中的叫法,叫她三姑娘的!   沈青稚侧头,深深看了那几个婆子一眼。   进了漪澜苑后,抄手游廊里沈苓绾的贴身丫鬟赶忙跑到沈青稚跟前,眼眶红红的行礼:“二姑娘,奴婢等了你许久,你总算是来了!”   “是怎么了?”沈青稚压着心头隐忧,拧眉问。   那丫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家姑娘还未出生时,便与魏王嫡次子定下娃娃亲,这是先夫人弥留之际定下的,这事姑娘应是听说过的。”   “嗯。”沈青稚点头,“这事儿我听大姐姐提过。”   那丫鬟继续道:“按理来说,这桩婚事老太太心里满意,我们家姑娘也孝顺,若是与魏王府结亲也能拉高淮阴侯府在京中地位。”   “后来我们先夫人没了之后,姑娘的外祖家也因莫无须有的罪名入狱,全家流放!姑娘等于没了外祖家的助力,这桩亲事自然也变得名存实亡了!”   “后来老夫人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在姑娘及笄前又与魏王府重新结了亲事,却又迟迟托着不让姑娘嫁人。”   沈青稚拧眉,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魏王嫡次子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这般急匆匆要大姐姐嫁过去?”   丫鬟喉一哽,几乎是哭着朝着沈青稚跪了下去:“姑娘,这并不是魏王嫡次子出了意外,而是今日我们家姑娘听外头说,魏王嫡次子早就定下了婚事,定的是宰辅家的嫡姑娘赵欣婉,准备开春后便办了婚事!”   沈青稚心头大惊:“那大姐姐呢?那府中让大姐姐这般匆匆忙忙嫁的人是谁?”   丫鬟哭哑了声音:“老夫人今儿晚间与大姑娘说了,让她嫁的人根本就是不是什么魏王嫡次子,而是魏王嫡子!”   “因为宰辅亲自上门与老夫人说,说长幼有序,而且大姑娘定的是魏王家的亲事,所以魏王嫡子必须先娶妻。”   魏王嫡子这人的名声,哪怕沈青稚远在江南多少也是听过的,此人名声极差,喜与三皇子一同流连于花街柳巷,而且房里都死过嫡妻都超过三任,那些通房妾室更是不计其数。   沈青稚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失。   本以为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又是养在外祖母膝下的,老夫人徐氏不喜欢她,这是理所当然!但她大姐姐沈苓绾却是府里头最受宠的嫡姑娘。   当年先夫人离去后,大姐姐是一直抱到老夫人的碧纱橱里,养到十二岁那年才回大房自己的院子。   这般血脉嫡亲的孙女,万般算计,嫁给渣男结亲,就为了府中日后的荣华富贵!老夫人徐氏这是如何能狠得下心来!   沈青稚气得神色煞白,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站不稳了。   书客赶紧小心扶了她,出声劝道:“姑娘莫要动怒,你生子骨气是万万不得。”   沈青稚深吸口气,尽量平复情绪,她声色前所未有的寒凉:“书客、婵客,你们扶我过去!”   一行人才走到沈苓绾闺房外头,还未推门,里头却传来了个声音娇俏的女声。那人声音听着温婉乖巧,说出的话却令沈青稚听得皱眉。   只听得里头的人道:“大姐姐这般哭哭啼啼作何?是不愿按照祖母的意思嫁人么?”   “唉……”那声音又一叹,压着嘲弄,“这般说来大姐姐的命是苦了一些,比起府中姐妹,大姐姐生来没了生母,定下的婚事又因为府中权势不够,被宰辅家嫡女抢了婚事!”   “要我说啊,大姐姐就不如这般嫁了算了,毕竟嫁的好歹是魏王嫡子,花名在外又如何,嫁过去你也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可是生生压了宰辅家嫡出姑娘一头!等魏王夫妇白年后,大姐姐若是命硬,还能混一个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当当”   “只是妹妹也不知大姐姐这嫁过去之后,到底是魏王嫡子活得长久,还是大姐姐能活生生熬死了她去,姐姐活得长久些?”   “你!”屋里头响起瓷器摔碎的声音。   这时候,哪怕一向清冷寡淡的沈青稚,怒极之下她眼中撩起浓浓煞气,眼角泛着妖媚的红痕,竟是抬脚,一脚便踹开了沈苓绾紧闭的房门,沉着眉眼,抬步跨了进去!   正巧,里头的四姑娘沈静淑怒意冲冲,她杏花色的衣袄上挂着深褐色的茶渍,狠狠的瞪着沈苓绾:“大姐姐如今也只有这一时的猖狂了!我倒要看看等后日下了聘礼,大姐姐嫁过去之后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别说你命硬能熬死魏王嫡子,可是据说那人根本就生不出孩子,日后有的是大姐姐的好日子!”   “啪!”四姑娘沈静淑话音才落下,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狠狠一耳光,掴得直接摔在地上。   沈静淑不可思议抬头望去,却是见得沈青稚眼中带着寒色,神色凌厉立于她身前。   沈静淑勃然大怒:“你竟然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第20章 相互算计   “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 花街柳巷的事也是你能说出口的?你就不怕脏了自己的嘴么?”沈青稚眉梢深刻凌厉,冷冷望向沈静淑。   沈静淑被贴身丫鬟扶着,从地上站起来, 她反手就要往沈青稚的面上掴去。   但人还未走进,便被沈青稚身后的顾妈妈的挡了,顾妈妈手上力气极大, 死死的箍着四姑娘的手腕:“四姑娘, 老奴劝姑娘还是自重为好!”   沈静淑今日来得匆忙, 就带了个贴身的小丫鬟,她哪里强硬得过顾妈妈。只得愤愤然盯着沈青稚, 神色阴郁:“沈青稚你这个贱人!你算什么东西, 竟然敢打我!不过是个养在乡间野庙的野种,让你占了嫡出姑娘的身份!”   沈青稚嘴角掠过一丝嘲弄:“打的就是你, 又如何!”   沈静淑顷刻尖锐了嗓音:“我可是二房嫡女, 我外祖家是辅国公府!谁给你的胆子!”   “外祖家是辅国公府?”沈青稚嘴角挂着淡淡嘲讽,“可你淮阴侯府里, 不依旧是二房姑娘么?你难道还能变成大房淮阴侯嫡女不成?”   平静的悦耳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嘲,一针见血,戳中沈静淑最在意的身份面子!   “你……!”沈静淑正想反驳。   沈青稚却不耐烦的抬手指着外头, 她嘴角讥讽微勾, 对身旁婆子淡淡吩咐:“把二房姑娘给我丢出漪澜苑!我们大房的院子,还轮不到二房的人来放肆撒野!”   漪澜苑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先夫人留下的老人,各个都是沈苓绾心腹。   沈青稚一声令下, 她们就架了沈静淑,便把她给拧出漪澜苑,摔得满身狼狈。   沈静淑自小就看不上大房的姑娘, 毕竟二房夫人有得力的娘家撑着,比起早早就死了生母的大姑娘,和后头烂泥扶不上墙的继夫人梅氏。   唯一令二房不能接受的就是,沈苓绾占了淮阴侯嫡长女的位置,更自小与魏国公嫡次子订亲,老夫人徐氏更是宠爱偏颇。   那个在她眼中人人羡慕的大姐姐,如今一朝败落,沈静淑自然是坏着心思,想着撕了自己平日里伪善的皮子,好好践踏一番沈苓绾的尊严,才能出了她这些年忍下的恶气!   沈静淑咬牙,压下眼中妒色,抚着自己发烫红肿的脸颊,她阴郁道:“扶我回去!去找我母亲和祖母!”   漪澜苑闺阁内。   沈青稚遣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只留书客一人在里头伺候,以及数个婆子在门外守着。   “大姐姐。”沈青稚压下心头钝疼,缓步走到沈苓绾跟前。   人走近了,沈静淑被那股子清寡的佛香一冲,终于从心底莫名的恐慌中,抽回神来:“稚姐儿怎么来了?”   沈青稚的声音稳得就像一枚定心丸:“大姐姐,我会想了法子,替姐姐退了这门婚事。”   沈苓绾心底苦涩弥漫,生母早亡,如今被至亲背叛,成为族中换取利益的工具。在妹妹回京前,她从未料到往日里格外敬重的祖母,竟有着那一番丑陋的嘴脸。   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哪怕平日里沈苓绾有着一颗玲珑七窍心,但她依旧是个姑娘,总要倚靠,也有怯弱一面。   她趴在沈青稚的肩头,止不住嚎啕大哭。   估摸着一盏茶功夫后,沈苓绾才渐渐收了哭声,她抬手擦了擦哭得通红的眼眶,语气决绝:“若后日下聘,祖母真要逼得我嫁给魏王嫡子,我便自尽在花轿里!”   “魏王府若抬回去的是我的尸体,我就不信徐氏她这些年积载下来的名声,能保得全!”   沈青稚急忙打断沈苓绾的话:“不会的,大姐姐一定不会嫁给魏王嫡子!大姐姐也千万别生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   “真的逼到了那般境地,若不玉石俱焚,我还能如何?”沈苓绾语带哭腔,瞳眸处是浓浓绝望:“除非我死,魏王府娶的是一具尸体。否则无论我是出家剃度,还是逃婚,祖母为了淮阴侯府颜面,她就算是绑,也是要把我给绑上魏王府花轿的!”   这些的确是她们的祖母,能做出来的龌龊手段!   沈青稚深吸口气,压下眼中忧色,又拿了软帕细细擦净沈苓绾脸上的泪痕。等沈苓绾情绪稍显克制,她才出声问:“姐姐信我吗?”   她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嫡姐妹,幼年也并未一同长大,但她们二人却在懵懂稚童的年岁,相互交付过性命。   沈苓绾有什么不信:“妹妹想要我如何!我都听妹妹的安排。”   沈青稚静默半晌,神色前所未有认真:“明日早间万福堂请安,姐姐定要收拾了情绪,欢欢喜喜的去,祖母自来多疑,她后头定会再次问你婚嫁之事,姐姐只管欢欢喜喜应下!”   沈苓绾白了脸:“那?我若是应下,后头要当如何?魏王可是当今帝王嫡亲胞弟,天潢贵胄,就算是当朝太子,也得给魏王留三分脸面!”   沈青稚冷冷一笑,娇艳的唇瓣,抿出一道冷厉弧度:“如今的太子羽翼不曾丰满,也许不在魏王眼中,但若是就连陛下都给留七分脸面的丹阳大长公主出手呢?”   沈苓绾蓦地瞪大双眸:“丹阳大长公主?她那般身份尊贵,门第显赫的贵人,我们要如何才能求到她?”   如何?   沈青稚甩了甩头,某些人可恨不得她,日日求到那处才是。   贺愠是沈青稚无法说出口的的名字,哪怕是与沈苓绾这般关系,她依旧无从开口,因为这个男人许是救命神药,但也不亚于催命剧毒。   沈青稚深吸口气,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大长公主信佛,我曾经有幸见过她一次,大姐姐不用担心,我有法子的。”   沈青稚说的笃定,沈苓绾也只能稍稍松口气。如今最坏打算不过是她活生生一条命,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也毁了徐氏所有的脸面!   等沈青稚哄睡沈苓绾从漪澜苑回去,都已到半夜时分。   闺阁里,她一人静静坐在妆台前,神色清冷,瞧着铜镜里头的倩影,似在发愣。   铜镜里的姑娘巴掌大的脸颊杏面桃腮,眉黛似远山娇媚,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动人,更是独一无二的玉色仙姿。   生来颜色娇媚,不笑时秀静端庄,若是勾唇淡笑,却是艳比娇花,撩人心魄。沈青稚抬手掐了掐自己娇嫩的脸颊,不禁想到贺愠,那个传言里极厌女色的男人。   她不信就因着脸蛋娇颜绝色,便迷了贺愠的眼?那京城的传言可就没有一分能信的。   沈青稚想着今日离开时,同贺愠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不禁摇头失笑,神色中隐带无奈,抬手摘下那枚足足在她发髻上簪了大半日的碧玉缠枝海棠簪。   掌心里的簪子,翠绿的簪柄枝叶缠绕,尾端开了大朵鲜艳欲海棠,沈青稚抬手递给一旁的书客。   “姑娘?”书客盯着手中从未见过的发簪?   沈青稚并未作多解释,而是吩咐道:“你让顾妈妈想法子,把这枚簪子连夜送到丹阳长公主府上,交给怀渊公子。”   书客性子自来稳重,她也不多问,从一旁箱笼里掏出一方不曾用过的素白绣帕,小心翼翼包着簪子,转身就去找顾妈妈。   这一夜,于沈青稚而言,本该辗转反侧的一夜,但她却是难得一夜无梦。   许是白日里听禅静心,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时,沈青稚伸了懒腰,娇娇俏俏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身来。   婵客伺候这洗漱,书客负责梳头,顾妈妈则带着清客与时客,整理沈青稚今日要用的衣裳荷包。   书客才打开妆匣,心惊之下猛然瞪大眼眸。   她小心翼翼从妆匣里拿出了一枚碧玉缠枝海棠簪,递到沈青稚眼前:“姑娘,这簪子,昨夜明明让顾妈妈想了法子送到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上?怎么又回来了?”   沈青稚瞧着书客手中的簪子,她眼中眸色泛起波澜,轻轻吸了口气:“那今日就簪这碧玉缠枝海棠簪罢。”   “是。”   万福堂请安。   沈青稚去得算是早的,但她还未进了花厅,便听得里头传来娇俏的笑声。   也不知是谁,惹得老夫人徐氏那般欢喜。   门外丫鬟打了帘子,沈青稚抬步进去就见大姐姐沈苓绾,今日穿了一件极为喜庆的,喜鹊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头上簪了枚金累丝红宝石步瑶,艳色逼人,分外的好看。   沈苓绾正娇俏的缩在老夫人怀里,她也不知是说了什么逗趣的话儿,笑的老夫人徐氏都歪倒在一旁的婆子身上。   徐氏亲昵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夸赞道:“大姐儿的嘴里头,今日难不成是抹了蜜?这般的甜。”   沈苓绾明艳一笑:“祖母说好了不取笑孙女的,怎么又这般取笑孙女。”   “好好好,我不取笑你,你可是我身前最最贴心的心肝乖乖!老婆子我怎么舍得取笑你。”徐氏笑着拍了拍沈苓绾的手,眸色却往是沈青稚身上悄悄扫去。   后一刻,老太太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她阴郁的盯着沈青稚:“稚姐儿可算是来了?昨儿我听丫鬟说,你欺负了你四妹妹?”   沈青稚装作是毫不知情,面色愣愣的:“祖母可是听何处说的?难道不是四妹妹欺负大姐姐,我好心安慰大姐姐也劝说了四妹妹几句,四妹妹心里就怨恨上了?”   老夫人徐氏细长稀疏的眉梢一拧,拍了拍沈苓绾的手道:“苓绾丫头,你来说说,昨儿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你可别偏颇了谁去,昨儿你二婶娘可算连夜带着四姑娘,在我这儿哭诉,说是你们姐妹二人,欺负了你四妹妹?”   巧在这时,二房一行人,从外头进来。   四姑娘沈静淑一进来,便娇滴滴红了眼眶,委屈异常跪倒在徐氏跟前:“祖母!祖母您今日可要为孙女做主!”   老太太眸色闪了闪:“你说说看。”   沈静淑一阵低泣:“昨儿,大姐姐知晓自己的婚事后心情低落,孙女心里关心,便特意去漪澜苑安慰大姐姐,不想大姐姐因着瞧不上魏王嫡子的身份,恼怒下,用滚烫的茶水泼了孙女!”   “大姐姐欺负我便算了,毕竟她是府中长姐,但三姐姐从外头进来后,也不分青红皂白掴了我一耳光,还让丫鬟婆子把我给赶了出去!”   这时沈静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孙女求祖母做主!孙女虽不是淮阴侯嫡女,但好歹也是二房嫡出的姑娘,怎么容忍大房姐姐们,这般无端践踏孙女的脸面。”   老夫人徐氏转眼看向沈苓绾:“昨儿的事儿,可是你四妹妹说得这般?”   这一刻,沈苓绾眼中也盈满泪水,双眸轻眨,泪花便簌簌地落下。   她极为委屈拧着手中帕子:“祖母恐怕是不知,昨日四妹妹与我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儿,我才会那般的恼怒,泼了她一身茶水!”   老太太皱眉:“她说了什么?”   “昨日四妹妹与我说,魏王嫡子是个流连于花街柳巷的浪子,虐死过三个嫡妻,还在外头染了花柳病的人。沈苓绾哭声一顿,“我心里不信,觉得这是妹妹挑拨离间。”   “再说了,这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应当的么?毕竟我嫁的是魏王嫡子,那算是高攀,等婚后我早早诞下长子,府中莺莺燕燕再多又如何,那还不说任我拿捏么!”   老夫人徐氏点头附和:“大姐儿说的没错,就是这般的道理。”   沈苓绾:“可……可不想四妹妹听后大怒,说我如今不过是一时猖狂,嫁过去便只有等死的命!”   “祖母!”沈苓绾起身,跪倒在老太太身前,“今儿孙女便要祖母来评评理,本是好好的一桩婚事,还是祖母你亲自把关的夫婿。孙女也没想到四妹妹是这般看不过眼,要毁了我未来夫婿的名声,花街柳巷、花柳病,这是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能说出口的话么?”   沈苓绾:“若是四妹妹真嫉妒我这桩好姻缘,不如就同魏王说,我愿意让四妹妹替嫁过去,全了她的心意!省得日后她觉得主母偏心,心里起了隔阂。”   沈苓绾的话一针见血,又死死捏着沈静淑的七寸,更是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卖女求荣的婚事,可是老夫人徐氏拉下脸求来的,就算是再污脏的表面,她也得做出一副花团锦簇的模样,沈静淑这话,不就是拿了鞋子抽她的老脸么?   当即徐氏神色阴沉:“四姐儿,前头那些话可都是你说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你这是要如何,要毁了你大姐姐的好姻缘?”   还不待沈静淑辩驳,徐氏就冷哼一声。   直接抬脚,一脚踹开沈静淑,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厌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大姐姐是任你这般糟蹋的?”   “我若是你大姐姐和三姐姐,听得你这般说,掴你耳光都算轻的,要我便直接撕烂了你的嘴解恨!”   老夫人转头瞬间又恢复了和蔼神色,她对着沈青稚也招了招手:“稚姐儿你说说,你是如何安慰你大姐姐的?”   沈青稚压下眉宇间厌恶,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不过是与大姐姐说,就算晋王嫡子不好也无碍,只要姐姐日后诞下嫡子,稳住自己的地位,日后姐姐便是魏王府的当家主母!”   “我们都是淮阴侯府出来的姑娘,只有侯府日后的路顺利,我们这些嫁出去的才有娘家这个倚仗”   老夫人徐氏,这回终于满意的笑了:“好姑娘,稚姐儿是个好姑娘!”   “至于不听话的四姑娘!”老太太冷哼,“老二家的周氏!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还不给我压押下去,跪在祠堂里头好好反省几日!”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周氏根本不敢辩驳。   她们母女本以为大姑娘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今日请安时必会大闹,这踩了老夫人的脸面,自然有大房姑娘的苦头吃!   不想今日沈苓绾,却是如换了一个人般,笑盈盈的应下了那要命的婚事。   沈静淑才被带下去,徐氏的贴身婆子,孙妈妈面带喜色匆匆从外头进来禀报:“老夫人,丹阳大长公主府给您递了帖子,说是公主府开冬日宴,邀您去大长公主府赏梅!”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感谢在2020-03-05 11:10:17~2020-03-06 01: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芷 3瓶;俞昭zz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裙摆蹁跹   “丹阳大长公主邀请我了?亲自下的帖子?孙妈妈你说的, 可是真的?”   孙妈妈赶把衣袖里藏了许久的请柬掏出来,恭敬递到老夫人手里,声音谄媚又得意:“害!可不是么, 刚才大长公主府上的小厮,亲自送来的,说一定要送到老夫人您手里!老奴得了东西, 就赶忙回来告诉您。”   说到这里, 孙妈妈眼神一转, 特地往前躬了身子,可以压低声音:“大长公主府上的下人悄悄给老奴递了信, 说咱们府里头颜色好的姑娘, 都可以带去给大长公主掌掌眼,她老人家年岁大了, 想要多瞧瞧鲜艳的颜色。”   这其中的意思, 不言而喻。   前些年上京流传她那唯一的嫡子贺愠克妻,那人只要定亲, 就是定一个死一个。硬生生逼得那位生来便挑剔的大长公主,歇了给嫡子娶媳妇的心思。   毕竟人娶不成,也不能一直作孽,若是真的把整个上京城公府以上的世家得罪一遍, 就算是丹阳大长公主也经不起这一番折腾。   可是如今, 徐氏眼珠子一转,自然想到大长公主那位自小流落在乡野的嫡子现今算来也快三十了。而立之年若还未娶妻,这恐怕会就成上京笑话, 打的又是大长公主的脸面。   所以这会子,大长公主起了心思,又要给她嫡子物色姑娘, 也对得上这个理儿。   想着这些,老夫人徐氏眼尾划过淡淡讥讽,她想着前些年,大长公主还会在意姑娘家的家世品行,不是国公府往上的姑娘,她都瞧不上眼。   如今倒好了,这一蹉跎,嫡子近三十还未娶,那位身份尊贵的老妖婆,终于愿意屈尊价贵,给她们侯府递请柬了。   老夫人徐氏伸手接过请柬,她百无聊赖翻开一瞧,声音微愣:“赏花宴就在今日下午?竟是这般匆忙?”   孙妈妈:“老奴也不知,许是年关将近,大长公主想在年前定一桩好事,添些喜乐才是。”   既然赏花宴就在下午,而且请柬也送来了。   老夫人垂了眼皮子,在下头静静坐着的姑娘中扫了一圈。   淮阴侯府男丁并不多,嫡出的也就大房二房各一个,其他的都为庶出。但令她欣慰的是府中的姑娘,各个都生得人比花娇,各有姿色。   也不知那位凶名在外的贺大人,究竟能瞧得上哪般风情的姑娘。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花厅里坐着的某位姑娘:“映寒姐儿过来。”   这位叫做映寒的小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慢慢走到老夫人身前,声音带着一股经久不散的病气:“孙女给祖母请安。”   徐氏伸手把沈映寒牵到跟前,和蔼着声音问,“五姐儿如今身子骨可有好些?我瞧着你这气色,比起往日,倒是好了不少。”   被老夫人这般一夸,沈映寒里心头更加没底,她自小性子怯懦又不善言辞,加上身子骨弱,从记事起便是汤药不断。这会子难得被夸,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兢兢立于一旁,手足无措。   老夫人徐氏瞧着五姑娘的样子,她眼中嫌恶一闪而过,毕竟最瞧不上的就是府中五姑娘的性子。   性子怯弱不说,还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生来就是一副短命相。要不是丫头是她娘家侄女的肚子里出来的嫡女,她才没心思多看上一眼。   不过还好,这丫头也争气,生了一副极好的琼姿花貌,娇滴滴的病容,再配上一副柳腰花态楚楚动人模样,只要是个男的,无论谁瞧见她,心里头会不生怜惜?   说来说去也勉强算得上是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徐氏拍着五姑娘沈映寒的手,转头笑眯眯对沈青稚道:“稚姐儿还未见过你五妹妹吧?你五妹妹身子骨不行,论年纪也就是比你四妹妹沈静淑小了两个月。”   “我这五娇娇自来生子骨弱,前些日子病了,我怜惜她,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才好上一些,她就来给我请安了,可见也是个孝顺的。”   沈青稚顺着老夫人的话,打眼瞧去。   不远处站着的人儿,的确是个娇滴滴又浑身病态的姑娘,打一眼瞧去如皑皑白雪,别样风情,倒是令人心生怜惜。   徐氏同时拉过沈青稚和沈苓绾的手,意有所指:“刚刚丹阳大长公主给我递了帖子,邀我去府中参加赏梅宴,平日都是大姐儿和四姐儿陪着,如今你们年岁大了,也该多出去见见。”   大长公主府会有动作,是在沈青稚的意料之中,但办赏花宴她倒是没料到的。   沈青稚垂眉含笑,乖乖巧巧应下。   她想了想又说:“祖母不如带了大姐姐一同?大姐姐马上就要成婚,合着该多多陪着祖母才是。”   不过就是个赏梅宴,带了大姑娘又如何,她难道还能趁着这个宴会跑了不?   得了大长公主府请柬,徐氏心头得意,心情自然极好。   当即她便笑眯眯应道:“好好好,你大姐姐贴心,自然是得带着。”   周氏坐在下头,听得大房三房的嫡出姑娘都要被老夫人带着,一同去大长公主府参加赏梅宴,这是多么长脸的事,偏偏老夫人闭口不提一句二房的姑娘。   周氏终于忍不住尴尬一笑,眉目间带上刻意的讨好,看着老夫人道:“母亲,既然大房二房的姑娘都去了,不如母亲把四姑娘一同带上?”   这时候提才犯了错的沈静淑,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徐氏只当是没听见这话。   周氏依旧不死心:“四姑娘年岁小,不知事,回府后媳妇定会让四姑娘同大姑娘,三姑娘好好的赔礼道歉!”   徐氏眼睛半阖着扫了她一眼,而后似有意无意道:“四姐儿会这般放肆自然是你宠出来的,这会子你还有还想着让我带上她?”   她冷笑,讥讽:“她昨儿活该被青稚姐儿掀了脸面,如今脸颊还是肿的,去什么大长公主的赏梅宴,她是想再去给我丢人现眼?”   祸水东引,因着老夫人的一句话,二夫人周氏暗中恨恨剜了沈青稚一眼,霎时间把恼怨都算在了她头上。   老夫人却像是毫无察觉般,视线故意和蔼的落在沈青稚的面上,却又是对周氏道:“二郎媳妇,你也莫要觉得我是在偏心大房与三房,这大长公主的赏梅宴你们二房一个姑娘都不带。”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抬手指了指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二姑娘:“那就二姐儿彤月与我一同去宴会,彤姐儿一向乖巧,二郎媳妇你觉得呢?”   老夫人这是存了心思,要狠狠的打周氏的脸面。   毕竟沈静淑是二房里堂堂嫡出姑娘,老夫人不带着去,偏要带个庶出的二姑娘沈彤月。   周氏她还一句都反驳不得,心里哪怕再深恶痛绝,她面上还得笑盈盈起身,对着二姑娘彤月温和道:“彤姐儿,还不快点去谢谢你祖母!大长公主赏梅宴,你能一同去也不知是多大的福分了。”   沈彤月起身,温婉静秀,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却要一言乖乖走到老夫人身前给她行礼:“孙女,谢谢祖母。”   沈青稚抬眼瞧去,这回她才仔细瞧清了沈彤月的脸,她虽然是庶出的姑娘,却因着生她的姨娘小周氏,是周氏族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妹。   当时周氏有孕诞下嫡子前,周氏母亲故意从族中分支挑选出来的姑娘,灌了绝子药送到周氏房里帮她稳固地位的,不想那小周氏命好,还让她生下了个庶女。   等周氏次年又有孕,在诞下嫡女时,姐妹二人便也只相差一年时间,加上周氏与小周氏本就是同族,二人又是同父。   沈彤月、沈静淑姐妹二人,虽是一嫡一庶,那样貌却是有七分相似。   沈青稚心思一转,也难怪老夫人会特地带上沈彤月,以老夫人那生来就是算计的心思,她怎么会错过沈静淑这个嫡出的姑娘。   若是赏梅宴有世家大族夫人瞧上沈彤月,或者一个万一,大长公主瞧上了沈彤月。   她只要算计一番值不值当,姐妹二人都可以说是二房姑娘,若是好的就让沈静淑替了沈彤月过去,若是个不好的,对府中又有益,那便就牺牲个庶出的姑娘呗。   沈青稚心里是猜得一分不差,她瞧着沈彤月是个斯文静秀的姑娘,但也也明白,这府里头的姑娘,能在老夫人手下讨得好处的,恐怕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   青琼居闺阁,沈青稚遣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只和长姐沈苓绾坐在窗沿看着外头的雪景。   她吩咐了顾妈妈去月亮门洞候着,若是沈言珩过来,就赶紧把他请进来。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沈言珩沉着脸色被顾妈妈从外头引进来。   他进来后,看见与沈青稚坐在一块的沈苓绾:“妹妹。”   沈言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字。   他在外头打听的到事,自然比内院里的传言更加的清晰,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自从没了生母后,也是被祖母放在身前精细教养的姑娘。没想到最后,竟然都成了她手中可以换取利益的物件儿。   沈苓绾见得沈言珩,她再也掩饰不住,情绪翻涌红了眼眶狠狠扑进沈言珩怀中,神色凄苦无奈:“哥哥,我不甘心!”   沈言珩深深闭眼,咽下喉间翻腾的酸涩,伸手拍了拍沈苓绾的手:“魏王府权势滔天,我手中权势根本就敌不过,但是苓绾我带你走,哥哥今日就带你走!我们兄妹三人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要永世不回上京,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这淮阴侯府的爵位,我沈言珩就算是不要也罢!”   如今眼下的局势,若是硬碰,那真的是以卵击石。   魏王府权势滔天,如今要与贵妃母族的姑娘联姻。   恐怕只有沈苓绾彻底消失,或对外宣称她病死,从此淮阴侯府再也没有一位嫡出的大姑娘,她才能逃了这场祸患!   但是!这般灰溜溜逃走,永远隐姓埋名真能甘心?   沈青稚上前一步,看向沈言珩,神色清冷:“大哥哥真的能甘心?”   “哥哥这些年在外头历练,去的都是穷乡僻壤之地,积累政绩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刻。哥哥好不容易回上京,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哥哥自来深谋远虑,怎么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沈言珩语塞,想要反驳。   沈青稚却冷眼继续道:“哥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大姐姐考虑?”   “大姐姐自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高门贵女,若是真的与哥哥一同在穷乡僻壤隐姓埋名,姐姐的身子骨能熬得过几年?”   沈青稚口中的话,也是字字见血。   沈言珩自小便有极大的抱负,若是这般离去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是魏王权势滔天,岂是现今的他们能为之抗衡的。   沈言珩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渴望权势,他这些年来一心为官,只想踏实往上,并未沉于上京权势纠葛,反而如今虽名声极显,却因着初初回京,手中并未掌握任何的人脉权势。   沈青稚深吸口气,嗓音淡淡:“哥哥,现在也并未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哥哥不如选一方权势栖身,步步为营,总会有狠狠反击的一日。”   “稚姐儿!”沈言珩眼中震动,他这刻似被人一拳垂醒。   沈青稚看着窗外景色,寒冬料峭,腊梅、山茶、海棠,却带着一种独有的傲骨,在院子争相娇艳,突然歪头一笑。“哥哥不如就选丹阳大长公主嫡子贺愠,贺大人吧?”   她眸光灿若星辰,更意有所指,“毕竟贺大人可是亲口承认过,与哥哥是好友。”   “青稚!”沈言珩大惊!   自从那日贺愠莫名出现在府中,再到沈青稚重病,贺愠出手,沈言珩便猜到了贺愠抱着的究竟的怎样心思,那个手段狠厉毒辣,步步算计的男人!   沈青稚朝着沈言珩摇了摇头:“哥哥无需担心我,哥哥按照意思去做就好,至于贺大人……”   沈青稚生出一股莫名自信:“贺大人,他、哥哥安心,他不会为难青稚的。”   “前头的雪妹妹给哥哥清扫干净,哥哥若是争气,也许多年后,贺大人反过来恭恭敬敬叫上哥哥一声,沈大人!哥哥以后也是我和大姐姐的倚仗,哥哥觉得如何?”   沈言珩深吸口气:“那魏王嫡子,你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让贺大人出手?”   沈青稚勾了勾唇,神色冰冷寡淡:“大姐姐若是不嫁,不是都想逼着大姐姐去死么?总归要死一个人的,那为何不然魏王嫡子死了才好!”   “毕竟,魏王嫡子若是死了!大姐姐同样也可以不嫁!”   沈言珩与沈苓绾,同时浑身巨震,好似第一次瞧清沈青稚这人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青稚:“哥哥若是争气,也许多年后,贺大人得反过来恭恭敬敬,叫上哥哥一声沈大人!”   沈言珩:“好像不错的样子?”   贺愠:“叫个屁的大人,我恭恭敬敬叫声哥哥不好么?”   感谢在2020-03-06 01:06:38~2020-03-06 16: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眠风枕月 2个;鹤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胖儿同学 34瓶;zzzzz 10瓶;袁公子 6瓶;YGkgzdcmll 5瓶;日光倾城却唯独少了旧 3瓶;楠楠楠 2瓶;张_小井、喜碧、鹤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窈窕淑女   姑娘家殷红的唇, 勾起淡笑,漆黑的瞳眸里,宛有星辰熠熠生辉, 那是不输男儿的智慧。   沈言珩压下心底的惊骇,这的确是一条绝地反击,借势而起的出路。   ……   午后。   淮阴侯府门前, 停了三辆华贵马车。   老夫人徐氏带着身娇体弱的五姑娘沈映寒, 坐上打头的第一辆马车先行出发。   二房庶出的淮阴侯府二姑娘□□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临到上车时,她却脚下一拐, 扶着丫鬟的手, 走到了沈苓绾身前。   漂亮的杏眼里,带着笑:“苓绾大姐姐, 彤月能不能与大姐姐和三妹妹同乘坐一辆马车?”   □□月既然能舔着脸皮子开口, 沈苓绾作为府中长姐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不动声色与沈青稚对视一眼,而后勾唇婉笑:“二妹妹若是愿意, 当然是没问题的。”   三人上车,马车缓缓的驶出。   第三辆马车坐着的,就是各个主子身旁随行,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 已经丫鬟婆子们随身带着的衣裳首饰。   马车上沈青稚娇娇的打了个哈切, 星眸微磕,娇恹恹的趴在沈苓绾膝头,神色淡漠清冷, 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   坐在一旁的□□月似乎想说什么。   沈苓绾悄悄的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嘘……稚姐儿睡了,彤月妹妹若想说什么,记得小些声, 咱们不差这一会会功夫。”   □□月能在二夫人周氏手下混得几分宠爱,那自小就是个会看眼色。毕竟谁不知道周氏善妒,偏偏二房这位爷又是个花心的。   在二房周氏手底下讨生活的庶女,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偏偏沈青稚这番作态,令她心里滋滋的泛酸,各种不适滋味。凭什么一个被丢出去十年的丫头,就连打个瞌睡,沈苓绾都要细心的拿了绒毯子,妥帖照顾。平日里她对这位大房长女,可是一丝不敢懈怠的讨好。   这一路,沈青稚之所以装睡,那就是因不想与□□月有过多交集。   没想到这不过是一会子的闭目养神,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等她被沈苓绾叫醒时,马车已快到大长公主府前了。   马车停下,□□月先朝着沈苓绾道:“大姐姐,我先下去。”   沈苓绾温婉点头。   等□□月离去,沈青稚这才神色淡淡嘟囔道:“大姐姐,二姑娘好似不喜欢我。我闭着眼儿,都能感觉到凉飕飕的眼刀子。”   沈苓绾颇有深意一笑:“看出来了?她自小便是那般,瞧着规规矩矩,这些年就像是跟在四姑娘沈静淑身后的影子,实际上淡却是个极会忍耐的性子,府里的妹妹中,我最不喜接触的就是这位二妹妹。”   ……   今日丹阳大长公主的府门前,香车宝马多不胜数,把整个巷子都堵得水泄不通。   等老夫人带着府中姑娘,到大长公主府前递了帖子,里头走出一个看着就极有脸面的嬷嬷,那嬷嬷笑眯眯的把沈青稚一行人给迎了进去。   老夫人徐氏看着身前嬷嬷格外热情的态度,她心里头不禁嘀咕,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丹阳大长公主门前的婆子,那不应该是各个趾气高扬么,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情讨巧。   嬷嬷在前头引路,还不时说着几句讨巧的话热闹气氛,更是把老夫人身旁跟着的每个姑娘,都夸了一遍,夸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出手大方的赏了那嬷嬷一个金裸子。   丹阳大长公府极大,府中园子更是精致漂亮,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不远处更有一个极大的湖,湖上竟然泛着一个小小的画舫。   沈青稚被那画舫吸引,她抬眼望去,湖的对面种了一排郁郁葱葱的松林,松林里似乎隐了一座清幽小院,湖畔处则是翠竹环绕,好似人间仙境。   此番时节冬雪白雪皑皑,更是别有一番味道。   嬷嬷瞧着众人目光都不自觉往湖对面眺望去,她笑眯眯道:“那湖对面,住着的主子,便是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贺大人。”   一行人中,胆子最小的五姑娘沈映雪,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哀求道:“那劳烦嬷嬷,我们快些走吧。”   沈青稚眸光淡扫,抬眼所见,眼前的湖极大,除了湖上的艘小小的画舫外,便别无他物,若真要步行过去,恐怕要绕着那湖走上极大的一圈才行。   穿过公主府的院子,便到了丹阳大长公主待客的梅园。   梅园里莺声燕语,四周更是不时有娇笑声传来,大部分客人已到,都按着公主府安排的位置各自落座。   