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月》 作者:地绵绵   文案:   帝京人人皆知,希月公主最爱丞相之子盛时安,年少倾心,一见定终生。   为了他,公主没有底线。   谁料万众瞩目的大婚前,驸马却消失了。   “月儿,她病了。”   宋希月喜欢了十年的人,在大婚前,为了他那个柔弱无依的表妹,甘冒杀头之风险,连夜走了。   -   心如死灰之际,宋希月同霍斐渊定下契约。   亦是同过去愚蠢又软弱的自己告别。   利益交换,是这场婚事的最初目的。   可当盛时安悔不当初回头对宋希月死缠烂打时。   被霍斐渊慢悠悠的废了一条胳膊。   嗤,什么狗东西,也配跟他抢人。    -   契约到期,宋希月想偷溜出府。   在后院被人笑着堵住:“跑什么?”   宋希月瞪大眼睛连连摇头。   “是微臣照顾的不好,公主不满意?”   他嗓音沙哑又危险的咬住她耳垂。   宋希月这才恍恍惚惚意识到。   她好像走不了了。   #彼时他娶她,被无数人说是居心叵测,利益交换,就连心腹也丝毫不知。   那日他酩酊大醉,是无数个日夜,求之不得的相思苦疾#   排雷:   1.男主是霍,不是好人,疯批,占有欲非常强,有病。   2.女主社恐,甜软小可爱,但会有高光时刻,前期是被渣男PUA,不是受气包。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驸马跑了那就换一个   立意:爱是建立在平等尊重之上的 第1章 掌上月 梦中   乾安三年,五月。   已是深夜,宵禁时分,各地都下了钥,巍峨皇城笼罩在一片墨色中,唯有公主府,此刻依然灯火通明,热闹的紧。   三日后,便是月公主大婚的日子。   为了这场婚事,整个公主府已整整忙碌小半年的功夫,云雀脚步轻快,端着漆盘,身后跟着十余个宫女,很快便到了公主所在的星月阁。   “公主,这是尚衣局刚刚送来的首饰,您要不要再瞧两眼。”   星月阁的铜镜前,正坐着一乌发披肩的少女,着红衣,粉面桃腮,纤细白嫩的手指正拿起桌上一样样的首饰往发髻上比划,拿起,放下,叮叮铛铛的碰撞声,倒是屋子里唯一清脆的动静。   “云雀你来帮帮我呀,真的不会选了。”少女独有的嗓音软糯糯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云雀笑着放下手中的漆盘,走了过去:“公主莫动,奴婢来。”   一样样的首饰试过去,可少女依然不够满意,鼓起腮帮,瞧着像是生了气。   “这些东西做的不用心!都不好看!”   云雀失笑:“公主,这已是半年前便请了匠人描了图开始准备的,这上头的明珠是帝京里唯一在夜间泛蓝色的,绝无仅有了。”   “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底下的人都没了法子,月公主若是不满意,那就得重做。   可大后日便是大婚了,哪里还来得及呢。   “罢了罢了,你们歇着去吧,我明日去母后宫里看看,她那有好多好看的首饰,今日就先这样吧。”   云雀转身对底下那些人摆摆手,所有的宫女便都退了下去。她独自走上前,道:“公主,奴婢替您更衣。”   “好。”   “公主如今大了,马上便要出嫁了,等到了丞相府,万不可如此任性了。”云雀一边帮宋希月更衣,一边道。   宋希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时安哥哥,他会护着我的。”   云雀的动作顿了一顿,眸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公主……没有人是值得您相信一辈子的,奴婢从小看着您长大,您性子单纯,丞相府人多口杂,切记小心。”   宋希月回头,先是看了一会儿她,然后笑了:“谁说的,云雀就值得月儿相信一辈子。”   云雀闻言又愣了愣,片刻后也无奈的笑了:“天儿晚了,公主歇了吧。”   ……   今夜到了子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宋希月睡觉时喜欢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像只名贵的猫儿。只是今晚,这只猫儿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竟在梦里就伤心难过的抽泣了起来,巴掌大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嘴里还念叨着:“不要,不要……”   公主府门口来了一个小太监,撑着伞,大半个身子都被淋湿,脚步却很快。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大事不好了,你快去禀报一声,就说奴才有要事见云雀姑娘。”   当值的小太监见他这样,心里大抵也明白了不是小事,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我这就去。”   云雀披着披风来到大殿的时候那小太监正跪在地上,她是公主府的掌事姑姑,又深得公主和皇后的喜爱,在所有下人的眼里也都是半个主子。   “何事?”   “回姑娘的话,奴才刚刚接到的消息,盛公子,连夜出京了!”   大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震惊的抬起头来,云雀脸色也几乎是瞬间就垮了下去:“说仔细些!”   “奴才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只知道咱们安插在丞相府的暗桩来报,说是盛公子今日一早就接到了一封信,当时就有些不太对劲,等到了晚上,已经连夜出京去了!”   “去往何处?”   “奴才不知,公子似乎已经察觉出咱们的人,行踪隐蔽。”   “真是荒谬!”云雀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三日后便是大婚!他此时偷偷出宫,是想干什么?他置公主于何处?!置皇上和娘娘于何处!”   “姑娘……这事,该如何办?”   “还能如何办?!自然是如实上报!你同我一道,立刻去翊坤宫!”   冰夏皱着脸上前提醒:“姑娘……那公主那边?”   云雀微怔,秀气的脸上此刻除了震怒又添了些心疼和为难,月公主对盛时安有多喜欢,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全都看在眼里。   可就是这样才让人生气,许多事,云雀能拦便拦了,可如今这人愈加胆大妄为,竟敢在大婚前说走就走!   “叫柳嬷嬷过来护着,等我从娘娘宫里回来再说,这期间,你们务必好好照顾公主。”   “是……”   雨愈发大了,冰夏掀开帘子悄声走进内室的时候宋希月正梦到伤心之处,抽抽搭搭个不停,冰夏一怔,脚步立马加快了些。   “公主,公主。”她伸手轻轻去晃床榻上的人。   “来人,公主魇住了,快去小厨房熬碗安神汤来。”   在冰夏的呼唤声中,宋希月总算是醒了过来,她长睫微颤,小脸上还全是水痕:“冰夏?”   “是奴婢,公主魇住了,没事儿。奴婢已叫人去熬了安神汤,没事了。”   宋希月被冰夏扶着半坐了起来,腰后被塞进来了一个金丝团枕,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喃喃:“我刚才做了个梦。”   冰夏安慰她:“梦都是假的。”   “不,那梦可真实了。梦里,时安哥哥不要我了……”   冰夏的手抖了一抖,掀起眼看了她一眼:“……怎会。”   “怎么不会!那梦里的场景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可他,他却逃婚了!”   宋希月这话一说,屋里其他知青的小宫女们也都跟着抖了抖,冰夏倒是还算镇定,问道:“然后呢?”   “他说他是为了他那个江南表妹,他表妹病重了……我记得他那个表妹,柔柔弱弱的很是烦人。父皇和母后生了好大的气,还说要让丞相府拿出合理的解释来……再后来,他那个表妹找上我了,说时安哥哥从来没喜欢过我,答应娶我也是因为迫于皇权。还说时安哥哥已经答应她,等先娶我过门,后就纳她进府……冰夏,你说,这些是真的吗?”   冰夏沉默了。   “公主,安神汤好了。”帘子外的小宫女禀报道。   冰夏起身接了过来:“公主,先把安神汤喝了吧。”   “我不想喝……”   冰夏轻轻舀了一勺又吹了吹凉,送到她嘴边:“公主乖,梦魇的滋味不好受,喝了就好了。”   宋希月这才微微张开小嘴,一口口的喝了下去。她看着冰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   “混账东西!”皇后半夜被嬷嬷叫醒,醒来就听到这么大的一个事,当下就将桌子上的一个琉璃花瓶摔了个粉碎。   翊坤宫的宫女们都吓的一抖,焕春姑姑上前宽慰道:“娘娘小心手,切莫伤了自己。”   “本宫就知道,那个盛时安算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月儿喜欢,本宫迟早得把他给剁了!”   云雀噎了噎,皇后娘娘耿直的性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不过也的确解气。   “月儿呢,月儿可知道此事?”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告诉公主。”   “很好,你做的好。让本宫想想,让本宫想想……”   “这个盛家,这些年是越发胆大妄为,依奴婢看,此事怕得禀报皇上。”焕春姑姑道。   姜皇后愣了愣,随即脸色也有些古怪:“告诉他?告诉他做什么!他现在不是在他新纳的婕妤宫里睡得正香吗?!此事本宫会妥善处理,谁也不许多嘴!”   焕春姑姑忍笑:“娘娘……皇上他今晚没去念玉阁,昨儿个见您没去找他,今天一天都没过去。”   姜皇后愣了愣:“那又怎么样,他总归是把人给纳进来了!还想本宫去找他……想得美……”   云雀头低的越发低了。   “行了!管他干什么!来人,传本宫手谕,立刻派人去把盛时安给本宫抓回来!越快越好,还有,此事暂时不要告诉月儿,本宫怕她伤心。”   “奴婢这就去。”   焕春姑姑下去后,姜皇后又朝云雀招招手:“云雀你过来。”   “娘娘。”   姜皇后将云雀叫到跟前,然后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道:“记住了吗?”   云雀眉眼染了笑:“记住了娘娘。”   “嗯,去吧。”   云雀回到公主府时,冰夏上前小声在她耳边禀了几句。   云雀走进内殿,就看见了床榻上缩成一团的宋希月。   宋希月原本将脸埋在膝盖上,此刻听见云雀的动静后抬起了头,满脸泪痕。   云雀吓了一跳,立马坐在她身边,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抚泪:“公主在伤心什么?”   “方才冰夏说您魇着了,可是还难受?”   宋希月摇了摇头,“不是。”   “那就是饿了?”云雀开玩笑,月公主从小就被养的娇气,就连原本应该建在宫外的公主府,也破例建在了宫中,史无前例。   宋希月破涕为笑:“月儿不是小孩子,怎会因为饿肚子哭?只是那梦太过真实,月儿缓不过来。”   云雀显然已从冰夏那里知道了宋希月口中的梦,她握着帕子的手顿了顿,道:“梦都是假的,公主后日便要成亲,您合该好好养着,万一到时候哭肿了眼睛上了不妆,可不赖奴婢。”   宋希月点头,正预备拿起床边的小镜子照一照自己的模样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了一个小丫鬟,见面就噗通一声跪下:“公主不好了!盛公子为了他江南的表妹,已连夜出京了!”   宋希月一愣,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云雀却已经从床榻上腾的站了起来:“混账东西!胡说什么!”   说完,一个眼神,立马就有人将这个丫鬟押了下去,那丫鬟似乎早有预料,不躲也不闪,面如死灰,等待着她的命运。   云雀立马去看宋希月的脸色,只见她似乎有些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公主别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   宋希月握着小镜子,慢慢的端了起来,看了看镜中的脸:“乾安三年,五月初六,梦里的事,成真了。” 第2章 掌上月 出走   “公主,公主您慢一点。”   偌大的宫殿长廊似乎没有尽头,宋希月只穿了寝鞋便匆匆往翊坤宫赶去,云雀和冰夏在后面追逐。   “母后!”   宋希月推门而入,宫殿大门的太监甚至还来不及报信,小公主已经跑到内室了。   “你个骗子,敢做不敢当——”   姜皇后似乎正在跟什么人争吵。   “够了啊,朕堂堂皇帝,不要面——”   说话声戛然而止,因为宋希月此刻已经跑了进去,原本喊着“母后”的她声音一顿,“父皇也在?”   皇帝皇后立马结束争吵,理了理袖子,恢复了为父为母的端庄。   “月儿来了,何事啊?”   宋希月没察觉她父皇母后之间微妙的情绪,而是立马上前着急的道:“母后,时安哥哥是不是已经出城,找他那个江南表妹去了?!”   话音刚落,乾元帝脸色大变:“什么?!”   姜皇后也愣了愣:“谁告诉你的?”   云雀立马跪下:“禀娘娘,是方才公主殿突然闯进去一个宫女,胡言乱语,惊扰了公主,奴婢已经处置了。”   云雀一番话,姜皇后已经听懂了。   有人故意冒死也要将这事告诉公主,居心叵测。   还知道盛时安消失的原因——她派出去的人还没回信呢。   乾元帝显然是刚知道这事儿。   他就要发作一番的时候,姜皇后悄悄的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腰带。   “月儿别信那些小人之言,三日后便是你大婚了,别胡思乱想,啊。”   宋希月摇摇头,表情坚定:“母后,我不是小孩儿了,您快说呀。”   乾元帝脸色也阴沉下来:“女儿问你话呢。”   姜皇后顿了顿,刚压下去的火立马腾的一下又烧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怪我咯?当初这门婚事还不是你赐的!现在那个盛时安跑了,你朝我出什么气!”   宋希月和乾元帝同时愣了愣。   从她母后这番话里已经确定了,盛时安是真的走了。   后面乾元帝和姜皇后的争吵宋希月无心在听了,她脸色苍白的从内殿缓缓朝出走,云雀在后面担心的跟着她:“公主……”   走出翊坤宫,晚上的冷风一吹,宋希月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梦里那些事再次浮上心头,她喃喃:“云雀。”   “奴婢在。”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时安哥哥的事啊。”   云雀愣了愣:“公主是指什么事?”   “他去找他表妹的事,之前府里养通房的事,出入……万花楼的事。”   云雀猛地抬头,可同样震惊的冰夏对视一眼:“公主!您……”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突然知道了?”   云雀冰夏都沉默不语。   “整个帝京一定都在等着看我这个公主的笑话……”   “怎会?”冰夏立马道。   “您是公主,盛公子他娶您就是驸马爷,公主为尊,只要您不点头,他没本事纳妾!”   “所以,我就要一辈子拿公主的身份去压他?才能维持这段可笑的感情吗?”   云雀方才不语,此刻上前一步,道:“公主……您确实比有盛公子,更好的选择。”   冰夏也沉默了。   两人从前不语是因为月公主实在过分喜欢盛时安,连皇后皇上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满足自己女儿的心意,她们做奴婢的,又哪里来的身份去多嘴呢。   “我要去一趟司乐坊。”   云雀愣了愣:“司乐坊?”   “对。”   宋希月记得很清楚,梦里盛时安不仅在府上有好几个通房,甚至还和司乐坊的几个官女子有过来往。   不仅如此,梦中盛时安与她成亲不过半年就将林鸾接回府中,那这之间,依稀还发生了许多事,令人作呕。   宋希月想要去一一验证。   *   司乐坊的人听说月公主深夜来访,立刻从乐坊内赶了出来:“参见月公主。”   “本公主要见你们乐坊几个人。”   宋希月说完,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那人愣了愣:“这些都是我司乐坊的女官,现在的时辰……怕是……”   “公主有要事,你也敢敷衍?”冰夏声音颇有些威严,或者说,在宋希月身边伺候的,都不是一般人。   那人立马躬身:“臣不敢,臣这就去叫人。”   虽然司乐坊人人内心皆有些不满,但谁也不敢违背月公主的命令。   这位主儿,帝京谁敢得罪?   很快,几名女子就迈着碎步走到了宋希月的面前。   “参见月公主——”   宋希月大概扫了一眼过去,环肥燕瘦,确实都颇有姿色。   “别紧张,本公主只是想问几件事情——”   宋希月在宫殿里面对云雀他们的时候或许还有些女儿家的娇憨,但从小身为嫡公主的她,在外人面前却也自有威严,此刻几句话,那些官女子们都纷纷有些颤抖了。   宋希月在里面问话的时候,云雀和冰夏退了出去。   “云雀姐姐,我总觉得,公主似乎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同?”   “说不上来,就比如现在,公主知道盛公子的事情后没哭没闹,竟还能盘问起旁人……”   云雀倒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公主为何三更半夜一定要到这司乐坊。   “探子可有报关于司乐坊和盛公子的事?”   冰夏想了想:“从未。”   这就更不对劲儿了。   要知道姜皇后可不似表面上柔弱温婉,暗地里对盛时安派出过无数的探子和暗桩,但如今……   显然对方也早已有防备。   冰夏默了默:“有时候奴婢觉得,盛公子真不是个东西。”   “那他也是主子,不可在公主面前胡言。”   “放心吧,我有轻重的。”   ……   不多时,宋希月从殿内出来了。   脸色瞧着不太好。   云雀和冰夏立马上前,宋希月看了她们一眼,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只是有些无力。   随即对那些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的官女子摆摆手:“都退下吧。”   没人听到她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人人却好像又能猜的到。   宋希月迎着夜风走到宫殿长廊之中,云雀和冰夏不敢远离一步。   皇后身边的宫女来了。   “公主!”   “皇后娘娘到处在找您!”   “我知道了。”宋希月木讷的点头。   云雀上前扶住她:“夜里风大,奴婢扶着公主去吧。”   再这样由着这位主儿乱逛,明日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翊坤宫。   帝后争吵似乎有了结果,姜皇后和乾元帝不争吵的时候坐在一块儿,也是一对令人称赞的佳话。   “父皇,母后。”   “月儿,到母后这来。”   宋希月顿了顿,走了过去。   “月儿想吃什么,可饿了?”   宋希月:“……母后,我不是小孩子了。”   姜皇后眼底闪过一丝笑:“好好好,本宫知道。来人,煮一碗藕粉圆子。”   宋希月:“……”   乾元帝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改老毛病。”   姜皇后一个警告的眼神就飞了过去,乾元帝立马不说话了。   “月儿,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你看上他,那是他的荣幸,偏他还不识好歹,你放心,母后会妥善处理此事,你万事不必操心。”   乾元帝仿佛被那句“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刺了刺,此刻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放:“要我说,干脆就流放在外!永远别回帝京!”   姜皇后又瞪了他一眼:“让他在外头享受他那个劳什子表妹?!凭什么?我月儿是嫡公主之位,可配有三个夫君,盛时安算什么东西!”   宋希月越听越发沉默了起来。   “行了!”乾元帝结束了这场争吵。   堂堂帝王,在外说一不二,也只有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面前连“朕”也不称,失了帝王的威风。   但对这件事,他与姜皇后的看法颇有不同。   乾元帝看向宋希月:“月儿,你怎么想?”   “若是你不想嫁了,父皇这就下旨。”   宋希月沉默了好一阵。   嫁,她是全帝京的笑柄。   不嫁,她更是全帝京的笑柄。   人们嘴上不说,可谁不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堂堂月公主,为了个男人失魂落魄?   想都别想。   “我嫁。”   乾元帝和姜皇后都愣了愣。   乾元帝叹了口气。   姜皇后倒是很想的开:“月儿是公主,莫怕,母后会为你——”   “但是,月儿不想嫁他。”   宋希月抬头,掷地有声的说出了这句话。   ……   大殿内似乎安静了好一会儿,连姜皇后也愣了许久。   “月儿……你?”   宋希月一时赌气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又沮丧了起来。   她期待了十年的婚礼,父皇母后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云雀和冰夏的日夜操劳,礼部工匠多日的心血。   凭什么就要被那两人一并给毁了?   宋希月不甘心。   可这不甘心之际却又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因为放眼看去这帝京。   又有谁,会愿意娶她呢? 第3章 掌上月 霍家   回到公主府,宋希月还是一人蜷缩在床榻角落。   云雀见了,心疼不已。   外头的人都只知月公主娇蛮任性,却不知道她脆弱的一面。比如公主怕雷电,怕一个人,常常自己蜷缩在床榻的角落。   那是她自我保护的动作。   “公主……您当真不想嫁给盛公子了?”云雀端着刚温好的牛乳,小心的问了一句。   “嗯……”宋希月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糯糯的嗯了一声。   “那……”   “可月儿也不知道要嫁给谁。”   云雀失笑:“公主可以选择不嫁给任何人。”   宋希月沉默了。   “云雀,我要洗漱安寝。”   云雀愣了愣,“好。”   肯睡觉,就是好事。   宋希月却只是隐隐觉着,她今晚,也应该会继续做那个没做完的梦来着。   ……   这次的梦里烧起了大火。   火光滔天。   “父皇!母后!”   宋希月着红衣,奔过那万人长巷……   电闪雷鸣,黑夜下起了大雨。   血色从大殿门口的台阶上缓缓流下,淌着雨水,地面很快被染成一片血红。   宋希月看不清这一排排着玄铁衣的人的脸,带着獠牙面具,每个人都像索命的阎王。   有一个男人缓缓走到她面前,良久。   弯腰抬起了她的下巴。   “所以说,你不嫁就好了,为什么要嫁?”   宋希月的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了,任凭她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人的脸,视线下移,那人玄铁衣上却依稀刻了一个字,宋希月拼了命的去辨认……   “公主,公主。”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   天色已蒙蒙亮,云雀和冰夏担忧的守在她的床前,神色焦急。   “我又……梦魇了?”   “您方才在梦里又哭又喊,把奴婢们吓坏了。”   宋希月再次被人扶着坐起来,头痛欲裂,她巴掌大的秀气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若如约举行婚礼,当是后日没错吧?”   云雀和冰夏对视一眼:“是后日。”   这就怪了……   “宫中近日可有异常?”   “您是指?”   “刺客,异动,等等。”   冰夏摇头:“您说笑了,后日可是您的婚礼,怎么可能会有异常,要不是——”冰夏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奴婢失言……”   宋希月摇摇头,她想不通。   昨日梦境里她已如约嫁了盛时安,盛时安负了她。   可昨晚的梦里……   为何是像她出嫁的日子有人在起兵?   宋希月伸手,云雀立马扶她起来,她走到偌大的衣架旁,这上面,搭着她的嫁衣。   金线团织,明珠镶嵌,一针一线都是礼部耗时半年完成。   “多美的衣裳……”宋希月伸手慢慢去抚摸,宫里的人只当她是心里念着盛时安伤心,可下一瞬,宋希月忽然转身从衣架旁的绣篮里取出一把剪刀,撕拉一声。   那嫁衣领口处,便多了一道尖锐的口子。   “公主!”   殿内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云雀和冰夏都愣住了。   梦里,那嫁衣此处就是被锋利的刀剑刺穿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她亲自动手。   宋希月扔了剪刀,平复了一下心情:“更衣,本公主要去丞相府。”   ……   姜皇后听说月公主要去丞相府的事,缓缓一笑:“好啊,派人跟着,暗中保护公主,要是有哪起子不长眼的人,就地杀了。”   “是。”   盛荣此刻正与自己的夫人刘氏吵得不可开交。   “我平日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好好教导,好好教导,现在倒好,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让我今日,怎么去跟皇上交代啊!!”   刘氏却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月公主那么喜欢时安,时安走之前跟我说了,会给月公主留信,婚礼暂缓二日,再说了,那鸾儿也是你的表侄女,她都病成那样了,你不心疼啊?”   “心疼鸾儿是一回事!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后日就是大婚了,你可接到了婚约推迟的圣旨?!啊?!”   刘氏一愣,的确,怎么今日,这圣旨还没有到呢……   “公主驾到——”   两人一愣,连忙迎了出去。   宋希月的轿撵在丞相府门口停下,可她却迟迟未曾下轿。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当时盛时安怎么说来着?   “月儿,我父母年事已高,我想,我们做小辈的,理应拜见他们,不过你是公主,不如你同我一起先进府邸,免了我父母相迎之礼就是,可好?”   宋希月当时一口应下,哪里考虑过那么多。   后来再来丞相府,那对儿夫妇当真就再也没有以本有的礼仪相迎了。   很好,宋希月倒是想瞧瞧,今日,丞相府要怎么做。   云雀和冰夏心下立刻明白,见盛荣和刘氏真的没有出府相迎的迹象时,连冰夏都要气笑了。   “堂堂丞相府,连个懂规矩的人都没有了吗?”   盛荣和刘氏当真站在府内正堂门口等候,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应该出府相迎的事——过去的几年里,但凡月公主上门,从来也都是免了这道礼。   可冰夏话音刚落,盛荣便立马反应过来。拉着还迷迷糊糊的刘氏赶紧就大步出了府。   “臣——恭迎公主。”   刘氏到现在,才迷迷瞪瞪的跟着自己的相公一起给月公主行了大礼。   也直到现在,轿帘才缓缓开了个口,伸出了一只雪白纤细的玉手,云雀立马扶着她,缓缓下了轿。   “丞相莫不是年事已高,忘了规矩,竟让公主在府外好等。”冰夏搀扶着宋希月,进府前还不忘刺一句,盛荣汗如雨下。   进了正殿,这两人竟不知一时该站着还是坐着了。   从前自然都是坐着说话的。   宋希月自然缓缓坐下,看了一眼二人:“大人和夫人倒不必紧张。”   她一开口说话,刘氏就松了一口气。   “月儿,我就知道,时安他——”   “刘夫人,这是月公主。”冰夏提醒道。   宋希月没说话,刘氏愣了愣,“月公主……”   宋希月看了她一眼:“夫人不必多说,月儿心里都知道,今日来,就是想跟二位长辈说一声,婚礼,照常举行。”   照常举行?   盛荣和刘夫人都愣了愣。   难道自己儿子已经给公主递了信,今日便会赶回来了?   见宋希月面上没有其他的情绪,刘夫人便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宋希月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只要这婚礼完成,就甚好是么。   “月……”   刘氏刚要唤她,突然想起冰夏刚才的话,忙不迭的改了口:“那公主今日前来……”   “今日过来,是先看望下二老身体是否康健,另外,也是想了问问鸾儿妹妹,病可好了?”   刘氏一听她竟然主动问起了林鸾,当下大喜:“鸾儿她从小体弱,这次是旧疾犯了。我记着,公主小时候应该与鸾儿见过对吧?今日江南愈发冷了,我们也在考虑要不要把鸾儿接到帝京来。”   云雀十分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位丞相夫人。   盛荣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可刘氏压根没有看见,自顾自说的,眉飞色舞。   宋希月端着茶杯挑挑眉:“是吗?”   “挺好。”   “既如此,本公主就放心了。”宋希月站起了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丞相府,很好。想必鸾儿妹妹,住的会很安心。”   刘氏还在笑,这倒也不能怪她,自从五年前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帝京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这人呐,在高处呆的久了,自然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宋希月没有再在丞相府多待了。   回宫的轿撵上,宋希月握着帕子苦笑一声,她从前,究竟是多么的荒唐啊。   还有那梦……   宋希月努力在轿撵之中回想,玄铁衣……依稀模糊的字。   “哐——”   轿撵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知道这轿撵上坐的谁吗?长没长眼睛?!”   “属下该死!今日是玄铁兵奉旨出京剿匪,冒犯公主,属下有罪!”   “冰夏。”宋希月在轿撵里唤了一声。   “算了。”   “谢公主!”   宋希月缓了缓,轿撵重新起轿,她突然心念一动:“慢着。”   轿夫立马又停了下来。   玄铁兵?   轿帘缓缓被掀起,宋希月往外瞧了一眼。   眼神沉了沉。   一身身着黑色玄铁盔甲的士兵正单膝跪地,这身装扮……   “抬起头来。”   那士兵一愣,随即慢慢的抬了起来。   只是抬头,却不敢直视公主。   和梦里的八分像,两分不像。   宋希月的视线落在了那人的铠甲上,这回,她看清了。   霍。   宋希月杏眼敛了敛。   永宁侯霍家,掌玄铁兵。   云雀见她似乎想什么出了神,上前问了句:“公主想问什么?”   宋希月回过神来,又看了眼那士兵:“剿匪?何处有匪?”   “回月公主,帝京外三百公里的雁鸣山昨日突然出现了一批山匪,属下等接到指令,正在前往。”   “哦……霍侯爷英勇善战,祝捷。”   宋希月说完,那士兵的脸色有些古怪,云雀小声提醒:“公主,永宁侯府霍侯爷今年古稀,如今是霍大公子掌军。”   宋希月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那就祝霍大公子,出战必胜。”   “谢公主,属下定将公主心意传达!”   宋希月放下轿帘,起轿了。   霍大公子……   宋希月蹙着柳烟眉想了想。   霍斐渊?!   宋希月突然颤了颤。   轿撵回了公主府,云雀扶着她进殿,宋希月问:“云雀,霍大公子,可是霍斐渊?”   云雀愣了愣:“是。”   “公主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宋希月小脸有些白,那梦里的人……莫不是他?   可霍家为何突然起兵?   从未听说过啊。   宋希月记得这位霍大公子,宫宴上见过几回,那双冷漠的眼给她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对视一眼,就像是敛着利剑一般。   就在宋希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王福来在外禀报:“盛公子的信。”   冰夏脸一沉:“现在想起来了?”   她将信有些嫌恶的接过,刚要转身,又一个小太监来了:“公主的信。”   冰夏愣了愣,怎么有两封?   她接过,这封信上无落款,但字迹苍劲有力,像是男子笔墨。   “谁的?”   小太监摇头。   “知道了,退下吧。”   冰夏走进公主内殿:“公主,有您的两封信。”   宋希月从恍惚中回神,接了过来。   第一封的确是盛时安的,信上用着他平日的口吻讲述了他那可怜表妹的身世,病重云云,并许诺回来后带宋希月外出赛马,等她嫁到丞相府,会比公主府自由等等。   宋希月从前最是爱看他的信,可如今,竟觉得喉咙里泛起一股子恶心之意,嫌恶的将信丢远了。   又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上没有落款,可宋希月看完,眸中却凝聚起了惊涛骇浪……   翊坤宫。   宋希月端坐在姜皇后面前,神情严肃。   “月儿,你,你方才说什么?”   “母后。”宋希月深吸一口气。   “月儿说,月儿要嫁给永宁侯府,霍斐渊。” 第4章 掌上月 交易   夜深露重,永宁侯府笼在一片漆黑当中,唯有西苑零星一点烛火,墨色中一个暗影矫捷从屋顶跃下,一声门响,又很快回归宁静。   “爷,暗桩得报,盛时安已至江南。”   窗下坐了一人,长身箕坐在案前,背脊英挺,轮廓深刻,宛如刀斧自黑暗中劈凿而出。   “准驸马这是连丞相府的脸面都不要了。”   那身影微微欠身,长指翻动案前文书,语气中似夹一丝笑,却又毫无半分温度。   “皇后的人动作也很快。”   黑暗中的人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长而直的剑眉几不可见地一轩,并未出声。   “爷,我们是否要动手拦下?”   “不必。”   那暗卫默了默,似乎明白了:“属下懂了,属下这就去办。”   那暗卫刚要转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爷,有,有贵客来访。”   黑暗里,霍斐渊慢慢抬起头来,那暗卫这才嗅到空气中似有一阵酒意。   他家爷喝酒了?   这可真是新鲜。   “何人?”霍斐渊的语气却依旧没有丝毫温度。   那传话的下人似乎也很震惊,打着磕巴:“月、月公主。”   撕——   霍斐渊面前的兵书出现了一道裂痕。   *   宋希月站在永宁侯府的正堂之中,这里似乎不习惯掌灯,有些昏暗,她披了一件斗篷,站在这大堂内,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明明很是害怕,却依然瞪大了眼,四处张望。   霍斐渊迟迟未曾现身。   而送他们进来的小厮也早已退下。   云雀上前劝道:“公主,今日时辰晚了,或许——”   云雀话还未说完,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微臣霍斐渊,见过公主。”   宋希月咽了咽口水。   她好像从未听过面前这人开口说话,就算听过,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宫宴上见过的几次面,他总是一言不发,也不大喜欢别人靠近。   “霍公子免礼。”   宋希月咬一口唇颊边的软肉,声音有些小。   “云雀,你先出去吧。”   云雀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福了福:“是……”   厅堂内,就只剩下宋希月和霍斐渊两人。   这在宋希月的印象里,也是第一次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   “公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霍斐渊慢慢开口,他站的有些远,大半个人依然笼罩在夜色之中,宋希月瞧不清他的神色。   “本、本公主前来,是想跟霍公子说一声,你的交易,我答应了。”   宋希月似乎鼓足了勇气。   “你代替盛家来娶我,来日,永宁侯府的爵位,定是你的。”   空气微微一窒。   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沉默了许久。   “公主,在说什么?”   霍斐渊活了二十年,罕见的露出些诧异的语气。   不仅是他,那厅堂上隐着的暗卫,更是呆若木鸡。   宋希月又咬了咬唇,语调明明怯懦,却带着股不小的执拗,似乎还在为霍斐渊此刻装傻有些生气。   “霍公子亲自送到公主府的信,怎个调头就忘记了?我方才已经禀明了母后,霍公子难不成想害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害她成为笑柄?   霍斐渊差点气笑了。   有心让她成为笑柄的难道不是她倾心多年的那个好哥哥吗?   霍斐渊到底是久经官场,此刻稍作凝神,“公主可有带信过来?”   “当然!”   那封信实在令宋希月无比震惊,但信中分析利害头头是道,针针见血。   她不得不承认,看完之后,她就被他给说服了。   霍斐渊很快接过。   看完后,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思考。   “公主觉得,这信上所说有理?”   宋希月点头,很不情愿的承认了:“是,我觉得有理,而且……”也很准。   那信上分析了盛时安的种种过往,包括半天前宋希月在司乐坊听到的种种,并将丞相府的利害关系,林鸾此人的性格都分析的条清缕析。   更甚者,还指出宋希月嫁给盛时安之后会面临的种种,而这些……都意外的和宋希月梦中相重合了。   她今夜过来,不仅是要跟霍斐渊达成合作,还要问一问他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那些奇怪的梦,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希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自己的想法都问了出来,当然,那梦中之事她扯了个谎,半真半假,都不影响她去探霍斐渊的话。   而霍斐渊,一直在耐心的聆听。   “所以,霍某为了世子之位和公主达成交易,此次大婚照常举行,我配合公主,契约之期一年?”   宋希月点了点头。   “一年之后,霍某获得爵位,与公主和离?”   宋希月再次点了点头。   霍斐渊笑了。   “臣不明白。”   “你,你不明白什么?”   “这桩交易,对公主完全没有好处,公主是金枝玉叶,下嫁霍某,为了给霍某谋取前程?”   宋希月嘴角抽了抽,好、好像是有些不划算。   “公主可有想过,万一霍某尝到了当驸马爷的好处……不要这世子之位了,公主当如何?”   宋希月涨红了脸。   “休、休要胡言,什、什么好处,契约当白纸黑字,签字盖章,自是有效。”   霍斐渊在夜色中看着面前的小人儿。   明明紧张的要死,还非要故作镇定,一双小手快把衣裙扯烂,却不肯低头半分。   啧。   这模样,也想来套他的话?   “你到底应不应?”   宋希月话音刚落,便有些懊悔,明明是他写信相约,怎的现在好像成了她求他了。   事态是怎么反转的?   霍斐渊无声的勾了勾唇。   从黑暗中缓步走了出来。   宋希月这才闻到,霍斐渊身上有一股酒味。   “这样的好事,臣为何不应?既然盛公子不要公主了……”   宋希月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而霍斐渊说完这话也顿了一顿。   这话算是对她的冒犯,她竟没生气。   “臣必当尽心竭力,在大婚当日,配合公主。”   这回换了恭谨真诚的语气。   “好。”宋希月道。   “明日,希望永宁侯府一切备妥。”   说完,宋希月便转身朝外走,门开,云雀立刻上前搀扶。   “微臣,恭送公主——”   宋希月走后,霍斐渊才慢慢的敛了笑。   房屋下跳下一人,正是方才的暗卫,他百般不解:“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什么爵位,那世子爷的称号您若看中,不早就是囊中之物了吗?”   霍斐渊不笑的时候的确如一座冰山一般,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更加可怖,比如现在。   他缓缓的重新打开那封信,指腹微微抚摸着信纸:“有意思。”   那暗卫名唤夜宁,是霍斐渊身边最得力也是最受信任的暗卫之一,夜宁一头雾水,凑过去看了一眼,瞳孔顿时睁的更大:“爷,这,这信当真是您写的啊!”   夜宁这样震惊不是没有道理的。   单从方才的对话来看,月公主这是被谁骗了,竟信了这起子莫名的交易当真来永宁侯府找他家爷。   而眼看了这笔墨字迹,确确实实,是出自他家爷之手啊!   霍斐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你说呢?”   夜宁呆了。   他说什么?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斐渊已转身离去,夜宁愣了愣追了上去:“爷,您,您真的要娶月公主啊?”   ……   已是子时。   霍斐渊依然坐在案前反复凝视这封信。   信中口吻字迹确实和他很像。   霍斐渊用了像,是因为,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给公主府送这样一封信。   而信上内容,他知晓八分,剩下两分,竟是他心中想去做,还未去做之事。   有人在挑衅他。   挑衅的非常直接。   而至于那个丫头……   霍斐渊眸中渐渐沉了,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长大了,敢来套他的话了。   而想到宋希月方才活灵活现的模样,霍斐渊又慢慢笑了。   有人挑衅他的同时,还给他送一份见面礼。   啧,这样的对手,真想见上一面呢。   *   “云、云雀,我刚才,有没有露怯啊……”   云雀陪着宋希月坐在马车上,小姑娘显然紧张坏了,出来之后还紧张的揪着衣裙,极不自然。   “您是公主,自有威严,怎会露怯?”   “那就好……”   “我、我实在有点怕他。”   云雀不解:“那您为何要……”   “按照霍斐渊的分析,我嫁给他,的确比嫁给盛时安要好,他不是咬定我会等他,会一次次的退让吗?那就让盛家瞧瞧,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雀沉默了。   “反正有契约为证,一年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相都不损失什么。”   宋希月理了理裙摆,突然意识到不对:“呸呸呸,是我的阳关道,他的独木桥!”   云雀忍不住笑了:“公主说的对。”   “咱们,自然是走阳关道的。”   “呀——”宋希月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突然忘了,我光顾着去答应契约的事了,还没有问我想问的事呢。”   “公主究竟想问什么?”   宋希月咬了咬唇,那信上只说了她第一个梦中之事,可第二个……宋希月不敢问,也不知道如何问。   这也是她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   嫁给霍斐渊,是不是就能偷偷打听到玄铁兵的很多事?是不是,或许可以避免那场血洗之灾了? 第5章 掌上月 相见   养心殿内,乾元帝和姜皇后并肩而坐,对面的霍斐渊神色真诚,面带微笑。   “咳,爱卿,考虑好了?”乾元帝咳嗽一声道。   霍斐渊在来的路上已经得了宋希月的信,那信上说,为了不让姜皇后和乾元帝担心,宋希月只坚持说是自己变了心意,并没有提两人契约的任何事,希望霍斐渊也遵守承诺,切勿说漏了嘴。   霍斐渊缓缓一笑:“臣能娶公主,三生有幸。”   乾元帝和姜皇后对视一眼,尤其是乾元帝心中颇觉尴尬。   他对于霍斐渊,是极其看重和赏识的,原本也是有赐婚的打算,而自己女儿的娇蛮任性和对盛时安的一片痴心整个帝京都看在眼里,现在霍斐渊竟答应了这门婚事,让乾元帝有些意外。   “皇上和娘娘放心,公主在侯府,绝不会受半点委屈。”霍斐渊道。   这承诺,足够的诚心诚意。   自己的女儿有多胡来乾元帝是心知肚明的,但见宋希月坚持,霍斐渊又愿意,他也只好点头同意,而姜皇后更是对宋希月百依百顺,在她眼里,女儿嫁了谁都无所谓,只要有她在,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到宋希月头上,男人,喜欢的时候就用,不喜欢,丢了就是。   于是这桩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场奢华无比、披星戴月的婚礼,竟在眨眼之间,就换了主角。   此事隐蔽,除了个别知情人知道外,尤其是丞相府,被乾元帝刻意隐瞒的滴水不漏。   女儿毕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必得让丞相府体会体会什么叫做作茧自缚才好。   所以姜皇后派出去的人,也临时收到指令,并未将盛时安捉来。   刘氏这两日,便突然有些焦急了。   “这怎么回事啊?明日便是大婚,安儿怎么还不回来?这宫里,也未曾得到延迟婚礼的消息啊!”   盛荣心中同样忐忑,此次自己儿子闯了这样的祸,乾元帝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还下令吩咐他这两日安心准备婚事不必上朝,这让盛荣感到了一丝不安。   “月公主喜欢时安,自然懂得体谅,你瞎操心什么。”刘氏对盛荣道。   “你懂什么!”盛荣不耐烦的吼了一句,但婚礼的确在照常准备,整个丞相府,也只好暗暗期盼自家公子,早日回京。   宋希月坐在星月阁阁楼之上,心不在焉的给面前的鱼儿喂食,云雀端着漆盘上前:“公主,用些燕窝吧?小厨房刚刚炖好的,浇上了牛乳。”   宋希月看了眼面前鱼缸里的鱼儿,这鱼还是盛时安之前捉了送她的,通体金红,甚是好看。   “这些鱼,待明日之后,就放了吧。”宋希月将鱼食放到一旁,对云雀道。   云雀愣了愣,“这些……都是公主您之前最喜欢的……”   “喜欢又如何?它们被人捉来,困在这鱼池里失了自由,不如放了,往后天高海阔,任其徜徉。”   “是……”   宋希月提起裙摆走进了殿内,云雀跟在后面,问道:“那原先咱们准备的东西……?”   “照常呀,合该带什么,一个不能少。”   “那嫁衣呢?”原先的嫁衣,已经被宋希月那天毁了。   宋希月眉心微微一蹙:“那件晦气,不要了。就用母后册封的礼服吧,你稍后去问母后借来。”   云雀和冰夏对视一眼,皇后娘娘册封的礼服做公主的嫁衣,倒也不委屈,就是……   “对,那件嫁衣上的夜明珠和珍珠都给本公主扒下来,这都是父皇的钱!凭什么因为他们给浪费了!”   冰夏笑了:“奴婢这就去!”   宋希月心里舒畅了些,伸手端过方才云雀地上来的燕窝牛乳,轻轻将鞋一蹬,双腿微侧,靠在了美人塌上。   “公主。”外间又有小宫女来传话。   云雀撩了帘子走出去:“何事?”   “霍公子求见。”   “咳、咳!”珠帘后的宋希月被牛乳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旁边伺候的人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递上了帕子。   “他,他来做什么?婚,婚前男女不宜相见。”宋希月这话自己说的都没什么底气,昨天晚上,还是她主动去找的人家来着。   小宫女毕恭毕敬:“霍公子说有要事和公主商量。”   宋希月心虚的将燕窝放下,这桩婚事本就特殊,她倒也没法用正常的理由拒了人家,况且……明日两人就要大婚了……   “那、那让他进来吧。”   “是。”   “公主,可要挪到前殿去?”冰夏问道。   宋希月咬咬牙,“就在这见吧。”   没有要成亲的两人,还如此生疏的道理。   霍斐渊站在外殿门外等的时候,传话的小宫女上前:“公子,公主说请您进去。”   霍斐渊愣了愣,看向了内殿的方向。   宋希月已经从美人榻斜靠的姿势重新端坐起来,可刚坐正后又有些懊恼,继而又靠了下去,结果依旧觉得不妥,刚想重新坐起来时,霍斐渊已经进来了。   宋希月紧张的咬了下舌尖,只得就这样靠了下去,霍斐渊站在珠帘外看的时候,只能见到美人榻上斜斜依靠着一抹倩影,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未着鞋袜,白的晃眼。   霍斐渊狭长的凤眸微眯,不禁想到盛时安来公主府的时候,她是否也是这般?   “臣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宋希月今日着了身柔紫纱裙,淡妆素素却又暗暗诱人。   声音听着倒是镇定,心中却已忐忑起来。   这人……到底来干嘛呀……   似乎是能听见她心声一样,霍斐渊不待宋希月开口问,就直接了当禀明:“臣此行是想询问一下公主对于明日晚宴的安排。”   宋希月愣住了。   “晚宴安排?”   “自然,明日是公主大婚,侯府一切备妥,却不知道公主口味,明日晚宴的菜色安排,还需公主过目。”   宋希月从珠帘后看过去,霍斐渊常年一身墨色玄衣,似有暗金流淌,他姿卓甚好,只是一双眼过于清冷,令人生畏。   传闻他掌军以来,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可这样的一个人,竟是为了晚宴菜色的事,专程跑过来询问她的意见,这让宋希月有些吃惊。   “公主?”云雀见她半晌没有应答,小声出言提醒。   宋希月立马回神,“都、都好,侯府有心,我都可以的。”   霍斐渊:“好。”   两人无话。   宋希月咬咬唇,“公子若是……还有这样的小事,可不必专程过问,派个人来就是。”   霍斐渊顿了顿:“好。”   “微臣告退。”   宋希月咬了咬唇,“留步!”   霍斐渊背影一顿,似有些惊讶。宋希月从美人榻上站起,接了云雀递来的团扇,半掩娇容,缓缓上前。   隔着珠帘和团扇,霍斐渊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双天生桃花眼,水光潋滟,小姑娘胳膊上的软纱随着她抬扇的动作轻轻滑下,白嫩的肌肤犹如凝脂,深深的烙在了霍斐渊的眼底。   “我、我不喜酒味,明日晚宴的合卺酒,可换成果子酒?”宋希月长睫微颤,并未抬头看他。   婚前男女不宜正见,昨日事出有因已是不妥,今日既然双方已经确定,宋希月自然知道自己的角色。   霍斐渊眼眸逐渐幽深,喉结滚了滚,空气中似乎有漫上了栀子的香气,他再次颔首,依旧道:“好。”   一连三个好字,足以证明他对她的尊重。   宋希月这样想。   “那有劳公子……月儿并没有其他的事了。”   她在他面前自称月儿,霍斐渊眼眸微动,一抹情愫一闪而过,却很快作揖行礼,转身离去了。   “霍公子……倒是细心的。”冰夏缓缓上前,蹲下替宋希月穿鞋。宋希月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从塌上起身时竟是光脚前来。   她嫩白的小脸瞬间染成通红,男女大防,女子的脚怎么能是轻易给别人看的,“你,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呀……!”   语气娇憨带着几分羞赫。   冰夏小声道:“您起身的太突然,奴婢们也没有注意……”   宋希月立刻将寝鞋穿好,又拽了拽纱裙掩住,她耳垂微红,即便是面对盛时安,也从未如此,今日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知怎的,见着霍斐渊后,她总是觉得有些心虚。   似是觉得这婚礼委屈了他似的……   不行不行。   宋希月连忙摇摇头,她肯嫁,怎么会是委屈了他?两人契约在身,公平交易。   只是这样的事……宋希月懊恼的趴在美人榻上。   “但愿他没瞧见吧……”   霍斐渊自然是瞧见了。   小姑娘一点防备之心都无,踩着殿内软垫就款款朝他走来,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自然都是瞧见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如此自然,是否是因为在盛时安面前已经习惯了。   霍斐渊眼眸又暗了几分,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夜宁已在宫外等候,见着人后快步上前,“昨日雁鸣山大捷,沈统领还在军中等您。”   “叫沈耀回去吧,如今一切以公主大婚为重,雁鸣山一群宵小之徒不足为惧。”   夜宁跟在霍斐渊身后沉默了,这公主府的人都像缺个心眼一样,他家爷早就是圣上亲封的骁骑营将军,官至二品,是不是侯府世子位,压根儿都不重要。   还一口一个公子……   真当他家爷和盛时安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样? 第6章 掌上月 握住   五月初九。   偌大的帝京全城出动,春风拂柳,花钿玲珑。所有的女子都盛装出门,翘首以盼。   今日,是月公主出嫁的日子。   在晋南,月公主就是所有女子争先效仿的对象。公主不常出现在百姓面前,可上巳节一游,惊鸿一瞥,梨花洛神妆迅速走红帝京,直至五月,帝京每位女子的额间花子,依然是粉白梨花嵌一粒朱砂。   此刻星月阁中,宋希月一头乌发如绸缎般散披在腰间,云雀正在替她挽发,公主府众人忙碌却有序,一排排宫女如云,个个手上拖着漆盘,从层层纱幔和珠帘间穿梭而入,齐齐跪地。   “恭贺公主大婚——”   冰夏从纱幔后走了出来:“都进来吧。”   云雀仔细替宋希月描妆,月棱眉,桃心唇,金丝花宝钿的凤冠,皆是这些日子的精心准备。   云雀以细笔蘸上胭脂,预为她描红花子。   “花子省了吧。”宋希月突然道。   云雀的手一顿,抬头看她。   晋南风俗,女子出嫁花钿铺满额头面颊,繁复艳丽,公主尤其,越是艳丽,越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描红瞧着繁琐,不喜,就……用珍珠代替吧。”   珍珠……   云雀看向那匣子珍珠,笑道:“全以珍珠代替花子面靥,当是温柔。”   宋希月笑笑:“那便如此了。”   “皇后娘娘到——”   皇后驾到,宋希月立刻起身相迎,曹皇后今日自然也是盛装,“乖乖,快坐回去。”   宋希月坐下,云雀稳稳的拖着她的凤冠。   曹皇后满心欢喜的看了一眼自己宝贝女儿,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很美,我的月儿甚美。”   宋希月抿唇一笑,曹皇后眼神停在她额间:“用珍珠做花钿美则美矣,素淡了些,面靥也用上吧,用阿胶相粘。”   云雀福了福:“是……”   “母后替我描妆。”宋希月歪歪头,撒娇道。   “月儿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曹皇后笑道。   “再大也是母后的小棉袄。”   曹皇后眉眼弯成月牙,走上前,满心欢喜的替她描红:“是,月儿是母后唯一的小棉袄~”   论起曹皇后对宋希月的宠爱,那的确也是晋南开国以来第一遭,以至于朝中很多大臣都看不下去,道是皇后溺爱,致使公主任性。   但这样的话,通常还传不到曹皇后那边去,已经被乾元帝给打回去了。   母亲疼女儿,天经地义。多嘴的人被警告过几回,便也长了记性。   此刻曹皇后正一笔一画为宋希月亲自描眉,大功告成,她满意的直起身子:“我的月儿……甚美。”   宋希月看向镜中的自己,露出两颊的小酒窝:“母后更美。”   *   此刻的永宁侯府,永宁侯府管家安泰焦急无比,来回在霍斐渊门前踱步。   今日是什么日子府中上下心知肚明,虽说这婚事准备的仓促至极,可毕竟是公主大婚,这两日所有人几乎未曾合眼,可临到头眼看就要到吉时了,自家公子这是为何突然闭门不出了?   夜宁站在屋内不远处,喜服是一早就送过来了,但一直孤零零的摆在一旁,此刻案前的身影坐的笔直,似随时准备利剑出鞘一般。   若是旁人见了,都要道一句霍大人当真忧心忧民,坐怀不乱。可夜宁挑挑眉头却瞧的清楚,两炷香过去了,自家爷面前的兵书,一页都没有翻。   夜宁虽不看好这门婚事,也不知道自家爷为何应下这门婚事,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提醒道:“爷,吉时快到了。”   “嗯。”   上头慢慢的应了一声,似是心不在焉。   夜宁心想,自家爷做事自有道理。全帝京的人都知道月公主心仪之人是丞相之子,这婚事,当真是委屈了他家爷。   不放在心上,也是情有可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很快,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响,进来的,是夜安。   “主子。”   案前的男人终于缓缓抬头:“找到了?”   “是。”夜安双手奉上一个狭长木匣,规规矩矩的上前:“八百里加急,但总算是赶上了。”   夜宁好奇的踮脚想去看,那木盒被夜安缓缓打开,一对儿羊脂玉鸽血金累丝鸳鸯步摇赫然出现在眼前。   夜宁认得这对步摇,微微睁大了眼。   “呈上来吧。”霍斐渊终于站起身来。   夜安将东西递上,霍斐渊向来不为所动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将木匣合上,总算是看向了那喜服。   “更衣,进宫。”   永宁侯府出发的同时,丞相府的人却是陷入了巨大的焦急和迷惘之中。   盛荣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而刘氏却还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安儿人呢?大婚又是什么情况?”   今日一大早,非但没有等到盛时安回来,却等来了宫中禁军的暗中监视。   以及,月公主大婚照常举行的消息。   亏得刘氏还着了盛装,此刻发髻被她晃荡的有些歪了,却好似也没有补妆的必要了。   “等他回来,我必要打折他的腿!”盛荣狠狠的将茶盏拍在了桌上。   刘氏上前:“你这会儿发火有什么用啊?想想办法啊,要不咱们一起进宫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啊?”盛荣好歹一朝丞相,此刻自然是明白了乾元帝的意思。   他的儿子拂了公主的面子,乾元帝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扇他的脸。   偏盛荣,是半点理由都不占。   这些年月公主的偏袒,不仅让儿子和妻子,包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飘飘然。   谁知自己的不孝子一朝闯祸,直接将这恩宠,彻底打翻了天。   丞相府众人焦急万分的时候,乾元帝终于打算给他们一个痛快,宫中来了小太监传话,盛荣和刘氏立马就迎了出去。   “公公,这到底……”   传话的小太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侍,论起往日,哪个内侍太监不给丞相府几分薄面,可如今这小太监却也只是冷冷奉命道:“丞相大人不必再等,今日,公主的凤轿不会到丞相府来。”   盛荣汗如雨下:“这、这当是何情况?”   那小太监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话:“这话怕要问问丞相大人自己了,皇上说,贵公子都未曾现身公主府迎亲,何来公主巴巴上赶着的道理?”   盛荣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不稳了。   “皇上说的是……”   “那……等犬子归来,臣必当携全家去公主府给公主致歉,臣一定好好管教犬子,诸如此类的事情,定——”   “大人免了。”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今日,是公主大婚,从此以后盛公子对公主来说就是外男,哪有相见之礼?还望丞相大人,教导令郎,切记规矩。”   话音刚落,盛荣和一直站在后头的刘氏都呆住了。   那太监传话结束便要转身离去,刘氏却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你胡说八道,月公主是要与我安儿大婚,什么、什么外男?”   那小太监回头,无比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这有时候被猪油蒙了心的人就是这样,比猪都还不如!   盛荣捂了刘氏的嘴,往屋里拉去,丞相府所有的下人皆哆嗦伏地,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盛荣心中自然气急,但眼下却还算能稳住理智,丢了月公主的婚事自然可惜,可要再不识好歹,自己这身官袍怕也是保不住了!!   这已经是乾元帝,最后的警告。   夫妇两狼狈的回了房,浑身湿透,一个是后怕,一个是气急,盛荣终于沉下脸,给了刘氏一个巴掌。   “你给我冷静些!听好了!”   刘氏捂住脸颊,愣住了。   ……   “娘娘、公主,霍公子,已经到了。”   宋希月握着姜皇后的手一紧,紧张之意明显。   姜皇后轻轻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现在后悔,也可以。”   宋希月抿了抿唇,淡淡一笑,“那月儿就真成了百官口中的娇蛮任性至极了。”   姜皇后脸色沉了沉:“那群老东西,也配?”   宋希月笑道:“母后不必生气,月儿只是玩笑,月儿不后悔,母后替月儿盖上盖头吧。”   姜皇后目光重新变得柔和:“好~”   盖头缓缓盖上的瞬间,宋希月的眼角终究是滑落了一滴泪。   不过很快,便被一阵风,给轻轻拂去了。   姜皇后牵着宋希月,缓缓走出了大殿。霍斐渊此刻身躯笔直,目不斜视的站在大殿门口,毕恭毕敬:“臣,参见娘娘,公主——”   姜皇后上下打量自己这个突然被“换”掉的女婿,竟突然觉得比盛时安顺眼不少,只是她从前甚少关注过霍家,但乾元帝倒是力保说他人品不错,姜皇后便笑了笑:“霍大人这倒是过分客气了……”   宋希月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但她头上盖着盖头,瞧不见外头的一切。   霍斐渊笑了笑:“微臣礼数,自当如此。”   姜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牵着宋希月的手走了过去,站定:“那既然如此,本宫便将月儿交给你了,大人可要记得,那日在养心殿的承诺。”   宋希月不知什么承诺,更是疑惑的抿抿唇,可下一瞬,霍斐渊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道:“娘娘放心。”   姜皇后握着宋希月的小手递了上去,霍斐渊此刻才挪了眼神到她的身上。   这白嫩细致的小手染了蔻丹,越发趁得皮肤耀白,纤细无骨,让霍斐渊的眸色暗了暗。   片刻,他终是伸出了手,握了上去。 第7章 掌上月 礼成   霍斐渊握住这只手后,顿了片刻,小姑娘的手细腻柔软到不像话,似乎他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捏化一般。   让人小心翼翼不敢使一点儿劲。   宋希月也察觉到了。   她虽喜欢盛时安,两人却是没有真正拉过手的,她从不知道男人的手是这样的大,这样的结实,还硬邦邦的。   不过说实话,比起扶着宫女的手,有安全感多了。   霍斐渊就这样拉着她,两人一道从公主府出发,朝坤宁宫去了。   历代皇上皇后大婚皆在坤宁宫举办大典,公主出嫁原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规制,可谁叫是月公主呢,一切不应当都变成了理所应当。   漫长的红毯从宫廊一直铺到了坤宁宫的大门口,当霍斐渊牵着宋希月的手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所有的鼓乐队齐声奏乐,场面恢弘。   这场大婚,着实令帝京震撼。   文武百官齐齐叩首:“恭贺皇上,恭贺公主——”   宋希月掌心微微冒出了汗,是紧张的。   霍斐渊目光微斜,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好似是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一步一步,都走的踏实又缓慢。   宋希月原本以为,人群中会有质疑声,毕竟她和盛时安的婚约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定下,如今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突然换了人,怎么可能没有人暗中嘲笑她。   可意外的是,并没有。准确的说,至少明面上没有。   她不知道的是,她随口说出去的一句话,背后由乾元帝和霍家这两日做了多少工夫。   至少在乾元帝和霍家的活动下,今日,没有人敢说一句闲话,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到似乎这场大婚原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所有的祝福都是真心的。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抬眼去看,被霍斐渊一个锋利的眼神扫过去,那人便动也不敢动了。   待霍斐渊牵着她的手,走到乾元帝面前的时候,宋希月手心已经一片黏腻了。   霍斐渊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唇。   啧,怎么紧张成这样,一点儿也不像那日闯到他面前豁出去的样子。   乾元帝面前的太监总管黄德才上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月公主淑慎性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永宁侯府大公子霍斐渊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特赐佳姻,钦此——”   霍斐渊牵着宋希月同时跪了下去:“谢陛下——”   乾元帝满意的点点头,“平身。”   霍斐渊又牵着宋希月站了起来。   “爱卿啊,朕今日,就将月儿交给你了。”   “臣定不负皇上皇后所托,绝不会让公主受到一丝委屈。”   宋希月在盖头下抿了抿唇,霍斐渊果然靠谱,做戏也是极为认真的。   吉时已到,黄德才上前大声道:“奏乐——请轿——”   面见乾元帝和姜皇后只是大礼的第一步,待接受了文武百官的祝福后,宋希月就要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上花轿,进夫家。   待鼓乐和烟花停下,文武百官再次行礼。   “恭贺公主、恭贺霍大人。”   “礼成——”   接受了百官的祝福,在皇宫的礼仪就算结束了。   姜皇后直到这时,总算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   两排宫女为宋希月拖裙,此刻霍斐渊松开了她的手,改为牵红绸,松手的那瞬间,宋希月竟突然生出了一丝不习惯,一双小手还在空中抓了一下,却已经被宫里的姑姑递上了红绸。   这样的小动作,当然没能瞒过霍斐渊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转瞬即逝。而后在送宋希月上花轿的时候小声道了句:“别怕。”   一句别怕,宋希月竟当时就安心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她今日是真的嫁了,以后她与霍斐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许是这样,他简短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感到安心吧。   “起轿——”   霍斐渊翻身上马,身后的十里红妆纷纷起轿,在姜皇后的泪眼婆娑和纷繁喜悦的鼓乐声中,朝着永宁侯府出发了。   乾元帝也十分心酸,伸手搂住了自己的皇后,难得的,姜皇后今日没有啐他。   宋希月上了轿撵后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至少是坐着了。   方才从公主府出来,就好似一个提线木偶,浑身僵硬酸疼极了。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在霍家行一遍礼,宋希月就轻轻的叹了口气。   十里红妆,帝京所有的百姓全部走上街头,万人空巷,只为看一看他们的公主,出嫁时候的场面。   朝中官员的嘴好堵,可百姓们却不容易控制,人群中很快就有人生出了质疑之声。   “这、这马上的新郎,怎么不是盛公子呀……”   霍斐渊显然也早有准备,看似全是百姓中的队伍实则安插了许多霍府的人,但凡一些风吹草动,便会有人替他暂时抹去这些声音。   至少,传不到月公主的耳朵里去。   不过,总归是有意外的。   宋希月坐在轿撵上,两侧红帐遮蔽,虽然是瞧不见外面,可却听得见。人群中不知怎的突然一阵骚动,前面有推挤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阿渊哥哥?!”   那声音充满了震惊,不甘。   宋希月愣了愣,待她回过神的时候那声音已经远了,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但她能猜出来。   阿渊哥哥。   这是在喊霍斐渊吧。   宋希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罪恶,霍斐渊如今也正值大好年华,为了这桩子契约,怕也是要负好些女子,她撇了撇嘴,想着契约之期一满,一定立马恢复自己和他的自由身,彼此不耽误。   如果……霍斐渊当真忍不了,只要那女子听话乖巧,她也不是不能给她安排一两房妾室。   宋希月觉得自己体贴大度极了。   她心思百转千回的这些时间,轿撵已经到了永宁侯府,喜轿稳稳当当的停下,没多会儿便有人掀开了轿帘,她被扶着下了轿。   “恭喜霍大人!”   “恭喜啊!”   外面的道贺声不绝如缕,往来宾客热闹非凡,宋希月在别人的牵引下紧紧的抓着手中的红绸,依然看不见外面的半分情况。   “新娘进门,跨鞍——”   有人在喊了。   跨鞍是新娘子进门的习俗,意味进门之后平平安安,此刻红绸被手中拿走,又是那只熟悉的大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宋希月吐了口气,那种安心感又回来了。   “脚下慢些。”霍斐渊轻轻一句提醒,宋希月感激的点了点头。   这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稳稳当当的跨过了鞍,人群中响起了鼓掌声。   “进门——行礼——”   霍斐渊牵着宋希月往前走,一路上小心在她耳畔说道:“父母年事已高,平日不会干涉你,正常拜见就是。”   宋希月再次点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直到这时,宋希月才陡然生出了真的是嫁人了的感觉,她被牵着缓缓转了个身子,脑海里浮现出了过往记忆的一幕一幕。   从今日开始,她与盛家,再无半分瓜葛。   弯腰的那瞬间,宋希月还是忍不住落了滴泪,那泪在她弯腰的时候滴到了喜鞋上,红绸上弥漫开一滴小小的水渍,让霍斐渊的眼神暗了暗。   “礼成——送入洞房——”   宋希月松了口气,她的任务,总算是快结束了。   宋希月懵懵懂懂被人牵着进了一扇门,又坐到了一张床上,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婚房了。只是周围似乎挺安静,并不像她二姐姐说的那样,很多人都会来闹洞房。   那是因为宋希月现在还不知道,没人敢来闹霍斐渊的洞房。   就连喜婆,也有些子拘谨。   “新郎官,可以掀盖头啦!”   宋希月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外头的人似乎缓了缓,给了她一点儿时间,接着,一柄白玉杆才缓缓伸到盖头下方,轻轻一揭,宋希月面前忽然就亮堂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就抬头去看,撞上了霍斐渊的眼。   那是一双很清冷禁欲的眼,只不过在她仰头的瞬间,她却清晰的瞧见那眼里多了些陌生的东西,似暗潮汹涌,又似是别的什么。   屋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那喜婆也没见过月公主,自然看愣住了,宋希月眼神扫过屋内其他人才发现,这里的确都是女眷,且都愣住了一般。   喜婆陡然反应了过来:“哎呀,新娘太美,让我们都给看愣了!”   宋希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霍斐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一对儿喜娃拖着玉盘山前,上面摆着一对儿玉葫芦,中间用红绸相连,这就是合卺酒了,宋希月拿起葫芦的时候果然闻到的是淡淡的果香味。   霍斐渊的确按照她的要求准备了。   她垂着长睫,并未去看霍斐渊的眼神,两人胳膊交挽,饮下了这杯合卺酒。   喜婆笑的比花还灿烂,接着又挥了挥手,另一个喜娃就端着一碗饺子走上前,那喜婆笑道:“公主,请吧。”   宋希月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要干嘛,她忽然觉得有些别扭,一双小手不安的拽了拽,霍斐渊自然瞧见了。   “公主肠胃不好,这就免了吧。”霍斐渊挥了挥袖子,示意喜婆把这半生不熟的饺子端下去。   宋希月和喜婆同时都愣住了。   “这——”这大婚当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呀,只是咬一口,又不是一定要吞下。   宋希月也觉得不妥,她没那么矫情,当下就要用手去端,可惜霍斐渊先她一步,将碗端了过来,放在了一旁。   “不必勉强。”他在宋希月耳边小声说了句,不带任何感情,也听不出喜怒来。   宋希月有些尴尬,不过既然霍斐渊说不用勉强那她就不勉强。反正两人都是在做戏,少一道礼制就少一道。   霍斐渊挥挥袖子:“下去吧。”   那喜婆哪里还敢多待。   婚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霍斐渊也及时的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云雀和冰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照顾好公主。”   霍斐渊只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这里。   宋希月总算是呼出了一长口气。 第8章 掌上月 做戏   待霍斐渊走出房门,云雀和冰夏立刻上前替她更衣。   “快,帮我把这个凤冠摘了先,太重了……我脖子都快断了。”   冰夏笑着帮她:“可是您美呀。”   宋希月歪歪头:“我美吗?”   冰夏失笑:“美,您最美,方才掀盖头的时候,日月无光。”   “就你嘴甜。”   云雀也点头:“公主今日真的很美。”   云雀和冰夏帮着宋希月拆了纷繁复杂的头饰和礼服,又打了一盆清水,将厚重的胭脂和花子全都卸除,一张嫩白的小脸恢复如初,即使不施粉黛,也足够的明艳动人。   “公主饿了吧?我让下头给您先备点膳?”云雀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奴婢尊大人之命给公主送晚膳。”   已经有人给她准备好了。   “进来吧。”   门开了,几个小侍女端着漆盘走了进来。   “参见公主。”   “平身。”   云雀走上前看了看,都是些素淡可口的小菜,“摆上吧。”   “是。”   主食熬了好消化的山药粥,一道雪菇乌鸡汤、白灼菜心、素三丝、糖醋小排。   宋希月看着眼睛亮了亮,竟都是她喜欢的。   疲惫了一天,宋希月早已饥肠辘辘,如今看到这些可口家常的饭菜不由食指大动,云雀看了出来,摆摆手,对那些侍女道:“下去吧。”   “是,大人吩咐,公主沐浴的水也已备好,姑娘随时传唤。”   宋希月不由感慨了一下,霍斐渊真是比她想象的细心。   “云雀,她们为什么叫他大人,这不是侯府里吗……”   待那些小侍女下去,宋希月终于问出了今天一直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云雀噎了噎,冰夏是个嘴快的:“咱们先前还不知道呢,驸马爷年初刚封了骁骑营将军,年少有为呢。”   宋希月愣住了。   “他、他都是将军啦……”   云雀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给她盛了碗粥,道:“官场之事奴婢们的确也是才知道的,且驸马爷为人低调,后宫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宋希月又有些尴尬了:“那,先前我还以为他并无官职一直喊他公子……”   云雀默了默,冰夏道:“想来驸马爷这个年纪的人,多少已承袭爵位,或者是考上了官。”   除了盛时安。   宋希月垂下了眸,云雀给冰夏使了个眼色,冰夏便闭嘴不言了。   “霍侯爷共有三子,除了驸马爷之外,霍二公子是侯府世子最有力的竞争人,霍侯爷早就想请封世子,可今年年初的时候陛下却突然封了驸马爷为将军,这让霍家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云雀继续道。   “同是亲生儿子,为何霍侯爷非要偏袒?”   “驸马爷……生母去的早,如今的侯府夫人,是二公子的生母……”   宋希月沉默了,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对于嫡庶尊卑这样的事自然知道的清楚,只是她未曾经历,没想到霍斐渊在侯府面临的是这样的处境。   “我对他……真的了解的太少了。”宋希月有些垂头丧气的道。   “以前陌生,往后自然会熟悉的。”   *   云雀和冰夏在屋里伺候宋希月用膳沐浴,霍斐渊走出了婚房,却没有到前头去招待客人。   这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新郎官不露面,一群大老爷们自己在前院吃吃喝喝,畅聊天地。   霍斐渊在书房看书,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与他毫无关系,夜宁和夜安站在门口,夜安还好,神情自若,可夜宁的神情却有些古怪,时不时的就抬头打量一下自家爷。   “有话就说。”霍斐渊缓缓翻过一页书,开口道。   夜宁了解自家爷的脾气,也不敢狡辩,实话实话道:“属下是觉得,既然主子预备做戏,何不如做够全套。”   “如何做够全套?”霍斐渊仍然不咸不淡的问了句。   “比如此刻,二房那边定时时刻刻盯着您,还有侯爷,这样的场面您不出去的话……是不是不大好?”   夜安也抬头看了一眼他,两人虽然跟着霍斐渊很久,却也不是能时时刻刻拿捏住这位的心思。   比如现在。   “给他们发挥的时间,不好吗?”   霍斐渊淡淡的道。   夜安和夜宁沉默了。   又过了片刻,霍斐渊总算是把书合上站起身来,夜宁以为他是想通了要出去见客,谁料霍斐渊下一句开口道:“去后院。”   夜宁微微睁大了眼。   这……   是准备假戏真做了?   霍斐渊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做戏要做全套吗?”   夜宁眼睁得更大,连忙低头:“属下知错。”   夜安在一旁幸灾乐祸。   宋希月的确是饿了,喝了两碗山药粥,又喝了一碗乌鸡汤,已经是她平时饭量的一倍了。   “这个糖醋小排真好吃,宫里做的都没这个好吃。”   “公主若是喜欢,可吩咐厨房常做。”云雀笑道。   宋希月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如今已经不在公主府了,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以后吃什么,还是跟着侯府一起吧。”   宋希月说这话的时候霍斐渊刚好走到门口,侍女们刚要出声行礼,被霍斐渊制止了。小姑娘软糯糯的嗓音飘到霍斐渊的耳朵里,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在门外站了片刻。   “咱们刚来侯府,都不熟悉,他处境也艰难,我们行事,还是略收敛些好。”   宋希月话音刚落,霍斐渊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公主言重了,不过一道菜而已,在侯府,霍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云雀和冰夏立马行礼:“驸马爷。”   霍斐渊挥挥手,示意不必。   宋希月也望着他,似乎有些出神。   霍斐渊走了过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戏谑:“微臣答应过皇上皇后不让公主受一丝委屈,如今公主喜欢这糖醋小排都不能用的尽兴,这实在让微臣,情何以堪。”   “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宋希月看了看那小排,“吃多了也有点腻……还长胖的。”   “哦?”霍斐渊坐了下来,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是有些腻,明日让府上的厨子改改,再送来给公主尝尝。”   夜宁:“是。”   宋希月微微睁大了眼,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这不是已经是她吃剩下的菜了吗……也没有分盘的。   霍斐渊放下了筷子,“公主对侯府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臣,更快。”   宋希月局促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叫他听见了啊……   “公主没有想问的了吗?”   霍斐渊见她沉默,追问道。   “有……”   “微臣知无不言。”   “霍大人既然已身居二品将位,为何,为何要答应那样的条件?”   宋希月真的很好奇,当时那封信上,压根没有提到这件事,故而在宋希月的印象里,霍家侯爷偏袒二公子,他孤立无援,所以才提了那样的条件。   空气微微沉默了片刻。   “为何不应?”霍斐渊半晌反问了一句。   “骁骑营将军,已经很厉害了呀。”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咬一口糯米牙,嗓音甜软,明明是随口一说,霍斐渊竟然还听出了几分恭维之意。   他缓缓勾唇:“可能娶到公主,对臣而言,三生有幸。”   宋希月被噎了一下,撞入了霍斐渊带笑的一双眸中,她脸色瞬间有些红了,没想到霍斐渊这样的人,也会说这样的话。   就连她这样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他在故意调情。   宋希月用帕掩唇微微咳嗽了一声:“今晚……如何安置?”   云雀和冰夏的头低的很低,夜安和夜宁的腰也都快垂到地下去。   “新婚燕尔,怕还得委屈公主一晚,正如公主所言,如今我在侯府地位尴尬,还得麻烦公主配合臣演戏。”   “……好,好的。”   霍斐渊见她这模样又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唇:“既如此,你们都退下吧。”   这话是说给屋里其余人听的,夜安和夜宁立马消失,宋希月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你把她们遣走了,谁,谁来伺候我……”   霍斐渊打量了她一眼,明明是已经沐浴过了。   “微臣伺候公主。”   宋希月刚刚退温的脸,又烧了起来。   “那,那倒也是不必,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了。”   说完,宋希月飞速从饭桌上站起来,一溜烟的闪到了内室,直到此刻,霍斐渊眼中的笑意才终于逐渐扩大,是发自内心的。 第9章 掌上月 月儿   宋希月先进了内室,紧张到了极点,绞着帕子,不知道是自己是该站着还是坐着,他,他不会真的打算跟她同床共枕吧……   霍斐渊隔着一扇巨大的屏风,瞧不见小姑娘如今的模样,但从她的脚步也能听出来此刻的状态。   霍斐渊弯了弯唇,罢了,小姑娘不禁逗,他起了身,走到屏风旁。   “听闻公主棋艺了得,不知公主可否愿意赐教一二?”   宋希月一顿,下棋?   “好啊……不过大人言重了,我就是靠小聪明赢过一次孟棋士,纯属运气好罢了……”   霍斐渊弯了弯唇:“公主自谦了。”   下棋好,下棋可以打发时间,也不至于太过尴尬,宋希月立马整了整裙摆,坐到了棋塌上。   霍斐渊也走进来,坐到了宋希月的对面。   “大人先请。”   宋希月让他先落子,霍斐渊抬眸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客气,直接执了黑子落下,一边落子一边问了句:“公主一直打算如此称呼微臣?”   宋希月刚刚执起白子,就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大人……不也一直称呼我公主吗……”   说完这句,宋希月就后悔了,她猛地咬了咬舌尖。   怎么又把主动权送到别人手里啦。   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公主说的对,那日后,在外人面前,臣可能会越界了。”   宋希月琢磨着他这句“越界”,心不在焉的落了一字,惹得霍斐渊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公主不后悔?”   “啊?……”   宋希月傻傻抬头,才意识到霍斐渊说的是棋子,她心思不在这上面,露了个明显的破绽。   “落子无悔。”宋希月抿了抿唇道。   霍斐渊笑了笑,再落子,却是改了棋术,并未对准那破绽,刻意延长了对弈的时间。   宋希月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承认,霍斐渊在男子中也算是极为好看的,只是从前他拒人千里之外,惹人生畏,可相处的这两日,宋希月却不止一次的看到他露笑,这样的霍斐渊,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   宋希月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他,只敢时不时偷偷的抬眸瞄一眼,只不过她以为的小动作,却从一开始就落到了对面人的眼中。   霍斐渊不动声色的勾唇,未曾显露。   “正如公主目前所知道的,侯府目前有兄弟三人,我为长子,生母却早已离世,二弟名云烨,三弟名云长,三弟如今年岁还小,平时读书多些,想必是见不到的。”   宋希月听他开始介绍霍家的情况,立马屏气凝神的集中了注意力。   “不过公主不需要与他们相处,记不住也无碍。”   宋希月愣了愣:“不需要相处?”   霍斐渊抬头:“公主方才也说了,微臣身居二品将位,难道连自己的府邸都无?大婚在侯府举办,只是礼仪。”   宋希月反应过来了,突然有些小雀跃:“你有单独的府邸呀?在哪里?”   “西乐坊。”   西乐坊?宋希月愣了愣,那不就是帝京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吗?   她眼神瞬间亮了亮:“那……我们是要搬过去吗?”   小姑娘的心思只要一点儿变化就明晃晃的就写在脸上,不想猜都难。   “是。”霍斐渊愿意在这个日子全都顺着她的心意。   “明日见过长辈后随时可搬。”   耶。   宋希月在心中欢呼了一声。   她欢喜的眼神都在飞舞,却还要刻意压着,端起一杯茶佯装抿了几口。   霍斐渊突然觉得这模样实在讨喜。   “公主喜欢西乐坊?”   宋希月此刻像个小孩儿,立马点点头:“喜欢!就小时候去过一次,后来很少出宫,即便出宫母后也总说那边人多不安全,已经很久没去了……”   霍斐渊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大人的府邸具体在何处?”   “怕是要让公主失望,府邸虽在西乐坊,却不是最热闹之处。”   宋希月也哦了一声:“我懂得……府邸一般都会闹中取静,不然,也过于嘈杂了些……不过既然是在就是好的。”   霍斐渊笑着嗯了一声,拖长了尾音。   “哎呀。”   结束了这个话题,宋希月无意低头一看才发现,棋盘已经不知不觉快布满了,而更令她惊讶的是,霍斐渊明明可以早早结束赢她,却一直都在与她故意周旋。   “……大人棋艺高明,月儿不下了。”   啧。霍斐渊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她心不在焉,怎么倒成了他的错一样?   “是微臣的错,光顾着和公主说话,都忘了下棋这档子事儿了。”   宋希月:“……”   这是故意说她呢吧。   “再来。”   气性上来了,宋希月端坐直了脊背,一颗颗将棋子收了起来。   这是要认真跟他下棋一雪前耻了?   霍斐渊又勾了勾唇。   一炷香过去,这一局,宋希月果然赢了。   “公主棋艺精湛,微臣佩服。”   宋希月也没想到自己会赢,因为霍斐渊的棋艺也并不在她之下,高手对决,赢的才更有成就感一些。   “大人棋艺也很好。”宋希月笑的很开心,算是她这几天来,最开心的时刻。   霍斐渊默默的收好了棋子,站了起来。   “天色晚了,公主早些休息。”   宋希月也微微一顿,抬头看他。   “怎么?公主舍不得臣?”   宋希月脸又红了。   “从,从前倒不知大人是这样的人。”   “哪样?”   不正经的人。   宋希月当然没说这话,只下了棋塌往内室走,霍斐渊笑了笑,继续道:“公主放心,微臣就在外头,今夜无人守夜,有吩咐,叫微臣就行。”   内室的帘子猛地一下被拉上了。   啧。   小姑娘的心思真是一天变八百次。   刚才还开心到不行。   宋希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香炉里的味道却十分的熟悉,她又忍不住感慨了一番霍斐渊的细心,翻了个身,细细的去听外头的动静。   他在外间的塌上歇了?   宋希月心中的歉疚感又生了出来。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她觉得,霍斐渊这个人其实很好,就算没有夫妻之缘,这一年多的相处,做个朋友也不错。况且还不用住在永宁侯府,这样想着,宋希月心中越来越舒畅,困意很快就上涌了。   内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后,外室长榻上的霍斐渊才慢慢的睁开了眼。   目光微移,闪过一丝复杂。   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哄起来也太容易。这样的性格,若是想利用,的确未免太简单了些。   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轻轻扣着腰带,若有所思。   ……   新婚第一夜,宋希月做了个无比香甜的美梦。   次日醒来时,她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只是还有些犯困,睡眼朦胧,脸色绯红。   “云雀。”宋希月习惯性的往外伸手,等着云雀和冰夏来扶她。   “公主醒了?”   宋希月触碰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手,耳畔响起的,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宋希月立马就清醒了,手被烫一般的缩了回来,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嫁人了,如今,已不在公主府。   “大,大人还在啊……”   霍斐渊见她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沉默片刻,将递在半空的手也默默的收回了背后。   “今早得去拜见长辈,故一直在屋内等公主。”   宋希月立马道:“是我疏忽了,请大人移步等我片刻……可好?”   “不急,时辰还早,还可以用过早膳。”霍斐渊转身,给她一点私人空间。   他刚出门,云雀和冰夏就走了进去。   安泰已经恭敬的守在门外了。   “大人,厨房那边早膳都备好了,是否现在传膳呢?”   霍斐渊看了看屋内:“不急。”   小公主脸皮薄的很,再给她一点时间。   云雀和冰夏熟练的替宋希月梳妆,两人昨夜都不在殿内,自然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但看公主这样子……   应该是相敬如宾。   “公主,梳什么发髻?”   宋希月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待云雀问了两声之后才反应了过来。   “就……交心髻吧。”   “好,那奴婢给您带步摇,嵌金花宝石。”   “不必繁琐,简单即好。”毕竟是面见长辈,过于浓妆艳抹不太好。   云雀和冰夏很快替她梳妆完毕,那边早膳也算着点儿摆了进来。   等霍斐渊再次踏进这屋子的时候,宋希月已经乖巧的坐在桌前等她了。   一改昨日的盛装,今日她着了一件粉橙纱裙,发间一对儿步摇添了几分俏皮日常。   霍斐渊的步子微微顿了顿,片刻后才在宋希月的对面坐下了。   “侯府的早膳,可还和公主胃口?”   今日早上备的是小面,宋希月在宫中早膳吃腻了粥,还是第一次在早上吃面,味道做的清淡爽口,她很喜欢。   “都很好,很奇怪,这些吃食不似宫中准备那般精致,却很让人胃口大开。”宋希月看着面前的饭菜,语气雀跃。   “公主喜欢就好。”   宋希月又偷偷的去看霍斐渊了,他今日也换上了长袍,只是一身玄色,不如昨日红色好看。   她自然没说这话,只是在她刚要收回视线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长匣,是霍斐渊递过来的。   “微臣还未赠礼于公主,今日补上。”   宋希月愣了愣,视线落在了木匣上。   晋南习俗,大婚当日,新郎要给新娘备一份礼,这礼不同于聘礼,是夫妻两人之间的私密物件,相当于定情。   这样的礼物,一般都是花足了心思的。   “大人有心了……”   宋希月慢慢伸手接了过来。   “是对儿步摇,微臣觉着公主今日的发髻着实适合。”   宋希月还没有打开匣子,霍斐渊便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她。   宋希月愣了愣:“步摇呀……”   “公主若是不喜,不戴也不碍事。”   “我要戴!”宋希月立马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哪有拒绝的道理。   她转身去了内室,云雀跟上,坐在镜子前,狭长的木盒被打开,一对儿耀眼夺目的羊脂玉簪金的鸳鸯步摇就出现在了眼前,饶是宋希月见惯了珠宝,也忍不住被它的价值和美貌惊了惊,那鸳鸯的眼睛是鸽子血,羽毛也用金镶玉细细勾勒,阳光下熠熠生辉。   “公主?”云雀跟了她许多年,就连大婚前礼部特意定做的珠宝也没能让宋希月露出这样的表情,一看便知,她着实喜欢。   “奴婢给公主戴上吧?”   宋希月点了点头。   取下原本的步摇换上这对儿,宋希月对镜看了看,想了想,又拿起了镜前的笔,给自己描了花钿。   云雀笑:“这样趁的公主更美了。”   宋希月也满意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霍斐渊已经在门口等她,听见脚步声后回了头,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   “好看吗?”宋希月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句。   “牡丹无光。”   霍斐渊的称赞也极为朴实真诚,宋希月笑了笑,提起裙摆站到他身侧。   “走吧。”   两人要一起到前院拜见霍侯爷和侯夫人,霍斐渊昨晚已经帮她把侯府的人际关系都介绍了一遍,是以这时候宋希月并不紧张。   前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大公子和公主到了!”   门前的小厮去报信,屋内一共四个男人,两个女人。   坐在堂上的自是霍侯爷和侯夫人,霍侯爷如今已是古稀,夫人却年轻貌美,二公子霍云烨尚未娶妻,三公子霍云长只有十四,除此之外,霍家自小便有一个表小姐寄宿,名唤郝佳雯,倒也是位佳人,去年刚指了人,今天带着自家夫君也在。   站在门外,霍斐渊朝她伸出了手。宋希月乖乖的握住,今日是两人第一次出现在外人面前,她懂。   宋希月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很快就守礼的挪开了视线。   宋希月和霍斐渊站定。   “父亲,目前,儿子携新妇向二位请安。”   宋希月也福身:“父亲母亲安好。”   不得不承认,被月公主行礼的滋味真是舒爽,霍夫人眼底喜悦,“好,吃过早膳了吗?”   “吃过了,多谢母亲关心。”   霍夫人笑着点头,只是视线落在宋希月发髻上的那对儿步摇时,微微愣了一下。   旁边的侍女端上了茶,宋希月牢记着步骤,分毫不错的给霍侯爷霍夫人敬了茶。   只是到底是公主的身份,并未下跪,只是按照礼制欠身,不过如此也让霍夫人心中畅快了。   霍侯爷也看了眼自己这个令他“头疼”的儿子,脸色缓和了不少。   能娶到月公主,对霍府也是一件好事。   敬完茶,就开始认亲。   霍斐渊是长子,是小辈们开始向他行礼的时候,霍云烨表情瞧不出其他,只是当霍斐渊和宋希月牵着手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欠身作揖:“见过大嫂。”   “这是二弟云烨,字子云。”   “子云。”宋希月唤了一声。   “这是三弟云长,字子濛。”   “子濛见过大嫂!”不同于霍云烨的一本正经,三弟霍云长明显活泼许多,带着少年人的心性。   论起来,霍云长也就比宋希月小两岁,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她笑着唤了声:“子濛。”   郝佳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待霍斐渊介绍便已经朝宋希月行礼:“见过表嫂。”   “这是姑母的女儿,佳雯,这是妹夫,刘晁林。”   宋希月听说过刘晁林这个名字,听说是去年新考进的探花郎,很是有才。   “早听母后说起刘大人得了一位佳人,没想到竟是表妹,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刘晁林和郝佳雯受宠若惊,再次行礼。   宋希月一一笑着打招呼的时候,云雀就跟在她后面,也跟着依次递上了见面礼。   “好啦,都见过了,咱们也一起用膳吧。”霍夫人笑道。   霍夫人说完后,霍斐渊却拉着宋希月的手上前:“早膳已用过了,昨晚月儿身体欠佳,故先带月儿回去歇息了。”   话音刚落,宋希月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第10章 掌上月 机会   因为霍斐渊那声“月儿”,更因为他直接了当的拒绝了霍夫人,还因为那句别有意味的话……   但霍家好像习以为常一般,霍夫人扯了扯嘴角点头:“那快回去休息吧。”   霍斐渊带着宋希月离开了这里。   “你……不想同他们吃饭吗?”宋希月小声问道。   霍斐渊看了一眼她:“难道公主想?”   他出了房门,就回到了两人守礼的模样。   宋希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我不大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   霍斐渊嗯了一声:“如今公主自在了,微臣要去一趟军中,如果公主想搬,现在就可以。”   宋希月惊讶的抬头看了眼他:“现在?不用跟母亲说一声吗?还有你……你的东西呢?”   “臣孤身一人惯了,哪里对我而言都是暂居之所,没什么东西需要搬,至于长辈那里,微臣会去禀明。”   “哦……”   虽说大婚三日休沐,但霍斐渊是不可能真的在府上待三天的,宋希月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霍斐渊出府后她自己便清闲的回了房中。   这场大婚倒是和她想的还有些出入——比理想中的好。   她原本以为,自己熬过这段日子,狠狠的打了盛家的脸就可以回公主府了。   现在看来……   “公主要搬到驸马爷的府上去吗?”云雀问道。   “搬!”宋希月立马雀跃的道。   现在看来,自己可以住在宫外,霍斐渊又与她相敬如宾,还不用应付霍家那群人,简直比想象的好太多了。   她笑眼弯弯:“暂时不搬,虽然他那样说,但是咱们要守礼,等回宫见过父皇母后之后吧……”   云雀笑道:“都依公主。”   *   到了正午,帝京城门外突然一片骚动。   “让开,让开!丞相府的马车!”   一辆马车自城外疾驰归来,前头骑马的人不断开路挥手,语气傲慢。   看守城门的士兵对视一眼,还是上前拦下。   “例行检查。”   “检查什么啊!这手牌没看见吗!上面的字不认识啊?让开!耽误了我家公子的事,有你好看。”   那士兵原本只是履行职责,没想到上来就被吼了一通,当下脸色更是严肃。   “公主大婚,帝京戒严,任何人进城都需检查。”   “嘿,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好——”   “石安,退下。”马车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嗓音,似是温润。   前面骑马的那人用食指指了指那士兵,似是警告。   得,让他们好好也记住,公主大婚,也不看看主角是谁,一群没长眼的东西!   马车帘被拉开,里面的男子一袭青衫露了面庞,此刻那些士兵自然认出这是谁,行了一礼。   “见过盛公子。”   石安哼了一声。   盛时安点点头:“可还要检查?”   那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默契的朝盛时安又行一礼:“不必,公子请。”   盛时安便放下了马车帘,石安骄傲的翻身上马:“走!”   盛家的马车浩浩荡荡的进了帝京城。   那两个士兵在马车进城后对视一眼,而后一起笑了。   盛家此刻已经乱成一锅粥,宋希月大婚礼成的时候,监视丞相府的那些禁军就已经撤了,但即使没有监视,也让盛荣此刻心如死灰。   盛时安的马车缓缓听到了丞相府前。迎上来的是盛府的管家盛来勇,“哎哟,公子啊!您可算回来了!”   盛时安不慌不忙的从马车内下来,理了理袖子:“何事慌张?”   盛来勇愣了愣:“您不知道?”   盛时安看了他一眼,明白了。   “婚礼的事不必担心,我临走时不已留了信给母亲和月儿,待我换衣进宫,亲自去跟月儿道歉。”   盛来勇被他的话惊呆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再回神的时候,盛时安已经朝府内大步进去了。   他连忙追上:“公、公主她!”   盛时安回头,多年的自负让他又缓缓一笑:“又闹了?是不是到府上寻过我了,无碍,你去西乐坊买些点心和时下最兴的礼物,一会儿同我一起进宫。月儿性子虽玩劣了些,但定不会取消婚礼。”   盛来勇简直差点要昏厥过去,立马拍着大腿道:“是没有取消,但驸马爷已经不是您了!!!”   盛时安迈出去的脚步一顿,石安回头替他吼了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睡醒吗!”   石安是出了名的脾气爆,盛来勇根本不想理他,只道:“昨日大婚公主已嫁到永宁侯府,您去问问夫人和老爷吧!”   盛时安缓缓回头,扯了扯嘴角:“荒谬。”   盛时安心中觉得此人疯了,但脚下到底还是加快了几分。   刚进正堂。   “逆子!跪下!”一盏茶杯径直从上头砸了下来,幸而石安眼疾手快将盛时安拉了一把,否则这瓷,真要砸到他头上了。   “父亲?!”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给我跪下!!”   盛时安鲜少见盛荣发这么大的脾气,再去看自己的母亲,刘夫人脸色如石灰,在旁边一言不发。   盛时安的心竟逐渐沉了下去。   ……   宋希月回屋之后缓缓的睡了一觉,再睁眼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柔柔的洒进来,空中似有金色粉尘滚动。   她坐起身揉揉眼,不喜这午睡后带来的空荡感。   “云雀,冰夏。”   屋外冰夏正在跟云雀小声说着什么,听见宋希月醒了,立马就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公主醒了?可饿了?”   宋希月摇摇头,“渴了。”   云雀立马倒了杯水递上去:“小心烫。”   宋希月抿了一口,看了看这茶杯:“是宫里的茶?”   “是,驸马爷心细,您的吃穿用度,都是照着咱们在公主府的时候准备的。”   宋希月哦了一声,眼神看向茶底那条活灵活现的小鱼。   云雀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得了消息,盛公子……回京了。”   宋希月睫毛微颤,端着茶的手抖了抖,那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烫了她一下。   云雀立马接过,看了看她的手。   “无碍。”宋希月抽了回来。   “回就回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回答,一边理了理裙子。   云雀小声道:“听说丞相府闹得挺厉害,这事儿……娘娘那边定也出手了。”据消息,盛家的马车本昨日就能抵京,为何偏偏是今日才到,这其中的缘由,可就复杂了去了。   “云雀。”宋希月垂眸道。   “我们如今在霍家了。”   云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似没想到她真的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宋希月的性子的确如此,待你好时能蜜到你心里,看似没有底线实则是处处退让,待真的扎到她不可触犯的时候,那决绝的态度真叫人是意外的。   “是,奴婢多嘴了……”   “也不是。”宋希月重复道。   “有消息还是报,我听听就好,心里畅快。”   云雀点头:“奴婢明白。”   ……   霍斐渊出了永宁侯府后直直去了骁骑营,他在此处也有居所,甚至可以说,在军中的日子甚至比在府邸的还要多些。   此刻霍斐渊静静坐在案前翻阅兵书。   夜宁来报。   “今日盛时安已回京。”   霍斐渊似是没听见一样,默默的翻过了一页书。   夜宁顿了顿,继续道:“皇后的人是昨夜撤的手,至于我们的人还未露面。”   “无需露面。”霍斐渊淡淡的说道。   夜宁又沉默了,自从盛家那厮出京后,自家爷一直派人盯着,却从未出手,不知道目的何在。   难道就为了看个热闹?   霍斐渊合上书,继续问道:“公主搬过去了?”   夜宁回过神:“没有。”   霍斐渊意外的挑了挑眉。   “也……未曾出府。”   霍斐渊抬头睨了他一眼:“为何要出府?”   夜宁感觉脖子一凉,不敢说话了。   霍斐渊站起身子,慢条斯理的开始将墨块在砚台里研磨了起来。   “让人盯着盛家,是因为邢北的使团就快进京,别坏了大事,让你们看着公主,是为了给皇上皇后交代。”   夜宁猛地清醒过来:“属下明白,属下不敢拦着公主。”   “那就好。”   霍斐渊缓缓研着墨,那墨汁已经够了也没有停下来,直到一粒墨溅到他的手上,霍斐渊才将墨石一掷,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   竟没出去?   他舌尖轻轻抵了抵颊腮。   给过她机会了。 第11章 掌上月 秋千   盛时安回京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宫里。   姜皇后满意的勾了勾唇:“很好。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盛家算个什么东西。   敢当着全天下的人拂了她女儿的面子,千刀万剐都不会过。她可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轻易的算了。   “传话下去,就说本宫后日要在宫里设花宴,宴请京城所有的才子佳人,也为了还没有许亲的儿郎佳女,制造制造机会。”   “是。”身边的宫女立马去办。只有焕春姑姑有些担忧的走到姜皇后身边:“娘娘,您这是打算……?”   姜皇后继续道:“再去给霍斐渊传话,他知道怎么做。”   焕春姑姑懂了,“奴婢是担心,公主她见了盛公子后会不会……”   姜皇后被噎了一下,心软?   她姜媛的女儿还不会这么没出息。   就算她心软了,她也不会让盛时安再有半分机会。从前她想着自己女儿嫁给谁都道是无所谓反正有她,可盛家如此僭越,真当是已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霍斐渊接到姜皇后的口信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仿佛毫不上心。   夜宁在一旁听着都替自家爷委屈,同时也很不解——在他眼里,月公主的条件没有半分诱惑力。   什么世子之位,要是他家爷想要,唾手可得。   现在好了,娶了个娇滴滴的公主碰不得惹不得,当个祖宗一样的供起来,还要被姜皇后使唤着去演戏。   夜宁身手高强,可缺点极其明显——脸上藏不住事。此刻夜安就站在他旁边,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戳夜宁。   “收敛些吧。”声若蚊蚁。   其实夜安知道这声儿瞒不住自家主子,只是他能感觉出来,自从前日大婚之后,自家爷的心情明显有了那么些许好转,不过也只是些许。   霍斐渊果然没说什么,他从前不说话的时候只会让人心中忐忑,可当下静静的坐在案前翻书时,也瞧出了那么些闲适。   不过……   随着窗外一声剑气,这闲适被打破了。   霍斐渊的眼一瞬间寒光迸现。夜宁和夜安瞬间恢复了十二分的高度紧张,从屋内冲了出去。   人已经死透了。   门开了,霍斐渊慢慢走出来,睨了一眼那躺在门口的人,目露嫌恶。   “属下知错。”   一名士兵跪在地上,手上还淌着鲜血,方才这刺客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惊了一瞬,他一时着急,才动手将其杀透了。   若是将军……   定会留着挖些有用的东西。   “身手不错,哪个营的?”   “回、回将军,属下当职玄虎营。”   “明日起就进玄甲营,领兵一百。”   那士兵猛地抬头,似有些不可置信。   “多谢将军!属下定拼死为玄铁兵效命!”   霍斐渊淡淡的看了眼门口的尸体,夜安了然,立刻挥挥手,便有人将其抬着下去了。   活人是会说话,可活人更会撒谎。   死人不会。   *   营中竟出现了刺客,这样大的事在外站岗放哨的兵竟一无所查。   不等霍斐渊降罪,几名统领已经自觉将兵甲卸下,负荆请罪来了。   霍斐渊此时没再看书了,而是坐在案前再用刻刀刻着什么东西。   那几个统领一直磕磕巴巴的表示了自己的疏忽之罪,求将军降罪之类。   这其中也有已经年近四十的老将。   几人抬眸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霍斐渊,心中都有些忐忑。霍家大公子十四进军,十五立功,十六岁便显示出将领风才。可十七岁时不知霍家出了什么事,忽然沉寂了两年,十九岁时这位原先的少年将才从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而后一年,手段雷霆颇得陛下赏识,如今,已是掌管玄铁兵的骁骑营将军了。   只是性格好似与传说中的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少年心性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老将般的沉稳和心狠手辣。玄铁兵是先帝亲手带出来的一只军,骨子里都写满了骄傲,可偏偏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经在这位手上治理的服服帖帖,让人不得不服气。   “几位大人要准备跪到何时?”   “扰了本将的清闲。”   霍斐渊说这话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手上的刻刀也不曾停下,可偏偏就让人生出些畏惧,害怕他手中的刻刀下一秒就要直直飞过来,插到自己的眉心。   “嗤。”霍斐渊轻笑了一声。   像是猜到了刚才某些人的想法。   夜安看不下去的提醒了一句:“几位大人,主子的意思是你们日后戴罪立功,赶紧退下吧。”   那几位仿佛不敢相信,又看了霍斐渊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感恩戴德表了一番衷心,几个有眼色的,在霍斐渊失去耐心前,拖着其他人就赶紧走了出去。   至此,房间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夜安抬眼小心的打量了一眼霍斐渊。他在军中说话一直如此,冷漠到不像一个正常人,也就是在那娇滴滴小公主面前才需要装一装罢了。   夜宁很快归来,上前禀道:“没有服毒,的确是被利剑穿喉而死。身上的东西也搜过了,只发现了这个。”   夜宁上前拖着一个短小的匕首,呈到霍斐渊面前,案前人斜斜睨了一眼。   “知道了。”   “爷,可要彻查?”   霍斐渊的玉雕似乎完成的不顺利,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啧”了一声,有些烦躁的将刻刀丢下,抬头看了眼夜宁。   夜宁缩了缩脖子,又感到了那种寒冷。   “既然想要我的命,一次不成就会来第二次。玄铁兵营都闯进来了,怎么可能是一人所为。”   夜宁懂了:“属下一定加紧部署,抓出此人。”   霍斐渊没再说话了,而是侧身去一柜子的玉料里选了块能入眼的,重新拿起刻刀慢慢的雕了起来。   ……   宋希月一天都待在霍府,她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不过到底是比公主府上小了些,一天内已经把后院逛了个遍,晚饭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荡着腿。   没错,这院子里扎了个秋千,可把宋希月给高兴坏了,公主府也有过,但是有一次她不小心摔下来一次之后,姜皇后就再也没让她荡过。   现在宋希月高高兴兴的坐在秋千上晃荡着腿,她不敢让云雀或者冰夏来推她,因为那次一摔,也的确给她留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罢啦。   能这样晃荡几下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宋希月自己用脚去蹬,把秋千晃荡起微微的弧度,落下的时候再用脚蹬,再起来。   只是这样简单的游戏就已经让她心满意足,迸发出甜糯糯的笑声。   活像个自己咬自己尾巴玩的小猫咪。   霍斐渊就站在院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这样的她。一直到云雀发现,上前行了个礼:“驸马爷。”   宋希月才赶紧停了下来,目光看了过来。   啧,霍斐渊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眼云雀。   “大人回来啦。”宋希月此刻心情真的很好,她从秋千上下来,快步朝霍斐渊走来,竟真的让霍斐渊生出几分恍然。   ——她是他的妻。   但这恍然转瞬即逝,霍斐渊一如既往的保持了最恰到好处的微笑:“公主喜欢秋千为何不让侍女们推着?”   宋希月不好意思的挠挠耳朵:“我从前在公主府荡秋千摔了一次,有些后怕了,所以现在不太敢……”   说完之后宋希月更不好意思了,她都十六了还这么弱,五岁孩童都比她有用吧。   霍斐渊果不其然的勾了勾唇:“但公主还是想玩。”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宋希月点点头:“是呀。”   霍斐渊指了指那秋千:“那便玩。”   宋希月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微臣来推公主,绝不会让公主摔下来。”   宋希月愣了愣,眼中的一点儿疑惑逐渐消失,而后慢慢变成了惊喜。   “你说真的?!”   霍斐渊眼底的笑意这会儿渐渐变得真实了,不就是荡个秋千,还能有假。小公主这语气,像是他要送一座城池一样。   他点了点头,宋希月这下是真的高兴了。   “都说骁骑营将军武艺高强,能以一挡百!有大人在,月儿自然不怕的。”   啧。   霍斐渊舌尖又抵了抵颊腮。   小公主这撒娇夸人的功夫从哪学来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对着自己的心上郎说话。   想到这儿,霍斐渊笑渐渐淡了。   宋希月对他的情绪变化一无所察,提着裙摆就跑到秋千旁,还笑着对霍斐渊招招手。   “快来呀。” 第12章 掌上月 不见   宋希月哒哒哒的跑到秋千跟前,坐定,嗓音软糯:“你慢些哦。”   霍斐渊慢慢的勾了勾唇,走到她身后,只用了大概不到他百分之一的力气,推了一下那秋千。   “呀——”小姑娘已经兴奋的叫出声了。   云雀和冰夏有些紧张的看着,见这高度并不算高,驸马爷也十分有分寸的样子,心才稍稍落了些。   “好高呀~~”宋希月在秋千上开心的像个小孩。   “臣五岁的小侄子荡的都比公主高。”霍斐渊漫不经心的语气里似有些嘲笑,宋希月顿了顿,也觉得有些没面子。   “那大人再荡高些。”   霍斐渊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公主不怕了?”   宋希月抿抿唇:“怕……”   “但是大人保证过了!你方才说我要是摔了都怪在你头上!”宋希月自以为自己很凶的抱起胳膊说道。   霍斐渊很想反驳他方才不是这么说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淡淡一抹笑。   “臣遵命。”   接着就将秋千重重一推,随即掌上用了内力,稳稳拖住了宋希月娇小的身躯。   “啊——”一声尖叫响彻霍府后院,宋希月被荡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后稳稳的落下来,毫发无损。   霍斐渊又用力将秋千稳住让她缓了缓。   “如何?”   宋希月一张小脸惨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刚才瞧见观星楼了……”   云雀和冰夏也吓得不行,紧张的关注着宋希月的反应。   “我还要!”宋希月惊慌失措之后新奇劲上来,挺起小胸脯理直气壮的要求道。   “公主不怕了?”   “……怕,不过有大人在,大人会保证我的安全。”   霍斐渊内心嗤笑一声,小公主对人的信任未免产生的过于容易。   “好。”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依旧答应下来。   宋希月高兴的回到了秋千上。   夜宁见她的侍女这么担心,内心翻了个白眼。“两位姑娘不必担心,我家爷内力在身,公主绝不会出半分差错。”   云雀和冰夏看了他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冰夏是个直性子,还追问了一句:“驸马爷的内力究竟有多厉害?”   夜宁一听,内心骄傲如滔滔洪水一般涌上,立刻开始跟她们介绍霍斐渊曾经的战绩,他说的一脸陶醉,云雀和冰夏却对视一眼笑了,两人偷偷绕开去了厨房,只留下夜宁一人在原地唱独角戏。   “诶,你们咋走了……”   夜安在不远处的树上,对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弟弟又翻了一个白眼。   “再高点~再高点!”   宋希月玩心上来,胆子也越来越大,霍斐渊全顺着她,带着宋希月一次次荡到了从未到过的最高点,见到了从未看见过的风景。   结束后,宋希月拍着自己的胸脯兴奋极了,她双颊浮红,兴奋的拽着霍斐渊的手:“以后你都负责陪我玩秋千!”   霍斐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契约里好像没写这一条来着。”   宋希月一愣,好、好像是。   她仔细打量霍斐渊的神情,终于看出他在同她玩笑,也立马孩子气般的道:“那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霍斐渊终于笑出声来:“那臣只好遵旨。”   ……   公主府外,盛时安脚步匆忙,他不信宋希月会转眼之间嫁给旁人,他要亲眼去看,去问。   “何人敢闯公主府邸!”宫殿门口禁军毫不客气的将人拦下。   盛时安一改往日的谦润君子模样,气急败坏道:“都眼瞎不认得本公子了?!我要见公主,让我进去。”   那禁军面无表情的将他打量一眼:“公主不在公主府,盛公子请回。”   “那公主在哪?!”   “月公主已嫁给霍大人,自然是在永宁侯府了。”   盛时安脸色突变,这、这是真的?   那禁军不似城门外的士兵好糊弄,皇城之中只有一个主子,管你是盛家还是输家,不给面子照样是不给面子。   “盛公子,请吧。”那禁军做了个请走的手势,盛时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脚步似有千斤重,他当然已经相信父亲所言。坚持要来看看,是因为他自己不甘心。   不信宋希月这么绝情,不信……不信……   “走,去永宁侯府!”盛时安突然抬眼,目光坚定。   跟着他的小侍卫犹豫一下:“公子?霍府向来与丞相府并不交好,您贸然前去……”   “怕什么?!再怎么样霍家也是臣子,他霍家府邸有宫里难进?!”   “是……奴才妄言。”   *   宋希月下午荡了秋千着实开心,连着晚膳也多用了一碗。   她神奇的发现,霍家的晚膳不似宫中那般精致,却又像多了种什么东西一样,让人胃口大开。   霍斐渊坐在她对面,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公主吃东西的模样可爱极了,一小口一小口的,还特别的认真。   许是察觉到霍斐渊的眼神,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了?”   多?霍斐渊扫了一眼桌子,这点东西也叫多?   “公主还在长身体,是该多用些,切莫学有些女子节食瘦身,伤了根本。”   宋希月奇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大人不喜欢那样的女子吗?那大人喜欢哪样的?”帝京所有的女子都纤纤细腰,惹人生怜。   霍斐渊被噎了一下,放下银筷随口说道,“军中还有事要去处理,公主早些歇息。”   宋希月乖巧点头:“好。”   霍斐渊刚要起身之际,夜宁上前在他耳边禀报了几句,霍斐渊眼神慢慢暗了,看向了宋希月。   “怎么了?”宋希月被他看得毛毛的,问道。   “管家来报,丞相府公子求见公主,公主可要见?”   霍斐渊话音刚落,宋希月就猛地变了脸色。   “他、他来做什么……”   云雀和冰夏也紧张的看着她。   霍斐渊眼神一直流连在宋希月的眉眼,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都不肯放过。   “公主若是不见,微臣着人回了便是。若是见,微臣也可安排妥当。”   宋希月咬了咬唇,霍斐渊还当真是……贴心至极。   “不见。”她赌气般的站起身子,朝内室转身走去。   “微臣稍后会去军中,怕是不能为公主安排。”   “我说了不见!大人不是还有要事处理吗?怎么不着急了?”   霍斐渊暗笑一声:“公主说的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宋希月听见他当真远去的脚步,重新撩开纱帘走了出来,局促不安的问道:“云雀,他、他当真来了啊……”   云雀心中也拿不准主意,只好点头:“霍府管家报的,应是真的。”   “公主可要见?”   宋希月咬了咬唇,“我说不见就是不见,下次不要再问了!”   云雀点点头,眼底闪过笑:“奴婢记住了……”   霍斐渊出了后院后夜宁上前问道:“爷,如何处理?”   霍斐渊看了他一眼:“公主不是说了不见吗?”   夜宁立马低头:“是。”   夜宁退下后,霍斐渊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府邸大门口,事不过三,这是第一次。   *   “不见?!”盛时安提高了嗓音。   “糊弄谁呢!月儿怎么可能不见我!让我进去!”   霍府的管家也不是吃素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如今表面上虽然客气,但阻拦的动作却是本分没有客套的。   “如今侯爷和大公子都在府上,公主新婚还未出沐,公子这样闹,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怕是不太好了。”   “你少拿皇上来压我,许多事只因本公子还没见着公主,等见着了,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那管家笑意不达眼底:“公子说的是……”   可依旧挡在盛时安门口,不让半步。   盛时安停下用手指点了点那管家鼻子:“行,你们记着!月儿如今生气给了你们机会,等过几日,你们等着……”   倚在院墙上的夜宁瞧见,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转身消失在府邸门口,复命去了。 第13章 掌上月 回门   按照礼制,大婚第三日,是新婚夫妻回门的日子。自然,也是宋希月和霍斐渊回宫的日子。   一大早,永宁侯府的马车便已备齐,霍斐渊也早早换好了衣服,在书房里等候。   “公主起了吗?”他淡淡的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状若随意的问了句。   夜宁回话:“起了,按照您先前的吩咐,辰时三刻叫的人。”   霍斐渊嗯了一声:“一刻钟之后摆早膳。”   宋希月昨晚睡得很晚,早上坐在梳妆台前就一直不停打着秀气的呵欠,云雀替她挽了朝天髻,扑香粉的时候被宋希月阻止了:“不要了……是回宫面见父皇母后,不用描妆了。”   云雀的手顿了顿:“公主……您忘了,今儿下午还有花宴。”   花宴?宋希月清醒了几分。   “母后怎突然想起来办花宴了……”   “五月正是栀子开的最好的时节,娘娘想邀请姑娘们都瞧瞧吧。”   宋希月有些不大情愿,比起花宴,她更喜欢在院子里荡秋千。   “公主,早膳已经备好了。”   外间布膳的侍女来传话。   “好了。”云雀这边也替她梳妆完毕,宋希月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提着裙子走到桌子前,果然,昨日她不过顺嘴提了句想尝尝酪浆,今早就有了。   “驸马爷呢?”宋希月问道。   那布膳的侍女毕恭毕敬:“奴婢不知。”   宋希月刚有些遗憾,外间就传来了霍斐渊的脚步声。   “公主在找臣?”   宋希月眼睛瞬间亮起,“对,我在找大人!”   霍斐渊的脚步顿了顿,瞧见那双天真的眼,眉间也不自觉的染了些笑:“公主有何吩咐?”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大人,今日的安排……”   宋希月有些忐忑的看了眼霍斐渊,不得不承认,自成婚以来,他做到了一个完美驸马爷应该做到的一切,每日陪她用膳,在外人前无微不至的体贴,两人相处时又恰到好处的分寸……   他将所有宋希月会感到尴尬的场景和处境全部一一抹去,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是以,宋希月竟有些依赖他了。   “自然是陪着公主回宫,下午再参加皇后娘娘的花宴。”   宋希月不知为何心中雀跃了一番:“大人……要陪着我去花宴?”   霍斐渊一边用粥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是。”   夜宁又在心里翻白眼了,皇后娘娘亲自下的令,不去能行吗。   宋希月掩藏住了唇角的笑:“花宴好,五月的栀子开的美极了,大人一定喜欢。”   霍斐渊勾了勾唇,没再说话了。   用过早膳,马车早已在永宁侯府门口等候,宋希月走出自己院子的时候霍斐渊才拉住她的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慢些。”宋希月上马车的时候霍斐渊又伸手扶了一把她。   “谢谢。”宋希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夫妻之间,不必客气。”   这一桩桩一幕幕,落在外人眼里,定是夫妻和谐,琴瑟和鸣。   宋希月在马车内不住的偷偷打量霍斐渊,对面的人似乎闲下来就会看书,此刻盯着兵书,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   “公主可当微臣不存在,不必如此拘谨。”霍斐渊眼神没看过来,却开口说道。   宋希月被当场抓包,有些尴尬:“不知道大人喜好读书,我原以为,像大人这样的武将,一般都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呢……”   话音刚落,宋希月就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这都说的什么呀……什么舞刀弄枪,乱七八糟的……   霍斐渊缓缓翻过一页书:“前朝周将军、开元李将军,都是好读书之人,微臣才学匪浅,当要虚心学习。”   