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 作者:化雪掌 第1章   香山镇地处偏僻,外头换了皇帝这儿只怕都得等上一年半载才得到消息。   因此这儿的日子并不算多好,甚至可以说是穷困,人人都想想着往外走,但轻易哪里就能背井离乡?   兰娘气喘吁吁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渐渐地看到了熟悉的那座山。   山后面就是徐家村,她的家就在那里,今日她是为了卖绣活儿才去的镇上,大半日时间都耗费在了走路上,差点没把腿走折。   但兰娘心里高兴,她算了算自打匀哥离家去京城赶考之后自己攒了多少钱。   每日她晨起去山上摘蘑菇,采草药,旁人不敢去的深山处她偏偏敢去,因此倒是能摘到不少稀罕物儿,偶尔还能抓到野兔子或者野鸡,能卖上些钱,除此之外,她还跟人学着做绣活儿,十日去镇上一次,每次回来心里都高兴。   此次她卖的钱比之前都多,兰娘咬牙买了一块布,计划着给匀哥再做一双新的鞋子,他如今十八,个儿在长,脚也在长,鞋子肯定已经穿起来挤脚了。   兰娘脑海里浮现顾亭匀的脸,白嫩清秀的脸上浮现一抹红云。   她是顾家买来的童养媳,据说五岁那年她爹娘都去世了,被人牙子拐到这边来,顾亭匀他娘见她可怜,便狠心花了半两银子买了下来。   起初人都道顾亭匀他娘李氏实在是蠢,为何买个那般瘦弱的女娃?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年纪又那么小,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得了呢!   可李氏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她只道尽人事听天命,既然买了就好好待她。   李氏给她取名叫兰娘,小时候李氏还曾温柔地给她洗头扎辫子,给她讲她名字的意义。   “咱们山里最漂亮的花就是兰花,咱们兰娘长大之后,定然也是咱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到时候,给我们匀哥儿做媳妇好不好?”   李氏眸子里都是温柔,小小的兰娘很喜欢这个新的娘亲。   她就这样成为了顾家的童养媳,十四岁之前,顾家并没有苛待她,尽可能地让她吃饱穿暖,也只让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兰娘的日子甚至比村里其他人家那些正经的闺女还要舒坦。   可兰娘也聪慧,她知道顾家对自己有大恩大德,便对这一家子都十分感激,首先她知道顾亭匀是顾家唯一的孩子,顾家上下都全力供应顾亭匀读书,她便开始学着事无巨细地照顾顾亭匀的生活。   到后来不知不觉中大家也都习惯了她对顾亭匀的照顾,顾亭匀一抬手,兰娘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即把东西递上去,顾亭匀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需要穿什么衣服,她甚至比李氏还清楚。   李氏逢年过节给她的零花钱,她都硬是扣着省下来,另外还悄悄地去想法子挣钱,凑到一起给顾亭匀买笔和墨。   有一回她笑眯眯地把新买回来的纸递到顾亭匀跟前,十几岁的少年眸子一暗,捉住她的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她那阵子为了采草药,一双手都是裂口,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药汁,伤口宛如婴儿嘴,哪里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顾亭匀满是心疼:“兰娘,往后不可如此。”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心疼,可兰娘心里却甜滋滋的,越发喜欢为他付出,只希望他读书时候能少些清苦,希望他早些出人头地。   到后来,兰娘十四岁那年,村里徐员外家的徐老爷仗势欺人逼死了顾家爹娘,她跟顾亭匀更是发誓要出人头地,早日报仇!   这三年二人都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兰娘拼了命地种地,挣钱,顾亭匀更是如痴如醉地读书,熬夜替人抄书挣些碎铜板好用来交束脩。   终于他们熬到了尽头,顾亭匀要去参加乡试了,因为盘缠不够,兰娘没能跟过去,但顾亭匀临走之前跟她聊到了大半夜。   那一晚烛光昏黄,十八岁的少年与她在灯下对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兰娘,此次我先去省府,若是能中,便直接动身去京城了,你放心,我会找人给你带信,但路途遥远,若是带信之人没有能回来,你也莫要担心,我决不会有事。”   少女微微低垂着眉眼,她这几年越长越娇嫩,宛如抽了条的柳枝儿,纵然平日不打扮,可那一副乌发雪肤眉眼精致的模样,也总是让人心里一颤。   兰娘轻轻张了张嫣红的唇瓣,天地之大,顾家父母已去,她只剩下一个顾亭匀了。   “匀哥……”话只说了一半,她嗓子就哽咽了。   顾亭匀微微握拳,心头也是酸得厉害,最终情不自禁地牵住她手:“你放心,我永不负你!”   那一句话,教兰娘心头大震,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顾家的童养媳,可顾家人一向没有苛待过她,更没有蓄意让她低声下气过,忽然之间顾亭匀说出这话,她只觉得羞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她也是欢喜的。   她喜欢顾亭匀,仿佛有一种天生的,自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那般喜欢。   哪怕顾亭匀离家之后,她每一日的生活也只剩了思念他,多多挣钱等待着他回来。   ……   往事唏嘘,仿若天空边际的白云,被风一吹很快便散了,兰娘眼见着几片乌云飘来,心里一急赶紧地往家赶。   一边走,她还是忍不住一边担心着顾亭匀。   他这一走已经一年半了,虽然说香山镇离省府与京城本身就远,可这一日一日的,实在是难捱,她当真没有收到过顾亭匀的任何消息,数次去镇上的车队打探,人家都记住她了,每次她一去,还没等赔笑呢,那几个跑江湖的伙计就调笑:“小娘子,我们并未曾得到过什么顾公子的信,你这般痴心,倒不如嫁给小爷?”   兰娘次次闹得个大红脸,可也不敢得罪那些人,毕竟她还指望哪一日从他们手里拿到顾亭匀的信。   其实邻里也总是有人猜测,顾亭匀这一去那么久,乡下的穷小子能中乡试都不太可能,如何还有机会去京城呢?这般时日还没回来,八成是死了。   历年来在赶考之路因为身子弱死在路上的考生也不少。   每次兰娘听到这话心里都不舒服,立即会大声地回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实际上,她心里也会担心,她甚至想着,如果再等一个月,匀哥再不回来,她就拿上所有的体己去京城找人去!   兰娘心思纷纭,脚下的鞋子又因为穿太久鞋底破了,走得太快就容易脚疼,一时不妨还没到家呢,就下起了急雨,她心里忍不住慌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辆驴车快速地从身旁经过,车上一穿着嫩绿色裙衫的女子掀起来帘子笑着对她喊道:“哟,兰娘,你这是成了落汤鸡了呀?你那顾亭匀哥哥怎的不来救你?”   驴车经过,溅起来不少黏糊糊的泥到兰娘的身上,驴车走远,车上女子不怀好意的笑声传得老远。   兰娘本身淋雨就不高兴,此时更是不痛快,这女子乃是徐员外家的千金,名叫徐柳儿,长得还算不错。   这徐柳儿仗着父亲在当地有些权势,很是不把人看在眼里,三年前徐员外把顾家爹娘逼死,为的就是徐柳儿跟顾亭匀的亲事。   徐柳儿看上了顾亭匀,变着法儿地让人撺掇李氏把兰娘给卖了,可顾家人早就把兰娘视为亲人,又哪里会真的把兰娘给卖了?   徐柳儿的算盘打得错了,可为了面子,他们一家子也不能硬来,只觉得此事是顾家挫伤了他们的面子,便明里暗里地欺负顾家。   有一日,徐员外家的长工故意踩坏了顾家的一片庄稼,顾亭匀他爹便去找徐员外讨个说法,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   顾家人悲痛欲绝,顾亭匀亲自去县衙告状,却因为那县丞老爷收了徐员外的好处,硬是说顾亭匀诬告好人,打了顾亭匀几十个板子。   顾亭匀回去之后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兰娘日日陪在他身侧照顾,而李氏东凑西借地给丈夫下葬,给儿子治伤,气急攻心之下又因着太过劳累着凉不慎得了痨病,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撒手人寰。   李氏去世之后,顾亭匀整整五日滴米未进,他恨自己无能没有照顾好父母,却又真的束手无策。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还能怎么办?   他甚至想一死了之,去陪父母。   直到他昏昏沉沉中,听到兰娘的哭声。   小女孩儿也才十四,她哭着说:“匀哥,爹娘都不在了,你若是也走了,我便一根麻绳要了自己的命,咱们一家四口去地下团聚!只是,只是我做鬼也饶不了徐员外一家!”   对,他还没有报仇,他还要照顾兰娘,他怎么可以死?   那日之后,顾亭匀醒了过来,把母亲李氏下葬之后,开始更发奋地读书,而兰娘也开始更仔细地照顾他,二人纵然不说心里也都知道,他们想混出个人样,想齐心合力为父母报仇!   除此之外,兰娘心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心愿。   她希望余生每一日都有匀哥陪伴,天地之间,她只剩他了。   兰娘擦擦面孔上的雨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现在没一双好的鞋子穿也没事,徐柳儿欺辱自己也没事,等到她的匀哥高中之后回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答应过她,不叫她这些年的苦白吃了,永不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求收藏求鼓励,么么哒~~ 第2章   兰娘回到顾家,为了防止自己生病,赶紧地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其实她都好些年没有置办过新衣裳了,手里没钱,有那个条件不如给匀哥多买些笔墨纸砚了。   反正她将来是一定要跟顾亭匀成亲的,也不必太在意打扮的事情,便每一年都把旧衣服再加长一截,这样大小长短穿起来也就合适了。   至于衣服上的破处,用给顾亭匀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布料贴上去缝补一番也就是了。   兰娘知道,村里不少年轻的姑娘都爱嘲笑她穿得穷酸,尤其是徐柳儿。   可多亏了她天生的一副好皮囊,不知道为何,这几年她总觉得自己神奇地长得好看了许多。   兰娘对着水缸整理自己的衣襟,但见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瓜子脸,她杏眼桃腮,头发黑得似缎子一般,皮肤柔嫩白皙,身段儿又柔又纤,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每逢兰娘出门,因为她这幅姿容而喜欢瞄着她的男人可也不少,因此为了保护自己,她时常给脸上涂一些黄土遮盖。   等到了家里,黄土洗掉,便如一支出水芙蓉,瞧上去冰肌玉骨,皎若秋月。   兰娘把脸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衫,又煮了一碗姜汤喝下去,趁着天还没黑,她赶紧地把衣服洗了挂起来,而后便开始拿出来新买的布合计着给顾亭匀做新鞋子。   因为如今春末夏初,雨来的急,去得也急。   大山脚下的徐家村,每逢下了雨之后空气便十分清冽,带着竹叶与雨水混合的香气,兰娘在院子里坐着,忍不住回忆起匀哥在家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也总是坐在这里做活儿,而顾亭匀则是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有一次也是这样雨后的傍晚,她坐在院子里认真纳鞋底,他冷不丁走到她身后,轻轻叹气:“兰娘,你瞧,这雨后尘土的味道这般别致,总有一日这天地间来一场大雨,冲散一切的泥淖。”   她似懂非懂,但也跟他开玩笑:“匀哥,那会把咱们冲散吗?如果冲散了,我去哪里找你?”   顾亭匀拿手里的书轻轻敲打一下她的脑袋:“傻子,你我是一家人,如何冲的散?”   他的话,总叫她当时就觉得很喜欢,事后也念念不忘,仿佛他就在身边。   但每次回味过后,兰娘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至极。   她好想他。   顾亭匀走后的一年半,她倒没有觉得日子有多苦,因为心里有盼头,可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也会有害怕的事后。   她害怕他真的不回来了。   兰娘拿针在头发里划拉两下,继续去纳鞋底。   才把针穿到布里头,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兰娘一抬头就瞧见了一位约莫四十来岁满脸笑容的妇人。   这妇人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崔嫂子。   崔嫂子来了好几次了,兰娘脸上没什么欢迎的神情,可崔嫂子还是自顾自推开小栅栏进来了。   “哎哟,兰娘,你说说你这小脸生得这样俊俏,偏生还是个这样聪明能干的!你这鞋子给谁做的呀?啧啧,这针脚,真不错!”   兰娘不愿意听她说话,因为崔嫂子十有八九还是来给她说亲的。   不知道为何,她明明都把黄土遮盖到脸上了,可每次出门回来,总有人盯上了她,而后让媒婆来探探口风。   虽然知道兰娘是不愿意的,但媒婆依旧趋之若鹜,毕竟人家那男方说了,就是对这兰娘一见倾心,多花些银钱也无妨的。   兰娘淡淡说道:“崔嫂子,您若还是为了上回之事,那便罢了。”   崔嫂子一拍巴掌,笑得热情:“这次可不是上回那个了!上回那个你没点头,我也就没答应,你不知道这次啊,是隔壁村的那个郑秀才托我来的!你不是喜欢读书人吗?这郑秀才虽然年纪大了些,也曾经有过一房娘子,可现在他说了,只要你愿意嫁过去,绝对真心待你!且郑家良田十几亩,不比你守着这顾家要好得太多?”   兰娘冷了脸,她本身皮肤就白得宛如泛着冷光,眸子水润,可一生气的时候,那目光便如带了寒冰。   “崔嫂子,您喜爱做媒是您的事情,可您明知道我是顾家的童养媳,将来是要嫁给顾亭匀的,为何三番五次地来为我说媒?难道是这般看不起我与顾亭匀么?一次两次我都好言好语地与您说明白了,可您仍旧这般,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说着就要去拿扫帚撵人出去,崔嫂子慌了,立即抓住她手腕,纵然心里骂着小贱妇从小被人牙子卖来卖去没人要的东西,不就是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好张狂的!可嘴上还是笑着劝道:“哎呀,兰娘,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好!大家都是女子,我比你多吃了二十几年的米,难道还会害你?我当然知道你是顾家的童养媳,将来是要嫁给顾亭匀的,可这顾亭匀出去考试,到如今都没有回来,你也冷静些,认清现实吧!他若是没考上,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那定然是人不在了。但若是考上了,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那又怎么可能?我比你消息灵通,离咱们不远的一个县里的一个秀才先是考中了举人老爷,而后进京参加会试,没中,但人家好歹是举人,消息早八百年都传回老家了!顾亭匀若是考上了,怎么还没消息穿回来?”   崔媒婆暗暗地观察着兰娘的脸色,但见那原本神色冰冷的秀美女孩儿神色之间慌乱起来,她心内忍不住得意。   若非是为了郑秀才许下的五两银子,她才不会在这里跟兰娘掰扯!   兰娘还没说话,崔媒婆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更何况了,咱们这方圆几百里,考上过举人老爷的有几个?但我给你数数看,哪一个也没有说回老家娶妻的!其中有一位赵大人,当初在老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考上举人之后立即把亲事退了!”   她的话被兰娘打断:“不会,匀哥与我不一样,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家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你休要胡说!”   崔嫂子冷笑:“是么?可你知道一旦他们考中了功名之后,多少达官贵人巴不得把他们当场捉回家当女婿的?看榜之时有考生家人,亦有大把的未来岳丈呢,你长得是不错,放在咱们这乡野山村里算是个美人儿,可你想过没有,人家高门大院里的娇小姐那才叫真正的天仙!你给顾亭匀巴巴地做鞋子,自己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可你做出来的鞋,抵得上人家有钱人家用缎面做出来的鞋么?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手阔绰,父亲又能帮助女婿在仕途上前进,兰娘啊,你拿什么跟那些千金小姐比?我若是顾亭匀,我考中了,也决计不会巴巴地回来!”   兰娘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身上莫名发冷,但依旧否认:“不,你不能这样污蔑匀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比谁都了解顾亭匀,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考取功名,绝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为了娶高门大户的千金,而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崔嫂子见她情绪已经不对,心里满意极了,更为恶劣地说:“可他就是不要你了,这都一年半了啊!再怎么也该回来了呀!”   兰娘气得不行,咬牙说道:“你离开我家!我告诉过你,不许你再来!”   崔嫂子见她仍旧不开化,气得一甩袖子:“成!你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只是个童养媳无知村妇,那顾亭匀见了外头的世界,你就是等上一百年也等不到他了!”   兰娘再也忍不住了,拿起了扫帚就要打,崔嫂子吓得落荒而逃。   可这一日,兰娘却心情极差,她也没心情再做鞋子,愣愣地坐了半日,不断地回想起崔嫂子的话。   时而担心匀哥是出什么事情了,时而又在想,难道匀哥真的不要自己了?   不可能的,顾亭匀不是这样的人!   兰娘逼着自己摒弃那些杂念,强行纳鞋底,可终究是有些心烦意乱,手上一个不慎扎得血珠子往外冒。   最终,她放弃了,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好饿。   可是不吃晚餐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久,她不是不想吃,而是仔细算过了,不吃晚饭也能强行睡着,睡着了也就感受不到饿了,这样的话第二天晨起再吃,还能剩下一顿饭的粮食呢。   可这一晚,兰娘没能强行睡着,她昏昏沉沉的,直到天将亮时才醒来。   连着几日兰娘的精神气都不太好,可眼见着快到收麦子的时候了,村里人都开始打场了,她也赶紧地拿起了锄头等工具去打场。   等把场地打出来,到时候天彻底晴起来之后,便能把麦子割回来放在场地上晾晒了。   打场是个力气活儿,别的家里都有男人干活,兰娘只有自己,有看不过眼的邻家大娘叫上自己男人和儿子过去帮兰娘,兰娘便感激地说上几句道谢的话。   大娘叹叹气,欲言又止,看着兰娘的目光充满怜惜。   的确,都一年半了,眼见着兰娘也十七了,旁人也都觉得她其实完全可以另外找个人嫁了。   几个人正干活儿呢,徐柳儿又带着自家长工出来了。   她家里有钱不需要干农活,但每每赶到农忙的时候都喜欢出来显摆,这会儿又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悠闲地拿着帕子扇风,一边阴阳怪气地找人说话。   “哎哟,陈嫂子,你可听说了一件奇事?咱们这附近有个女子,惯会勾引男子,家里没男人干活,她便私下勾勾搭搭,引得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干活……”   方才帮兰娘打场的孙大娘有些看不过眼:“徐柳儿,你这是啥意思?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一把,怎么就扯到了勾搭上呢?” 第3章   徐柳儿仗着家里有钱,谁也不怕,只笑道:“怎么着,我说你了吗?我可没题名道姓,我说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孙大娘气不过,还要争辩,兰娘走了过来。   上次徐柳儿把她衣裳溅湿,她都还没有找徐柳儿的麻烦,这下子倒是被她撞见了。   大太阳下,兰娘皮肤更是白里透红,宛如剥了壳的煮鸡蛋,她那天然的好皮肤,不需要任何脂粉就楚楚动人的眉眼,让徐柳儿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当初顾亭匀一家宁愿死了两个人,都不愿意卖了兰娘娶了她徐柳儿,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因此徐柳儿看兰娘处处不顺眼,恨不得把兰娘掐死。   她只希望兰娘主动动手打人,然后她叫上自己家的长工,狠狠地教训兰娘一顿!   可兰娘只是浅浅一笑:“孙大娘,方才您帮我打场,我怎的瞧见您手上破了一处?是不是还是从前的伤没好?”   她平日讲话不自觉的声音柔缓,让人也跟着舍不得大声了,孙大娘心里头被徐柳儿勾起来的怒气消散了些,转头冲兰娘一笑:“没什么的,只是前些日子忽然长了皮疹,谁知道到现在都还没好?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偶尔痒起来难受。”   这乡下人干粗活干得多,手上伤口多的很,加上香山镇这里气候湿润,许多人都极容易长皮疹,有的人用土方子也能稍微治好,可有的人皮疹顽固至极,怎么都治不好,发作起来皮肤上长一片一片的水泡,溃烂疼痛,难受起来几乎是坐卧不安。   兰娘拉起来孙大娘的手,看了看,皱眉说道:“大娘,我这些年去过不少次外头的药房卖草药,也偶然听到过那些大夫说起来一些治疗皮疹的法子,有个法子不错,我告诉您,您试试。”   她与孙大娘仔细地说话,旁人见没有热闹可看都散去了,可徐柳儿却支起来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   一则是想看看这兰娘怎的就不生气,二则是也想知道兰娘所说的治疗皮疹的法子是什么。   这徐柳儿也是有皮疹的,她的皮疹倒不是长在手上,而是脚上,难以与人说起,可疼起来痒起来那真是钻心!   徐家有钱,倒是也给她请过好些大夫,但最终都没有什么疗效。   关于兰娘去外地卖草药的事情,大家确实都知道。   这些年兰娘为了挣银子供应顾亭匀读书,那是跟不要命似的,香山镇的药房压价,她就多跑好几十里去另外一个镇子,就为了多卖上几文钱。   因为跑得地方多,兰娘见识确实比村里其他女子都更广,这也是徐柳儿不得不服之处。   她偷听到了兰娘跟孙大娘说的话。   “我家里还有些乌塔麻和牛筋草,还有虫眼草,回头我拿给你,你把这些草药捣烂敷在伤口处,每日夫一个时辰,很快便好了。”   孙大娘很是信任兰娘,毕竟兰娘虽然只是顾家的童养媳,可这姑娘是大家都知道的善良性子,人又生得标致,谁不喜欢呢?   她欢喜地连连说好:“成!回头我再给你拿几个鸡蛋,就当答谢你!”   兰娘摇头:“大娘,您一家子帮我打场我还没有感谢,您再拿鸡蛋给我可不是折煞我了!”   两人说说笑笑,没注意徐柳儿在身后眼珠子一转,立即回家去了。   兰娘悄悄地看了一眼,心中冷笑。   她这几年虽然面上从未与徐家作对,可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更恨徐家,她偷听到徐家的两个婆子私下卖主子的赖,其中就提到徐柳儿脚上长了治不好的皮疹,时不时地拿这个责骂下人伺候的不好。   