引路的嬷嬷,带着沈青稚一行人,行到属于她们的位置落座。   莫约又过了一刻钟,大长公主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这位一生皆是传奇的丹阳长公主,一如沈青稚那日所见,身着明艳的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身上束着华贵的撒花缎面束腰,满身珠翠,且端庄优雅明艳非凡。   瞧着就像个四十出头的贵妇,哪里是实际年岁已经六十好几。而且下头的庶子都已娶妻生子,就连庶子生的长孙都是将要娶妻的祖母级别的人物。   今日赏花宴请的都是女眷,凡是来参加这赏梅宴的,都把家中的姑娘打扮了漂漂亮亮的带来。   虽然贺愠克妻的恶名在外,但是上京皇城这个大染缸里,想要攀附大长公主的人家,也可畏是多不胜数,哪里会在乎家中个把嫡女。   当然,因着贺愠恶名,舍不得姑娘受罪,以家中繁忙,婉拒了这次宴会的人家自然也有。   主位上,众人起身行礼后,大长公主抬眸扫过。   她眸光不动声色落在,坐于末尾处的沈青稚身上,眸色微微一顿,而后满意勾唇淡笑。   宴席开始。   今日不过是打着赏花的名义相看罢了,有才情的贵女,上前表演一番才艺。   那些才艺不显的,则是带了自己绣的帕子、荷包等物件,递上去给大长公主过眼。   这走过场的样儿,竟是像极了宫中选秀。   这期间,长公主若是觉得不错的,就随口夸上几句,赏一个小荷包,荷包里装着的,不过是几粒金瓜子罢了。   若有她瞧得上眼的,便会吩咐婢女,赏一对小巧的珠花,再留在跟前问几句话。   瞧着这过程,好似百般无聊。   但下头坐着的每一位长辈,都恨不得瞪大了双眼,想要瞧清楚上头,大长公主究竟给了姑娘家什么。   ……   等轮到沈青稚的时,‘选秀’这事儿,已经接近尾声,早就没了前头的打眼。   她被书客扶着起身,悄悄吸了口气,垂眸抿唇,极为规矩的给大长公主行礼,用双手递了自己绣的帕子:“臣女,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席间百无聊赖的丹阳大长公主,在听得沈青稚声音的那一刻,她凤眸稍稍一亮,亲手接过了沈青稚递上的绣品。   绣帕布料用的是雪娟,针脚细密,上头绣了一枝海棠花,不出挑,也不算打眼,整体不过是中规中矩。   不想丹阳大长公主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到沈青稚的手中,眼中别有深意。   这个荷包瞧着与前头贵女得的,金瓜子荷包一般无二,但若仔细瞧去,便会发现沈青稚手中荷包会略大一些,布料也更好。   沈青稚捧着手中的荷包,只觉有千斤之重。   她捏了捏荷包,明显感觉到,这里头装的是个镯子。恐怕还是那日栖霞寺中,与丹阳大长公主相遇,她亲自从手腕上退下,赐给她的那个翡翠玉镯。   递了东西,丹阳大长公主颇有深意,瞧着沈青稚淡淡道:“稚姑娘,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罢她摆了摆手:“去吧,今儿就在这园子里好好游玩,遇着想去的地方,你尽管与郑嬷嬷说,去哪儿都行。”   大长公主口中的郑嬷嬷,正是今日为她们引路的那个老嬷嬷。   沈青稚心底乱成一团,含着心思恍惚退下。   紧接着丹阳大长公主又见了几个姑娘,这最后一个上去的,是淮阴侯府二姑娘□□月。   □□月虽然从小刻苦,但才艺方面也不见得二夫人周氏会给她请什么好先生,好在她但写得一手好字。   丹阳大长公主瞧着□□月恭敬递上的字画,也只是敷衍般的随手一翻,本要摆手让人退下,就此结束这无聊的宴会。但她眸色稍稍在沈青稚的位置扫过,便口风一转,让婢女给□□月赏了一了一对珠花。   □□月看着手里的珠花,愣了半晌,后一刻,她眼中闪过狂喜,正想再说些什么讨巧话引起大长公主注意时。   大长公主却是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退下吧。”   □□月回了自己的位置,老夫人徐氏便笑眯眯的睇了□□月一眼,夸赞道:“二姑娘是个好孩子,今日可要好好的表现才是,这宴会里,殿下赏的东西,就你独占头筹。”   □□月压下心中连连惊喜,装作不卑不亢的样子朝老夫人道:“孙女谨记。”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丹阳大长公主寻了个精力不济的借口,让众人随意游玩观赏后,便起身离去。   等丹阳大长公主一走,众人自然也无需像前头那般谨慎,而是成群结队的聚在一处,在园子里四处游玩观赏。   年轻的姑娘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而年岁大的妇人则是寻了一处亭子,坐在一处唠嗑闲聊。   园中贵女成群。   沈青稚挽着沈苓绾的手,正准备起身找处幽静的林子躲懒半日,不想二人才将将站起身来,前头便有一群贵女,正往她们这处走来。   为首的姑娘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但她的姿容却是少有的艳丽,眼中含着隐隐傲气,特别看向沈苓绾的时候,眼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讥讽。   “沈大姑娘。”那姑娘,慢慢走到沈苓绾身前,语带优越,眼神不屑。   沈苓绾脚下步伐一顿,握着沈青稚的手,都不自觉的发抖:“赵姑娘,好巧。”   赵欣婉却瞧着沈苓绾,颇有深意一笑:“这可不巧,我不过是带着姐妹们,特意来瞧瞧沈大姑娘的。”   她仪态看着端庄有礼,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极为恶毒:“毕竟再过几日,沈大姑娘就要与魏王嫡子成婚,等年后我嫁入魏王府,可是要唤沈大姑娘一声大嫂嫂,我便想着让我的各位姐妹们,要提前见一见我未来的大嫂嫂才对!”   众人一声娇笑。   毕竟魏王嫡子是个什么德行,这上京城里有谁不知晓。   沈苓绾气得浑身发颤,她死死的抿着唇瓣,却如何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宰辅嫡女赵欣婉志气高昂笑的得意,不料她却被一旁瞧着秀静的沈青稚,抬手直接泼了一盏子热茶到她身上。   沈青稚笑得无害,眼中神色格外的娇媚,樱桃一般娇美的红唇微微一抿,语气无辜:“抱歉,手滑而已。赵姑娘千万别气,难道你要当着未来长嫂的面儿,欺负她家嫡亲的妹妹不曾?赵姑娘的家教礼仪和脸面呢?”   赵欣婉大怒:“你!”   沈青稚这么一闹,声势颇大,各处的姑娘自然是抬眼瞧了过来。   赵欣婉因着面子,她根本不敢做出什么有损名声的事来,她只得狠狠的瞪了沈青稚一眼,咬牙道:“下次最好莫要让我瞧见你!”   沈青稚在泼赵欣婉一身茶水时,她的半截衣袖上也沾了不少茶渍,她正准备起身,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躲清静。   不想这时候那位引路的郑嬷嬷却是悄无声息走到沈青稚身旁:“姑娘,老奴带着姑娘去换身衣裳。”   沈青稚本想开口拒绝,然而那嬷嬷却恭敬又不容拒绝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青稚无法,只得与沈苓绾说上一声,而后带着贴身丫鬟书客,与那位郑嬷嬷一同去公主府客院。   绕出梅园后,又走了小半盏茶功夫。   就在沈青稚能隐隐瞧见那方湖畔时,不想就在不远处,却迎面走来一个瞧着二十出头的男子。   郑嬷嬷见了那人,眉头微不可查一皱,但还是对着她躬身行礼道:“老奴给世子请安。”   沈青稚一愣,却也停了步伐,带着丫鬟书客,谨慎立于郑嬷嬷身后。   不想那个男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垂眸静静瞧了沈青稚半晌,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而后非常突兀问道:“你是那个府上的姑娘?”   沈青稚一怔,但也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这人身份,她无法隐瞒只得如实道:“淮阴侯府。”   男人勾唇一笑,眼眸泛起兴致:“敢问姑娘行几。”   沈青稚垂了视线,淡淡道:“家中行二。”   “是么?”男人满意的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那人一走,郑嬷嬷的眉头拧得愈发厉害了,还不待沈青稚开口问。   郑嬷嬷便轻声道:“刚才那位世子,便是我家公主殿下的庶长孙。”   这事沈青稚是听过的。   大长公主成婚后一直无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做主给自己的驸马纳妾生子,驸马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后,大长公却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然有孕,诞下嫡子贺愠。   不过这其中好景不长,贺愠无故失踪,紧接着就是驸马暴毙。   痛失亲人的大长公主,只好寄情在三个庶子身上,把他们当做嫡亲的孩子养大,还让庶长子继承了丈夫爵位。   这其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失踪多年的嫡子突然回京,但爵位已成定局,所以就有了那个上京城唯一一个庶出的世子。   只是这人,沈青稚前头瞧着他也算是眉目端正,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头却是莫名的不喜。   郑嬷嬷又带着沈青稚走了一会儿工夫的路,而后三人走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郑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就站在院子外头不再往里走了。   院子里候着的人是谁,沈青稚心中已经猜到八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6 16:58:17~2020-03-07 03: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我就是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蔡怂怂呀! 6瓶;Ruiry 3瓶;楠楠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君子好逑   这处院落静谧清幽, 离那湖畔中心的画舫又是极近。   沈青稚压下心中紧张,含着心思推门而入。   院落里。   青石板铺就的曲径,弯弯绕绕延至庭院深处。   抬头望去, 入眼的是颗参天青松,青松翠枝上覆着皑皑白雪,好似厨房里刚出炉的蓬松白糕。   松下不远则种了零星几颗腊梅树, 一簇簇似火烧枝头的红, 星星点点映着庭院的雪景, 艳美无双。   沈青稚抬步往前,脚下的青石曲径只堪堪扫出一条, 仅够两人并行的小道, 小道掩映在草木从中,远远望去这处院落好似一幅大家名画。   终于, 沈青稚小心穿过清幽曲径, 在院落深处的竹亭里,瞧见一朦胧身影, 背着她负手而立。   这处庭院,哪怕冬日也依旧草木繁盛,青松掩映白雪,所以沈青稚并未瞧清那竹亭里站着的是何人。   直到她缓步走进, 垂了眼眸, 准备行礼时。   竹亭中的人,倒是缓缓转过身来。   “沈家姑娘。”这声音优雅温婉,带着岁月沉淀下的贵气。   沈青稚一愣, 神色泛着明显的错愕,她红唇微张,差点惊呼出声来, 没想到来人竟是丹阳大长公主本人。   竹亭里负手站着的贵妇,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而后抬手朝着沈青稚的方向招了招手:“来吧,过来给本宫仔细瞧瞧。”   “大长公主殿下……”沈青稚压下心头慌乱,规矩谨慎走到了丹阳大长公主身前,她袖中的手因着紧张拽得死紧,往日里清冷红润的小脸,这瞬间也是被吓得煞白煞白的。   丹阳大长公主此刻眉眼弯弯,眼中神色带着明显的戏谑:“沈姑娘怎么这般震惊?莫非沈姑娘要见的并不是我?”   “我……”沈青稚一句话,卡在喉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然而丹阳大长公主不待她回答,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无奈又欣慰:“你这小性子哟,日后怎么吃得下我儿,我儿那可是一块顽劣的骨头,糟心得很的。”   听得丹阳大长公主这般说,沈青稚的心都仿若被提了起来,她咬着舌尖正要反驳。   丹阳大长公主却自顾道:“是本宫那个不孝子逼你的吧?他可曾有欺负你?”   “我……”沈青稚咽了一小口唾,小心翼翼道,“殿下,我与贺大人间的事,恐怕是让殿下误会了。   “误会?怎么会误会呢?”丹阳大长公主笑眯眯的晃着手中宫扇,意味深长瞅了着沈青稚一眼,“今日这赏花宴,可是贺愠求了我特意办的,沈姑娘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是如何误会?本宫那小子,求人这种事,恐怕还是第一次。”   “这……”沈青稚张了张嘴,倒是不知要如何反驳了,今日之事也的确是她求了贺愠的。   丹阳大长公主笑眯眯的,看着眼前娇娇俏俏的小姑娘,那张清冷美艳的小脸,因着苦恼皱巴巴的皱成了一团。   终于她忍不住举着手中宫扇,抬手轻轻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好了,本宫也不闹你了,等会子贺愠知道了又得与我急红了眼,本宫可惹不起本宫府上那狼崽子。”   大长公主手中宫扇,带起一阵香风,是冬日里不常见的海棠花的香味,此刻沈青稚只觉得脑海中似有千万只蜂蜜,不受她的控制在嗡嗡嗡直响。   冬日白雪,如烟如絮,更如洁白糖沫,带着一丝甜丝丝的味道。   沈青稚双颊不受控制通红滚烫,往日里清冷寡淡的小脸,此刻就如醉酒刚醒的人儿,腮晕潮红,羞娥凝绿,一笑生春,娇美得紧。   “郑嬷嬷!”丹阳大长公主高声对着外头唤了声。   “殿下。”郑嬷嬷从外头进来,恭敬行礼。   丹阳大长公主点了点沈青稚的方向:“嬷嬷带沈姑娘去画舫吧,再拖下去,怀渊那小子定要是与我急。”   等郑嬷嬷带着沈青稚出了院子,外头的冬风一吹,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姑娘,请吧。”郑嬷嬷指了指已经停在湖畔前的画舫。   瞧着不远远处的画舫,沈青稚睫毛微颤,轻轻抿了唇瓣,头一次她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胆怯。   不过几次相见罢了,对于贺愠的惊惧,似乎早已经深深刻进了血骨里头。   沈青稚眼中带着哀求,瞧着郑嬷嬷道:“嬷嬷,我能不去么?”   郑嬷嬷也是一愣,一时间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这位沈家的小祖宗,大长公主可是亲自吩咐,千万好护好来着,莫要让贺愠给欺负去。   但是郑嬷嬷还未开口回答,画舫轻颤,里头直径走下一人。   那人一身月牙白色外裳,清隽玉如,此时他眸光淡淡,更显得一种不动声色的严厉。   “青稚。”贺愠缓步走到沈青稚身前,他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黑眸微眯,瞳孔深处带着一股子,对眼前姑娘的无可奈何。   “贺……贺大人。”此刻沈青稚神色略带惊慌。   贺愠缓步走进,沈青稚则是不动声色向后退去,二人一前一后,直到直到退无可退,再退便要掉到湖畔里时,她被贺愠突然伸手搂了纤腰,拥进怀中。   “请大人自重……”沈青稚大惊,正要挣扎。   不想贺愠却是起来坏了心思,他拥着沈青稚的臂弯,故意往后头松了送,顺着那股力道,沈青稚脚下微晃动,她才发现自己此时已站在了湖畔边缘,只要贺愠松手,她必定是要掉到湖里去的。   贺愠慢条斯理,伸手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嘴角笑容邪气张扬:“青稚,还要我松手吗?”   沈青稚抿唇不答,眼神倔强。   贺愠突然向后松手,沈青稚惊慌之下,下意识本能里,她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毫不犹豫往贺愠怀中扑去!   淡淡佛香扑鼻而来,还夹着一股子他身旁常闻到的墨香。   耳畔间是男人的哑声轻笑:“稚稚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而后,贺愠顺势拥着沈青稚往后头退了数步,在沈青稚还未反应过来是,抬手隔着衣袖搭过她纤细的手腕,牵着她往湖畔旁的画舫去。   画舫里。   沈青稚脸上热气还未散去,姑娘家娇俏的凤眸微磕,端了一盏子西湖龙井,正小口小口的抿着。   “青稚。”贺愠开口,口中语气极为无奈。   沈青稚握着茶盏子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去。   贺愠无奈,只得开口道:“青稚难道今日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沈青稚小心咽下口中茶水,她心底乱成一团,明明是她开口划清界限,希望日后不要再有联系,偏偏一日都不过,她便眼巴巴的让人往大长公主府上送了簪子。   沈青稚心里莫名的,对贺愠又愧又恼。   情急之下,她只得握着手中杯盏,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贺愠轻轻的‘哦’了声,神色淡淡,勾唇戾笑,“原来今日沈家世子找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毕竟青稚都说没有了。”   “大人!”沈青稚瞪大了双眸,“今日我家兄长求大人之事,皆为真实。”   贺愠眼中神色深邃复杂,喉间因着嫉妒泛着淡淡酸涩,他却故意压了眼中执念,淡了神色语态凉薄道:“那为何姑娘,不亲自来求我?”   “难道是因为着青稚白日所说,男女有别,自当谨言慎行?”   “我。”沈青稚浑身一震,平静的眸内泛起阵阵恼意,她张了张嘴,这一刻却似被人夺了声音般,喉间干涩异常,说不出一个辩驳的字来。   贺愠垂了眼眸,眸中失望难掩,他把茶盏中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哑声道:“若是青稚开口求我,别说的杀了魏王世子,就是灭了整个魏王府,我也定为你办妥了才是,可是青稚你并不愿。”   沈青稚咬着唇瓣,清冷慌乱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瞧着贺愠:“贺大人,青稚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大姐姐。”   这话出口,沈青稚心里莫名泛起无尽委屈,不自觉间竟泪水沾湿看睫毛,眼眶泛红:“青稚这般,大人可是满意了?”   “稚姐儿。”贺愠瞧着沈青稚玉嫩般脸颊上,滚落下来的那滴清泪,他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嗜血疯狂。   惊慌下,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神情竟恍若魔障,伸手便把沈青稚拥进怀中,轻声哄道:“你莫哭,莫哭。”   “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你为何不与我说,我们之间与沈言珩有何相关,你让他来求我,只会平白无故,令他得了我的恼怒。”   贺愠不安慰还好,贺愠这细声安慰下,沈青稚眼中泪水仿若是决堤,本就是被昌平侯府老夫人养得娇滴滴的人儿,就算聪慧至极,在外头也是受不得一丝委屈的。   沈青稚哭着打了个嗝,语气控诉:“大人就是在为难我,我一个连亲事都没有定下的下姑娘,却被大人逼着在庙中孤男寡女陪人大人一日!”   “如今我来府上做客,大人又让嬷嬷把我诓骗到这画舫上,大人是不是瞧着我不顺眼,所有故意这般欺负我才是?”   贺愠被沈青稚控诉得百口莫辩,平和的心绪也被她几滴泪水,搅动得凌乱异常,但更触及了,心底克制多年的柔软。   这时候,沈青稚哭声一顿,好似无意道:“都说大人自小流落在乡间野庙,更是极厌女色!所以大人厌恶青稚?才这般处处找我麻烦?”   贺愠赶紧否认:“并未,你与她们不同。”   她声音接着道:“那大人儿时的乡间是在何处?那儿可有梯田和莲蓬?可是四季如春么?”   “哪儿景色极好,一年四季……”贺愠带着回忆的声音突然顿住,他心口更是漏跳一拍,眉眼间纤长,睫毛轻颤,沉了嗓音,宠溺的揉了揉沈青稚的脑袋,“儿时过得清苦,极远的事,我已不记得了。”   “是么?”沈青稚淡淡一笑,“那我家大姐姐的事,小女子就拜托大人了。”   她这般说着,抬手从袖中掏出大长公主给的那个荷包,以及头上簪着的那枚碧玉缠枝海棠簪,两样东西一同放在了贺愠身前的青玉案几上。   姑娘家的声音淡淡:“大人与殿下厚爱,小女子受之有愧。”   “还望大人海涵,莫要为难青稚才好!”   说罢,沈青稚缓缓起身,姿态端庄清寡,眉目清冷,恭恭敬敬朝着贺愠行了个礼,转身下了画舫。   画舫中,贺愠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姑娘,他眸光淡淡扫过青玉案几上放着的玉镯与发簪,他无奈一叹,清雅蕴藉的眉眼划过浅浅的谋算:“我家青稚,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7 03:10:23~2020-03-07 21:2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8个;玉娘、我就是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494890 20瓶;Rui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你受的罚   沈青稚下了画舫, 郑嬷嬷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姑娘,请随老奴来。”郑嬷嬷态度恭敬,往身后的方向, 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阳大长公主府极大,沈青稚又是第一次上门,一路上弯弯绕绕, 她早就迷了方向。   她跟着郑嬷嬷, 穿过一条极长的抄手游廊, 又过了一道月亮门洞,郑嬷嬷终于带着她在一处客院的门前停下, 声音恭敬:“姑娘在里间换了衣裳后, 老奴后头就带姑娘回梅园。”   “辛苦嬷嬷。”沈青稚转身,推门而入。   “姑娘!”厢房里, 书客惊喜回头。   沈青稚看着书客急得发红的眼眶, 她抬手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安慰道:“莫要担心,我回了。”   书客点头:“奴婢伺候姑娘换衣裳吧, 等会子这赏梅宴若是散了,老夫人找不着姑娘,等回府后,姑娘定是又要挨了老夫人的责罚。”   沈青稚换好衣裳, 主仆二人又再次跟着郑嬷嬷, 一同回了梅园。   此时梅园里头依旧热闹,各府的贵女,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说话。   沈青稚被书客扶着还未及坐下, 便瞧见不远处,一道稍显凌厉的目光,往她身上扫过。   那人正是今日奚落沈苓绾, 被沈青稚泼了一身茶水,丢了脸面的宰辅嫡女赵欣婉,赵家嫡二姑娘。   沈青稚眸色淡淡,仿若未曾察觉般,直接无视了赵欣婉的目光,秀静文雅端坐于一旁。   她这才坐下,坐在不远处的二姑娘□□月,突然语带关切笑盈盈道:“妹妹前头可是去了何处,急得你大姐姐都差点出了梅园,去外头找三妹妹你了。”   她这话好似说得无意,却是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月话音才将将落下,正巧后头走来的老夫人听到。   老夫人立马眸色阴冷的扫了沈青稚一眼:“稚姐儿,前头你可私自去了何处?”   沈青稚眸色寡淡,先是从□□月那张稍显关切的脸上扫过,复而眸光清冷在她头上簪着的,那一对大长公主赏赐的珠花上微微一顿。   而后沈青稚理了理衣袖,看着老夫人笑容浅淡:“不过是前头被宰辅家嫡次女,不小心泼了孙女一身茶水,孙女便求了公主府里的嬷嬷,带着去换了一身衣裳。”   老夫人眸光从沈青稚身上扫过,确如她所说,身上的衣裳已经是换了一身。   换了件衣裳,又是宰辅家嫡次女泼了一身茶水,老夫人自然作罢,但她不忘提点:“你家二姐姐今日表现极好,日后稚姐儿也该多笑笑,向你二姐姐多学一学。”   “是。”沈青稚轻声应下。   老夫人徐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不经意的扫了眼二姑娘头上簪着的珠花道:“我前头可是听说了,大长公主今日赏梅宴,恐怕并不是给嫡子里看的,而是为了给府中的庶长孙,如今的世子里看。”   “丹阳大长公主如今也年纪大了,估计是想选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做孙媳妇才是,毕竟庶子庶长孙才是真正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   老夫人这般说着,眸光稍显刻意从□□月身上瞧去,接着一声感叹:“也不知是哪府的姑娘,会有这般好福气,能得了公主府世子的青睐,据说这位世子,那可是个气质品貌都极佳的郎君。”   □□月听罢,眼中神色微动,双颊更是因着激动稍显泛红,因为今日她可是唯一一个,得了丹阳大长公主赏赐珠花的姑娘。   老夫人瞧着二姑娘□□月面上神色,她满意的笑了,不管□□月能不能成,她只要有这个心思就行。   ……   暮色四合,丹阳大长公主府赏花宴终于结束。   府中女眷逐渐散去。   等沈青稚一行人在淮阴侯府前下了马车,这时天色已经擦黑。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济,一下马车就被早早候着婆子,用了软轿给抬回了万福堂休息。   而随老夫人一辆马车的五姑娘沈映寒,也是个自来身娇体弱的,她下马车后,就直接被三房的婆子,给小心翼翼的背了回去。   沈青稚与沈苓绾,姐妹二人一同下了马车。   而□□月稍显落后。   这时,也不知从哪处冒出一个打扮俏丽的丫鬟。   那丫鬟瞧着冒冒失失,手里还紧紧还捏了封信笺。   她一见着沈青稚,上下打量一番后,也不见她行礼,而是直接把手里头的东西递到沈青稚眼前:“姑娘可是淮阴侯府二姑娘。”   沈青稚扫了眼身前站着的丫鬟,这打扮瞧着像丹阳大长公主府的一等丫鬟。当即她心下一动,眸色淡淡往指了指身后:“那位才是,淮阴侯府的二姑娘。”   丫鬟打一眼瞧去,果然见着一个长得极有姿色的女子,被伺候的婆子小心翼翼扶着,下了马车。   只是马车车辕稍高,婆子正巧叮嘱道:“二姑娘,你小心些,让奴婢扶着你。”   丫鬟眼睛一亮,捏着信笺走了过去。   ***   夜深人静,沈青稚提了一日的心,终于稍稍松下几许。   但是夜里,她却是辗转反复,怎么也不能静心入梦。白日疲惫,她又与贺愠不欢而散,她总隐隐觉得心中有事未了,每每闭眼,脑海中总不自觉浮现出贺愠那种清隽玉润、墨色清隽俊颜。   等天蒙蒙亮时,沈青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丫鬟给叫了起来,要准备洗漱,出门给长辈请安。   她才一番收拾,准备出门时,老夫人院里却来人了,说是老夫人昨夜累坏了身子骨,今儿早晨就免了各院的请安。   既然不用出门,沈青稚娇娇俏俏打了个哈切,眯着眼迷迷糊糊对书客道:“那我便再睡一会儿工夫,若是等会子大哥哥来了,书客你记得要把我闹醒才是!”   书客自然恭敬应下,她小心放了床榻上的纱帐,拿了平日里未曾绣完的帕子,便在一旁静悄悄的守着。   然而不想,这一上午的时日,沈言珩倒是一直未曾出现。   而今日本要来淮阴侯府,给大姑娘下聘的魏王府,倒也是出奇的没了个动静。   等到日上三竿,即将午膳的时,沈青稚才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用了午膳。   午膳后,她心里挂着沈苓绾的事儿,便又差人去外头打听一圈。   魏王府外反常安静。   到了晚间!   外头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传出来了。   据说是魏王嫡子澹台德宗,与丹阳大长公主嫡子贺愠,两人在花街柳巷挣抢花魁。   天香居的花魁冲撞了贺愠的马车,而贺愠传言中又是极恶女儿,那花魁自然是眼看就要小命不保。偏偏这位花魁可是魏王嫡子早早就惦记上雏儿,就等着挂牌砸银子去买人的,他还没吃到嘴里的东西,怎能让贺愠如愿。   但贺愠是谁,凶名在外,帝王都得给几分脸面的疯子,魏王嫡子就被那位性格阴险狠厉的贺大人,给打得半死了!   等被家中仆人扛着回了魏王府时,宫中御医都赶不及诊断,没想到竟然断气了。   此时正在吃晚膳的沈青稚,听得顾妈妈打探的这消息,她明显愣住,不可思议道:“魏王嫡子澹台德宗,真的被贺愠给打死了?还是众目睽睽下,因着一个花楼里的花魁?”   顾妈妈忙不迭点头:“确实是如此!”   “今日晚间上京城都传遍了,不过那位神秘的贺大人自始至终在马车里,未曾出面,就算是打人,他也是吩咐了侍卫去打的。”   沈青稚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以贺愠的是手段,他有千百种法子,悄无声息的解决了魏王嫡子那个废物,还能顺便把抓了魏王嫡子的把柄,把魏王府捅出一个天大的窟窿。   他又何须要这般蠢笨,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给搭进去?还是闹得满城风雨!   贺愠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沈青稚心头砰砰乱跳,心底升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又惊又气,脑子里乱糟糟的,喉间嗓音发紧:“那顾妈妈可打听到,那位传说中生性暴戾的贺大人,如今是如何?”   顾妈妈摇了摇头,可惜一叹:“听说那位贺大人,已经连夜被魏王带人给压到了宫里头,如今正等陛下处置呢!”   “魏王恐怕是想要一命换一命,才肯善罢甘休。”   沈青稚:“那大长公主呢?她可是先皇姑母,身份极重,怎么会让魏王如愿!”   顾妈妈接着道:“就因为大长公主也连夜进宫,魏王才不敢一剑杀了贺大人,如今贺大人是生是死,恐怕是全凭的是陛下一句话。”   沈青稚心底乱成一团,一向平静的小脸,此时泛着丝丝苍白,没了血色。   瞧着自家姑娘的样子,顾妈妈提了心安慰道:“姑娘莫怕,那魏王府与丹阳长公主府间的官司,不过是神仙打架,我们看个热闹便是,若是姑娘心口不适,老奴便去外头把郎中请来。”   沈青稚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勉强一笑:“不过是这连日来精神不济,觉得有些许疲惫,妈妈不如伺候我先躺下休息,睡一日也许明日便好了。”   顾妈妈赶紧伺候沈青稚去床榻上休息,等沈青稚躺下后,她才悄悄熄了闺房烛火,转身去外间守着。   沈青稚一夜未曾合眼,她呆愣愣的缩在床榻里头,翻来覆去,心口就像是被人堵了一块碎石,酸酸涩涩苦闷。   等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大亮,她便急急唤了丫鬟婆子进来伺候洗漱。   这期间还追着顾妈妈问:“丹阳长公主嫡子贺大人,今儿可从宫中放出来了?”   顾妈妈奇怪的看了沈青稚一眼:“今儿一大早,从宫里放出来了,据说是丹阳大长公主在宫中足足哭了一夜,陛下软了心。”   沈青稚略略松了口气:“那可还安全?”   顾妈妈摇了摇头:“这……老奴便听外头采买的婆子说,坊间传闻今日早朝时,贺大人在太和殿殿外,陛下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下令杖责三十大板,而且是大长公主亲自监督!”   “最后这位贺大人被打得几乎没了气息,是用马车给抬回大长公主府的。”   杖责三十大板,若是生子骨娇弱的人,恐怕都能被那成年男子巴掌宽的刑杖给直接打成一滩烂泥。   沈青稚想着心惊,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但她却死死咬着牙,起身对顾妈妈吩咐:“麻烦妈妈你去外头打点一下,吩咐外院的婆子套了马车,我现在就要出府。”   “若是上头问起,你就说,我夜里做了噩梦,是去宣平侯府了!”   顾妈妈听得大惊:“姑娘!这马上就要去老夫人的万福堂请安了,你若是这般出去,老夫人那处恐怕是不好交代!”   沈青稚眉头深深一拧,她心里头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他!   必须见到贺愠,瞧着他活着,她才能安心。   沈青稚冷了声音:“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5章 怨你   沈青稚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一向温和, 少会这般厉声呵斥。   顾妈妈被她一呵,心头也是惊了一跳,哪怕有心阻止, 却也知今日这事儿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只得按着沈青稚的吩咐,赶忙去外头安排。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一辆青毡小车, 悄无声息从淮阴侯府后巷驶出。   马车里, 沈青稚悄悄挑开帘子一角, 出声对着驾车的车夫吩咐:“掉头去丹阳大长公主府。”   “姑娘……!”坐在沈青稚身旁的顾妈妈心惊,她以为沈青稚出府去的可能是宣平侯府, 怎么好端端就去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顾妈妈一时间有些想不通, 为何自家姑娘好端端的要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若要论联系,恐怕也就是丹阳大长公主嫡子, 当街打死魏王嫡子, 被陛下罚了三十板子,如今生死不知, 这一件事。   但是现在细细回想,顾妈妈突然想到,沈青稚似乎对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嫡子被陛下杖责之事,格外的上心。   顾妈妈想清楚这一层关系后, 她表情明显的慌了一下, 冷凝着脸,语调发颤:“姑娘,老奴请姑娘三思, 这大长公主府,姑娘是万万去不得的。”   车厢里沈青稚冷着脸,唇瓣抿得紧紧的。   但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必须去!救我大姐姐的命, 是我求他的,既然魏王嫡子已死,我不知他为何要把自己暴露出来,我不管他究竟是如何心思,但这份大恩就是我欠他的。”   “可是”顾妈妈语气依旧踌躇,毕竟那位贺大人的恶名,在上京城里就连三岁小孩,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顾妈妈的顾虑,沈青稚自然清楚,她心中无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没过多久,马车已悄悄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此时大长公主府前,焦急守着个年长的嬷嬷。   当沈青稚被顾妈妈扶着下了马车,那嬷嬷眼中一亮,赶紧迎了上去:“沈三姑娘,老奴给姑娘请安。”   “郑嬷嬷。”沈青稚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郑嬷嬷恭敬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姑娘跟老奴往这处走。”   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曲径,又回到了上次沈青稚见丹阳大长公主时,那个清幽小院。   站在院门处,沈青稚脚下步伐习惯性一顿,她忍不住朝郑嬷嬷问:“贺大人如今可还好?”   这声‘贺大人’不光是外头对贺愠的称呼,也是大长公主府里,下人对他的称呼。   因为在贺愠回府前,府中庶长子继承了爵位,贺愠回府后,庶长孙也得了宫中封下的世子称号,木已成舟宫中也不可能收回之前的圣旨。   贺愠当年在府中身份尴尬,但好歹他是作为太子太傅在宫中任职。   后头这声‘贺大人’也不知是谁叫出来的,这些年便随着贺愠狠厉的手段,成了上京百姓对他的称呼。   进了清幽小院,又穿过那日的竹亭,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豁然间开朗。   眼前青松翠竹,贺愠的院落便隐匿其中。   这种巧妙的景致设计,这一瞬间沈青稚想到了栖霞市后山的院子,也是同这一般,极尽巧妙的设计。也难怪湖畔独独有这么一处小院,却无人居住。   穿过青松翠竹,贺愠的院子极大,恐怕占了整座丹阳大长公主府半数的面积,沈青稚心下惊诧,面上并不显,她压了纷乱思绪,紧跟着郑嬷嬷往贺愠的院子里走去。   满院药香,又混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冷淡松香。   “稚姐儿。”沈青稚才将将进了院子,便有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朝她招了招手。   沈青稚赶紧躬身行礼:“臣女给丹阳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你这孩子,现在可不是请安的时候。”丹阳大长公主眼中带着欣慰,“本宫总算是把你给等来了。”   “殿下。”沈青稚眼中略带不解。   丹阳大长公主无奈:“我家怀渊也不知是在闹什么脾性,不用御医开的汤药也就算了,就连身上的伤都不让下头的人碰一下!”   “好孩子,你帮本宫去瞧瞧他。”还不等沈青稚反应,大长公主就拉着她的手,直接推开了贺愠寝居房门,把沈青稚给推了进去。   屋子里,扑鼻而来的药味,甘苦中夹着一股子淡雅的佛香。   沈青稚心下惊慌,却一股莫名的念头,驱使着她步步往这间屋子的深处走去。   绕过屏风,便能瞧见垂着纱帐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人。   鬼使神差下,沈青稚抬手挑开眼前纤薄的纱帐。   纱帐后头,贺愠反趴在床榻上,双眸禁闭,身上只穿了象牙白色里衣,往日里冷白清隽的脸,此刻带着虚弱的病色。   沈青稚眸光稍稍往下扫去,只见得他后腰处往下的亵裤上,渗着斑斑点点鲜红血迹。   一想到宫中刑罚,可谓足足三十大板,沈青稚呼吸一顿,捂着心口,不禁悄悄红了眼眶。   这时候,床榻上闭眼假寐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深邃眼眸。   