宋希月连忙点点头:“读书好、读书好……我小时候就不爱读书,没少被夫子教训,大人厉害……厉害……”   霍斐渊唇角扬起,这书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宋希月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也往软塌里面靠了靠,准备眯着休息片刻。   “公主从小,性格便是如此吗?”   宋希月刚闭上眼,霍斐渊的声音便传来,她又慢慢睁眼,似有些疑惑:“什么……?”   “月公主娇蛮,月公主任性。微臣只是觉得,与公主相处这几日以来,倒觉得之前的传闻都不太像是真的。”   “那、那在大人眼中……月儿是怎样的?”   怎样?霍斐渊缓缓睁开眼。   当然是好骗的模样。   “公主似乎有些不喜热闹、不喜生人,只喜欢和自己熟悉的人在熟系的地方活动。”霍斐渊望向宋希月的眼神里带着两分探究。   宋希月心口一跳:“瞧大人说的……本公主又不是兔子。”   兔子?   霍斐渊舌尖抵了抵唇角。   这个比喻好。   明明被识破却不肯承认,平日放松时会说“我”,这时候就变成了“本公主”。   可不就是兔子。   宋希月被看穿,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大人这双眼……当真是不饶人。”   霍斐渊挑挑眉,刻意忽视了宋希月这话里的撒娇语气。   “母后觉得我的性格不厉害,长大后会吃亏,所以才让我娇蛮些,而且我觉得,我的确也挺娇蛮的呀……”   霍斐渊打量着她,娇是娇了些,蛮倒是没有看出来。   宋希月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泄气道:“大人可别把秘密泄露出去了……要是被人知道我是这样的性格,定会惹人笑话的。”   “这样的性格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堂堂一国公主,一和陌生人相处就紧张,传出去我晋南的威严何在?公主的体面何在?”   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这样的说辞,一听就是姜皇后教的。   “微臣倒觉得,公主这样挺好。”   宋希月睁大了眼。   “世上之人多居心叵测,公主又是金枝玉叶,不与陌生人相处,对公主并无坏处。”   “话虽如此……哪有公主整日躲在深闺不出门的呀……就好比今日花宴……”   绕来绕去,霍斐渊总算是明白了。   “所以公主想让微臣陪着,应付一些人。”   “没有没有。”宋希月连忙摆手,“只是想拜托大人……和月儿一同出入,有大人在,月儿好似没那么紧张了。”   霍斐渊胸口一窒,半晌一言不发,缓缓吐出一口气,才道:“公主小时候一定很爱吃糖。”   宋希月疑惑不解的望向他,霍斐渊却不肯再解释了。   马车很快抵达皇宫正门,禁军见是霍府马车,并未查验就放行通过,宋希月撩开车帘,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是翊坤宫到了。   霍斐渊拉着宋希月下了马车,两人刚刚在翊坤宫门口站定,霍云烨竟也在。   “大哥,大嫂。”   霍斐渊眼眸沉了沉:“为何在此?”   “早间父亲命我向皇上递了折子,皇上正在翊坤宫陪娘娘用膳,故而在此等候,又恰逢皇后娘娘举办花宴,是以并未回府。”   宋希月眼又缓缓睁大了,母后举办的这花宴,还邀请了京中男子?   霍斐渊并未多说,朝他点了点头。   “皇上,娘娘,驸马爷和公主已经到了。”翊坤宫内,乾元帝和姜皇后正在饮茶,听说两人到了,立马召唤:“快,宣。”   霍斐渊拉着宋希月,一步步的走进了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两人朝乾元帝和姜皇后行了大礼,姜皇后脸上的笑灿烂明媚:“快,月儿过来,让母后看看。”   宋希月乖巧的提着裙摆朝姜皇后走去,姜皇后仔仔细细的将人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瞧着气色很好。”   宋希月今天穿了件杏粉色的对襟襦裙,脂粉也只是轻描淡写,比起出嫁那日,是活脱脱的少女模样。   “母后……月儿很好,您别总把月儿当成小孩子。”   乾元帝哈哈大笑:“你母后日夜操心,恨不得大婚次日就叫你回来,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今日。”   宋希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姜皇后瞪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霍斐渊一直在殿下站着,乾元帝唤他:“爱卿也来的正好,朕有事要同你商议。”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就知道聊政事。”姜皇后又不满的看了眼乾元帝,乾元帝一噎,“你围着月儿转,我是不是得负责照顾照顾女婿。”   姜皇后不说话,随他去了。   “月儿,快跟母后说说,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母后……月儿做了些什么,您应该都清楚吧……”   姜皇后身边的人的确将宋希月这几日的行踪吃喝全部一一禀报,她被自己女儿噎了一下,看了眼霍斐渊,而那边神色如常的和乾元帝商议政事,像是没有听见。   “你这孩子……”姜皇后捏了捏送宋希月的小鼻子。   早膳是已经用过的,故而霍斐渊和宋希月留在翊坤宫用了点心和茶,宋希月陪着姜皇后聊天,霍斐渊就和乾元帝在一旁下棋。   “哈哈哈哈,爱卿的棋艺当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难怪孟棋士总是不想跟你对弈,是输怕了!”   宋希月正捧着花茶小口尝着,听到自己父皇的夸赞,惊异的抬头看向霍斐渊,嘴角抽了抽。   原来、他、他棋艺这么好啊,那先前的对弈,都是让着她咯?   霍斐渊并未去看她,但余光却早已将那边的小动作一览无遗,他缓缓勾了勾唇落下一子。   “可微臣,永远是公主的手下败将。” 第14章 掌上月 花宴   霍斐渊话音刚落,宋希月便欢喜的挺了挺脊背。乾元帝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姜皇后倒是很满意他的说辞,不免又多看了几眼自己这个新女婿。   中午在翊坤宫用了午膳,宋希月瞧着胃口不佳。姜皇后问道:“月儿怎么胃口不好?”   宋希月蔫蔫的放下筷子:“不合口味。”   “胡说,这些都是你之前爱吃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希月摇了摇头。   霍斐渊看了一眼宋希月,道:“可能是最近公主最近尝了些民间的小吃,惦记着新鲜口味。”   宋希月看了眼霍斐渊,终于明白了。“对,母后,我近日尝到了好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所以觉得宫里的味道有些腻了……”   姜皇后无奈:“你这孩子……”   “娘娘不必担心,公主喜欢,臣会让侯府的厨子多注意些。”霍斐渊道。   宋希月点头:“我很喜欢!”   姜皇后宠溺的摇摇头,没说什么了。   翊坤宫午膳刚用完,焕春姑姑就着人禀报:“娘娘,御花园里,都布置妥当,已经有姑娘和公子陆续到了。”   姜皇后看了眼宋希月,“月儿,你过来,母后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宋希月站起身,朝姜皇后走过去。   母女俩说悄悄话,乾元帝只好自己招呼女婿。   “你知道母后为何要办这次花宴?”   宋希月摇摇头。   “那你可知,母后请了盛时安?”   宋希月睁大了眼,语气都有些打颤了:“母后,您……”   “母后希望你明白,既已做了决定,一国公主不能出尔反尔惹人笑话。他昨日闯到公主府被禁军拦下了,然后又去了永宁侯府,你没见,母后很是欣慰。”   “原来,您都知道……”   姜皇后见宋希月有些难过了,拉过她的手,道:“母后从前许你和他的婚事,是看在他虽没什么本事,却对你还是不错。谁知也是母后看走了眼,你是本宫的公主,不需要攀附男人,更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明白了吗?”   宋希月沮丧的点头:“月儿明白。”   “那就好,今日,你就跟在霍大人身边,母后已经跟他说过了。”   宋希月惊讶的看了眼霍斐渊,很想知道姜皇后跟他说了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心里沮丧之意更甚。   花宴开始,姜皇后和乾元帝自然先行一步,霍斐渊和宋希月随后而行。   看出她情绪不高,霍斐渊犹豫了片刻,道:“公主若实在不喜欢,可拿微臣做挡箭牌。”   宋希月看了看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凡事若都依靠大人,月儿会显得更无用了些。”   霍斐渊沉默了。   花宴设在御花园后湖,微风阵阵,波光粼粼,洁白的栀子和广玉兰竞相开放,月季和石榴也不堪落后。亭外两排宴桌此刻已经坐了不少贵女和公子,结伴成群,谈笑风生。   “皇上皇后到——”   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纷纷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乾元帝和姜皇后缓步上前坐到高处:“都起来吧,不必拘束。”   “谢皇上——”   所有的人坐回原处,女子以扇掩面,男子高谈阔论,霍斐渊拉着宋希月出现的时候,人群中再次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向这一对儿新人,投去了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慢些。”霍斐渊体贴的提醒宋希月注意脚下的路。小公主掌心又微微冒汗,倒是极力的调整了下呼吸,对他笑:“多谢夫君。”   这声“夫君”声音不小,除了坐的稍远些的几乎都听得清楚,霍斐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见过月公主,驸马爷。”   第一个起身行礼的人是如今镇国公家的嫡女,名唤叶菀,宋希月笑着朝她点头:“好久不见叶妹妹了,瞧着气色越发好些。”   “公主的气色也瞧着很好。”   宋希月跟她打过招呼后笑着看向其他人,其他还在看热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行礼:“见过月公主,驸马爷——”   宋希月目不直视,缓步朝前面的位置走去。有些贵女们见没热闹可瞧,也歇了心思,该赏花的赏花,该品茶的品茶。   宋希月坐在位子上,时不时会有贵女过来同她说话,都是名媛之间正常的社交流程,宋希月从小到大也演过无数回,倒是得心应手。   霍斐渊在一旁把着酒杯神情慵懒,时不时的抬头看一下小公主,许是瞧她两幅面孔的模样新鲜,他嘴角也一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霍大人。”   人群中也有贵家公子上前搭话的,从前霍斐渊就已是掌玄铁兵的骁骑营将军,如今又成了月公主的驸马,这心思活络的人,自然都想搭上几句话。   霍斐渊被人扰了兴致,不得不把眼神从小公主身上挪开,那丝笑也迅速随风消散,变的面无表情。   “各位姑娘公子也别拘着,这后湖风景甚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坐在原地吃了茶寒暄过后,姜皇后便让各位自由活动了。   宋希月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寻了两眼,还好,盛时安没来。   贵女公子们都散的差不多了,霍斐渊朝她走来,伸手:“公主想去哪转转?”   宋希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水汪汪的,仿佛在说,去哪都好。   可她刚要抬手握住霍斐渊的手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月儿!”   宋希月的手一顿,吓得人都抖了抖。   霍斐渊的笑散了,连带着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盛时安似乎是匆匆赶来,模样全不似平日温文尔雅,急躁又无礼的闯进来,也不顾周围其他的人在,直呼宋希月的名讳,周围渐渐安静,姜皇后的笑也慢慢淡了。   “月儿。”盛时安又重新唤了她一声。   场面安静又尴尬,还有些未曾走远的贵女此刻就像见了鱼干的猫,露出丑陋的兴奋表情。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为了这场闹剧而来,毕竟月公主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曾经无数贵女艳羡的对象,也是永远罩在她们头上的阴影。一朝悔婚,驸马换人,人人心中那条毒蛇都滋滋的吐着信子,眼睛一眨不眨,等着看宋希月的反应。   姜皇后身边的焕春姑姑有些犹豫,试探的望向姜皇后,却被姜皇后制止:“再等等。”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宋希月身上。   宋希月此刻觉得心口微痛,但她袖中的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要记得母后的话,要记得母后的话……   “盛公子有何事?”这是宋希月开口的第一句。   盛时安眼神死死的盯着她:“月儿,是我,你不要同我如此生分,我知道先前是我错了,但是你听我说,我——”   宋希月眉头微蹙,突然忆起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从前盛时安也是这般,最喜在人多的地方表现自己的情深一片,彼时宋希月沉浸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中,忽略了太多旁的东西。可如今周围十几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这样的感觉,她要窒息了……   盛时安如往常一般滔滔不绝,可宋希月此刻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目光里只有他的嘴一开一合,脑中闪现的,竟都是那梦中之事。   姜皇后脸色彻底沉了,见宋希月呆愣愣的没有任何反应,正准备派焕春前去传话时,宋希月却忽然一下从案前站起:“够了!”   小公主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所有的人都楞在了原地。   包括盛时安。   “盛公子慎言!若是酒还未醒,不必勉强自己前来花宴!”   盛时安楞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似是不敢相信面前说这话的人是他熟悉的宋希月。   倒是霍斐渊,意外的看了眼小公主,不远处的姜皇后也在宋希月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拉住了焕春,此刻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   “月儿……你?”   宋希月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这眼神愣是让盛时安后半句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他看着面前的人,表情是不可置信。   姜皇后看了眼焕春,对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就着身边的小宫女去传话了。   就在盛时安预备再次开口之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的飘了过来。   “表哥……”   声音如林中黄鹂,好听的很。   众人循声看去,盛时安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衣女子,犹如白莲出土淤泥,亭亭玉立,一对儿柳眼眉要蹙不蹙,令人心生忧怜。   “鸾儿?!”盛时安的嗓音由于过度震惊,听上去还带着尖锐。   所有人都明白了,交头接耳的议论道:“原来是她啊……”   宋希月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好是悲哀,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语气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原来是鸾儿妹妹啊,难怪,盛公子怕是找不到鸾儿妹妹,一时认错了人才会跑到此处胡言乱语,现在佳人寻见了,盛公子,也该醒醒了!” 第15章 掌上月 妖后   盛时安嘴唇嗫喏了两下,退了血色,立马道:“月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啪、啪。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拍手声,是一直站在宋希月身边的霍斐渊。   霍斐渊嗤笑一声,看向盛时安道:“早就听说过盛公子风流倜傥,可不曾想竟在宫里见着了,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盛时安立马恼羞成怒了:“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夜宁的剑柄就抵到了他胸前:“盛公子当真醉的不轻,请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看清楚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原本只是语言讥诮,瞬间就变成刀剑相向了。   盛时安再如何骨子里也只是个贵家公子,不曾真的舞刀弄枪,此刻有些慌了,下意识的去看宋希月,却发现他熟悉的人此刻背对着他,眼中竟望着霍斐渊。   霍斐渊同样也在凝望着她,小公主心里到底还是慌张的,此刻抓着他的衣袖,口型是求他带她离开。   霍斐渊伸手握住她的,朝夜宁摆了摆手,那边的剑柄才落下。   剩下的,就交给缓缓走来的姜皇后了。   “本宫当是谁在这里吵闹,原来是丞相之子。”   盛时安猛地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他猛地想起父亲的话语,连忙向姜皇后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姜皇后笑了笑:“盛公子这礼,行的可真够晚啊——”   盛时安汗如雨下,心中正在盘算应如何应对,姜皇后继续开口了:“罢了,丞相教子不严回头让皇上好好教教就是,可今日是本宫花宴,本是好心邀了公子和这位林姑娘预备促成一桩美事,怎么瞧着盛公子的模样,有些不乐意?”   姜皇后这话意思可多了去了。   一是他越了规矩这事儿回头要闹到皇上跟前,二是大方明摆的告诉他林鸾为何出现在这里,这第三,竟还是打算促成他和林鸾的婚事?!   盛时安脸色铁青,可偏偏一句话都不敢说。   宋希月方才躲到了霍斐渊身后缓了缓,此刻内心平静下来后再去看那三人,抿了抿唇。   “娘娘说笑了,时安心中只记挂着公主一人,这其中误会,还请娘娘给个机会,让我与公主私下解释清楚。”   “哦是吗?”姜皇后理了理头上的簪花,面上含笑,却不达眼底。   “可……你是什么东西,还想见本宫的月儿。”   这话是姜皇后微微俯身在盛时安耳边说的,对方一瞬间脸色煞白,脑中一幕幕都是往常姜皇后待他的模样。   “很吃惊吗?从前看月儿心悦你,赏你几分薄面,可笑你们盛家还真把自己摆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如何,现在从天上摔到泥潭里的滋味可还好受?”   盛时安呆愣在原地,原来,原来这个可怕的女人真的如传说中一般。都是演的,都是演的……   她从来就瞧不上他,从来都瞧不上……   姜皇后说完后慢慢直起身子,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的林鸾,朝她招了招手。   林鸾表情呆愣,僵硬的朝姜皇后慢慢走去。   姜皇后伸手,将自己头上的一根玉簪取了下来,戴到了林鸾头上,动作温柔,可嘴里的话却意味深长:“这簪子很趁林姑娘,本宫千里迢迢将林姑娘从江南接过来,切莫辜负本宫的好意。”   林鸾忽的打了个冷战,她从未进宫,也从未见过这样有气场的女子,脑中一直回响着那日接她的人所说的话,此刻毕恭毕敬:“民女谢娘娘……”   姜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嗯,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比某些人强一些。”   盛时安此刻要将牙根咬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影。   姜皇后转头,隔着好几张桌子远远的看了眼宋希月,宋希月垂眸,明白了自己母后的意思。   她握了握拳,从霍斐渊身后站了出来。   “有好些年不见鸾儿妹妹了,今日虽闹得有些误会,但月儿还是很高兴看到昔日伙伴结成良缘,今日事先不知鸾儿妹妹会来,未曾备礼,小小心意,还望妹妹别介意,等妹妹来日与盛公子大婚,一定厚礼送上。”   说着,就从自己手上褪了个镯子,云雀立马接过,缓步朝林鸾走去,双手递上:“林姑娘,公主的赏。”   说的是“赏”。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林鸾眼死死的盯着云雀手中的镯子,咬住下唇,猛地把那镯子抓过,套到了手腕上。   “林鸾,谢过公主。”   姜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宋希月不再看她,又回到了霍斐渊身后。   “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该赏花赏花,该喝茶喝茶,晚点儿都去翊坤宫用过晚膳,今日,都得尽兴才是啊。”   那些贵女此刻何止是尽兴,简直是尽兴极了,所有人语气都带着笑:“谢皇后娘娘——”   ……   “带我走。”宋希月扯着霍斐渊的袖子,迈着小步子从御花园后湖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宋希月依然有些发抖,但一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哭出来,霍斐渊便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扶着她。   一直到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所。宋希月的神经才彻底松下来,眼里的泪珠此刻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掉落。   “别哭。”   霍斐渊用指腹温柔的替她拭了拭泪,语气倒是听不出其他情绪,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屋内的其他人早被霍斐渊遣退,宋希月胡乱的擦了擦泪,哽咽道:“月儿不哭,月儿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没出息。”   不想哭,忍不住。   “公主刚才很厉害,怎么是没出息呢?”   霍斐渊依然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泪。   “是、是吗,我刚才,没有露怯?”   霍斐渊笑了笑:“没有,公主刚才气势汹汹,十分厉害,微臣见了,都有些害怕。”   宋希月愣了愣,随即破涕为笑。   “大人惯会说笑。”   “嗯?”   “大人掌千军万马,怎么会怕我,大人想安慰月儿,未免太笨嘴拙舌了些。”   笨嘴拙舌?   霍斐渊用指腹捻了捻唇,是她泪水的味道。   “是微臣笨嘴拙舌,讨不得公主欢心。”   宋希月这下是真笑了,“我瞧大人会哄人的很!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更衣!”   宋希月此刻缓了过来,命云雀扶着自己去了盥室,霍斐渊自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缓缓的勾了勾唇。   他是真的怕啊。   尤其是看到她落泪的时候。   *   盛时安活了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丢了这么大的人,此刻内心悲愤交加一腔怒火全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待出了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林鸾才犹豫的喊了声:“表哥……”   盛时安正在气头上,猛地回头,那模样将林鸾也吓了一跳。   他到底存了几分理智,压了压语气:“表哥有许多话想问你,先上车吧。”   盛家的马车就在宫外,来的时候是盛时安一个人,这回去的时候突然多了表姑娘,马夫也愣了半晌,才赶紧搬出了脚踏让林鸾上去了。   “表哥,我错了……”林鸾一上车就立马认错。   “是皇后娘娘,在你走的第二日就派人找到了我,非要让我进京来……”   盛时安扯了扯嘴角,他自然知道。皇后心思深沉的可怕,朝中一些大臣果然说的没错,妖后!   他看了眼林鸾,语气放缓:“你身子不好,今日还受了惊吓,委屈你了。”   林鸾立马抬头,一双眼里水汪汪的,连忙摇头:“鸾儿不委屈……鸾儿就是,就是替表哥委屈……”   盛时安心中的火此刻被面前柔弱无依的表妹浇了大半,他不甘的吐了一口气,还是与自家表妹相处舒服的多,要不是为了盛家,他心中,也更倾向于这个表妹多一点。   “表哥……我贸然回去,姑父姑母会不会生鸾儿的气?”   “别瞎想,你是被姜皇后接过来的,又不是自己来的,怎会迁怒于你?你随我回去安心住着,从长计议。”   林鸾低头拭泪:“多谢表哥。”   盛家的马车一路出宫朝丞相府驶去,刚刚拐过一条街进了巷子时,马儿突然受惊,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林鸾没坐稳,扑到了盛时安的怀里。   “怎么回事!”盛时安心中本就有气,此刻更是火冒三丈。他将林鸾扶正坐好,三步跨两步下了马车,正准备发泄一通的时候,却忽然被人从背后套住了麻袋。   “你!”   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车夫被人用匕首抵住喉咙,吓得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   林鸾听见声音也立马要下车,一柄长剑从马车外伸进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小心些,刀剑无眼。”   林鸾脸色苍白,又慢悠悠的坐回去了。   “混账!放肆!你们——”盛时安被套在麻袋里不断挣扎,无奈他是连花拳绣腿也不会,只有被迫挨打的份儿。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混账!”   那为首的黑衣人上去狠狠一脚,随即啐了一口,“太知道了,打的就是你,盛时安!” 第16章 掌上月 可以   今日花宴这一桩闹剧,迅速就传遍了帝京大街小巷,宫中的事原本也是私密,可架不住有心人推波助澜,丞相府也很快知道。是以,当盛时安鼻青脸肿出现在盛荣面前时,盛荣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把他的老脸都要丢完了,哪里还允许他带人出去算账。盛时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也只有咬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宋希月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无论是姜皇后还是霍斐渊也不可能让她知道。今日花宴结束后,姜皇后留二人在翊坤宫用了膳,又赐了好些东西,宋希月才跟着霍斐渊往永宁侯府回去了。   马车内设了靠枕和软塌,宋希月一上车就懒洋洋的靠了上去,待霍斐渊在她面前坐正后,她又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   “公主怎么不靠了?”   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懒了?母后总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是个懒骨头……”   霍斐渊看了眼那软塌和抱枕,明白了,他眉眼染上丝笑,道:“微臣记得大婚前一日去公主府见公主时,公主也是这样懒洋洋的倚在美人榻上,当时都不觉得,怎么今日又拘束起来了?”   宋希月微微睁大了眼,他果然记得!   “当、当时其实我是想起来的,是大人进来的太快!所以我没有反应过来……”   宋希月紧张的去偷瞄他的神情,只见霍斐渊并没有深究之意,而是十分随意的道:“公主不必拘束,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无需在意那些虚礼。”   宋希月睁大眼:“真的吗?我这样靠着也行嘛?”   “可以。”   “那、那我平时走路不走莲花碎步大大方方走可以吗?”   “可以。”   “那,我觉得天气冷了,想在床上用膳也可以吗?”   霍斐渊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宋希月撇撇嘴,果然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嘛。   “在床上用膳会窝着不消化,公主要是喜欢,微臣可以着人在床边设榻,摆上桌子,平日公主也可在榻上小憩。”   宋希月一双杏眼睁得更大。   霍斐渊说的桌榻她是知道的,是帝京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的,可公主自然被要求仪态大方处处守礼,这样的东西,母后是绝对不可能让其出现在宫里的。   “大人说真的呀……”   霍斐渊想笑,这小公主也太容易满足了些,“这样的小事,微臣何至于撒谎。”   宋希月眉眼弯到像个小月牙一样,嗓音糯糯:“真好。”   她是真的好开心。   霍斐渊又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   嗯,还是笑起来的样子顺眼些。   马车很快停至永宁侯府门口,两人下车后才发现,二公子霍云烨的马车也刚好到府,霍斐渊对宋希月道:“公主先回去歇息,若是想搬到自家府邸,明日可动身。”   宋希月乖巧的点点头,她原本就打算跟霍斐渊提这事儿,见他主动提起心中更是没了负担,被云雀扶着,朝自己小院子里走去了。   霍云烨此刻才上前:“大哥。”   “何事。”   今日花宴霍云烨全程都在,只是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看好戏。   “今日这事弟弟实在替大哥觉得委屈,是以在盛家马车回府的路上,着了几人将盛时安拦下教训了一顿,特来跟大哥禀明一声。”   霍斐渊掀起眼皮慢悠悠的看了眼他,神色淡淡:“是吗,那二弟可真是有心了。”   “做弟弟的为兄长排忧解难是本分,大哥不必放在心上。”霍云烨似笑非笑,一直看着霍斐渊的表情。   霍斐渊呵笑一声:“打便打了,只是下回做的干净些,这样的东西留在了现场,若是被人捡到了,岂非成了侯府的过错,二弟如今还不是世子,若来日袭了爵,做事还如此冒冒失失,父亲怕是要生气了。”   说完,霍斐渊随手将袖中的一块玉佩丢给了霍云烨,霍云烨在他方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消失,此刻下意识的将玉佩接过瞧了一眼,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霍斐渊不再停留大步朝府内走去,霍云烨脸色阴沉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那不远处的侍从见情况不对才上前询问。   霍云烨阴阳怪气的看了他一眼,上去就朝那侍卫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不是说万无一失万无一失!这就是你们的万无一失!”他怒气冲冲的将那玉佩丢给那侍卫,那侍卫挨了揍正是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玉佩,当下就变了声:“这,这不是您的玉佩吗!”   “是,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能认出是我的玉佩!你们打完了人在现场留的究竟是不是他的东西?!”   “属下以人头担保!绝对是!盛时安被揍了一顿,正准备从麻袋里爬出来的时候属下亲手放的,怎会有错!”   霍云烨沉默了。   “公子……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霍云烨转头看向了侯府大门,还能是怎么回事,霍斐渊根本什么都知道。   在那样的场合下还能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究竟和霍斐渊,差了多少。   夜宁刚才一直跟在霍斐渊身后,见霍云烨一副吞了苍蝇表情的模样,讽刺的嗤笑一声,这点儿小孩子的把戏罢了,出手都令他感到丢人!   霍斐渊倒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出来。   直到回到书房彻彻底底的净了手才问了一句:“下手如何?”   夜宁啊了一声,然后明白了。   “属下到的时候盛公子被人套了麻袋,二公子找的那些人无外乎就是拳打脚踢,虽瞧不见,但能肯定,脸上是绝对挂了彩的。”   霍斐渊呵笑一声,“便宜他了。”   夜宁站在不远处,一时琢磨不透这个“他”指的是霍云烨,还是盛时安。他悄悄打量了下霍斐渊的神色,试探道:“若是爷亲自出手,盛时安只会更惨——”   他话未落音,夜安就给了他一肘子。   霍斐渊提起笔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刚落下一笔,脑海里便浮现出盛时安在花宴上大吼一声吓着了宋希月的模样。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将笔一掷。   “你说的对。”   夜宁和夜安都愣了愣,在原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   宋希月沐浴过后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她在床上翻了个滚,又觉得睡不着了。   “云雀。”   云雀快速走过去守在床边:“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宋希月托着腮,小声问道:“大人他……这两日都在哪里歇了?”   云雀看了眼屋外,也压低了声音:“昨日和今日,应该都在前院书房里。”   “书房?”宋希月一把将床幔掀开,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小脸:“他没有自己的卧室吗?”   云雀犹豫了一下,上前小声道:“听说大人只要是在侯府住,从来都只歇在书房,从不踏进卧室半步。”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云雀小声问:“要请大人过来吗?”   宋希月一愣,不了不了不了吧。   “太晚了……”   云雀明白了。   “那,大人既然住不惯这儿,就早些搬过去吧。”   “公主放心,奴婢都准备好了。”   宋希月知道她贴心,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今日在花宴上,我有丢脸吗?”   云雀笑着摇头:“没有,公主做的很好。”   宋希月抿抿唇,睡不着,干脆就跟云雀说说话:“我原本以为我应该是伤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了那些话,又见了他们,倒觉得没想象中那么难过,云雀你说我是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云雀失了笑,摇摇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那我以前那么喜欢他……我怎么就,就……”   “奴婢听说,越是心性单纯的人越容易付出,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脾气软,可真的触碰到了底线,往往也是最绝情的,奴婢想,公主大概是这样的性格。”   “绝情……”宋希月并不觉得自己绝情,她只是觉得自己好轻松,好轻松。   想不通的事便不去再想,宋希月重新躺下,云雀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公主若是睡不着,奴婢着人去熬碗安神汤吧?”   宋希月想了想摇头:“算了,太晚了,月儿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明日搬到自己府上去之后再熬吧。”   她说的是“自己府上”,云雀替她掖被的手顿了顿,随即笑着道:“好。” 第17章 掌上月 回府   清晨阳光微煦,房里似乎飘着一股陌生却清淡的香味,宋希月缓缓睁眼,才发现自己睡了一个无比香甜的觉。   “公主醒了?”冰夏正好进来,见宋希月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上前替她将床幔卷起,屋内立马亮堂起来,宋希月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昨晚睡得好香。”   冰夏抿唇笑,目光看了眼那香炉,不过她没有多嘴,只是对外招招手。一排排端着漆盘的侍女就缓步走了进来,伺候公主漱口净面。   云雀也走了进来:“公主,要搬去将军府的东西都备好了,驸马爷今早命人传了话,说是先去了军中,那边府邸都已安排妥当,公主直接出发即可。”   宋希月哦了一声,想起今日大婚第四日,新婚休沐已无,他去军中也是正常。   “那用过早膳先去跟侯爷和夫人说一声吧。”宋希月道。   云雀福了福:“奴婢这就去准备。”   自从那日宋希月提过一嘴后,这两日送到她房里的早膳都是侯府的厨房结合了市井百姓的滋味琢磨出的新花样,每日变着法的送过来,直把宋希月吃的两眼弯弯,心满意足极了。   “昨日的酪浆今日又变了,这个醪糟米酒小丸子好喜欢,和宫里的不一样。”   冰夏笑着伺候她用膳:“奴婢也这样觉得,也是驸马爷有心,奴婢看其他房里的膳食,也没这么花心思的。”   宋希月正往嘴里递了个丸子,左边脸颊鼓起嚼一嚼又换到右边,像个小仓鼠,终于吞下去后才问:“那别的房里早膳都用什么呀?”   “左不过就是些精致的点心呗,那些您在宫里都吃过,还做的不如御膳房好。”   宋希月点点头:“那不要,我就爱吃这些,不过不知道去了那边,还能不能吃到了~”   冰夏又替她夹了一个头条糕:“公主真傻,这厨子一瞧就是驸马爷亲自给您找的,您在哪,他自然在哪,又不是侯府的人,当然跟着咱们一起过去了。”   宋希月咬了口软糯糯的米糕,开心的笑了:“对,真好~”   早膳后宋希月便去了霍夫人的房里,霍夫人也刚刚用膳结束,看见宋希月,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公主可用过早膳了?”   宋希月点点头,向她微微福了福:“母…亲,我和夫君商量过后,决定今日回将军府去,特来跟您道别。”   霍夫人好似一点儿都不意外,两人客气寒暄了几句,云雀又送上宋希月的心意,霍夫人笑着收下了。   “侯爷那边我去说就行了,你们小两口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也要多回来,走动走动。”   宋希月乖巧应下,又稍稍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刚走出霍夫人大门,宋希月就又松了口气,云雀上前扶她,宋希月开口道:“总觉得这霍夫人也怪怪的……”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可能是太生分了吧。”   云雀想了想,道:“毕竟不是生母,生分也是正常的。”   宋希月点点头,想到马上就要搬到西乐坊去,很快便将其他的疑惑抛之脑后,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去了。   *   骁骑营。   此刻正是玄铁兵每日晨练之际,霍斐渊站在观战台上,底下没有一个士兵敢偷懒懈怠。   一个士兵步履匆匆,走到霍斐渊身旁跪下行礼:“将军。”   “说。”   “刺杀之事已查清,是从玄丙营流窜进来,涉事之人一共有五名士兵,都已捉拿,听候将军发落。”   霍斐渊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玄丙营……”   “是,玄丙营今年年初经过一次整改,可能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   “五个月,很好。”霍斐渊慢悠悠开口,语气带了丝玩味,为了杀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潜伏了五个月。   有意思。   帝京的兵营之中都有自己的私牢,但骁骑营的又格外不同些,漫长的暗道里只有零星几个火把照亮,霍斐渊走过黑暗长廊,来到了一间暗室里。   里面的确用铁链锁着五个人,只不过每个人都头上带着奇怪的盔甲,双手被高高拉起,拷在头顶上方,身上除了裤子不着一物,听见有人来了,发出呜呜的惊恐叫声。   夜宁端来了一把凳子,霍斐渊在五人面前坐下。   夜宁走到最边上,“从你开始,每个人挨个说一遍供词,一个个来,若是撒谎,你们知道什么后果。”   那五人彼此看不见彼此,尝试着扭扭头,夜宁绕到第一个人的身后,将那奇特的头盔摆弄了一下,第一个人便可以开始说话了。   与此同时,其余四人身后的人同时上前,也在那头盔上摆弄了些,那四人眼睛瞪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将军饶命!”第一个人能说话之后的第一句就是求饶,可惜夜宁没给他机会,上去揍了他一拳:“让你说供词!”   每个人的面前还摆着一套锋利奇怪的刑具,那人吞了吞口水,心思活络,五个人都在一起,不论他说什么,旁的四个人都能听见,一句接一句不露馅就好,于是那人镇定下来,开始招供。   他说完之后,身后的人重新上前调整头盔,第一人此刻又无法说话了,不过听力却是清楚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余四人在他说话的时候,连听力都被屏蔽了去,此刻轮到第二人,是压根也不知道第一个人说了什么,满心慌乱,不知道到底招不招供。   “说啊!”夜宁催促。   第二人看了眼第一人,心下一横,开始自顾自的说了一遍。   第一个人此刻一边听着,眼睛微微睁大,口中又发出呜呜之声,显然是怕极了。   而此刻霍斐渊却慢慢勾了唇,听着这两套完全不一样的说法,按兵不动。   依次过去,直到第五人说完后,前面四人已经瑟瑟发抖,抖如筛糠了。   暗室里又响起了拍手声,霍斐渊站了起来,啧了一声:“这头盔是我骁骑营审刑特供之物,如何,各位可还玩的尽兴?”   考验人心,直面恐惧。   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呢。   “原本,这样的游戏应该再来两轮,可不巧,本将今日没有耐心,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从右往左,这次再说错,废掉的,可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此刻除了第五人,其余四人全部被砍掉了左手,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第五人此刻也被摘了闭耳之物,能听见同伴们的惨叫,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霍斐渊就是爱看人心之间的考验,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审讯还在继续,一轮轮下去,他不沾半分鲜血,那些人却已经被恐惧、害怕以及身体的痛苦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直到将事实供出,这审讯才算是结束。   这世间多的是不怕死的死士,身体上的痛苦又算的了什么,只有直面死亡的深渊,才能唤起内心最强大的恐惧。   “爷,招了,是邢北的人。”夜宁上前禀报。   霍斐渊从暗室走出来,忽觉阳光刺眼,三年前的记忆从内心深处扑面而来,再睁眼时,眼角已变得有些腥红。   他拂袖而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夜宁和夜安此刻神情严肃,也没有跟上。   *   宋希月的马车绕过帝京大街小巷,一路上她就像个首次出门的小孩儿一样,时不时就掀起帘子看一看,瞧一瞧。   西乐坊在帝京的南边,坊内商铺错落有致,叫卖声此起彼伏。宋希月瞧着委实新鲜,当路过一摊铺时,她眼神一亮,连忙对冰夏道:“停一下,让马车停一下!”   “公主,怎么了?”   “你看,那边卖的是什么?”冰夏随着宋希月的手势看过去,是一家糖果点心铺,那铺子在装修上花了心思,将各式各样的糖按照颜色分门别类的摆好,还在门口摆上糖人,花花绿绿的,难怪吸引人。   “公主喜欢?”   “喜欢!”   冰夏让马车停下,自己下了马车,往那铺子走去,宋希月连忙提高音量喊了句:“糖果和糖人都要,多买一些!”   冰夏回头笑着应了声,继而走进了那糖铺。   没多会儿,便抱着好些糖罐子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两个糖人,宋希月一瞧,高兴坏了。   “这是什么花样?怎么没见过?”   “奴婢问了,是民间话本子里的人物,叫葵花娘和窦书生,最近在帝京很是流行。”   一听话本子,宋希月眼睛更亮了,不待她开口,冰夏就笑着道:“公主要是想看,奴婢明后日寻一些来。”   “好的呀……”宋希月心中欢喜极了,以前在宫里,手边的书都是些四书五经,哪里寻的到民间话本子。   冰夏一共买回来了四个糖罐,白色、紫色、橘色还有绿色。   宋希月打开了白色的。   “公主不先吃糖人吗?”冰夏问道。   宋希月看了看那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笑着摇头:“怪好看的,等最后吃。”   其实她心里还有自己的小九九,两个糖人,当然要分给霍斐渊一个啦。   白色的是奶味儿的,牛乳入口即化,甜味儿也刚刚好,宋希月一连吃了两三个还停不下来,最后还是想去尝尝别的才把这个糖罐给合上了。   她坐在马车里吃糖,马车一路行的很稳。绕过最繁华的街市,视线里突然多了一片偌大的竹林,竹林深处还开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宋希月惊呼了一声,知道这是霍斐渊的府邸周围了。   果然没多会儿,马车就停下来了。冰夏扶着宋希月下了马车,霍斐渊果然说的没错,他的府邸周围很安静,算闹中取静,宋希月满意的看了看四周,府邸门大门口跑出来一个身影。   “公主您可算来了!小的见过公主!”   来人是一个男子,瞧模样应该是将军府的管事之类。   宋希月见他看起来伶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福顺,从小跟在大人身边伺候,大人前几日就吩咐了,府中一切备妥,就等着您了!”   听说霍斐渊前几日就为她开始准备,宋希月眉眼弯弯,提了提裙摆,语气雀跃:“那走吧。”   偌大的府邸匾额上烫金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也在欢迎着它未来的女主人。 第18章 掌上月 糖人   不同于永宁侯府,更不同于公主府,宋希月提着裙摆走进将军府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冷。   霍斐渊好似很喜欢竹林,原本以为只是在府外栽种,没想到这府内更是有。竹林茂密,夹杂阵阵凉风,在初夏午后的燥热里让宋希月感到了一丝凉意,吹散了暑热。   再往里走,又觉得这府邸过于朴素了些,悠长花廊没有一株花草,只有院子里的一座假山上长了些零碎的青苔。福顺在前面带路:“大人好些天之前就吩咐奴才收拾了,东边日头最好的地方,是公主的院子。”   宋希月好奇的看了一路,她身后跟着十几名婢女,成了将军府最耀眼的风景。   穿过长廊和假山,视线豁然开朗,宋希月脚步一顿,楞在原地。   跟在她身后的云雀和冰夏也愣了愣,目露惊愕之色:“这,这不是和咱们府……”   福顺笑:“大人自五月初八回来后让奴才们紧赶慢赶赶出来的,虽不能做到和公主府一模一样,但多少能让公主感到熟悉,住的也能舒服些。”   “五月初八……”宋希月想起来了。   是大婚前一日霍斐渊去公主府找她的那天。   原来那日……他竟还记住了自己府上的模样,并着人在这么短时间内布置了一个差不多的吗……   ——“公主好似只愿待在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相处。”   那日霍斐渊在马车内的话言犹在耳,宋希月愣了愣,心里像是泛起了一朵小小的涟漪。   云雀和冰夏很快将宋希月的东西一应归置好,又将十几个婢女安排妥当,宋希月走进内室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美人榻。   她立马跑到榻前,软软的靠了下来。   云雀笑问:“公主高兴?”   宋希月立马点头,就跟回了自己府上一样,当然高兴!   云雀笑而不语,其实若是真想,又有谁能拦着月公主回宫去住呢?   *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霍斐渊还没有回来。   宋希月新奇了大半日,将这将军府也熟悉的差不多了,这会儿正在桌前等霍斐渊回来一同用膳。   果然如冰夏所说,那个侯府的厨子也一同到了这边,是以现在摆在宋希月面前的膳食,依然是瞧着十分可口,宋希月朝外张望了好几次,却都没有等到霍斐渊回来的消息。   宋希月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今日是她搬到将军府的第一日,霍斐渊按理应该陪她用膳才对。   “今日军营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呀?”宋希月问福顺。   福顺低着头,语气有些闷:“奴才不知……”   其实不是不知,是福顺隐约也猜到了什么,自家主子甚少晚归,除非……   快到亥时,宋希月已经很饿很饿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的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参加驸马爷。”是婢女行礼的声音。   宋希月连忙起身朝外跑,刚跑两步又折了回来,将白日里买的糖人拿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才重新朝门口跑去。   霍斐渊今夜瞧着有些不大对劲,脚步有些沉有些缓,眼角的猩红自下午便没有消散过,所经之处,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血腥气。   “大人!”   宋希月从门口一下蹦跶到他面前,霍斐渊眼中视线虚幻,愣了愣,才注意到了眼前的人。   “今天军中很忙吗?月儿等了大人好久。”   她在等他?霍斐渊有些恍惚。   这世间还有人会等他归来吗?   一定是幻觉罢。   “我今日在西乐坊里买了糖人,两个!喏,送你一个吧!”宋希月大方的将其中一个糖人递到霍斐渊的面前,月光下,亮晶晶的糖人还泛着光,映入霍斐渊的眼底,唤回了他几分神智。   “公主……送微臣的?”   “是呀!快拿着呀。”   霍斐渊眼神移到那糖人上,内心呵笑一声,还是头一次,他深夜归来,迎接他的不是腥苦的汤药,而是一只糖人。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宋希月的到来让霍斐渊慢慢清醒,他接过糖人,仔细的又看了眼。   “真丑。”   宋希月扬着笑的巴掌脸一下僵住:“丑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霍斐渊将那只糖人收起,“改日微臣给公主做一个。”   原本有些委屈的宋希月一听这话,又惊又喜的抬头:“真的?!大人还会做糖人?”   “嗯。”   宋希月投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喜和崇拜:“大人怎么什么都会呀。”   霍斐渊呼吸一窒,他愕然的望向宋希月,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三个“呀”字,小公主是不是天生就会撒娇?   宋希月笑着,忽然猫儿般的皱了皱鼻子,“好奇怪,好像有什么味道……”   霍斐渊眼眸一敛,“今日雁鸣山剿匪,沾了些血,微臣先去沐浴。”   原来是剿匪所以晚归了,宋希月懂事的点点头:“那大人快去吧。”   浴房。   福顺跟过来伺候,偌大的浴池里冒着白气,不过不是热气,而是碎冰的雾气。   每回大人这般归来,一定是要在冰水里泡上好久的。   “下回我再晚归,让公主先歇,不必等候。”霍斐渊靠着浴池,语气平淡。   福顺应下:“是。”   末了,福顺犹豫了下,还是道:“今日公主坚持要等您,还未用膳……”   原本是阖着眼的霍斐渊听见这话,忽的睁开来:“这个时辰了,她还没用膳?”   福顺头垂的更低:“奴才有错……”   霍斐渊此刻眼底的腥红已退了大半,他望着不远处的糖人,忽的笑了,接着从浴池里站起身,福顺立刻递过衣袍。   宋希月面前的菜已经退下去重新去换了,她肚子饿得很,只好吃着白日里冰夏从集市上买的糖。   绿色是苹果味的,紫色是葡萄味,橘色就是橘子味的,至于白色的奶糖……   已经没了。   外间很快再次传来霍斐渊的脚步声,宋希月立马把糖罐放好,走了出去。   两人刚对视一眼,宋希月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肚儿里的叫声倒是比她急,一下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显得突兀极了。   小公主的脸瞬间红成苹果,霍斐渊一怔,随即低低的笑开,不用他吩咐,福顺就已经去传膳了。   霍斐渊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公主心眼也忒实在了,微臣要是一夜不归,难道公主就一夜不用膳?”   宋希月心中又委屈又尴尬,本来等他就等了好久,结果现在还要被他取笑!   她月公主娇蛮的模样也不是全装的,她也是有脾气的!   霍斐渊见宋希月此刻板起个小脸耳尖微红,以拳掩唇继续道:“微臣这两日新得了一个灵兽,明日着人送过来给公主解闷儿。”   宋希月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转了话题。   “什么灵兽?”因为好奇,宋希月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霍斐渊已经坐了下来,闻言又看了她一眼。   “是只兔子,其实也算不得灵兽,只是那兔子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微臣觉得,公主一定喜欢。”   宋希月愣了愣,兔子?   ——“瞧大人说的……本公主又不是兔子。”   那日马车上的对话再次浮现心头,宋希月终于明白,这人还是在笑话她,而且是变着法儿的笑话她!   她气鼓鼓的坐在霍斐渊对面,决定用冷漠来对抗。   小厨房已经将菜都重新摆了上来,宋希月鼓着脸,小口小口的吃着,吃的有些快,动作却依然优雅。   霍斐渊在她对面瞧着,心中越发觉得她就是只兔子,但见小公主半晌没说话像是真的生气了,他便夹了块小排送到宋希月的碟子里。   “微臣方才在开玩笑,明日,当真给公主送个宠兽过来。”   宋希月哼哼两声:“大人伶牙俐齿又惯会取笑人,月儿可不敢要大人的东西。”   伶牙俐齿?   霍斐渊明明记得,昨日她还说他笨嘴拙舌来着。   他挑了挑眉,识趣儿的不去提这茬,而是继续哄道:“是微臣的错,要是公主觉得不消气,那微臣再许公主一个心愿,如何?”   宋希月气还没消,张口就准备拒绝,可仔细一听霍斐渊的话,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咽了回去。   “什么心愿?”   霍斐渊低低笑出声:“那公主可要问自己了。”   宋希月放下筷子,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都可以吗?”   霍斐渊刚要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大部分都可以。” 第19章 掌上月 糯米   宋希月从小到大一向是想要什么便能得来什么,可不知为何,现在一个口头的许诺竟让她觉得十分珍贵,左思右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好到底要问霍斐渊讨要什么。   “这个心愿……可以暂时保留一段时间吗?”   霍斐渊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小公主,点头:“好。”   于是宋希月便放心了,继续小口小口的用起膳来。   “若以后微臣再晚归,公主无需再等。”   宋希月正在喝汤,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知道啦,今天是我搬来将军府的第一天,日子特殊嘛。”   霍斐渊也抬头看了眼小公主,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晚膳过后,宋希月便去沐浴,霍斐渊看了眼这里的布置,目光停留在那香炉上微微一顿,问道:“公主这两日,可还有梦魇?”   回话的是冰夏:“禀驸马爷,您着人送来的香料甚是有用,这两日,公主都歇的十分香甜。”   霍斐渊点点头,站起身来。   洞房那日,小姑娘半夜哼哼唧唧的哭了一通,霍斐渊那时才发现她睡觉似乎并不安稳,又问了她身边的婢女,这才知道宋希月梦魇之事。   于是第二日,这调理安神的鹅梨香就送了过来。   霍斐渊不再停留,转身回了自己院子。他刚刚踏进门槛,心口的剧痛便汹涌袭来,霍斐渊扶住了门梁,俯下身,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吓坏了一旁的福顺。   “爷、爷……”   夜宁夜安很快从夜色中出现,上前扶住了霍斐渊,夜宁转身对福顺道:“速去请柳大夫,要快。”   福顺哪里还敢耽误,抖着嗓子应下后拔腿就跑,两人将霍斐渊扶进屋子后又立马走到暗柜里取出了一瓶丹药,倒在手心:“爷,您先吃这个压压。”   霍斐渊此刻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雪白的帕子被染成红色,犹如朵朵红梅绽放。   “无用的东西,不吃也罢。”   夜宁只好沉默着将药丸收好,站在一旁。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青衫男子推门而入,一进来便高谈论阔,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我说什么来着,早就让你去我那你非不去,这下好了,大半夜的扰人好梦。”   嘴里的话虽不乐意,但动作却是十分麻利,上前很快替霍斐渊把了脉,又伸手在他脖颈处探了探。   “柳大夫,如何?”夜安和夜宁心中都焦急万分,开口问道。   此人名叫柳一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药王徒弟,柳一鸣看了眼两人,又瞧了眼霍斐渊,语气平淡:“死不了。”   “但也快了。”   夜宁蹙起眉,“您就不能好好说话?”   柳一鸣脾气上来:“我还要怎么好好说,他中这个蛊虫的第一日我就说过后果了,你们听了吗?”   夜宁不说话了。   霍斐渊此刻摆了摆手,沉沉开口:“好了。”   他睁开眼对柳一鸣道:“压一压。”   “还压呐?!”柳一鸣一听这话就暴走了。   “你这蛊虫一天不清就一天不得安生,这是第一次吐血,紧接着就会有第二次,往后会越来越频繁,直到你死!”   霍斐渊并没有因为柳一鸣的话露出胆怯神色,他语气依然平静:“还不是时候。”   柳一鸣叹了口气:“是,我承认,若是清蛊,你修炼的内功势必功亏一篑,可你有没有想过,人要是没了,要功力有何用?!”   “最多两年。”霍斐渊道。   “两年足矣。”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柳一鸣依然不甘心的问道:“你如今已掌玄铁兵,还是不够吗?”   霍斐渊笑了,区区一个玄铁兵,怎么可能是他止步的终点。   柳一鸣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思,取出银针和丹药,夜宁和夜安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守在了房门外。   ……   宋希月沐浴之后坐在梳妆台前摆弄自己的那些首饰,云雀在她身后替她擦发,宋希月很是喜欢霍斐渊送她的那对儿步摇,翻来覆去的瞧了又瞧。   “我总觉得,这对儿步摇很是眼熟。”   云雀也看了一眼:“是邢北流行的款式,公主怎会见过。”   “啊,是邢北的吗?”   云雀点点头:“奴婢曾经见过邢北使臣,当时有一位妃子容貌极好,她发髻上的步摇和公主手上的极像,当时印象很深刻。”   “那……他怎么会得来的?”   云雀笑道:“驸马爷常年征战,听闻十九那年在邢北关部一战成名,想来是在邢北得的,就赠予公主了。”   宋希月点点头:“也是。”   云雀替她擦干了发后,宋希月就歇下了,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没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晚又睡的极好,等再睁眼时,是被外头一阵奇怪的叫声给吵醒的。   宋希月揉揉眼睛下了床,“冰夏?”   门开了,冰夏笑着走了进来:“公主醒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   冰夏笑的开心极了:“您快出来瞧瞧吧,驸马爷当真送了只宠兽过来,奴婢们瞧着,都新鲜极了!”   宋希月眼睛一亮,立马穿着寝鞋往出走,一路走还一路想,他不会真的送了只兔子过来吧。   宋希月没养过兔子,也不知道兔子的叫声是怎么样的。   她刚刚跨出门槛,就瞧见福顺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笼子,那笼子里果然是雪白一团,不过不是兔子,那是……   狐狸??!   福顺笑着弯腰:“主子爷一早的吩咐,奴才立马就给您取来了,这是西域雪狐,身量只有巴掌大,送来给公主解闷儿。”   宋希月倒吸一口气,杏眼此刻蓄满了亮晶晶的喜意,她连忙上前接过笼子:“让我瞧瞧!”   好一个……   可爱的小东西。   “雪狐难得,这样身量的就更是难得,公主瞧着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宋希月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她稀奇极了,不住的打量着笼子里的小东西。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很早前她就想养个宠兽,可母后总是不答应。如今见了这样珍贵又可爱的雪狐,怎么可能不喜欢?   “它,它会咬人吗?”宋希月想打开笼子将雪狐抱出来,却又有些忐忑。   福顺笑:“不会,这只雪狐已经由驸马爷养过一阵子了,乖巧的很,公主尽管抱。”   听说雪狐亲人,宋希月立马没了顾虑,打开了笼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那雪狐果然乖乖的任由她托着,搂到了怀里。   宋希月心都要化了。   “她好乖啊……”   浑身雪白的毛团子窝在她怀里,两只漆黑的眼珠圆溜溜的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儿,宋希月也瞧着她,又稀罕又惊喜。   福顺笑道:“那奴才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些是雪狐平时的吃食,还有的奴才也不懂,公主可等主子爷回来后问他。”   宋希月抬头对他一笑:“辛苦你了,麻烦你先去替我谢过大人,等他回来时,我再跟他好好讨教。”   福顺笑了笑,又弯腰行了个礼,就转身下去了。   宋希月抱着这雪狐爱不释手的玩了好半晌,抬头笑道:“咱们给她起个名字吧。”   “公主想叫她什么?”   宋希月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她这样白……糯米?”   冰夏和云雀都忍不住笑:“公主怎么老是想着吃的?”   宋希月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没办法,看见白色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这个了,糯米不好吗?”   “奴婢听着极好。”   宋希月高兴的把雪狐拖到眼前:“那就这样定了,糯米,糯米~从今天起,你就叫糯米啦。” 第20章 掌上月 张嘴   宋希月抱着糯米自己玩了整整一日,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觉着有些累,云雀将糯米接过,笑着问道:“公主可要先用膳?”   宋希月想了想,“还是等大人一起吧。”   霍斐渊昨日忙,今日应该就闲下来了,虽说在自己府邸里用不着扮演夫妻一体,不过宋希月还是想尽可能的与他相处好,毕竟霍斐渊在这段关系里,足够的尊重和照顾她。   霍斐渊今日的确不忙,只是他就算闲暇时在军中的时候也多过在府上,此刻他依然在军营之中,听着手下人将今日府上的事一一禀报。   “公主很是喜欢那只雪狐,还起名叫糯米。”   霍斐渊依旧在雕刻着什么东西,闻言后刻刀稍稍一顿,糯米?   脑中浮现出小公主软软糯糯笑的模样,他唇角扬起一丝弧度,问道:“公主今日可用膳了?”   “还未,许是在等您。”   霍斐渊又怔了怔,昨日等今日又等?昨日他分明已经告诉过她不必再等。   “大人……可要回去?”   霍斐渊垂眸未曾说话,这样有人等他回府用膳的滋味倒是新奇。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那小厮便不再说话,霍斐渊握着刻刀的手精准用力,这块玉便已完工成型了。   他收好之后便起了身:“回府吧。”   夜宁跟在他身后,再一次刷新了认知。   *   今日小厨房着人制了汤锅,薄如蝉翼的鱼片在锅底一涮蘸上酱料,是帝京最近最流行的吃法,宋希月期待了好久。   云雀从外间走进来,宋希月眼睛一亮,问道:“大人回来了?”   云雀摇摇头,递上一封请筏,“方才管家说有您帖子,奴婢看了,是镇国公府的,叶姑娘后日及笄礼,特来邀请公主前去。”   宋希月有些惊异的接了过来,她与叶菀并不相熟,不过上回花宴上毕竟承了人家一个小小的情,过去送份礼坐一坐,也是应当的。   就是……   “楚家收到了没?”   云雀如实道:“收到了。”   宋希月便有些不高兴了,楚妍也收到了的话,那她一定会去,宋希月想到从前与楚妍相处的那些场景,就浑身的不舒服。   “公主若不想去,可送份礼。”   宋希月有些苦恼:“从前是在宫里,不去也就罢了,如今都搬出来了,也没旁的事,有些说不过去。而且要是母后知道了,一定会说我的……”   “那……公主不然就去稍坐坐?”   宋希月苦着脸:“只能这样了……”   “驸马爷。”屋外传来侍女的行礼声,宋希月眼睛一亮,知道霍斐渊回来了。   果然,霍斐渊很快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问:“何事,竟让公主这么为难?”   宋希月知他定是听到了,勉强笑了笑,道:“无事,就是又得去装样子了。”   霍斐渊了然,“可要微臣陪同?”   宋希月连忙摆手,“大人军中那么忙,不过是这点儿小事而已,犯不上。”   她说不必霍斐渊便也没再勉强,两人落座后云雀就着人摆了膳,宋希月笑道:“小厨房说这是帝京最近流行的吃法,想着等大人一起尝尝。”   霍斐渊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公主每日,都要等微臣用膳吗?”   宋希月点点头:“大人要是无事,自然是要一起吃饭的呀,一个人用膳,该多无聊。”   霍斐渊内心呵笑了一声,是啊。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应该一直是过着无聊的人生吧、   热腾腾的汤锅冒着热气和香气,宋希月第一次不由下人侍膳而是亲力亲为,用筷子夹着鱼片在锅里涮着,不亦乐乎。   不过汤锅底下是有火的,滚烫的蒸汽没多会儿就把她白嫩的小手熏得微红,霍斐渊见了,将她手中的银筷拿了过来。   “小心烫。”   宋希月的指甲盖粉盈盈的,手指纤细白嫩,此刻只是被雾气熏了熏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她讪笑着收回手吐吐舌头,也觉得有点疼,不敢再伸手了。   啧,真是娇贵的紧。   霍斐渊面无表情的替她涮着鱼,一旁的夜宁瞪大了眼,和夜安你望我我望你,半晌后把头垂的更低了。   “好次。”宋希月等不及,刚涮好的鱼片就往嘴里送,好吃是的确好吃的,不过她吃的有点快,“哎呀!”一声,小脸一下就变了。   云雀立马就要上前,不过有人动作比她还快,霍斐渊伸手一下握住她的下巴,微微用了些力道:“吐出来。”   霍斐渊命令道。   宋希月眼泪汪汪的,一下把嘴里的鱼肉吐了出来,她方才吃的有些急,一下把舌头给咬伤了。   又烫又疼,宋希月眼泪一下汹涌而出,霍斐渊眼眸却是一下就暗了下来。小公主张着嘴,嫣红丁香小舌像个猫儿一样伸着,霍斐渊倏然别开了脸。   “去拿冰块和药膏。”   云雀立马就下去了。   “把锅撤了,换粥来,要温热的。”   夜宁也立马转身了。   宋希月可怜巴巴的伸着舌头,“干嘛把锅侧了……”   明明自己被烫了连话都没法好好说,却还惦记着口腹之欲,霍斐渊被她气笑。   “今日还吃,公主明日去赴宴就只能被人笑话了。”   这话真是死死拿捏住了宋希月的弱点,她脖子一缩,有些幽怨的看了眼霍斐渊,眼泪像珍珠一样的掉,更委屈了。   霍斐渊认命的叹了口气,云雀此刻也拿着冰块和药膏进来,她刚要上前服侍,就被霍斐渊挥手屏退,自己亲手把东西接了过来,宋希月愣了愣,他要亲自服侍她吗?……   “张嘴,把冰块先含着。”   宋希月乖乖听话,冰块入口的一瞬间抱怨了句:“好冰。”   说一半,又不敢说了。   霍斐渊抬头看一眼她:“公主被烫了,自然要降温,且忍忍罢。”   “哦……”   待冰块化了,宋希月将水吐了出来:“好多了,不是很疼了。”   “嗯。”霍斐渊将药瓶打开,用一根冰凉的玉势挑出药膏,“张嘴。”   宋希月又乖乖的伸出了小舌头。   这药膏似乎不难闻,还有点甜甜的,霍斐渊刚替她涂好,宋希月就砸吧砸吧两下,霍斐渊手一顿,看向她的眼神更意味深长了。   “……不,我只是想尝尝味道……”   并不是想吃。   宋希月感觉有些丢人。   霍斐渊丢给她一个不必解释的眼神,继续给她上药:“等公主好了,带公主去西乐坊最有名的食肆去,先忍两天罢。”   宋希月一听他要带自己出去玩,立马感觉到舌头都不疼了,“zen的?!”   霍斐渊眼底染上一丝笑意:“嗯,真的。”   宋希月这下真的高兴了,她乖乖的坐在那等着上药,眼神却不住的往霍斐渊的手上瞟。她突然发现,霍斐渊的手长得极好看,指节分明,修长白净,简直不像个武将的手嘛……   “公主在看什么?”   “在看大人的手。”   宋希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倒是让两人都同时愣了愣。   “我、我就是好奇……大人的手看上去像个文臣的手……不像是武将……”   霍斐渊哭笑不得:“在公主眼里,武将的手该是如何的?”   如何?   “话本子里不都说青筋隆结,手掌上全是茧子吗……”   药涂好了,霍斐渊将东西放在一旁,伸出手:“那公主再仔细瞧瞧,那话本子里说的可是真的?”   宋希月一听,当真将他的手握住,翻来覆去的看了。的确也是有些薄茧的,在虎口处和指尖,想来是常年握刀剑拉弓箭造成的。   “不一样的。”宋希月很是笃信。   “大人的手,要好看的多。”   她总算是得出了个结论,立马仰头,眼睛完成小月牙,明晃晃的对着他笑。 第21章 掌上月 宴请   “真的要去吗?”   宋希月此刻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又纠结又难受。   “真的要去吗……”   她已经问了三遍了,但没有人给她回答。云雀和冰夏都见怪不怪的替她梳着发描着妆,因为她们都知道,公主现在是在自问自答。   果然,宋希月托着腮纠结了一会儿,对镜中的自己道:“还是去吧,坐坐就好了……你可以的。”   云雀笑了笑:“公主要带糯米吗?”   对!还有糯米,宋希月差点把这个小家伙忘了。   “要得要得,快,把小团子抱过来!”   宋希月是个糊涂的,自己给小雪狐起了名字却只叫了两三次,还有其余的时候就是叫“小团子”、“小圆子”、还叫过“毛球球”。   总之都不是“糯米”。   “小糯米,今天跟姐姐出去玩哦。”   这次倒是叫对了。   冰夏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公主,马车已经备好了,给叶姑娘的贺礼也备好了。”   “是什么?”   “是夜明珠花加一对儿如意。”   宋希月点点头:“可以了,那走吧。”   宋希月自前日搬到了将军府以来便再也没有出去过,今日霍斐渊照常去了军中,她独自一人上了马车,好在将军府的侍卫是足够的,宋希月倒也不担心安全。   路过那片竹林,她好奇的伸长脖子瞧了瞧。   “他怎么这么喜欢竹子啊……”宋希月嘀咕道。   云雀也看了眼竹林,笑道:“都说君子如竹,想来驸马爷品行端正,所以爱好这样的高洁之物吧。”   宋希月点点头,表示赞同。   *   与此同时,骁骑营的暗室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今日这犯人,是霍斐渊亲自审的。   夜宁站在刑房外低着头,都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里头这位是参与三年前那桩案子的人,难怪会落得如此下场……   世人都知,霍家长子十四从军,少年之才,可十七时却忽然隐匿了两年,对此猜测众说纷纭,但都被霍侯爷“受伤”的说法给掩盖过去了。   没人知道,三年前的霍斐渊究竟经历了什么。   饶是夜宁此刻想到,也觉得恨意从骨子里生出,那人的惨叫声此刻,便也不那么难听了。   声音渐渐小了。   霍斐渊打开门走了出来。   夜宁按照往常一样递给他一方帕子,霍斐渊接过,擦了擦手。   “去,把他的皮给本将剥了,要完整的。”   “是。”夜宁领命,很快走了进去。   霍斐渊此刻眼角又有些猩红,夜宁递上来的帕子没有沾水,根本擦不掉他手上的血迹,他需要水,需要冰水。   视线忽而落到自己的手上,霍斐渊动作一顿,想起昨日那一幕。   小公主捧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像把玩着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末了还扬起小脸朝她笑:“大人的手真好看。”   霍斐渊突然呵笑了一声。   要是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双沾满血迹的手,还会觉得它好看吗?   定不会了。   *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镇国公府大门口,今日是国公府嫡女及笄之日,迎来送礼的宾客不少,但宋希月的马车却还是一眼有人认了出来,那镇国公府的管事连忙上前,满脸堆笑:“可是月公主?”   “是。”云雀答道。   “奴才叶岁给公主请安,奴才是府上的管事。姑娘等公主好久了,公主是从前门进还是侧门呐?”   按照公主身份,自然是从前门进,但侧门是女客的道路,所以全由宋希月选。   “劳烦管家,侧门就行。”宋希月软软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那管事立马引路:“好嘞好嘞,公主您这边请。”   马车重新慢悠悠的朝前行驶了一段路,停在了国公府的侧门。   马夫搬来了脚蹬,云雀和冰夏扶着宋希月下了马车,她今日着了件柔紫色的绫罗裙,显得家常温婉。   那管家没见过月公主真容,此刻看愣了神,当宋希月的眼神望向他时才堪堪反应了过来,连忙低头:“公主这边请,当心脚下。”   宋希月穿过侧门,依稀已经能听到里头女子们的笑闹声,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她。   “参见公主——”   宋希月笑道:“今日叶姑娘是主角,无需拘礼。”   “是——”   叶菀还在屋子里梳妆,宋希月摇着团扇笑着走了进去,边走边笑:“叶妹妹够美啦,快别打扮了,外面都等着你呢。”   叶菀见宋希月来了,十分惊喜的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公主别打趣我,我还没梳好发髻呢。”   女子及笄礼发髻提前是梳好的,但笄要由家中长辈落下,宋希月笑着打量她两眼,对云雀摆摆手,云雀就端送着长匣上来了。   “发簪是没缘替你簪了,珠花却是可以的。”宋希月说着便将镶嵌了夜明珠的珠花亲手拿出来,替叶菀戴到了侧边。   “祝妹妹往后开开心心,福顺绵长。”   叶菀摸了摸那珠花,惊喜的就要行礼:“多谢公主。”   宋希月忙笑着托住了她的手。   贺礼送完,宋希月走出房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等那边及笄礼一成,就可以走了。   可偏偏事不如愿,她刚走出叶菀房门,迎面就遇到了她最不想遇到的人——楚妍。   楚妍明显也是打算专程给叶菀送贺礼,两人打了个照面,都互相愣了愣,楚妍立马反应过来,“月妹妹,好久不见。”   楚家三朝元老,楚妍的大哥去年征战西南立了功,也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按品阶应该是与霍斐渊一级,是以楚妍在宫中的日子过的相当潇洒自在,与各家贵女关系也处的不错。   “妍姐姐。”   楚妍上前热情的拉住了宋希月的手:“我前两日还说呢,要去永宁侯府瞧瞧你,可我大哥刚刚带兵归来,是以这两日忙的我晕死了,月妹妹别怪我。”   宋希月扯了扯唇角:“姐姐说笑了,大将军战功归来,当是我要上门送贺礼的。”   “咱们之间何须这样生分,而且我也知道……”楚妍说到这,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宋希月。   “算了,伤心事咱们就不提了,你如今嫁了人是好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遇见了,一会子定要好好叙叙旧,你等我啊~”   宋希月内心一万个不情愿,但此刻也只能绷着笑脸应了声好,楚妍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款款的走进屋子里了。   冰夏上前替宋希月拢了拢披风:“这楚姑娘见着您也不知道行个礼……”   宋希月看了眼屋里:“算了,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家中战功连连,连皇祖母都夸过她性格大方妥帖,又与我相熟,不必计较。”   “是……”   话虽如此,但宋希月还是不想跟她们说那些场面话,自顾自的远离了后院,朝假山那边走过去了。   她原本打算在此处散散心看看风景,谁料刚绕过假山后面,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表哥……我跟那叶姑娘不熟,要不就算了吧……”   “就是不熟才要多相处相处,如今你一个人在京中,与这些贵女们走动走动没有坏处,我要到前院去了,我盛家既然收了请帖,你就大大方方的进去。”   这对话除了盛时安和林鸾,也没有旁人了。   宋希月眉头忽然深深的皱了起来,这是后院,按理说是只有女客才能进的,盛时安竟然将林鸾亲自送了进来,眼里还没有规矩?   “那好吧表哥,我去了……”   “去吧,乖。”   宋希月听见这样的对话,忽然觉得早上吃的早膳直在肚中翻腾,下一瞬,差点就扶着假山山壁吐了出来。 第22章 掌上月 无辜   “公主?”   此刻一个镇国公府的婢女从此处经过,瞧见这一幕后担忧的上前询问,不过立刻被冰夏制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宋希月不知道林鸾有没有听见,那边很快没了动静,不过就算听见了也没关系,她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   要是林鸾也在这里,那她可不能躲了。   要感到丢人和羞耻的也得是她,她宋希月可不是个唯唯诺诺的。   前院那边的及笄礼已经开始了,按理及笄礼本没有男宾,但晋南民风开放,镇国公府就这一个独女,自是当成了大事来办。但考虑礼仪,女宾与男宾是分开的,故宋希月所在的座位在大堂屏风的另一边,所有的女宾都集中在这里,大家说说笑笑,等着上头叶菀及笄礼成。   宋希月到的时候,林鸾正像个怯生生的小鸟,着了一身白裙,看起来像多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她乖巧的坐在角落里正和旁边一个贵女说话,当宋希月出现的时候脸色瞬间一变,露出些害怕的神情。   与林鸾说话的那女子便回了头,也瞧见了宋希月。   宋希月心中冷笑一声。   瞧瞧,这表情,倒像她是个吃人的母老虎了。   当然,贵女中也有上次在花宴中看过热闹的,此刻摇着扇子走到宋希月身旁,掐着嗓子道了句:“这有的人,怎么还有不请自来的呀。”   贵女们听到这话都看了过来,宋希月笑道:“盛家收了请帖,派表姑娘来也是应当的。”   盛家,表姑娘,所有贵女便都懂了,这才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林鸾。   林鸾上前,正准备规规矩矩地对宋希月行礼,却被宋希月一把托住,笑着道:“鸾儿妹妹可真是生分,今日众姐妹都是来为叶妹妹道喜的,不必客气。”   林鸾愣了愣,其他的贵女们也都愣了愣。   “是……”   宋希月不仅没有为难她,还特意安排了林鸾坐在她的身边,让云雀好生伺候。云雀看了眼宋希月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林姑娘,这边请。”   林鸾揪了揪衣裙,局促不安的在她身边坐下了。   宋希月勾了勾唇,坐在宴会首座,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应当很高兴吧。   及笄礼落礼后女方长辈还要嘱咐些话,宾客们却是可以开席。   “鸾儿妹妹,你初来京城,路上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多吃些。”宋希月笑着道。   后头的贵女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瞧个热闹,知道内情的,内心都暗戳戳的爽,不知道内情的,还一头雾水的悄悄打听。   林鸾看了她一眼,露出小白花的表情:“谢谢公主……”   “别这么局促,咱们京中的姐妹们,都是很和善的,就算你还不大懂一些礼仪也不要紧,初来乍到嘛,能理解的。”宋希月笑着安慰她。   林鸾握着筷子的手一抖,迟疑的望向了宋希月。   “林姑娘,有奴婢在的,您无需亲自夹菜,要什么,看一眼奴婢就懂了。”   云雀在林鸾身边,大方的提醒。   旁边有贵女抿嘴笑了笑,林鸾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但立马又换上那副乖巧的表情:“不必麻烦这位姐姐了,我自小吃苦吃惯了,不是被人伺候的命,我自己来就好,多谢公主。”   呵,多么天真无邪又可怜的说辞。   宋希月内心呵笑一声,“鸾儿妹妹这是妄自菲薄了,从前你吃了不少苦,以后便不会再吃苦了,既是丞相府的表姑娘,我自然应该多关照些。冰夏,将西域前阵进贡来的流珠香粉待会儿送给妹妹一盒,以妹妹的气质,这个会更适合你。”   冰夏立刻笑着道:“是,奴婢记下了。”   方才或许还有贵女因为林鸾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她生了几分恻隐之心的话,此刻听了宋希月的话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林鸾今日身上的味道是上好的馥春粉,这粉虽算不得极为名贵,却也是一般的女子用不起的。林鸾方才还说自己吃苦吃惯了,今日来叶家却特意用了这样好的香粉,倒是有趣的紧。   宋希月只是稍稍点了一句,便有人立马注意到林鸾戴的耳铛也是价值不菲。   “呀,林妹妹这耳铛上的珠子可是鲛珠?这可是只比夜明珠稍稍次一些呢。”   “就是,可真好看~还有妹妹这坠子也是黄玉的吧,我先前想要一块儿黄玉,都很难得呢。”   宋希月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她不必再说,那边就一言一语的开始对林鸾评头论足了起来。   林鸾此刻局促极了,但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恨意,一闪而过。   宋希月不再理她,有人会装无辜,她就不会演戏了吗?   笑话。   林鸾疲于应付那些贵女,宋希月倒是悠哉的用起了点心,正巧上头叶菀的及笄礼成,她笑着走到屏风后,身旁还跟着楚妍。   瞧见林鸾,叶菀自然也是愣了愣,很快去看宋希月的表情,发觉她悠然自得而林鸾却是局促不安时,叶菀笑了笑:“怎么这样热闹。”   主角来了,那些看热闹和聊天的便都停了下来,纷纷去跟叶菀打招呼,叶菀笑着一一回应,随后掠过了林鸾,径直跟宋希月说上了话:“方才母亲还问到了公主,没想到公主竟在这里吃茶躲闲,让我好找。”   宋希月也笑:“是我的不是,合该先去见过大夫人。”   “一会儿罚你一杯~”   两人说说笑笑,叶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林鸾,好像也不关心她此刻为何出现在此处。倒是楚妍,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了一番,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礼仪流程走完,不熟的宾客这时就会散场,和叶菀关系好的则被专门邀请到后花园转转,林鸾在人群中焦急的寻找着盛时安的身影,却被楚妍喊了句:“林妹妹也跟我们一起去转转吧。”   宋希月当下就看了一眼楚妍,叶菀也顿了顿,林鸾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哎呀走吧,你一个姑娘家初来京城能有什么事呀,瞧你怕的,多和人说说话来往来往,才能更快的熟悉起来呀。”   宋希月忽然觉得这话十分的耳熟,这才想起楚妍好像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林鸾知道楚妍的身份,婉推了两句后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宋希月摇了摇扇子,和叶菀一道走在了两人前面。   镇国公府的后花园此刻倒是热闹,男男女女都在此处,赏花的赏花,还有一时兴起的要作画。   林鸾一眼就看到了盛时安,眼神一亮,“表——”   哥字还没出口,又唯唯诺诺的缩回去了。   楚妍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勾唇一笑,一个眼神,身后的小婢女便弯着腰偷偷离场了。   而宋希月和叶菀自然也是听见了这只喊了一半的称谓,宋希月眉头一蹙,却被叶菀稍稍用力的捏了捏胳膊,轻轻朝她摇了摇头。   对,不能表现出来。   再恶心也不能。   宋希月和叶菀刻意与那二人离了远些,她们赏海棠,宋希月就去看栀子,可偏偏楚妍今日是有些过分了,表现的宛如是她的主场一样,不停的拉着叶菀和宋希月一道去看,弄得气氛越发有些尴尬了起来。   “那不是盛公子吗?!”楚妍看到了盛时安站在不远处,好似准备上前又有些犹豫,大声了喊了一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宋希月看了她一眼,总算是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了。   盛时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作揖行礼:“参见公主……楚姑娘。”   “半月未见,盛公子倒是生分的紧,诶对了,这是你家表妹吧,方才在席间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怜的紧,你也不尽表哥的责任。”   盛时安看了眼林鸾,气色确实不好,他刚要皱眉去看宋希月,却被宋希月冷漠的表情劝退,垂下眸:“楚姑娘说笑了,男女分席,见不到表妹的。”   他虽知道收敛,可宋希月却是将他方才皱眉的表情瞧的一清二楚。   怎么着,以为她欺负他的好表妹,又要来说教她了?   “想来林妹妹可能是有些吃不惯京城的饭菜,瞧着脸色是差,都怪我照顾的不周,不过幸好有公主帮我周全,林妹妹,可千万别怪我。”叶菀此刻满脸歉意的说道。   林鸾立刻摆手:“不不不,叶姑娘言重了,是我身子不好,所以脸色差了些,和别人没有关系的……”   这个“别人”用的可真妙,宋希月又呵笑一声。   叶菀又笑道:“方才在席间妹妹气色就不好,还是公主想的周到,命人送了红枣雪蛤汤,可感觉好些了?我方才听公主说的血燕的法子也是极好,回去补补身子,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听见宋希月这么“照顾”林鸾,盛时安望向她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而宋希月和楚妍都深深的看了眼叶菀,只是那蕴含的意味,也就毫不相同了。   “时安,快过来。”那边有盛时安的同伴在唤他。   盛时安鞠礼告退,临走还对林鸾道:“表妹莫乱跑,马车在国公府正门。”   林鸾连忙乖巧点头。   等盛时安走了,林鸾望向宋希月的表情含了丝得意,不过宋希月大方的莞尔一笑,朝林鸾走去,亲自替她扶了扶发簪,那动作与那日姜皇后一模一样。   “妹妹若是有难处一定要说,谁要是欺负你了也一定得告诉我,或者告诉盛公子,丞相府,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宋希月这番话里特意咬重了“丞相府”三个字,林鸾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唇边的笑就冻成了冰,再也扯不动了。 第23章 掌上月 银楼   楚妍望向宋希月的表情多了几分探究,宋希月替她簪了发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去和叶菀说笑,林鸾胡乱的说了两句什么,就直接离场了。   楚妍此刻笑着上前道:“好些天不见月妹妹,总觉得妹妹不一样了。”   “妍姐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不一样呢,要说有,那可能也是因为嫁了人,所以姐姐觉着我长大了些吧。”   “看来妹妹真是嫁了一个好夫君,改日定要一起坐坐才是。”   宋希月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姑娘,大夫人请您去一趟。”叶菀身边的小侍女从不远处走上来传话,叶菀抱歉的看了眼二人:“我得先过去了。”   “无碍,你快去,我也得回府了,咱们改日有时间再聚聚。”宋希月笑道。   叶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楚妍上前挽住了宋希月:“月妹妹别着急走呀,咱们许久不见,多聊一会儿。”   宋希月刚要拒绝,楚妍又道:“我知道很不错的一家银楼,有很多邢北的奇珍异宝,听说那里的工匠也曾经是邢北皇室出来的,月妹妹想不想去逛逛?”   银楼?宋希月好像隐约听府里的小侍女说起过,她想起霍斐渊送自己的那对儿步摇,既然是邢北那边的风格,应该都一样好看吧。   “那……去逛逛吧,不过我还得早些回去。”   楚妍掩唇笑:“妹妹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要是被祖姑母看见你这样乖巧,一定很欣慰。”   楚妍说的祖姑母也就是太后,宋希月的皇祖母。今年除夕宴,太后喜爱楚妍,赐了郡主的封号,又翻出了老八百年前的亲戚关系。楚妍嘴甜,当下就叫了祖姑母,惹得太后大笑开怀。   宋希月只是想去银楼瞧瞧,根本不想同她多说话,两人一起行到镇国公府侧门准备各上马车时。   “月儿……”   又是一阵幽幽的声音从宋希月身后传来。   楚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两人,“我先上马车等你啦。”   宋希月转身,很是无语的看了盛时安一眼:“盛公子不去照顾自己的表妹,又来此处干什么?”   盛时安上前一步,深情款款的看着宋希月,“月儿,我不知道你会在此处,这样的场合你一向是不喜欢来的。表妹她初来乍到,母亲也是为了让她开心开心,这才让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宋希月听见他这样的说辞只觉得搞笑,方才在花园里,还想责怪她欺负林鸾的人是谁啊。   这人还真是有两副面孔。   “盛公子无需解释这么多,我不关心。”宋希月说完就准备转身。   盛时安立马上前挡在她面前:“月儿你听我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嫁给霍斐渊不是真心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盛时安还没说完,一个将军府侍卫的刀柄就横在了他面前:“盛公子,慎言。”   “你不过一个奴才,敢拿刀指着我,将军府的人,都这么没有规矩吗?!”   宋希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觉得再与他多说一句都是废话,并未搭理,自顾自的上了马车,那侍卫见公主上了马车后才收了刀,也冷漠的转身离开了。   “月——”盛时安又唤了一声,但见宋希月的马车缓缓驶远,这才又灰扑扑的拂了拂袖子。   “公子。”盛时安身边的小厮看不下去了,从前两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他都替自家公子委屈。   “公主性格越发娇蛮,您何必……”   “父亲每日都在逼我,我有什么法子。”盛时安全然已没了方才的深情模样,而是换上另一幅嘴脸。   “那个霍斐渊又是什么好东西,就算真的娶了她,也未必就没有我这一天!”说完,盛时安气冲冲地拂袖离开。   被盛时安搅了一通,宋希月已全然没了再去逛街的心情,她让云雀去和楚妍打声招呼,准备直接回府,改日再向她致歉,可谁料,马车稳稳一停。   “公主,到了。”   这么快?   宋希月哽了一下,只好由冰夏扶着下了马车。   楚妍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她上前:“没想到从国公府侧门出来这么近嘛,月妹妹也没想到吧。”   宋希月笑了笑,方才盛时安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见了,有时候她真的觉得楚妍天生与她不对付,每回她最感到尴尬的时候,楚妍都在。   宋希月有些后悔那阵答应她来银楼了。   这座银楼确实是最近新开的,宋希月成亲后第一次出来逛街,却半点开心的情绪都无,楚妍拉着她兴致勃勃的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   “两位娘子,随便看看?”   邢北称呼女子为“娘子”,看来此处确实是邢北特色。   宋希月大概看了两三眼,她见过许多奇珍异宝,这些样子虽新奇,但用料绝比不上霍斐渊送她的那对,有些兴致缺缺。   楚妍亦是,她摇了摇扇子,她身边的侍女便对那银楼里的伙计道:“你瞧我家姑娘像普通人吗?”   那伙计原本就看出宋希月和楚妍不是普通人,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一听这话,立马道:“是小的怠慢了,贵客这边请。”   楚妍和宋希月直接被带到了三楼,这里倒是和底下大不一样,颇有曲径通幽处的感觉,装修典雅,似还燃着些淡淡的熏香。   “两位,里面请。”   宋希月和楚妍走了进去,这是间不大的屋子,风格和晋南有些不同,能看得出主人的品味,那店里伙计将两位送到门口就退了出去,迎上来的,是另外两个婢女。   那两个婢女一迎上来就立马跪下,要服侍宋希月脱鞋,这把宋希月吓了一跳。   楚妍也没见过这样的风俗,不过她莞尔一笑:“大概是邢北如此吧。”   宋希月虽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进去了。   那两个婢女又给她们端来了上好的茶和点心,“二位请慢用。”   宋希月四处望了望,“这里不是银楼吗,怎么像个茶馆。”   楚妍笑:“许是有特别珍贵的宝贝,要亲自拿过来给我们瞧瞧呢。”   果然,楚妍话音刚落,那边屏风里便走出另一个女子,那女子一瞧便不是晋南打扮,奇珍异宝挂满罗裙,只着了半袖坎肩和几乎没什么作用的纱衣。这模样,更像西域的。   “两位贵客来此,小店蓬荜生辉,今日想瞧些什么?”   楚妍道:“自然是你家最好的东西,翡翠、玉石、珍珠,有什么都拿出来吧。”   那女子缓缓一笑,“二位稍等。”   宋希月感觉有些热,这才注意到这房里是门窗紧闭,她想开窗透气,却又被楚妍阻止。   “这里怕是人家的密室场所,妹妹且忍忍,咱们很快就走了。”   宋希月蹙了蹙眉,并未说话。   那女子很快归来,拖着一个木质漆盘,上头有三两个木匣,一一在两人面前打开。   “这是琉璃珐琅戒,其面切割为多个棱边,可在太阳底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宋希月和楚妍瞧了瞧,珐琅也是晋南稀少之物,楚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是天珠珊瑚手钏,天珠是邢北朝圣最宝贵的珠宝,一般可视为神的象征。”   祈求平安,驱灾辟邪,宋希月觉得也可。   “最后一个是什么?”   “这最后一个……”那女子犹豫了片刻,打开了木匣。   是一对羊脂玉的耳铛。   “这不就是普通的羊脂玉吗?”楚妍有些瞧不上,但宋希月却是眼神一亮,接了过来。   这玉同霍斐渊送她的,很像。   “这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宋希月问道。   那女子笑道:“贵客慧眼,这是邢北端文皇后之物,如此通体澄透的羊脂玉,已实属不多了。”   端文皇后……   是晋南嫁到邢北的第一位和亲皇后。   也是开辟南北两国友好来往的功臣。   无论是在晋南还是邢北,在史官的笔下,一定都对这位皇后是歌功颂德,颇为赞扬的。   “你说是端文皇后的遗物就一定是了?”楚妍显然有些不信,那女子笑而不答,不与客人争辩,倒是宋希月又仔细的瞧了两眼,“这对儿耳铛我要了,你开个价。”   楚妍连忙去拉她的胳膊,宋希月笑着朝她摇摇头,很坚持:“帮我包起来。”   那女子莞尔一笑:“请贵客见谅,这三样是我家掌柜心爱之物,是否真的可以出售还得问过他的意见,是以现在还不能卖给您,奴婢,也不知道价格。”   宋希月楞了。   “既然不卖,何必拿出来呢?”   那女子还是温婉的笑着:“因两位贵客要看本店最好的东西,所以拿了出来。”   这话令宋希月无言以对,也是,方才她们说的是要看,又不是要买。   她虽是公主,却也不能要求人家割舍心爱之物,是而只好遗憾的放了回去。   “若是你家掌柜回来,肯出个价,请务必告知我。”   “您贵姓?”   宋希月想了想:“去将军府送个信儿就是。”   “好的。”   楚妍看了宋希月一眼,似是对她没有住在永宁侯府有些诧异。此刻屋里焚香愈发重了些,宋希月准备起身。   “你们除了这三样,就没别的能卖的了?”楚妍还不想走,似乎没有买到心爱之物就不满足。   那女子笑:“有的,您稍等。”   “妍姐姐……我出去透透气。”宋希月却是没了兴致,买不到那对玉,她挠心的难受,而且也不知这房里是否过于紧闭,总之她是好想出去。   “你陪我一块儿看看。”楚妍不依,非要拉她回来,可宋希月不适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   “我一会儿就回来,云雀,云雀。”   云雀一直守在外头,听见声音立马上前,“公主?”   楚妍有些扫兴,干脆不管她自顾自的回去了,宋希月连忙握住云雀的手:“下楼,透透气。”   云雀看了一眼她,见宋希月脸色有些涨红,好似很热,她心中奇怪,立刻扶着宋希月从楼梯上往下走。可一路走着走着,宋希月这感觉是越来越不对,抓心挠肺的难受,她刚走到一楼,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爷,公主是来了此处。”   宋希月眼睛一亮,松开云雀就朝大门跑了去。她跑的又急又快,一下撞上一个凉凉的胸膛,一阵好闻的清冽竹香让她的燥热缓解了许多,宋希月一抬头,就撞入了一双熟悉的长眸之中。   “带我走。”宋希月紧紧揪住了他的胸膛,微微喘道。 第24章 枕边人 亲密   霍斐渊知她今日去了镇国公府, 但当他处理完骁骑营的事前往国公府时,却被告知小公主和楚家姑娘一同上了街。   他着人一路寻到此处,却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宋希月气息有些乱, 揪着他的衣袖,双颊微红。   只一眼, 霍斐渊的脸色便沉了。   “公主。”云雀担心的要上前,却被霍斐渊抬手拦下, 他手掌微微用力将宋希月将怀中一带:“还能走吗?”   宋希月胡乱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霍斐渊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这楼里的台阶之上,眸色渐渐暗了。   “公主坚持一下自己上马车, 可好?”霍斐渊声音极低, 几乎是贴着宋希月耳垂, 宋希月凭着本能想扭过脖子去追逐, 被霍斐渊偏了偏头。   霍斐渊牵着她的手, 揽住她的腰,宋希月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在他的胳膊上。   她抬眸看了眼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强忍住直接扑到霍斐渊怀中的冲动, 僵硬的点点头, 硬着头皮朝马车那边走。   十几步路,愣是走出了几里路的感觉,怎么会这么长……宋希月想哭。   当看到要自己踩着马车的脚蹬跨上去时, 宋希月更想哭了,她此刻没法做出这样的动作, 她求救般的看向霍斐渊。   如果宋希月此刻神志还算清楚,一定能看到霍斐渊此刻因为怒意又有些腥红的眼角,可惜她此刻呼吸灼乱,什么也没看到。   霍斐渊一言不发, 直接将人拦腰抱起,两步跨进马车,此刻云雀和冰夏还呆呆的楞在原地。   一进马车,宋希月就像个菟丝花一样的缠着霍斐渊的脖子想绕上去。却被霍斐渊捏住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   “公主醒醒,你面前的人,是微臣。”   宋希月瞪大了眼,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霍斐渊身上有她渴望的味道,她不管霍斐渊微微用力的大掌,就是要拼命的靠上去抱他,凑到他的脖颈跟前。   霍斐渊却非要让她清醒,即使宋希月使了全身的力气,在面对霍斐渊时也只像个会嗷嗷叫的兔子,霍斐渊几乎都不用使劲,就能轻易将她钳制住。   宋希月一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脾气上来了,又难受又委屈,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打湿了霍斐渊的绸袖。   “哎……”   宋希月在迷乱之中似乎听到面前的人叹了口气,但这声音太远,好似并不真实。   “月儿。”   宋希月又听见他喊自己月儿了。   但她现在顾不得许多,她扭着胳膊要朝渴望的味道寻过去,挣扎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接近了那片甘泉,一张口,宋希月咬了上去。   ……   霍斐渊一动不动,只是眸色愈发暗了。   一直到尝到了一点儿铁锈味,宋希月才感到自己心口的焦灼感微微散去了一些,但还是不够,那烧灼感微微褪去后没多会儿,以更疯狂的情势袭来,难受得宋希月埋在他肩头呜呜直哭。   “好难受呀……呜……”   宋希月哭的伤心难过,身子却越发灼烧了起来,她伸出小舌去舔了舔方才咬过的地方,笨拙的想纾.解自己的难受。   可这回,身下的人却是猛地一震。   “哎呀,疼!”   宋希月被霍斐渊掐住腰,抬起了下巴。   他气势汹汹,语气不似方才:“公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希月难受极了,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一直问自己这些问题,她软着嗓子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儿:“月儿难受……”   对面男人的眼眸已深不见底,却依然不肯满足她,大掌握住她的下巴,撞进她的眼里。   “说,你要谁?”   宋希月听不见这个问题,难受的直哼哼,但霍斐渊就是要她说出来,他大掌绕到宋希月后背替她抚了抚背,似有一两丝看不见的力量渡了进去。   “月儿,乖,我是谁?”   霍斐渊换了语气,狭长眼眸眯起,似乎不再掩饰眼底的渴望和疯狂,非要宋希月亲口说出来。   “你,你是霍斐渊……”宋希月声音娇娇的,像勾着人去尝。   “我是你的谁?”霍斐渊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   宋希月急了,一口扑上去咬他,不过这回她换了个更好吃的地方,冰凉的唇。   “夫君……”   宋希月抖着身子答了一句。   霍斐渊忽的就笑了,大掌抚了抚她的头,“乖~”   ……   马车一路颠簸,眼看着就要停到将军府门口,只是还未停稳,就被马车里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吼了一句。   “去竹林绕两圈!”   小六抖了抖,也不敢问为什么,立马就重新驾车,绕着将军府后面的竹林跑了起来。   宋希月紧紧咬着他的肩头,一声儿都不肯出,霍斐渊等她平静稳定下来后,才慢慢的松开手,抽了出来。   他微微垂眸,就看见宋希月不雅的坐姿以及……   啧,雪白的小腿儿都露在外头了,也不觉着了凉。   霍斐渊帮她将纱裙整理好,又抽出宋希月袖子里的帕子仔细的擦了擦手,将那帕子收到了自己的怀里。   “月儿。”   霍斐渊拍了拍怀里小娇娇的背,语气餍足。   宋希月靠在他肩膀上,已没了那样的难受和焦灼,她困劲儿上来,歪着脑袋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   马车已经绕了两圈,待停稳后,霍斐渊才将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此刻云雀和冰夏早已回府,跪在公主内殿门口,脸色苍白。   即使是傻子,回头也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霍斐渊一言不发的将小公主抱回内室,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脱了外衣,“备水。”   他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多大的情绪。   冰夏立马下去准备,霍斐渊直起身子慢慢走到外头,云雀眼底全是懊悔:“奴婢有错,请驸马爷降罪。”   “你的罪等公主醒了自然会有处置,现在,先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雀显然也没想到光天化日,又有楚家和将军府那么多暗卫跟着,会出这样的荒唐事,她白着脸仔仔细细的将在镇国公府和银楼所有事全部跟霍斐渊说了一遍,巨细无遗。   “楚家……”霍斐渊呵笑了一声。   这声提醒了云雀,她猛地抬头,抖着嗓子道:“公、公主出来的时候,楚姑娘还在里面!”   显然,云雀慌乱极了。   霍斐渊倒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仿佛事不关己。   “楚家是没人了还是没车?怕什么?”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此处。云雀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堪堪了反应了过来。   冰夏端着水来的时候,霍斐渊已经离开了。宋希月此刻窝在床榻上睡的香甜,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这水是备给谁的。   霍斐渊去了暗室。   夜宁和夜安从方才就离得远远地,不乱言,不乱听。但此刻见霍斐渊只身一人去了暗室,两人也感到了一丝担忧。   帝京城,又要见血了。   ……   宋希月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在被窝里扭了扭身子,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公主醒了?”   外间忽然传来了霍斐渊的声音,宋希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慢慢的嗯了一声:“醒了……”   珠帘被掀起,一个身影慢慢从外头走了进来,屋里没有灯光,宋希月只能瞧见他一个大概的轮廓。   “怎么……不掌灯?”宋希月问了一句。   霍斐渊似乎顿了顿,他停住脚步,忽然问了句:“敢问公主,当初与微臣定下协议之事,皇上皇后可知情?”   宋希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如常:“自然是没有的呀。”   “否则大婚前一日,也不必同大人统一口径了。”   霍斐渊忽的笑了,那笑意味深长。   “是,微臣忘了。”   他不再犹豫,而是加快步伐,很快来到床边,目光带着审视。   “公主可还记得下午的事?”   宋希月又眨了眨眼,道:“就记得我去了银楼……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舒服,本想出来透透气,结果一看见大人,就晕倒了……”   霍斐渊眼神渐渐沉了,忘了?他舌尖抵了抵颊腮,啧,这可怎么好?   “那公主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希月抬起小脸望向他,仔细的想了想:“想沐浴,感觉身上黏黏的。”   “还有呢?”   “肚子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呵。霍斐渊别开了眼:“水已备好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子时,微臣已让公主的侍女都歇下了,公主能自己沐浴吗?”   不能。宋希月心道。   但犹豫了一会,怯懦的道:“沐浴而已,自然可以的……”   “那就好。”   霍斐渊将手递给她,宋希月伸出手拉住了。下床的时候,宋希月的表情分明闪过一丝痛苦,她很快掩藏好,偷偷的看了眼霍斐渊。   还好,他好像没看见。   宋希月很快到了浴房,“我、我可以的,大人出去吧。”   “嗯……”霍斐渊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微臣思来想去,公主现在病了,身上定没力气,待会儿若是脚滑摔了或是呛水了,就是微臣的错了。是以……微臣伺候公主沐浴,可好?”   宋希月猛地抬头望向他,表情是不可置信。   “不、不、不用!”她慌乱的舌头都打了结。   “月儿可以的!不必麻烦大人!”   她连忙将皂团香粉什么的胡乱扔到水里,又试了试水温:“水温合适,大人出去吧……”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唇角扬了扬:“那也行,那微臣就在外头站着,公主有任何需要,叫微臣一声就行。”   “好,好的。”   霍斐渊出去了,宋希月见门真的被关上,她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她委屈又懊恼的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那泪水就滴到了浴桶里,泛起几滴微不可见的小水花。   疼的紧。   宋希月是记不大清了,可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脸颊通红的将外裙和里裤小心翼翼的褪下,一抹鲜红还留在上面,宋希月哇的一声就抱腿蹲了下来,小声抽泣。   她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啊……   宋希月想到马车上她去勾着霍斐渊亲的模样就想把自己的脑子扔出去,她、她甚至还……   她一脚跨进水里,却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又疼了,宋希月嘶了一声,又看了眼外头,沉默的将自己泡到水里。   算了……   身为公主本就不必如此在意此事,晋南民风开放,二姐姐出嫁前,听说姑母为了让她少受些苦也是先用了法子,她这样,也算不得什么。   再说了,都怪她自己蠢。   宋希月一想到那银楼,还有楚妍,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她现在没法把事情挑明了去说,堂堂公主,也有这样丢脸和为难的时候……   “公主?”   许是她在浴房弄的动静大了,霍斐渊在外头问了一句。   “我、我没事……”   宋希月不敢出声了,她把自己泡在水里很久,直到水温有些凉了才慢慢站起了身子。   浴桶旁边的木架上有干净的帕子,宋希月擦干之后忽然愣住。   她、她没有干净的衣裳啊!   宋希月又想哭了。   她想要云雀,或者冰夏。   没有衣服穿好冷,宋希月抱着胳膊抖了抖。终于没了法子,咬了咬牙:“大人,你在吗……”   “微臣在。”   “可否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寝衣?”   外头似乎静了静,宋希月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过了会儿才听见霍斐渊离开的脚步声,她松了口气。   她左右看了看,咬牙又将自己重新埋到水里去,默默等着,虽然这水,已经好凉了……   霍斐渊很快归来,他犹豫着还是敲了敲门。   “进、进来。”   这才进去。   霍斐渊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宋希月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小乌龟一样,只露出个头在水面上,乖巧又可怜。   霍斐渊不动声色的勾勾唇,将她的寝衣放在凳子上。   “公主。”   “谢谢大人……”   “公主不必如此客气,只是……”霍斐渊勾着笑伸手往水里一探,“水凉了啊……公主还要泡到何时?”   宋希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移动到浴桶的那一边,她眼眶红红,这会儿才真的是像一个受惊的兔子。   霍斐渊的笑淡了。   怕他?   她委屈的怕他?   霍斐渊这下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嗤,还是那会儿在车上的模样迷人些。   “大人给我留些脸面吧……”宋希月憋不住了,也不打算装了,眼泪夺眶而出,砸到了水面上。   “别哭,公主别哭。”   霍斐渊也不顾其他的了,扯过旁边的帕子将人就从水里抱了出来,在宋希月的惊呼之中将人用帕子一裹,就朝内室走去。   那寝衣,终究是白拿了。   宋希月惊得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他,霍斐渊将人放下,仔仔细细的用帕子将人擦了干净,又取了套新的寝衣,亲自替宋希月穿上了。   “公主果然娇气,还是得微臣伺候才行。”   宋希月此刻回过了神,脸颊泛起红晕,垂下了头。   啧啧,霍斐渊又取了另一个帕子,坐在床榻边缘,开始替她擦发。   “擦干发了再睡。”   他声线无限温柔和若无其事,可却让宋希月感到更加难堪,她吸了吸鼻子,又落了几滴泪。   下巴被人抬起,撞上了霍斐渊不大高兴的眼神。   “公主嫁给微臣前,微臣曾许诺过,绝不让公主受半分委屈,今日公主频频落泪,是微臣大错。”   宋希月忙擦了擦眼泪,胡乱摇头。   “不是的……”   “那为什么哭?”   还能为什么,他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希月吸了吸鼻子,道:“既然大人提到了契约之事,那,那能不能再在契约里面加一条?”   “加什么?”   宋希月咬着唇,她说不出来。   霍斐渊勾唇一笑,继续帮她擦着发:“公主脸皮薄,微臣说,就加一条,夫妻间床事绝不外传,可好?”   宋希月脸瞬间通红:“你,你怎么这样说……”   “嗯……也对,正常夫妻间的床事也不可能外传,那这条不算,那就是今日之事,绝不外传。”   宋希月这才闷闷不乐的嗯了一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了。   霍斐渊瞧着她这警惕的小动作,又笑了:“那公主不想报仇了?”   “报!自然要报!”宋希月猛地抬头,气势汹汹。   “怎么报?”   “不知道……”   既然这事不能传出去,那她要怎么去跟母后说?   霍斐渊笑了,他俯下身:“公主又忘了,有微臣在。”   宋希月抬头看他:“大人要怎么做……”   怎么做?   当然杀了啊。   霍斐渊笑意更深:“自然是要秉公处置,替公主讨个公道。”   宋希月嗯了一声,没做他想。   霍斐渊慢慢直起了身子:“公主可困了?”   “有一点……”   他垂眸:“那微臣先告退了。”   宋希月听说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等、等一下。”   霍斐渊不动,等着她开口。   “我、我有些害怕,大人今晚……就陪我吧……”   霍斐渊看向她:“公主不后悔?”   宋希月摇摇头,更离谱的事都做了,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霍斐渊犹豫了一下,终是脱鞋上塌,躺在了外侧。   “公主以后尽可能少出府罢,若是去,叫微臣陪着就是。”霍斐渊躺下后,单臂枕在脑后,闭着眼说道。   宋希月立马摇头,委屈的说了句:“不出去了……再也不想出去了……本就不爱那些场合的……”   她的确后悔死了,不过眼下再后悔也没用,她小心翼翼的在里侧也躺了下来。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一起睡觉,宋希月忽然觉得这感觉有些奇妙。不过她实在太累了,霍斐渊身上不知用的是什么香,味道那样的好闻,她深深的嗅了一口,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边人呼吸变得绵密悠长后,霍斐渊才慢慢的睁开了眼。   他外袍都未脱下,此刻根本毫无睡意。他眼里没了面对宋希月时才有的温柔,冷意岑岑,毫无正常人的温度和感情。   他就如此一动不动,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宋希月睡梦中翻了个身,又靠上来了。   霍斐渊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伸手探了探宋希月的脉搏。   脸色又渐渐的冷了。   到底给她用的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又来了,宋希月在睡梦中开始哼哼唧唧,她总觉得自己渴的要命,而一汪清泉就在她面前,看到的,却吃不到。   她拼了命的挪过去,想伸手抱住,胳膊却被人钳住,宋希月想发脾气咬人,可下一瞬,那人满足了她,一阵凉意袭来,后面的……她就记不大清了……   次日一早,宋希月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看着皱巴巴的褥子和寝衣,回想昨晚……她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公主?”云雀在外试探的唤了一声。   “先别进来!”宋希月这会儿已经不虚弱了,她急忙阻止了云雀的脚步,哭丧着问:“大人呢?”   “驸马爷一早就出门了。”云雀答道。   还好,他出去了……宋希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很快又想到另一个事。   不行、不行……   那契约上,还得再加一条才成。 第25章 枕边人 吃糖   当霍斐渊抓着柳一鸣踏进这屋子里的时候, 此处早已人去楼空了。   新招来的几个伙计们哆哆嗦嗦的,只道是昨天下午才来这里当值,根本不知晓昨日的事。   云雀和冰夏上前一一辨认, 也发现不是昨天见过的那些个熟悉面孔。   两人面面相觑,想不通其中的曲折。   倒是柳一鸣, 走进这房间后便皱了皱眉,掩鼻道:“这香, 味儿太冲。”   霍斐渊眼色一沉,看向那香炉。   不用他开口,夜宁已经走过去, 将其中的残香取上前。   “确定?”霍斐渊问道。   柳一鸣看了一眼:“这香, 单独用的话, 也不能算作什么迷香, 但若是与什么东西相冲, 就不一定了。”   “什么东西。”霍斐渊显然有些不满他这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他直接了当,语气还带着不耐。   柳一鸣翻了个白眼:“那得给你家的小宝贝把过脉才知道, 你现在问我怎么知道。”   霍斐渊皱起了眉头。   显然, 他不太想让柳一鸣见到宋希月。   “昨晚我已探过,并不像毒。”   柳一鸣看了眼他这个护短儿劲,翻了个白眼:“那小公主最近房内换了什么香?吃了些什么, 喝了些什么,你找人列个单子给我。”   霍斐渊默了默, “换了鹅梨香。”   原本还在探那残香的柳一鸣一听这话,拍了拍手:“那就对了,这两位相冲,易生情愫。”   柳一鸣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不必担心, 不伤身,顶多添些趣味。”   霍斐渊皱起眉来:“如何解?”   柳一鸣见他的确有些不快,便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我开两个方子,早一幅晚一幅,不出意外半月能解。”   “若是有意外呢?”   柳一鸣:“……”   “那便是我判断错了,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的任务已完成,拂袖走了。   霍斐渊独自留在了这间房里,他让夜宁将香炉带走,自己来到屋内唯一的一扇屏风后,这里有一张软塌,塌上似乎还有一块未干涸的水渍。   霍斐渊嫌恶的别开眼,夜安此刻也已经回来,将他要的东西双手递上,“昨夜银楼那些人忽然之间便从长安消失了,属下去查,只留下了这个,像是……邢北那边的。”   霍斐渊接过扫了一眼,冷冷道:“去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另外,去告诉楚妍,她那点腌脏之事本将不想管,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夜安脸色也变了变:“属下这就去。”   霍斐渊到现在还记得上回宋希月收到那封信之事,他走到这房间唯一的窗子旁,向外眺去。   不管这人藏得有多深,他都会挖出来。   *   宋希月坐在桌子前,看着这一大桌的“补品”,有些局促不安。   “这是什么意思呀……”   云雀替她盛了碗乳鸽汤:“公主方经人事,身子虚些,奴婢着人做了些补气血的东西,”   方、方经人事……   宋希月有些局促不安。   她们,她们不会以为,她和霍斐渊……   不过昨日那般情景,误会了也是正常的……   宋希月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个事,只好默默的端起了勺子,喝了起来。   “娘娘知道了,定是开心的,就是……”云雀显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还打算继续关心的问下去。   “公主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跟奴婢说,奴婢当初,把药都带过来了。”   “咳、咳!”   宋希月忽的一下被汤呛住,冰夏连忙拍了拍她的背,递了杯水。   “没有、没有的,你们不必担心。”宋希月脸颊微红,磕磕巴巴道。   云雀欣慰的道:“驸马爷是个疼人的。”   宋希月只是把头垂的更低,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驸马爷。”   外头传来声音,是霍斐渊回来了。   宋希月立马放下勺子,朝外望去。   他走到桌前,看了眼这一桌子奇怪的“补膳”,已明白了大半。   “大人回来了……可用过膳了?”宋希月怯怯的问。   霍斐渊看她吃的这难受劲,勾勾唇:“还没有,命小厨房送些菜上来吧。”   宋希月眼睛一亮,乖乖坐好,手上的汤也不肯喝了。   霍斐渊摆摆手,云雀和冰夏就明白了意思,福了福,退下去了。   “不想吃?”   “不想……”宋希月咬着唇,她又不是真的和他……干嘛吃这些东西。   霍斐渊一双眼就像会看透人心,他亲自给宋希月盛了碗红枣百合粥:“那喝碗粥吧,公主也的确有损身体。”   宋希月现在听不得这话,但还是乖巧的将红枣粥接过,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公主白日找微臣,有何事?”   宋希月正要跟他说这事,盼他归来盼了一天,此刻连忙坐好,问道:“我是……中了什么药?”   “公主觉得自己是哪里着了道?”   “我一般不喝外头的茶的,进了那银楼里后,一滴吃食茶水都没有碰,很小心的……就是进了那屋子里之后,觉得有些热、有些闷。还觉得,那香,有些刺鼻……”   说到这,宋希月恍然大悟:“是那香!”   霍斐渊也给自己慢悠悠的盛了碗粥,听见宋希月反应了过来,他抬头:“嗯,还不笨,是香。”   宋希月懊恼的垂头,早该发现的……   “公主不必担心,银楼里的人,微臣都处置了,此楼已空,公主要是觉得还不解气,也可以烧了。”   霍斐渊没有告诉她那背后之人已经逃窜的事情,反正他总有一天,会把人抓回来,抽筋扒皮。   饶是如此,宋希月已微微睁大了眼:“烧了?”   “嗯,公主想铲平?也不是不可以。”霍斐渊放下勺子朝后慵懒的一靠,似乎宋希月点头,他立马就让人出发。   “那会殃及老百姓的。”宋希月皱了皱眉。   “人抓住就好了,按照律法移送刑部就是。”   霍斐渊噎了一下,这就是她想的出气法子?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巧小厨房那边送了几道新的菜过来,霍斐渊执起筷子:“用膳吧。”   宋希月小口喝着粥,目光却不住的让霍斐渊面前的菜色瞄去。   小白菜、四喜丸子、还有她最爱的糖醋小排,宋希月咬了咬筷子,委屈巴巴。   霍斐渊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公主多用些补品,能恢复的更快些,晚些还得喝药,方子已经交给小厨房去熬了。”   宋希月一听还要喝药,这会儿还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瞬间又委屈了起来,咬着筷子,蔫蔫的低下了头。   她刚垂眸一看,面前的碟子上就多了一块儿糖醋小排,宋希月的眼瞬间就亮了,抬头去看霍斐渊,他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宋希月弯了弯眼睛,高兴了。   晚膳沐浴后,霍斐渊倚在她那张专属的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书卷,闭着眼,在小憩。   宋希月挥挥手让云雀和冰夏都退下,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霍斐渊披着发的样子,他换了身月牙白的长袍,不再是一身玄色,竟让宋希月眼前一亮,   霍斐渊好像真的睡着了,他单膝曲起,一动不动,手中的书卷被轻轻握着,快要掉了下来。宋希月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握住了书卷,想慢慢替他抽出来。   