方才她说的药,其中两味的确是治疗皮疹的药,可虫眼草却并非是一纪良药。   兰娘把孙大娘带回自己家,没有把草药交给她,而是自己捡了乌塔麻,牛筋草一纪马齿苋,一起捣碎了递给孙大娘:“我帮您弄好了,您这样也省的麻烦了。”   孙大娘连连感谢,自然也不知道兰娘给她的药跟说的并不一样。   那边徐柳儿急急忙忙地回到家,立即让家里下人去寻找那三样草药:“限你们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内挖到这三种草药!否则一个个都打板子!”   下人怕得不行,立即分头去找,没多久找到了徐柳儿要的草药,徐柳儿那脚一到晚上就疼痒交加,拿到了草药立即让人洗净捣碎敷上。   起初她想着只是尝试一番,但没有想到敷上去之后原本灼热的伤口竟然变得凉丝丝的,疼痛也减少了,徐柳儿满意极了,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迷迷糊糊的,她还在嘀嘀咕咕的:“顾兰娘这贱人竟然还真的懂些草药的事儿!”   可第二天徐柳儿起床的时候,直接吓了一跳!她脚上的伤口又重新变得红肿了起来,且溃烂的面积变得更大!   徐柳儿尖叫一声,立即让人再找大夫,可不知道为何,大夫又给她用了些其他的药,徐柳儿的脚越来越疼,到最后疼到哭爹喊娘的,又疼又痒,恨不得把脚砍掉!   她全然不知道,虫眼草是一味草药,可也是一味毒药,药不对症的结果非常严重。   乡下的那些赤脚大夫,大多知道的并不多,关于虫眼草很少有人会去用。   因为徐柳儿在家又哭又闹,徐家忙得到处找大夫,这事儿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孙大娘去兰娘家找她的时候,还是提了几个鸡蛋,说是她的手敷了一夜的草药,神奇地好了许多,今日明显看得出伤口都有些结痂了。   兰娘硬是把鸡蛋给拒绝了,这鸡蛋是个珍贵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收!   可孙大娘忍不住叹息,欲言又止地说:“兰娘,你这日子实在是可怜,虽然说顾家当初救了你,匀哥儿待你也不错,可如今他回不来,你何必一心想着他,把自己苛待成了这样?”   眼前的女孩皮肤的确白,五官也精致,可胳膊腿都细细的,仔细一看便看得出来,那皮肤白得有些病态了,很明显身子骨并不算多么地好。   兰娘心中一软,知道孙大娘是关心自己,便道:“大娘,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您放心,匀哥值得我这样待他。”   孙大娘沉默了一番,最终叹息一声,告诉她过些日子小麦成熟了,她一个人割不完,孙家割完了自家的就来帮她。   连着几日大晴天,地里的小麦一片金灿灿的黄。   这一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拿出来镰刀磨好,打算着下地去割麦了。   兰娘也事先准备好了,她还另外从地窖里捡了几个最小的土豆疙瘩,煮熟了留着吃。   这是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她日常为了省钱基本早上喝一碗玉米糊糊,晌午饭则是两个野菜团子,晚上不吃,这煮土豆算是很不错的饭菜了。   这等收了小麦,定然是要存着等匀哥回来吃的,但她也可以犒劳自己一顿,吃一顿细面面条了,想到那白生生的面条,上次吃还是去年麦收时节了,兰娘忍不住有些馋。   只是兰娘才把水和煮土豆镰刀等物件放到竹篓子里,外头就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人   徐柳儿单脚被人搀扶着,脸上都是愤怒与阴狠,她站到顾家门口,指着院子就对着几个下人喊:“搜!”   兰娘一愣,立即喊道:“谁敢!这里是我顾家,你要干什么?”   徐柳儿心中怨气十足,她现在脚疼的都无法走路,自然是觉得都怪兰娘说给孙大娘的那个药害的,可她偷听别人的话本身就不光彩,哪里说得出口?   思来想去,徐柳儿干脆直接带人来打砸,最好是搞得这兰娘收不了麦子,绝了她的生存之道!   徐柳儿阴阳怪气的:“我家鸡跑丢了,有人看见是朝你这里跑的,可不得搜查一番?若是找得晚了,鸡闷死了,你赔得起么?再说了,你只是个顾家买来的丫头,这顾家也轮不到你做主!给我搜!”   整个徐家村,原本就属徐员外家权势最大,轻易没人敢惹,此时徐柳儿这般也是毫无顾忌,几个下人上去就一脚踹倒顾家的篱笆,兰娘心痛至极,那篱笆是她徒手砍的山上的柳枝回来编制而成的。   她气得抓住镰刀就要砍,可谁知道那几个徐家下人力气都极大,其中一人狠狠地把兰娘推到地上,兰娘胳膊猛地一疼,腰上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去算计徐柳儿的,那言语上的侮辱她忍了又何妨?   现下算是一切都搞砸了!   正待兰娘心慌意乱至极,徐柳儿使了个眼色,一个下人捡起来兰娘的镰刀,猛地往石头上砍了一把,那镰刀口立即豁了。   兰娘尖叫一声:“徐柳儿!你们是不是人!”   镰刀是稀罕物,打一件耕种的工具不容易,这镰刀口一豁,小麦还怎的割?   徐柳儿见她痛苦不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白生生的脸上又都是泪意,心中痛快极了。   她扶着下人的手,跳着脚走过去,抓住兰娘头发,恶里恶气地说:“顾兰娘,你不是最得意吗?得意你的匀哥多在意你,得意顾家人多护着你,怎么,你的顾家爹娘无法护你了?你的匀哥呢?怎的还不回来啊?你一个童养媳,就是个天生没人要的贱货!”   兰娘头皮被她拽得疼到流泪,可是心里却更疼,在那一刻,她忽然绝望又无力!   匀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到底有没有出事?   而自己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反抗徐家的压迫?   徐柳儿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低声在她耳旁说道:“别再异想天开了,不怕告诉你,我哥哥刚捐了个官儿,我们家从此便是有靠山的人了,在徐家村我徐柳儿便是你的姑奶奶,今日你若是肯给我下跪磕三个头,我便给你留一条活路,否则……”   她笑声咯咯咯的,听得兰娘毛骨悚然,抬头时眸子里泛着红,就那么地冷冷地看着徐柳儿。   为什么,这世间黑暗总也赶不走呢?   此时,徐家村西头一队人马正在匆匆赶路,十来个人皆是穿着官差的制服,队伍其中一辆马车瞧着很是奢华,是这山村从未出现过的那等高贵物件儿,泥巴路上有人忍不住有些惊恐。   徐员外家的马车跟驴车同这个比起来差远了,徐家村地处偏僻,这是什么大人物竟赏脸到这里了? 第4章   马车内坐着个男人,他穿一件竹叶青的长袍,肤色白润,五官如刻眉目深邃,一双眸子如寒潭般幽深,纵然是坐在马车里,也看得出身量不小,端得是俊美不凡。   顾亭匀感受着乡间小路的颠簸,微微闭上眼,心中难得的竟有些不安。   此去一年半,他让人带过书信来家,可始终未曾收到过回信,后来他高中之后,心中迫切地想见兰娘,甚至托付了一位同乡给她带了银两要她赶去京城,那些日子他一边周旋于京城的诸多人事之中,一边期待着兰娘的消息,只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有人从中切断了他托付出去的消息和银两。   殿试出来那日,他意气风发,一日之间从贫贱的寒门子弟登上朝堂成为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不知道受多少人的艳羡,可谓是平步青云。   顾亭匀非常清楚,如今朝堂并非是至纯至清之地,金銮殿上,那状元与榜眼一开口,他也就明白了这二人背后的裙带关系多少是有,顾亭匀并非不自豪,他背后空空荡荡,只凭着一杆笔便走到了如今。   可后来……   顾亭匀微微握紧拳头,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他如今便是回来要为爹娘报仇,接兰娘回去享福的。   这些日子,他一边设法在京城稳住脚跟,一边便是记挂着兰娘。   很快马车就无法往前走了,因着道路狭窄,实在是危险,顾亭匀在此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明白,他立即下车亲自走过去,可还没走到自家门口远远便听到了兰娘的惨叫,心中一急拔腿就往前跑。   而那些护卫们立即也跟了上去,等一行人跑到顾家门口时正看到徐柳儿一巴掌扇在了兰娘的脸上。   “让你下跪磕头,听见了么?!”   下一秒,徐柳儿被人整个揪住后衣领,而后猛地摔了出去,她本身脚上就疼,此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喊了起来:“谁?!”   顾亭匀一个眼神,那些护卫立即拿住了徐柳儿跟她的家丁们,而徐柳儿跟家丁哪里见到过这么过带着刀的护卫,瞬间都慌了,再瞧见那个穿着华贵绸缎长袍的俊朗男子,第一眼没认出来,可再一看,瞬间吓坏了,这不是顾亭匀么!   兰娘如在梦中,她泪眼婆娑地盯着顾亭匀,而顾亭匀已经把她搂在了怀里,温热的手指轻轻给她擦泪:“莫怕,我回来了。”   兰娘嘴唇哆嗦,嫩生生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她心中委屈,难过与欢喜交织在一起,也顾不得任何了,扑在顾亭匀怀里大哭起来:“匀哥!”   徐柳儿不知道状况,此时又怕这些护卫,便立即恐吓说道:“我哥哥可是捐了官的,顾亭匀,你快让人放开我,否则我爹一定让你好看!”   顾亭匀并不搭理她,而院子外头早就有围观的乡亲们了,有人狗腿似的跑去找徐员外告状,徐员外正在家藤椅上躺着抽烟袋呢,听说顾亭匀回来了,还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扣押住了,气得立即带了十来个家丁操着大棍子赶去了。   可他才到顾家门口,就发现县令大人不知道咋也急匆匆地来了。   徐员外立即堆起笑容:“县令大人,你……”   王县令一脑门汗,他得了消息说这顾亭匀不仅中了探花,还非常受皇上与当今宰相喜欢,心里怕得不行,想起来当初顾亭匀来告状自己把他打得下不来床的事情,王县令腿都打颤。   他这个县令本身就不是正经当上的,如今只能赶紧地来巴结顾亭匀一番。   一进门王县令就满脸是笑地给顾亭匀跪下了:“下官见过顾大人……”   顾亭匀把兰娘扶起来嘱咐她在屋子里的床上休息一会儿,这才出屋,王县令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讲话。   他得到的消息是顾亭匀已经是宰相大人的乘龙快婿,绝非是寻常的探花郎可言。   徐员外惊住了,走进来瞪着眼说:“王县令,你如何跪他?他一个穷小子,竟还真的当官了?”   顾亭匀一言不发,通身气魄宛如寒冰,而他身侧一位带刀侍卫直接拔刀架在了徐员外的脖子上:“大胆狗贼,敢对顾大人这般不敬!跪下!”   没等徐员外自己跪下,那人一脚踢完了徐员外的膝盖。   王县令吓得声音都颤抖了,闭着眼求饶:“顾大人,当初,当初下官并非有意为难您,是,是这徐员外,是徐员外勾结……”   顾亭匀嫌烦,手背在身后,在破旧的屋檐下站得笔直,声音冷得如冰:“王县城,所以?”   王县令不住地磕头,听到这话浑身颤抖地抬头,而后咬牙说道:“所以下官知错了,来人!立即捉拿住徐员外一家,把这一家子地头蛇尽数抓起来,一人三十大板,打死了便直接扔乱葬岗,打不死的便关押起来,等候顾大人发落!”   很快,徐家一家子都被强行摁起来,有人抡起来板子狠命地往人身上打。   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顾亭匀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数年前,他在县衙被人摁着打板子的时候,唯有兰娘与他亲娘李氏在旁边担心他,为他伤心落泪。   那时候他多绝望啊,父亲被人蓄意害死他却无能为力,如今总算是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徐员外年迈,经不住打,挨了三十板子便没有挺住,徐家一家子都哭得不行,但他们同样也都挨了三十板子,徐柳儿虽还留有一丝气息,可被抓起来往县城大牢里押送的路上因为走不动路又被那些官差打了一顿,最终死在了路上。   她临死之前还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仗势欺人,缠着爹爹帮她教训顾亭匀的话,是不是他们家依旧是徐家村的富户,而不是如今全家被抄,爹爹惨死,尽数坐牢的下场?   可惜,没有如果。   徐家的事情解决,顾亭匀自然也不想看见王县令,那王县令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顾家的院子,裤子都差点尿湿了。   而顾亭匀转身进了屋子,依旧是熟悉的家,屋子虽然破旧,可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兰娘正踮脚把自己藏在房檐下竹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她手上脸上都是伤,却没有来得及顾上。   顾亭匀便静静地看着她,兰娘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满是欢喜地坐在床沿上摊开来。   她方才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王县令对徐家的处置,为大仇得报感到高兴,这些年都未曾这样痛快过。   女孩儿把油纸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这是柿子饼,头一年秋日里我去山上摘的柿子回来家晒的,可甜了!你尝尝?”   带着白霜的柿饼递到顾亭匀跟前,他心中一酸,瞧见兰娘脸颊又消瘦许多,不用想都知道她这一年半日子是怎么过的。   终究是他亏欠了她。   他接过柿饼咬了一口,口中甜蜜,心中却是酸涩:“好吃,你也吃。”   兰娘顿了下,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再一想匀哥如今这声势必然是得了功名,往后也不缺银钱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欢喜拿起了一块从来都舍不得吃的柿饼轻轻咬一口,甜软的柿子肉让她惊喜得眼中都是色彩。   顾亭匀瞧着她这样,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他从前就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仿佛什么都好吃,哪怕是一块煮土豆,一只玉米窝头,她都喜欢吃。   可再看到她的手,顾亭匀心一沉,喊人把自己的包袱送了进来。   京城离香山镇不近,他出发之时包袱里也准备了不少东西,包括干粮,药物等等。   顾亭匀把包袱拿出来,兰娘本想帮着收拾,可不知道为何莫名感觉到了生疏便没动弹。   但见他拿出来几块油纸包的点心递给她:“你尝尝这个,在京城买的点心,也好吃的。”   兰娘何尝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漂亮的油纸,那是比从前顾亭匀舍不得用的写字的纸看起来还要值钱的!   而那油纸包上的红绳也那样好看精致,是乡下几乎见不到的东西。   见她不动,顾亭匀便又拿过来,拆开外头的纸壳子,拿出来一块红枣糕塞到她嘴里:“傻子,不知道怎么吃了?”   香甜的糕点酥皮入口即化,红枣泥绵软可口带着特殊的甜,兰娘眼睛睁大,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美味的感觉了。   而顾亭匀轻笑一声,又找出来一瓶药膏,拉过来她的左手开始给她上药。   兰娘心中一颤,却又察觉有细细密密的欢喜渐渐弥漫开来。   那些人都说匀哥不要他了,可那些人不知道,她的匀哥待她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单纯无辜 第5章   纵然是白日,可因为顾家的房子乃是黄泥掺了稻草所建成的,为了保暖,窗户留得不大,一次屋内光线并不算好,可就算是光线不是多好,顾亭匀依旧看得见兰娘的手是如何光景。   从小她的手便时常受伤,她喜欢偷偷溜去山上摘野果子,蘑菇,还跟人家小子似的去抓野鸡野兔子,次次弄得一身伤痕,一双手尤其是难看。   虽然她生得白嫩清灵的,可那双手却布满了伤痕,常年被草药的药汁浸染,洗都洗不掉。   而他不久之前隔着帕子牵过的另外一只手,却当真是白嫩如柔胰。   兰娘的手为了他成为了这样,而他却不得已牵了另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思及此处顾亭匀心中堵得厉害。   而兰娘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胡乱地去整理头发:“匀哥,我的手是不是难看极了?我上次去医馆里卖草药的时候,那大夫说过,我这手想跟寻常小姑娘一样白嫩也不大可能,但……但回头我好好洗洗,便不会这样难看了。”   她似乎有些难过,愣怔地望着那扇小窗。   顾亭匀却再次捉住她的手,给她在每一道伤口上轻轻涂药:“无妨,等去了京城自会有更好的大夫给你看看,到时候让他们多开些膏药便是了。”   兰娘被他抓着手,心里一阵一阵地甜,但还是抿抿唇问道:“可是,咱们哪里来的银钱?”   顾亭匀微微一笑,伸手拧了下她的脸颊:“傻瓜,我如今中了探花,光是皇上赏赐便已经不少了,此外皇上又额外赏了宅子,我此番回来便是接你回去的。”   这话宛如烟花般在兰娘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她抬眸看着顾亭匀,也不讲话,只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厚,眼前的少年本就生得俊朗,此时穿着端正潇洒的长袍,讲出来的话又那般动听,兰娘忍不住眼眶又蓄满了泪。   顾亭匀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喜悦,他庆幸自己这一路还算顺利,虽然是最终没有避免遇到些阻碍,但最想要的两件事也都会慢慢达成。   一则是接兰娘到自己身边,二则是站在朝堂之上为天下百姓而努力。   他伸手擦擦她的泪,声音温存:“又哭什么?这是好事,等我们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变好的。这几日你休息一番,我也去拜访一下族人与亲戚,而后便把家里的田地等事处理了,我们便可去京城了。”   兰娘心中既期待,又觉得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担忧什么,最终忍不住站起来:“你才回来,一路上定然颠簸,我去给你做手擀面吃好不好?”   顾亭匀摁住她:“记住了,往后不需要你再做事。”   他仍旧帮她给手掌涂药,而外头顾亭匀的随行其中有一个擅长做饭的,早已张罗着策马去买些菜蔬鱼肉什么的,不到一个时辰,灶房里已经冒出了炊烟。   顾亭匀给兰娘涂好了药,便不许她再忙活什么,要她自己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兰娘心里不好意思,便拉起来帘子大概检查了下,她后腰确实疼得厉害,涂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倒是好了点。   因为腰上有伤,她便只能躺着休息,等顾亭匀的随从把饭做好,还是顾亭匀亲自端到了床边,支了一块木板,当成简易的餐桌。   饭菜丰盛,虽然那随从不及大户人家里头灶房里婆子们的手艺,可也很不错了。   红烧肉,小炒牛肉,韭菜炒鸡蛋,外加一个白灼菜心,配了个鱼汤。   这菜式是顾亭匀在京城吃惯了的,可兰娘生平头一次吃这样丰盛的菜,下巴几乎没有惊掉。   顾亭匀替她夹菜,叮嘱她:“多吃些肉,你实在是太瘦了。”   炖得软烂喷香的红烧肉实在是过于勾人,兰娘咬了一口,眼泪水差点没出来!   她素日里野菜团子都舍不得吃的人,一下子竟然都有些习惯不了这样的日子,顾亭匀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捏捏她脸:“往后想吃多少肉都有。”   兰娘忍不住脸上有些红:“真的?”   他点头,郑重答道:“真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漂亮衣裳,首饰,都是你的。”   兰娘忍不住陷入美好的畅想中,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下午顾亭匀出门去拜访族里老人以及一些远亲,原本兰娘也要陪着一起去,只是她的腰一起来便拉扯着疼,顾亭匀让人去请了大夫,不许她动弹,只让她躺着休息。   兰娘无法,只能在家休息,顾亭匀又给她留了两个侍卫在门口护着她。   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日子,好在精神也有些疲惫,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吓了一跳,顾亭匀恰好回来了,兰娘便开口了:“这桌上是什么?”   “你身上的衣裳都过于破旧了,我便让人去镇上去买了几件成衣,是孙大娘帮着掌眼买的,尺码应当都合适。你试试吧。”   他说完便出去了,兰娘小心地下床,腰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她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桌上的衣衫。   那是镇上成衣店内最贵的几款,她偶尔经过也难免会朝里瞄几眼,哪个姑娘家不爱美?可她从未肖想。   但如今,这些华美漂亮的衣衫尽数摆在她眼前,一切都宛如一场美梦,她忍不住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吸气,才确定这并非是梦。   这是她的匀哥买给她的。   外头顾亭匀轻声催促:“好了么?晚饭快好了,换好衣裳出来吃饭,我也有话同你说。”   兰娘深吸一口气,这才答道:“就好。”   她小心地把新衣裳铺开,而后这才仔细地换上去。   等穿上新衣裳,她低头打量着自己,心中忐忑又激动,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这样漂亮的衣衫,而她又瞧见桌上摆着的几样首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其实她头发乌黑柔亮,一向都不错,可素日里顶多用一根木簪子。   不是没有羡慕过旁的姑娘戴了漂亮的绢花等首饰,而如今她也有了。   兰娘手指在那几样首饰上掠过,最终选了一支雕刻成玉兰花样子的玉簪,梳理整齐头发,用玉簪挽成一个发髻。   她一步步走到帘子后头,心中跳得厉害。   虽然从前总是荆钗布裙地出现在顾亭匀跟前,似乎没什么丑样子是他没看过的了,可忽然这样一打扮她反倒不好意思出现在他跟前了。   怕自己这样反而不好看,会不会像是偷穿了旁人衣服的小丫鬟?   兰娘顿住脚步,顾亭匀又隔着帘子喊:“兰妹,在做什么?”   她支支吾吾:“我……”   “你可换好了?这刚煮好的鱼要趁热吃。”   兰娘纠结地绞着自己的手指,脸上微微泛红,忽然想回去把自己的衣裳换上,只胡乱说道:“换好了,只是……”   她话音才落,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掀开了帘子,在那一瞬间,二人对视,均是愣住了。   兰娘脸上腾得飞起红云,眸子里是楚楚可怜的忐忑,她多怕自己不好看,怕自己这样会不会让顾亭匀不喜欢了。   而顾亭匀喉结滚动两下,一时间语塞。   眼前女孩儿穿着一件水绿色杏花纹的长裙,衣带束得她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那张脸依旧是不施粉黛,却像是最干净自然的一朵花,带着晨露的玫瑰般白净秀美,眼眸若一只脆弱无辜的鹿,叫人瞬间生出万千怜惜!   他从前只觉得兰娘就是兰娘,无论她长得什么样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旁人无法代替的。   所以她小时候面黄肌瘦的不大好看,他对她也是很照顾的,后来逐渐长大之后两人感情已然笃定,她也逐渐长得漂亮起来,成了这附近最好看的姑娘,他也未曾觉得自己是因为她的脸才在意她。   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她这张脸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的。   