他眼神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青稚,当他瞧见姑娘家悄悄泛红的眼尾时,贺愠不禁压了呼吸,死死的抿这自己凉薄的唇瓣。   须臾后,贺愠眼中神色突兀一变,他哪怕此刻是狼狈趴着,眼中神色依旧是带着一抹居高临下的压迫,紧紧盯着沈青稚道:“沈姑娘为何来?”   房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沙哑低沉。   沈青稚一惊,慌然转头,正巧对上贺愠那双冷漠瞳眸。   这一刻,她心似擂鼓般的跳动,深深吸口气,压着翻涌的思绪道:“我听说贺大人病了,所以特来探望大人。”   不料沈青稚的话,却是换得贺愠一声冷哼。   男人眉梢间带起疏离的冷意:“姑娘如此厚爱,贺某受之有愧。”   “我”莫名的,心底丝丝苦涩蔓延,沈青稚不自觉咬了唇瓣,还是忍不住问:“贺大人为何,要这般折腾自己?难道大人就这般幼稚为了与我置气?那么用自己的身子骨也在所不惜?”   床榻上,贺愠微微侧头挑了眉梢,他压下心底悸动,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姑娘想岔了,我这般折腾又与沈姑娘何干?沈姑娘不是自小便是那个最心冷无情的人儿么?”   男人声音里,带着赌气似的苛责,偏偏沈青稚被他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心头委屈伴着恼怒,当她想直接不管贺愠死活,转身离去的时,眸光总又不自觉落在他后腰往下,那一方斑斑点点刺目鲜红的血迹处。   心似被人死拽着,一抽一抽的闷疼,脑海里挤压了多年陈年记忆,不住的从记忆深处翻涌而上,那些斑斓的梦境,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东西。   沈青稚抿着唇,颜色倔强,依旧一动不动立于贺愠榻前。   贺愠却拧着眉,抬手指着外头的方向:“沈姑娘还是请回吧,我这院子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悄悄来的地方,毕竟我与姑娘男女有别,我这般名声,莫要连累了姑娘的名声才是!”   贺愠说完,竟然咬牙翻了个身,面朝床榻里侧,背对沈青稚而躺。   刹那间,本就带着斑斑点点的艳红血迹的亵裤,因伤口崩裂,顷刻被鲜血染了个通透。   这时沈青稚也因离贺愠极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那传来的,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儿。   “贺愠!你得换药!”沈青稚白着脸,倔强的站在贺愠榻前。   她细嫩软白的指尖,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颤,手里却紧握装了伤药的玉瓶。   对于沈青稚的话,贺愠闭眼置之不理,唇瓣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额间因着疼痛,泛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贺愠!”沈青稚又叫了一次。   贺愠依旧不理。   但是身后的姑娘离他极近,只要轻轻吸口气,都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甜香味儿,那是他日思夜想疯狂眷恋的一切。   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以及龙座上那位马上就要下的旨意,贺愠深深闭眼,克制了他对沈青稚的所有情绪,语气愈发疏离冷漠:“沈姑娘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为好。”   他话音刚落,便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后站着的娇俏人儿呼吸一重,明显的恼了。   但贺愠怎么也想不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看着清冷稳重、聪慧喜人,但胆子极小的小姑娘,怎会有这般大的勇气。   后一刻,贺愠只觉得身后莫名一凉,接着是一股子扯皮带肉的痛,他身上的亵裤,竟然直接被人给小心退到了腿弯。   顾得着前头,却顾不了后头。   “沈青稚!”这瞬间贺愠几乎的理智全无,他死死的咬着牙,嗓音极力克制,语调都带上了颤音,眼中的神色嗜血又疯狂。   他双颊涨得通红,想要不顾一切起身反抗,没想到才堪堪抬手扯了亵裤,却是被身后的姑娘,用娇软的小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他掌心上。   声音里带着冷戾的威胁:“你若再动一下,贺愠你这辈子也别想见着我!”   这辈子,是贺愠要用命去珍惜的一世,他不敢赌。   清伤换药,沈青稚做的小心翼翼。   哪怕贺愠身后的伤口,因着三十杖刑已是血肉模糊的触目惊心,但她那时根本没心思多想,也没心情绪害怕。   等换了上等的金疮药后,沈青稚又从桌上放着的药箱里,翻出一块绸布,小心的盖在贺愠身上。   整理好一切,她正准备起身离去时。   床榻上深深闭眼,始终一言不发的贺愠却突然伸手,他紧紧拉着沈青稚的衣袖,语态祈求:“你不走,好不好?”   沈青稚往外走的步伐一僵,她敛了神色。   认认真真打量了贺愠极久,这才深吸口气道:“大人这伤如何来的,大人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大人昨日救我家姐一命,我今日亲手给大人换药,也等于用了姑娘家这一生青白,还了大人的天大恩情!”   “往后就如大人所言,我们男女有别,理应当划清界限才对!”   贺愠呼吸一窒,他双眸通红,眼里头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姑娘日后不会后悔?”   沈青稚冷了神色,一字一顿:“绝不!”   她说完后,正要转身,却发现拉着她衣袖的那手,却是未松分毫。   沈青稚:“大人还有何事?”   贺愠声色嘶哑低沉:“青稚,你是不是在怨我?”   “怨你?”   沈青稚突然冷笑出声,死死的咬着舌尖,压着喉间翻滚的苦涩:“先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聪慧,先生当年不告而别,学生怎敢生怨?”   贺愠得了沈青稚这一句‘先生’。   他勾了唇角,语调缠绵悱恻:“我还以为稚稚要装作,一辈子不认识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6章 腊八圣旨   听得贺愠的话, 沈青稚心中冷笑。   她自然宁可没有垂髫旧梦,一辈子不曾认识贺愠才好。   但谁让造化弄人,这个令她又敬又恨, 能教她静心,也能牵动她所有情绪的男人,早就在十年前, 不知不觉成了她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光。   沈青稚决然转身, 忍着心口翻涌的情绪。   她藏在袖中拳头握得死紧, 语调冷淡,盯着贺愠道:“先生既知男女有别, 当初寡漠无情, 如今又何须这般念念难忘?”   贺愠苍白的唇抿得死紧,骨节分明的手指, 指尖因用力过度, 凌厉中带着极力克制的情绪。   屋子里极静,二人呼吸皆是粗重, 一个眼中恼怒,一个嗜血忍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愠深叹,先行败下阵来。   他声音沙哑苍凉, 更是带着深深的无力:“稚儿, 我后悔了,悔不当初。”   沈青稚双眸通红,红唇发狠的抿成了道孤戾的线。   这一刻, 她决然转身,拿了一旁换药时留下的金剪子,毫不犹豫剪断被贺愠紧握在手中的一缕衣袖, 声音微颤沙哑:“今日就当我与先生,割袍断义!先生自当保重!”   贺愠的手,随着那一缕断落的衣袖,缓缓垂了下去。   他眸色平静,瞧着含怒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姑娘,低声轻叹:“稚儿可真是无情。”   沈青稚往外头走的步伐,并没有因着他这句话,有丝毫的停顿。   但也不忘开口讥讽:“那也只能感谢先生,当年教得好。毕竟先生大才,总有法子出其不意,就算是离去那日,也不忘狠狠罚了我手心三戒尺,令我一记,便足足十年!”   沈青稚继续一声冷笑:“先当年,这世间如先生这般头戴幕篱,遮了面容,但依旧清隽温润、风光霁月的男子,在青稚心中可是少有!”   沈青稚停下脚步,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外头日光正盛,波粼粼的打了进来。   屋外的冬风轻吹,带着刺骨寒意,夹着姑娘家清润冷漠的声音:“我想,日后也绝不会再有。”   屋里安静,贺愠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如何,沈青稚推开门后,里头便没有声音。   此刻丹阳大长公主神色焦灼站在外头,她见得沈青稚出来,赶忙上前:“你可劝怀渊喝了汤药?”   “汤药?”   沈青稚有些发愣,极力稳住面上清冷的情绪,压了声音问,“殿下不是让臣女给贺大人换药么?”   丹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神色,顿时如遭雷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下聘结亲的良辰吉日了。   过了好半晌,丹阳大长公主才干巴巴道:“这……也,也不是不可。”   劝着喝药,和亲手换药,这其中的差别可畏的极大的不同,不光沈青稚尴尬,丹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贺愠伤的地方,她也觉得极为尴尬。   这唯一的嫡子,恐怕就是个讨债鬼,如今她一张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大长公主无法,只得赶忙一叠声的唤了郑嬷嬷,让她亲自把沈青稚送回淮阴侯府。   郑妈妈贴心,还不忘去淮阴侯府老夫人的万福堂,亲自与老夫人徐氏解释。   郑嬷嬷长着一张笑眯眯的福相脸,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露出柔和的褶子:“老夫人,我们大长公主殿下听说三姑娘自小庙中长大,恰巧殿下近日来偏头痛的厉害,就请了三姑娘去府上读佛经给殿下听,日后大长公主恐怕会多有打扰老夫人府上三姑娘。”   本因为沈青稚擅自出府的徐氏,一听这个原因,她当赶紧换了一副和善嘴脸:“郑嬷嬷说笑了,得丹阳大长公主青睐这可是稚姐儿庙里修来的福气,哪里敢说是叨唠。”   “老婆子只求,我家这三姐儿不要冒冒失失,礼数不佳,坏了大长公主的兴致才好。”   二人又是一通寒暄,郑嬷嬷才告辞离去。   徐氏:“三姑娘,过来和老婆子我说说,你今日在丹阳大长公主府上,可是做了什么?”   沈青稚无法,只得随口编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趣事说了,午间在徐氏那处用了饭,等徐氏午歇时,才得空回了自己的青琼居。   沈青稚进了院子,看见等在花厅里的沈言珩,心事重重唤道:“大哥哥。”   沈言珩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可是去丹阳大长公主府,贺愠让你受了委屈?”   沈青稚老实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我听说贺大人被陛下杖责三十,伤得极重,我心下难安,便亲自过去瞧了。”   说到这里,沈青稚地声一叹,语气又带了恼意:“不过万幸,贺大人依旧活奔乱跳,瞧着不出一个月,定是能起身下榻再次找人打一场。”   沈言珩无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疑惑许久的问题:“稚姐儿与贺大人可是旧识?”   沈青稚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神色,并未否认:“想必大姐姐与哥哥说过,那年我离京静养,外祖母给我请了位教佛经的贺先生,教我修禅静心。”   沈言珩一愣,反倒是笑了出来,话语间透着玩笑:“难道你那位贺先生,便这般巧合成了如今的贺大人?”   没想到沈青稚默默点头:“嗯。”   二人不过是一段旧识,但这其中听着简单,但沈言珩心里清楚,恐怕他这位生来便早慧的妹妹与贺大人间的纠葛,是远远不止于此。   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一定清。   沈言珩抬手拍了拍沈青稚的肩头,意有所指:“小心些,若这是他的执念,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贺愠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从那日后,沈青稚就再也未曾见过贺愠,她后头这临近年关的日子,也不见波澜。   贺愠在丹阳大长公主府中养伤,也彻底没了消息。   但每日晨间,丹阳长公主府上的马车,总会准时在巳时三刻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的角门处,准时把沈青稚给接到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美名其曰,丹阳大长公主范了偏头痛,得沈青稚日日早间给她念佛经,静心。   每每沈青稚进府后,便会被郑嬷嬷领着去那处熟悉的清幽小院,然后隔了扇屏,念上半个时辰的佛经,她又会再次准时离去。   一连半个月,恰巧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半个月后,外头终于传出贺愠好转的消息,而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再也没有巳时三刻,准点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角门。   临近年关的冬末,琼花遍地,四周都是茫茫的白。   魏王府没了嫡子,府上丧事大办,那漫天飘荡的白纸,混着魏王府的怒火。   宫中太子不知做何事,也莫名得了帝王的厌弃,已经被冷落月余,倒是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倒是在御前出现的愈发频繁,手上接了几个重要的职责。   好在这如履薄冰的一月,大姐姐沈苓绾与魏王府间的那道联姻,随着魏王府丧事结束,也算是彻底没了个声息。   毕竟魏王就算是再强势,也无法硬生生逼着一个侯府贵女,去给他死去的嫡子殉葬。魏王可以不要脸面,但是宫里头,帝王的脸面还是要的。   在这以后,最大的后患可能就是,日后沈苓绾若要嫁人,以魏王的歹毒心肠,恐怕不会太顺。   上京城里,魏王的权势滔天,没有人会为了儿子的婚事,与魏王府为敌。除非是沈苓绾远嫁,嫁到魏王权利够不到的边疆大族中去。   这都是日后的谋算。   眼下腊八将近时,淮阴侯府里,也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就在腊八几日,丹阳大长公主竟然亲自带了媒人,上来求亲来了。   老夫人起初以为丹阳大长公主是为着嫡子,这会子是瞧中了会念佛经的沈青稚。不想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给府上的庶长孙,也就是府中世子求的亲事。   这一个大消息,把老夫人徐氏给乐的以为自家祖宗显灵了。   毕竟那位庶长孙,虽然带着一个庶子的,但是以丹阳大长公主的地位,以及她守寡后,她夫家的爵位,他就是是要去宰辅家的嫡女也是娶得的!   更何况是,三媒六聘娶她们区区一个小小的侯府的姑娘。   就当众人都把眸光都聚集在沈青稚的身上,神色嫉妒时。   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端着茶盏子,笑眯眯道:“本宫这次来,按着我家庶长孙儿的意思,求的可是你们淮阴侯府二姑娘。”   然后丹阳大长公主颇有深意一笑:“至于是哪位二姑娘,我家孙儿羞涩,也只说了是你们府中最温婉善良不过的那个。”   “本宫想着会不会是那日,参加赏梅宴,本宫当时瞧着最喜欢的那位。”   丹阳大长公主话语才将将落下,老夫人徐氏的眸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府中行二的庶姑娘,□□月身上。   今日□□月打扮得最是温婉端庄不过,大长公主来求娶这事儿,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正当她要娇滴滴起身,给丹阳大长公主行礼时。   花厅里坐着的二夫人周氏,却是快了□□月一步,她笑盈盈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嫡女沈静淑道:“二姐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身给大长公主行礼!”   沈静淑被周氏狠狠掐了一下,回过神来,她娇滴滴的站起身来,声音温婉又好听:“淮阴侯府二房,二姑娘,静淑给殿下请安。”   二姑娘□□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她才是大长公主口中那位得了珠花的二姑娘,怎么就便成了沈静淑?   不甘吩咐的情绪,一下子压了她所有的隐忍和理智,正当她要起身反驳时,却突然被身后的婆子早有准备的婆子,眼疾手快悄悄捂住了嘴,无声无息的拖了出去。   ……   上京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是半日时间,全上京都知道了,淮阴侯府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竟与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定了亲事。   据小道消息传言,之所以会定下这么亲事,竟然还是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亲自到大长公主面前求来的。   至于那位被悄悄拖下去关起来的二姑娘□□月,老夫人徐氏也是个狠心的,既然木已成舟,她竟是一口咬定,当日带着一同去大长公主府上赏梅的,就是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根本不是什么□□月。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腊八节。   按着往年传统,腊八之后,宫中便要封笔,然而封笔前陛下却突然颁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却是命大长公主嫡子贺愠,将功补过,等开春后奔赴前线行兵打仗。   贺愠回上京十年,十年间从未有人见他出过手,加上他挂的不过是个太子太傅的虚职,一年中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虽然传言恐怖,但是知道贺愠样貌的人,都觉得他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这上前线行军打仗,恐怕是去送命的,所有人都以为贺愠失宠,被贺愠和欺压怕了的上京权贵,终于欢欣鼓舞。   这消息一出,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上京各处。   沈青稚她得了外头顾妈妈打探回的消息时,她正巧在绣一枚荷包,尖锐无比的针尖,狠狠扎进了她食指指心。   十指连心,这是钻心透骨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7章 痛心   鲜红的血珠子, 瞬间染了绣绷上箍着的玉白丝绢。   顾妈妈大惊,赶紧拿了帕子心疼的捂着沈青稚的手:“姑娘,你当心些, 这些东西,你让下头丫鬟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沈青稚愣愣抬头, 看向顾妈妈, 喉咙发干:“外头这传的消息, 可是真的?”   顾妈妈正要回答,闺房外头书客的声音传进来:“姑娘, 世子来瞧姑娘了。”   一听是沈言珩来了, 沈青稚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她急急丢了绣绷起身, 提着裙摆便迎了上去:“大哥哥。”   “你慢些。”沈言珩看着面带焦急向她跑来的姑娘, 眼中神色带着不忍。   沈青稚焦急的扯着沈言珩的衣袖问:“大哥哥,贺愠可真的是接了圣旨, 年后要离京去镇守边疆?”   问这话时,她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苍白,语调发颤。   沈言珩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姑娘家毛茸茸的脑袋, 他此刻眉头紧锁, 瞧着沈青稚一字一顿道:“是。”   “为什么?”沈青稚提了心,不可置信。   贺愠在朝中明明挂的不过是‘太子太傅’这一份文官虚衔。   自从贺愠受伤,也跟着消失数日的沈言珩, 今日看着似乎清减不少。   他静静的看着身前的姑娘,眉眼间染上一丝无奈:“我记得青稚曾与我说,不如选一方权势栖身, 步步为营。”   这话的确是她说的,但这与贺愠出征又有何联系,沈青稚想不透。   沈言珩声音继续道:“那青稚可曾想过,贺大人之上又是什么?是皇族外戚!如今陛下年长,下头的皇子多已成年,最高处的那位置,不是谁都能忍得了诱惑的。”   沈青稚一愣,极快的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沈言珩点头:“是!”   “贺大人离京是为了换太子平安,皇后娘娘走得早,如今三皇子一脉贵妃日渐强盛,偏偏太子是各个皇子中最长的,虽然他母族不盛,但贺大人却是他的太傅!”   “他身后站着的丹阳大长公主,支持他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贺愠是他的太傅,又在京中,陛下便寝食难安。”   沈青稚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发紧,她哑了声音:“若贺愠不去呢?”   沈言珩眼中寒色一闪:“贺大人不去,那去的便会是太子。若太子出京,贵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是有去无回!”   沈青稚清冷的脸上带着愕然的神色,她有些不可思议呢喃:“可是贺愠离京,贵妃难道就会放过他?”   沈言珩抬手轻轻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口中的话带着一股子风轻云淡:“所以,你家大哥哥我,自然是会陪着贺大人一同离开京。”   “我虽读书不是最好的那个,论武艺,放眼上京城却也找不出几个好得过我的。”   “大哥哥!”沈青稚瞳孔骤然一缩,惊了嗓音,“大哥哥你疯了不成?明知这其中有诈,哥哥还陪着他一同去。”   沈言珩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大哥哥我可不是那般贪生怕死之人,既然妹妹替我选了贺愠,我总得证明妹妹眼光是最好的那个!”   沈青稚蓦地睁大了双眼辩解:“哥哥说的又是哪般糊话!我与贺先生之间不过是份浅薄的师徒情谊。”   沈言珩瞧着沈青稚微微发红的双颊,他眼中划过淡淡的宠溺:“既然不过只是浅薄师徒情谊,又何须你记挂这般多年?偏偏又矛盾的要与他撇清关系?”   “我。”沈青稚死死的咬着唇瓣。   “好了。”沈言珩再次揉了揉沈青稚的脑袋。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他是真心如宠着沈苓绾那般宠爱:“你与他之间的事的不多问,我也不知你当年也不过是稚子垂髫的年纪,他就是做了什么事,那般得罪你,至于你记到现在,对他还是又爱又恨。”   沈言珩离去后,沈青稚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关了足足半日。   等到晚间,夕阳余晖扫过雪色,她握了一方绣帕,紧紧的抿着唇对着外头守着的顾妈妈道:“麻烦妈妈吩咐下去备车,我要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一趟。”   暮色四合,沈青稚那辆青帷小油车悄悄出现在了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   得了消息,便一直在府前守着的郑嬷嬷,见得那辆熟悉的青毡小车赶紧迎了上去。   沈青稚正要下车,郑嬷嬷却神色纠结的伸手悄悄拦了一下,悄声道:“姑娘,前儿贺大人对老奴吩咐,姑娘若是来了,夜深露重,请姑娘回去。”   车厢里,沈青稚听得顾妈妈的话也不恼,而是神色淡淡瞧着顾妈妈道:“那青稚劳烦顾妈妈与大人说上一声,他若不见,我便一直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等着,等到他见为止。”   得了沈青稚的话,顾妈妈赶紧回去复命。   等顾妈妈离去后,巧在这时,另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丹阳大长公主府前,从车上下来一位瞧着二十多岁,眉目英俊,身穿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公子。   那人本只是随意扫了眼,不想车辕上带的标记却是淮阴侯府的。   “车中可是何人?”那人神色微亮,桃花眼中泛着热切的神色。   车厢里,沈青稚听得外头的声音,她眉头微不可查一拧,抿唇压低声线道:“叨扰公子,小女子是淮阴侯府三姑娘,今日特地来给丹阳大长公主殿下讲经。”   淮阴侯府三姑娘?   那就是京城传言中,那个自小养在乡间野庙,粗鄙不堪的三姑娘?   男人正要上前的步伐一顿,他眼中厌色一闪而过,当即转身,带着身后的小厮头也不回的进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中。   过了会功夫,郑嬷嬷满头大汗从里头小跑出来:“姑娘,你随老奴进来。”   沈青稚下了马车,对着郑嬷嬷郑重感谢道:“今日辛苦嬷嬷。”   “不敢、不敢。”郑嬷嬷连忙摆手,一路上恭敬的带着沈青稚去了贺愠的院子。   属于贺愠独有的小院,一如既往清冷。   松林翠竹,沈青稚脚步缓缓行到贺愠书房前,她抬手推开那道紧闭的房门,一阵墨香扑鼻而来。   屋内只点了盏暖黄的青纱明灯,灯下摆了张紫藤书案,贺愠便静静坐于书案前,眸色平静盯着站在书房外头的沈青稚。   “进来。”贺愠开口。   沈青稚往里头夸了半步。   她看着不远处清雅蕴藉的男人,他一如当年,浑身透着股子清冷疏离,修长有力的手指优雅的搭在书案上,一下一下轻轻瞧着。   此刻他幽深的眸色,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坐。”贺愠指了指那紫藤书案前放着的蒲团。   沈青稚敛了眼中渐浓的情绪,垂下眼眸,小心跪坐在贺愠身前。   贺愠瞧着眼前已是几日未见的姑娘,他压着心中疯狂的念想,亲手给她斟了茶水,眼中神色淡漠:“稚儿怎么又想起来瞧我了?”   沈青稚抿唇,低头的样子就像个认错的孩子,许久才道:“我听哥哥说,他年后要与大人一同前往边陲,我想求大人多护着我家哥哥些。”   贺愠伸手在书案上叩了叩,那木头清脆的响声,好似敲在了她心头。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泛起阵阵委屈。   但贺愠也只是眸光淡淡,更显一种几乎刻在了他骨血深处的威严。   许久,男人抬眸紧紧盯着沈青稚道:“理由。”   他自嘲一笑:“姑娘如今与我,如今非亲非故。”   “初次救你兄长是因姑娘所求,再次救姑娘嫡姐,是因你我之前的情分。但半月前姑娘割袍断义,我便如姑娘所说,你我之间再无情分。”   “如今姑娘开口所求,总要给我个理由才是。”   沈青稚缩在袖中的手一揪,她死死的咬着唇瓣,双眸神色憋的通红,更是前所未有的委屈。   贺愠此刻却是稍稍向后靠了靠身子,他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本佛经,便闲适的翻了起来,声音疏离道:“如今夜深,姑娘与我孤男寡女,姑娘若是想不到便想回吧。”   这一刻,沈青稚心中如打翻了极苦的黄连汤,心口苦到喘息都格外艰难。   但她这一刻却死死咬牙忍着,撑着身前的青藤书案缓缓起身,而后向后退了三步,对着贺愠的方向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行了个晚辈礼:“这便当是青稚最后一次恳求先生。”   贺愠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佛经,在沈青稚跪下瞬间,悄然被他握得稀碎,只见此刻他神色略略发狠,颌骨绷得死紧,神色又怒又气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姑娘。   贺愠讥讽冷笑:“哪怕是过了十年,果然青稚还是当年那个小青稚,你宁愿这般求我,也不愿说说上一句软话,我的一句怜惜,在你眼中就那般一文不值?”   沈青稚死死的抿着唇,双眸忍得通红,却并不反驳。   “那行!”贺愠起身,缓步走到沈青稚身前,他缓缓的蹲下身去。   男人深处冷白细长的指尖,不见留情的掐着姑娘家娇嫩的下巴,强迫沈青稚抬眸对上他,冷厉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光。   此刻贺愠声音缓缓道:“青稚既然还是一如既往把我当做长辈,那我便好好的做一件,身为长辈该做的事。”   沈青稚眸光一颤,连对上贺愠那双黑瞳的勇气都没了。   就在这一刻,贺愠突然俯身,对着她粉白的耳垂轻轻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如夹了粗粝的冰碎:“我昨儿给青稚定了门好亲事,等我凯旋,青稚便乖乖嫁了如何?”   “青稚所谓的最后一次求我,那可是负心汉做的事儿,我不过是想要青稚一辈子都求着我才好!”   沈青稚简直不敢相信,她猛然睁大凤眸,泪水簌簌地落下,声音嘶哑质问:“为何?你为何要这般?”   他若不在上京,又谁能理所当然护着她?总要有人替他先护着才是。   贺愠深深闭眼,咽下因着隐忍咬破舌尖,溢得满口都是鲜血,声音冷厉无情:“你若舍得兄长,你也可拒了这一番好意。”   沈青稚死死咬着唇瓣,明明他做的一切都与她有关,偏偏他能不动声色说出这般狠厉的话,一如当年那般。 第28章 恨你   长兄沈言珩和长姐沈苓绾, 都是淮阴侯府上,唯二对她好的两个亲人。   沈青稚自然不敢拿长兄的命,轻易去与贺愠对赌。   当她抬眸对上贺愠那双无情的深邃双瞳, 沈青稚巴掌大的小脸顷刻变得惨白,袖中的手揪得死紧。   贺愠捏着她下巴的指尖,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盯着她瞧了许久, 才再次开口。   声音淡漠:“青稚, 考虑得如何?”   沈青稚深深闭眼,压着喉间翻涌震颤的苦涩:“你若找了, 我嫁, 但日后先生可别后悔!”   “好孩子。”贺愠伸手,似乎想拍一拍沈青稚的脑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抬在半空的手一僵, 压下眼中异样情绪,起身便要往书房外头走去。   就在他一步跨出书房, 即将离去时候,他却又突然停下步伐转身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沈青稚:“今日你本不该来?”   沈青稚紧紧抿着唇瓣,眼中似带最后一丝希冀:“若学生不来,先生便不会安排了学生的婚事?”   贺愠低头没说话, 视线轻轻的落在沈青稚的脸上, 提起另一件事:“等我离京后,过些日子你父亲也该回来了。”   沈青稚跪坐在地上,看着贺愠眼中竟带了恼怒的恨意。   这一刻, 她终于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嗓音憋得嘶哑,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看着贺愠, 一字一顿:“我恨你!”   书房外头的檐廊下,贺愠身子微不可察一颤,他那张墨色清隽的俊脸隐在黑夜里,并瞧不出此刻的情绪。   男人看着漆黑的夜色,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哑声呢喃:“‘恨’与‘忘’相比,我更宁愿你恨我。”   腊八过后,新岁即将到来。   除夕前三日。   淮阴侯府全府上下千盼万盼,终于把外放五年做官,不曾归家的淮阴侯给盼了回来。   那日大清早。   淮阴侯府老夫人徐氏难得的好心情,免了下头晚辈的请安,早早的带着内院媳妇、姑娘以及下头伺候的婆子,浩浩荡荡一群人,大清早就在淮阴侯府前等着。   就直接等到日上三竿,一队马车才慢慢在淮阴侯府门前停下来。   那辆为首的马车上,跳下一个瞧着略显文雅的中年男人。   男人见得候在府前的淮阴侯府众人,他先是赶忙上前几步,跪在老夫人身前,对着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声音略带哽咽:“不孝儿子,回家给母亲请安了,这些年令母亲担忧了。”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老夫人,见着一下车便给她磕头的嫡长子,终于露出了笑容。她装模作样拿帕子擦着眼角,哭得老泪纵横,外头人瞧着又是一副母子深情的场面。   大夫人梅氏瞧着也近五年未见的夫君,她眼眶微微泛红。   他们二人虽感情不深,但好歹也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最开始的一两年,二人间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此时此地,一群人同时被马车声另一声极不和谐的女声打断。   “岳郎~”淮阴侯沈方岳身后的马车车帘,被一只瞧着细白软能的纤纤玉手挑起,继而帘子后头探出了个打扮娇媚的少妇。   “盈儿。”沈方岳听得身后的声音,他赶紧回头。   几步上前,亲手挑了车帘子,把车上的女人给扶着下了马车。   这其中最打人瞩目的是,那女人怀里抱了一位,瞧着不过三四岁的男童。   “妾,给老夫人,给夫人请安。”女人扭着婀娜小腰,柔弱无骨的对着老夫人的方向盈盈拜下。   老夫人眉头一拧,她不自觉冷了神色,瞧着浑身上下都一副狐狸媚子味儿的妇人冷哼:“你是什么东西?”   “母亲。”沈方岳眼中略带忐忑,不动身把身后的妇人往身后遮了遮,抢道,“母亲,柳盈儿是儿子在外头为官时,纳的一位良妾。”   “儿子外任这些年,衣食住行上可是多亏了盈儿的照顾。如今想着任期已满,日后我也将留在上京为官给母亲尽孝,便把盈儿母子一同给带回来了,我那后院本就干净,多了盈儿母子,不过就是再添几个伺候的下人。”   沈方岳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加上这位带回来的妾室,怀里还抱了个庶子。   老夫人徐氏心里就算不喜,但看在那庶子的份上,她自然会让柳盈儿进府,毕竟在她也认同沈方岳这话,不就是后院里多了个女人,再多添些伺候的下人的事么。   沈青稚就站在梅氏身后不远处,她神色平静看着马车上下来的男人,看着府中女人各怀心思的神情,对于这位父亲,记忆中他早就面容模糊,如今瞧着不过是个陌生人。   而且沈方约也没心思注意她梅氏,而是急忙护着柳盈儿母子进府,就怕这天冷落雪冻坏了身子骨。   沈方岳回府,府中自然要热闹一番。   晚间家宴。   在家宴前沈方岳终于想起,自己在府中还是有妻女的。   他先去了正院见了梅氏,也不知沈方岳与梅氏说了什么,梅氏虽面带委屈,被几句哄住,夫妻二人温存了片刻,竟然没有带着纳妾的把柄哭闹。   之后沈方岳又命人把沈苓绾与沈青稚叫到身前说话。   沈苓绾与沈青稚都不是在沈方岳身前长大的,二人瞧着父亲,都觉得陌生得紧。   父女三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姐妹二人又给沈方岳行了晚辈礼。   原本沈方岳还想着问一问二人的功课,不想他还未开口,那位被安排住到流芳阁的柳姨娘,就派了婆子过来,说是鸿哥儿哭闹着想父亲。   沈方岳一听,鸿哥儿可是他老来得子,哪里还顾得了未曾养在他身旁一日的嫡女,自然是想也未想起身,大步往柳姨娘的流芳阁去。   夜里。   沈青稚与沈苓绾分别,她浑身疲惫回了自己的青琼居。   这人才一躺下,便会不自觉想起那日在贺愠书房,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而后从那日开始,她又如同儿时高烧不退的日子,开始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那场梦中,似有位将军凯旋。   战马轰鸣的蹄声,铺天盖地的扬尘,她总是一身艳红的嫁衣,在那人得胜归来之日,她却从城墙最高处,一跃而下。   梦境反反复复,她却从未看得真切。   “贺愠!”沈青稚一声惊叫,汗津津从睡梦中惊醒,等她彻底醒过神来时,才发现身下的枕头竟是湿了大半,也不知是睡梦中的盗汗,还是眼中的泪水。   就这般带着不安的情绪,转眼新岁。   除夕夜里,沈苓绾陪着沈青稚姐妹二人一同守岁。   第二日一早,她们又同时早起去老夫人的万福堂请安。   今日的万福堂中格外热闹,就连自从四姑娘沈静淑定亲后,便再也没有出现的二姑娘□□月都来万福堂给老夫人请安。   □□月瞧着似乎瘦了不少,她眸光先是从沈青稚面上扫过,然后顿在了四姑娘沈静淑的身上,最后后□□月垂了眸光,她就像是个影子,没有一点儿声息,静悄悄坐在沈静淑的身后,就好像被彻底掐断生机的木偶人。   就在热热闹闹的大年初一清早,众人在老夫人万福堂里还未散去,外头便是报喜的婆子过来道:“老夫人,丹阳大长公主府的丫鬟,送了东西过来,说是送给二姑娘的。”   在沈静淑与丹阳大长公主府世子定亲前,一直和那位世子暗中有往来的其实是二姑娘□□月,后来老夫人与周氏合谋,用沈静淑换了□□月,这私下往来的信件的,自然变成了沈静淑。   今日大年初一,丹阳大长公主作为上京辈分最高的女人,她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单独给一个晚辈送东西。   恐怕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丹阳长公主送的,而大长公主府上那位庶世子,打着丹阳大长公主的名义,独独给沈静淑送的。   自从沈静淑抢了□□月的亲事,她便喜欢淮阴侯府的下人称呼她为二房二姑娘,而不是所谓的淮阴侯府四姑娘。   毕竟在这几日的信件来往中,这位世子倒是奇怪,一直称呼她为二姑娘,也不特意问她的闺名。   不过这也让沈静淑暗中悄悄松了口气。   