可惜她刚触碰上,塌上的人就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狭长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危险,宋希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一把拉过去,压到了他身上。   视线相撞,宋希月瞬间又红了脸:“我、我、我只是想帮你把书拿走,让你睡得更舒服些,没有别的意思……”   霍斐渊眼里的危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笑意,他丝毫没有松开宋希月的意思,反而还将人往怀里按了按。   “嗯……微臣想着公主应该不是又要微臣伺候了才是。”   宋希月一听他说这话,脸颊又变得绯红,她突然想起昨晚种种,局促不安的就想要起身,小手慌乱的到处找地方撑,却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更不该碰的地方。   霍斐渊闷哼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宋希月超大声,手快摆出重影来,涨红了脸颊。   霍斐渊无奈的摇摇头,将人从美人榻的抱了起来,抱到床边。   “公主慌什么,微臣又没说什么。”他取过帕子,再次给宋希月擦发。   “昨日不是已经说了,头发要擦干了才能睡觉。”   “准备去擦的……”宋希月垂头丧气的道。   末了又道: “能不能跟大人商量个事?”   “嗯。”   “以后你我之间就不必老用敬称了吧,听着怪怪的……”   霍斐渊笑了笑:“为何?”   “就是觉得和大人已经熟悉了呀,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霍斐渊的手顿了顿:“那公主为何今日提起,是因为昨日之事,觉得和微臣更亲密了些?”   “……也不是。”   霍斐渊仔仔细细的替她擦干了发,将布巾放下:“希望公主牢牢记住,你是晋南的月公主,生来就不是需要委屈的命,就算嫁了人,你依然是公主。”   宋希月听他忽然有些严肃的语气,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哦。”   霍斐渊转身离去,将外间晾好的药端了进来。   “以后早晚都得喝药。”霍斐渊将药送到了她嘴边,宋希月一闻就皱起了眉头,闻着……就好苦……   “要喂?”   宋希月一听,连忙摇头,小手把药汤端过来,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咕咚咕咚喝下,等药喝完,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   霍斐渊眉目间染上笑:“张嘴。”   宋希月正要开口叫苦,唇齿间就忽然被塞进了一块儿糖,是奶味儿的,方方正正。   宋希月嚼了嚼,奶香四溢,她很快吃完,咂咂嘴:“还要。”   霍斐渊颇为无语的看了一眼她,毫不客气:“没有了。”   宋希月不信,就要去翻他的袖子和口袋,霍斐渊是真的失笑,架住宋希月的胳膊将人一提:“怎么这么黏人?公主是牛皮糖?”   宋希月睁大了眼:“什么是牛皮糖?”   霍斐渊默了默,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去净了齿再睡。”   宋希月没吃够糖却是不肯,拉住霍斐渊的袖子就撒起了娇来:“你还没说,什么是牛皮糖~!” 第26章 枕边人 踢人   霍斐渊拿她没了法子, 只好承诺明天回来带给她牛皮糖,宋希月这才罢休,乖乖的去净齿了。   当她回来后, 发现霍斐渊又倚在她的美人榻上歇了,宋希月犹豫了又犹豫, 还是开口问道:“大人……要在这里歇息吗?”   “嗯,等公主的药解了, 微臣再回去。”   宋希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有些局促的坐在床边:“那,那个美人榻是我的。”   霍斐渊睁开眼看向他, 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甚至连不明白的疑惑都没有。   “不过这床……是你的。”   霍斐渊脸上终于有表情了。   他从塌上起身, 朝床边走过去, 伸手抚了抚宋希月的头, 没说什么再让两人难堪的话:“睡吧。”   宋希月松了口气,翻身窝在床的最里侧了。   “明日要进宫去……”宋希月小声道。   明日是十五,她得进宫去陪姜皇后用膳。   “嗯。”   宋希月翻了个身:“昨晚同大人商量的事, 还得再加一条。”   “什么?”   “此事也得向母后保密, 还有……在我好之前,你、你……”   霍斐渊睁开眼,黑暗里宋希月只能瞧见他一个轮廓, 可霍斐渊夜视能力却极好,能清楚看见宋希月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脑袋, 以及小鹿般的眼睛。   他翻个身,用手捂住了宋希月的眼。   “若公主需要,微臣随时都在。”   宋希月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又红了,要不怎么会这么的烫, 而霍斐渊的手指却永远那么凉。   她扭了扭脑袋,尝试把头别过去,但霍斐渊的手却一直没拿开,辗转之中,霍斐渊开口道:“公主就这么喜欢微臣的手,还要用脸来蹭。”   宋希月:“……”   若是现在有镜子,她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头顶都在冒气。   “是、是大人你不拿开。”   霍斐渊默了默,过了片刻才为自己辩解道:“是公主抓着我。”   宋希月一惊,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浑然不觉。   她手立马松开,将胳膊藏到了被窝里,然后不管不顾的翻了个儿滚,把自己变成一个蚕蛹,“我睡了!”   霍斐渊无声的笑了笑,将手收回来。   昨晚他一夜未眠,身边忽然多了个人的感觉让他十分不习惯,今晚亦是,他闭着眼思考事情,过了一会儿听见宋希月已经睡着的呼吸声,又等了片刻,才悄悄的又探了探她的脉。   那药还是有用的。   霍斐渊合了眼,又过了不知多久,正准备进入睡梦之时,宋希月又一个翻身将他吵醒了。   不过这回不是闹着要钻到他怀里,而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公主在梦里发起了脾气,狠狠的给了他一脚。   霍斐渊:“……”   尽管宋希月那点儿力气就好比猫儿挥爪,但她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踢了一次还不够,还踢上瘾了,连着踢了两三次,最后还用上了手。   霍斐渊忍无可忍,翻身坐起,大掌将她两只纤细的脚踝一同握住,宋希月老实了。   霍斐渊脸沉着,手指轻轻抚过她脚踝上的细嫩肌肤,“就该将公主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他嗓音低沉还带着威胁之意,但宋希月是没有听见的,她嘟囔了一声,有些不满的想要挣脱束缚,但霍斐渊却没有让她如愿。   宋希月的皮肤极好,细腻如凝脂,霍斐渊的眼渐渐暗了,想起了昨日两次的触碰,拇指轻轻摩挲,很久之后才松开。   霍斐渊看了眼那脚踝的红印,有一种私有物被印记的感觉,神情餍足的在宋希月耳边小声道:“先放过你一阵。”   宋希月又翻了个身,显然对这耳边的言语声有些不满。   *   次日一早,宋希月和霍斐渊一同进宫,马车上,宋希月偷偷去打量霍斐渊,他又在小憩,神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宋希月仔细回忆,她昨晚……应该没有去吵他才对啊。   马车在宫殿门外停下,霍斐渊睁开了眼。   宋希月走在他身侧,好半晌才慢悠悠的问了句:“昨晚……大人睡得不好吗?”   霍斐渊嗯了一声。   宋希月内心嘀咕了一句,正在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霍斐渊道:“公主一直都是如此不安眠吗?”   宋希月疑惑的歪歪脑袋:“没有,自从搬到将军府之后,我都睡得挺好的呀,睡得很沉的。”   霍斐渊又看了她一眼,不再解释,他顿住脚步:“微臣要去兵部办些事,公主先去翊坤宫,晚些再去接公主。”   宋希月乖巧应下:“好,大人稍后来一起用膳哦。”   霍斐渊点点头,目送她进了翊坤宫后,才转身离去。   宋希月到的时候姜皇后正在漱口,宋希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问道:“母后,你在吃什么呀,怎么一股子腥味?”   姜皇后执帕擦了擦嘴:“月儿来了,你不懂,这是补品。”   宋希月哦了一声,听说是补品,她就不关心了,反正她不喜欢这些。   姜皇后好几日没见到自己女儿了,朝她招招手:“月儿这几日,过的怎么样?”   宋希月有些心虚,但还是答道:“挺好的呀,每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吃的喝的用的玩的,都挺好。”   姜皇后有些不满的嗔怪道:“谁问你这个了,母后是问,和驸马相处的怎么样。”   宋希月一想到这两日两人在床榻马车上的种种,耳尖又变得粉红:“挺、挺好的。不对,是更好一些!”   姜皇后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而后又瞧见了她有些涨红的脸,瞬间懂了。   她像一个终于看到女儿长大的欣慰母亲一样,拉过宋希月的手,问道:“母后上回便想问了,他对你可还温柔吗?云雀有没有给你熬补汤喝,用药了没有?”   宋希月像个小鹌鹑一样,姜皇后每问一句她脖子便缩一缩:“母后……您别问了。”   宫殿里所有宫女都在呢。   姜皇后知道她脸皮薄:“好好好,母后不问了,待会儿母后给你一些东西,云雀知道怎么用。”   宋希月胡乱点头应了两声,拼命想结束这个话题,姜皇后也不再继续问,而是说道:“马上就要入伏了,等到七八月的时候,咱们都得搬到行宫去,你今年出嫁了情况特殊,到时候问问驸马爷,看他怎么打算。”   宋希月还没想起这事,连忙道:“我就不去了吧,毕竟已经在将军府了,将军府后头有好大一片竹林,府里也种了好些,可凉快了,月儿一点儿也不觉得热。”   “是吗,不过行宫还是最好的,一会儿等驸马来了,母后问问他。”   宋希月想拒绝,可她又说不出口。倒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一去,又得应付好些人。   宋希月和姜皇后在殿内说话的时候,有小宫女来报,“娘娘,楚姑娘今日也进宫来了,说是给娘娘请安。”   宋希月心中一咯噔,立马抬起了头。   “哦,让她进来吧。”   宋希月慌极了,她这两日怎把楚妍忘了!那日她们一同进的那银楼,后来她被霍斐渊接回了府,这两日竟忘了这事!   就在宋希月脑中乱成一团麻时,楚妍已经缓缓走进来了。她瞧见宋希月之后,也愣了一愣,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走上前。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   “妍儿今日来的巧,你和月儿也好久没见了吧?”姜皇后笑道。   楚妍看了眼宋希月,宋希月垂着眸未说话,楚妍很快收回视线:“前两日在镇国公府见了一次,不过有些匆忙,还没能跟妹妹好好叙旧。”   宋希月抬头看向了她。   姜皇后笑道:“对,本宫差点忘了,叶家那孩子及笄了。来人啊,给楚姑娘看座。”   “谢娘娘。”   楚妍坐下后,宋希月瞧了她一眼,意外的是楚妍今日脸色看着不大好,竟有些苍白。   “妍儿脸色怎瞧着不大好?”姜皇后显然也看了出来。   楚妍勉强笑了笑:“前个儿不小心着了风寒,无碍的。”   姜皇后点点头:“这两日天儿虽热了,也不要贪凉,焕春啊,把本宫用的血燕一会儿让楚姑娘带回去些。”   楚妍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对了,今日进宫,可有事?”   楚妍垂眸:“也没什么事,就是祖母的药没了,我来一趟太医院去取。”   “这样的小事,怎劳烦你亲自跑?”   楚妍笑了笑:“正好也让太医院给自己诊了脉,本是能请回府的,是我自己想出来透透气,也给娘娘请安。”   “真是难为你了。”   宋希月小口抿着茶,总觉得今日的楚妍有些怪。三人一同说了会儿话,楚妍半句也没提那日在银楼之事,且听说一会儿霍斐渊还要过来用膳,当下就寻了个借口要离开了。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一起用膳吧。”   楚妍连忙道:“娘娘和公主驸马是一家人,合该好好聚聚,臣女有空再来跟娘娘请安,今日还得回去给祖母送药,臣女先告退了。”   姜皇后听了这话倒是不再勉强,点点头:“焕春,送送楚姑娘。”   “是,姑娘这边请。”   焕春姑姑亲自将人送到门口,楚妍刚刚踏出翊坤宫大门的时候正巧霍斐渊刚到,两人打了个照面,楚妍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从侧面绕开,走远了。 第27章 枕边人 假山   霍斐渊面色如常, 未曾分给楚妍一个眼神,他径直进了内殿给皇后行了礼,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宋希月身上。   小公主仰着头朝他笑。   “今日皇上要同那些大臣们一同用膳, 倒是给咱们腾了份儿自在。”姜皇后着人布了膳,笑道。   直接了当嫌弃皇帝的, 也就只有姜皇后一人了。   姜皇后让两人都无需拘束,就当是在家里用膳。宋希月低着头, 小声嘀咕:“将军府的吃食可比这些好吃呢……”   “你这孩子,嘀咕什么呢?”姜皇后问道。   “没什么。”宋希月连忙摆手,执了勺子舀了个小圆子就往嘴里送, 咦, 的确没有将军府的好吃呀。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眼尾是淡淡的笑意。姜皇后而后又瞧了瞧两人, 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日驸马在, 本宫正好想问问,下个月本宫要和皇上一起启程去行宫,驸马如何打算呀?”   霍斐渊抬眸看了眼宋希月, “敢问娘娘是哪座行宫?”   “溪蓬。”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霍斐渊语气含笑, 全然没看宋希月不断偷偷使给她的小眼神。   “近日帝京无事,微臣倒也清闲,若是公主想去, 微臣自无二话。”   姜皇后非常满意,欣慰的点点头:“溪蓬临山临水, 驸马会喜欢的。”   宋希月偷偷使眼色失败,又见他不理自己,气的又塞了两个圆子,还是宫里的好吃些!   她气呼呼的。   从翊坤宫出来以后, 宋希月终于忍不住的朝他抱怨:“你怎么都不看我眼神行事啊!”   霍斐渊揣着明白装糊涂,望向她:“什么眼神?”   “就是,就是母后问你行宫之事的时候啊!我偷偷给你使了那么些眼神,你一个也没看到!”   霍斐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公主不想去?”   宋希月瞪了他一眼,仿佛在嫌弃他的迟钝。她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了。   霍斐渊好笑般的跟着她,“公主慢些,小心台阶。”   宋希月也像没听见一样气鼓鼓的朝前走,两人很快走到御花园里,绕过假山和凉亭,走下台阶的时候,宋希月忽然感觉腿有些发软,哼了一声,差点摔了下去。   只是差点。   因为霍斐渊的动作比她快,宋希月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自然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宋希月就软软的靠到霍斐渊怀里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哼唧两声,眼泪就落了下来。   “别哭,公主别哭。”霍斐渊用指腹去给她擦眼泪,宋希月却哭的更凶,她终于意识到那天那事儿还没结束,而且这还是在宫中,在白天。   霍斐渊看了看四周,“微臣带公主走。”   宋希月连忙点头:“带我走,快。”   她倚着霍斐渊的胳膊,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难受,却依然不受自己控制,走着走着就不大瞧的清前面的路,全靠着霍斐渊带她。   但宫殿还有好远好远。   宋希月整个人已经难受的呜咽了起来。   “难受……”   霍斐渊显然也没想到喝着药的情况下还会反复,他无奈的将人抱起,用披风裹住,带她到了一座空心的假山之中。   宋希月睁大了眼,要、要在此处?   霍斐渊唇贴着她的耳垂:“月儿别怕。”   宋希月果然放松了下来,此处幽静隐蔽,曲径通幽,想来不会有人寻见。只是从小循规蹈矩的观念让她的羞耻感倍增,她靠在霍斐渊肩头,呜呜的哭。   霍斐渊叹了口气,稳稳的将人拖住,宋希月的背倚在假山石壁上,有些难受,她抽泣的开口说道:“背、背疼……”   霍斐渊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将自己的大氅解下,又将她裹得一层,柔软的皮毛垫着后背,宋希月这才感觉到好些了。   “公主真是娇气。”   霍斐渊擦了擦她的泪,拍拍背哄她。   宋希月小脸垮了下来,这、这又不是她愿意的,还要在此处,本就够丢人的了……   心中一委屈,泪流的更凶了。   霍斐渊贴着她的耳一遍遍的哄:“好,是微臣错了,微臣不说了。”   宋希月这才慢慢的止了哭。   但她还是难受,她执拗的去扯霍斐渊的袖子,霍斐渊的眼底愈发暗了起来。   霍斐渊像哄小孩一样抱着她拍着背,“公主小声些。”   宋希月一口咬到他肩头,不肯再多说半个字了。   ……   她像一艘小船,一会儿被海浪狠狠的拍到沙滩上,一会儿又乘着风儿直上了云端。   半刻钟后,宋希月倚在他的肩头喘着,两个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害羞,更多的是紧张。   “公主能站稳吗?”   霍斐渊的声音似乎没有一点儿变化,他将宋希月慢慢放下,宋希月这回的感受格外的清晰,是而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可、可以。”   霍斐渊还是像上回那样从她的袖子里抽走了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这个动作落到宋希月的眼里,让她原本就没平静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   “你、你快些。”霍斐渊擦手的动作特别慢,特别的仔细,指腹辗转,宋希月忍不住别开了眼。   霍斐渊啧了一声:“公主脸皮怎这样薄,事后就不认人了。”   宋希月又羞又急的去捂他的嘴,自以为恶狠狠的盯着他,霍斐渊眼底染上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宋希月又连忙松了手。   “你、你还没净手……别碰我……”   “啧。”霍斐渊颇为无语。   宋希月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她心中乱极了,很快就从假山里走了出来,还好,外头空无一人,她略松了口气。   “我的妆有没有花?”   宋希月回头去问霍斐渊。   霍斐渊仔细的看了她一眼,小公主脸色极好,红晕未褪,只是发髻有些稍稍乱了。   他走过去,亲自替宋希月扶了扶步摇,望着她的眼:“月儿极美。”   这还是霍斐渊第一次夸她,宋希月心中升了些异样情愫,她垂眸:“那就好。”   “可还要去朝圣殿?”   宋希月摇摇头,“不去了,下次再去和父皇请安吧。”她这样子,不想再在宫里待了,只想赶紧回去。   霍斐渊点点头,都依她:“那走罢。”   两人很快到了皇宫正门口,一路上倒是没遇到多少人,宋希月奇怪了看了眼霍斐渊,他带她刻意避开了这宫里人多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比她都还要熟悉这宫殿。   将军府的马车安静的停在大门口,宋希月被霍斐渊扶着上去,她刚要掀开马车帘,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   是楚家的。   楚妍正被她大哥扶着上马车,兄妹二人看着很是亲密,楚妍还回头朝他娇媚一笑,并没注意到这边。   宋希月心中有些奇怪,但未曾多想,乖乖进去了。   她有些犯困,是以没过多会儿就靠在软塌上打起盹儿来,霍斐渊上车后也未曾再开口,执着书卷,沉默一路。   直到宋希月真的睡过去后,霍斐渊才合了书卷,长久的看着她酣眠的容颜。   中途霍斐渊还急着她昨天要吃的牛皮糖,命马车在糖铺门口停了一会儿,下车给小公主买了回来,宋希月睡得沉,毫无所知。   回了将军府,宋希月也是被他抱回房里的,她睡的很沉,霍斐渊将人放下后才伸手去探了探她的脉。   应是那药起了效,会让人有些嗜睡。   “备水,要温水。”   冰夏不敢耽误,很快就将水送了进来,霍斐渊挥挥手将人都退了下去,亲自走到盆边,拧了湿热的帕子,开始给宋希月擦起了身子。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宋希月腰带解开,她这样爱干净,一点点儿黏腻就会哼唧个不停,若是不擦干净,定睡不安稳。   宋希月迷迷糊糊的,是很困,但睡着睡着又觉着有些不对劲,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她慢悠悠的睁开了眼。   昏暗的床幔里她只能瞧个大概,可那影子也足够让她慢慢睁圆了眼,底下传来了一阵怪异的清冽,霍斐渊坐在床边,一手执着帕子,一手好似端着药瓶。见她醒了也停住动作,黑眸平静的看着她。   脑袋轰了一声,宋希月慌乱的就去扯旁边的被子。   “快好了。”霍斐渊语气平静,手依然往前挪了挪。   “不、不用了!”宋希月红着脸,声若蚊蚁。   “我自己来……”   霍斐渊嗯了一声,也不勉强,将帕子和药放在一旁。   “那微臣先出去了。”   “等等。”宋希月叫住了他。   霍斐渊回头,目光平静。   “还是想同大人商量一下……行宫之事。”   霍斐渊懂了。   他原本也没真的想去,翊坤宫内不过是逗逗她而已,加上今日一见,她的情况好似还没那么简单,就更不适合出去了。   “微臣明日会去跟娘娘禀报,溪蓬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漠北天气凉爽,更适合避暑。”   宋希月松了口气,心中正在欢喜,只要不去行宫一切都好说。   不过等霍斐渊走出去后,她才猛地抬头反应过来,等等!他方才说漠北?   难道他要带她去漠北?!?!   宋希月怔愣在了原地,随即被巨大的喜悦笼罩。 第28章 枕边人 演戏   次日, 宋希月便开始惦记起去漠北之事了,明里暗里探了霍斐渊的好几次话,却都被他故意卖起了关子。   宋希月望着他, 慢慢的鼓起了脸颊。   霍斐渊曲起指节,瞧了瞧宋希月面前的药, 意思很明显。   宋希月没了法子,抱起碗捏着鼻子就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可以了叭。”   “嗯, 公主很乖。”霍斐渊将牛皮糖递给她,宋希月眼睛亮了亮。   “这个糖很好吃,还有芝麻, 很香。”   昨日霍斐渊买给她之后, 原先那些糖块儿又被冷落了。宋希月一连吃了五六块儿, 还是瞧着快没了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怎么我以前没有发现?”宋希月嚼着牛皮糖, 含糊的问道。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这种小吃长相普通, 自然入不了公主的眼。”   宋希月仔细去瞧了瞧那牛皮糖,的确,软软的, 还因为芝麻和黄豆粉的原因灰扑扑的, 和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放在一起时,的确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她深深的反思了自己,道:“我觉得, 自从出了宫才发现,许多美食不能单纯用外表去评判, 就比如说这个牛皮糖,无论是名字还是卖相都不怎么样,可它就是好吃呀!还有府中小厨房做的许多吃食,都比宫里那些花一样的点心好吃!”   “那是公主从小就吃, 吃腻了。”   “才不是!”宋希月振振有词的反驳,“都说高手在民间,御膳房那些御厨早就摸清了各宫的喜好,久而久之就懈怠了!但是民间的不一样呀,他们来来往往要接待那么多人!要想生意火,那就得那么多人都认同他做的东西,手艺自然会越来越精湛的!”   霍斐渊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公主对吃食方面,感触似乎颇多。”   宋希月压根没听出这话里其他的意思,她又伸手去拿牛皮糖,这次却扑了个空,被霍斐渊拦下了。   “今日吃的份儿够了,不许再吃了。”霍斐渊端着盘子,让云雀撤了下去。   宋希月鼓着脸不满的看向他,显然有些生气。   “吃多了坏牙。”霍斐渊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见宋希月依然气鼓鼓的瞪他,又添了一句:“不想离京了?”   宋希月立马就换了个笑脸:“想!!”   她差点忘了这事,连忙拽住霍斐渊的袖子:“你昨日说的是真的吧!对吧!你会带我去吧!”   霍斐渊笑着将她的手挪开,摇了摇头。   宋希月小脸又跨下来了:“你骗我!”   “微臣自然不敢骗公主,只是皇后娘娘,恐怕不会答应的。”   宋希月一听这话,蔫了。   的确啊,要让姜皇后松口,太难了。   “不过要是公主真的想去,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宋希月被他这兜着圈说话的方式弄得没有了耐心,哼哼唧唧:“那你快说呀~别再卖关子啦!”   “公主先做好心理准备,微臣此次去漠北,是带兵的。漠北天气寒冷,即使此刻马上入夏,恐公主也会水土不服,另外,那边不比帝京,吃喝风俗一概都不一样,公主也想去?”   “想去想去!你说什么我都想去!我在帝京活了十六年了!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不然以后老了,走不动了,还被人说没有出去见过世面,会被人笑话的!”   霍斐渊沉默了。   十六而已,让她说的自己像六十。   “那微臣下午要去面见皇上,试试吧。”   “耶!”宋希月高兴的要从凳子上跳起来,霍斐渊好笑般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霍斐渊出门的时候宋希月还特意去送,眼巴巴的:“你一定要据理力争,一定要努力哦!”   霍斐渊没理她径直走了。   “加油哦!”宋希月不甘心的又补了一句,霍斐渊勾了勾唇,依旧没有回头。   *   乾元帝看完面前的奏折,很是欣慰的点头笑道:“这个提议很好,漠北和邢北接壤,胡寇犯上作乱多次,骚扰我晋南百姓,若是爱卿愿意去一趟,定护佑我晋南边境平安。”   霍斐渊道:“胡寇多次骚扰是寻衅滋事,为图好处,微臣听说邢北使然,若能清寇,对南北友好往来,也是一件益事。”   “嗯,不错。就这么办,朕这就下旨,爱卿打算何时出发?”   霍斐渊垂眸思索片刻:“微臣集结兵马备好粮草,约七日。”   “好!如今正值六月,你此次北上,正好替朕体察民情,中秋归至,如何?”   “微臣领旨。”   乾元帝很是满意,大笔一挥便开始洋洋洒洒的下旨,可写着写着他笔锋一顿,忽然道:“那爱卿此次出兵剿匪,月儿可知道?”   霍斐渊顿了顿,如实禀道:“此次北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关于公主。”   乾元帝投去了好奇的眼神。   霍斐渊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敢问皇上,公主是否年少时患过旧疾?”   乾元帝忽的变了脸色:“你如何知晓?”   “公主前日忽然说心绞痛,微臣请了府医。”   “月儿如何了?!”   乾元帝脸色沉下来,满是担忧之情。   “皇上不必忧心,现下已经好了,公主懂事,不愿您和娘娘忧心。只是微臣听府医道,帝京夏季湿热,公主也并不适合在潮湿之所长居,故微臣打算带公主北上,或许换一换气候,对公主身体也大有裨益。”   霍斐渊顿了顿,继续道:“另外,神医元若也在漠北,若能重金聘之,说不定,月儿的旧疾会完全康复。”   一番分析,乾元帝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主意,他叹了口气:“其实,当年给月儿诊治的太医也说过这话,帝都处于南方,气候湿润,当时她母后还闹着要迁都,可迁都之事哪是说的那么容易,月儿当时也懂事,后来随着月儿慢慢长大,身子好些了,本以为已经康复了,哎……”   霍斐渊面不改色:“皇上皇后对公主,爱之深。”   乾元帝挥挥手,面色愧疚:“此事我永远都欠月儿,这事就这样定了,若真的能请到元若,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皇后那边你不必担心,由朕去说。”   霍斐渊:“微臣,遵命。”   *   宋希月在屋内忐忑的小半日,时不时的就跑到门口去望望,她走动,糯米跟着她走动,一人一狐,着急的在屋内转圈圈。   福顺小跑着过来传话:“公主!公主!”   宋希月一喜:“如何?”   “成了!”   福顺擦擦额头上的汗,欢喜的禀报。   宋希月微怔,随即迸发出一声尖叫:“太好啦!我可以离京了!!耶!”   云雀笑着伸手虚虚扶她:“公主慢些,慢些!”   冰夏也喜上心头:“太好了!奴婢们也能跟着公主出去开开眼了,帝京虽好,可奴婢们也想去北方看看!听说那边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许多异族人呢!”   草原……   宋希月圆圆的杏眼里写满了期待,她早些读过一本游记,那书上记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辽阔草原一望无际,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福顺笑道:“不过主子爷还说了,七日后出发,这七日里还得要公主配合,才能顺利出发。”   配合?宋希月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说的配合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宋希月就明白了。   姜皇后听说她旧疾犯了,立马就派了轿撵立刻接宋希月入宫,宋希月在入宫的路上,从小宫女嘴里听说了。   她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霍斐渊的打算。   好啊他,原来早就是有了法子,还故意瞒着她不说,也不提前与她商量。宋希月哼哼两声,算了,看在他的确打算带自己出去玩的份上,她先不跟他计较,回去再算账!   宋希月在轿撵上的时候,还偷摸的让云雀给她带了粉,将自己的口脂擦了,遮掩上了粉,看上去脸色的确十分憔悴。她又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心绞痛的样子。   嗯,一定可以瞒天过海的。   “月儿!”   姜皇后的确十分紧张自己的女儿,否则也不会立马派了轿撵去接人。   宋希月酝酿好了情绪,可当她看到霍斐渊在场的时候还是差点儿就破了防,她很快转移了视线,“母后……”   “太医呢,在哪?!”姜皇后立马去喊太医,宋希月心中一咯噔,望向霍斐渊。   她把这茬给忘记了。   太医怎么办啊。   霍斐渊显然一点儿也不慌张,应太医显然侯在外面多时了,很快进来,规规矩矩的给皇后和公主行了礼,宋希月心中忐忑的伸出手去,姜皇后面色紧张。   应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此刻拈着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诊了好一阵儿。   “公主……心跳有些过快……身子虚弱,面色不佳……”   宋希月心中一咯噔。   嗯……心跳是挺快的。   “虽没有小时候那般严重,但的确湿气郁结,不适合住在潮湿之处。”   宋希月心中一喜,立刻又反应过来,用帕子掩了掩唇,压低声音:“有劳应太医了……”   姜皇后也挥挥手,有些担忧的望向宋希月:“月儿,母后……”   “母后,您无需担心,其实月儿现在,已经比小时候好多了。”   “是,不过驸马说的对,既然太医也建议了,那你这次就跟着一起去漠北吧。”   宋希月大喜。   “不过……”姜皇后话锋一转。   “母后要不也跟你一起去吧。”   就在这时,乾元帝正好忙完前朝之时踏进翊坤宫来,听见这话,父女两人的嘴角同时抽了抽。   “母后,您是一国之母,怎么能陪月儿说走就走呢……不合适吧……”宋希月眼尾都快抽了,她用帕子抚了抚,看见了同样欲言又止的乾元帝。   宋希月心中一喜:“父皇!”   乾元帝走了过来,对姜皇后道:“胡闹,马上就要启程去溪蓬了,太后也在,你不去,不合适。”   姜皇后瞪了他一眼。   “怎么,你真打算去漠北?你要去,朕也去。”   “你才是胡闹。”   姜皇后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帝后大战,一触即发,宋希月默默的退出战场,溜到霍斐渊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   “咱们撤吧?他们一时半会吵不完的……”   霍斐渊看了眼帝后,嗯了一声,显然也表示赞同。   等悄悄的出了宫,宋希月仿佛像得了自由的鸟儿,围着霍斐渊转了一圈儿:“我刚才演技不错吧!!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霍斐渊看着她叽叽喳喳的模样,伸手,用指腹擦掉了她唇上的香粉。   “演过了。”   宋希月一愣,反应过来时霍斐渊已经朝前大步走去,宋希月在身后气鼓鼓的,自然也看不见前头人扬起的唇角。 第29章 枕边人 不怕   宋希月很想问问霍斐渊是如何得知她少年顽疾之事, 要知道,当时乾元帝和姜皇后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太医院的卷宗也从未示人。   她还想问问他是不是提前和应太医商量好了, 才会如此淡定从容。可惜霍斐渊正事还没办完,宋希月只好把这些疑问都咽回肚子里, 打算晚膳的时候再问。   晚膳时宋希月让小厨房备了一桌子的菜。   不过她此刻坐在桌前,犯了难。   霍斐渊总是能面面俱到的将她照顾的很好, 知道她的口味,她的喜好,细节之处总是能替她周全的很好。   可是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霍斐渊喜欢吃什么, 不喜欢什么……   宋希月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愧疚, 托着腮坐在桌子上, 犯了难。   霍斐渊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屋里的下人都已经了解了二位主子的习惯, 不待吩咐,就自觉地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不喜欢这些?”霍斐渊在她对面坐下, 看了一眼。   应该都是她喜欢的菜色才对, 难不成又腻了?   “不是。”宋希月有些发愁。   “就是每次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大人喜欢吃什么,总觉得委屈了大人。”   霍斐渊顿了顿, 反应了过来。   原来她竟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发愁了一晚上, 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给宋希月夹了菜:“微臣没有什么喜欢的,公主不必因为这样的小事犯愁。”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宋希月显然不赞同,“大人因为婚宴那日要准备的晚宴特意去了公主府,今日, 怎么就成了小事了。”   霍斐渊筷子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   小公主每次纠结的事总是这么奇怪,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对他一样。   但见小公主这样,不说点儿什么是哄不好了。   “微臣最喜欢吃漠北的羊肉,帝京没有。”   宋希月见他总算有想要吃的东西,立马两眼弯弯:“漠北的羊肉和这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霍斐渊仔细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   “漠北的羊更活泼,不像帝京里的,都是圈养。”他一本正经的胡诌。   偏偏宋希月立马就信了:“我觉得也是!就连鱼儿也要吃好动爱游的,更何况是羊呢!”   霍斐渊嗯了一声,又给她夹了一块小排,宋希月了了一桩心事,立马就来了胃口,松鼠般的开始用起膳来,小口小口,满足极了。   “对了,大人怎么知道我旧疾之事。”宋希月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等两人用过晚膳,她才终于想起问白日之事。   “替公主诊脉时发觉的。”霍斐渊语气平静,而宋希月却十分震惊的望向他。   “大人还懂医?!”   小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敬佩。   霍斐渊伸手将她的手腕握过来,用指腹轻轻的摩挲几下,嗓音低低的:“那公主以为,先前中了迷香,是何人替你诊的脉?”   宋希月愣了愣,这才想起好像她这几日确实没见过什么大夫之类的,但是药却一直在喝。   “这样啊……我以为是我睡着的时候,太医过来了呢。”   太医?那群老东西?   今日应太医隔着帕子替她诊脉已经让霍斐渊有些不爽,他抚着宋希月细腻的肌肤,忽然呵笑了一声。   看来是得多寻几本医书来看看。   宋希月歪了歪脑袋:“大人在想什么?”   霍斐渊抬头,将眼底的情绪一一隐下:“在想,公主这样娇气,出门去定很麻烦。”   宋希月愣了愣,见他不像再开玩笑的模样,慢慢蹙起眉头:“我怎么就麻烦了呀……”   她手指有些不安的互相揪着,好像真的怕霍斐渊反悔。   霍斐渊将她的手握了过来,啧了一声:“公主把自己的手都揪红了,假若气微臣,倒不如打我出出气。”   她哪敢打他啊,宋希月鼓起脸颊,执拗的将手抽了回来,决定用冷漠跟她宣战。   霍斐渊面不改色将她脸捏了捏:“再气鼓鼓的,就要成松鼠了。”   “你!”宋希月这会儿真气红了脸,正准备开口——   “等到了漠北,微臣给公主抓只真的松鼠来,公主亲自瞧瞧像不像。”   说完,霍斐渊就直起了身子进了后面的浴房,留宋希月一个人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   才开心的笑出了声。   *   月公主要同霍将军一同去漠北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帝京,官员们倒也无所谓了,家属从军,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并没有因为那人是公主生出了些异样之感。可这事在贵女圈儿里,却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先是林鸾,显然大喜。   她在丞相府已经住了小半月,虽说盛荣和陈氏对她也足够的好,但林鸾明白,这份好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放弃宋希月。   单从盛荣方面,每日给盛时安的压力就足够的大,虽然盛家会允许她进盛家的门,但那必须是盛时安先娶宋希月之后的事。   她永远都比不上宋希月。   可现在不一样了,宋希月居然会真的跟着霍斐渊北上,天高皇帝远,两人或许产生了真感情,她以后真的不可能压在她头上了也说不定。   就算这短期内可能无法实现,但宋希月不在京城,意味着盛时安就不必经常去寻她。   这对林鸾来说,简直是个大好的机会。   其次是楚家。   楚妍听说这消息后显然也愣了愣,宋希月要北上?要离京,那意味着去溪蓬行宫的唯她一人,楚妍差点就在府中畅快大笑了起来。   但一想到那日霍家的那警告,楚妍的笑就淡了。因为这事儿,她已经几日都未曾安心过了,霍斐渊是如何知道的?   她想不通,想不明白,因为霍斐渊那日派人传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银楼的事她也只能当做吃了一个哑巴亏。   霍家……   楚妍将帕子掐进掌心。   唯有叶菀,是真心羡煞她的。   为此叶菀第二日还专门登了一次将军府的大门,一是为了回宋希月那日的礼,其次,也是来为宋希月践行。   “公主当真要去漠北?”两人坐在院子里,宋希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宋希月笑:“是呀,第一次离京,还有些紧张。”   “我好羡慕公主,我自小到大还没离开过京城,也想去看看北方是什么样子……”   宋希月煎着茶笑:“等妹妹嫁了人,自然就有机会啦。我听说,大夫人已经在为妹妹物色了,据说是兵部尚书家的徐公子?妹妹可中意?”   叶菀咳嗽了一声:“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公主莫拿我开玩笑了。”   “现在没一撇,可画两笔不就有啦?很快的!”   叶菀被她说的脸红,不搭腔了。   “不过你马上也要去行宫了吧,怕是和徐公子见面的机会少了。”   “公主怎的又说?!”叶菀羞的脸红。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这是事实嘛。每年去行宫带的人就那些,贵女们好一点的能跟着,可公子们,怕是不能了。”   叶菀虽脸红着,可也听进去了宋希月的话。   是啊……去溪蓬,一去就要去两个月,等再回来就是中秋了……   “若是我……定要亲自送个什么东西才好。”宋希月拐着弯的玩笑,叶菀咬着唇想了想。   “那要是公主,要送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嘛,我要和他一起去的,自然不用分开啦。”   此刻霍斐渊临时提前回府,刚刚走到院门外,就听见了这句话,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叶菀笑:“公主和霍大人感情真好,听说他此次是去清寇,公主不怕吗?”   “啊,你说清寇。”宋希月差点把这事忘了。   不过她朝叶菀狡黠一笑:“有他在,我不怕的。”   霍斐渊眼底微微一动,敛了眸略低笑开来。 第30章 枕边人 出发   宋希月和叶菀说了好一会儿话, 又在院中逗糯米玩了好久,才把叶菀送走,她开开心心的到了二楼, 却意外的看见霍斐渊站在窗前,逗弄着她的百灵鸟,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大人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呀……”   宋希月愣了愣,心中有一瞬间的忐忑, 她方才和叶菀在院子里玩耍时说的那些话,他该不会都听去了吧……   霍斐渊喂着鸟儿,转头朝她笑笑:“军中无事, 便想着回来早些陪公主。”   宋希月有些心虚, 于是快步走到他旁边, “那太好了!”   她嘴上说着好, 眼神却从窗子往下一望, 好家伙,正好是她和叶菀方才坐着的地方。   “你都听见了呀?”宋希月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和叶菀最后还说了好多女儿家的私话,他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没有。”霍斐渊微笑。   “微臣没有偷听的习惯。”   宋希月松了口气, 也是。   堂堂骁骑营将军, 怎么会听墙角。   正巧福顺着人上来布膳,两人便来到桌前一同坐下。今天有一道鲜嫩的豆腐鲫鱼汤,宋希月喜欢的紧, 用了好几块嫩豆腐,还一边道:“我总觉得民间的豆腐都比宫里鲜嫩一些。”   “公主说笑了, 每日最新鲜的豆腐都是送到宫里去的,不过咱们府上的,也是头一遭。”福顺一边布膳一边笑道。   宋希月眨眨眼:“就是不一样嘛,那宫里还有那么多地方呢, 走一圈,新鲜的都变的不新鲜了。”   霍斐渊点点头,好笑道:“是微臣疏忽了,明日就开个磨坊在将军府内,保证公主每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豆腐。”   宋希月知道他在玩笑,有些不好意思:“够了,这样就很好了,不必麻烦的,不必。”   霍斐渊笑了笑,给她又盛了一碗汤。   晚膳后,宋希月望着这碗黑黑的药又犯了愁,她总觉得这药这两日更苦了,她皱着眉头,向霍斐渊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霍斐渊俯下身,亲自用勺子舀了一口喂到她嘴边:“因着怕公主在北上的路上犯了瘾,故而加重了药量,公主……总不想在荒山野岭,被微臣伺候吧?”   宋希月睁大了眼,耳尖粉红,她总觉得霍斐渊是故意的,舌头打了结:“自、自然不想!”   说完,小手抱过汤碗,一饮而尽了。   “喝完。”   那碗底最后的药渣实在太苦,宋希月刚要放下,却被霍斐渊发现,只好委屈巴巴的又端了起来,用尽了勇气才喝了进去。   至此,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霍斐渊看了眼那空碗,才转身去拿蜜饯和糖给她。   宋希月立马接过,今日是水果硬糖,她直接用贝齿嚼碎了,咯吱咯吱的,像是在表达不满。   一番折腾,两人总算歇下,宋希月不知是不是被苦很了,总觉得舌根麻麻的,脑子也很是清醒。   她望着床帐顶上,听着身边人的动静。霍斐渊一动不动,安静的就连呼吸声都好像不存在,她心中疑惑,又竖起耳朵。   还是听不见。   宋希月身子扭了扭,往他那边靠了靠,仔细去听去感受。她甚至还想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探一探。   “公主是不困?”   还没等她伸出他面前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将她吓了一大跳。   “大人没睡呀……”宋希月讪讪的收回了手,但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霍斐渊握住,轻轻捏了捏:“公主脉搏很正常。”   宋希月尴尬极了,“我没有难受……就是,就是睡不着,然后太安静了……”   霍斐渊嗯了一声。   “微臣修炼内功,习惯了。”   宋希月明白了,原来他是因修炼内功所以睡觉有些不一样,她好奇的问道:“大人修炼的什么功法?”   霍斐渊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好吧,反正说了她也不知道,于是宋希月不再问这个事,而是转而问道:“去漠北的事,大人一早就打算好了带我吗?”   “嗯。”   宋希月歪歪脑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就承认了,继而问道:“为什么?那应太医那边你也是提前说好的?”   霍斐渊睁开了眼,“公主旧疾之事,微臣没有撒谎。”   北上本就对她身体好些,而且元若,的确也在漠北。   宋希月哦了一声,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宋希月又忍不住开口问道,而这次,霍斐渊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翻了个身将人圧在身下。   宋希月感觉身上一重,睁大了眼。   “公主今晚好像不困?”   她睁着眼睛点点头。   霍斐渊呵笑一声,指腹慢慢捻了捻她的唇角:“就该堵了公主这嘴。”他语气带着隐约的危险,漆黑的眼眸盯着宋希月一动不动,就像在盯自己的猎物。   宋希月在黑暗里看不清霍斐渊的面容,她只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不停的在她唇角辗转,时而很用力,时而又很温柔。   宋希月此刻是清醒的,两人本不应该有这些肌肤之亲,可她却觉得不厌恶,还有些新鲜。   过了片刻,霍斐渊将手收回,重新躺好,因为那日柳一鸣所言,所以小公主的房间里再没有用过鹅梨香,她这样不安眠,霍斐渊袖长的手指轻轻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这腰带,若有所思。   许久过后,宋希月才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准备睡了。   霍斐渊静静等着,果然,没过多会儿小公主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干脆长臂一揽,将人揽到怀里,没想到宋希月就像找到了窝的鸟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下半夜再一动未动。   *   出发之前,盛时安又来寻了一次宋希月。   不过这回,消息都没有传到小公主的耳朵里,已经被将军府的人给赶出去了。   这里不是永宁侯府,自然连脸面都不会给。   盛时安脸色灰扑扑的,可心里却是轻松的。   他按照父亲的指示来寻过了,但没见到。宋希月马上要离开京城,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不会再逼迫他,这种轻松感让盛时安的挫败感顿时减去不少,他拂拂袖子,准备见几个朋友。   即使以后没了宋希月,也未必就代表他盛时安一文不值。   堂堂丞相之子,他早该如此了。   出发前一日,福顺着人帮宋希月搬东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光是衣裳、首饰、脂粉这些就收拾了一箱,书籍、纸笔这些又是一箱。   “公主,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呀……”福顺小心的提醒。   “多吗?可我还有好些东西没拿呢。”   药、防蚊虫的香包、糖、还有话本子这些,她都还没装。   霍斐渊走了过来,看见整整一马车的行李扶了扶额:“带路上的东西就行,到了漠北,有自家宅院,没有的都可以去添置。”   宋希月一听,眼睛亮了起来:“有自家宅院吗?我不用住军营帐篷吗?”   霍斐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要她去驻军扎帐篷?   那也不必带兵出征了,因为照顾一个娇气包,已经耗费完了精力。   宋希月当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她满脑子都是过去之后可以买新衣裳、新鞋子,那的确是不必带这样多的!   “冰夏,把衣裳鞋子都减一些,还有脂粉首饰也不必带!”   霍斐渊看着小公主忙前忙后的背影,心下啧了一声,这一路,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   “母后,我真的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和父皇在行宫里也玩的开心啊。”   出发这日,宋希月一大早还是进宫去拜别乾元帝和姜皇后,两人是百般的不放心,姜皇后还说要再派十个婢女给她,被宋希月连忙拒绝了。   她再娇气,也知道这次去是随军的。   哪能处处都摆公主的架子?   “有夫君在,他会照顾我的!”宋希月两眼弯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霍斐渊。   他今日着了戎装,宋希月还是第一次见他着戎装的模样,极其威风,满满的安全感。   姜皇后顺着自己女儿眼神看了过去,摇摇头:“也罢,本宫瞧着,驸马是比你靠谱的多,想必都已经安排妥当。”   宋希月立马点头,霍斐渊的确准备的很妥当,昨日她才知道,漠北的宅院是单独给她添置的!   这份照顾,已经很让她满足了。   “时辰到了,走吧。”外面的军号声吹起,乾元帝捏了捏自己女儿的脸,不舍地道。   夫妻两宛如要送自己女儿远嫁一样,手挽着手,甚至还有些泪眼婆娑。   宋希月生怕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连忙提着裙子就朝霍斐渊小跑着去。   等宋希月的背影一消失,姜皇后和乾元帝互相挽着的手就立马松开了。   “你演的太假了。”姜皇后道。   乾元帝反驳:“刚才还准备用帕子去抚泪的人是谁,谁假?”   姜皇后哼了一声,不与他争辩转身就走。   乾元帝叉着腰在原地坚持了没片刻,挠挠头追了上去:“等等啊!女儿走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过一过二人世界了?!” 第31章 枕边人 小牛   玄铁兵从帝京城里浩浩荡荡的出发, 宋希月本以为会像百姓十里送街一样的壮观,可出发了才知道,霍斐渊此次只带了几千士兵, 且行事低调,并没有那么多的架子, 她心中暗暗庆幸,没有收下母后那些个侍女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霍斐渊带军骑马, 自然不会像平时那样和她一起坐马车。宋希月这会儿一个人在马车内新鲜极了,一会儿掀开帘子瞧瞧,一会儿看看, 生怕错过外头的风景。   明明是很熟悉的帝京街头, 也因着心情的变化, 觉着景色也生出了些不同。   宋希月笑盈盈的望着。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哥哥!”, 是一男一女两兄妹在追逐, 宋希月瞧着瞧着忽然想起了出嫁那日,她也是这样坐在花轿上,行至路中, 忽然有个女子喊了声“阿渊哥哥。”   宋希月忽然慢慢的蹙起了眉。   她的记性着实不太好, 两人成亲大半月,她竟才想起来这事。   当时的宋希月只以为是哪个痴情于他的女子,可现在想来……   将军府里好像从没听说过……   她有些想去问问霍斐渊。   又怕自己这样失了态, 到底是问还是不问呢?   不过很快,宋希月就没时间去纠结这个事儿了, 因为她已经全被外头的风景吸引了过去。   葱葱绿绿的田野间有来来往往的农家汉,扛着锄头,牵着水牛。   “公主快看!那是鹅!”   泥洐路上,一个少女正挥着树枝在赶鹅, 一排排雪白的大鹅扭着屁股排成一排,整整齐齐的走在那少女前面。宋希月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好奇的瞪大了眼,甚至……   想买一只鹅……   怀里的小雪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缩成一个球,继续睡觉了。   还有放羊的老汉,放牛的孩童。黄发小孩儿也能坐在牛背上吹笛子,宋希月忽然觉得他们真的好快活。   “公主!奴婢第一次瞧见这样好看的田园风光。”冰夏也兴奋的不停朝外张望。此刻正值六月,酷暑也抵挡不住这些勤劳的人们,宋希月身为晋南公主,竟生出了一丝羞愧感。   公主也不应生来就是锦衣玉食,更应该在享受荣宠的同时多为自己的子民谋福利,她抿了抿唇,小小的心房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念头的幼芽。   经过这片农田,一路上就都是山路了,此刻距离出京已过了半日。宋希月有些饿了。   云雀取出一早就备好的豆乳递了过去:“公主喝些,应该还要一会儿才能到驿站。”   宋希月乖巧的点头接过,她不会因为饿肚子这样的小事麻烦别人了,尤其是看到那些百姓这么辛苦的情况下。   “甜甜的,很好喝。”   豆乳是今早云雀才去豆腐坊买的,现在还很新鲜,宋希月最喜豆乳和牛乳,可豆乳比牛乳还难保存,只能每日喝新鲜的。   “公主喜欢就好。”   云雀正准备去接装豆乳的盒子,马车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光线渗入,宋希月下意识的就抬头看,霍斐渊此刻背着光,修长的身影笼罩着淡淡光晕,分外好看。   “驸马爷。”   “退下吧,队伍原地驻扎一个时辰,你们去休息吃饭。”   云雀和冰夏对视一眼:“是。”   宋希月手上还拿着壶,抬头呆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惊讶他刚才说的话。霍斐渊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豆乳,也尝了一口,眉头挑了挑:“好喝?”   宋希月呆呆点头。   霍斐渊对这些没兴趣,只是眼神又停留在她的脸色,眼底笑意慢慢扩大,靠近,俯身,“公主这模样,比田野里嗷嗷待哺的小牛,好不到哪里去。”   宋希月不懂他意思,正要开口问,就见霍斐渊忽然伸出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抚——原来是她方才喝豆乳留了印记在唇上……   宋希月眼眸一垂:“方才正要擦嘴的……”   霍斐渊嗯了一声,“饿了?”   宋希月刚想说没有,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只好点点头:“饿了。”   “你方才说原地驻扎,驻扎怎么会有饭吃的?”   霍斐渊瞥一眼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路上不是随处都有驿站,更多的时候都是原地生火做饭。”   宋希月懂了,连忙点头:“这样也很好的,很好的。”   福顺那边很快就送来了吃食,几个很常见的菜和白馒头。   宋希月瞧了,竟意外的觉得很不错。   霍斐渊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小公主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反而兴冲冲的开始拿起筷子,他眼底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了一丝惊讶。   “这个小白菜好嫩的。”宋希月的马车宽敞,还有案桌,此刻坐在软塌上,除了矮一点,好像也和平时吃饭没什么不一样。她小手小心翼翼的掰着馒头,细嚼慢咽。   霍斐渊忽然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也开始用膳,宋希月慢条斯理的吃了半个馒头之后,皱着眉头:“饱了。”   霍斐渊看了眼她手中的馒头,半个都没吃到。   “微臣错了。”   “啊?”宋希月忽然抬头疑惑的问道。   “微臣不该说公主是小牛。”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宋希月手中的剩馒头,帮她几口解决,宋希月呆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都忘了深究他话里的意思。   他、他怎么吃她的剩饭呀……   宋希月从小在宫里长大,若是用不完的膳食赏给下人是正常的,不过那也是用公筷的,他,他怎么就直接接过去吃了……   霍斐渊见她没有反应,才注意到她呆愣愣的表情。   明白了。   “公主用过的东西,微臣怎么会嫌弃。”他又伸手替她擦了擦嘴,意味深长。   宋希月脸一红,不去深究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大人怎么老是喜欢给我起外号。”   “不是兔子就是小牛,它们也差的很远啊,哪就像了……”   霍斐渊唇角扬了扬:“是不像,所以微臣收回方才说的话。”   宋希月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才明白了。   说她像小牛是笑她喝豆乳。   说她不像是嫌她胃口小。   宋希月哼了一声:“从前倒不知道,霍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厉害,取笑人更是厉害。”   霍斐渊听了这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忽然用大掌摸了摸宋希月的头,不再解释,转身下了车。   “还会休息半个时辰,公主困了就歇一会儿,晚上才能到驿站。”   宋希月的确有些困了,也不矫情,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就朝软塌上靠下去了。   冰夏和云雀也很快返来,两人还端着一盆葡萄:“公主,这是山里的野葡萄,可甜——”   冰夏话还没说完,见宋希月已经偎依在软塌上将睡不睡的,将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轻手轻脚的上前给她搭上了一层薄毯。   *   天色渐渐黑了,马车行至山路后是一路的颠簸,可宋希月却意外的睡了个好觉,她醒来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薄毯自肩上滑落下去。   “云雀?冰夏?”   黑漆漆的马车里就只有她一人,外头倒是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这种感觉忽然让她有些陌生和害怕,她正准备起身,门帘被忽然一下掀起,霍斐渊进来了。   宋希月的心在瞧见他的瞬间就落了地,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我们到驿站了吗?”   “快了,见公主睡的沉,就让侍女们都下去了。”霍斐渊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刚刚睡醒的娇颜。   “那谁来伺候我呀。”宋希月又打了个小呵欠,语气软糯糯的。   霍斐渊啧了一声,他一直行马走在她的马车旁将人护了一路,没良心的小东西。   “公主白日睡好了?”   宋希月点点头:“很奇怪,在府上睡不好,在马车上却睡得安稳,睡得很沉,一个梦也没做。”   霍斐渊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声,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宋希月忽然睁大眼,不知所措。   “公主白日睡好了想必不困,队伍马上要到驿站,微臣带公主去跑跑马,免得坐了一天,身子困乏。”   宋希月愣住,跑马?   跑马……?   “跑马?!”   疑惑慢慢变成惊喜,她立马伸手勾住霍斐渊的脖子,兴奋问道:“你说真的?!你带我去跑马?”   霍斐渊见她如此自然而然的亲密动作,眼眸沉了沉,“对,带公主去跑跑马。”   “公主身子太弱,适当活动活动出出汗,对她有好处。”   那日应太医的话还在霍斐渊脑海里。   宋希月今日穿了罗裙,她被霍斐渊牵着走到一匹马跟前,有些担心:“我行吗?”   她从来没骑过马,但想想看,穿着裙子应该不行的吧。   霍斐渊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她身后,将人拦腰一抱,宋希月惊呼一声,人已经被抱到马背上了。   霍斐渊紧跟着翻身上马,双手绕到前面去扯住缰绳,垂眸看着小公主的头顶:“坐稳了。”   宋希月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点点头,眼底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霍斐渊稍一用力,那马儿就哒哒哒的跑了起来,速度不快,足够宋希月能瞧见路边的风景,还能感受到微风的清拂。   一路上山,军队里的火把变成了零星的光亮,越来越小,但宋希月眼中的景色却越来越广阔。   她被霍斐渊一路带到了一座山丘之上,月明星稀,清风盈袖,山川下还能看见一条蜿蜒的河流,宋希月微微睁大了眼,忽生出在天地间的渺小之感。   霍斐渊翻身下马,将手递给她。   宋希月方才刚生出的豪情壮志一瞬间就被眼前的难题给难住了,她自己……下不来。 第32章 枕边人 登山   帝京丞相府。   盛时安在宋希月离京当天, 假意跑到将军府门外去堵过人,但他心中清楚,霍斐渊是不会让他靠近宋希月的, 所以他并未真正出现。   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在他爹面前表现的更努力一点。   当天下午, 盛时安便去了酒楼,喝了个酩酊大醉。   酒醉到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 还是为了回府佯装出自己痴情醉酒的模样,盛时安已经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酒真是个好东西。   “公子, 您慢点, 您喝太多了。”跟着盛时安的小厮将人虚虚扶着, 两人从丞相府的侧门进门, 小厮一直在四处张望, 生怕惊动了老爷。   “滚远些!本公子没醉!”盛时安走路都有些晃,却坚持自己没有喝醉,将小厮的胳膊拍开, 摇摇晃晃的往自己院子里走。   “霍斐渊……他以为自己就捡了个宝了?”   “娶了公主又有什么好……凡事都得依着, 凡事都得哄着。还得处处看姜皇后的脸色。呵!”   那小厮吓得不行:“公子,您小声些……咱们已经回来了……”   “滚开!要不是他逼我,从小就逼我……”盛时安此刻醉的不轻, 他在自家花园里迷迷糊糊的往前走,身上一股酒气。   “表哥。”   盛时安步伐一顿, 看到了不远处的林鸾。   林鸾显然十分担心他,在此处已经等了好久了。   “是表妹啊,夜深了,怎么还不去睡?”   林鸾提着灯笼朝他走来:“表哥, 我很担心你,你去哪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没事,约了几个朋友!”盛时安一向在外人面前是斯文有礼谦谦君子,林鸾也鲜少见他如此模样,她尝试伸手将人胳膊扶住,盛时安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道:“鸾儿,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再给我一点儿时间,一定,我一定……”   盛时安醉的不轻,林鸾望着他,神色担忧:“表哥,我都懂的,你不必多说,你喝了这样多的酒一定很难受吧?要不去鸾儿那边,给你熬一碗醒酒汤?”   盛时安眼底闪过一丝旖色,面前温温柔柔的表妹才是他心中盼望的女人,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盛时安点头了。   那小厮似乎觉得不妥,上前预备劝一句:“公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盛时安又吼了一句:“你今日怎么回事,尽会惹本公子烦心!本公子在自己府邸里都不能有点自由了吗?!”   那小厮低着头,不敢再多一句嘴。   林鸾打着灯笼转身,盛时安循着这光亮,着迷一般的跟着她到了别院里……   那小厮在外面充当聋哑人,盛时安刚进屋子,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往太师椅上靠着了,屋内燃着香,他将领子扯开,感到了一阵燥热。   “表哥。”   林鸾温柔的递过来一杯茶,盛时安接过一饮而尽。   “表哥,小厨房正在熬醒酒汤,你暂且忍一忍,要不要帮你打一盆温水,擦擦脸?”   “唔……辛苦表妹了。”盛时安合着眼睛说道。   “鸾儿不辛苦的。”   林鸾嗓音是特有的江南软调,她又放低了声线,在盛时安耳边喊了两声,见他神智真的不太清楚后,林鸾眼底闪过了一丝算计。   她不想的。   但是她今年也已经十六了,再这样拖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盛家不肯放弃宋希月,但她也得为自己谋出路。   她微微朝后看了眼,身边伺候的小侍女也一言不发,但立马就懂了她的意思,走出去,还贴心的将门给关上了……   *   宋希月此刻骑在马背上,眼巴巴的看着霍斐渊:“我下不来……”   霍斐渊想到那日太医的话。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这次去漠北,教会小公主骑马,可眼看她现在连马都下不下来,霍斐渊沉默了。   “公主右腿先跨下来,不会摔。”   “你保证。”   “我保证。”   宋希月拽紧了绳子,尝试着按照他说的方法慢慢自己下马,腿刚抬起,身下的小马驹就动了动,吓得宋希月立马僵硬坐直,“它在动……”   “公主拽绳太紧。”霍斐渊提醒道。   宋希月看他的确没有帮自己的意思,松了松缰绳,深吸一口气,开始克服多年来的恐惧。   倒不是她真的这么胆小。七岁乾元帝也曾有过让她学马的打算,可惜第一次上马就出了意外,原本性情温顺的良驹忽然暴走,生生将宋希月从马背上颠了下来,还是乾元帝亲自冲了过去,才将她接住。   宋希月擦伤了腿,又因为过度惊吓整整发了两天的烧,后来姜皇后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去骑马了,再后来听说那马场里杖毙了两个马奴,具体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姜皇后也没有详细告诉她。   但现在宋希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一直在过去的阴影里,她再一次尝试抬腿。这一次,马儿很是乖顺。   宋希月右腿完全抬起转身的时候,心中一喜,正准备邀功,手中的绳子又拉紧了,马儿叫了一声,宋希月心中一惊,左腿打了滑,不过下一瞬,就被霍斐渊稳稳的接住了。   她双脚站在地面时,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选的马儿不好,老是乱动。”宋希月娇气的看他一眼,抱怨道。   霍斐渊看了眼那小马驹,小马驹的性子温顺但好动些,可也只是原地动了动就把她吓成这样。若不选小马驹,她怎么下得来。   “是微臣的错。”霍斐渊识趣的不去跟她讲道理,宋希月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放在心上,因为她此刻,已经全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去了。   已快到子时,宋希月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景色,就算是偶尔睡不着推开公主府的大门,瞧见的也是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墙。   不像此刻,天空上灿烂的星河浩瀚无际,山川大河近在咫尺,站在山顶上还能听见河流奔腾的声音。宋希月捂着胸口,向下张望了一眼。   山崖陡峭,她几乎是立刻就缩了回来,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好高呀。”   原本是气氛极好的时候。   “就算公主不慎跌落也不要紧,有微臣在,公主伤不到一根头发。”   宋希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现在不应该说这样煞风景的话……”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那应该说什么?”   “……至少不应该说我会坠落之类的。那些话本子里不都写了嘛,秀才和花魁一同登山,那秀才会紧紧拉着小娘子的手,还会替她擦擦汗,不是吗?”   霍斐渊有些无语:“这话本子谁写的?公主合该少看些。”   宋希月更无语,转过脸,不去看他了。   沉默片刻后,霍斐渊伸手拉住了她手腕。   “公主想被拉着直说就是。”   “……”   宋希月忽然觉得,霍斐渊只有在嘲笑她的时候才会头头是道,她不要听他说话了!   反正这会儿也看完了景色,宋希月挣脱了他的手,转了个身,就往山下走。方才上山走的山坡,下山路却在另一边,有台阶,月光皎洁,脚下的路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宋希月提着裙子气呼呼的朝前走,霍斐渊走在她后面也一言不发。   想到小公主方才的话,霍斐渊眼底更深,那娇憨模样,倒像是真把他当做夫君了。   宋希月一口气下了几十个台阶,玩心上来,开始两步两步跳着走,她胆子倒是越来越大,可惜眼神就顾不上了,那石阶上的青苔在脚底一滑,宋希月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瞪大了眼,就等着摔下去的命运。   ——自然是没有等到的。   宋希月惊魂未定的拽着霍斐渊领口处的衣襟,眼睛睁得大大的,再去看这些台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若不是霍斐渊抱住了她,此刻自己应该已经滚下去了吧。   霍斐渊面无表情:“公主还觉得那话本子浪漫吗?依微臣看,女子上山时,还不如带个武艺高强一点儿的侍卫更靠谱些。”   宋希月气成松鼠,可无奈的确是他救了自己,当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霍斐渊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宋希月又再次微微睁大了眼:“大人这是何意?”   “以公主的粗心和玩心,微臣害怕还到不了漠北就要送公主回京,下山路微臣背着公主,避免方才的事再次发生。”   宋希月这会儿又开心了,她早就有点累了,有人背自己下山,不用走路还能看风景,何乐而不为。   她立马趴到霍斐渊的背上,弯了弯眉眼:“本公主觉得,霍将军的确比那秀才好多了!”   霍斐渊勾了勾唇:“是吗,多谢公主夸赞。”   “不必客气!”   宋希月趴在他背上高兴极了,比骑马还高兴,她才出京第一日,已经感受到了比当公主时百倍的乐趣,这一路北上的旅程,宋希月的期待都快要溢出到天上去。   霍斐渊背着她走的很稳,比骑马还要稳当,是以当他们终于下山的时候,宋希月竟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霍斐渊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眼底笑意扩大。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小公主不安眠的?   驿站那边,所有的玄铁兵都已经安置妥当,守门值夜的两个远远看到将军背着一个女子走来,纷纷低头避嫌,眼观鼻鼻观心。   霍斐渊背着宋希月回了客房,这已经是这家驿站最好的一间房了,但跟京中肯定没法比,霍斐渊看了看那简陋的木床,想了想,单手托住宋希月,单手扯过自己行军箱里的一块兽皮,铺了上去。   这木板床即便加了褥子怕是小公主也睡不惯,柔软的皮毛,或许还能让她好受些。   宋希月被他轻轻放下,在柔软的兽皮上翻了个滚儿,霍斐渊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小公主嘟囔了一句。   “云雀,帮我打水,我还没洗澡……” 第33章 枕边人 洗脚   霍斐渊的脚步顿住, 回头看向床上。   小公主分明还没有醒,却依旧惦记着要打水洗澡的事,霍斐渊叹口气, 走了过去。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云雀的声音,宋希月渐渐醒了过来, 等她睁眼时,就看到霍斐渊正坐在她床边, 身旁是一盆热水,手上拿着帕子。   ……似曾相识的场景呢。   宋希月慢悠悠的问了句:“我们回来了呀?”   “嗯,回来了。”   宋希月眼神落在那盆水上:“大人这是……”   霍斐渊本只想替她擦擦脸和手, 但目光瞧见小公主有些紧张的样子,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公主方才闹着要洗脚, 微臣已端了热水过来。”   洗、洗脚……   宋希月将裙子下的脚往后缩了缩。   “大人说笑了……这样的事怎好麻烦大人, 侍女就可以了……”   霍斐渊面不改色:“公主的侍女们已经歇了, 今日舟车劳顿,恐也疲乏。”   宋希月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她也是心疼云雀和冰夏的。   “那我自己来就好啦。”   “公主确定?”   宋希月觉得他很奇怪, 上次开口让她自己沐浴的人是他,现在问她确不确定的又是他。   洗个脚而已,难不成还能比沐浴难?   “自然。”   霍斐渊忽然笑了笑, 没说什么,将水和帕子都放在旁边, 转身就离开了。   “微臣要去军中,晚些归。”   宋希月忙应了一声,自己坐在床边,慢慢的脱了鞋和袜, 就在她要将脚放入盆中的时候,顿了顿。   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霍斐渊的确去了军中,巡视一圈后才归来,他估计着小公主差不多了,便直接推开了门。   宋希月的确已经躺下了,可奇怪的是,水盆和帕子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动都没动。   霍斐渊奇怪的看了眼她,“公主没洗?”   宋希月面朝里躺着,声音闷闷的:“那盆是别人用过的……帕子也是……”   霍斐渊愣了愣,明白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宋希月听见关门声,懊恼的咬咬唇。   她是不是真的太麻烦了……她开始反思。   他不会一下不耐烦然后把自己送回去吧……   宋希月越想越担心,开始后悔,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托着腮皱着眉。可是真的不行嘛,不知道被什么人用过的盆……   门开了。   宋希月立马抬眼去望。   下一瞬看见的场景却让她楞在原地。   霍斐渊重新端着一个盆和一个崭新的帕子,走到她面前,放了下去。   “脚。”霍斐渊直接开口。   宋希月呆愣愣的半天没反应,霍斐渊抬眼看向她,啧了一声。   “公主是想脱袜也由微臣伺候?”   宋希月连忙摆头:“不用不用。”   她连忙将罗袜脱了,可刚脱却又意识到了不对,不是说她自己可以的嘛……   但她现在已经不好意思开口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麻烦极了……   只好硬着头皮将脚伸到盆里,想着自己亲力亲为,坚决不麻烦他。   可惜宋希月没能如愿,她脚刚伸到半空中,就被霍斐渊一手握住,宋希月微微一哆嗦,咬住了唇。   霍斐渊的手掌能堪堪握住她整只脚,小巧的玉足仿佛如一块儿美玉打磨的上好艺术品,脚趾小巧圆润,连指甲盖也是粉盈盈的,嫣然绽放在男人的掌心。   霍斐渊眼眸暗了暗,不过宋希月自是没有瞧见,他单手托住她的双脚,另一只手掬捧了一汪清水,浇在了她的脚背上面。   “凉吗?”   他嗓音有些哑。   “不凉……”宋希月声音如蚊蚁。   她觉得很奇怪,明明先前两人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现在他蹲下替她洗脚的动作,却更让她难为情。   霍斐渊听她说水温可以,这才托着她的脚放入盆中,宋希月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霍斐渊却没有停下让她自己泡的意思,他反复的捧起水再浇到她脚背上,手掌的接触一刻也没有分开。   宋希月不安的蜷了蜷脚趾,明明都有泡在水里呀……   不用浇的……   过了好久,霍斐渊才重新抬起她一双脚,扯过旁边的帕子仔细替她擦干。   平日冰夏做起来十分麻利的动作,好像在他这儿就被放慢了无数倍,慢到宋希月能感觉到他的每一丝动作,慢到她都觉得自己腿有点酸。   “好了。”   霍斐渊总算是替她洗完了脚,宋希月逃一样的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往里一挪,翻了个身就躺下了。   霍斐渊在原地嗤笑一声,果然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微臣没伺候过人,公主且忍忍。”霍斐渊忽然道了这句,宋希月慢悠悠的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没太明白。   霍斐渊没让下人进来收拾,而是自己收拾干净后,换了身衣才重新回来。宋希月一直等着他上床,可他好似在对面的塌上坐下,并没有过来。   宋希月慢慢转过身子,“大人不睡吗?”   霍斐渊坐在对面的长榻上,单膝曲起,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宋希月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片刻,她困劲便上来了。   “公主困了先睡就是,微臣在想军中之事。”   原来是这样,宋希月翻了个身,软糯糯的道:“那我先睡了,大人也早些休息哦,明早还要赶路。”   霍斐渊依然嗯了一声,房内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黑暗里,霍斐渊墨色的长发慵懒的随意散着,他一直都未合眼,瞧着小公主娇憨的睡颜直到半夜。   *   盛时安此刻头痛欲裂,醉酒是一个原因,可另一个原因是面前让他不知所措的场景。   林鸾酥肩半敞,眼角还挂着一滴泪蜷缩在他身边,半梦半醒。   盛时安捂住自己的额头,怎么也想不起昨日之事,但脑海中有个下意识的声音在提醒他,快点离开这里。   “表哥……”   就在盛时安正在床边飞快穿鞋之时,身后传来了林鸾的声音,那声儿还似乎带着幽怨,轻飘飘的。   盛时安脑子一炸,回头:“表妹。”   林鸾低头看他慌乱系起的腰带,有些不可置信,眼眶中的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表哥这是何意……”   盛时安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连忙上前哄道:“表妹别误会,我只是有点乱……先让我静静。”   林鸾抽哒哒的,知盛时安在看她,故意扭了扭身子,眼神朝床榻上飘去,落到了那片落红之上。   盛时安眼神跟了过去,脑子里的弦啪嗒一声就断了。   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林鸾此刻哭的梨花带雨,外面的小侍女恰好过来敲门:“小姐,该起了。”   此刻已是辰时,丞相府内的下人自然都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盛时安生平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那小侍女见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答应,直接了当的推开了门——   面前这一幕便让人呆愣在原地。   *   翊坤宫中。   焕春姑姑脚步飞快,穿过层层纱幔珠帘,来到了正在梳洗的姜皇后身边。   宫女们垂着头站远了些,焕春姑姑小声倚在姜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姜皇后原本还有些困倦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真的?”   焕春姑姑点了点头。   姜皇后嘴角慢慢扯起一丝讽刺的笑。   “刘氏和盛荣怎么说?”   “在府上闹得不小,刘氏既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却又顾及着盛荣的脸面,究竟是妻还是妾,不好说。”   “妻?”   姜皇后扯了扯嘴角,她也配?   “去,想法子给盛荣递个信儿,他知道好歹。”   焕春立马明白,皇后这是根本不给林鸾做正室的机会,她犹豫片刻继而问道:“那未来盛公子正室,我们是否要安排一下?”   “安排什么?把这事儿递给几个一品官妇,她们知道怎么做。”   焕春姑姑笑了笑,“皇后娘娘圣明。”   盛时安醉酒犯下糊涂事的消息一旦传到那些个官太太耳朵里,不出小半日,整个帝京城的圈子里便都会清楚。   未来会有哪家姑娘肯嫁去丞相府?   “等等。”姜皇后又叫住了她。   “再去司乐坊把那几个女子找出来,统统送到丞相府去,抬为妾。”   焕春姑姑的笑意更深,“奴婢明白。”   姜皇后笑了笑,继续在镜子前挑拣首饰,不知道今日京外的天气如何,她的月儿又好不好呢? 第34章 枕边人 荔枝   宋希月第二日再睁眼的时候, 已经在马车上了。   她呆愣愣的坐在软塌上,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冰夏掀开帘子进来,瞧见她这模样, 忍不住掩唇笑:“公主早上睡得可沉了,被驸马爷亲自抱着上了马车都没有醒。”   宋希月头发有些乱糟糟的, 表情有些呆愣:“我被他……抱上马车的?”   “是,我的小公主, 这是新鲜的豆乳,刚热了热的,您喝些吧?”冰夏笑着道。   宋希月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喝什么豆乳, 她满脑子都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霍斐渊抱上马车的情形。   这么多人看着……   她脸都丢完了QAQ!   云雀此刻也端着点心上了马车, 见这一幕, 笑道:“好了冰夏, 你别逗公主了。”   宋希月慢慢抬起了头。   云雀把点心放下, 脸上也挂着笑:“驸马爷让马车停到驿站侧门,没人瞧见的。”   “真的吗……”   云雀点头:“真的。”   不过她眉目间也有些担心,公主在京中一般都是睡得不怎么好, 但出来以后, 似乎又过于嗜睡了些。   云雀想了想,将这归因于京外风土不一样,气候也比京中要凉爽一些。   宋希月听了云雀的话便不纠结了, 她肚子好饿。看了看面前盘子里的点心,问:“这是哪儿来的?”   “是驿站女主人早上起来做的, 是这一片的特色点心,公主尝尝?”   宋希月点点头,接过一小块,尝了一口。   “这点心瞧着不起眼, 却是挺好吃的,里面……是花瓣?!”   “是,这个叫鲜花饼,奴婢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宋希月又咬了一口,外面看起来就是酥皮大饼一样,里头的馅料倒是真好吃,她吃了一整个,记住了这个味道。   “驸马爷说,今日晚上不会经过驿站,可能得在马车上过夜,奴婢将兽皮抱过来了,公主若觉得不舒服,奴婢给公主垫上。”   “不用,挺舒服的,就是有点热。”   此刻一路朝北,又是六月,宋希月虽喜欢柔软,但更怕热,这会儿估计就快到中午了,马车里的温度已经有些高了起来。   “奴婢给公主打扇。”   冰夏坐在一边慢慢替宋希月摇着扇子,宋希月掀开马车帘往外看。   目光所及都是高大连绵的山峰,她想到昨晚和霍斐渊一同登上的那座山丘,怕是此刻已经全然瞧不见了。   “公主。”   外头传来了福顺的声音。   “何事?”云雀问。   “将军命奴才给公主送冰来。”   冰?!   宋希月眼睛一亮。   马车轿帘掀起,福顺搬着一整个果盆上来了,那果盆底下都是碎冰,上面则摆了好些荔枝,还有桃子。   “哪里来的荔枝?!”宋希月这会儿是真惊讶了。   福顺笑道:“将军想着一路公主怕热,提早就准备好了冰车,这一路都有,至于果子,都是沿路去农户家买的,虽然没有帝京里的好,却也能消消暑,解解馋。”   冰夏和云雀也对视一眼。   “驸马爷真贴心。”   宋希月笑眼弯弯,有了这个带冰的果盆,马车内的温度一下就降下来了不少。   “替我谢谢大人。”宋希月笑道。   福顺应下,又福了福,便退下了。   “奴婢给公主剥荔枝。”冰夏用帕子擦了擦手,就从碎冰上拿起一颗给宋希月剥着。   这荔枝虽比不得专门进贡到宫里的好,但此刻宋希月却吃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甜意。   “他那有吗?”宋希月吐出了荔枝核,忽然问道。   冰夏笑:“驸马爷在前面骑马带军呢,这会儿定是没有您享福的。”   宋希月哦了一声,掀开马车帘看了看,外面日头愈发大了,不知道他热不热呀。   队伍浩浩荡荡,霍斐渊亲自领军,身后每一个士兵皆正襟严肃,不敢有一丝怠慢。福顺忽然从队伍后方的马车上小跑着朝前头赶去,一路上,有的士兵终究忍不住侧目而视。   他怎还端了个盘子?   “将军。”   福顺有些喘的跑到霍斐渊马侧,双手递上果盘。   “是公主亲自剥好命奴才送来的,说是替将军解暑热。”   霍斐渊愣了愣,视线落到了那果盘上。   莹白如玉的一颗颗荔枝肉整整齐齐的码着,底下还铺了少许碎冰。她亲自剥的?   再定睛一看,那品相最好的荔枝肉都刻意摆在了最外头,有些被剥的坑坑洼洼的就被特意藏在了里面。   霍斐渊扬了扬唇。   还真是。   周围的将领士兵们正视前方,似乎没一人注意到这边,但实际每个人的耳朵都竖的老高,注意着霍将军的反应。   “原地休息半个时辰。”霍斐渊翻身下了马,接过了福顺手里的果盘。   所有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正值盛午,每个人其实都有些疲乏了,但将军没开口谁敢提休息?   还是月公主厉害,一盘子荔枝就解决了这个难题,前头那些将领有不少人都在心中感叹。   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宋希月让冰夏和云雀也一起吃,因着这果盆,她马车内的温度此刻已完全降了下来,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冰夏还给她削了个桃子。   “驸马爷。”   霍斐渊的脚步声传来,冰夏和云雀立马停了笑,规矩的站了起来,准备下去。   霍斐渊掀开马车帘上来后第一句话就啧了声:“公主好享受。”   冰夏和云雀悄悄退了,宋希月故意撇着小嘴道:“大人把我的侍女都吓跑了,你应当替她们给我剥荔枝。”   “这有什么难的。”霍斐渊在她身边坐下,“方才微臣正好收到一盘不知何人送来的荔枝,借花献佛,送给公主了。”   一边说着,霍斐渊还一边用手拿了一颗,喂到宋希月嘴边。   宋希月此刻鼓着脸颊看着他手中那颗,故意逗她就算了,还专门挑了最丑的那颗,她是不小心才会剥坏的好嘛!都藏到最里面了,还是被发现了……   这人眼睛是有多毒。   宋希月气呼呼的,张嘴就准备将他指尖的荔枝肉咬过来,却被霍斐渊瞬间一躲,那荔枝肉就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微臣刚才忽然想起,这个剥荔枝的人就是公主。既然是公主送的,自然不能再送给别人了。”   宋希月惊讶于他这个逻辑,愤愤道:“你故意的!那既然是我剥的,我为什么还不能吃了?”   霍斐渊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拿起了果盆上的荔枝,又亲自给宋希月剥了一颗,喂到她嘴边。   “不能,公主送微臣的东西,谁都不能染指,包括公主。”   宋希月瞪大了眼。   霍斐渊挑挑眉,示意她吃。宋希月呆呆的张口,将他指尖的荔枝吃掉了。   “好吃?”   宋希月点点头,经过冰镇的荔枝当然好吃,甜美多汁也不涩。   霍斐渊不觉得这样甜腻的果子有什么好吃,但见宋希月喜欢,舌尖也舔了舔唇角。行吧,她喜欢就好。   队伍原地驻扎半个时辰,霍斐渊就在宋希月的马车上给她剥了半个时辰的荔枝。   “今晚我们要睡在马车上吗?”宋希月吃够了,捧着小脸问道。   霍斐渊看了一眼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马车狭小,怎能委屈公主。”   宋希月有些疑惑:“不是说今晚到不了驿站的吗?”   还等不到霍斐渊回答,马车外已经传来了一名副将的声音。霍斐渊便没有回答她,起身下了马车。   宋希月欲言又止,想想便算了,反正到晚上的时候总会知道的。她伸手又拿了个桃,咬了一口。   *   到晚上的时候,宋希月的确知道了。   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营帐,不太敢相信的看着霍斐渊,问:“今晚……睡这里?”   霍斐渊正在亲自支帐篷,瞧她这模样,啧了一声:“原地驻扎当然都是睡军帐,微臣特意带公主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小小的马车,怎能委屈公主?”   不,她宁愿睡马车。   宋希月别扭的看了看四周,不远处的军队的确都已经开始陆续驻扎,她也的确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可,可这片林子里说不定有虫,还有蛇……   霍斐渊看着她都快拧巴成一团的小脸,眼底笑意扩大,“公主来之前,跟微臣说过什么?”   宋希月想到她的“承诺”和“豪言壮语”,扯了扯裙子:“那、那我在这,大人留下吗?”   “公主想微臣留下吗?”   当然想啊!这还要问吗!   万一有什么毒蛇猛兽的,她一个人怕是再也没法抵达漠北了!   宋希月忽然觉得,这一路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全都得仰仗霍斐渊。她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霍斐渊的胳膊。   “留下吧,陪我吧……”   她一边说还一边抬头仰望着霍斐渊,杏眼水汪汪的,“陪我吧……”   霍斐渊呼吸一窒,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   霍斐渊直接了当的将人抱起来,走进了帐篷。   “公主放心,今晚不会有任何的毒蛇猛兽,连蚊虫都不会有。”   小公主娇气的要命,就是蚊子咬过也会留下红肿一片,他怎么可能允许。   宋希月被他抱着刚进帐篷就闻到了一股草药味,不难闻,还带着一股清香。   她这下放心了,下一瞬,人又触到了一片柔软的兽皮上。   霍斐渊松开了捂住她眼的手,宋希月这时才看清,这帐篷足够的大,也不是直接睡在地上,软塌一层堆着一层,甚至还有纱幔。   宋希月在上面打了个滚儿,疑虑全都消失不见,欢脱的模样落在霍斐渊眼里,又换来一声嗤笑。   “公主又喜欢了?”   “喜欢喜欢!我喜欢!” 第35章 枕边人 柳镇   霍斐渊早就习惯小公主的变脸速度, 也不惊讶,转身便拉好了帐帘。   宋希月开心的滚了一圈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没有……洗漱呀。   霍斐渊走过来, 看了她一眼:“公主不会还打算今晚要沐浴吧。”   宋希月立马摆摆手:“不用不用的,我们明日就到驿站了呀, 没关系的。”   霍斐渊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似乎很是满意她的懂事:“嗯。”   宋希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她不喜欢让别人碰她头发的,不过刚才,她倒是没有生出厌恶感。   两人和衣躺下, 宋希月是第一次在野外过夜, 心中有一丝丝害怕, 可更多的却是好奇。   宋希月东戳戳西戳戳的, 就连身下的兽皮也十分感兴趣, 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皮?”   霍斐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闻言瞥了一眼:“狼皮。”   宋希月正在揪那个兽皮毛毛的手一下就顿住,悄悄的缩了回来:“是、是吗……我以为是狐狸……”   霍斐渊啧了一声:“公主这样想, 糯米知道吗?”   宋希月睁大眼连忙否认:“糯米是雪狐!那么小, 当然不一样了。”   霍斐渊又看了眼那兽皮:“是雪狼。”   宋希月识趣的不说话了。   又玩儿了一会,宋希月有些困了,她寻了个舒适的小窝睡下, 就在她准备闭眼的时候,一直合着眼的霍斐渊又睁开了眼睛。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 宋希月开始哼哼唧唧到蹭他怀里了。   霍斐渊依然悄悄的伸手探了探她的脉。   那药不仅未清,还让她变得嗜睡了起来,霍斐渊眉头皱起,许久未曾有的杀念又泛了上来。   到底是谁?   宋希月不知道每晚霍斐渊会悄悄探她的脉,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每日送来的药都不一样,她只是寻了个舒适的地方把小脑袋一放,开始了猫儿般的酣眠。   原本也是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直到……   宋希月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血污弄脏了里裤和裙子,就连那张雪狼的兽皮也被她弄得狼狈不堪。霍斐渊正在一旁用帕子擦着,宋希月脸颊烧的滚烫:“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小日子分明还没有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怪公主 ,是微臣疏忽了。”   霍斐渊从没有过女人,自然忘记了女子月事这回事,她昨日吃了那些个冰果,月事提前倒也是正常。   宋希月眼角瞥到霍斐渊的裤子上,那里也被她弄脏一片……   宋希月眼角绯红,感到前所未有的丢人……   擦是肯定擦不干净的,霍斐渊也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站起身,朝外走去:“公主且等等。”   宋希月嗯了一声,她想着霍斐渊应该去叫了云雀?或者冰夏。   可不到片刻,霍斐渊又回来了,没有云雀,也没有冰夏。   在宋希月疑惑的眼神里,霍斐渊走到她面前,用自己的披风将人一裹,弯腰就将人抱了起来。   “干、干什么……”   霍斐渊啧了两声,“此刻刚到卯时,自然是带公主找落脚之处,否则天亮了,公主打算如何回马车?”   对对对。   宋希月现在急需找一个落脚之处,她想洗澡……也要换衣服……   霍斐渊将人抱出营帐,他仔细将宋希月裹好,抱上了马,牢牢抱在怀里。这一回,宋希月侧坐在马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得紧紧的,不肯抬起来。   “坐稳了。”   宋希月闷闷的嗯了一声。   一声马儿的嘶鸣,宋希月这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跑马,上回霍斐渊带她去所谓的跑马,充其量不过叫散步。   宋希月搂着他腰的胳膊更紧了些,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她有些奇怪,他要带她去哪儿呀?这附近不是没有驿站吗?   一个时辰之后,宋希月已经被霍斐渊抱进了一个镇子上的小宅院。   宅院不大,还比不上公主府一个偏殿大,可奇怪的是里面的东西全是新的,宋希月惊讶极了。   “这是哪里……”   “柳镇。”   霍斐渊将她放在屋内的一张塌上,转身就准备去给她烧水。   宋希月隐隐约约明白了,那会儿霍斐渊出了营帐,应该就是去安排夜宁或者是夜安帮她置办,可、可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霍斐渊很快回来,瞧见她吃惊又好奇的模样,嗤笑一声:“公主不会以为微臣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那还如何照顾公主?”   “自然不是……若是在宫里,定不稀奇,可这是在外头,大人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了这样一间宅院,就连东西……都是新的。”   “没什么奇怪的,是一对儿新婚夫妇的新屋,平民百姓都需要银钱过日子,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银钱的重要性。”   新婚夫妇?!   宋希月呆愣愣的,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床上的都是喜被,还有贴好的喜字……难怪……   “水烧好了。”   霍斐渊俯身将宋希月再一次抱起,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她:“公主要自己洗,还是要微臣伺候?”   宋希月勾着脑袋,不说话。   她想自己洗,可她一来月事就浑身没力气,这会儿小肚子已经开始痛了,她委屈极了,为什么就不能带着云雀或者冰夏一起?   “啧,公主怎么还委屈上了,是嫌微臣不会伺候,还是伺候不好?”   宋希月连忙摇头,他明明知道不是。   霍斐渊也不再啰嗦,小公主娇气的很,一会儿水凉了,指不定又要生病。   浴房内有一扇屏风,宋希月飞速的跑到屏风后,一个崭新的木盆和三大桶水摆在面前。   时隔两日,宋希月终于再一次舒舒服服的如愿洗到了澡,只是小日子来了没法泡澡,她只能站着用两桶水轮换着洗。不过已经很好了,比起早上的狼狈,起码能清洗干净。   她原本以为霍斐渊真的要在这里待着,没想到他只是替她添好热水后就转身走了出去,宋希月奇怪的从屏风后探出脸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霍斐渊回头:“公主没有新衣,也没有月事带。”   他说完,欣赏了一下小公主瞬间变红的脸,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宋希月觉得这水过分的烫了些,否则为什么连头顶都在冒热气?   *   水凉之前,霍斐渊就赶了回来。   宋希月以为他会去给自己买新的,但看见他抱回来的东西,意外的问了句:“这些……不就是我的衣裳吗?”   “嗯,刚着人去取的。”   宋希月不说话了,内心又嘀咕了一句,都能把东西取过来,怎么就不能把她的侍女也带来?   霍斐渊勾了勾唇,装作没看出她的腹诽,走到屏风旁,朝里伸出了手。   宋希月这会儿也不羞了,直接乖乖的走了出来,她如此自然的等着他去伺候,倒叫霍斐渊愣了一愣。   美人出浴最是诱人,偏宋希月还半遮不遮,霍斐渊猝然别开眼,用帕子将人裹住抱了起来。   “公主自己可以吗?”他把人送到屋里后就背过了身,月事带和干净的衣裳都在床上,宋希月点了点头:“可以的。”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他知道她在做什么。霍斐渊喉结不可避免的滚了滚,他内心嗤笑自己一声,强行将眼里那一抹欲完美的掩盖了下去。   宋希月也觉得他有些奇怪,之前分明还亲自伺候过她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就背过身子去了。   不过她没有多想,很快收拾妥帖,满意的点点头:“我好啦。”   霍斐渊再转身过来,恢复到面无表情,上下将宋希月打量了一遍,眼神忽然顿住在她的衣领处。   宋希月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眨眨眼,瞬间唔了一声,满脸通红的蹲了下去。   她忘记了,这是件对襟的抹裙,云雀每次给她穿这件裙子时除了肚兜都要从后面绕一件小衣,这会儿没有小衣,风景一览无余。   霍斐渊走过去,好笑般的把人抱起来:“公主还说自己可以,连衣裳都穿不好,真让人操心。”   *   最后还是霍斐渊替她重新穿了一遍衣裳,不过这会儿他的神色完全恢复了正常,宋希月也不可能瞧出什么端倪。   她只是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完了,所以当霍斐渊问她是今日走还是歇一日时,宋希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霍斐渊也点了点头,正好他在柳镇也有事要办,小公主娇气,月事第一天定是虚弱,多留两日,倒也无妨。   “公主想吃什么,微臣着人去准备。”   宋希月趴在床上装咸鱼,闷闷的道:“我要吃红糖小圆子……”   霍斐渊沉默了一会儿:“好。”   霍斐渊前脚刚走,宋希月后脚就把自己窝到被子里,她好想云雀……好想冰夏……   半刻钟后,霍斐渊回来了。   不仅买回来了她最想吃的红糖小圆子,还有红糖糍粑,桂圆红糖水,红糖姜茶,反正市面上所有能见着红糖的东西,他都买了回来。   他望着宋希月:“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第36章 枕边人 青梅   宋希月被一桌子的红糖镇住。   “没、没有了。”   她走过去, 实在惊讶于霍斐渊的办事速度,她小口小口的饮着红糖小圆子,悄悄抬头去看霍斐渊。   意外的是, 霍斐渊并没有一同坐下来。   “微臣要出去办些事,公主在这等我回来。”   留她一个人?   宋希月有些紧张。   “夜宁会在附近负责公主的安全。”霍斐渊看出她的不安, 补充道。   有夜宁啊,宋希月立马放松下来:“那大人早去早回哦, 注意安全。”   霍斐渊将她脸色变化瞧的清楚,嗤,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霍斐渊走后, 宋希月喝了碗红糖小圆子又吃了块红糖糍粑就有些腻了, 谁会吃一桌子的“红糖餐”呀, 她想吃肉!想吃小排!   宋希月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生活能力有多差, 她在这个小宅院里逛了整整两圈, 才认出了哪里是厨房。   “额……”   当宋希月看见面前灰扑扑的灶台和一桌子的柴火时,果断放弃了要自己生火做饭的想法。她有些心虚的跑回房间里,继续吃起了面前的红糖糍粑。   *   霍斐渊的确是在柳镇有事, 那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杀人。   他原本打算自己夜晚独自前来快速解决, 可既然阴差阳错要在柳镇留一两天,那这个过程就变得很有趣味了。   此刻柳镇一个不知名的村巷里,两个男子正被面前的人吓得节节败退。   “你是谁!为何要害我们?!”   “害你们?”霍斐渊眼底漫上了腥红, 讽刺道。   “今日本将心情好,提个醒儿, 十五年前在易都。”   那两人一听说易都,立马明白了一切。   他们没想到从邢北易都逃到了晋南一个不知名的偏远山村里,还是会被人寻到。两人此刻眼底里漫上巨大的恐惧,生生的看着那锋利的剑锋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鲜红的血喷溅出来。   霍斐渊眼里漫上了一丝快感。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不远处的一个芦苇堆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霍斐渊看了一眼那被藏在笼子下的小婴儿。   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他不杀无辜,只杀要杀之人,但他也不想救人,因为他本就不是良人。   *   帝京丞相府,盛荣此刻脸色铁青的看着面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倒说说!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盛时安面色执拗:“儿只不过在先前的宫宴上替这几位女子说了说好话求了求情,不知为何皇后娘娘就这般认定。”   “混账!你的意思是皇后无中生有,故意为难你?!”   盛时安不说话,他心里一直是如此觉得。   “就算皇后故意为难你!那也是你的错!”盛荣一想到那么大个便宜让霍家捡去就气不打一处来,霍弘钧那厮,近日在朝堂上那得意和嘲笑的脸色每每都让盛荣心中极不是滋味。   那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啊!   “爹!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一定要靠着月公主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您已位及丞相,我亦从小读书,为什么不能靠自己!”   “你懂个屁!”盛荣怒极,脱口骂出。   此刻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刘氏也忍不住说道:“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鸾儿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人,可你看看皇后,一句身份不符就打回来了,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办?!”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盛荣更是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巴掌:“能怎么办!全部抬为妾!谁让他自己连裤子都管不好!无用之极!”   “你也别这样看我!原本我的打算是替鸾儿寻个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们两个鼠目寸光,还好意思怪我?!”   刘氏想反驳,却又不敢,盛时安此刻呼吸粗重,满脸的不甘心。   此刻林鸾正站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对话,当她听到自己只能和那些女子一起被抬为妾的时候,指甲将帕子狠狠掐进掌心。   妾……   她林鸾永远就只能是个当妾的命?   不,她从不认命。   *   宋希月在这个宅院里逛了整整一天,连这院子里有多少株花草都数的一清二楚,太阳终于落山的时候,霍斐渊才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宋希月两眼亮晶晶的跑到门口去迎她,像极了会迎接丈夫归来的小妻子。   霍斐渊关门的动作顿了顿:“公主在等臣?”   “当然了!不等你等谁啊!快带我去吃饭吧,我好饿好饿呀!”   霍斐渊了然,啧了一声。   “公主盼微臣走是因为安危无恙,盼微臣归是为了口腹之欲,微臣在公主眼里,原来是个工具人。”   什么工具人,什么安危无恙。   宋希月睁大了眼听不懂他说的话,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好饿好饿,她走上前,拽住了霍斐渊的袖子。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你买的那些都只能当点心吃,我要吃饭……”   “别念了。”霍斐渊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带你出去吃。”   宋希月弯起眉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过是个巴掌大地方的小镇,热闹程度连帝京城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偏小公主还新鲜的不行,一路逛一路看,这也想买,那也想要。   霍斐渊漫不经心的跟在她身后,小公主喜欢什么他便上前掏钱,两人今日都穿的是常服,倒真是像极了一对儿逛街的家常夫妇。   只是一路上,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两人的身上,女子是赤裸裸的盯着霍斐渊看,而男子……   眼神还没来得及落在宋希月的身上,便被一双泛着寒意的眸给吓退了。   “两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宋希月进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食肆,她想起上回霍斐渊说要带她去西乐坊的食肆去,可还没去两人便出了京。   “给你一个机会补偿我。”宋希月故意哼哼道。   霍斐渊无奈的笑了声,带她到了这小酒馆里唯一的一间雅间。   “有什么特色菜?”宋希月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的看。   那小二许也瞧出来两位是贵客,笑着把店里所有的贵菜都推荐了一遍。   “小店还有新酿的青梅酒,二位可要尝尝?”   青梅酒?   宋希月想尝尝。   霍斐渊看她这巴巴的眼馋劲儿,便要了一壶。宋希月期待了好一会儿,终于送来了。   “真的有梅子的清香。”宋希月接过,闻了闻,对霍斐渊笑道。   霍斐渊识酒,略闻了闻便知道这酒不算次,少喝一些倒是对小公主无妨,便默许了她想喝酒的行为。   那小二笑道:“咱家的青梅酒也算远近闻名了,那二位先用着,有吩咐叫小的一声就行。”   霍斐渊直接了当的在桌面留了一张银票,“不用找了。”   那小二喜出望外,立马感激的接过:“谢谢二位贵人!”   小二走后,宋希月连忙给自己斟了一杯,小口抿了抿。   “蛮好喝的。”   “不比宫中的果子酒差。”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公主以前在宫中喝过酒?”   宋希月:“……”   “没有。”   姜皇后不让。   霍斐渊啧了一声,懂了,难怪小公主这么稀奇。   宋希月生怕霍斐渊也不让她喝了,连忙又饮了两口,谁知这回被酒一呛,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啧。”   霍斐渊颇为嫌弃的将人揽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又喂了些温水:“公主这样喝酒,比那些酒鬼好不了多少。”   宋希月眼睛被呛红,还被她挖苦,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斐渊手指微微使劲,让宋希月张开嘴:“我看看。”   宋希月摇头:“又没咬着舌头……”   霍斐渊轻笑一声:“依公主的糊涂劲儿,可不一定。”   霍斐渊话音刚落,那边小二送来了饭菜,霍斐渊给她舀了一碗粥,用勺子喂到嘴边,那意思很是明显,宋希月不情不愿的张嘴吃了。   “我还想尝尝……”她声音闷闷的。   霍斐渊给她夹菜:“没有公主这样喝酒的,吃完再喝。”   他贴心的给她夹了好些暖胃的菜肴,又把宋希月鬓旁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宋希月小口小口饮着,没过多会儿,平时亮晶晶的双眼就多了一份慵懒的微醺,她弯着眼看向霍斐渊:“酒真是个好东西,真好喝。”   霍斐渊觉得她傻里傻气的:“公主可知道在陌生男子面前喝醉酒是什么下场?”   宋希月蹙起眉,似乎在想会是什么下场。   霍斐渊脸色忽热阴沉下来,仿佛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他俯身过去,单手揽过她柔软的腰肢,咬了咬她的耳朵:“怎么,公主还想试试不成?”   宋希月这会儿开始有些犯困,也听不进他话里的深意,只娇娇柔柔的打了个呵欠:“大人也不是陌生男子呀……”   霍斐渊动作一僵,漆色的眼眸慢慢盯着她的眼。   “公主觉得微臣不陌生?”   宋希月又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笑了。   “不陌生。”   “月儿觉得,大人已经和月儿非常非常非常熟悉了。”小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含着笑,眼底是毫不设防的信任。   霍斐渊忽然低低笑开,探进她衣襟里的手慢慢退了出去。   “熟悉?”   当你见到我杀人不眨眼的疯魔样,还会觉得我熟悉么。 第37章 枕边人 小衣   霍斐渊盯着宋希月饮了几口就没有再让她饮, 又探了探她的脉,还好,那酒让她身子稍稍热了些, 倒是对身体有益无害。   宋希月还要,被霍斐渊拿走了:“胡闹。”   宋希月便只好缩回了手。   她知道自己也只是为了尝尝鲜, 身子还不爽利,不敢胡来。她又吃了几口便不肯再吃, “饱了……”   霍斐渊看着这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知她不是饱了而是不合胃口,当下也没戳穿她, 带着人就离开了。   “困了?”霍斐渊见她一直在揉眼睛。   “有点儿。”   宋希月又打了个呵欠。   霍斐渊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嗜睡的一日比一日的频繁, 此药若不能在到达漠北之前彻底解了, 他怕他控制不住的要杀人。   宋希月回了宅院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过去, 霍斐渊一直站在床边, 等她睡熟之后才转身离去。   夜安在外等候。   “刚到的飞鸽传书。”   霍斐渊接过,是柳一鸣的来信,提醒他再过五日蛊虫又会复发, 霍斐渊潦草跳过, 眼神落在了那信的最后几句话上。   那信上说,月公主染上的叫情花草,此草只在易都长, 草是毒,花却是解药, 需取离土五个时辰内的新鲜花株,才能彻底解了小公主的毒。   否则,那药天长地久渗入骨髓,以后会食不知味, 只会毫无理智的贪欢。   霍斐渊眼底的漆色逐渐变红。   果然,那人是对准了他而来。   知道易都,知道他不会回易都。   夜安死一样寂静的站在他面前,等着霍斐渊的指令。   “备马。”   “去易都。”   霍斐渊抬掌微微一用力,那信在他掌心就变成了一抹烟灰,夜安知道易都对于主子爷是什么样的存在,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属下领命。”   霍斐渊冷笑一声,既然那人捏住了他的软肋,那他也要亲自把那人的心给挖出来,剁碎了,喂狗。   *   宋希月次日醒来,呆愣愣的看着床褥。   那上面鲜红一片,又又又被她弄脏了……   怎么会这样,她从来也没有睡得这么沉过……宋希月懊恼的拍拍额头,就在这时,咯吱一声,门开了。   她连忙扯过被子盖住,心虚的朝外看去:“大人回来了呀?”   她笑眼弯弯的,有点谄媚。   霍斐渊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过去就将被褥扯开,啧了一声:“闻到了。”   宋希月咳嗽一声:“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想到了。”   霍斐渊这话丝毫没给宋希月留面子,就在宋希月懊恼着要开口时,霍斐渊忽然伸手脱下了她的里裤,扔到了地上。   宋希月整个人都愣住,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   霍斐渊看她一眼绯红如晕的脸,挑了挑眉:“不洗?”   宋希月如梦初醒:“洗、洗、洗!”   是她思想太脏了。   但、但他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啊!   宋希月又想腹诽他了。   *   宋希月以为他说的洗是替她沐浴,而后换上新衣。   至于这弄脏的里裤嘛,自然是扔了。   毕竟侍女没在身边,也不可能继续留着。   可当她来到浴房,看见霍斐渊正在替她洗里裤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脑子又不会转了。   霍斐渊回头睨了她一眼,开口:“接下来暂时不会回到军中,这一路上,公主怕还要再委屈委屈,衣裳和月事带,也没法子想扔就扔了。”   霍斐渊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呆呆的看着霍斐渊走到她面前,用湿漉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再说,公主的东西,若是随便扔了被哪个男人捡到……”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宋希月羞愤捂住了他的嘴,霍斐渊从她自以为凶巴巴恶狠狠的眼神中读了出来——她不让他说了。   行吧。   霍斐渊闭了嘴,而后继续去替她洗里裤,哗哗的水声此刻让宋希月头顶冒气,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站着了。   于是学着他的模样挽起了袖子,走了过去。   她看到了什么?   那洗里裤的盆旁边还有一个盆,里面是她昨晚换下来的小衣和肚兜。   他不禁帮她洗了带血迹的里裤,连小衣肚兜也帮她洗了……   宋希月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   “我、我去做饭!”   她同手同脚的离开了浴房,霍斐渊看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   小公主知道她刚说出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吗?   做饭?   她认识哪里是厨房吗?   *   宋希月自然是没有做饭的。   她此刻正勾着脑袋看霍斐渊在熬粥。   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方才才帮她洗过里裤……这会儿却灵活流转在那些她记都记不住的厨具之中……   宋希月又看呆了。   “糖。”   霍斐渊朝她伸手。   “哦哦。”宋希月连忙回过神,转身去柜子上拿了个瓶子。   “那是盐。”霍斐渊毫不留情的提醒,宋希月手一抖,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装白色颗粒的罐子。   她有些郁闷的把糖罐递过去。   生气了。   盐和糖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像?   不过那点儿气很快就像太阳底下的露珠一样,消失不见了。   因为宋希月忽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出去下馆子嘛,霍斐渊做的饭,已经足够足够好吃了!   霍斐渊望着她小口小口喝粥的模样,嗤笑一声:“是公主太会哄人了还是微臣有御厨的天赋?一锅白粥也能让公主如此心满意足?”   宋希月连忙点头:“这真的很好喝!绵绵密密的!加了糖可甜了!好香!”   霍斐渊总觉得面前的宋希月不像是以前帝京的那个月公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小姑娘是不是受到过宫人的虐待。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公主喜欢就多吃些,要赶路了。”   宋希月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留了两日,也该回去了,她懂事的点点头:“咱们能赶上他们的吧?都怪我,云雀她们一定担心坏了。”   “不回军中。”霍斐渊也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   “嗯?”宋希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回军中,那我们去哪?”   霍斐渊抬眸。   “易都。”   *   丞相府公子一夜之间多了三四房妾室的消息很快就在帝京城里传了个遍,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嗤之以鼻,更多的,是觉得庆幸。   毕竟盛荣的丞相之位还在,盛时安在外人眼中一直都是谦润有礼的君子,没了和月公主的婚约,也多的是不少小官家的女子盯着这个位子。   可一夜间,盛时安醉酒玷污自己表妹的事就传遍了朝堂。   饶是那些小官家的女子也是闺秀出身,对这样的荒唐事如何能看得过眼,皱了皱眉,早早的就歇了这念头。   若是大大方方抬个表妹也就算了,竟是清白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毁了。   更何况还有几个宫中女子?   一时间,人们对这位过去的翩翩君子形象,都生出了不少怀疑和微词。   楚妍自然也听说了,她倒是不惊讶,只是讽刺的笑了声。   “以为她有多大本事?竟是个这样沉不住气的。”   身边的婢女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见自家姑娘近日越发妩媚的模样,也忍不住提醒道:“姑娘……您……”   楚妍顺着那婢女的眼神低头瞧了瞧,两个月之前才裁的小衣都快小了,可她却全然高兴不起来,扬手就给了那婢女一巴掌。   “奴婢知错,求姑娘饶命!”那婢女捂着脸瞬间就哭了出来,慌乱低下头,眼泪啪啪的掉。   楚妍十分不自然的理了理衣襟,知道自己是小题大做了,故而又不动声色的坐下:“起来吧。”   那婢女千恩万谢的站起来,被打的半边脸已经有些肿了,楚妍看了她一眼:“过来。”   那婢女哆嗦着走了过去:“姑娘……”   “你去请个婆子来,要懂医的,懂吗?”   那婢女连连点头:“奴婢懂,奴婢懂得。”   “嗯,事儿办妥了本姑娘自有重赏,这药赏你了,先去擦擦。”   那婢女捧着药连忙道谢,然后脚步匆匆的转身离开了。   楚妍屋里此刻其余的婢女们噤若寒蝉,都统统低着头一言不发,胆小的还缩瑟起来,让楚妍刚下去的火又腾的烧了起来。   “都这么害怕做什么?!本姑娘平日,是委屈你们了?!”   “奴婢不敢……”   这群婢女都是楚妍房里跟她好些年的,可自从那事过后,姑娘是越来越不像话,这些人总觉得自己是把脑袋提在手上伺候,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   “啧啧,美人瞧着温婉,脾气却是不小。”   满屋一愣,循声朝窗沿望去。   此刻那窗沿上坐着一红衣男子,一双桃花狐狸眼尾尾上挑,生的邪魅。   楚妍眉头深深蹙起:“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勾唇一笑从窗沿跳下来,满屋的婢女便云贯退了出去。   他上前,勾起楚妍的下巴,“上回与美人在银楼云雨一番,实在让在下毕生难忘,今日忍不住了,便寻上门了。”   楚妍将头一扭:“出去。那日要我配合你的,我都做到了。”   她嗓音冷漠,似乎还带着几丝怒意,可那男子却是不恼,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玉瓶,拔了玉塞,在楚妍鼻子下那么一晃。   对方呼吸便瞬间重了。   “你给我!”楚妍伸手就要去夺。   却被那红衣男子一闪,他伸手勾住楚妍的腰,将人往塌上一带。   衣襟半敞,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堂堂楚家大小姐,闺房之中却这般会玩,倒让人是大开眼界啊。” 第38章 枕边人 公子   “放开我!你那日, 分明已经——”   楚妍气息不稳,双颊绯红。   “是,不过我那日可没有许诺不会再有第二次。”红衣男子笑的灿烂, 唇舌在楚妍耳尖流连。   “无耻!卑鄙!”   那男人笑的更放浪形骸:“我无耻卑鄙?对,你说的对, 卑鄙我认,可若是比起无耻, 我可比不上你那位战功赫赫的好大哥,毕竟,对亲妹妹做出这样的事, 当真是丧尽天良, 人神共愤啊。”   楚妍浑身僵住, 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你如何知晓?”   “纸是包不住火的, 你以为这事儿还能瞒多久?连霍斐渊都知道了,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你、你究竟是谁……”楚妍这会儿终于感到有些害怕了,她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好色之徒,当初开了那银楼, 利用药香诱一些女子交好, 可现在想来,能在第二日就火速全身而退的。怕也不是一般的人。   那男子笑的更是开心,搂着她也更是放肆, “那日你不像月公主那般反应强烈,我便猜到, 楚姑娘在闺阁之中怕是见惯了这样的手段。”   楚妍心中懊悔,她那日的确,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加上见到这人模样不错, 又是远来做生意之人。她平时行事放荡惯了,便在那银楼荒唐了一次。没成想,这次竟是栽的彻底。   她发愣之余,那男子倒是丝毫没停下。   楚妍有些绝望的看着他:“你到底要怎样……”   “美人不是也在找我吗?怎么先问起我来了?”   “那是因为你给我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楚妍压低声音有些怒意。   她那日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闺房之物,没想到这些日子身子竟越发不对,她这才慌乱派了人,去寻他。   “别怕。”那男子一边动一边笑。   “我会给你解药的,只要……你再帮我一次。”   “宋希月已经离了京……况且她被霍斐渊看得那样紧,你没有机会的……”   “呵,机会是要自己找的美人。”那男人眼神眯起,似乎若有所思。   “中秋宫宴上,你再帮我一次,解药立刻送上。”   楚妍气息不稳,思绪飞的老远,中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人却现在就来跟她谈条件,难不成还想折磨她两个月?   那男子见她分了心,更是用力,楚妍叫出了声,立马又捂住了嘴。   “不专心,美人在想什么?”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但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诺言,还有,还有守口如瓶……”   那男子笑了笑,屋内一番动静归于平静,临走前,那男子递给她了一个木盒。   “这是给美人儿的见面礼,此人想把你的消息卖出去,被我杀了,以后管理下人,可要用点心呐。”   说完,那男子就准备从窗离开,“等等!”楚妍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男子从窗子上一跃而下时回头朝她笑了笑,“无双。”   