若是她到了京城,或是到了半路,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   他已经葬送了许多事情,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兰娘见他定定地不说话,以为自己穿成这样不好看,立即难过起来:“我去换掉……”   顾亭匀抓住她手:“为何要换?这样很是好看。出来先吃饭。”   兰娘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去,她坐下来,就发现简单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顾亭匀给她小心地夹一筷子鱼肉:“这是鱼肚子上的肉,没有刺。”   从前她偶尔抓到一条鱼,顾母李氏做好之后大家都是紧着顾亭匀吃,那时候每次第一筷子也都是兰娘去夹,她把鱼肚子夹起来放到顾亭匀的碗里,自然而然地说:“匀哥,多吃鱼聪明,这鱼肚子上的肉没有刺呢。”   往事历历,两人似乎都回忆到了从前顾家爹娘尚在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等吃了饭,随从端来清水让他们洗手擦脸,顾亭匀便牵了兰娘的手出去走走。   此时月亮正挂在头顶的天幕上,星子璀璨,这是熟悉的香山镇。   兰娘心中安宁至极,她任由顾亭匀牵着自己往前走,直走到村里的河边,两人就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见他不讲话,便主动开口:“匀哥,京城是什么样子?也能看得见这样的月亮和星星么?”   顾亭匀摸摸她的脸,轻轻笑了:“天下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明日我们去给爹娘上坟,此外……我想着把我们的婚事在乡下操办一番,毕竟京城没有什么亲人,若是爹娘亡魂能看得见,也好让他们也见证一番。”   兰娘怔忡起来,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手心很快就汗津津的。   匀哥说要娶她?纵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妻子,可……她依旧是紧张得不行。   顾亭匀心中复杂至极,可此时此刻,他知道这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不想等以后出了什么变故再后悔。   只要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兰娘还心慌意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顾亭匀伸出胳膊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揉揉她脑袋:“要想这么久么?那你便慢慢想,等想到答案了再告诉我。”   他这般温柔,简直比月色还要醉人,兰娘靠在他胸膛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干脆闭上眼,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匀哥,我打小就知道我是要嫁给你的,可是现在……你真的要娶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可以不娶的……”   她只是个村姑,当初被亲生父母卖了的丫头,而他如今已经是探花郎,是拥有无限大好未来的顾大人。   正如那崔媒婆说的,他完全可以娶一个家世好对他的仕途有助益的千金。   顾亭匀心中钝钝地,但还是带了笑意,把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大手里。   月色下,他望向怀里的女孩儿。   这一路以来,父母去世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每每困苦到了极致之刻,他都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个兰娘,他得为了兰娘活下去。   男人温热的唇轻轻地辗转在兰娘带着颤意的唇上,而后,他微微抬起来,与她对视:“那你说,我喜欢你吗?”   兰娘心中狂跳,简直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那种震惊与冲昏了头脑的幸福让她说不出任何话。   但是,顾亭匀也没有允许她再说什么,他再次吻了上去。   月色如朦胧的纱衣,草丛里蟋蟀不住地哼着曲儿,兰娘被顾亭匀摁在怀里吻得几乎透不过气,良久才带着哭腔求道:“匀哥,这里不行……” 第6章   兰娘从未与旁的男子有过什么过多的接触,除了有事之外一个眼神都不多给旁人,这些年她满心满眼都是顾亭匀,原以为那种忘乎所以的在意已经是极致了,可等到顾亭匀把她摁在怀里亲得情迷意乱之际才知道,什么叫在最深爱的那一刻宁愿为了对方魂飞魄散。   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对顾亭匀的情谊有多深厚,她愿意把一切都给他。   良久,蛐蛐还在鸣叫,月色依旧如丝绸一般,顾亭匀才松开了她。   “我回京日期匆忙,亲事也只能简办了,兰妹,你可介意?”   兰娘脸上发烫,闭着眼靠在他胸膛上,小手抓住他衣衫,低声道:“我不介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什么苦我都愿意吃,莫要说是简办,便是不办我都愿意。匀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便是我最大的慰藉了。”   顾亭匀听到这话心里舒坦至极,他看向远处的河流,遥远的星空,在一刹那甚至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的时刻多一些。   这一晚二人宿在了一起,虽然顾亭匀没有动兰娘,可两人这样抱着彼此已经是很难睡着,稍微有那么一点肢体碰撞,便忍不住还是吻到一起。   若非顾亭匀定力好,这一晚只怕便是他们的洞房之时。   甚至在看到他忍得辛苦之时,兰娘声音低若蚊蝇:“你若实在难受,我也可以……”   顾亭匀只吻住她的唇:“纵然是简办,可也要办,你要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才好。”   兰娘心中甜得如喝了蜜,鼓起勇气大胆地亲吻他下巴一口,顾亭匀啧了一声,翻身压着她又亲。   这一夜二人睡得不好,外头的两个随从睡得也不好。   两人远远在站在大门口,担忧地看了几眼张家的院子。   “主子今日吩咐咱们明儿去才买办亲事的东西,可……主子先前不是答应了汪大人,家里的这位婚事虽然不取消,但带到京城也只能为妾么?”   另一位摇头,低声说:“主子本就不喜欢汪大人的千金,勉强娶了,心里头还是在意这位的,再说了,主子在京城已经明媒正娶了夫人,这位大约只是个宠儿罢了。京城许多大人还在外头置办外室呢,疼爱的时候什么椒房之宠的,花样多的很。能娶回家做正经夫人才是真。”   “也是,我瞧着这位兰娘子也是个温顺的性子,咱们夫人也是个好人,将来想必也是能处得好的。”   “处不处得好,那就是不是咱们的事情了,咱们都是下人,只要听主子的话便是。”   二人不再说话,黑夜归于寂静,而此时在床上躺着的兰娘轻轻睁开眼,她当然没有听见外头人压低的说话声,只是一直都没有睡着。   这两日如梦一般,她舍不得睡着。   总怕这一切睡着之后便消失了,也总觉得好不容易匀哥回来了,想多看看他。   床头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心尖上的人就躺在自己身侧,他闭着眼,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一张脸无一不是好看的,就是唇形都让她十分中意。   兰娘抿唇一笑,越看越喜欢,就那般支着下巴看了许久许久,这才打了个哈欠,轻轻躺下来合眼睡着。   而她才睡着,顾亭匀就睁开了眼。   他一向睡眠很浅,她醒来的那一瞬间他便也醒了,察觉到她只是安静地看自己,他便耐心地等,可这一等竟然等了很久,她一直都是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   终于等到她睡着了,顾亭匀这才侧身过去,在她眉间印下一个很轻的吻,而后搂着她睡着了。   第二日晨起,顾亭匀便带着兰娘去了爹娘的墓地,二人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笔直地跪在坟前给爹娘磕头,烧纸钱,倒酒。   顾亭匀把自己中了探花的喜讯告知父母,而后又牵住兰娘的手,对着一双坟墓说道:“爹,娘,儿已经决定与兰娘成亲,往后儿与她相濡以沫共度余生,您二老的大仇已报,还望轮回路上早日投胎,来生……再报答爹娘的恩情!”   兰娘眼睛湿润:“爹娘,兰娘此生难以再报答爹娘当初搭救之恩,但请二老放心,余生兰娘必定拿命护着匀哥,将他照顾得好好的!”   风吹起尘沙,无人回应,两人心中空落落的,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顾亭匀请了族人与外祖家的几个亲人,当真操办起了与兰娘的亲事,但因为兰娘没有娘家人,这亲事倒是真的简单,就按照香山镇的风俗来办。   因着消息没有放出去,知道的人也没有几个,简单摆了三桌酒,孙大娘当媒人,还算热闹地办了一场。   二人都穿着喜服,共拜了天地,进了那间顾亭匀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破旧的屋子里勉强收拾了一番,贴了红色的喜字窗花,点着红烛,兰娘坐在床畔之处,披着红盖头,纹丝不动。   顾亭匀手里拿着秤杆,因着喜事简办,也无人闹洞房,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在京城办过一场比这盛大多少倍的亲事,明明那次的婚房有十几个丫鬟婆子教他礼仪,可此时此刻他竟然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紧张又期待,一会儿觉得自己不配掀开这红盖头,一会又万分期待盖头底下的新娘是如何模样。   他的兰娘,总算要成为他的姑娘了。   秤杆轻轻挑起盖头,灯下如花似月的娇美女人眼波流转微微垂着眸子,她如一支粉嫩芍药,被风一吹嫣然娇弱的花瓣便轻轻颤抖,这是第一次上妆的兰娘,那张脸蛋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乌发雪肤,实在是叫人移不开眼。   顾亭匀坐在她的旁边牵住了她的手:“兰妹,我们把头发系到一起,这便是结发夫妻了。”   兰娘心中甜蜜,脸上带着羞涩,她乖巧答道:“好。”   他带着她把礼数一步步走完,顺其自然地他便抱着她到了床上,温软的大红喜被底下铺着红枣和花生,有些硌人,顾亭匀便把那红枣与花生拿了出来,而后他又把她圈在了怀里,压着她在枕头上。   “娘子,娘子。”他这般喊她。   兰娘羞涩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颤抖着手搭上他肩膀:“夫……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顾亭匀分外受用,而他压抑许久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   男女初尝甜美的果实,着实有些艰难,兰娘痛到眼泪直掉,顾亭匀便温声安慰着她,一边问:“娘子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兰娘忍着痛,抽抽搭搭地道:“夫君,兰娘愿意……” 第7章   这一夜从最开始的痛,到后来的如入云端,两人几乎彻夜没睡,而第二日下午兰娘起身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斑斑点点全是痕迹,她想到素日里顾亭匀正经端方的样子,哪里想得到他私下竟然如一只吃不饱的狼一般?   她匆匆把衣裳穿上,起身要去做饭,虽然说顾亭匀带的随从厨艺不错,可她心里却觉得还是应该在成亲第一日为自己的夫君做上一顿正经的饭菜的。   昨夜折腾太久,今日醒来已经下午,这也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兰娘心里思量着,但更多的还是甜蜜,她如今总算是与匀哥修成正果了。   可等她才走到正房门口处便听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顾亭匀与随从的对话。   那随从递上一封信:“主子,汪大人要您立即启程回京城,说有要事相商。”   顾亭匀眉头微微一皱,接过信:“知道了。”   他拆开信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心凉。   如今朝堂不稳,皇上得知他没有归于任何政客门下,便十分欣赏,故意表现出很看重他的样子,这样以来朝堂几位重臣便开始极力拉拢他。   其中宰相汪明远手段最为狠辣,他出手迅速,直接拿自己最宝贝的女儿汪琬云做了牺牲品。   顾亭匀在措不及防的状态下被人下了药,再醒来之后就看到了身旁衣衫不整的汪琬云。   他只剩了两条路,一是从了汪大人成为宰相府的乘龙快婿,二是死路一条。   顾亭匀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人,哪怕他清楚地知道是汪大人在暗算自己,但也非常明白,今时今日,他根本不是汪大人的对手。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一个月后,他就成了宰相府的乘龙快婿,亲事虽然匆促,却办得极为隆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的好运气。   毕竟宰相大人位高权重,汪琬云也生的貌美端庄,怎么看都是他赚大了。   若他是个狼心狗肺之人,那他真的会很高兴,可他偏偏不是。   他不喜欢汪琬云,他整日里惦记着兰娘。   *   顾亭匀回头一看,瞧见兰娘今日穿了一件嫩黄色银丝绣花长裙,浓黑如墨的长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妇人发髻,眸色如湖泊,唇瓣似樱桃果肉,她身上是初为人妇的温柔与担忧,整个人都透漏出一股恬淡安宁的气质来,像是春日的风那般和煦。   顾亭匀几步走过去,握住她手:“怎的起来了?饿不饿?锅里留的有饭菜。”   他昨夜的确是力气大了些,后来也后悔的很了。   兰娘抿抿唇,冲他一笑:“匀哥,若是京城有事,那我们便即刻出发吧。不能耽误了你的正经事。”   她的一切反正都是没什么要紧的,凡事还是以他为准。   顾亭匀有些犹豫:“你不是还想去丰县一趟么?”   兰娘淡淡摇头:“也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当初我是想着去打听一个药方,之前我同那老师傅约好了,但那药方也并没有很大的用处,我同你直接进京吧。”   见她这样说,顾亭匀只思虑了一会,终究还是点头了。   两人立即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一行人便离开了香山镇。   而顾家的房屋,田地则是都留给了族里的一位大爷打理了,顾亭匀给他们留了银钱,人家倒是答应的好好的。   一路上很不容易,香山镇离京城十分遥远,所幸有顾亭匀在,他照顾兰娘十分细心。   这一日兰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而顾亭匀的腿都不能动弹了,她懊悔不已:“你怎的不喊我?我这样压着你,腿不麻才奇怪。你说说我怎么就这般贪睡呢?”   他只笑笑,捶了两下腿:“这有什么,你能多睡一会才是要紧事。”   兰娘心中甜滋滋的,又去帮着他按摩,把他的靴子脱掉,在他足底的穴位用手指摁了几下,顾亭匀就发觉自己腿上的麻木感逐渐消失了。   他很是意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兰娘有些自豪:“你会读书,可我也有我会的事情啊。匀哥,你可不能小瞧我,我卖草药十来年了,去医馆那么多次,就是随便听大夫说上几次也听到了不少东西呢。”   顾亭匀见她小嘴巴粉润润的,带着笑意眼睛亮闪闪地说这话,知道她是真的开心,便捏捏她鼻子:“是吗?那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兰娘不说话,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顾亭匀又一把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怎么不说话了?”   兰娘抡起来小拳头砸他胸口一下:“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匀哥,我偷听到那大夫与一个男的病患说,房事不可太频繁,否则男人容易……容易亏空,四十之后便……”   她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   着实也是自打拜堂之后两人做那事的频率的确高。   洞房那一晚没有休息过,而后出发之后,每逢到了客栈他几乎都要她大半夜。   兰娘在马车上可以补觉,他却从来不补觉,她也是真的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见她话没说完脸都快红透了,顾亭匀忍不住笑,摩挲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怕我四十岁的时候不行?兰妹,你且放心,莫要说四十,便是六十,你也下不来床……”   兰娘啊呀一声,恼羞地就往他胸口砸,顾亭匀闷笑起来。   此时马车忽然就停了,一个随从捧着信急急地说道:“主子,有信!”   顾亭匀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兰娘立时在旁边坐好,顾亭匀上前掀开帘子对着外头道:“谁的信?”   外头那随从道:“是夫人的加急……”   兰娘都还没有听清楚,只见顾亭匀猛地变了脸色:“滚!”   那随从立即下跪,顾亭匀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逆鳞,直接喊了人:“把他拖出去打二十个板子!”   他此时整个人身上都带着阴沉沉的怒气,那是兰娘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忽然就有些愣住了。   方才那随从口中的“夫人”是什么意思?   而他为什么又这样生气? 第8章   兰娘不知道顾亭匀是为何忽然大发脾气。   从前他们在一处生活了十几年,他一直都是沉稳和顺的性子,从未在家人跟前说过重话,向来都是讲道理的,这样的顾亭匀让她有些陌生了。   可她也没有问,她心底知道顾亭匀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她仿佛天生一般地信任他。   接下来一路二人也没有说话,顾亭匀一直在看书,兰娘便在旁边拿着针线在绣荷包,因着她知道顾亭匀身上戴的荷包上绣的是些许流云,她知道他更爱竹叶,便琢磨着给他绣一只新的。   马车颠簸,在车上做针线是个技术活,她很是认真,也做得极慢了,可还是没留意扎到了手指。   指腹上血滴子往外冒,若是寻常女子定然已经娇嗔出声,可她吃苦受累惯了,竟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痛楚,抬手就吮了一口。   而顾亭匀难得地看不下去书,他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实则半日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余光看到兰娘手指破了,立即抓过来她的手:“怎么了?扎到手指了?”   兰娘见他慌乱担忧的样子,倒是无所谓的很,浅浅一笑:“没什么,都是寻常事,不疼的。”   顾亭匀摸摸她的指腹,那上面只剩一个极小的红点,可他心中却宛如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莫要再做了,京中时日还长,到时候再做也没什么。这些日子赶路辛苦,到前面扬州城我们再休息一晚。”   兰娘很乖地说:“好。”   她眸子如安静的湖泊,带着春日的暖意与香甜,让人莫名安静下来。   顾亭匀僵坐了半日,下意识地松了松肩膀,兰娘便主动说道:“我给你捏捏背。”   以前他读书读累了,也都是她给他捏肩膀的,习惯了之后便很清楚他哪里不舒服,捏哪里会让他的痛楚减少。   没等顾亭匀拒绝,兰娘的手已经放到了他肩膀上,熟悉的力度轻缓地落在肩膀上,顾亭匀闭上眼,感觉到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家读书读累的时候。   时间很慢,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捏肩捏得睡着了,兰娘感觉到他身子越来越沉,最终停了手里的动作,有些艰难地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睡了下去。   她低头看着他睡着时的眉眼,忽然就觉得其实这世上没什么比他们两人就在彼此身边更重要了。   马车又行三日,到了扬州才停下来找了客栈休息。   晚上好好地吃了顿饭洗了个热水澡,吹灯之后顾亭匀自然又牵着兰娘的手摩挲一番,没多时便吻上了她的唇。   黑暗中二人气息交融,□□翻滚,热浪足以让人头脑昏沉到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那客栈里的床不甚牢靠,一不小心便发出声响,顾亭匀便要她站在椅子背后,羞得兰娘带着哭腔求他……   这一场云雨过后,兰娘累极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迷糊中听到他问:“你没什么话要问我么?”   兰娘脑子里一团糟糕,只含糊说:“匀哥,我困……”   顾亭匀给她掖好被子角,摸摸她小脸:“好,睡吧。”   灯光下,男人俊朗的脸庞上带着些沉重。   她是信他,远比他认为的还要信,可她越是信,他却越是无地自容。   扬州歇息一夜,一行人继续赶路,又过五日,才又路过一个镇子,又停留一夜。   这一晚兰娘开心得很,因着这个镇子虽然不算富裕,可此地风俗人情温馨至极,处处种得都是花,流水潺潺,河中有人泛舟而过,河两边的街上则是许多装饰得很是有意境的店铺,晚上路两旁灯笼点起来,河里还有不少莲花灯飘来飘去。   顾亭匀发现她不住地往外看,便带着她下去走一走。   夜市许多男女出来幽会,也有一家子出来散步的,街上摊贩很多,卖各种吃食的都有。   兰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原本她这些天吃过的饭远远比前半生吃过的所有东西要丰盛了,可看到这么多小吃依旧忍不住开心。   顾亭匀便拿着荷包跟在她身侧一样一样地帮她买,什么臭豆腐,炸年糕,红豆酥,驴肉火烧,冰粉,两人分着吃,不知不觉就吃得实在走不动了才算作罢。   期间又买了一对核桃雕刻的摆件,瞧着有趣的很。   兰娘的一只手始终都被顾亭匀牢牢握着,她难得脸上都是欢喜神色:“匀哥,这里真好啊!我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好的地方。”   顾亭匀也面带愉悦:“喜欢咱们就在此处多待一日。”   兰娘摇头:“可是你京城不是有急事吗?这样的地方我曾经来过便已经足够了,不奢求多待什么时日。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两人走着如一对最寻常不过的夫妻那般,时而聊着所见所闻,两手始终牵着。   直到他们走到那座桥上,桥上挂了许多红灯笼,另外还有一张桌子,桌上则是摆着些莲花灯,有老板在卖。   那老板年约四十,不住地吆喝:“放莲花灯咯!求偶,求子,有求必应!我们的河神很是灵验哪!”   兰娘在乡下时什么时候也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景,顾亭匀便把荷包递给她:“喜欢就去买一只来放。”   女孩脸上露出雀跃神色,她立即接过来荷包上前去买莲花灯。   可一问那莲花灯的价格,兰娘却犯难了,十分舍不得,顾亭匀暗自捏她的手:“喜欢便买。”   她犹疑了一番,最终倒是也买了一只。   老板的意思便是对着莲花灯许愿,而后放到河里,等于告诉河神自己的愿望,这样的话愿望便会实现。   兰娘本身想许愿让顾亭匀一生安康,可看着他站在桥头柳树下与随从说话的样子,心神一动,耳根微微发红,她对着莲花灯暗自说出自己的心愿,接着把灯放了出去。   放了莲花灯,兰娘很是心满意足,轻手轻脚地往顾亭匀走去。   