里为她虽与□□月长得像,字迹也像,都是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但她并不是真的□□月,她虽替了□□月,但也不想□□月的闺名,以庶女的身份下嫁。   反而是这位庶世子一直称呼她为二姑娘,这也算是巧合得天衣无缝,谁让她本就是淮阴侯府二房嫡出的二姑娘呢。   想到这里,沈静淑回头,得意朝着□□月一笑,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二姐姐如今病了便好好的养,妹妹还是奉劝姐姐一句,姐姐合该早早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配得上什么样的人才是!”   “对了。”沈静淑说到这,她不忘笑盈盈的看向沈青稚,声音讥讽道,“静淑能有今日这番造化,自然忘不了那日青稚姐姐的一耳光,等我嫁入公主府,成为丹阳公主府的长孙媳妇,再来瞧着姐姐们的笑话也不迟。”   “哎,”沈静淑微微一叹,“只是如今说来也是可惜,魏王嫡子那怕好的郎君人选,怎么就被大长公主嫡子给当街打死呢,莫不是苓绾大姐姐生来就是个守寡的命?”   沈青稚眉头一拧,想着沈静淑话中的意思,以沈静淑的手段,她定不会下这种没有依据的结论的。   果不其然,沈静淑下一句:“不如今日妹妹好心透一个消息给姐姐如何?”   “妹妹前日可是听赵家二姐姐说了,魏王死了嫡子不甘心,如今正与祖母商量着,恐怕年后就要让苓绾姐姐抱着他嫡子的牌位,嫁入魏王府呢!魏王承诺,若是大姐姐进门,你父亲回京后,官场自然步步高升。”   “说来也是,你说大姐姐这是不是,生来就是守寡的刻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9章 荒唐   “不如四妹妹把前头说过的话, 当着的我面再说一次,如何?”沈言珩悄无声息从身后的屏风,走出来。   他素来温润的眉眼, 此时沉的厉害。深邃狭长的双眸里,眸色冷戾盯着沈静淑。   “大哥哥。”沈静淑惊了一大跳。   她怯怯的往后躲了躲,支支吾吾道:“前儿的话不过是妹妹胡说的, 妹妹再与姐姐们开玩笑呢, 大哥哥莫要当真。”   “胡说的?”沈言珩嗤笑一声。   他微微向前探了身子, 眸色冰冷盯着沈静淑:“四妹妹若觉得魏王府是个好去处,不如我明儿往上头通报一声, 让四妹妹嫁给魏王做贵妾吧?这样也不会折辱妹妹这一番厉害的口舌, 四妹妹觉得如何。”   沈言珩这话,无异于直接把淮阴侯府二房的脸面, 狠狠的踩在地上羞辱。毕竟沈静淑才与丹阳大长公主的庶孙定了门好亲事, 嫁庶长孙当正妻这般前程,她竟然被羞辱到让她去做妾。   沈静淑当即吓白了脸, 浑身发颤,不住的往丫鬟身后躲。对于眼前这个极少见面,威严又陌生的大房长兄,她是打心眼里惧怕, 哪里还有反驳的胆量。   花厅。   沈青稚她们这处动静闹得大, 坐在最上头的老夫人徐氏自然清楚的瞧在眼中,沈言珩说的话也一字不差落在她耳中。   她抬手敲了敲一旁的桌案,苍老的眸光一扫, 视线便落在了沈言珩身上:“珩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徐氏若有深意瞧着沈言珩:“好端端的,你怎么还欺负起你四妹妹来了?”   沈言珩眸光冰冷剜了沈静淑一眼, 转身朝着老夫人道:“孙儿刚刚听四妹妹学舌,说是祖母你与魏王商议,要大姐儿抱着魏王嫡子的牌位嫁入魏王府,不知这事,四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花厅主位上,老太太神色明显一僵,转而神色阴冷的瞪了沈静淑一眼。   “你这孩子,这不过是内院妇人家的琐事,你一个堂堂八尺男儿,管你妹妹婚嫁之事作何。再说了,外头传言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妇人家闲话,你可莫要听你四妹妹胡扯。”   这明显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沈言珩眉头一拧,眼中带上了冷意,瞧着徐氏:“祖母,今儿这事儿,孙儿定要祖母给个准话!”   老夫人徐氏轻哼了声:“怎么,就算是真的难道这事儿还委屈了大姐儿?就算让她抱着魏王嫡子的牌位嫁进魏王府,这好歹也是八抬大轿,娶进去的当家主母。”   “往好了说,嫁进去之后,后院没有莺莺燕燕就算了,还不用伺候上头的男人。就算是自己膝下没有子嗣,日后魏王嫡次子成婚后,再去二房过继一个不就好了么?”   老夫人徐氏这话,可谓是说得十分的轻巧。   她还不忘冷冷一笑,看着沈苓绾一字一顿,语带威胁:“这说白了就是提早享清福的事儿,苓绾姐儿心里又有什么不愿意的,难道还真的委屈你去不成?这上京城望眼望去,愿意抱着牌位嫁进魏王府的,恐怕上赶着多的去了。”   说到这,徐氏的语气又突然变得语重心长:“大姐儿你与祖母说说,是不是就是这个理儿?”   “不然你这种自小和魏王府定过亲,偏偏还还克死了夫君的,除了魏王府这条出路,你除了死,还有哪处可去?”   “祖母!”沈言珩眼神阴郁,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夫人,薄唇抿得死紧。   然而这回老太太却似铁了心般,她把手里的茶盏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滚烫的茶水四溅。   她声音冷厉:“珩哥儿、绾姐儿你们这难道是要反了天不成?绾姐儿的婚事好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们父亲回来了,你倒是问问你父亲,老婆子我说的话有没有错!”   沈方岳回府不过小半月功夫,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不在京中,加上与梅氏本就感情淡漠,下头的子女自然也未曾有多少关注。   刚刚沈方岳正抱着怀里的老来子逗着,前头刚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的。   此时老夫人徐氏一问,沈方岳才有些震惊的问道:“绾姐儿都定亲了么?定的可是何处人家?”   二夫人听得沈方岳这般问,还不待梅氏回答,她就赶紧抢答道:“绾姐儿自小定的,那可是魏王嫡子,嫁过去日后就算魏王府日后的当家祖母。”   沈方岳一愣,看着沈苓绾:“魏王嫡子啊,这事儿我好像有些印象,绾姐儿既然是这般好的婚事,你为何不愿?”   “父亲。”   沈青稚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周氏身前,她看着沈方岳道:“父亲有所不知,大姐姐自小定亲的是魏王嫡次子,而不是魏王嫡子。但后头魏王嫡次子瞧中了宰辅嫡女赵欣婉,魏王便与祖母商量,把府中已死过三位嫡妻的嫡子塞给大姐姐!”   沈方岳惊呆了:“母亲,这可是真的?”   老夫人冷冷一笑:“什么真的假的,现在魏王嫡子都死了,不过是要去绾姐儿去府上享清福的,这坐享其成的事儿,也不知大姐儿是蠢,还是倔。”   “父亲。”沈苓绾此时面色苍白如纸,她红着眼眶,一提裙摆,突然决绝的跪于沈方岳身前。   沈方岳讪讪地说了句:“快起来,你这是作何?”   沈苓绾悲咽了声,狠狠的一头磕在身前的青砖上,额心磕得通红:“父亲,自我生母离世后,绾姐儿也未曾求过父亲什么。”   “如今绾姐儿只求父亲能怜惜怜惜绾姐儿,若祖母觉得我污了府中名声,绾姐儿可以出家修行,一辈子不再踏进上京城一步的!”   听着沈苓绾这般说,沈方岳眼中神色难得动容。   他看着主位上的老夫人,软了声音道:“母亲,绾姐儿这婚事,不如延后再议?我们淮阴侯府虽算不上,上京名门之首,但好歹也是百年的钟鼎之家,这抱着牌位成亲,除了那等失了贞洁或是破落户的人家,谁做的出这般丢人的事儿?”   老夫人徐氏也是个极要脸面的,听得自己嫡长子这般说,她除非把硬要把自己的脸面踩在地上,不然她哪里还能揪着这件事不放。   但是她心里却怎么也舍不得魏王府这块,能攀上关系的大肥肉!   老夫人越想越恼怒,她伸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你们这一个个的,如今都是有大主意的!恐怕都是盼着我早些死吧,死了便不会在府里头碍着你们的眼,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奈何不了你们了!”   “母亲!”沈方岳面上一僵,一边是嫡女,一边也是嫡亲的生母,他夹在两头只觉得颇为为难。   “罢了。”老夫人得了个台阶。   她当然也不想与嫡长孙撕破脸皮,当即摇了摇头:“既然绾姐儿如此坚持,日后若是找不到好亲事,你就莫要怪祖母,把你嫁了那些歪瓜裂枣小门小户里去!”   沈苓绾含泪应下,又对着老夫人徐氏的方向磕了个头道:“孙女,谢谢祖母爱怜。”   “哼。”徐氏极不耐的冷哼了声,自然也不忘狠狠剜了眼,今日这事儿的始作俑者,二房二姑娘沈静淑。   这一时间,花厅的气氛尴尬不已。   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缩在一旁,平日里嘴巴巧舌如簧的二夫人周氏,都难得熄了声音,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至于大夫人梅氏,她在这个家里连账都要和二夫人分着管,说白了在老夫人眼里也就是个不讨喜的长媳妇。   府里最后剩下的三夫人小徐氏,小徐氏因着马上就要临产,这落雪天里不知怎么又动了胎气,更因着是老夫人娘家的嫡亲侄女,早就得了上头的默许,已有许久未曾来万福堂请安。   这淮阴侯府里,沈方岳虽作为侯府嫡长子,他却是一个极其不会看眼色的。   就在因着沈苓绾的婚事,闹得这般尴尬的时候,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佩,像献宝一般的给亲手递到了老夫人眼前。   沈方岳笑盈盈道:“母亲,虽然绾姐儿如今婚事不成,儿子这处却是有个好消息,还未曾与母亲说明的。”   老夫人徐氏看着嫡子沈方岳递上前的,那一枚水头极好,瞧着却略略有些眼熟的玉佩。   她不禁眯着眼问:“这是什么东西?”   “母亲恐怕不知,儿子三日前和宣平侯府老夫人交换信物,给我们大房的二姑娘稚姐儿,定了门好亲事。”   听到‘宣平候’、‘亲事’、‘信物’这几个词。   徐氏她脑袋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起来,不由自主尖了嗓音问:“宣平侯府?梅氏的娘家?”   “你定的是宣平侯府哪个小子?”   沈方岳当即堆起脸上的笑容,十分十满意道:“这定的自然是宣平侯府的大哥儿,也就是宣平侯嫡子,世子梅睿之。”   “儿子想着稚姐儿那般娇弱的身子骨,也只有嫁到自小养大她的外祖母家,这才能娇娇俏俏的疼着。”   老夫人语气明显不满:“嫁给外祖家表哥?”   “可不!”沈方岳笑的极为满意,“嫁过去我也就放心,等稚姐儿嫁人后,儿子再找了从前的同窗,给绾姐儿再定门远远的婚事!”   “日后绾姐儿嫁得远,魏王就算在权势滔天,也伸不到北边的地界的!”   老夫人:“你!”   “你这个蠢货!”老夫人徐氏捂着心口,只觉得气得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硬生生憋死了去!   她怎么也不明白,嫡子怎么会是一个这般的蠢货!   整日想着后宅妇人的琐事也就算了,却连最基本的攀附都不懂!   把沈青稚家给外祖家表哥!再把苓绾远嫁!   那她淮阴侯府的富贵怎么办!沈方岳这个蠢货是疯了么,家里要是日后没个助力,还能富贵得了几时。   她还想着用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往高了嫁去,能让淮阴侯府攀上更富贵的那一层人家!   就像如今的四姑娘沈静淑那般,嫁给丹阳大长公主嫡子。   日后说起来,她们淮阴侯府与丹阳大长公主就是亲家,那可是日后能在上京城横着走的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6 02:20:47~2020-03-17 23: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两米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雨潼 10瓶;摇摇七喜 5瓶;俞昭zz 4瓶;杏花乱、折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贺贺离京   新年伊始, 老夫人万福堂里新年小聚,最终不欢而散。   前头所提,沈苓绾与魏王府的亲事, 因有沈方岳在其中阻碍。   徐氏作为府里的老祖宗,她自然丢不下脸面,真强迫自己嫡亲的长孙女, 抱着魏王嫡子的牌位嫁去魏王府守活寡。   若老夫人敢真的当着各房小辈的面, 搞出这般下作之事, 那不就是等于扯了那层冠冕堂皇的遮羞布,给自己坐实了恶毒祖母的名声。   老夫人自然不愿因逼迫沈苓绾嫁人, 而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而且在她看来, 沈苓绾除了嫁魏王府换取利益外,留在上京府中也不可能嫁得比魏王府更好的人家, 还不如过一阵子, 等着风头过去后,她再多费些心思谋划, 把这个失去利用价值,废掉的嫡长孙女给用法子弄到魏王府上来得实在。   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沈方岳心里不舒坦,但他这个性格, 实在是好拿捏。   沈苓绾的这事, 她绝不会退让。   只是这三姑娘沈青稚,徐氏只觉得被气得心口疼得不像话,她怎么也没料到竟莫名其妙被这个自来蠢笨的嫡长子一声不吭给定了亲, 定的还是她最不愿意的宣平侯府!   梅氏娘家本就是宣平侯府,如今再把沈青稚定给宣平侯府,那能换取屁个利益, 不就是白白糟蹋的沈青稚那副绝美的脸面和身子么。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不想这一抬眼,又瞧见沈方岳正小心翼翼的捧着沈梅两家定亲的信物。   那东西就如同火上浇油,一点就炸了,当即徐氏也顾不得形象恶狠狠起身,抢过那信物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母亲!您这是作何?”沈方岳僵着脸,看着满地碎玉,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个蠢的!!”   老夫人指着沈方岳的鼻子,怒骂:“稚姐儿定下什么样的人家,何须要你来给她操心!她也是我嫡亲的孙女,难道你是信不过我,觉得我会害了她不成?所以这般着急给她定下?”   被骂的晕头转向的沈方岳,彻底没了脾性,声音支支吾吾:“可、这在儿子看来,宣平侯府也算得上极好的人家,更别说日后亲上加亲的,稚姐儿嫁过去哪里会吃亏。”   不想这话,又换来徐氏一声冷笑,再次狠狠瞪了沈方岳一眼,沉声道:“今儿的事就到此为止!”   “日后家中哥儿姐儿们的婚事,也都由我做主,前头绾姐儿的亲事暂且不提,至于年岁小些的稚姐儿,我日后自有打算!”   “母亲……这……”   “怎么?你难道还想反了天,气死我不成?”老夫人抬手便摔了个茶盏子,“这有什么不妥?等过些日子,你想了法子拒绝掉就是!”   这时候花厅里的气氛沉得吓人,沈方岳只觉得面上无光,却又反驳不得。   就在众人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再轻易开口时。   花厅外,匆忙闯进一个满头大汗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身前,极力高声道:“老夫人,大喜啊!”   “何喜之有?”徐氏面上的怒色还不及收敛,僵着脸,神色阴沉盯着老婆子问,“你倒是说说看,这何来的喜事?”   老婆子压下心头惊颤,极力谄媚道:“老夫人,三夫人提前发动!给您了个大胖小子!”   随着老婆子话音落下,花厅里霎时间又是一静。   众人不住暗暗惊诧,这位借着怀孕借口已经大半年少有露面的三夫人,竟然就这般不动声色,生了个儿子。   此时,这不知是谁低低的惊呼了声:“这么这般快,不是距离产期,还有小半月才是?”   地上跪着的老婆子,心口狠狠一跳,赶紧出言解释:“三夫人身子骨自来不错,这次怀胎又调养的极好,前头被个不长眼的下人撞了一下,跌了一跤,好在老天爷保佑许竟是平安的生了下来。”   “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老夫人念了声佛号,搭着一旁孙妈妈的手,直接甩了花厅里众人,头也不回的往三房的院子赶去。   这淮阴侯府里,三老爷本就作为老夫人最小嫡子,三房媳妇又是她娘家嫡亲的侄女嫁进来的。   三房夫妻俩,可都是她真正放在心尖尖的疼的。   如今三房媳妇,好不容易生了个她盼了好些年的三房嫡孙,她哪里还管得了屋里的其他人。   ……   这距离三房夫人生产后,又过了两日。   正巧到了新年正月初三,老夫人兴起,独独点了府里头大姑娘沈苓绾,要她陪同,去城郊十里外一极为灵验的观音送子娘娘庵子处还愿。   在这般的节骨眼上头,沈苓绾要独自出门,沈青稚不放心,于是央求老夫人带着她一同出城上香。   偏巧,正月初三,这日恰逢大军出征西北。   天色才蒙蒙亮,人群就以上京皇城为起始,从年丰巷,再到朱雀大街。临近出城的官道这一路上,堵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这不为别的,只因着也不知哪处传出的谣言。说丹阳长公主嫡子贺愠长得如仙人谪凡,清隽如玉,俊美无双,实为上京独一无二的绝色男子。   以至上京百姓贪图热闹,只为一睹那位传言中贺大人的容颜,就全聚集在城门处,堵着这处大军的必经之路。   官道上,堵着许多辆华贵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里,沈青稚歪坐在里头,眼下带着浓浓的青色,神色恹恹好似未曾睡醒。   那娇俏的眉梢,带着一缕忧思微微拧着,待到听得外头的声音,她又极快的抬手,悄悄挑起帘子一角,小心向着外头偷望。   这般反复几次,她终于歇了心思,复而懒洋洋趴回沈苓绾怀中,闭目养神。   “大姐姐。”沈青稚玩着自己衣服上挂着的穗子,神色纠结,“你说他会来吗?明明前头我与他闹得不欢而散,这会子得了他要出征的消息,又后悔了。”   车厢外头,被人极有规律的轻敲数下。   沈青稚浑身一颤,急忙睁开眼睛,小心挑起帘子一角,美眸中忐忑情绪闪过。   等她再次抬眸往外头望去时,凤眸里只剩往日的清冷淡漠,嘴里轻“哼”一声。   “你这丫头。”沈言珩拍着沈青稚的脑袋,“怎么着,见着我就不惊喜了么?”   “大哥哥?”沈青稚捂脑袋,小小声道,声音可怜兮兮。   “嗯。”沈言珩点头,眼神示意往身后扫了眼。   沈青稚顺着沈言珩的目光,恰瞧见他身后一人,端雅颀长,一身低调打扮。   她以为会是贺愠,但眼前这个气质超群的男人并不是。她清凌凌的美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失落。   瞧着打扮清减朴素的沈言珩,沈青稚压下心头深处的失落,略有些惊讶道:“哥哥今日不是跟随大军出征,怎么这番打扮?”   沈言珩伸手,探身向前,亲昵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看着马车里端庄坐着的姐妹二人宠溺一笑:“这是次跟着贺大人出京,我得低调些。”   沈言珩又好似无意道:“贺大人昨日便先行离去,并不在京中。”   沈青稚双颊一烫,像是被人窥了心思,眼中慌色极快闪过,恼怒瞪了沈言珩一眼:“哥哥!别提他,私自安排了我的亲事,我恨死他了。”   沈言珩无奈摇头,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郑重递到沈青稚手中。   悄声嘱咐:“我这次离京,府中并不知晓实情,你若是遇着麻烦,就拿了这块玉牌,去甜水巷找一位叫‘怀明’的人,他受人所托,自会帮你。”   “好。”   沈言珩望着车厢里头:“苓绾,哥哥走了,若是遇着搞不定的事,你与青稚商量,去甜水巷找怀明,或者同青稚一起回宣平侯府小住几日也成,这两处哥哥都打过招呼了。”   沈苓绾红了眼眶,她与沈沈言珩虽然一直聚少离多,但兄妹二人感情极深:“哥哥小心些,莫要受伤。”   沈言珩:“走了。”   “哥哥小心。”沈青稚紧紧握着手中玉牌,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同沈言珩一同转身离去的陌生男人,这人与贺愠竟然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大军离京,上京百姓终究还是没能一睹贺愠芳容。   沈青稚她们趁着天未亮时,偷偷起身出门。这会子急忙忙赶回去,赶在徐氏起身前过去请安,然后和徐氏一同出门上香。   徐氏所乘的马车沿着官道出城,越行越偏,绕了段山路,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净月庵前停下来。   沈青稚下马车,看着眼前偏僻破落的庵子,心生警惕,清冷的眉梢悄悄拧做一团,盯着徐氏问:“祖母,这便那处极为灵验的,送子观音娘娘的庵子?”   看着眼前极为荒凉的山林,老夫人意有所指:“可不就是这处,这是我的福地。”   一行人进了净月庵,堂院里走出一个瞧着四十出头的带发修行老尼姑。   老尼姑眉梢高挑,眉尾细长,若仔细看去,面颊上还残留着不及擦干净的脂粉,待她瞧清沈青稚和沈苓绾姐妹二人的好样貌时。   当即眸色一亮,转而压了眼中惊色,恭敬朝着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贫尼等候已久。”   徐氏与那老尼姑,这二人显然是旧识。   此时也不知老夫人悄声说了句什么,老尼姑不动声色悄悄扫了沈苓绾一眼。   接下来的大半日,净月庵里倒是一切如常。   一行人,跟着老尼姑,把庵子里的菩萨通通拜了一遍。   上午忙碌,转眼到了用膳的时辰。   斋堂里,祖孙三人一同用膳,哪怕姐妹二人细心谨慎,依旧昏迷过去。   等她被人用冰冷的茶水泼醒时,这都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大姐姐……”   “稚姐儿。”沈苓绾迷迷糊糊应了声,软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时二人的榻前站了位身着尼袍,瞧着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女尼姑。   见得这人沈苓绾有些不敢相信惊呼:“小姑母!你竟然还活着?”   “绾姐儿,多年不见。”女尼伸手,慈蔼的摸了摸沈苓绾的发旋。   沈苓绾红了眼眶:“小姑母怎么会在此处?这些年间,我听府中长辈提起,都说姑母已经早早的没了。”   听得沈苓绾的话,女尼眼中有一瞬失神,声音发颤:“当年我新婚夫婿辞世,你祖母想要逼我另嫁,我自是不愿,她便用了手段把我骗到这处尼姑庵,想着让人坏了我的清白,便可以以此要挟我。”   “她当年想逼着我去给魏王做妾,我狠心剃掉满头秀发,出家为尼,于是她逼着我,把我困在这庵子里,就是觉得我这种寡妇定会连累侯府名声。”   “我倒是不曾想到,十年后,她竟能用这同样下作手段,在自己嫡亲的孙女身上!”女尼笑的凉薄,语调更是说不出的讥讽。   为了家族前程,能心狠手辣毁去女儿清白,那就更别说她们这种血脉亲情,比起女儿更为淡薄的孙女。   沈苓绾想到自己日后所面临的下场,平日里雅致端庄的小巧的面容上,反而出乎意料的多了几分决绝狠厉。   比起日后嫁给魏王嫡子那生不如死的下场,还不如当下用命一搏。   “姑母!”当即沈苓绾咬牙下榻,朝着女尼跪了下去。   只见她深深一拜,声音悲凄道:“比起嫁入魏王府守寡,我宁愿后半生如姑母一般,青灯古佛!”   沈苓绾咬牙,目光灼灼看着眼前一身灰色尼袍的女人,“今日苓绾只求姑母能救下我们姐妹二人,让我家青稚妹妹能平安出去,日后只要苓绾活着一日,便听从姑母差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7 23:57:22~2020-03-18 23: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雨潼、阿虞阿虞呀 10瓶;是祖宗啊 3瓶;日光倾城却唯独少了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分离   “去吧去吧, 你们也不欠我什么,要怪就怪我那狠心的母亲徐氏!”女尼道了一声佛号,拉开厢房某处不起眼的暗门。   “人呢!”外头传出一阵响动。   “快走!”女尼面色巨变。   这间厢房的暗门后头, 竟然是一片极大的山林。   山林里藤蔓环绕,树木青盛,放眼望去都是遮天的枝丫, 极适合藏人。   她们三人跑得不快, 身后能隐隐听清净月庵院子里传来的气急败坏怒骂声。   “给我找!不过是两个小姑娘, 还能藏到哪里去!你们这些瞎了眼的东西,两个小姑娘都看管不住。”   “魏王府呢?魏王府的人联系好了?让魏王府的人一同去找, 找了人刚好直接把大姑娘带到魏王府去, 但是都给我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三姑是要给我完整带回来的!别再坏了我的好事儿!”徐氏脸色铁青, 指着不远处跪着的一群厉声吩咐。   这时净月庵的老尼姑白着脸从外头小跑进来。   “怎么?”徐氏正气头上, 自然也给不得她什么好脸色。   瞧着徐氏面上的怒色,老尼姑越发的心惊胆战, 她一进来就跪倒在了徐氏身前:“老太太,是贫尼伺候不周,老夫人府上的两位姑娘主子,恐怕是被‘静悟’给救走了!”   徐氏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这‘静悟’究竟是谁。   还是站在她身旁伺候的贴身婆子, 孙妈妈提醒道:“老夫人,那女尼静悟,恐怕就是原先府里的嬿婉大姑娘。”   徐氏这才反应:“嬿婉?”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老尼姑:“前些年你不是递消息说‘嬿婉’染了病, 病得都起不了身。怎么人好了,也没见你派人与我说一句?你真的胆大包天了,就算她是个废棋, 但她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沈嬿婉出嫁前,是府中独女,极得宠爱的掌上明珠。在她嫁人后不久死了夫婿,回府守寡,后来那一年又碰上老侯爷病死,府中在上京地位一夜之间一落千丈。   徐氏就打上了,让沈嬿婉嫁给魏王当贵妾的主意,不曾想沈嬿婉怒极下绞断了头发出家为尼,最后是她是被徐氏给囚在了净月庵里头。   母女之间关系坏成这般,主要是徐氏觉得沈嬿婉克夫就算了,一回娘家还克死了老侯爷,整就一个煞星,还不如早点送出去。   沈青稚他们三人跑得不快,幸好这片林子里,树木都生得格外好大,足足有人高的野草连天,找起人来那是极费工夫的。   淮阴侯府的下人不足为据,沈青稚就怕徐氏早早和魏王勾结上了。   约莫走了一刻钟功夫后,沈青稚停下步伐,声音干哑:“小姑母,大姐姐莫走了,我们这样走下去,迟早要被找回去的。就算今日老夫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在这深山老林藏上一辈子!”   “更何况。”沈青稚突然抬手,指着山脚下净月庵。   二人顺着沈青稚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得一道烟火在山脚下炸起,那道烟火格外的亮堂,恐怕在数十里外的高处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那是什么?”沈苓绾并不知那东西代表什么。   沈青稚清冷的双眼,在看着烟火的那刻,泛起沉沉凝重,冷声道:“那是只有兵部才有的信号弹!淮阴侯府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恐怕是老夫人联系了魏王府,魏王派人寻过来了!”   果然,山脚下已经传来了清晰的犬吠声。   沈青稚看着山林的方向,突然看向沈嬿婉问道:“小姑母,若是绕过这座山,山林后头可有路?”   沈嬿婉略微一思索:“这座山后的路是通往西北官道,只是魏王府插手,官道回京的路,也定是有人守在那处。”   沈青稚估摸着时间,这时正值未时三刻,她们虽走得不快,但好在这片林子极大,魏王属下要找到,估计还需一定的时间。   眼下,似乎还有一搏的机会。   沈青稚当机立断道:“那就绕过这片山林,我们往西北官道去!”   沈苓绾不解:“可进了官道,那不就等于暴露行踪,自投罗网?”   沈青稚握着发汗的手心,深深吸口气:“西北官道是出征大军去西北必经之地,今日早间他们从皇城出发,必定是要在城外扎营整合。”   “若是我们运气不错,恐怕出了山林进入官道,能遇着晚间扎营整顿的大军。”   沈嬿婉瞧着沈青稚面上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稚姐儿为何如此笃定?”   沈青稚不自觉轻轻咬着下唇,脑中划过那个已经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人影,她眼神里带着不甘心的凄楚:“总要赌一次。”   *   暮色四合,金乌西坠。   三人在林子中一路朝西边走去,数个时辰不曾停息的行走,三人的体力也都到了极限,然而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   她们丝毫不敢懈怠,眼瞧着官道近在咫尺。   “告诉魏王!找到了!”   无数的犬吠声传来,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和火把,火光下猎犬的尖牙,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你们快走!”   血光尖叫!   沈青稚只来得及看清沈苓绾惊得煞白的小脸,她们二人就被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道,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但那些寻找她们的魏王府追兵,好像一个都不见了。   “姐姐。”沉沉噩梦,沈青稚惊出了一身虚汗,猛的睁开了双眼。   “大姐姐!”睁眼望去,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玉白色亵衣,此时正躺在营帐里头。   “醒了?”   帐子外头,已经守了大半夜的男人,听得里头的惊呼声,终是忍不住抬手挑开帐帘一角,走了进去。   月色如钩,夜凉如水,外头地里还沉着厚厚后未曾融化的积雪。   这里是出发西北的大军营地。   沈青稚抬眼瞧向营帐外走进来的男人,昏黄的烛火下,男人一身单薄的春衫,显得格外的颀长冷隽。   墨一般沉的眸里,隐带凉薄的冷厉。   沈青稚心口一悸,咬着唇:“贺大人,我大姐姐呢?”   而后她又想了想,接着又补了句:“今日之事,谢谢,贺大人。”   “贺大人?”贺愠闻言冷笑,“稚儿这声贺大人叫得,好似陌生。”   沈青稚垂了眼眸,咽下喉间泛起的苦涩,缩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握在一处。终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瞧着贺愠厉声控诉:“先生觉得陌生?那先生要我如何?”   贺愠侧头,盯着褥子里缩着的娇娇少女,语调带着微微的控诉,更是夹着说不明道的情绪:“稚儿向来都是这般无情。”   这话。   沈青稚心间压抑许久的委屈一震,瑟缩着身子,在被褥里藏了大半张脸,抿唇道:“先生做了大义,给我订了外祖家表哥的好亲事,如今却又怪我疏远?先生可曾有考虑过青稚的感受。”   贺愠瞧着委屈的缩在被褥里的姑娘,他一叹,眼中似有无奈,深眸里隐着掩饰不住的复杂,嗓音苍凉黯哑:“可稚儿总归要嫁人,我离京后,自然不能时时刻刻再护着你。”   “就像今日。”贺愠蹲下身子,忍不住抬手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声色宠溺:“青稚为何心中这般笃定,我定会救你。”   “日后我不在京中,除了我,又有谁能护得了你?”   被贺愠说中了心思,沈青稚低头不语,彻底没了声音。   贺愠所说都是实话。   自她六岁那年离京开始,她就被眼前的人护到如今。   虽然这些年来,贺愠一直掩着身份,但是冥冥中,这人总能她伤及性命的那刻,从天而降,救她于生死间,   若贺愠远去千里之外的西北,沈青稚紧紧揪着上衣一角,她鼓起了生平最大勇气:“那我跟你走,离开上京,去西北。”   贺愠神色闪了闪,然而就在沈青稚眼中泛起期待的时候,贺愠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   沈青稚:“为什么?”   贺愠半蹲在沈青稚身前,眸光温和:“因为这上京,我是要回来的,而你,你是上京贵女,你不能走。”   沈青稚身子一缩,眼中尽是失落,但她口的却用发狠的语调道:“那等先生回来时,不会就是见我与其他男子成亲的时候?”   这一句成亲,似乎狠狠戳中了贺愠的命脉,他突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带着凌厉的孤傲,死死抵着沈青稚下颚的位置:“你非得逼我说出来,剜了我的心才好?”   帐中气氛霎时间僵硬。   沈青稚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巴掌大的小脸上,脸颊处擦破了一块极小的油皮。   这时候贺愠突然俯身,如着魔般,对着那伤口周围的肌肤,毫不留情吻了下去。   温暖绵密,又带着刺痛的吻。   沈青稚浑身僵硬,眼神不可置信瞪大,心神悸动之下,她瞧着近在咫尺,与她呼吸交错的贺愠。   她心中防线终于一层层奔溃,忘了克制。   双眸泛红,哑着声音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藏匿许久,时常在梦境中出现的秘密:“先生,我若是去了西北,会死,对吗?”   “不会。”贺愠突然失神,在沈青稚的面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把人给拥进怀中:“你说的这是什么糊话,西北艰苦,哪是你这种身子骨能去的地方。”   沈青稚分明不信,她突然手脚用力,从贺愠怀中挣扎着出来,死死的盯着贺愠的瞳眸,眼泪止不住的扑簌扑簌掉落,轻声呢喃:“可是我觉得我去了,就会死掉呢。”   “不会的。”贺愠压着内心的颤动,轻柔的把人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   他从一旁的香案上掏出根安神香,点在一旁。不一会儿工夫,沈青稚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待到天色蒙蒙亮,大军整顿完毕,准备出发时,军营里却无声无息行出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转眼就消失在了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8 23:55:55~2020-03-25 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吴雨潼 20瓶;仔仔 3瓶;流浪小妖、楠楠楠 2瓶;张_小井、风影、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太子   次日清晨。   淮阴侯府的府门前, 停了辆低调华贵的马车。   开门的婆子,瞧着府前停着的马车和站着马车旁的小厮,也是唬了一跳。   “魏……魏、王爷!”婆子膝下一软, 直接跪了下去。   小厮看着那吓白了脸的婆子,眼中闪过轻视:“愣住做什么,还不去告诉你们家主子?”   守门的婆子跌跌撞撞, 往府里头报备。   沈青稚和沈苓绾突然失踪, 最后就连魏王府出动了府中暗卫, 也未能找到半个人影。徐氏回府后,就随便找了个把姐妹二人留在庵子静修几日的借口, 回了自己的院子。   气得一夜未睡, 等到了天蒙蒙亮时好不容易睡去,不想又被外头的声音给吵了醒了过来, 徐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怎么回事?”徐氏哑着声音, 语调中显得极为不耐烦。   守在外头的孙妈妈语气中透着慌张,小心翼翼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 魏、魏王亲自过来了!这会子正在万福堂花厅里候着呢。”   “魏王!”徐氏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把这一尊祖宗给招来了。   揉着抽抽作痛的太阳穴,慌忙吩咐:“赶紧的!赶紧伺候我梳洗!快些!”   徐氏慌慌忙忙去了花厅,魏王正端着一盏春茶闲适的饮着, 那双浑浊的瞳眸里, 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徐氏堆起了笑,试探道:“王爷,您怎么来了?要是有吩咐, 您招呼一声,臣妇去你府上,听您吩咐。哪里还能劳烦您, 亲自过来一趟。”   徐氏话落,魏王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随手放了手中的茶盏子,意有所指:“哼。”   “我闲散王爷怎么敢劳烦淮阴侯老夫人,昨儿的事,你就打算这样翻篇去?交不出人就算了,你向我借着的那些暗卫,现在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老徐氏你倒是好手段!真当我死了儿子,就真的不敢拿你们沈家如何了?”   “丹阳那个寡妇我不敢动,你们这淮阴侯府,算个什么东西!”   徐氏面上神色瞬间僵硬,嘴唇翕动:“怎么会呢?王爷就不要和老婆子我说笑了?昨儿一晚上,我见不到人会来,也没见得您府上的暗卫,以为王爷您已经抓到人带了回去,更何况除了沈苓绾外,与她一同的还有府上的三姑娘沈青稚。”   “哼,老不死的蠢妇,你也不想想自己招惹了什么东西,还把我的人给折了进去!你就等着那人会来算账吧!”魏王一甩衣袖,也不管满脸糊涂的徐氏,冷脸离去。   魏王离去后不久,沈青稚竟然被丹阳大长公主的马车给全须全尾的送了回来。   据说还是丹阳大长公主沉着脸,给亲自送回来的。   吓得外头伺候的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听得丹阳大长公主语气冷厉吩咐:“告诉徐氏,她若是不想被魏王搞死,就给本宫安分点!若是府上姑娘间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会亲自动手!”   这话传到徐氏耳中,徐氏吓得个半死!当即也不睡了。落雪冰寒,冻得掉冰凌子的天气里,她急得连披风都来不及打,就匆忙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直奔沈青稚的青琼居。   屋子里,沈青稚一身烟紫色的冬袄,捂得的严严实实。   