无双……   楚妍又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她低头打开那木盒,脸上瞬间血色全无,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而这只手的主人她认得,正是楚府小厨房里的一个婢女,前些天因为给她炖燕窝时出了岔子,被楚妍罚去柴房干活,当时那手还被烫伤,所以楚妍记得清楚……   她迅速将木盒合上扔到一边,心慌意乱,第一次觉得自己行事脱了掌控,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   宋希月此刻呆愣愣的坐在镜前看着霍斐渊给她上妆,那普通的眉黛被他修长的手指拿着就好像在勾勒一副山水画,她忍不住仰头,将这个男人的眉眼也在心中描了一遍。   真、真好看。   她偷看的动作被霍斐渊尽收眼底,视线相撞,宋希月微微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大人怎么想起亲自给我描妆?”   “因为公主生的太好看。”   这是什么意思?   宋希月又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那就看呗,她朝镜中一望,愣住了。   镜子里的她依然是她,只是改了妆容和眉毛却变得大不一样。   少了女子的柔婉甜美,多了少年的英气俊俏。   她被霍斐渊画成了一个小郎君的模样。   “我……”   “接下来我们要去易都,可能会在那边待七日左右,这期间,公主就委屈一下,扮成男装。”   霍斐渊说着,就递给她一套新衣服,月白色长衫和翡色腰带,倒真是一个俊俏小郎君了。   宋希月心中也有些期待,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男装呢,她很快换好,来到霍斐渊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霍斐渊眼神在她胸前微微停留了一下,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嗯,很像。”   宋希月也欢喜的看了又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我还没梳头发呢。”   关于梳头这件事,宋希月一直都只会简单的挽个发髻带个簪子,女装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换了男装……   她向霍斐渊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他头发束的那么好看,一定也会帮她束的吧。   霍斐渊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她,走了过去。   “公主会自己做什么?”   宋希月看着镜子中的霍斐渊撇了撇嘴,“我会的可多了呢!我会绣花,还会品茶……还有弹琴!”   “哦?”霍斐渊轻笑一声。   “听闻去年宫中上阳节,公主一曲高山流水将季学士的古琴琴弦给崩断了。”   宋希月:“……”   她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那是意外!”   “那把琴很旧,很老了!”   “季学士一生爱琴,对那把古琴爱不释手,公主可听说过,常用常新?”   宋希月心虚的看两眼镜子,紧张的手指又绞到一起。她当然知道是自己把人家的爱琴给崩坏了,但霍斐渊此刻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啊……   “好了。”   霍斐渊替她束好了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发簪,替她插了上去。   宋希月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我像个小公子了吗?”   霍斐渊上下打量了一遍,违心的说了句,“像……”   其实还是不像,宋希月太娇小,长相又过于柔美,即使改了妆也难掩女儿神态,霍斐渊想了想,还是把人护到身后,走出了门。   这回终于不是他们两个人了,夜安也在。   “主子,马车已备好了。”   夜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宋希月身上顿了顿,有一瞬间的吃惊,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很快规矩的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   霍斐渊拉着宋希月上了马车,马上要离开这个小镇了,宋希月还有些不舍,从马车帘子里朝外看了好几眼,又被霍斐渊嘲笑了。   “不过停了两日,公主就这般不舍,出京的时候微臣瞧公主倒是挺开心的。”   “那怎么能一样,出京的时候因为知道总归会回去的呀,这里却不一定再来了……”   霍斐渊听了这话倒也没反驳,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马车一路朝北。   宋希月忽然想起来问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突然去易都?”   易都是邢北的都城,要过两国边界,这对于她和霍斐渊的身份,都不是小事。   霍斐渊压根没打算瞒她,直截了当的道:“替公主解毒?”   解毒?   宋希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她都快忘记前不久中毒那事了。   霍斐渊忽然靠近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道:“公主每晚都往微臣怀里蹭的模样实在有些粘人,若此药不解,公主以后会更重欲,到时候,就离不开微臣了。”   霍斐渊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宋希月的眼,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宋希月果然缩了缩脖子:“唬人的……”   她分明没有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啧啧。   霍斐渊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   罢了,告诉她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他迟早会替她解了药,还会将背后那人揪出来。   一寸寸的刮了。   宋希月没等到她要的答案,心里到底是慌的,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软软的撒娇:“假的吧?你唬我的吧?”   若是解不了,喝着药也会好的吧。   她不会真的变成被□□操纵的怪物,对不对?   霍斐渊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若是真的呢?”   若是你只能靠着我了呢?   宋希月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若是真的……”   “公主会忍受不了,去自戕吗?”   啊?   自戕?   宋希月被他的话惊呆了。   她从来没想过啊。   霍斐渊见她不说话,表情更是阴沉下来,他眼角闪过一丝红,将她细腰一掐,提到了腿上。   “公主还真打算自戕?”   听见只能依赖他了就这般难受吗?   要靠他来纾解就这般难以接受吗?   “可惜……公主已经嫁给微臣了,所以就算不愿意,也得忍着,因为只有微臣能帮你了。”   霍斐渊一边咬着她的耳朵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就探了下去。   宋希月被他的动作惊呆了,好长一会儿的功夫,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第39章 枕边人 易都   霍斐渊沉默着擦着手上的血污。   脸色阴沉。   他忘了。   宋希月尴尬的看着他的动作, 回想刚才那一幕,脸颊烧的要命。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想过要自戕的。”   “我性子虽有些软弱, 却也知道生命的宝贵。母后怀胎十月生我,吃了那么多苦。十六年享受着晋南百姓的供奉, 还未能为百姓谋得一点福利。我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霍斐渊睨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小公主会说出这些话。   “若是真的解不了……那喝药总能控制……还有……”   宋希月绞了绞手上的帕子。   “不是还有大人嘛……反正是你亲口说的, 我都嫁给你了……”   霍斐渊擦手的动作顿住,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身边之人。   许久。   他眼底的猩红终于又变得正常。   “会解。”   霍斐渊终于开口,道了一句。   宋希月听见这话慢慢弯了弯眉眼, 她就知道。   她重新挪到霍斐渊身边, 仰起头, 眼底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   邢北不像晋南, 都城就设在国土边界, 翻过这座山就到。   宋希月站在易都的城门外,呆愣愣的看着面前完全不一样的景色和风土人情,有一些懵。   女子服饰大胆张扬, 抹裙要比晋南的低上许多, 沟壑明显……颇、颇为妩媚。   大街上男女调笑皆是普遍,那边卖豆腐的西施被男人摸了手占了便宜也是拍了拍他的手,一笑了之。   霍斐渊好笑般的看了眼懵逼中的宋希月, “公主傻了?”   “还是在怪微臣把公主扮成了男儿身?”   宋希月回过神,忽然很想去捂他的嘴。   不过……   宋希月看着他漆色的眼眸, 忽然开了窍。   什么怪他把自己扮成了男儿身,分明就是他一早就知道,才故意为之。   心里明明不想却还要反问她,这是什么别扭的人?   宋希月眨眨眼:“我不怪大人的, 毕竟我还小,穿了也无济于事,你看前面那个姐姐,那般丰腴。”   霍斐渊一愣,有些古怪的看了眼宋希月。   小东西唇角含笑,分明是狡黠的模样。   露馅了?霍斐渊舌尖抵了抵颊腮。   他忽的阴阳怪气笑了声,在宋希月耳边轻声道:“微臣多卖些力。”   这场对弈最终还是以宋希月耳尖绯红败下阵来宣告结束。   她忿忿的走在霍斐渊的身侧,总觉得他这般霁月清风的长相不适合他。   分明就是个……   话本子里的男狐精。   宋希月被自己的荒唐想法弄得又有些脸红,霍斐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还当她是真被邢北风俗给吓到,伸手将人朝自己的身后护了护。   “两位郎君哪里来?”   一路上,不少女子见霍斐渊和宋希月生的俊俏,尤其是宋希月,又奶又乖,不断的跟他们大胆的抛着眉眼,挥着帕子。   “郎君,可是来易都做生意?”   “此处有上好的客房,来歇歇脚?”   宋希月紧挨着霍斐渊,小声问:“咱们住哪?你不会又在易都买宅子了吧?”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这还用问?   “公主娇气,住不惯别人住过的房,用不惯别人用过的东西,微臣不安排怎么办?”   “胡说……我哪有住不惯别人住过的房?”第一日在驿站的时候,她还不是睡的好好的,东西换了就行了呀,何必这么浪费……   霍斐渊呵笑一声,又道:“微臣花钱伺候公主,又怪微臣浪费,公主有点良心吧。”   宋希月睁大眼,又被他看出来了?   “我、我那不是心疼你的钱嘛……”   霍斐渊忽然伸手捏了捏她腰下,语气轻佻:“公主说的对,出门在外是要省点……万一没了银子,微臣只好把公主送到那烟花楼里,跳一段舞,才能赚些路费。”   宋希月知道他在吓她,瞪了他一眼:“又唬人。”   霍斐渊呵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带着宋希月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宅院,这里处在易都的最边缘,不过小桥流水,柳树依依,风景倒是蛮好。宋希月看着这处别致的院子,很是满意:“你把云雀和冰夏也接过来了吧?”   霍斐渊啧了一声:“公主的身份过于特殊,恐引人怀疑,所以,在我们回漠北前,没有婢女。公主有任何吩咐,叫微臣就是。”   宋希月眉角抽了抽,半晌没有说话:“大人既然说我们身份特殊,就不要一口一个微臣了。免得被人听去。”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眉毛挑了挑:“公主此言……有理。那从今日是,怕是就要委屈娘子了。”他似笑非笑的朝宋希月伸出了手,宋希月握住,被他牵着进了房,心里总觉得霍斐渊刚才的表情有些奇怪,可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这屋子里的东西果然都是崭新的,而且都是邢北当地的物什,有些瞧着很是新鲜,宋希月四处看了看摸了摸,好奇的很。   “这是什么?”她拿着一把折扇翻来覆去的看,这扇子挂在床头蛮好看的,可是扇子却合不拢,奇怪。   “扩香扇。”霍斐渊随口解释道。   “扩香?”宋希月闻了闻那扇子,果然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儿,再一看屋里,没有香炉。   “我知道了!这是怕夏天香炉热!对不对!”   霍斐渊正在给她铺床,闻言抬头夸了她一句:“公主真聪明。”   宋希月用那扇子拍了拍鼻尖:“我也觉得~”   “先沐浴?”霍斐渊将床铺好,走到她身边。   宋希月点点头:“好。”   这个盥室比柳镇的那个大了不少,还有凳子,宋希月终于可以不用站着沐浴,她小跑过去,发现热水也已经备好了。   霍斐渊把衣裳放在这就转身出去了,宋希月瞧了眼他的背影,对他不留下这事还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宋希月就摇了摇头,暗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留下才是奇怪的。   霍斐渊此刻却没想这档子事,他脸色有些不对,自踏上易都这片土地,胸口的蛊虫便蠢蠢欲动,他来到了院中。   夜安将东西递上,霍斐渊接过药瓶吞了两颗,问:“查的怎么样了?”   “情花草只在易都鹿台生长。”   “鹿台……皇室园林。”   夜安垂眸:“是。”   “很好。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还是绕回原点。”   “主子,让属下去吧。属下定万死不辞,将解药给公主取回来。”   “呵。”霍斐渊轻笑一声:“不必,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不去见见,本将也好奇的紧。”   夜安沉默了。   “帝京那边,侯爷似乎也有所察觉,连发了三封飞鸽传书,我们可要回信?”   “他是怕我死了,当年的事就会暴露,不必理会。”   霍斐渊脸色逐渐不耐烦起来,夜安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大人,你在吗?”   软糯娇气的声音从盥室那边传了出来。   霍斐渊本十分不耐的转着手上的扳指,任谁都知道这是他极为烦躁的表现。可当小公主的声音传来时,他动作停了。   霍斐渊似乎在原地愣了愣,表情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挥挥手,让夜安退下。这才转身来到了盥室。   “啧,公主不会真的离了微臣,连澡都不会洗了吧?”   宋希月从屏风后瞪了他一眼,伸出胳膊:“我要那个!”   霍斐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盒子香球。   霍斐渊替她递了过去,耳后慵懒的往屏风上一靠:“微臣就在这儿,公主还需要什么,随时候着。”   “不用啦。”   小姑娘软软的嗓音传来,屏风后传来香喷喷的甜香,霍斐渊忽然起了兴。   他注意着小公主大概已经洗完了准备擦身,双指一弹,就见一个小东西忽然飞过屏风,噗通一下落到了木桶里。   “什么东西!”宋希月一惊,接着就传出了一声尖叫声。   霍斐渊立刻闪到她面前:“怎么了?”   “有虫!!!”   宋希月握着帕子一动不敢动,张着嘴大喊,她浑身僵硬的站在木桶里,那水面有一个小小的蛐蛐儿,正在拼命的挣扎着。   霍斐渊二话不说就将人抱了起来,宋希月搂住他的脖子,神情紧张到不行。   甜香扑面而来,霍斐渊顿了顿,垂眸道:“一只蛐蛐儿就把公主吓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盛情相邀。”   宋希月此刻根本听不出话里的深意,她一个劲把脑袋埋到霍斐渊脖颈:“带我走呀。”   霍斐渊也不啰嗦,将人抱着就走到房里,在小公主还有些后怕的眼神里,将人一寸寸的擦干净了,又亲自替她换上月事带,里裤,小衣。   这样的事做多了,宋希月并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害羞,反正是因为那蛐蛐儿,也不怪她。   她洗完澡,浑身香香的趴在床上,霍斐渊又换了条帕子替她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头发。此刻月亮悄悄的爬上枝头,宋希月软软的打了个呵欠。   “困了?”霍斐渊在她耳边低声问。   宋希月点点头,想睡,但又有些心有余悸:“这床上不会也有蛐蛐儿吧?”   霍斐渊轻笑一声:“微臣身上带了驱虫的香囊,不会。”   宋希月一听他身上有驱虫的香,立马就凑了过来,揽住他:“那大人留下,陪我吧。” 第40章 枕边人 饺子   宋希月看见云雀和冰夏后惊喜极了, 云雀和冰夏亦是。   两人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公——”   话说一半,许是忆起霍斐渊先前的叮嘱,立马吐吐舌头改了口:“奴婢见过小公子。”   宋希月笑着向霍斐渊投去疑惑的眼神。   霍斐渊道:“公主麻烦的很, 微臣伺候不来,想想还是把婢女还给公主。”   宋希月娇滴滴的瞪他, 知他说的不是心里话。   霍斐渊又啧了一声,现在不好骗了。   “过两日要去鹿台, 公主和微臣的身份是从西域经商而来,身边得有婢女。”   西域?   宋希月眼睛亮了亮,“我知道的!我在书本上见过西域, 那边的风土人情, 我都知道一些的!”   宋希月信誓旦旦, 保证自己不会出差错, 会演好的。   霍斐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嗯。”   冰夏和云雀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霍斐渊要出门办事,宋希月便拉着云雀和冰夏在这个小宅子里逛了起来。   她很兴奋, 像个女主人一样的介绍起来, 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内室。   冰夏和云雀都抿嘴笑:“公主,这里还没有公主府一间偏殿大, 奴婢们瞧一眼,就都知道了。”   宋希月挠挠头:“是、是吗……”   冰夏上前扶她, 笑道:“奴婢觉着,三日不见公主,您倒是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了,就是换了男装呀。”宋希月张开袖子, 让她们仔细去瞧。   云雀笑:“奴婢们听说您和大人单独离开了,还担心的不得了,现在看来,是奴婢们担心多余了。”   宋希月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来是这样……他,他的确待我很好的。”宋希月又想起那日在柳镇霍斐渊帮她洗小裤的场景……   应该说是极好的吧……   冰夏和云雀都换了常服,冰夏去街上买菜做饭,云雀就留在屋里洒扫整理。当云雀发现宋希月的月事还来了时,更是惊讶到双眼瞪圆,不敢相信月公主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公主……您?”   宋希月看见云雀手中的月事带,脸红了。   “那个啊……我很好的,现在我也长大了嘛,可以照顾自己的。”宋希月心虚的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眼神飘忽。   云雀见状哪有不懂的,当下也笑道:“公主说的是,奴婢给您熬点儿姜茶,去去寒。”   “喝过了。”   云雀惊讶不已,坐实了心中想法。月公主是不可能亲自熬姜茶的,她许连厨房是哪里都不认得,到底是驸马爷疼人。   “好,那奴婢继续去洗衣了。”   宋希月嗯了一声,飞快的看了眼她抱着的衣服,还好云雀没问这些衣裳是谁给她洗的,否则宋希月可不会撒谎的。   *   冰夏兴冲冲满脸挂着笑的从外头回了宅院。   “没想到易都的东西这么新鲜,你们快来看我买了什么!”   宋希月听见动静后也走了出去。   冰夏此刻扮做了普通人家里的女子模样,左边挎着一个竹筐,里面是两条肥美的鲜鱼,右手也提了个菜篮,有好多新鲜的瓜果。   她刚笑着准备招呼云雀过来,那鱼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妄图做最后挣扎。   眼看着那鱼要“飞跃”到冰夏脸上时,忽然从树上抛过一根树枝,径直穿透了那鱼。   是夜宁。   冰夏被吓得不轻,菜篮子都掉到了地上。夜宁走过去帮她捡起来,又把鱼装了进去。   “给你。”   宋希月也被刚刚一幕惊到了,没想到那鱼还那么有劲,若是拍到冰夏脸上,一定会受伤的。   冰夏还呆愣在原地,宋希月连忙跑了过去。她显然也没想到夜宁在这儿,毕竟前几天露面的都是夜安。   “鱼死了。”   夜宁道。   他以为冰夏是害怕那鱼没有死透,又开口说道,还把篮子又朝前送了送。   冰夏回过神来:“哦……”   她接过那篮子,又看了眼夜宁:“谢谢……”   夜宁没说什么,又准备转身回到树上藏起来。宋希月叫住了他。   “原来你藏在那儿啊,我就说怎么一直没见到你,你别上去啦,正好帮我们杀下鱼吧。”   夜宁:“……公主,鱼死了。”   宋希月哦了一声:“那你也留下,正好,这树枝把鱼都穿透了,中午吃烤鱼吧。”   宋希月弯着眉眼道,夜宁沉默了片刻,“是。”   小宅院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宋希月这会儿瞧什么都是新鲜,夜宁在院子里生了火盆,冰夏买回来的肉和菜都用细细的竹签串了起来,云雀也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炖汤。   原本还冷清清的小院子,忽然就多了些烟火气息。   宋希月也拿起竹签和菜:“我也来帮忙吧~”   “冰夏,你教教我。”   冰夏笑着手把手教她:“这样,然后串上肉,再串上菜。”   宋希月跃跃欲试,做的还很不错,她一口气串了七八串儿,然后又想尝试去做别的花样。   云雀还擀了饺子皮和馅儿,端到院子里:“夜宁会包饺子吗?”   夜宁在生火,闻言愣了愣。   “会一些。”   “那一起过来包饺子吧。”   宋希月也连忙跑过来:“我也要我也要!”   几人来到石桌前,宋希月挽起袖子,拿起一张擀好的饺子皮,学着云雀的模样舀了一大勺的饺子馅,然后又偷偷瞄夜宁的动作,往中间一捏,噗——   破了。   宋希月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哎呀,我的破了!”   “公主太贪心了,馅太多是肯定会破的。”云雀笑着教她,宋希月从来没包过饺子,一连包了两个都破了肚子,再去看云雀和冰夏包的,个个均匀漂亮,还会各种花样和图案。   就连夜宁,包的也比她好。   宋希月鼓起脸,立马又拿了一张饺子皮:“不行,我要再试试!”   霍斐渊回来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他脚步一顿,对这场景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我成功啦!”   是小公主的声音。   霍斐渊这才抬脚进了院子:“在做什么呢?”   宋希月一见他回来了,立马兴奋的跑了过去:“你回来了!快过来帮我!”   霍斐渊愣了愣,被宋希月扯着走到石桌旁,才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比赛包饺子,可是我比不过他们,大人会的吧?”   霍斐渊看了看那盘饺子,最上面那排漂亮又整齐,定不是宋希月包的。中间那排中规中矩不出错,他看了一眼夜宁。到最下面那排……   好几个破了肚子的又用面团贴贴补补……他唇角勾了勾。   霍斐渊伸手拿了一个破肚儿的,道:“微臣不会,但,应该能比这个好些。”   其余人都低头偷偷笑。   宋希月看了眼他们,气呼呼的将饺子皮往霍斐渊手中一扔:“大人先别说大话!你亲自试试就知道多难了!”   霍斐渊也不说话,安静的接过她手中的饺子皮,放好馅,轻轻一捏,再往两边一挤一折,竟然包出了一个和云雀差不多的元宝模样。   宋希月不禁瞪大了眼。   霍斐渊将这个元宝饺子递到她面前:“公主觉得怎么样?”   还问她觉得怎么样……   宋希月气呼呼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那饺子:“很好!大人包的相当好!不如这些都交给大人了吧?大人觉得怎么样?”   霍斐渊呵笑一声:“公主这是报复。”   宋希月小性子上来了才不管那么多,拉着其余几个人就走了。   她就报复,就报复!   宋希月把云雀和冰夏拉走了,夜宁却不敢,直到看见自家主子爷的示意后,才堪堪转了身也走了。   霍斐渊眼底带笑,心甘情愿的坐在石桌前开始包起了饺子。   如果这是小公主第一次对他撒娇使性子,那么他,束手就擒。   *   霍斐渊最后当真包完了那些饺子。   云雀炖了鸡汤,又把这些白白胖胖的饺子下了锅。   冰夏和夜宁就在院子里烤起了鱼和肉串,而宋希月这会儿早就消了气,还笑眯眯的用帕子给霍斐渊擦手。   “大人真厉害。”   霍斐渊看着小公主的动作,轻笑一声:“公主不气了?”   “我本来就没气呀,我就是不想干活儿,反正有大人在。”   霍斐渊想了想,原来是故意的?   宋希月笑眯眯的帮他擦干净了手,道:“一会儿我要吃大人包的饺子哦。”   霍斐渊看了她一眼:“公主不吃自己包的?”   宋希月摇摇头:“不要吃。”   “为什么?公主自己都看不上?”   宋希月瞪了他一眼,仿佛在埋怨他不懂其中的道理。   “我吃大人包的饺子,大人自然也要吃我包的呀!大人真笨!”   霍斐渊被她的话一噎。   让他吃?   霍斐渊垂着眸,忽的笑了声。   这怕是小公主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叫他给赶上了? 第41章 枕边人 玩具   霍斐渊最后自然吃完了宋希月包的那些破肚儿饺子, 宋希月就坐在他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   霍斐渊看她一眼面前的盘子,意思很明显。可宋希月饭量小的可怜, 只吃了十来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都怪大人, 包的太大了。”小公主又开始抱怨。   霍斐渊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反正小公主永远都是对的。   那些她剩下的饺子, 自然都进了霍斐渊的肚子里,就算他不吃,这屋里除了宋希月, 也没人会动他包的饺子。   夜宁安静的坐在树上端着碗吃饺子, 第一次从自家爷的背影里也读出了一些家常烟火气, 他隐隐有些明白, 为什么当初自家爷会接受那个看起来十分“不划算”的交易了。   “嘿, 你干嘛坐在树上吃,下来啊。”   夜宁正拼命往嘴里塞饺子的时候,突然从树下传来声音, 他一个激灵, 碗差点砸了下来。   是冰夏。   冰夏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要再来一碗吗?”   夜宁看了看碗里最后两个饺子,木讷的点点头。   “那你下来啊。”冰夏笑着道。   夜宁也是从最近才发现,原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这么好听, 他气息不稳,失了平衡, 竟一下从树上直愣愣的掉了下来。   满地落叶。   “抱歉。”   夜宁有些懊恼。   冰夏方才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会儿缓过来又笑着上前:“没关系,你把碗给我吧。”   夜宁呆愣愣的要递上去,刚递到人跟前去, 立马又反应过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盛!”   说完,飞一样的从冰夏身旁跑到厨房去了。   冰夏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不着头脑,露了个笑,也转身走了。   *   宋希月晚上坐在床头擦发时,总算想起昨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不是被霍斐渊扮成了小公子嘛,那为什么还要被他叫娘子呀……   虽热霍斐渊也就唤了那一次,可,可两人的身份对外到底是夫妻……还是别的什么呢?   她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想明白。   等霍斐渊从盥室回来后,宋希月就直接干脆问算了。   当霍斐渊听见她居然想这个问题想了这么久时,眼里又露出了无奈的笑意。   “都可以,反正不影响。”   宋希月懵了,“这怎么能不影响呢,我扮成男子了呀,总不能对外说,我是你的娘子吧……”   霍斐渊又上下将她打量一眼:“公主见过自己扮成男子的模样吗?”   宋希月摇摇头:“这儿又没有大铜镜,我怎么看得见。”   “那就是了,睡吧。”   霍斐渊不再解释,径直熄了灯。宋希月还是一头雾水,可抵不住睡意连连,想了一会儿无果,干脆也不纠结,窝进被子里就准备睡了。   “公主如今和臣同床共枕,倒是十分自然。”   临睡前,霍斐渊忽然又开口道了一句。彼时宋希月已经困得找不到北,软着嗓子小声嘟囔:“那是自然的呀……我们是夫妻嘛……”   霍斐渊没有说话了。   黑暗里,只剩下宋希月猫儿一般的呼吸声。   可到后半夜,宋希月醒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小日子刚结束,这回的感觉更是强烈。直接将她烧醒,她翻了个身,试图去摸索身边之人。   床榻是空的。   一瞬间,宋希月慌了。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小声喊着:“大人,大人你在吗?”   “霍斐渊?”   显然,这屋子里没有人。   宋希月从床榻上忍着难受起了身,慢悠悠的准备去掌灯。   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非常小的说话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仔细竖耳去听,的确是霍斐渊的声音。   宋希月摸着墙壁一寸寸挪过去,想开门喊他。   她真的有点儿难受。   虽然没前两次感觉那么强烈,但这次她是清醒着的,也足够让她脸红心跳。   霍斐渊的确在院中说话,对面的人是柳一鸣。   他显然才从晋南赶了过来,风尘仆仆,衣衫上还浸了露水,他靠在树上,慢悠悠的看了眼霍斐渊。   “你又服药了?”   霍斐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何必?”   “她在。”   霍斐渊只简单的回了两个字,柳一鸣便了然,他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屋子,摇了摇头。   “你与那小公主是何时产生的缘分?认识你多年,倒未见你对谁这般上心,还以为你一开始,是想找个乐趣解解闷儿呢。”   宋希月去开门的手,就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顿住了。   霍斐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忘了。”   “忘了?!”柳一鸣似乎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这么说,你的确很早前就惦记上人家小姑娘了,然后又忘了?”   霍斐渊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柳一鸣一眼,伸手:“药。”   柳一鸣摇摇头,从怀里扔给他一个药瓶,那药瓶刚要脱手,他忽然狡黠的眨眨眼:“我也差点忘了,有个新发现,要不要听?”   “说。”   柳一鸣对他这个态度早已习惯,翻了个白眼,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这几日我翻阅古书研究你那蛊虫发现,噬心蛊有一个天敌,或许,你不用刮骨去蛊,也能将它克服了。”   霍斐渊皱起了眉,显然预料到了什么。   “对!就是情花草!此草与蛊虫相生相克,情花草能解噬心蛊,反过来亦然!所以说,你这次来易都,真是来对了。”   霍斐渊垂眸想了想:“如何做?”   “这个我还没研究出来,不过你反正要替小公主找情花草的嘛,多找些,我回头研制研制,说不定就能研制出解药来。”   霍斐渊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忽然,身后房里传来一声响动。霍斐渊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色,挥挥手,毫不留情的示意他走。   而自己,立刻就转身朝屋内走了过去。   柳一鸣打了个呵欠摇摇头,拂拂袖子,消失不见了。   宋希月刚才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不小心依着门弄出了一声响动,她一下坐在地上,门开的那瞬间,意乱情.迷的仰头去看门口的身影。   霍斐渊脚步一顿,看清人后立刻就走过来将人抱了起来。他目光流转到宋希月赤着的玉足上,微微蹙眉:“怎不穿鞋?胡闹。”   宋希月委屈极了,不说话,就埋在他怀里你哭。霍斐渊将人抱起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身上的温度又不正常了。   他默了默,将人抱到床上,放了下去。   宋希月胡乱的就想去抱他,却被霍斐渊躲了过去,她红着脸,不可思议的去看他,却被他的掌捂住了眼睛。   “别急。”   宋希月也不想急,可她难受却是真的。她脑中被烧的没了理智,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霍斐渊好像取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宋希月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是什么?”宋希月想起身去看,下一瞬却被捉住腰肢重新按了回去。   “嘘。”霍斐渊将手指放到她唇边,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慢慢哄着。   “公主好好感受一下。”   宋希月恍恍惚惚的有些紧张,小手无意识的想攀附住什么东西,可惜床榻柔软光滑,抓了两下却只像抓住了空中浮萍。   “放松。”霍斐渊挨了挨她的脸,又在宋希月额头落下一吻。   宋希月听着他的声音,小手胡乱抓着,终于触到了霍斐渊的手。   “别哭。”   霍斐渊俯上去亲了亲她的脸,宋希月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好像是霍斐渊第一次亲她。   可惜这个念头被如潮水般的感觉瞬间湮灭。   “是,是什么……”   霍斐渊依旧没答复,只是与她十指相扣,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笔尖触碰,眼中宠溺神态尽显。   宋希月不知道身下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像在云端,只能用手紧紧握着他的,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萍。   ……   许久过后,霍斐渊取出了缅铃,静静看着身边酣眠的小猫儿。   他伸手碰了碰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又温柔的落下了一吻。   柳一鸣的那个问题忽然就闯到了他的脑海里。   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的?   霍斐渊在遥远的记忆里慢慢慢慢的搜寻了一遍。   啊。   是那个时候啊。   霍斐渊这样的人,就算是第一次动心也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尤其是三年前他中了噬心蛊之后,那蛊虫蚕食他的心,让他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   好像唯独她除外。   即使她根本不记得自己。   霍斐渊握着她的手慢慢把玩,柔软白嫩的手指让他爱不释手,从上到下的捏着她每一个指骨,末了还不满意,最后只好放在唇边咬了咬,这才餍足的放开了她,将人搂到怀里,哄着睡了。   *   次日宋希月坐在镜子前完全不敢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她知道一定是绯红无比的。   昨晚的记忆不同于之前,她没有迷糊,她记得很清楚。   每一个动作和细节。   “公主,驸马爷说今日要带您去鹿台了。”   冰夏过来传话。   “啊、好、好的。”宋希月胡乱的将梳妆台上的香粉拿过来,又在脸上扑了扑,试图掩饰掉那抹不正常的红晕。 第42章 枕边人 行宫   于是当正在和夜宁说话的霍斐渊看见宋希月时, 微微怔了怔,笑意在眼底扩开,想说些什么, 却又暂时忍住了。   出发的马车上,霍斐渊才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啊?”宋希月猛地抬头, 不是很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霍斐渊轻笑一声,也不解释, 朝人招招手,宋希月就慢悠悠的挪了过去。   他伸手将人一提,宋希月就横坐在他的腿上了。   她呆愣愣的看他。   霍斐渊从她袖兜里抽出帕子, 慢悠悠的替她擦起了脸:“月儿姿容绝貌, 无需涂脂抹粉。”   他唇边含着一丝玩味的笑, 将宋希月刚才扑上去的香粉尽数擦落, 末了还用指腹温柔的蹭了蹭她的脸颊。   “公主脸红的样子, 甚美。”   于是宋希月的脸又又又慢慢红了。   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用最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最让人紧张的话啊!   她深刻觉着自己要向他学习一下。   宋希月坐在座位上,慢悠悠的也反应了过来。她现在是男装出门,涂了那些粉好像也的确不合适……   她抬眼去看霍斐渊, 问:“鹿台是哪里, 是郊外吗?”   霍斐渊缓缓摇摇头:“是皇家的园林。”   宋希月啊了一声。   霍斐渊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公主不是说自己很是了解西域,清楚那边的风土人情?”   宋希月点点头。   “那今日, 公主可不要演砸了。”   宋希月慢慢蹙起眉头:“那我需要做什么呀?”   “跟着微臣,不要乱跑。”   “就这样?”   “就这样。”   宋希月心想, 这有什么难的。让她乱跑她也不会去的,毕竟那地方她也不熟。   “那我们要怎么去取解药?”   霍斐渊又看了一眼小公主:“偷。”   宋希月:“……”   *   马车很快停下,夜宁在外道:“主子,到了。”   霍斐渊朝宋希月伸出了手, 宋希月连忙拉着,在下马车前,霍斐渊替她带上了一个面具。   宋希月好奇的摸摸,然后见霍斐渊也带了一个。这面具颇具西域的特色,还挺好看的。   她略一琢磨,就琢磨出了深意。   也对,毕竟他们是用的假身份,带上面具避免是非,甚好,甚好。   霍斐渊看着她笑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站在山脚下,宋希月才发现这里的山比晋南不知高大的多少倍,她拼命的仰着脖子,也望不到山顶的风景。   而从山脚下,就有邢北的官兵在把守了。   有士兵匆匆前来。   夜宁将手牌递上:“西域使者,特来向邢北陛下请安献礼。”   宋希月站在霍斐渊的后头,惊了一瞬。邢北陛下……邢北的王也在这?!   显然,霍斐渊提前早就做足准备,那官兵看了一眼他们的手牌又检查了马车,便放行了。   宋希月毕竟也是从小在宫中众星捧月的长大,虽有些吃惊但却没有忐忑。邢北国力还不如晋南,就算进了王室,也绝没有胆怯的份儿。   几人长驱直入,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主却在看见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阶梯时,腿软了。   这这这也太长了吧!   他们要爬上去吗?!   宋希月立马巴巴的去看霍斐渊,他走在她的斜前方,虽没回头,却明显感受到了小公主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   宋希月愣了愣,从那笑声里听到了嘲笑之意。   她鼓起脸,气势汹汹的提着衣摆就朝上走。   看不起谁了?不就是爬阶梯吗?   谁还不可以了?!   就在宋希月预备攒足了劲儿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匆匆跑下来两个宦官,后面还跟着一队人,抬着上山专用的轿撵。   “这位就是西域的使者吧?陛下等您好久了,请随咱家来。”   那宦官尖声细语,表情却是带着笑。   宋希月看了那几个轿撵,恍然大悟。   她下意识的就去看霍斐渊的侧脸,他眼角含笑,分明就是在看她的笑话!   宋希月又气成了松鼠。   霍斐渊的确心情颇佳,小公主满脸怨言和气呼呼的模样实在好笑,他忽然想起,他好像还欠她一只松鼠。   霍斐渊默默将抓松鼠的事提上日程,那边,宋希月已经气呼呼的坐上了轿撵。   方才的那个宦官目光落在宋希月身上,掐着嗓子笑道:“这位……小郎君,也是从西域来?”   宋希月牢牢记得霍斐渊的嘱咐,点了点头。   “舍弟。”霍斐渊淡淡开口。   那宦官看了看霍斐渊,又看了看宋希月,笑:“咱家懂得,懂得。”   他懂,可宋希月不懂。   她迷茫的眨眨眼,想去问霍斐渊,却还记着刚才的气,脑袋一别,不理他了。   轿撵缓缓上山,宋希月这才发现,抬她的轿撵也是针对邢北多山路的情况特意改制的。去掉了周围一些不必要的遮挡,她的视线足够的开阔,一路上,宋希月真的能全程看到山路的风景,这让她稀奇不已,心情也慢慢雀跃了起来。   她还发现,这次霍斐渊不是空手而来,一同被抬上山的,还有后面几十个木箱,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总算到了山顶。   这是一处辉煌的行宫——麟苍阁。   宋希月曾在书中读过此处,是邢北开国皇帝亲自选址修建,整座行宫错落有致,依山而建。当年南北交好联姻,端文皇后还亲自步行来此处,为百姓们祈福。   十几个婢女和宦官迎了上来,这让宋希月有些惊讶。不知霍斐渊报上的是何人的名头,还能有这样的待遇。   “陛下在正殿设了宫宴,桑云先生这边请。”那婢女迎他们进去,而宋希月却被她的话震惊住了。   桑云。   这是西域最有名的富商,在晋南,名头都叫的响。   霍斐渊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微微颔首,带着宋希月就朝麟苍阁里走。   “怎么回事呀……”宋希月忍不住小声在他身后问。   霍斐渊笑笑,在她耳边低声道:“记得微臣说过的话就行。”   跟紧他。   宋希月不胆怯皇室,但害怕露馅,毕竟他们身份是假,还准备去“偷”人家的解药。   邢北目前在位的皇帝是历明帝,名号不错,实则却是个昏庸无能的。宋希月在晋南的时候,就没少听说关于他的昏庸之事。   比如此刻还未到酷暑,历明帝却在一个月前已经搬到行宫享受来了。   “桑云携礼前来朝圣,见过陛下。”   霍斐渊到了大殿上,行了西域的礼仪。宋希月站在他身后,如法炮制,单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哈哈哈哈。好,先生终于到了!朕等你们好久了!”   历明帝此刻端着酒杯,朗声大笑。   “来人啊,赐座!”   霍斐渊和宋希月坐下后,夜宁和夜安挥了挥手,那十几箱东西便全都被抬了上来。   历明帝脖子伸的老长,露出期待之色。   宋希月也有些好奇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夜宁此刻拿着礼簿上前,展开:“献夜明珠一箱、翡翠一箱、玛瑙一箱、珊瑚一尊、玉观音一对、如意一对、西域天珠一箱。为陛下贺寿——”   宋希月刚刚端起来的茶盏都不小心抖了抖,重新放了回去。   她默默的看了眼那些箱子,估算了一下大概的价值。   单不说别的,就凭那一箱夜明珠和天珠,就不知要值多少钱。   宋希月去看霍斐渊,他神色没有一丝波澜,似乎这些就是简单的玻璃珠。   “哈哈哈哈,先生太客气了!年年都送献礼来,每年都能让朕惊喜万分呐,今年应该没什么安排,预备多留两日吧?”   年年?宋希月更奇怪了。   霍斐渊笑笑:“谨遵陛下安排。”   历明帝明显心情大好,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举杯:“甚好!甚好啊!来,大家共同喝一杯,也为我们来自西域的朋友,接风!”   宋希月和霍斐渊也起了身,宋希月这才注意到几乎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和霍斐渊的身上。   他们对面有好些装扮大胆的女子,看向霍斐渊的眼神都是热情又直白的。   带着面具还能让她们芳心大动了?   宋希月内心撇了撇嘴。   象征性的抿了抿酒,众人便都落了座。   历明帝挥了挥手,一排排婢女便云贯而入,拖着漆盘上的山珍海味,款款向每个宴席上菜。   琉璃盏、金玉盘、玛瑙樽。宋希月内心也忍不住啧啧两声。原以为自己有时候已经足够奢侈了,没想到和这邢北皇帝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先生别客气,一定要多留两日。”   对面一位着蓝稠玉带的男子笑着举起酒杯向霍斐渊敬酒。   霍斐渊笑着应下:“多谢大皇子。”   宋希月也多看了那人两眼,他怎么知道这就是大皇子的……   宋希月自然是没机会问他的,因为舞乐声已经响起,一排排婀娜的舞女们舞着扇子和绫罗从门外翩翩而入,风情万种。   “先生去年走得急,这是我邢北的风俗,今年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历明帝意味深长的对霍斐渊笑道。   霍斐渊笑笑,不置可否。   宋希月目光也被那些女子吸引去了目光,这舞……   好看是好看的。   足够的热情和……大胆。   那为首的红衣女子,跳着跳着外衣就变成了一朵灿烂盛开的花,随着她旋转的动作缓缓落下,里面就剩了一件裹胸的心衣。   宋希月屏住呼吸,这也太吓人了……   那女子笑的灿烂极了,历明帝一个眼神,那红衣女子便跳到了霍斐渊和宋希月的面前。   当然,眼神自然是黏在霍斐渊的身上。   极力展示着自己的风姿,离得近了,那抹胸心衣有没有都好像不存在,因为连坐在霍斐渊后面的宋希月都能依稀看见那里面若隐若现的风景。   她忙端起面前的茶盏,压了压惊。 第43章 枕边人 温泉   此刻大殿内的所有人表情都十分的玩味, 时不时的调笑两声,眼神也都不断的往霍斐渊这边瞧。   偏只有当事人似乎并无波澜,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小巧的琉璃酒盏, 表情漫不经心。   宋希月倒是想替他说些什么,却又记得自己目前的身份, 这时候站出来,好像并不合适……而且……   他不会还挺享受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 宋希月就继续去打量霍斐渊的神情。   可惜他始终神色淡淡,就连目光也是虚置,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什么。   历明帝笑:“先生大老远来了, 先前总是匆匆露面一次就走, 这次朕一定是要好好招待你的, 女人, 美酒, 古董,玩物,先生若是有看的上的, 尽管开口!”说着, 就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舞在兴头上的女子便缓缓俯身,好似还特意用小衣部位去靠近霍斐渊:“先生……”   宋希月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在历明帝的眼里,女子就和玩物是一样的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父皇比这位不知强上多少倍了。   “我瞧着这位姑娘甚是美丽, 兄长不如让给我,可好?”   就在那女子几乎快要贴上去的时候,宋希月开口了。   满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霍斐渊缓缓转头,夜宁方才正准备有所行动的手也收了回来, 那红衣女子停在霍斐渊面前不过几寸之地,也是目露惊愕的看向了她。   宋希月这时才看清霍斐渊的神情,他眼底逐渐变得清明,原来他刚才真的是目光虚幻,根本没看那人!   此刻落在宋希月身上时,才慢慢的聚焦,漆色的眸底忽的闪过一丝笑,挥了挥手,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殿内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宋希月神色倒是坦然,反正在历明帝眼里,目的也是讨好他们一行,那讨好哥哥还是弟弟,差别也是不大的吧?   那女子停着不动,霍斐渊的眼神此刻才落到她脸上,不过此刻不同于方才。那红衣女子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他的眼神,是警告。   也是此刻,她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也才意识到方才这人根本没有看她!   尴尬让那女子的笑要维持不住,宋希月让人云雀上前给她披了件衣裳,又在那女子耳边轻言几句,人才木讷的去看历明帝的意思。   历明帝挥挥手,那女子就来到了宋希月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霍斐渊将手中的酒杯一放,声音并不大,却让周围的人脊背都不禁挺了挺。   “多谢陛下。”霍斐渊超后靠了靠,淡淡的笑了声,因带着面具,神色不明。   “来来来,接着喝,接着舞。”历明帝并不在意美人送给了谁,反正只要送了出去,他总还能收到西域的回礼,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只是宋希月对面坐着的那几人,目光时不时的就会落在宋希月身上,似笑非笑。   宴席总算结束,历明帝喝了个烂醉,被宦官和宫女扶下去休息,方才和霍斐渊说话的大皇子此刻从坐席上起了身,走到了二人面前。   “先生今晚的房间在麟苍阁西苑,设有温泉,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叫宫人就是。”   他说这话时,眼神看着宋希月。   宋希月方才也打量过他,如果他就是邢北的大皇子,那应该就是沈砀。   宋希月不太喜欢这样的视线,往霍斐渊身后靠了靠,霍斐渊慢悠悠的开口:“谢过大皇子。”声音清冷、凉薄。   沈砀还预开口,宋希月悄悄扯了扯霍斐渊的袖子。   “时日已晚,明日在下再亲自去向大皇子讨教。”   沈砀只能将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目送着霍斐渊和宋希月一行人离开了。   他慢悠悠的舔了舔唇角,目光依然停留在宋希月的身上,神色阴恻。   西苑不算一处大的偏殿,领路的内宦将人送到之后就笑着告辞,临走前,夜安给了他一个荷包。   “谢谢先生,多谢。”那宦官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忙不迭的鞠躬告退了。   宋希月忍不住小声能他:“那个荷包里,不会是夜明珠吧?”   霍斐渊原本正在前行的脚步一顿,忽的笑了声,挥了挥手,那些婢女全都退下了。   “公主好歹也是皇家出身,怎还心疼一两颗珠子?”进了屋子,霍斐渊总算摘下了面具,能跟她好好说话了。   宋希月也连忙摘了,道:“那怎么能一样!晋南人文风俗都盛行朴素,不像此处……”   霍斐渊目光落在她身上,回想了一下小公主当时出嫁时候的首饰还有嫁衣。   “那公主缺钱吗?”他忽的开口问。   宋希月不知他这话的意思,慢悠悠的想了想,眉眼完成小月牙,点点头:“缺的。”   霍斐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下:“那就要看公主的表现了。”   表现?   宋希月总觉得霍斐渊越来越爱跟他打哑谜了。   *   宋希月困倦不已,晚饭的时候她已经在塌上小憩了一会儿,霍斐渊下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起身,询问云雀:“热水备好了吗?”   云雀和冰夏进来,笑道:“公子临走前说,今晚去泡温泉呢。”   温泉?宋希月刚睡醒的眼慢慢变得清澈惊喜:“好,就去泡温泉。”   *   温泉不算很大,也不是天然形成的,人工堆砌成一个椭圆,不过四周倒是好看,还有屏风木榻和漂桌,宋希月又忍不住感慨一句,邢北人真的很会享受啊。   她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在头顶,披着浴袍便缓缓走下了温泉池。   水温很舒服,还有花瓣的清香。   宋希月仔细算了算,从帝京出发,然后在驿站、柳镇、到了这儿她才算是终于泡到了舒舒服服的澡。一时满足不已,趴在打磨光滑的石头上,小脚浮起,愉悦的拍打着水花。   “公主属鱼的?”   身后忽然传来霍斐渊的声音。   宋希月猛地转头:“你回来啦?”   霍斐渊脚步一顿,小公主只穿了一件抹胸,浴袍飘在水上向后,她俏生生的笑,毫无防备。   霍斐渊站在温泉池旁,笑了声:“泡的舒服吗?”   宋希月点点头,嗓音软糯:“你也下来啊。”   岸上的人半晌没有动,宋希月又朝他招了招手,霍斐渊这才慢慢走了下来。   宋希月挪到他跟前,问:“大人找到解药了吗?”   霍斐渊凝视着她的脸:“没有。”   宋希月哦了一声,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快,她伸手想去拿岸边木托上的青梅酒,被霍斐渊拦住了。   “偷偷饮酒了?”   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晚膳你不在,我尝了些,和柳镇的青梅酒有点像,只喝了一点点。”   难怪。   小公主眼睛亮晶晶的。   霍斐渊替她拿过,斟了两杯:“白日宫宴上的酒公主倒是丝毫未沾。”   “被你发现了呀。”宋希月抿了一口。   “那种场合的食物我一般都不碰的。”晚膳的酒和菜却不一样,都是云雀验过的。   “嗯,自我保护意识不错。”   宋希月又饮了两小口,许是有些微醺,又许是今晚的风过于温柔。她忽然将头轻轻靠在霍斐渊肩膀上:“让我靠一会儿吧……”   霍斐渊转动酒盏的手一顿,目光微敛。   “公主今日为何要把那女子收下?”他忽然开口问。   宋希月呜哼一声:“那还不是为了给你解围……”   霍斐渊眼里笑意扩大,明知故问:“解什么围?”   宋希月原本闭着眼靠在他肩头,听见这句话后忽的睁开眼,望着他:“你、你难不成还真打算……”   “若是呢?”霍斐渊也望着她,语速比刚刚稍快一些。   宋希月仔细去分辨他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重新弯起眉眼:“若是,还给大人就是。”   话虽这样说,手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又重新将脑袋靠了上去。   霍斐渊闻着鼻尖淡淡的酒气,许是醉了吧。   否则怎么会主动抱他。   “公主呀……”   他后半句话并未说完,因为宋希月已经又窝在他肩头,睡着了。   *   霍斐渊将人抱上岸,进了屋子,将人放在塌上,才脱去小公主的湿衣。   “帕子。”他吩咐。   云雀和冰夏一直在后面跟着,此刻连忙弯腰将干净的棉帕递上。   “退下吧。”   云雀和冰夏福了福,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霍斐渊再次将人抱起,替她穿小衣里裤,又开始替她擦发。   宋希月已经习惯他每晚的伺候,中途困倦的睁开眼瞧了瞧,软糯糯的又靠在霍斐渊的肩膀,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也方便他动作。   “啧,公主可真会享受。”霍斐渊语气不满,伸手捏了捏她腰下软肉。宋希月哼哼两声:“改日回报大人就是了。”   “如何回报?”   宋希月闭着眼道:“自然也是替大人洗衣、沐浴、绞发呀。”   霍斐渊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声音呵笑一声。   “好,微臣等着。”他咬了咬她的耳朵。   冰夏出门后轻轻在云雀耳边道:“公主合驸马爷的感情现在可真好呀。”   云雀也看了眼屋内,心中感慨,是啊。 第44章 枕边人 身份   宋希月这一觉也睡得很沉, 醒来已天光大亮,房间里似乎还有冰鉴的凉气,巨大的铜扇将带着暗香的凉风慢悠悠的送到她的身边。   她好像记得昨晚自己迷迷糊糊喊热来着。   冰夏推门而入:“小公子, 该起了。”   宋希月看一眼窗外,今日行宫里的宫人也在, 在外人眼里,是合该注意身份。   她快速换好衣裳, 云雀带着人进来伺候她梳洗,当宋希月眼神落在云雀身后的那个婢女时,愣住了。   “奴婢兰馨, 见过小公子。”   是昨日那个跳舞的女子。   宋希月向云雀投去疑惑的眼神, 云雀笑笑, 先对兰馨说:“你先去把小公子要用的玉带拿来, 冰夏知道在哪里。”   “是。”   兰馨走后, 宋希月立马问:“怎么回事呀?!”   云雀替她挽发,笑:“兰馨是奴籍,昨日公子既然要了她, 她以后就跟着咱们伺候了。”   “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我的身份呀……”   云雀笑意更深, 摇摇头:“公主,您真的以为, 没有人看出您是女儿身吗?”   宋希月怔住。   冰夏此刻也走了进来,同样掩唇笑:“我的傻公主,您就瞧瞧吧,您这模样, 到底哪里像小公子了?”   从柳镇一路过来没有铜镜,此刻宋希月才从冰夏举着的镜中看清自己的模样,的确……   不那么像。   即使改了妆,也是一眼就能辨出来。   宋希月苦恼的捂住脸:“那些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不是说女子扮装后和男子同住也不会被发现吗,怎么这样……”   “要不都说那些是话本子呢?”冰夏笑着收起铜镜。宋希月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昨日那接她的宦官那样说。   又为何她在大殿上指名道姓的要了兰馨后,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眼神。   ……   当然奇怪了啊!   她是女儿身还指明要一个舞女,指不定当时的人心中是什么心思呢。   宋希月捧着脸坐在桌前,霍斐渊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气呼呼的模样。   “不合胃口?”霍斐渊问。   宋希月抬眼瞪他,直接了当:“既然你早知别人都不信,何苦将我扮成男儿身?”   霍斐渊脚步一顿,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他笑。   坐在她面前:“这是邢北最有名的梨花羹,不想尝尝?”   宋希月瞪他,正想开口,却又被喂到嘴边的羹汤吸引去了注意力,张口,喝了。   “乖。”霍斐渊眼底含笑,将梨花羹递到她面前,正巧此时行宫的婢女前来禀话。   “今日陛下在太液池款待先生钓鱼,午时开始。”   “知道了。”霍斐渊平淡应下。   宋希月目光停留在那婢女身上,忽的明白了。   邢北风俗开放,无论皇家还是平民,皆穿襦裙抹胸,沟壑若隐若现,比如这面前的婢女……   宋希月忽的轻笑了一声,神色再无一丝的不快。   “?”   小姑娘的脸色变得比翻书都快,霍斐渊本还等着她的“兴师问罪”,没想到此刻瞧见的是她漾起酒窝的模样,霍斐渊略回头也看了一眼那婢女的身影。   哦,原来露馅了。   可那又怎样呢?   她不问,那他也不再提起。   两人心照不宣的用着早膳,那碗小小的梨花羹被小姑娘一口口喝完,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长睫微颤,霍斐渊的视线顿了顿。   她一直这么好看,每一寸都是他喜欢的模样。纤细的脖颈雪白又脆弱,随着她每一次动作都引人目光,霍斐渊不禁想起,昨夜的触感。   一瞬间的出神,胸口的钝痛感却陡然袭来,霍斐渊蹙了蹙眉,他果然并不适合在此处久待。   “你怎么啦?”小公主看出他瞬间的皱眉,问道。   霍斐渊稳稳心神,抬头望向她的眼:“无碍,走吧。”   宋希月点点头,钓鱼好啊,她可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也不用去理会什么人。   出发前,宋希月忽然又道:“等等,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霍斐渊微笑,示意她问。   “昨日听历明帝的意思是,云桑每年都会来进贡献礼,也曾露过面,那、那你为什么不会露馅啊?”   霍斐渊微怔。   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古怪了。   他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小公主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难怪她昨日没有问,合着不是想通了,是没在意。   宋希月看着他的眼,慢慢明白了。   “你……?你真是他?!”   夜宁在不远处垂着头,无奈的撇了撇嘴。   这要是心眼多一点的人,他们上山时就应该看出来了吧。邢北皇室虽窝囊,却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宋希月震惊极了,快步走到霍斐渊面前:“你真的是桑云,所以……”   小公主小脸纠结成一团,霍斐渊静静在等,等她的反应。知道他不仅在晋南朝中为官为将,又暗中在西域拥有另一层身份,小公主到底会作何反应。   宋希月猛地抬头:“这么说,那些钱不是借的,真的是你的啊!”   “……”   霍斐渊向来万年不变的神情也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裂痕。   她的关注点竟是这个?   “好心疼哦。”宋希月露出心疼神色,那么多上好的夜明珠和天珠,随随便便的一两颗都是价值连城,却成箱成箱的都到历明帝口袋里去了,供他吃喝,供他养美人。   霍斐渊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心疼,不是装的。   就她这个心眼,到底是怎么在宫里长大的?   他以拳掩唇咳嗽一声,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拉着宋希月的手往出走:“先走吧,一会儿晚了。”   宋希月点头,乖乖跟着他,只是眉头还是拧着,还在惦记那些珠宝。   太液池是麟苍阁后的一处天然湖泊,状如翡翠,风景独美。   宋希月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云贯而入的婢女和内宦们一排排的穿梭在湖边,手上拖着木盘。   钓个鱼还这么声势浩大,宋希月刚才才忘记的念头又被重新唤起了。   这些,都是花霍斐渊的钱吧!!!   “先生来了?”   沈砀笑着迎上来,和霍斐渊互相打了个照面,宋希月注意力还在那些婢女手上的琉璃盏上,没顾得上去理他。   沈砀笑了笑:“二位请上座。”   宋希月跟在霍斐渊的身后,一路都在琢磨,难怪,难怪他们如此顺利,不管是历明帝和沈砀都对他们这样的客气——拿人手短。   为了钱,皇室也可以放下架子,毕竟云桑富可敌国。包括乾元帝接待一些外使臣时,也会礼数周全,能为本国子民谋得福利,的确是一件好事。   不过……   不是用来糟蹋和享受的。   宋希月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也不管那些,糕点,夜明珠买的吧?美酒,天珠换的。   她暗暗下了决定,一坐下,便不管周围其他人,开始吃起面前的这些精致点心,细嚼慢咽,神情却极为认真。   吃回来才行。   昨天的就不该浪费。   霍斐渊原本和沈砀在湖边寒暄,说着说着沈砀的眼神便落到了一旁的宋希月身上,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霍斐渊也回了头。   一瞬间,哑然失笑。   沈砀掩饰都不想掩饰,直接了当的问:“这是云桑先生的妹妹?”   宋希月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错愕的去看对面笑的放浪形骸的男子。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可有没谁像他这样直接了当的戳穿。   宋希月觉得他实在是很没有礼貌。   霍斐渊的笑淡了,眼神微眯,如果沈砀认识的人是霍斐渊不是桑云,那就能知道,眼神里的意思,是警告。   “舍弟。”   霍斐渊开口,声音冷如冰窖。   沈砀笑的更开心,拿起桌上的酒樽,隔着空气向宋希月举了举杯,不再追问。   宋希月没见过这样的登徒子,当下垮了脸,转向一旁。   “陛下到——”   历明帝来了。   这段小插曲暂告一段落,所有人都起身迎接帝王,历明帝大腹便便,坐到了最上座。   “都平身,平身。”   他一落座,便有宦官跪在他面前替他擦鞋、整理衣摆,接着又来了一婢女,同样跪地,端上美食佳肴。   宋希月:“……”   昏君。   两个字就这么在脑海里蹦出来了。   “陛下口谕,今日在太液湖中一共放了一百零八条小鱼、三十二条大鱼,还有十只甲鱼。以数量记,一只甲鱼等同五条大鱼,一条大鱼等同五条小鱼。数量最多者,胜。赏夜明珠五颗,羊脂玉一对,金尊琉璃一尊。”   历明帝身旁的内宦高声宣读完规则,宋希月睁大了眼。   拿霍斐渊献的礼来玩游戏?可真行。   婢女们开始给各位达官贵人纷发鱼具,宋希月趁机扯了扯霍斐渊的袖子。   “我也要参加。”   她的小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色,霍斐渊眼底宠溺之意明显:“想赢?”   宋希月立马点头:“想。”   霍斐渊笑意更甚:“等着。” 第45章 枕边人 内子   宋希月最后也得了一套鱼具, 她乖乖的坐在霍斐渊身边,学着霍斐渊的模样将鱼钩拿在手上,准备穿饵。   刚刚打开鱼饵桶, 她退缩了。   霍斐渊轻笑一声,不用看她也知道小公主刚刚伸出去的手为何又缩了回来, 他低头看向那饵桶,   “不用活虫, 鱼儿是不会上钩的。”   “谁说的?”宋希月反驳:“从前在御湖钓鱼时,云雀她们都会替我准备搓好的饵丸,也可以的呀。”   “那公主收获如何?”   宋希月:“……”   从前她钓鱼都是图个乐子罢了, 哪儿在意过什么收获。   可现在不一样了!   五颗夜明珠!   霍斐渊笑笑, 晋南的嫡公主, 真想要的话几颗夜明珠没有, 只是如今出门游玩, 小孩儿心性罢了。   最后还是霍斐渊替她穿了饵,扔了钩,宋希月只负责守着鱼竿。   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钓上来了。   她和霍斐渊的却还没有动静。   宋希月不停的去看霍斐渊, 那眼神充满了期待, 还有……怀疑。“你行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她想,霍斐渊擅长官场权谋,擅长领兵打仗, 可不一定擅长钓鱼啊!每个人的精力毕竟都是有限的。   霍斐渊声线懒散带笑:“公主想试验一下?”   “想啊!”宋希月毫不犹豫,立马道。   霍斐渊却不说话了。   一炷香过去了, 沈砀钓到了一条大鱼。   “大皇子厉害!”有马屁精开始了。   宋希月和霍斐渊的竿却一动不动,宋希月慢慢挺直了背——看来今日之事只能靠自己了,母后说的对,男人是靠不住的!   可大鱼一条条的被钓起来, 她连小鱼都没有……   “我想吃鱼。”宋希月开始对他撒娇。她不知1道这招对霍斐渊管不管用,反正对乾元帝是百试百灵。   霍斐渊从方才她说了“想”字之后便没再说话,仿佛那边的喧嚣热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此刻小公主软软糯糯的撒娇声传来,他几乎是无奈的轻叹一声:“月儿啊……”   霍斐渊声音在这处热闹的地方被顷刻吞没,宋希月没有听见,下意识的便想去问问,谁料下一瞬,霍斐渊的鱼竿动了。   他稍一用力,一只甲鱼就被瞬间提了出来,精准无误的掉入了桶里。   “云桑先生钓到甲鱼了!”   “好厉害!”   霍斐渊得一只甲鱼,沈砀五条大鱼,刚刚扯平。   宋希月的眼神瞬间就弯了起来:“你真厉害!”   接下来,沈砀那边还是有大鱼不断上钩,当沈砀钓到第十条的时候,霍斐渊又得一只甲鱼。   再次扯平。   人群开始躁动了,原本无趣的游戏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人们翘首以盼,想看看是谁最终能赢。   沈砀脸色慢慢也沉了下来,看似是普通的钓鱼,实则内力会沿着鱼竿在水中搅动,甲鱼入水一般不会轻易活动,他眯起眼去打量霍斐渊,忽然感觉这个人的内力或许深不可测。   一共三十二条大鱼,沈砀已经全部收入桶中,霍斐渊那边正正好六只甲鱼,到了快出胜负的时候了,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看向这边,议论声中带着笑意。   霍斐渊唇角漫不经心的勾着,忽然,宋希月那边的鱼竿动了。   “小公子!”   宋希月方才看霍斐渊看的出神,连自己的鱼竿都没注意到,她立马反应过来,急忙忙的就想去拉。忽然,从她身边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握在她前方,轻轻一提,一条小鱼就上了钩,掉入桶里。   “我也钓到啦!”宋希月开心的喊出声。   霍斐渊低哑地轻笑了一下,又再次替她将鱼竿抛下,他的手在前,宋希月在后,不出片刻,鱼竿轻动,又一只上钩了。   宋希月兴奋的像个孩童,最后不多不少,十只,这场游戏结束了。   霍斐渊缓缓起身,浅淡地笑着,将自己桶里的也全都倒入宋希月桶里,一旁计数的内宦起身:“云小公子胜!”   人群中响起了掌声。   历明帝也拍掌叫好,区区几颗珠子而已,他有一箱呢。   唯有沈砀脸色不佳,他向来争强好胜,此刻被外族人拂了脸面,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咬着牙踱步到霍斐渊和宋希月面前,皮笑肉不笑:“今日好生有趣,云姑娘当真厉害。”   从明面上戳破宋希月的身份,周围的人都静了一瞬,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宋希月细眉倒竖,看沈砀的眼神充满的戒备,若是在晋南,她此刻定要让人打他一顿的。   霍斐渊忽然笑出声来,极好听的声音,“讨内子开心而已,让大皇子见笑了。”说着,霍斐渊伸手拉住了宋希月的,握在手里,亲近之意明显。   在场众人,虽,早就看出宋希月的女子身份,却不知是云桑先生的何人。毕竟关于这位的传言有太多太多,不过有一条倒是真的,云先生并未成亲,身边也未曾有过一个美姬。   此刻听着这声“内子”,众人都忍不住嘶了一声,重新打量起了宋希月。   的确……   才子佳人,着实般配。   沈砀方才的表情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昨日分明已找人探过,云桑未曾娶妻,更没有妾室,是以他今日才放荡了些。   这么好看的女人,竟悄无声息的娶了,若是跟他,他必定给她荣华富贵,最盛大的婚礼。   “倒不知云先生已娶妻。”沈砀继续刺他。   霍斐渊浅笑:“内子胆小,且如珍宝,不愿示人,让众位见笑了。”   嚯,这哪里是不愿意宣告,是别人看一眼都不行,难怪要扮成男儿身,众人想起自家那些美姬的打扮,瞬间明白了同为男子的心思。   一时间,好些女子的眼神都落到宋希月身上,不知这位富可敌国的云先生,会给他的心上人造什么样的婚房,买什么样的新衣。   一定是金屋吧。   *   宋希月被霍斐渊恍恍惚惚的拉着回了西苑,一路上,那声宠溺的“内子”在她心中久久荡漾不去。   她和霍斐渊……的确是夫妻。   摒弃那张契约不谈,这些日子的相处和一路以来的他的照顾都让宋希月心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愫。   她懵懂不知,今日却好似找到了一把钥匙——这种情愫,叫喜欢吧。   内子。   她是他的妻啊。   她乖乖的被霍斐渊拉着手往前走,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掌心上,宋希月慢慢弯了弯眉眼。   她终于知道,为何之前和盛时安解除婚约时的感觉是轻松却不是难过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喜欢啊。   不喜欢,谈何难过。   少女内心的情愫如破土的小芽,摇摇摆摆,开出一朵小花。   霍斐渊拉着宋希月回到屋里后,刚回头,就得了一个软香软玉扑满怀。   霍斐渊:“……”   小姑娘忽然揽住他的腰,抬头,俏生生的朝他笑,霍斐渊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又想要什么?”   宋希月摇头,“想要大人。”   霍斐渊沉默了。   她望着他笑,说着不自知勾人的话,她要他。   他舌尖抵了抵唇角,回味一瞬,“啧,公主最近嘴越来越甜,都是跟谁学的?”   宋希月甜甜笑,只笑不说话。   霍斐渊慢悠悠的想了想。   懂了。   还是为了夜明珠叭。   霍斐渊薄唇勾起少许,用指腹去蹭她的脸:“公主呀……”   两人心中所想天差地别,可宋希月却异常享受这刻温柔,她软软的趴在霍斐渊胸口,打了个秀气的呵欠,然后懒洋洋的开口:“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要穿回女装了呀……”   “呵。”   霍斐渊握住她手指,捏着她柔弱无辜指节,语气漫不经心却又没有办法商量的余地:“公主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宋希月窝在她怀里,慢慢的勾起了唇。   *   “小公子,该用膳了。”   云雀在外面道。   宋希月立马从他怀里抬起头:“你陪我用膳!你已经好几顿都没陪我了!”   霍斐渊嗯了一声,回想起了早上的梨花羹,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宋希月自出宫后胃口就异常的好,此刻来了邢北,竟也意外的喜欢这里的饭菜,翡翠丸子汤、杏仁酿、+豆腐糁汤、羊肉酥饼,她样样都很喜欢。   霍斐渊看着她小口小口吃饭的模样,方才并不饿的他也有了胃口,陪着宋希月用了一些。   “我晚上还想泡温泉。”宋希月吃饱了,弯着眉眼道。   霍斐渊看一眼外间,便有人立刻去准备了。   “我还要吃五香糕。”宋希月继续道。   “夜宁,去买。”霍斐渊立刻吩咐。   “我还要喝青梅酒。”   这回霍斐渊抬头看向她:“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就想要这些呀。”小姑娘软软撒娇。   霍斐渊不信。   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值得她这样笑着对他说。   小姑娘撒娇的本事厉害的要命,若不是要极其珍贵的东西,当不会这样。   霍斐渊又想起她方才钓鱼的认真模样。   就这么喜欢夜明珠?霍斐渊心里有了主意。   宋希月心里甜甜的,果然是这样的,她每个要求他都会满足,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小小细节,此刻被无限放大,逐渐填满了心房。 第46章 枕边人 抱抱   最终霍斐渊今晚并没有陪着宋希月去泡温泉, 历明帝今晚又在鹿台设宴,宋希月并不想去,便乖乖的在西苑等他回来。   不得不说, 麟苍阁倒的确是一处避暑养生的圣地,宋希月所在的西苑, 位置也是极好,晚风凉凉, 院落中有株株蔷薇,送来阵阵清香。   她沐浴完,便倚在楼上凉台外的软榻上, 欣赏月夜。   西苑一派静好的时候, 鹿台却是热闹无比, 历明帝几乎夜夜笙歌, 此刻自热也不例外。说是邀请云桑先生前来下棋, 又变成了欣赏舞女,还变着法的想塞给云桑美人儿,以此来换取更多的财富。   霍斐渊只是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陛下知道在下想要什么。”   “知道知道, 不就是那花花草草么,先生急什么,明日朕便让人送到西苑去就是了, 今夜先生先看看舞听听曲儿。”   霍斐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眼底是漫不经心。   他的耐心快用尽了。   原本只想用银钱快速解决, 可狗皇帝一拖再拖,若明日得不到,就莫要怪他。   “不过先生要那花草做什么?”历明帝忽然想起问。   鹿台随处可见的花草而已,云桑点名要了十几种。   霍斐渊浅笑:“只是西域没有的品种罢了, 种植美丽的花,也是一种商机。”   历明帝懂了,点点头,赞许:“先生果然经商奇才啊,朕的几个儿子,若是能也学到先生的一些皮毛,朕邢北,必将超越晋南。”   沈砀今日并不在,霍斐渊道:“陛下自谦,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天之骄子,必定前途无量。”   历明帝一听二皇子,原本还带着笑的神情立马变成不屑和气愤,“哼!别跟朕提那个不孝子!近日,又不知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历明帝身边的宦官低着头,不敢发出响动,每次有人提到二皇子时,陛下总会这般,若是真生了气,还会殃及下人。   好巧不巧的是,此刻鹿台外匆匆忙忙的进来了一个宦官,跪下禀报:“陛下,二皇子归。”   大殿内陡然安静了一瞬,就连历明帝也错愕了一瞬,随后将酒杯重重一掷:“逆子!还知道回来!”   “父皇千秋!儿臣当然要回来贺寿。”殿外传来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一红衣男子步履稳健的朝内走来,眉眼风流含笑。   他刚刚站在大殿之上,便和霍斐渊对视了一眼。   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是探究。   “不知这位贵客是?”   邢北二皇子名沈裴坚,也是名声在外,风流倜傥。   “这是西域的云桑先生,为朕贺寿而来,倒是你,成日在外鬼混!”历明帝冷哼道。   “原来是云桑先生,久仰大名。”沈裴坚笑着对霍斐渊道,霍斐渊此刻也站起身:“在下也久仰二皇子大名,今日一见,在下之幸。”   “好说好说,云先生远道而来,定要在邢北多留两日。”沈裴坚入座,朝着霍斐渊隔空举了举杯。   “你最近又跑到哪里去了?”历明帝语气是责备的,可话里还是包含了关心之意。谁人都知,二皇子是历明帝最宠爱的妃子所生,比嫡出的沈砀还要受宠一些。   “儿臣顺道去了一趟晋南,为父皇寻了些珍宝贺寿。”沈裴坚浅笑道。   历明帝脸色稍稍好转,哼了一声,继续饮酒,欣赏美人了。   酒过三巡,霍斐渊起身告退,历明帝又喝至微醺 ,无心留他,倒是沈裴坚起身,“先生住所安排在哪里?”   “云桑先生住在西苑。”一旁的内宦答道。   “和本殿相邻啊,正好送送先生。”   霍斐渊漆眸里看不出神色,沈裴坚要送,他也不拒绝。两人一道走出鹿台,霍斐渊才开口道:“二皇子风尘仆仆,可是刚刚从晋南赶回?”   沈裴坚脚步一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靴还未来得及换下,被他看到了。   “云先生细心,的确刚从晋南赶回。”沈裴坚也笑,两人心照不宣的超前西苑方向走,一路宫女纷纷下跪行礼。   “见过二皇子。”   “先生可有去过晋南?”沈裴坚笑问。   霍斐渊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未曾。”   沈裴坚笑出声来:“晋南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尤其是帝京,风景独美,美人绝色啊。”   “哦?方才在殿内见二皇子似乎对女子并不感兴趣。”   沈裴坚笑的更开心:“那是已经见过绝色了。”   霍斐渊轻笑:“也是。”   两人一道从鹿台朝西苑回去的路上,宋希月那边却发生了一件可笑的事。   就在一刻钟之前,沈砀居然换了内宦的衣裳寻了个借口,进了西苑,还上了二楼。   只不过。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柄长刀便悄无声息的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   宋希月亦在看清人后,气的小脸涨红,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堂堂邢北大皇子,行事竟然如此不端?”   沈砀笑的无畏极了:“美人儿,你觉得,一介平民的护卫,也能拦的住本殿?云桑再有钱又如何,你若跟我,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何必为了几个铜臭,委身于西域?”   显然,沈砀以为抵在身后的剑柄只是云桑随身的一个护卫,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宋希月看了眼他身后的夜宁,颇为无语,看来民间对于这位大皇子的评价并不是空穴来风——又蠢又坏。   “大皇子未免过于自信了,门口在右手边,不送。”宋希月不愿跟人说话时,也会板起一张小脸,颇有威严。   沈砀笑的开心极了,“有脾气的美人,本殿最喜欢。”原本以为小美人只是生的美脾气软,没想到还是个带刺的,这让他心中更坚定了,一定要把这个小美人给带回去。   “大皇子。”   夜宁忽然开口。   “大皇子若是不想去年凌河河道一事传到陛下耳朵,最好此刻就立马消失。”夜宁语气冰冷,仿佛随时会淬出一把利剑。   果然,沈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你如何知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皇子,这样浅显的道理,三岁小孩儿都是明白的。”   宋希月不知道夜宁说的凌河河道是什么事,但见沈砀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难看时,她便懂了。   霍斐渊显然掌握了沈砀的把柄。   还未等沈砀做出回应,宋希月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竹香,她双眸忽的亮了起来,夜宁身后悄然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砀恼羞成怒,眼神不断在院中飘忽,正要斥责自己随身跟来的侍卫为何还没有出手之际,霍斐渊的冷笑声便从他的身后传来了。   “不知二皇子看见大皇子今晚的模样,倒是会作何反应。”霍斐渊手指微微一动,沈砀下意识的便想回击,结果发现自己已被隔空点了穴,沈砀瞬间便有些后悔了。   这个人的内力,果然在他之上。   “沈裴坚,他回来了?!”沈砀明显有些慌了。   原本只想偷偷逗逗小美人儿,却没想到沈裴坚居然在此刻回来了。   他要是看到,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   沈砀立马道:“误会,误会,本殿今晚醉了,向云夫人赔礼道歉。”说完,沈砀便咬牙用了全身的力气,破了霍斐渊点的穴道,从二楼的凭栏上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当中了。   宋希月立刻像只欢脱的兔子一样奔到霍斐渊怀里:“你可算回来了!刚才都吓死我了!”   她眉眼弯弯,笑眸明亮,两个浅浅的酒窝里面像是盛满了醉人的甜酒,笑着说她受了惊吓。   “啧,微臣倒是没瞧出来公主受惊了。”他安排身边武艺最高的暗卫寸步不离的暗中保卫她,方才即使他不归,沈砀也近不了她半分身。   不过,即使没有过经验的霍斐渊也知道小公主此刻正在撒娇,还是顺着她也顺着自己的心意把人搂到了怀里。   “是微臣疏忽,明日,便带公主离开此处。”   宋希月从他怀里抬头:“这么快?不找解药了?那个沈砀就是个草包,我没将他放在眼里的。”   霍斐渊笑着摸摸她头,嗯了一声:“月儿厉害,会保护好自己的。”   宋希月十分享受他这样温柔的动作,撒娇赖着霍斐渊并不撒手,无奈,最后霍斐渊还是将人拦腰抱起,抱回了三楼。   宋希月窝在他怀里,瞧瞧勾唇。   沈砀那事不仅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还给她制造了能正大光明粘着霍斐渊的理由,   “你还没回答我,解药怎么办呀?”   霍斐渊将人放在塌上,唇边一抹浅笑:“明日都会结束的,公主安心等着便是。”   他让她安心,她便安心。   “还没有沐浴呢。”宋希月见霍斐渊好似准备转身离开,立马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霍斐渊看了眼小公主还未开透的发梢。   啧,真是个会撒谎撒娇的小东西。   宋希月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立马道:“刚才只洗了头!而且沈砀站在我面前了,我不开心,得去去晦气。”   霍斐渊看着她:“微臣让云雀进来。”   “不要!”宋希月立马道。   “她们已经很累啦,让她们歇歇吧。”   这是曾经霍斐渊的说辞,如今也变成了她的。   霍斐渊沉默了片刻,“公主想跟微臣共浴吗?”   宋希月惊愕的抬起头,她、她只是想多赖着霍斐渊一阵儿,像在柳镇时候一样,没想过共浴呀……   不过……   宋希月弯起杏眸,“好啊。” 第47章 枕边人 亲亲   偌大的温泉池上飘洒着红色的花瓣, 宋希月有些怂的看了对面倚在池壁上的人一眼,心虚极了。   原来他说的共浴是泡温泉……   她还以为……   “公主在想什么?”霍斐渊慵懒的靠在温泉池边,神情带笑。   “没、没想什么!”宋希月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裙子, 目光躲闪。   霍斐渊嗯了一声,伸手往后面的木桌上拿了块儿糖:“公主可要尝尝这的奶糖?”   宋希月立马点头:“要的。”   邢北盛产牛羊, 牛乳也是香甜可口,品质上乘。   “过来。”   霍斐渊简简单单两个字, 宋希月心中却泛起密密麻麻的酥,她缓缓从温泉池的另一边走到他那边,目光带了点探究。   霍斐渊啧了一声, 这几天, 小公主已经无数次拿这样探究的眼神在看他了。   一开始, 霍斐渊以为只是对这里和他的身份好奇, 后来发现并不是, 小公主眼神里不是怀疑和打量,而是夹杂着懵懂天真。   即使霍斐渊精于计算人心,可这一刻, 他真的算不出来小姑娘的心思。   “你喂我吃糖呀。”   比如此刻, 眼里的探究不再,又换上了撒娇的语气,眼底是满满的信任和亲昵。   有那么一瞬间, 霍斐渊忽然在想。   若她是敌国送来的美人计,怕是他明知是陷阱, 也会跳的心甘情愿。   霍斐渊垂眸凝视着宋希月的脸,剥了颗奶糖喂到她嘴里了。   “好甜呀。”宋希月眨眨眼,果然不出她所料,牛乳好, 做出来的糖块自然不差。   “大人要尝尝吗?”   霍斐渊一向不爱吃这些小玩意,此刻却被小姑娘香甜可口的味道诱了心神,他垂眸,更想尝尝另一种甜。   宋希月见他不动,自己伸手拿了一块儿过来,喂到他嘴边,霍斐渊张口吃了。   果然甜腻的很。   “甜吗?”   他垂眸看着小公主的酒窝,道:“甜。”   宋希月便开心的笑了。   吃了糖她也不愿离开,就软软的靠在霍斐渊的身边泡着,小手时不时的撩一点儿水花,制造出一点响动。   “明天真的能走吗?”宋希月问。   霍斐渊闭着眼嗯了一声:“可以。”   他蛊虫异动的越来越频繁,即使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干胸口也会传来阵阵痛楚,且小姑娘的事不能再拖,若是明日他再见不到情花草,就莫怪他翻脸无情。   宋希月自然是不知道这么多的,她缓缓在水中移动,离霍斐渊越来越近了一些。   她整个上半身软软靠在他胳膊上时,霍斐渊才终于睁开了眼:“啧,公主是软骨头?”   宋希月哼哼一声:“我一向没坐相,大人第一天知道?”   他分明纵容她如此的。   霍斐渊想起第一次去公主府见她时,罢了,娇气就娇气些,毕竟是公主。   霍斐渊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将人从水中一提,放到腿上,让她跨坐着,如此一来宋希月就能靠在他肩膀上——哄小孩子的动作。   “公主满意了?”   “满意~”宋希月靠在他肩膀,小脑袋勾着,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只是水下的小脚却不安分,跨在霍斐渊的大腿上,还时不时的前后晃动一下,撩拨撩拨水花,还有水面的花瓣。   “公主当真属鱼的?”霍斐渊开口。   “许是的吧,不然昨日我怎么钓鱼第一名呢?”宋希月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去抓他的胳膊,霍斐渊身上什么都好,就是硬邦邦的,靠着不是很舒服。   她摸到了他胳膊上的旧伤。   “怎么弄的呀?”宋希月从他肩膀上抬头,想去看。   下一瞬却被霍斐渊捂住了眼睛:“别动。”   “不是,我要看你的伤。”   “从前战场上落下的,无碍,早已痊愈。”霍斐渊声音嘶哑暗沉,只是宋希月全然没有注意。   但宋希月不肯,还是要挣扎去看,她那点力气虽然全然无法制衡霍斐渊,但现在两人在水里,她又坐在他腿上,像条鱼儿一样的扭动,直到……   她碰到了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   宋希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她瞬间僵住不敢动了,脖子开始变得绯红。   霍斐渊漆眸里泛起滔天情绪,下一瞬,他长指抵在宋希月的下巴上,将她的脸抬起。   少女脸颊有些红晕,眼底却仍然清澈透明。   霍斐渊叹息。   胸口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若是正常的男人,此刻一定已经将她狠狠按在水中宠爱。   可他不行。   噬心蛊噬心蛊。   有心有情就是蛊虫的最佳诱饵,十六岁那年他被种下这蛊虫,早已忘记用心用情是什么样的感受。   直到这桩婚事的出现。   “除噬心蛊,必得忍受非常人能忍受之苦,若不除,不动心动情还好。若是动了,于你也是彻底的痛苦。若是男女交合,必当对女子也是莫大的伤害。”   当初那位老医者的话还言犹在耳。   明知不可为却依然为了。   胸口的蛊虫就像闻到了强烈味道一般,躁动不安,偏,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勾他。   诱人不自知。   宋希月呆愣愣的望着他的眼,她能辨出霍斐渊眼底的旖色,可他只是这般将她望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等不及了。   宋希月若是认清自己的内心,便不会有半分退缩。她试探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前,用唇角贴了贴他的。   软软的,香甜的一个吻。   霍斐渊不动,只是眸色越发暗了,他开口,声音低哑:“公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呀。”   宋希月又凑了过去,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嘴角。   曾经几次的欢愉,她不太懂,只知道他并未欺负她,但也从未亲吻过她。   这不是此刻的宋希月想要的。   宋希月弯着眉眼凑上去,软软一贴又离开,再软软一贴再次离开,如此重复了好几次,霍斐渊只是垂眸看着她。   “我想亲亲你。”   宋希月见他不动,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口。   “为什么?”   霍斐渊垂着眸,将眼底所有情绪尽数掩去,望着她的眼,问道。   宋希月不解的歪了歪脑袋,能有为什么呀。   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亲近,这有错吗?   她仔细的琢磨了一下,以为霍斐渊是介意当初契约之事,她懊恼的哼唧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为什么,回答我。”   霍斐渊重新将人的下巴抬了起来,语气蕴藏着暗暗的危险,似乎宋希月回答不出的话,就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亲亲……”   霍斐渊握住了她的手腕,气息平稳。   宋希月却在他探脉的瞬间生气了,小脸一下垮了下来,将胳膊抽出来:“我没有生病!!”   她脸颊的红晕更甚,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脸颊鼓鼓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女的懵懂心事说不出口,却又不被理解。羞涩和恼怒让宋希月不想看见他,于是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准备上岸。   不给亲就不给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霍斐渊心口痛楚隐隐发作,喉间竟抑不住的咳出几声,眼看宋希月要走,似乎有什么要冲破心口喷薄而出,他伸手一拽,一声惊呼,宋希月便猛地被拉下来,再一次被抱到了怀里。   宋希月看着面前这个蛮不讲理的人,小性子又上来,“你拉我做什么?!摔疼了!”   呵,霍斐渊嗤笑一声,分明没有磕到她半分,却开始喊痛,真是麻烦又娇气的小东西。   “公主还没有回答我,为何想亲微臣。”   宋希月内心就是一个大无语,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望着霍斐渊的眼,也豁出去了。   “因为喜欢大人,喜欢大人所以想亲。可以吗?”   原本霍斐渊凝视她的眼神似一头猛兽,却在听到她那句“喜欢”后瞬间消失,只变成了错愕和空白。   “松开我。”   宋希月试着去挣脱他的怀抱,霍斐渊蓦地闭上眼,再睁眼,一片清明。   他无视宋希月的挣扎,将人打横抱上了岸,两人衣袍早已湿透,他手掌拍了拍宋希月的背,注入一两道内力,不至于冻坏了这个小家伙。   然后。   抱着人上了二楼。   宋希月呆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霍斐渊周身气息低沉,一言不发,只是刚将人放下来就脱了她的外衣。   “冷。”宋希月一缩,想去扯床榻上的云纱裙。   “如此纱裙,想必也无法让公主暖和起来。”霍斐渊一把将那薄的可怜的云纱裙扯过,随意丢到了地上。   倾身覆了上去。   “还冷吗?”霍斐渊望着她小巧玲珑的唇,神色不明。   宋希月看着上方的人,愣愣的摇头,他像个火炉,圧上来时她只感受到了暖。   “还亲吗?”霍斐渊接着问。   他眸中漆色不再,只剩燃焰,深沉的气息重重打在她的脸颊。   宋希月软了身子。   霍斐渊没等到答案,就继续问,宋希月真是怕了他这模样,左躲右躲不肯回答,最后,干脆紧紧闭着眼,拒不合作。   他低哑地轻笑了一下。   不再问,而是遂了小姑娘方才的心愿,轻轻的去吻她。   从眼睛到脸颊,再到唇上,像羽毛抚过,再从唇上到脸颊,最后回到眼睛。   他动作温柔的像水,抚过宋希月每一寸,最后霍斐渊在她唇上留下克制的一吻。   “公主可真是微臣的小祖宗。” 第48章 枕边人 蛊虫   霍斐渊的吻又轻又温柔, 他身上的冷香对宋希月而言格外的好闻,缱绻又温柔的声音也让她沉迷。   “公主可真是微臣的小祖宗。”   他说着这样的话去哄她,宋希月便开心的笑。   霍斐渊动作温柔到极致, 不断的去啄她的脸颊眼睛和唇,一开始, 宋希月还心满意足开心的笑,渐渐的, 她目光便逐渐躲闪,连呼吸也有些不均匀。   “你、你别亲了……”宋希月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她不敢直视霍斐渊的眼睛, 妄图闪躲。   可霍斐渊不准, 他不可能允许。   是她先软着嗓子撒娇要的, 他依了她, 怎么可能允许她又逃走。   霍斐渊薄唇碾转在她的唇角, 耳鬓厮磨,用宋希月最喜欢的声音一声声的哄着,直到宋希月呼吸越来越急促, 脸儿也变得潮.红起来, 开始胡乱的抬头去迎他,去寻他的唇。   偏霍斐渊不让她如意,头一偏躲了过去, 宋希月眼中露出疑惑,下一瞬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举过头顶。   他大掌在无意间探了探身下小东西的脉搏——清明正常。   霍斐渊眼中渐渐露出掠夺之意:“公主当真没有不舒服?”   宋希月歪歪头哼唧:“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呀。”   那怎么会。   霍斐渊不愿相信。   她方才在温泉池里说喜欢,小公主的喜欢有很多很多,对小猫是喜欢,对雪狐是喜欢, 对奶糖是喜欢,对自己父皇母后是喜欢,包括对盛时安……   “公主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宋希月脸上又飞上一朵红晕:“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想跟一个人随时随地在一起的喜欢。”   宋希月眼眸里流露出的是认真和严肃,这让霍斐渊胸口的蛊虫躁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是高兴还是痛苦?   身体是痛的,可心中分明是欢快的。   不想再忍,也无需再忍。   霍斐渊俯下身来,强势的稳住了宋希月。   不再是之前的浅尝辄止,他满腔的痛和欲都通过这个吻给她,让她知道,她逃不了了。   从她方才招惹他开始,就没有逃走的任何机会。   宋希月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他的亲吻是这样的强烈霸道,与方才慢条斯理的品啄截然不同。   她渐渐的呼吸不过来了。   月光洒在庭院里是皎洁的,大片大片的海棠花随风摆动,宋希月在炙热的亲吻里小声喘着,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让她慢慢的失去了力气。   霍斐渊停下来,继续望着她的眼。   眼中褪去了冷漠和疏离,是凝视心上人时的痴迷和温柔。   宋希月终于能顺畅呼吸,她小声的喘着,轻轻央他:“疼……”   她嘴唇有些红,也有些肿,可霍斐渊却是喜欢的紧,他用指腹轻轻撵摩,无限温柔。   下一瞬,霍斐渊手移到她的腰间,方才裹上的浴袍只需轻轻一扯便能不复存在。他手顿住,似是在犹豫。   小公主娇气万分,若是他真的让她疼,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霍斐渊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   宋希月自是没有察觉的,她依赖的用脸颊去蹭蹭他的,显然还想将这份亲密和温存继续下去,可霍斐渊却忽然帮她拢了拢领口。   “公主满意了?睡吧。”   宋希月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想伸手去拉,却又被霍斐渊捉住了手放了回去。   正在宋希月准备开口之时,外面传来了夜安的声音:“二皇子,夜深了,请回。”   两人皆微微一怔,下一瞬,霍斐渊眼中的温柔不复存在,怒火升腾而起,站起身来。   宋希月也连忙坐起身,想要同他一起出去,霍斐渊却不准:“公主在此刻等着微臣,片刻便好。”   说完便转身离开。   宋希月怔怔的坐在床上,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穿好了衣,走到门前,细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二皇子?   沈家人怎么都这样。   “二皇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霍斐渊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   沈裴坚显然换过了一身衣裳,笑着倚在院中的树下:“回来后听说大哥做了荒唐事,便过来替大哥赔个不是。”   霍斐渊轻笑出声:“二皇子当在下是孩童?”说这样可笑的话来骗他。   沈裴坚也知道这借口找的幼稚,他原本也就是随口说说,此刻他毫无顾忌的伸了个懒腰,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今日先生问本殿去了晋南哪里,其实也没去多少地方,在帝京,做了做生意,开了个银楼。”   沈裴坚话音刚落,一柄利器便直直朝他飞过来,他迅速躲开,只是耳边的头发,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利器削掉了一缕。   霍斐渊显然动了真格。   “呵,果然。”   沈裴坚收了笑,从袖中取出一瓶东西出来。   “你掌兵北上,中途竟为了女人丢兵弃甲来到邢北,暗卫来报时本殿还不敢相信,霍斐渊啊霍斐渊,你真是可笑。”   他不停歇,继续道:“你想要情花草吧?可惜啊可惜,父皇年迈,这整个鹿台怕是也无人注意这种不起眼的花草,早就被本殿炼成了丹药,你,拿不到了。”沈裴坚笑了起来,笑的极其邪魅和开心。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被一晃而过的黑影,扼住了喉咙,连声儿都发不出来。   霍斐渊显然怒极,眼底赤红。   “果然……江湖传闻……霍、霍家大公子练就邪功走火入魔……你,身上有蛊虫吧……哈哈,你……活不了多久……”   沈裴坚即使被掐着喉咙,也咧着嘴笑他。   霍斐渊眯起眼:“是吗,可惜了,二皇子,会比我死的更早!”   他掌中用力,单手,便能压制着沈裴坚动弹不得。他的确修炼功法,却很少会下这样的手。   宋希月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显然也已经知道沈裴坚就是那日在银楼算计她的人。   邢北特色……端文皇后的遗物……若是他的身份是邢北二皇子,那么很多事就能解释的清楚。   不过这些都不是宋希月此刻关心的,什么蛊虫,什么功法,当听到这些时,她踉踉跄跄的去开门,下一瞬,却被忽然出现的夜安拦住了。   夜安朝她摇头,意思很是明显。   可宋希月不依,执拗要开门去问个纠结,夜安只好道:“公主若是此刻出去,主子的情况便会更糟。”   夜安知道霍斐渊此刻的情况,那内功助他武艺卓绝,却也要他付出惨痛的代价,加之这几日在鹿台蛊虫的躁动,此刻霍斐渊理智定已接近边缘。   宋希月不明白夜安的意思,院中此刻又传来了霍斐渊的声音:“交出来。”   他要什么,不言而喻。   “没了,空了。”沈裴坚笑。   “杀了我啊,杀了我,宋希月的毒再也解不了了,她会变的丑陋、痴呆、到最后……哈哈哈哈,你知道后果……”   霍斐渊眼底染上疯狂,“是么,那你不若先尝尝地狱的滋味!”   他右手掐住沈裴坚的喉咙,左手蓄起一掌,就要重重往沈裴坚身上打去,在树上的夜宁都微微侧目,因为他知道,这一掌下去,邢北二皇子必定,粉身碎骨。   霍斐渊从来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沈裴坚只是笑,笑的开心至极。   那掌力就快接近他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笛声,夜宁脸色大变,瞬间去看霍斐渊。果然,他额角青筋凸起,掌上的力气也慢慢小了。   沈裴坚看准时机,逃脱出来,拔出剑,就往前刺去。   夜宁当然不可能让他得逞,身影一闪,已站在霍斐渊面前将他的剑挡了回去。   那笛声越来越大,沈裴坚擦了擦唇边的血:“不会吧,你真的以为我会没有任何准备送上门来。你来到鹿台的时候便应该想到了,离母虫的位置越近,你就越痛苦,怎么样,现在被噬心蛊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裴坚扬了扬手,便有一头戴斗笠的蓑衣人从院外飞落,手边笛声越来越大,霍斐渊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   哐当一声,门开了。   宋希月跑了出来。   沈裴坚看见面前的小人儿微微一愣,眼中觊觎之色明显。   “我的公主,咱们又见面了。”   宋希月根本顾不上去理他,也根本不认识此人,她跑到霍斐渊身边将人扶住,眼眶里的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是为了她才来此处的。   她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哭。霍斐渊在看清面前人时,狠厉中露出一丝温柔,抬手,擦了擦她的泪:“微臣死不了,公主放心。”   宋希月哭的更大声了。   沈裴坚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夜宁和夜安此刻也不预备和他废话,一人朝他刺去,另一人,则去解决那吹笛之人。   一时间,西苑剑光频发,都杀红了眼。   那吹笛之人轻功了当,只躲不出手,只是嘴边的笛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霍斐渊胸下的皮肤已异动频频,蛊虫游走的越来越快。   瞬间,霍斐渊倒了下去。   “霍斐渊!”宋希月大声哭喊。   “轰”的一声,忽然从空中投掷下来了什么东西,一阵白烟,那笛声戛然而止。   是柳一鸣。   他火速感到霍斐渊和宋希月身边,宋希月看不清来人,扑到霍斐渊身上不让任何人靠近,柳一鸣无奈道:“公主,我是霍将军的朋友。”   宋希月之前听过一次他和霍斐渊的对话,的确是认识的人。柳一鸣见她微微松手,立刻伸手去探霍斐渊的脉,随后,叹了口气。   他喂霍斐渊服下一颗药丸,此时夜宁和夜安也赶到这里,柳一鸣道:“此地不能再留,速速离开。”   夜宁点头:“你们先走,我善后。”   说完,夜安和柳一鸣扶住霍斐渊,宋希月跟在两人后面,从西苑后面的小路离开了。   云雀和冰夏一直在后院被沈裴坚的人捆住,也被柳一鸣救了出来,一行人靠着柳一鸣的迷香散一路下山。这一路上,宋希月没有丝毫抱怨,她眼泪不止,却死死咬着唇跟在霍斐渊身边,脚步不停。   连云雀要去扶她,也被她拒绝了。   山下备好了马车,此刻已是深夜,这动静闹得不小,山上的火把一片接一片的亮起,夜安亲自架车,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第49章 心上宝 解药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   很快便抵达了一处宅院。   柳一鸣下了车:“此处是我在邢北的私宅, 隐蔽安全,我们可暂时在这里停留一日。”   几人合力将霍斐渊运到后院屋里,此刻他脖颈蛊纹蔓延, 甚至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整个人瞧起来十分可怖, 与平时的霁月清风毫不相同。   宋希月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坠落。   柳一鸣走过来, 道:“公主,在下需要为霍将军清除蛊虫。”   宋希月立马挪开:“好,好, 先生请。”   柳一鸣上前替霍斐渊诊脉, 宋希月不肯离去。柳一鸣叹口气道:“拔蛊过程血腥残忍, 公主还是回避为好。”   “我哪也不去。”宋希月语气坚定, 没有半分犹豫。   眼下无法耽搁, 柳一鸣也只好作罢,取出工具,开始了。   宋希月看见面前这些泛着寒光的针和刀, 唇角抿了抿, 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她从不知道,他忍受着这样的痛苦。   从肩下出发, 一针下去,黑血涌出, 柳一鸣将银针拔出后对着月色看了看。   他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严肃:“此刻用传统方式拔蛊,已经不太可能了。”   宋希月脸色微变:“先生何意?”   “我早先便劝过他无数回,此事需要趁早,但他实在过于执拗, 今日子蛊受母虫唤醒,强行拔蛊,可能会殃及性命。”   宋希月眼泪再次涌出:“那应该如何?!可用别的法子吗?”   柳一鸣摇摇头:“我数日前曾告知过他,情花草不仅能解公主之毒,怕是对于他的蛊虫之症也有好处,可惜,没想到遇到了个疯子。”   “那鹿台情花草当真被沈裴坚拔完了?”   夜安点头:“当真,属下方才刚接到夜宁的消息,那草在鹿台不起眼,沈裴坚也不知是从何处得了用法,的确都已被他炼成了丹药。”   柳一鸣平日吊儿郎当的表情也逐渐凝固,情花草……   宋希月忽然想到:“我身上就中了情花草的毒!用我去救他,行不行!”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公主在说什么?”云雀问。   宋希月其实也是之前在书中无意看到的,“用我的血去试试,试试呀。”   “公主……”   柳一鸣沉思片刻:“或许……也不是不行……”   他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霎时站起身来:“等我一炷香!”   说完,风一样的夺门而出,跑到书房去了。   房里陷入寂静。   宋希月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之中,她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夜安留下。”   云雀和冰夏似乎有些犹豫,但见宋希月坚定,福了福:“是……”   两人退下后,宋希月握着霍斐渊的手,问道:“他身上的蛊虫,是怎么回事?”   夜宁此刻也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说,宋希月知道他的难言之隐,继续道:“你放心,等他醒了,我会装作不知情,你不会被他责怪的。”   夜安倒不是怕会被主子爷责怪,而是……   他看了眼床上的霍斐渊,心中很快有了决定。   “主子身上的是噬心蛊,是三年前在易都被歹人种下的。”   “是被何人暗害?”   “我们已经追查了三年,尚未有眉目。”夜安说这话时低着头,瞧不出神态。   三年前……三年前他才十七,刚刚成为名震京城的少年将才。   “三年前,他怎么会去易都?”   宋希月记得,邢北和晋南应该已有十余年没有交战过才对。   夜安顿了顿:“属下不知。”   宋希月明白了,便没有继续为难。   而是继续问:“这蛊虫有何反应 ,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噬心之蛊因情绪而动,若,心无波动便还好,当埋了子蛊的人动了七情六欲之时,蛊虫便会异动,其表现……”   “表现如何?”   “其表现为嗜血、疯癫、吐血、无常人情感。”   宋希月的脸渐渐发白:“难怪……”   霍斐渊几次晚归和不对劲,原来都是因为这个蛊虫。   “如果……不清楚会怎样?”   宋希月其实已经料想到了后果,可依然忍不住问出了口。   “会被蛊虫吞噬心脏,变成行尸走肉,而后死亡。”   柳一鸣已经回来,手上拿着一本竹简。   宋希月全身都在抖,她颤悠悠的从床上站起身来,朝中柳一鸣行了个大礼:“求先生救我夫君,我以公主之名起誓,必当竭力报答!”   柳一鸣忙上前制止:“月公主不必如此,我与斐渊私下来说也是好友,没有不救之礼,事实上,我方才受公主启发,已找到一个可行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宋希月立马抬起头,双眼迸发出希望。   柳一鸣回头:“夜安,我需要和公主单独聊聊。”   夜安看了眼霍斐渊,点头,退下了。   柳一鸣将古籍递给宋希月:“公主……可以看看,就是,这样……可能会委屈公主。”   宋希月立马接过那竹简,快速打开,此刻无论让她割肉也好放血也好,她定不会喊一句痛的,只不过……   在看清那竹简上的文字时,宋希月慢慢怔住,随后……竟浅笑出声。   柳一鸣咳嗽一声:“那接下来,就交给公主了。”   宋希月收起竹简,目光坚定清明,点头:“好。”   柳一鸣转身离去,将门关好,夜安上前询问也被他一把扯过:“走走走。”   宋希月听着门外两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放下竹简,走到了床边。   情花草与噬心蛊相生相克,或许,她不用割肉放血也能救他,宋希月握了握裙摆,上榻,躺在了他身边。   她没干过这样的事,紧张是自然的,她歪着脑袋去看霍斐渊,小声抱怨了一句:“早说了的……你能帮我,我也能帮你……”   霍斐渊自然没有听见。   她慢悠悠的去扯霍斐渊的衣带,小猫儿一样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凑到了他的脖颈跟前。   难怪她总是觉得他好香,他的味道,于她是致命的诱惑。   霍斐渊的蛊纹在宋希月凑上去的时候似乎缩了缩,扩散趋势减缓,那样可怕丑陋的蛊纹在宋希月眼中却并不可怕,她凑上去,轻轻舔了舔。   霍斐渊的眼皮微颤,可惜宋希月没有看见。   蛊纹停止了扩散,宋希月便知道,她的味道是有用的,她咬了咬牙,拿起柳一鸣方才放在一边的银针,戳破了自己的手指。   柳一鸣教她,若是不会,就诱情花草毒发,水到渠成,于她解毒也大有裨益。宋希月记得上回自己在易都私宅那晚,其实是她不小心划伤了胳膊,痛觉刺激了感官。   是有用的。   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虽然早已没有第一次那样强烈,但也足够,她看眼床榻上的霍斐渊,不再犹豫,伸手脱了两人的衣。   微风阵阵,她觉得有些冷,羞怯也是自然的,便扯过了被子,预备为两人盖上。就在她刚刚伸出小手时,躺在床上许久不清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安静。   她方才解了衣带,此刻空空如也的跨坐在他的腿上,这画面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遐想。   “不、不是……”宋希月立马解释,手都要摆出重影。   “是、是柳先生,我们找到了法子,我,我……”   这样的话宋希月实在说不出口,还好,这样的场面没有维持太久。   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圧在了身下。   宋希月觉出了一丝不对,蛊纹虽然没有继续蔓延,但他此刻眼底依然赤红,似乎不像平时的他。   “霍斐渊?”宋希月小声唤他。   没有反应,似乎眼珠也一动不动。   宋希月忽然有些心酸,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去寻他的唇吻,一下又一下,笨拙却又认真。   霍斐渊眼底腥红一片,垂眸,盯住了她的唇。   “柳先生说,若,若我毒发时你真的帮我,或许,或许对你的蛊毒也是一种法子,我难受……你听见没有,我难受……”   霍斐渊心口依然漫卷着疼痛和酸涩。   神志却一分分的回笼,他强烈的气息真的犹如深渊一般,充满了窒息感。   宋希月依然在笨拙的吻他。   霍斐渊忽的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那笑对宋希月而言再熟悉不过,她惊喜的去看她。   “你醒啦!”   可宋希月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就发出一声惊呼声。他起身,将人抱在了腿上,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缩起的肩头,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眼底的掠夺之意不在掩饰,逼她的眼看着自己,问道:“微臣想要公主,公主给不给?”   声音低哑却又滚烫。   宋希月脸也跟着红烫起来,她胡乱的点头。再接着,疾风骤雨一般的吻便落下,肩头的大掌一点点将她方才裹住的被子扯下来,露出诱人风光。   霍斐渊的吻炙热又强硬,慢慢的,眼底猩红褪去,漫上宋希月熟悉的温柔。   风过枝头,再入飘帐,屋内渐渐传来凝窒的抽泣,这种感觉过于陌生,不同于平时的亲昵,温存尚在,宋希月感觉自己变成一滩水,又像在做一个温柔蛊惑的梦。   十指相扣。   接着就是无可避免的含纳,宋希月涨红了脸,却咬着牙不发一言。   他不动,温柔的去亲吻她。   “月儿。”   他回来了。   宋希月终于哭出声,知晓是他,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她便如同一个孩童撒娇般的哭:“好痛……”   霍斐渊身上的蛊纹慢慢褪去,轻拍她的背安稳哄诱。   宋希月不用去看也知道他那有多可怕,她被人哄着宠着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了过来。   “月儿。”霍斐渊再唤她。   轻叹一声,原来许多事竟这样简单。   她是他的药。 第50章 心上宝 我饿   一方云台, 温柔轻纱飘帐,暗光灯影之间,一只巴掌大的雪狐慵懒的伏在台阶上, 轻摇毛茸茸的尾巴。   已快入秋,室内却是一片春色, 时不时几声凝滞的哭声传出,宋希月面前一片水雾, 时梦时醒,大部分时候意识都不大清楚,只是偶尔睁眼, 会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眸毫不掩饰的紧紧盯着她, 掠夺侵占。   “呜……”最后还是宋希月哭着开始求饶, 那凶巴巴的凶器才停了下来。   霍斐渊眼底早已恢复清明, 身上蛊纹不复存在, 他低哑地轻笑了一下,送她上了欢愉的巅峰。   良久,宋希月只感觉被人拍着背缓了好久, 沉沉的睡了过去, 后面是如何沐浴擦身,便一概不知了。   次日秋风微拂,小姑娘睡得酣甜, 身旁的男人单膝支头,良久的在一旁看着她的睡颜, 从眉毛一寸寸的勾勒,尤嫌不够。   小姑娘长睫微颤,悠悠转醒了。   四目相对,宋希月愣了片刻后立马羞怯的往被子里缩, 下一瞬,却被男人劫了后路。   霍斐渊将人禁锢在怀里,眼底含笑,温柔又孟浪的在她耳边道:“公主可还满意?”   宋希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这、这、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又恼又羞,张口就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接着便不管不顾,强行钻到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朵蘑菇。   霍斐渊声线懒散带笑,温柔的拍了拍她:“我先出去,月儿可再睡会儿。”   宋希月心中微微一荡,“好。”   她软糯娇甜的应他。   她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后才慢悠悠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上红晕不散,眼波如水。   云雀和冰夏进来伺候她。   两人显然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了先前公主和驸马爷并无夫妻之实。云雀心疼宋希月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叹,“驸马爷当真是君子。”   宋希月一边穿衣,脸上也带着甜蜜的笑,她知道的呀。   她喜欢的儿郎,是天下最最最好的。   “公主还难受吗?”云雀问。   宋希月脸红着摇摇头,昨天她的药效也上来了,且他最后也没过多的欺负她,所以今日还好。但云雀还是伺候着她沐浴,上了药,换了新衣。   霍斐渊出现在柳一鸣面前的时候,对面的人眼角含着揶揄的笑,偏霍斐渊在旁人面前不会表现出半分,依然是那副冰山脸。   柳一鸣忍不住锤了他一拳头:“行了啊你!都能下床了!让我看看!”说完,就去替霍斐渊诊脉。   “安分了很多。”霍斐渊道。   柳一鸣知道他说的是蛊虫,笑:“那是自然,毕竟寻着药了。”   柳一鸣话里揶揄之意明显,霍斐渊也不辩驳,眼底闪过一丝笑,坐了下来。   “你啊,总是喜欢将简单问题复杂化,要我说,第一次发现月公主的毒时,你直接——”柳一鸣一边替他诊脉一边道。   话说一半,见霍斐渊直直的看着他,漆眸面无表情,但显然并不愿意旁人讨论此事。   柳一鸣识趣的摆手:“得、得,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他探脉的手指收回:“的确已好转很多,不过最终还是需要拔蛊的,你懂我的意思。”   霍斐渊点头:“多谢。”   “罢了罢了,要谢就谢你的小公主去。”   霍斐渊眼底散开一丝温柔,那是想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表情神态,柳一鸣见状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言,便转了话题,道:“但今日需得尽快离开,此次你只身来鹿台,还是过于冒险了。”   霍斐渊嗯了一声,“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沈、裴、坚。   霍斐渊眯了眯眼,周身气息犹如地狱。   夜宁和夜安也推门而入,见到霍斐渊醒了,两人明显也很惊喜,但还记得正事,上前禀报:“主子,马车已备好,随时可出发。邢北那边……沈裴坚不知会不会透露您的真实身份。”   霍斐渊冷笑一声,“不会。”   沈裴坚为何要针对他,霍斐渊猜的八九不离十。三年前的事知情人并不多,这一回,他虽糟了暗算,却也摸得了对方的底牌。   呵,试探他,很好。   霍斐渊站起身:“回漠北。”   邢北这个地方的每一分气息都让他觉得恶心。   霍斐渊出门之际,柳一鸣忽然道:“还得去给月公主把脉呐。”   他身种蛊毒,宋希月亦需要解毒,昨日那古籍只说了一半,并不知道对宋希月如何。   霍斐渊头也没回,道:“无需操心。”   他的公主,哪能让别的男人去把脉。   柳一鸣愣住,随即明白过来,拂拂袖子,表示无语。   *   宋希月正坐在桌前小口小口用膳,她好饿,感觉浑身都需要补充能量,面前的菜色不算很合她的胃口,却也用的十分开心。   霍斐渊来的时候,所有的婢女都自觉退下了。   宋希月一见他,也有些羞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吃过了吗?”   霍斐渊在她对面坐下,摇头,随即亲自舀了一个虾肉丸子喂到她嘴边:“马上要回漠北,多吃点。”   宋希月听说要回晋南了,心里跟着雀跃起来:“真好。”   霍斐渊看一眼小公主,垂头笑了笑:“此来邢北是公主吃亏了。”   吃亏?   宋希月抬头去看他,辨别他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这人到今日还在误会她的真心?   但见霍斐渊分明带着餍足和揶揄的笑,宋希月脸颊上泛起阵阵热意。   “对!吃大亏了!大人得好生补偿才是!”   霍斐渊忽的愉悦笑出声:“任凭公主吩咐。”   宋希月眼珠滴溜溜一转:“今晚陪我赏月!”   今日是十五,月圆风清。   “好。”霍斐渊深深望进她眼里。   *   马车已经上路,时隔小半月,宋希月踏上了回晋南的路途。   霍斐渊没有骑马,加上宋希月昨夜实在有些疲惫,此刻缩在他怀里,靠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整个人都有些犯困。   “霍斐渊……”宋希月嘀咕。   “我在。”   “我饿了……”   “……”   霍斐渊本替她捏着腰和腿,小姑娘娇气的很,脾气也大的很。昨夜后半夜哼哼唧唧的不舒服,让他伺候着捏了好久才肯作罢。这会子倒是舒服了,开始惦记起了口腹之欲。   “一个时辰前刚用过膳。”霍斐渊提醒道。   “那些不合胃口!”宋希月撒娇,方才他又不是没看见,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了。   “我要吃点心。”宋希月昨日镇定自若的神情全然不再,又变回了那个黏着他撒娇的小公主。方才上马车时,都得霍斐渊抱着上去,仿佛昨天走了一个时辰山路的人根本不是她。   “好。”霍斐渊声音夹杂着宠溺和无奈,正预备掀起马车帘吩咐之时,宋希月却忽的抬起头来,狡黠的勾住他脖颈:“我骗你的!笨蛋!这会儿赶路,去哪儿买点心?!”   霍斐渊气息一窒,望着面前亮晶晶的又带着得意的眼睛,忽的一笑。   “公主说的是。”   宋希月哼了一声,又重新埋回他怀里。   她刚刚要合上眼睛,便听见霍斐渊慵懒带笑的声音——“既然如此……”   “公主是另一种饿了?”   宋希月迷茫的睁开眼,下一瞬,心中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反驳,人就被霍斐渊重新提抱起来,跨坐在他的对面。   “我、我、我腿疼!!”   这个动作她太过熟悉,惊慌失措间下意识的就想跑,却被人捉了后腰,拉了回来。   “别动。”霍斐渊声音极底。   他抱着人慢慢安抚,小声道:“本想回晋南再好好陪陪公主,可公主似乎不太满意。”   我没有!我不是!   宋希月心中叫嚣。   男人言语充满危险,动作却还是温柔至极,宋希月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应该只是在同她玩笑,不会胡来的。   “疼吗?”   下一瞬。   这个念头便被打破了。   他手抵住,问她。   宋希月心又重新悬了起来:“疼,早上才上过药的。”   霍斐渊慢悠悠的嗯了一声。   宋希月的心又放了下来。   “微臣看看。”   宋希月:“……”   她心中犹如过山车一般,急忙去拉扯裙摆掩饰:“不用!”   霍斐渊眯起眼睛。   “公主还记得之前在马车之时?”   之前?   宋希月脸慢慢红了,她当然记得,她第一次在马车上……   “放松。”   他抬手抚她的背,宋希月听见这话时瞬间就软了下来。   昨夜他也曾这样说,是她过于紧张他举步维艰之际,用最温柔好听的声色在她耳边一遍遍说,哼唧一声,宋希月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肩上。 第51章 心上宝 回营   下车前, 宋希月窝在霍斐渊的怀里装睡,她现在……   没法见人。   小脸深深的埋着不肯抬头,因为烫的吓人。   他没真的欺负她, 却也差不多了。她挣扎不让看,却还是抵抗不过, 最后又让他给上了遍药……   不能再回忆了!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毒,他身上的每一分气息和香气于她都是致命的诱惑, 宋希月闷闷的想,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贪色之人了?   如此这样想着,宋希月悄悄抬头去看他, 却对上了一双含着笑的眼。冷白俊美的眉眼, 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 她嘤一声, 重新埋了回去。   “马上到军营了。”霍斐渊笑道。   从邢北回漠北不过也大半天的功夫, 知晓马上到漠北大军军营,宋希月自然不能这般,她抬头, 准备下来。   “若难受, 便先抱你回营中歇息。”   宋希月摇头:“不必啦,没那么娇气的,我和云雀回去就行啦, 你去忙你的。”   霍斐渊想到方才娇气包哼哼唧唧的模样,内心竟有点遗憾, 但还是嗯了一声,他离开军中多日,的确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宋希月带着冰夏和云雀回了主营,一路上, 士兵们井然有序,见到她便会规规矩矩行礼,宋希月均笑着一一回应。   所有的士兵即使在没有敌人时也丝毫没有懈怠,这也让她见识到了霍斐渊的治兵将才。   名不虚传。   宋希月进了主营帐,两个士兵迎上来:“见过月公主。”   “起来吧,辛苦了。”宋希月笑着道。   这两个士兵都是刚刚入伍不久,一进来就被分配到守护主营又见到了公主,心情自然激动:“不辛苦!誓死守卫将军和公主。”   宋希月被这群可爱的人逗笑:“不至于,这里很安全。”   那两人挠头:“公主说的是。”   进去之后,好久不见的福顺也笑呵呵的赶了过来:“公主到啦?奴才盼天盼地总算把您和主子盼回来了。”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公主说的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的本分,这主营帐是主子特别吩咐过的,主子说要陪着您,所以搭建的气派,那边还有单独的盥室和隔间,公主可还满意?”   