此时他正背对着她,与随从讲话。   那随从似乎有些迟疑:“主子,您来之前,夫人曾问过您是否经过这里,夫人说听闻这个镇的莲花灯很是灵验,希望您给带一盏回去。”   顾亭匀没说话,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捏紧,但顿了一会还是淡淡说道:“等下你买一盏带着,回京之后再放到我书房便是了。”   兰娘心中一沉,她是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可心中却忽然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夫人……   夫人要的莲花灯,会被放到顾亭匀的书房里,所以,那是谁的夫人?   是……顾亭匀的夫人吗?   她仿佛被砸了一闷棍似的,呆呆地看着顾亭匀的背影,一瞬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在老家与自己成亲了,当着乡里的亲戚们都拜堂了的,他们也洞房了,他那一晚说,自己与他是结发夫妻啊……   崔媒婆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这世上但凡是高中的书生,没有一个会坚定不移地喜欢乡下女子的,因为那天子脚下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的女子等着嫁给他们。   有千娇百媚家世金贵的女人,为什么会要一个村姑?   兰娘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她想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她知道顾亭匀是什么样的人,可方才顾亭匀与随从的话她也是亲耳听到的。   就在她徘徊在信与不信的边缘时,顾亭匀回头了,他在看到兰娘的一刹那,神色迅速地变了。   他以为她还要一会,完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完了莲花灯,而她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后。   顾亭匀有些艰难地开口:“你……”   他的话没说完,那边忽然躁动起来,有人喊着:“抓逃犯了!抓逃犯了!”   人群中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阴郁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疾驰而来,恰好冲着顾亭匀的背部,而夜晚的街上灯笼的光忽明忽暗,在那一刻,只有兰娘看到了他手里的刀。   那男子被追得几乎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不知道怎的忽然就扬起来手中的刀往顾亭匀的身上狠狠刺了上去。   兰娘尖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把顾亭匀推开。   她用尽力气推开了他,而顾亭匀还处于发现她听到了自己的话的错愕之中,一点防备都没有,兰娘没能完全躲避的过去,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尖锐的疼痛瞬间让她几乎要丧失意识,在那一刻,她倒在顾亭匀的怀里,四周人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惨,似乎是要死了一样,可她还是抓着顾亭匀的袖子,她多想问一句:“夫人是谁?”   可她疼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混乱的街上,顾亭匀失控地吼道:“彰武!彰武!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来人!快来人!!” 第9章   兰娘的伤在肩膀处,虽未曾伤及要害,可血流不止,加上她本身就瘦弱,在香山镇生活之时饭都吃不饱,本就血亏,又流了那样多的血,哪里撑得住?   暂时歇息的镇上大夫医术不算甚好,只说暂时帮助他们止血,若想救命得尽快去其他地方寻名医。   顾亭匀心急如焚,催着人快马加鞭,原本还要七日的路,提前了两日便到了。   一路兰娘负伤高烧,虽然按照大夫叮嘱吃着药,可人始终有些昏迷,意识不怎的清醒,偶尔醒来也只会哭,害怕地抓着他衣襟喊疼。   顾亭匀从未这般狼狈过,他担心得厉害,一颗心几乎都要碎了,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幸到了京城,他立即让人去请大夫,而后马车到了顾府门口停下来,他匆匆抱着兰娘下车,走了几步又吩咐人:“不许去夫人跟前说我回来的消息,否则尽数打死。”   那些下人立即点头,一个个自然都是害怕的。   顾亭匀这院子是皇上赏赐的,不是很大,只从前一位官员曾经住过的,但加一起也有十来间屋子,分成前院后院,宰相之女汪琬云,也就是他现下的夫人住在后院,他一向则是住前院。   前院书房旁边最大的一间屋子早已拾掇干净,顾亭匀把兰娘抱进去,没多久大夫也就来了。   京城的大夫医术的确是精湛许多,那大夫查看了伤势,又把脉看了,只道:“顾大人,这姑娘原本伤势不会这般严重,盖因体质虚弱之故,伤才迟迟没有好转痕迹,在下会给她开上几服药,按时服药,躺着好好休息个半个月,伤口会逐渐痊愈,但日常也需得精心照料,她伤好之后,只怕身子会更虚弱,极易染上旁的病症。”   顾亭匀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送走了大夫。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其他的都好说,他往后有的是时间与机会照顾她。   这一晚兰娘依旧烧得厉害,额头滚烫得最厉害的时候,像是能烫熟鸡蛋似的,顾亭匀先是喊了丫鬟给她反复地擦拭,而后嫌弃丫鬟手脚不麻利,便亲自给她擦拭,喂药,可擦拭喂药之后她热度仍旧退不下去,他便抱着她低声唤她名字,总怕她睡死过去。   夜深人静,他连着赶路,神经始终绷着,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在床上,看着她右肩膀上被血浸透的白色纱布,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来曾经爹娘去世的场景。   他从未这般惶恐过,他几近哀求地低声说:“兰妹,我求你,求你好起来……我愿意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仕途,什么前程,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去那个你喜欢的镇子,我去学着做生意,我去当教书,我只要你,只陪着你,好不好?”   一夜漫长,天快亮的时候,兰娘总算退烧了,顾亭匀体力不支在她床边的榻上睡了一会儿,被丫鬟端水的动作吵醒。   丫鬟是来给兰娘擦脸喂药的,而兰娘还在睡着,顾亭匀起身探手摸了模她额头,感觉到她此时额头温热,这才放心。   他坐起来,低声嘱咐丫鬟几句,这才出了门。   *   此时前厅小花园的游廊里正站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秋香色蜀锦缎裙,姿态优雅,面容精致,虽然不是那种国色天香,却也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汪琬云在这站了许久,旁边丫鬟宁儿劝道:“夫人,您在此地站了快半个时辰了,仔细腿疼,不如先回去吧。”   女人纹丝不动,半晌,才轻轻叹气:“他回来了,却不让人告诉我,可他不让人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吗?我还是会等,宁儿,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来见我?”   宁儿张了张嘴,没敢开口,当初这亲事便是自家姑娘一厢情愿,而后宰相大人用手段强硬地逼迫顾亭匀与他们姑娘成亲。   成亲之后,顾亭匀似乎处处都挺好,但却又处处不是那么地好。   比如他对待汪琬云很客气,却没有任何甜蜜,这顾家没有任何为难汪琬云的地方,但顾亭匀的不够热络,就是让汪琬云觉得最为难的地方。   此次顾亭匀回老家探亲,汪琬云本也打算跟着一起去,可他说他在老家有一童养媳,本身与汪琬云成亲就是辜负了那人,此次若是带汪琬云回去,实在是不合礼数,但他会去好好地同那女子说,接她过来做妾氏。   虽然这让汪琬云心里不舒服,可这也是当初顾亭匀与她父亲协商之后最后的结果了。   她做夫人,那童养媳做妾氏。   父亲说那乡下的女子必然是村姑一个,就是接来做个宠妾又如何?他不信自己的女儿斗不过一个村姑,更何况大字不识的村姑童养媳,到了京城能活多久都不一定。   话是这么说,汪琬云依旧是难受,她知道顾亭匀回来的消息,恨不得立即去看看那童养媳长什么样子。   当然,她也希望那童养媳给自己敬茶,跪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   可她失望了,这都日上三竿了,也没见人来敬茶。   良久,汪琬云终于等到了顾亭匀,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及至走到她跟前,才停住了脚步。   “夫君,可是妹妹来了?这一路你们很是辛苦,我正想去探望一番妹妹。”   她作势往前走,顾亭匀抬手拦住了她:“琬云,她路上遇到贼人挨了一刀,此时正在养伤,人都还是昏迷不醒的,等她醒来再说。”   汪琬云一怔,立即笑道:“那我便去看看她,我与她不讲究那些规矩。”   可顾亭匀的手纹丝未动:“那房间病气重,岳父大人叮嘱我好生照顾你,你若是染了病气我也不好交代。”   汪琬云有些失落,可就在此时,顾亭匀抬手给她整理了下衣领:“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小动作,汪琬云的不快消散了,弯唇一笑:“好,今日你才回来,定然要去拜访父亲,我同你一起。父亲一直在念叨你。”   她心中比谁都清楚,顾亭匀就算是对她没有很深的男女之情,可她容貌上佳,家底又是一等一的雄厚,便是碍于她父亲,顾亭匀这一辈子都不能亏待了她。   而顾亭匀瞧见她上扬的唇角,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而后很快变成了淡淡的笑,他道:“你要的糕点,还有莲花灯都在我书房,我带你去拿。”   汪琬云有些惊喜,她压住心底的甜蜜,眸子里燃气一束光:“好。”   她伸手想拉住顾亭匀的手,可他走得极快,汪琬云并未牵住,思及寻常夫妻也很少有恩爱到时时牵手的,且她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族小姐,得端庄一些,便低头抿唇一笑,没想什么。   等到了顾亭匀的书房,汪琬云一眼瞧见了桌上的糕点以及莲花灯,那莲花灯其实京城也有,只是做法样式都不一样,这南方的莲花灯更为小巧别致,她捧起来细细地瞧,心中面上都是喜悦。   女孩儿声音都带着甜意:“夫君,这莲花灯真是漂亮。”   顾亭匀瞥了她一眼,想起来那一日二人同时被暗算服了药躺在一起,睁眼看到对方的场景。   他在那一刻真恨不得自己是被人一盅毒药毒死了,可他非但没死,还成为了汪大人的傀儡。   如今那状元与榜眼也皆是笑话他,原本清高无比的顾亭匀,考生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还不是成为了权贵的棋子?   汪琬云,这三个字便是他耻辱的证明。   可他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办法拜托这个人,他还要扮出笑颜来对她。   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而他却走过去,轻轻地抚摸了汪琬云的头发:“喜欢便好。”   他顿了下,斟酌着又开口:“琬云,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我那童养媳兰娘是个命苦的人,若没有她,绝对没有现在的我,我把她当亲人对待,但她是个乡下女子不像你这般聪慧,她最是一根筋,如今尚未想通这些事情。这段时间先让她好好养伤,你就莫要去见她了,如此对你对她都好。”   汪琬云怔怔的没有说话,顾亭匀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是我唯一的正妻,永远没有人可以逾越你的位置。”   她这才舒服了,靠在顾亭匀的怀里:“我都听你的,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可当初你答应过我爹,往后只有我这一个正妻,妾氏只有兰娘一个。她一个乡下女子,既然那般命苦,能来到京城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若是她安分守己,往后你半个月去她房里一次,我倒是不会拈酸吃醋。”   顾亭匀没有说话,身子有些僵住,但等到汪琬云抬头看他之时,他还是微微带了笑意:“你说的没错,她一个乡下女子,哪里配得上这京城的繁华。你回去换身衣裳,我们一起去拜访你父亲吧。”   汪琬云立即回去精心打扮了一番,而顾亭匀折回到兰娘的屋子,她这会儿才苏醒,正惶恐地看着丫鬟。   那丫鬟虽然事先得过顾亭匀的嘱咐,可仍旧是有些担忧不知好歹如何照顾兰娘,还好顾亭匀来了。   他几步上去,半跪在床边握住她手:“可还难受了?莫要怕了,此处便是我们在京城的家。兰娘,大夫已经替你诊治过了,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是。”   床上的人右肩膀处仍旧被血浸透着,她脸色白得如纸,看了顾亭匀一眼便眼泪咕噜噜顺着脸庞滑落。   醒来第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她怕极了,又疼又怕。   兰娘挣扎要起来,顾亭匀立即摁住她,柔声劝导:“乖,躺着别动。”   可她难受得低声哭道:“你别走了,匀哥,你别走……”   这些年,她苦苦撑着,熬着,只为了让他过上更好的日子。   甚至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哪一日他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不喜欢她了,她应该怎么办?   她想,她可以洒脱地成全他与他心爱的女子。   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她却觉得那无异于拿刀子一寸一寸地割自己的肉。   生死边缘,她被痛与恐惧淹没,从未这样脆弱胆小过,直到窝在顾亭匀的怀里哭得几乎要断气。 第10章   兰娘在顾亭匀怀里哭得累了,还在浑身抽搐着,顾亭匀心疼得不行,却只能抱着她不住地安慰。   丫鬟都被遣出去了,他握住她手,吻她的眉心,从未这样细致温柔地对过谁。   “兰娘,你莫要这样,你这样伤害的只是你自己的身子!你如今还带着伤,不能这样哭,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兰娘脆弱得不行,她声音带着哭腔,抓住他的前衣襟:“我要你别走,匀哥,你一直陪着我行吗?”   顾亭匀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可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宰相府,汪大人对他态度一向都不算多好,如果去得迟了,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如今他地位低下,只能任由汪大人揉捏,半分差错都不敢出,否则他与兰娘的命都将没了。   察觉到顾亭匀的不对劲,兰娘抬头去看,只见他神色很是复杂:“兰娘,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初入仕途,定然是要有许多事忙,可家里的丫鬟也都算不错,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照顾好你,你需要什么只管同他们说,等到了晚上我自会回来陪你。”   兰娘本就不是会一直闹下去的人,她渐渐冷静下来,声音很低很疲惫地答了一个字:“好。”   外头有小厮进来:“大人,马车备好了。”   顾亭匀轻轻把兰娘放到床上,给她擦擦泪,掖好被子,声音带着沉重:“我很快就回来了。”   兰娘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男人站起来,投下一道阴影,而后他很快离去,门吱吖一声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兰娘感觉到肩膀处生生地疼,方才哭的太狠,只怕伤口是裂开了。   而脸颊上有水往下落,原本是热的泪,没一会儿就冷了,紧接着被风吹干。   她怔怔地看着这间屋子,红木地板,成色极好带着雕花的桌椅床榻,还有一只她不知道肖想过多少次的大衣柜,那可以装得下多少衣服啊,甚至那桌上还摆放了一枚铜镜,铜镜旁边放着一只白玉花瓶,里头养着一束粉白荷花,那是她只在旁人耳中听说过的东西。   宛如梦一样的生活,论理她该高兴得要发疯,从此日子无论如何都是从前不能比的了。   可兰娘竟发觉自己对这些身外之物竟然没有任何喜悦之处,她满脑子都是挨刀子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良久,兰娘又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秋杏见她醒了,立即伺候着她洗脸,喝水,声音细细的:“夫人,您睡得如何?您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这可不行,厨房已经煎好了药,奴婢去端过来喂您喝了,而后再服侍你吃饭。”   兰娘看向眼前圆脸的小丫鬟,问道:“你喊我什么?”   秋杏垂了下眸子:“奴婢喊您夫人呀。”   那是他们顾大人临走之前交代好的,秋杏记得牢牢的。   兰娘便没再问,她现在身子的确不好,起先情绪不稳的时候就觉得人生晦暗,可现在清醒了些,就觉得还是要吃药吃饭。   这京城日子的确比之前好太多,秋杏俯视着她喝药,又端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一碗骨头汤熬就的青菜米粥,吃起来鲜香可口,若只论生活起居来说,这京城的日子宛如天上的神仙似的。   可不知道为何,明明是非常好吃的东西,兰娘吃下去之后却觉得寡淡至极,吃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待到秋杏服侍她吃药吃饭结束,又给她清理了下伤口,换了新的纱布,热毛巾擦拭了身上其他地方,而后再同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给她换了干爽的衣裳,外头太阳也落山了。   兰娘一直都没有讲话,秋杏也小心,私下只觉得大人是果真喜欢这位老家带来的姑娘,竟然要苦心编造出那样的谎言,叮嘱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一起骗她。   但说起来也是难免的,这姑娘生得是一等一的好,宛如皎皎秋月,哭起来似带着露水的鲜嫩玫瑰花瓣,虽说是出身乡下,那双手看得出来是常年干惯了粗活的,可性子沉默温柔,脸蛋娇美,她一个小丫鬟都觉得这样的女子身上有着与夫人汪琬云完全不同的趣味。   兰娘因为有伤,没办法动,只能躺着床上远远地看着窗缝中漏出来的外头的天光。   从晚霞金灿灿变成黑沉沉的夜幕,她因为白日里睡得太久,此时毫无困意,就那般一直躺着,也不讲话。   秋杏都有些心疼了,便刻意笑道:“夫人可是嫌闷得慌?奴婢倒是有个笑话能讲来给您解闷……”   兰娘本就是心软之人,出身底层,见到秋杏这般伺候自己也是不忍心,回过神来只微微笑道:“你不必这样伺候我,我需要的时候会喊你,你去找个地方歇着吧。”   秋杏干脆半跪在床尾处给她揉腿:“夫人,这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承蒙大人买了来,便是要伺候主子的。”   兰娘听到“买”这个字,不免有些好奇:“你是他买来的?”   秋杏颔首:“这府里上下其他奴仆都是旁人赠与我们大人的,只有我是大人在街上买的,当初奴婢卖身葬父,是大人见我可怜买下了我,说是会将您接过来,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大人吩咐了奴婢给您准备的。”   她絮絮叨叨的,看的出来的确是忠心耿耿,而照顾人也的确妥帖仔细,时不时地喊一句夫人,委婉地称赞顾亭匀多么地关心兰娘。   而兰娘微微笑着听,人都喜欢听好话,她也不例外。   秋杏把这府里上下的结构大致说了一遍,一开始还有些怕自己说错了话,可后来说得顺当起来也就不怕了。   反正大人的意思便是在兰娘伤好之前务必不能让兰娘知道大人已经娶了一位夫人的事实。   秋杏与兰娘说话说了好半晌,兰娘淡淡说道:“我想歇会儿,秋杏,你也去吃些东西吧。”   此时的确赶上秋杏用饭的点了,她想着这说了半晌的话兰娘应当心情也好了,便道:“夫人,那奴婢去用饭了,金珠在门口守着,您若是要人伺候直接喊她便是。”   秋杏一走,兰娘倒是也把金珠喊进来说了几句话,但金珠与秋杏的回答几乎别无二致也是一口一个夫人。   兰娘没再多话,让金珠也出去,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   她不知道顾亭匀什么时候回来,问丫鬟的话,丫鬟也只会答大人如今实在是忙要她不必等。   兰娘睁着眼看到床顶的帐子,心里空得宛如荒野。   *   而此时顾亭匀才从汪大人的书房里离开,他今日到宰相府之后吃饭吃到一半便被汪大人叫到了书房里给汪大人磨墨,汪大人坐在太师椅上看公文,他就站在旁边,午饭本身就没吃多少,就这般一直站到了天黑,汪大人才抬眸看他。   “蕴之,李坤奇这个人留不得了,你如今身在礼部,可明白我的苦心?”   顾亭匀浑身都有些僵疼,却还是稳住声音答:“大人,蕴之明白。”   汪大人便是看中了他的谋划才能,这才使了那么大的手段要他成为了自己的女婿,这样以来顾亭匀是如何都逃不掉的,他们将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状元与榜眼都是家世本就深厚的富贵公子,都恰好与宰相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汪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顾亭匀变成了自己的人。   今日这一番磨墨,自然是敲打顾亭匀,借以惩罚他没有打发了那乡下的童养媳,反倒真的接到了京城来。   汪栗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寒,但还是呵呵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琬儿还在等你。”   顾亭匀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书房,而后没走多久便见到了等着他的汪琬云,他心底一片凄冷,对上汪琬云却不得不保持客气温和的样子。   汪琬云轻轻一笑,看得出来在娘家待的半日很是高兴,她笑盈盈的:“爹爹总是这样与你说话说上半日,他还从未这样欣赏过谁,夫君,你累了吧?我们早些回家,我今日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顾亭匀点点头,并未多说,二人一路同行回到顾府,他连一下侧眸都没有给前院,就好像是不记得那里还有他的童养媳一般。   汪琬云心里浮起轻松快意,她脑海里记起来今日在宰相府她娘告诉她的话。   “男人嘛,哪一个不是花心的,只是有的表现出来,有的不表现出来。没有哪个男人放弃权势选择一个女人的,你有宰相府撑腰,又生得如花似玉,顾亭匀迟早会爱上你,那个什么童养媳不过是只蚂蚁,都不用你捏,自己也就耗死了。”   她娘内宅之中斗了一辈子,此后随意点拨几句也尽够她用了。   这一晚顾亭匀果真是在她房中留宿了,虽说二人自打洞房那日就没有真的做过夫妻之事,但汪琬云也很享受伺候顾亭匀宽衣脱靴。   她纤纤素手解开他扣子,眼波流转:“夫君,爹娘的三年孝期还有两个月便到了吧?到时候……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汪琬云眸带娇羞,她虽然跟顾亭匀早已在药力之下不清白了,可两人成婚后并未在清醒之下恩爱过。   