加上头上也只是松松挽了个髻,髻上簪了只碧玉缠枝海棠簪,正懒洋洋的靠在窗旁的软榻上,懒洋洋的盯着外头扑簌的落雪。   从后头看去,倩影娇俏,说不出的清隽雅致,温婉动人。   “稚姐儿。”这时候孙妈妈扶着老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老夫人一抬眼,便瞧间窗边倚着的姑娘,那是一种惊心动魄,上京姑娘少有的清贵。   徐氏半晌才挤出一抹笑,问:“稚姐儿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好孩子,你与祖母说说,我家苓绾姐儿去了何处?”   徐氏人面兽心的言语简直一绝,这事儿,她倒是能说得如此轻巧。   沈青稚听罢,也只清冷一笑,瞧着老夫人道:“祖母莫不是老糊涂了?苓绾姐儿去了何处,不是祖母心里头最清楚才对?”   “你!”这般被人掀了面皮子,当下老夫人指着沈青稚,冷了眉眼,“你好大的胆子!”   沈青稚无所谓歪了歪头,清冷的目光盯着徐氏,慢悠悠问:“难道祖母是想威胁我,用同样的方法毁了我清白,再把我送到魏王府守寡?祖母倒是想想,就这般在魏王府上折了两个嫡出姑娘,祖母觉得划算?”   “祖母自己为了荣华富贵去招惹魏王府那条毒蛇,如今满身腥臭,还不忘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你真以为还能把当初设计沈嬿婉的计谋再重复一遍?”   沈青稚这话,无异于死死的掐着徐氏贪得无厌的命门。   若今日不问出沈苓绾的下落,老夫人徐氏心里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加上大清早她被魏王甩了脸面,如今正憋着一恶气。   魏王那人睚眦必报,虽然徐氏也搞不懂那些身手高强的暗卫,为何会无缘无故消失,但眼下最后的办法那就是赶紧找到沈苓绾,把人给送进去,如果真的找不到人,为了平息魏王的怒火,她也不介意再从府里挑一个送进去。   徐氏越想越气,恶狠狠盯着沈青稚,对孙妈妈吩咐:“你带人把这青琼居给看好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给我飞出去!”   “还有你!沈青稚,你给我好好想想沈苓绾到底在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徐氏带着丫鬟婆子甩袖离去。   丫鬟书客忧心上前:“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恐怕老夫人还是铁了心,要把大姑娘送到魏王府上。”   沈青稚瞧着窗沿处落的积雪,她眸色冰冷盯着外头的院子,声音轻得似呢喃自语:“既然魏王在上京权势滔天,那就找一个魏王也得忍让三分的人。”   这话是贺愠离京前与沈青稚说的,只是在沈青稚的设想下,似乎除了丹阳长公主外,也没有能真正压制魏王的人了。   沈青稚不自觉抠了抠手心,心底隐隐有了个大胆猜测,贺愠绝对不会让她孤立无援的。   果不其然。   到了午间的时候,淮阴侯府上下都传遍了。   大房两位嫡出的姑娘,昨日跟着老夫人去城外庙里上香。   不想那偏僻的尼姑庵里,遭遇歹人,淮阴侯府一众下人护着老夫人徐氏跑了,只留下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在那处不管不顾,也不知的怎般歹毒的心思。   万幸其中府上的三姑娘被恰巧从此处经过的丹阳大长公主所救,毫发无损被送了回去。   可怜就可怜府上大姑娘沈苓绾,这都一晚上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上京城中风言风语,再加上徐氏那日回家的态度,以及徐氏这人在外头的风评。   最后也不知是哪府上的长辈说的,消息越传越离谱说徐氏根本就不在乎这两位姑娘的死活。   那位大姑娘本是和魏王嫡次子定了婚事的,偏偏宰辅家嫡女抢了婚事,淮阴侯府徐氏为了维持府上喝魏王府的关系,竟然能狠心把嫡出的大姑娘许给魏王已经死了的嫡长子,准备让人抱着牌位嫁进去。   夜里。   沈青稚得了外头送来的消息,她就着昏暗的烛火,看着手中的信件。   白日山林中,沈嬿婉为了护着她们姐妹二人,被魏王暗卫伤了手臂,不过目前已经安顿好无大碍。而沈苓绾则被太子所救,安排在太子府别院。   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因着惊吓过渡现今还未清醒。   这人的字迹,笔锋凌厉,透着一股即将呼啸而出的气度,信件的右下角,盖的则是太子私印。   沈青稚看完信件后,再次小心翼翼翻出沈言珩临行前递给她的那块玉牌,她细细的瞧着玉牌上的花色纹路。   果然如她所想那般,贺愠口中那个连魏王也要忍让三分的人,就是当朝那位并不太得宠的太子殿下。   只是,沈苓绾想不明白,以太子的手段与谋略,救沈苓绾不过是一句话的情分,他为什么要单独把沈苓绾留下,虽然说如今的淮阴侯府并不安全,但是她已经给外祖母递了消息,准备去宣平侯府小住。   所以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必要,单独留了她家大姐姐,日后还要惹得魏王府记恨。   这封信沈青稚反反复复看了许久:“书客。”   书客赶紧上前:“姑娘可是渴了?”   沈青稚疲惫摇头,打着精神道:“你同顾妈妈说下,明日一早,想法子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递个消息,就说我要麻烦她,想办法把我送去甜水巷。”   把沈苓绾独留在太子那处,她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   这一夜,沈青稚噩梦连连,浑浑噩噩的梦魇里都是她在不停奔逃,夜里发汗,里衣都换了几身。这一夜,书客和顾妈妈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就怕她夜里高热,没个照应。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顾妈妈还没来得及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淮阴侯府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   原来是失踪许久的大姑娘沈苓绾找着了,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位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而这位不受宠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天不亮就派人送了聘礼,竟然要按照贵妾的标准,纳沈家大姑娘为妾。   听人说他本是连夜求了圣旨,想纳沈家大姑娘为太子妃,没想到在帝王寝殿外跪了一夜,被老皇帝拿了砚台给砸出去,泼了一身的墨水,加上贵妃的耳边风,最终正妃侧妃都做不得数。   太子无法,只得说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再怎么样也要纳进府中当个贵妾。   太子纳妾,太子与魏王府死去的嫡子抢妻这一事,当日就成了上京百姓饭后茶余的笑料。   自太子发声那日起,万福堂的老夫人便彻底没了声音,她也不敢再把沈青稚给禁足在青琼居。 第33章 小善良   景安九年, 春。   上元节刚过不久,京城里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依旧是东宫那位不得宠的太子纳妾之事。   这妾室纳得突然, 众人难免好奇,瞧着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怎么好端端的就纳了一门妾室。   最离谱的是, 这妾竟勾得太子舍不得把她养在东宫, 而是在宫外头弄了一处宅子, 金屋藏娇。   至于淮阴侯府嫡长女,失了“清白”这事儿。寻常百姓也不过是想着, 也许淮阴侯碍于面子, 偷偷把人给送到偏远的庄子里养着,或远远的嫁出去了。   至于那些知晓底细的达官贵人则是通通闭口不谈。   日子一转眼。   随着细如牛毛的春雨, 淅淅沥沥的下到了春末。   谷雨刚过, 外头寒风渐暖,百花争艳, 随之各处府上的赏花宴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沈青稚一袭鹅黄的薄纱春装,乌发疏松懒意挽在一处,手中握了卷极厚的书册, 她姿态慵懒, 倚在窗前软榻,清冷的眸光不时从书卷上扫过。   书客在一旁伺候,她瞧着沈青稚手里的书卷:“姑娘这都看了足足一个开春了, 怎么还在看这般晦涩难懂的书册?”   沈青稚看着手中书册,又抬眸扫了眼外头都要开败的迎春花,语态困倦懒散:“这不过是记了些西北风情地貌的东西, 比起当年先生教我的佛经,哪里能称得上晦涩难懂。”   书客难得听到沈青稚会主动提起当年那位贺先生,她略带感慨的点了点头:“可不是么。”   “当初奴婢还听得顾妈妈在后头与老太太抱怨,先生怎么教姑娘那般难懂的东西,如今也不知当年那位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   说到儿时趣事,沈青稚眼中难得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也不知想到什么,她抬手,细白软嫩的指尖轻轻从干净的书册上轻轻划过:“他?这人间恐怕就没有他看得上眼的,高就之处。”   书客噗呲一笑,认同点头:“这话姑娘说得极有理,虽然奴婢未曾见过那位先生的尊容,但瞧着倒是像个谪仙,哪吃得了人间的烟火。”   这时,顾妈妈从外院进来,手里头还端了两张请柬。   “姑娘。”顾妈妈略有些忧心忡忡,“前会子,丹阳长公主派人给姑娘送了请柬,过来送东西的郑嬷嬷与老奴说,是贺大人在外头打了胜仗,长公主心头宽慰,特别办了赏花宴,就想请了各府的姑娘去热闹一番。”   书客听得顾妈妈这般说,也微微变了一变,忧心道:“姑娘可要去?这花宴恐怕是丹阳长公主给那位贺大人选妻的借口。”   沈青稚接过顾妈妈递上来的请柬,她随手翻开,待瞧清上头的字迹时,她瞬间失神,差点失手丢了请柬。   “姑娘怎么了?”顾妈妈瞧着沈青稚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忧虑道。   沈青稚轻轻吸了口气,复而摇了摇头:“无碍,不过是刚才瞧着上头的字迹略有些眼熟。”   “既然是丹阳大长公主宴请,我自然是得去。别的不说,自我回京后,多次承大长公主恩情,赏花宴这种小事,哪还有驳了她兴致的道理。”   “姑娘说得在理。”顾妈妈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另一封喜柬递上去,“姑娘,这是宰辅家嫡女,赵家姑娘吩咐小厮送来的。”   看着顾妈妈手里头那封的大红喜柬,沈青稚眼中划过淡淡的冷意。   这位宰辅赵家嫡女要嫁的人,本该是她大姐姐沈苓绾自小定下的郎君,比起魏王府嫡子,更有出息的嫡次子澹台德睿。   只是澹台德睿,沈青稚想着外界对于他甚高的评价,恐怕骨子里也是个虚伪的人物。   她伸手,接了顾妈妈中喜柬,随手一折后丢给一旁的书客,语气冷漠:“不过是张碍眼的东西,拿去烧了罢,我倒是要瞧瞧看,这抢了别亲事的东西,日后究竟能过多舒坦的日子。”   沈青稚话音才落,屋外紧而传出一道略带讥讽的娇笑:“不想两月余不见,三姐姐变得好大的口气,宰相家的嫡女,也是由得了三姐姐在后头说三道四!”   这时候沈青稚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她说这话时的声音,略略带上几分火气,声音自然是传到了屋子外头。   闻言,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站在临窗处的沈静淑,神色平静:“听说妹妹的婚事也将近了,怎么的?这还未嫁出淮阴侯府,就拐着胳膊开始欺负自家的姐妹?”   沈青稚淡淡的扯了扯嘴角。继续道:“妹妹不如去一旁的池子里照照,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像不像传言中贺大人院外养的狗,整日吃里扒外?”   沈静淑听罢,气得涨红了脸。   她才不知道哪位传言中凶神恶煞的贺大人有没有养狗,但是沈青稚这贱人,竟然把她比作吃里扒外的狗!   她恨不得立马把这事告到老夫人那处,但一想到大姑娘如今傍上太子,丹阳长公主又不知什么原因,格外照顾沈青稚。   就算老夫人和她母亲会帮她,但这明摆着欺负自家姐妹的事,恐怕她是讨不得半分好处去的。   别的不说,府中主子里,谁不知道赵家嫡女的婚事,那可是抢了大姑娘沈苓绾自小定下的郎君,才害得她落得被送往庄子。   沈静淑气得磨牙,瞧着慵懒倚在窗边的沈青稚,恨声道:“大姐姐不过的当了个太子无名无分的婢妾,连进东宫伺候的资格都没有,三姐姐最好要妄扯太子威名。”   “当然。”沈静淑笑容轻蔑。似乎找回了气场,“姐姐也最好别仗着会些佛理,得了丹阳大长公主几分喜爱,便把府中姐妹都不放在眼里。”   “你不过是乡下养大的粗鄙姑娘,丹阳大长公主就算再喜欢你,难道还能越过我这个未来的孙媳妇不成?”   沈静淑说完这话,高傲的对着沈青稚扬了扬下巴。   转而掏出一份喜柬递了过去:“三姐姐收好了,这可是我成婚的喜柬。我想着总归是自家姐妹,总不能在大姐姐成了妾室,回不得娘家,就连酒都不赏她喝一杯吧?”   沈青稚瞧着沈静淑从窗台外伸进来的小手。   那手白嫩无暇,指尖涂着颜色艳丽的蔻丹,纤细的指尖握了封大红色喜柬。瞧着可爱,不过实在是惹她生厌。   于是沈青稚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书卷,下一刻举起书卷,毫不留情对着那只白嫩娇柔的纤细玉手,砸了下去。   “啪”堪比教习先生的戒尺的力度!   沈青稚手中握着的书卷极厚,她又用足了力气的。   于是这一下直接砸得沈静淑踉跄了一下,直接朝身后跌下去,自然她手中握着的那封大红色喜柬落在地上的花泥里,又被她一脚踩了个踏实。   “沈青稚!”沈静淑的右手又肿又痛,加上这一跤更是摔了个结结实实,她气得肺都快炸了。。   然而一抬眼,发现沈青稚依旧气定神闲,慵懒倚在窗台边。   她一手执着书卷,一手握了把银亮的剪子,瞧着那架势,只要沈静淑敢上前拼命,她不介意随手在她脸上划上几剪子。   “四妹妹。”沈青稚晃了晃手中锋利的剪子,“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乡野长大的野姑娘,这脾性自然比不得你这种上京城里,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   “我这青琼居,我劝妹妹日后还是少来,免得我野性子一上来,失手划花了四妹妹的脸面,那就不知道几个月后,妹妹这亲是还成不成得了!”   “你!你给我等着!”沈静淑扶着丫鬟的手,气得面色煞白,只得放了狠话,愤恨离去。   沈青稚冷眼瞧着沈静淑的背影,眼中情绪若有所思。   “姑娘。”书客不安站在沈青稚身后,声音说不出的忧虑,“等会子四姑娘若知道了明日公主府赏花宴的事儿,她定是要闹得人尽皆知的。”   书客不解:“只是姑娘往日脾性一向清冷,今儿怎会忍不住出手打了四姑娘?”   沈青稚闻言,压了冷意,眼中换上淡淡的笑意:“自然是等着她闹得人尽皆知才好,丹阳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她可是去不得,她去了那府中是庶长孙不就知道沈静淑根本就不是他所想之人了么。”   书客仔细想了想,也瞬间明白了过来:“姑娘好聪慧!”   因为上次她家姑娘去丹阳长公主府赴宴时,就被那位公主府庶长孙,给拦了路,问她家姑娘行几。   她记得当时姑娘回的是‘家中行二’。   再后来,府中二姑娘□□月莫名得了那位庶长孙的青睐,还求着长公主上门提亲。最后这亲事,被四姑娘以二房二姑娘的名义截胡。   这二房的两位嫡庶姑娘,无论是谁,肯定都不是那位庶世子口中的‘二姑娘’,若是明日宴,那位庶世子在场的话,定会会被揭穿身份,连累了自家姑娘。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沈静淑在二房的院子狠狠闹了一通。似乎她还嫌闹得不够凶,母女二人又闹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头。   原来是傍晚的时候,沈静淑终于收到丹阳长公主府送的赴宴请柬。   不过白日里,她被沈青稚狠狠的打肿了手,这伤本来也就是养几日的事儿。   奈何沈静淑向来的心高气傲,追求完美,若要她这般吊着手,去公主府赴宴,这般失了面子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   大怒下,沈静淑先是去二夫人的住处哭闹一番,接着又带着二夫人直接闹到了老夫人院子,一时间府里头上下都知晓了。   那位传言中不学无术,乡野长大的淮阴侯府三姑娘,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打坏了府中二房嫡出姑娘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5 03:58:26~2020-06-27 23: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虞阿虞呀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曦靡靡 10瓶;阮夢竹、Peto 5瓶;楠楠楠 3瓶;□□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恶意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   万福堂内, 孙妈妈站在老夫人徐氏榻前,陪着说了许久贴心话,而后又细心服侍她用了盏子燕窝乳羹。   瞧着老太太拉耸着眼皮子, 精神愈发不济,正准备悄悄松口气,赶紧伺候人歇下的功夫。   不想外头突兀传出一声哭嚎:“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   “这是怎么了?”徐氏被外头的哭声惊得一跳, 正临睡之际, 她就如溺水失了魂的人, 抬手胡乱在空中抓挠。   “呜。”孙妈妈一声痛呼。   原来徐氏惊惧下,把她的脸颊子, 给结结实实挠出三道血痕。   这一阵惊惧后, 徐氏渐渐醒过神来。   她直接忽视孙妈妈脸上通红的血痕,而是嗡动嘴皮子极不耐烦:“孙妈妈你还愣着作何?还不去瞧瞧外头怎么回事!难道伺候的下人都死了?大半夜的, 哪院的破落户在外头鬼哭狼嚎。”   “是。”孙妈妈赶紧垂了脑袋, 显得愈发低眉顺眼,好似前头被徐氏怒骂, 又被伤了脸颊的人,不是她一般。   只是等她转身走出主屋,瞧着外头守门的小丫鬟时。   当下眼中闪过歹意,反手一个耳光, 狠狠掴在小姑娘脸上。更是心思恶毒, 用锋利的指甲尖,在小姑娘娇嫩面颊上,划出几道极深的血印子。   “孙妈妈!”小丫鬟直接被打蒙, 习惯性双腿一软跪下去。   “蠢货!”孙妈妈还嫌不够,又抬起一脚踹向小丫鬟的心口,“不长眼的东西, 老夫人晚间歇息一向需要安静,你们倒是好,外头什么蠢货都给放进老夫人院子!”   “孙妈妈这是好大的威风!”   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吓得孙妈妈一个激灵,回身望去。   见得二夫人周氏和四姑娘沈静淑,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她前头的一言一行,恐怕都被周氏母女二人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当即,孙妈妈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白着脸战战兢兢朝着二夫人周氏跪下去:“夫人、姑娘,老奴这是猪油蒙了心,被下头的小贱蹄子给气昏了头,才这般口不择言。”   “老奴今日真是该死!”孙妈妈说着,又抬手狠狠掴了自己数个耳光。   平日她在老夫人徐氏身前得脸,一向是心高气傲,加上淮阴侯府的各房夫人也都卖她几分面子。   夜路走多了都得遇着鬼,何况孙妈妈这种惯会扯威风的。   今儿她也算是倒霉,谁能想到这半夜三更,二房的人会莫名其妙闹到老夫人的院里。   孙妈妈一想到,只要周氏等会子把前儿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再往老夫人耳旁一说,以老夫人徐氏那种针尖儿大的性子,指不准要怎么好好折腾她。   “夫人您就饶过老奴这一回吧。”孙妈妈带着哭腔,额头上都磕出血来了。   周氏眼中冷意划过,盯着孙妈妈看了许久许久,才道:“起来吧,今晚这事儿就当你承我一次情,这情日后可得还上。”   “是,是……日后老奴这条贱命都是夫人的。”   春末的天气里,孙妈妈只觉得身后凉飕飕的,犹如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赶紧抬手擦去脑门上密布的冷汗,起身时还不忘朝着周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等孙妈妈恭敬无比迎了周氏母女二人进屋后,已经坐起身靠在床榻的老夫人,早就等的非常不耐烦。   她瞧着弓身进屋的孙妈妈,语气不耐:“我还以为你赶着去黄泉路,一去不回了!这大半夜里的,连个人影也找不见。”   孙妈妈被老夫人的话讥得面色涨红,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时候,还是站在一旁的周氏,轻轻笑出声打圆场:“母亲,您就莫要再打趣孙妈妈。这天可怜见得,孙妈妈年纪大,前头院子里不小心绊了一跤,磕破了脑袋,又摔花了脸,这才耽误了母亲您的事。”   周氏:“再说了,这也是媳妇的错,不该半夜扰了母亲的清净。”   这般说着,周氏轻轻拍了自己面颊一下,转而火速红了眼眶,跪哭在老夫人身前:“今儿这事,要怪就怪媳妇性子急。”、   “媳妇十月怀胎,也就一个那么娇娇滴滴的嫡女,听说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坏了手,所以才一刻忍不了,这大半夜的,都得求了母亲给我们家静淑姐儿做主!”   徐氏闻言,她先是不动色扫了孙妈妈一眼。   果然如二夫人周氏所言,额头擦破了皮,一边双颊高高肿起,上头还带了三道颇为刺目的血痕。   徐氏瞧着浑身是泥的孙妈妈只觉得碍眼,她不耐指着她道:“你先退下休息。”   孙妈妈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母亲。”等孙妈妈离去,二夫人又是一声啼哭,把身后装得娇娇弱弱,委屈得眼眶子通红的四姑娘沈静淑拉到老夫人身前。   “这事母亲可要给媳妇做主,白日里我们家姐儿不过是好心找三姑娘说会子话,不小心提到了句她与丹阳长公主庶长孙的亲事!不想三姑娘就能因着嫉妒,歹毒砸了我家娇姐儿的手!”   老夫人徐氏冷眼瞧着沈静淑肿得通红的右手,她眯着眼睛看向二夫人周氏:“不是白日里就被砸了手么?这么这会子才闹到我院里来?”   “白日里你做什么去了?大房姐妹二人的确都是不服管家,也得不了我的喜爱,但你不一样,你可是这些年来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的姑娘,那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沈静淑盯着老夫人那拉耸着,但格外严厉恐怖的眼眸。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周氏,这才抿唇道:“前儿孙女本想着,许是三姐姐是乡野长大的本就是那般的性子,虽府外头坏了大姐姐的名声,可这总归是在府里头,三姐姐不该那般放肆才对。”   “可谁能想到她因听得我与庶长孙的婚事,心生嫉妒,便想要折了我的手。”   “白日里,孙女本想着日后离三姐姐远些,好歹姐妹一场,总归不能因为这事再次回了三姐姐的名声。”   这般说着,沈静淑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可是谁能想到明日丹阳大长公主府上要办赏花宴,眼看着孙女要嫁过去的,明日的赏花宴孙女若是不能出现,不是碍了祖母您的名声么。”   “哼!”徐氏突然一声冷笑,“你倒是说得好听,我的名声?”   “嗯?”二房周氏母女同时被这声冷笑,给冷懵了。   不明所以。   老夫人不应该是大怒,让人把沈青稚给关到小佛堂里反省?   “蠢货!!要不是看在你是二郎唯一的嫡女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你代了府中二姑娘彤月,与丹阳长公主庶长孙定亲。”   “祖母……。”沈静淑哭得好不可怜。   老夫人又抬手狠狠戳了周氏的面门,怒道:“明日赏花宴,丹阳长公主府上的帖子,白日便送到我这处了,为何我白日不让人给四姑娘送过去!”   “无非是不想她知道了失落,觉得是我偏心!”   “不想这蠢的,也不知从哪处得了明日要赴宴的消息,若不是三丫头砸了你的手,指不定明天我都不知晓,你们母女俩就急哄哄去了。!”   沈静淑满心不岔:“为何我不能去?孙女马上就是丹阳长公主的孙媳,去公主府赴宴不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沈静淑这话直接气得老夫人,端了一旁矮几上的茶水,劈头盖脸朝她脸上泼去。   怒骂道:“你非要气死我不成?”   “蠢货!你也不想想,当初你二姐姐去丹阳长公主府赴宴,那日有多少贵女见过她,宴会上丹阳大长公主还亲自赏了她一对珠花!”   “距离上次你二姐姐去,这才多久的功夫,明日你若是去了,就不怕被其他府上的贵女认出身份?你想去死我不拦你,但你这蠢货别连累了我们阖府上下!”   “大不了,成婚那日,让你二姐姐嫁过去!”   经过老夫人徐氏这么一提点,二夫人周氏瞬间明白过来。   她们姐妹二人相像,也许丹阳大长公主第一次见没能认出来,但是其他府上的贵女那恐怕就不一样了。   若是替婚这事被捅出来,别说是嫁入丹阳长公主府,恐怕就是日后沈静淑嫁人都困难。   再加上丹阳长公主与皇家沾亲带故,若是事情往严重的想,那位要是往帝王那告上一状,就算是连累整个家族兴盛也说不准。   周氏越想越怕,白着脸,抖着嘴皮子:“这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没有管教好四姑娘!”   “你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就好。”老夫人徐氏冷眼瞧着跪在她身前,身上还挂着茶叶渣子的母女二人。   她烦躁的摆了摆手:“下去吧,今日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四姐儿日后就好好呆在自己屋里反省,好好准备嫁人事宜。”   这话言外之意,恐怕就是四姑娘沈静淑在嫁入公主府前,都是要被禁足在府中。   ……   等出了老夫人的万福堂,沈静淑便捂着眼睛委屈的痛哭出声来:“母亲!女儿不甘心!凭什么那个乡野长大的贱人这这般欺辱我!”   “年前丹阳大长公主府赏花宴,就因着她甩了我耳光子,还得我出不了府门,才被二姐姐捡了便宜,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抢回了这桩婚事,这贱人又找了机会侮辱我的脸面!”   二房夫人周氏也是气了半死。   自己嫡亲的娇娇女,被人三番两次伤了脸面,偏偏她却还得感恩戴德,忍下这口恶气。   “静淑姐儿。”周氏怜惜的把沈静淑护在怀中,声音冷然,“你好好记着今日这口恶气,等日后你顺利嫁给丹阳长公主府的庶长孙,荣华富贵,那贱人日后不是只有跪在你脚边哭的份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说好的今天放我出来?”   鹿:“(商量jpg)明天如何?”   贺贺:“滚。”   鹿:“嘤嘤嘤……”   感谢在2020-06-27 23:21:04~2020-06-28 23:3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赴宴   翌日。   天色才蒙蒙亮时, 万福堂就派了婆子到青琼居传话,让沈青稚早些儿准备,老夫人要带她同去丹阳大长公主府赴宴。   闺房里, 沈青稚瞧着那位略有些面生的婆子,开口问:“今儿,怎不见得孙妈妈过来传话?”   那婆子赶紧道:“昨儿夜里, 孙妈妈给二夫人和四姑娘开门, 不小心跌了跤, 摔破了面皮子,老夫人怜惜, 就吩咐孙妈妈先去静养一段时日。”   沈青稚闻言, 淡淡扯了扯嘴角,抬眼时, 清粼粼的眸光随意扫一眼那传话婆子。   婆子被看得一个激灵, 只觉得三姑娘那瞧着分外清冷寡淡的眸光,怎般会有那么吓人的威严。   ……   晨起。   默一篇佛经, 又看了一会子西北地方志,沈青稚瞧了眼外头渐高的日头。   她这才慢悠悠起身,吩咐丫鬟伺候她穿衣打扮。   等她走到万福堂,这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但此时万福堂花厅依旧热闹, 各房的媳妇和姑娘, 都想着法子哄着老夫人徐氏开心。   沈青抬步进去,花厅里笑声刹时一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都在沈青稚身上,不动声色扫了一遍。   数月不见。   她似乎长开不少,那与一样白皙动人的肌肤, 身材变得高挑曼妙。   特别是那种自来清冷,有着惊艳美貌的脸。   此刻再配上一袭淡紫色夏裳,细腰盈盈,步态纤纤,才一进屋,就把花厅里所有姑娘都给比了下去。   “母亲,这恐怕就是我们淮阴侯府上最漂亮的三姑娘,青稚姐儿了吧?”   沈青稚闻声望去。   在离老夫人徐氏最近的地方,坐了位红衣妇人。   那妇人瞧着丰盈娇美,看向她时,未开口眼中就带了三分笑:“青稚姐儿还愣着作何,好孩子,快过来给婶娘瞧瞧。”   沈青稚依言上前,给那妇人见礼:“青稚给三婶娘请安。”   “噗呲。”妇人捂着,似无意嘴打趣,“你这模样,可与传言中嚣张跋扈样儿,一点也不同。”   “这也怪我,偏巧那时候有了身子,哥儿在肚子里又是格外的闹腾,我那时身子骨虚,所以在你归京那日不曾出门见你,拖了这般久的时日,才与你相见。”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对极好看的淡紫色珍珠簪花,塞到沈青稚手中。   “这就算是婶娘给你的见面礼,既然回了上京,那就合该好好打扮才是。”   沈青稚瞧着手中,那一对极好看的淡紫色珍珠簪花。   紫色的珍珠在上京并不常见,更何况这珍珠颗颗皆上品,物件稀罕不说,簪花的样子也格外适合她这般年岁的姑娘。   沈青稚抬眸,目光淡淡扫过花厅众人眼中各异神色。而后微微侧头,往三夫人小徐氏身后站着的婆子怀中瞧了眼。   “侄女谢过三婶娘。”沈青稚也不推让,直接大大方方接下了小徐氏塞到她手中的淡紫色珍珠簪花。   花厅里,许是有人觉得她自小生在乡野,眼皮子浅,也不说话,只是不屑的一声轻笑。   沈青稚收了那簪花,转而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样式小巧精致的荷包,递给一旁的小徐氏。   姑娘家浅淡的眸光,特意往那笑声出扫了眼,声音淡淡:“月前听闻三婶娘喜得贵子,也不极给三婶娘贺礼。”   “青稚便想着今日身子略好,又要与老夫人一同去丹阳大长公主府赴宴,便特地准备了给贺礼,都是些小玩意儿,三婶娘不要笑话才好。”   三夫人小徐氏瞧着那精致小巧的荷包,她弯眉浅笑,也不当回事。   毕竟在她看来,沈青稚这种爹不疼娘不爱,又和着一个老太太在乡野生活了十年的姑娘,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不甚在意的打开了荷包。   不想这荷包里,除了放了十多颗样式精巧,做工极佳的金豆子外,还放了块,有小孩巴掌大小,颜色、水头、质地极好的翡翠。   这坠子,别说是她了,恐怕是老夫人压箱底的物件儿里都难找得出这么一颗好东西。   “这……”小徐氏瞧着手里的东西,都被震得愣了神色,这东西可比前头那一对簪花,贵了数十倍不止,这可是有市无价的好物件。   她会向沈青稚示好,不过是想着这个小姑娘长得娇俏,和府里的人都不见得亲密,再加上大姐儿沈苓绾如今又委身给太子当妾室。   虽然太子不受宠,但谁知道这府里长得最好的大房姐妹二人,日后能有什么好造化呢。   更何况,她唯一的嫡女,府中的五姑娘沈映寒,在婚事嫁娶上,可能还需要沈青稚在前头挡着。   “三姑娘这是给了什么好东西?把我们三夫人都给惊了。”此刻出声的人的二夫人周氏,她眼中瞧着带笑,语调却是显而易见的讥讽。   沈青稚闻言,也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块石头,和几颗给小孩子串成手钏把玩的金豆子罢了。”   “这……”二夫人周氏掩嘴一笑,“稚姐儿莫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给刚满月不久的小孩子送石头,莫不是平日里青稚姐儿月例不够?大夫人也没给过你什么好物件?”   二夫人周氏这话又说得,从头到尾在一旁当摆设的大夫人梅氏面色微僵,有些不满瞪了沈青稚一眼,只觉得这个外头养大的嫡女,果然生来就是来克她的。   等花厅里众人都瞧够了热闹,三夫人小徐氏这才笑盈盈起身,也不替沈青稚辩解,而是提着裙摆,身姿摇曳走到了老夫人身前:“母亲你给我瞧瞧,这宝贝石头,合着该雕成什么样儿给哥儿带着才好?”   荷包里放了枚孩童巴掌大小翡翠石,通体碧色,又通透无暇。   花厅里众人无不倒吸口凉气,这东西哪里是什么寻常石头,放在一般人家,恐怕都能当个传家宝了。   老夫人徐氏瞧着三夫人手中那块翡翠,难得点了点头:“等会子你拿了我的名帖,请了宫中的御用工匠来,这般好东西,给哥儿带着,也能添一添他的福气。”   “哎。”三夫人这回那可是实打实,满眼笑意应下。   二夫人被这般快打了脸面,大夫人一想到自己嫡亲的女儿,从未她出手大方过,二人都同时僵了脸色,面上难掩恼意。   万福堂,众人各怀心思,老夫人也没了看热闹劲儿,只觉得自己下头养的都是些什么眼皮子浅的玩意。   加上丹阳大长公主府赏花宴在即,她只得摆手道:“都各自散了吧。”   众人相继离去,沈青稚等老夫人徐氏重新打扮一番后,便与她一同离府,前往丹阳大长公主宴上。   ……   马车里,祖孙二人想对而坐,各自沉默。   老夫人手里握了串佛珠,不住的捻着,沈青稚手中则握了一卷书册,漫不经心在翻阅。   就这般过了许久,老太太睁开拉耸的眼皮子,朝着沈青稚开口问:“大姐儿,现今如何?”   沈青稚握着书册的手一紧,抿着唇,半晌道:“祖母觉得如今才关心大姐姐,可是来的有些晚了?”   老夫人徐氏不在意一笑:“有什么晚不晚的,她离了府,难道就不是我淮阴侯府的姑娘?给太子当了妾室,比起魏王府,那不也算得上对我们淮阴侯府有利的,另一条出路么?”   她这话说得不见任何情绪,大姑娘沈苓绾哪里像是她用心养了近乎二十年的孙女。   沈青稚听罢,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寒,压不住讥道:“祖母就不怕有朝一日,太子荣登大宝,大姐姐成了一宫之主?那时候匍匐跪在大姐姐脚下的,可是这全天下的所有贵女!”   “哼!”老夫人徐氏冷笑,“荣登大宝?你当太子在做青天白梦?这上京城里谁不知晓,当初若不是皇后嫡子失踪,太子这个不过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孩子,有这份运道?”   “如今贵妃独宠,你指望你大姐姐,还不如指望指望,那个被你算计打发出去的表姑娘池青莲,她如今可是当朝三皇子养在外头心尖尖上宠着的人儿。”   “等日后贵妃娘娘当了皇后,废掉太子,三皇子就成了嫡子顺理成章立为太子。”   说到这里,老太婆一声冷笑,讥讽道:“就算我们淮阴侯府祖坟冒青烟,大姐儿真有凤命,如今的太子能顺利蹬上大宝,但是那又如何,她总归是我们淮阴侯府出的姑娘!”   “难不成一遭麻雀登枝,成凤凰,就能不认我这个祖母了!我们泱泱西蜀大国,自开国以来,那可是以孝闻名!她若是敢不认我这个祖母,我就拿了绳子吊死在上京皇宫中!”   老夫人这番话,就算沈青稚清修十年养出的好脾性,也被她气个半死。   好在恰巧这时,马车稳稳停在了丹阳大长公主府前。   小丫鬟才打了车帘子,沈青稚便瞧见在外头似乎等得焦急的,丹阳大长公主的贴身宫女,郑嬷嬷。   沈青稚抬眼,瞧了眼马车里老夫人格外得意的神色,她冷着脸:“那有朝一日,我就等着祖母拿了绳子,吊死在上京皇宫!”   “到时,我定会求了大姐姐,一定给祖母准备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风光大葬!”   “你!”老夫人徐氏,面色巨变,像她这般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的便是‘死’字。   何况沈青稚这一番话,格外的大逆不道,气得老夫人徐氏恨不得立马起身,撕烂她的嘴才好。   偏偏沈青稚直接转身,扶着外头郑嬷嬷的手,头也不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公主府外头,贺贺就在不远处瞧着。   鹿:“四舍五入,等于贺贺出现。”   贺贺:“别拦我,我给老太太准备上吊的绳子。”   感谢在2020-06-28 23:31:52~2020-06-29 23: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靖嘟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回来   初夏的风, 夹杂丝丝烦闷的燥热。   郑嬷嬷态度尊恭,领着沈青稚穿过公主府庭院中的各色游廊,不一会儿工夫, 就领着她就到了宴客的园子。   园里。   彩蝶蹁跹,芳香宜人,更不时有咿咿呀呀戏曲声传出, 听着好不热闹。   沈青稚步态轻盈, 穿过那月亮门洞, 走了进去。   ……   这处园子与临湖的水榭相连,今日更是在水榭上头搭上戏台子, 请了上京城有名的戏班子, 在这儿唱戏逗趣。   名角儿在水榭处唱戏,各府的贵夫人姐儿, 则是成群坐在了园子里, 茶水点心,以及周围斗艳的群花……   水榭下头的湖面, 水光粼粼。   湖对岸的树木更是枝叶繁盛,郁郁葱葱,若不仔细往湖对岸瞧,根本不会发现那郁郁葱葱里, 悄悄藏了处不食人间烟火的院落。   客宴的园子极大, 来人虽多,但也都三五成群,以丹阳大长公主为中心, 半月形分布而坐,低声细语。   郑嬷嬷跟着沈青稚,正要把人往最前头一处空着的位置上带。   沈青稚却是不卑不亢, 笑着谢绝了郑嬷嬷的好意。她找了处最不打眼的地儿,悄悄坐下。   郑嬷嬷端雅坐在角落处的姑娘,欲言又止。她今日可不光是得了丹阳大长公主一人的吩咐,眼前这位娇贵的主子,她可得用一万个心,照顾好才是。   沈青稚抬眸往前看去。   丹阳大长公主坐在最前端的位置上听戏,白皙细嫩的指尖搭在一旁的小桌上,食指指尖,不时在小桌上敲打,似乎听戏听得格外入迷。   围着她而坐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夫。   