宋希月微笑:“很好了,其实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福顺只是笑:“那奴才命人去准备热水了,公主周车劳顿,且好好歇歇。”   宋希月颔首。   福顺走后,云雀和冰夏服侍她换了衣裳:“还是回到晋南舒心一些,瞧着人也比邢北的好。”冰夏道。   宋希月眨眨眼,打了个呵欠,也点头,“不过……此去邢北,我倒不后悔。”她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眉眼弯弯,显然在回忆这段美好的旅程。   云雀和冰夏但笑不语:“奴婢伺候您用膳沐浴吧?那边传话说驸马爷可能晚上才归。”   “好。”   *   霍斐渊一回来显然就被繁重的军务缠的离不了身,他手底下的副将个个英勇善战,这几日就算没有主将,也已经将漠北作乱的一些寇贼打的七零八落,只是还有好些事,的确需要霍斐渊来定夺。   待忙完了军务,已经快亥时了。   忙完了军中之事,夜宁又拿着最新的情报赶了过来,那日他们从鹿台下山,闹出的动静不小,不过沈裴坚寻了个借口遮掩了过去,这两日,历明帝倒也没有起疑心。   与霍斐渊估计的八九不离十。   他讽刺勾唇,思索片刻:“派玄崖那边的人去,将沈裴坚的底牌挖出来。”   夜宁神情逐渐严肃,主子已经很久没有让玄崖那边出动了,看来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属下遵命。”   夜宁退下后,霍斐渊又独自在军营中待了好一会儿,他坐在桌前,先是翻阅了好几本古籍,而后又将暗格打开,看着那木匣里的东西,扬了扬唇,放入袖中转身离开。   宋希月沐浴净去一身的疲惫,躺在令她感到安心的软塌上,手边放着一盏茶和点心,手中拿着一卷书。   专心的读着,连霍斐渊是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公主在读什么书?”霍斐渊走过去,无比自然的坐在她身后,将人拉到了怀里。   宋希月抬头,甜甜的朝他笑:“你来啦,我在看柳先生给我的医书。”   霍斐渊瞥了一眼,那医书晦涩,多是记录苗蛊之事,他心中一窒,她是为了他。   温柔坚定的抽走她手中的书,霍斐渊俯下身咬了咬她的脸颊:“月儿。”   宋希月:“??”   她总觉得霍斐渊的癖好奇奇怪怪,喜欢咬她的手指,她的脸,还有……   不好,不能再回忆。   她转头,笑:“大人用过膳了吗?”   “啧。”   小公主现在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等一,不过他也掌握了规律,想撒娇的时候一口一个“你我”,想正经的时候就换上了“大人”的称呼。   他勾唇,看向那块被她咬了半块的点心,慢条斯理的拿起来,放入嘴里,吃了。   宋希月呆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半晌,弯了弯眉眼。霍斐渊看她一眼,不知小公主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饿。”他凑上前,将软枕拿过倚在身后,光明正大的占了宋希月的地盘,唇边带笑的看着她,宋希月想到不久前她在马车上的那句“我饿”,脸又慢慢烫了起来。   霍斐渊懒洋洋的靠在塌上,面容神色淡淡,领口处的衣襟半敞不敞,看起来是高不可攀谪仙面容,唇边却带着调笑。   宋希月转了眼神,让人传膳去了。   霍斐渊挑了挑眉头,有些遗憾,小公主回了晋南到了军营,却不如在外时的娇憨可爱。他慢慢端详着她身上端庄的衣服。   啧,很想撕烂。   晚膳是一些军中常见的事物,烧饼面汤这样一点儿也不精致的美食却让宋希月感到怀念安心,她小口的喝着粥,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易都宅院时候见到的一幕。   那日霍斐渊出门办事,她从二楼窗户无聊的去观察百姓的生活,亲眼见过一对儿出来摆摊的小夫妇。   男子是磨坊卖豆腐的,女子则会制作一些花糕点心摆在旁边,两人还带着一个小奶娃,一家三口坐在树荫下做着小生意,生活许不富裕,却十分的温馨。   那天,那女子亲手捻了一块儿花糕喂到那男子嘴边,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样的场景,还让宋希月感叹了好一会儿……   她心虚的抬头看一眼霍斐渊,身为男子,应该都喜欢自己的妻子都能那般温柔体贴吧……可她拼命的去回忆这一路上,她喊着累了是霍斐渊在抱她背她,来了月事是霍斐渊帮她洗衣沐浴……   宋希月越想越局促,手中的勺子放下,在碗边磕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动。   “公主。”   “大人。”   两人同时开口,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公主在想什么?”   宋希月本想问问他喜欢什么,可转念间想到自己绣红丹青一概都拿不出手,表情变得尴尬纠结:“没什么……”   霍斐渊用帕子擦了擦唇,“明日要出兵演□□一个人留在营中,若是……”   “我单独留下可以的!”宋希月眼睛忽然一亮,立马道。   她那些虽然不太行,但是厨艺这样的小事她可以去学!   一天的时间应该足够,总比丹青绣红要简单上许多吧!   霍斐渊原本打算她若不愿便带着她出去逛逛,没想到小公主答应的如此利落,联想到她这小半月都是东奔西波定有些劳累,犹豫片刻便点了头:“好,军中安全。”他也放心。   两人所想又天差地别,宋希月心中打定了主意,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用完膳,宋希月又局促了。   霍斐渊今晚会留在这里还是回自己的营帐啊……   她想起福顺的话——“主子吩咐要陪着您。”   她抬眼去看里间的榻,的确……是够大的,不过……   分明两人已同床共枕了好些日子,可如今她却比新婚之夜还要紧张,她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通着发,眼神却时不时的朝霍斐渊那边飘去。   他靠近,眼尾勾起一抹笑。   手掌伸出,扯了扯她的耳朵尖:“公主的心思微臣猜不透,不过现下却是清楚的。”   还不待宋希月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已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床榻里侧,又温柔的替她扯好了被子。   “睡吧,不欺负你。”   他体贴温柔又思虑周全,可不知为何,宋希月眼角却没由来的闪过一丝失望,她哦了一声,秀气的打了个呵欠,软绵绵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可她飞速闪过的情绪却没能逃过霍斐渊的眼,他轻笑,又辗转的咬了一口她的耳朵。   “微臣怎么觉着,公主失望?”   “……”   宋希月立马否认三连,可已经晚了,霍斐渊修长冷白的手指伸过来,无比娴熟的挑开她的衣襟。而后又去吻她,薄唇擦过耳际,又落在唇角。   宋希月头皮阵阵发麻,但想起昨晚这人的孟浪,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忍不住用脚踢了他一下:“霍斐渊,你下流!”   “下流”的霍斐渊此刻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极其开心,倾倒在了床榻的另一边。 第52章 心上宝 哄她   宋希月呆呆的看着他, 脸上羞怯不减,待这人笑够,霍斐渊捉住了她纤细白嫩的脚踝。   而后, 变戏法一样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串儿脚链,那脚链上坠着玉包边的一串铃铛, 声音清脆动人,宋希月当下就被吸引去了目光。   “这是什么呀。”   宋希月正准备好奇的去看, 霍斐渊已经将这串脚链系在她的脚踝上了。   玉贴在肌肤上凉凉的,宋希月好奇的去拨弄这铃铛,很难想象, 玉器这样的脆弱之物能和金银结合, 还能制成铃铛, 她好奇的去看, 摇了摇小脚。   霍斐渊的大掌捉住她, 细腻的肌肤在他掌心摸挲,宋希月怕痒,一边笑着躲一边问:“这是哪来的?”   宫里的匠人工艺她都熟悉的很, 没人有这样的巧功夫。   “闲来无事, 亲手做了一个,公主就当带着解闷儿。”   他语气轻巧,宋希月却是怔愣了一下。   她认得什么是好东西, 此刻她脚上这串脚链,绝不是什么闲来无事做出来的。   “骗子……”宋希月轻轻摸着脚链上的铃铛, 心里又酸又暖,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刻了多久,那铃铛上的花纹细细去看, 分明是月亮。   宋希月垂眸安静了一小会儿,随即便猛地扑到对面人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哼唧两声:“我还要手链!”   霍斐渊低低笑出声,用鼻尖去蹭她的脸颊:“公主怎么这么贪心?”   “你又不是才知道……”宋希月撒娇,她一向是贪心任性的,尤其是跟了霍斐渊之后,这个男人会帮她把所有令她不舒服的场景和事都摆平,宋希月渐渐沉沦,却也沉沦的心甘情愿。   “好,微臣给公主再做一个,小祖宗。”霍斐渊语气宠溺无比。   宋希月心满意足的感受着脸上的蹭抚,舒服的将脑袋靠在他肩头,软软的问:“明日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亥时。”霍斐渊答。   一边伸手握住她手腕,细细去探。   还好,他和她的确是互相成就,小公主身上的毒也在慢慢消退,霍斐渊收回了手。   “睡吧。”他最后蹭了蹭她秀气的鼻尖,道。   宋希月却惦念这刻的温存,非要赖在他怀中与他同眠,也不肯撒手。   霍斐渊只好将人抱着一起躺了下去,视线落在宋希月长长的轻颤的睫毛尖,修长指尖轻碾她耳垂,待怀中的人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时,霍斐渊才慢慢的抽身离开。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回来陪着小公主用膳入睡后他还需抽出两三个时辰处理军务,他轻声离开,就坐在外间。   *   次日宋希月醒来后霍斐渊已经离开了,云雀替她换衣梳洗的时候,宋希月说出了自己打算下厨的想法。   当时,冰夏和云雀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仿佛难以置信。   “公主方才说……想做什么?”   “我想去厨房,给霍斐渊亲自做两道点心。”宋希月两眼弯弯,信誓旦旦。   “公主……您会做饭吗?”   冰夏说的比较委婉,她本想问的是——公主,您知道厨房长什么样吗?   “不会呀,可是我能学,现在才辰时,他说他亥时归呢,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总不会连两道点心都学不会吧。”   冰夏和云雀不忍打击她,只好附和。   于是宋希月便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生平第二次,踏进了厨房的大门。   上一回,在柳镇,那毕竟是农家的厨房,柴火灶台定不精致才将她吓走,可这回,她却也忘了此刻他们也不是在宫中——军营中的厨房,并不比农家宅院好到哪里去。   宋希月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挽起了袖子,预备挑战自我。   云雀和冰夏对视了一眼,抿嘴一笑。   一个时辰之后。   宋希月脸上都是白色的面色和黑色的炭粉,变成了一个花猫,她将手上的面团一掷,丧气极了:“不做啦!”   这也太难了!   云雀笑:“公主,点心瞧着简单,其实算是很复杂的了,不如奴婢教公主做元宵,也算是点心。”   宋希月心念一动,元宵……应该和包饺子差不多吧!她已经有包饺子的经验了,元宵应当也不难的!   “好!就做元宵!”   白白糯糯的糯米粉在云雀手下就变得十分听话,宋希月简直觉得自己揉捏的她揉捏的不是一种面粉,她拿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耐心和细心,一遍又一遍的跟着云雀去学,终于,在黄昏的时候,成功了。   她兴奋的如同一个孩童,“我成功啦!云雀冰夏你们看!我成功了!”   两人也开心的笑:“公主真厉害,等驸马爷回来,知道您亲手给他煮了一碗元宵,一定很是开心!”   宋希月此刻笑的见牙不见眼,是,她现在好期待天黑了。   *   说是亥时归,霍斐渊向来准时,柳一鸣也在,他在帐外将这段日子研制出来的药方和药丸递给他,叹口气:“我马上要回帝京了,后面这些日子,照顾好自己。”   霍斐渊颔首:“帝京医馆有事?”   “是!”柳一鸣无奈叹气。   “我那两个无用的学生已连飞三封飞鸽传书,说是医馆近日来了好些棘手的病人,这医馆是老头子留给我的,不管不行。”   霍斐渊点头:“我派人一路护你。”   柳一鸣摆手拒绝:“不必,我骑马五日便归。”   “好。”   “话说回来,沈裴坚那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柳一鸣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是霍斐渊身边,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之一,自然会有这样的担心。   霍斐渊呵笑一声,“我本不愿动他,奈何他自己要撞上来,他也在查我。”   柳一鸣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作孽。”   霍斐渊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命人牵来一匹良驹,道:“不送了。”   柳一鸣翻身上马,摆摆手算告别,“驾!”   很快便离开了军营。   霍斐渊回到帐中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明显闻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味道,甜腻腻的。   福顺前来迎他,欲言又止。   只一眼,霍斐渊便懂了,小公主不知又在摆弄些什么,他大步垮了进去。   “你回来啦!!!”宋希月像只鸟儿一样的从后面哒哒哒跑了出来,扬起明媚小脸,俏生生的朝他笑。   霍斐渊呼吸一窒,目光忽然顿住。   小公主很少这样对他笑,再仔细去看,她着了红妆,盛装相迎。   霍斐渊握在身后的手紧捏一下而后松开,他目光含了无奈,想对这“美人计”视而不见,却又心甘情愿的走上前:“公主在做什么?”   宋希月半羞半期待的从后面端了一碗白白的圆子汤出来:“你饿了吧?我……我让人煮了元宵,你先吃点?”   霍斐渊垂眸,总算明白方才帐中那股甜味哪里来的了。   福顺低着头站在一边,腰快弯到地下去。   将军府人人皆知,霍将军最不喜欢的食物,便是甜食,而在甜食之中最甚者,便是元宵。   霍斐渊如何还能不明白当下是怎么回事。   他轻笑,假装没有看见宋希月期待的眼神。   “元宵啊,看起来味道不错。”   福顺心头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只见从来不肯碰糯米这种食物的自家主子,无比淡定的用勺子舀了一个元宵,而后慢条斯理的放入嘴中,吃了。   !   “好吃吗?”宋希月眼睛里似乎蕴藏着星星。   “味道不错。”霍斐渊挑眉,接着又重复的舀了第二个,依然慢条斯理的吞入腹中。   福顺整个人都凌乱了。   公主也太太太厉害了。   宋希月见他好像真的喜欢,立马坐在他面前:“我就说吧!甜甜的元宵最好吃的了,你刚才吃的是芝麻馅的,这还有花生馅的!你再尝尝。”   霍斐渊嗯了一声,忽的挑眉道:“这元宵……”   “怎么了?”宋希月紧张的问。   “不像军中伙夫做的,倒像……”   宋希月心悬在了嗓子眼。   “罢。”霍斐渊摇头,叹笑。   “像什么呀,你快说呀!”小公主被他十足十的掉起胃口,偏这人还要故作玄虚的卖关子。   “微臣想说,这元宵的模样很像公主在易都包的饺子,不过许是臣想岔了吧。”   宋希月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带着胸脯也微微挺了一些:“这就是我做的!你才没有想岔!”   “哦?”霍斐渊不掩面上惊讶,还带着惊喜:“公主亲手做的?”   宋希月雀跃极了,连忙点头:“我忙了一整日呢!不过你喜欢就好啦,我不辛苦的!”   福顺低着头,笑意和无奈也要咧到耳朵根去,一本正经的听着自家主子的“胡话”,又高兴又担心,月公主这么天真懵懂,还不得被他家主子拿捏的死死的啊?   霍斐渊只是笑,一大海碗的元宵,足足有三十个,竟全部被他吃了个干净。   福顺心又悬了起来,这元宵不比饺子,本来就更不容易消化一些,平时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将军,竟一口气吃了三十个!   福·两面派·操心帝·顺又开始担心,哎,为了哄媳妇,可真不容易。   宋希月这晚自然是心满意足的睡下了,霍斐渊睁着眼没有半点睡意,想到那碗“夸张”的元宵,他无奈笑笑,大掌抚上她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   她其实从来不知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心情像小鹿一样在到处乱撞,看一样便学一样,天真懵懂。   “你是公主,无需讨好任何人。”   霍斐渊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包括我。” 第53章 心上宝 铃铛   次日一早, 宋希月发现霍斐渊又出门了。她已习惯这样,他掌军领兵,自然是要比她忙上许多, 此刻她正勾着脑袋,专注于脚上的这串铃铛链。   “奇怪……”   云雀端着早膳撩开帐帘走进来, 笑问:“公主奇怪什么?”   “就是大人送我的这串铃铛链呀……我想试着解下来,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   云雀将铜壶放下, 那里面是专门给宋希月热的牛乳:“奴婢看看。”   她走近,细细端详,好半晌后, 也道:“奴婢也打不开……奴婢瞧着这扣结的模样, 不像普通的扣结, 应该是特殊的。许是扣上了, 就打不开了。”   宋希月啊了一声, 慢慢眨了眨眼。   “怎么,公主不喜欢这脚链?”云雀笑问。   “才不是!”宋希月立马反驳,她弯弯眉眼:“我很喜欢的。”   云雀笑着将碗放在桌上, 拎着铜壶就往碗里注奶:“那公主纠结什么, 先喝牛乳吧,漠北的牛乳很香甜,公主定喜欢。”   “嗯!”宋希月端过, 她知道北方的牛乳都很好喝,一饮而尽。   “他去哪啦?”喝完牛乳, 宋希月目光在营帐内梭巡。   云雀正要回话,福顺从外面传话进来:“公主,将军说今日军中到了一匹小马驹,问公主要不要出去骑骑?”   宋希月眼睛一亮:“要去的!要去!”   “云雀, 替我换衣!”   *   霍斐渊今日亲自巡视军中,所有的士兵都鼓起十足十的精神,杀气腾腾的演练,势必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将军。   那坐在高台之上的人冷面淡定,眼神所到之处,均能让这些士兵们脊椎一凛,继而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气氛严肃认真到了极点。   直到……   “霍斐渊!!”   少女带着雀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哒哒的脚步声携带着一串儿的铃铛声也由远及近,正在练兵的将士们不自觉的停下动作,转过头去。   他们自然知道来人是谁,听说过月公主名头的也想趁着机会一睹芳容,只是还没来得及扭头,便被高处忽然看过来的冰冷视线给震住了。   僵硬的继续摆弄着刀剑。   霍斐渊收了视线,眼底染上丝无奈,整个人如春水化冻一般,陡然换了气质,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宋希月今日穿了件杏色的对襟襦裙,小步子跑起来倒是很快——啧,也不怕摔了。   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在她快要到台阶处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人。   宋希月小口喘着,却是立马仰头问:“什么小马驹?”   身后大概有几千双的眼睛和耳朵都努了力的往过伸,霍斐渊一回头,所有人又都收了回去。   宋希月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大大咧咧闯进了练兵场地,她往霍斐渊怀中躲了躲,心虚又小声地道:“要不要紧呀?”   “现在知道后悔了?”霍斐渊在她耳边低笑一声:“晚了。”   宋希月气咻咻的瞪他。   “小马驹还没到,公主来早了。”   “啊。”   霍斐渊就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轻笑一声,“微臣带公主先骑踏雪?”   踏雪是他的爱驹,宋希月知道。   那是一匹极漂亮的马儿,白色的毛发在阳光下似乎还闪着光芒,但……宋希月不敢。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霍斐渊就懂了。   “微臣给公主牵马。”他道。   宋希月眼睛亮了亮,又扭捏片刻,“那、那好吧……你要牵牢哦……”   霍斐渊笑笑没说话,挥挥手,夜宁就将踏雪牵了过来。宋希月真的见到踏雪的时候瞬间就后悔了,这这这也太高了吧!   霍斐渊亲自从夜宁手中接过缰绳,拉着她和踏雪到了马场上。   踏雪倒是很兴奋,时不时的还扬起脖子嘶鸣一声,好像在欢迎即将骑上它的女主人。   可这对于宋希月而言,不是欢迎,而是惊吓……   霍斐渊心中好笑,还是耐着性子给她讲了一遍骑马的要领,宋希月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时不时的点了点头。   “听懂了么?”   宋希月眼神有些空,点头。   “重复一遍。”   “啊?”   这怎么还考学呢,宋希月方才仗着霍斐渊会帮她牵马,根本没有仔细听……   “踏雪的毛发真好看,哈哈,还有马鞍,上面的花纹还是月亮……大人、大人真是贴心……”   霍斐渊:“……”   他失笑,正准备板起脸教训小公主的时候,被宋希月一把抱住了腰:“快替我牵马吧!一会儿晚啦!”   “……”   霍斐渊板着脸,撒娇无用四个字在喉结滚了又滚,待吐出口时,只化作了一声:“……嗯。”   宋希月鼓起勇气,总算是靠着自己坐上了踏雪的背,可刚坐稳,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它在动!!”   不远处的冰夏和云雀忍不住抿嘴偷笑,马驹是活物,当然会动了。   “上回教你的,都忘了?”霍斐渊无奈的托住她的腰,将人扶稳。   宋希月委屈:“记得……可一紧张……我就忘了。”   “……”   霍斐渊走到踏雪前面:“拽好缰绳,试着命令它。”   踏雪跃跃欲试,显然比上回霍斐渊带她去山顶跑马的那马驹活跃多了,还拉直缰绳命令呢,它一动,宋希月就立马吓得趴在了马背上。   “大人可能不知道……月儿的腰有些疼,直不起来……”   “踏雪性子温和,你慢慢起身。”   “不不不,月儿性子暴躁,怕是会把踏雪给吓着了……”   霍斐渊闭上眼,静了静。   末了,总算是走到她面前,伸手拿住了那缰绳:“坐稳。”   宋希月这下才终于高兴了,不知为何,有霍斐渊在前面拉着绳她瞬间就安心了起来,倏地坐直了身子。   根本没有用力拽绳的霍斐渊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笑,开始拉着她慢慢在马场转圈。   这一幕全都落到了不远处本就踮脚往过看的将士们眼中,人人咧嘴挠头笑:“将军和公主真是恩爱。”   “就是就是。”   “看什么呢!”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吼叫,所有士兵皆原地一紧,立马站直。   “方、方副将!”   “说话吞吞吐吐,哪有半点玄铁兵的模样,罚跑二十里。军中练兵之时心不在焉私下谈论,惩罚加倍,四十里!”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名叫方洛。准确来说,是玄铁兵中唯一一位女将,巾帼不让须眉,此刻竖着眉训人的模样倒是丝毫都不逊色男儿,那几个方才还笑嘻嘻的士兵此刻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是。”几人蔫不拉几的领了罚,还有一些没有被罚的将士便在后面幸灾乐祸。   方洛看一眼他们,严肃之意不减:“你们也一样,未到休息之时擅自离岗,罚跑十里。”   这下,所有的人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方女魔头的名号在玄铁兵里是叫得响的,前几日方副将一直在东瀛驻扎,听说是刚刚赶到漠北,没想到就让他们给撞上了。   所有的将士们垂头丧气的离开后,方洛的眼神才投向了不远处。   此刻宋希月正高兴的骑在踏雪背上,软着嗓子得寸进尺:“大人带我跑两圈吧,我一个人走着有些无趣。”   霍斐渊默了默,方才是谁连马背都不敢上的?   这会儿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还想跑了。   “大人……霍斐渊……”   宋希月见他不应,便开始念叨。   “带我跑带我跑带我跑嘛。”   一句句的念叨,软软的,完完全全的撒娇意味。   “别念了。”   霍斐渊总算开了口,牵绳的脚步顿住,走到踏雪旁边,虚虚一踩便上了马车,长臂一揽,宋希月就靠在了他怀里。   小公主得逞,笑意都要咧到耳朵根去,她往他温热的肩膀上一靠,道:“这样才算安心嘛。”   霍斐渊勾唇,双腿一夹,“驾!”   踏雪便欢快的跑了起来,绕着马场撒欢。   方洛在不远处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霍斐渊绕到这边的时候才注意到了她。   方洛行礼:“见过将军,见过月公主。”   宋希月不认得她,好奇的去看霍斐渊,之间霍斐渊神色淡淡,颔首:“来了?此行可顺利?”   方洛抬头,目光落在依然相拥的两人身上,很快又垂眸禀报:“东瀛只是一群山匪,不足为据,卑职已剿清,特来向将军复命。”   “你办事一向稳妥,无需复命了,车马劳顿,近日就好生休养,漠北还需要你。”   “是,卑职遵命。”   宋希月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女将诶,她一向都极其佩服,目露友善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过奇怪的是,方洛从头到尾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退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朝过看的。   宋希月不由更钦佩这军中纪律了。   *   骑了一回马,宋希月全身力气也算用完,今儿个是没力气去做什么点心下厨房了,她只想吃现成的。   晚膳的时候她忽的问起:“白日那个女将军是什么人,是你的下属吗?”   霍斐渊正在替她盛粥,嗯了一声:“副将,方家人。”   宋希月回忆了一下,原来是方家人,方家几代女中豪杰,倒也难怪。   她不由点点头,“佩服,佩服。”   霍斐渊好笑般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吃完了?饱了吗?”   宋希月饱了,摸了摸肚皮,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霍斐渊也很满意,着人撤了膳:“那安置吧。”   宋希月点点头,乖乖的跟他上了床榻,正准备闭眼享受一下这宁静的梦想时,身旁的男人忽然圧了上来……宋希月后知后觉,这才明白了他刚才话里的意味……   “不要了!好累的!”宋希月惊呼,就想去躲。可霍斐渊眼眸已沉下来,掌住她腰,不允许丝毫的后退。   “白日见公主兴致勃勃骑马,当是好了。”   宋希月后悔不已,他他他,怕不是故意的?!   “没有!好疼!白天骑了马,现在浑身都要散架了……”宋希月委屈巴巴的求饶,可忍了几天的男人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修长的手指抵着她下巴,眼眸越来越近。   宋希月叫苦不迭:“那那那,那我不习惯!就一回……”   她惯会以退为进,前个儿夜里那几回当真是要将她给折腾死,要是一回,倒还能勉强应付应付……   霍斐渊低笑,手指覆上她的,轻抚按捏,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步步攻掠,毫不掩饰眼中的欲。   帐外幽静,花草吐露芬芳。   宋希月被这人温柔厉害的手段哄的没了理智,正要沉沦之际一记闷哼,她眼睛忽的瞪圆,声儿也被撞得支离破碎……   她连续呜咽的时候耳边还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直到这时宋希月才明白这铃铛的另一层含义……   抗议声刚到嘴边就再次被撞碎不已,这后半夜的铃铛声,是似乎越响越强,连绵不绝…… 第54章 心上宝 喂她   “公主现下可醒了?”   “还未。”   “可这马上都晌午了, 午膳……怎么安排?”   云雀和冰夏难为情的看了眼帐里头,对膳房过来的人道:“我来吧,把粥给公主煨着就行。”   “是。”   那膳房的侍女瞧一眼帐中, 忍不住抿嘴笑应,福了福, 便退下了。   今天公主未起的原因,这些下人们都心知肚明, 昨个儿晚上主营这边要了整四回水,到最后一趟,云雀也觉得驸马闹得过了些, 进去送水的时候, 屋内糜糜的味道让人脸红心跳, 云雀从帐外隐约看见宋希月裹着被子, 却气势汹汹的扑到霍斐渊身上咬了一口, 带着哭腔。   霍斐渊这才将人抱起:“好,睡。”   结果到今个儿中午,整个军营都知晓了。   后头还要了回药, 是冰夏亲自给送进去的。   今日一大早, 将军却是依旧好精神,且心情似乎还很是不错,亲自督促着将士们打了一套军体拳, 又下场指导练剑,他是精神抖擞, 可苦了昨日才被罚跑四十里路的那些士兵们,每个人脸上都叫苦不迭,甚至宁愿此刻上阵杀敌,也好过这般非人的训练强。   *   宋希月正睡到了晌午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她揉了揉眼皮,双眼放空的看着帐顶,还是不想起。   云雀掀了帘子进来:“公主,晌午了。”云雀还端着一个漆盘,那上面不必说,自然是一些燕窝补品。   “不饿。”宋希月委屈巴巴的就朝外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的身影。   云雀笑:“驸马爷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未归。当真……精神极好……”   宋希月愤愤的扯了扯被角。   他精神好?   他自然是精神好!   精神好的霍斐渊正在书房里翻阅兵书,连夜宁也能感觉到自家主子今日不错的心情,书房内只听见他手中狼毫在纸上沙沙的游走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福顺笑着进来了。   “公主醒了?”霍斐渊抬头问。   福顺笑着点头哈腰:“是,刚醒。”   “可用过膳了?”   “公主说不饿。”   不饿?霍斐渊眉头挑了挑。   他放下笔,心中了然:“马上归。”   福顺笑着点头,退出去了。   霍斐渊正准备放下笔出门的时候,营帐再一次被掀开,方洛走了进来。   “将军。”   霍斐渊脚步一顿,“何事?”   “漠北寇贼似乎在朝我们营帐周围进发,他们在挖山,可能想从后方偷袭。”方洛神情严肃,而霍斐渊只是略点了点头:“知道了。”   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方洛顿了顿继续道:“卑职认为我们此刻应该加强部署,主动出击。”   霍斐渊终于看了一眼她,依然神色淡淡:“说的好。”   却再无任何表态。   方洛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眼底甚至漫上了几丝陌生。   霍斐渊转了转手上的玉戒,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方洛微微蹙起了眉,弓腰行礼:“无事了。”   霍斐渊便不再停留,大步踏出的营帐。   等人走后,方洛看着霍斐渊的背影,表情忧虑。   *   霍斐渊行至帐外的时候冰夏迎了上来:“驸马爷。”   霍斐渊点头:“公主还未用膳?”   “是。”   “多备一些,本将陪着公主用些。”   冰夏听后立马福了福,着人去膳房传话去了。   宋希月躺在床上,呆萌萌的,见霍斐渊来了也不起身,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还给了他一个背影。   小公主气性大的很,霍斐渊早有领教。   他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宋希月睡觉没个睡相,一只雪白的脚丫还大大咧咧的从被子的边缘伸了出来,置于外面。   霍斐渊平静的伸手在那足心挠了挠,宋希月立马气呼呼的转身,脸涨红:“你!”   霍斐渊连人带被子的抱住,挑眉问:“公主不饿?”   “不饿!”   说完,挣扎着逃出霍斐渊的怀抱,继续给他一个背影。   霍斐渊只笑不说话,他向来十分的有耐心。   没多会儿,冰夏就着人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进来了:“驸马爷,午膳备好了。”   “将桌子端过来,摆在床边。”   躺在里侧的宋希月耳朵一动,她早就想在床上吃饭了,无奈顾忌着身份和礼仪……她竖起耳朵去听,霍斐渊还真的让人将桌子摆了过来。几碗冒着热气儿的鸡汤小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儿劲的往她鼻子里钻,想忽视都不行。   宋希月是极其有骨气的,可她的肠胃没有……   且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咕噜一声……在极其安静和偌大的营帐内将响了起来。   宋希月想找个坑把自己给埋了算了。   霍斐渊忽的轻笑一声,宋希月耳根更红了。   昨夜,他也是这般在她耳边轻笑,送她上欢愉。   宋希月还没来得及发飙,这次直接就被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往腿上一放,人又已经躺在他怀里了。   “微臣喂公主。”   宋希月刚要开口,就见霍斐渊执着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送到了她嘴边,宋希月怔了瞬,张嘴吃了。   第二个……   第三个……   宋希月坐在他怀里,吃着鲜香的小馄饨,渐渐的就变得高兴了起来,哦不对,她本来也没真的生他气。   不自觉的往前挪了挪身子,雪白的脚丫也开始一晃一晃的,伸手环住了霍斐渊的腰。   “饱了?”霍斐渊问。   “饱啦。”这会儿的宋希月乖巧听话的不像样,那粘人的模样,倒也不比小婴儿好上多少。   霍斐渊将碗勺放下,将人搂住,流连在她颈间,轻叹:“公主可真是微臣的小祖宗。”   “只是祖宗吗?”宋希月此刻抬头笑眯眯的看他。   霍斐渊垂眸看她精致的眉眼,嗯了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也是微臣的心肝宝贝。”   宋希月眉眼弯的更甚:“大人的情话说出来一套套的,不知都从哪里学来,月儿才不信呢。”   霍斐渊沉默了。   活了二十多年,轮心里和雄辩不输任何朝臣,但此刻小公主这捉摸不透的奇怪想法却总是出其不意。   索性不答。   只是抱着宋希月问:“今日不想出去了?”   “不想!”宋希月立马道,今个儿要是还让她去骑个马,那明日怕是真的别想再起身了!   霍斐渊也神色慵懒,将人搂到怀里:“好,那歇会儿,我带你去看羊。”   “看羊?”   “嗯,小羊崽,不是吵着要?”   宋希月想起之前来漠北的时候,她无意跟霍斐渊提到过想看看漠北草原的羊群,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在心上。   “看羊好,看羊比骑马好。小羊崽多大?”   霍斐渊看她这幅懒洋洋的样子,“才出生不久,离不了母羊。”   宋希月更高兴了,羊咩咩啊,她最喜欢了!   “好!我们何时出发?”   霍斐渊又看一眼方才还喊着再也不出门的小公主,“……”   “晚膳之后,羊崽怕生,母羊晚上才会带它们出来。”   “好呀!”   两人在帐中说话时,云雀的脚步声传来,站在帐外:“公主,驸马爷,京中那边来信了。”   宋希月一怔,“进来吧。”   云雀拖着一封信走了进来,也不抬头,只是将那信送到宋希月手中,而后退下了。   宋希月打开那信,并没有避讳霍斐渊在场,而是大大咧咧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神情从开心,慢慢变得纠结了。   “这、这是母后的信。”   “嗯,皇后娘娘说什么?”   “母后说,母后说他们在溪蓬行宫住了小半个月了,其中发生了种种事由,将皇祖母……给气病了……”   “太后?”   霍斐渊眯了眯眼,“太后身子骨健朗,性格耿直心宽,到底发生了何事会将太后气成这样?”   宋希月将信收起来:“信上没说,只说若漠北的事办完了,便尽量赶在九月前回京去。”宋希月说这话的时候难掩失望脸色,霍斐渊笑:“漠北的事的确也快结束了,怎么,公主不想回去了?”   “……有一点。这一路北上,月儿极其开心,大人将月儿照顾的很好。”小公主说着说着便又弯起眉眼,能让人看出,她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认为。   霍斐渊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暖意。   溪蓬那边发生了何事皇后虽没明说,却自然是瞒不过霍斐渊的耳朵,事实上,他早已知晓。不过这样的事说出来污小公主的耳朵,便没让消息传过去。   银楼之事,罪魁祸首是沈裴坚,楚家的荒唐事,不需要他出手也有人替他算账。 第55章 心上宝 羔羊   京中来了信儿, 到底还是多少影响了些宋希月的心情,下午用膳没吃几口就蔫蔫的,霍斐渊看在眼里倒也没勉强, 着人撤了。   “走吧。”   宋希月抬头看他,这才想起两人约好要去看小羊崽的事, “好,大人稍等我。”   她进屋换了身衣裳, 阴霾的心情渐渐被要出门看羊崽崽的愉悦冲淡,反正离京城还有上千里的路程,想那么多干嘛。   宋希月自己将自己的心情调节好了, 又欢脱的换好了衣裳, 走了出去。   “我好啦。”   霍斐渊回头, 见方才还愁眉苦脸的小公主换了个衣裳的功夫又变得明媚喜悦, 他不禁打量了一番她换的衣裳。   她很喜欢这衣裳?   宋希月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斐渊的眼神, 她今日着了一件烟粉色的绫罗锻裙,瞧着的确是甜美可爱。   霍斐渊适时收走眼神,向门外走去:“亥时才归, 走罢。”   宋希月点头, 立马跟上。   这是她到了漠北之后第二次和霍斐渊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路上遇到的每个人皆恭敬行礼,宋希月一一笑着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招呼。   “月公主瞧着这般平易近人,为何之前京中那般谣传?”   “谣传什么?”   “你不知道?”   “哦……你是说月公主跋扈任性?”   “不止呀, 不是还有说公主毫无同情心,奢靡之至,丝毫不体谅下人的?”   “可我瞧着公主在咱们营中倒是十分宽待下人,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啊。”   那人耸了耸肩, 表示也不理解。二人继续朝前走去,没有注意到方才在拐角处站着的身影。   方洛从拐角走出来,看了看那两个士兵走远的身影,又看了看霍斐渊和宋希月方才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拿起边上的□□,转身离开了。   霍斐渊说的小羊在漠北最有名的牧民民族里,他带着宋希月到的时候,这些淳朴的牧民正在草原上放羊。   见他到了,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笑道:“大人来啦!”   蹩脚的官话。   霍斐渊点了点头,居然开始用当地的语言跟对方交流,宋希月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惊讶极了。   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霍斐渊才转过头对宋希月道:“母羊带着小羊在睡觉,要去看吗?”   宋希月拼命点头。   两人跟着那牧民一起朝前走,宋希月走在他身边好奇问:“你怎么会说这里的语言?”   “常来漠北,久而久之便学会了。”   宋希月不由更是钦佩的看了眼霍斐渊,他也并不是长年累月的在此处生活,学会一门语言,就这么容易吗……   草原习习微风,月亮也比往常更圆更大,宋希月忽然想起那日“赏月”的话,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今日带我出来,是不是也顺道赏月了呀?”   “嗯。”霍斐渊没有否认。   宋希月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大人最好啦!”   霍斐渊回头看一眼甜甜的小姑娘,顿住脚:“到了。”   宋希月连忙去看,视野所到之处是一片超大的围栏,那围栏里圈住了大概有几十上百只羊,这些羊儿圆圆的白白的,身上的羊毛将整只包成了一个球状,看上去肚滚肥圆,可爱极了。   宋希月呀了一声,好奇的趴在围栏上去看。   “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羊呢。”她两眼亮晶晶的,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公主见过羊么。”霍斐渊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   宋希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见过……运往膳房的……”   霍斐渊嗤笑一声,站在一边,倒想看看小公主会怎么去对这些羊,她胆子这样的小,说不定伸手摸摸,都会害怕。   宋希月看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小羊,她好奇的去看霍斐渊,对方朝她扬了扬下巴,宋希月便看见了角落里的一只母羊。   那母羊温柔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羊,一共有三只,窝成一团在母羊的怀抱里咩咩直叫,还不停的仰着头,想去找奶喝。   宋希月稀奇极了,绕到那母羊上方的围栏上,想靠的更近些看,不过母羊刚刚生了小羊,警戒心挺强,宋希月刚靠近,便警戒抬头,咩咩直叫。   “你别怕别怕。”宋希月连忙道。   “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的宝宝。”   宋希月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株新鲜的草植,小心翼翼的递了上去:“很新鲜的,你要不要尝尝?”   霍斐渊在一边瞧着,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她何时准备的?他竟然没有发现。   那羊圈的主人再次走上来和霍斐渊交谈,两人说的是漠北方言,宋希月听不懂便不再听,她专注的将手中的草喂到那母羊嘴边,母羊终于伸出鼻子嗅了嗅,试探性的吃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宋希月笑嘻嘻的问,虽然明知羊是肯定不会给她什么回应,可宋希月就是自顾自的说着,越说还越开心了起来。   她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出了那句话:“我……可以摸摸你,和你的小羊吗?”   “咩……”   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宋希月忐忑的很。   那边霍斐渊终于和那牧民交谈结束,走过来:“它同意了。”   “你怎么知道!”宋希月惊讶的抬头,以为霍斐渊在逗她。   “母羊若是不同意,就不会允许你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了,况且她的角没有竖起来,证明她对你没有敌意。”   霍斐渊耐心的跟她解释。   宋希月果真去看,她小心翼翼的犹豫道:“那我试试了哦。”   霍斐渊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宋希月蹲下,从围栏的缝隙里慢悠悠的伸进去了一只手。   “咩~~~”母羊唤了一声,宋希月的手便吓得停在半空,待缓了一缓,又继续朝前伸去了。   整个过程霍斐渊一直没有出手帮她,宋希月最后是靠着自己,成功摸到了小羊。   “她好软呀!”宋希月兴奋极了,摸到了小羊崽之后,母羊还伸头过来蹭了蹭她的手,友好亲昵。   “你也过来试试呀。”宋希月对霍斐渊招手。   霍斐渊一直一言不发站在一边,他并不觉得这事值得这样开心,但见小公主笑的见牙不见眼,最终他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你也试试。”宋希月给他挪了位置,霍斐渊看一眼那狭小的围栏缝隙,不发一言的便将旁边的锁扣打开,宋希月面前的围栏便被拉开,不需要再从缝隙中伸手过去了。   宋希月:“……”   “大人真厉害!”   她这话说的有些敷衍,一说完便去自顾自的摸小羊羔,霍斐渊啧了一声,对小公主这样的翻脸速度早已习惯。   他看了片刻,脸色虽是嫌弃的,动作却十分诚实,弯腰,将一只小羊羔给抱了起来。   宋希月:“???!!!”   她惊讶的站起来,看着霍斐渊的动作:“你、你怎么把它给抱起来了呀?!”   霍斐渊的答案倒也简单:“蹲着难受。”   宋希月:“……”   她看着霍斐渊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硬着头皮道:“说的也对……站着比蹲着是要好……”   霍斐渊嗯了一声,而后像撸狗一样的摸了摸怀里的小羊,也是见了怪,那羊崽崽不仅没有半分反抗,反而是在霍斐渊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惬意的窝了下来。   宋希月不禁后退了一步,差点要捂住自己的心脏。   面前这个冷清严肃的男人,和怀里软绵温顺的小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怎么说呢……他这样的一个人,用这样温柔的动作抱着一只羊崽崽,这画面……竟然十分的……可爱?   霍斐渊眉目的确变得温柔了一些,他抬头,宋希月与他眉眼对上,忽的感觉胸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绵软一片。   霍斐渊眼中露出询问之色,宋希月连忙上前岔开话题:“大人抱着这小羊可真好看,这小羊的毛发也真浓密呀……”   宋希月话出口就后悔了。   救命啊,她在东扯西扯些什么……   霍斐渊倒是没跟她计较,不过也意兴阑珊的将小羊放了回去,不肯再抱。   ……好遗憾哦。   宋希月又重新蹲下摸了会儿羊崽,那羊圈的主人走了过来,笑着递给她一个壶,说了几句宋希月听不懂的话。   她疑惑的看向霍斐渊,男人眼中明显含着一抹看好戏的笑,道:“这是这里牧民的传统,摸了羊便是羊的朋友,临走时要亲手挤一壶羊乳。”   宋希月:“……”   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大人在开玩笑吧?”   霍斐渊拢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那牧民还笑着将铜壶往她手上递。   好吧,看起来不是玩笑。   宋希月向那主人家道了谢,慢悠悠的接过铜壶,待那牧民走后,才求救般的看向了霍斐渊。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会说话,但她不发一言,就那样和他对视,良久,霍斐渊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公主这样娇气,以后若流落在外,怕是三天也活不下去。”   宋希月眨了眨眼,心想,那倒也是不至于。   而且,她怎么可能会流落在外。   “北方以畜牧业为生,这也是每个人都会的技能,我示范,公主跟着学。”   宋希月又疑惑了,她为什么要学这个?而且……   她眼睛慢慢睁大,霍、霍斐渊的动作,未免也太过熟练了吧!   ……   最终,还是霍斐渊亲手操作了一大半,宋希月只做了做样子,两人得了一壶羊乳。   霍斐渊李临走前坚持给那牧民主人了一锭银子,那主人千恩万谢的,目送他们离开了。   宋希月跟在他身边,好奇极了,一路都不停的看他。   “公主想问什么问便是。”   “你好像和他很熟啊?”   “你以前也这样过吗?”   “为什么看起来这样熟练?”   小公主得了问话的机会,那问题就如树上成熟的松子一般,哗啦啦的抛出个不停,最后霍斐渊忍无可忍,将手指抵在她唇上:“公主到底要问哪一个?想好了再说。” 第56章 心上宝 教她   月光下的霍斐渊眉目冷峻却又十分的迷人, 宋希月呆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霍斐渊便松开手:“问吧。”   “大人刚才……洗手了吗?”   宋希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想锤死自己了。   霍斐渊怔了一瞬, 而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洗了。”   “公主的问题机会已经用完了。”   霍斐渊径直朝前走去, 宋希月立马在后面追他:“大人等等我呀!”   “你方才又没有说只能问一个问题!”   “……”   两人已经快行至军营,一路上宋希月不停的和他说话, 但霍斐渊的回答平淡又简短,她心中有些忐忑,这人该不会小气到这个份上吧。   还有说好的赏月, 也不带她去了吗?   总算是行至军营大门口, 宋希月刚要忍不住再开口问他, 忽然发现门口等着一个人, 正是昨天那位女将, 那女子上前,径直走到霍斐渊面前:“卑职有要事禀报将军。”   霍斐渊看一眼宋希月,“何事, 就在此处说吧。”   “事关军中大事, 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那女子没有看向宋希月,甚至也没有香宋希月行礼。霍斐渊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眼看有些不耐, 宋希月看了看两人,立马将他手中的铜壶接过来:“没事的, 我先回去啦。”   她声音很小,是贴着霍斐渊说的,方洛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又移开目光。   见她这样说, 霍斐渊才点了点头,向后方轻瞥一眼,夜宁便出现了。   “我走啦。”宋希月轻轻跟他摆手,然后拎着那铜壶慢慢朝回走,由夜宁护送她。   “公主,交给我吧。”夜宁向她伸手,要去接那铜壶。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宋希月朝他笑,小手略显费力的提着那壶羊乳,不肯假手于人。   一路上,有不少将士纷纷侧目,似乎是对这一幕感到不可思议,夜宁无奈的在后面跟着,一路护送她到了主营。   “公主?!”冰夏看见宋希月自己提了个铜壶回来,十分吃惊的迎了上去,赶紧接过。“您怎么自己提回来了?叫奴婢一声不就好了。”   说完,还注意到了宋希月身后的夜宁,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夜安:“……”   公主自己不让他帮忙的啊?   女人都这么麻烦吗?   宋希月笑道:“这是大人亲自送我的,一会儿让小厨房熬了去。”   冰夏打开那铜壶,原来是羊乳。   “好嘞,奴婢这就去。”   *   霍斐渊同方洛来到了营中,“何事?”他一边拿起一卷书卷翻阅,一边问道。   方洛顿了顿,抬头,目光坚定:“我觉得,将军不应该将月公主带到此处。”   “为何?”   “公主性子娇气,身在军中只会乱了军心,若是金枝玉叶,合该就在温室里待着,寇贼还未清除,将军却日日不归营中,不合规矩,也让将士们寒心。”   夜安在暗处,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霍斐渊。   他神色淡淡,只是将书本放下,一双漆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方洛,不说话,便自有一股威慑。   方洛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她继续道:“亦或者说,将军就不该娶公主。”   啪。   是书卷掷于案桌上的声音。   夜安也不敢抬头,目光微垂。   霍斐渊眸中温度冰冷,淡淡开口:“你过了。”   方洛目光躲闪一瞬,又再次迎难而上,似乎是做了巨大的决定:“若这些话出自下属,的确僭越,可方洛今日是以表妹身份规劝表哥,表哥骁勇,值得更好的女子。”   夜安抿了抿唇,为这位副将捏了把汗。   霍斐渊闻言轻笑一声,在暗处坐直了身子:“更好的女子?比如?”   方洛沉默。   “今日见到公主不行礼,错是其一。私下议论,错是其二。东瀛一战,枉顾军令,错是其三。你东瀛有功劳,功过相抵,本将可免去第三条过错,前两条,你亲自去和公主认错。”   此番言论说完,霍斐渊重新拿起了书卷,不再看她。   方洛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知道也无继续说完的必要,便果断转身离开,当走到营帐门口时,霍斐渊再次开口。   “自三年前,我与方家,早就不是表亲了。”   这回,方洛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可惜霍斐渊依然不为所动,挥挥手,夜安便上前请人了。   方洛和夜安走出营帐,外面月色皎洁,往来将士有序前进,方洛看着这一片场景,喃喃:“我不明白。”   夜安向来寡言少语,此刻却也难得开口:“方副将甚少在将军身边,或许对月公主有些偏见。”   方洛看向他:“连你也这样?”   夜安垂眸不语。   方洛回头看了看营帐,抿抿唇:“我会去向公主赔罪,任凭处置。”说完,利落大步的走远了。   *   此时宋希月的主营帐中飘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乳香四溢,宋希月嗅了嗅小鼻子,“好香啊,怎么没有传说中的腥味?”   冰夏笑:“似乎和这边牛羊的吃食有关系,牛羊乳一概都不是很腥。”   宋希月点点头,忽然从帐外传来阵阵厮杀声,她想了想道:“这些士兵每日训练好辛苦,膳房又给他们提供羊乳或者牛乳吗?”   冰夏和云雀对视一眼:“乳制品稀缺,当是没有的……”   宋希月哦了声,心思慢慢思忖着,外面有小丫鬟便来传话了。   “公主,军中方副将求见。”   方副将?   宋希月抬头,想起是那位女副将,有些奇怪。   “请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方洛进来了。   她刚进来,宋希月还来不及开口跟她打招呼,方洛已直愣愣的跪下:“卑职有罪,请公主降罪。”   一下就把宋希月给说懵,愣了好一会儿。   “方副将,您这是……?”   云雀替她问。   “卑职今日见到公主未曾向公主行礼,是罪一,方才在霍将军面前挑拨公主和将军关系,为罪二,卑职向公主请罪!”   宋希月:“……”   屋内人面面相觑,安静了好一会儿。   “方副将这话……倒是让我糊涂了……你方才未行礼是有要事向大人禀报,是小事,无罪之有。至于你说的第二桩,我就更听不懂了。”宋希月笑着道。   方洛抿了抿唇,“卑职不敢再重复第二遍,恐伤了公主的心,公主若非要知道,可问霍将军。卑职擅自议论公主,请公主降罪!”   “……”   宋希月忽然觉得面前这人的心眼比她还要实在哦。   她有些莫名其妙,正不知道该如何办时,忽然从营帐缝外看到了熟悉的一双皂角靴,不是霍斐渊还能是谁?   “本公主不懂方副将的话,既然本公主没有听见,自然由听见的人降罪。”   宋希月心中不悦,来找她做什么?得罪人的事,倒上赶着让她干了。   她刚说完,营帐便被人掀开,霍斐渊走了进来,看着宋希月开口道:“既然如此,便罚方副将三日内将挖山的寇贼清除,若无法完成,罚俸一年,驻守东瀛。”   方洛抿了抿唇,“卑职领命。”   方洛下去后,宋希月同样也与他对视着,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她问:“什么意思?”   霍斐渊走了过来,直截了当:“她冒犯了公主。”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什么意思?”   “微臣不懂。”   “她不就是当着你面说我坏话了吗?你还非要让我知道?”   霍斐渊看向她:“不然?”   难道他瞒着她,以后让她从别处知晓然后多心吗?   宋希月无语:“那话本子上不都写,若是别人在男子面前说了男子妻子的坏话,男子要首当其冲替女子出气吗?”   她气的是这点儿,根本不是谁说了她什么。   霍斐渊沉默了一会儿,道:“合该将公主的话本子烧了。”   都给小公主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她是公主,本就是不用受任何委屈的存在。任何冒犯和不敬的话语都应让她自己学会处理。   方才他站在门外听着,也是担心方洛实打实的重复了那些话会伤她的心。至于谁替谁出气,根本不是重点。   他要她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宋希月一听更气了:“你还想烧我话本子?!”   “???”   *   冰夏在营帐外听着,小声道:“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大人和公主吵架吧?”   云雀看一眼账内,眼中闪过一丝笑:“这也算吗?”   冰夏也笑:“说的也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公主就会被驸马哄好的。”   *   宋希月气呼呼的看着面前人,显然气的不轻。   两人在意的点儿压根不在一处上,良久,霍斐渊开口:“月儿,如果有人在我面前伤害了你。不待你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会身首异处。”   “可若是有人中伤你、污蔑你,你也要我开口替你出气吗?”   宋希月眨眨眼,不明白。   “你是一国公主,地位在臣之上,就连我,也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若我伤你,斩首刮骨,随你处置。”   霍斐渊走过去,抚了抚宋希月的睫毛。   小公主眼睛一眨,忽然觉得他话里意思听起来极为心酸,眼泪竟然就滚落出来了。   霍斐渊一怔,“怎么哭了?”   宋希月也不知道,抹了抹脸:“你干嘛呀,说这些话,听起来心里好难受。”   “难受也不是你应该承受的,都学着让别人去承受,懂吗?” 第57章 心上宝 点心   宋希月才不想明白这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 她吸了吸鼻子:“才不要……”   霍斐渊替她擦泪:“别哭。”   “公主以后若是想哭,干脆就咬臣。”   宋希月听着这话忽然破涕为笑,当真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耳朵, “咬了。”   霍斐渊含笑望着她:“那不气了?”   “气!”她的气还没这么容易消,自然还要同他好好算账的。   “嗯, 那再喝些羊乳。”   宋希月:“……”   什么意思,当她三岁孩童吗?羊乳就能哄好她吗?   宋希月肚子里的话酝酿了好半晌, 正准备说出口时,冰夏端着熬好的羊乳走了进来。   “公主,点心和羊乳都备好了。”   “……”   “放那吧。”   宋希月十分有出息的不去看那边, 倒是霍斐渊慢条斯理的走到桌边, 修长手指捻一块糕点, 放入嘴里吃了。   “还是枣泥的。”他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   一块儿吃完又换一块儿, “这回是蛋黄的。”   宋希月坐在床边绞着帕子, 时不时偷偷去看看,这人!怎么又把她最喜欢的莲蓉吃完啦!   “你别吃啦!你不是不爱吃甜食!这些都是云雀亲手做的,一块儿老值钱了!”宋希月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将桌子上的盘子抢过来, 紧紧护在胸前。   霍斐渊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哦?多值钱?”   宋希月眼珠一转:“一块儿一百两!”   门外的云雀忽然感觉腿有些软,冰夏笑着跟她使眼色,云雀无奈染笑。   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倒不算贵, 夜宁。”   夜宁很快上前,将一个木盒递给宋希月, 宋希月狐疑的打开去看,一叠叠银票整整齐齐的码在里面,每张都是一百两。   “够了吗?”   霍斐渊噙着一抹笑,从宋希月怀中慢条斯理的接过盘子, 宋希月看着这一沓的银票有些缓不过神,愣了半晌。   “你有备而来?!”谁会没事随身带这么厚一沓银票,明显就是提前备好。   霍斐渊也不否认,直接了当的承认了:“上回问公主可缺钱用,公主点头了,今日正好带过来,没想到公主要和微臣做交易。这点心微臣吃着的确不错,这笔交易倒是不亏。”   “那、那不算!你耍赖,你给我的自然就是我的了,怎么又能去买我的点心?”   霍斐渊指了指箱子示意她看:“买这些点心一共仅需一千两,剩下的,都归公主。”   宋希月看那么厚一沓,还真是……   不过她灵机一动,将面上的十张抽走:“好,这就算你买点心的钱,剩下的现在归我了,那我重新买回来,你出价一百两,我便出二百两,给你,这是两千两,这盘点心归我了!”   说着,宋希月十分豪迈的抽出两千两银票,塞给霍斐渊,将点心又拿了过来:“你现在没钱啦,这点心还是归我的!”   霍斐渊低低笑开:“公主……若不去从商,倒是可惜了。”   宋希月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她得了银钱又得了点心,十分开心的坐在床边晃动小腿,模样别提多欢快了。那点气也像太阳底下的露珠,早已消失不见。   霍斐渊依然站在床边定定看她,宋希月吃了一块儿点心发现他仍旧不动:“你、你这样看我干嘛……又想反悔不成?”   霍斐渊呵笑,上前,拇指抚上她的脸,将宋希月脸颊上的点心渣子拂开,末了又忽然起了玩劣心思,在她脸上辗转流连,倒是将那一块儿蛋黄碾碎了,将她脸弄得更脏。   宋希月愤愤洗脸的时候还是不懂这人的心思,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会儿她不要先睡着,等着霍斐渊睡着后再狠狠的换个地方去咬他!这般想着,宋希月将帕子投在水中,转身回去了。   夜已深,今日折腾了大半天,此刻已快到子时,霍斐渊换了一声月色长袍,慵懒的倚在床头,修长的手指上拿着一本书卷,正在专心看着。   宋希月忽然理解话本子里的书生为何总能引来妖怪了。   这个男人,好看的独一无二。   她被霍书生迷了心智,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那边的人有所察觉,偏头看向她,笑了笑,朝她伸手:“过来。”   他的音色极为特别,这般低笑着唤他时,又温柔又凉薄。他身上的冷香与她更是致命般的诱惑,宋希月早忘了刚才的洗脸时候的决心,十分没出息的哒哒跑过去,上了榻,窝在他的身边。   “啧,就这么粘人。”霍斐渊伸手去摸她的耳朵,轻碾耳垂,好似特别喜欢这处的手感。   宋希月但笑不语,像个贪吃的奶猫一样就往他身上凑,小鼻子还嗅了嗅:“你好香啊。”   霍斐渊微怔,垂眸看她,“公主这模样,不比青楼里那些见色起意的人好上多少。”   “那才不一样呢,我——”宋希月话说一半,忽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去过青楼?!”   霍斐渊睨了她一眼,似乎十分不屑:“微臣从公主话本子里看到的。”   “?”宋希月这才看到他方才手中执的书卷是她的话本子。   “……你怎么偷看我的书呢?”宋希月忽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他手边把话本子抢了过来,偷偷瞄了一眼封皮,讲的还是落难书生与青楼花魁的爱情故事。   霍斐渊嗤笑一声:“臣是正大光明的看。”   他唇边笑意越来越深,慢慢靠近宋希月,“没想到公主好这一口,看来……微臣还得再努努力……”   危险信号在宋希月脑中大作,她慌乱将书藏到身后:“休、休要胡言!”   “不如改明就带公主去青楼逛逛,见识见识,说不定还能学习一下。”   宋希月表情变得不可思议,他还想带她去青楼?!看来她方才就不该被这人的外表迷惑,该咬还得咬!   霍斐渊满意的看着小公主又羞又恼的表情,他伸手蹭蹭她的脸颊:“逗公主玩的,睡吧。”   还睡吧?宋希月现在可睡不着,她拉着霍斐渊,“我总是被一些事打乱计划,今日正好,我有好多事打算问你。”   “哦?公主想问什么?”   “你身上的蛊毒。”   霍斐渊用惊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她总算想起来问了。不过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不小心染上的,现在有公主,已经快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还挑着笑,宋希月抿抿唇,才不信。   “柳先生说,后面还是得拔蛊的……”   “哦,那也是外伤了,不碍事。”   宋希月见他一副云淡风轻颇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即使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偏霍斐渊还笑着凑到她跟前,继续道:“至于云桑的身份是微臣外祖家的缘故,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霍斐渊说完又啄了啄她的耳朵,宋希月怕痒的躲了躲:“没有、没有了……”   “那安置。”   宋希月只好安静的躺了下来,和他共枕眠。   这晚两人什么都没做。   到子时三刻,疲倦深深涌上,宋希月翻了个身,手背触碰到霍斐渊的,她迷迷糊糊之间摸索过去,非得捏着霍斐渊的一根手指,握在手心里,这才放心睡去了。   霍斐渊睁开眼,侧首看向身边的人,又啧了一声,就这么喜欢他的手么。   他心念微微一动,感受着指头上温润的触感,一直看着她的睡眼至天光大亮。   *   次日天刚微亮,帐中床幔里还有些昏暗,熏香却是诱人情动,宋希月脸涨的通红看着他:“你、你再说一遍。”   霍斐渊瞥她一眼,俯身上前:“美人养玉,微臣想给公主再刻个玩意儿,请公主先帮微臣养养玉。”   宋希月脸色通红的看着他手中的玉石,亏、亏他说的出口,竟要用这样的法子养……   霍斐渊倒不觉得有什么,撩开她衣裙就准备伸手进去,宋希月惊呼一声就准备躲开,却被人从后面掌住腰肢,不得动弹。   “公主臊什么?先前手和其他都试过了,这玉石微臣早已打磨一遍,不会伤着公主半分,再说了……”   他俯身上前趴在宋希月背上,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宋希月浑身一颤,只想捂住自己的脸。   被褪了里裤,宋希月拽着枕头慢慢受着,冰凉的触感让她抖了抖。   “一会儿就暖了。”偏身后人还要提醒一句。   她咬着下唇,等衣裙重新整理好之后翻身过来就扑上去咬了一口霍斐渊的鼻子,她差点儿忘了,昨日就不该放过这人!   霍斐渊被咬了一口竟还笑的十分开心。   “公主就这点儿力气,再使点劲,微臣受着。”   宋希月愈发觉得这人脸皮厚到每边,也不心软,又凑上前去使劲咬了咬他的耳朵,这回用的力气不算小,霍斐渊的耳朵上都多出了几个牙印。   霍斐渊笑的更开心了,他伸手将宋希月抱了起来放到腿上,因为那玉掉出来,宋希月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却被人顺势按在怀里。   低低的笑:“耳朵和鼻子都不解气,公主知道,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是哪里吗?” 第58章 心上宝 月亮   晨间荒唐半晌, 宋希月最终坐在膳桌前用早膳时还满脸的别扭和羞怯,看向霍斐渊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将军,属下有军情禀报。”   外面传来一将士的声音, 霍斐渊放下了筷子,宋希月连忙道:“大人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霍斐渊看一眼她, 含笑:“微臣怎么觉得公主是在下逐客令?”   “没有!怎么可能!”宋希月端坐,笑意比以前都要夸张。   霍斐渊嗤笑一声, 意味深长的道了句:“是么?”然后便抬脚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在宋希月耳边嘱咐一句。   “公主好生养着, 臣晚上会来检查。”   宋希月:“……”   检查???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全然崩盘, 顷刻间又变成了一只熟透的虾, 等人走了好半晌, 还拿着筷子楞在原地。   “公主?”   冰夏有些担心她。   “没事!”宋希月倏然反应了过来, 开始认认真真的吃起了面前的东西。   *   霍斐渊一忙就是大半日,等归营时已经快天黑,云雀在外行礼, 霍斐渊颔首问道:“公主今日可出去了?”   “未曾, 早膳过后公主一直都未出帐,现下晚膳也还未用,应该是在等您。”   霍斐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继而迈步走了进去。   “备膳吧”   “是。”   宋希月今日的确没有出门,她别扭极了, 想自己取又不敢,害怕出门丢丑。当霍斐渊刚刚踏入帐内还未开口,就被小公主恶狠狠的拉到了后面:“你快替我取出来!!”   霍斐渊惊讶的挑眉,看向她:“公主竟真的没有自己取?”   他还以为他前脚走, 小公主后脚就会把那玉石给他扔了。   宋希月涨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别别扭扭好久,才喃喃:“取、取不出来……”   霍斐渊沉默了一瞬。   他看了眼床榻旁边的架子上,小公主连净手的水都替他预备好了,不免轻笑一声,走过去开始慢条斯理的净手。   “公主心眼也太实了,自己想不了办法,也不会让婢女想想法子。”   宋希月睁大了眼,震惊的望着他,这样的事让她找婢女……怎么说得出口……   霍斐渊啧了一声,取下木架上晾着的干净帕子,将手擦拭干净:“公主未免太依赖微臣,去,上那躺着去。”   宋希月急于把那物什取出来,也懒得和他争辩,乖乖走过去躺好,还催促他快一些。   霍斐渊轻轻笑了下,走过去,帮了她。   ……   这一晚上,宋希月都气咻咻的,不太想和他说话。   不过霍斐渊倒是没有注意,因为他真的将那块玉石在案前细细的雕琢了起来,神情极为认真。宋希月每每有些好奇的想去看看,却又觉得耳根发烫,转移了视线。   霍斐渊会雕刻出什么来呢?   她知道他玉刻功夫极好,只从脚上的铃铛便可以看出来,她好奇极了,不停的偷瞄,霍斐渊眼神看着手中的玉石,勾勾唇,“公主想看可以过来。”   宋希月被抓包,撇撇嘴:“谁想看了,我才不要呢。”   霍斐渊笑笑,没说什么,宋希月又独自玩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便预备自己先睡了。   “我先睡啦,你早点呀。”她软软的道。   霍斐渊点点头,在小姑娘躺下后,轻轻挥手,便将灯熄灭了。   黑暗里有宋希月熟悉和依赖的香味,没多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待宋希月睡熟后,霍斐渊走了过来,掀开床幔,将手中刚才刻好的东西,穿过了一条红绳,系在了宋希月的手上。   是一枚白玉月牙。   纤细小巧,却又精致无比。   将白月带好,霍斐渊俯身亲了亲宋希月的额头,看着她良久,声音低哑又温柔的唤了声:“月亮。”   可惜宋希月已睡得很沉,没有听见。   *   这夜宋希月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喜欢在宫里四处乱跑,尤其是宫宴之上,从小便不喜欢那样的环境,经常趁着姜皇后和乾元帝不注意便偷偷跑出去。   “月公主!月公主!”云雀又在到处找她了。   宋希月此刻藏在一处偏殿的后院里,这里有一间小小的柴房,她躲了起来,从门缝里朝外看,脸上笑嘻嘻的。   她才不要这么早回去宫宴之上,皇祖母每次都会让她和几个哥哥姐姐们比什么才艺,还会问一些极其无聊的问题,宋希月想,要是一辈子都不参加宫宴就好了。   “月公主!”   云雀在偏殿后院寻了一大圈都没有寻见人,终于离开了此处,宋希月开心的笑出了声,却在这时,听见了柴房里的一声□□。   “谁!”小公主当时就被吓了一跳,回头,偌大的柴房里全堆满了杂乱的柴火和杂物,她紧张的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该不会有老鼠吧……”   宋希月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贪玩跑到这里来的,她试图打开门出去,却发现,这柴房的门栓刚才被她用力摔了一下,给摔坏了。   宋希月慌了,使劲的去拉,约拉锁的越紧,小姑娘慌张的不行,当场就哭出了声。   “吵死了!”   忽然,在这房里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好像很是痛苦,低低的,像个少年。   宋希月的哭声戛然而止,不知为何,那些曾经听云雀说过的鬼故事全部浮现脑海,安静了那么一瞬后,柴房里迸发出了一个少女所能发出的最大哭声。   “别哭了!!”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这次更是夹杂着不耐,宋希月这回听清了,是个人。   “你是谁,你在哪?”小公主知道不是鬼之后就没那么害怕了。她擦了擦眼泪,开始环顾自周,这柴房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柴火,宋喜悦鼓足了勇气才敢踏着小碎步朝后面走去。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但很快宋希月就找到了对方。   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   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正十分痛苦的缩瑟在角落里,他身上的衣裳是被皮鞭给抽烂的,干涸的血迹在衣裳上面已经凝结成了血痂。少年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是谁?”小公主被面前这一幕吓到,想上前却又不敢,便缩在那上面不远处的柴火垛旁边,好奇又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勉力睁眼,身上带着戾气:“滚远些。”   宋希月睁大了眼,“大、大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跟她说这样的。   少年呵笑一声,转过头不再去看她了。   宋希月纠结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绣花鞋的鞋尖,那鞋尖上缀了颗夜明珠,是西域刚刚进贡来的,姜皇后亲自给她挑了好几颗,镶嵌在衣裳和鞋子上,宋希月欢喜的不得了。   但此刻再去和那少年对比,他的鞋靴破破烂烂的,此刻已快除夕,身上却只是单薄的冬衣。还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一定……很难过的吧。   “你、你冷不冷?饿不饿?”   宋希月实在不善于和人交际,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外面此刻月亮升起,照进这个狭小幽暗的柴房,打在少年单薄却又丝毫不肯弯曲的脊背之上。   少年没理她,却也没让她滚,宋希月想了又想,小步试探的走过去,将方才偷偷藏在荷包里的点心给了他:“这是我刚才在宫宴上带过来的,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少年一直垂着的眸动了动,从脚到头的看了她一遍,薄唇紧抿,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你的东西滚。”   宋希月:“……”   “我、我也想走!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门坏了!这点心、点心是西域的点心!多少人都想吃,你这人怎么这样?!”   少年呵笑一声:“小结巴。”   “????”   宋希月生气了,她其实不是很懂人间疾苦,但她能感觉到面前人此刻一定很是痛苦,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夫子说过,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她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荷包塞给少年,而后又将自己身上厚厚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了上去。   “给你哦,我穿得有些厚,有些热。”宋希月将披风披在他身上之后还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那少年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我听得懂呀。”小公主还懵懂的点头。   那少年便更沉默了。   他的确又冷又饿,乃至于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温暖的兔毛披风在身上慢慢回暖,也让他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痛感也随之恢复。   少年难耐的哼了一声。   宋希月吓了一跳:“你怎么啦!”她看着面前的人似乎身子很烫很烫,她像云雀无数次做的那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只是刚刚触碰到,却被少年猛地打落胳膊,甩开了。   “哎!好疼!”宋希月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的拒绝,当下眼泪便委屈的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疼?”少年赤红了眼,不可思议的打量了她一遍,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被人用力甩了甩胳膊就嚷嚷着疼,娇气的比陶瓷还要脆弱。   宋希月揉着胳膊,重新坐着:“真的好疼啊,你这个人不讲道理也,我好心帮你,却被你这样野蛮对待。”   那少年不说话了,他显然看出来恶言恶语也伤害不了面前的人,索性不理。   “你的披风高贵,不适合在我这样肮脏的人身上,拿走。还有你的点心。”   宋希月眨了眨眼,他刚才好像说了一个很长的句子。   不过意思她却不是很明白了。   “披风做出来就是给人取暖的呀,还有点心也是给人吃的呀。不管是贫民老百姓还是皇室贵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东西,哪有高贵之分?再说了,你不脏呀。”   那少年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重复了一遍:“我不脏?”   宋希月认真的点点头,他真的不脏的,虽说身上的衣裳有些破烂还有伤痕,身上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你叫什么名字?”宋希月问他。   少年的眼神倏然又凛冽了起来,警觉地看着她:“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宋希月才不信,她想也许是她没有自报家门,便笑着道,“我叫——”   宋希月话语声戛然而止,糟了,她要是说她叫宋希月,少年一定知道她是谁了,她倒不是不想暴露身份,而是害怕母后知道,定要罚她去弹琴作画的……   灵机一动,宋希月看见了窗外天空上悬着的一轮新月。   “我叫月亮,就是天上的那个月亮,记住了吗?”   宋希月小手指着窗外,少年不由自己的顺着她的动作看出去,弯弯一轮新月挂在墨色的天空之上,皎白耀眼,纯洁无比。   “月亮。”他重复了一遍。   “对!”宋希月将眉眼深深的弯了起来,真的很像一轮小小的月亮。 第59章 心上宝 京中   宋希月睁开了眼。   帐里还有些昏暗, 她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   自从上回大婚那事之后,她好久没有做这样真实的梦境了。   她在脑中仔仔细细的去搜寻了一遍, 梦里之事每处细节她都记得,却偏偏那少年的脸, 不记得了。   是真实发生过的吗?她为何之前没什么记忆了?宋希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还是觉得想不大起来。   她清醒后便下意识的去摸身边的人, 想将梦境中的事告诉霍斐渊,只是她伸手过去,却只碰到了冰凉的床褥。   他不在?   宋希月这下是彻底的清醒了。   从里间慢慢走出去, 宋希月在营帐中寻找霍斐渊的身影, 她揉着眼睛, 刚掀开里间的帘子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从后山出发, 用火攻。”   “霍斐渊?”   霍斐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回头,便看见小公主刚刚睡醒,只穿着单薄的寝鞋, 懵懵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眼色一沉, 立刻转身大步朝她走过去,不由分说的便将人打横一抱,放到了内室里的长榻上。   “怎连鞋也不好好穿?”他俯身下去, 替她穿好了宋希月勾着的鞋子。   这时宋希月才看清楚,他穿了铠甲, 用最坚实的装扮做着最温柔的动作。她小声问:“你要出征呀?”   霍斐渊轻笑一声:“解决几个寇贼而已。”   宋希月哦了一声,透过纱帘朝外看去,外面有两三个人都在等他,霍斐渊抬头, 表情有些不悦。   他挡在宋希月面前,遮挡了她的视线,啧了一声:“公主乖些吧。”   宋希月眨眨眼,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也是……   难怪立马转身把她抱了进来。   小气鬼……   “那你今天能回来吗?”   霍斐渊眸底晕开一抹笑意:“微臣尽量。”   外间的几个将士们此刻都垂着头不敢看向公主这边,只是耳朵却是管不住的,听着将军云淡风轻的话,几人心中皆七上八下。   此次清寇,是与一群亡命之徒搏斗,今日归来……怕是军中最有经验的老将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霍将军是哄月公主的吧。   “那我等你呀。”宋希月仰着脖子软软糯糯的道。   霍斐渊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好。”   宋希月就这样目送他转身出了营帐,男人身着铠甲的背影,看起来坚定笔直,这样的背影瞬间让宋希月想到了昨夜那个梦,那个少年的脊背也是,虽然单薄,却带着丝毫不肯弯曲的执拗。   宋希月在原地怔愣了好久,末了才慢慢吐出一句:“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侯府大公子啊。   *   自宋希月出京北上已经恰好一个月,京中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宋希月自然不知,比如盛家,便发生了两件不小的事。   林鸾自从上回被盛时安抬到府里为妾后,姜皇后也没闲着,时不时的便会去找盛家的麻烦。   一开始,盛荣还以为自己儿子闯下的祸会慢慢随着月公主的出嫁和时间渐渐淡去,却不曾想,乾元帝向来阴沉不定,当时的隐忍,只是一时,如今随着宋希月嫁到霍府的时日越长,对盛时安从前那点子感情也随之消失后,盛家,才知道了什么叫天子之怒。   频繁的迁怒倒也不必言说,偏那姜皇后更不是个吃素的,是心情好了会稍稍松一松,心情差了就不知道什么今日又会找什么理由来为难他们。   不过姜皇后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真实想法,若是知道了,怕是明日便会将盛家折腾的一个底朝天,半点情面也不会再留。   就单凭姜皇后送进盛家的那些个宫女,一个比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林鸾也不是。所以盛家后院现在是此起彼伏,热闹到了极点。   最初,盛时安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了几天,却不曾想,这温柔乡里的是毒,是火,现在已经引火烧身,为时晚矣。   盛时安此刻正匆忙的从后院准备出门,林鸾的声音却像幽灵一样从身后传来:“表哥,你去哪里?”   盛时安脚步一顿,内心叫苦。   回头,“表妹,我今日约了几个好友,在食乐府。”   林鸾缓缓上前,走到他跟前,幽幽的说道:“表哥去了哪里自然是不必事事和我说的,鸾儿也只是关心表哥。”   盛时安笑,笑不及眼底:“我知道。”   对于自己这个表妹,从前若即若离之时颇觉吸引他的目光,温柔体贴也处处都盛过宋希月。   可如今吃到嘴里了,却觉得乏善可陈,又处处透露着小家子气。   尤其是,府中现在女人众多,又都是皇后送进来的人,他不可能置若罔闻看都不看一眼。   但只要是他去了别的女人屋里,林鸾总会带着怨念哭闹一通,刚开始他还会生出些怜惜和愧疚,但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一丝厌烦。   就好比现在,林鸾不是宋希月,心思多如牛毛,盛时安的话有几分真心完全瞒不了她。林鸾眼中蓄满了水雾:“表哥,你可是厌烦我了?”   盛时安头皮阵阵发麻,道:“表妹又胡思乱想了,今晚回来,我好好陪你。”   林鸾咬咬唇:“那我等着表哥。”   盛时安一心只想赶紧出门,胡乱点头做下承诺,便直接转身走了。   这样的事几乎日日发生,盛时安无比怀念与几个好友在食乐府喝酒听曲的日子,自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令他头疼。   *   林家的事是一桩,第二桩,自然是溪蓬里现在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之事。   “你们说,那事儿是真的吗?”   溪蓬行宫最偏僻的洗衣房里,两个小宫女正在交头接耳。   “无风不起浪,我觉得是,而且太后娘娘都病了。”穿粉色衣裳的小宫女道。   “太后娘娘不是旧疾了吗?”另一个着红衣的小宫女说。   “哪儿的事啊,快一年多没犯了,我听说啊……就是那日的宫宴上,在后花园的假山里,叫人直接给怼上啦!”那小宫女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八卦之色,另一个听了,也是捂嘴小声道:“是谁?”   “太后身边的柳叶姑姑,说是寻楚姑娘不见,隐约听到了什么,没想到,楚姑娘看上去多端庄的人啊……这样的事在高门大户里,也算是把人都丢完了。”   “那……那个男子是?”   方才那小宫女四处望望,更压低声音道:“听说……就是楚家的一个下人……”   穿红衣的小宫女震惊的抬起头:“这、这、这楚姑娘犯不上吧!”   “那谁知道……听说被抓的时候楚姑娘都没什么神智了,也有说是那下人给下了药,这事儿正在查呢。”   两人正窃窃私语,院子里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中午歇晌结束了,浣衣局的掌事姑姑也走了出来。   “干嘛呢!中午的活都干完了吗?!还不快去!”   两个小宫女立马停止交谈,专心洗起了盆中的衣裳。   楚家此刻的确翻天覆地,楚妍跪在祠堂里哭哭啼啼个没完,楚夫人也是一病不起,那个犯事的下人被酷刑折磨的只剩了半条命,却依然咬死自己未曾给大姑娘下过半分药。   祠堂们开了,是楚陌。   “大哥……”楚妍一见来人,哭的更凶,跪着爬过去扯住了他的衣摆,梨花带雨。   楚陌的脸色显然也很难看,他单膝蹲下,铁一样的手指用力将楚妍的脸捏住,声音冷到极点:“真是他逼你的?”   “我不知道……大哥,我,我真的被人下了药……”   “他宁死也不承认。”   楚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那不是他也是旁人,大哥,我,我真的都不记得了……”   这话半真半假,她被那药折磨的时日越来越久,又迟迟得不到解药,那样不受控制的感觉有时候说来就来,那日宫宴上,她差点就出了丑……   楚陌垂眸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神情阴鸷:“呵。马夫,你怎么这么脏?”   楚妍原本正可怜兮兮的哭着,突然听了这话,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怔愣片刻,又忽然低低的笑出了声:“我脏?”   她笑的又艳又悲,唇角还挂着泪:“我能有今日这局面,难道不是拜大哥一手所赐?事到如今,大哥居然反过来说我脏?”   楚妍话音刚落,楚陌的脸色就变了变。   他再次用力掐住楚妍的脸,使劲去看自己这个幼妹的眉眼。   是他着迷和痴恋的模样,乃至于前两年疯了神,乱了理智。   可如今瞧着,总觉得还是有些不一样了,眉眼间的钩子直直的看着她,再无从前的清澈纯洁。   楚陌眼神敛了敛,甩开了手。   “此事我会替你出面解决,但从此以后,你也知道未来的境遇。嫁人,是不可能了。”   楚陌面无表情的说完后就转身离开,留楚妍一人跪倒在地,良久,呵呵的笑出了声来。   嫁人?   多可笑啊,好似不出这事,她就能嫁的出去一样。   悲愤和伤心过后更多的是愤怒,那日在银楼中的毒比她想象的可怕一万倍。   偏无双这阵子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派了自己势力内所有的人出去都寻不见他的蛛丝马迹。   否则何至于她在宫宴上失态,做出那样的丑事来?   不过……   原罪也不在于无双……   想到记忆里那张脸,楚妍将手中的帕子更要掐进掌心里。   宋希月……   凭什么……   她还好端端的在漠北,好端端的,就能清清白白的嫁人。   这到底是凭什么…… 第60章 心上宝 清匪   霍斐渊出门后宋希月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待彻底清醒时已经快午时了,她坐在镜子前软软的打了个呵欠:“最近怎么这么困呀……”   冰夏在替她梳发髻,笑道:“许是秋天了, 疲乏的很。”   宋希月点点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前几日夜里折腾的太狠,到真的睡下时, 已经快天亮了……   昨夜倒是睡了个好觉,宋希月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忽的定睛在自己的脖子上, 惊讶的抽出了那条红绳, 透过镜子, 她仔细的眨了眨眼。   “冰夏!你快看这是一轮月亮吗!”宋希月兴奋的将脖子上的玉坠握在指尖, 冰夏侧过身仔细看了看。   “是!公主, 是一轮白月!好精致呀……”   “你帮我先解下来我瞧瞧!小心些,务必原样解下来哦。”   冰夏绕到她身后,笑道:“公主放心吧。”   红绳被解下来, 宋希月惊喜又小心的将玉坠放在手心, 爱不释手的瞧着:“真好看呀……这么精致,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没想到驸马爷能文善武,还擅长玉刻呢。”   宋希月点点头:“他就是这样厉害的!”   宋希月对这玉坠爱不释手, 握在手心里把玩了好久,这月亮通体纯净无一点儿杂质, 一瞧便是价值不菲的玉石。她欢喜的戴在脖子上好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会儿……   这玉……就是她昨天……   不行不行,宋希月感觉自己的脸顷刻间又烧了起来, 不能再想……   不过这玉坠经他的手一刻,是大不一样,将玉石通体最纯粹的地方保留了下来,宋希月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繁纷复杂五彩绚烂的宝石也是俯拾皆是,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轮月亮就轻易的牵动了她的心,弯起月牙一样的眉眼,宋希月觉着自己也得回个礼才行。   想来想去,宋希月还是决定亲自给霍斐渊绣一个荷包,或者腰带?   她犹豫的看向冰夏和云雀:“你们说……是荷包寓意好些,还是腰带呀……”   云雀替她布膳的动作一顿,望向她笑着道:“荷包吧,不管换什么衣裳,总是能够随身带着的。”   冰夏也笑:“是,香囊或者荷包都可以,至于腰带……公主不如先拿小物件练练手,再缝制腰带吧。”   宋希月咳嗽两声,自然听出这是冰夏在揶揄她,不过她的女红的确不是很好……能绣一个正儿八经的香囊出来,就不错了。   “那就香囊吧。”霍斐渊身上的冷香极其好闻,改明儿问问他用的什么香,还想给自己绣一个呢……   宋希月眼中又淌出蜜来。   云雀很快便把宋希月要的东西都取了过来,绣蓝绣布针线,还有市面上流行的花样。宋希月照着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试着动手了。   暖阳从帐外照进来,照在少女粉嫩的脸颊上,似乎还有浅浅的一层细绒,也照亮了这个午后,少女初怀春心,最认真的模样。   与帐中岁月静好不同的是,此刻漠北关外的匪山上却是地狱样的场景,这是漠北寇贼的最后一批亡命之徒,杀人放火毫不畏惧,但此刻,这些匪徒都被吓得四散逃离。   霍斐渊的长剑划过石头地面,发出尖锐的响声,犹如索命恶鬼的铁链声,有些负隅顽抗的土匪头子,也不停的吞咽着口水,手中的长剑哆哆嗦嗦,想要与面前的人讨价还价一番。   只是还不待开口,有的人头颅便应声而下,那旁边的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珠,还来不及反应,也被长剑一劈为二。   霍斐渊是只身一人进入了山匪窝里面,此处易守难攻,军队在外驻扎无法进入,众位将士各抒己见讨论兵法的时候,霍斐渊已经执着长剑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他面无表情,走一步杀一人,腥臭的鲜血喷溅出来,霍斐渊嫌恶的侧了侧身子,尽可能的避免身上的铠甲被血浸染。   她定不喜欢。   山外的玄铁兵皆奉军令不得进入,方洛等了许久也未见到霍斐渊出来的身影,她按捺不住,便要只身闯进去。   “副将……”   “闪开!”   方洛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泼辣,几日之前,她领命前来清除挖山的寇贼,就剩这一小处要塞之地迟迟攻不进去,此刻霍斐渊只身一人进去,她心急如焚。   其他的将士们虽也担心,却不敢违抗霍斐渊的命令,低着头不发一言。就在方洛预备闯进去之时,有人兴奋的喊了一声:“将军出来了!”   众人惊讶的抬头去看,霍斐渊已经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锋利的长剑上滴啦着新鲜的血液,寂静的山谷后空无一声,他阴鸷又冷冽的眼神扫过面前的将士们,人群只安静了小片刻,便爆发出了最热烈的庆贺声。   “威武!威武!玄铁!玄铁!”   这是玄铁兵每每打赢一次胜仗之后的仪式。   所有的将士们都高扬长矛,目露崇敬的看着面前的霍斐渊,在他们眼里,霍将军就是神。   而霍斐渊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的将士们,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深色的漆眸之中才终于染上了一丝温度。   “归。”   霍斐渊将长剑扔给夜宁,而后大步向前翻身上了马,晨间那几个以为将军是在哄小公主的将士们都被啪啪打脸,此刻又崇拜又羡慕的吐了口气。   “霍将军不愧是我晋南战神啊……”   *   宋希月练习了一整日,眼睛都有些酸疼了,可手中连一个绣样也没有完成,她揉了揉眼睛,帐外传来了说话声。   “将军回来了,快去备水。”   宋希月眼睛一亮,霍斐渊回来了?   她连忙将手上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塞给了冰夏,交待:“藏好哦。”   冰夏了然:“公主放心。”   冰夏刚把东西都归置妥当,厚厚的帐帘便被掀开,霍斐渊大步走了进来。   宋希月哒哒哒的迎了上去:“你回来啦!”兴奋的像个孩童。   霍斐渊此刻已褪去方才的阴鸷的冷冽,换上了熟悉之人才能看到的温情,他点头看了看宋希月,却并未靠近。   他还未换衣,身上有干涸的血迹。   宋希月的注意力却在他的身上,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奇怪的上前一步:“还顺利吗?”   “都顺利。”霍斐渊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依然不挪动半分。   宋希月奇怪的歪了歪头,她还以为,他会来抱她呢。   她眨了眨眼,而后露了个甜甜的笑。   算啦,他不来,她就去。   小公主提着裙子嘟嘟嘟的跑到霍斐渊身边,不由分说的就拦住了对面人的腰:“你怎么啦,就站在这里,和个木头人一样。”   霍斐渊在宋希月扑上来的那一刻便浑身僵住,他艰难的将小公主的胳膊挪开,语气缓慢又执拗:“有血。”   宋希月愣了愣,瞬间明白了。   她退开半步,故作严肃的打量着面前的人,还像个奶猫儿一样的皱着鼻子嗅了嗅,柳眉也微微蹙起。   “你这么一说……”   霍斐渊眼底有些沉,是吧,鲜血的味道极其令人厌恶,小公主也定是不喜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应该先沐浴后再过来的。   就在霍斐渊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宋希月忽然又笑着抱住了他,两个小酒窝深深的露了出来,仿佛盛满了醉人的甜酒:“我不嫌弃你,我不嫌弃英雄的!”   霍斐渊顿住,眼中出现少见的惊愕之色,少女的恭维直接又单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直达他的心底。   醉倒在这两汪甜酒之中,霍斐渊忽的轻笑了一声:“公主呀……”   宋希月依然扬着脸看他:“你好香啊,你穿铠甲的模样也好看极了!我好欢喜的!”   霍斐渊就这样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小嘴儿,这嘴也不知是不是吃糖吃的太多了,甜蜜的情话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不断的往出淌。   霍斐渊忽然很像去堵一堵。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上一刻,宋希月还忙着将他夸到天上去,下一刻,却忽然被冰凉的薄唇堵住了嘴。   那唇一开始是温柔的品啄,很快便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而是开始了咬吮,宋希月微微吸气的空档,便被对方乘虚而入。   “呜呜。”   她发出抗议的声音。   这人怎么这样呀,说好话哄着哄着自己还吃了亏!   可她不知道的是,欲拒还迎的抗议声对此刻的霍斐渊来说就是绝好的催.yu品,他呼吸粗重,双目也渐渐的染上赤红,不由分说的将人抱起,大步走向了桌边。   他不想忍了。   “你干什么呀……”   宋希月被他云里雾里的抱在桌子上坐好,问出了疑惑的问题,可下巴被男人猛地抬起,下半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眼中的侵占欲,宋希月再熟悉不过。   “公主方才说,喜欢什么?”霍斐渊发泄般的去咬她的耳朵,逼问。   宋希月受不住这样,立马瑟缩的超后躲,可她那点力气就像奶猫落入狼爪,只能激的人越发想欺负她罢了。   “我、我说将军是大英雄……”   “下一句。”   脖颈和肩膀被人细细啃咬着,宋希月抽着气仔细的去回忆,终于灵光一现,立马回答:“我说……喜欢你穿铠甲的模样……”   这话一落音,宋希月的声音便被彻底撞碎。   她不可思议的去看面前的男人,却只看到他喉结迅速滚动,赤红的眼毫不掩饰的看着她,要将她拆吞入腹。   这一整个晚上,从帐外也能依稀听得铠甲和木桌不停的撞击声,绵延不绝。 第61章 心上宝 灵州   漠北寇贼一日覆灭, 意味着宋希月此次北上的旅程也画上了句号。她再一次在睡梦之中被人抱上了马车,霍斐渊轻轻捻了捻她的脸颊,神情餍足。   “照顾好公主。”   “是。”云雀和冰夏应下, 霍斐渊又看了一眼宋希月娇憨的睡颜,这才转身下了马车。   宋希月这一觉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至黄昏了。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的软塌上, 木窗合的很紧,外头还有雨声,宋希月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迷迷糊糊的道:“这是哪儿……”   这马车比来时的宽敞许多, 前后还分了两间, 冰夏在外间候着, 听见宋希月的声音立马撩开了帘子:“公主醒啦!”   宋希月看见冰夏, 才喃喃:“不是做梦啊……那我们……”   “公主,咱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啦!您早上睡着,是驸马爷抱您上的马车。”   宋希月听了这话, 愣住了。   他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不是, 为何这样匆忙?!”她不过就睡着了的功夫,怎的忽然就要回京了!   冰夏笑道:“驸马爷说,漠北寇贼已清, 可以回宫复命了。而且京中似乎是来了圣旨,这才稍稍赶了些。昨个儿夜里, 就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   昨天夜里……宋希月脸颊又红了起来。   都怪霍斐渊!   昨天回来后就不干人事,不仅直接在桌子上,后面去了盥室……   宋希月脸颊烧的垂下了脖子,也不知道昨日收拾盥室的下人们看到后是什么反应……   “公主, 要现在用膳吗?”   “不饿。”宋希月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蔫蔫的说道。   她水汪汪的眼睛在马车内巡视了一圈,冰夏便就懂了。   “驸马爷在外骑马呢,要奴婢去通传一声吗?”   “不用!谁说我在找他啦!”宋希月继续让软塌上一靠,红着脸否认。   这人属实孟浪的过了分,她不想理他了!   不过宋希月的气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随着霍斐渊送来的东西消失殆尽了。   那是一直装在笼子里的松鼠。   巴掌大的小巧模样,在笼子里上跳下窜,活泼极了。   “改明儿微臣就给公主抓一只松鼠。”   宋希月还记得出京前霍斐渊的话,这一路曲折,她差点儿就要忘记这事了,没想到他倒是还记得。   “它好欢脱啊!”   这松鼠是野生的,霍斐渊便没让人放出来,只放在笼子里,送来给她瞧个新鲜。   见小公主夸赞这松鼠欢脱,不知怎的,一直窝在她脚边的糯米便幽怨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宋希月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便将糯米也捞到怀里,撸了两把:“你也可爱的!这就叫什么来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我都喜欢!”   糯米叫了两声,往她手心蹭了蹭。   “不过……”宋希月忽然定住神看了看糯米。   “糯米,你是不是吃胖了……?”   “(╥╯^╰╥)嘤嘤!”怀中的糯米团子忽然发出了抗议,冰夏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将糯米抱了过来。   “依奴婢看,倒的确如此!糯米这一路跟着咱们吃吃喝喝,都快成狐狸猪了!”   “谁是狐狸猪?”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冽冷淡的声音,下一瞬,帘子被人掀开,霍斐渊走了上来。   冰夏立马起身:“驸马爷。”   霍斐渊挥挥手,云雀便抱着糯米下去了。   “你干嘛赶走我的糯米和冰夏!”宋希月气咻咻的瞪他。   霍斐渊浑然不觉,坐在她旁边:“何时有赶?”   宋希月:“……”好吧,好像的确是冰夏自己退下的。   “那你为何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带我离开了!我还没有去和小羊告别!”   在漠北军营的这些日子,宋希月与那牧民的小羊感情颇为深厚,后面还去看了好几次,这下走的突然,着实让她有些想念。   霍斐渊勾勾唇:“公主是怀念羊奶酥吧?方才午膳的时候着人备下了,可公主说不饿。”   宋希月:“……”   他怎么知道她现在想吃羊奶酥。   “我现在饿了!”小公主挺起胸脯,立马拉开木窗,对候在外面的福顺道:“布膳!”   一直候着的福顺立马点头:“诶!”   饭菜很快送了上来,宋希月扫了一眼,竟微微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她今日也要吃馒头青菜了。   霍斐渊将她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收入眼底,笑了笑:“公主在想什么?”   宋希月摇了摇头,这时才发现这回去的马车也大不一样了,比来时宽敞了整整两倍,分前后两间,马车的榻上也宽敞许多,宋希月身侧,甚至还能躺下一个人。   这怎么回事呀?宋希月疑惑的看向面前人。   霍斐渊不以为意的笑笑:“打了胜仗,自然不比来时。”   哦……   宋希月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福顺站在一边,腰再次要垂到地下去。   哎哟喂,这月公主也太好骗了。   本来去漠北时候准备的归置就是这些,偏出发前自家主子爷吩咐降了两档,就连饭菜,也是故意试探公主的性子,送了比百姓家都要朴素的白馒头和青菜去。   将士出征是用血肉拼功绩的,怎么可能连片肉也没有,月公主的心思也太单纯了些。   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存的是什么心思。   霍斐渊存的是什么心思其实很好猜,就如此刻,他看着面前呆萌萌的宋希月,将人拦腰抱到腿上,啄了啄她的唇:“公主不是累了,微臣喂。”   宋希月:“……”   这样的举动对嫡公主来说实则是冒犯,但小公主实在太过听话,完全没有意识到。   霍斐渊垂眸思忖,姜皇后爱女,却也过分呵护了些。   宋希月乖乖的坐在他腿上还等着吃,却见他说完之后便没了动静,肚儿里饿的慌,便伸出脚丫踢了踢他硬邦邦的小腿。   “喂呀。”   一声娇滴滴的控诉让霍斐渊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里也不自觉掺了温柔。   “好。”   罢。   若他未来有女儿,也定会这样呵护在手心。   不过,霍斐渊眼神又渐渐沉了下去,他这样的人,会有这一天吗?   *   马车回京走的是官道,不再是山路,路过之处的百姓皆对玄铁军感激叩拜,可见那漠北寇贼势力不浅,将这方圆百姓坑害的很苦。   宋希月从马车的木窗里望出去,心中也对霍斐渊生了更多的敬佩之感。   同时,这也是她第一次出了远门,一路上,她对百姓们的疾苦也有了更深的体会。   马车停下,宋希月回过神来。   冰夏道:“公主,将军说,今夜我们在灵州安置。”   宋希月一听,也连忙跟着下了马车。   霍斐渊已经下了马,马车正停在灵州知府的大门口,显然,霍斐渊这次是直接亮明了身份,并不打算带小公主在蜗居在客栈。   那灵州知府正忙不迭的擦着额头,虽然他早知玄铁军正准备归京,却显然没想到这位阎王爷会突然选择在此处落脚。   “将军稍等,下官这就去安排。”   那知府转过身正准备带人下去时,忽的看到了不远处的宋希月。   他自是没有见过月公主的,但见那唯一一辆阔气的马车上下来一女子,绫罗飘群,顾盼生辉,美的如画中之人,就是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这是谁了。那知府更是差点步履不稳,就差直接跪倒在地。   滴乖乖!   早听闻这霍将军出征带了月公主,还以为只是个谣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下、下官立刻安排!”   宋希月见着这知府大人像个胆小鬼一样的跑下去,不免撇撇嘴:“好歹也是一州知府,没点儿气度。”   冰夏:“……”   公主当真是对自己的威名一无所知啊,更何况还有驸马爷和这么大一只军队呢。   宋希月走到霍斐渊身边,“夫君,今日我们在此安置吗?”   霍斐渊听着这声夫君愣了愣神,也是,小公主在外人面前总会这般唤他,想的倒是十分周全。   “嗯。不会带公主再去住农家宅院了。”   宋希月眨眨眼,其实,她觉得农家宅院,也很好的呀。   不过有好的地方自然是比露宿野外好的多,那灵州知府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处宅院,宋希月来到意见宽阔的房里,惊讶了一瞬,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房间内的纱幔和床帐竟然也都临时换成了烟粉色。   “这也太夸张了吧……”   冰夏和云雀听后面面相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听见 月公主说出夸张二字出来。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没过多会儿,这府邸里的下人们便送来了晚膳。   一共十四道菜和当地有名的瓜果点心,酒盏金杯,玉盘银箸,摆在宋希月面前的时候竟让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手上的筷子也迟迟的没有落下去,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放下筷子道:“传本公主口谕,这饭菜减半,剩下的纷发给奴仆,奴仆用过的就去给街边百姓。不止是我这,这灵州知府里的每一间房,都要如此。”   云雀和冰夏惊讶的看向她,仿佛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一样,要知道不过是十四道菜,搁在月公主从前的日子,也就是个早膳的数量。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宋希月见她俩迟迟不动,问道。   云雀眉间渐渐染上笑意:“没有,奴婢这就去办。” 第62章 心上宝 喜欢   霍斐渊此次选择停留在灵州落脚不是没有理由的。   前两日乾元帝的圣旨忽然送到了漠北, 正是要他在回京的路上在灵州办一件事。   京中太常寺掌宗庙礼仪,可没想到雁鸣山的万福寺近日是发生了一件惊天丑事。   也不知从何日起,那寺庙中有了一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 传言求子之术特别灵验,京中许多的官太太都曾经慕名而去, 还真的挺神,有许多常年不孕的女子从万福寺回去没多久便传出有喜得消息, 一桩两桩倒也罢了,可据说是十回有六七回都是灵的,这可就了不得了。   连姜皇后和宋希月, 也听过这寺僧的大名。   可没想到, 本是受功德称赞的事, 背后却大有隐情, 若说源头, 竟然还和西域有关。   西域有一个叫乌汉的地方一直都在干着买卖孩童的生意,在此处,这样的生意是光明正大不受约束的。   从前西域的女子们多生女无男, 为传香火, 常和晋南一些偏远的山村达成交易,用钱财换取子嗣。经过多年的流动和交易,已经形成了一条固定通路。   可就在前不久, 这勾当被人举报了。   直接一封万民书递到了乾元帝跟前,涉事人众多, 背后种种,皆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这等交易买卖早已不再限制于晋南的偏远山村,近些年来在帝京城也已有所涉猎。而这事发之处的苗头, 竟然都来自万福寺!   故而乾元帝生了大怒,要求彻查此事,查着查着背后牵连的人和事便越来越多,这灵州,竟也成了晋南和西域来往的重要一环。   霍斐渊本正在府中大门口同夜宁和夜安交代着什么,听说了方才宋希月下的谕令,怔了一怔,而后见一群婢女真的将各房的那些菜色都撤了一半端了下去,连霍斐渊的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意外。   嫡公主可直接下谕,这口谕效力也并不在皇后之下,那灵州知府听说后脸都绿了一半,这月公主,怎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啊?   疑虑是自然有的,可也不敢耽误,立马便将府中女眷的吃食统统减了一半,听说那知府府中几个夫人和姨娘,也是面色不佳,夏日本就没什么胃口,偏偏还要撤走一半的菜色,这月公主,怕不是个冒牌货吧?   这些宋希月是自然不知的,她见这些铺张浪费的东西都发给百姓之后,总算是有了胃口,开始小口小口的用起膳。   霍斐渊进来的时候,宋希月连忙放下筷子迎了上去:“夫君,你回来啦!”   霍斐渊脚步一顿,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坐了下来。   “听说公主下谕了?”   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甚少利用公主身份去下令或者为难旁人,“夫君觉得我做的好吗?”   第三次唤他夫君了,霍斐渊坐在桌前半晌没动。   很久才开口称赞:“做的好。”   宋希月一向是有人夸就会翘尾巴的性格,她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哒哒哒的跑到霍斐渊身边:“我也这样觉得!”   宋希月笑的甜蜜,眼中是毫无防备的信赖,原本,霍斐渊从前经常笑话她奢侈娇气,可如今她真的逐渐在变化时,他却又沉默了。   “夫君在想什么?”宋希月托着腮问他。   霍斐渊望了过去,她如玉一样的胳膊从淡粉色的裙袖中露出,就这样托着小脸望进他心里,视线慢慢移到她脖颈之上,那是他送她的红绳和月亮,小公主一路都贴身带着,却好像没开口问过他半句。   这样的她——当真是月亮也比不上的。   “公主不打算改口吗?”   霍斐渊总算是有了动作,他慢条斯理的执着筷子夹了一筷放入嘴中,宋希月十分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模样,看着那样的手执筷夹菜,都是一种享受。   所以她看的入迷了,并没有听见霍斐渊的问话。   过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啊?”   霍斐渊依然看着她,神色瞧不出别的情绪。   宋希月明白了。   啊,这件小事啊。   她有些羞怯的绕了绕发丝:“本来……在军营时就想改口的,只是没有好的时机……夫君,不喜我这样唤你吗?”   霍斐渊半晌都没有说话。   从前她被那毒困扰之时霍斐渊没少笑她重欲,床笫之间也没少逗着她说些浑话。可现在小公主一本正经的这样唤他,霍斐渊竟沉默了。   也是。   如今他碰了她,在小公主心里,自然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霍斐渊将眼底的情绪全数收起,向宋希月招了招手,待宋希月走进之后将人揽到怀里,咬了咬她的耳朵。   “公主可喜欢微臣送的月亮?”   啊!说到这事,宋希月将脖颈上的月亮拿了出来,“喜欢!”她凑上去,用唇角去亲了亲他的,她甚少这样的主动,动作有些笨拙,却惹得霍斐渊眼底又暗了几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她的喜欢。   她喜欢,但她没有想起来。   霍斐渊将那玉坠重新替她带好,道:“臣也喜欢。”   只是没有说出口的是,喜欢的是玉,还是喜欢她唤的夫君。   *   宋希月本以为他们在灵州当真就是歇个脚安置一晚就会离开,没想到次日才知道乾元帝下了圣旨一事,他们应当,还会在灵州停留三四日。   小公主这下又开心了,此次出来本就难得,若是回京,正好赶上不喜欢的中秋宫宴。皇祖母的病情听说也稳定了下来,于是宋希月,便又生出了玩耍的心思。   霍斐渊并没有拦着她,这一路都是在漠北草原停留,小公主的确没什么机会真的走到街上逛逛。但只让她一人出门是不可能的,是以很快,宋希月身边便多了一个女暗卫。   “奴婢孟锦,见过公主。”   霍斐渊并没有挑明孟锦的身份,只对她说是会武功的婢女,以后跟其左右。宋希月很是开心,连忙上前亲自扶她起来:“别客气啦,以后跟着我,就是一家人,这是云雀和冰夏,都很好相处的!”   孟锦是第一次接到任务,没想到第一次,主上就派给她这样的重任。她手心微微有些冒汗,也有些受宠若惊。   “谢公主,奴婢誓死保卫公主安全!”   宋希月笑:“没那么严肃啦!你先过来吃点儿点心吧,羊奶酥喜不喜欢?”   ……   有了孟锦,宋希月便觉得安心了许多。这天便打算带着婢女们上街去逛逛, 只是女装还是不便出行,宋希月想了想,决定给她们也都换上男装。   就在宋希月准备出门好生游玩的时候,知府府的夫人递来了帖子,说是要招待月公主。宋希月有些不高兴了,怎么出门之后,还得应付这些女子之间的麻烦事。   那知府夫人显然也不想,但是谁让人家是亮明了身份来的,作为这一家后院的主人,不表示表示,自然是说不过去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月公主竟很快回绝了。理由是身体不适,想多休养两日。   知府夫人乐了,这可不是正好,便也没有勉强,继续同她的小姐妹们,一起打牌逗鸟了。   宋希月换好男装之后,便和孟锦和冰夏出发了。她原本以为,灵州不过弹丸之地,晚上也没什么好逛的,却没想到,这恰逢当地的正兰节,街上热闹的不得了,男男女女皆从家出来,赏灯看花,踏水游玩。   宋希月兴奋的在街上东看看细看看,到处都是摆摊的商贩,各色各样,直接让她看花了眼。   她是开心的,只是孟锦却紧张的不得了,一路根本不在意旁的景色,只不断的审视着经过公主身边的人,包括每一个商贩,也被她瞪着眼睛的一次剐了一遍。   冰夏都瞧不下去了,扯扯她袖子笑:“放松些,你这样,咱们才不自然呢。”   孟锦愣了愣,而后不自然的笑了笑:“是……我太敏感了,因为主上的命令,我的确害怕办砸了事。”   “主上?”冰夏奇怪的问了句。   孟锦立马反应过来,改口:“将军。”   还好冰夏没什么心眼,很快便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了。   宋希月瞧的眼睛都有些累了,却还是一个东西都没买,这不怪她,她出门的时候只带了几十两银子,是得仔细花钱才行。   准备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公主东挑西选,买的第一件物什,是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冰夏嘴角抽了抽,上前问道:“公……公子,您确定要买这个?”   这东西不能看不能吃,买回去也是无用。若他们带了几百两银钱出来倒也罢了,可公主出门前执意只带了五十两,这、这再买些没用的东西……   钱还够用吗?!   宋希月对金钱是没有一点儿概念的,她想买这个陶瓷娃娃的理由很是简单,左不过是因为这娃娃身上穿着的铠甲有些像霍斐渊。   她记得,剿灭漠北寇贼那一日,他穿的就是这样威风凛凛的铠甲。   一个陶瓷娃娃五两,宋希月爽快的掏了钱,不过……   她买完这个之后,目光一顿,被桌子旁边的另一个娃娃吸引了。   这是小女娃,穿了一身绯红纱裙,眉眼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她足踝处竟意外的挂了个小铃铛,宋希月一愣,就想起了自己的……   “这个多少钱……”   那掌柜一看,笑了:“客官倒是好眼力,这个是我心爱之物,眉眼间还未完工,不卖。”   宋希月有些难过,居然不卖,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心爱之物,也不好强求,便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第63章 心上宝 茶楼   灵州正兰节是灵州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 百姓们争相出游,灵州城里有一条城中河,两岸热闹非凡, 杂耍唱戏全都聚集在一起,百姓们围绕周围, 鼓掌喝彩。   河中还不断有龙舟驶过,当地的汉子在龙舟首尾唱着本地的情歌, 河两岸的女子们用帕子掩唇,笑着议论。   这一切对于宋希月而言都十分的新奇,她和孟锦冰夏好不容易挤过拥挤的人群, 来到河边, 这河两岸还摆了凉亭木棚, 里面有小二穿梭伺候, 卖卖酒水瓜果, 挣点儿小钱。   “公子!这儿有位置!”冰夏眼疾手快,抢了个好位置,朝宋希月招手, 宋希月带着孟锦挤了过去, 终于坐下。   “这人可真多!累死我了!”宋希月摇着扇子可劲儿扇风,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冰夏掏出帕子替她擦擦:“可不是,这天还没彻底凉下来, 人一多啊,还真挺热的。”   主仆二人忙着打扇擦汗, 却见孟锦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定睛了一看才发现她正拿着银针试面前那茶杯里的水,看是否有毒。   冰夏怔了怔,随即笑开:“这附近的每一桌子都喝的是一壶水, 没事的,要是有人蓄意下毒,这所有人都得完。”   孟锦却坚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冰夏摇摇头,随她去了。   宋希月的视线早已被河中心的景色吸引去,兴奋的扯了扯冰夏:“你们快看!那画舫好气派啊!”   三人均看过去,迎着河中心,正缓缓驶来一辆极为气派豪华的画舫,那画舫前有十艘龙舟开路,后面还有另外十艘护航。画舫上坐着约十几名弹琴弹琵琶的女子,衣炔飘飘,美轮美奂。   画舫最前方站着一白衣男子,如遗世谪仙,他的出现,引得河两岸所有的女子惊声尖叫,那场面,把宋希月吓了一跳。   “这谁啊……”   三人皆有些好奇。   旁边坐席里的一个小娘子笑:“小郎君是外地人哒?不晓得我们这灵州有个传统习俗,每年都得选出一名探花郎,是我们灵州最俊的男子。”   “探花郎?是考中新科前三的那位探花吗?”冰夏问。   那娘子捂嘴笑:“当然不是,若是真的探花又被选中探花郎,那场面就不止现在这个样子啰,都说了是灵州最俊的,小郎君还不懂?”   三人懂了,看脸的。   宋希月倚着栏杆也朝那探花郎看了一眼,的确还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即便是“状元”郎她也见过不少,面前这个充其量算个“进士”吧,“探花”还是够不上格的。   “连兄长的头发丝都比不上。”宋希月倚着栏杆,嘟囔了一句。   冰夏和孟锦一怔,随即低低笑开。她口中的兄长正是霍斐渊,和将军比?这世间怕也没几个比得上。   可宋希月这句话不知怎的就飘到了前头一女子的耳朵里,那女子看上去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回头,忍不住道:“这可是灵越两州统一评选出来的探花郎,你家兄长是何等人也呀,这么好看,怎么就没评选上?”   宋希月抬头打量了一下对方,穿金戴银,模样长的还算周正,可惜有些俗气。她也不恼,笑道:“娘子就当我自说自话吧。”   对面女子白了她一眼,回头去了。   那画舫正好驶过宋希月他们这块儿面前,那女子连忙挥着帕子,兴奋喊道:“表哥!!我在这儿!!”   原来是她表哥,宋希月明白了。   那探花郎果然被声音吸引,笑着看过来,正好瞧见了自家表妹身后的身影,宋希月这会儿已经觉得无聊准备起身,露出了粉面桃腮半张脸,那船上的探花郎瞬间便怔了怔,似乎还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   宋希月离开了河边,环顾四周:“他在哪?”   冰夏看了眼孟锦,孟锦犹豫了一下,道:“听说……将军今晚是要在这灵州有名的茶楼见一个重要的客人。”   “茶楼?”   “是,好像叫鹊茶楼。”   宋希月露出个甜蜜笑脸:“那我渴了,也想去喝茶,反正那茶楼定不止一间包厢,走吧!”   冰夏和孟锦对视一眼,都笑了。   霍斐渊此刻的确在茶楼之上,不过他今晚的行踪只是一个幌子,在一刻钟之前,他恰好离开。探子来信,今夜在灵州郊外,走水路,会运送一批孩童,霍斐渊的真正目的便是去那处。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刚离开之际,宋希月到了。   “哟,客官里面请,可要包厢?”   宋希月四处看了眼这茶楼布置,倒还不错,不过大堂里肯定找不到霍斐渊。   “要你们这最好的包厢。”   霍斐渊出门,定然也不会选择差劲的地方。   “好嘞,您几位请!”   宋希月和孟锦冰夏上了楼,三人刚刚走到三楼,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定睛一看,好家伙,那不就是今日那画舫上的探花郎吗?   那探花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宋希月,那人迟疑了一瞬,上前打了个招呼:“几位稍等。”   宋希月顿住脚,看向面前的人。   “抱歉,在下昌清泽,今日在河边茶棚见过几位,忽觉十分有缘,不知是否可以交个朋友?”   宋希月和冰夏面面相觑,没见过还有这样主动上前搭讪的人,何况,他们皆扮成男子,也并未着女装。   就在宋希月以为自己的男装又露馅时,那探花郎再次开口:“公子别误会,只是见几位穿着似乎从帝京而来,在下不才,只是想多了解了解帝京城的人文风俗,不如这样,在下开个包间,请几位喝茶?”   宋希月低头看了看他们的穿着,是看出他们是帝京非富即贵的人了吗,想攀攀关系?   “不必,让开。”宋希月还没开口,孟锦已经挡在她面前,昌清泽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脸。   自有一股威严。   宋希月也并不打算在这人面前浪费时间,她并未说什么,只是从昌清泽身边绕了过去,她想早点找到霍斐渊,并不想跟这里奇怪的人有什么纠缠。   昌清泽并未追上去,因为他分明看见孟锦腰边的刀鞘里已经泛出了些许寒光,理智和直觉都告诉他,还是莫追为好。只不过待他们走远了,昌清泽才回头看了一眼,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表哥!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半天了!”   宋希月他们刚进包厢,一个着粉裙的少女便匆匆上楼,见到昌清泽后立马笑着迎上来,正是白日和宋希月说过话的那位。   “表妹。”昌清泽微笑。   “你今晚不去我家,倒跑来茶楼喝茶了。”那少女嗔怪。   昌清泽笑:“表妹说笑了,知府大人府上来了公主和将军,定是极忙,我又怎敢去添乱,话说回来,表妹不也应该和夫人一起,招待月公主吗?”   那少女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灵州知府的独女,名唤杜灵宝,她捋了捋头发,道:“那位公主说身子不适不想去,正好省事了,我娘在打牌呢。”   昌清泽笑:“原来如此。”   宋希月和霍斐渊落脚灵州之后只见过杜知府一人,杜灵宝不认得她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的是,两人在外间走廊里谈论,宋希月就在一墙之隔的包厢里头品茶。   不过宋希月并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她吩咐:“孟锦,你去探探,大人在哪个包厢呢。”   孟锦有些犹豫:“公子,大人吩咐过我必须时刻不离开你。”   “没事儿,这灯火通明的,哪会有什么危险,你就在这层去探探,速去速回。”   孟锦见她坚持,只好道:“是。”   那边,杜灵宝显然找昌清泽很久,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拉着人就去了自己开的包厢:“走吧表哥,我还点了你最喜欢的戏台子,一会儿听戏啊。”   