顾亭匀抓住她的手腕,清冷的眸子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声音淡淡地说:“我忽然记起来今日去宰相府父亲曾让我整理一份陕西的地形图,明日早朝遇见了说不准要盘问我,琬云,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提到自己的父亲,汪琬云也有些无奈了,失望地看着顾亭匀离开了卧房。   顾亭匀沿着月光到了前院,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起身去了隔壁屋子。   他原以为兰娘已经睡了,可等走近了才发现,她睁着眼正看到床顶的帐子,见自己来了,她眸子里忍不住带了些欢喜的神色。   “匀哥,你回来了?”   一整日的疲惫与僵硬,沉重的心,被人践踏的躯体与尊严,蓄意逢迎无人可说的苦楚,仿佛瞬间消散。   他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来,唇角带着笑意:“嗯,你现下觉得如何了?”   兰娘刚要说话,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那香味不大浓重,可却很明显是某种昂贵的香气,像是女子惯常用的香。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地问:“我挺好的,你看起来好累,今日很忙吗?”   顾亭匀摸摸她脸颊:“不算很累,是有些忙,你睡吧,我守着你。”   兰娘心里发慌,她闭上眼想睡,可怎么都睡不着,偏生顾亭匀就那般坐在床边看着她。   最终,她还是开口问他了:“秋杏今日跟外头的下人讲话,被我听见了。”   他似乎有些诧异,立即专注地看她,而兰娘又紧跟着一句:“匀哥,别瞒着我了,我知道了,你有一位夫人。”   空气似乎在一刹那凝固了起来。 第11章   屋内点着油灯与蜡烛,虽然也不及白日里那般通透,可却也很亮了,足够兰娘看得清楚眼前男人的神色。   他看起来波澜不惊,可实际上袖子处的衣裳布料已经有些微微鼓起来了,旁人看不出来他此时在做什么,但兰娘看的出来。   她知道,他慌了。   从前每一次他考试之前,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就连顾家爹娘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妥之处,认为他一向老练沉稳,可只有兰娘知道,顾亭匀也是个人,是个凡人,他也会在烦恼不安的时候去后山走一走,会在深夜到屋后对着月亮看上许久。   那种时候陪伴在顾亭匀身边的人,唯有她。   她比谁都更了解他啊!   顾亭匀声音平稳:“是不是下人乱说话了?我把秋杏喊进来问一问若是下人乱嚼舌根,我会让人狠狠责罚,你怎可去信下人。”   兰娘咳嗽了几声,只浅笑道:“匀哥,你无需喊她,事实如何我早已明白。秋杏并未对我说过身,她很好,但方才我问出来那话的时候,你的反应让我已经知道了事实。”   她觉得浑身发冷,纵然猜到了可真的看到他这样,明白他后院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且那是个矜贵的大小姐,是自己远远所不能及的,她就更觉得难受。   哪怕她是他的童养媳,哪怕她自小就全身心为他付出,哪怕她认为他们是相知相爱的,都抵不上现实中的权势地位。   其实,她也曾经有过许多可以背叛他的时候啊。   那时候顾家双亲都走了,他一个文弱书生,一心投入到读书里,家徒四壁,她不管是跟了谁,都比跟了他强的。   好歹能吃饱饭,而非在顾家为了他连口菜团子都舍不得多吃。   她总是想着,他是值得自己付出身家性命的。   兰娘躺在床上,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痛,眼睛灼热,唇角带着笑,声音虚弱:“我们这些年纵然只是一家人,不是夫妻,可我也不值得你对我说一句真话吗?匀哥,我当真不值得你对我讲真话吗?”   顾亭匀被她这样真诚的发问弄得无地自容,他可以握着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缓缓说道:“你想多了。兰娘,你是我正经娶进门的女子,我们如今再不会过从前的日子了,你瞧,这屋子里什么都有,还有下人伺候着你,每日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不会饿肚子了,也更无需一大早爬起来去山上采草药摘蘑菇抓兔子了,你放心,我会在京城站稳脚跟,等到将来我带你住更大的宅子,给你买更多漂亮的衣衫和首饰……”   兰娘眼睛一酸,眼泪就往下掉了。   她如今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欢愉背后隐隐的不安是什么,其实许多事情都早已有苗头,只是她不愿意去想。   比如明明顾亭匀如今有了官职地位,为何还在乡下办那样匆促的婚事,比如为何他与那下人谈起来夫人,比如他为何明明在京城并不缺银钱为何那么久都不给她带信。   因为,他的确遇到了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她抬眸,眼眶子里水盈盈的:“匀哥,我虽然识字不多,可我也不是蠢人,你说你娶我进门,让人喊我夫人,可是我的户籍真的与你是夫妻么?还是说,我仍旧只是顾家买来的丫头?”   顾亭匀一震,的确,兰娘的户籍文牒从未改动过,她依旧是顾家买来的丫头。   而他因着入了朝廷,户籍自然调到了京城,将来文牒上他的正妻便是汪琬云。   灯下男人眉目依旧清俊不羁,那是兰娘看了十几年的熟悉样子,也是她深爱了十几年,从未想过离开的人啊。   可是在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深爱他,可他并不爱她。   顾亭匀仍旧在说:“兰娘,你如今身上带伤,眼下最必要的便是养伤,其他的往后再说可以吗?”   兰娘闭上眼,又睁开,苍白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以前徐家村的人都说她是个看起来柔弱但实际上很勇猛的姑娘,什么都不怕,不怕累不怕苦不怕穷,很少有人见她哭过。   就算是在山上被蛇咬了一口腿都青了,还强硬地搂着一篮子蘑菇爬下来,她心里只记挂着她未来的夫君,她为了顾亭匀,什么都愿意。   她甚至都忘了,人活在这个世上,最该想的是自己。   “你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了。我困了,想睡觉。”   屋子陷入寂静,她闭着眼一言不发,顾亭匀心里宛如梗了一块石头,可是他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若是把真相告诉她,他不忍心,也不愿意,若是不告诉她真相,却也不知道该如实去解释去掩盖。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那你先睡,秋杏会在外头守着,你需要伺候便喊她,我去书房里了。”   他起身去了隔壁书房里,枯坐了很久才开始低头去整理文书。   而兰娘就那般睁眼看着床顶的纱帐,初秋天气,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心冷,她就觉得身上和心里都一阵一阵地凉。   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从前的日子,再苦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难受过,可此时才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   她爱顾亭匀,想过无数次与他的未来。   那时候想,如果他有幸考中将来做个小官,俸禄兴许不多,但她会更努力地做刺绣,再想些其他挣钱的法子,必定不让他为家里忧心。   若是他考不上,那也不愁,她有一双勤劳能干的手,他愿意考一辈子,她就供他一辈子,顶多是日子苦了些,但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都是欢喜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过,他会考得这样好,登上天子堂,娶了京城的美娇娘。   做妾?   顾亭匀接她来是做妾的吗?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她做妾氏也过上了比普通乡下女子好了太多的生活。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要一想到顾亭匀每日睡在旁的女人身边,想到他与旁人白头偕老,将来死了都要合葬,她都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明明……本身要与他恩爱到老的人是她啊!   安静至极的屋子里,莲花透出一丝极淡的清香,如今已经是夏末,那是湖里最后几枝莲花了。   兰娘就那般呆呆地躺着想事情,等回神的时候枕巾几乎都已经湿透了。   她擦擦眼泪,可是越擦越汹涌,门吱吖一声,秋杏进来了,她慌了,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了。   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直到秋杏走到床边看到她哭得两眼通红,顿时吓到了,立即半跪在床边问:“夫人,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奴婢去喊大人吧,大人就在旁边书房。”   兰娘声音哽咽,费力地憋住哭声,抓住她手:“秋杏……求你,别喊他!”   秋杏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握住兰娘的手,给兰娘擦泪:“夫人……”   兰娘哭得更难受:“别喊我夫人……”   秋杏一顿,眼睛里都是心疼:“您……可要凡事想开些,虽说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可若是人想开了也便没什么了,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最快活了。您眼下养好身子最重要。”   兰娘心中痛得厉害,只恨不得自己当初被那一刀扎死。   秋杏绞了热毛巾给她擦擦脸和手,总算是舒服了些,继而秋杏把毛巾搭好,转身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哟一声。   兰娘一顿,往地上看去,看秋杏那囧样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秋杏没起来,倒是笑嘻嘻地瞅着她:“您可还难受了?奴婢这一跤摔的可疼了。”   原来她是故意逗兰娘开心,兰娘本就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忍不住莞尔一笑,声音沙哑:“秋杏,难为你了,多谢你。”   秋杏也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金珠敲门进来了,她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东西,走到床边小心地放到兰娘床边:“主子,这是大人要奴婢送来的。”   兰娘一敲,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   她怔怔的盯着那纸鹤,想到了自己的一只盒子,那里头装了几十只纸鹤。   那时候家里穷,饭都吃不起更别提买什么好东西了,每次她不高兴的时候也都是自己藏着情绪,有时候被顾亭匀看出来了,他就拿他写字用的纸叠纸鹤赠她。   每次兰娘都要嗔怪:“你又浪费!你知道买一张纸多难吗?”   每次,他都会笑着解释:“这些都是用过的,没法再用了,写坏了的,不妨事。”   每次他送的纸鹤她都留着,这些年攒了几十只,来的时候她其他东西可以不要,偏要带着那些纸鹤,那时候他还笑话她说将来要送她的东西很多,难道她要带着到天涯海角?   这一只纸鹤所用的纸与从前的都不同,细腻平滑,是非常好的宣纸。   可,也不再是她最喜欢的纸鹤了。   兰娘轻轻摸了摸纸鹤,没再说话。   顾亭匀这一夜在书房坐到了天亮,时不时让人进来汇报兰娘的情况,他原想着让兰娘冷静一夜一切都会好,明日她清醒了再哄哄她。   可谁想,第二日秋杏就来了,为难地说:“大人,兰姑娘不肯吃饭,早起吃下去的东西尽数都吐了出来。” 第12章   兰娘这一日精神很不好,时常感到恍惚。   她睡睡醒醒,饭没吃多少,药喝下去吐了大半,而后秋杏又哄着她喝了些药,苦极了的药纵然是吃上一把糖渍梅子也没什么用,这些年她的肠胃早已耗得坏透了,胸腔内一阵阵的难受。   好不容易睡着,也不得安稳,她梦到小时的日子,那时候跟顾家爹娘还有顾亭匀生活在一处,人人都待她好,她也懂事,一家子和和气气,秋日扒了红薯,她又从河里钓了鱼,李氏便煨了鱼汤烤了红薯,等顾亭匀下学归来,大家窝在灶房里一起吃。   灶膛里柴火通红,不大的灶房里都是暖意,顾家人说话都轻声细语,四处都是暖洋洋的,兰娘靠着李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可一眨眼,便又是冰天雪地,她梦到李氏与人牙子见面那一次,李氏没有买下她,而人牙子嫌弃她麻烦不听话,活生生地把她打死在了雪地里……   兰娘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潺潺,又是喘了好一会,脸孔白得吓人。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而自己又遭遇了什么,再想起来顾亭匀的话,只觉得恍惚之间生活像是要逼死自己。   做妾……因为喜欢他,所以就要甘愿给他做妾氏吗?   这世上的女子,又有哪个是甘愿给人做妾氏的呢?   兰娘闭上眼,整个人都很累,不知道为什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之后,又梦到一个生得光鲜明媚的女子喊她妹妹,走到床边握住她手,而后却猛地刺了她一刀……   这下子兰娘忍不住惊呼出声,外头秋杏与金珠齐齐跑进来,两人安抚许久,兰娘才算好些。   *   一日倏忽过去,后院里头汪琬云这一日也不好过。   她着人去打探前院里那童养媳的事情,却发现顾亭匀把那童养媳藏的是真严实,前院里的丫鬟小厮嘴巴都跟封住了似的撬不开。   汪琬云还想着跟顾亭匀打好关系,此时更不能硬碰硬,这点子小事若是拿回去娘家说,她爹娘说不准就要拿顾亭匀撒气,她是知道的,虽然她爹是想利用顾亭匀,但并未真的把顾亭匀当个人来看。   瞧见主子不爽快,她的贴身丫鬟宁儿也难免小心翼翼的,一边给她捶腿,一边低声道:“夫人可是担心大人对那童养媳过分上心?”   汪琬云手里的苹果顿住:“自从成亲之后他便以父母孝期未过为由未曾与我亲近过,虽说我们那日因为那酒的原因……但迟迟没有圆房,难保不是他并不喜欢我。也不知道那童养媳到底是何模样,要我说不如杀之而后快,好过如今夫君把她藏在前院,我连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宁儿笑道:“夫人,那乡下来的女子能有多美?再说了,若是个漂亮的,哪里能在乡下安稳度过那么多日,您莫要担心,老夫人早已帮您都安排妥当了,当初大人往他们老家香山镇递信,信和银子都被老爷的人给截住了,但老夫人私下又派了人前去香山镇,虽然没有对那童养媳动手,但一切早已部署好了。”   她附耳这般一说,汪琬云眼睛一亮,笑了:“还是母亲待我好!”   这样一说,汪琬云心情也畅快了,小金叉扎起来的苹果放到嘴里满意地吃了起来。   那酥脆的富士苹果越吃越甜,她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过得不到的东西,便更是愉快。   虽然说顾亭匀毫无家世背景,可他能凭着真才实学中了探花郎,再加上那张令她一见倾心的俊朗面庞,便是汪琬云这十八年来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儿了。   这一日顾亭匀忙到了月亮高挂才回来,没进府之前便有人去通报了,汪琬云赶紧起来迎接到了大门口。   原本顾亭匀要去书房顺便看看兰娘的,见到汪琬云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他现在不得不屈服于宰相府的势力,便走过来平静问道:“怎的在这站着?晚上风大。”   汪琬云亲热地走过去,轻轻拉住他袖子:“夫君,琬云有好些话想同你说,想着你不得空,便在此等候。”   顾亭匀站着不动,没有与她一同去后院的意思,汪琬云便掩唇咳嗽一声,有些疲惫地说道:“夫君,第一件事,是关乎妹妹的事情。虽然我未曾喝过她的茶,可夫君心里有她,我便早已私自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妹妹。这府里只有我与她二人,夫君日日忙着,唯有我能对她上心,可我怕夫君多心,便也不敢去前院看她,这里是我备下的药材,有千年的老参等上好的补品,都是宫里赐下来的,我娘家给我当嫁妆让我带来的,我想着妹妹用了与我自己用了又有什么区别?还望夫君替妹妹收下。”   她面上都是温婉的笑,又站在风口,带着一种讨好似的意味。   素日里地位崇高的宰相府大小姐,处处受人尊敬,就是她亲爹妈都甚少对她大声讲话,可是此时她这样卑微地对着顾亭匀讲话,这让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不忍。   丫鬟走上来,把手里盒子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株品相很好的人参。   的确这是兰娘非常需要的东西,顾亭匀心中软了一分,但只淡淡说道:“你的心意我会转达给她,只是这东西太过珍贵,你且自己留着吧。”   汪琬云似乎有些失望,咬唇说道:“夫君不肯替妹妹收下我的心意,那……琬云要拜托夫君的事情,是不是也无法开口?”   她说着打了个喷嚏,丫鬟立即上来低声说道:“夫人,您在风口站了这样久,不如先回院子里讲话吧?”   汪琬云犹豫了下,声音有些低了,道:“还想向夫君请教看账的事宜,我那些作为嫁妆带来的铺子有些账目我弄不清楚,也不好回娘家去问……”   她可怜兮兮的,衣袖被风吹得颤动,不知道为何,顾亭匀心神一晃,决定跟她一起去看账。   他想,若是汪琬云真的像表面这般,那他帮她一番,日后也好让她莫要对兰娘过于苛刻。   这几年汪琬云跟兰娘势必要相处的,他也不可能一直把兰娘藏在前院里。   二人到了兰娘的屋子里,丫鬟捧了热的姜茶上来,他们在窗下坐着倒是真的只是看账,看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顾亭匀起身:“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还要去书房,你早些歇息。”   他匆匆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你喜欢吃糕点,我让人在外头买了些红豆酥,一会儿让彰武给你送来。”   汪琬云面上的笑本身都淡了,却又欢喜起来,笑着把顾亭匀送走,而后把账本推给丫鬟:“他这般冷硬的性子,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去书房还是去看那个村妇。”   宁儿悄声道:“夫人,您莫要忧心,若是大人真的喜欢她,当初也不会与您成亲。”   汪琬云冷笑:“且看吧,我既然看上了他,总不至于轻易地便放弃了,我要这个男人,不只是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   屋外风凉凉的,顾亭匀匆匆到了书房,勉强坐了一会,嘱咐彰武把红豆酥送去之后,让人盯着汪琬云吃下去,而后叫来秋杏问了兰娘今日大致状况,这才起身去了兰娘的屋子里。   她在睡着,眼睛紧闭着,前些日子在路上她的伙食比先前在乡下要好,脸蛋上倒是长了些肉,身上摸着也软乎了,可这几日又消瘦下去,看的人很是心疼。   听到屋中有轻微脚步声响起来,兰娘很快就醒来,但她没有睁眼,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顾亭匀便弯下身子蹲在床边,就那般安静地看着她。   这一日他依旧是很忙,在外头应付各种杂事,身心俱疲,可如今回来能看到兰娘,便觉得一切疲惫都消散了。   真好,如今她在自己身边,就是最能令他高兴的事情了。   顾亭匀的手指才刚放到兰娘的唇上,她便蓦的睁开眼,而后微微侧开脸。   他怔住,手指定在那里一会儿,而后收了回来。   “你醒了?今日如何?”   兰娘头有些疼,本身想强打精神与他说话的,可却在忽然之间又闻到他身上那种极淡的女子才会用的香甜。   那是一种熟悉的香甜,与昨晚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想必,他回来之后先去了后院他的夫人那里,而后来了这里。   一时间,兰娘觉得浑身又凉了起来,她没说话,只垂下眼睑保持着沉默。   顾亭匀吸一口气,站起来,就那般俯视着她。   两人都不说话,像是在对峙一般,最终还是他开口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眼下木已成舟,我们能做的便是把日子往好处想。难道你还想回到从前吗?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你真的想去再过一次吗?如今我能给你锦衣玉食,也能在你身边护着你,汪琬云……也不是什么难相处之人,为什么你就是想不开呢?我若是你,必定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尽快把身子养好了,往后大把的好日子。”   兰娘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笑得悲凉,似乎觉得这一切很可笑。   顾亭匀沉下脸:“你笑什么?”   兰娘凉凉地看着他:“我笑你空有满腹才华,都不知道甲之蜜糖乙之□□这句话。我要的不是锦衣玉食,也不是你所谓的护着我。”   顾亭匀压住内心的不悦:“那你想要什么?难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我不信,以前你吃一块菜团子都能高兴半日,如今那么多好吃的好用的,你会不喜欢吗?”   兰娘闭上眼,声音里都是失望。   她要的不是他日日带着旁的女人身上的香气来见她啊。   那种诛心的痛能让她手捧美食却食之无味,甚至对活下去这件事都失去了欲望。   偶尔她甚至觉得,这样悲伤无望的日子,倒不如之前在乡下来得轻松愉快。   “我要自由,顾亭匀,趁着我还没有真的成你的妾氏,我求你,把当初的卖身契还给我,让我走。”   顾亭匀非常意外,他下意识说道:“让你走?你去哪里?兰娘,你是否过于天真!这个世道,你一个女人家,何况,何况我们已经……你这辈子除了在我身边,还有何处可去?” 第13章   兰娘的手放在被子里,紧紧地抓着被单,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   “寡妇尚且能改嫁,我为何不能再嫁给旁人?顾亭匀,你如今虽然是朝廷命官,可在我这里,你我平等,我已然不欠你什么。当初是爹娘救了我不错,可爹娘临终之前我也在床前尽孝过,你也不能否认你能有如今与我没有关系。这些年,我太累了。我若是知道我一厢情愿换来的是如今……谁知道我当初还会不会心甘情愿?”   她笑着笑着,眼睛还是湿润了:“你如今的确是与从前大为不同了,你有了钱财,可以买许多从前买不到的东西,可你也有了夫人,她纵然再好相处,她是主子,我只能为妾,妾是什么,我纵然不认识几个字也知道,那是比丫鬟好不了多少的人,是要日日侍奉夫人的,要日日看着你们恩爱……”   顾亭匀立即否认:“我已经说过,绝不会教你受那样的委屈,你与旁人不同。”   “再不同,还不是妾?!顾亭匀,你真的当我是傻子!是,你说你在京城不容易,要站稳脚跟,所以要娶了宰相之女,可是你进京赶考之时我在乡下就容易了吗?这些年为了攒银子供你读书,我就容易了吗?!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腿!看看我这满身的伤!我为你,敢去跟山上的猛兽斗起来,敢去冰天雪地的树林子里摘草药,敢冒着被人轻薄的风险去外头挣银钱,敢几日舍不得吃饭,敢毫无希望地等……可你呢?”   她满脸都是质问,都是绝望,眼泪终究还是猝不及防地掉了。   顾亭匀张了张嘴,继而别过头不再与她对视,只沉闷地说道:“我会补偿你,名分不代表一切,我说了,我不是要你做那种低人一等的妾氏,何况你再等我几年,等我羽翼丰满,到时候定然有办法让你……”   兰娘猛地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愿意等了,顾亭匀,请你看在爹娘的份上,放我走。