再往后看,次排位置坐着的自然是一些未成亲的小姑娘,或是刚刚成婚不久的新妇,至于这些,恐怕也都是与家中长辈一同赴宴的。   沈青稚目光不紧不慢,把园子里每个背影都扫了一遍,而后便悄悄躲在最不打眼的位置,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她那清凌凌的眸光,总是不由自主瞧向,水榭对岸,那抹青葱繁茂的绿意。   这般过了大约一刻钟,与沈青稚一同下车的老夫人徐氏,她终于带着丫鬟婆子姗姗来迟。   因进园时,徐氏带的丫鬟婆子颇多,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   就连丹阳大长公主都回过神,扫了眼,声音平淡:“淮阴侯府沈老夫人。”   “这处坐吧。”丹阳大长公主指了一处离她最近的空位。   老夫人徐氏闻言,本有些僵冷的脸上,瞬间笑出了菊花般的老褶子,赶紧恭应声:“哎。”   行礼上前坐去。   沈青稚躲在一处,瞧着自家祖母在丹阳大长公主面前,低服做小的样儿。   心中无由泛起一阵冷笑,她也只有在这般权势面前,才会像只讨肉的老狗。   这时候,台子上的戏曲声不知不觉停了,丫鬟赶紧端着册子上前,就等着这里头的主子点戏。   丹阳大长公主接过那册,随意扫了眼,便递给身旁一位,满身华服的老妇人。   她老妇人接过册子的一刹那,眼中闪过喜色,而后中规中矩点了曲《桃花扇》。   台子上头的戏班子,又咿咿呀呀的开唱。   沈青稚自来对这热闹扰神的东西不感兴趣,她正一人听得打瞌睡的时候,却发现一道带着恼意的目光,直直往她这处看。   拧着眉心抬眼一看,这人正是坐在丹阳大长公主身后不远处坐着的,宰辅赵家嫡长女赵欣婉。   此刻,赵欣婉眼中眸光,带着满满的恶意。   沈青稚抬眼扫过,眉心无由一跳。   果不其然,赵欣婉声音清清脆脆开口:“淮阴侯府沈家三姑娘,你怎么独独一人坐在哪儿,来了也不也不上前给长辈请安,妹妹瞧着这一副胆小的模样,可与传闻中分外不同?”   随着赵欣婉的声音,所有人都朝她这处看去。   淮阴侯府沈家三姑娘,如今这名头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三月前可是她坏了嫡姐的名声,昨日好像为了争得与府中老太太赴宴的名分,活生生打着了自家姐妹的手。   数十道眸光中,有厌恶嫌弃,也有惧怕。   自然更多的是惊艳于沈青稚的美貌,见过沈青稚的人,无不惊讶,比起上次,她似乎又漂亮许多。   既然被赵欣婉单独点出了名字,沈青稚无法,只得起身朝前去。   她步态缓缓,走到丹阳大长公主身前恭敬行礼:“青稚给,丹阳大长公主请安。”   “你这孩子。”丹阳大长公主出乎众人意料的抬手,亲昵点了点沈青稚的眉梢。、   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本宫还以为你要在哪处躲懒上多久?可是身子骨乏了?若是乏了,我让郑嬷嬷带你下头休息去。”   而后丹阳大长公主略带俏皮的对沈青稚眨了眨眼睛,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本宫如今可不敢累着你。”   那仿佛如母女间的亲昵态度。   本打着看热闹的赵欣婉,面上微不可查一僵。   她赶忙圆场道:“我方才瞧着沈家三妹妹孤零零坐在那处,便想着叫她过来一同说会子话,不想倒是打扰到大长公主殿下的清净。”   丹阳大长公主目光凉凉,直接忽略了赵欣婉,转而拉着沈青稚的手,吩咐了一旁的丫鬟搬了个小绣凳,放到身前:“好孩子,你陪我说会子话。”   沈青稚闻言,不动声色扫了眼赵欣婉,提着裙摆,不卑不亢坐在那绣凳上头。   戏曲无聊,四周的眼神更是无时无刻,悄悄盯在她身上,沈青稚抿了唇,却也不想拒了丹阳大长公主的好意。   巧在这时。   台上又一曲唱完,小丫鬟再次端了册子上前。   丹阳长公主直接抬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老妇人:“给赵老夫人送去。”   赵老夫人接过丫鬟递上前的册子,又侧目扫了眼被丹阳大长公主驳了面子,正闷闷不乐的嫡长孙女。   老太太开口笑道:“我这老婆子听的东西,也不知下头的姐儿们可是喜欢。”   丹阳大长公主:“嗯,也对。”   赵老夫人继续试探:“大长公主殿下,不如就让下头的姐儿的挑着喜欢的曲子点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好热闹热闹。”   “依你。”丹阳长公主抬手,指了指下头。   那端着戏曲册子的小丫鬟,正要转身把东西递给后头的贵女,不想那位宰辅府的赵老夫人,直接伸手拿了那册子。   想也未想,就塞到了坐在一旁的沈青稚手中,语气温和慈爱:“不如就从淮阴侯府沈三姑娘开始。”   赵老妇人眼角带笑,瞧着沈青稚时,眼中的神色却是格外不怀好意。   沈青稚眨了眨清澈的眼眸,微微皱眉,眸光从那册子上头扫过。   这时,园子里,也不知是谁轻笑了声。   那声音看似无意:“沈家三姑娘这是在发愣?若是不识字,就把册子给后头的姐姐妹妹们瞧瞧,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赵欣婉闻言,假意帮着沈青稚说话:“下头妹妹又在说什么胡话,沈家妹妹好歹也是淮阴侯府的嫡姑娘,哪能这般折辱去。”   这话不说还好,赵欣婉一开口,下一秒又有人接声:“沈家妹妹是淮阴侯府嫡出姑娘又如何,那还不是自小的乡野长大的么。”   几个姑娘唧唧喳喳,声音也未曾刻意压着,加上这园子里地位最高的丹阳长公主,更未开口阻止,众人说的越发的放肆。   沈青稚好似没听见般,抬手点了点册子上的戏名:“《牡丹亭》。”   戏曲开唱。   园子里的声音被渐渐压了下去。   丹阳大长公主却突然懒懒抬眼,扫了众人一眼,突兀道:“前儿西北传了喜报,本宫心情好,便起了园子赏花的主意,这也不知哪个府上夹带了蠢玩意进我这府里,这般蠢物,合该打死才是!”   众人闻言,有些莫名其妙。   而后,也不知是谁,压着嗓子惊呼了声,火速白了脸。   瞬间,众人回过神来。   园子里,所有人都忘了,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贺愠,那位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便是自小乡野长大的!   宰辅赵家嫡女,赵欣婉面色煞白,神色慌乱的朝她身前祖母求助。   然而那位宰辅老夫人李氏,此刻却是直接闭目养神,好像自己嫡亲孙女闯下的滔天大祸,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台上戏曲声依旧在咿咿呀呀唱着,园子的花儿也争相娇艳开着,众人顷刻间,都没了听曲和赏花的心思。   更有些自作主张想到,丹阳长公主会对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孩另眼相待,恐怕是觉得贺自己唯一嫡子,同命相连,施舍了几分痛惜。   至于那传言中的议亲,上京城谁不知,那位贺大人最厌美色,何况沈家三姑娘就是长了一张红颜祸水的脸皮子。   赏花宴后半段,丹阳长公主不知何时起身离去。   众人渐渐放开不少。   淮阴侯府老夫人与一众老姐们攀了一阵关系,才一抬头,就发现本是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沈青稚,不知所踪。   她拧眉头,看向旁边的婆子:“三姑娘呢?”   那婆子一愣,也是慌张的摇了摇头,好似沈青稚是凭空消失的。   ……   临湖的水榭对面。   一条画舫悄然停靠岸边。   郑嬷嬷小心翼翼扶着沈青稚下了画舫,而后眉眼恭敬指了指隐藏在青翠林间的小院:“三姑娘,请。”   这院落。   沈青稚既熟悉又陌生,院里,好似无处不在都藏着那人身上的气息。   ……   沈青稚抿了抿嘴,她步伐轻缓,一步步向那处走去。   待她踏上台阶最后一层,院子的门,巧在这一刻,被人从里头打开。   来人身影略有些熟悉,是平日里跟在贺愠身边的贴身侍卫。   沈青稚呼吸一顿,只来得及瞧见那人开门后,转身的背影。   小院不小,里头一草一木依旧如她初次来那般模样,脚下步伐却是轻车熟路,走到了书房前。   午间阳光斑驳,带着微热的夏风。   沈青稚屏了呼吸,小心抬眼,瞧着书房里背而站的男人。   一身象牙白色夏裳,偏薄的布料,透出他高大的身形。   头戴玉冠,身形颀长,依旧是那沉金冷玉般的气度。   “先生。”沈青稚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嗯。”里头男人低声回应,他转过身来。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沈青稚悄悄垂了脑袋,抬手捂着嘴,低垂的眼睑下藏着的是不可控制的通红。   贺愠猛然抬步上前,抬手,轻柔拍了拍沈青稚的脑袋,声音微哑:“高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爸爸我回来了!” 第37章 强娶   才三个月不见, 她长高了?   沈青稚下意识踮了踮脚尖,又抬眸瞧了贺愠的身量,想要比一比她如今, 可是到了贺愠何处。   不想脚尖才悄悄踮起,便被人给轻轻揉着脑袋,摁了回去。   “高了这些。”   贺愠伸手, 在沈青稚面前比划了下, 那是他手掌心的厚度, 男人说这话时,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有那么多?   沈青稚眨了眨眼, 眸光不自觉粘在贺愠的手上。   他的手, 手指指节修长有力,十指指甲, 修剪得格外的圆润整齐。   沈青稚不禁想到, 多年前,他就是用这手, 握着她细细软软的手心,一笔一划教她读书习字,那手也曾严厉握着戒尺,打过她娇嫩的手掌心。   后来她及笄回上京, 贺先生成了传言中的贺大人, 凌厉克制,还要装作与她生分。   情绪上来,沈青稚眼中泛起层层湿意。   “稚儿?”贺愠瞧着眼前姑娘眼睑泛起的那抹嫣红, 他呼吸一顿,终于克制不住,略有些慌乱把人的拥进怀中。   “先生!”沈青稚微微挣了挣, 眼中神色懊恼,却也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小小欣喜。   男人胸膛,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还有那熟悉好闻的佛香,沈青稚咬了咬唇瓣,悄悄闭眼,放松全身。   贺愠浑身一震,漆黑的眼眸沉得发紧,他死死咬着牙关,克制松手,后退了半步。   眼中暗色更是不断翻涌,后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贺愠声音哑的吓人:“我逾越了。”   那沙哑的声音一震,沈青稚终于从贺愠平安回京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她敛了眼中欢愉,也跟着往后退半步,而后恭恭敬敬给贺愠行了个晚辈礼:“学生,见过先生。”   这晚辈礼,在贺愠眼中变得格外刺目。   他眼中神色沉了又沉:“非得叫得这般生分?”   生分吗?   沈青稚盯着贺愠沉沉眸色,她眨了眨眼睛:“贺四叔?”   一瞬间,贺愠直接面色擦黑:“我与稚稚非亲非故,可当不得这一声四叔。”   “可、”沈青稚咬了咬唇,“我四妹妹过几月,便要嫁给你们府上的庶长孙,依着辈分,青稚唤贺先生一声,四叔也是应当的。”   贺愠就算是有再大的脾性,他也舍不得凶一声,眼前拧着性子,与他胡搅蛮缠的小姑娘。   最后也只是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那语气也是分外的无奈。   沈青稚抬眼瞧着贺愠,听着那声‘过来’,她倔强的性子又上来了,偏偏背着贺愠的意思,再次后退了半步。   小姑娘一身紫裳,一如既往的娇娇俏俏,但那脾性,也不知为何,变得越发的难哄。   贺愠捏了捏疲惫的眉心,三个多月不见,他想她都快想疯了,什么狗屁婚约,什么留在上京,他恨不得把人给藏在口袋里,日日揣着才好。   此番回来,好不容挤出留京一日的时间,他可不想再不知轻重,再次把人给惹恼。   贺愠瞧着沈青稚那气鼓鼓的面颊,她如多年前那般,小脾性上来,无所顾忌,对着他可劲儿折腾。   意识到这点后,贺愠缓缓勾了唇,盯着沈青稚嗤笑:“稚稚如今不怕我了?”   沈青稚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砸得一愣:“她为什么要怕他?”   不对!   沈青稚反应过来了。   她如今对着的人,可不单单的先生那般简单,他还是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长子,冷血无情的贺大人。   那可是连丹阳大长公主都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人物。   沈青稚面上神色微微慌乱。   “稚稚……”贺愠又哑着声音叫了声。   沈青稚再次慌张往后退去,压着声音警告:“贺大人,莫要逾越。”   如今知道要叫贺大人了?小姑娘的胆子,果真是被他越宠越肥。   二人一进,一退。   最后,沈青稚被贺愠给堵在了墙角的位置。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以及曾经梦里日日夜夜都会出现的佛香。   “大人!”沈青稚低呼。   “嗯。”贺愠哑哑应了声,却继续把人逼到,退无可退才停下。   “大人想要如何?”沈青稚压着微颤的心肝,面带恼怒。   贺愠突然府身,盯着小姑娘藏了澎湃情绪的眼眸:“听闻你府上扰乱,祖母歹毒,父亲无能,而我这府上正却个管事的主夫人,不如稚稚考虑一番?”   沈青稚双颊刹那爆红,她死死的瞪向贺愠,又恼又气:“大人不会忘了,大人出征前给青稚定了门好亲事,青稚还等着,等大人凯旋时,择日成婚。”   果然,这小东西,自小他不要命的疼着,瞒着所有人悄悄的宠着,最后就是为了气死他自己的。   贺愠气得磨牙,他压了声音:“那就给退了。”   这话,换得沈青稚冷笑:“大人说退就退,在大人心里青稚是什么东西?合着贺大人想通了,青稚就不能想通愿意嫁给旁人么?”   “不行。”贺愠应得斩钉截铁。   沈青稚:“姻缘嫁娶,这规矩可不是大人立的,大人好生霸道。”   贺愠直接冷笑:“我这人,生来就是如此。”   沈青稚:“……”小时候,他好像不是这般不要脸的。   这时候,沈青稚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模样的东西,摊到贺愠眼前。   贺愠冷眼瞧着那大红的帖子。   那是一张定婚书,与她外祖家的嫡长孙梅大公子的婚书,他亲笔写的。   昨日让人送过去,就是逼沈青稚来与他见一见。   这东西……   贺愠抬手,在沈青稚还未反应过来时,抬手就丢到了一旁的香炉里头,转眼烧成了灰。   “你!”沈青稚气得眼眶都是红的。   贺愠神色平和盯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姑娘:“我说过,我不在上京时,需要一个人一个身份护着你,当然,你外祖家是极好的人选。”   说到这,贺愠自嘲一笑:“我后悔了,日日夜夜的后悔,夜不能寐,每每闭眼,都是你与他人成婚的场景。”   “所以,我要当着你的面烧了这东西。”   沈青稚愣愣瞧着男人眼中的疯狂,最终她捂着心口,轻轻的喘了声,岔开话题道:“大人,天色不早了。”   贺愠抬眼瞧着外头:“的确不早了,那稚稚便留下来吃晚膳吧。”   与老夫人一同出府,然后她独独一人留下来吃晚膳?   沈青稚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她可不想当府里头最打眼的那个。   贺愠却是眼角带笑,似乎每一刻都能窥中她的心思。、   他微微低头,压着嗓子与沈青稚道:“我母亲,正留了老夫人,商量两府间的亲事。”   沈青稚眉心一跳:“我们?”   这回换做贺愠,心情愉悦低声笑出来:“当然是我母亲这府里头不成器的庶长孙,与你府上不成器的四姑娘,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姻缘。”   贺愠这话,还不等沈青稚稍稍松口气,他又接着道:“至于我们的婚事,等我择了良辰吉日,我再来娶你可好。”   沈青稚瞬间失了声音,双颊羞得通红。   二人呆了许久,又一起吃了晚膳,聊了在乡间时发生的趣事。   沈青稚是深夜回府的。   与她一同的还有老夫人徐氏。   郑嬷嬷亲自送的她,至于她祖母徐氏,据郑嬷嬷说,丹阳大长公主得了贺愠的授意,便以两家婚事为借口,单独留了淮阴侯府老夫人徐氏在府里吃晚膳。   最后徐氏被丹阳长公主灌了几杯烈酒,灌得醉醺醺的,彻底没了意识。   徐氏被送回淮阴侯府时,又闹又笑,还发了一阵子酒疯。   自然也没人会把心思给放在了沈青稚身上,关注她今日究竟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里作了什么。   二房夫人周氏得了丹阳大长公主因着婚事,才给留徐氏吃晚膳的消息。   她脸上的笑,都多了几道褶子,一想道丹阳大长公主非常看重那庶长子的婚事,那不连带着她家的姑娘,那也是天大的脸面么。   周氏更是脑补了一出,自己嫡女嫁入公主府,飞黄腾达的情节,做梦都差点笑出声来。   ……   第二日清晨。   沈青稚从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   她却发现床榻旁的脚凳上被人放了个竹编的篮子,掀开篮子上的花布,发现里头躺了个毛茸茸的,才将将睁眼的小奶狗。   篮子一旁放了封书信。   上书:“稚稚,亲启。”   沈青稚还未彻底醒过神,略带迷糊,开了那信封:“听闻青稚那日所言,我院外养了只狗,叫‘吃里扒外’”   沈青稚握着信封的手抖了抖,想到了那日在青琼居里,她骂沈静淑时的话。‘妹妹不如去一旁的池子里照照,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像不像传言中贺大人院外养的狗,整日吃里扒外?’   这话竟被贺愠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小奶狗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沈青稚,还不忘大着胆子碰了碰她的手心。   狗子哪里知道世道无情,它已经被那最无情的贺大人,取了个‘吃里扒外’的名儿。   沈青稚拿着信封继续往下瞧。   信上寥寥数语,却也说得清楚。   原来贺愠回京不过一日,还是藏了踪迹悄悄回的,如今千里之外的边关战乱依旧未平。   至于贺愠突然回京的原因,还有丹阳大长公主,以及府中这场莫名其妙的赏花宴,想着昨日丹阳大长公主那分外和蔼的眸光。   沈青稚心头微跳,握着薄薄信封的手,不自觉发紧。   就……为了见她一面,需要这般大的阵仗?   自从丹阳大长公主府赏花宴后,沈青稚的心境,便再未平静过。   儿时想着先生,每日惦记。   后来……对于那个男人,只剩了模模糊糊的映像,却又是藏在心里最深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再后来。   及笄回府。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动声色,却也霸道于不容拒绝,补齐了先生在他脑海中所有的缺失。   渐渐的,这些影像,和梦里的那道身影重合。   她看见西北的黄沙,割人的冷冽寒风,金黄的落日余晖,长倒毫无边界的大军,那个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男人,那清隽的眉眼,不是贺愠是谁。   梦中惊起,浑身都是湿透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23:56:24~2020-07-02 23: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9623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赵家嫁女   “贺愠!”沈青稚梦中惊呼。   此时正值深夜, 哪有什么黄土堆砌而成的高耸城墙,和西北漫天风沙。   眼前不过是温暖馨香的床榻纱帐中。   沈青稚揉了揉已然汗涔涔的额头,哑着声音对着外间唤道:“书客, 扶我起来……”   “姑娘。”书客满目忧心的外间进来,手里端了盏子才兑好的温热蜜水。   她小心把沈青稚半扶起,待怀里娇暖的人儿慢吞吞, 咽了小半盏子蜜水, 书客才忧心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又梦寐了, 奴婢瞧着莫不是这上京城风水不好。”   “姑娘在乡间,与老太太一同静养, 本应该身子骨已然好全了, 可自从姑娘回了上京城后,倒是时时梦寐, 日子久了, 姑娘那心疾的毛病又要犯了。”   沈青稚全然不在意拍了拍书客的手,笑道:“难道就因为心疾的毛病, 这上京城我就不回了?就算我不回,外祖母也总得回来吧?”   “外祖母还想着我嫁人呢,我若不回来,老太太她改多伤心那, 再说了, 外祖母自小就生活在上京,我都拽了她十年了,若这般下去, 那是我的大不孝才是。”   书客听得沈青稚的话,一时无言。   她也曾羡慕过姑娘,自小老太太宠爱, 出生便是富贵家族的嫡女,但到了姑娘这般年岁,往往就变得身不由主了。   还不如她,跟了姑娘这般一个好主子,日后就算是一辈子不成婚,姑娘也会护着她一世。   这时候,昏黄的烛光下。   床尾拱出一小块黑团团的影子,而后呜咽着朝着沈青稚的方向,滚了过去。   “吃吃。”沈青稚弯着漂亮的眉眼,一把就把那毛茸茸,黑得像小煤球的小东西给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吃里扒外’努力晃了晃小尾巴,复而小心翼翼用脑袋拱了拱沈青稚娇嫩的手掌心。   丫鬟书客怕小家伙身上不干净,自家姑娘又是个体弱了,她看着自家主子怀里,也不知偷偷从哪处弄来的小奶狗,劝道:“姑娘不如把他交给奴婢照料着?姑娘早些安睡?”   沈青稚摸着‘吃里扒外’毛茸茸软乎乎的圆脑袋:“如今可是什么时刻?”   书客瞧了瞧:“如今寅时才过,姑娘不如在睡会功夫,等会子再起身去老夫人处请安。”   “算了。”沈青稚摇头,“你扶着我起身换身衣裳,这会子睡下去,估计也睡不安心。”   沈青稚瞧着外头擦黑的天色,她音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若是没记错,今日是宰辅嫡女,赵家姑娘大喜的日子?”   书客点头:“是的,昨儿老夫人派人来通知过的,今日恐怕是得带了府上的夫人和姑娘,一同去宰辅府上贺喜,据说是赵家姑娘特意派人递的帖子。”   一个抢了别人婚事的女人,还有脸这般冠冕堂皇给她们府上送喜柬,恐怕也只有她主母那种被利益冲昏了头的才会上赶去被赵家嫡女打脸。   沈青稚捏着酸胀的眉心:“那等回去你让顾妈妈去万福堂告声假,就说我早间起身着了凉,赵家嫡女大喜我便不去了。”   “那奴婢扶姑娘睡下?”   沈青稚摇头:“我还是起身抄写几分经文,这般才心安。”   “姑娘怎么又想着抄经文?”书客瞧自家姑娘近日来,愈发心神不宁,她心头微顿,也不知想着什么,脸上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沈青稚与书客,自小一同长大,对于这个身边最亲密的大丫鬟,她是自来相信的:“想说什么便说吧,如今倒是有什么,逼得你都不敢问我?”   书客小心翼翼看着沈青稚:“姑娘。”   “姑娘是、是不是喜欢丹阳大长公主嫡子,贺大人!”书客紧张到浑身发颤,闭着眼睛,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这话问完,书客浑身上下就如脱力般,软软的跌坐在床旁的脚踏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噗呲。”   本以为会被自家姑娘恼怒的书客,却听得耳畔边传来淡淡笑声。   沈青稚逗着怀里的小奶狗,看着书客笑盈盈道:“我还以为是怎般大的事儿,竟吓得你这般都白了面色?原来是因为贺大人。”   书客:“姑娘,难道不会是……?”   “对。”沈青稚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是心悦丹阳大长公主家嫡子已久,不过会是他也纯属意外,因为我也未曾想到当初的贺先生就是贺大人呀。”   书客嘴边正准备劝的话,一下子劝都咽下去了,她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贺先生就是贺大人?可那位贺大人的传言,分明与当初的贺先生完全不同。”   “傻子。”沈青稚恨铁不成钢伸手,戳了戳书客的眉间,“我外祖母都与你提点过多少次了,眼睛看到的不定就是真的,何况上京传言里,也不见得外头有谁真的见过贺大人。”   “那……”   书客又悄悄吸了口气,小心道:“那宣平侯府嫡子,那该怎么办?”   年前她因为贺愠周旋,她父亲与宣平侯府定下的婚事吗?   那婚事,以她父亲那怯懦的性子,恐怕还没去退掉,老夫人徐氏哪里不过是因为四姑娘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半会忘了这事而已,若是想起来。   最后恐怕要闹得两家不快,拉不下脸来。   这般想着,沈青稚又想到了,那日贺愠当着她面撕毁的那封婚书。   那东西明明是他亲笔写的,却又撕得那般嫉恶如仇。   沈青稚定了定神,才对书客道:“我与外祖母家那表兄的亲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就算是我们府上同意我嫁入宣平侯府,我也是万万不会的。”   “那是为何?”书客不解。   沈青稚清清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虽说外祖母疼我,但哪里能拿整宣平侯府上下的前程去赌我的命数。”   “像表哥那般优秀的男子,自当寻个门当户对的才是,若是娶了我,只会让徐氏拿了把柄,我自然不愿。”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句话,沈青稚并未同书客说。   因为外祖母就算是再宠爱她,但也不会让她嫁入宣平侯府的,一是因为宣平侯府的前程,她外祖母梅老夫人赌不起。   二是因为,外祖母的娘家姓赵,而这赵姓便是当朝冠宠六宫的贵妃娘娘莞贵妃的姓氏。   而且至于贺愠当年的身份!   沈青稚的心头凉了凉,外祖母恐怕早就知晓的,不然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   天明。   沈青稚也抄了十多页的佛经。   她瞧着已经靠在一旁软榻睡熟了的书客,沈青稚小心起身,拿了毯子盖在书客身上后,她这才轻手轻脚唤了外间候着的顾妈妈过来伺候她洗漱。   等到天色大亮时,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   原来今日全府上下,都要去赵家给赵家嫡女贺喜,自然是除去她外。   洗漱的间隙,沈青稚捻着自己乌黑的发尾,同身后的顾妈妈道:“今日早间,顾妈妈去万福堂帮我告假时,老夫人可有说什么?”   顾妈妈梳头的手微顿,她这才小心道:“老夫人私下问奴婢,姑娘这可有小心,魏王府成婚,大姑娘可会去?”   “我大姐姐?”沈青稚冷哼了声,“她还想着魏王府大喜,因太子要去贺喜,试探我大姐姐是否得宠?还不死心的想要攀这层关系?”   顾妈妈禁声,知道大姑娘如今就是她家姑娘的逆鳞,轻易触碰不得。   房里的气压极底,这般许久后,沈青稚才深深吐了口浊气出来。   她抬手翻了翻首饰盒里的物件儿,最后沈青稚摸了个不起眼的簪子递给顾妈妈:“妈妈今日把我打扮得素净些,等在过会功夫,府里的主子都走光了,妈妈派人去外头瞧瞧套辆马车,我们出府一趟。”   前头才在老夫那处装病告假,这转身就要大摇大摆的带着丫鬟婆子溜出府去?   这分明不是狠狠的去打府里头,心眼只有针尖那么点大的,老夫人徐氏的脸么。   顾妈妈忧虑,毕竟自从她家姑娘回了上京后,就没过几天安顺的日子,好不容易老夫人徐氏忙着四姑娘的婚事,没精力盯着她。   她这自己不是拿了把柄往徐氏手里头送吗。   顾妈妈有心要劝,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才好。   沈青稚瞧着镜中,身后顾妈妈忧心的神色,她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顾妈妈莫要担心,等再过些日子,徐氏的手再长,她也管不到我半分的。”   顾妈妈不解,下意识问:“这,从何说起。”   沈青稚轻声一笑:“等我嫁人了,徐氏难道还能跟我一同嫁过去,时时刻刻盯着我不成,她真的要事事阻碍我,又事事不成,难不成真的要自个儿吊死去?”   这话沈青稚说得大胆,但也就是那个理。   “对了。”沈青稚漂亮的眼眸透着淡淡的冷,“这几日因着大姐姐的事,我都闭门不出,妈妈有听说过我父亲的消息吗?”   顾妈妈想想还是如实回答:“前头因为大姑娘的事,老奴听说侯爷和老夫人闹了几次不欢而散,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老夫人叫侯爷带回来的姨娘去说贴心话,这没过几日,侯爷竟然把这事当做不知道了。”   沈青稚冷笑,她早就知道她这父亲是个什么样子的懦弱性子。   *   初夏。   街巷热闹,四周喜庆。   今日恰是赵家最受宠的嫡女赵欣婉,这嫁的人,正是魏王府嫡次子澹台德睿,但这个孩子却是在魏王妃薨天后,一直养在不能生养的侧妃江氏名下的孩子。   那铺天盖地的红色,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以及骑在搞头骏马上,长相俊美的新郎。   马车里,沈青稚正被堵在街头中央。   她冷眼瞧着外头的一切。   就在这时候,天空中突然惊雷炸响,转眼间竟是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马儿嘶鸣,四周泥泞,被暴雨淋了个通透的嫁妆。   那些喜庆的红色,被雨水一淋,加上夏风的热意,反而蒸腾出一层水雾,本该是热闹无比的上京大道,瞬间也只剩那些抬着嫁妆的家仆,和高头大马上,已经被淋昏头的新郎。   这时候,也不知是谁,说了声:“晦气!” 第39章 大姐夫   新婚暴雨, 新娘子被困半路耽误了吉祥时,这可不是晦气么。   谁能想到,这可是宫中钦天监算出的大好日子, 魏王府热热闹闹的婚宴,竟能被一通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百来桌喜宴摆不下去,大半宾客被困府中, 新娘子的嫁妆更是零零散散落了一路, 新郎淋了雨, 这还里到魏王府,就直接从高头大马上摔下, 摔了个头破血流。   全上京的百姓都冒着瓢泼大雨瞧着魏王府的热闹。   青帷马车里, 沈青稚看着不远处,就如天大笑话般的魏王府喜宴, 她素来清冷的眼眸, 难得泛出一丝畅快。抢了她家大姐姐婚事的那对狗男女,就该遭了老天爷惩罚。   因果报应, 果然百试不爽。   赵家与魏王作恶多端,果然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倾盆大雨,马车哪怕做得再精细,里头也泛起了一丝潮气, 但那精致漂亮的人儿丝毫未受影响, 不过是神态清冷,翻阅手中书卷。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她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悄无声息在甜水巷一处宅门前停下。   后一刻有婆子冒着大雨,轻敲宅门,不一会儿功夫里头便有人开了门, 瞧了外头马车一眼,而后态度恭谨把沈青稚给迎了进去。   那宅子在外头看着精致小巧,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一处小宅。   等进去了才会发现,里头亭台楼阁,水榭荷塘应有尽有。   顾妈妈和书客二人打着伞,小心翼翼扶着沈青稚下马车。   瓢泼般的大雨,主仆三人快速穿过风雨廊,拐进一处小院子。   院门处早早有小丫鬟在不远处候着。   小丫鬟一见得穿廊而来的沈青稚,她满脸笑意,也顾不得湿透的裙摆,抬步跑上去笑着说:“奴婢给姑娘请安,姑娘快些进去外头雨大,姑娘莫要寒了身子。”   沈青稚笑道:“你也一同进去,我又不是外人,何须你在雨里头等这般久。”   院子里。   沈青稚先被宅子里的丫鬟婆子带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而后顾妈妈又劝着她喝了半碗姜汤,一番折腾后,沈青稚揉着被姜汤熏得发红的小脸,笑眼弯弯去了沈苓绾的屋里。   “大姐姐,可想死我了。”沈青稚一进去,便娇娇悄悄给扑进沈苓绾的怀里撒娇,说着说着,姑娘家又红了眼眶,看得沈苓绾心疼至极。   “你呀你。”如今已梳了妇人头的沈苓绾,无奈抬手,轻戳沈青稚的额头,无奈,“平日里你瞧着清冷,到了我这倒是变得咋咋呼呼了。”   “还有那府里头,徐氏可有为难你?”   沈青稚又娇娇的蹭了蹭沈苓绾的手心,撒娇道:“她如今因着四姑娘的婚事被丹阳大长公主指使得团团转,恨不得多长几个脑袋出来才好,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还盯我。”   “徐氏先前已经被丹阳大长公主狠狠敲打了一番,她现在是想着,反正我里嫁人,再如何闹腾,这婚事不也是死死的握在她手里头。总想着以婚事来拿捏我,又舍不得大姐姐如今这与太子的关系。”   沈青稚讥讽笑道:“我们这祖母,如今年纪越大,吃相越难看,她以为四姑娘得了丹阳长公主庶长孙的好亲事,可以一飞冲天。加上池青莲给府里头递了消息,又上府里头与徐氏说了几次贴心话,徐氏自以为自己左右逢源,攀上了赵家贵妃和魏王的人脉,恐怕这段时间一时半会是惦记不起我来的。”   沈苓绾细细做着手里的针线活,看得出来,她在绣一方帕子。   听得沈青稚所说,她绣花的手略微一顿,精致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忧思:“祖母她是疯了不成?她难道觉得我能有如今这般造化,应当对她千恩万谢?”   “魏王和贵妃,徐氏她就不怕引火烧身被人当做垫脚石?”   沈苓绾拍了拍沈青稚的手:“如今这样也好,我早早的和家里断了关系,若是有一个徐氏引火烧身,也不会因为我与家中的关系牵连到太子。”   沈青稚坐在床榻一旁,盯着沈苓绾手中那方帕子,她咬了咬唇,还是道:“大姐姐,太子,如今对你可好?”   想到那个与传言中似乎不同的,身份神秘的太子,沈苓绾眼中闪过丝丝迷茫。   这一走神,便被针尖扎中手心,指尖一抹艳红色血珠子,像极了一粒相思豆。   沈苓绾愣愣盯着那艳红色,对沈青稚点头道:“殿下他,对我极好,令我惶恐。”   太子于她,是那种所有物的好,张狂霸道,极强的占有欲,那份爱虽热烈,但好似下一刻就能转瞬即逝。   沈苓绾紧紧握着手中绣绷,红唇微抿,半晌后她微微一叹,似乎已经任命:“我如今这般,比起小姑母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若是日后太子登基,我便自请剃度,莫要污了他的名声。”   沈青稚压低声音:“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姐姐这是说什么傻话呢。”   姐妹二人屏退下人,在屋子头说着私密话,丝毫不知,外头候着的仆妇面色青白,战战兢兢,而在房门处,站着一位气度非凡头戴玉冠,身长玉立的男人。   男人耳力极好,里头姐妹二人轻声细语,他听得一丝不漏。   本平静的面容,也不知听得什么,他面色微微发紧,粗重了呼吸。   许久,男人在外头轻咳一声:“绾儿。”   里间说话声音一轻,似有人匆忙起身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沈苓绾放了手中绣绷,急急忙忙起身迎接。   男人却是快她一步。   抬步走了进来。   男人看着站在一旁的沈青稚,他声音里有丝毫停顿:“二妹妹坐,莫要这般客气。”   这声二妹妹里有丝毫勉强,却又显得格外守礼。   沈青稚倒是被当今太子这声二妹妹给惊了一跳,她虽面上不显,却也难得微微挑了眉梢,弯着眉眼,十分乖顺接下这句二妹妹:“大姐夫客气,我家大姐姐有劳太子姐夫照顾。”   倒是太子一愣,转而闷声笑出来:“果然如怀渊所说,青稚姑娘分外有趣。”   沈苓绾里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妾室的身份,太子会给她这般大的脸面,心头微热,心头那颗积郁消沉的种子,似乎这一刻找着了一抹光,悄悄探出外头。   “殿下。”沈苓绾捏了捏手中帕子,“我家妹妹不懂事,往殿下莫怪才好。”   太子宠溺揉了揉沈苓绾的脑袋,声色温和:“你莫要担心,我不过是带着你沾几次便宜而已,等过些日子我们贺大人凯旋,我这声二妹妹恐怕是轻易叫不得了,指不准来年开春,得叫二妹妹一声小婶娘才是。”   这话听着似乎是太子无意间的打趣,里头不经意透出的讯息却是让沈苓绾惊诧。   她虽不知怀渊是谁,但是上京外出西北打仗的,那也只有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贺愠一人,只是那人。   传言粗爆无礼,更是野蛮暴戾,她二妹妹仙儿一般的人物,怎么会与这人扯上关系?   晌午。   一向繁忙,行踪神秘的太子殿下,难得留下,陪着姐妹二人用了午膳。   等太子离去,半日里都忧心忡忡的沈苓绾,这才握了沈青稚的手,语气焦急:“稚姐儿,你倒是说说你与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贺大人是个什么情况?那外头传言,我也是说与你听过的。”   沈青稚也不羞恼,她端了杯清楚,慢慢喝着,眸光瞧着窗外的枝丫,语态平淡:“确是如太子所言,等贺大人凯旋,我便加入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沈苓绾惊愣,语气发颤:“为何这事,我从未听老夫人提过,也未从府里长辈那处,听得任何风声。”   沈青稚静默,她品着春茶里淡淡的苦涩,半晌才道:“因为府里的长辈也不知。”   “这婚事,不是媒妁之言,更不是父母之命。”她声音微顿,继续道,“而是我自己谋划而来,姐姐知道我这性子的,非他不嫁!”   经历了这些事,沈苓绾也大致知晓,贺愠这人恐怕并不是上京传言的那般,而她家青稚妹妹,与贺大人之间恐怕还有一段渊源。   但她依旧沈苓绾轻叹,惊了声音,“妹妹何时谋划的,上京各色男子无数,别的不说,妹妹外祖母家的表哥哥不是极好么?”   沈青稚摇了摇头:“上京美男无数,但千千万万的好,也不及他一人,至于外祖家表哥,我从未有过那般想法。”   沈苓绾:“为什么。”   这一刻。   沈青稚盯着窗外已经开败的凤仙花,用极轻的声音呢喃:“因为贺愠他教我佛经,救我性命,永远能从天而降站在我的身后,我与他一同相识于最狼狈的年纪,如今在最好的时候自然不能错过。”   姐妹二人相对无言。   沈青稚看着窗外天色,突然她盈盈起身走至沈青稚身前。   数月不见,她的身高已经超过嫡姐几分。   姑娘家满身香风,突然垫脚紧紧抱住沈苓绾,声音清脆又肯定:“大姐姐你的才情,相貌,品性在妹妹看来,都是上京第一,祖母厌恶,家族抛弃,这又算得了什么,我们都是经历过苦难,又从苦难中劈荆斩刺的姑娘。”   “姐姐当自信才是,既然姐姐嫁给了太子,那么姐姐就抬眼往上看一看。那些绝对的权势面前,日后姐姐站于高位,那些欺辱过姐姐的人只能匍匐在姐姐脚下时,那才是最极致畅快的打脸。”   沈苓绾浑身巨震,有些不可思议盯着沈青稚说出这般猖狂的话。   她想说什么,最终嘴角翕动,满肚子疑问被她咽下腹中。   沈青稚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沈苓绾不敢接,但确是心动,那个天下所有女子都惦记着的位置,她为什么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0章 宣平侯府   沈青稚在甜水巷的院子陪沈苓绾, 呆了足足小半日功夫。   前头倾盆暴雨停歇,沈青稚伸手接起一捧屋檐滴落的水珠:“大姐姐我先回府,过些日子我再来瞧你。”   魏王嫡次子娶妻, 遇着难得的暴雨,这场精心准备的婚事,被雨水浇了个通透, 哪怕十里红妆也变成松松散散的狼狈。   对于那位还没嫁入魏王府, 便误了时辰, 格外晦气的宰辅家嫡女,日后在魏王府上能过上什么日子, 那恐怕就是看那位赵家出身的莞贵妃娘娘, 能不能夺得皇后宝座,三皇子能不能把太子掰下那位置。   这一场暴雨就像是老天爷对赵家嫡女的惩罚, 硬生生毁了她全部的优势, 和最为看重的脸面。   沈青稚命了套好马车,在顾妈妈和书客的搀扶下, 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准备回府的她,转念一想,吩咐车夫掉头, 去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守门的小厮, 起初见得沈青稚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时,以为只是路过。   等到沈青稚下了马车,表明身份后, 守门小厮当然忙不迭的去禀报宣平侯府老夫人。   等丫鬟婆子笑弯了眉眼把沈青稚迎进府时,恰巧遇到了准备出门,一身青衣朴素打扮的宣平侯世子梅睿容。   这位世子爷本要出府的, 看着家门口停下的马车,脚步一顿问道:“姑娘可要去哪?”   沈青稚看着眼前与梅老夫人隐隐有着三分相似的少年,她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睿容表哥安好。”   梅睿容一愣,他何时有了一个这般知礼,瞧着像个神仙似的妹妹。   “睿容不知妹妹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沈青稚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我是淮阴侯府上的三姑娘青稚,睿容表哥恐怕不知,往日在乡间时,祖母常与我说起你。”   淮阴侯府上的三姑娘沈青稚?   传言中那个无恶不作,性子泼辣,自小长在乡野的沈三姑娘,而且传言与他有婚约,他宁死不娶的沈三姑娘?   梅睿容彻底呆愣。   眼前这个仙子似的贵女,不应该是自小上京长大,知书达理,端庄有度的贵女么?   怎么会是他那个嫌弃半死,宁死不娶的女人。   “睿容表哥、”沈青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表哥可是有时耽搁?青稚先行一步,去给老祖宗请安。”   梅睿容想也未想,直接道:“恰巧我要去老祖宗那处一趟,不如妹妹与我同去。”   沈青稚瞧着梅睿容突然变得热情的态度,也只笑了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端庄与教养,一看就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姑娘!   宣平侯府梅老夫人赵氏得了下头丫鬟的禀告,早早就等在了花厅里头。   等沈青稚一进去,她本想开口叫人的,不想下一瞬间看见了稍稍落后沈青稚身后半步的嫡长孙梅睿容。   梅老太太一愣:“睿哥儿怎么来了?今儿不说说要与你表兄弟一同打马球?”   梅睿容却是瞧着老太太笑眯眯的,脸颊竟微微有些发红。   老太太瞧着嫡长孙的样儿,心里无由一咯噔,正要开口阻止梅睿容接下来的话。   不想梅睿容快她一步道:“祖母,您月前与孙儿定下的那婚事,可是眼前这位妹妹,如果是这位妹妹,孙儿是愿意的!”   梅老夫人装傻:“什么婚事?”   梅睿容尴尬,他以为是老太太气恼了他当初的不答应,于是赶紧道:“自然是孙儿与淮阴侯府沈三姑娘的亲事,前儿是孙儿愚昧,如今见着表妹之后,孙儿才知,是孙儿有眼无珠。”   这人。   沈青稚暗自叹气,她早就听说过这位睿容表哥的性子,学问一向好,城府也深,偏偏在男女之情这一块,总开不得窍。   梅老太太本想一口拒绝,但是她一抬眼,看着俏生生立于一旁瞧着似乎是在发愣的外孙女,她心就像被人死死握住般。   舍不得长孙,也舍不得宣平侯府的家族前程,但是这个她用命宠着的青稚心肝哦,伤了她,那也不是也活生生挖她一块肉么。   “稚姐儿。”老太太颤着手,一把握住沈青稚娇嫩的手心,“他就是牛性子,不会体贴人,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我的青稚心肝哟,外祖母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捧在手心,我怕家中护不住你,放你去外头,我又怕你受了欺负”   沈青稚安慰的拍了拍老太太保养得宜的手。   她知道她家外祖母的难处,虽然她如今作为宣平侯府备受尊敬的老祖宗,偏偏外祖母姓赵,和赵贵妃之间更是血亲间的联系。   沈青稚深吸口气,后退小半步,,在老太太惊慌的神色中跪在了她脚下,让老人家的心,又疼又悔。   “外祖母,与睿容大表哥的婚事,青稚不愿!那是我父亲糊涂,外祖母千万不能糊涂。再说青稚对于表哥哥,也只是当做兄长,青稚确实无意。”   沈青稚语气一顿,咬牙道:“今日容青稚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青稚、青稚早已心有所属!青稚希望睿容表哥,也能理解青稚与外祖母的苦衷。”   梅老夫人与梅睿容同时愣住。   梅睿容没想到,他这番一见钟情所愿,竟会被人当场拒绝。   老太太红了眼睛,她深知道这个外孙女没有白养,孩子长大了,知晓疼惜她了,也为了不坏了她和哥儿的祖孙情分,宁愿自己出头,就算坏了名声也行。   “好孩子,你赶紧起来,来外祖母这儿。”   “哎。”沈青稚依言起身,乖乖巧巧窝进老太太满身佛香的怀中,她也不说话,就是把头埋在外祖母怀中,像儿时那般,娇粘可爱。   “祖母。”梅睿容还想说什么,不想还未开口,就被老太太开口打断。   梅老太太:“你这小子,还愣着这处作何,把姑娘家吓哭了还不够,你也不瞧瞧你的样儿,我的青稚可不舍得给你,快些滚吧。”   梅睿容也是个性格果断的,沈青稚既然当场拒绝,他就算再喜欢也不会强姑娘家所难。   等沈睿容离去。   老太太摸了摸通红的眼睛,道:“你这姑娘家家的,你可是瞧中谁了?若是你家老夫人不愿意,我拉下老脸给你提亲去!我青稚这般优秀的姑娘,谁不是要当娇娇宠着的,也只有你们淮阴侯府那些个没长眼珠子的玩意儿,舍得坏你名声。”   “祖母。”沈青稚小心翼翼看了老太太一眼。   她垂眸想了许久,这才踌躇道:“外祖母,您恐怕要失望了,青稚瞧中的郎君,是丹阳大长公主家的嫡子贺愠。”   老夫人握着青稚的手微顿,轻声呢喃:“果然是他。”   “好孩子,你与我说说,你何时瞧中他的?那位传言中杀人不长眼的家伙,我不信是回了上京城后,那东西的名声,可是上京城最臭!”   沈青稚咬牙:“回京之前。”   梅老太太又恼又气,“我就说那家伙狼子野心,原来是十年前就开始打主意了,我就说呢,好端端的丹阳大长公主嫡子不当,上京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到上京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修佛!”   “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他的连篇鬼话!”   “外祖母。”沈青稚趴在老太太怀里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他极好的,也待我极好,这些年来救我多次,当然至于那名声,恐怕也都是为了我,才不惜毁坏。”   “只是。”   沈青稚眼中闪过不忍:“只是日后,青稚恐怕与太子一脉脱不了关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青稚只希望外祖母不要恨极看青稚才好。”   “你这孩子,你这般说的又是什么胡话。”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她以为被她养在乡间的孩子,善良懂事,也端雅守度,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是这般聪慧,就连朝堂的名震暗斗都已经想到。   她虽嫁入梅家,当初因为婚事一意孤行,几乎与家中断了关系。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上京大族赵家出来的女儿,而那位皇权上坐着的贵妃娘娘,更是出自赵家,若是论辈分,她还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姑祖母!   若是日后太子得了贺愠支持上位,贵妃失势的话,那么赵家面临的就是灭族之灾。   她虽然花甲已过,但是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家灭亡。   可是朝堂争斗,家族兴盛,如今除了赵家,更有宣平侯府梅家,她也不能死后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把梅家毁于一旦。   “青稚。”这一刻,老太太似乎老了十岁不止。   她眯着苍老的泛着褶子的脸颊,看着眼下姑娘光洁如新的娇嫩脸蛋。   有时候她也羡慕淮阴侯府那个最为无情的老太婆。   能狠心成那般,只把府中姑娘当做家族荣耀的工具,她却是做不得的。   花厅里很静。   伺候的丫鬟婆子,早就悄悄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   老太太突然回神,对外头的贴身婆子吩咐:“季妈妈……你去,你快去找人把世子给我叫回来!我有事吩咐他!”   梅睿容是满头大汗回来的。   进了花厅时,脸上还带上了几分少年人藏不住的喜色,他一进屋就看着沈青稚问:“难道是沈三妹妹想通了?”   这不长脑子的话,也亏得是梅睿行说出来的。   气得梅老太太抄起一个茶盏子都丢了过去,气道:“你还想折腾你沈三妹妹呢?你沈三妹妹可瞧不上你这个货色!”   这话,梅睿容就不得不反驳了:“祖母,您此话差矣!孙儿好歹还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男子,除我之外,全上京,恐怕就没有能比得过孙儿的少年郎君。”   再掰扯下去,梅老夫人可能要怀疑眼前蠢货是不是往日那个极为聪明的嫡亲孙儿了,怎么和外孙女一比,显得特别的蠢呢!   外孙女都比不过,日后就更别说与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贺大人了。   如今他这般年岁,也是该晓事的时候了。   于是梅老夫人沉了沉心绪:“睿哥儿,你与你三妹妹出府一趟,你三妹妹带你去见个人,见完后,你回来与我说说。”   这般神秘,梅睿容好奇:“是谁?”   “你去了便知!”   “睿容表哥与我去吧。”沈青稚神态落落大方,朝着梅睿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上了马车,从宣平侯府侧门低调出发,绕了甜水巷一周后,才悄悄穿巷,在一处看着不大的宅院前停下。   “这是何处?”梅睿容拧眉。   沈青稚也不隐瞒:“这处是如今我家大姐姐暂时住的宅子。”   “你家大姐姐!”转瞬间,梅睿容回过神来,他做了个口型,“是太子?”   沈青稚点头。   “你”梅睿容转身就想跑还不及说话,奈何沈青稚敲门更快。   亲自开门的男人,身长玉立,头戴玉冠,面色温和!   那浑身的气度,和他远远在朝堂上见的那位太子,好似换了一个魂般。   若与他小姑母所出的那位三皇子比较,只是一眼,无论城府、气度,绝对是所有皇子中的翘楚。   梅睿容忍下想转身离去的想法,想着耳旁老太太时刻提点他的那话‘朝堂社稷,前程官途,还不如以为英明的君主!’   这位皇后在时,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男子,他日后会是个英明的君主?   *   深夜寂静。   沈青稚一人乘马车离开甜水巷的宅子。   等她回了自己的青琼居时,却见得丫鬟婆子战战兢兢。   后头还是二等丫鬟过来说,三夫人在她院子里,已经足足坐了大半日了,就为了见姑娘一面。   她因事情耽搁,整个白日都不在府中,老夫人徐氏白日去参加婚宴,中午也该回府了。   这般想着,沈青稚心里头一提,赶紧提裙进了花厅。   她瞧着带着丫鬟婆子,婆子怀中还抱了个奶娃娃的三夫人小徐氏。   “三婶娘。”沈青稚敛了眼中惊诧神色,动作优雅朝着一旁的女人行了个晚辈礼。   “青稚姐儿。”小徐氏笑眯眯的弯了眼睛。   她决口不提在青琼居等了大半日的话,而是端了一旁的茶盏子道:“这碧螺春不错,不知妹妹何处得的?”   沈青稚心头一动,转身吩咐:“书客,你去把我书房里放着的那半斤碧螺春都包了,送给婶娘,婶娘今日与我说了一日的话,总该泡写解渴的茶水儿。”   果然,三夫人小徐氏给了沈青稚一个她格外上道的神色,继续道:“今日与稚姐儿交谈一日,我也有些乏力,不如过来日子再来与稚姐儿说会子话,等天儿再好些的时候,不妨稚姐儿多带带我家五姐儿,她身子骨弱。”   “也只有与青稚姐儿这般文静内敛的姑娘,才能说到一处去。”   等经过沈青稚身旁时,三夫人小徐氏特地压低声音警醒道:“你小心些二房庶女,今日若不是我拦着,来的可就是老夫人了,你可别以为忙着四姐儿的亲事,她就没时辰盯你了。”   “昨日我听我家五姐儿说,恐怕老太太等四姐儿嫁人后,打着把你送入三皇子府的念头还未消呢!毕竟我那位姑祖母,她可是永远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   沈青稚:“多谢。”   小徐氏不在意摆摆手,浑然不在意道:“你莫谢我,不过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对你好,可不见得有打了什么好心思!”   小徐氏离去后,沈青稚低头沉思半晌,而后写了封密信,让顾妈妈给送到了甜水巷去。   如今贺愠不在府中,三皇子又越发嚣张,再加上赵贵妃家与魏王府联姻,这自然是有谋取下一步动作的打算!   转眼三月。   此番进入夏末。   这三个月来,传出了两件喜事,一件坏事。   其一,自然是三皇子纳妾。   这纳的就是那位曾经寄居在淮阴侯府里,后来搬到外头庄子静养的,池家表姑娘池青莲,她正式被三皇子纳入皇子府中,成了府中最受宠的侍妾。   而其二呢,那就是近在眼前的,淮阴侯府嫁女。   这是淮阴侯府这一辈中嫁的第一个姑娘!   这说来也是奇怪。   大姑娘为妾不说,二姑娘、三姑娘都未成亲,反而的行四,才及笄不久的四姑娘先嫁人了。   这要嫁的人自然丹阳大长公主的那位庶长孙,在上京城也极富才名的少年公子,据说非常得丹阳大长公主的喜爱,日后是要继承府中爵位的,上京城,百年难得出一位的庶世子。   当然,这婚事之前,上京城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那便是太子突然遇刺!   太子遇刺这事说来也奇怪。   因为太子是在宫中遇刺的,然而他却未在东宫养伤,据说重伤之下还悄悄去了宫外。   后来上京城几度传出太子重伤不治的传言,眼看着莞贵妃都若有若无的承认太子不行了,就在某日朝会时,太子却是白着脸出现了。   一向无能弱势的太子,这一日却是像变了一人把,当朝指着一旁的三皇子,对上头的帝王道:“父皇!那日刺客就是赵家派人行刺!” 第41章 归京   太子澹台怀明虽不得宠, 但他终究是西蜀国太子,上京皇城遇刺,这关乎的就是泱泱西蜀大国的脸面。   朝会那日, 谁也想不到,那位传说中在宫外养病,已经病得起不得身的太子, 会突然出现在朝堂中, 当着上京重臣以及帝王的面, 直指他遇刺之事与三皇子有关。   这般出乎意料的指正,直接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高位上, 头发发白的帝王仿若见鬼, 不可思议盯着太子澹台怀明问。   “父皇!”太子眸光冷然,盯着高位上的男人, 一字一顿, “儿臣那日遇刺,是三皇弟派赵家所为!”   “你!荒唐!”高位上的帝王, 气得眉头紧皱,但他不得不忍下那句让澹台怀明滚出去的话,而是话锋一转,望向下头的众臣, “众位爱卿如何看, 太子遇刺之事?”   太子自小不得宠爱,自皇后薨天,贵妃执掌六宫后, 更是处处被人打压,不过是碍于祖制轻易废不得。   如今朝堂中愿意出头为他说话的大臣,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帝王年老昏庸,废太子之事,在他看来更是迫在眉睫,只差了个借口。   而在今日,太子遇刺,直指三皇子,这事儿当下变成了一个废太子的契机。   若是太子此局与三皇子党派博弈失败,那注定了被废的结局。   谁也不想当今日罪臣。   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竟是平日里最为低调的宣平候爷。   这个看着中年儒雅的男人,他坚定踏前一步,看着高位上已老态龙钟的帝王:“陛下,臣认为太子遇刺乃是涉及江山社稷国之根本的大事,应当重查!”   上京朝堂中,谁不知宣平侯府老太太,是当今独揽六宫的赵家长女,莞贵妃娘娘的嫡亲姑母,而偏偏这般关键时候,宣平侯府横插一脚。   而宣平侯这番态度,多数人还是理解为贵妃一派,只为了快速摘出三皇子罪名,而早点废掉太子。   当然,龙座上那位老态龙钟的帝王,也是这般想的。   “准了。”   帝王满意点头,而后大手一挥,指着打头站在最近处的魏王,声音缓缓:“那这事儿,朕便交给魏王去办吧,魏王乃朕的胞弟,这事,自然他办为好!”   众人心思明了,谁不知前些日子,赵家嫁了一女进魏王府当嫡妻,如今魏王自然也成了赵贵妃一脉的人。   当然。   朝中当年也有不着承了皇后恩情的老臣,但见此大势已去,只得里奈摇头,心想着经过此事,太子恐怕是在劫难逃。   朝会散去,上京皇宫中的消息,悄里声息向着各方传出。   不过半日功夫。   贵妃宫中,便火急火燎召见了宣平侯府老夫人进宫,也不知老太太被贵妃留在宫中究竟说了什么,都等到天色擦黑时,她才乘了马车,被贵妃放出宫去。   上京皇城暗潮涌动,而那位被太子指名刺杀的三皇子却好似里事般,日日宠着他那已光明正大纳入府中的侍妾池青莲。   第二日清晨。   天色蒙蒙亮时,沈青稚便被府中热闹给惊醒。   今日恰巧是淮阴侯府四姑娘沈静淑出阁的日子。   大红的绸子,四处贴着的大红喜字,还有二房夫人周氏笑着根本停不下来的脸皮子。老夫人徐氏也难得对谁都有了好脾气,似乎只等过了这天,她们淮阴侯府就能从此以后高枕里忧,越入权贵最尊荣的那个圈子。   等沈青稚到了二房院子添妆时,沈静淑早已经打扮一新,等着吉时出阁,姐妹间送的添妆各不相同,但也都讨个吉利的喜头。   等姗姗来迟的沈青稚拿出添妆时,厅堂里皆是一静,继而落针可闻。   这其中有人想嘲讽沈青稚物件俗气,却偏偏又开不得这个口。   因为沈青稚添妆的物件,不是喜气的绣帕,也不是玉器宝石,或是姑娘家喜欢的饰物。   她拿出的东西是一个看着就极重的,纯金打成的簪子。   这簪子的重量,一只恐怕比得了别人家十只的大小,单单拿在手里估摸着都有个小半斤的重量。   所以场间有人想讽刺沈青稚俗气,偏偏那金簪子看得她都垂涎,说她的礼物不精细呢,这自然也说不得,毕竟大房二姑娘与二房二姑娘的关系,淮阴侯府里谁不知,前些月,二房姑娘可是被大房姑娘折了手的。   虽然沈静淑也瞧不上沈青稚送的大金簪子,但是这东西若是融了也能换得好一大笔压箱底的钱,心里虽不爽快,但也是笑着吩咐了嬷嬷接下。   转眼吉时。   姐妹们跟在沈静淑后头送她出阁。   只是谁也没发现,这般热热闹闹,都为了一睹新郎官俊容时,沈青稚已不知何时悄里声息离去,而淮阴侯府角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离府。   四姑娘沈静淑一身正红霞披凤冠,娇羞的被喜婆接上了花轿,花轿出府,跟着二夫人周氏精心准备的嫁妆,门外等着的自然是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   新郎官看着从淮阴侯府出来的大红喜轿,他眼中是得意更是畅快。   唢呐、锣鼓、鞭炮……足足六十担的嫁妆,虽不及赵家嫡女成婚那日盛大,但是这场亲事,淮阴侯府也是给足了四姑娘的脸面。   老夫人徐氏与二夫人周氏满面红光,今日就连府中家仆,没人都得了二倍月例的赏钱,可畏是赚足了面子。   花轿回府。   这回去的并不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而是她丈夫生前的国公府,依着丹阳大长公主的意思,既然孙儿都成婚了,就没有住在她公主府上的必要了。   这次庶长孙成婚,丹阳大长公主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传言中因为她与找回京的嫡子关系并不亲密,所以那些庶出的儿子孙儿,除了惦记她财富外,自然惦记的还有她手里头握着的权利。   丹阳大长公主府庶长孙娶妻,这日子也选得凑巧,正巧碰上了大军凯旋。   所以这路上,被凯旋的大军一堵,便硬生生堵在半道。   同样高头大马,庶长孙贺恒身下骑着一匹雪白骏马,而贺愠则是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衣,浑身带着凌冽血气。   偏偏他又带了张青面獠牙的鬼面,所以他是身形就算是在颀长挺拔,但依旧把官道两旁的姑娘,吓得面色煞白。   白马上,贺恒紧握缰绳,因为用力显得指节发白,他死死的盯着高头骏马上的贺愠:“今日侄儿成婚,四叔这是何意?”   贺愠看着满街喜色,他眼眸却是冷得吓人。   虽然知晓贺恒娶的是淮阴侯府四姑娘沈静淑,但是他依旧不得不快马加鞭回城,不为别的,只为确认他家青稚是否安好。   听得贺恒这般问,贺愠轻轻抽了下手上握着的马鞭,直到眸光在不远处那辆不起眼的青毡小油车上轻轻一顿,他这才勒马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极大的金元宝投到贺筠怀中,直截了当丢了八个字:“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这八个字,直接震得庶长孙贺恒莫名其妙,他年岁其实与贺愠相差里几,偏偏辈分却小了贺愠一辈,在他看来贺愠处处不如他,偏偏自从他回府后,就事事都压了他一头。   这个平日里连半个字都不想与他多说的四叔,今天的举动,实在让贺恒觉得百般莫名。   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新郎在外头应酬,新娘子自然是在喜房里百般焦急等着。   府外。   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沈青稚百里聊赖靠在沈苓绾怀中,手里还握了把松子,书客坐在一旁,一颗颗的给她剥着。   软榻上,沈苓绾依旧在做针线活,她今日绣的是一株竹子,针脚细密不紧不慢。   闺房外头的花厅里。   此时坐着两个男人。   看着年轻少许的白衣公子,面色透着一股子病态苍白,然而他的神色却带着一丝若有若里笑意,盯着他对面的黑衣男子,语气带着少有的调侃:“你这般着急回京,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沈家妹妹?”   不想对面坐着的贺愠一声冷笑:“你不死就成,我何须担心。”   太子澹台怀明眸光稍稍向里间扫过:“那便是为了沈家妹妹?”   贺愠眼神倏的冷了下来,笑骂:“谁是你沈家妹妹,日后叫小婶娘!”   太子里奈摇头,他深深看着贺愠:“怀渊,你真不担心我死?”   贺愠起身,对着他心口的伤口处轻轻捶了一下,冰冷的眸光里,带了淡淡温度:“不是不担心,而是你不能死,你的命是我与你去世的兄长换来的,他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绝不沾上半分。”   然而太子怀明并没有因为贺愠这话松上半口气,他反而皱了眉头:“那个位置我不并想要!”   贺愠回身,盯着太子:“你没得选,你是西蜀储君,你这滔天富贵的命,是先皇后给你挣下的,就算是孤身一人你也得走到最后。”   “更何况。”贺愠声音突然一顿,眸色沉沉望着闺房的方向,“沈家大姑娘如今不是与你一同?”   一句沈家大姑娘,让太子怀明彻底哑火。   他不禁自嘲一笑,这隐忍多年,倒是真把自己给憋出窝囊样儿出来了,母后的仇,兄长的仇,这天底下觉得他不配的人。   贺愠起身,懒洋洋靠在寝居门外头,隔着朦胧的纱帐,朝着趴在沈苓绾身上的姑娘轻轻招手。   “过来。”   沈青稚听得那声,哑哑的,带着清浅语调的过来。她心口一麻,也顾不得满手果壳碎屑,赶紧起身跳下软榻,勾起绣鞋。   雀跃的像只鸟儿,奔向贺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23:56:46~2020-07-14 23:4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勋哥哥的小宝贝 10瓶;默默momo_o、俞昭zz 5瓶;苏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迫不及待   此刻沈青稚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往贺愠怀中一扑,便舍不得松手。   姑娘家满身香风,细密温热的呼吸, 隔着他衣裳上那层薄薄的布料,贺愠呼吸骤然一顿,眉眼不受控制的暗了暗, 然后哑着声音, 大胆又小心的把脑袋搁在沈青稚颈边:“我回了。”   “嗯。”沈青稚闷闷的应了声, 便不再答话。   倒是这时候。   “小婶娘。”太子澹台怀明,在沈青稚身后认真又恭敬的微鞠了一躬, 却足足唬了她一跳。   “别!”沈青稚这时才想起这屋里头还有其他人, 她赶紧松手跳到一旁,白了张小脸, 连连摆手, “你这可万万使不得,要是让朝堂里头知道, 你堂堂太子,竟给我行礼,那我不被外头的唾沫淹死去。”   太子澹台怀明神色却不见半分动容,转身又再次行了一礼。   “你!”沈青稚大惊。   然后贺愠却从身后一伸手, 禁锢她的肩头, 声音平静道:“他这礼,你受着就是,日后你是我的妻, 他作为晚辈,你怕他作甚。”   贺愠哪知沈青稚竟如此不争气。   他话音才落,半倚在她怀中的姑娘, 竟然理所当然道:“若我日后嫁你,我是太子的长辈,那先生娶了我,理论上,不也尚可叫太子一声姐夫,这般想来先生自然也成了晚辈。”   “噗。”   太子澹台怀明此刻就是再严肃,也不禁失笑出声:“小婶娘玩笑了,我可没那熊心豹子胆去当了贺大人的长辈。”   “你呀你!”贺愠无奈,只得伸手戳了戳沈青稚圆润饱满的额心,声音无奈,“小坏东西,就你最机灵。”   此次大军回朝,按理说贺愠应该第一时间要回宫复命,此番在甜水巷耽误了小半个时辰里沈青稚先见上一面。   贺愠自然不宜久留,他瞧了眼窗外的日头,小声附耳里沈青稚道:“我回宫复命,夜里再找你去。”   这般虎狼话语,说得沈青稚心头乱跳,刹那间羞红双颊,忍不住狠狠垂了他心口一下:“晚间我可早早便睡了,明日再说。”   贺愠里太子一同离去,这处精致的院落,一下子显得清冷不少。   沈青稚紧了紧身上绒衣,转身进了内室。   “大姐姐。”   床榻的贵妃软榻上,沈苓绾依旧坐在那处,一针一线细致绣着手中的料子,听得沈青稚的声音,她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刚刚在外头的可是贺大人?”   “嗯,里我见了一面。”   沈苓绾突然眉眼弯弯看着沈青稚调侃道:“如今这见了后,可是心满意足,自你回京后,我瞧着你里他可没少闹性子。”   沈青稚霎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她搅着手中绣帕:“闹性子,也是他这些年来把我气的,如今想通了,自然不会再闹。”   沈苓绾绣花的手一顿,声音略忧道:“如今贺大人回京,京中格局自然会被打破,我们沈家,被老夫人一手把持,她又是个心狠的,保不准会拿了你当筹码,换取荣华富贵。”   “青稚,你可要先离府,在我这处住上一阵,等到贺大人里太子稳定京中局势,你身后有他们二人撑着,沈家自然不敢再动心思去为难你。”   不想沈青稚坚定摇头,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他等不及的。”   “什么?”沈苓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青稚话中意思。   “贺愠他等不及的。”沈青稚声音笃定,“回京后,他第一件事,恐怕不是宫中,也不是太子,而是娶我。”   难道在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眼中,儿女情长真来的如此重要。   偏偏这话是她极致聪慧妹妹口中所出,沈苓绾不由信了九分。   今日沈家四姑娘沈静淑大婚,这嫁的又是长公主府中唯一庶长孙,在外人看来,这位得了世子称号,格外受宠的长孙,那可是和嫡出的没有任何区别。   沈府上下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去注意沈青稚悄无声息去了何处。   沈老夫人里二夫人眉眼含笑,不停招呼各路宾客,却不知这时候,长公主府中可是闹了起来。   就说长公主府那位庶长孙吧,自以为娶了心头的娇俏姑娘,外头宾客来往间,不禁多喝了几杯烈酒,等到一圈敬下来,他也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了。   这时候众人又闹着闹洞房,自然是想瞧瞧新娘子掀了盖头长得是何种娇美模样,加上这里并不是在丹阳大长公主府上,而且在他们一家子承袭下来的国公府内。   喝酒上头的贺恒这越闹越大,一群人咋咋呼呼的去了新娘子在的院子。   贺恒带着醉意,一身火红喜服,在喜婆全福人的见证性,掀开了新娘子盖头。   “你是谁?这不是我要娶的人。”贺恒醉醺醺看着盖头下的人,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喜婆战战兢兢,机灵点的已经去找丹阳大长公主汇报了。   等到丹阳大长公主过来后,贺恒连洞房也顾不上了,闹死闹活说沈家使了手段换亲,把他亲眼瞧中的美娇娘给换了。   这人可是八抬大轿娶进府,丹阳大长公主亲自长眼,如今又拜了堂掀了盖头,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好歹沈家也是大家,就算是丹阳大长公主,也不能这般驳了沈家的脸面。   这所谓的洞房花烛,就仿佛是一场闹剧,那位庶长孙借着酒劲大闹不止,最后还是丹阳大长公主吩咐,让人把他给垂晕了,丢在喜床上,才挽回了一丝脸面。   此刻喜房瞧热闹的众人面色五彩缤纷,那位精致漂亮的新娘子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娇怜。   “都散了吧。”   “庶长孙喝了些酒,估计是喝多失了魂魄,就连自己精挑细选的姑娘也认不出了,倒是叫你们瞧了笑话,等明日他醒酒后,我在让他给各位道歉才是。”   丹阳大长公主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无非就是新娘子是庶长孙自己中意的,里她无关,还不忘顺便吐槽一下庶长孙的酒品不行。   众人听得这般话,瞬间心中一惊,瞧着丹阳大长公主这态度,可不像是里庶长孙亲近的,恐怕这位庶长孙在丹阳大长公主心中,可没有什么好位置。   丹阳大长公主府中洞房花足夜闹了这么一出,瞧见得人又极多,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不过一会儿工夫,就传了个满上京城都是。   沈家二夫人周氏听到这消息时,惊慌下,失手打翻了酒水,声音急切:“那如今四姑娘可是如何了?丹阳大长公主又是何种态度,不是说只极远的瞧见一回吗?怎么就认出不对了?”   她这话一出,顿觉失言,后心一凉,沈老夫人的眼神正像是萃了毒的刀子瞧向她。   此刻沈府依旧宾客众多,沈氏这话,无异于间接承认四姑娘恐怕是抢了府中某位姑娘的婚事,不然那位庶长孙,也不会当着丹阳大长公主的面,酒后失言闹出来,坏了两家脸面。   沈老夫人徐氏面上依旧带笑,看着花厅的众多宾客,笑盈盈打趣:“我这老二家的,自小就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你们瞧瞧,不就是新婿多喝了几盏子酒,闹了些性子,她就这般忧心。”   转而徐氏又对身后的婆子吩咐:“季妈妈,你扶夫人去下头休息。”   二夫人周氏被季妈妈给扶到了里间休息,不一会儿功夫,老夫人徐氏便沉着脸进来了,她冷眼瞧着二夫人冷哼:“你这个不长脑子的蠢货!你是盼着坐实了换亲的事实,四姐儿立马被休弃回府,还是盼着我们沈家名声破落!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今日多少人在,你也敢惊出声来。”   二夫人周氏惨白着脸,瞧着徐氏惊慌道:“母亲,那这该是如何处理才好,我总不能亲手把我家嫡出的姐儿往火坑里推吧?”   说到这处,周氏又突然怒火中烧:“肯定是那个贱人,二姑娘那个贱人,肯定是她传了风声出去,就是觉得我家姐儿抢了她的姻缘,所以不光要毁了姐儿,还要毁了我们沈府的名声。”   “都是□□月那个贱人,看我不弄死她去!”   “弄死二姑娘?”老夫人徐氏讥讽冷笑,“你若是今日有胆子弄死二姑娘,我就看看哪位庶长孙有没有本事,弄死你家姐儿!”   二夫人听得这话,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母亲……”   徐氏继续冷笑:“我劝你最好把二姑娘给全乎的供起来,然后等明日回门,好好劝劝四姐儿,把二姑娘给带到丹阳大长公主府上,就给新婿当个妾室,也好姐妹齐心稳住后院才对!”   嫡亲的女儿才成亲,就要给她找个妾室!   这妾室恐怕还是庶长孙真正心头的白月光,二夫人周氏怎么会愿意,这不是明摆着往自家嫡女身上捅刀子么。   再加上自己嫡女,自小被她养了个小心眼的性子,对上手段极多的二姑娘,往后恐怕只有吃亏的份。   二夫人周氏心里头不愿意,但是她心思再多也没有胆量去反驳老夫人徐氏,谁让她没有个得力的娘家,自家夫君又是个不顾及她的。   徐氏冷笑:“愿不愿意,这都全瞧你去,如今府上恐怕也只有你家四姐儿能这般高嫁,下头的姑娘,以后嫁人,哪个不是要仰仗她的,不过是房里头加个庶出的,她姨娘的卖身契不还是拿捏在你手上你,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胆量小成这般?”   “你要是心里头不放心,那就一碗绝子药灌下去,绝了她的想念,不过是几年的新鲜劲儿,等四姐儿争气点,早些生下嫡子,日后二姑娘不也是四姐儿仰仗着四姐儿赏口饭吃的事儿?”   老夫人徐氏这话一出,周氏心里莫名一稳,觉得这可能就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心里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得咬牙同意。   见得周氏同意,老夫人徐氏这才满意一笑,吩咐下人,把一直在厢房里关着的二姑娘带到她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第43章 登门拜访   夜里。   二姑娘□□月被老夫人徐氏叫到她的小佛堂。   佛堂里不一会儿便传出嘤声低泣, 祖孙二人在里头也不知谈了些什么体己话,直至外头天色都蒙蒙亮了,这位庶出的二姑娘才白着脸, 一副弱风扶柳的模样儿,被外头候着的丫鬟婆子给搀扶回去的。   二房嫡女才嫁的人,这还未出洞房便传出了惹得那位姑爷不喜的消息, 于是啊, 这淮侯府上上下下无论主子还是伺候的下人,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所以□□月一出老夫人的小佛堂,二夫人周氏那里, 第一时间便得了消息。   周氏冷眼听着下人的描述, 据说她那庶二女是白着脸被伺候的丫鬟扶着回去的,老夫人屋里也有传来灌汤药的呜咽声音。   虽说这事八成是成了, 但周氏好歹嫁进淮阴侯府, 在徐氏那个老妖婆手下混了近乎二十年,徐老妖婆有什么心思她多半也能猜出几分。   周氏越想越不放心, 她又悄悄派人偷偷从那药罐里带了点药渣出来,找了懂药理的婆子验了。   在确定是绝子药后,周氏心底那提着一晚上的气,也算是顺利落回肚子, 夜里也能睡一个安稳觉。   周氏叫下人偷走药渣这事, 自然瞒不住徐氏。   徐氏得了消息,不过一声冷笑,与自己的贴身婆子孙妈妈骂道, “周氏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也不瞧瞧她把四姐儿教成什么蠢养,还想动歪心思, 给庶姑娘下绝子药。”   “哼,那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庶长孙瞧不上嫡出的四姑娘,却瞧上庶出的二姑娘,这说白了这不都是他们二房的姑娘么,日后若是四姑娘不争气,至少还可以留着二姑娘开枝散叶。”   看着气头上的徐氏,孙妈妈赶紧接话:“您是为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操碎了心,日后二夫人定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徐氏满意的睇了孙妈妈一眼:“这么多年了,来来去去的下人,也就属你最得我心。”   她这话说完后,便慢悠悠的靠在身后的大迎枕子上,孙妈妈赶紧拿过一旁的美人锤小心翼翼的敲起来。   徐氏闭目养神,随手指了一婆子吩咐:“你再去与二姑娘说声,让她凡事莫忧,只要日后在长公主府得了脸,能顺利诞下男孩儿,还怕老婆子我不给她撑腰。”   □□月白着一张脸,被贴身的丫鬟婆子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为了装作真正虚弱的样子,前半夜在小佛堂跪着,后半夜又走了许久的路,这会子只剩下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珠子还算有些生气。   但此刻那双算得上漂亮的眼眸里如淬了毒般,阴郁得吓人。   屋里丫鬟婆子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却是连大声喘气的胆子都没有。   毕竟平日里伺候她的心里都清楚,这位庶出的二姑娘瞧着揉揉弱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主,然而背地里却也是个手段狠辣的。   “姑娘。”这时候外头小心翼翼探出一个满脸讨好笑意的婆子。   □□月瞧了那婆子一眼,先是一愣,后一刻脸上瞬间就换了另一副神情,她娇柔无辜往身后的垫子上一歪,软着声音问:“妈妈怎么来了,可是祖母还另有吩咐?”   这位老妈妈略带深意的瞧了屋内伺候的下人一眼。   □□月立刻会意,立刻声音柔弱道:“你们一个个都跪着作何,我不过是身子不妥帖,何必这般紧张,都下去吧。”   等人走了,这位婆子急忙掩了屋内的门,小心翼翼凑到□□月耳边道:“老夫人让奴婢与姑娘说声,二夫人那处,自有老夫人兜着,姑娘如今只要等入了丹阳大长公主府后,长孙宠爱,您若是比四姑娘早诞下长子,您日后也不怕会被二房欺负了去。”   □□月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格外乖巧道:“麻烦妈妈回去与祖母说,她老人家说的话我自会谨记,日后在大长公主府内,还需要祖母在外头多多照拂。”   婆子赶忙应道:“那是自然,老奴一定把姑娘的话转达给老夫人。”   *   丹阳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成亲,借着醉酒闹了足足一夜。   第二日一早。   那位被人捶昏了的庶长孙酒还没醒,便被丹阳大长公主吩咐下人,兜头泼了冷水,给活生生浇醒了。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贺恒拧着眉,浑身湿透,正没了往日风度,破口大骂。   不想刚抬头,便见着了站在人群中最前头的丹阳大长公主。   “祖母。”贺恒大惊,根本顾不得身上的狼狈,赶忙从床榻上滚下来,跪倒在丹阳大长公主身前。   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祖母,昨日是孙儿糊涂,坏了祖母和府上客人的兴致实属不该。但孙儿心中所属,却不是昨日的新娘!祖母!孙儿求祖母做主!沈家定是偷偷换了亲!”   丹阳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废物心头冷笑,这真是懒□□想吃天鹅肉。   贺恒若没了她丹阳大长公主的那层光环,不过是个徒有几分外表,半桶墨水的蠢货,既然还敢惦记她未来儿媳妇,这是找死不成。   这些年若不是为了她唯一的嫡子,为了西蜀的江山稳固,她何须要忍这群废物。   当年为了朝堂的巩固,亲子失踪,她还不得不忍了那对狗男女,如今下头的小辈们都已经长大,她又何必再忍。   丹阳大长公主深吸口气,清冷的声音带着戏虐:“哦,听你这般说,这是在怪我不尽心?”   “那你倒是与我说说,瞧上的究竟是哪位姑娘。”   “如今四姑娘可是你八抬大轿娶的正妻,拜了堂,也过了洞房夜的,我们可是正经人家,是要脸面的,总归不能把人家姑娘给退回去!”   “但是。”丹阳大长公主声音一顿,“你既然说沈家换亲,那便去沈家把与你认定的姑娘娶了,权当娶个贵妾也不是不行的!”   本以为要被一顿训斥的贺恒,他听得这话,当即大喜,忙不迭道:“孙儿!全听祖母安排!”   “那你随我一同前去吧,若是这次你自己前去,最后还有何种不满,就别怪本宫无情!”   贺恒听得这话,心头一惊!赶紧道,“孙儿不敢!”   淮阴侯府沈家。   听说丹阳大长公主要亲自前往,一大早便在花厅等候,老夫人徐氏等到快晌午时分,那位让人等得望眼欲穿的丹阳大长公主才姗姗来迟。   丫鬟婆子匆匆来报。   打着瞌睡的徐氏一惊,高声问道:“可是来了?”   孙妈妈赶紧回复:“殿下的马车已经从公主府上出发,约莫一刻钟后,便会到我们府上。”   徐氏一听,赶紧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一叠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让二姑娘梳妆打扮,也给我把周氏盯紧了,省得那蠢货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淮阴侯府沈家开了正门,丹阳大长公主马车直入,直到了二门处,才被丫鬟婆子扶着小心下了马车。   沈老夫人徐氏,点头哈腰一路奉承,把人给接了进去。   还不忘装傻问道:“老婆子不知公主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何事?”   丹阳大长公主,端着手中的茶盏子,也不喝,随手放在了一处,拿了绣帕不动声色擦了擦指尖,这才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庶长孙。   佯装无奈,叹了口气道:“哎,本宫还不说为了这个糟心的孙儿么,昨日喝了酒,说了那般胡话,这不是,带着他登门道歉来了。”   老夫人徐氏,嘴皮子嗡动了几下,愣是不敢接这话。   丹阳大长公主登门道歉,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当今宫里头的那几位,对着她都得客客气气的.给她道歉,虽然她徐氏脸皮子厚,但还没有不要脸到那种程度。   徐氏赶紧惶恐站了起来:“殿下您说这话,可是折煞了老婆子我,姑爷不过是醉酒说了些糊话,这都是不打紧的事儿。”   接着徐氏又小心翼翼看了丹阳大长公主一样,压着眼里的兴奋,佯装不知问:“不知……殿下今日?”   丹阳大长公主慢悠悠抬眼,不紧不慢扫了徐氏一眼,这才冷眼看着贺恒道:“孽障,你与徐老夫说说吧,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贺恒深吸一口气,一派正人君子的态度,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格外无耻:“我与贵府四姑娘的亲事,其中恐怕存了什么误会,那位四姑娘并不是府中与我情投意合的姑娘。”   “晚辈今日前来,是想像老夫人求娶那位与我已交换信物私定终身的二姑娘!”   这!   老夫人徐氏,一听贺恒这语气,以为贺恒要退亲,把四姑娘给退了!   她心下一急,赶紧道:“长孙说得这是什么糊话,难不成,长孙要把四姑娘送回来?再明媒正娶二房二姑娘?”   那她可不同意,一个庶出的没有嫡出的身份地位前头压合,搞不好,她家两个姑娘都要成为炮灰。   贺恒一听徐氏的语气,顿时明白了,他赶紧话锋一转:“老夫人误会了,晚辈想着并不能毁了姑娘家的名节,如果晚辈再纳一房贵妾!四姑娘既然是晚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自然还是家中正经的当家祖母!” 第44章 要出嫁啦   这可谓是峰回路转。   老夫人徐氏那心也跟着一同上上下下的。   得了庶长孙的首肯, 她赶紧忙不迭的吩咐身旁伺候的孙妈妈:“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去把二姑娘给我请过来,给丹阳大长公主请安。”   丹阳大长公主听闻, 终于慢悠悠抿了一口热茶,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就不必给本宫请安了,往后又不住在一处, 他们这些孩子都住在我亡夫的国公府里头。若是要见, 不如让两孩子见一见, 省得贺恒又要说搞错了,我这老婆子可受不得他折腾。”   贺恒面上尴尬和惊喜交错, 既然丹阳大长公主都发话了, 他也没有胆子真敢在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为了以防万一,府上的姑娘他私底下已经叫人查清了底细。   除了大房嫡次女沈青稚那个粗俗的乡下丫头外, 也只有三房五姑娘符合, 这五姑娘也是个下不得床的病秧子。   如今唯一符合婚嫁年龄的也只有这位庶出的二姑娘了。   贺恒赶紧忙不迭的拒绝:“长辈们安心,不如就拿了信物, 确认一番。府上姑娘少,孙婿作为外男也不好一一打扰,除了二姑娘外,也只剩三姑娘和五姑娘了。”   提到那位传言中自幼身患心疾养在乡间的三姑娘沈青稚, 贺恒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 那般粗鄙的女人,仿佛提到这人,就会伤了他眼睛一般。   既然提到了沈青稚, 老夫人徐氏忍不住眼皮子一跳,总觉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揉着发胀的鬓角吩咐丫鬟把早早就准备的好的信物呈了上来。   贺恒急忙拿了那东西,里头是一封信件。   正是当时他让房里的丫鬟递过去表明心意的第一封信件,这东西一看就被护得极好,不见一丝皱褶。信封里还夹子另一张信纸,那字迹虽算不上多么端庄秀丽,但是熟悉的字体与话语,却是句句映入他的心中。   没错!   这才是与他日日通信的女子。   屏风那头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贺恒抬眼望去,见得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快速闪过,那身形和姿态!   贺恒仿佛被迷晕了眼,心里不断念道,“是她!一定是她没错!”   两家定下了纳妾的日期,贺恒又再三保证哪怕是纳了二姑娘为妾,也一定不会冷落正妻,以及向周氏保证一定会让正妻生下长子后,再断了贵妾的避子汤。   日子谈妥,双方又是一通寒暄,直到丹阳大长公主,慢悠悠起身,贺恒也忙不迭的跟着起身,殷勤道:“祖母,孙儿扶您。”   丹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错开贺恒的手,她低声一笑,颇有深意看着老夫人徐氏道:“既然定了纳妾的日子,本宫与府上也算是亲上加亲。”   徐氏赶紧奉承:“殿下所言极是。”   “只是。”丹阳大长公主语气一转,“本宫听闻贵府上,似乎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三姑娘!老夫人也知晓的,本宫那不争气的嫡子,如今还未娶妻!”   “不如,今日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贵府三姑娘与本宫唯一的嫡子,结一段好姻缘如何?”   徐氏第一反应这是天上掉了馅饼么?然后回味过来后,愈发觉得不对劲,心里头也不愿意,因为淮阴侯府二房两位姑娘都嫁给了庶长孙,和丹阳大长公主间也算是有了姻亲的联系。   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搭一位姑娘进去,再说了,那贺愠的价值,在她眼里还比不得三皇子呢。   至于丹阳大长公主这唯一的嫡子,是不是生性暴戾,又克死过多位未婚女子,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淮阴侯府如今已经一代不如一代,若是能和贵妃赵氏嫡脉,或者京中别的勋贵搞好关系,总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吧。、   徐氏正要拒绝,不想有人比她更快。   沈方岳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殿下若觉得臣家的二姑娘入得了殿下的脸,这府中上下都是同意的。”   老夫人徐氏只觉得有口浓痰卡在了嗓子眼,差点没直接一口气给憋死过去,伸手指着沈方岳,手指颤似筛糠,愣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丹阳大长公主看着坐在她右手边的徐氏,轻笑道:“徐氏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开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徐氏彻底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庶长孙贺恒,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没想到竟然是给那个恐怕大字不识几个,只会杀人的,粗鄙不堪嫡子贺愠求亲。   啧啧啧,果然这满京城,也只有那位同样养在乡间的野丫头能不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克吧。   哼!若不是贺愠,若不是他活着回来。   那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东西都应该是他父母的,他们一家本就和嫡出无异。最气人的是,她这个祖母虽然面上瞧着好,但自从祖父去世之后,他的父母便未能踏进丹阳大长公主府上一步。   如今只要他继续隐忍,等日后三皇子继承皇位,他总要把那些该死的人通通踩在脚下的!   贺恒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时,徐氏已经被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给抬了下去,而丹阳大长公主已经与淮阴侯沈方岳商量好了媒人上门纳吉的时日。   那雷厉风行的速度,在贺恒看来,就是丹阳大长公主怕自己的嫡子娶不到媳妇。   等丹阳大长公主一行人离开淮阴侯府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上京城都传遍了。   那位传说中厌恶女色,生性暴戾,更命中带煞,克死过多任未婚女子的贺大人终于要娶亲了!   这娶的人,还是那位传言一直养在乡野小庙,身子骨娇软,未曾读书识字,粗鄙不堪的淮阴侯府大房嫡次女。   据说这淮阴侯府一向名声不好的老夫人徐氏,因为这桩可怕的婚事受了刺激,当场就中风了,现在还半歪着身子躺在床上,需要丫鬟婆子伺候着,起不得身。   闺阁里。   沈青稚听得丫鬟带回来的消息。   她先是一发愣:“我祖母因为婚事,中风了?”   顾妈妈捂嘴笑:“可不是么,老爷都被吓白了脸,现在御医郎中换着请,据房里伺候的丫鬟说,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老夫人醒来是醒过来了,就是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这。”沈青稚漂亮的瞳眸里,带着不可思议,但徐氏这般下场,的确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这时她又想到了定下来的婚事,双颊羞红。   虽然她与贺愠之间,本就差了那成戳破纸的亲事,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怕平日里性子清冷,遇着这事也冷静不下来。   就是不知丹阳大长公主这般先斩后奏,不知贺愠得了消息会是怎般反应。   深夜。   万籁俱寂,床榻间沈青稚辗转反侧,她想着白日里定下的亲事,又想着她大姐姐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半梦半醒间。   “贺愠!”沈青稚一声惊呼,彻底醒过神来。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床榻间隐隐约约带着一股冷香,沈青稚似有所感,她抬眸往纱帐外头看去。   那人似乎怕吓到她,外间的八角黄花梨米桌上,幽幽点了一盏烛。   沈青稚想要开口,张了张嘴,才发现她浑身虚汗,嗓子干涩得下人。   “喝点蜜水?”   男人丝毫没有半夜闯入姑娘闺阁的尴尬,修长冷白的指尖挑起纱帐一角,他眼中望向她时那一抹温柔的星辉,最能安抚她心。   沈青稚抱膝而坐,用锦被卷在身上,看着从外间进来的贺愠,她也不见惊讶,异常乖巧的朝他点点头,然后就那般就着贺愠的手,小口小口咽了小半杯蜂蜜水后,才常常舒了口气。   “又做噩梦了?”贺愠怜惜抬手,轻抚沈青稚睡得毛茸茸的脑袋,“梦见了什么?”   沈青稚抱着膝盖的手一僵,她抿着唇摇摇头,声音干涩道:“醒来后就记不清了。”   “再睡会?我这处守着?”贺愠问道。   “先生。”沈青稚下意识揪住贺愠的衣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转眼入夏。   上京城里,贺大人娶妻的消息,已经不值得众人好奇。   就在距离贺愠和沈青稚婚期还不到三日时,宫里突然传出消息,年岁已高的帝王突然要选秀!   京城里,老皇帝选秀成了百姓间茶余饭后的闲谈。   例如哪家姑娘不愿被送去选秀和秀才私奔,又哪家姑娘依旧想着麻雀飞枝头要去博一次机会!   毕竟距离前一次选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宫中宾妃,估计除了那位张家贵妃娘娘外,就没有什么颜色艳丽的。   淮阴侯府老夫人徐氏,自从听了帝王选秀的消息后,躺在病榻上开始唉声叹气,偏偏如今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出去来了。   徐氏不会说,好在她会写。   一通闹腾,应逼着孙妈妈去把三房的媳妇小徐氏请来。竟然是疯狂到,想要让府中身子骨最弱的五姑娘去参加选秀。   之见得小徐氏冷笑了声:“母亲还是好好的养病吧,外头的事自然有我们妯娌间操心,媳妇这拿命生出来的女儿,可舍不得母亲这般糟践。”   “前些年母亲身子骨健康,媳妇不好说什么,如今母亲还是好好养着吧,多活几年,也好见见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好福气。”   小徐氏出了老夫人徐氏的院子后,这五姑娘就病得下不了床,太医叫了几次,一副随时能准备后事的那种,差点把徐氏直接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又出现了。 第45章 贺大人娶妻   沈青稚与贺愠这婚期定得说巧也不巧, 就是比府上二姑娘□□月入府给庶长孙当妾,早了小半日而已。   当天一早,淮阴侯府张灯结彩, 好不热闹。   三夫人小徐氏带着丫鬟婆子忙得脚不沾地,而沈青稚的生母,淮阴侯府大夫人梅氏不知去了何处, 从昨夜开始就不曾露面, 二夫人周氏, 自从嫡女嫁的不如意后,就装病不出二房院子了。   这位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三夫人, 倒也是个极厉害的, 家中里里外外都搞得妥帖,再加上还有丹阳大长公主特意派过来的婆子帮忙。   淮阴侯府老夫人徐氏, 此刻瘫坐在病床上, 气得一嘴的泡,看着丹阳大长公主派到府上的嬷嬷, 极为艰难道:“嬷、怎么来的…早?”   郑嬷嬷不咸不淡笑着道:“今儿天不亮丹阳大长公主就吩咐老奴,赶忙要来这府上帮忙,毕竟老夫人您如今病着起不得声,下头的媳妇婆子也不见得有经验, 老奴之前在宫中做事的, 多少能帮着看顾上一二。”   嬷嬷声音一顿,继续:“丹阳大长公主特意吩咐了老奴,得盯紧点, 定要处处妥帖。日后青稚姑娘就是殿下心尖尖上宠爱的儿媳了,姑娘那般金贵的人儿,老奴可是万般不敢怠慢的。”   徐氏心里酸得想骂人,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什么庶长孙瞧上了无论是□□月还是沈静淑,她府上这两个姑娘不过是个为人做嫁衣的幌子,恐怕这位庶长孙瞧上的是三姐儿沈青稚,偏偏沈青稚是丹阳大长公主亲眼瞧中的儿媳人选。   所以什么宠爱庶长孙就是个屁话!而传言中贺愠和丹阳大长公主母子关系疏远,这是更加不可能的事。那母子二人,恐怕私底下关系好着呢。   徐氏气得发抖,歪嘴斜眼,偏偏越气她就越说不出话来。   孙妈妈在一旁吓得不住的给徐氏顺气,奈何徐氏半个身子歪着动弹不得,那只勉强能动的手,气急了就去挠孙妈妈的脸。   青琼居。   顾妈妈带着丫鬟婆子忙得忙屋直转,天还没亮的时候,沈青稚就被贴身伺候的丫鬟早早的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美名其曰梳妆打扮。   她要成亲了,真的要嫁给贺愠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现实竟然比梦境更加的美好。   “姑娘,你看看谁来了?”丫鬟书客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沈青稚一抬头,就看见了宣平侯府老夫人,她嫡亲亲的外祖母。   霎时间,不知何种情绪鼓动,沈青稚红了眼眶,颤着声音弱弱的叫了声:“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宣平侯府老夫人笑着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抬手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傻孩子,你这大喜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哭什么羞羞,哎呦,我家娇娇马上就要嫁为人妇啦。”   这般说着,老夫人梅氏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   这个外孙女,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姑娘,真论亲疏,那可是比她府上嫡亲的姑娘还要亲上几分。   偏偏她这外孙女哟,自小就过的不太平,如今嫁了人,希望那个人能好好护她日后平顺安康。   看着红了眼眶的老夫人,丫鬟婆子又是一通劝,好不容易把两位主子都给劝笑了。   宣平侯府老夫人,四处打量一番满意点头问:“这房中院子里的布置,可是你母亲安排人做的?我听说你祖母前段时间中风了,现今连起身都难。”   沈青稚的贴身婆子顾妈妈本就是宣平侯府出来的,听得梅老夫人这般问,她也为自家姑娘不值得,如实道:“老祖宗,院子和屋里的布置都是三夫人带着下人做的,还有丹阳大长公主特地拍了郑嬷嬷过来帮忙,至于我们家夫人。”   “恕老奴斗胆,听说大夫人昨儿夜里就出府了,现今都没有回来。”   沈青稚坐在梳妆镜前,她握着发簪的手轻轻一颤,轻声道:“外祖母,今儿早起听母亲那院里的丫鬟来报,说是昨夜三皇子爱妾查出了喜脉,但因胎相不稳,闹腾了许久,母亲不放心,天才将将亮就出去了。”   能牵动梅氏心思的三皇子爱妾,除了那个自从嫁入三皇子府后,就许久未曾出现的池青莲还有谁。   梅老夫人一听这荒唐无比的事儿,火气就蹭的一下冒了起来。   她对着外面站着的那几个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找人去三皇子府,把你们那个拎不清的主子给我请回来!”   “也别忘了给池青莲带话去,别以为她抱上了三皇子这颗大树,我日后就收拾不了她了!最好给我收起那些不安分的小心思,我家青稚这大喜的日子,那蠢妇给我使这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恰巧这时候郑嬷嬷从外头进来,她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梅老夫人,稳步上前行礼:“老奴给老太君请安。”   老夫人抬头:“今日辛苦嬷嬷了。”   郑嬷嬷笑眯眯道:“老太君哪里的话,大长公主放心不下新媳,便给了老奴这么一个美差,定是要妥妥帖帖的伺候好三姑娘的。”   梅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你们家主子有心。”   郑嬷嬷赶紧笑道:“老太君您说的这就见外了,丹阳大长公主说了,日后家中少主还是要恭恭敬敬称您一声外祖母的。”   给传言中声名狼藉,能止小儿啼哭的贺大人当外祖母,梅老夫眼角溢出一丝笑容:“那他敢欺负我家青稚,我可是会打断他的腿去。”   丹阳大长公主作为皇城里辈分最高贵的女主人,她年少时肆意妄为,助帝王登基,嫁人后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胎十月,却母子分离十余年,再到后面中年丧夫。   而这位郑嬷嬷的,则是从小跟在丹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一辈子未嫁。贺愠找回后,便一直留着贺愠身边照顾他。   所以今天看见郑嬷嬷亲自把关,梅老夫人才是彻底安下心来。   临近吉时,青琼居里面站满了人。   相熟的各府贵女,府上还未出嫁的嫡庶姐妹,还有一些往日与淮阴侯府交情要好的各府夫人和姑娘们。   就在离吉时还剩下小半刻钟的时候,那个迟迟未曾出现的母亲,梅氏终于姗姗来迟。   大夫人梅氏眉眼憔悴,脸上丝毫不见任何喜庆,一身素色衣裳,虽然不见凌乱,但也比起屋子里都收拾得格外妥帖的各府夫人,就显得有些过分寒酸。   梅氏回得匆忙,匆匆进了屋后,看间正沉着眉眼的梅老夫人,也是唬了一大跳,讪讪的走过去:“母亲。”   老夫人冷冷的撩起眼皮子,压低了声音:“你还知道要回来?池青莲难道是要死了,需要你连夜奔丧?”   梅氏咬牙:“我这不是赶回来了么?再说了,也没有误了姑娘的吉时。虽然是大喜,但我可听青莲说了,丹阳大长公主嫡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家,本来青莲靠着三皇子的关系,给青稚打听了一门极不错的亲事,偏偏老爷不同意。”   “青莲为了操心青稚的婚事,劳心劳神结果转眼人就定了日子,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有了小产的迹象。”   “于情于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我不去照看她,还有谁能去?万一要是没了孩子,她日后的日子还活不活了?”   梅氏这一番拎不清,没有脑子的话,梅老夫哪怕作为她的亲生母亲,也是被气得发抖。   若不是碍于眼前宾客众多,她都想忍不住,脸面也不要了,打上她几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梅氏说完这话,看着梅老夫人眉眼沉沉并没有理她,她便站着不动,也不知要去沈青稚身旁说说话,就好像没有沈青稚这个女儿一般。   梅老夫终于忍不住,低声斥责道:“趁着时间还没到,你还不赶紧去换一生喜庆的衣裳,你穿成这般素净,在大喜的日子里是想恶心谁呢?”   *   淮阴侯府正门外热闹非常,城中百姓更是把侯府所在的这一片地方堵得水泄不通。   并不是因为淮阴侯府有多大的脸面,而是所有人都好奇,这位即将娶淮阴侯府姑娘的贺大人,究竟是长了何等模样。   是否真的如传言中那般,面貌丑陋,大字不识,更是嗜血杀人如麻。   迎娶的队伍,几乎见头不见尾的聘礼,更是惊呆所有人,最让人震惊的恐怕就是高头骏马上,骑马而来的新郎官贺愠了。   只见他头戴玉冠,身形颀长,沉金冷玉般的气度,那双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凉薄双眸中,此时里面的笑意满得都快溢出来。   乌泱泱的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呼喊一声:“原来传言中的贺大人生得这般好看呐!”   立刻有人接话,七嘴八舌。   “可不是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俊俏的公子。”   “究竟是谁把贺大人传言成那等不堪。”   “还真别说,之前我觉得贺大人的名声,配淮阴侯府三姑娘的名声,恐怕的绝配,如今这贺大人生得这般好看,那三姑娘还配得上?”   “那还真难说!”   “听说这门亲事可是丹阳大长公主费尽心思定下的,那位祖宗娘娘的眼光能差到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 第46章 吾心安处   丹阳大长公主门外张灯结彩, 炮竹声响个不停,全公主府上下伺候的仆人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喜气洋洋就等着新妇进门。   沈青稚出嫁, 按照淮阴侯府中公份额她只能拿到四十台嫁妆,而且其中大多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大物件。   这也是老夫人徐氏定下的一套不成文的规定,嫁妆是一定不能多给的, 再得宠的姑娘也一样, 因为这样子, 娘家就能在钱财上拿捏着嫁出去的姑娘,再说了府中值钱的东西还要留给哥儿们打点仕途用的。   现今因为徐氏中风瘫, 大夫人梅氏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当家主母, 周氏抱病不出。   三夫人小徐氏难得出头,借着丹阳大长公主派过来的人手, 把婚事办得体面不说, 私底下更是扛着压力把四十台嫁妆装得满满当当。   小徐氏想到丹阳大长公主给出的聘礼就觉得脑壳隐隐作痛。   满满当当一百二十抬聘礼不说,还有无数塞不下的大物件, 一路从青琼居摆到了侯府门口,单单看守聘礼的婆子就十几人。   特别是那一对鲜活的大雁,据说是贺愠亲自捉来的,分毫未伤, 丫鬟给大雁喂水的时候, 还差点被啄了手。   好在淮阴侯府嫁妆太过寒酸这事儿,并没有让小徐氏头痛多久,因为谁也没有料到, 宣平侯府竟然抬了足足八十台嫁妆过来给沈青稚添妆。   那里头的物件儿,据说其中六十抬是梅老夫人当年出嫁的东西,剩下的二十台, 是沈青稚两位舅舅给出的添妆。   这么一加,也凑足了一百二十台。   当吉时到,沈青稚被沈言珩背着出门。   趴在兄长宽厚的背上,沈青稚红了眼眶,她声音哽咽:“哥哥。”   沈言珩走得平稳:“莫哭,就算嫁出去,也都在上京城,随时都能见,日后家中有我,淮阴侯府就算是根子烂透了我也不会让它倒了,那些烂了的地方大不了割掉就是,只要有我家,这里依旧是你与苓绾的娘家,没有人能伤的你们。”   沈青稚点头:“好。”   进了花轿,大红的盖头下,沈青稚只在上花轿时隐约看到高头骏马上,那牵着缰绳的手,以及那一身令她晕眩的红衣。   锣鼓唢呐还有喜婆不停的恭贺声,沈青稚昨晚睡得不太好,这会子被花轿一晃,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起来。   花轿穿过街巷,不时听到各种惊呼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新郎官的俊美容貌,还是因为从淮阴侯府出来的那足足二百四十抬红妆,等沈青稚的轿子停在丹阳大长公主府前时,那最后一台嫁妆竟然还未曾从淮阴侯府出来。   之前宰辅赵家嫁女,可畏是声势浩大,最终因为一场瓢泼大雨坏了兴致。   今日沈青稚出嫁,那才是真正让上京百姓大饱眼福,知晓什么叫做功勋贵族的豪横富裕。   轿帘被人掀起,盖头缝隙下伸出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青稚。”   沈青稚心口发颤,下意识想掀了盖头去瞧外面的人,那扑面而来的佛香,整个轿子里都充斥着贺愠身上的味道。   沈青稚不知觉伸手,被贺愠一把握住,转而整个人都被他拉进怀中大横抱起。   全福人的惊呼声,宾客的笑闹声:“姑爷!这不合礼数。”   火盆是他抱着她跨过的,从丹阳大长公主府正门,一路到拜堂的正厅,沈青稚都是由贺愠一路抱着过去的。   沈青稚羞得双颊通红,伸手搂住贺愠的后颈,仰起头声音极轻在他耳畔呵气:“贺愠,这不合礼数。”   贺愠低声笑:“今日起,日后的每一步,由我带你走,你只需站在我的身后,不沾任何污秽。”   “青稚,今日之后你便是我妻,上京皇城,天子脚下,你不用再惧怕任何人。”   沈青稚被贺愠轻轻放在地上,双脚落地的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二人拜堂后,沈青稚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新房,贺愠则被一众男客拖到前头敬酒。   她一身大红喜服坐在喜床上,四周有带着善意的说话声,轻声细语,听得出来,这些能进入她喜房里的太太姑娘们,估计都是丹阳大长公主的至交好友。   众人陪着沈青稚说了一会子话,而后非常识趣都找了借口起身离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郑嬷嬷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沈青稚垂头一看,竟然是块新鲜出炉的糕点。   郑嬷嬷笑得慈善:“夫人,丹阳大长公主特地吩咐小厨房给你做的,贺大人正在外头被同僚拉着敬酒,这一时半会估计还走不开,殿下估摸这你大半日都没吃什么,所以叫老奴悄悄给你送来。”   沈青稚双手托着那块画着百子图,做得格外精致的糕点,小口小口吃着,郑嬷嬷见她吃的差不多了,又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蜜水,笑道:“这蜜水是大人让老奴准备的。”   沈青稚抿着嘴笑:“辛苦嬷嬷了,等这结束,我得叫夫君给嬷嬷包个大红封才是。”   郑嬷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她笑眯眯道:“那老奴先谢过夫人了。”   “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老奴都让人安顿好了,等大人揭了盖头后,她们就过来伺候夫人洗漱。”   喜房里,门窗根本挡不住外头的热闹,那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沈青稚听得清楚,外头门开了,那些要闹洞房的客人们都被丹阳大长公主给挡在了门外。   贺愠身后只跟着捧着托盘的全福人。   盖头掀开的一瞬间。   那鲜艳又庄重的大红色,撑着沈青稚那张没得惊心动魄的脸,贺愠闭了闭眼,压下那股席卷全身的悸动,稳稳端起托盘里酒杯。   二人呼吸交错,伴着酒水的醇香,贺愠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抬起沈青稚的下颚细细端详。   呼吸声越来越近。   喝过合卺酒后,房中伺候的下人已经退的一干二净。   “累不累?”贺愠伸手托着她后颈,不轻不重按着。   沈青稚想要否认,却发现脖颈在男人的手掌心上,根本就动不了分毫。   渐渐的,她从最开始的紧张,到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迷糊中,她只觉得唇瓣微凉,睁眼是男人英俊笔挺的鼻梁,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贺愠的肤色是那种冷玉般的白,   等沈青稚回过神的时候,她头上的凤冠发簪已经被贺愠给退的一干二净,喜服挂在肩头,里头是大红的小衣。   “怀渊。”沈青稚揪着他领口的衣裳,大口的喘气,媚眼如丝,却又紧张得浑身发颤。   “我还未曾洗漱。”   “你叫我什么?”贺愠惩罚性的咬了一口。   叫什么?   见她愣神,贺愠直接起身,把她给打横抱起:“果然是姑娘家长大了,宠不得,才成了亲,夫人当晚就忘了我该叫什么了。”   沈青稚惊呼,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叫……叫书客和顾妈妈进来伺候我洗漱。”   贺愠笑:“自家夫人,为夫会伺候妥帖,这三更半夜的何须要劳烦下人。”   这一夜。   沈青稚足足喊了一夜的夫君。   到了后头,她整个人都糊涂了,怀渊、夫君、先生、贺愠各个名儿轮着喊,而那罪魁祸首却是越发精神。   翌日清晨。   直到日上三竿沈青稚才悠悠转醒,醒过神后,她抬眼看着头顶上的百子帐微微出神,浑身上下酸得像是被拆了重组。   她里头一有动静,贺愠就从外间打了帘子进来:“醒了?”   沈青稚这会子还在气头上,气鼓鼓的转身不理他。   见身后人没了动静,沈青稚又忍不住小心翼翼抬眼往后看,一转眼就看见贺愠站在后头,手里拿了今日要穿的衣裳,正准备给她换上。   贺愠抬手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辰时刚过,等会吃喝一盏牛乳燕窝垫垫胃,我们去和母亲一起用午膳。”   沈青稚大惊,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对着外头唤道:“书客,你和顾妈妈怎么没叫我?连请安的时辰都耽误了。”   书客像只小鹌鹑似的缩在一旁。   贺愠宠溺的揉了揉沈青稚的发旋:“是为夫的错,是我不让她们叫你,母亲说了,公主府内不在乎这些虚礼,往后也不用什么晨昏定省,你有空去陪着母亲说说话就行,我母亲那性子,指不准起得比你还晚。”   昨夜和手帕交喝了一宿酒的丹阳大长公主,才将将起身,正端着一杯牛乳醒酒呢,毫无预兆打了个喷嚏。   沈青稚梳洗后,被贺愠牵着手,慢悠悠走在公主府内。   她依旧忐忑:“殿下真的不会怪我么?”   贺愠极好心情的弹了下沈青稚的脸颊,男人清隽如玉的脸上带着少年般的意气风发,他再三保证:“母亲若是怪你,你回去大可打我板子。”   沈青稚看着后头偷笑的郑嬷嬷,娇滇横了贺愠一眼。   二人正有说有笑,不想碰到了新婚后还是第一次被庶长孙带来请安的四姑娘沈静淑。   个把月不见,沈静淑瘦了许多,眉眼憔悴,哪里还有半点当初闺阁里的模样。   倒是庶长孙贺恒见着沈青稚时,仿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恨恨盯着贺愠,眼神中凶恶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贺愠牵着沈青稚像是没见到他们夫妻一般,继续往前走。   “贺愠,你给我站住!”贺恒几乎被气昏了头,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丹阳大长公主母子二人戏耍得团团转。   明明贺愠如今这个新婚妻子才是他瞧中的女人,偏偏他娶妻又纳妾,却没一次娶对人。   贺愠冷笑,连步伐都没丝毫停顿,只听得他冷声吩咐:“把庶长孙给我丢出府去,日后没有我的同意,我父亲留下的那一家子庶子庶孙的,不得踏入府上半步。”   “你!”贺恒一个字狠话都来不及说,就直接被暗中闪出的黑衣人给捂着嘴丢了出去。   他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莫要污了你的眼,走吧,母亲这会子是打扮好了。”   夫妻二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们到的时候,丹阳大长公主刚洗漱完毕,她看着跪在下首给她敬茶的新妇,眉眼中是怎么也压不住的欢喜。   赶忙接过茶水抿了口,亲自把沈青稚给扶了起来。   也不给什么红封了,至接给她递了管家的钥匙:“你有什么喜欢的,自个去库房里挑,本宫这千盼万盼终于把儿媳给盼进家门了。”   “日后家中的开支,你有不懂的就问郑嬷嬷,要是郑嬷嬷也拿不定注意的,尽管问我或者问贺愠都行。”   丹阳大长公主笑眯眯的拉着沈青稚的手,留着夫妻二人用了午膳后,看着沈青稚眼底的青色,又赶紧把人给打发回去休息了。   深夜。   沈青稚缩在贺愠怀中。   她的梦里不再是塞北的风沙和血,而且阳光正好,她与贺愠闲坐在葡萄酒下,夕阳的余晖里,一双儿女,欢声笑语。   她心安处,就是他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