昌清泽无奈,只好跟上了。   这边茶楼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霍斐渊已经带着夜宁来到了京郊河边的一处芦苇荡 ,夜安带人已经提前埋伏在这里,见霍斐渊来了,上前禀报。   “主子,都安排妥当了。”   霍斐渊点头,“只能成功。”   “是!”   宋希月这边听着戏喝着茶,却心不在焉,不知为何,她进了这茶楼里之后却总是心慌的很,想早一点见到霍斐渊。   而孟锦也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回来。   “走水啦!!!”   宋希月刚拿起茶盏,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就是小二声嘶力竭的呼喊。   一时间,整个茶楼乱成了一片。   “公主快走!”   冰夏脸色忽然大变,立马扶住宋希月往出走,宋希月还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走水了???   她被冰夏拉着走到房门口,忽的想起一事:“霍斐渊呢?!”   他不是也在这里吗?!   “我得去找他!”   冰夏急的要死:“公主!驸马爷身边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人,您知道他在这,他可不知道您啊,还是先出去吧!”   宋希月被冰夏拉到楼梯处,没想到这里的楼梯都是木制的,火势起来的很快,楼梯显然已经下不去了。   有人着急逃命的,已经从二楼平台上往下跳。   宋希月脸色煞白,孟锦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和冰夏都不会轻功,正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另外一个房里冲出来一个身影,正是昌清泽。   他显然也看见了宋希月他们,捂着口鼻上前:“跟我走吧!我还知道一条别的路!”   杜灵宝也在不远处拼命朝他挥手:“表哥,快走吧!”   冰夏也顾不上其他,此刻保证宋希月的安全就是最要紧的事,她不由分说的拉着宋希月就跟了上去,这茶楼都是木头制成,一旦走水火势起来的很快,几人刚刚行至一间房门口时,那门前的梁便被大火烧断,眼睁睁的就要砸到宋希月的头上去了。 第64章 心上宝 舔走   就在宋希月差点儿被火梁砸着的时候, 昌清泽忽然将她狠狠一推,避免了这场灾难。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宋希月显然没想到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会舍身救她, 她看着旁边砸下来的木梁,心中阵阵后怕, 若再晚点儿,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 宋希月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飘飘的,大火带来的灼烧感将她嗓子也烧的难受极了,想开口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逐渐模糊, 就这样倒了下去。   ……   “来了!”   灵州城外的芦苇荡边忽然传出了动静, 所有人的弓箭都蓄势待发, 那水路的尽头也缓缓驶过来一艘船, 船夫小心翼翼的撑着船桨,显然也在不断的留心周围的环境。   可惜他们遇到的都是一群高手,刚刚行至芦苇荡深处时, 便被早就埋伏在此处的玄铁兵暗箭齐发, 还来不及看清是谁攻击了他们时,已经被射成了刺猬,不费吹灰之力, 霍斐渊便拿下了这艘船。   “去救人。”   他负手站在岸边,脸上是十拿九稳的自信, 夜宁带人上前,果然,这船里藏着十几个笼子,笼子里关的都是大概三四岁的男孩童, 每个人都被反捆手脚,嘴里塞着棉布。   夜宁他们忙着救人,却没注意方才那船的船尾还藏着一人,此刻那人正蹑手蹑脚的准备跳船跑路,却不知不远处,霍斐渊已经举起了弓箭,瞄准了自己。   “将军!公主去了鹊茶楼!现在那处走水了!”   就在霍斐渊的弓箭要离弦时,忽然一士兵上前通传了宋希月的消息,霍斐渊拉着弓的手一顿,生平第一次,那箭射偏了。   与此同时,那船上的人也发现了他,身子一躲,跳入水中,趁机逃跑了。   “你说什么?”霍斐渊声音里的温度降了下去。   “公主为了找您,去了鹊茶楼。”   霍斐渊心中忽然一凛。   周围的士兵皆停下了动作,无人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会儿,霍斐渊忽的动身前往。   *   宋希月被抱出来的时候霍斐渊刚刚赶到,孟锦是在她昏过去之后赶到她身边的,不由分说的将人抱起来几个跳跃便离开了这里,刚行至门口,便遇到了赶来的霍斐渊。   “怎么回事!”   霍斐渊的声音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孟锦不自觉的抖了抖:“属下失职!未护好公主!”   此刻,杜灵宝和昌清泽也跟在孟锦后面,听见“公主”二字,两人都同时惊愕的抬起了头。   霍斐渊此刻顾不上其他人,只将宋希月抱了过来,冷冷的看了眼孟锦:“滚下去,自行领罚。”   孟锦脸上全是懊悔之色,不敢有丝毫辩驳,二话不说便转身下去领罚,冰夏跟在霍斐渊身后,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只剩下杜灵宝和昌清泽二人,凌乱的站在原地。   那人竟是公主……?   那方才抱着她的人便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了?   杜灵宝呆呆的看着霍斐渊的背影,心想。   而昌清泽心中却是另一番心思。   真没想到,命运的安排如此戏剧,他竟以另外一种方式赌对了。   *   宋希月又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依稀又见到了梦里那个少年。   只不过这次,她只见到了背影。   那少年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独自在雪中练箭,他蒙着眼,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朝着教练场的靶心重复练习,宋希月站在不远处,这次不像上次那般真实,她想张口喊却发现喊不出声,想往前走,却也觉得无法前行半步。   那少年不断的重复又重复,宋希月看着他的箭不断的靠近靶心,到最后已经能发发命中,可少年依然并不满足,还在重复,还在重复。   宋希月看见他的手都被冻得通红,她越发好奇了起来。   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进宫,说明身份定不普通,可为何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的孤僻狼狈,就算只是尚书家的公子,也不该如此啊?   可惜这次她只能远远看着,嗓子拼命喊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越来越急,不断的朝他挥手,那少年也看不见她半分。   终于,这样的焦急使宋希月猛地睁开了眼。   她醒了。   房间内有些昏暗,床前有个人坐在她身边,“夫君?”宋希月试探的喊了一声,下一瞬却被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刺激到,轻嘶一声。   “别动。”   的确是霍斐渊的声音。   只是听上去有些不对劲。   宋希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太好了,你没事呀。”   正在给宋希月上药的霍斐渊动作一顿,片刻后,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公主不操心自己,却倒是先关心别人。”   这语气里显然,夹杂着一丝气。   宋希月十分敏锐的感受到了,她的确有些心虚,不过,依然眨了眨眼:“夫君不是旁人呀。”   房内昏暗,她看不清霍斐渊的表情,只是耐心等着。   良久,霍斐渊才淡淡开口:“公主蠢顿,竟为了寻微臣而受伤,微臣不过贱命一条,可笑不可笑?”   宋希月愣住,仔细去分辨他这话里的真真假假,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一滴泪。   “干嘛呀……好疼的……”   霍斐渊方才嘴上虽是不饶人,动作却是温柔之极,此刻见人开始哭了,总算是不再说那些刻薄的话,而是放下了药,整个人俯下身,舔走了宋希月脸上的泪珠。   宋希月被他的动作惊讶住,哭声戛然而止。   霍斐渊卷走她脸上的每一个泪珠,声音低哑又带着威胁:“公主再哭,微臣便不停下。”   宋希月被他这独特的哄人方式惊住,当真不再落泪,霍斐渊此刻才满意的摸了摸她的脸,继续给她上药。   宋希月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贪玩受了伤,姜皇后也是这般,嘴上不饶她,眉头却是心疼的从未纾解开来。   这不是真的责怪,是爱啊。   想通了这一点,宋希月不哭了,转为笑。   霍斐渊夜视功能极好,见小公主上一刻还在哭,这一秒忽然转变的笑脸,动作稍顿,转而便捉住她的脚踝,脱她的袜。   “干嘛呀。”   宋希月最怕的就是别人碰她脚,上回在驿站霍斐渊替她洗脚的酥麻感仿佛还历历在目,此刻重新被男人的大掌握住,她微微睁大了眼。   “让公主笑。”   霍斐渊板着脸又道了一句,随后便开始挠宋希月的足心,宋希月最受不得痒,当下便连声求饶。   “别、别……别,好痒,我错了……别……”   霍斐渊极有分寸,小公主在火中伤的是胳膊,他将她固定,确保不会让她再次伤到自己,手下却不留情,只待宋希月又笑出了泪花,这才又将泪珠舔去,放开了她。   宋希月被霍斐渊这顿操作彻底弄得找不到了北。   “夫君,你怎么了呀?”   霍斐渊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发疯的想杀人。   从她昨晚受伤开始,这份暴戾就已经蠢蠢欲动。   此刻在她面前,他已用力克制了。   霍斐渊起身,抚了抚宋希月的脸颊:“无碍,公主睡吧。”   宋希月摇头:“睡不着。”   霍斐渊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重新坐下将人抱起,语气难得的染上丝妥协。   “微臣只是害怕。”   他没有说害怕什么,宋希月却明白。   她温柔的蹭蹭他的脸颊:“别怕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霍斐渊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宋希月咳嗽了一声:“虽然嗓子还疼,胳膊也还疼着……”   霍斐渊将人往怀里压了压,含了含她的耳垂:“月儿,切莫再干这样的蠢事了。”   宋希月心中软成一片,她主动伸手揽住他脖子,也笨拙的回应了他:“那大人答应不再丢下月儿一个人便是了。”   她去茶楼,终究也是为了寻他。   霍斐渊沉默了好久,才道:“好。”   宋希月便高兴了,环住他的腰,总算是想起来问那个关键问题:“对了夫君,你去了哪里呀?”   霍斐渊思忖片刻,决计不再瞒她,这灵州之事比他想的麻烦,若任由小公主横冲直撞的,怕还会生事。   于是便将万福寺买卖孩童一事都跟她讲了,听得宋希月是唏嘘不已,瞪大了双眼。   “这么说,昨晚夫君已经抓住歹人了?”   霍斐渊想起那个临时跳船的人,眉心微蹙:“跑了一个。”   宋希月了然,“不过夫君这样厉害!一定能抓住的!”   霍斐渊勾勾唇:“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便乖乖的别再出去,懂了吗?”   宋希月原本也不敢再出去了,忙乖巧的点了点头。   *   鹊茶楼失火走水一事被判定为意外,可霍斐渊看着暗卫呈上来的东西冷笑了一声。   “意外?”   面前漆盘上正是来自邢北皇室的一枚暗器,追他追到了这里,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沈裴坚。 第65章 心上宝 僧人   次日, 灵州知府那边听说了此事,杜知府已经抖如筛糠。毕竟是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事,还损了公主贵体, 若乾元帝追责,他万死难辞其咎。   知府夫人也战战兢兢的, 因为昨日晚上原本是要由她招待月公主,虽说月公主拒了, 但若是要怪罪,她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杜知府当天便领了知府夫人,说要当面给宋希月磕头谢罪。   宋希月却懒得见他们。   她知道孟锦为她挨了罚, 心疼不已, 正和霍斐渊耍性子。   “疼吗?”宋希月看见孟锦身上的伤痕, 这才知道她昨日受了三十板子的刑罚。   孟锦摇头:“不疼的, 奴婢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宋希月睁大了眼, 她还不知道,霍斐渊训练下人,竟然是这样的苛责呢!   宋希月赏了孟锦大量的药, 等到午膳时分霍斐渊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霍斐渊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我命她保护你,便是指不论是何情况, 何种境遇,她必须先确保你的安全。她没有做到, 受罚是应该的。”   宋希月急了:“是我让她去寻你的!她不肯,我还威胁了她!”   “这不是理由。”霍斐渊依然神色淡淡。   宋希月睁大了眼。   “月儿。”霍斐渊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心善是好事,但有些事,不可心软。念其首次便算了, 若她还想在你身边伺候,再有下次,便不会这般简单。”   宋希月泄气了,她觉得和霍斐渊在这样的事情上面说不通,索性不说,闷头自顾自的喝粥。   霍斐渊颜色的神情软和了下去,他将方才一直放在袖中的东西取了出来,递给她:“月儿不想要?”   宋希月瞥了一眼,瞬间怔住。   霍斐渊手中的,正是昨日她想要摊主却不卖的那个陶瓷娃娃。   她惊讶的接过:“你怎么知道的?那个摊主不是不卖吗?”   霍斐渊笑笑没说话,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自然都已了如指掌,至于不卖?   至于不卖?世界上没有不肯卖的东西,只是价钱的问题。   宋希月看了一眼他,也明白了,哼唧两声,便将这娃娃接了过来。   “我现在不喜欢了!”宋希月颇有几分嫌弃的看着手中的娃娃,“这娃娃眉眼又不像我,不喜欢了……”   “是吗?”   霍斐渊从她手里将陶瓷娃娃拿过来:“既然如此,那就扔掉好了。”   见他真的作势要扔掉,宋希月一把抢过来,微微瞪大眼:“那怎么行!好歹也是花了银钱的!”   霍斐渊眼底闪过丝笑意:“那公主到底要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   宋希月起身,将这手中的娃娃小心翼翼的放到抽屉里,那抽屉里面……还静静躺着另一个,是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   宋希月撇撇嘴,还有些生气,才不要现在给他!不过她还是将手中的那个也放到了抽屉里,合上之前,又犹豫了片刻,有些不情不愿的将两个娃娃摆放的更近了一些。   “公主在鼓捣什么?”   “没什么!”   宋希月拿起桌上的一个包子,气咻咻的咬了一口。   云雀进来了:“公主,知府和知府夫人还没走,说是一定要见到您跟您赔罪。”   宋希月正在吃包子,脸颊鼓鼓的:“都说了不见了!”   霍斐渊淡淡的看一眼门外,道:“你去传话,就说此事不会怪罪灵州知府,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安抚百姓身上。”   “是。”   不过云雀刚走没多会儿,冰夏也进来了:“公主,杜知府的女儿杜灵宝说想见您。”   “杜灵宝是谁?”   冰夏显然也没想到,硬着头皮道:“就是昨日,咱们在鹊茶楼遇到的那位女子,还有那位探花郎,就是杜姑娘的表哥。”   宋希月这才想起来,昨日正是那位探花郎救了她,她忙将这事告诉了霍斐渊,霍斐渊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该谢。”   宋希月便让冰夏将杜灵宝请了进来,杜灵宝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上座的宋希月和霍斐渊。她也算是在灵州地界能横着走的人物之一,却还是被那种真正贵胄的气质荡的有些腿软。   “臣女见过月公主,霍将军。”   “起来吧。”   宋希月已经命人将午膳撤了下去,桌上现在摆的是糕点和茶水,她想到昨日那探花郎的相救之恩,语气也很和善。   “昨日不知是公主,臣女惭愧。”   宋希月笑:“无碍,我换装出行,便没想计较那么多。昨日若不是你和——”   杜灵宝立刻道:“那是我表哥,昌清泽。”   “对,若是没有你和昌公子,本公主说不定还生死未卜,你放心,这次回京后,定会厚礼答谢。”   杜灵宝心中一喜:“多谢公主!”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霍斐渊,也小声说了句:“谢谢将军。”   霍斐渊并未看她,宋希月以为她进来只是攀个人情见个面,没想到说完之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宋希月问道:“杜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杜灵宝收回视线,似有些错愕的道:“哦,没、没事了,就是表哥他一直都很仰慕霍将军,想投身从戎,不知道霍将军……”   宋希月看了眼霍斐渊,只见他神色淡淡,并未表态。   杜灵宝有些忐忑,她当然也知道玄铁兵的威名,但是如果不替他试试,那她和表哥……   宋希月笑着道:“昨日见到昌公子,以为公子的志向是考学,没想到他竟想从戎。”   杜灵宝笑:“是,让公主见笑了。”   宋希月笑的依然客气:“改明儿有机会,不如让昌公子亲自登门一趟吧。”   杜灵宝只好垂眸点头:“是……”   宋希月和开始端起茶杯喝茶,杜灵宝自然也知道该走人了,她一步三回头,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宋希月才问霍斐渊:“你方才怎么不表态?”   霍斐渊淡淡开口:“公主若点头,微臣自然没有意见。”   “那可是你的兵,我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霍斐渊啧笑一声:“整个晋南都是公主的。”   宋希月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了。   “那……那个昌……毕竟也对我有恩,这事怎么办好呢?”   “有恩便赏,若是人人都想因此谋个一官半职,便没有体统了。”   宋希月:“……”   看你不是挺有主见的。   但面上还是点头:“夫君说的对。”   片刻后,霍斐渊又道:“微臣晚归,公主不必等了。”   宋希月点头:“那你小心呀,早些抓到那个逃跑的人,我们就能早些离开此处了。”   “公主不喜欢灵州?”霍斐渊看了一眼她。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霍斐渊懂了,玩心再重,总归还是想家了。   “只是这里的吃不惯也住不惯,还不如和夫君一起寄宿在农家呢。”   霍斐渊又啧了一声,“公主这情话都是跟谁学的?”   宋希月一听乐了,拉起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是它。”   霍斐渊抽回手,将桌上的点心喂了她一块:“好,微臣尽快处理,争取后日便归。”   宋希月弯起眉眼,深深的笑了。   *   杜灵宝从府中又溜了出去找昌泽清了,其实为昌泽昌谋官职这事是她擅做主张,宋希月说的没错,昌清泽的志向是考学,但已经连续三年了,都未曾上榜,若是他今年再无成就,她爹爹,一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今日那月公主瞧着倒挺好说话的,再去和表哥商量商量,一定能成。   杜灵宝这样想着,便加快了去昌家的脚步。   “杜小姐。”   杜灵宝和丫鬟刚刚转过一条巷子,便被一人从身后叫住。   杜灵宝回头,见是一个僧人,披着袈裟和斗笠,看不清脸。   “你谁?”   那僧人低低笑了声:“贫僧从帝京而来,方才杜小姐经过时,贫僧顺手卜卦,不知杜小姐近日是否有什么心愿?”   卜卦?杜灵宝自小在灵州横冲直撞惯了,认识她的人多的是,自然没什么警戒心,而且一听是出家人,又会卜卦,杜灵宝眼前一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卜卦很灵吗?”   那僧人点点头:“贫僧与杜小姐有缘,愿意赠其一卦。”   杜灵宝还是听信这些的,当下便点点头:“好啊,你若算的灵,报上寺庙名字,本姑娘便送够一年的香火钱!”   那僧人似乎低低的笑了笑,没说话。而后从随身带着的行囊里取出一个竹筒,一把木剑,还有一个龟壳。   “小姐摇一只签吧。”那僧人将竹筒地给她。   杜灵宝毫无防备心的接过他手中的竹筒,接着就摇了起来,很快从竹筒里掉出一根,她立马弯腰去捡:“让我看看啊,这个是——”   还不待杜灵宝看到自己抽的是什么签,人已经感觉到头昏脑涨了,她强撑着抬头去看面前的人,这才发现她的丫鬟也已经倒下。   “你……”   杜灵宝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正是那僧人从斗笠底下抬起头,猥琐的朝她笑。 第66章 心上宝 笔迹   晚膳过后, 宋希月正在院里逗弄着松鼠和糯米,这松鼠还未起名字,成日里好动的很, 原先的小笼子根本关不住它。不得已,宋希月又命人制了大的, 成日匪匪的叫着,说它像个土匪。   逗着匪匪, 宋希月时不时的朝外看,如果顺利的话,霍斐渊应该很快会回来, 只是不知……   “诶, 你们慌张跑什么呢!”   冰夏原本是替匪匪买松子, 回来的时候看见这知府里的下人们匆匆往出跑, 拉住一人问了一句。   “姑娘还不知道吗?绑匪绑架了大姑娘, 还将信直接射到了知府府的大门口上,说是明日,就去给大姑娘收尸!”   大姑娘?!   杜灵宝?!   宋希月惊愕的站起身来, 谁敢绑架知府的女儿?!这灵州看着地界不大, 荒唐事倒是一件接着一件!!   冰夏连忙赶回去,宋希月稳声吩咐:“先去了解情况,然后通传大人。”   孟锦听见消息后也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宋希月对她道:“你伤还没恢复,出来做什么?”   孟锦摇头:“这点小伤已经好了, 灵州地界看来十分不安稳,奴婢得陪在您身边才行。”   还不待冰夏出去,福顺就已经进来传话了,显然, 霍斐渊那边知道消息比她要走,福顺擦了擦汗,道:“公主,将军说今夜凶险,让您务必不要出府去,他会早些归来。”   宋希月点头:“放心,我不会给大人添乱的。”   知府府邸里乱成一片,杜知府爱女心切,已经集结所有兵马全力搜捕,知府夫人听见消息之后当场昏了过去,宋希月想了想,决定去看望看望她。   而那边,霍斐渊带人正在围捕那日逃窜之人,夜宁轻功了得,几个来回,便将隐藏在竹林里的人抓了出来,五花大绑,送到的霍斐渊面前。   “让你再跑!”夜宁踹了一脚。   那人哆嗦着抬头:“将军饶命!饶命!”   “饶命?!饶了你的狗命,那些孩子们怎么办?!”夜宁昨日救出来的那些孩子们好些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触目惊心。想到这,夜宁又补了一脚。   霍斐渊蹲下,看着那人的眼睛,问了句:“刚才他抓你的时候,为什么不从那树下跳下去?”   那人愣了愣:“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前天晚上你跳船的时候,看上去倒没有这么犹豫不决啊,怎么,本将带这么多人来抓你,竟还比不上那日那暗器么。”   那人跪在地上,眼睛闪过一丝错愕:“将军英明神武,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才逃跑的,小的愿意交代,请将军饶命!”   霍斐渊站起身,冷漠的扫视他一眼,吩咐:“不是他,继续追。”   夜安了然,上去便将那人的脖颈勒住:“说!谁派你来冒充的!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人!”   那人惊愕的抬起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夜安手下毫不留情,那人很快便呼吸困难:“小……小的错了……小的也不过是个逃犯,是个僧人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说替他受过……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其他了……”   僧人?霍斐渊皱起眉头,看来面前这个人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替罪羊,他懒得在这边费心思,吩咐了几句,便继续带人去找。恰好这时候接到了底下人的消息。   “将军,杜府大小姐被人掳走了,对方是个僧人。”   霍斐渊脸色沉了沉,夜安问:“主子,会不会是万福寺那个秃驴跑到灵州来了?”   霍斐渊没有说话。   皇帝现在只是在查灵州,按理说还未惊动帝京,若是真的万福寺那和尚,此地无银三百两,跑到这里,说明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而且,一定有他的眼线,而且还不少。   “带人去救,再分一批人手,回府保护公主。”   “是!”   今夜,灵州城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   灵州知府府邸里面的人大部分都出去找杜灵宝,孟锦在门前巡视,高度保持着警惕,宋希月院子里面十分安静,内外有好些霍斐渊的士兵在把守,她倒是并不担心。   只是没多会儿,有人来传话了:“公主,昌公子在外求见。”   昌公子?昌清泽?他来干什么。   孟锦十分警惕,挡在宋希月面前,“公主,现下不宜见任何人。”   宋希月有些犹豫,那人继续道:“昌公子说他只是为了杜姑娘而来,他只身一人前来,公主可让护卫查验。”   宋希月想了又想,总归觉得这人昨日是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还是决定见他一面:“让他进来吧,孟锦。”   “奴婢明白!”   孟锦跟着那传话小厮走了出去,想进这院子,也得先过了他这关再说。   没多会儿,昌清泽便过来了。   他果然只身一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袍子,两袖空空,的确没什么可以威胁她的。   宋希月:“公子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杜姑娘的什么线索。”   昌清泽给她行了礼,道:“公主聪慧,在下今日一早并不知道此事,可中午突然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在下看了之后,觉得务必要将信送来给公主。”   宋希月看一眼孟锦,孟锦便把昌清泽手中的信接过,递了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差点呼吸都要停滞了。   因为这信上的笔迹,不是别人,正是霍斐渊。   信很短,看得出来写的很是匆忙——“公主勿去灵州城隍庙,切记。”   宋希月盯着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半晌都没有说话,孟锦看她神色不对,问了一句:“公主?”   宋希月回过神来,思忖片刻,问昌清泽:“你可知道这送信的人是谁?”   昌清泽犹豫了片刻:“不知。”   “那你家在哪里,为何会送到你那里。”   昌清泽眉头蹙的更深:“昌家在城北,至于信为何送到在下那里……在下不知。”   算了,宋希月放弃了,她点头:“此事我知晓了,多谢昌公子,你放心,待这件事过去,本公主定不会亏待你,你走吧。”   昌清泽作揖:“在下只求公主安康,不求其他,在下告退。”   昌清泽走后,宋希月将这信递给了孟锦:“你看看。”   孟锦看完后也是惊愕不已:“这……这怎么真的是将军的笔迹。”   “你也看出来了?”   “是,奴婢跟在将军身边多年,定不会认错。”   宋希月点头,她自然也认得霍斐渊的笔迹。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霍斐渊要传话,大可以让身边的人通传一声,为何会选用这样的方式,他都还没见过昌清泽,更不可能将信寄给他了。   她忽然想到她大婚前收到的那封信。   “冰夏!我们离京之前,我床头的那个木匣子带了吗?!”   “带了!那木匣都是公主的宝贵之物,从不离身的。”   “那快拿来!”   冰夏很快取来,宋希月走到书桌前,将那封信取了出来,同面前这封对比。   奇怪,两封信的笔迹是一样的没错,可为什么,连纸质都是一模一样的……   宋希月将两封信举到相同的高度,借着光线细细去看。   “你们来看,这纸,是咱们平时用的吗?”   冰夏云雀和孟锦都走过去看,冰夏和云雀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孟锦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是晋南的宣纸。”   宋希月看向她。   孟锦解释:“晋南造纸技术和邢北有很大的差距,晋南地处南边,木小多水,纸柔软细腻,而邢北则恰恰相反,木质干燥,所以纸皮粗糙厚重,这纸,产自邢北,是当地有名的金乌纸。”   邢北……   宋希月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霍斐渊的书房看。   霍斐渊的书房她如今是可以随便进入的,但她找了好久,笔墨纸砚都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和这个一样的。   宋希月自从嫁到霍家之后便再也没有拿出那封信去看了,如今细细坐在案前对比,发现了当时没有发现的许多细节之处。   比如,这两份信的纸质明显不是晋南所产,这一点孟锦方才已经告诉她了。那其次是,她细细对比才发现,这两封信应该写的都很匆忙,霍斐渊字如其人,稳重冷静,可这两封里面不止有一个字的字峰或者字尾都有潦草的痕迹,再然后,是这两封信的信纸都有不同程度的发黄,明显并不是刚刚提笔落成,种种迹象都告诉她——这不应该是霍斐渊所写。   可是,为何笔迹如此相像??   宋希月当初敢直接拿着那信找上永宁侯府去,就是因为她女红弹琴虽都学艺不精,但书法,却是得到了朝中所有大学士认可的。   想仿造笔迹去骗她,在宋希月眼里是最不可取的方式,当初她找了很多霍斐渊的真迹,对比了很久,包括现在桌上霍斐渊前两日才写的书卷,都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信,的确出自霍斐渊之手,可若是这样,便成了一个逻辑怪圈。   宋希月坐在案前想了很久很久,终于站起身来,吩咐:“孟锦,去城隍庙。” 第67章 心上宝 身份   月黑风高, 灵州城隍庙外的路旁草丛中一路都埋伏着玄铁兵的人,寺庙周围的树上乌鸦不断飞过,在往里, 荒废已久的城隍庙神像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暗洞,从里面不断的传出呜呜的哭声。   杜灵宝被捆在这儿已经一天了, 她被绑住和手和脚,嘴巴也被布条塞住, 惊恐的看着四周,企图下一瞬便会有人来救她。   霍斐渊站在城隍庙外,里面的探子很快回来禀报:“将军, 这附近没有人。”   “没有人?怎么可能。”夜宁道。   霍斐渊环顾了一下这四周, 眸色沉了下来, 自己独自往里走去。   “将军!”   “退后, 不必跟来。”   与此同时, 宋希月正和孟锦一道换了装前往城郊城隍庙。   孟锦依然有些犹豫:“公主,那信上说……”   “我知道,但是孟锦你信我, 我们就在附近观望, 不会靠近的。”   城隍庙外有一处幽暗的草丛,宋希月很快便看见霍斐渊的手下举着零星的火把,她顿住, 恰好看见霍斐渊只身一人进了寺庙的场景。   霍斐渊刚刚走进这寺庙里,大门便被一道内里哐的关上。   “你来了。”   是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   “出来吧, 能隐瞒过外头的将士,你骗不了我,我在这,别再装神弄鬼。”   那老者笑:“你猜到了?”   “我故意将杜灵宝掳到这里, 又特意布置成当年的模样,很好,看来效果很不错,你没有忘记。”   霍斐渊冷笑一声:“所以,你承认,当年是你?”   “当然。当年那一批孩子里面,你最出类拔萃,我印象颇深,辗转十几年,没想到还有缘再见,霍将军……”那老者低低的笑出声来,终于从暗中走了出去,的确是那位僧人,笑的阴鸷又邪恶:“霍家煞费苦心把你藏了这么久,想必是已经知道你真实身份了?”   霍斐渊根本不想同他废话,直接拔出利剑向前砍去,那僧人反应也不慢,里面很快传来刀剑相向的声音,夜宁和夜安对视一眼,就要冲进去。   只不过可惜,两人刚靠近那城隍庙,便被巨大的内里给弹了回来,这里现在,无人可以靠近。   宋希月在不远处只能看见外面,担心问道:“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不进去?”   孟锦没有回答她,因为方才在宋希月的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气息,几乎是瞬间,便被孟锦察觉,刀就驾到了对方的脖颈上。   宋希月惊愕回头,看到了好久未见的面孔,“沈砀?!”   “是我。”邢北大皇子此刻显然没想到她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在,此刻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双手举起。   “月公主,当初在邢北是本殿冒犯,只是今日本殿绝无伤害你的意思,事实上,你瞧我现在的狼狈模样,也未带一兵一卒,哪里伤的了你分毫。”   宋希月狐疑的打量他,她对邢北两兄弟没有一点儿好感,一个荒淫好色,一个城府阴深,都害她不浅。   “大皇子夜半偷偷摸摸到我晋南境内,还尾随本公主,说你没有别的心思,大皇子自己信吗?”宋希月冷眼嘲他。   沈砀苦笑:“你们走后,邢北皇室发生了不小的事,如今我大皇子之名已经是名不副实,我是被逼到晋南逃难,我那个弟弟,要我的命!”   沈裴坚?   比起沈砀,宋希月更恨沈裴坚,要不是他,上次霍斐渊不会受伤。   “看来是邢北皇室内讧,可这关本公主什么事?孟锦。”   宋希月一吩咐,孟锦的刀又进了一分,沈砀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血迹,他连忙道:“我跟你交换秘密!”   沈砀连忙说道:“我知道你追到这里无非是担心霍斐渊,其实今晚就是沈裴坚和万和做的一场局,目的就是要让霍斐渊死。你知道的吧,万和那个老秃驴买卖儿童□□妇女无恶不作,今天他能从帝京全身而退,还能在灵州掳走知府的女儿,沈裴坚功不可没。”   宋希月打量了一番面前人,沈砀的模样的确有些狼狈,衣裳破了,皂靴上都是泥,她慢慢蹙起了眉头:“说详细些!”   沈砀继续道:“其实我身边也是有几个死士,但为了躲避沈裴坚,都在不远处候着,我只身前来,现在命也在你婢女手上,可见我的诚意。我这个皇弟,心思不容小觑,他这些年和万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了,末了还想铲除我的势力,但至于你夫君,我倒是不知哪处招惹他了,我只知道,今夜,那城隍庙里,你夫君九死一生。”   “胡说!我夫君那样厉害!”   沈砀笑笑:“我承认他很厉害,可是,人总有缺陷,上回你们在鹿台着了我弟弟的道,今天,他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宋希月看了眼城隍庙外,夜宁和夜安还试图带人闯进去,却依然被挡在外头。   “看见了吧,霍斐渊练内功,万和比他练得更久!不过,要想救他,也不是不可以……”   “你少废话,快说!”孟锦的刀步步紧逼,沈砀只好咽了咽喉咙,道:“我有办法送你们进那个城隍庙,但是,我有条件。我要晋南皇室为我提供避难所,军队,车马,以便我来日,夺回权力!”   “我哪有这样大的本事?”宋希月蹙眉。   沈砀笑:“月公主乃乾元帝掌上明珠,夫君是掌天下第一兵的骁骑营大将军,这点儿要求对公主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况且晋南和邢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若这邢北天下落在我弟弟手里,我可不敢保证两国何时就会打起来,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宋希月现在没那么好骗,她继续问:“这么多暗卫和士兵都进不去,你有什么法子,当我三岁孩童?”   沈砀笑:“公主跟我来。”   宋希月和孟锦对视一眼,孟锦依然用刀押着他的脖子,沈砀慢慢的从草丛后面的小路往城隍庙方向走去了。   *   “不错!十几年了,你果然不负贫僧当年的期冀,只不过若留在我身边,功力肯定更上一层楼!”   万和现在正和霍斐渊打的不分上下,只不过不管万和说什么,霍斐渊都未曾接话,只是一招比一招狠,一剑比一剑要命。   “听说你现在娶了月公主,孩子,有出息,皇室权力唾手可得,你若跟老夫联手——”   霍斐渊一刀劈开了万和栖身的佛像,阻止了他要说的话:“闭嘴。”   万和灵巧躲过。   “怎么,动心了?她知道你真实身份吗?无情则刚强,啧啧啧,没想到你竟会把软肋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可悲,可叹啊!”   宋希月看着面前这个洞口,蹙眉:“这里真能通往城隍庙里?”   “当然,本殿亲自监工,还能有假?”   宋希月看他一眼,“就是信不过你。”   孟锦倒是会想办法,捆住沈砀手,从背后用刀抵住他:“你先进!”   沈砀苦笑:“行!美人儿说话我听,我进就我进,但是进去了,若打起来,美人儿可要护我一下哦。”   孟锦直接又塞住了他的嘴。   霍斐渊腿上受了伤,万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胳膊活生生被霍斐渊用剑砍断,两人此刻眼中都迸发着杀机,寻找着彼此的弱点。   “我本来……是想劫走小公主的,奈何你看的够紧。”万和擦了擦唇边的血。   “要怪,也只能怪乾元那老儿派你来查,若是旁人,悄无声息的被我杀了,也犯不上这样的周折。”   万和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暗处喊了声:“出来吧!也帮帮我!”   霍斐渊警觉的往黑暗角落里看去,果然,下一瞬沈裴坚的身影便慢悠悠的站了出来,他手上捏着一条蛇,笑:“霍将军,好久不见。”   “果然是你。”   “不错!我追你们追的好苦啊!你一路派人暗杀我的暗桩,损我势力,若不是遇到了万和高僧,我还差点儿就拿你没法子了呢。”   沈裴坚走过去拍了拍万和的肩膀:“那日你原本有机会杀他的,可惜了,霍将军被女人迷了心智,听说茶楼起火,箭射偏了。”   原来那天跳船的人是万和。   沈裴坚继续笑:“也是遇到了高僧之后才知道,霍将军的童年竟然是这样的凄惨,啧啧啧,被人牙子当做奴隶的日子不好过吧,霍将军?”   那边,沈砀走在前面开路,这次他倒是的确没有撒谎,几人真的到达了城隍庙佛像后面的那个洞外,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被捆成肉粽一样的杜灵宝。   杜灵宝看到有人来了,立马呜呜直叫,宋希月眼疾手快的捂住她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别怕,我会救你的。”   杜灵宝一边落泪一边点头。   宋希月从那个洞口往外探,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   “被人牙子当做奴隶的日子不好过吧,霍将军?”   她楞到了当场。   霍斐渊擦了擦唇边的血,冷笑:“这就是你打探到的消息?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翻出陈年旧事,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但是让我心里很痛快!”沈裴坚将那蛇把玩着手上忽然使劲,直接将蛇的七寸捏爆,那蛇变成软绵绵的一滩,滑到地上,蛇身还在挣扎着。   “自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无时不刻都让我感到恶心!就凭你,也配!”   霍斐渊忽然低笑出声,那笑似乎从地狱传来,他抬头,眼中是不正常的腥红:“原来如此,就因为这个,可笑,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   霍斐渊将剑重新对准他,冷言:“我从不在乎你在乎的东西,你看中的,在我霍斐渊眼里,连狗都比不上。”   沈裴坚脸色大变,也不知是不是被霍斐渊这话激怒,也立刻拔了剑,迎了上去。 第68章 心上宝 得知   外面打的难舍难分, 就在孟锦捆好沈砀想冲出去的时候,夜宁他们总算是冲破了门,而霍斐渊, 也终于将万和的胸膛刺穿,又毫不留情的拔了出来。   “你……”   “当年之恨, 今日报之。”   霍斐渊将剑刺进万和的胸膛,在心口处剜了剜, 万和痛苦的嚎叫声传来,最终在剧痛中一命呜呼。   解决了万和之后,霍斐渊继而一步步的走向沈砀, 沈裴坚没想到他的功力竟然还在万和之上, 看来方才只是为了引他出来。   沈裴坚咬牙:“霍斐渊, 你就应该永远在那个泥滩子里, 凭什么霍家的人要救你, 还要将你带回去好生培养,你不配!你就是个杂种!你究竟许了霍家什么好处!”   霍斐渊眼底的腥红宋希月此刻瞧的清清楚楚,他一言不发, 举剑刺向沈裴坚, 沈裴坚孤注一掷,在他马上要接近的时候忽然一扬手,从他身边升起了一阵红色的雾, 将霍斐渊逼退了。   “夫君!”宋希月立马就要冲出去,却被孟锦拦住, “公主!您切勿以身犯险,奴婢去!”   说完,孟锦便冲了出去。而那红色的雾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侵犯到的地方, 人会被腐蚀掉皮肉,灼烧掉眼睛。一开始冲上来的几个玄铁兵,此刻已经身种剧毒,躺在地上痛苦的□□。   沈裴坚趁乱溜了,而霍斐渊也被夜宁救下,只是人已经陷入昏迷,腿上也被红雾灼烧了大片,血肉模糊,瞧着触目惊心。   宋希月不顾孟锦的阻拦,还是冲到了霍斐渊身边:“夫君,夫君!”   夜宁看到小公主,惊诧不已:“公主?!”   宋希月此刻顾不上他,只是抱着霍斐渊嚎啕大哭,夜安上前看了看四周依然在扩散的红雾,道:“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孟锦去拉宋希月,杜灵宝和沈砀那边也得以解救,一群人从城隍庙种出来的时候,杜知府带人也刚刚赶到。   “将军这是怎么了?!”   “别废话了,快来帮忙!”   几人将霍斐渊抬了回去,宋希月一路不肯离开,还是跟在他的身边,大颗大颗眼泪掉落。   回了知府府邸,府医和军医立马赶到,两人看过霍斐渊腿上的伤后得出结论:“是闽毒,现在还未伤到骨头,需要割肉。”   一听割肉,宋希月眼泪掉的更凶了:“那他会怎么样?会有生命危险吗?!”   军医道:“公主先别急,现在还未伤到根骨,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些,就不好说了。”   那府医也点头:“不错,事不宜迟,现在必须开始动手。”   宋希月哭着点头,让开了位置。   割肉这样的血腥场面,一向见不得血的宋希月却硬是一声不吭的看完了整个过程,军医收起了刀,宋希月的泪也快留完了。   直到军医给他上好药包扎完,宋希月才擦了擦泪,站起身来道谢,那军医连连摆手,开了几服药,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提着箱子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宋希月和霍斐渊两人。   “冰夏,打盆水来。”   “是。”   宋希月用温水替他擦了擦手和上身,当霍斐渊上身那些伤口又浮现在她面前时,宋希月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她一边哭一边替他擦,冰夏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公主,要不,奴婢来吧……”   宋希月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愿假手于人,冰夏只好在旁边接着,替她换水。   等安顿好这边,宋希月命人开窗透气,去除屋里的血腥气,而后擦干了泪,走到外室:“将夜安、夜宁、孟锦叫来,就说我有事询问。”   冰夏见她神情严肃,当下也不敢耽误,立刻出去传话,没多会儿,三人便已经站在宋希月面前了。   宋希月此刻小脸冷若冰霜,她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放在三人的面前,道:“这是嫡公主的玉牌,你们可认得?”   三人皆单膝下跪:“听公主之令。”   嫡公主的玉牌权力等同于皇后凤印,是乾元帝亲自册封的旨意。   宋希月抿抿唇:“都起来吧,我不需要你们去做什么,我问,你们答,不可有隐瞒,明白了吗?”   夜安和夜宁对视一眼,犹豫的站了起来。   第一个问题:“你们的真实身份。”   宋希月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已经看出孟锦身手不凡,绝不只是一个会武功的婢女这样简单,像这样的人,霍斐渊身边应该还有很多才对。   “秉公主,属下是主子爷手下云惊卫的人。”   “那是什么?是他自己的组织吗?”   “云氏家族有自己的势力在江湖上一直是众人纷纷猜测的一件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云惊卫只听从主子爷吩咐,我们从小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被云惊卫收留培养。”   宋希月懂了,难怪。   她继续问:“夫君曾经告诉我说,他之所有云桑这个身份,是因为其外祖家的关系,你们知道吗?”   夜安和夜宁同时沉默了,宋希月明白了:“你们是信不过我。”   “并非违抗公主命令,是主子爷的身份,我们几个都发过死誓,不得泄露。”   宋希月看了眼内室床上躺着的人,点头:“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无需说,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可好。”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   “晋南开国十二年,端文皇后和亲邢北,我说的可对?”   夜安犹豫了片刻,点头。   “当年端文皇后嫁到邢北,育有一女两子,其子沈哲便是如今的历明帝,其女惠文公主在二十四岁那年突发疾病与世长辞,端文皇后悲痛欲绝,不久之后便也撒手人寰,这些史书记载,你们应该也都知晓吧。”   孟锦点头:“公主说的对。”   宋希月继续道:“历明帝在位时共有两位皇后,第一任正齐皇后生下大皇子沈砀,第二任敏齐皇后生下二皇子沈裴坚,但可惜的是,两任皇后均已香消玉殒,红颜薄命。”   孟锦看了眼宋希月欲言又止,宋希月继续道:“昨日你们也知道了,我在城隍庙后已经听的清楚,我且问,历明帝在位荒淫无度,可是有了私生子,乃至于沈裴坚一定要夺其性命?”   宋希月说完后,三人皆震惊抬头。   夜宁道:“公主怎么会这样想!当然不是!”   孟锦也道:“那狗皇帝的私生子多的去了,这些年早已被沈裴坚杀的差不多了,此事倒也不假。”   宋希月皱眉:“猜错了啊……”   孟锦实在忍不住了,噗通跪下:“公主莫猜了,关于主上的身份其实属下也知道的不甚过分清楚,但属下只知道一件事,端齐皇后……是霍家的女儿……”   宋希月惊愕的抬起头来,眼睛睁大,“这怎么可能……”   夜安见此情况,也和盘托出:“的确如此,霍文侯爷当年有个私生女,名霍敏。”   宋希月沉默了好久,才道:“霍敏……敏齐……所以说……他是霍敏所出?”   夜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道:“敏齐皇后嫁到邢北后,改姓裴。”   裴?   宋希月忽然想到沈裴坚,这名字的深意,竟从这里来!   沈氏与裴氏,情比金坚……   孟锦见她明白过来,犹豫了片刻,继续道:“公主,皇室里的情比金坚,有很多时候,都是假象。”   宋希月疑惑的看向她,正准备继续问时,内室里忽然传来霍斐渊的声音,他醒了。   宋希月立马站起身,向内走去。   夜安三人没有跟上,他看向孟锦:“今日,说的太多了。”   孟锦抿抿唇,道:“公主聪慧,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而且我相信,主上还没有告诉公主,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公主对主上的情谊有多深,我比你们看的清楚。”   她说完这句,夜宁和夜安倒是没有反驳。   *   “你醒啦?”宋希月坐在霍斐渊面前,看着他慢悠悠的睁开眼,她原本不想哭的,但眼泪就是忍不住。   霍斐渊睁眼看到的,便是小公主桃子一样的眼睛,和又哭又笑的表情。   “公主哭什么?微臣残疾了?”   霍斐渊感受了一下,腿上好似没有知觉,应该是如此吧,否则小公主怎么哭的这样伤心。   “呸呸呸。”宋希月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脸,倒是丝毫不嫌弃脏,“军医说了,你只是皮外伤,会好的。”   霍斐渊的眼睛没有一刻从她脸上挪开,宋希月被他看的垂下眸:“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霍斐渊喉结滚了滚,道:“饿了。”   宋希月眼睛亮了亮,会饿说明是好事!她立马道:“我去让厨房准备粥来!”   霍斐渊好笑般的看着宋希月匆忙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夜宁。”   夜宁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伤势。”   霍斐渊声音冷冽又平静,也有着不容欺骗的威严。   “红雾有毒,您腿上的肉被剜了,未伤及骨头。”夜宁如实禀报。   霍斐渊眼底慢慢恢复生机,看来小公主没骗他,暂时废不了。“知道了,退下吧。”   夜宁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将宋希月刚才问的那些问题说出来,他点头,退了下去。   “粥好啦!”宋希月今个儿是真的被他吓得不浅,连端粥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全然忘记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霍斐渊垂眸看见她被粥烫红的指尖,伸手捉了过来,然后在宋希月震惊的眼神中舔了舔。   “还好微臣没有废,否则以后,就不能伺候公主了。”   他好似一点儿也不疼,脸上还带着痞痞的笑意。 第69章 心上宝 心肝   宋希月被他现在还在开玩笑的模样惊住, 脸也慢慢变得有些红,忍不住小声道:“你……你是不是不疼了。”   霍斐渊笑的更开心:“嗯,不疼了。”   宋希月才不信, 昨日剜肉的过程她亲眼所见若说不疼,定是骗人的。   “先喝粥。”   宋希月将一旁的粥喂到他嘴边, 刚端起勺子,外头有小厮来传话:“公主, 邢北大皇子说要见您。”   宋希月连忙去看霍斐渊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表情起伏才松了口气:“知道了。”   那小厮退下,宋希月一边喂他喝粥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沈砀他是……”   “公主不需要跟臣解释。”   霍斐渊直视她的眼睛, “你是公主, 不是臣的下属。”   宋希月有些怅然。   是这样吗?   她只好不再说话, 看着霍斐渊喝完粥后又命人将药端过来, 看着他都喝完之后才起身离开。   “我出去一会儿哦, 你别乱动。”   霍斐渊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想动也动不了的境地,宋希月这才喊了冰夏和云雀守在外面, 自己出去了。   宋希月走后, 夜宁再次出现,不用他开口问,便将昨晚沈砀是如何带宋希月进去城隍庙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霍斐渊躺在床上, 脸色幽深,瞧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沈砀那日和杜灵宝一同被带出来之后, 便被宋希月下令软禁在宅院厢房里,倒是好吃好喝的伺候,却不允许他和外界有任何交流。   此刻宋希月推门而入站在他面前,沈砀苦笑:“月公主瞧着柔弱, 没想到却是个聪慧有主意的,本殿被您软禁在这里一天一夜了,不说别的,给口饭吃吧。”   他轻佻笑着,宋希月懒得理他:“大皇子说笑,本公主何时亏待过你。”   沈砀嬉皮笑脸:“得,那就直接说正事了,我也算是信守了我的承诺,敢问公主,何时准备履行您的诺言。”   宋希月抬头看他,想起那日他说的——晋南皇室要提供庇护,车马,军队。   宋希月正色:“有我在,可保你性命无虞,车马亦可为你备好,可军队,我只是个女眷,没有这样的能力。”   “您没有告诉霍将军?”   宋希月抬头看他:“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他分明嘱咐过她勿去城隍庙的。   沈砀有些遗憾:“得,看来这笔生意,是我亏了。”   宋希月白他一眼:“大皇子不必和本公主在此处试探,你那日被沈裴坚追杀,去找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沈砀看了她半晌,才缓缓笑道:“若你们在鹿台的时候我早知你的真实身份,定不会夜闯西苑。”   宋希月不想同他继续纠缠,起身:“大皇子若是决定了,差人告诉本公主一声,粮草和车马,都会备好。”   说罢,宋希月不再此处停留,她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霍斐渊。   *   万和已死,其讯传到了帝京,乾元帝大惊,连夜派禁军将万福寺一锅端了。   果然如那密报所说,万和这些年里侮辱了不少妇女,造就了求子必得的假象,遭殃的甚至还有一些官太太,难怪很多人家好不容易“求”来的子却在刚出生不久,就对外宣称夭折,亦或是送往他出寄养。   西域的事情乾元帝管不着,但若是这样的买卖在晋南,便是不能忍之事,从帝京到灵州再到西域这一条贩卖孩童的线路,以摧枯拉朽之势顷刻崩盘,乾元帝又亲自下了一道圣旨,召霍斐渊回京封赏。   可,霍斐渊如今的伤势,还无法下地行走。   那天那场大火也是沈裴坚所放,目的原本是在茶楼里将杜灵宝迷晕带走,可无意撞到了宋希月,沈裴坚当下便决定烧了这鹊茶楼,他发了疯的想看霍斐渊心痛的样子。   “疯子。”   宋希月事后知道这些事后只说了这一句话,便继续碾着给霍斐渊换药的药粉了。   她磨了半晌,忽然抬头问孟锦:“我忽然想起,历明帝还有一个哥哥,名叫沈撤,对吧。”   孟锦答:“是,端文皇后育有两子,沈哲和沈撤。沈撤后被封为祁王,可惜,也是英年早逝,尸骨至今还未寻到。”   孟锦垂眸一一告知,宋希月若有所思的唔了声,将手中磨好的药粉装到药包里,递给孟锦:“猝水三次,再小火蒸馏。”   孟锦接过,退下了。   “云雀。”   云雀很快上前:“公主。”   “你去将邢北皇室的史书找一些过来,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的我都要,再者,同时间段晋南的,也要。”   云雀恭敬应下:“奴婢这就去。”   “等等。”宋希月又叫住她:“此事隐蔽些。”   “奴婢明白。”   *   宋希月这几晚都亲自给霍斐渊上药擦身。   “父皇要咱们快些回京,我没理。”小公主总是担心他躺在床上不能动而有些气馁,一边替他换药一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霍斐渊看着她,也会时不时的回应一下。   “明日出发。”   “明日?!”宋希月震惊的抬头。   “这怎么行,你的伤至少还需要休养半个月的!”   霍斐渊轻笑一声:“这点伤,也就公主见怪不怪将微臣照顾的如此无微不至了。”   他语气颇为不在乎,可这却让宋希月停下动作。然后宋希月气呼呼的将棉布轻轻扔到他身上:“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霍斐渊颇为感兴趣的盯着小公主气咻咻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啧了一声,慢悠悠继续说着浑话:“公主难不成,是真的担心微臣废了,伺候不了公主了。”   “你!”   宋希月见这人不长记性,干脆伸手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霍斐渊笑的更开心了。   宋希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大人是不是不长记性?”   霍斐渊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公主,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是又如何?公主生气了,可以命人将微臣从这里扔出去。”   宋希月忽的抬头朝他笑了笑:“我扔你做什么。”   霍斐渊的笑意忽的冻在唇边,这回换宋希月蔫坏蔫坏的抬头看他,手上动作却不停,直接伸到了他的腰带处。   宋希月埋头,霍斐渊的气势顷刻散去,眼底迸发出的欲色惊人,甚至还十分没出息的倒吸了一口气。   宋希月唇边笑意更深了。   ……   霍斐渊放在身边的手握紧又松开,他看着头顶烟粉色的床幔,眼底幽深,这一刻,他好像不是霍斐渊了。   宋希月总算是直起了身子,漱了口,又重新埋进霍斐渊的怀里,哼哼两声,软软的撒娇:“还不哄哄我……”   霍斐渊终是伸出了手,揽住她,另一只手贴在宋希月的后脑勺,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无奈:“微臣从前都错了。”   “什么错了?”   “公主不是兔子,不是小牛,不是松鼠,而是只道行颇深的狐狸精。”   宋希月又哼唧两声,“大人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   霍斐渊低笑出声,将人用力抬了抬,宋希月惊呼:“你慢点!”   他却不理,“公主想听什么好话?”   “自然是好听的情话呀。”   霍斐渊看着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的伸手揪了揪:“好,公主是臣的小祖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好当做心肝宝贝宠起来,护在心里。”   宋希月果然咯吱咯吱的笑出来:“继续,继续说呀。”   “若是公主不开心了,臣便把腿砍了,给公主剁着玩,把眼珠挖了,挂门上,给公主看家护院。”   宋希月眼睛瞪大,这人,这人嘴里果然吐不出好话来。她翻身预从霍斐渊身边下去,腿却无意间又碰到个东西,她下意识的去看,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   霍斐渊笑的孟浪:“要不公主继续帮帮臣。”   宋希月方才放得开,这会儿冲动褪去又矜持起来,脸红的滴血,将帕子扔到他腿上:“你自己擦!不帮你了!”   霍斐渊看着小公主落荒而逃的身影,眼底温柔的浅笑好些时候才缓缓散去。   *   沈砀给宋希月回话的时候宋希月正在午睡。   这阵子她担惊受怕却是累的不浅,午睡睡的很沉,云雀进去传话的时候却被一个身影忽的拦下,将她手中的信抽了出去。   “驸、驸马爷……”   云雀震惊的看着面前单腿站着的人,霍斐渊生平不是第一次拄拐了,动作倒是熟练,也不顾云雀的惊讶,三两下拆开,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云雀识趣的退下,深深的看了眼睡梦中的宋希月。   霍斐渊挑眉,两下将信撕的粉碎,接着便径直去了沈砀的房里。   “公主考虑好了?”   沈砀从塌上直起身子,下一瞬却在看清门口的人之后微微变了脸色。   霍斐渊呵笑一声:“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谈。”   沈砀也收起了面对宋希月那副逗玩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你能下床了?”   霍斐渊啧了一声,“这得看是在谁面前。”   沈砀愣了愣,而后明白了,他颇为好笑的摇头:“你们这对儿夫妻……”   “快说,趁着本将心情好,说不定还能保你完好出去这灵州城。”   沈砀也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利用你云家的势力和身份,送我去西域。” 第70章 心上宝 宝贝   霍斐渊从沈砀房里出来的时候, 夜宁上前小声禀报:“主子,公主醒了。”   方才在沈砀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军此刻眼中竟破天荒的闪过一丝慌乱,他看了看后院, 咬牙:“从小路走。”   “是……”   “夫君!夫君!”   宋希月兴奋的从门外跑进来,霍斐渊上一瞬才堪堪躺好, 这会儿却露出虚弱神态勉力支起上半身:“怎么了?”   “我把马车全部重新改制了!里面加了又大又宽敞的软塌,还有靠椅, 你还需要什么吗?”   霍斐渊微笑:“多谢公主,不需要了。”   宋希月忙活了一大早,就是为了让霍斐渊回去的时候能躺的舒服些, 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回去不能骑马了, 所以……我备了双人的大马车……”   小公主说到双人时似乎还有些娇羞, 晨间那大胆的模样不翼而飞, 霍斐渊又在心中啧笑一声, 竟还有些可惜呢。   *   在灵州虽然只短暂的停留了几日,发生的事情却是不小。杜知府这几日战战兢兢,一方面感谢霍斐渊带人救了他的宝贝女儿, 另一方面知晓了此次万福寺一案更是后怕不已。   此事毕竟出在他管辖范围, 若是乾元帝追究起来,他很难交代。   于是这两日,宋希月准备出行的马车, 杜知府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跑前跑后, 马屁拍的一个比一个响。   宋希月却顾不上理他,临走前霍斐渊还真的召见了昌清泽一面,许他若是能自己凭本事靠进京城去,来日必有他的扶持。   一切终了, 宋希月第一次体会到了操持家务的辛苦与乐趣,她总算是将自己那辆“豪华”大马车备好,在第三日的清晨,和霍斐渊一道,回京了。   这马车的确足够的宽敞,霍斐渊躺在塌上,双手枕在脑后,合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宋希月小声凑到他跟前:“夫君……”声音又小又轻,见霍斐渊没有反应,她便来了精神,先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又是捏了捏脸颊。   “哼,叫你骗我。”   宋希月得逞,刚要收回手的时候却被身下人猛地捉住指尖,霍斐渊睁眼挑眉:“微臣怎么骗公主了?”   他眼里一片清明,哪有刚睡醒的模样。   “你装睡骗我!”宋希月气呼呼的打了他一下,动作却是轻柔。   “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霍斐渊慢条斯理的将她的指尖又含入口中,宋希月一时呆愣的看着他的动作,话语没经过思索便脱口而出:“你隐瞒了我好多事。”   话一出口,宋希月就后悔了。   怎么说出来了,她分明想要瞒着他自己去查的。   果然,霍斐渊怔了怔,松开了她,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霍斐渊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   “是瞒了公主好些。”   宋希月睁大了眼。   “比如,昨夜忽觉肚子饿了,将公主最喜欢的荷花酥吃了,等回了京中,赔公主一些。”   宋希月松了一口气。   “我不仅要荷花酥!还要千层糕!”   “都依公主。”   宋希月的表情变化一丝一毫都没有逃过霍斐渊的眼睛,他心里轻笑一声,长进了些,会跟他撒谎了。只是学艺不精,灵州城,哪来的荷花酥?   罢了。   若是能让你自己发现,便知将心放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不妥当。   *   灵州到帝京可走水路,节省时日,可宋希月考虑到霍斐渊的身体情况,坚持走了陆路,等真正踏入帝京城的那一天,刚好是中秋前夕。   姜皇后知道后高兴坏了,他们从溪蓬行宫归来,也已快十日,每日盼着宋希月归,总算是等到了。   马车一进帝京城大门,便看到了姜皇后派来的仪仗队和人,软轿步撵,整整排了一条长街。   宋希月:“……”   “母后也太夸张了。”   霍斐渊的腿依然不能下地行走,宋希月原本想先将他安置回府的,可现在……   霍斐渊微笑:“这软轿不错,无碍。”   宋希月看了一眼,那倒是真的,回京的条件定比旅途在外好多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软软的说道:“别担心哦,我们就回去一会会,很快就会回家的。”   霍斐渊:“……”   抬头看了她一眼,倒是因为她口中的这个“家”,飞快的勾了勾唇。   宋希月下马车前嘱咐了云雀和冰夏,一定要照顾好霍斐渊,尤其是他刚刚受了伤,心里落差很大,切记不要让百姓有什么异样的眼光。   冰夏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宋希月觉得自己的安排很是周到。   只不过……   事态的发展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当她坐上步撵的时候的确有人在人群中喊了几声月公主,只不过当霍斐渊坐上软轿的时候,忽的人声鼎沸,一直围观的百姓有的齐刷刷的跪了下去,痛哭流涕的磕头。   “多谢将军救了我家的孩子!!”   “多谢大将军!!!”   “大将军杀淫僧,功德无量!!!”   宋希月:“……”   她从前面的步撵上看到霍斐渊隔着老远似是对她笑了一声,连忙转过了头。切,看样子,他还挺享受的。   姜皇后从宫内直接迎了出来,不仅如此,乾元帝也在,好些大臣也在……   “月儿!”   宋希月依然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不过还是笑着从步撵上下来,眼睛完成月牙:“母后!”   “快让母后看看,哎呀怎么瘦了!是不是还黑了?”   宋希月:“……”   母后您眼神准吗?   分明小衣都有些紧了……   不过变黑这事让宋希月连忙捂住了脸:“不是吧?”   “哈哈母后逗你玩呢!我的月儿天生丽质,还是那么漂亮!”   宋希月扯出一个笑:“多谢母后……”   乾元帝径直走到了霍斐渊身边,霍斐渊要站起身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了:“爱卿不负众望,剿灭的漠北寇贼,又在万福寺一案上立了大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多谢皇上。”   “都别在外面了,今日朕备了接风宴!好好休整休整!”   接风宴……   宋希月看一眼那些站在一边微笑的大臣,懂了,感情里面还有一波呢。   的确是接风宴,不过主要是为了欢迎霍斐渊,他这次出征的确是立了大功,还因此负伤。乾元帝特意命制太医也在一旁候命,连他的座椅也是乾元帝特意准备的。   “这段时日爱卿辛苦了,你还有伤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霍斐渊举杯:“谢皇上!”   “此次剿灭寇贼你攻不可没啊,还有灵州一事,连朕也没想到此事涉案如此之大,后续之事……”   宋希月对这些对话没什么兴趣,她坐在霍斐渊的身后,观察着殿内一些文武百官的表情。   大多数人都集中视线在霍斐渊身上,霍侯爷也在,笑着承受着其他人羡慕的眼神。   宋希月看到了盛荣。   对方显然刚才也在看她,仅一瞬,被宋希月发现后飞快的转移了视线。   宋希月觉得很好笑,堂堂丞相,看见她倒像老鼠见了猫,她也没再看盛荣,如今的盛家,在她心中已激不起半点儿水花。   “月儿这一躺出去,瞧着也稳重了些。”   “父皇,我一向都这样的。”   “是吗?就当是吧。”乾元帝笑意宠溺。   霍斐渊看了看身边的宋希月,勾唇笑道:“这一路,公主帮了微臣很多。”   “哦?”乾元帝看着自己的女儿,很是欣慰。   宋希月有些惭愧,她没给他添麻烦,就算不错了吧。   接风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考虑到霍斐渊还有伤,乾元帝也没有过分强留。倒是姜皇后,很想把宋希月留在宫里过夜,却看到他们夫妻如胶似漆的样子,到底歇了这个心思。   “马上中秋了,我到时候再进宫看您呀。”   宋希月撒娇。   姜皇后眼底无奈:“来了也只是客人,女大不中留。”   宋希月只是笑。   “总算结束了。”宋希月亲自推着霍斐渊坐的轮椅朝宫外走去。   “公主倒当真不想家。”   宋希月嘻嘻哈哈的:“自然是也想的,不过眼下你受伤了嘛,夫君是天,要先照顾你的。”   霍斐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想着,要不要把另一条腿,也剜块儿肉下来。   两人一路行至皇宫门口,霍斐渊问:“累了吧,让夜宁推就可以了。”   “不累的。”宋希月摇摇头。   “这轮椅很精巧,推起来挺省力的,夫君,不如我们走着回去吧?”   霍斐渊刚要开口说话,余光却忽然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站在角落的身影,他眯起了眼,认了出来。   “夫君?”   霍斐渊收回眼神,他甚少会做出这样少年心性的行为,此刻也不知是刚刚回京还是受了伤也想放任一回,他勾唇对宋希月笑:“低头。”   宋希月疑惑的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霍斐渊手掌便掌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宋希月睁大了眼。   片刻后,她双颊绯红的站直身子:“夫、夫君,现在还在外面……”   霍斐渊单手撑着下巴,笑的肆意极了:“怕什么,此处无人。”   宋希月的确没看见什么人影,便随了他去:“好吧。”   末了,她也弯起小月牙,明显也很是开心。   盛时安此刻站在城门后稍稍侧了侧身子,他听说月公主回京,寻了个由头便匆匆进宫,哪成想看到了这一幕。   她笑的那样开心,此去出京,她长高了,也长开了几分。   但这笑却深深刺痛了他,盛时安头一次觉得自己心头隐隐被挖去了一块儿,张着嘴,脸上一片空白。   霍斐渊将人拉过,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稍稍用力,那轮椅便自己朝前走去。   “走吧,回家。”   宋希月重重的点点头:“好,回家!” 第71章 山上雪 回家   将军府内, 为了提前迎接霍斐渊和宋希月,福顺是提前回来准备的,等人到了门口, 福顺带着人齐声在外大喊:“欢迎将军和夫人回家!!”   宋希月开心的笑出了声:“都起来吧,还真会讨赏。”   福顺无视自家主子眼里淬了毒的眼神, 麻溜跑到宋希月身边:“公主,按照您的喜好, 奴才把咱们府布置的焕然一新,您保准喜欢!!”   福顺现在知道这府里拍谁的马屁会有好处吃了,笑意要咧到耳朵根去, 不过大家伙儿的确都很开心, 宋希月悄悄在霍斐渊身边道:“你听见他们叫我什么了吗?”   霍斐渊看一眼小公主开心的模样, 罢了, 决定不跟福顺计较。   只不过当霍斐渊回到院子里, 看着整个府邸都按照宋希月的喜好布置成了鹅黄、烟粉、湖蓝之后,脸色还是忍不住黑成了锅底,宋希月咯咯直笑, 冰夏和云雀也在后面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 你们也都累了,今个儿都下去休息吧,回头统统有赏。”   福顺带着那群下人麻溜谢恩:“谢谢公主!”然后又麻溜闪人了。   宋希月和霍斐渊回了后院, 进了屋子,宋希月忍不住发出感慨:“好想家啊……”   霍斐渊瞥一眼她:“公主倒不想公主府了?”   宋希月摇头:“很奇怪吧, 就是不想。”   霍斐渊轻笑一声:“没什么奇怪的,公主是想西乐坊了。”   宋希月沉迷在又宽又软的塌上,没听见也没反驳,霍斐渊舌尖抵了抵颊腮,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夫君,今晚你歇在这儿吗?”   霍斐渊挑眉道:“公主想让臣去住书房也可以。”   宋希月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希望你留下呀,这样我晚上可以照顾你的。”   霍斐渊沉默了,实在没忍心告诉她前几日晚上他想喝水,都得自己下床去倒的事实。   云雀和冰夏在外问话:“公主驸马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先用膳吧,方才席间我没吃饱。”宋希月弯起眉眼,没说出下半句——她好想念府中厨子的手艺啊。   熟悉的菜肴端上桌,宋希月尝了一口,幸福的发出感慨:“好怀念哦,就是这个味道。”   糖醋小排的酱汁将她的嘴角染脏,霍斐渊捻起帕子嫌弃的替她擦了擦:“公主出门一趟,倒越发不像个公主了。”   宋希月颇不在乎:“公主怎么啦,公主就不能大口吃肉啦,对了!”宋希月忽然露出很遗憾的表情:“去漠北都没有吃到你喜欢的羊肉……”   霍斐渊怔了怔,他喜欢羊肉?   他看着宋希月颇为认真的表情,这才想起出发前小公主问他喜欢吃什么的时候,自己的随口一答。   他又给宋希月擦了擦嘴:“无碍,从漠北带了羊回来,明天就在院子里烤。”   “真的!那太好了,要烤整只哦,我也要用匕首划着吃。”   霍斐渊眼底笑意扩大:“好。”   *   用过膳,宋希月命人打水过来,她先是伺候霍斐渊擦了身,而后再准备自己去沐浴。霍斐渊看着她认真的动作,垂眸:“这些小事,公主不必亲力亲为。”   “那怎么行,别人我都不放心的。”   宋希月纤细白嫩的十指从来就没干过伺候人的事儿,此刻却认真的拧干棉帕,仔仔细细的替他擦起身来。   霍斐渊看着她,发现小公主的确成长了不少。   自己穿衣服也能系好带子了,挽头发也能整整齐齐了,如今……甚至能照顾人了。   他握住宋希月的手,直起了上半身。   宋希月睁大眼:“你起来做什么,你还没好呢……”   “微臣是伤了腿,又不是废了全身。”   哦……好像是这样。   霍斐渊噙着笑问:“公主回来了好像很开心?”   “嗯!开心,在外头也开心!”宋希月很认真的在回答他的问题,忽视了霍斐渊越来越不安分的手。   他握住她脚踝,宋希月怕痒的很,挣了挣,没挣脱,而后便见霍斐渊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脚背。   异样酥麻的感觉让宋希月脚趾蜷缩起来,霍斐渊却不退缩,甚至在她圆润小巧的小脚趾上也留下了牙印,宋希月又忍不住笑出声,伸出另一只脚,戳了戳他的脸。   见她开心,霍斐渊便陪着她玩,两人在床上温存了好一阵儿,宋希月注意到了霍斐渊后脖颈有一处伤疤,她伸手,想扒开看看。   “别看。”   霍斐渊阻止了她的动作,“很丑。”   “不丑的,我看看……”   霍斐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她都看过,但是脖颈这一处因为位置特殊倒被她忽略了,这伤疤瞧着有些熟悉,可霍斐渊就是拦住她不让她看。   宋希月沉默了一会儿,道:“夫君相信前世今生吗?”   霍斐渊被她逗笑:“不信。”   “可我信。”   霍斐渊看着,不说话。   宋希月犹豫了一会儿,总算问他:“夫君小时候……有一年除夕宴,是否进了宫,还去了柴房?……”   霍斐渊的笑淡了。   不过倏尔,又重新笑起来:“公主说笑了,除夕宫宴,微臣为何要去柴房。”   “是了……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我最近老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那梦好似很真切,又好像很遥远。”   霍斐渊眼底逐渐变深,却依然笑着诱问:“还梦到了些什么?”   宋希月摇摇头:“记不大清了。”   霍斐渊捏捏她的耳尖:“记不清了就算了,在外这阵子你休息的不好,回来了,就好好睡一觉。”   宋希月乖巧点头:“好。”   她窝在霍斐渊的身边,没多会儿,真的睡着了。   霍斐渊在人睡着之后,伸手又探了探她的脉——没有异像。   他眼底幽深。   小公主幼年因为旧疾喝了很多药他是知晓的,是以他也清楚宋希月对于很多童年之事已经记不大清楚,可她方才的话分明是,已经慢慢忆起来了。   当她彻底忆起来那天会是怎样?   知道了他那样的过往,那样的身份,当真是会离他而去的吧。   霍斐渊起身,朝香炉里撒了一把香。   *   楚妍已经快一个月未出府了,她每日被罚跪佛堂整整六七个时辰,双膝早已乌青,此刻被婢女艰难的扶着走出祠堂,经过空无一人的后花园时,忽然一个身影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谁?!”   “几月未见,楚姑娘怎么这般模样了。”   楚妍瞪大了双眼:“无双?!”   黑暗里走出一身影,头戴斗笠,正是楚妍寻寻觅觅之人。   “你还有胆子来!来人!”   “楚姑娘尽管叫,那我手中的这情花草的解药,怕是会随风而去了。”   楚妍楞在当场,末了,苦笑一声:“你害的我好苦。”   无双惋惜的啧笑两声,“是,在下也后悔的紧,溪蓬后山之事我听说了,楚姑娘当真是……”   “你还说!”楚妍赤红了眼,快要哭了出来。   “这怨不得我,我原本是打算在京中长留,按时给楚姑娘送药,只是……谁让月公主,忽然去邢北了呢?”   楚妍睁大的眼:“你、你是为了去找她?!”   “不然呢?”   “在下对月公主有偏执,只好委屈楚姑娘了。”   楚妍双目露出憎恨,看着她手中的药瓶,发了疯的想上去抢:“给我!!”   “姑娘别急!”无双抬手,将那药瓶举高,而后慢条斯理的从里面倒出一个红色的药丸,喂给楚妍喝下。   “这是一半剂量,另一半,明日事成,自会双手奉上。”   明日是中秋宫宴。   楚妍自然还记得那回无双白日闯到她闺房里说的那些话。   “你要我怎么做。”   楚妍服下药丸,终觉那股燥热褪去了不少,她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人道。   “很简单。”   无双笑意扩大,上前,倚在她耳边轻言。   ……   “就这样?”   “就这样。成与不成都不会损害姑娘的名誉。”   楚妍皱起眉头:“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何不自己去?”   无双笑的更开心了:“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她,比起得到她,在下更期待看天上月陷入泥潭的样子。”   楚妍眼底也流露出毒蛇一般的期待,她将帕子掐进掌心:“是……我也期待。”   无双笑的肆意:“那就这样说好了,明日,不见不散。”   楚妍喊住他:“等等,明日是中秋宴,你用什么身份混进去?”   无双回头,似觉得她这个问题可笑:“楚姑娘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无双是在下的真名吧?”   楚妍呆愣在原地,眼看他悄无声息的来又毫无痕迹的走。她抬头,忍不住感慨,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阴晴圆缺终有时,盛满之后,总会残缺,不是吗? 第72章 山上雪 换衣   宋希月睡至晌午, 醒来时身边已经无人,她眨眨眼反应片刻,猛地坐起身:“夫君!”   门开了, 云雀进来:“公主,驸马爷在书房。”   “他怎么下床了?!他腿能下床了吗!”   云雀眼中闪过丝笑意:“公主别担心, 驸马爷是坐着轮椅过去的。”   宋希月松了口气:“那怎么不叫我呢,我睡得好沉呀……”   “公主舟车劳顿, 又回到了自家,自然睡得香些。”   宋希月觉得也是这个理,她很快穿好衣裳, 画好妆容, 就出了房门。   她着急赶去书房去找霍斐渊, 只是刚一出门, 福顺就递了好几封帖子过来:“公主, 都是今个儿早上送来的。”   宋希月愣了愣,这才想起她已经回京,那些什么宴会应酬的帖子定如雪花似的飞过来, 她叹口气, 将这一沓帖子在手中潦草的翻了一遍。   倒是有几个是必须得去的。   先是霍夫人那边,明面上如今也是一家人,是得回去一趟, 再然后是叶家,宋希月还给叶菀带了礼物……最后还有楚家的帖子……   宋希月忽然想到她在漠北时收到的那封信, 也不知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随手将这帖子放在桌上,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先应付过今晚的中秋宴,还得去向皇祖母请安。   霍斐渊此刻在书房接见柳一鸣, 听闻他们昨日回京,柳一鸣一早便登了门,此刻两人正在书房谈话,宋希月到的时候,侍卫们也没拦着。   “夫君!”   宋希月便这样直接闯了进去。   柳一鸣和她对视一眼,彼此都微微一怔,柳一鸣躬身:“公主。”   “柳先生也在啊,那你们先谈……”宋希月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有些惭愧。   霍斐渊坐在书案前,唇边笑意若隐若现,他勾唇:“无碍,过来。”   宋希月便欢脱的跑到霍斐渊的身边去了。   “怎么了?”霍斐渊问。   “我想问你,今晚中秋宴,我穿什么衣裳来着……”宋希月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这房子只有他们三人,柳一鸣在一旁装聋子,但效果甚微。   “好,一会儿帮你看。”   宋希月弯起眉眼:“嗯!还有眉毛和花钿哦,你帮我~”   霍斐渊声音里包含了无奈和宠溺:“好。”   柳一鸣站在一边,心中感慨,也不知道现在是继续装一个树好,还是麻溜闪人的好。   “那我先走啦,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打理呢,你先忙哦。”   其实这将军府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宋希月去打理,只是她刚回来,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福顺又是个惯会拍马屁的,挑些顺心简单的事让宋希月去过目做主,体会一把女主人的爽感。   宋希月走后,柳一鸣摇头:“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果真是英雄难过——”   霍斐渊抬头看他,柳一鸣便收起了玩笑神情:“逗你呢。”   霍斐渊在他面前可没有那些柔情,他将桌上堆成山的文书打开:“继续。”   柳一鸣登门,替他诊脉是其一,其二是将这段时日在京中发生的好些事都告诉了霍斐渊,柳明医馆,很大程度上也是霍斐渊在京中的眼睛。   “你这腿早能站起来了,可真能装啊。”   霍斐渊面不改色:“伤筋动骨一百日。”   “伤着了么?不就割了你块儿肉么,去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柳一鸣颇为不屑。   霍斐渊没说话了,只是像想到了什么,眼中竟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贯冷清和严肃的气质不在,竟像是……想到了心上人的温柔。   柳一鸣:“!”   “好了好了,不说这档子事了,你那蛊毒的毒性如今被压制的差不多了,准备什么时候拔蛊?”   霍斐渊回过神来:“不急,过完中秋吧。”   “行,还有一桩事,就是近日我医馆里来了几个奇怪的病人,症状有些奇怪,颇像瘟疫……”   霍斐渊皱眉:“盛夏刚过,也没有地方发大水,何来瘟疫?”   “所以我说像嘛,希望不是,这段时日我都是单独为他们治疗,等我再观察观察。”   霍斐渊点头。   两人又在书房谈了一会儿,一盏茶的功夫后,霍斐渊准时送人。   柳一鸣又笑着戏谑:“忙着给小公主画眉?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走!”   霍斐渊懒得理他,径直让夜宁将自己推回了后院。   “别跑!你们快抓啊!”   宋希月这回正在院子里疯跑,原来是今早有人送了一箩筐的沧州蟹过来,这蟹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的,冰夏误以为死了,将捆着的绳子剪了,没多会儿,这院里都爬满了横着走的螃蟹。   “公主!这玩意儿看着也太吓人了!八只脚!奴婢不敢抓……”   “福顺呢,福顺你来!”   福顺吓得腿一软:“公主……小的也不敢……”   “哎!你们可真没用!一会儿中秋宴该迟了!”   夜宁推着霍斐渊走到院门口,正准备进去帮忙时,被霍斐渊拦下了。   他噙着笑意,倒是很想看看宋希月,会如何处理。   宋希月看了眼院子里的竹子,眼睛一亮:“你们去把那竹子砍了,做成超大的筷子,去夹这些蟹啊!”   冰夏连连点头:“公主您真聪明!!”   说完,就准备命人去砍这些竹子。   夜宁在外看着,差点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还是头一次,在主子爷面前没绷住。   霍斐渊脸色又黑如锅底的看了他一眼,夜宁瞬间闭了嘴,站直了身子。   “公主可放过这些竹子吧。”夜宁推着霍斐渊走了进来。   宋希月一看见他,眼睛又亮了起来:“夫君!”   夜宁松了轮椅,去帮忙捉蟹,他动作又快又准,逮住一个就往竹篓里一扔,瞧的冰夏是目瞪口呆。   “这竹子是从西域移栽,是罕见的冰玉竹,一颗万两。”   福顺刚才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才讪讪笑着解释。   宋希月瞪大了眼,去看霍斐渊似笑非笑的眼神。   “夫君……那个……要不,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糖蟹吧!”宋希月非常聪明的转移了话题,心中却暗暗算着,这一庭院的冰玉竹,到底值多少钱……   又想起那日她嫌弃那竹子挡住她赏花,本想命人砍了的……幸好……   “好啊。”霍斐渊慵懒笑声中夹杂着一丝戏谑。   宋希月回过神,夜宁将螃蟹也抓的差不多了。   她笑着去推霍斐渊的轮椅:“除了糖蟹,还有蒸蟹,夫君喜欢哪种?”   “都好,只要是公主做的,微臣都喜欢。”   宋希月咧嘴笑。   进了屋,她将床上铺着的几套衣裙拿出来给他看:“那我今晚,要穿哪个?”   宋希月左手边是一套杏色对襟抹胸襦裙,粉白色的蝴蝶在上面栩栩如生,似像真的要长出翅膀,飞了出去。   右手边是殷红纱挑的撒花纯面百褶裙,婀娜多姿,可将小姑娘如今的初熟勾勒的淋漓尽致。   霍斐渊忽然啧了一声:“都不好看。”   “都不好看?!不会吧!”宋希月不可置信的低头,这可是她今早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两套,别的她不敢说,这些年漂亮衣服和首饰她可见的不少,审美还是有的!   霍斐渊视线落到了不远处被她“淘汰”掉的一套宫装上面,普通是普通了些,但也足够的华丽动人,最重要的是——端庄大方。   他勾唇:“微臣看那套就很好。”   宋希月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套啊……”   “微臣记得,中秋宫宴是大事,女眷均需穿着宫装。”   宋希月泄气:“好吧好吧,那就它了。”   霍斐渊勾唇:“好。”   宋希月背过身子,并不打算在他面前有所避讳,层层纱裙堆至脚踝,雪背上的蝴蝶骨好似真的要长出翅膀,再往下,纤细腰肢上还有两个浅浅的腰窝,霍斐渊眼底漆色渐浓,忽然有些想知道这窝儿能不能盛住水。   “夫君,你可以来帮我一下吗?”   宋希月背对着他,宫装繁琐,里面的小衣都需要有人帮她在身后系好带子,宋希月尝试着自己去勾,却是够不着。   霍斐渊推着轮椅靠近,宋希月贴心的考虑到他腿上有伤,还蹲了下来:“帮我把左右两边的带子系好便可以啦。”   霍斐渊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宋希月耐心的等着,她眨眨眼,忽然觉得胸前一凉,低头再去看,哪里有什么系好的带子,这人分明是将她已经系好的也拆了!!   她瞪圆了眼睛,准备回头去看他,下一瞬,却被一条冰凉的丝帛绕到前面,缠住了她的眼。   “公主别动,微臣还有伤。”霍斐渊声音也传了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佻。   宋希月心要跳出喉咙眼,她发颤着问:“夫君……你要做什么……”   “距离中秋宫宴还有两个时辰,来得及。”他低哑地轻笑了一下。   宋希月被他带到床边,趴在床沿上,眼中不能瞧见一物,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她捂住了嘴。   她的确不敢乱动,只因现在是白日,他有的确有伤,只乖乖的受着。   闷哼,两人皆乱了呼吸。   霍斐渊眯着眼,眼神盯住那腰窝一动不动,其余动作却不停,很好,他好奇的事,很快就可以有答案了。 第73章 山上雪 警告   一应婢女此刻在房外垂着头并不敢进去催促, 有年岁小点儿的,脸上的红晕也一直没有退下去。   这可是白天啊……   云雀和冰夏已经见怪不怪走过来,吩咐:“去准备热水和公主待会儿要换的衣裳吧。”   那几个小婢女忙不迭应下:“是……”   两人对视一眼, 虽然已见怪不怪了,但也觉得这白日似乎过分了些, 毕竟再有一个多时辰,中秋宫宴便要开始了。   宋希月最后被霍斐渊抱着进浴池的时候又红着眼睛咬了他一口, 霍斐渊唇边噙着餍足笑意,低头吻了吻她额间:“好,马上沐浴。”   还有一个时辰便要进宫了, 他是兴致刚起, 宋希月却早就带着哭腔求饶。再去看他的腿, 宋希月凶巴巴的转过头去:“哼!骗子!”   沐浴结束, 宋希月吸取教训, 坚决不让霍斐渊再帮她穿衣,唤了云雀进来,等收拾好, 便急匆匆的坐上马车, 朝宫里去了。   一路上,宋希月在霍斐渊怀里困得直哼哼,霍斐渊也知道今日是闹得过了些, 好言将人哄了一路,又喂了糖, 宋希月才娇滴滴的原谅了他。   皇宫此刻灯火通明,万盏华灯初上,一辆辆马车从皇宫正门六道拱桥依次进入,凡是宗亲百官, 今晚都共赴中秋宫宴,把酒赏月,共庆佳节。   将军府的马车刚刚停下时,大内总管的李全胜就笑着迎了上来:“将军,公主,皇后娘娘等您有一阵子了。”   “母后没有和那些女眷一起吗?”   李全胜笑:“皇后娘娘思念公主的紧,一直在等您。”   宋希月明白了,她偏头看向霍斐渊:“夫君,我先去见见母后,你要一起吗?”   霍斐渊摇头微笑:“公主且去就是,微臣也得见皇上。”   “好,那一会见哦。”   宋希月和霍斐渊道了别,便先往翊坤宫那边去了,霍斐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后,眼底的温柔也不复存在,夜安出现在了他身后。   “将人找出来,剁了。”   夜安低头领命,心中也有些发骇,沈裴坚自以为在晋南还可以像邢北一样行事,殊不知自己已触碰到了底线,云惊卫的人此次全部出动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这回,主子是当真动了怒气。   *   宋希月跟着李全胜朝翊坤宫去的道上,意外的遇到了楚妍。   两月未见,若不是楚妍唤她,宋希月差点不敢相认。   从前楚妍的姿色虽算不得第一,却也是从小养尊处优,处处滋养。可如今面前的人虽刻意打扮过,瘦弱却是一眼便能看到底,再多的脂粉也难掩憔悴模样。   楚妍看见她之后显然也怔了怔,片刻,她似反应了过来,向宋希月行礼:“月公主。”   宋希月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刻竟有些同情她。“楚姑娘起来吧。”   但两人的生分却还是落下了,这一声公主一声姑娘,楚妍眼底更是闪过一丝怨恨,只是抬头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公主这是要去翊坤宫?”   宋希月点点头:“嗯,先去见母后。”   楚妍努力让自己笑的和往昔一样:“我方才也刚从娘娘那边出来,这段时日娘娘思念公主的紧,公主可好好陪陪娘娘。”   宋希月微笑,却没有应话。   若说她这两个月学会了什么,那便是霍斐渊教她的,许多事,从前根本就是逾矩了。   公主与皇后之间如何相处,又什么时候能轮到一个贵女指点江山了?   楚妍见她没有应下,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好在宋希月微笑坦然的岔开话题:“稍后宫宴,楚姑娘可要弹奏?”   她只是好心的想将这个话题掀过,没想到这话落在楚妍耳朵里却是像刺一样,弹奏?她如今能出门参加宫宴就算不错,哪还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弹奏。   楚妍紧盯着宋希月的表情,见她依然端庄微笑,心中毒蛇滋滋的吐着信子一般,她能不知道?   不可能。   从小到大她抢了宋希月那么多风头,如今逮着机会了,所以她一定是故意这般羞辱她吧?   楚妍想到小时候她求了祖母,才能进宫一同与宋希月学琴,当时她为了超越宋希月,在家反反复复的练习,将手都磨破了,这才得了大师的一句赞扬。那场宫宴上,宋希月的琴断了,而她完美的演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从此挺直了腰杆,更是深得太后喜爱。   对,所以如今,宋希月一定是故意的。   楚妍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颤:“公主的琴艺比臣女高的多,是万万轮不到臣女演奏的,臣女母亲还在等我,臣女先告退了。”   说完,楚妍便带着婢女匆匆离开,留宋希月一人原地凌乱。   “冰夏,我刚才,不是听错了吧?那是楚妍吗?”   冰夏摇头:“公主,您没听错。是楚姑娘。”   “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冰夏回京之后,也听府里的丫鬟们偷偷议论过,不过,这都是下人擅自议论主子,她并不敢在宋希月面前乱说。   好在宋希月只是随口问问,她着急赶到翊坤宫去,经过御花园时,宋希月忽然问道:“孟锦呢,这两日似乎都没有见到她。”   冰夏笑着答:“孟锦回京之后便领了驸马爷的差事,可能还要两日才归。”   宋希月点点头,了然。   而此刻,御花园的假山后,孟锦正蒙面用刀柄抵着盛时安,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宋希月走过去了,盛时安却连声儿也不敢出。   等宋希月走远了,孟锦才低声警告:“盛公子,希望您能知道,今晚中秋宫宴,我会一直盯着你,若是你还想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公主面前,那下次,我手中的刀便不会不出鞘了。”   盛时安咬牙:“你是霍斐渊的人?皇上知道你们行事如此嚣张吗?!”   孟锦似冷笑一声,反问:“盛丞相知道,您行事如此没有规矩吗?”   盛时安霎时就心虚的闭上了嘴。   孟锦见宋希月彻底走远后,才在黑暗中隐去,盛时安一人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是,这小半年盛家的待遇是一落千丈,这次宋希月回京,盛荣就将他特意交到书房去嘱咐了一番,内容却和之前完全相反——不允许他再去骚扰宋希月。   可笑啊。   宋希月未出京之前,盛荣日日让他去找宋希月,求她的心软和原谅,彼时他是不情不愿,敷衍了事。可如今,他是真心实意的想找了,却好似不可能了。   盛时安站在黑暗里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不行,不能气馁。   他现在还没有正妻,那些个妾室回头都可以用银子打发了,至于林鸾……盛时安眼底如今充满了厌恶之色,今夜之前,她又在府中哭闹好久,要和盛时安一同进宫赴宴,可她的身份,不过是妾室一个,哪里能配在中秋宫宴上有一席之地呢?   他今晚必须得抓住机会,见到她。   *   宋希月到了翊坤宫的时候,姜皇后好似正在和焕春嘱咐什么,见她来了,姜皇后立刻停止了话题,笑着道:“月儿来了?”   “母后。”   “咦,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宋希月穿了一件无比端庄的宫装,端庄道脖颈处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热不热啊?这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呢。”   姜皇后说着就要去替她理理衣襟,却被宋希月心虚的一把捂着:“没、没事的母后,我从北方回来,还一时没适应这边的气候,不热的。”   实则是她的脖颈现在没法见人……   一想到霍斐渊痴狂流连的模样,宋希月便觉得两颊有些烧。   “你这孩子。”   姜皇后倒也没起疑心,随她去了。   两人入座,姜皇后问:“昨日你和驸马归来,他又受了伤,母后没有好好跟你说上话,今日好好陪陪母后吧。”   宋希月弯着月牙眼笑:“当然好啦,我还给母后带了礼物呢。”   说话间,冰夏拖着木盒上来了,里面是一把梳子。   宋希月道:“这是漠北一种特殊的木头制成的,有好闻的檀香味,这木头十年才长一圈年轮呢,当地人说用这种木梳梳头,对头发很好,安神养眠,还会延年益寿呢。”   姜皇后笑着接过:“好,我的月儿有心了,母后很喜欢。”   宋希月笑着撒了会娇,又和姜皇后避重就轻的说了好些一路遇到的趣事,把姜皇后逗得乐不可支。   “对了母后,你写信去漠北,说皇祖母病了,现在可好啦?”   提到这事,姜皇后脸上的笑就淡了淡:“是,你皇祖母是被气的,现在养的差不多了,不过今日中秋宫宴上她不来,月儿明日,可要去看望一下。”   宋希月点头:“我知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皇祖母为何生气啊?”   姜皇后脸色也闪过一丝尴尬,焕春见状,上前小声将溪蓬行宫里发生的事委婉的和宋希月说了,宋希月眼睛越瞪越大,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这、这是真的吗……”   “都叫你皇祖母身边的直接怼上了,还能有假?”姜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宋希月饶是已经嫁人,却也觉得这样的事过分荒唐,她也端起茶杯,犹豫的说道:“难怪方才我在花园那边碰到她,是那样的反应……”   “你碰到她了?”姜皇后立马问。   “嗯……而且,我还问她是不是一会儿要弹奏……哎呀,我定是说错话了。”   姜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错什么了?以后碰见都不必理会,知道了吗?”   “哦……”   宋希月若有所思。   姜皇后重新笑起来换了个话题,道:“月儿这次出去,和驸马感情如何呀?”   宋希月忽然被自己母后问到这个问题,脸一红:“挺、挺好都。”   “他对你还好吧,可有欺负你?”   “自然是没有的,而且……他待月儿甚好。”宋希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月事出糗这事说了,姜皇后和焕春姑姑听了,都唏嘘不已。   “那也算不错了,比起盛家,倒不知强上多少倍。”   “盛家怎配和夫君相提并论!”宋希月立马抬头振振说道。   姜皇后一愣:“月儿如今,倒真的不会再对盛家有所留恋了?”   留恋?   宋希月皱起眉头,似是被这两个字恶心到了。   “母后,您就别在我面前提他了,月儿烦。”   “好,好。”姜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得了自己女儿的准话,看来,盛家是彻底留不得了。 第74章 山上雪 逗她   宋希月和姜皇后又喝了会儿茶后, 焕春姑姑上前提醒:“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姜皇后放下茶杯:“月儿,母后进去换衣裳, 稍后和母后一同去宫宴啊。”   “好。”宋希月笑。   姜皇后离开后,宋希月又端起茶杯品了品茶, 品着品着,宋希月便瞧见方才姜皇后所坐的软塌下露出了一封白纸的一角。   上面露出的, 恰好是一个霍字。   这让宋希月愣了愣。   大殿内此刻只剩下她一人,宋希月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是慢慢伸出手去将那信纸扯了出来。   如果不是关于霍家的事, 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母后……在调查霍家吗?   一瞬间, 在灵州那些端倪和孟锦他们的话都在宋希月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她知道他不是霍侯爷的亲生血脉, 虽是霍敏和霍家也算有关系, 可……霍斐渊的父亲是谁?   定不会是邢北那个狗皇帝的, 定不会。   宋希月的指尖一抖再抖,终于将那信上的完整内容收入眼底。   霍将身世另有隐情。   宋希月松了口气。   原来母后这边还没有查到。   但放松之后却是更加的紧张和忧虑,母后为什么要查他?这段日子以来, 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屏风后传来姜皇后的说话声, 宋希月连忙将信纸原样恢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品着茶, 吃着点心。   “月儿,走了!”   姜皇后笑着走出来。   “来啦!”   宋希月站起身来:“母后好美呀!”   姜皇后今日挽了高髻, 带了凤钗,妆容也是精致无比。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实话嘛~”   *   中秋宴起,姜皇后原本要带着宋希月坐到自己身边, 可宋希月坚持要以将军夫人的名义坐在霍斐渊身后。   她朝姜皇后吐了吐舌头,姜皇后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歌舞升平,乾元帝举杯致辞,文武百官皆在前面谈笑风生,女眷们坐在第二排,也相谈甚欢。   唯有宋希月,一直在悄悄的捣乱。   霍斐渊的轮椅下有空隙,她便用手穿过去轻轻扯他的衣带,见霍斐渊不理她,便越发胆大了起来。   “霍将军此去真是辛苦,腿伤如何了?”   此刻宋希月见扯他衣带不理,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脚伸了过去,然后——踹了霍斐渊一脚。   她得意的无声大笑,下一瞬,笑声却又凝固在唇边。   “多谢太傅关心,小伤,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霍斐渊面上丝毫不显的和陈太傅笑谈着,手上却牢牢的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脚。   宋希月瞪大眼睛,她脚踝被霍斐渊抓住,男人有力的大掌让她根本无法逃脱,宋希月尝试了一下,放弃了。   “喂……”她开始小声抗议。   可前面的人根本不理,甚至还更加过分,不仅抓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捏了起来。宋希月这回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忙垂下眼眸,生怕被别人看了出来。   算了算了,让他报复一会儿,反正他会松开她的,宋希月想。   可没想到,霍斐渊心眼是比针尖还小,见宋希月不反抗,便直截了当的脱了她的绣鞋,宋希月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禁锢在脚踝的手掌却松了,只是绣鞋被霍斐渊藏了起来。   宋希月急了,急急的将没了鞋的脚收回来,藏在裙下,手伸过去着急的扯他的衣襟,表示不满。   霍斐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可就是没有把鞋子还给她的打算,宋希月讨鞋无果,便在后面无声的瞪他。   歌舞到了尾声,乾元帝倡议大家可御花园赏月,众位大臣纷纷起身,女眷也成群结队儿的出门,宋希月急着要回自己的鞋,可总是不断的有大臣上来和霍斐渊说话。   “月公主。”   就在宋希月快坐不住了的时候,楚妍忽然过来找她。   宋希月回头:“楚姑娘。”   “月公主,今夜月色这么美,我知道一处赏月的妙处,不如咱们过去叙叙旧?”楚妍温柔笑着,好似全然没了晚上在御花园见面时候的尴尬。   可惜宋希月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霍斐渊身上,包括他方才所坐的地方,她几乎用眼神将每处都搜寻了一遍,就是没找到她的鞋。   霍斐渊该不会带在身上的吧?宋希月心尖一颤,是以,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妍的话。   “你方才说什么?”宋希月回过神来。   楚妍一愣,以为她是故意羞辱自己,眉眼间的恶毒似乎蔓延不住,用力的压制了又压制,才重新重复了刚才的话。   “不巧,我和我夫君一会儿要一同赏月,怕是不能和楚姑娘一起了。”   楚妍笑的僵硬:“没关系的,霍将军此刻刚好也在忙,我知道公主一直心心念特制的烟花,今日我府上小厮刚好寻得,不如公主移步去看看?”   宋希月愣了愣。   楚妍口中的烟花是前年乾元帝寿辰,楚妍特意在宫宴之上献上的,那烟花在空中炸开之后是一朵莲花的模样,比传统烟花漂亮数百倍,宋希月一见就喜欢上了,当时乾元帝和太后均大喜,封赏颇厚。   若是几个月前的宋希月,定是此刻已经跟着去了。   可她如今没了鞋是其一,其二是宋希月望着楚妍的眼慢慢冷了下来。   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和楚妍单独出行的后果,便是在那银楼中了情花草的毒。   许多事,宋希月从前想不明白,此刻也并不能说完全清楚,可这两月和霍斐渊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也不是毫无长进。   她笑,那笑却不及眼底。   “楚姑娘有心了,可是我真的不太舒服,只想在此处稍稍歇息,等等夫君。”   楚妍对自己的碰壁很是意外,若是从前的宋希月,此刻定然已经跟着她走出了这正殿,她很快调整情绪,决计再试最后一次。   “月儿。”   可惜楚妍还未来得及开口,霍斐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楚妍一眼,那眼中的冷冽让楚妍立马垂下了眸,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霍斐渊笑着来到宋希月身边,握住她手:“怎么了?”   楚妍知晓这次是不行了,立马识趣的笑道:“驸马和公主感情真好,臣女先告退了。”   宋希月并没有挽留,她还惦记着自己的鞋呢。   “你快给我!”楚妍刚走出几步,宋希月就龇牙对霍斐渊道。   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足够传到前面去,奶凶奶凶的声音哪里还有方才半天高傲的模样,霍斐渊笑着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这一幕恰好落在刚才回头的楚妍眼里,她抿唇,转身离开了。   *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约她出来的方法?”   此刻楚妍正在假山后和扮成无双的侍卫见面,无双明显一脸的不屑,眼神中甚至也充满了讽刺。   “是霍斐渊出现打断了,否则此刻我应该带着她去了后山。”楚妍解释。   无双嗤笑一声:“宋希月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有这么好骗,算了,不必约出来了,你把这个想法子掺在她饮食里,届时便能带过来了。”   无双递给楚妍一个白色药瓶,她打开看看,是透明的液体。   “是情药?”   无双摇头:“是迷人心智的药,不过,你说的那功效,也有一点。”他笑的放荡,楚妍却立马盖好,不愿触碰一丁点。   “你放心,半个时辰后,我定带她来见你。”   “最好如此,否则,楚姑娘也知道后果。”   *   楚妍离开后,无双不屑的将侍卫的面具带上,即将转身离开之际,忽然被人从背后用刀抵住了。   “二皇子,如果不想身份暴露死在晋南,便乖乖跟我走。”   沈裴坚此刻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平静。   “有意思,看来以前你们的确掩盖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啊,不过很可惜,就算知道了是我又能怎样?杀了我,你们不敢,暴露我,乾元帝也拿我无可奈何,再者……暴露我就是暴露你们的主子,不是吗?”   此刻拿刀抵着他的人正是夜安,他面无表情:“二皇子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了,主子爷只是想请您喝茶。”   沈裴坚呵呵一下笑出了声:“喝茶?!让我同他喝茶?你信吗?!”   “二皇子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我的刀不长眼,从二皇子胸口捅过去,不远处就是御湖,再将你沉湖,宫中也不过就是少了个侍卫,毕竟,二皇子今日,不就是以侍卫身份来的吗?”   沈裴坚脸上的笑淡了:“霍斐渊不敢。”   “我的身份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杀了我,他彻夜难安。”沈裴坚忽然笑的讽刺又邪恶,“再说,若不想邢北和晋南开战,就立刻放我走,你家主子的身份还能瞒上几日,多享受享受大将军的最后风光。”   夜安不为所动,只是那刀又往前深了几寸,沈裴坚终于抑制不住:“霍斐渊呢!让他亲自来见我!”   “二皇子抱歉了,主子爷自然是在陪公主赏月,过不来了,今晚,只能委屈您了。”   夜安说完,就往沈裴坚腰间抬腿重重一磕。   有的人真是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从未了解过真正的主子爷就敢一意孤行。   莫说还是个不确定的半拉子兄弟,就算是亲的,干了这些事,也未必就能从他家爷手底下活着出去。 第75章 山上雪 算计   “你等会儿。”   楚妍一直在御膳房通往宫宴大殿的走廊处等着, 总算是等到了一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走过去,她将人拦下,问:“这是送往中秋宫宴的?”   “回姑娘的话, 是。”   “是什么?”   “是月公主的燕窝。”   楚妍飞速勾唇:“给我吧,我正好要过去和公主叙叙旧。”说着, 楚妍给还那小宫女塞了锭银子,那小宫女显然有些犹豫, 不过片刻之后,还是把手中的东西给她了。   不远处的夜宁在树上啃桃子,忍不住和另一边的孟锦说话:“你说这楚家大小姐, 从前看着也挺聪明的样子啊, 怎么如今, 竟这么蠢了?”   孟锦不答话, 只是一路盯着楚妍的背影:“要现在出手吗?”   “不必。”夜宁从树上跳下来, 将吃完的桃子一扔:“且看着好戏吧,那宫女,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孟锦垂眸, 难怪。   宋希月此刻正在御花园的一角赏月, 方才乾元帝派人将霍斐渊召了过去,这会儿正是好机会。楚妍笑了笑,从角落里朝宋希月走了过去。   “月儿妹妹。”   这会儿, 楚妍又自然无比的改口了。   宋希月正好奇的品着面前的桂花酿,回头就看见楚妍再次向她走来, 她怔了怔,放下了酒盏。   “方才经过御膳房,她们说给你炖的血燕好了,小宫女毛手毛脚的, 还差点将碗打了,这不,我顺便看见了,就让喜春给端了过来。”   喜春将燕窝端上来,楚妍倒还没蠢到极点,自然不会劝她立马用,只是放在一边,便开始扯其他的话题了。   宋希月看了眼那燕窝,也并未在意。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我觉得,今晚的月亮已经足够的美,足够的趁公主呢。”   宋希月也抬头看了一眼,听出楚妍的夸赞之意,笑了笑:“中秋之月的更深意义,在于普天之下的人都能团圆。”   楚妍笑着应:“公主说的是。”   两人相顾无言的坐了一会儿,宋希月身边的宫女上前给两人斟酒,又把燕窝递上去:“公主,燕窝快凉了。”   宋希月接过:“好。”   楚妍看见这一幕,心中狂喜,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她立刻端起面前的酒盏,垂眸饮了一口,掩饰住了脸上的表情。   *   那边,乾元帝同百官正在商议冬猎之事,楚陌也在。因为漠北之事,霍斐渊如今是出尽了风头,楚陌在酒宴之上一直沉默不语,面前的酒壶倒是空了一壶又一壶。   到最后,楚陌也醉了,连给自己上前倒酒的宫女换了一波都毫无所查。他晃晃悠悠的起身离席,预备出去醒酒透风,刚离开大殿,便有宫女上前禀话:“大将军,楚姑娘说,在后花园等您有要事告知。”   楚陌此刻觉得那酒有些过分烈了,竟应了一声,抬脚便往花园那边去了。   与此同时,楚妍和宋希月也一道,正准备从后花园起身离开。   冰夏上前在宋希月耳边小声道了几句话,宋希月点点头,母后又唤她过去了,她转身,正准备向楚妍解释一下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好似不太对劲。   “楚姑娘?”   楚妍此刻低着头脸上有些红晕,见宋希月叫她,迷迷瞪瞪的抬头:“嗯?”   “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同行了,母后又唤我去鸾凤殿那边。”   “好。”   楚妍此刻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也忘记了原本自己的目的。   宋希月似乎也瞧了出来,正准备问她之时,楚妍忽然迅速朝她福了福:“臣女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可能是着了风寒,臣女先告退了。”   宋希月还来不及命人送她回去时,楚妍便匆忙转身走了,她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   楚妍挑了人少的小路,这是怎么回事……胸口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这感觉……   她拼命的晃了晃头,扶额,心中恍惚。   她应该在哪?……   这感觉为何这样熟悉。   “你找我?”   楚妍经过后山假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是自己大哥的面庞。   “大哥!”   她如溺水之人找到浮萍一般冲上去环住了楚陌的腰:“妍儿难受。”   楚陌脸色沉了下来,他此刻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忽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是你命人下的药?”   药?……   楚妍想起来了,她是要给宋希月下药来着。   “是妍儿,不过妍儿有苦衷,大哥你听我说……”   两人所指压根不是一件事,但楚陌听见她亲口承认,顿时怒火中烧,自从那件事后他便在没有碰过这个亲妹妹,可没成想,她竟淫成这个样子,下药勾他。   “贱人!”   楚陌感觉自己胸口也要炸裂,抬眼扫了扫四周,还好,此处幽静,他迅速将人打横抱起,躬身进了假山。   “你说什么!”   姜皇后原本喝了酒有些头晕,可此刻是惊得连头晕症都不翼而飞,她从塌上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殿下的小宫女。   那宫女匍匐在地:“奴婢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娘娘。”   “荒谬!荒谬!”   姜皇后立刻带人准备前去,还嘱咐了焕春:“此事先不要惊动皇上。”   “是。”   宋希月此刻恰好从殿外走进来,瞧见这场景,问道:“怎么了?”   姜皇后走到自己女儿面前,神色有些尴尬:“月儿先去找驸马吧,母后要去办些事,恐污了你的眼睛。”   宋希月愣了愣:“什么事啊?”   姜皇后本不愿让宋希月知晓,但想到一会儿功夫,怕不是整个宫里的人都会议论开来,干脆让方才禀话的小宫女原样重复了一遍。   宋希月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是、是说楚妍和楚将军吗……”   “是,母后得先走一步了,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   姜皇后说着便出了鸾凤殿,宋希月还呆愣在原地,过了片刻,云雀上前小声道:“公主可要过去?”   宋希月纠结极了,她问:“夫君还没回来吗?”   “皇上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那我先去找夫君吧……”   宋希月心中乱成一团,她方才见楚妍走的模样就不大对劲,再联想到她送来的燕窝……   宋希月加快了脚步。   *   御花园后花园的假山里此刻正是干柴烈火,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娇.嘤,只不过一声巨大的响动,阻止了这一切的继续。   “我的个老天!真是个伤风败俗!!”   姜皇后带着宫里历经百事的嬷嬷上前去抓,其余人就在外等,那嬷嬷冲到假山山洞里之后便大吼一声,当即,楚陌和楚妍两人便脸色煞白。   “这是中秋宫宴!还敢有人在这里干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人啊!给我把这对儿奸.夫.淫.妇抓起来!”   楚妍此刻已衣不蔽体,随手便抓住身边的衣裳往身上套,不久前的可怕记忆再次重复,她吓得不断往楚陌怀里去钻:“大哥,大哥救救我……”   楚陌此刻却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假山里昏暗,一瞬间,男人心思百转千回,将怀里的人一推,试图趁着光线昏暗没人瞧清自己脸时从后面逃出去。   可他不曾想,姜皇后行事可不似太后,带的不光是宫女嬷嬷,更有一众锦衣卫还在外头候着,没几步,这对儿兄妹便被齐齐带到了皇后面前。   姜皇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只有嫌弃和厌恶。   楚妍哭的快要昏了过去,立马下跪求饶:“求求娘娘,求求您,我是被人下了药,求求您了!”   姜皇后扯着裙摆一躲,冷笑一声:“上回在溪蓬时楚姑娘也这样说,怎么,全天下的都要害你们兄妹不成!”   焕春许是觉得这一幕过于伤风败俗,依然上前给楚妍搭了个披风,楚妍立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是眼中的泪珠不停,甚至还没了生机。   宋希月刚刚走到乾元帝议事的地方,便看见一小太监急匆匆的往大殿内赶过去,宋希月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会儿,乾元帝便脸色铁青的带着人出来了,走的急,乃至于都没看见宋希月。   皇帝忽然离场,里面的一应大臣还摸不着头脑,宋希月提着裙摆跑到大殿门口,就看见了正推着轮椅出来的霍斐渊。   “夫君!”   霍斐渊抬头,就看见小公主的身影正急匆匆的朝他这边扑来。   他勾唇,将人接住。   “怎么了?”   宋希月凑到他耳边:“夫君……我方才听说……”   霍斐渊眉头挑了挑:“还有这样荒谬的事?”   宋希月立马点头:“我也不敢信!但是母后好像已经过去了……”   霍斐渊握住她手,安慰:“过去看看。”   有了霍斐渊陪她,宋希月才点头,此刻后花园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已经开始悄悄议论了。   这样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太后那边。   这楚家后院里的腌脏事,也彻底是瞒不住了。   *   宋希月呆愣愣的站在后花园的入口,里面的吵闹声她听得清楚。霍斐渊握住了她的手,道:“今晚宴会算是散了,回吧?”   宋希月点头,任由霍斐渊拉着她的手往出走。路过御湖的时候,焕春姑姑忽然带人寻到了他们:“公主请留步!”   霍斐渊和宋希月顿住,回头。   焕春上前福了福,道:“今晚发生的事有些过于离谱,但方才皇后娘娘在彻查和审问的时候发现,楚姑娘原本是打算在公主的燕窝里面动手脚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又中了招,公主没有吃真是机警。此事非同小可,娘娘说今晚让驸马爷陪着公主好生休息,明日再议。”   宋希月听说楚妍真的在那燕窝里面动了手脚,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便看向了霍斐渊。 第76章 山上雪 醉酒   回府的马车上, 宋希月忍不住问他:“那碗燕窝……是夫君命人换的吗?”   霍斐渊在看书,嗯了一声:“想明白了?”   宋希月自然想明白了,“我本来不打算吃的……还不是你找的人, 劝我说燕窝冷了……”   霍斐渊放下书,看向她:“那以后公主记得了吗?若此次不是微臣安排的人呢?”   “记得了……不明来路的食物, 我都不会碰的……”宋希月有些心虚,是她大意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楚妍她, 她为什么……”   霍斐渊啧了一声:“人的心思最是难猜, 公主何须纠结, 今日不够累?”   一提到累, 宋希月忽觉身上的宫装好重:“累!累死了!这衣裳好重, 穿的我肩膀都疼了!”   啧啧,看看小公主这顺坡撒娇的功夫,当真是信手拈来。   “嫌重了就脱, 可需要微臣帮忙?”   宋希月感觉自己又给自己下了套, 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也没那么重!还是回家再换吧……”   霍斐渊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马车停在将军府大门,霍斐渊拉着宋希月走了下来, 宋希月见他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夫君还有事吗?”   “嗯, 还得出去一趟,公主早些休息。”   宋希月乖巧的点点头,“今夜似乎不是很太平,夫君小心些。”   霍斐渊点头, 将人送进去后,转身离开了。   *   沈裴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子里,不远处好像还坐了个人。   “醒了?”   “霍斐渊?你真的敢囚禁我?!”   霍斐渊嗤笑一声:“二皇子误会了,你中了蛊雾,现在视力不清,这屋里灯火通明乃是本将的军营,何来囚禁之说?”   “蛊雾?你暗算我!”   “呵。”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沈裴坚知道什么是蛊雾,以蛊虫制成的雾气也分多种,他此刻已觉浑身奇痒无比,忍不住伸手去抓时反应了过来:“你敢种这种腌脏的东西在我身上?!”   霍斐渊却好似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起身,“二皇子不是一向喜欢用情药情蛊控制人,想来这男女交合顺应天地的事,对二皇子来说并不算脏。”   “放肆!你若不立刻放我离开,邢北上万士兵必会在一日后踏上门来,届时,你的身份也将隐瞒不住,霍斐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你就不怕吗……”   叮铃,什么金属制成的东西响起。   “二皇子的话太多了,本将听着十分不耐。”   沈裴坚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说话间,夜宁上前,将什么东西预备塞到沈裴坚嘴里,那是一个四指宽的皮鞭,中间夹着一个金属铁球。   “你敢!”   夜宁面无表情,将人点了穴位,随即给他带了上去。带上这个,沈裴坚便不能再说话,更不能咬舌。   至此霍斐渊才站起身来,手负后,声音凉薄:“二皇子,好好享受。”   说完,门便开了,进来好几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她们受了重金和承诺,只要完成今晚的任务,明日就能带着一大笔银钱从青楼赎身,自然个个前仆后继的跑到沈裴坚身边。   唯有一点可惜的是,这些女子身上都染了脏疾,不过,明日过后,她们也能去柳明医馆治病。   “二皇子~”   “让奴家来陪您~”   霍斐渊嫌恶的让人将大门关上,夜安从不远处上前:“主子,沈裴坚的确带了邢北的人,有一些已经知道了身份,但还有些在查。”   “将此事禀明给皇上,你有分寸。”   夜安点头:“属下明白。”   *   从骁骑军营出来之后,霍斐渊本打算直接回府,但骁骑营军营门口显然还有一个人在等他,霍斐渊顿住脚,语气颇为随意:“何事?”   那黑暗中的人影显然是霍侯爷,他等待多时,背着手,眉头也微微蹙起:“听说你你这次去漠北剿匪的半道上还去了邢北?”   “嗯,是又如何。”   听他承认,霍侯爷顿时提高音量:“你明知道——”   下半句话因为霍斐渊陡然射过去的眼神戛然而止:“知道什么?”   霍侯爷的气势如被水浇灭的火,他拂袖:“总之你不该招惹那边的人,我还听说你这暗室又关押了一人,是谁?”   霍斐渊眼尾上挑,笑的肆意:“不劳您操心,明日会带月儿回府,有时间,您还是准备一下此事吧。”   霍侯爷哼了一声:“此事有你母亲操劳,不会委屈了月公主。”   “最好如此。”   霍斐渊显然不愿再在此处停留,他转身离开,霍侯爷也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年底会请封世子,此事——”   霍斐渊脚下一顿,并未回头,他语气似夹杂着一丝不屑:“从不在意。”   霍侯爷怔了怔,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对话拉了自己的老脸,终究叹口气,也转身离开了。   *   霍斐渊回到府邸之时,后院里似乎格外的安静,灯火被熄了一半,婢女也似乎都下去休息了。   霍斐渊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小公主今日累了一天,说不定已早早睡了。   他浑身的冷冽情绪褪去,换上只有面对宋希月时才有的温柔。他推门,屋内的确已暗了光影。   再走向内室,浅浅的淡香扑面而来,那层层纱幔之后的床榻上隆起一个小山包,霍斐渊无意识的扬起唇角,缓慢的掀开了床幔。   “铛铛!!”   “我在这呢!!”   霍斐渊的手顿在空中,从屋内角落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除了宋希月还能是谁。接着,那些熄灭掉的烛火在顷刻间就被重新点亮,整个屋内的烛火上还被垄上红色的灯罩,洋溢着红晕的光芒。   宋希月似乎有些娇羞,她着了白日未曾穿到宫中的那件红衣,不,还不完全一样。   外衣被脱掉,只剩内里的心衣,雪白的臂膀和纤细的小腿都裸.露在外,除了抹胸,盈盈可握的腰肢坠满了宝石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霍斐渊眸底的漆色渐浓,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宋希月跳跃着来到他面前,舞了舞胳膊上挂着的红绸,转了个圈儿:“夫君,我美吗?!”   “今晚是中秋,我跳只舞给你看呀。”   霍斐渊已清楚这一切都是小公主的刻意布置,她挑了红妆,媚骨天成。   “好。”他声音有些哑。   宋希月还饮了些酒,此刻脸上染着红晕,在他面前翩翩起舞,酒香和她身上的香都随着舞动慢慢飘到霍斐渊的身旁,他分明滴酒未沾,却已觉得醉了。   她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像无辜天真的小鹿,一眼能望到他心里。   笑的时候,像天上明亮皎洁的弯月。   而像这样似笑非笑上挑的看他时,就仿佛有了一把勾子。   一曲舞毕,宋希月瞧他的眼神也十分不好意思。   “夫君,好看吗?”   这是小公主第二次问他了,霍斐渊平日的能言善辩此刻仿佛全都成云烟消散,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吾妻……甚美。”   宋希月愣了愣,随即脸更红了,这还是霍斐渊第一次称她妻。   她猛地一下扑到霍斐渊怀里,用脸颊蹭蹭他胸膛:“月儿好高兴呀。”   霍斐渊抬掌抚她的头,给予她回应。   于是宋希月便更高兴,像只奶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又笨拙的踮起脚尖去吻他的耳朵,霍斐渊眼底眸色一深再深。   