我身上的伤过上半个月大概也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自会离开。”   她宁愿回到那穷苦的地方,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愿意日日等着他从别的女人房里出来看自己。   顾亭匀心中百味陈杂,他咬咬牙,心中苦涩至极:“若我不愿意呢?”   兰娘轻笑:“那就等着瞧吧。”   顾亭匀曾经想过兰娘的反应,他想或许她会大哭大闹,但只要他安抚她,告诉她自己最爱的是她,事情定然会解决好。   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要走。   她是这样令他失望,甚至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并没有那般在意他,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地想走。   明知道他娶了汪琬云是无奈之举,明知道他如今在京城有多艰难。   真正的爱,不该是不在乎那些名分的么?   他站起来,退后两步,面色冷淡了起来:“你要什么都可以,放你走不可能。兰娘,你好生歇息,秋杏会照顾好你的,我素日里忙,得空会来看你。”   没一会儿,门哐当一声被关上,顾亭匀走了,屋子里忽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的,而他方才带来的那股子香气却不知道为何总是萦绕不散,兰娘越是闻越是烦躁,这一夜都没睡得安稳。   连着几日,顾亭匀都没再出现,倒是秋杏与金珠等人伺候得越发仔细。   每日里顾亭匀倒是会去汪琬云那里一趟,两人一道用晚膳,这让汪琬云心里头高兴不少。   这一日顾亭匀才过去书房,汪琬云的丫鬟宁儿便带着喜色来了:“夫人,奴婢花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是打探到了,前院负责采买的小齐拿了咱们许多银子,只说大人这几日当真是夜夜都在书房,未曾去过那村妇的屋子。但其余的就打探不到了,小齐说伺候那村妇的丫鬟嘴巴都紧得厉害,不知道那村妇究竟长得如何模样。”   汪琬云沉下面色:“这贱婢见一面倒是这般难,究竟谁才是夫人?哼,他们不想让我见,我偏要见。”   *   一日一日,兰娘没再见到顾亭匀,白日里也不大说话,她老老实实地吃饭,吃药,隔一日大夫来看她一次,恢复状况倒是真的也不错。   但每次换药,那伤口上的皮肉跟纱布黏在一起,她还是会疼得浑身都是汗,好几次疼到发抖,眼泪刷刷地掉。   秋杏每次都心疼的厉害,二人虽然是主仆,可却因为秋杏敦厚的性子有了些感情。   私下里,秋杏告诉兰娘:“每回您换药,其实大人都在门外看着,您喊疼的时候,大人看起来也很担心,每次大夫走之前都去书房与大人说上好一会儿话。”   兰娘面色未变,良久,才问她:“你能把夫人的事情说给我听吗?”   秋杏犹豫很久,最终去请示了顾亭匀,才把夫人的事情告诉了兰娘。   她也算是如实相告:“夫人的娘家是宰相府,当初……大人与夫人的亲事也是无奈之举,您……也要多体谅大人。”   兰娘垂下眼睑,她知道,这并非是秋杏的心里话,而是顾亭匀要她说的。   罢了,有些事情,问与不问,也都改变不了现实。   源源不断的新鲜玩意儿,漂亮衣裳,各色果子糕点,都被秋杏端进来,那都是顾亭匀让人为兰娘准备的。   可她一样都没有动,从前最奢望最喜欢的东西,如今却忽然都没有了兴趣。   在京城住了十一日的时候,兰娘的伤总算稍微好了些,总不至于疼得只能卧床了,她被秋杏搀扶着出来坐在廊下晒太阳。   前院里负责洒扫的婆子丫鬟远远瞧见她,立即便低下头,但回到干活的地方便立即低声议论,一个个都道大人带回来的这女子当真是美貌至极,怪道大人藏得这般严实。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汪琬云的耳朵里,她更是想见兰娘,碍于与顾亭匀的关系没说什么,私下却开始了动作。   这一日兰娘又坐在廊下晒太阳,她觉得自己伤口没那么疼了,盘算着等再过上五六日,自己能把纱布拆了,到时候便可以跟顾亭匀商量一番离开了。   前院里栽种了不少的松柏,在阳光下散发生机勃勃的气息,此时正赶上初秋,柿子树的果子都是青色的,小鸟儿从瓦蓝的天空上飞过,兰娘在心中默默叹息,这京城的天空其实远不如他们老家的好看。   而老家之所以好看,大约也是因为有她最美好的回忆。   她忽然想到在老家时顾亭匀骗她,说要与她成亲,想起来他抱着她在河边看星星,在月色下亲吻她。   那时候的她多幸福啊,现在才知道,都是黄粱美梦一场空。   人最终都还是要清醒的,兰娘心里想着自己这一走,就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   往后没有要再等的人了,她要去哪里呢?   回去香山镇,不知道会受多少人笑话,她不如就去那个放莲花灯的小镇,找个营生过下去吧。   她的莲花灯,终究是没能帮她实现心愿了。   兰娘怔怔的,秋杏捧过来一碗莲子羹:“兰姑娘,您喝一碗莲子羹润润口。”   话音才落,前方院墙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前院的看守立即冲了过去,可此时大门忽然就被人猛地踹开,而后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有贼!快抓贼!”   兰娘一愣,秋杏赶紧护着她进屋:“兰姑娘,您快进去,这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没多想,跟着秋杏进了屋,才关上门就听到外头似乎走进院子许多人,有一道凌厉的丫鬟声音说道:“我看谁敢拦!我们夫人正是担心那位姑娘的安危这才带人进来的,方才有贼人跳墙进来,谁敢拦,那贼人便是与谁一伙的!”   原本负责看守兰娘的那些人都面面相觑,若是没有贼人进来,大伙儿自然是遵守大人的吩咐不敢让任何人进来的,   可此时有贼人翻墙进来,谁也不敢担下这个责任呀。   接着,是一道温柔的声音:“你们莫要怕,我不会如何,你们大人不在家,若是这位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岂非是我的责任,放心,大人不让人去打扰那位姑娘,我们便不轻易打扰她。只是这贼人倒是要审问一番了。来人,问问他是何人,要做什么?”   已经被扣押住的男子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打了补丁的衣裳,他不肯服输地挣扎着,嘴里喊道:“我来找我的兰娘!这姓顾的凭什么把她带走?我要找兰娘,我与她约好的!”   汪琬云用帕子掩唇轻咳一声:“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敢这般侮辱兰娘?来人,拖出去见官。”   那男子大声喊道:“兰娘!兰娘!救命啊!兰娘!”   兰娘在屋中原本还没动,可是听到这声音忽然就睁大眼睛,这不是孙大娘的儿子陈小九么!   她立即起身:“秋杏,这人我认识,我认识他的声音,我要出去看看!”   秋杏满是担忧:“姑娘,此事不对劲,您是大人带回来的人,这院外忽然有男子跳墙进来说与您认识,您若是真的出去了,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4章   兰娘自然也知道秋杏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今虽然当朝风气还算开放,可若是安好陈小九这般跳墙来找她,传出去难免就不清不楚了。   尤其是现在,顾亭匀把她安置在这里,若是她真的与陈小九扯出什么关系来,更是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做顾亭匀的妾氏。   可她原本就不在意自己在京城里的名声啊,她更不想去当顾亭匀的妾氏。   何况孙大娘待她那么好,而陈小九也救过她性命。   有一回她去山上摘草药滚下来,摔得半死不活,是陈小九把她背回去的,才免于被野兽撕咬。   如今陈小九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出去的话,陈小九会有危险。   兰娘不顾秋杏的劝阻,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一侧肩膀上仍旧缠着纱布,衣裳便显得鼓鼓囊囊的,但另外一侧肩膀线条流畅,踏出门框的一刹那,汪琬云直接愣住了。   门内女子穿着一件寻常的浅粉色裙衫,那种粉色淡到近乎白,像是春日里初绽的花蕾,她身段纤细,肤色若牛乳里浸过的珍珠,白腻嫩滑,一双美眸清冷淡薄,红唇嫣然,姿态如一束惊艳却不自知的仙草。   兰娘也瞧见了汪琬云,的确是与想象中一般贵气娇嫩的大小姐,两人此时还离得这般远,她便闻到了那似有若无的香气。   与顾亭匀每日带来的香气一模一样。   宁儿低声道:“夫人,她怎的都不行礼?这实在没有礼数。”   汪琬云怎么都没有想到,兰娘会生得这般漂亮,那股子清灵纯粹,竟是她们这些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们最缺少的。   那是一种无需修饰便非常吸引人的美,怪道顾亭匀无论如何都不肯处置了这个童养媳。   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张脸,让她生出来一种奇异的挫败感,但很快袭上心头的想法却是她要毁了这张脸。   汪琬云轻轻一笑:“这便是兰妹妹了吧?夫君怕惊扰了你养伤,迟迟不肯让我来瞧你,可今日有贼人进来,我只能打扰了,妹妹好生养伤,我这就带贼人出去审问。”   陈小九看到兰娘,脸上都是欢喜:“兰娘!我找你找得好苦!”   汪琬云很是惊讶:“兰妹妹,他口口声声说与你相识,我想,你怎会认识他?你应当是不认识的吧?”   兰娘伤未好全,步履很慢,但等走到汪琬云跟前的时候,她还是行礼了:“民女见过顾夫人,这人的确是我同乡,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还请顾夫人莫要为难他。”   听到这一生顾夫人,汪琬云倒是生出来兴趣了:“兰妹妹,你应当知道夫君带你回来是为何,这外男翻墙来找你……”   陈小九喊起来:“兰娘!兰娘!你还活着?真好!我听闻你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那顾亭匀为何没有照看好你?这是他新娶的夫人?他不是跟你成亲了么?怎的竟娶了旁人!”   汪琬云看看兰娘,再看看陈小九,兰娘立即说道:“小九,你莫要胡说,京城不是我们徐家村,开不得玩笑。你放心,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你记挂,今日之事都是误会。”   陈小九眼神复杂,他眸中担忧显而易见,汪琬云则在旁边看着二人面色。   那乡下男子很明显是爱慕兰娘的,可在兰娘眸中她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最初想的是,像兰娘这样的乡下女子见了自己必然胆怯退缩,抑或充满妒意恶言相向,毕竟是自己抢走了顾亭匀。   可兰娘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她平淡的如一池秋水,一张脸若完美无瑕的玉,冷静至极。   汪琬云脑中百转千回,多少还是觉得放心了些,若这个女子真是个有手段的,不至于到如今窝藏在顾亭匀这屋子里,什么都不算。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顾亭匀的正妻。   当初她对顾亭匀一见钟情,她爹又得知皇上打算在这一次的殿试上选几个没有背景的得力之人做臂膀,便一眼看中了顾亭匀,想尽办法拉拢了顾亭匀。   无论如何他们汪家与顾亭匀往后必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兰娘抬眸看向汪琬云,语气略带歉意:“顾夫人,实在是抱歉,我这同乡打扰到您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养伤也未曾去拜访您,但陈小九真的不是什么贼人,还请您莫要计较。”   她句句谦卑,心中却苦得不行。   顾夫人,顾夫人,真可笑啊!   原本,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顾夫人呢!   汪琬云拿帕子掩唇,轻轻笑道:“此事我倒是做不得主,我一向都听夫君的。待到晚上夫君回来陪我吃饭的时候我再同他说吧。来人,把这陈小九暂且关押到客房,但不许动粗,给他一壶茶两碟子糕点,夫君最是个温和之人,礼数要周到。”   她说完,又冲兰娘一笑:“兰妹妹既然还带着伤,便好生休息,夫君交待我要多练字,我要回去了。”   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汪琬云走了,她扭扭捏捏,身段容貌虽不是极出色,可那通身的气派拿捏得极好,贵气十足。   陈小九很快就被请去客房了,兰娘被秋杏扶着手回到卧室,外头风吹过来,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兰娘就坐在窗下,通过窗户缝看外面的天。   秋杏见她半晌不动,过来给她披了一件衣裳,轻声问:“姑娘,您怎的了?怎么看了这么久都不动一下?”   兰娘依旧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小片天,声音淡得很。   “我想起来,我家乡的秋天了。山上有野果子,柿子长红了就可以摘下来了,晒成柿饼,上面带着一层白霜,很甜很软,可我没怎么吃过,都省下来给我哥哥吃了。他每次问我,你吃过没?我都说,我吃过了。”   秋杏心中有些难过,问:“您说的哥哥,是大人吗?”   兰娘这才回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不是,是另外一个哥哥。”   是她在徐家村的匀哥呀,怎么会是现在的顾大人呢?   她脑中不断地重复着汪琬云的笑模样,想起来汪琬云字字提到的“夫君”,听汪琬云的语气似乎他们夫妻之间感情甚笃,也是,顾亭匀每回来看自己,身上都带着汪琬云身上的香气呢。   外头夕阳一寸寸地沉下去了,晚饭被送了进来,今日的菜肴依旧十分可口。   野外新捞的鲫鱼,跟豆腐一起炖成奶白的汤,鲜香可口的粉蒸肉,虾仁炒青笋,白灼菜心,还有一道闻起来就非常下饭的酱牛肉。   秋杏搓搓手:“姑娘您多吃些肉,伤口就好得更快了。”   兰娘低下头,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排骨,慢慢地问:“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   秋杏答:“是呀,姑娘您怎的了?若是没到时间,厨房也不会送饭来的。”   兰娘微微一笑,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   晚饭时间,顾亭匀又在陪汪琬云吧?   前些日子,她没见过那位顾夫人,还觉得自己干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一心只想离开顾亭匀。   可现在真的见到了顾亭匀的夫人,她才知道什么叫挖心之痛。   她就算是走,也是踩在自己死了的一颗心上走,每走一步,都要割上一刀。   可她还是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地走。   她不能让人看不起她。   *   顾亭匀今日下朝之后便去了府衙,而后又跑了一趟差,到了下午又接到宰相府的通传,说是宰相大人找他有事。   等顾亭匀匆忙赶去之后,却又在岳父的门外侯了许久。   他那地位尊贵的岳父正在与人在书房里下棋,对方是敬国公,他就站在外头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敬国公才笑呵呵地从里面出来了,他立即去行礼,可敬国公目不斜视地走了。   顾亭匀垂下眸子,唇角一抹冷笑很快散去。   等到岳父让他进去之后,顾亭匀未表现出一丝不满,带笑问候了他身体。   汪大人抬眸看了看他,叹气:“你来了怎的不让通报一声?定是那起子下人又不把你当回事,替他们家小姐出气呢。我听闻,你那乡下的妾氏自打进京之后还未向琬云敬茶?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亭匀早知有这一日到来,只恭敬地答道:“岳父大人,那女子出身卑贱,路上又受了伤昏昏沉沉又爱胡言乱语,蕴之怕扰了琬云的清净,便还未给她妾氏的名分。如今只当她是我同乡的妹妹,在府里养伤,待伤好之后立即安排了去。”   汪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今日我听闻你去了一趟河西办差?”   他有意培养顾亭匀打探礼部的各项事宜,而如今顾亭匀也知道他是在考验自己,便一一答了,且又不显山不露水地恭维了他几句,汪栗最终也还是没有追究汪琬云之事,他这人功名地位第一,至于妻女,那都是排最后的。   到最后,顾亭匀抬头看向汪栗墙上的一副很大的画赞道:“岳父大人这幅画堪得上是世间奇画了。”   奇就奇在,只怕十个人看过,十个人不懂画上是什么。   汪栗笑了起来,捋了下胡须:“快些回去吧,不早了。”   顾亭匀坐上马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他实在累极了,但没一会儿又睁眼把彰武喊了上来。   “兰姑娘的吃食定然要安排妥当了,不可假以人手,势必都要最好的食材,好好养她的身子。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把她冬日里穿的狐球也预备起来。”   彰武有些犯难:“大人,您如今账上银子也不多,往后冬日您也是免不了要当值办差的,不如先给您自己……”   顾亭匀直接打断了他:“我穿普通棉衣便是,她受不得冷,把她的衣裳做好些。何况……”   他闭了下眼:“现在钱不够,过阵子就不一定了。”   彰武心中叹息一声,替自家大人犯难,可等到马车到了顾府门口之后,却又有小厮守着来上报了今日之事。   说夫人去了前院见了兰姑娘,还说前院墙外跳进来一个男子自称来找兰姑娘的。   顾亭匀猛地睁开眼,心跳蓦的乱了几拍:“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汪琬云对她可动手了?”   小厮吓了一跳,立即回答:“大人,夫人未曾动手,兰姑娘一切安好……”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跳下车大踏步就往前院走去。 第15章   顾亭匀进门之时,兰娘的饭碗才被收起来,她没吃几口,心里很想多吃点饭,可一吃饭眼泪就掉,最终勉强喝了些汤,秋杏在旁边看得心里苦涩,也不忍心勉强她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那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的熟悉身影又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便上下打量了兰娘,而后才问:“你今日觉得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   兰娘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轻嗅了下空气,奇怪,竟然没有那道熟悉的香味。   她道:“我挺好的。你呢?”   见她关心自己,顾亭匀也放松下来,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一整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   “你要多吃饭,其余的事情就莫要关心了,今日都是意外,犯事的下人我都会着人处置。”   兰娘安静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忽然问道:“你每回去看她,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吗?”   顾亭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谁?”   等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一时间两人都尴尬起来。   兰娘笑着抽出来自己的手,她也懒得去追究他们之间的事情了,如今她只想跟他好好谈谈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同你说,小九因为听说了我受伤的事情,特意来京城看我,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直接跳墙进来了,被你夫人瞧见了,她说要等着你处置。顾亭匀,我的伤也好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好全,但完全可以走路了,我想同你商议,我与小九一道回乡,如何?”   她问的时候就知道,顾亭匀肯定会不答应,而他也的确是没有答应。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让你回去。你说小九?是我们家隔壁的陈小九么?他为何会来京城?你与他什么关系,他要跑这么远来京城看你?”   这话说完,没等兰娘回应,顾亭匀已经自动梳理出了关于陈小九的事情。   从前他是很少去关注村里其他人的事情的,可对这个陈小九也是有印象的,那是因为他曾经吃过陈小九的醋。   有一回他从镇上学堂里回家,半路上就瞧见兰娘正推着一辆板车,里头装满了木柴,陈小九正在车后面帮她推着。   一边走,陈小九还一边提醒兰娘:“你可注意着山路!实在不行我帮你拉!”   兰娘大声回应:“谢谢你了,我自己就能拉得动!小九,今天幸亏是遇见了你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他心底莫名就有些酸,上去就借口支开了陈小九,跟兰娘二人一起把一车柴拉回了家,回到家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兰娘:“你离那个陈小九远一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白吗?”   当时兰娘乖的很,一口答应下来了,后来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了。   可上次他回家之后,与兰娘在老家成亲之时偶然瞥到过陈小九,旁人都喜气洋洋的,唯独他脸上失魂落魄的,那不是对兰娘有意思是什么?   而如今陈小九竟然追到京城来了。   在那一霎,他心中蓦的生出来一丝愠怒。   从前陈小九就时不时地守候在她身旁,他那时候忙于读书,没法住时时照顾着她,却听父母提到过,那陈小九对他们顾家也十分殷勤。   现在想想,陈小九是为了兰娘。   他是男人,他比谁都懂,能让人追到京城的情谊有多深厚,那是一种他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越是这样,顾亭匀便越是不甘,他像是被人戳到了痛楚,眸子里带着凉意:“你可知道陈小九对你什么意思?兰娘,他是个男人,本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跑到这里来寻你?他明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与你有什么情深义重?”   兰娘坐在灯下,听到这话猛地一回头去看他。   他在疑她与旁的男人有什么情深义重?   哈哈,真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兰娘本想一口承认,可却想到自己这样的烂糟事,不能连累无辜的小九,便道:“小九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善良敦厚。定然是孙大娘放心不下我,才让他来寻我。顾亭匀,我要同小九一起回乡,我不同意给你当妾氏,我想我说的够明白了吧?你若是疑我心里有其他人,也没什么,毕竟你心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但小九当真无辜,他从未对我有任何逾越之处……”   她话才说完,却察觉顾亭匀已经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拉起来摁到了床上。   男人眸子泛着红,似乎是气急了,盯着她低声责问:“我告诉过你,我心里只有你!