他逗弄她时,浑话胡话张口便来,如今她盛情邀约,霍斐渊却沉默了。   良久,宋希月见他没反应,疑惑的去看他时,男人终究忍耐不住,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宋希月乖巧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向床边。   纱幔垂下,宋希月被他拥在怀里,只觉今晚的霍斐渊格外温柔,她抬头努力去回应,亲他的唇,亲他的眼。   两人头对头,像在做你追我赶的游戏,霍斐渊吻她哪里,宋希月便调皮的给予相同的回应,一下一下,唇角相吻,你来我往,并无平时急不可耐的欲。   就在霍斐渊准备结束这场浅尝辄止的游戏准备更进一步之时,宋希月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宋希月先是皱起眉头,而后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再然后……   吐了。   ……   ……   子时,宋希月被霍斐渊抱着沐浴归来,云雀和冰夏站在外室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醒酒汤早已放在桌上备好。霍斐渊喂着宋希月喝下后才出去问道:“公主喝了多少酒?”   云雀答:“奴婢盯着的时候只喝了小半壶,后来公主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将奴婢们遣散了,当时房中还有一壶桂花酿,不知公主喝没喝。”   霍斐渊走到桌前,抬手摇了摇那酒壶,空了。   “下去吧,以后不要再让公主饮这么多酒。”   “是。”   霍斐渊将那酒壶放下转身回到床榻边,泄恨般的捏了捏她的耳垂,宋希月此刻酒劲上来早已不省人事,甚至还被捏的不舒服,拍了他一巴掌。   霍斐渊啧了一声。   “当真太惯着你了,熊心豹子胆的小东西。” 第77章 山上雪 大梦   宋希月又做梦了。   近日她梦见的事情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频繁,她已无数次梦到那个少年倔强的身影。而这一次,她竟梦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宋希月在梦中的打扮和如今不大相象, 她好似不在公主府,也不在将军府, 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每日愁眉苦脸, 望着窗外发呆。宋希月只能站在不远处,看着另一个她。   “公主,该出发了。”   是冰夏在唤她, 冰夏和云雀好像也瘦了些, 神情也充满了淡淡的哀伤。   “好。”梦中的她准备起身外出, 宋希月跟了出去, 走到院落时才发现, 难怪她觉得这里眼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里是,丞相府!   宋希月捂住了嘴, 她这是……嫁入丞相府了?   另一个她已在丞相府的门口上了马车, 在梦里,宋希月好似可以随意移动,没多会儿, 马车停了,宋希月也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下了马车, 被冰夏扶着进了一个寺庙,那寺庙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万福寺。   宋希月心中一惊,万福寺不是已经被父皇全部剿灭了吗?!而梦里的万福寺此刻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那个她白纱拂面,袅袅走进了大殿。   冰夏有些犹豫:“这个地方瞧着挺小的,有传说中那么灵验吗?”   “且试试吧,反正我一直都无子嗣,婆婆她几次三番的暗示,不管有用没用,试试就行。”   宋希月睁大了眼,子嗣?!?!   她如今才十六,从未考虑过子嗣之事,可梦里的她……宋希月这会儿仔仔细细的去打量,发现梦中她的确要高一点儿,眉眼也更开阔些,但左不过也就是十七左右,竟已如此操心子嗣之事。   宋希月抿唇,心里也明白了□□分,这怕是和她第一次做的梦一样,这时候的她,已嫁给盛时安了。   “这位施主,这边请。”   来接待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专程来请她去偏殿的。宋希月心中警铃大作,她自然知道万福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此时,她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她跟着那小和尚去见万和。   “是不是傻呀!快出来呀!”宋希月焦急的想发出声音,却无能为力。   很快,偏殿里便传来了一声惊呼,还有茶盏碎落到地下的声音。   宋希月连忙从窗外去看,果然是万和那个老秃驴,他和沈裴坚狼狈为奸,在女子的茶中下药,梦里的她此刻也明显中招,全身无力的瘫倒在软垫上,万和那个秃驴正猥琐的朝她走来。   即使宋希月现在无法与她共情,此刻却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万和那个秃驴伸手要去扯她衣服的时候,忽然有一群人赶了过来,是玄铁兵。   “将军!此处就是万和的偏殿!”   宋希月眼神顷刻亮了起来,是霍斐渊!   “夫君!!”   她兴奋的想跑过去,可霍斐渊毫无所动,她反应过来,霍斐渊此刻也应该看不见,听不见她,宋希月失望的撇了撇嘴,而后就见霍斐渊径直抽出了长剑,一脚踢开了偏殿的房门。   万和见势不对早就从窗子溜走,所以房中此刻只剩下中了情药的另一个她,正无力的躺在地上,衣裳已经被撕烂了些许,看着房外走来的人,眼神里是浓浓的绝望。   霍斐渊眼神一凛,看着不远处的月公主,他立刻拦住了后面想冲进来的下属,上前,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覆到她身上,“月公主,还能走吗?”   另一个宋希月此刻似乎没了理智,妄想攀附到霍斐渊的身上去,霍斐渊眼神一沉再沉,宋希月瞧见了,也不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这场景……   怎么那么像那次从银楼出来……   只不过如今她清楚,那个她,和霍斐渊不是夫妻的关系,霍斐渊不可能动她。   果然,霍斐渊俯身用披风将她整个盖了严实,连脸也未曾露出,而后将人抱起,在一众将士们惊讶的眼神中,快速下了山,送至柳明医馆了。   宋希月顷刻之间也到了柳明医馆,她还未来过这里呢,柳一鸣上前查看,“哟,这不是月公主吗?”   宋希月:“……”脾气是一点儿都没变。   下一瞬,霍斐渊冷声警告:“不许透露她的身份。”   柳一鸣怔了怔:“行吧行吧。”   他伸手把脉,随后讽刺的勾了勾唇:“用量不浅啊。”   “能解吗?”霍斐渊自走进这里,一直都眉头紧锁,宋希月此刻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是……二十三岁的霍斐渊吧……   越发成熟的面庞,下颌犹如刀斧般锐利,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都让宋希月近乎痴迷的看着,反正他看不见自己……宋希月忽然生出了一丝丝卑劣的心思。   柳一鸣很快给另一个她服了药,霍斐渊将人抱到单独的一间内室,放到了床上。   “母后……”床榻上的她在意识昏迷之际喊得是母后,还好,宋希月站在一边默默祈祷,你可千万别犯傻,在这个时候喊什么盛时安的名字,否则就是她,此刻也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柳一鸣也进来了:“你不是奉命去查万福寺吗?怎么带了这个祖宗回来?”   宋希月听见柳一鸣说了这句话,明白了,原来还是霍斐渊在奉命查万福寺一案,只是这会儿的情景,变成了在帝京,她还阴差阳错的上了山,进了寺庙。   “万和跑了,不过我会将他捉回来,千刀万剐。”   霍斐渊看着床榻上的人,声音冷如寒冬冰窖。   宋希月心中忽的又泛起丝丝的甜,原来,不管他们是否夫妻,他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护着她。   梦里的情景慢慢模糊,宋希月耳边响起了冰夏的声音,且一声比一声清晰。   “公主,公主。”   宋希月睁开了眼。   “您可算醒了。”   冰夏笑着将床幔撩开:“今天得去慈宁宫呢,您再不起,又得迟了。”   宋希月呆呆的看着屋内的布置,是了,那是梦,她现在是嫁给了霍斐渊,在将军府,昨个儿是中秋,她还给他跳舞来着呢。   “冰夏,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冰夏正在伺候宋希月梳发,听见这个问题,她笑笑:“奴婢信。”   “为什么?”宋希月似乎有点儿意外。   “不为什么呀,奴婢的娘亲从小就说人有三生三世,在这世间享受也好,度难也好,总归是要过完三世的,奴婢从小就听着这些话,都已经牢牢印在脑子里啦。”   “三生三世……”   宋希月喃喃。   好容易梳好了装,换好了衣,宋希月走出房门。   霍斐渊已经在院子等她,他今日穿了很少穿的月白色,坐在树下执着一卷书卷,好看的像个谪仙。   宋希月大梦一场,如今看见真实的他分外依赖,“夫君!”她提着裙摆,从门口朝他奔了过去。   霍斐渊放下书卷,唇边洋溢着浅浅的笑,伸手,将人接住了。   “怎么这么粘人?”   宋希月沉迷他好听的音色,在他怀里扬起脸:“一早看不见夫君,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见了,自然就想黏着你。”   霍斐渊默了默,望着她一开一合的小嘴儿,忽然很想堵住,堵住这些迷惑人心的情话。   “公主方才吃糖了?”   宋希月一愣,“没有呀,还没有来得及吃早膳呢。”   霍斐渊便岔开话题:“嗯,走吧,带你先去用膳。”   两人用完膳便从将军府出发,宋希月上了马车,道:“我带了好多礼物,从皇祖母那边出来后,我们就直接去侯府吧?”   霍斐渊:“好。若你不想去,不去也行。”   宋希月摇头:“那不行,得去的,这是礼数。”   霍斐渊笑笑,礼数在他眼里,还没有她的心情重要。   宋希月说完后又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了一番霍斐渊的脸色,见他没有别的反应才松了口气。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霍侯爷所出,但夫君应该还不知晓她知情了吧……她得尽量正常一些才行……   霍斐渊余光瞅见小公主紧张的模样,无声的勾了勾唇。   *   姜皇后昨日为了楚妍之事几乎是一夜未眠,后半夜楚家的人全部进宫,前前后后应付到天亮,直到乾元帝下旨,楚家的人才陆陆续续回去了。   这样丢人的事,自热也不好再在外面抛头露面。   姜皇后小憩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宋希月进宫。   “母后。”   “月儿来了。”   一夜未眠,姜皇后明显憔悴,宋希月几多心疼:“母后,您没休息好吗?”   姜皇后捏了捏眉心:“不止是我,你父皇也一样,还有你皇祖母,出了这么大的事,昨晚都一夜未眠。”   宋希月抿唇,她倒是不知道这些。   “那皇祖母……她还好吗?”   姜皇后讽刺的勾了勾唇:“你皇祖母一向喜爱楚妍,这回自是觉得面上无光,不过先前那事也算让她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倒不至于伤的太狠。”   宋希月沉默片刻。   “那我要不要去看皇祖母呀……反正她一向也不大喜欢我……”   姜皇后正色:“自然要去,你是本宫的嫡公主,行事从无越矩,不比那楚家强了多少,如今你也合该让你皇祖母去看看,你才是最好的。”   宋希月垂眸,她不想当最好的,只想普普通通的做一个合格的公主,她心中叹气,还是和夫君在一起轻松些呀。 第78章 山上雪 维护   慈宁宫。   太后已经大半年都没回来住过了, 徐太后修身养性,从春季便搬到溪蓬,一直到每年秋季才会回宫。五月的时候, 宋希月大婚,太后也只是命人送了礼, 并未露面。   宋希月知道,徐太后一直都不大喜欢自己。   她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胆小心软, 没点儿嫡公主的样。   所以那时候落落大方又有才端庄的楚妍才是徐太后内心喜欢的孙女模样。   走到慈宁宫前的时候,宋希月紧张的还微微冒汗。   霍斐渊握住她手,浅浅笑了笑, 宋希月便不再紧张, 跟着他一起, 进了慈宁宫。   “皇祖母, 月儿来看您了。”   宋希月和霍斐渊一起给太后行了个礼, 徐太后此刻在塌上半倚:“起来吧,赐座。”   坐下后,宋希月让云雀将给太后准备的礼物送了上去:“皇祖母, 月儿前段时间去了漠北, 特地给您带了些礼物,还有一些当地才有的名参,给您补补身子。”   徐太后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似乎对这个从前怯生生的孙女有了些重新的认识。她嗯了一声:“月儿有心了。”   徐太后年轻的时候是将门女出身,后来嫁给先帝也是出了名的威严, 即使倚在这里不说话,也足够让人心生敬畏。   “这是漠北墨狐的皮毛制成,进入寒冬,保暖性佳。”   霍斐渊也开口了, 夜宁将墨狐毯送上来,徐太后在看见这墨狐皮后,眼神明显也亮了亮。   “墨狐难得,听说十年也难寻一头,驸马倒是颇有本事。”   徐太后同宫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人不同,她夸人有本事,就是真心夸赞,而得一句太后娘娘的夸赞,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宋希月也微微睁大了眼,她都不知道,霍斐渊竟还瞒着她,也给徐太后备了礼物。   墨狐啊……   霍斐渊浅浅笑道:“前些年偶然猎得,只是运气好罢了。”   徐太后点了点头,对这个孙女婿,她还是较为满意的,比起小白脸,总是要有真本事些。   “你们大婚的时候哀家没能参加,今日也算你们第一次登门拜访了,轻烟。”   太后身边的轻烟姑姑福了福,很快拿过来一个木匣,徐太后坐直了身子,将那木匣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只赤金鸽血九鸾凤钗,工艺价值连城,宋希月认得这只凤钗,是先帝亲自命工匠打造了数月,又在除夕宫宴上,当着所有百官的面,给太后亲自戴上的。   这层意义,无可比拟。   “皇祖母……”   徐太后对宋希月笑笑:“你过来。”   宋希月乖巧上前。   “这簪子是你祖父给哀家的,哀家老了,就留给你吧。”   “多谢皇祖母……”   徐太后将簪子亲自簪到了宋希月的发髻上,只是眼神在看到她那对儿羊脂玉的步摇时,手微微顿了顿:“这对儿步摇……”   宋希月连忙伸手摸了摸。   “这是夫君送月儿的……”   徐太后看向霍斐渊,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瞬,徐太后很快恢复,将凤钗簪好,不再过问。   两人在慈宁宫又留了片刻,饮了茶,一直到徐太后说要午歇,两人才离开了。   “感觉今日的皇祖母好像和平日不一样呢。”宋希月走出慈宁宫大殿的时候道。   她摸了摸凤钗:“这簪子好宝贵啊……”   霍斐渊看她这幅傻乎乎的模样,眼尾笑意逐渐扩大,拉过她的手:“公主可还想在宫里逛逛?”   宋希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好逛的,还是回去吧。早点儿结束,也能早点儿回家呀。”   “好。”   *   永宁侯府。   宋希月记得,上回见霍家一家人还是刚刚新婚之时,那时候她与霍斐渊都尚且并不是很熟,更何况这么一大家子人,所以刚过了回门日,便搬去将军府了。   可如今,她与霍斐渊一起经过了好些事,也知道了好些事,心境便大有不同,为人处世,也与从前大相径庭。   就好比霍侯爷和霍夫人,宋希月面上该有的客气一样不少,可言语之间,却是处处彰显了将军府女主人的风范。   “这些都是夫君命我采买的,还有二弟和三弟的份儿。”宋希月笑着让云雀把买好的东西都一一送给各家,霍斐渊在太后面前替她周全,她自然也是如此。   霍夫人笑的客气却也生分:“这些礼物如此珍贵,斐渊也是有心了,公主更是。”   “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宋希月笑道。   “不过这次夫君北上的确挺忙的,既剿灭了寇贼,还破了万福寺拐卖孩童一案,父皇今日又召见夫君好久,连我都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儿。”   霍斐渊此刻并不在大堂,所以不知宋希月说的这些话。但福顺是跟着的,宋希月说完后,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小公主,内心也跟着泛了些喜意和欣慰。   只要是在霍家,都知晓霍侯爷偏爱二公子之事,按照大公子的地位和官职,请封世子是早就顺理成章的事,迟迟拖到现在,还不是由着那上头两位偏心。   可公主这番不动声色的说辞,让霍云烨和那两位脸上都有些些挂不住,也不因别的,无非就是这同是霍家之子,差别也的的确确太大了些。   宋希月依旧笑着饮茶。   马上就是年关,该是各家爵位请封世子的时候,虽然她知晓霍斐渊并不在意,可本就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凭什么拱手送了他人去?   即使宋希月知道他的身世另有隐情,也并不妨碍她维护他。   于是当霍斐渊到的时候,满堂人看过去的眼色都各有差别,尤其是霍夫人。   霍斐渊不甚在意,进来的第一眼,他的视线便也只停留在了宋希月身上。   “夫君!”   宋希月自然也不在乎其他人眼光的,她雀跃的跑到霍斐渊的身边,也没了在别人面前的拘谨,纯属是见到心上人的少女模样。   霍云烨面色更加阴阳怪气:“大哥和大嫂的感情真好,做弟弟的,可真是羡慕大哥的好福气啊。”   霍云烨话刚落音,便感到泛着寒光的眼神射了过来,他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随即又感到一丝丝的懊恼。   “都别站着了,今日公主不着急吧,留下用膳吧?”   这次,霍斐渊还未开口,宋希月便先转头了。   “今日在皇祖母宫里用过了,祖母和夫君说了好些话,现下还不饿。晚上我和夫君也要去逛逛的,就不留下用膳了。”   霍斐渊意外的看了眼宋希月。   “哦、好,这样也好,你们才归京,估计帖子也多,这些日子太忙了,等到了下个月祭祖的时候,记得回来吃饭啊。”   祭祖?   宋希月看了看霍斐渊。   霍斐渊拉住她的手,点点头表示了一下便要拉着宋希月离开。   “大哥留步。”霍云烨喊住了他们。   霍斐渊:“何事?”   他语气听不出多大情绪,却微微的蹙了蹙眉心,宋希月知道,这是霍斐渊不耐烦的表现。   “实不相瞒,我想拜托大嫂一件事。”   如果说,方才霍斐渊只是不耐烦而已。那此时见他提到宋希月,周身便迸发出了攻击之意了。   倒是宋希月,微微的拽了拽他袖子,笑问:“二弟有话直说。”   “我看上了镇国公府家的姑娘,想请大嫂在她面前美言几句。”   霍云烨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应当的很。   宋希月愣了愣:“你喜欢叶菀?”   霍云烨笑:“是。”   “喜欢人家姑娘就真心实意的追,比什么都强。”   十分难得的,霍斐渊竟用了大哥教训人的口吻说话,霍云烨愣了愣,倒是宋希月差点儿笑出声来,知道这是他已经极为不耐烦的表现。   “可是我记得,镇国公好像有意将叶姑娘许配给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   “徐家?那徐家那病秧子有什么——”   霍云烨话说一半,宋希月脸色就变了一变,徐家和徐太后其实算是本家,霍云烨说话当真也是口无遮拦,难怪是扶不起的烂泥。   霍侯爷脸色也沉了下来:“云烨。”   霍云烨便十分不甘心的闭嘴了。   霍夫人脸上也挂不住,她本就不赞成这婚事,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家的地位,她也觉没有上门提亲的打算,可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就和着了魔一样。   宋希月抱歉的朝他笑了笑,便被身边人拉着手略有些快的离开了这里,等出了永宁侯府大门的时候,霍斐渊脸色还黑如锅底,宋希月忍不住戳了戳他。   “喂,你生什么气呀。”   宋希月笑的狡黠极了。   霍斐渊凑到她耳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不许和他再说话,一个字也不行。”   宋希月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少年心性的模样,心中泛起丝丝甜意,跟着霍斐渊上马车的时候还追着他身后叽叽喳喳:“夫君怎这般小气,这天下这么多儿郎,难道日后我都不能与他们说话了吗?”   霍斐渊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进了马车放下帘子才本色暴露,一个转身便直接将人压到软塌上,勾起宋希月的下巴,眼神眯起:“微臣看公主……的确是皮痒了。”   他语气危险,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她的皮股,宋希月睁大了眼。 第79章 山上雪 好甜   宋希月双眼微微睁大, 那作乱的手捏了捏她皮股还不够,转而又掐了掐的脸,还意犹未尽的道:“公主近日长了些肉, 可还是太瘦了。”   宋希月:“……”   她使了劲的去拍了拍霍斐渊的手,像兔子一样的龇牙凶他:“那大人去找身材更好的!我这样瘦巴巴的, 不适合您!”   霍斐渊被她逗笑,“适不适合得再感受一下。”   挑开衣带, 霍斐渊又变本加厉的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也还不错。”   “那本公主还得谢谢驸马的夸赞。”宋希月也弯着月牙眼同他玩笑,还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他的下腹。   他笑着抓住她脚踝, 宋希月没有挣扎, 又将另一只脚伸出来, 踢了踢他的脸。   “公主别过分了。”   宋希月沉默了一瞬。   然后选择把整个脚都贴在了他脸上。   霍斐渊忽然阴阴的笑了一声:“公主别后悔。”   “驸马能怎么样?”宋希月依然跟他开着玩笑, 甚至还变本加厉的将另一只脚也贴了上去, 她咯咯咯的笑,看着霍斐渊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瞬,宋希月便笑不出来了。   霍斐渊忽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将人往前一拽, 宋希月的腿弯儿便直接搭到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过于羞耻,宋希月脸瞬间便红了一大片。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这句话方才微臣也同公主说过, 可公主是如何做的?”霍斐渊倾身向前,宋希月慌乱想把腿放下来, 却发现自己那点儿力气真的是蚍蜉撼树。   “别……”宋希月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我小日子来了,我肚子疼……”   霍斐渊呵笑一声,一向冷静漆黑的眸里染上旖色, 她小日子来没来,他可太清楚了。   里裤被扔到一边,宋希月倒吸了一口冷气,霍斐渊整个人都覆了上来,鼻尖碰了碰她的:“撒谎精。”   宋希月慌乱到无以复加,双手想去抓什么,马车上软塌的垫褥却又薄的可怜,只能如水中浮萍一般,无力的攀附在霍斐渊的身上。身下的感觉陌生又愉悦,可这是在白日啊……马车还在前行,隐隐还能听见水声,宋希月咬着下唇,嗫喏:“不要了……”   霍斐渊重新伏了上来,贴了贴她的脸:“不舒服?”   宋希月不肯答,只是红着脸湿漉漉的望着他。   霍斐渊又抚了抚她额头:“好,不欺负你了,马上到家。”   宋希月攀着他的脖颈坐起上半身,霍斐渊又仔仔细细的替她穿好里裤,最后抽出宋希月的帕子擦了擦手。宋希月脸还红的过分,悄悄用余光去打量,他,他不漱口吗……   霍斐渊看过来,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又温柔的贴了贴她的唇角:“公主好甜。”   ……   宋希月最后已经不知自己是如何下了马车,明明已经秋季,脸颊上却是像快要烧起来一样,是天气太热了吧……   *   回府后,柳一鸣又来了。   这回他好似有什么急事,宋希月便自己先回房了。   “何事?”   柳一鸣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他显然有些着急的走到霍斐渊面前:“已经确定了,那几个是瘟疫。”   霍斐渊正准备去研墨的手一顿,抬头:“什么病?”   “症状像鼠疫,却又不完全一样,我已派人去调查过,京中目前没有鼠疫的症状。所以我怀疑,可能和水源有关。”   所有瘟疫里面,凡是和水有关的都是最麻烦的,霍斐渊放下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木桌,“那几个人?”   “我的医馆一共五个,我归京之前,我那几个徒弟飞鸽传书便是因为这几个人,我回来后也觉奇怪,上回跟你说后,便单独治疗,目前没有发现扩散,但我不敢保证,其他医馆没有收到一样的病人。”   这样最是麻烦,霍斐渊当机立断站起身:“我进宫一趟,你立刻将京中所有疑似病例全部集中起来,人手不够,随时来说。”   “好。”   霍斐渊离开书房,柳一鸣也风风火火的出了将军府,霍斐渊出门之前,脚步顿了顿,回头对福顺吩咐:“去和公主说一声,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   方才的对话福顺听的清楚,心中自然有数:“是。”   霍斐渊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再说我可能晚些归,让公主先用膳。”   “是。”   *   宋希月从福顺口中知道这件事后,连困意也都没了。瘟疫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到了冬季,病情不容易恢复,很容易造成大面积的感染。   “大人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福顺:“没有,只说让您尽量少的出门,今日晚膳也不必等。”   宋希月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福顺走后,宋希月立刻到书案前执笔,给姜皇后递了封信。又嘱咐云雀将这消息尽快散给各家官吏,云雀刚要出门,又被宋希月:“算了。”   “想必夫君已经进宫去见父皇了,此事父皇的速度会比我快的。你还是先去民间搜寻一些医术高明的郎中,万一是真的,太医一定是忙不过来的。”   “公主别担心,奴婢这就去办。”   “对了,再嘱咐小厨房,熬上白醋,每日将这府里,仔仔细细的打扫通风,近日府中若是有身体不舒服的,也要立刻就医。”   “诶,好。”   冰夏替她倒了杯茶,笑着道:“公主去了一趟漠北,倒是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宋希月愣了愣:“哪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一路看百姓疾苦,将士们又浴血奋战,我身为公主,每年享受这么多的俸禄,自然要做些实事 的。”   “您就是最心善最好的公主。”冰夏道。   宋希月笑了笑,她这算什么,比起霍斐渊一路,她当真是尽微薄之力罢了。   *   乾元帝对这件事高度重视,立刻命人唤来了所有太医院的太医,与此同时,姜皇后那边也接到了消息,她顿了顿,也立刻安排了后宫所有的事宜。   “娘娘,您说,真的有瘟疫吗?”焕春有些担心,她对于瘟疫是十分恐惧的,小时候的时候,就是村里流行的一场瘟疫,夺走了她父母的生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儿不敢玩笑,既然皇上都这般重视,本宫身为皇后,更不能拖后腿了。况且这事是霍斐渊进宫禀明,本宫觉得,从某些方面,他的消息一般不会有错。”   焕春一边替姜皇后揉捏肩膀,一边道:“奴婢也觉得这位驸马爷的本事的确不小。”   “可不是,听说,他在京外也是颇有势力的。”姜皇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   “娘娘……可是有些担心驸马爷?”   “若是盛时安,月儿喜欢,本宫就许他一世荣华富贵。可霍斐渊,本宫也看不出来他想要什么。若说是权吧,世子之位他似乎表现的毫不关心,可若说不是吧,那他当初,为何那般痛快的应了月儿。”   焕春笑:“咱们公主心善又长得美,谁不喜欢呀。能娶到咱们公主,想来没几个人会拒绝的。”   姜皇后笑了笑,显然一提到宋希月,她心情便好了许多:“是,本宫的月儿自然是最好的。你方才说的,也的确有理。”姜皇后从面前的瓷罐里沾了少许的油膏,在手上揉搓划开,再慢慢的涂到了手腕上。   不过,那些只是对于一般男人而言。   她能看的出来,霍斐渊绝不会是那样一般的凡夫俗子,他行事永远有他自己的主线和逻辑,没有人能够拿捏住他。   *   宋希月忐忑的在府中等了一晚上,总算是在子时前等到了霍斐渊归。他脚步顿了顿:“公主怎么还没歇下?”   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眼福顺,福顺弯腰沉默。   “是我坚持要等你的呀,你快过来。”   宋希月把霍斐渊拉着坐下:“怎么样,父皇怎么说?”   “此事皇上很重视,已经连夜命太医院去调查了。”   “那就好,夫君,你累了一日了,我命人熬了汤,喝点吧?”   霍斐渊瞅了眼她的腰:“公主可用膳了?”   “吃不下,你就命福顺穿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进宫了,我担心的很。”   “嗯,是微臣考虑不周,下次亲自来跟公主说。”   宋希月弯眸:“那也不必,你陪我用膳就好啦。”   云雀很快把晚膳送了进来,霍斐渊陪着宋希月吃了好些,前几日霍斐渊因受了伤,厨房日日都是变着法的大补之物,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多了些爽口的小菜和清淡的粥。   “好吃吗?”   “味道不错。”   宋希月高兴了:“我是这样想的,若是真的瘟疫,那必定会花费很多的国库钱财,所以我决定从今日起实行节俭之风,就好比这晚膳,八菜减半,最多一道荤腥。夫君以为如何?”   霍斐渊愣了愣,这才发现这桌子上的确只有四道菜,他想起宋希月刚来到府中的时候,一顿早膳也不止这个数了。   “倒也不——”   “还有,早膳咱们也减量,肉包子就换成素的,豆乳和牛乳不能重复出现,午膳……老祖宗最开始的规矩,一日两膳,不如,午膳咱们就干脆省了吧!”   小公主这话刚说话,屋内的下人们都对视一眼,暗暗忍笑。   霍斐渊放下筷子,“看来是微臣错了。”   “嗯?”   “从鹿台离开之时便命人修建了个小地方,今日,便带公主去转转吧。”   宋希月望着他,眨眨眼,又眨了眨。 第80章 山上雪 竹楼   宋希月跟着霍斐渊从将军府后院的竹林里一路向前, 这片竹林她第一次来将军府时便注意到了,后来因为不久后就出发去了漠北,回京之后又发生了种种事由, 竟一直拖到今日才能进去一睹真容。   她一路走一路看,睁大了眼问:“夫君, 这些竹子,该不会……”   “此处不是贵的。”霍斐渊知道小公主想问什么。   宋希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全部都是呢……”自从知道院里那竹子一颗价值万金后, 宋希月再也没让匪匪和糯米靠近过,每日都让人辛勤照顾,越发觉得那竹子好看了起来。   霍斐渊勾了勾唇, 带着小公主继续往前。   竹林幽静, 走过长长的小路, 宋希月面前忽然豁然开朗, 竹林深处, 竟有一片与众不同的别样风景,一片宽阔的海棠林中有一处别致小巧的木屋,虽从外面瞧着是木屋, 可木屋哪有在月色下泛着蓝色光晕的?霍斐渊在宋希月惊讶的眼神中将人拉着走了上去, 里面的情景才真让宋希月睁大了双眼。   木屋竹墙,里面的每一处都用了冰玉竹装点,珠帘玉翠, 目能所及的珠帘上缀满的全是宋希月在漠北时喜欢的夜明珠。夜幕降临,从远处往来, 点点蓝色星光,犹如仙境。   “从漠北出发前命人打造的,公主瞧着可还喜欢?”   宋希月拼命点头,她伸手将那珠帘撩起:“该不会……这每一处都是这样吧?”   霍斐渊示意她自己去看, 宋希月在这小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又不禁吸了口凉气,不止是这帘子,栏杆,屋梁,也不知霍斐渊是从哪里寻到了一群能工巧匠,但凡是可以镶嵌夜明珠的地方,无一不是,就连门口铜铃上的铜雀,眼睛也都是两个米粒大的明珠。   “夫君……这些花了多少夜明珠呀……”虽然知道他云桑的身份是真的很有钱,可拿冰玉竹和夜明珠来造房子……也的确有点让她心疼。霍斐渊总说她对金钱没有概念,可宋希月如今看来,他才是没有概念的那个吧。   霍斐渊的确不知道钱的概念,只知道她值得最好的。   这晚,宋希月便靠在这竹屋二楼的摇篮上,也倚在霍斐渊怀里,睡着了。   霍斐渊将人抱起,缓缓走出竹林,在她熟睡的脸颊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   家的概念曾经对我来说太遥远,但因为有你,我也愿试着去送你,各种各样的家。   *   “怎么样,有好转吗?”   柳一鸣走进医馆里那个单独的院落,院子里有几个人皆以白布覆面,在院中熬药。   见到他后,纷纷起身:“还没有,其中一个还更严重了,从今早开始,出现了呕血的症状。”   柳一鸣听闻后,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我去看看。”   “师傅!这病凶险,还是让弟子去吧!”   “不必,你们还年轻,经验也不足,稍有不慎便会染上,还是我去吧。”   柳一鸣说着,换了套衣裳,也用白布捂住鼻子和嘴巴,准备前去。正巧这时太医院的人也赶到,见如此情景,便有大胆的也要同他一起,柳一鸣犹豫片刻,点了头。   两人很快进去又出来,出来之后,医馆里的人立刻上前帮忙将衣裳和白布脱下,要用白醋开水浸泡,去除病气。   “如何?张太医如何看?”   张太医是太医院里专门对瘟疫研究的太医,他面色凝重:“棘手,像是血疫,柳先生怎么看?”   柳一鸣也将覆面白布取下:“应该是血疫没错,但在我看来,这种疫病虽瞧着可怕,但传播起来不像一般的风寒那般迅速,倒是可以遏制。”   “瘟疫就是瘟疫,是古往今来最可怕的存在,你是哪门出身,也敢说这样的大话?”太医里面显然有人信不过柳一鸣。他倒也不争辩,只是将脱下来的白布嘱咐徒弟妥善处理,还有那些病人呕的血,便是最大的传染源。   “我倒觉得柳先生所言在理,这样吧,我在这医馆留下来商量一下方子,诸位太医不如先回宫,向皇上禀明情况。”张太医道。   太医们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张太医的这个建议。   *   霍斐渊今日去了骁骑营,沈裴坚已经被关了两日。大门被打开,里面传来了一股浓烈的淫靡气味,霍斐渊命人将沈裴坚的蛊毒解了,再丢进盥室了清洗换衣后,最后将人送回了帝京外等候的邢北人。   还留下了一句话——一年内邢北不作乱,另一幅解药也会送到。   看来霍斐渊也留了后手,沈裴坚的蛊也只解了一半,若想活命,短时间内自然也只能乖乖回邢北,寻医问药。   沈裴坚转醒之时,人已经出了晋南地界了。   他气急败坏,当即便命队伍返回:“本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你们这群废物,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队伍里随行的军医磕磕巴巴的跪倒在地:“二殿下,您还是尽早回邢北医治吧。您体内的蛊虫如今只是休眠了,可一年之内无法根除的话话,毒性比那情花毒还要烈上百倍,况、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您好似已染上了好几种脏疾,可、可能还会殃及性命呐!”   沈裴坚脸色阴沉,他回想这两日的遭遇,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霍、斐、渊。”沈裴坚手中的玉扳指碾成粉碎。   “你给我等着。”   *   京中有疫,乾元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公之于众,很快,帝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都知晓了此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公主,今日府中还未发现有任何身体不适的下人。”   宋希月这两日也严格按照柳一鸣的嘱咐去除整个院子的病气,也对府中众人,每日三次询问。   “嗯,知道了。”宋希月也身体力行的坚持到这场战斗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都在屋内研究女红。   “冰夏你来看看,这块儿走线怎么不对呀?”   她手中拿着一个香囊,便是上回在漠北时她便下定决心要送给霍斐渊的那个,只是历经快一个月,依然没有半点进展。   冰夏走过去,看了看,笑道:“公主这处起线便错了,所以越走越不对。”   “哦……我就说呢,哎呀,这不是又要重头开始嘛,怎么这么难!”   “要不奴婢来?给您起个线,后面您自己绣。”   宋希月将又绣错的香囊气馁的丢到绣篮里去:“才不要,这必须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缝的,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那奴婢重新绣一个,公主跟着奴婢学。”   “这个主意好,冰夏你再教教我,务必教会哦。”   宋希月跟着冰夏认认真真的学了起来,十分认真,乃至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等宋希月察觉的时候,人已经进来了。   “夫君!”宋希月慌乱的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再抬头,又狠狠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人不是霍斐渊,而是叶菀。   叶菀站在她面前,实在忍不住的抿嘴笑,宋希月站起身笑着迎上去:“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公主恕罪,不过我可没有悄悄的,方才婢女在外面通传了一声,公主还下意识的嗯了一下,是公主太专心了,乃至于根本没有听到。”   宋希月不好意思笑了笑。   “公主在绣什么?我猜……是和驸马有关吧?”   方才那句慌乱的“夫君”暴露了一切,宋希月点头,将藏起来的香囊给她看:“我女红太差了,所以想好好练练,给夫君一个惊喜……”   叶菀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打趣她:“哎,公主出去又回来一趟,好像变得更喜欢驸马爷了呢。”   “哪有……”   “也不知道是谁,三个月前在这个庭院里说,才不要轻易送礼物给他,还笑话我呢……”   宋希月想起来了,她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我给你带了礼物!回京后,还没机会去找你呢!”   她招待叶菀坐下,让冰夏去取了礼物,叶菀也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木盒:“我前几日其实也出了躺京城,去了雁鸣山,给公主也带了个小玩意。”   两人交换礼物,彼此都很喜欢。   “这次北上,公主瞧着气色的确更好了些,北方景色如何?”   宋希月想到一路以来的经历,不自觉的勾起唇:“都很好,爬了山,看到了高山河流,还在农家宅院和军营里都体验了生活,最后也在北方牧民里面见到了小羊羔。”   叶菀眼中露出羡慕之色:“真好。”   宋希月笑着给她递了块儿点心,自己也捻起一块儿吃道:“有什么的,你嫁人后,也可跟着夫君一到出去啦。你刚才既然提到我打趣你之事,倒可见,和徐公子的事,是不是定下来啦?”   叶菀脸上也露出小女儿的娇羞神态:“许是吧,他说再过半月就去我家提亲。”   “为何要等半月?”   “半月后是个好日子,而且……马上就要到宫中射箭比武大赛了,他说,也得挣个好名次,我父亲才会答应的更放心些。”   宋希月点点头,心中也替她感到高兴。她忽然想起那日霍云烨的话,她默默的决定抛之脑后,不给叶菀和徐祁之添烦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叶菀忽然提到:“公主可知道楚妍的事?”   宋希月顿了顿:“知道。”   中秋宴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楚家近日没有一人上朝,她怎会不知。   “那溪蓬的事呢?”   宋希月:“也知道了。”   叶菀小声上前:“公主知道便好,我听说,她近日在府中像是疯了一般,一直在说是你害了她,包括你们那次去银楼之事,还说了好些污言秽语,我是担心……”   宋希月愣了愣,楚妍竟恨她到这个地步,她是绝没有想到的。   叶菀见势连忙安慰:“公主别担心,她不可能伤您半分的,我听说,太后和皇上都下了旨,要将她送到江南去,下半生,应该只会在尼姑庵里,了却残生了。” 第81章 山上雪 娇气   叶菀和宋希月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将军府, 临走前,宋希月还嘱咐她近日京中有瘟疫,若无必要, 最好不要出门。两人约好可来往信件,叶菀这才坐上马车走了。   她走后, 宋希月忽然想一个人去竹楼里看看,霍斐渊这两日很忙, 左右那也算是在将军府的地界,她很想看看白日是什么模样,便只带了冰夏, 往竹楼里去了。   霍斐渊回来的时候, 宋希月在竹楼里睡着了。   “驸马爷。”   冰夏小声行礼, 霍斐渊示意她退下, 自己轻声上前。   宋希月有一个习惯, 那就是喜欢长榻胜过床,若是她困了,摆在面前的有一张美人榻和床, 她一定会选择看起来凌乱些的美人榻, 而不会选择更宽广的床。   霍斐渊勾勾唇,上前将人抱到了怀里。   “唔……”宋希月嘤咛了一声,似有些不满霍斐渊将她拥入怀中的动作, 霍斐渊啧了一声,正要伸手捏她脸颊时, 却忽然觉得这情景似乎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让他心口忽然一窒,生出了一种想将人揉至骨血的冲动。   霍斐渊顿了顿。   “夫君?”宋希月忽然醒了,慢慢睁开了眼。   “你回来啦?”   霍斐渊嗯了一声, 很快恢复如常:“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冷不冷?”   宋希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不冷的。”她眼里泛了些水光,虽然醒了,整个人还是没骨头一样的倚在霍斐渊怀里,手指去拨弄他胸口的扣子:“方才叶菀来过了。”   “嗯。”霍斐渊伸手抚了抚她海藻一般的垂发。   “叶菀说半个月后宫中会举办比武射箭大赛,夫君会去参加吗?”   比武射箭?   霍斐渊直接当了:“不会。”   这样的赛事,毫无意义。   宋希月:“也是,夫君这样厉害,完全不需要参加那种比赛的。”   霍斐渊还在思忖方才那一瞬间古怪的情绪,闻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多厉害?”   宋希月怔愣一瞬:“很厉害的厉害……”   “是吗?”霍斐渊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以为自己是对怀里这越发会撒娇的小娇娇又生出了些强烈的占有欲,便凑进她耳边:“那在床笫之上,公主也这般认为吗?”   他声音低迷温柔到了极致,宋希月半边身子立刻软绵绵的,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去看他:“夫君不累吗?”   这几日,他几乎日日天亮出门,亥时方归。   竟、竟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吗?   霍斐渊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孟浪又迷人,“看来夫人对为夫还毫无所知。”   宋希月第一次听见他唤她夫人,心中霎时沉沦一片,忍不住的去迎合他。   鲜少见到她这样的主动,霍斐渊动作一停,终不再掩饰眸中的欲,“好好感受。”   低沉悦耳的声音毫不掩饰地浸满哑意。   宋希月一开始还能勉强迎合,可到了后来,便只能任由他完全掌控。   如今的夜色还不算太凉,最后那人竟将她抱着外间木台,在满目温柔的浅蓝里,宋希月既紧张又害怕,全身更是因为极致的欢愉打着朵儿,嫩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扒着面前的竹栏,骨节泛白。   霍斐渊很喜欢这样的她,在将人又一次送上欢愉巅峰的时候伸手覆了过去,握住她用力泛白的小掌。男人的手,却让宋希月有种被吞没的窒息感,骤急的呼吸和微微发颤的身体,都令霍斐渊心情大好。   “喜欢在外头?”   偏这人还要问出口来。   宋希月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身后的人便作弄的更加厉害,一直到她忍不住呜咽求饶,他才在她耳边又轻声一笑。   宋希月又睡过去了。   “娇气的小东西。”   依旧是霍斐渊将人抱着,走出了竹林。   *   “还有两日便是比武射箭大赛了,这回你大哥不一定参加,你一定要借着这机会取得名次,在皇上面前好好露露面,知道了吗?”   永宁侯府,霍夫人正在语重心长的嘱咐着霍云烨。   “知道了娘,大哥不是不一定,他是肯定不会参加的。他素来只在乎战场,不在乎这些比赛。”霍云烨有些心不在焉。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到战功,霍夫人更是愁云密布:“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更加上心,下个月便是霍家祭祖,你父亲会在那时提出请封世子一事,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勿生任何是非。”   “这些话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会倒着背了。您跟我说没有用,要是大哥想争,我一定争不过,他不争,自然是我的了。”   霍夫人皱起眉头:“怎么这点儿骨气都没有?!”   霍夫人不说还好,说了霍云烨也是气不打一出来:“骨气?骨气有用吗?!若不是他占去了霍家长子之位,我也想更有骨气些!”   “闭嘴!”霍夫人压低了声儿去警告他,又看看四周:“这是不允许在府中提到的事。”   霍云烨哼了一声:“是,您和父亲都因为祖母的遗命闭口不谈,可是娘,祖母当初对你好吗?你非要这么唯命是从!还有霍斐渊,他哪里是不想要这个世子之位,若他内心对地位毫无渴望,当初为什么要娶了被人悔婚的月公主?!”   “逆子!”   霍侯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脸色阴沉,大门早已被牢牢关上。霍夫人也面色煞白,刚才的话,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那他们再有一个头怕也是不够被砍得。   霍云烨也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失言,面上无光的拂了拂袖子:“我知道了,我会在后日的赛场上好好表现的。”   霍侯爷走了过来,严肃的看着他:“输给你大哥也就算了,若是输给旁人,这侯府世子之位,传给云长,也是不错的选择!”   霍云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霍夫人也叹了口气,此刻霍云长原本是带着今日功课来找母亲,恰好在门外一字不落的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少年抿抿唇,将怀里的书本合上,转身跑远了。   *   比武射箭大赛原本是晋南一年一度的习俗,因京中瘟疫,此次乾元帝只是在宫内小范围的举办,到了那日,赛场设在宫内马场内,外围观赛台上坐的都是百官宗亲,宋希月坐在姜皇后身边,觉着有些无聊。   霍斐渊今日又去了军中,这场上无他,宋希月根本不想看半眼旁人,只当是完成任务一般,该鼓掌时鼓掌,该喝彩时喝彩。   叶菀倒是挺雀跃的,宋希月瞧她一直在朝场下张望,想必是在找徐祁之,她转身,对云雀说了几句话,云雀点头,便往叶菀那边走去了。   叶菀听云雀说完,抬头看了眼宋希月的方向,宋希月隔着人群朝她笑了笑,叶菀便娇羞的点了点头,跟着云雀过去了。   宋希月嫌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看赛无趣想找个人说说话,正好她这位置比叶菀的位置视角稍稍好些,叫她过来,两全其美。叶菀走到宋希月身边:“谢谢公主。”   “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坐吧。”   叶菀在宋希月身边坐下后,这比赛也就正式开始了。   今年的大赛相较往年,可说是十分冷清,不过依然吸引了很多百官的目光,不为别的,只为参加这大赛的左右不过世家公子,虽无法和真正上战场的将士们比,骑射拿个第一,也是能给自家博上几分薄面的。   “比赛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大赛正式开始了。   “诶,徐公子在第几场?”宋希月摇着团扇问她。   叶菀摇摇头,无奈笑:“我前几日问,他死活不肯说,说是我知道了他会紧张,我也不知这是什么逻辑。”   宋希月也笑:“徐公子这是太在乎你了,所以才故意不说的。”   叶菀娇羞不说话,依然不停朝底下张望。   “初赛,徐家大公子徐祁之对陈家三公子陈舒枞,比赛项目,射箭——”   “来了来了。”宋希月连忙提醒。   叶菀端坐,有些期待的看向斜下方的赛场。   上场时,徐祁之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朝上稍稍抬头,两人的视线便在空中不期而遇,什么东西在空中瞬间炸开,金秋九月,连宋希月也感觉到空气中泛着丝丝甜意,闻起来,比桂花还要醉人一些。   宋希月笑眯眯的挪开眼当做没有看见,那两人视线短暂的交融后也很快分开,不过叶菀脸上挂着的红晕却半天没有消散,直到那下面的宦官通报结果:“徐公子胜!”   “赢了!”宋希月忙拍拍叶菀胳膊,叶菀垂眸笑,长睫像蝴蝶一般轻扑,满心满眼都是追逐心上人的期待。   “徐家这孩子不错。”姜皇后在前面也夸赞了一句。   “下一场,霍家二公子霍云烨对盛家大公子盛时安——”   负责报场的宦官话音刚落,宋希月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盛时安也来了?还对上了霍云烨?   叶菀去看她的脸色,“公主不必因此影响心情。”   “影响心情?我才不会呢!”宋希月嫌弃的撇开眼:“我只是觉得碍眼!” 第82章 山上雪 赛事   宋希月根本不想去看下头的比赛, 她将视线收回后自己吃着点心,和叶菀聊着天。   盛时安此刻心中也郁闷到了极点,他本就不愿参加这个什么所谓的大赛, 结果第一轮抽签便又碰到了霍家人,盛时安心中默默骂了一句, 深深的觉得霍家人就是与他天生犯冲。   而大赛的结果也告诉他的确如此——“霍二公子胜!”   霍云烨勾着唇上前:“承让了,盛公子。”   盛时安灰溜溜的拂袖离开, 宋希月听到这个结果后毫不意外,虽然她也不喜霍云烨,但毕竟是霍家出身, 甩那个草包子不知多远。   盛时安离场后, 盛荣也觉脸上无光的很, 灰溜溜的坐在角落里, 一言不发。   “接下来就是决赛了吧?入围了几个?”   宋希月问云雀, 云雀答:“是决赛了,一共四人,分别是霍公子、徐公子、还有刘家三公子和杜家公子。”   宋希月看一眼叶菀:“快了, 你很快就能看到徐公子夺冠了。”   叶菀笑:“他夺不夺冠都无所谓的。”   宋希月:“也是, 反正你是嫁定了。”   两个小姑娘在观赛台上笑闹,台下却是另一番光景。霍云烨是铁了心的要拿下今日比武第一名,此刻他正在后场换衣, 低声问身边小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抽签的时候您会抽到徐公子, 马匹也都处理好了。”   “行事利索干净些,别留把柄。”   “您放心,奴才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好,下去吧。”   霍云烨对付前面的那些人毫不费力, 可对上徐祁之,他却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能赢。但若是旁人就算了,却偏偏又是徐祁之,霍云烨是铁了心要拿下这比赛的第一,谁叫你徐祁之又想得美人又想得功利,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最后一场比赛是骑射,当宦官将抽签的结果念出来时,宋希月愣了一愣,“他俩怎么对上了……”   叶菀问:“怎么了?”   “没什么。”宋希月摇了摇头,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准备好的二人,心中忽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锣鼓声响,全场的焦点全都聚集在了瞬间冲出去的两匹马上,叶菀紧张的看着徐祁之的身影,宋希月眉间却淡淡的笼上一丝郁色。   霍云烨那人的人品如何她不甚清楚,但从几次接触来看霍家分明就是在戏台上唱戏,若是霍云烨为了世子之位,很难说他不会为了这次比赛费尽心机。   场上角逐的确难舍难分,显然,霍家和徐家都对这第一名是势在必得,比分也一直相较不下。渐渐的,霍云烨有些焦躁了起来。   徐祁之的状态一直都很好,观赛台上,乾元帝和姜皇后也看的津津有味,可却就在最后要紧关头时,徐祁之的马却忽然不听主人的指挥,在赛场上脱缰疯跑起来,像疯了一样,差点儿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霍云烨趁机拿下了重要的一分。   满场哗然。   宋希月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这还不算结束,徐祁之的马越发发狂起来,到最后,直接将徐祁之甩了下来,还扬起了马蹄,幸好徐祁之反应迅速,躲了过去。   马场旁边的马倌儿这时才反应过来:“快!快救人!”   叶菀脸色煞白,立刻起身就要下场去看,宋希月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同朝下走。   徐祁之显然伤的不轻,脸色苍白,额头大颗大颗汗珠掉落,太医很快赶到,初步判断是腿断了。   “祁之哥哥!”叶菀眼睛通红,赶到了徐祁之的身边。   这一幕恰好落到了霍云烨的眼中,他牵着马走过来,这场比赛显然是他取得了胜利,不过当下似乎无人关注,所有的人都去关心徐祁之的伤情,霍云烨哼了一声。   太医很快将徐祁之抬走医治,“祁之哥哥……”叶菀哭的伤心,宋希月轻拍她背安慰:“徐公子会没事的,你别难过。”   叶菀心中心疼到极点,宋希月也十分能理解,她抬头,恰好看到了不远处的霍云烨。霍云烨也在看她们,宋希月与他对视一眼,眼神不是很和善。   霍云烨无所谓的转身走了,反正,那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目的已达到,回家也能向老爷子交差了。   霍云烨前脚刚走,霍斐渊便从骁骑营过来了,宋希月看到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夫君!!”   小姑娘这声儿夫君隔了好远都能听到,姜皇后看着自家女儿没出息的跑到霍斐渊跟前,眼里好像都泛着光。   “你可算来了!军营里的事都忙完了吗?”   霍斐渊眼底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嗯,忙完了。”   今日跟在霍斐渊身边的是另一个副将,看见这一幕睁大了眼睛。要知道今日在军中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将军的表情随时随地都像立马要杀人,可如今一见着公主,便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或许,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那副将默默的低下了头。   宋希月一见着霍斐渊,话匣子便收不住了一般,咕咕唧唧的把方才赛场上的事全都给霍斐渊说了,霍斐渊一直耐心的听着,听到霍云烨和徐祁之的赛事时,也微微眯了眯眼。   “夫君,你会觉得我小人之心了吗?”宋希月有些忐忑的问。   霍斐渊瞥了她小腹:“不会。”   霍云烨是个什么德行,他清楚的很。   “那就好,这事儿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叶姑娘可伤心了,我方才派人将她送回去了。”   “嗯。”   赛场上现在已没什么人了,霍斐渊走到方才的骑射场,眼神环视了一圈,落到了两人比赛时候的靶心上面。   “要是夫君在,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宋希月信誓旦旦的道。   霍斐渊觉得有些想笑:“公主就这么相信臣?”   那是自然,宋希月在梦里无数次看到那个少年在骑射场练习的倔强背影,他比任何人都努力,自然也配享受到最好的结果。   霍斐渊默默的看着宋希月毫无保留的信任,内心忽有什么情绪也将破土而出,他默了默,拿起了面前桌上的弓箭。   宋希月睁大了眼。   赛场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姜皇后自然。霍斐渊稍稍凝神,弓箭紧绷,那箭便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呼啸而出,有人惊呼,驸马爷的箭不偏不倚,却是将方才靶心的箭齐齐的给射了下来。   场上有一瞬间的凝滞。   宋希月呆了片刻,而后拼命的鼓起了掌,笑的见牙不见眼,夸赞一句接着一句:“夫君好厉害!!!”   看到这一幕的一些大臣们心思各异,有人也真心赞配这骁骑营将军的,也有的人心中生妒眼神不屑。   不过这对于霍斐渊来说毫无所谓,他转头,眼中也只有宋希月一人,小姑娘拼了命的为他喝彩,霍斐渊心中桎梏也慢慢崩裂,他虽已早过了年少时的倔强心气,却依然为她的真心动容。   霍斐渊走了过去,抬掌抚了抚她的发:“回家了。”   这一幕被高台上的姜皇后全部收入眼底,焕春感慨:“公主如今可真喜欢驸马爷呢,奴婢瞧,从前盛公子,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这样的事姜皇后怎可能没瞧出来,她在高台上看着两人的身影好一会儿,才道:“回宫吧。”   *   永宁侯府。   霍云烨自以为今日之事瞒得滴水不漏,可不曾想,不出三个时辰,徐尚书便已经带着人到永宁侯府讨要个说法了。   霍侯爷愣了愣:“徐尚书如此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可是掌握了小儿作弊的证据?”   “哼!你儿作没作弊他自己心中清楚,但你儿害了我儿,这事必须给一个说法!”   霍云烨:“徐大人,凡事讲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证据就在路上,马上就到!”   霍云烨心中开始有些忐忑,眼神看向斜后方的小厮,那小厮身子一抖,上前小声道:“都处理了的,奴才用命担保。”   霍云烨便又有了底气,“好,那便看看徐大人口中的证据,究竟是何物!”   徐尚书也不是个吃素的,谁家的儿子不是儿子,看着徐祁之那条血肉模糊的腿,是个父母都心中有气,“霍二公子话别说的太早,你或许处理了马,可你也许忘记了人!”   那小厮闻言身子一抖,霍云烨脸色沉了下来。   霍侯爷此刻脸色也是铁青,比起自己这个没用儿子,他还是更在意自己的老脸。   徐家下人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覆到徐尚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徐尚书脸色一变,看向霍家。   “好手段,你们可真是好手段啊!!害了我儿,还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霍侯爷,你当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霍侯爷脸色阴沉,霍云烨也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谁杀人了!”   “谁杀人了你们心中清楚!也罢,此事我徐某晚了一步没能拿到证据,但你们可记住了,最后夹着尾巴做人,别落到我徐某手上!”说完,徐尚书便带着人拂袖离开。   霍云烨见他们走了,心中松一口气:“什么人,输就输了,还在这血口喷人,他儿子自己连马都降不住,冲我们发火有什么——”   “啪!”   霍云烨还没说到一半,一直沉默的霍侯爷忽然转身给了他一巴掌,不远处的霍夫人镇住了,霍云烨也震住了。   “爹?!”   “跪下!”霍侯爷显然气的不轻。   “逆子,你给老子说实话!有没有在今日的比赛上动手脚?!”   霍云烨捂住半边脸,昂起头:“没有!”   “你确定?!徐祁之平时的骑射在京中也是一等一,若真的没有,他为何忽然受了伤?!”   霍云烨此刻决定咬死不承认:“我得了第二你要骂我!我比不过霍斐渊就算了!如今我得了第一你还要骂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连个病秧子都比不过!!”   见自己儿子说的这么笃定,霍侯爷心中也犹豫了一瞬,难道,这真的是误会吗?   “啧啧啧。”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霍斐渊不知何时倚在了墙角,神情颇有些不屑和嫌弃:“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话音刚落,整个院子的人都变了脸色。 第83章 山上雪 脚心   “霍斐渊你什么意思!”霍云烨此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霍斐渊也不理他, 而是不远处的夜宁上前,带着一人上前,那人被五花大绑, 嘴里还赛着棉布。   “本将今日在骁骑营忙了一日,却无意听见了二弟所做的好事, 无奈,这百忙之中还得抽时间替你擦屁股, 二弟,这份人情,你可要怎么还?”   那被捆住的人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眼睛睁大, 惊恐不已。   “吵。”   霍斐渊冷冷开口, 略一扬手, 手上的一枚暗器便呼啸而出, 不偏不倚的穿过那人的喉咙,便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霍云烨身后的小厮见到这一幕,吓得两腿一软, 抖如筛糠, 立马跪倒在地:“侯爷饶命,大公子饶命!”   霍云烨恨不得骂娘:“废物!”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霍侯爷面上挂不住, 看着霍斐渊,“你打算如何?”   霍斐渊看了一眼夜宁, 夜宁点头,将那已半死不活的人扔到霍云烨面前,道:“祸是二公子闯的,自然由二公子处理。”   霍侯爷刚要开口, 只见霍云烨眼中忽然迸发出了狠厉之色,拔刀,瞬间插入了那人的胸膛。   霍斐渊呵笑一声。   霍侯爷连连摇头,恨铁不成钢。   他抬头,正预备对霍斐渊说些什么的时候,霍斐渊倒是意外的先开口了:“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去争抢世子之位,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怕辱了霍家门风。”   霍夫人和霍侯爷都看向他,霍斐渊理理袖子:“事实上,如果你肯答应本将一件事,这世子之位,定会双手奉上。”   霍斐渊说完后,连夜宁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主子爷近日行事比以前还让人捉摸不透,他也看不懂了。   霍侯爷沉默片刻:“何事?”   霍斐渊抬头看他,忽的笑了:“对霍家而言,举手之劳。”   *   宋希月从宫里回来之后又睡了一觉。   她近日做梦越来越频繁,睡得便也越来越沉。   “夫君!”小公主陡然睁眼,第一反应便是去找霍斐渊。或许是殿内光线昏暗她感到孤独,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梦境让她感到难过,总之宋希月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执拗,她要见到霍斐渊,就是现在。   “公主?”   云雀和冰夏被屋里的动静吓到,连忙走了进来。   宋希月连鞋也没有穿,就这样□□着脚要往出走:“夫君?夫君?”   冰夏赶忙道:“公主,驸马爷出去了,说亥时便归,您怎么了?”   宋希月眼角还带着点儿泪痕:“我要去找他。”   云雀和冰夏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宋希月情绪有些不对,云雀连忙差人去寻霍斐渊,可宋希月执拗的要自己去,光着脚,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公主!夜里凉,您好歹穿上鞋子!”   一向娇气的宋希月这会儿就是倔脾气上来,说什么都不肯,还好刚刚走出几步,霍斐渊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门。   冰夏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霍斐渊看见面前的人后脚步一顿,眉头慢慢蹙起。   “夫君!”宋希月已泪流满面,扑了上去。   霍斐渊方才视线落在她未穿鞋的脚上时心口已经有些窒闷,此刻感受到她的泪,烦躁更甚。   “谁欺负公主了?”语气冷如寒冰。   院子里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云雀和冰夏。   宋希月摇头,只是去蹭他的脸:“没有人欺负月儿。”   霍斐渊将人抱起,显然不信:“胡言。”   要不是的话,她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   “真的!我只是方才做了噩梦……醒来见不到夫君,心慌的很……”   霍斐渊沉默了一瞬,将人抱进了屋子。   “备水。”   这话是说给云雀和冰夏,两人麻利的下去,屋内只留下了霍斐渊和宋希月两人。   宋希月被他抱在床边坐下,霍斐渊声音有些无奈,抬手擦她的泪珠:“公主折腾什么呢?”   “没有折腾呀……就是想你了……”   声音软软的,委委屈屈。   霍斐渊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而是在她面前蹲下来,抬起了她的脚。   方才宋希月任性的跑出去,那会儿心里焦急,感受不到脚底的痛,这会儿平静下来,开始哼哼唧唧了:“好疼呀……”   “疼还乱跑?”   宋希月想象中的安慰没有到来,反而是他的责备,她睁大了眼,想到那一日在灵州失火后,他也是这样。   那点儿委屈还没有萌芽,又慢慢的缩了回去。   好像——   每次只要她伤害了自己,霍斐渊就会变得不那么好说话,但是也只是表面的,他嘴上凶,行动上却永远都会哄着她。   小公主半晌都没有说话,霍斐渊皱起眉正在想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否语气有些过了时,抬头便看到了小公主捧着脸俏生生冲他笑的样子。   “……”   水很快送来,霍斐渊在她面前蹲着,捧起了她那双莹白如玉的小脚。   宋希月忽然想起,两人在驿站的时候,他也这样为她洗过脚。   “你要帮我洗脚吗?”宋希月直接了当的问。   “这盆里的水没法帮公主沐浴。”男人显然还有气,不过宋希月一点儿也不介意。   “你以后经常帮我洗脚吧!”   霍斐渊啧了一声,没说话。   宋希月弯着眉眼,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只不过,脚底真的被细小的石头划伤,接触到热水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疼的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   霍斐渊嘴上不饶人,动作却是温柔了不少。宋希月撇撇嘴:“疼……”   霍斐渊抬起她脚心,的确被石头划出了不少细细密密的小伤口,那点儿伤口若是在他身上,可能连痊愈了都不会被发现。可现在在小公主身上,竟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一丝钝痛。   下意识的,霍斐渊吻了上去。   宋希月睁大了眼。   脚心的温热和湿热让她下意识的想缩回来,可望着霍斐渊几乎是虔诚一般的表情,她又犹豫了。脚心柔嫩,那伤口被他舔过之后酥酥麻麻的,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霍斐渊松开了她,没有解释,而是转身拿了身边的药,仔仔细细的替她上药包扎,又将人抱回了床上。   “夫君……”宋希月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衣摆,霍斐渊一顿:“放药,很快会回来。”   许是听到了他的亲口允诺,宋希月安心了不少,乖巧的松开手缩回被子里。而很快,霍斐渊真的回来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宋希月便觉得安心。   她不自觉地挪过去,霍斐渊也自然的将人抱住,吻了吻她的额头。   “公主现在愿意说说今日发生了什么吗?”   “……真的就是做了梦。”宋希月心中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要不要把梦里那些事告诉霍斐渊,她会被他当成不正常吗?   霍斐渊没有逼她,而是耐心在等。   良久,宋希月终于鼓起勇气,“我有两件事想向你求证,你先回答我。”   “好。”   “我们小时候就见过,那个柴房的少年就是你,只是我忘了对不对?”   “对。”   霍斐渊回答的干净利索,是让宋希月没有想到的。   他闭上眼,享受此刻的安静。   许多事,他一个人背负了很多年,如今明知她已步步接近事实的边缘,他却丝毫没有掩盖的想法了。   小姑娘迟早会知道的。   他甚至已经在刻意安排那一天。   宋希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心中怔愣片刻,才自言自语:“为什么呀……”   其实那个梦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她鼓起勇气:“第二个问题,那你那会儿受伤,是……被霍夫人打的吗?”   宋希月问出口时,忐忑不安,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几次相处过的那个女人会下那么重的手去对一个孩子。   这才是宋希月被梦惊醒的原因。   梦里,霍斐渊倔强单薄的脊背被好粗好粗的棍子和皮鞭反复抽打,皮开肉绽。   末了,那女人还要佯装一个温柔端庄的母亲带他进宫参加晚宴。   却不让他吃任何东西。   甚至半路将他锁在柴房里,等快离开皇宫的时候再派人将他接回去,丝毫不给这个少年和皇子公主接触的机会。   人心可怕。   霍斐渊能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在颤抖,他眸底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他虽不知她如何知晓,但……也的确唤起了他童年的记忆。   “嗯。”   犹豫了一瞬,霍斐渊承认了。   他承认的瞬间,宋希月总算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就算不是亲生的就要这样对待吗?   才那么小,就在担心他会对他们母子造成威胁吗?   霍斐渊低低笑了一声,低头,用舌尖卷走了她的泪:“那时候她精神不正常。”   霍斐渊将当时霍侯爷说给他听的借口说给了宋希月。   “后来喝了很多年药才慢慢好转。”   这世界的人心过于可怕,即使小公主知道了,霍斐渊也想尽可能的将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多一点,这个借口,不管他当时信不信,只要宋希月信了,也好。   宋希月没有信。   她还是哭。   她已经知道了霍斐渊在十岁前,是被万和那个老秃驴拐走,度过了一段无比黑暗的童年岁月。   然后在今日,她又知道了他即使是被霍家接回,也只是从一个地狱转到了另一个地狱里。   他从来,就没享受过爱。 第84章 山上雪 酥饼   宋希月被霍斐渊哄着又睡着了, 身边的人却一夜未眠。   他良久的看着她酣甜的睡颜,透过窗外去看夜色,今夜无月, 只有依稀的繁星。   次日,宋希月睁眼时, 霍斐渊没有走,而是一直将人抱在怀里, 等着她醒来。   “醒了?”   宋希月刚刚下意识的打了个呵欠,抬头便撞入了霍斐渊的长眸之中,她默默的又缩回了被子里, 赶忙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结束后, 又默默的缩出来:“夫君……今日没走呀……”   “怕公主寻不见微臣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便在这里等公主醒来。”霍斐渊单手撑着头, 眼底含着笑意。   “夫君说笑了……你有事的话便去忙吧……我不会乱跑的。”   宋希月心中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昨晚哭了一晚上,现在眼睛肿的和桃子一样,还没有消肿, 一定和猪头一样难看!夫君怎么一直盯着她呀……   霍斐渊勾了勾唇, 坐起身来将人抱了起来,理了理她额前的发:“公主流口水的模样微臣都见过,无碍。”   “……”   “…………”   她留口水了?!   宋希月慌乱的就去看枕头的被褥, 想找找口水印子,霍斐渊却忽然笑出了声, 而后吻了吻她的眼皮:“干了。”   宋希月:“……”   她已经听出这人在逗她,当下便气咻咻的将人一推,径直下了床。   “公主又不穿鞋?”   霍斐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希月立马怂了, 跑回去将寝鞋穿上,便又嘟嘟的跑到镜子前梳头。   霍斐渊轻笑:“今日午时归,陪公主用膳。”   宋希月一下回头:“真的呀,那我等你哦。”   “好。”   *   霍斐渊会陪她回来用午膳,这让宋希月开心极了,她这两日正好在府邸里研究做点心,今日便准备跃跃欲试,检验一下成果。   而霍斐渊出门之后没去军营之中,而是去了宫里,翊坤宫。   “皇后娘娘。”   姜皇后坐在殿内微笑看着他:“驸马如今还唤我皇后娘娘倒是生分的很,坐吧。”   霍斐渊在她面前坐下,两人都是聪明人,姜皇后便打算开门见山:“本宫已知晓你们此次北上去了邢北。”   霍斐渊毫不意外:“是。”   “为何?”   “公主先前被楚妍联合邢北二皇子设计,中了情花毒,解药只在邢北有。”   他坦荡,姜皇后却因为他的话沉默了。   “毒解了吗?”   “解了。”   姜皇后点点头:“你是个本事人。”   两人说话便是这样单刀直入,一句废话都没有。和聪明人说话,无需弯弯绕绕。   于是姜皇后抿了口茶,继续道:“但你不能再继续留在月儿身边。”   姜皇后话音刚落,焕春姑姑便震惊的抬起了头。   霍斐渊脸色不变,与她对视。姜皇后亦然:“原因你知晓。”   霍斐渊忽然笑了一声:“娘娘动作比微臣想象的快。”   姜皇后蹙起了眉:“你既然一早便知道,倒是丝毫不打算隐瞒。”   “当初之事便本非我愿,今日又为何要隐瞒?”   姜皇后沉默了,不知他说的是被霍家安了这样一个身份之事,还是说当初娶了宋希月之事。若是后者,那这个人便也不能留了。   “微臣是指,娘娘所查之事。”   霍斐渊笑的坦荡,倒显得姜皇后有些小肚鸡肠,她放下茶杯:“若你亲自请辞边关,本宫可以保守秘密。但若你——”   “可以。”还不等姜皇后把话说完,霍斐渊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倒是姜皇后这次愣住了。   “娘娘的要求微臣都可以答应,也都理解,但微臣需要时间。”   “什么时间,多久?”   霍斐渊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昨夜微臣归去晚了,公主在府里闹了脾气,今日,微臣也答应中午时会陪公主回去用午膳。”   姜皇后沉默良久:“月儿的性子就是这样,她有多依赖人你是看在眼里的,长痛不如短痛,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一个月。京中有疫,微臣会妥善处理此事,一个月后,请辞边关。”   姜皇后原本以为霍斐渊会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没想到仅是短短一个月,她只犹豫片刻便应下来:“好。”   两人目的均已达到,这场对话便也结束,霍斐渊起身:“微臣告退。”   他刚起身离开,姜皇后便也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句:“霍斐渊!”   霍斐渊停下了脚步。   “便如今日一般,你我心知肚明,也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实不相瞒,关于这件事,不止是本宫,许多人都在查,早知道,对你不是坏事。”   “娘娘所言,微臣明白。”   他并未回头,而是大步向前。   从皇宫里出来,夜宁和福顺一直一言不发,尤其是福顺,眉头紧锁,满布愁云。   但霍斐渊倒淡淡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管住自己的嘴。”   “是。”   接着又看了眼夜宁:“尤其是孟锦。”   夜宁颔首:“是。”   霍斐渊看了看将军府的方向,仅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而去了军中,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准备。   *   “好了嘛好了嘛?”宋希月焦急的在厨房灶台前打转。   冰夏笑:“还早着呢,金丝小枣刚刚放下去蒸,还得一炷香的功夫。”   宋希月捧着腮焦急的等:“他会喜欢这枣泥酥饼吗?”   “只要是公主做的,驸马定是都喜欢。”   宋希月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捧着腮傻呵呵的笑起来。   “公主,永宁侯府霍夫人,给您送帖子来了。”有婢女过来传话,宋希月一听这话,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什么帖子?!不看!拿走!”   面对小公主突如其来的变脸,云雀和冰夏也有些奇怪,那小婢女正纠结,云雀便接了过来:“下去吧。”   “公主这是怎么了?”云雀走过去问。   “烦。”宋希月一想到昨晚的梦,就对霍家那群人生出讨厌和厌烦,她还没去找他们的麻烦,倒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能是关于霍家祭祖之事,公主不看看吗?”   祭祖?   宋希月气稍稍消了一丢丢,或许是想到了霍斐渊的生母好歹也算是霍家人,宋希月将那帖子接过,不情不愿的打开看了看。   还真是。   邀请她明日去霍府商议祭祖之事,宋希月瞅了一眼便嫌恶的将帖子丢给云雀,语气冷冷:“知道了。”   她去不去另说,但一想到是那个女人对霍斐渊的所作所为,便不想再看到这帖子一眼。   “公主,枣泥好了。”   宋希月一听蒸好的枣泥好了,便重新开心起来,跑过去,也不怕烫:“让我来让我来。”   霍斐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宋希月笑盈盈站在院子里等他的模样。   今日她着了一身浅杏色的长裙,发髻有些慵懒的歪在一边,只插了一只细细的玉簪,是温温柔柔的家常模样。   “夫君,我做了糕点,你要尝尝吗?”   霍斐渊扫一眼院子里石桌上的碟子,里面真的还放着几样糕点,他微微意外,就因为他说中午会回来陪她用膳,所以便准备了一上午吗?   宋希月拉着人坐下,霍斐渊扫一眼碟子,竟……卖相都还不错,至少是比之前的元宵有长进了。   宋希月垂眸,将眼里的期待尽数藏在睫毛之下,“时间有些紧张,只做了一样,夫君猜猜哪样是我做的?”   霍斐渊看了眼面前的四种糕点,小公主虽尽力掩饰,但余光总有意无意的去看那碟枣泥酥饼,霍斐渊微微勾了勾唇。   他刻意避开枣泥酥饼去拿另外三样尝,第一次拿的是团圆蛋香酥,宋希月微微抿唇,紧张的看他慢条斯理的尝。   “嗯,不是公主做的。”   第二块儿是桂花糕,“也不是。”   第三次他伸手的时候宋希月忍不住了,眼看着霍斐渊的手在太师饼面前停留,差点就要自己交代了的时候,霍斐渊顿住,从而如她所愿拿了一块儿枣泥饼。   于是宋希月紧张的瞪大了眼。   霍斐渊依然装瞎,慢条斯理的品了品:“嗯,这个是了。”   宋希月立马弯起月牙:“你怎么知道的呀?”   一旁候着的福顺都看了出来,不过他只是低眉顺眼的笑,心想,小公主也太可爱了。   霍斐渊一本正经的胡诌:“公主做的点心,有股特殊的味道。”   宋希月毫无所察,还很是开心:“那……好吃吗?”   “人间至味。”   霍斐渊面无表情的说着违心话,不过的确,比上次甜到发苦的元宵要好吃一点儿,但皮是硬的,枣泥也有些发酸。   “那夫君多吃些呀。”   不用她说,霍斐渊也不会辜负她的心意,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将手中的枣泥饼吃完,接着又去拿第二块儿。   一块儿又一块儿,一块儿接着一块儿。   刚开始宋希月还弯着眼开心的看他吃,可到后面,她也觉得有些多了……她做了二十多块呢,其中一些卖相不好的,都藏到了下头。   “够了呀,夫君喝口茶吧,一会儿还要用膳呢。”宋希月给他倒了杯凉茶递过去,霍斐渊接过。   “无碍,忽然觉得这枣泥酥饼味道甚好,让微臣想起了美好的时光。”   宋希月眨眨眼,不知道他说的美好时光是指什么,但见霍斐渊真的一块接一块的将二十多块枣泥酥饼全部吃完,一块儿不剩。   院里的每个人都睁大了眼。 第85章 山上雪 出气   “夫、夫君?”   霍斐渊将一碟子枣泥酥饼全部吃完, 迎上宋希月惊讶的眼神,他笑笑:“公主难得下厨,微臣若不珍惜机会, 怕是很难再有了。”   “你若喜欢,我明日继续给你做呀!”   霍斐渊笑了笑, 将她的手握住,轻轻的捏了捏:“公主的手, 不是给微臣做糕点的。”   “公主的手怎么啦,话本子里都说,很多女儿家都给心上人做的, 公主就没有心上人了吗?”   院里下人们彼此都低着头, 眼观鼻鼻观心, 心想, 小公主这哄人的功夫是一日比一日厉害, 尤其是福顺,心里又宽慰又心酸的,公主也太可人了, 可偏偏, 姜皇后……哎……   福顺眉毛眼睛要拧到一块儿去,夜宁在旁边掐了他一把,以作提醒。   霍斐渊没再说什么了, 而是将剩下的好吃的糕点喂给宋希月,堵住了魅惑人的情话。   午膳是吃不下了, 宋希月让霍斐渊喝了点解腻的汤,这才问起了霍家祭祖的事情。   “若是想去就走个形式,不想去,也无碍。”   霍斐渊一向是不会因为这些世俗的事上心, 但宋希月却处处替他考虑,犹豫再三宋希月还是决定过去。   “让孟锦跟着你。”   “好~”   霍斐渊下午还要出去忙,宋希月贴心的没有闹他,乖乖的将人送到院门口:“晚上我也等你回来用膳哦。”   霍斐渊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   *   霍家祭祖之事是一年一回,今年恰逢整数年,要格外的重视一些。宋希月今日端坐在霍家正厅之上,不苟言笑,和前几日回来的模样判若两人。   “公主认为……这样安排可妥当?”霍夫人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只好小心翼翼的询问。   宋希月看了一眼霍夫人安排的祭祖礼制图,问了一句:“夫君位置为何不是在首位?”   霍夫人愣了愣,从前每次祭祖,霍斐渊的位置都是和霍云烨、霍云长并列,本就不是霍家亲生……若是还站在首位……   可现在宋希月眼神明显有些不善,霍夫人只好解释道:“霍家二郎只以辈分排序,不以长幼,云烨和云长虽不及斐渊功勋官职,但毕竟也是我霍家的孩子……”   宋希月冷笑一声,她何时扯到功勋和官职上去了?真是好一招转移重点。   “霍夫人,公主问的是为何不以长幼排名,与官职无关。”云雀不卑不亢的开口。   宋希月忍不住想给她竖大拇指,好云雀!   “礼部规制,就连宫中祭祖也是既要分辈分,也要分长幼的,怎么到了霍家,这规矩就变了。”宋希月端着气度说话的时候,嫡公主的威严便尽显出来,霍夫人免不了气短几分。   “那……我下去再同侯爷商量一下,送去给公主过目可好?”   宋希月嗯了一声,又道:“就算是不分长幼,那夫君的位置也应该是在中间,若霍夫人不懂礼制,本公主可让礼部尚书亲自前来一趟。”   霍夫人连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定同侯爷重新商议一下,再送到将军府去,公主看可好?”   宋希月目的已达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临走时,又回头对霍夫人道:“霍夫人,本公主希望你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我与夫君一体,夫君与霍家一体,既然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必夫人当家掌事这些年,比我明白。”   霍夫人背后一凉,连忙福了福:“是……”   宋希月不再停留,霍夫人看着宋希月的背影远去后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竟发现后背隐隐出了身汗,她懊恼的扯过桌子上的团扇,自从当了这霍家主母后,很少会有这么憋屈的时候,何况这给她气受的,还是个小姑娘,自己名义上的儿媳妇!霍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碎了个茶盏。   “夫人消消气。”身边的婢女连忙收拾,又重新给她递了杯凉茶。   霍夫人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这月公主忽然变了脸色,怕是已经知晓了什么,快,备车,我要去找侯爷。”   *   宋希月出了永宁侯府后,心中甚是痛快,孟锦方才一直在一边看着,心中也对她更加钦佩了几分。   “公主,不过那霍夫人不是个好糊弄的,奴婢担心她不会依您。”   “依不依我不是最主要的,夫君也定然是不在乎这事,但我就是不想白便宜了他们,什么都想要,还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孟锦眼中闪过笑意:“公主说的对,奴婢也觉得解气。”   马车从永宁侯府出来,拐过长乐大街,再到一条巷子口时忽然从不远处冲出来了一个人,马儿受惊,宋希月的马车颠簸了一下。   “谁啊,不长眼!”冰夏是个暴脾气,立马就要上前去将人揪过来,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面前的人不是别人,会是盛时安。   “月儿!”   宋希月掀开马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盛时安今日不知为何狼狈极了,步履匆忙,神色焦急。   宋希月下意识的就蹙起眉头准备放下车帘,盛时安见状立马道:“月儿!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还不待他开口,孟锦的剑已经出鞘,架到他脖颈上了。   “月公主。”盛时安只好改口。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宋希月声音冷冷的传出来:“盛公子,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请你自重,若有事,请通过丞相府向将军府递帖,方符合礼仪。”   “来不及了,我知你如今真的厌我,但事关霍斐渊,你不想听?”   孟锦眯了眯眼:“休要胡言。”   宋希月犹豫片刻,掀起车帘:“孟锦,让他说。”   孟锦的剑收回剑鞘之中,宋希月冷冷的看着他,盛时安缓了缓,上前几步。   “我知你厌我,也知从前的我愚钝,你不愿理我不愿原谅我都没关系,但一条,你不能再和霍斐渊在一起了。”   宋希月脸立马垮了下来:“盛公子,请慎言。”   “你不知道!此人绝不简单!我今日在书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霍斐渊预与邢北勾结,邢北人马上要打过来了!”盛时安声音越说越小,宋希月愣了愣。   “荒谬。”宋希月是发自内心的嘲讽了一句。   “是真的!这几年邢北本就狼子野心,霍斐渊不知如何得罪了邢北未来的太子,现在邢北那边正在准备战事!而且……”   盛时安越说越激动:“而且我还听说,他身份也有问题……很可能不是霍家的血脉……”   宋希月看着他,神情越来越冷,她略微思索,声音放缓了下来:“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呀?”   盛时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宋希月这样的语气了,心中一喜,立马全盘托出:“我父亲近日认识了一个邢北那边的谋士,预备投靠晋南,近日就在我家住着。月儿……你一定要信我。”   宋希月看了他一眼:“那谋士还说什么了吗?”   盛时安垂眸,略微思索了一下。   宋希月见状:“时安?”   盛时安腿一软,为了这句时安,他命豁出去都值了,他下定决心,道:“京中这次瘟疫,和邢北有关,月儿,此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我父亲也是为了这事在东奔西跑,你千万不要先走漏风声。”   宋希月用团扇掩唇:“我知道了。”   盛时安看着她这曾经的熟悉模样,心念一动:“月儿,从前是我不知道珍惜,若是此次你信我,离开霍家,我,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月儿,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宋希月想得到的信息都已清楚,此刻她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有些作呕,她略扬唇,对盛时安笑了笑:“你猜。”   说完,便放下车帘,表情恢复冷漠:“出发。”   盛时安久久沉浸在那个许久没见过的笑里无法自拔,看着宋希月渐行渐远的马车。   “月儿……我一定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   宋希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天真的傻姑娘,在马车回将军府的这一段路程,她已经将盛时安的话消化的差不多了。   第一,有很多人都在查霍斐渊的身世,这其中除了姜皇后,应该还有盛家。   第二,沈裴坚的确应该在准备对付晋南,她梦里的那场战事,不是空穴来风。   第三,这次瘟疫很可能和邢北有关,邢北有个谋士已经倒戈,很可能掌握更多线索,目前在盛家住着。   宋希月细细琢磨了一路,前所未有的冷静。   而骁骑营那边,夜安的消息也并不迟,霍斐渊刚出去杀了两个人,血迹沾在他的手上,莫名让他感到厌烦。   他站在盥室内,一遍遍的清洗,直到玉白的手指洗的有些泛红,才停了下来,用旁边的帕子漫不经心的擦着。   夜安进来禀报:“主子,方才……”   霍斐渊面无表情:“你知道我的规矩。”   夜安不再犹豫:“方才公主从侯府出来,半路遇到了盛公子,盛公子与公主说了好些话,但奴才不知具体内容。”   夜安话刚落音,霍斐渊手中的帕子便被揉成一团扔到了水里。   “是么。”   霍斐渊呵笑一声,看着原本洁白的帕子被盆里的水染成了红色。 第86章 云间月 约定   盛时安今日的心情着实很好, 几个月来,宋希月第一次给了他笑脸,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况且, 今日他所言句句属实,霍斐渊的确快要完蛋了, 再过不久,他就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人一高兴, 就想放纵两把,盛时安这小半年来爱上了饮酒,时不时便要去找几个好友小酌一回,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宋希月又说上了话, 当然要用陈年美酿来庆祝庆祝。   “时安, 慢些啊!”   从酒楼里出来, 盛时安已接近人事不省,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有心送他,可惜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道了,回吧回吧, 改日再聚!”   盛时安身边就跟了个小厮, 他踉踉跄跄的朝丞相府回去,一边走还一边哼着曲,刚拐过一条暗巷, 便被人给拦住了。   “盛公子,日子过的不错。”   盛时安抬头, 醉酒和夜色都让他有些看不清对方,但来者不善,盛时安第一时间便警醒的后退半步:“你是谁?!”   那人背后还有一个身影,月色模糊, 只能看见是一袭玄色衣衫。   “霍斐渊?!”盛时安眯着眼,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一声嗤笑。   霍斐渊从阴影中走出来,鄙夷的眼神里淬满了冷冽的寒意,他慢悠悠开口:“看来没醉,还能认出本将。”   盛时安酒瞬间醒了一半:“你、你想做什么?”   霍斐渊轻笑一声:“盛公子,紧张什么。本将在你眼里不过是强弩之末,有何可惧?”   盛时安脑中飞速分析着霍斐渊的这句话,难道说宋希月今日转头便将下午的对话告诉他了?   不对,没有这么快,而且,他也并没有告诉她那么多。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霍将军,如果没事的话,请不要挡着在下回家的路。”   “回家?”   霍斐渊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认为,你还有家可回吗?”   盛时安还来不及反应霍斐渊这句话的意思,便被旁边的黑衣人一拳打跪在地上,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你竟真的敢对我动手!”   “呵。”   “为什么不敢?”   “霍斐渊!你虽贵为大将军,但也算朝廷命官,你私下擅自打人,视法理为何物?”   面前的人蹲下,借着或明或暗的光影,盛时安看到了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张脸。   “你若是丞相之子,那明日,恐还有人知晓,说不定,也会有奏折参到圣上面前。但可惜……”   “可惜什么?!”   霍斐渊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他。   盛时安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忽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那恐惧不止来源于当下,而是来源于这个人,他忽然意识到,霍斐渊恐怕早已知晓盛家的所作所为,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他去见了宋希月?   “动手吧。”   夜宁领命,上前就是一脚,盛时安痛苦倒地。   “你、你……卑鄙、无耻、你就是个私生子……根本不配,根本不配跟我争!”   他越说,夜宁便越用力,盛时安叫的痛苦,却依然喋喋不休:“月儿、月儿她如今只是不知你的真面目,若她知道,知道你的身世,呵呵,霍斐渊……你、你就等着……”   “闭嘴!”夜宁对准他的脸又是一拳。   霍斐渊忽然抬手。   夜宁动作一顿。   霍斐渊亲自踱步走了过去,一脚踩在盛时安的胸膛上,而后,捏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啊!!”   一声惨叫,盛时安的一条胳膊,便被霍斐渊亲自废了。   “从今往后,你胆敢再唤她一声,就不止是条胳膊这么简单。”   霍斐渊冷冷的松手,又从怀中抽出帕子嫌恶的擦擦手。盛时安如今已痛晕了过去,脸色惨白。   “丢回丞相府去。”   霍斐渊只留下冰冷这一句,便很快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   宋希月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在房门里面了好一会儿,她不仅知道了盛时安说的这些话,也知道了姜皇后私下单独找霍斐渊见面一事。   母后会跟夫君说什么呢?   她已经知晓夫君的身世了吗?   宋希月现在觉得是千头万绪无从理起,上回她让云雀替她搜罗到了邢北的史书,如今,也只能从这上面找找法子了。   敏齐皇后是以裴敏的身份嫁去邢北的,那霍家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裴,裴这个姓氏是否和西域有关?现在为止,她也只是知道了夫君的生母是谁,可关于父亲……只能确定一定不是那个狗皇帝,那会是谁呢?看来,裴敏的身世经历,才会是突破口。   宋希月一直在翻阅史书和资料,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很晚了,云雀进来提醒:“公主,驸马回来了。”   宋希月一惊,立马抬头。将手中的书本随意一合,示意云雀收好,便向外走去。   “夫君!”   霍斐渊在院中的那颗竹下站着,仰头看着天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宋希月唤她,才慢慢回头,朝她伸手:“过来。”   宋希月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竹影映在他的身后,挺拔俊朗的男人,好看得独一无二,她也情不自禁的就朝他走了过去。   “夫君在看什么?”   霍斐渊看着她的脸:“赏月。”   宋希月抬头,今夜明明无月,“夫君骗人……”   霍斐渊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静静的在竹下并肩站着,看着天空上孤零零的几颗繁星,以及时不时飞过的萤火虫。   “月儿。”霍斐渊忽然开口。   “嗯?”   “明日我需出一趟远门,你暂且搬回公主府去小住一段时日可好?”   宋希月愣了愣,转头去看他。   霍斐渊的表情依然温和从容,宋希月从他脸色看不出丝毫破绽,她软着嗓子问:“夫君要去哪儿呀?”   “回一趟西域。”霍斐渊实话实说。   宋希月与他对视,用他最喜欢的眼睛望着他,那眼里澄澈、干净。   “那……夫君要办的事,会比剿匪危险吗?”   霍斐渊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能不能带上月儿呀。”   小公主的语气软软的,完完全全的撒娇意味,但此次撒娇不同往日,霍斐渊分明在她的尾音中,听到了一丝颤抖。   “不能。”   “哦……”宋希月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那……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宋希月已经觉得鼻腔里有些酸涩,她用力的咬了咬舌尖,极力的克制着情绪。   “一个月。”   一个月?宋希月有些错愕的抬头。   “真的吗?”   霍斐渊依然微笑的看着她:“真的。”   一个月……三十天……   宋希月默默低头,不知该作何反应。   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嗒一下掉落到了地上。   “公主这是怎么了?”霍斐渊冰凉的手指替她慢慢揩掉脸上的泪:“微臣记得公主以前不至于因为分别落泪的,怎么了,嗯?”   “谁、谁说的?你又没有同我分别过,怎、怎知我不会落泪?”宋希月就是这样,此时此刻,他越是温柔,她的泪便越是止不住。   霍斐渊带着笑将人拥到怀里:“微臣只是回西域去办事而已,又不是不归,公主怕什么?”   怕什么?   对啊,怕什么呢?   她难道不相信他吗?   最近种种,她都能查到,难道霍斐渊会一无所知吗?   不可能。   那,那他这次走,是为了处理这些事吗?   宋希月抽搭了两下:“你说真的吗?真的一个月?”   “微臣何时骗过公主?”   宋希月撇撇嘴,内心劝自己去相信他,可一方面又抑制不住的担心:“那为什么不能带上我!明明去漠北、邢北,你都有带我的……”   霍斐渊一边温柔哄她,一边耐心解释:“京中如今有瘟疫,好似和西域那边有关,公主跟着,岂不是存心让微臣担心,在府中乖乖等我,嗯?”   宋希月此刻鼻涕眼泪已经混成一团,她依然摇头:“那、那你为什么又让我搬回公主府去?!”   霍斐渊忽然笑了一声:“那还不是想着,皇后娘娘思念公主的紧,我若不在,这将军府就你一人,我也不放心。”   “有、有云雀、冰夏、孟锦、还、还有福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让我搬回去,就、就感觉你不要回来了一样……”宋希月越哭越伤心,抽泣着打着哭嗝,说话也断断续续。   霍斐渊将人抱了起来举高高,一边还不断的给她顺气:“好好好,是微臣的错,月儿不想搬便不搬,嗯?”   他哄她的时候就像给猫儿顺毛,宋希月好容易才窝在他怀里停止了哭声,霍斐渊将人抱着在院里慢慢走了几圈,见人不哭了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来。   “那公主是答应了?”   宋希月一听这话就还想哭,但她努力的擦了擦泪,说服自己霍斐渊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和打算,“那、那你和我拉钩。”   “嗯?”   “若是,若是你一个月没有回来,便要好好的惩罚你!”   宋希月说着伸出了小拇指,霍斐渊笑着勾住:“好,公主想如何惩罚微臣?”   宋希月咬了咬牙:“你若不归,我便要休了你,养一百个面首!就养在将军府,气死你!”   霍斐渊一愣,继而爽朗大笑。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霍斐渊看着她气呼呼的脸,笑声慢慢停了,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软软的捏了一把。   “好,我答应月儿。”他的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第87章 云间月 告别   宋希月这晚是抱着霍斐渊睡着的, 她说什么都不肯撒手,霍斐渊没了辙,只好耐心的抱着人在怀里哄着。   但次日一早, 宋希月还是一个人醒来了。   “夫君!”   宋希月心中咯噔一下,掀开被子就要往出跑, 刚跑出内室,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霍斐渊。   “啧, 公主真是不长记性。”   霍斐渊看她又没有穿鞋,眉头皱了起来。   宋希月松了口气:“夫君,你没有走呀……”   她真的太害怕太害怕霍斐渊会不告而别, 那样她可能会忍不住第一时间冲出去找他。   还好……   霍斐渊看她的眼眸沉了沉, 道:“不会不告而别。”   宋希月放心了, 软软的赖在他怀里:“那就好……没有这么着急对吧, 再过几天?”   夜宁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主子, 马车都备妥当了。”   宋希月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今天吗……”   霍斐渊嗯了一声,小公主果然瞬间就红了眼眶, “别哭。”霍斐渊去亲她的眼睛。   “骗子, 骗子!”   霍斐渊好笑道:“微臣骗公主什么了?”   “还不如不告而别呢……”宋希月心酸极了,他没有不告而别,却要让她眼睁睁的看他离开。   “怎么这么孩子气。”霍斐渊不停的亲她额头, 又哄了好半晌,宋希月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父皇母后知道了吗?”   “嗯, 今早知道了。”   “你怎么说的呀?”   霍斐渊顿了顿:“瘟疫。”   宋希月懂了,她想起盛时安昨日的话,有些犹豫:“瘟疫……真的起源于西域吗?有没有可能……是邢北?”   霍斐渊眼眸沉沉:“有可能。”沈裴坚擅毒,很有可能和西域那边有所牵扯, 从而引发了这场瘟疫。   宋希月知道他调查的肯定比自己多,随即便放了心,她此刻更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分别之中,也不想去操心那么多。   “那……霍家祭祖之事呢?”   霍斐渊摇摇头:“不去,你也不用去。”   宋希月哦了一声,这正合她意。   宋希月还预抬头说什么之时,外面再一次传来了夜安的声音:“主子,宫中刚下的圣旨,盛家,被抄家了。”   宋希月愣住。   霍斐渊看了一眼她表情:“知道了。”   夜安退下,宋希月瞪大眼:“这、这怎么这么突然?”   霍斐渊勾勾唇:“并不意外。”   乾元帝表面看起来温和和蔼,实则帝王出身,哪一个不是心思深处,手段雷霆。   盛家出事是迟早的是,他不过是,推波助澜加快了速度而已。   霍斐渊想到昨夜盛时安的模样,眼底里迸发出了一丝快.感。   什么狗东西,废他一掉胳膊都算便宜。   宋希月早已不关心盛家,她短暂的惊讶过后还是将昨天盛时安告诉她的那些事拣了重点告诉霍斐渊,当然,除了他们也在调查霍斐渊之事。   霍斐渊耐心的听她说完,随即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我知道了。”   宋希月知道他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些事,心里轻松了好大一截。至少霍斐渊不是真的想丢下她不管,她扑到霍斐渊怀里,牢牢的抱住了他。   又过片刻,夜宁来催促了。   宋希月不情不愿的将他送到府门口,也不开口,只是不停的扯着他的袖子,扭扭捏捏。   霍斐渊眸色越来越沉,终是示意孟锦将她扶住不让人再上前,自己翻身上了马,准备离去。   “夫君!”   宋希月喊他,声音已染上哭腔,霍斐渊回头朝她温柔的笑了笑,示意她回去。   宋希月忽然想起,她绣的香囊还没有给他呢。   她扭头就飞快的跑回卧室,胡乱的将木匣里的东西翻出来,将那个香囊找到,又飞快的跑回去。   “夫君!”   可惜终是晚了一步,等宋希月再出来的时候,府门口哪里还看得到霍斐渊的身影,连带着他的手下,在街角处也没了踪迹。   宋希月想去追,却被孟锦拦住:“公主!外面风大,您还未换衣!”   宋希月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换了又如何,若是霍斐渊不等她,她永远也追不上。   冰夏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睛。   这几日,月公主每天晚上都自己偷偷练习绣工,好不容易完工了一个,可驸马爷……   云雀上前安慰:“公主,驸马爷只是去西域办事,很快便会回来的,奴婢相信,驸马爷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宋希月呆呆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很快,也笃定的点点头:“你说的对,他既然已答应我,一定不会言而无信的。”   *   翊坤宫。   姜皇后今日一早听说霍斐渊离京的消息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焕春,是为何?”   焕春道:“驸马爷请奏的理由是为了彻查瘟疫。”   “皇上准了?”   “准了。”   姜皇后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有些纠结的问焕春:“焕春,本宫是不是做错了?霍斐渊为什么会提前走呢?他为什么要提前走呢?”   焕春犹豫了一瞬,道:“奴婢也看不懂驸马爷之举,奴婢也……看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姜皇后呵笑一声。   “是,你不懂,月儿也不会懂的。”   从她接到那封密报起,她震惊、纠结、冷静。   霍斐渊是霍家私生女在邢北与人苟合所出,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不仅霍斐渊脸面全无,宋希月脸面全无,连带着晋南皇室脸面也全无。   骁骑营大将军、晋南嫡公主的驸马爷,是霍氏私生女和邢北人的血脉,这、这成何体统?   这让月儿和晋南皇室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于是她愿意来做这个恶人,主动找到霍斐渊,让他请辞边关,只要霍斐渊不在帝京,剩下的事她可以出面解决,有她在,他至少还是霍家长子,明面上的身份不会变。   可霍斐渊明明前日才说要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又为什么要提前走?   姜皇后隐隐觉得事态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这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   而且更重要的是……   “焕春!”   “奴婢在。”   “驸马走了,公主是何反应?”   “公主……听说伤心是有的,但因为驸马爷是去办正事,两人依依告别一番,公主还亲自送驸马到府门口。”   姜皇后若有所思……   难道霍斐渊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让月儿接受的更容易一些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焕春,去接公主回来吧。驸马此行不知何时会回来,让月儿住回公主府。”   焕春犹豫了一瞬:“是……”   *   盛时安一觉醒来,左侧身体传来剧痛,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林鸾在一边哭哭啼啼的。   “表哥……你醒了?”   盛时安最烦的就是林鸾如今哭哭啼啼的脸,他不耐烦道:“还没死,别哭了!”   林鸾被他莫名吼了一句,眼泪掉的更凶,盛时安不想去理,转而去尝试活动下胳膊。   “表哥!”林鸾大吼一声。   盛时安吓了一跳:“你吼什么?!”   林鸾咬着牙不说话,盛时安不耐的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自己的左侧袖子,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胳膊的影子。   一声惨叫。   盛时安双眼赤红的要从床上爬起来。   “霍斐渊!霍斐渊!”他恨极,也痛极,原本以为最多是骨头断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如此狠毒……   “父亲!父亲!”   盛时安想往床下爬,林鸾扑上来搂住他:“表哥!身体要紧!”   “你滚开!”   “母亲!父亲!”   他要报仇,他要动用盛家的一切力量去向皇上讨个说法。   就算他霍斐渊是驸马又怎么样!是大将军又怎么样!   他平白无故的毁他一生,他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块儿下地狱!   门开了,是两个禁军侍卫。   “吵什么!”   盛时安一愣:“你们是谁?!”   “哟!盛公子醒了啊?!正好,瞧你生龙活虎的,看来身体没有大碍嘛,那准备准备,接受刑部的调查吧。”   “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呢!”   那禁军侍卫笑笑:“您还不知道呢?您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还在丞相府吗?这是京兆府!您父亲?哦,盛荣啊,如今已经是阶下囚了!”   盛时安如晴天霹雳,林鸾哭的更使劲,爬着过去:“表哥……表哥……盛家,出事了……”   盛时安呆呆的听着林鸾将昨夜到今早发生的事全部说了一遍,也就是到现在,也才明白昨日霍斐渊说的那句可惜是什么意思。   可惜,他今日便不是丞相之子了是么。   原来,这个人早就知道,老谋深算,步步为营。 第88章 云间月 不搬   “你说什么?”   姜皇后端着茶盏足足愣了片刻。   焕春犹豫道:“娘娘, 公主说,她不回来。”   乾元帝此刻就坐在姜皇后身边,姜皇后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这孩子, 越发任性了。她为什么不回来?”   “公主说,驸马爷只是去西域办事, 很快便会回来,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让她回公主府去……”   “你听听!”姜皇后睨了一眼乾元帝:“这是你的好女儿!”   乾元帝失笑:“难道就不是你的了?月儿大了, 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老是以自己的想法去逼迫她,这不好。”   “什么叫逼迫?怎么就逼迫了?平时和驸马一起就算了, 现在她一个人在将军府, 我叫她回来陪陪我, 有错吗?”   “没错没错。”乾元帝连忙安慰, “我回头和月儿说说, 霍斐渊这次要走一个月,月儿一个人在将军府里,朕也不放心。”   姜皇后一愣, 去看他:“你说霍斐渊请辞多久?”   “说是一个月啊, 但具体朕让他自己看着办。”   姜皇后不说话了。   乾元帝并未注意到姜皇后的情绪,他看了看时辰,起身:“朕还要去乾清宫见几个大臣, 晚点再来陪你用膳。”   姜皇后心中有事,只敷衍的道了句:“皇上慢走。”   乾元帝走后, 姜皇后越想心中越不放心:“焕春。”   “奴婢在。”   “去将军府传话,让月儿进宫来见本宫。”   “是。”   *   宋希月从昨日起便再也没有出门过了,期间除了焕春,叶菀也来了一回, 只是叶菀瞧她精神不佳,只是略坐坐就走了,于是宋希月便这样一直坐在窗边的塌上,看着外头的风景。   “公主,燕窝好了。”冰夏端着燕窝进来,劝她。   “知道了,放下吧。”   她现在没有一点儿胃口,蔫蔫的看着窗外。   冰夏顺着她眼神往外看了一眼,心中也难受至极,“公主……”   孟锦也进来,朝冰夏摇摇头,冰夏将燕窝放下,叹了口气。孟锦上前:“公主,奴婢找到了西域的舆图,您想不想看一眼?”   舆图?   宋希月收回视线,连忙将孟锦手上的舆图接过来,展开。   “这当真是西域舆图?”   “是,奴婢从天机阁寻来的。”   “太好了。”宋希月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她细细去看,“从帝京出发……过水路,夫君要走水路呀,如今已入了秋,不知天气如何……”   “从水路再往西,怎又有一片荒地呢……此处人烟稀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添置食物和衣裳……”   宋希月话语里字字句句都是担心,冰夏听着难过,索性转身出去,倒是孟锦,见屋里其余人都退下后,才小声上前对宋希月道:“公主,如今您不能总是伤春感秋,帝京……要变天了……”   宋希月一怔,抬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奴婢也不甚清楚,但那日盛时安所言的确不假,邢北那边,很可能最近就会开战。”   宋希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问:“所以说,夫君去西域,根本不是为了瘟疫对不对?”   孟锦:“公主……很多事主上一直都藏在心里不会告诉我们,但奴婢想着您和他是最亲密的人,或许,您更懂他。”   宋希月又缓缓坐下,她沉默良久:“你说的有道理……”   “盛家如今已经被抄家,朝中最近的动向奴婢还是能看出一些来的,若是……您想帮主上,不如从现在空缺的左丞入手。”   “我能怎么做?”   “您想想,有没有您信得过的人,坐上这个位置,或许会对您,对将军府有所帮助的?”   宋希月一向不参与政事,如今倒的确不知,但孟锦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她略思忖:“对……不仅是左丞,还有霍家,就算那世子之位不是夫君的,我也绝不会便宜了他们。”   宋希月和孟锦在里头说话的时候,云雀在外道:“公主,焕春姑姑来了。”   宋希月一愣,焕春两个时辰之前才离开的,怎么又过来了?   焕春进来后,目露难色:“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母后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奴婢也不知。”   宋希月没了辙,姜皇后亲自让焕春来了两次,再不进宫,便说不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宋希月到了翊坤宫。   姜皇后倚在塌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母后?”宋希月走上前。   姜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哦,月儿来了。”   “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姜皇后从软塌上坐起来,神情还有些委屈:“没什么,可能是着了风寒,有些头疼。”   宋希月眼神落到姜皇后面前的桌几上,无奈道:“母后……您刚刚还在吃冰……”   姜皇后愣了愣,见装病被识破,只好恢复声音道:“那还不是怪你,母后如今想见你一面,比登天都难,只好出此下策。”   “母后,您也太夸张了,前日我不是才进宫,陪您用过午膳的吗?”   “瞧瞧,现在母后想见你,都要算日子了不是?”   “月儿不是这个意思……”   姜皇后心中虽有自己的想法,但想念宋希月也是真,她此刻是真的有些难过的道:“今日我命焕春去接你,为何不回来?驸马明明已经不在帝京。”   “可他会回来的呀。”   宋希月笃定。   姜皇后微怔,然后选择岔开这个话题。   “但母后也想月儿了呀,在驸马回来之前,搬回宫里陪母后不好吗?”   宋希月摇头:“太麻烦了。”   “母后若是想我,我每天都进宫陪母后用膳,但搬回来,真的不必了。”   姜皇后噎了噎,这还是宋希月从小到大,鲜有的忤逆她的时刻。   软硬都不行。   母女两都沉默了,就在姜皇后依旧准备用别的法子来劝说宋希月时,乾清宫的太监大总管忽然着急忙慌的前来禀报:“娘娘!皇上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脾气,都伤及龙体了,您快去看看吧!”   宋希月和姜皇后一同赶到了乾清宫。   “放肆!”   乾元帝甚少会发这样大的脾气,但此刻明显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姜皇后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诧异的走了进去。   “何事惹了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   殿内方才议事的几个大臣都已经退了出去,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了宋希月和帝后二人。   乾元帝单手撑着额头,听见声音后也未抬头:“京中瘟疫,竟然有人将源头归结在神鬼之事上,让朕,选择一个宗亲家的皇家血脉祭天,真是荒谬,荒谬至极!”   宋希月愣了愣,姜皇后一听眉头也立马皱了起来:“是哪个不长眼色的大臣?若不想当了,辞官就是。”   “朕也这样说,这也罢了,近日京中因为瘟疫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你看看,这盛家的例子还不够给他们警醒的,这关于霍家的,叶家的,全都来了!”   姜皇后咳嗽一声,乾元帝这才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宋希月。   “月儿来了啊。”   乾元帝将参霍家的奏折往后挪了挪,宋希月垂下了眸。   “父皇处理政事辛苦了,注意身体。”宋希月小声道。   乾元帝点点头:“你放心,今日我还正和你母后商量,驸马不在的这段日子,月儿不如就搬回宫里?”   宋希月今日已经听这话听了无数遍了,此刻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她还是那个态度,不肯。   姜皇后有些气恼的别过脸,乾元帝见状也明白了大概,他笑着道:“好好好,不搬也行,那月儿常常进宫,陪陪你母后就是。”   “月儿明白。”   方才乾元帝发脾气碎了两个茶盏,自己的手指也不慎被瓷片划伤了一个口子。姜皇后亲自替他仔细包扎,然后又净了手,绕到乾元帝后面,轻轻的帮他捏起了太阳穴。   乾元帝将那些烦心的帖子扔到一边:“这场瘟疫来的的确是蹊跷,让人不得不起疑啊。”   “可又牵扯到了北边?”   “哼,这还真叫你猜对了。如今的邢北二皇子狼子野心,前些日子,兄弟内耗,将沈砀耗走了。现在,是打算对外了。”   “这个二皇子,可是沈裴坚?”   “就是他。从前一直浪荡行事,实则背后倒是个心机深的,不出一个月,就让自己的兄长贬黜逃离,不是一般人啊。”   宋希月听着姜皇后和乾元帝的对话,心中也在慢慢思忖。   沈裴坚当然不是一般的人,他就是世上最为狡诈卑劣之徒。   “那皇上认为,咱们会开战吗?”   “南北井水不犯河水已经二十多年了,依朕看,若是沈砀继位倒也罢了,但偏偏就是这个沈裴坚,朕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宫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是那几个去而复返的大臣,还有一个禁军首领。   也不顾宋希月和姜皇后还在,急急忙忙的闯进来便跪倒在地:“皇、皇上!邢北今日忽然举兵出征,已朝我晋南大境前来!!”   乾元帝顷刻就变了脸色,宋希月倒是比想象中淡定。   倒也不用猜了,沈裴坚果然,还真是有效率。 第89章 云间月 再梦   邢北起了战事, 乾清宫大殿上立马被大臣挤满,你一嘴我一舌,讨论的热火朝天。女子不得干政, 姜皇后和宋希月已经离开,出宫前, 姜皇后看着她,最后一次认真问道:“真的不打算回来住?又起了战事, 不太平。”   宋希月笑了笑:“母后,今日您累了,父皇也累了, 您有空多陪陪父皇吧, 真的不用担心我, 月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姜皇后叹了口气, 只好作罢。   从宫中回将军府的路上, 宋希月从马车中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她小声道:“战事一起,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会遭受牵连。”   云雀心情也沉重:“是啊,如今瘟疫还未解决, 又生了战事, 公主,咱们还是少出门吧……”   宋希月沉默了。   她看着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忽然觉得, 自己身为公主一生受禄,在这样的时刻, 若还是只懂得保全自己,那便对不起自己的公主之位,更加对不起此刻在路上的夫君。   “云雀,继续搜集之前我命你找的史书, 还有,柳先生那边,你送一万两银票去,就说本公主为瘟疫之事尽的一点儿绵薄之力。”   云雀立马应下:“是。”   到了将军府府门,门口小厮忽然来报:“公主,家中来了远客,说是找您。”   宋希月一愣:“是谁?”   “说是从灵州来的,姓昌。”   昌?!昌清泽?!   宋希月惊讶极了,连忙进了府门,到了接客厅,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昌清泽,他见到宋希月后,微笑行礼:“见过月公主。”   “昌公子请起。”宋希月命人赐座。   “想不到灵州一别,还会再见故人,昌公子如今已至帝京,可是已高中?”   昌清泽微笑:“上次借公主与霍将军东风,在下的确已考中京郊一小官,在赴职之前,特来向公主与将军道谢。”   宋希月点头:“是隶属于何处?”   “兵部侍郎。”   “兵部?”宋希月忽的就笑了:“兵部好,说来着兵部尚书徐家,也算是太后本家,恭喜公子了。”   昌清泽连忙道:“此次多亏了霍将军,若无他的帮助,恐怕在下无门。”   宋希月一听霍斐渊的名字便有些沉默:“可惜夫君此刻并不在帝京……恐怕无法接受公子谢意了。”   昌清泽有些意外:“怎么?霍将军难道又出征了?”   宋希月苦笑,若是出征倒还好,她可以随军,只是霍斐渊此去西域,连她也不知他真实目的……   昌清泽懂了,他略犹豫片刻,便对宋希月道:“公主可还记得……那日那封信。”   宋希月被他提醒,想起来了。   说来那事儿还真是古怪,她后来想抽时间问霍斐渊,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一来二去,便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那封信,那日城隍庙还会出大事。   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也不一定。   “记得,怎么了?”   昌清泽略犹豫:“说来公主可能不信,事后在下留心问过,那日没有人来送过信,那信就好似凭空出现在我家,而且……我后来听乡亲们说过,昌家的地界,原本是要知府府的地界,后来有位风水先生迁了地址,知府府才是如今的地方。”   宋希月蹙了蹙眉头:“公子此番话……何意?”   “在下平日喜好研读一些鬼神之说,只觉得,那信过于蹊跷,就像是隔了时空地界凭空出现。”昌清泽话点到为止,末了又补了一句:“是在下唐突,这些怪力乱神,怎能落入公主耳里。”   “不……”宋希月忽然有些反应过来。   “或许,不是怪力乱神……”   她忽然想起自己频频做的那些梦,那两封古怪的信件。   前世今生……   或许是真的呢?!   不行,她得想想法子,但做梦一事要如何控制?   昌清泽此刻开口:“公主瞧着神色不佳,可是没有休息好?”   “啊?有、有点。”   “正巧,我从灵州前来帝京一路也因水土不服不能安眠,这是我祖传的一味香料方子,可安神助眠。此来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的谢礼,若公主不嫌弃,在下就赠予公主吧。”   宋希月接过:“昌公子客气了。”   昌清泽微笑摇头,宋希月又留他喝了茶,最后亲自将人送至府门,寒暄告别。   回到房中,宋希月对着那味方子沉默良久:“冰夏。”   “奴婢在。”   “你去寻个大夫瞧瞧,这方子有无问题,若无问题,就配一味回来试试。”   “诶,奴婢这就去。”   冰夏走后,宋希月又至书房翻阅史书家志,这回,还真有新的发现。   历明帝继位的前一年,邢北也曾闹过瘟疫,当时那场鼠疫死了很多人,最后还是当时的大皇子沈撤跑遍整个邢北晋南还有西域,最后觅得高人,解救邢北于水火之中。   沈撤立大功,当时邢北在位的皇帝正是端文皇后的夫君,本就对这个嫡长子颇为看好,下旨亲封亲王,可一年后……怎得继位的是历明帝?   史书对这部分寥寥几笔轻描淡写,宋希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手头的资料也没有更多,只好先搁置一旁。   而后是裴家,宋希月记得,对于云桑这个身份,霍斐渊的解释是和外祖有关,可若他的生母是霍敏……霍敏在未被霍家寻回之前是姓裴,那就是说,裴家和云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宋希月找不到关于裴家的记载,但西域云家的大名却是整个中原都叫得响的,她立马开始翻阅西域那边的史书资料,细细查找。   冰夏去而复返:“公主,寻了大夫问过,这就是一味安神的香料,不过不同于普通香料,其中有一位乌鲫草,为药用,奴婢又去问了府医,府医说乌鲫草多用于安神,这方子里剂量不多,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只是可能会睡得更沉。”   宋希月点点头,“那就用上吧。”她这两日睡得越来越不安稳,用用也好。   “奴婢这就去。”   关于云家的记载还是很多的,云家上祖先是在西域养蚕、而后发明了织布、丝绸、最后将丝绸贩卖至中原各地。云家在三十年前,当家人是云启之,其妻……裴婉儿?   裴婉儿??   裴?   宋希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总算是找到了裴姓的蛛丝马迹。   