若我心里没有你,何苦这般艰难地把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把你随意安置了,我的日子不知道会轻松多少!”   兰娘的伤尚未好全,忽然被摁在床上便有一种拉扯的疼。   可她更疼的是一颗心。   她知道,顾亭匀兴许也是喜欢自己的,可他心里更重要的是功名,是权利。   而她呢?她也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可为了顾亭匀她一一放弃了。   他们的人生,完全不同。   在那一瞬间,兰娘觉得自己好累,她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都是凄楚:“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听到了吗?”   不知道为何,顾亭匀在那一瞬间又气又恨,他恨自己这般为难,又忍不住气笑了:“所以,我这等寒门子弟就不配往上走吗?我被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时候,我想着你一定会理解我,会与我站在一起的。兰娘,你让我失望。”   他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兰娘侧头,心口都在起伏,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静:“既然失望,便分开吧,也希望你不要找小九的麻烦,你若是疑我,我不与他一起回去便是了。你离家一年多,我活得好好的,如今离开你,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顾亭匀冷笑一声,他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声音沉沉:“陈小九蓄意闯入我顾府宅院,虽我与他是同乡,可却对其为人并不了解,如今你们二人更是让我怀疑前些年是否有些我不知情之事,你放心,我会让人好好地盘问他一番。若是……有什么让我不高兴,便会直接处置了他。”   兰娘心头一颤,她看着那笔直站在门口的人,第一次觉得直接好像未曾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情蛮横的?   她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冲上去拉住他:“小九只是来看我!你不信我们现在一起去问,顾亭匀,你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顾亭匀冷冷地看着前方:“我讲的是本朝律例。”   兰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可知道孙大娘对我们家多好?你就不怕寒了他们的心么?!便是爹娘知道你如今这般,只怕都不同意!”   顾亭匀低头去看她,女孩儿柔白的脸上都是担心与慌乱。   他心中莫名酸楚,不知道为何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如今亲眼看着她在担心旁人,而她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态度要多差有多差,明明他已经在尽力对她好了。   “你想见他吗?”   兰娘听到他这样问,一时没有说话,她当然想见陈小九,甚至想跟小九一起走。   当然最重要的,她想知道小九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安全的。   屋内昏黄的灯下,她迟疑地点头,而顾亭匀心中一沉,只轻轻道:“那我带你去见。”   前院不大,两人没走几步便到了陈小九所在的客房。   陈小九被人关在客房里的确没有虐待,也有吃食,但他始终焦灼不安,听到门吱吖响了一声,而后便看到了兰娘与顾亭匀。   如今的顾亭匀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他一身暗红色官袍,本就生得俊朗,身材高大,此时不怒自威,一身冷淡气息让陈小九瞬间有些怵了。   可再看到兰娘,他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兰娘!你如今可还好?”   陈小九完全忽略顾亭匀,直接同兰娘说话,兰娘也察觉到了他对顾亭匀的敌意,立即道:“我一切都好,你快同他解释一下,你并非是蓄意翻墙来的,只是担心我与他两人在异乡……”   陈小九忽然重重地骂道:“我呸!我担心他干什么?怪道人人都说,自古斯文多败类,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与他在咱们徐家村成亲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可为何一进了京城你却成了妾氏?为何你半路还受了那样重的伤?顾亭匀,你若是照顾不好她,便放她走,我与我娘都能照顾好她!绝对不让她受委屈!”   兰娘心中一惊,她就算现在对顾亭匀诸多不满,可也知道陈小九这话让顾亭匀多不高兴。   “小九……”兰娘低声提醒。   小九却丝毫不怕:“顾亭匀!我实话告诉你,我爱慕兰娘已久,这些年你宛如吸血一般把她害得不浅,你还是个人么?如今你高中之后便娶了高门贵女,可兰娘就不是那等做妾之人,我这回来便是要带走她!”   顾亭匀没有说话,只盯着陈小九涨红的面庞,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   良久,他闭了闭眼道:“兰娘,你真的想同他一起回去?”   兰娘感受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一时都不敢回答,可又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只低声道:“是……”   顾亭匀呵地一笑:“那我明日便雇一辆马车让人送你们。”   他冷沉眸子里藏着一抹暗意,而后拂身便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能求到收藏吗?可怜兮兮递个爪 第16章   兰娘发现今日的顾亭匀怪异的很。   而现在的顾亭匀也早已不是以前的了,她确实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   但想到汪家的权势,他或许是想通了也不一定,这一晚兰娘没能睡着。   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那般下贱,她竟然有些担心顾亭匀。   转念又一想,二人此番一别,只怕是诀别了。   她只简单收拾了些行李,但如今她身上的东西基本都是顾亭匀给她添置的,她也不想拿,便都留在房中了。   等第二日晨起之后,她在院子里见到了陈小九。   小九很是高兴,见到她便乐呵呵的:“兰娘,你放心,一路上我照顾你,我娘说了,若是你愿意回去的话,往后就把我家当成你自己的家!”   兰娘心情不太好,带着酸楚与难过,可还是微微一笑:“好。”   她回头看了看,本想与顾亭匀再见一次,告个别,可他不知道在哪里,最终,也没再见面。   秋杏很是伤心,两人相处时间不久,但彼此性情都很是温和的,拉着兰娘嘱咐了好一会。   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兰娘与陈小九上车之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顾府门口,没有那个她曾经日思夜想的身影。   世间之事竟然如此荒谬,她这十几年捧在心尖的人,自此就真正地成了旁人的丈夫。   再过几年,还会成为旁人的爹爹,顾亭匀与汪琬云会相伴一生,死后同穴。   而她呢?   她的将来在哪里?   兰娘心中难受得厉害,可当着陈小九也不愿表露出来,只强行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陈小九却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声音艰涩又小心:“兰娘,你放心,虽然老家没有京城的华丽,我陈家也没有顾亭匀如今的种种,可我定然会努力的!我都跟人商量好了,我要去咱们镇上酒楼里做学徒,将来挣银子养活你与我娘。你若是喜欢我……咱们就成亲,你若是不愿意,你便认我娘当干娘!”   兰娘眼圈儿一红,垂下眸子,声音若一缕气一般:“小九,谢谢你。只是我怎么配得上你与孙大娘的好?”   她好想大哭一场,脑海里一会是孙大娘的叮嘱,一会是汪琬云,一会又是顾亭匀。   马车疾驰,也不知道外头是到了哪里,她怕陈小九看出来自己难过,又在心里设想了一番往后的日子。   她是不能回去老家的了,陈小九的好意她很感激,可二人没有可能,她希望陈小九娶一个更适合的女子。   那等到这马车出了京城再往前走一段路,她便找借口离开,给陈小九留个信息。   思绪乱七八糟的,陈小九看着她这样,也有些不忍心打扰。   可他还是想让兰娘高兴,便故意开口道:“你可知道咱们老家金秋红薯长得特别好?好大一个,我娘在地窖里存了好多,到时候你到家我给你烤红薯吃!”   这话让兰娘思绪回来了一些,可等她对上小九的面孔时,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她与顾亭匀一路来到京城,这里发生的事情她是没有托人往老家递过什么消息的,而顾亭匀自然不可能让人把这事儿往外说,那小九是如何知道的?   兰娘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她一个人之前生活习惯了,实则是个机警之人,可这些日子以来伤痛冲昏了头,她竟然都忘了这些!   思及此处,兰娘着急地问:“小九,你当初是如何知道我与匀哥在京城之事的?”   小九却并未回答,只是有些不满地说道:“兰娘,你竟然还称呼他为匀哥?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哪里配得上你喊他兄长!”   兰娘心里发急:“小九,你且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小九似乎也怕了,回想了一下,说道:“就是有两位生意人路过咱老家,口音是北方的,他们临时借宿在我们家,晚上讲话提到京城的探花郎,说是让乡下的童养媳做妾,自己做了宰相府的乘龙快婿,我心里一急便跟着他们来了。”   兰娘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咱们那边无论如何走,都不会是伤人能顺道经过的路,只怕这并非是顺道,而是故意……小九……”   陈小九忽然有些生气:“兰娘!你恁得糊涂!甭管是故意还是如何,他们让我知道了你的处境,我很是感激!如今我把你救出来了,往后你不必当任何人的妾氏,你自由自在的,不好吗?咱们离顾亭匀这个狼心狗肺的兔崽子远一些!”   他话音才一落,身下的马车陡然一震,马儿受惊嘶叫几声,两人瞬时都有些惊慌。   下一刻,外头赶车的老伯喊了起来:“救命!”   而后刀剑声不绝于耳,陈小九脸色都变了,兰娘抓住他胳膊:“小九!我们先看看外头什么情况,你先别下车!”   可没等两人掀起来车帘子,已经有人直接用一柄长刀挑起了前面的帘子,喝道:“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小九吓得发抖,却咬牙说道:“兰娘,我护着你!”   可他才往外爬出去准备跳到车下面,就被一个彪形大汉直接抓住了马车缰绳,威胁他立即下来,外头吵吵嚷嚷乱七八糟十几个人,不知道都是什么来头,正打作一团。   两人都是心惊胆战,他们从前在乡下顶多被徐柳儿家刁难一番,哪里见过这样的真刀真剑?   眼见着几个人被砍死在地上,血浸透了地上的土,陈小九猛地一抓缰绳,往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车没命地跑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们倒是真的以为直接可以逃走了,可马儿不知道为何忽然间受惊,疯狂地奔了起来,兰娘在车中被撞得东倒西歪,肩膀上本已好了大半的伤口瞬间炸裂,血浸透衣衫,疼得眼泪都要憋不住了。   可更要命的,那后面的人骑马狂奔而来,很快就拦住了他们的车。   陈小九操控不住马车,身体直接甩飞出去,被一个贼人恶狠狠地踩在地上。   可偏生陈小九不是个懂得弯弯绕绕之人,他直接开口就骂:“上有青天下有皇帝,你们是哪里的土匪!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打劫!不怕我们报官么!”   那一伙贼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踩住陈小九的脸:“报官?你这个窝囊废倒是去报官啊!识相的便把你们的银钱尽数交出来!”   兰娘忍着疼,浑身哆嗦地从车上爬出来掀开帘子口,把钱袋子拿出来:“好汉!您行行好,放了他!这是我们所有的家当,都给您!”   她知道,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很危险,乖乖交出钱财才是最有可能保命。   而兰娘自然也希望,这些人是只想要钱财。   可下一秒,那其中一人拔出匕首,笑得很是猖狂:“多少钱?若是给的太少,老子刮花你的脸!”   他盯着兰娘的脸,想到主子的吩咐就兴奋,眼前女子生得的确够美,怪道主子要刮花她的脸!   没等兰娘答话,被人踩在地上的陈小九喊了起来:“草你们祖宗的!你们就是畜生!也只会这样趁火打劫,欺负这样的姑娘!你们要命,来拿老子的!有种跟老子单挑!”   他骂得难听,着实也惹到了那人,兰娘心中发急,喊道:“小九!莫要再说了!”   可陈小九还在骂:“你们便是不怕天理报应!若你们今日真敢对我们下黑手,当心死后下地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兰娘心里急得不行,可她肩膀也疼,一时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见那手握匕首之人不知道何时猛地拿匕首刺入陈小九的大腿!   “老子下不下地狱,现在还不知道,但你是该下地狱了。”那人狞笑起来。   陈小九瞬间痛得大哭,再也说不出骂人的话。   兰娘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吧!我们所有的钱都在这里,若是不够我们便写欠条,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找亲戚去借!好汉,您发发善心!”   她心中发抖,眼泪咕噜噜地往下掉,这眼泪一掉便把面孔上刻意涂的遮盖容颜的黄泥给洗掉了不少,那其中一个大汉跟看着迷了似的,一步步走上来:“哟,还真是个美人儿……”   那不如他先去旁边树林子里爽一爽,再刮花她的脸!   兰娘瞧见他一脸横肉的样子,心里头打鼓,从未这般绝望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后头跟着十数人骑马佩刀,瞧着像是官府的人,那几个贼人立即惊慌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转头就跑。   身后嗖嗖几支羽箭飞过,官兵朝着贼人的方向追去,马车也稳稳停下来,而兰娘立即爬向陈小九身边。   陈小九已经流了太多血,疼得眼神都快涣散了,不住地说:“兰娘,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   他怕得眼泪直掉:“可,可是我,还,还没有娶你……”   兰娘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撕掉自己的衣襟去给他擦血,可看着他大腿上的匕首,那恐怖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匕首是该拔掉的,但是她不敢啊!   就在这个时候,兰娘一转身,发现方才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此人穿一身暗青色长袍,身量修长,剑眉星目,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兰娘瞬间眼泪掉了,她扑过去求他:“顾亭匀!求求你,求求你!你救救他!不能让小九死!他是来找我的!绝对不能让他有事啊!”   顾亭匀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姑娘,她浑身充满惊慌与惧怕,而右侧肩膀上很明显被血浸透了,应当是她的伤口又裂开了。   心里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顾亭匀俯下身子去看她盈满泪水的眼:“你不是说,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吗?”   兰娘心中情绪万千,可此时此刻只剩一条路可走。   她泪如涌泉,抓住他衣袖哀求:“匀哥,求你了,救救他好不好?”   顾亭匀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而后吩咐人:“把那辆马车拉回来,带陈小九进城治伤。”   陈小九已经疼得昏死过去,而兰娘坐上了顾亭匀的马车。   他没同她说什么,只是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去掀开她右侧的衣衫。   兰娘有些抗拒,他便停下来,平静说道:“你伤口裂开了,若是不及时处理往后受的苦楚更多。”   想到皮肉裂开的疼,兰娘没再挣扎,而顾亭匀打开她衣裳瞧见那好不容易长好却又绽开的张口,咬了咬牙,面上却依旧是平静的,他拿出来纱布等物细细为她清理污血,而后再上药,包扎,给她裹好衣服。   伤口被处理了一番之后,人的确没那么难受了。   可兰娘方才心中想了太多的事情。   顾亭匀拿出来一只水壶,以及一盒子糕点放到她面前:“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你这身子不吃东西不行。”   可兰娘忽然就仰头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他看到她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来问自己:“顾亭匀,那些人是你找来的?你如今竟然成了这样狠毒的人吗?小九是个好人……”   顾亭匀的手一僵,他把水壶放到旁边,唇角浅浅勾了一下:“他觊觎我的女人,是个好人。我呢?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坏人?”   兰娘心中咯噔一下,而后就听到他又道:“人不是我找的,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会有人对付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天下之下,太多你们无法想象的旋涡。陈小九蠢,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可我要你一世安稳,永远都在我身边。”   他这话,让兰娘莫名地有些陌生,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陌生得厉害。   而她那样陌生又疏远的眼神,叫顾亭匀非常难受。   他捏住她下巴,声音染上冷意:“兰娘,往后莫要再为其他男人落泪,否则我会想杀了他,而非只是见死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从郊外又重新回到顾府,已是深夜,才下车便有汪琬云的侍女来了。   那丫鬟低声道:“大人,我们夫人下午时肚子疼,到此时都还没有用晚膳。”   兰娘还坐在车里,顾亭匀直接捂上了她的耳朵,这倒是叫她觉得好笑的很。   他散漫地对着车外道:“彰武。”   彰武立即道:“大人,属下这便去看看。”   汪琬云肚子的确是疼,她分外焦灼,担心母亲帮她安排的人处置不了兰娘与那陈小九。   这二人定然是不能留活口的,不仅要刮花兰娘的脸,还要将他们一并弄死才好。   而母亲派去的人则是他们宰相府多年来私下养着的死士,办事之前服用了毒药,事情能办成回去便有解药,办不成则会到时辰毒发身亡。   这一日顾亭匀是有事在身的,势必无法前去营救,更何况那陈小九与兰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竟然就这般走了。   汪琬云不知道内情,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才知道母亲的人全部都死了,而顾亭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出宫了,而后又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   她既憎恨那些死士无能,又恨顾亭匀怎的就这般惦记那个贱人!明明出来个陈小九,顾亭匀便一点都不怀疑兰娘与陈小九么?   另外,汪琬云也害怕顾亭匀别发现了什么。   从前她用差不多的法子搞散过两个她看上的男人与人家的未婚妻,每次都觉得刺激得很,而后觉得无趣了便又把男人扔了,可这次,她是真的喜欢顾亭匀的。   最终,汪琬云没有等来顾亭匀,只等来了彰武。   彰武恭敬地站在帘子外头:“夫人,大人今日有事,设计一桩匪徒案件,才抓了人回来,还要上交官府。得知您身子不舒服,大人吩咐小的来为您请了大夫。”   汪琬云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懒懒地道:“我看过大夫了,不想再看。”   彰武又笑道:“夫人,大人还让小的给您带了个礼物,您可要瞧瞧?”   汪琬云这才有些欢喜,命宁儿去把礼物拿进来,只个锦囊袋子,她打开锦囊袋子便发现里头竟然是一只白色的纸船!   这让汪琬云呆了呆,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   纸船有许多意思,可这白色的纸船怎么瞧都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意思,何况也只有一只纸船。   此时彰武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说,夫人您出身尊贵,他送再好的东西也入不了您的眼,便只有一船的情谊送您,望您能明白。”   汪琬云此时看到那船,忍不住面上带着娇羞,这读书人真是会的很哪!   这小船摆在手心里,的确是越看越浪漫!   很快,汪琬云赏了彰武些碎银子,打发了去,而彰武看着那碎银子,心中有些怪异,但也只是笑笑便走了。   他很快到了顾亭匀的书房里,顾亭匀已经坐着等他了。   “那些人都死了?”   彰武道:“是,大人,全部都死了,但死得离奇,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只怕是大理寺都查不出来。”   顾亭匀笑了:“便是大理寺查得出来,有人敢查么?本官在京时间不久,可也曾经耳闻过,这位汪小姐前面看上的男人都是如何死的。”   彰武心中一凛,顾亭匀挥了挥手:“明日再去买点红豆糕,让店家做的时候仔细着些。”   “是,大人。”   顾亭匀在书房里处理了会儿公务,直到深夜才又去兰娘房中。   她也未睡,自打从郊外回来就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吃饭,也不洗漱。   他原本想让她冷静下的,可此时瞧见她这样子,依旧是没有冷静下来。   顾亭匀走过去,他忙到此时,头昏脑涨,但还是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自顾自斟茶。   烛光下,兰娘唇色都有些发干了,她问他:“你说的见死不救是什么意思?顾亭匀,我不信你不救小九!他母亲孙大娘十分照顾我们二人……”   顾亭匀喝了一口水,而后黑沉的眸子盯着她看。   “他们十分照顾你,可未曾十分照顾我过。我母亲在世时,孙大娘也并非是与我母亲关系多好,他们想的一直都是把你抢了去罢了。”   兰娘一顿,可瞬间却被噎住了,好像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但再一想,无论如何她是受过陈小九一家的恩惠,她不能忘记。   “就算……就算是他们有旁的心思,可他们从未逾越,你再不喜欢他,何苦要他的命?那贼人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你救救他又如何?你到底有没有救他?”   她明明看见顾亭匀的人把陈小九弄上了车,可现在顾亭匀却不给她个肯定的答案,这让兰娘非常揪心。   