她迫不及待的往下继续看,裴婉儿,江南人,孤女,无子无女。   然后便戛然而止了。   宋希月蹙起眉头,无子无女?   云启之没有后人?   关于这段儿的记载实在太少,宋希月又翻了翻其余,依旧没有发现,她有些头疼,看了一天的史书,云雀进来提醒:“公主,歇息吧,已经快子时了。”   宋希月抬头看一眼窗外,不知不觉,竟已这么晚了。   “好,安置吧。”   昌清泽给的那位香料果然有用,不多时,宋希月便已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   她又看到那个嫁给盛时安的自己了。   万和寺一案告破,但万和那个秃驴竟然从帝京跑了,乾元帝下了四方通缉令追查此人,而彼时,盛时安已经位至三品大理少卿,即将出任灵州。   灵州?!   梦中的宋希月身躯微微一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梦里的宋希月同盛时安一起出发前往灵州,她似乎很不开心,身体看起来也很是虚弱。在马车上,云雀体贴万分的照顾她,冰夏却还是心直口快的抱怨:“上回从万福寺回来,公主就受惊不浅,身子还未彻底恢复,这个时候还得继续赶原路……”   梦中的宋希月淡淡一笑:“罢了,夫君要出任灵州,我岂有不随行之理?好在我听说灵州好山好水,倒是个适合休养的地方。”   冰夏还预说什么,被云雀的眼神给制止了。   宋希月在一旁看着另一个自己,微微蹙眉。看来这个梦是接着上回,在万福寺她的确被万和那个老秃驴吓着了,也的确是被霍斐渊所救。   只不过——她还是回了盛时安的身边,而今还要陪他出任灵州。   她的马车很小,很窄,都是因为盛时安如今官阶不高,她为了照顾盛时安的自尊,也没有走公主特殊待遇的缘故。这样狭窄的马车,万万比不上霍斐渊给她准备的万分之一。   可这个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自己默默的忍受这一切,却不知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就这样,宋希月看着另一个自己也到了灵州,目的地虽是一样,旅途和经历却大相径庭。   她依旧入住了知府府邸,却是一天都没有休息。   为了做好盛时安夫人的本分,知府夫人相邀,梦中的宋希月欣然接受,看的宋希月气急。   不想去就不要去啊!   为什么总是为了别人而活!   明明已经累成了那样!   宋希月一路跟着他们,这次,茶楼没有大火。但知府夫人与梦中的宋希月逛了好久之后,开口道:“今夜城隍庙在举行花灯会,公主可要一同前往。”   宋希月心中一惊,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城隍庙?!?   为何又是城隍庙?!   “切勿去灵州城隍庙。”   霍斐渊的那封信此刻跃然于她的脑海之中,她终于明白,那信果然如她猜测不是来源于这一世,而梦中的这一切,是前世。   她眼睁睁的看着梦中的自己受知府夫人相邀,微笑应允。   宋希月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第90章 云间月 信他   宋希月醒了。   她满面泪痕,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前世自己的悲惨下场——万和果然和这一世一样逃到了灵州,潜伏在城隍庙伺机下手。   虽然最终还是被赶到的霍斐渊救下, 可这回上一世的她比在万福寺时受惊还要严重,引发了旧疾……   心绞痛一日比一日厉害, 姜皇后下令将她从灵州接回来,可晋南和邢北在她回去的路上便开了战, 宋希月一路奔波操劳,还未能回到晋南见父皇和母后最后一面……便已长眠。   这就是上一世她的结局吗?   宋希月感到了深深的后怕。   在上辈子的她闭眼前,宋希月感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情绪——浓烈的后悔。   应该悔婚的, 应该不嫁的。   在盛时安逃婚归来的时候, 不应该原谅他的。   可一切都晚了。   *   冰夏进来叫她的时候吓了一跳, 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 她手中的托盘差点掉落:“公主!您怎么了?!”   宋希月此刻好委屈好委屈, 她问:“夫君已出发几日了?”   冰夏想了想,道:“已三日了。”   三日……   宋希月撇撇了嘴,距离一个月还有好久。   “公主, 您若是想驸马爷了, 不如给西域那边递封信?”   信?   “我都不知他在何处……而且,等信到了,夫君说不定都回来了……”   冰夏想想也是, 便没有再说话。   宋希月缓了缓情绪,继续到书房去查阅资料。   从目前现知的可以推测, 裴敏当初应该就是被云启之收养成了义女或者义妹,跟了裴婉儿的姓,那云家应该是知道霍斐渊的身份,否则不会存在云桑这个人。   那云家会知道霍斐渊的生父是谁吗?   宋希月感觉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就在她有些头疼不知如何继续查下去时,云雀急匆匆的进来禀报:“公主,霍家祭祖出事了。”   宋希月心一沉,跟了过去。   *   “出了何事,怎还闹到了父皇面前。”宋希月在进宫的路上问云雀。   云雀已打探到了一点儿风声,她欲言又止:“公主……好像,是和驸马爷有关。”   宋希月脸色不佳,心中已隐隐猜到是关于何事。   她到的时候,姜皇后也在,乾元帝有些头疼,霍夫人和霍侯爷则带着霍云烨在殿下站着,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精彩,心思各异。   乾元帝见宋希月来了,有些为难。   “父皇,这是怎么了?”宋希月开口问。   “月儿来了啊,这事呢,你听了也好,就是关于驸马之事。”   “夫君怎么了?”宋希月微笑着问。   乾元帝和姜皇后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霍云烨,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开口道:“公主还有所不知,驸马爷的身世另有隐情,他并非我霍家亲生,更不是我霍家长子,而是一个——邢北人。”   霍云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情是痛快的,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宋希月的表情。他期待极了,期待霍斐渊所有在乎过的人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   可他失望了。   他不仅没有从宋希月的脸上看到任何的嫌弃和悔恨之色,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宋希月只是微笑的站在他面前,甚至比平时还要端庄。   她说:“是吗?霍家养育夫君二十年,竟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呀?”   宋希月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本公主夫君先前在漠北剿匪,回京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奔赴西域寻求解决瘟疫之法,为了晋南,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霍侯爷,你平日偏心也就算了,在霍家祭祖这样重要的日子里,竟然也为了你另一个儿子的世子之位,编出这样荒唐的事来,你可对得起霍家先祖?!”   此刻宋希月站在大殿上振振有词,字字慷慨。不得不说,霍侯爷竟被她这番话说的有些抬不起脸,更为吃惊的当属乾元帝和姜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竟生出了一丝陌生感。   “月儿,你……”   宋希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心中亦是激动的。   即使知道霍云烨所言非假,她却依然为霍斐渊鸣不平。因为她所言,句句属实。   短暂的沉默过后,霍夫人开口了。   “公主所言,请恕臣妇只能认同一半,驸马的确劳苦功高,可今日侯爷前来皇上皇后面前澄清此事就是为了霍家先祖!霍斐渊,乃我霍家收留之子,可连我也未曾料到,他的生父竟会是邢北的一个奴隶!地位低贱倒也是其次,可他毕竟是公主的驸马,事关您和皇上皇后的脸面,故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赶来和皇上皇后禀明。”   霍夫人说完,眼底也闪过一丝得意。她的这番话,拿去给人做范本都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她轻描淡写的就将霍斐渊的身份和盘托出,宋希月闻言,果然愣了一愣。   但也是转瞬而已。   宋希月不再和霍家人说话,而是转头问乾元帝:“父皇,您也相信他们所言吗?”   乾元帝此刻自是有些为难,他略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人存心污蔑朕的大将军和驸马,必不可恕。今日就先到这,你们先退下。”   乾元帝这番话自是在敲打和警告霍家,霍侯爷从进殿之后便一言不发,直到此刻才行礼告退:“臣告退。”   霍家人走后,宋希月眼泪立刻就绷不住了。   乾元帝和宋希月同时起身朝她走来:“月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些什么?”   宋希月哭,是替霍斐渊委屈。   她抬头,表情倔强:“是又如何?父皇方才的举动,让月儿寒心。”   乾元帝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向自己女儿解释,倒是姜皇后此刻开口:“月儿,既然你已知道,母后便也不瞒你了。此事霍家的确没有撒谎,霍斐渊他……的确是邢北人。”   宋希月抬头,眼中布满了不可置信:“母后!您还不懂月儿的意思吗?!他是否是霍家长子与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哪怕他只是一个庶人,我宋希月今生唯一的夫君,也只会是他!”   “月儿!”姜皇后蹙起眉。   “你从前胡闹便也罢了!如今怎还不明白父皇母后的苦心?!他若是我晋南庶人母后又怎会如此不明事理?!而是他身后牵涉邢北,还有西域,如今晋南邢北开战,多少百姓因此流连失所,你身为公主,怎能如此任性?!”   宋希月看着姜皇后,倔强的掉眼泪。   乾元帝看着这一幕,心情也颇为复杂:“好了,月儿先回府好好休息休息,你放心,父皇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又劝姜皇后道:“你也少说两句,女儿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宋希月擦了擦泪,不发一言,只沉默着行了礼便转身就走,云雀和冰夏连忙跟上。   姜皇后又气又难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知如此,留她在我身边一辈子也好。”   乾元帝安慰:“说什么气话,女儿心中有喜欢的人,你是母亲,怎能拦着?”   姜皇后气咻咻的看向他:“我何时拦着了?!你以为我得知了霍斐渊的身世就不可惜?庶人?我倒宁愿他是晋南一个普通的庶人。”   “好了,此事情况到底如何朕还要去查查,只听霍家一面之词,为时尚早。”   姜皇后擦了擦眼泪,不说话了。   *   回府的马车上,云雀和冰夏看着泪流满面的宋希月目光担忧,却又不敢多嘴一句。   “你们也同母后的想法一致吗?”宋希月声音有些哑的问道。   冰夏连忙摇头:“奴婢不信霍家那起子人说的话,就算是真的,奴婢也觉得驸马爷是极好的。”   云雀也缓慢而坚定的道:“奴婢认为,驸马爷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也是百姓们的英雄。”   宋希月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别过了脸,看向马车外。   如今街上禁军和玄铁兵频频出动维护秩序,只因战事和瘟疫,老百姓们人心惶惶,街上甚至偶尔会出现骚动。   今日宋希月心情极为不佳,她站在将军府大门口,对云雀和冰夏道:“你们先回,我想一个人去竹林静静。”   竹林里有霍斐渊为她盖的小屋。   “是。”   云雀和冰夏有些担忧的看着宋希月进了竹林,虽没有跟上去,却还是让孟锦暗中保护。   宋希月到了竹楼,寻到两人曾经偎依着的软榻上。   塌上有他残留的气味,不过因为隔了好几日,味道已经非常淡了。   宋希月就这样抱着软塌上的褥子和枕头,略有些委屈的睡了过去。   *   墨黑的夜色笼罩在西域边疆的一栋暗楼之中,阁楼之上,霍斐渊的身影静静的在一排书架面前屹立,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却瞧不清他的表情。   门开了,是夜安。   夜安跪地禀报:“今日霍侯爷已进宫,所言,与事先安排无二。”   霍斐渊闻言,微微抬头,将手中的书卷置于书架之上:“皇上怎么说?”   “皇上当下未曾表态,只是,月公主前去了。”   霍斐渊的动作一愣,转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夜安。   头顶压力骤增,空气都阴冷不少。夜安绷直脊背,一字一句将宋希月在大殿上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过去,不敢有一丝欺瞒。   阁楼之中安静了好半晌,或明或暗的身影在夜色中站立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 第91章 云间月 谁敢   “公主还没出来, 已经一天了,滴水未进,这可怎么办?”冰夏和云雀在竹林外等, 心急如焚,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好孟锦很快出现, 道:“公主睡着了,吩咐小厨房熬点粥吧, 一会儿我送过去。”   “诶。”   宋希月这几日几乎都在竹屋里面度过,她难过的睡不着,只有在竹屋里还能稍稍入眠, 后来又靠着昌清泽送过来的香料, 这才能睡得稍稍沉些。   可一睡着, 便会梦到霍斐渊。   亦或是, 前世发生的事情, 那些事一幕幕在宋希月面前上演,就像身临其境。在她从灵州生病之后,霍斐渊一个人, 将万和和沈裴坚的整个窝点全部赶尽杀绝, 最后将万和的脑袋亲手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   后来,听闻她的死讯, 霍斐渊更是红了眼,一个月之内, 盛家便遭遇了和这一世相同的结局,削爵、抄家、流放,盛时安还被人废了一条腿,直到临死前, 也不明白这一切是谁在操控。   宋希月睁开了眼,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   孟锦见她醒了才出现:“公主。”   “孟锦,我睡了多久?”   “您从昨日亥时睡着的,现下已午时。”   “这么久啊……”宋希月揉了揉眼睛,起了身。   “宫中可有什么动静?”她走到窗前问。   孟锦道:“皇后娘娘派人来过,听说您还睡着,便回去了,至于皇上那边……听说霍家请封世子的折子上去了,却还未批。”   宋希月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她如今想到霍云烨和霍夫人在大殿上的嘴脸便觉得恶心,而且他们选择在此刻将霍斐渊的身份宣之于众,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孟锦,昨日霍家为何忽然将此事闹到父皇面前,你真的不知吗?”   孟锦摇头:“奴婢不知。”   “那霍云烨所言,夫君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吧?”   孟锦犹豫,道:“关于此事,主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奴婢也不知道,主上知否知晓此事。”   宋希月明白了,她看向竹林外,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不重要了……不管是谁与否都不重要了,孟锦,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孟锦立刻领命:“奴婢万死不辞。”   “ 你过来。”   孟锦上前,宋希月悄悄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孟锦眼睛亮了亮:“奴婢立刻去办。”   “嗯,万事小心。”   孟锦走后,宋希月又在竹楼里待了一会儿,恐云雀和冰夏担心,这才走出了竹林,朝府中走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将军府!谁允许你们私自闯进来的!”   宋希月刚走到院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一阵喧哗。   是内务府总管的人,江盛。   江盛此刻带着人,掐着嗓子道:“哟,哪里还有什么将军府,就连骁骑营大将军这个名号还有没有都是个问题,一届邢北奴隶,也配住在我晋南这样好的院子里?!来人啊,把东西都搬走!”   冰夏气急,脸涨的通红:“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   “姑娘,您别怪咱家没劝过您,咱家也是下人,若是没有旨意,谁能擅自登门呢?误了咱家交差,即便你是个姑娘家,咱家也不会手软!”   说着,江盛便预备伸手将冰夏拉开,只不过他手还未碰到人时,一道冷冷的嗓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旨意?谁的旨意,什么旨意?”   宋希月此刻站在院门,神情前所未有的冷静决绝,即便不开口说话,嫡公主的气势也能叫人莫名心虚。   “参加公主——”   宋希月从上到下的将江盛打量了一番,她知道这个人,江盛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有一次威胁强迫宫女,被霍斐渊撞见,当即赏了他三十大板子,一个多月没能下来床,而后乾元帝又将此事作为整个皇宫里的训诫,他颜面尽失。   是以,江盛应该是恨霍斐渊的。   宋希月缓缓朝他走近,江盛立马道:“奴才见过公主,奴才是奉了旨,查封这将军府……公主,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宋希月听了这话差点儿被气笑,不过语气冰冷,开口道:“皇上圣旨拿来,让本公主瞧瞧。”   江盛一愣,“并无圣旨……”   “哦?那是皇后娘娘凤谕?凤印呢?”   “也不是……”   宋希月一听就怒了:“既无圣旨也无凤谕,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当着本公主的面闯进这将军府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江盛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位主儿,立马跪下,见鬼,不是说公主已两日不曾回府,他才专门挑今日的。   “回、回公主的话,奴才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太后?宋希月微怔,转瞬后便恢复了冷静。   “你说是皇祖母的旨意就是了?有何凭证?!再说,本公主今日在这儿,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本公主的眼皮底下动驸马的东西?!”   江盛心中连连叫苦,太后光说了句口谕,哪里给他什么东西。虽说他不理亏,可遇上月公主娇蛮起来,那是皇上都没有法子,他真是两头不讨好,都得罪。   “奴才有罪,奴才这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江盛眼咕噜一转,立马认错。   “站住!”可宋希月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她睨他一眼:“本公主有叫你起身?”   江盛腿一软,立马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是本公主数月未回宫便叫你们忘了规矩,云雀,给我掌嘴。”   “是。”云雀福了福,走到了江盛面前。   “江公公,私自擅传旨意是要杀头的罪名,公主仁厚,此事交由陛下处理,但冒犯公主和将军,此事罪名更是不小。”云雀说完,便啪的一耳光打了上去。   江盛好歹已位至总管,此刻被他最瞧不起的宫女掌掴,内心的恨意犹如江水一般,宋希月见了,冷哼:“看来江公公很不服气,继续打。”   云雀不停,将军府的下人们都瞧着解气的很,宋希月看了一圈那些勾着腰的小太监,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道:“你们都给本公主记得,此处是将军府!也是本公主和驸马的府邸,谁要是再敢擅自闯进来,明日你们尸首异地,可别觉得冤枉!”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那群小太监此刻均匍匐跪地,连声认错。   是了,他们忘记了,宋希月好说话的一面也是分时候分场合的。   面前这个月公主,哪里还有从前半分怯懦胆小的模样。   端着训人的气势,倒是和姜皇后如出一辙。   宋希月最后赐了江盛三十个巴掌,个个不留情面,他双颊红肿,又跪了半个时辰,这才一瘸一拐的从将军府走了。   有小太监上前安慰,被江盛恼羞成怒的一把拍开:“去慈宁宫!”   他凭白的受了这一顿打,可不能白白挨过去。   *   “云雀。”   江盛走后,宋希月立刻唤了云雀过来。   “手疼么?”她问。   云雀笑着摇头:“不疼,奴婢这可都是练过的,就是为了给公主出气。”   宋希月被她逗笑:“别贫了,还是去歇歇,再上点药去。”   “好,多谢公主。”   “再派人去宫里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是否如江盛所说,这次倒也罢了,若是父皇的旨意下来,就不好说了。”   “公主……担心皇上?”   宋希月沉默片刻,道:“做好准备吧,你命人将公主府的匾额拆下来,若是有朝一日,谁动了将军府的名头,便将我公主府挂上去,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闯我公主府不成。”   云雀福了福:“奴婢这就去。”   *   “是么?”徐太后此刻端在塌上喝药,看着面前肿成猪头的江盛,语气平静。   “公主当真这么说,还打你了?”   江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是啊太后娘娘,奴才和公主说了是您的懿旨她不信……然后就把奴才打成这样……奴才被打事小,可若是损了娘娘您的威严,可就……”   徐太后冷笑一声:“可就如何了?月公主再如何,也是哀家的亲孙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挑拨?”   江盛立马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徐太后不再啰嗦,而是看一眼轻烟,轻烟姑姑立马上前,教训道:“办事不力便罢了,还害得太后和公主不和睦,看在你如今有伤的份上,回去思过。”   江盛已知道太后的意思,他这亏只能往肚子里吞,他站起身:“奴才明白,奴才告退。”   等江盛走后,徐太后才将手中的药碗放下,眼中竟闪过一丝笑意:“那丫头,倒是真长大了,脾气不小。”   轻烟姑姑也跟着笑:“是,这下太后可放心了?”   徐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哀家放心有何用?哀家的懿旨现在的确也命令不动旁人,若是她父皇的旨意下去,哀家倒想看看,她是否还能这样硬气。”   轻烟笑:“娘娘就是嘴硬心软。”   徐太后不置可否,她眯起眼睛,道:“还是让那丫头进宫一趟,哀家也有些话,想跟她当面说。” 第92章 云间月 手牌   此刻邢北的大军已打至漠河, 过了漠河,便是晋南的地界了。   沈裴坚已杀红了眼,连夜命大军原地驻扎造船, 预备两日后便直接进攻,有大臣觉得这进度过快, 漠河是晋南的护国河,河对岸势必有晋南大部分精锐的兵力。   可沈裴坚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他在营中大怒:“我邢北三十万士兵!多留一日,粮草何来!你们一群废物!尽快攻到晋南,抢占他们的资源!”   “这……晋南那边, 兵力也不容小觑。贸然进攻, 老臣是担心我们会吃亏。”   沈裴坚一脚踢翻了一旁的凳子:“怕什么!他们如今被瘟疫所困, 此处临水, 利用水源尽快将瘟疫扩散开来。”   有几个大臣依然觉得此法不妥, 但看了眼沈裴坚的脸色,也不敢再继续多言了。   *   “主子爷,今日沈裴坚的大军已攻到漠河。”夜宁夜安无时不刻都在关注晋南和邢北的战情。   霍斐渊嗯了一声, 抬头:“让我们的人在漠河的人准备。”   “那我们这边, 可要现在出发?若到漠河,快马加鞭也大概还需要五六日。”   “不急。”霍斐渊转动着手上的玉戒,慢慢开口。   还不是时候。   耐不住性子的渔翁, 得不到利。   *   “这是跟怪皇祖母擅作主张了?”   宋希月此刻坐在慈宁宫里,眼眸微垂, 摇头:“月儿不敢。”   徐太后忽然爽朗大笑:“有什么不敢的,哀家瞧你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这是好事,看来你嫁到将军府的半年, 霍斐渊倒是教你成长了不少。”   宋希月一个人的时候还能稍微撑撑,可若是有人跟她提到霍斐渊,心中的委屈便有些受不住了。   徐太后见状,好笑道:“行了,哀家都已经知道了,让江盛去也不全是为了试探你,更多的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宋希月此刻抬头,眸光中充满了不解:“皇祖母,月儿不明白。”   “霍斐渊的身世哀家有所了解,上次你同她一起来慈宁宫的时候哀家就注意到了,你头上的那对儿步摇,是他送你的吧?”   宋希月用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点头:“是。”   “那是羊脂玉的,还是上好的羊脂玉,晋南难得一见,这样的东西,产自邢北。”   徐太后说的,宋希月也已经知道了,她这几天想明白了很多事,包括当初在银楼看到的那对羊脂玉,说是端文皇后的遗物,那个银楼当时是沈裴坚开设的,很有可能,沈裴坚那会儿就在利用这些蛛丝马迹钓鱼。   那么……她头上这对儿步摇,应该也是出自邢北皇室。   “想明白了?其实,那对儿步摇,哀家曾经见过。”   宋希月连忙问:“皇祖母何处见过?”   “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哀家同先帝也去过漠北,在那里,见过了端文皇后。当时她头上便带着这对儿步摇,哀家当时还同她玩笑,端文皇后说,这对儿步摇,要留给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徐太后说到这儿,便不再继续说了,而是看着宋希月,眼中有深意。   宋希月此刻细细琢磨着这番话,端文皇后只有两子,历明帝和沈撤,沈撤一生未娶,历明帝倒是有两任皇后……裴敏是嫁给了历明帝的,难道说,端文皇后便将这对儿步摇给了敏齐皇后,而后敏齐皇后,又给了霍斐渊……   太后抿了口茶:“哀家还听说,当初,敏齐皇后嫁给历明帝,并非自愿。”   宋希月惊愕的抬起了头。   “可、可史书不是都说,历明帝和敏齐皇后恩爱非常?就连沈裴坚的名字……也是取自二人……”   宋希月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忽然想起那日孟锦所言——皇室中的情比金坚,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宋希月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哀家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   宋希月立马起身:“多谢皇祖母!”   徐太后笑笑,转头看了眼轻烟,轻烟立马会意,将一个木匣子交给了宋希月。   “这是?”   “那日你们进宫来看望哀家,哀家只赐给你一只凤钗,却忘记给驸马礼物,这个,就当是给驸马的见面礼吧。”   宋希月眼中微微露出疑惑,却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些什么,“谢谢皇祖母……月儿也替夫君谢谢皇祖母……”   “嗯。”   宋希月出了慈宁宫后,立刻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才慢慢打开徐太后给她的这个木匣子,里面的东西让宋希月睁大了眼睛。   那是……太后的手牌。   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就当是给驸马的见面礼。”   徐太后的话萦绕在宋希月的耳边,她握着这手牌,慢慢的,勾起了唇角。   “云雀!让马车再行的快一些,我们立刻回府!”   “诶好的。”   皇祖母的意思她明白了,夫君不带她,她可以去寻,有了太后的手牌和将军府的人,从帝京到西域这段儿路,宋希月不信有人敢拦着她。   *   回了将军府,宋希月第一时间叫来了孟锦,云雀还有冰夏,将自己的想法同她们说后,孟锦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冰夏则睁大了眼,云雀性子要更沉稳一些,细细同宋希月分析了目前的情况。   “公主若是打算瞒着皇后和皇上,奴婢担心不出帝京,您就会被带回来。”   云雀的担心也是宋希月的担心,她道:“我想过了,我会给母后留信,皇祖母那边也会帮我的。若不试试,我会有遗憾。”   云雀道:“好,那奴婢即刻去准备。”   宋希月看向孟锦和冰夏:“你们呢?”   冰夏道:“奴婢自然是跟着公主,公主去哪,奴婢就去哪!”   孟锦也考虑的多些:“主上在帝京应该还有人手,公主想想,主上临走前有没有留给您什么东西?”   宋希月一愣,细细回想,霍斐渊走之前……   她立刻起身,走到床边,往枕头下一摸,果然有一个玉牌。   孟锦见了,立刻道:“这是云惊卫的玉牌,主上应该是担心您在京中受委屈,公主,有了这个,您这一路,安全无需担心。”   宋希月默默将玉牌收好,此刻她已迫不及待的见到霍斐渊,等见到之后,她要将这个玉牌狠狠的丢到他身上,留个冷冰冰的牌子有什么用……她要的又不是这个。   云雀动作很快,刚至黄昏,马车行李便已全部备妥。宋希月走出去瞧瞧,忽然想起出发漠北那一日,她带了好多好多的漂亮衣裳、首饰,收拾了整整几大马车的行李。那个时候,她还撒娇让霍斐渊答应她多带一些,可如今……   “行李尽量精简,这一路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切勿张扬。”   “是。”   “还有,把夫君的那些书都带上吧。”霍斐渊曾经宝贝的书房里有好多珍藏的书本,也不知下次回这将军府是什么时候,宋希月上马车前看了一眼这府邸,还有竹林深处,抿了抿唇:“走吧。”   三辆马车从将军府门口驶走,竹林上倏然闪过好几个黑影,全部尾随其后,只是没有惊动马车队伍。   *   姜皇后听了焕春的禀报,惊的是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再说一遍。”   焕春也惊讶,道:“公主已出京,只留下了这个。”   姜皇后腾的一下站起来,将焕春手上的信件飞快接过,两三下就打开。   “母后:月儿已走,请您原谅。此去西域可能一月归来,时日不长,本应留在父皇母后身边排忧解难,但……”   后面的话姜皇后已经看不下去了,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没有站稳。   “娘娘!”   “快!立刻命人去所有关卡将月公主拦住,快!”   “不必了!”   焕春还未领命,忽然从翊坤宫外传来一声喝令,是徐太后来了。此刻她银发梳的整整齐齐,年岁虽已老,气势却半分不减。   她拄着拐杖走进来,看一眼姜皇后:“月儿出京,是哀家准许的。”   姜皇后倒吸一口冷气:“母后,您?!”   “月儿已经大了,你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将她拘在身边,有何意思?!她拿了哀家的手牌,这一路,无人敢拦她。”   乾元帝此刻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见到太后,“母后,您怎么来了。”   “哀家还不来,就要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你们给毁了!”徐太后说话不留情面,继续道:“哀家知道,你们一直觉得哀家不喜欢月公主,但是哀家为何不喜欢?皇后,你就一个女儿,爱惜心疼都不为过,可你看看自己的方式,当初那个盛时安的事你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霍斐渊的事也是,你总认为有你撑腰月儿就不会受委屈,可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如今邢北晋南战事已起,若月儿只能在你俩的庇护下生活,她便当不起我晋南嫡公主!当不起哀家的孙女!”   姜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所以您就让月儿一个人出去冒险?!这就是您的打算?如今外头不仅有战乱,还有瘟疫!您让她一个人,一个人……”姜皇后说着说着泪就流了下来。   徐太后哼一声:“哀家比你考虑的多,还有驸马,那孩子哀家瞧着不错,你们真的以为驸马离京,身边不会给月儿留人?还有哀家的人,若是你真的为月儿好,现在就派人暗中保护,比你抓什么东西回来都强!”   姜皇后说不过太后,只好去看乾元帝:“皇上?!”   乾元帝此刻面容严肃,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儿子明白母后的意思了,儿子会派人在暗中护着月儿,请母后放心。”   徐太后点点头:“皇帝还算明事理,你们的家事哀家原本并不想掺和,现在眼看着那孩子终于成长了些,从今往后,她的事,哀家管定了!” 第93章 云间月 委屈   夜色中, 官道上三辆马车一直前行,宋希月出发之时都换了便装,出了帝京城后便一路向西。她时不时的便会掀起马车帘朝外看看, 只是此刻已入夜,瞧不清两旁的路。   “公主别担心, 咱们已经出了帝京,此刻在官道上, 咱们将军府一共有十八名侍卫跟着,云惊卫还有暗卫,太后娘娘也暗中派了人, 不会有危险的。”云雀见宋希月有些蔫, 安慰道。   宋希月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只是现在还不知夫君具体在何处, 我心里总觉得慌得很。”   “咱们的人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若是驸马知道您去西域了,一定会派人出来找您的,公主别想这么多, 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驿站了, 夜间赶路不安全,今晚还是好好歇歇。”   宋希月接过云雀递过来的水,恹恹的点了点头。   出发第一晚歇下的驿站让宋希月想到了北上时候的情形。   那一天, 霍斐渊带着她登了山跑了马,回到驿站后还亲自打水替她洗了脚。   她此刻披着斗篷, 和云雀冰夏走进了这间驿站里简陋的房间,秋风萧瑟,门的窗户还被拍的哗哗作响,冰夏立马点燃了屋里的烛火, 走过去检查门窗。   “这门窗瞧起来怎如此不结实?这是最好的房间吗?”   宋希月看了一眼,道:“算了,出门在外能将就些就将就吧,晚上多要一床棉被,再要点热水,挺挺就过去了。”   云雀和冰夏心疼她,立马下去准备,孟锦则走到门窗边检查一番,问小二要了些工具,敲敲打打的开始加固。   宋希月笑道:“你会的还挺多的。”   孟锦也笑:“奴婢从小在云惊卫长大,什么都会。”   听到云惊卫三个字,宋希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孟锦,跟我讲讲云惊卫吧。”   孟锦将门窗加固好,总算是没有哐哐的风声了,她走到宋希月身边:“云惊卫都是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们在西域的边疆长大,由云家一手养大,在那里,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训练,不止武艺,医药、毒药、衣食住行样样都得学,还会有夫子上门讲课。”   宋希月睁大了眼:“这么辛苦呀。”   孟锦笑笑:“习惯了,这也只是云惊卫最基础的训练,若能通过层层选拔站在主上身边,是云惊卫每一个暗卫的梦想。”   宋希月笑笑:“那你一定非常优秀。”   “能到公主身边侍奉,是奴婢三生有幸。”   “云惊卫……是云家资助的吧?”   这样的组织,霍家应该是不知晓的。   “不瞒公主,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云惊卫唯一的主子便是主上,云惊卫每年一次选拔,只有进入前七十二位的暗卫才能亲眼见到主上,而只有前十二位,才能知道主上的真实身份。”   宋希月明白了,霍斐渊在晋南的身份,对于大部分云家人或者云惊卫来说,也是谜。   不过孟锦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连忙问道:“孟锦,你方才说云惊卫在西域哪里训练?!”   孟锦愣了愣:“西域边疆,云家在那里有一栋主楼。”   “你还记得地方吗?”   “奴婢记得。”   宋希月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怎会忽视了这一点,霍斐渊要回西域,很大的可能便是在此处,那里有他的人,有他的权势。孟锦此刻也反应过来:“奴婢明白了!待到了西域地界,奴婢就带公主过去!”   宋希月笑着点点头:“好。”   在驿站休息的这一晚,宋希月几乎没有怎么睡着。醒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又冷清的房子,鼻尖一酸——她委屈。   才帝京出发后,宋希月已经从那种失落和难过中走了出来,因为知道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在靠近他,让她心里慢慢安定下来。但同时,她巨大的!委屈!扑面而来,终于在此刻汹涌而出。   凭什么呀!   他就可以一言不发的走开!   帝京短短十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个人好害怕好无措。霍斐渊,大坏蛋,坏的彻底!!   宋希月执拗的擦了擦泪,然后气咻咻的下床自己穿好了鞋子和衣裳,推开门,“早些出发吧。”   她要早一点儿到西域去,然后也得让他体会体会这样的滋味。   她这次可是很难很难很难哄的!   *   从帝京到西域的路上的确要经过一段儿水路,宋希月一直有一个不好意思开口的秘密——她晕船。   但是若走水路,只需要五日,若走陆路,时间是一倍。   纠结过后,宋希月还是决定登船。   云雀联系到了一艘单独的船只,本想跟船夫直接包下来,可船夫抱歉的告诉他,已经有另一户人家先了,不过对方只用了两间屋子,若是不介意,可以拼一拼。   云雀有些犹豫的征询宋希月的意见,宋希月点头:“就这样吧,问问那户人家的意思,船只不多,尽快赶路要紧。”   于是云雀交涉一番,这艘船就被他们两户给包了下来。   孟锦做事很周到,上船前特意打听了对方的身份,得知对方只是去西域做生意的商贩后也打消了疑虑,但还是安排了四五个贴身的侍卫假扮成小厮暗中保护。   第一天的时候,宋希月还好,有冰夏替她准备的酸酸甜甜的糖果还能压一压胸口的恶心。   可到了第二天……   冰夏急匆匆的从房里往甲板上跑,碰上孟锦:“快,公主,公主!”   “公主怎么了?!”   “公主吐了!”   孟锦心一凉,“怎么会吐,公主得什么病了?!!?怎么才说!”   冰夏喘气:“晕、晕船——”   孟锦紧绷的神经一送,原来是晕船,不对,公主晕船?!她立马严肃的道:“等我。”   她得想办法找个大夫。   孟锦刚准备让船夫靠岸,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后面叫她:“你是要找大夫吗?”   孟锦回头,看到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对,我要找大夫。”   “我哥哥就是大夫。”小姑娘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模样娇俏。   “你哥哥?”   此刻甲板上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一袭青色衣衫,站立在不远处:“小梦。”   “哥哥!”少女欢脱的朝他跑过去。   孟锦认出来了,是这船上的另一户人家,同时,那男子也朝她望过去。   “哥哥,她们在找大夫。”   孟锦之前探听到的消息,他们的确是去西域做药材生意。   她走过去:“请问公子可是医者?我家姑娘有些晕船,公子若有妙方,在下愿出十两金。”   那青衫男子倒是很随和:“在下姓顾,单名一个舒字,这是我的妹妹,小梦。”   “原来是顾大夫。”   “患者在何处?可确定是晕船?”   孟锦刚要回答,却想到冰夏也不懂医,万一公主是别处难受并不是晕船呢?还是请大夫上门看看比较稳妥。   “那顾公子有时间吗?可否上门诊脉?”   顾舒点头:“医者仁心。”   宋希月躺在床上,只露出了手腕,民间的大夫没那么讲究,也不会像太医一样垫上帕子,不过,顾舒在看见那只手时还是懂得了避嫌,让自己的妹妹上前诊脉。   小女孩虽然小,却已经能将脉象描述的清清楚楚。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完,顾舒奖励的摸了摸她的头:“做得很好。”   然后转向其他人,道:“姑娘的确是晕船之症,不过还有忧思过虑,气虚不足之症,需要调理。”   冰夏一听就急红了眼:“能开药吗?”   “当然。”   顾舒提笔就准备开始写方子,宋希月这会儿也缓了过来,隔着床幔,向他道谢:“谢谢公子。”   她身体有些虚,声音也很轻,顾舒的笔尖一顿,“姑娘不必客气。”   顾舒继续提笔,不过终究还是犹豫了片刻,道:“方才察觉,姑娘体内似乎有种残存的毒,不知……之前是否已服过解药。”   宋希月一怔,她自然知道顾舒所言是什么——残留的情花毒。   她和霍斐渊已经分别这么久了,而她也忽视了这件事,那毒……竟还没解完么……   “公子医术高明,的确如此,不过……解药很快就到,多谢公子。”   顾舒听闻,点了点头不再过问,写好了方子。   冰夏接过后,顾舒又道:“如今我们在船上,自然没法去药铺,我那里有药材,姑娘可要用?”   冰夏有些犹豫,药材这样的东西,陌生人的……   “去吧。”宋希月开了口。   “诶。”冰夏这才跟着他们一起去抓药。   *   西域,霍斐渊此刻正在书案前提笔。   他眉头微蹙,一阵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下意识的,他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噬心蛊。   时隔几月,它又来了。   死灰复燃。   即使只剩最后一点儿生命,却还是在叫嚣,在试探。   霍斐渊勾唇自嘲,可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因为——   他的药不在这里。   福顺慌慌张张几乎是从外头往院子里冲,一路冲一路绊倒了好几个木桶,夜宁在霍斐渊门口把守,蹙起眉:“你干嘛呢!”   福顺顾不上其他,只喘着开口:“主子、主子爷呢?!还没走吧!”   今天,是霍斐渊预备离开西域的日子。   他要去做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霍斐渊的确已穿好了铠甲整装待发,所以福顺慌张跑来,第一时间先确认此事。   “半个时辰后出发,怎么了?”   “暗卫来报,公、公、公主好像来西域了!!!”   哐的一声,屋里传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第94章 云间月 落水   行船到第四日, 宋希月才稍稍好转了一些,能勉强吃下一些东西了。   那药,还的确帮了她不少。   船只靠岸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 宋希月亲自向顾家兄妹道谢,顾舒和顾小梦正站在船头收拾行李, 见到宋希月,顾舒动作怔停。   而小姑娘则直接发出了惊叹声:“姐姐, 你好漂亮啊!”   小孩子的夸赞直接又真心,宋希月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虽然很短, 但她还是很开心。她将自己头上的一枚珠花取下来, 戴到了小姑娘头上:“你也很漂亮呀。”   小姑娘便甜甜的笑。   “姑娘礼物太珍贵了。”顾舒开口道。   宋希月直起身子:“没什么, 这几天多亏了公子的药, 一点儿心意。”   顾舒没收孟锦的十两金, 称太为贵重,此刻见自己妹妹开心,终还是收下了宋希月的礼物。   船只靠岸, 顾舒告别。   下了船, 便离西域不远,再有两日脚程就到边疆,宋希月精神振了一振, 就准备扶着孟锦走下去。   碰!——   一声巨响,船舵靠岸的地方忽然火光巨闪, 有人将码头给炸了!   “公主小心!”   ……   是一群劫匪。   宋希月没有想到此处会如此□□,也难怪,邢北和晋南都尚且开始打仗,更何况是一向处于灰色地带的西域。   那群劫匪劫了这艘船。   为首的正在大喊:“格老子的!给我把钱统统交出来!!否则就把命留下!”   船只明明马上靠岸, 岸边还有人来人往,可这群人胆子都大到这个地步,显然是惯犯。   而那边的人也明显在看热闹,都知道这是外乡人的船,谁愿意惹上麻烦。   宋希月还算镇定,她身后的孟锦和十几个侍卫虽然分分钟就能将这些人解决,可如此一来,身份必然暴露。   “再等等。”宋希月小声道。   孟锦明白,当即上前将身上的荷包丢了出去:“十两金,全部家产。”   那劫匪是个刀疤脸,胡子拉碴,此刻摸着下巴一把接过空中荷包,打开一看,笑了笑:“当老子要饭的呢?她身上的首饰,桌子,都给老子摘下来!”   那人用一把刀,指指点点的对着宋希月。   孟锦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顷刻之间,腰间的刀柄就抵到了那劫匪的脖子上:“你的刀再敢乱指,你的头马上就落地!”   那劫匪愣了愣,似乎察觉到面前的人武艺不低,但长久的狂妄让他微怔后便大笑:“小姑娘,可别不自量——”   可力字还没有说出口,孟锦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言出必行。   此刻一个咕噜咕噜的圆脑袋掉到甲板之上,所有的人安静片刻,随即爆发出了更大的骚动。   “给我杀了他们!!!”   跟在方才那个劫匪后面的人应该是二把手,此刻气的手都在抖,一瞬间,所有的劫匪都冲了上去。   同时,宋希月这边的人也全部都动了手。一艘并不大的船上一时刀光剑影。   顾小梦被吓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舒抱着她不断安慰,宋希月这才注意到他们两兄妹,立马吩咐一个侍卫:“去保护他们!”   可惜有一个劫匪被顾小梦的哭声吸引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他露出杀机,拔刀就冲了上去。   宋希月睁大了眼,顾舒替顾小梦挡了一剑,下一瞬侍卫赶到救下了人,并反手将那劫匪一刀毙命。   “顾公子!”宋希月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在孟锦的庇护下将人拖到船尾,顾舒胸口中剑,看起来还很危急,“顾公子,醒醒!”   宋希月不会医,只知道他现在要立刻止血。   顾小梦在旁边哭的稀里哗啦,倒还记得自己哥哥交过的:“要、要把哥哥的小臂扎起来……”   哥哥说过,那里是什么脉,能止血。   宋希月一愣,立马照着她说的做。   那边,孟锦带人很快将那批劫匪解决,可没想到的是,这帮亡命之徒在此处积势已久,很快就来了援助。   一大批人马看起来有五六十号人,骑着野马、挥着大刀和流星锤往码头边跑来,百姓们早就吓得四处流窜,谁也不敢在靠近这边。   饶是孟锦,都有些慌乱。   不过很快,一直在暗中潜伏的黑衣人全部出动,两帮人厮杀的都红了眼,孟锦拼命护在宋希月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阵快又疾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有劫匪大喊一声:“是云家军!!”   云家军?宋希月心尖一颤,下意识的就回头去看,几十号穿着铠甲的士兵正骑在马上呼啸而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冰冷的面具,执着长矛,一剑刺穿了面前的劫匪。   宋希月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拼了命的睁大眼想去辨认,却忽视了身后靠近的危险。   “公主!”   她听到有人喊她,心念一动,身子稍稍一侧,避开了劈下来的长剑,可脚底也瞬间踩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河里。   ……   宋希月梦到自己如同坠入到了冰窖之中,冷的她不禁的抱住了胳膊,不住发抖。   她在梦里看到了那场战役,她穿着红嫁衣,出嫁的那天皇宫里却烧起了大火,那只军队穿着和白天一样的盔甲,面具,她终于想起来了,没错……   是他们。   可不对,若梦中之事是前世,可她先前的梦分明已经顺利嫁给了盛时安,虽然落得一个凄惨孤独的结局。   那此刻的梦又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你不嫁就好了,为什么要嫁?”   曾经一样的梦境卷土重来——她几乎都要忘记那个梦了。   是云家军。   云家军在她和盛时安大婚那日起了兵,但时间线还是不对啊……   宋希月头疼,又冷又疼,意识模糊,倒头又昏睡了过去。   ……   “我们是八日前出发,公主得了太后的手牌,水路已行了五日。”   孟锦此刻正一五一十的将这几日的行程禀报给面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意的人。   霍斐渊来了。   他快马加鞭从西域赶到此处,刚赶到就看到了船上的那一幕,她被劫匪层层围住,差一点儿就要晚了,还失足落了水,发了高烧。   “我们在船上的时候公主晕了船,呕吐不止,是那位顾公子开了药才稍稍好些。”   此刻听着孟锦事无巨细的汇报,霍斐渊的眼神愈加晦暗,周身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心中有些暴戾的情绪渐渐有些压不住了。   她一路吃了很多的苦。   他没能护着她。   夜宁此刻也上前,单膝跪地:“无关紧要的都杀了,那日向公主挥刀的人,此刻正在地牢,活抓了。”   霍斐渊冰冷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起伏,活抓了好。   他绝不会让那人轻松的死去。   “属下失责,未能护好公主,请主上责罚!”孟锦眼里全是悔恨,霍斐渊却一动不动,甚至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只是暴戾和阴暗的压迫感弥漫在这间屋子久久不散。   下一瞬,霍斐渊没有理任何人,径直离开了屋子。   他走到宋希月床前,却不敢再近一步。   她瘦了不少。   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憔悴。   离开帝京的时候,他虽不舍,却是认真答应她一月的承诺。   他步步为营,在姜皇后逼他时主动提出一月之期,后来又亲自布置霍家去揭发他的身世,答应她一个月,是因为他有把握完成这件事。   但是他过于自负了。   他忽视了她的感受。   这不是运筹帷幄算计人心可以掌握的,而是小姑娘一颗单纯真挚的心。   他通过那样的方式将自己不堪的身世血淋淋的揭露在她面前,而她在大殿内却振振有词的维护他。   他自负的以为,只要一个月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从而给她最好的,可他忽视了小姑娘内心想要的。   他总笑她单纯好骗不知什么是喜欢。   可时至今日,不知什么是真喜欢的是你啊,霍斐渊。   可笑不可笑?   直到暗卫来报月公主出现在了西域境内,霍斐渊这才意识到什么权力、江山他都可以不要,但若是她出了事,他才要真的疯了。   霍斐渊喉结滚动,猛地闭上了眼,噬心蛊在叫嚣,他眼底一片腥红。   他让她吃了苦,伤了心。   他的小月亮,大抵不会再原谅他了吧。   霍斐渊站立在床前良久,而后又慢慢转身退了出去,关好房门。   “吩咐下去,不许告诉公主我在此处。”   守在门前的是福顺和冰夏,冰夏张口立马准备说什么,却被云雀拉住摇了摇头。   福顺也有些悲伤的叹了口气:“是……” 第95章 云间月 醋意   宋希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冷了, 窗外阳光明媚,还听得见糯米和匪匪的叫声,她有些恍惚的睁开眼, 唤了声冰夏。   “公主,您醒了?”   冰夏端着药进来, 整个房里都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我们这是在哪?”   冰夏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别开眼, 将房内的窗子打开透气:“您落水染了风寒,我们便在原地休养。”   休养?   宋希月看了看这四周,这屋子看起来不错, 不像是客栈。   “我睡了几日?”   “两日。”   两日了?!宋希月一惊, 不行!她还得赶路呢。   “冰夏, 快, 吩咐下去, 我好了,继续赶路。”   冰夏有些忍不住了:“公主!您就别赶路了!您还病着呢!再说了……咱们已经到西域境内了,若是驸马有心, 当是知道您过来了, 您就在这等着他来找您吧!”   冰夏说这话的时候是带了几分怨念的,她不理解霍斐渊昨日做的决定,于是故意抬高了几分音量对着窗外道, 因为她知道,霍斐渊就在外面。   宋希月愣了愣:“你这是怎么了?”   云雀进来了, 云雀向来沉稳,看了眼冰夏,上前:“公主,您前两日发了高烧, 奴婢们都吓坏了,还是在此处歇息歇息吧,您放心,奴婢已派了人去寻驸马爷,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宋希月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一些,她的确有些累,身上还有些虚。   “喝药吧公主。”   宋希月皱眉,看着那黑黢黢的汤药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一声不吭的接过来一饮而尽,甚至都没有闹着要蜜饯或糖,只是漱了漱口便重新躺下。   “云雀,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奴婢这就去准备。”   正如冰夏所想,霍斐渊的确就在窗外的某个角落,他视力和听力本就超出常人,房内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她很乖。   乖得不像她。   霍斐渊完全能想象到这半月来她受到的委屈,从前他总逼着她去成长,可如今,他却分外怀念她撒娇的样子。   他站在风中苦笑一声。   夜安犹豫上前询问接下来的行程,毕竟那日他们已做好万全准备,预备直接向东,但主上忽然出行去寻找公主,原定计划已经推迟了四五日。   “让程家先行,在漠河先烧了邢北的船只和粮草。”   夜安领命转身退下,霍斐渊依旧看着宋希月的房间,良久。   宋希月困,但是又觉得睡不着。躺了一会儿干脆起了身想推开窗子透透气。   对面的人眼底此刻才终于有了波澜,他似乎没有想到小姑娘会忽然起身开窗,他微微侧身,在小姑娘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消失在她面前,或许没有惊动宋希月,却惊动了那满树的麻雀。   宋希月望了过去。   “公主,热水好了。”云雀的声音传来,宋希月收回了视线。   刚才,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不过也仅是瞬间而已,宋希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当走到浴房后,宋希月又再次顿住了脚。   浴桶旁边有一块儿淡紫色的皂球,摆在左手边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   “公主?”云雀唤她。   “云雀,这是你准备的吗?”云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浴房是……是方才福顺命人准备的,她一直都在给宋希月熬药。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不……”   不是不妥,而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她其实习惯皂球摆在左边,而不是右边,这是霍斐渊替她沐浴几次之后发现的。   只是宋希月不喜欢麻烦云雀和冰夏,一直都没有说过而已。   她当下没有说什么,由着云雀伺候她沐浴。   但等她换好衣重新回到房里时,再次察觉到了不对。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有一丝非常非常熟悉的味道。   虽然很淡很淡,但她就是捕捉到了,宋希月垂眸,心中隐隐知道了什么。   “云雀,屋子有些闷,开窗透气。”   云雀看了眼窗外:“公主,已经开了一扇窗了。”   那是高处的窗子,如果从外头看,能瞧见屋里的场景。   “全都开开,一股儿药味,屋里烧着火盆呢,没事儿。”   云雀只好依照吩咐去办。   宋希月走到窗前的镜子面前,开始梳头。   她有些气鼓鼓的故意在窗子处晃悠,她开始怀疑,方才那瞬间的一瞥不是眼花,而是有人真的来了,却又走了。   霍斐渊站在角落,眼神幽暗,露馅了吗?   他垂眸低笑,笑意又很快消失,小姑娘变聪明了。   不——   她一直都很聪明。   他转身去了地牢。   那天预备挥刀向宋希月的劫匪这几日在地牢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当霍斐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   可霍斐渊尤嫌不够。   他慢慢带上一个指套,金属碰撞的声音已经让对面的人产生反射性恐惧,他抖如筛糠,不断求饶。   “好汉饶命!饶命!”   “饶了你?”霍斐渊声音如同地狱深渊,带好指套,一拳过去,那人的满口牙便被打的粉碎。   “她落水的账要怎么算?!”   那人被打的神志不清,根本听不清霍斐渊在说什么,只是潜意识的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是魔鬼一般,恐惧层层逼近。   打够了,霍斐渊才从地牢里走了出来,他眼角不正常的腥红的确看起来十分可怖。他走到盥室,反反复复的清洗手上的血迹,然后走到镜子前,良久的看着自己的双眼。   门开了,福顺进来禀报:“主子爷,公主出门了,说……说是要去看看顾公子。”   哐的一声,霍斐渊又抬手打碎了面前的铜镜。   心里的杂念和烦躁叫嚣的越来越大。   看啊,当初那人说的没错,噬心蛊,最终真的会让他变成一个疯子。   *   顾家兄妹那天自然也被救了下来,在隔壁的院落里养病,宋希月出去的时候便更加深了心中的猜想。   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宅院。   里里外外都有侍卫把守,虽然他们没有露面。   宋希月面上不显,走到了顾舒的屋子。   顾舒毕竟在船上帮了她,孤苦相依的兄妹,宋希月不可能坐视不管。   “小梦。”   顾小梦在院子里乖巧的熬药,见宋希月来了,眼睛一亮:“姐姐!”   “你怎么在熬药呀?”   顾小梦看了看这院子里其他人,有些不习惯的道:“有姐姐说帮我的,但是我会的,不需要啦。”   好乖。   宋希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正巧这时,顾舒捂着胸口从房门走出来:“小梦,你在和谁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宋希月连忙道:“你怎么起来了呀?快回去躺着!”   顾舒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刻连忙准备下跪行礼:“公主……”   宋希月上前,扶住了他。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了片刻。   宋希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没看到想看的身影。   “顾公子,无需客气。我既便装出门,你便不需行礼。”   顾舒显然还有些虚,他没想到会和月公主同船,“那日若船上不是公主,顾某……怕是已命丧黄泉。”   “你在船上也帮助过我,劫匪凶悍,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不会视为不见的,无需挂怀。”   顾舒再次躬身道谢。   宋希月看了看他的房子,转身对云雀道:“给顾公子也搬一个火盆来,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还有再派两个侍女,小梦的房间在哪里?也单独安排一间。”   “是。”   顾舒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不必了,在下再休养两日还得继续赶路,西域的药材过了季便不好再采,在下只是皮外伤,不麻烦公主了。”   “你要采什么药?写下来我瞧瞧,我命人替你采买回来,你就在此处安心养伤。”   顾舒愣了愣。   “你信不过我?”   “顾某不敢!”   宋希月笑了笑,“那就是了,你快些写,我让人去。我派人去,比你带着小梦还会快些的。”   顾舒犹豫了片刻:“多谢公主……”   “顾公子不必客气。对了,你用过膳了吗?”   “还未……”   “云雀,去吩咐厨房熬些清淡的粥来,小梦喜欢吃甜食吗?要不要点心?”   “要!谢谢姐姐!”顾小梦明媚的扬起脸笑。   “小梦,叫公主。”顾舒咳嗽一声,顾小梦改了口:“谢谢公主。”   “没关系的。”宋希月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云雀在宋希月身后,悄悄别过头朝外看了一眼,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眉目间染过一丝笑意:“奴婢这就去准备。”   *   霍斐渊的确在外,远远的看着这边,目光里压着一条沉沉的黑线。   福顺在他身后,低着头尽量苟到最低。   这是何苦呢……哎……   男女之间的事,他真的不懂。   黑沉的视线像淬了毒,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但却在对面人温柔又明媚的笑容里慢慢碎成一片,像黑夜里出没的野兽,良久的盯着自己的猎物,最终又不知什么原因,悄无声息的缩回了自己的洞穴。 第96章 云间月 抱我   接下来的这几日, 宋希月忽然就不急了。   她每日慢悠悠的喝药、吃饭、睡觉,闲了还会逗逗糯米和匪匪。偶尔还会到顾舒的院子里去坐一坐,最重要的是, 她没再着急着赶路了。   这宅院里的所有下人都心知肚明这里有几位主子,可谁也不敢多嘴乱说。   宋希月在院子里教顾小梦读书写字, 别提多开心了。   霍斐渊越不出现,她就越要气他!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 第三日时,宋希月就发现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似乎多了很多不认识的侍卫, 她问冰夏, 冰下支支吾吾的, 只好去问云雀, 云雀犹豫了一瞬间, 还是说了实话。   云雀说的很委婉,但大体的意思就是,霍斐渊的确来了, 但又准备走。   邢北和晋南已在漠河开战, 云家军须得前往,但是宋希月,得留在这里。   宋希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他不仅不来看她, 如今还打算把她关起来?!?!   她好泄气,有那么一瞬间眼睛红红的委屈的不行, 她真的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他人呢!”宋希月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出冲。   冰夏瞪大了眼,公主一早就知道了?!   霍斐渊此刻并不在宅院,他的确不能再拖准备出发了,宋希月找不到人, 便大声让福顺出来。   一直苟在暗处的福顺像个球一样的滚了出来:“公、公主……”   “好啊福顺,你胆子大了!”   “奴才不敢,奴才誓死效忠公主!”   宋希月哼了一声:“你效忠的人还挺多的,他人呢?!”   不远处的夜宁默默向福顺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福顺抖了抖,在宋希月可怕的眼神中,指了指西边。   宋希月不知道西边是哪里,也很不喜欢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你带路,去找他。”   “这、这……”   “你刚才不是还说誓死效忠公主吗?”冰夏道。   福顺冷汗直冒:“是、是……”   宋希月还不信了,霍斐渊还能让她不出门软禁她,她红着眼气势汹汹的,这次不是找他了,是去算账!   *   霍斐渊此刻正在地牢里,刚刚亲手结束了那个劫匪的性命让他这几天阴郁的心情终于泛起了一丝快.感。   他擦擦手,走了出来。   “公主,您不能进,主上不在——”   “让开!”   宋希月真的一路闯到地牢,这些侍卫尝试去拦可谁也不敢真的动人,毕竟里头那位对公主的重视,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霍斐渊刚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侍卫戛然而止,很快退至一旁,幽暗的地道里,宋希月脚步一顿,时隔半月,她总算是又见到了他。   沉默。   昏暗的灯光让宋希月看不清他的脸,但这个身影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宋希月站在原地,气呼呼的红了眼的瞪他。   “公主在闹什么?”   霍斐渊也没有上前,甚至,他的声音都没有丝毫的温度。   宋希月眨了眨眼,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她想了很久,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地道里,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宋希月不吱声,就只是看着他哭。   哭了还觉得自己没出息,用袖子狠狠擦泪,却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良久,霍斐渊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跟了臣之后公主频频落泪,是臣的不是。”   他只是看着她说话,却没有动作。   宋希月低着头,抬脚踢到了他腿上。   霍斐渊纹丝不动。   宋希月便继续踢,一边踢一边哭,后来还是觉得不解气,便伸了手去挠他。   霍斐渊一直没有躲。   “你、你为什么还不抱我……”宋希月哭到抽抽,手也打累了,总算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霍斐渊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沉:“正如公主所见,这地牢晦暗无比,沾了血的手抱你,不嫌脏?”   宋希月这才注意到霍斐渊手上都是血迹,衣袖上也有。她瞪大眼睛,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害怕。   她擦了擦泪,倔强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过来抱我,否则,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宋希月无关,我说到做到!”   她清脆的声音在这地牢里面带着回声,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头狠狠的凿到霍斐渊的心上。   钝痛。   却是他该受着的。   是啊,一刀两断。   此次若败,两人的确该一刀两断了。   宋希月说出这些话来,心口也像被一直长满荆棘的手狠狠抓着,半点不能呼吸,她看着霍斐渊依旧不为所动,颤抖着后退半步,“你、你……”   可下一瞬,霍斐渊紧闭的眼倏然睁开,兽一样的伸手重重将人按入怀中,接着,宋希月感到一阵晕眩,反应过来是,已经被霍斐渊压到了墙壁之上。   “宋希月,我给过你机会了。”   此刻的霍斐渊陌生到根本不像他,宋希月睁大了眼,一时忘了反应。   给过她走的机会,她追了过来。   又给了一次,她又跟了过来。   若你不走,往后便不要再想离开。   霍斐渊眼角腥红,看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心中的兽像再也压制不住一般,抬起她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下去!   宋希月瞪大眼,被迫抬头去迎他。那吻带着强势和不容拒绝,轻而易举的便撬开牙关,吮吸舌肉。   昏暗的地道内只剩下粗喘般的呼吸和黏腻的水声,良久,宋希月觉着自己没法呼吸了,霍斐渊这才堪堪的将人松开。   鼻尖一点儿淡淡的血腥铁锈味,却不是他身上的,唇舌碰撞间,她咬了他一口。   霍斐渊眼底的腥红总算是退下去了一些,缓了片刻,他抬手去抚她的脸颊。   宋希月却被他方才的模样吓坏了,下意识的就偏了头。   这个拒绝的动作另霍斐渊瞬间一僵,又过片刻,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拳。   嘴角留下了腥红的血迹。   “你干嘛!!”宋希月真的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我……不会再碰你,你别怕我。”   霍斐渊唇角紧抿,下颌紧绷,眼神在宋希月的惊恐中一寸寸的沉了下去,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宋希月此刻一定怕急了自己,不想再看到自己,于是不再犹豫,转身就想离开。   “你抱我……”   一声稚嫩的撒娇声传来,还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霍斐渊霎时就僵硬在了原地。   “快一点,我脚疼。”   霍斐渊回头,赤红的眼睛里是难以掩盖的惊愕。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杀人?因为你身世?”宋希月此刻恢复了平静,将这些日子深埋在心底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你曾经说我不懂喜欢,可你呢?霍斐渊,你才是不懂的那个。”   霍斐渊很难形容此刻内心的心情,那些他未说出口的话早已被宋希月看透,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后便不再迟疑,上前,将面前的人打横抱在怀里。   “别看。”   他捂住了她的眼,很快带她出了这条幽暗的地道。   *   宋希月被他捂着眼,抱在怀里,她心跳如鼓,不知道霍斐渊会带她去哪儿。   只是耳边传来了云雀和冰夏的声音,似乎带着惊愕,她不好意思的将脸埋的更深,最后被霍斐渊抱到了床上。   “你……”   “嘘。”霍斐渊示意她不要说话。   却在她面前蹲下,脱了鞋,检查她的脚。   小姑娘跑过来的时候穿得软鞋,脚底有些红,不过没有破皮,霍斐渊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很脏,我去洗。”   霍斐渊抿了抿唇,转身去了盥室。宋希月反应了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她想了想,跟了上去。   霍斐渊在沐浴。   他靠在浴桶边上,显然已经换过了一次水,闭着眼,不睁开也知道对面来了谁。   “公主想和臣共浴?”   宋希月撇了撇嘴,别开了头。   想得美。   她还没消气呢。   不过她还是搬来了小马扎,走在了木桶身边。   霍斐渊睁开眼,侧过脸与她对视,却没有开口问。   “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自称臣了。”宋希月预备跟他好好的谈一谈。   霍斐渊嗯了一声。   “的确也不是了,皇上今日下旨,废除我大将军的名号,霍家除名……从今往后,我甚至不再是霍斐渊。”   宋希月睁大了眼,他的消息怎么比她都灵。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立马解释。   霍斐渊看着她,忽的笑了笑:“我知道。”   宋希月略扬了扬唇,她垂眸:“就算不是那些身份也没关系的,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霍斐渊沉默了,这次没有应她。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霍斐渊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拿过旁边木架上的干净衣服换上,宋希月也站了起来:“我帮你。”   她走到霍斐渊面前,小手生涩的去帮他系腰带,也只有这刻宋希月才察觉到,她好像一直没做过这件事。   妻子帮丈夫穿衣。   霍斐渊张着手臂,没有阻止她。   眼眸微垂,看着宋希月秀气的鼻梁和毛茸茸的脑袋。   的确,他不再是之前那些身份了,也不再是她的臣。   霍斐渊忽然又将抱起,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公主呢?”   “啊?”宋希月眨眨眼,好半晌才明白过他的意思。   她有些羞怯,但还是坚定的道:“你若不回将军府,那儿便也不是我的家。我虽是晋南公主,却也是……你的妻。”   霍斐渊听完这句话忽的笑了,他将额头抵住她的。又重复了地道里说的那句话:“那公主可记住了。”   他是不会,再给她后悔的机会。 第97章 云间月 污点   宋希月时隔好久被他举高高内心是开心的, 却也没忘记这几天的气,正巧云雀在外传话:“公主,小梦姑娘来了。”   宋希月便又轻轻的踹了他一脚:“放我下来。”   霍斐渊当然知道小梦是谁。   这些天宋希月每回去见顾家兄妹时, 霍斐渊一直都在暗处。他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却又忍不住。   宋希月瞧他这幅表情就解气, 轻轻哼了一声,就丢下他一个人出去见顾小梦了。   顾小梦今日自己蒸了糖馒头, 特意给宋希月拿来尝尝,小姑娘仰着脸在院子里朝她笑,下一瞬, 却因为看到了门口的人顿时停住了。   “怎么啦?”   宋希月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果然看见了门口一副冷面的霍斐渊。   小姑娘显然有些害怕他。   “没事, 别怕, 走, 咱们到这边来。”宋希月拉着顾小梦转身,往院子里的石凳边上走去。   顾小梦道:“姐姐……那个哥哥是谁呀……有点凶……”   “你叫他叔叔。”   顾小梦乖巧礼貌,还是对着霍斐渊喊人:“叔叔好。”   霍斐渊:“……”   “主子爷, 都准备好了。”   夜安上前禀话, 这话自然被宋希月听见,她回头,眼里有些担忧。   “姐姐, 吃呀。”顾小梦把糖馒头喂到她嘴边。   “好。”宋希月尝了一口:“很甜。”然后又揉了揉顾小梦的头。   霍斐渊看了一眼宋希月,收回目光对夜安道:“一个时辰后出发。”   夜安领命退下。   宋希月那边站起了身。   霍斐渊走过去, 对她道:“离京之前答应公主一个月,还有半月,在此处等我,可好?”   宋希月摇头:“那时候你说一个月, 是因为我不知你要做什么,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要再信。”   “这么不信我?”霍斐渊笑道。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宋希月十分坚持。   她见霍斐渊还不松口,只好放软语调,“这里我不熟悉,前两日还有劫匪,不安全……”   霍斐渊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一个时辰后出发。”   宋希月勾勾唇又很快藏起来,果然还是撒娇有用:“知道啦!”   她转头就去找云雀和冰夏的身影,留霍斐渊和顾小梦站在院落里面大眼看着小眼。   顾小梦犹豫了一瞬,也给霍斐渊递了一个糖馒头:“叔叔吃。”   霍斐渊视线停留在那个糖馒头上良久,最终还是接过来,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   *   一个时辰后,宋希月告别了顾氏兄妹,坐上了向东的马车,这一次明显与去漠北剿匪不同。宋希月的马车周围加派了双倍的士兵守卫,霍斐渊也没有半途停下上她的车与她嬉闹。   而且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不出两日,便已经接近漠河了。   宋希月有些忧心。   她知道,这场战事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是直到此刻她还是不明确霍斐渊的真正目的。   他是要帮晋南的吗?   这个问题在驻扎之后的当天,宋希月便再也忍不住了,寻到了霍斐渊的主营中,准备问个清楚。   云家军比她想象的队伍要庞大,即便他已不再是晋南的骁骑大将军,不再掌玄铁军,但宋希月还是在军营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庞。   “公主。”   “见过公主。”   宋希月一一笑着点头,很快就到了霍斐渊的营帐外。   “先前火攻已破了邢北大部分的兵力,沈裴坚此刻正急着跳脚,往东二百里就是他们的老窝。不过沈裴坚似乎已经有所察觉,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前几日开始,此处水源附近似乎出现了瘟疫,有理由怀疑是邢北人下的毒。”   “晋南那边呢?”是霍斐渊的声音。   “此次出征是兵马大将军沈褚。”   霍斐渊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顿了顿,看向帐外。   “今日就先到这里了,诸位辛苦。”   “遵令。”   一行人出了军帐,这才看到帐外的月公主,也顿时明白了为何主上要忽然停下。   宋希月向他们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便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还住得惯吗?”   霍斐渊看着她问道。   宋希月扯扯裙摆:“挺好的。”   这回重逢,他明显忙了很多。并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小姑娘心思敏感,但也没说。   霍斐渊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走来,“委屈了?”   “才没有……”   霍斐渊笑笑,将人抱到了书案前。   宋希月就这样坐在他的书案上,晃荡着两条腿,看着他走到舆图前,写写画画,十分认真。   他不开口,像在等她。   宋希月甚少见霍斐渊如此专注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十分的轻松,总是看上去漫不经心,却都能带回很好的消息。   这次……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我们什么时候用膳?”宋希月犹豫了好久,没有问原本想问的问题。   霍斐渊似乎怔了怔,回头,眼神里带着探究。   宋希月弯着眉眼,并不心虚的迎着他的视线,眼神里暖暖的,还泛着细碎的光。   “福顺,备膳。”   宋希月笑了。   她想通了,霍斐渊要做的事,她帮助不了,但她信他,绝不会和沈裴坚一样。   *   接下来的日子,宋希月每日都乖乖的,在营帐中等他,战事的消息倒是接连不断的传来。   云家军已利用火攻和战术将邢北的大军拖延在漠河以北。   云家军已同邢北开战。   一个个的消息传过来,宋希月也渐渐明白了。   霍斐渊的目的,是邢北。   此刻战场之上,沈裴坚的确已气急败坏。他显然从未料到,霍斐渊真的会舍弃晋南的一切孤身向西,他手上的底牌,被霍斐渊自己用这样的方式披露于世,反倒是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霍斐渊何时从晋南出发的你们都不知道,废物!!”   那下属也哆哆嗦嗦:“这段日子以来,咱们一直专注于对付晋南,并未注意到西域那边的动静……这、这才让西域那边钻了空子……”   沈裴坚骨节泛白,将士兵呈上来的信报撕了个粉碎。   他一把拿过架上的宝剑,大步朝帐外走去,这举动吓坏了身边跟着的宦官,立马扑上去抱住沈裴坚的大腿:“殿下不可啊!”   “您入住东宫,不可亲自上阵!必得留下来,以安人心!”   “滚开!”   沈裴坚双眼赤红。   他就不信他处处都落在霍斐渊之下!   明明!他只是个奴隶之子!   一想到,自己的母后竟然和一个奴隶有私情,沈裴坚便觉得这是自己毕生的耻辱!!   “今日若打不过漠河,诸位,就同本殿舍生取义吧!”   手下人或许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沈裴坚却是清楚,霍斐渊能丢下晋南所有独自带军来此处埋伏他,今日若不能亲手杀了他,他也必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正常人的心。   霍斐渊此刻驾着马,冰冷的面具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冷冷的看着面前人。   倒不算孬种。   还敢亲自出来迎战。   沈裴坚被霍斐渊那副轻慢鄙睨的神色刺痛,他顿时拔剑直指他的头颅:“霍斐渊!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个人从此处活着过河!不论军马,就你我二人,光明正大较量!”   霍斐渊面无表情,良久,嗤笑一声:“就凭你?”   沈裴坚双目腥红,勒紧缰绳直接驾马,朝霍斐渊冲了过来。   “主上。”夜安在一旁请求出战。   霍斐渊缓缓抬手,制止了他。   他迎。   死也会让他死个明白。   剑光火石之间,沈裴坚被击下马。他似乎不可置信,却被眼前的人轻轻松松的踩住了胸膛。   “为、为什么……”   他自小练武,在邢北最优秀的武师下学艺,熟读兵书,懂医懂毒,集万千光芒于一身,却不曾想,会被一个私生子踩在脚下……   霍斐渊声色平静,就像在照本宣科。   “若不是你挑衅,或许,不用死。你在乎的东西,我从不在乎。”   沈裴坚忽然狂笑:“你、你如今胜了,当然会这样说,你当真不在乎吗??本殿的母亲,是邢北的敏齐皇后!她温柔贤淑、端庄善良!若不是被、被你那个肮脏的父亲哄骗!她一生便没有污点!你就是祸害,祸害!”   霍斐渊丝毫不被他的话语影响,“是么。”   “不过可惜啊,你坚持了一生的东西,却是泡影。”霍斐渊慢慢蹲下,将袖中的东西扔到他的面前。   “你如此敬重她,当认得她的笔迹。沈裴坚……沈氏与裴氏情比金坚……”霍斐渊开始冷笑,一声比一声笑的绝。   “可笑,你才是那个她生命中的污点啊。”   沈裴坚在霍斐渊说话时已将裴敏留下的绝笔信看完,他神情逐渐变得惨白:“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母亲!”   霍斐渊的剑在他喊出母亲二字的时候毫不留情的贯穿了他的胸膛。   沈裴坚死不瞑目。   “因为她的遗愿,你才能得个痛快。”   一切归于平静,邢北的队伍此刻眼睁睁的看着二皇子死在霍斐渊的剑下,却无人敢冲上来。   “胜!胜!胜!”   云家军开始高声呐喊,气势非凡。   对面的邢北军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纷纷单膝跪地,以示投降。 第98章 云间月 真相   沈裴坚一死, 他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了。   倒不是霍斐渊刻意为之,但有心之人自然会将这个消息全部散播到邢北境内。   原来,传说中帝后深情不过是一场幻影。敏齐皇后在及笄后并不是自愿嫁为皇后, 而是逼迫。   历明帝无休无止的逼迫。   他逼迫裴敏为其生子,在万众百姓前上演帝后感情琴瑟和鸣, 背地里却是无尽的囚禁和羞辱。   敏齐皇后一直未能有身孕,历明帝便夜夜召唤宫女侍寝, 终于诞下孩童,送到敏齐皇后面前。   “这就是你和朕的孩子。”   这是冰冷的圣旨。   还为这个孩子取名——两人情比金坚。   而那个生下孩子的宫女,原本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 能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跃飞上枝头, 却不曾想, 刚刚诞下儿子, 就被永久的抹去了。   这一切, 都在敏齐皇后的绝笔信中写的清清楚楚。   敏齐皇后心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虽憎恨历明帝, 对这个孩子倒是不错。但常年累月的伤害, 还是让她的身子垮了。   真相一出,令人唏嘘。   但也有心人披露,敏齐皇后在嫁人之前曾有一段情, 这个消息很快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封锁,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历明帝近日的身子每况愈下, 二皇子已死,大皇子至今下落不明,朝中大臣们开始大眼瞪小眼。若是输给了晋南倒也罢了,可现在输给了半路出来的西域军队, 没人知道这只军队的目的。所以,就连主张谈和的那些大臣们,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很快,他们便不用操心这个问题了,邢北的大臣们一夜之间均收到一封密函,待看过之后,每个人脸上表情纷呈,心思各异。   *   “公主!我们胜了!”   云家军胜了邢北的消息传到军营之中,宋希月眼睛一亮:“真的?!”   冰夏连连点头:“真的,现在来了士兵,说是要接您过去呢!”   “接我过去?”宋希月看了眼外头。   倒的确是几个云家军的人。   “现在仗打完了,驸马爷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您呀。”   宋希月抿唇。   她也是。   接她的人贴心的备了马车轿撵,冰夏和云雀陪着她一起,很快,就驶出了军营。   宋希月心中难得的有些紧张。   霍斐渊胜了,他会怎么办?他会过河吗?   晋南那边是否已得到了消息?母后和父皇会不再介意他的身份吗?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宋希月心跳微微变快,额间也冒出了汗珠。   “这马车……怎么跑的这么快?”   云雀坐在马车上,忽然道。   宋希月顿了顿,的确有点,方才三人皆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中没有注意,而这会儿才发觉这马车跑的极快,霍斐渊……知道她无法剧烈运动,不会如此……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着急?”冰夏掀开帘子预备质问马夫,刚掀开帘子,一柄泛着银光的剑便伸了进来。   “刀剑无眼,姑娘小心。”   冰夏和云雀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宋希月还算镇定,仅仅微怔,便镇定下来。   “你是邢北的人?怎么混到云家军里的?”   “呵,公主到底聪慧,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由在下回答您。”   马车疾驰,且一路并无阻碍。   宋希月很快反应过来——是她大意了。   而且,对方来头不小,竟能在云家军里卧底这么久。因为要在层层关卡之中将她带走,除非是官阶高亦或是霍斐渊信赖之人,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做到。   “你想要什么?若是你现在立刻回头将本公主送回去,或许本公主还能保你不死。”   宋希月冷冷开口。   马车外似乎也传来一阵轻笑,却没人说话了。   宋希月有些懊恼,她答应过霍斐渊若无孟锦跟着便不出门的,结果今日,是她大意了。   *   “主上,降服军队都已收编完毕,邢北皇室那边也已经全部控制,听说,晋南那边也得了消息。”   霍斐渊此刻手负后看着墙上的舆图,嗯了一声。   手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的打算。   “沈砀呢?”霍斐渊忽然开口问。   手下的将士一愣,这才想起邢北还有个大皇子,这人这段日子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如今若要完成大计,的确还要找到此人。   夜宁从帐外飞快跑进来:“主上,刚刚得到的消息,云家军中发现了叛徒,此人手下一共有二十人,一个时辰前,接走了公主。”   空气一窒。   所有将士连呼吸都屏住几分,霍斐渊缓缓回头,空气中的压迫感陡增。   还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   底下站着的这些人,平日里都见惯了生死,杀个人的事在他们眼里就如家常便饭,可此刻,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惧意,生怕一开口,就掉了脑袋。   *   宋希月在下马车前被人蒙住了眼,云雀和冰夏也早已被打晕带离。   她努力的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和声音,企图去发现一丝丝的线索,或者是留下一些东西。   她从来没这么镇定过。   有发霉的味道。   “走!”   她被带到了一处地窖。   眼前的布条被解开后还是一片黑暗,只有不远处依稀的一点儿光,她努力的去分辨面前的身影,然后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月公主,好久不见。”   宋希月几乎是脱口而出:“沈砀?!”   对面的人似乎一下笑的很开心:“这么快就想起来了,公主对本殿,印象很深啊。”   “你想做什么!”宋希月简直觉得面前人不可理喻。   上回若不是她,他早已在灵州就被沈裴坚抓住了。   “公主别激动,本殿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你自己说的话你信吗?”   此处明显是个常年不透风的地窖,空气阴森晦暗,宋希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沈砀挥了挥手,便有烛火点亮了。   面前还有一张狭小的桌子,沈砀示意她坐:“我对天发誓,此次绝不会伤害你半分。”   宋希月不为所动。   僵持片刻,宋希月开口:“你想要什么?”   “公主聪慧,应该能猜到。”   “你想登基?”   沈砀笑了笑:“本殿是正统皇家血脉,有何不可?”   虽然他说的如此,可宋希月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惧意。   “若真如你所说,沈裴坚已死,你为何不直接回到邢北皇室去,毕竟,你不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了么?”   沈砀沉默了。   “宋希月,有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宋希月冷笑一声:“再聪明也不及你,从灵州走后,你去了何处?藏在这个旮旯里一直等待着今天吧?你自己不敢去对付沈裴坚便让霍斐渊出面,然后你再坐收渔翁之利?沈砀,我为你感到羞耻。”   沈砀忽然畅快笑了两声:“月公主伶牙俐齿的功夫本殿早已领教,随你怎么说都没关系。”   他悠然自得的在宋希月面前坐下,当真还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自顾自的饮。   “你想让霍斐渊帮你扫清障碍,助你登基?”   “不错。”沈砀眼里露出一丝兴奋,霍斐渊的实力他早已清楚,杀了沈裴坚,再有霍斐渊帮忙,他这一路将畅通无阻,无人可拦。   “若他配合,待本殿登基,便许他天下兵马大将军之位,届时,他的身份便再也无人质疑,也配得上你晋南公主的身份,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宋希月冷笑:“我夫君的身份,还不用你来施舍。”   沈砀勾勾唇:“那没关系,公主只用在这里好好呆着,本殿保证你不会少一根头发,待霍斐渊为本殿清扫完登基的障碍,便是你们团聚的时候。”   宋希月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在霍斐渊身边待久了,揣测人心的本事她也学会了不少。   她试探的问:“沈裴坚的身份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这样心虚,是不是因为连你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   “闭嘴!”   沈砀忽然转身,掐住了宋希月的脖子。   那一瞬间,他眼里是真的有杀意。   不过宋希月立马就笑了,她咳嗽了两声:“我就知道……”   眼角都笑出了泪意。   “你知道什么你。”沈砀松开了宋希月。   “不错,我的确不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在敏齐皇后之前,狗东西还有一任皇后你知道的吧?他当时疯了一样的想要个儿子,打我母亲,迫我母亲。我可怜的母后啊,也是没了法子,借了种,所以才有了我。”   沈砀说这些的时候笑的很灿烂,也很孤独。   “不过我从来不怪她,我不像沈裴坚,一生那么看中什么正统什么血脉的,就算我母后与人苟合生了我,那也是我的母亲。她就是最好的。”   “但那个狗皇帝不是!”   沈砀脸色忽然扭曲。   “我曾无数次看他拽着我母后的头往柱子上撞!她那么美,那么年轻,却在鸾凤殿上生生被狗皇帝给打死!!我沈砀当时就发了誓,总有一日,我会亲自看下狗东西的头,挫骨扬灰!”   宋希月惊住了,她没想到,沈砀的身世原来也这么曲折。她原本,真的只是想试探一下他而已。   沈砀吸了口气慢慢平静:“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   “关于霍斐渊的噬心蛊。”   “你想说什么?”宋希月皱起了眉。   “沈裴坚是个疯子,他从十四岁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之后就疯了,拼了命的去找这个人的下落。可疑的不可疑的统统被他练成了药炉子,直到……他遇到了万和。”   宋希月静静听着,这些的确是她不知道的事。   “霍斐渊小时候在被霍家寻回之前是被万和掳走,这你已经知道了,我猜沈裴坚也是因为这条线才慢慢摸到了霍斐渊的身份。然后他就开始了,开始在晋南用各种身份打探霍斐渊的身份,寻找他的弱点。”   “不过他费了这么多功夫,还是失败了。”沈砀轻笑,笑的很痛快。   “真可惜啊,可惜自己没有看到他临死前得知真相的表情,宫女……哈哈哈,沈裴坚引以为傲的身份居然也是个假的,他根本、根本就不是裴敏生的,哈哈哈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这和噬心蛊有什么关系?”宋希月根本不想听他废话,直截了当的问。   沈砀笑意渐缓:“我不是说了吗,沈裴坚通过万和打探到了霍斐渊的身份后,三年前,曾暗算过他一次。也就是那次,霍斐渊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霍家私生女的儿子。”   宋希月心跳加快,时间线对上了,三年前他果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才导致他性情大变,也导致了他消沉了很久。   “就在鹿台,沈裴坚用计将他引了过去,用了数十种蛊毒去折磨他,但最后为什么只剩下了噬心蛊我不知道,反正当时,霍斐渊应该不好受了。”   沈砀说的轻松无比,宋希月却落下了泪。   原来如此。   难怪他一靠近鹿台的时候便会心痛难忍情绪激动,难怪那时沈裴坚对他的蛊虫了若指掌,难怪……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斐渊赢得不必如此曲折。据我所知,三年前中了蛊虫之后霍斐渊一直在积蓄力量找到沈裴坚报仇。若不是月公主这个意外忽然出现……他可能早就成功了。”   宋希月眼睛忽然有些瞧不清眼前的景象了,那是大颗大颗的泪。   是了,若不是她跟着楚妍去了银楼暴露了自己又中了毒,他不会再去鹿台那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更不会中了沈裴坚的第二次计谋……   原来,从带她去漠北,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一步步的,全都是为了她的安危。 第99章 云间月 睡着   夜色万籁俱寂。   霍斐渊受噬心蛊不能大喜大悲的心此刻一直剧烈的跳动, 他立在奔腾不息的漠河水边,因胸口窒痛,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主上!”   霍斐渊抬手,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内力在体内悠悠流转, 他抬头看了看天。   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沈砀挖出来, 寻回他的月亮。而且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离开她一日。   *   宋希月不知道沈砀将她关到了何处,只知道这里的确是个地道暗室, 看不到阳光。   她知道霍斐渊此刻一定在拼了命的找她, 却不知如何给他留下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宋希月慢慢磨裟着胸口的玉坠, 那是霍斐渊上回亲手给她雕刻的小月亮。   “云雀和冰夏呢?”宋希月坐在一边, 冷冷的看着沈砀。   “放心,她们很安全。还是那句话,只要霍斐渊配合, 本殿保证你们能平安团聚。”   宋希月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躲在地下不敢去报仇的人, 竟觉得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帝座。   邢北——真的是烂到骨子里了。   在地下关着的这几天,宋希月想明白了很多事,她隐隐觉得, 自己就快揭开真相了,她犹豫片刻, 问:“敏齐皇后嫁人的时候,你应该已六岁?”   沈砀笑着摇头:“五岁而已。”   五岁,也应该记事了。   “那你可见过你的皇叔,沈撤。”   沈砀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看了宋希月一眼:“自然。皇叔他威猛一生,也是被那狗皇帝所害,所以说,霍斐渊帮我杀了狗皇帝,是为天下人造福。”   沈撤是被历明帝所害,宋希月皱起了眉:“安北王……是怎么去世的?”   宋希月还想从他口中套得一些蛛丝马迹,可惜沈砀只是笑了笑:“沈家皇室里的一些事……毕竟我还姓沈,公主莫打听了。”   宋希月有些失望的别过了头。   忽然,地道里似乎有些动静,沈砀下意识的警觉抬头,宋希月心跳也依稀快了几分。   “这么快?”沈砀挑眉。   似乎有砂石抖落,掘地三尺……   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沈砀不再犹豫而是起了身:“走。”   他上前,抓住了宋希月的手腕,宋希月皱皱眉没有挣开,她自知自己不懂武,不可能挣脱沈砀,她得先保护好自己,以待来日。   她不挣扎,却不代表她没有行动。   宋希月在跟着沈砀进入暗道口时,将手上的吊坠扯了下来,月亮紧紧被她攥在手心,红绳却扔到了地上,她知道,若是霍斐渊来了,定一眼可以认出来。   *   半个时辰后,霍斐渊的确已带人站立在沈砀站立过的地方。   他浑身煞气,屋内寻不见一个人。   “主上,发现了这个。”   霍斐渊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凌冽,他夺过那条他熟悉无比的红绳,许多个夜晚,这条红绳细细的坠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坠着他给她的月亮,轻轻晃动。   “沈、砀。”   霍斐渊用力将红绳收入掌心。   “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   沈砀带着宋希月在跑马。   速度比霍斐渊曾带她跑时快了数倍。   的确如宋希月所说,他不及霍斐渊力量的万分之一,也只能带着面具活在地下,如今见了天日暴露了身份,他的踪迹很快便被人查到。   身后还只是依稀黑点的影子很快追上前,宋希月踹气回头,想寻见自己那个熟悉的身影。   “公主别动。”沈砀的马跑的飞快,丝毫也没有顾忌宋希月的身体。   此刻已快十月下旬,秋风四起,宋希月在马上喘着,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灌入了凉风,喉咙和心口都有些生疼。   一只暗箭精准的从沈砀耳边呼啸而过——是警告。   沈砀却不担心,只要宋希月还在他的马上,霍斐渊就不敢对他或者对马下手。   他不会为了宋希月冒险。   沈砀所言不错,但他也忽视了霍斐渊救下人的决心。   几十个黑衣人一直在两侧树林里飞跃,总算是超过了沈砀的马,齐齐落在前面。   马蹄高高扬起痛苦的嘶鸣一声,沈砀被迫停下来了。   “月公主,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保证不会伤你。”沈砀在宋希月耳边道,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到了宋希月的背后。   宋希月身体难受,神志却是清醒无比,她回头,总算是在那队越来越近的身影中找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个。   霍斐渊在最前面,一身玄衣。   宋希月忽的就笑了,她趁着沈砀不注意动作极快的将人一把推开,而后再沈砀震惊无比的眼神中自己从马上跳了下去。   不远处的黑衣人也怔愣了片刻,立刻高声喊叫:“公主落马!!”   几乎是同时,数十只利箭齐齐的射到了沈砀的身上,他瞪眼,不敢相信宋希月有这样的勇气。   宋希月跳下去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霍斐渊第一次带她跑马,那样一匹矮小的马驹她都不敢下来,撒娇般的在马背上忸怩了好久,最后还是霍斐渊将人抱下了山。   夫君,你看月儿此刻,是否已经长大了?变得勇敢?   宋希月跳的着急,她没有学过武,不知怎么保护自己,跌落在地上的瞬间只觉得好痛,接着,就坠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好香啊。   不需抬头,宋希月便知抱着她的人是谁。   霍斐渊的手在抖,“月儿,别睡。”   宋希月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从她侧脸流下,是泪吗?   他不会哭了吧?   宋希月忽然好想好想睁开眼看一眼他现在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好累好累,从帝京出发之时的疲累好像顷刻之间全部涌了上来,眼皮似有千斤重。   一股铁锈味。   原来不是泪,是血。   霍斐渊手紧紧覆在她的头上,这下宋希月感到有一滴水滴落,这次她确定了,是他的泪。   ……   ……   “怎么这么慢,能再快些吗?”   半月后,一辆马车在邢北玄鸣山中的树林里奔走,姜皇后坐在马车上,神色是无比的焦急。   “娘娘快了,马上就到了。”   与此同时,玄鸣山上一处幽静的宅院内,霍斐渊正站在一间温暖的房间里听着面前人的声音,他神色瞧上去没有大的变化,手中却握着一串佛珠,不断的拨动,透露着他的焦急。   面前的人是顾舒和柳一鸣。   “我以我这辈子的名声担保,月公主脉象真的已无大碍,此刻,她的的确确就是熟睡的状态。”   柳一鸣的身边的顾舒犹豫片刻,也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可霍斐渊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若是人无碍,哪里会有叫不醒的人?   宋希月那日落马碰了头,霍斐渊几乎是当场失控,后来还是顾舒赶到,将宋希月的伤势紧急处理,后面又到了柳一鸣,两人合作之下宋希月的伤势很快好转。   只是……   早就应该醒来了才对。   霍斐渊不耐的转着佛珠,目光侧过去看外间的纱帘。   他的月亮静静的躺在那里,已经半月未曾睁眼看他。   霍斐渊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   噬心蛊每日都在叫嚣,心口剧痛,他却自虐般的享受。因为她还没醒,若是她永远不会醒来,陪着她长眠又有何妨。   见柳一鸣也束手无策,霍斐渊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他径直走到宋希月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情人般低喃:“月儿……”,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守着她良久,直到……   “主上,姜皇后到了。”   姜皇后自从接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的从晋南赶过来,邢北和晋南战事已停,历明帝如今已成一具行尸走肉,邢北大权,实则已落入霍斐渊的手中。   不过自从那日后,他并没有过漠河。而是用了十日,便将邢北这边的一团乌糟逐步恢复正常,又命人给晋南送去了治疗瘟疫的方子,一时间,人心所向。   没有人再提霍斐渊的身世,但民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传这位才是邢北皇室真正的血脉,也有传历明帝当初手段阴狠,夺了沈撤的皇位,还传的沸沸扬扬。   *   “娘娘,这边请。”   姜皇后刚走到玄鸣山庄的门口,就与霍斐渊在门口撞上了。看着这个“昔日”女婿,姜皇后一时语塞,倒是霍斐渊,自然而然的还给她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姜皇后回过神:“你如今的地位,不必再同本宫行礼了,月儿呢?本宫这次来,目的只有一个。”   霍斐渊脸上笑意淡了淡:“皇后当知道,我不会放手。”   姜皇后一听这话,语速立刻有些加快:“若不是她皇祖母,你以为我会让月儿离开我吗?她千里迢迢奔赴到西域来寻你,可你呢,你非但没有保护好她,还让她屡次伤心。霍斐渊,你又有什么资格留住我的月儿?”   霍斐渊神情终究闪过一丝自责,但他依然坚持:“从前是我不对,但那日我发过誓,余下的每一日,我不会离开她半步。”   “你!”   姜皇后见与他无法说通,干脆径直往里走,宋希月的情况她已知晓,所以这次,也带了太医过来。   “月儿……”   霍斐渊没有拦着,毕竟是她的母亲。   姜皇后看到宋希月的第一眼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她慌忙回头:“太医!”   在后面候着的三四名晋南最厉害的太医连忙上前,得到授意后便开始给宋希月诊脉,霍斐渊站在一旁,垂眸看着。   “这……”   几名太医诊完脉后,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不可置信,却又没有其余的答案。   “如何?!”   “启禀娘娘……公主脉象并无异常……似乎、似乎只是睡着了……”   霍斐渊心口微松,果然还是这样。   “怎么可能!!”姜皇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那几名太医似乎也觉得奇怪:“但、但是公主面色红润,头上的伤势也已痊愈,呼吸平稳……的确是睡着了。”   姜皇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床上的人。   她又看向霍斐渊,显然,对方也是寻遍了名医,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   “怎么会这样……”   太医院里有一个年轻的太医是研究头部的,他犹豫片刻,道:“这样的情况或许是取决于公主自己的意志,微臣曾在一本古籍里面读到过,有过类似的患者,不过这种一般是求生意识已不太强烈所导致……微臣想,公主应该不会……”   求生意识不强。   霍斐渊心口坠痛,姜皇后脸色也渐渐变白。   “本宫要带月儿回晋南。”   “她不能走。”   姜皇后和霍斐渊之间气氛忽然紧张起来,饶是一国之母,也竟然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一丝丝的忌惮。   “皇后娘娘……公主此刻的身体,的确不适宜长途跋涉……”   微妙的气氛下,还是太医院的院首站出来说了话:“此刻并无法确定公主究竟因何而眠,贸然使之移动可能会使头部受伤,微臣建议……还是休养为宜。”   姜皇后不说话了。   霍斐渊:“娘娘若想在邢北住下,必定安排上好厢房。”   姜皇后抬头去看他,想起乾元帝那日在大殿内所言——   “霍斐渊的身份很可能与当年的安北王有关系,若此事是真,邢北,很快便会改名换姓了。” 第100章 [最新] 云间月 有你   宋希月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待再睁眼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屋内暗香浮动,屋外有云雀和冰夏的声音, 她眼角还沁着丝丝泪意,一瞬间, 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宋希月不知自己一睡便是整整一月,此刻已是十一月深冬, 屋子里因为地龙的缘故连半点寒意都感受不到,再垂眸看身上的棉被和寝衣,也是干干爽爽温暖柔和的, 有人将她照顾的很好……   “这水仙可真好看, 等一开春, 一定会开花, 公主可喜欢水仙了。”是冰夏, 端着一盆水仙在宋希月的窗前打理。   宋希月意识慢慢回笼,这不是梦……   她回来了。   就在她准备开口唤冰夏的时候,门开了。   “主上。”   主上……   是霍斐渊……   宋希月立刻就将眼睛闭了起来, 她久违的感到一阵紧张感, 竟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才好。   “下去吧。”   的确是霍斐渊的声音。   他的脚步朝着床边而来,宋希月心跳微微加快。   “月儿。”他唤她。   “今日历明帝已死,邢北晋南战事彻底平复。”霍斐渊在床边坐下, 开始用最平静的语气跟她对话,就像是……聊着家常。   “我未曾杀他, 他是自戕。”   霍斐渊修长白净的手拿起床边的果子,开始给她削皮。   宋希月静静听着,其实许多事,如今她已清清楚楚, 梦里一切就像是带着她过了一遍前世今生。她此刻在听霍斐渊说这些事时,心中已无太大的感慨。   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她极为怀念的,淡淡的竹香飘到鼻息,她好想扑到他怀里啊……   但是她不要现在醒来。   哼。   她的气,还没有消呢。   霍斐渊果然毫无所察,依旧用平常的语气跟她聊着家常,待说完后,将手中的果子切成了小块,微微碰了碰宋希月的唇瓣。   “好吃吗?邢北的果子不算很甜,若你喜欢,我命人从晋南走水运好不好?”   “啊——我忘了,月儿喜欢的是荔枝。可惜如今已是寒冬,不是荔枝结果的时候,待到五月,我再带你回南方,亲自摘荔枝。”   宋希月想起从前在马车上吃荔枝的一幕幕,心中倏然也有些发酸。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睁开眼时,霍斐渊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果子,站起身来。   “今日的香球是月儿最喜欢的木槿,该给月儿沐浴了。”   “?”   等、等一下!   沐、沐浴?!   宋希月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瞬,就被霍斐渊掀开被子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日子……都是霍斐渊替她沐浴的吗?!?!   霍斐渊抱住她的时候脚步似乎一顿,宋希月心跳也停了一瞬。   被发现了?   下一瞬,霍斐渊轻笑一声:“忘了……月儿喜欢与我共浴,先前的盥室,小了。”   “??”   “!!”   她什么时候喜欢和他共浴了?!   宋希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熟睡的大虾,全身粉红那种,原本还打算此刻“幽幽转醒”,算了,还是算了……   在盥室里和他共浴的时候醒来,还不如让她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宋希月继续装睡,努力装的平和安眠。   身体接触到了温暖的热水,她身上的衣衫尽数落下,还好雾气袅袅,能遮住她已经发烫粉红的脸颊。   接着,一只大掌伸了过来,宋希月的全身几乎是在瞬间僵硬,颤起阵阵酥麻。   他、他真的平日都这样伺候她吗?   宋希月虽没有问,霍斐渊却很快用行动给出了回答。他熟练的用皂球打出香甜的泡沫,尽数涂抹在她肌肤的每一处,胳膊、手腕、脖颈……再往下……   宋希月不敢去感受了。   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一些昏迷之前的事情,沈砀如何了?   她如今在邢北何处?   父皇母后又在哪里,可寻过她?   虽然宋希月努力又努力转移注意力,可那人的“魔爪”似乎也越来越过分,将她整个人揉搓按扁,还、还好生清洗了那处……   嗯,冷静。   宋希月努力不动声色的调整呼吸,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反正都亲密过无数次了……再说,他每日都帮自己这样沐浴,一定也没什么感觉的……   宋希月这样想着,然后就依稀听到对面人脱衣裳的声音。   “!”   再然后……   什么东西抵住了她,很难受。   与此同时,霍斐渊竟然用手握住她曲线,煞有介事的点评:“月儿近日愈发瘦了。”   “!!!”   宋希月忍无可忍无法再忍,忽的伸手抵在他胸膛上将人推开。   “你怎么趁人之危!你欺负我!!”   她睁眼,就看到了一双带笑的眼眸。   水花被宋希月拍起四溅,溅在她和霍斐渊的脸上,霍斐渊笑的开心极了,“这不醒了吗,还是为夫的方子好使。”   宋希月气急。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耍了。   她顺势便不停的拍打起浴桶里的水,还捧起来往霍斐渊的脸上浇:“叫你欺负我!叫你骗我!”   霍斐渊一开始只是笑着去挡。   “月儿别闹。”   后来宋希月累了,拍打的频率越来越低,霍斐渊便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水珠。   宋希月停下,狠狠瞪他。霍斐渊也慢慢敛了笑,望进她的眼底。   两人对视良久,皆慢慢的红了眼睛。   宋希月呼啦一下扑到他怀里,几乎是同时,霍斐渊也伸手抱住了她。   宋希月哭的好伤心好伤心,满腔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顺着霍斐渊的脖颈滴到浴桶里,泛起小小的涟漪。   霍斐渊将人抱的愈发的紧,是恨不得能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月儿别哭。”   “什么时候知道的?”宋希月抽泣着问。   霍斐渊笑笑。   他进去的时候,宋希月的被子被掀开了,雪白的玉足不安分的伸了一只出来,这是宋希月习惯性醒后的赖床动作,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过霍斐渊并不确定,只好编出要帮她沐浴的话,见人明显开始脸红,这才知道了。   “又故弄玄虚……”宋希月埋在他脖颈处,去扯他的头发。   片刻,一只大掌也覆住了她的后脑勺,他低下头,用下颌慢慢的摩挲她的发顶,而后又垂眸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这是宋希月最喜欢的亲昵动作。   她心跳忽然就不听使唤了。   许久不曾亲近,竟像面对新婚郎君一般,他身上的每一处,与她都是致命的毒.药。   没有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霍斐渊吻住了她的唇。   唇瓣交融,不带半分欲念,微微触碰后便轻轻分开,再然后宋希月也回礼一般的触碰他的。   这是两人的默契。   一下又一下。   直到霍斐渊主动加深了这个吻,但却没有太多的攻击意味,似乎随时观察着她的反应,若是她不适,随时离开。   宋希月没有不适,她睡了许久,身子早已养了回来,此刻精神抖擞,还尤嫌不足,她主动的加深了这个拥抱,却忽视了两人此刻的状态——皆未着衣裳。   一粒摩擦,宋希月当场僵硬。   倒是被“冒犯”的当事人低低笑开,声音温柔之至:“月儿这般急色?”   宋希月不慎咬了下舌头:“胡、胡言!”脸却不争气的红透。   霍斐渊笑而不语,将人往上提了提,紧紧拥她入怀。   “好,那是我急色。”   宋希月:“……”   这也可以吗?!   ……   ……   一番温存,浴桶里的水早已变凉,霍斐渊心中有分寸,很快便站起身将她抱起。   还处在云端飘飘然的宋希月疑惑的望向他,霍斐渊只是笑:“先穿衣服,这会儿不合适。”   宋希月:“哦……”搞得好像她真的急色一样。   她正准备自己去穿衣,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无比娴熟的替她穿好,连头发都整理好了。   一看就是做过无数次的模样。   宋希月脸又不争气红了。   不过很快,她这些心思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也明白了霍斐渊为何说这会儿不是时候,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无比无比熟悉的声音。   “月儿!!!”   *   宋希月是真的没有想到姜皇后会在此处。   此刻她站在姜皇后面前,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一样,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只留下了一封信,就急匆匆的离开了晋南的……   “母后……”   看着自己的女儿,姜皇后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她红了眼睛,嗫喏了两下唇:“没事就好……”   宋希月才稍稍好转一些的情绪,顷刻也有些忍不住,母女两纷纷红着眼流泪,姜皇后用帕子替她擦擦:“好月儿,不哭。”   “这段日子母后也想了很多,从前是母后不好,母后总是习惯的替你安排好一切,有时候忽视了你的感受,不要怪母后,好不好?”   宋希月一边抽泣着一边摇头:“不怪母后,都是月儿不好,是月儿不懂事。”   母女两又一起哭了好一阵子,姜皇后才缓缓情绪道:“现在都好了,你可算是醒了,这些日子,急死母后了。”   这些日子?   难道姜皇后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宋希月下意识的就去看霍斐渊,霍斐渊道:“皇后娘娘也来邢北半月有余。”   宋希月惊愕极了:“母后,您?”   “没事儿,如今天下太平了,瘟疫也除了,你父皇整日闲着没事干,这不,本宫就出来转转。”   霍斐渊点头:“娘娘可继续住下,免得大婚当日,还得长途跋涉。”   霍斐渊此话一出,满屋的人都愣了愣,宋希月睁大眼去看他,他笑:“月儿不愿嫁?”   云雀和冰夏对视一眼,皆露出欣慰笑意。   从前那场婚礼,说来并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婚礼,宋希月想起曾经种种,也觉得颇有遗憾。   只不过……   被当着自己母后的面求亲,这感觉好怪……   这段日子以来,姜皇后也看了个清楚。她叹口气:“这次来邢北,本想是带你回去,这下倒好,人没带走,反而还彻底交给别人了。”   宋希月有些羞涩:“母后……”   “罢了罢了,此事我与你父皇先去商议商议,你也知道的,他毕竟是一国之君……”   霍斐渊道:“此事我已考虑周全,大婚婚期定于邢北和晋南商议通商之时,届时两国本就要出面友好相商。”   姜皇后没想到他考虑的如此周全。   古往今来,嫁女都是从娘家送走,女子父母只有送亲的道理,如今一是宋希月身体不再适宜长途跋涉,二是能亲眼看着自己女儿出嫁,就连姜皇后这样苛刻的人,也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了。   “如此,便辛苦女婿了。”   宋希月睁大了眼,看看自己的母后又看了看霍斐渊,总觉得这一月,还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一些事……   *   “你和母后这段日子怎么相处的呀?”姜皇后一走,宋希月果然就问了起来,霍斐渊只是笑:“平常相处。”   宋希月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你之前不是还偷偷背着我见她,还商量了什么一月之约,瞒着我,不让我知晓……母后对你意见肯定很大!”   霍斐渊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公主如今倒是什么都知道。”   宋希月当然什么都知道了,她如今已想明白了很多很多事,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而已呢。   “不过……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呀?此处是哪里,是行宫吗?”   霍斐渊:“……”   方才正准备夸赞她聪明的话此刻被霍斐渊硬生生的从喉咙里吞了下去,他古怪的看着宋希月,想了想道:“不是行宫,是一处山庄,此处被我买了下来。”   山庄?   “那你以后就是庄主咯?我们是要在这里隐居吗?”   不远处的云雀和冰夏都垂眸低笑,自家小公主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对,隐居。”霍斐渊也低低笑开。   霍斐渊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诌,“月儿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我准备承包下来,可好?”   宋希月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好呀,我想种荔枝!还有葡萄!”   “再把前面挖个鱼塘吧,养鱼!这样想吃的时候,你就去帮我钓!”   “我还要开个绸缎庄!你不知道,我那日在邢北看到了好多手巧的绣娘,到时候都请过来,然后广——”   宋希月说着说着视线落到霍斐渊的腰间,声音戛然而止。   霍斐渊还在微笑的认真聆听,就见小公主呆愣愣的看着他腰间,他低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   宋希月伸手摸到那个她十分熟悉的、丑丑的荷包上。   霍斐渊依然笑着:“你睡着的时候。”   “丑死了……这凤凰眼睛都歪啦,你怎么还带着这么显眼的位置……”   “月儿亲手绣的,我当然要日夜佩戴,”   宋希月的唇角不可抑制的勾起,她别过头:“好吧,那改日再给你绣一个。”   “好。”   *   久别重逢,两人有太多太多的话没有说,宋希月靠在他怀里咕叽咕叽的不停。除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以外,宋希月还将他走后在晋南发生的那些事一一说给他听。   不过宋希月到底受了一次伤,说着说着困意很快就涓涓袭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   “睡吧。”霍斐渊温柔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宋希月呜了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   临睡前,还不忘嘟囔一句:“别忘了我的鱼塘哦……”   霍斐渊:“……好。”   “还有,婚期是什么时候呀……”   “十二月十八。”   片刻的安静,宋希月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脑海里没搭上的那根弦忽然电光火石般的接了起来,她睁开眼,瞬间睡意全无。   “你骗我?!!!”   霍斐渊看着怀里忽然炸毛的人,怔愣片刻。   宋希月气急,猫一般的扑到他怀里去挠他。   十二月十八日是邢北新帝登基的日子,也是她的生辰,这个混账东西,还骗她说隐居!!!!!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霍斐渊顺势笑的前仰后合,受着宋希月的抓挠啃咬,还不忘给她顺毛。   待她出了气,疯闹过后,宋希月望着他的眼,又没出息的落泪了。   “你那会儿答应我一个月的时候时不时就打算好了?”   霍斐渊不再瞒她,抚着她的头发笑着嗯了一声。   “霍家揭露你的身份也是你自己安排的?”   “嗯。”   “为什么呀?”   宋希月不明白。   霍斐渊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将自己的过去血淋淋的揭露出来,过去所有的功勋和奋斗全部化为泡影,值得吗?   “我的母亲,生自霍家,却一日未曾得到霍家的重视,她吃了很多的苦,最终被裴氏和云家收养,改姓裴。邢北那年出使西域,我母亲遇到了我的父亲,那时候我母亲不知我父亲的身份,两人一见钟情,临走之时,我父亲答应三月内便会娶她。可后来,我父亲因征战受伤,昏迷了整整一年,待醒来后才知,历明帝在那时夺了皇位,还广纳秀女,我母亲誓死不从,却还是被抓进了宫,当了他的妾,当时……我母亲才刚刚剩生下我不足一月。”   宋希月窝在他怀里,第一次听霍斐渊说起他的身世。他虽没有说出那个人的身份,但两人都已清楚那个名字是谁。   “这个秘密只有云家知晓,也就是我母亲进宫之后,才知道我父亲的真实身份,那时我父亲已废,我母亲相见不敢相认,生怕连累了他,便日夜写信,嘱咐我的外祖父隐瞒好我的身份。”   “所以……你那会儿姓云,对吗?”   “外祖父赐名云桑,可惜后来,两岁时我被万和拐走,再后来……又被霍家寻回,这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   宋希月紧紧的抱住了他,她很难想象在成年之前霍斐渊一个人默默遭受的这一切,她用柔软的脸颊去蹭蹭他的:“别怕呀,以后有我在。”   霍斐渊也亲亲她脸颊给予回应:“夺了这天下,也并非是我最初的想法。”   在拥有她之前,他一生只为复仇而活,可那个晚上,她来找他,天上的明月竟主动坠落到他的掌中。   “因为想给你最好的。”   霍斐渊的语气无比郑重。   宋希月慢慢直起了身子,深深地与他对视。   “可我已经有最好的了。”   宋希月主动攀上他的脖颈吻在他的唇上。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最好的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