陈小九是因为救她才被贼人扎了一刀的,那腿上流了多少血她想起来就害怕。   这样一来,女孩儿眸子里又开始闪现水意。   灯光下她脸颊有一种奇异的柔和粉嫩,越是担忧与怀疑交杂着,便越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呈现在顾亭匀面前。   他喝了一口茶水,那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依旧让人觉得渴。   兰娘越想越急:“他现在如何了?你……有没有让人请大夫?”   甚至,她都带了哭腔:“我求求你,你尽力保住他的腿,我不想亏欠他。”   说着,兰娘抓住他衣袖,还下意识地晃了晃,一双眼中都是柔弱,像是一只小兔子那样。   从前在家时,她也这样求过他。   那是她被他发现晕在了屋后的路上,身上还背着一大筐猪草,醒来时就抓着他袖子求他不要告诉爹娘。   她怕爹娘又不让她干活。   女孩儿微微仰头,粉嫩唇瓣一张一合,脖子白皙如玉脂那般,他是知道的,那儿触感极好。   他们自打回京之后便再未曾亲近过,她时常在哭在伤心在质问他在抗拒他。   此时,她还在哭,在为旁的男人求他。   顾亭匀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我说过,别在我面前为了旁的男人哭。这点子事你便觉得受不住了,你可知道当时我是如何过来的?京城与徐家村不同,多的是腥风血雨,还未入考场便有考生离奇死亡。我被人陷害之时,一双双眸子里都藏了暗箭,我要么顺从要么便是死路一条。兰娘,你若是知道这些,还会只顾着为旁人哭吗?”   兰娘果然震惊地睁大了眼,她心在都在颤抖。   的确,她设想过顾亭匀曾在京城遭遇的苦难,可若是他不说,她是真的不知道。   如今想到他无数次被人构陷,被人逼到血雨腥风中,而他孤身一人毫无背景,该是多么艰难才走到了如今?   见她愣怔又复杂的神色,顾亭匀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的唇。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放弃你。”   男人一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唇,兰娘下意识地挣扎,可却被他压住了手。   及至到了帐中,密密麻麻带着强势掠夺气息的吻落到颈上,兰娘忍不住低声哀求:“我疼,我肩膀疼……”   可顾亭匀没打算放过她,他只摁住她手,在她耳旁道:“我不会动你胳膊,你乖一点便好。”   他的确动作温柔了些,可依旧像是潮水一般淹没了她,叫她毫无反抗之力。   而最让兰娘羞耻的是,他身上的气息是她熟悉多年的,仿佛那也是她天生就该拥有的无法抗拒的。   是啊,她这般喜欢他,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放下?   可在混乱与疼痛之中,她浑身颤栗之下,盯着满头大汗的他,咬紧牙关问:“你就不怕她生气吗?”   顾亭匀停顿一下,而后似乎有些生气,只低沉地说道:“我不会与她这般。”   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确从未亲近过汪琬云。   兰娘又如何会信?成亲之后,男女之间怎么会不做那种事,否则顾亭匀如何对汪家交代?   可随之而来的仿佛是顾亭匀的惩罚,兰娘只咬紧牙关,用脚使劲地踢他。   到后来她也没力气踢了,只咬着被角哭,身上都是酸软的。   夜深露重,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只剩外头墙根处的蛐蛐在唱歌。   顾亭匀穿好衣衫,背对着床上的人,声音很轻:“刀子扎得太深,他的腿是保不住了,但我会让人保住他的命,等伤好之后让人送他回老家。”   等他走到门口了,兰娘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陈小九。   一时之间她放心了些,又觉得凄楚,可浑身酸软,一床散乱,她脸上泪痕还未干,肩膀也在隐隐作痛。   绝望忽然就如潮水一般漫上心头。   陈小九可以回家,却已经无法再是个健全之人了,而她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给顾亭匀做妾吗?   或者,她不再与顾亭匀去谈,等到陈小九离开京城之后,她悄悄地逃走吧。   往后余生,她虽不愿嫁给陈小九,但会尽力挣银子托人带给陈家,那也算是她亏欠他们的。   兰娘闭着眼胡思乱想,忽然就睁开眼想到了一件事。   曾经她去药房卖药材之时听说过的一个事。   没等兰娘细想,秋杏让人端了水进来服侍她,兰娘尴尬的很,可也不能不洗,只能让秋杏他们退下去自己来洗。   *   此时顾亭匀已经到了隔壁的书房,他让人弄了澡盆进来,整个人沉浸在热水里闭上眼。   方才的欢愉不算尽兴,他不敢用力,可也有些克制不住体内的贪念,就这般反复着终究还是到了灵魂的顶端处。   兰娘这般抵触他,还都让他这样喜欢,他甚至都不敢想,若是她温顺一点,像旁人家的妾氏外室那般柔顺可人,该是多么销魂。   顾亭匀氤氲在热气中,逐渐的也疲惫了,白日里在宫中被人蓄意扣押,而后想法子脱身出来又赶到郊外,再到回来家中与兰娘纠缠,他这会儿似要睡着了一般。   可忽然之间,男人睁开了眼,深邃的眸子眯了起来。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宰相府书房里的那幅画。   那副谁都看不懂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收藏吗?撒泼打滚呜呜 第18章   旭日初升,大街小巷都逐渐热闹起来,而文武百官早已在宫外等了许久之后而后鱼贯入宫,顾亭匀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妇人家一个个起得也不晚,主母须得掌管一个家,而妾氏奴仆需要更早起来服侍主母。   但在顾家自然没有这些事情,汪琬云晨起懒懒地用了早饭,继而便把那纸船在手里把玩。   话本子里都说男女私会用纸船讲话,说来倒是浪漫,可这只纸船却似乎有些怪异。   毕竟他们二人自从成婚以来都未曾真的同房过,何况现在前院里还住了那个村妇,她越想越心中越是不舒坦。   昨日的那些死士都送了命,探子回来只说陈小九被扎伤了腿,但那村妇没什么伤,被顾亭匀接回去了。   这口气真是越想越难以下咽!   汪琬云坐在那儿无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她涂了娇艳的红色蔻丹,可谁又会来欣赏呢?   若是没了前院那个贱人,顾亭匀再怎么也只会到她这里来的。   而她汪家,从来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宁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半晌见汪琬云忽然抬头看向她:“宁儿,你去让人送信,就说我想念表妹了,请表妹来我府上玩儿。”   汪家位高权重,乃是因着许多因素,不只是汪琬云的祖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是因为她的一位姑奶奶是先帝最爱的一位贵妃,后来她的小姑姑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她娘是大长公主的嫡女,而大长公主的另一个外孙女彭如月则是她的表妹。   这位自小最得大长公主疼爱的外孙女彭如月,性子比她还要骄纵,但汪琬云自认为比她聪明多了。   彭如月与当今天子幼时有过交集,也算是青梅竹马,原本是要进宫的,可就是因着性子骄纵过份,失去了进宫的机会,因此看谁都不顺眼,动辄打打杀杀的。   她们二人臭味相投,时常聚在一起捉弄旁人,算是京城有名的两位骄纵大小姐。   在彭如月眼中,那个村姑必定算不得什么。   她汪琬云顾忌着顾亭匀的看法,彭如月可不会顾忌,汪琬云勾唇一笑,让宁儿又拿来了红辣椒,在眼底轻轻擦了一圈。   那边彭如月本身就没人喜欢与她一道玩,多数是她逼着旁人与她一起玩,此时收到汪琬云递来的信,立即便坐着自己的马车到了顾家。   她一路咋咋呼呼到了后院主房内,瞧见汪琬云一副低垂着眉眼眼眶发红的样子,诧异极了。   “你不是嫁了个俊美的探花郎么?怎的成了这样憋屈样子?”   汪琬云尴尬一笑,擦擦眼:“快别提了,你倒是还有心来看我。我那夫君在老家有个相好,我松口要他接来做妾氏,他倒是接来了,可却并未给她名分,日日腻在前院不肯来我这里。她不是妾氏,也不曾到我跟前见过礼……”   彭如月惊了,继而猛地一拍桌子,柳眉倒竖:“你何时这般窝囊了!这等贱妇竟敢踩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你今日莫要拦住我,我给她个颜色瞧瞧!”   她立即便要往外走,而汪琬云立即假意拦她,可彭如月是谁拦得住的?   最终,彭如月让人给自己找了个风筝,那风筝飘到前院上空她便剪断了线,接着那风筝悠悠地落到了前院屋顶上,被风吹着就往下掉。   彭如月直接带人冲了过去:“开门!开门!我要找我的风筝!”   下人见着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彭如月的丫鬟便道:“你们这些下贱奴才!可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们是大长公主府的!我们姑娘是彭四姑娘!”   下人俱都面色发青不敢言,这位彭四姑娘的事迹谁人不知!   当初便是她打死了如今圣上的一个侍女,才无法进宫的,可即便是杀了人,因为身后有彭将军与大长公主撑腰,也无人能奈何她。   下人们都乌压压跪了一地,心里权衡着顾大人与大长公主府的权威高低,那是显而易见的。   彭如月得意一笑,带人就往里冲,汪琬云赶紧再次“极力劝阻”:“如月,你莫要乱来!我夫君说过,这前院不能进!”   彭如月冷笑:“有什么不能进?难不成那顾大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来找我的风筝罢了!”   *   兰娘今日身上酸软,在屋中躺了许久,她心情烦乱,最终勉强起来用了点饭,而后与秋杏商议起一些事情。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很可能走不了,顾亭匀已经放话不会让她走,好好地商谈只怕是没用。   可一想到他一会儿去陪他的夫人,一会儿又来与自己亲近,她就恶心地吃不下饭。   可处境再难,人总是要打算起来的,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起来自己听到过的药房的人说起来的那个药方子。   据说是他们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个奇方,服下之后能连着几日如同死了一般,可事后却会苏醒与常人无异,俗称假死药。   那时候药房里的人不信,说话的老者便笑哈哈地说:“这方子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我也只传给有缘人,我便把方子说给你们听,谁记得住谁便拿了去吧。”   兰娘识不了几个字,只偶然被顾亭匀教过一些极其简单的字,但当时却也极力去记住那些药材名字。   可当时顾亭匀不在家,她没有笔和字,也不好因为这点子事去央求人家会写字的帮她,说不准人家还笑话她,她便努力在脑海里反复地去记。   曾经来之前她想过去丰县再打听一番的,可现在没机会了,她只能靠着自己参与的印象去拼凑。   那些药材,似乎是茉莉花根,坐拏草,白羊踯躅,当归,菖蒲……   兰娘温柔地看着秋杏:“你可知道我能否出去?”   秋杏正给她盛汤,听到这话有些歉疚:“大人说您身子不好,如今先养伤,等伤好了再出去。”   兰娘意料之中,便道:“那你呢?你可以出去么?”   秋杏想了下点头,兰娘便道:“那你可否替我去买些东西?我想自己再买些药材熬着喝,能好的快些,我们老家是有些偏方的。”   这自然是小事,秋杏直接答应了。   只是二人才说完话,门立即被人踹开了,秋杏慌忙护在兰娘跟前,对来人道:“你们是何人?!”   彭如月让丫鬟闪开,直接走了进来,等瞧见坐在桌旁宛若一枝柔白梨花的婉约娇女时,冷笑一声,心道这村妇生得倒是不错,怪道那新晋的探花郎这般护着。   但这等村妇竟能欺负到他们京城大小姐身上,这不是叫人笑话么?   她蔑视地看着兰娘:“我的风筝落到你们这里了,是不是你们给藏起来了?快些交出来还给本小姐!”   汪琬云慌忙从身后上来,拉住她:“如月,我们回去吧,一只风筝罢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说完又低声道:“她不是你惹得起的……”   彭如月眼一睁:“这京城还没有我彭如月惹不起的人!来人,给我搜!”   而趁着这个空当,汪琬云好好地把这间屋子看清楚了。   床边的木架子上还搭了一件男人的外衫。   她心中如被狠命刺了一刀。   顾亭匀从未在她房中留宿过,也未曾在她卧房里脱过衣衫,而她再往兰娘脖子上去看,便瞧见她极力掩饰之下,还是有隐约的红。   这对狗男女!   汪琬云心中巴不得彭如月把兰娘弄死,可面上却颤着嗓音道:“如月,你这样,我回头如何同夫君交代呀。”   彭如月笑了起来:“皇上都不能拿我如何,你夫君在眼中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一巴掌对着秋杏的脸打了过去:“蠢丫头!快把我风筝交出来!否则我便让人搜你们的屋子!”   兰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本身想着不动声色,先看看汪琬云要如何,毕竟在顾家汪琬云才是主母。   可谁知道这位嚣张跋扈的彭家四小姐竟然直接打了秋杏一巴掌,兰娘直接上去护住秋杏,转而对彭如月以及汪琬云说道:“我们真的未曾见过什么风筝,还请两位莫要误会,此处乃是我们的私人房间,实在不便搜查……”   这屋子里不少顾亭匀的痕迹,若是搜查出来,那像什么样子?   汪琬云立即笑道:“如月,你听到吗?兰妹妹都告诉你了,这是你弄错了。”   她语气听起来是劝和,可在彭如月那边听来便是在说,你这般不懂事,竟然被一个村姑给教训了。   彭如月看着眼前的女孩,再看看汪琬云眼底的红色,笑了起来:“是吗?是我误会了?弄错了?可我告诉你,我有没有误会,还轮不到你来决断!我能不能搜查,更不是你说了算!”   兰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要拦着。   而彭如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滚开!”   那一巴掌又脆又响,汪琬云听得心里都一颤,但下一秒笑意却都快溢出来了。   但面上她却吓得上去拦住彭如月:“你怎么可以打人!”   彭如月无所属地道:“我便是打人了又如何?谁让她对我不敬!”   汪琬云气得不行:“走走走,我得好好同你算个账!你简直气死我了!”   彭如月却怒目道:“汪琬云,你脑子是不是抽了!她是谁?我为何就打不得?!难不成她是你夫君的小妾?可怎的不见她对你恭恭敬敬的?怎么现在什么贱人都有了!这等子贱婢敢踩到咱们头上了么?!”   兰娘强忍着才没有打回去,她是乡下长大的,不是那等柔弱之人,可她却比谁都清楚,这人她打不得。   这一巴掌,她只能活生生地受着。   秋杏也吓坏了,虽然她自己也挨打了,可兰娘挨打了比她挨打了还要严重。   这一中午秋杏给兰娘用熟鸡蛋滚了好几次脸,可那脸上还是有些红肿。   但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兰娘的状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呆呆的。   她在想,这便是做人妾氏的下场吧。   若是她做了妾氏,往后挨打的次数还不知道有多少,莫名其妙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巴掌,会不会一个接一个?   这一日顾亭匀回来时汪琬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涕泪交加地说了彭如月之事,只差跪下认错。   “夫君,彭家四姑娘实在是个难管的性子!我虽然是她表姐,可她丝毫不肯听劝,我也不好与她动粗,她竟然打了兰姑娘!我,我……我也打自己一巴掌还了兰姑娘吧!”   她说着往自己脸上软软地打了一下,那巴掌的力道自然不及彭如月打出来的十分之一。   顾亭匀站在那里,高大的身材无一丝动静,他安静地看着汪琬云,看着她泪盈盈的眼,看着她似真似假的委屈与难过。   他想,或许她是真的难过,毕竟他真的不喜欢她。   而下一刻,汪琬云走了上来,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祈求道:“夫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去给兰妹妹负荆请罪可好?”   她几乎是要靠在顾亭匀身上,像是要投怀送抱一样,嗓音颤颤的,又似在撒娇。   寻常男子,谁看了这样的人也会受不住。   而在汪琬云看来,顾亭匀似乎也是心软了。   他淡声说道:“你没有错。”   汪琬云大喜,抬眸看着他:“夫君当真不怪我?”   顾亭匀只道:“小事而已,我还要去书房,彰武会给你送今日的红豆糕,你趁热吃。”   汪琬云面上一抹红云,乖巧点头:“多谢夫君。”   她心中喜欢得不行,暗道自己今日真是聪慧过人。   而顾亭匀很快大步离开,他进到前院在兰娘的房门口停住,却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话。   是啊,你没有错。   你们整个宰相府都没有错。   你们仗着权势横行,可迟早,你们也会付出代价。   他推开了眼前的门,而兰娘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也抬头看他。   门开的一瞬间,风吹进来,空气中一缕淡香四溢,那是属于汪琬云的香气。   兰娘凄惨一笑,垂下了眸子。   不知道为何,被打耳光她都没有哭,那一刻她眼睛酸的厉害。 第19章   屋子里安静极了,顾亭匀走过去,俯身去看她的脸。   兰娘的手挡住了,只淡淡说道:“没什么的。”   顾亭匀的手便顿住了,他下朝之后去衙门,而后是听闻了家里的事情,便立即回来了,披风都没有解掉,身上似乎还有外头的寒风气息,等下还要再回去办公。   兰娘冲她一笑,脸颊上微微的红肿,她声音平淡的很:“你能让我走么?”   顾亭匀嗓子发硬,还是道:“不能。”   兰娘收回目光:“那你出去吧,我要睡一会。”   她起身去了床上,脱掉鞋躺下去,转过身对着里面的墙。   顾亭匀站了一会,出去吩咐秋杏多给她用冷毛巾敷一下,再涂点药,秋杏自然一一应下。   可等秋杏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床上的枕巾又湿透了。   秋杏慌得不行,但没等她安慰,兰娘便又笑了起来:“秋杏,我并非生来下贱,要抢旁人的夫婿,是旁人先抢走了我的……不,是我的夫婿,选择了旁人。”   秋杏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握住她手安慰:“姑娘,秋杏都明白,您是个苦命人,可就算是再苦,咱们也得坚持下去,不死终有出头之日啊。”   兰娘惨然一笑,是啊,伤口总有结痂的时候,可她心里汩汩流血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好?   顾亭匀没多少时间,很快便又去了衙门,路上他坐在马车里,低头看自己的手。   方才他要去碰兰娘的脸,被她阻拦住了。   而她脸上的伤非常明显。   她虽然是童养媳,可在顾家从未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更别提往她脸上打,一想到这他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顾亭匀闭了闭眼,掀开马车的帘子把彰武喊了上来。   “东风巷子里的人,安排起来。”   彰武一怔,他们如今在京城的人手不多,东风巷子里的人是要做更要紧的事情,难道如今就要动用了?但大人既然开口了,他便只能答:“大人,是。”   *   这一晚顾亭匀回来得极晚,还到了后院看了一趟,给汪琬云带了些宵夜。   汪琬云才睡下,听到声音立即穿着寝衣便高高兴兴地出来了。   看着她满脸笑容的样子,顾亭匀看着她把一碗虾仁馄饨吃了大半这才离去。   夜色中,彰武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最终没忍住提醒道:“大人,宰相府的人一直都在跟着我,今日那馄饨差点就露馅……”   顾亭匀一顿,却只是淡淡说道:“无妨,他们很快便会自顾不暇了,没有时间去管这等小事。”   等到他到了兰娘房门口,屋子里的灯都已经熄了,他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去了书房。   兰娘仍是一夜未曾睡好,晨起才洗漱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顾亭匀,她没说话,起身去晾洗脸巾。   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南瓜小米粥,咸豆腐脑,腌菜,一笼热腾腾的的素包子,酱鸭,并几样炒时蔬,每样只一点,但也摆了大半个桌子。   见他坐在那里,兰娘都不大想过去。   可顾亭匀却看着她开口了:“昨儿的事情是我疏忽了,害的你受了委屈,但你放心,今日我便会给你报仇。”   他特意下了朝就回来家,为的便是此事。   兰娘没答话,只坐下来吃饭,人不吃饭身子是不行的,她还有自己的盘算,自然要吃。   两人便都沉默着吃自己的饭,顾亭匀期间给兰娘夹了一筷子菜,她碰都不碰,他顿了会儿也就作罢了。   等吃了饭,他要她蒙了面纱悄悄地带她出去。   兰娘也不问,知道他如今霸道得很,便跟了上去。   两人坐马车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一处酒楼,顾亭匀便带着兰娘上了楼,在二楼一处包间里透过窗户往下看。   外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可没多大会儿,兰娘便瞧见了昨儿打自己的人,正是那个彭如月。   她心里一跳,可很快就发现了更刺激的。   那彭如月一惯嚣张,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路上与人马车相撞,原本对方车上的车夫已经致歉,可彭如月跳下车指着对方的车便骂,对方车上下来个女子,穿着一身绯红衣衫,看样子是个温柔可亲的。   彭如月见是个眼生的,并非是京城那些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便骂得更起劲,一巴掌甩了上去!   红衣女子明显没有料到她会这般打自己,可让彭如月更没料到的是,人群中忽然冒出来几个人拔剑就将他们围了起来。   彭如月带的家丁立即要护着彭如月,可对方带的人实在都是高手,一会儿功夫将他们全部压住。   堂堂长公主与彭将军的外孙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她怒喊:“你们这群狗贼!放过本小姐!本小姐是长公主府的千金!”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她一口汉话并不流利,不屑地说:“长公主算什么?我阿爹是北六部之王,便是中原的天子也不敢对我这般!”   彭如月愣了下,继而口出狂言:“原来是野蛮之地的族人!你赶紧放开我,否则便让我外祖父带兵杀光你们族人!”   红衣女子明显恼怒了,原本温柔可亲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上去对着彭如月的脸扇了几耳光。   “闭嘴!”   *   顾亭匀关上窗子,转头看向兰娘。   “这几日北六部族人为平战事,送来了他们最为尊贵的公主与皇上和亲,如今尚未入宫先熟悉下中原风情,这位彭家四小姐要承受的不会只是这一点耳光,那一巴掌的仇我替你报。”   兰娘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还是懂了,她抿了抿唇,没有讲话。   这一巴掌不是重点,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汪琬云。   顾亭匀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便又道:“许多事我不能同你说得太明白,但我希望你相信,我是不得已才要你做妾,但这只是缓兵之计,有我在,你绝对不会受委屈。”   兰娘依旧没有讲话,但心里仿佛软了些,她甚至想开口问问,他究竟在计划什么?   二人没有在外停留太久,很快还是回去了顾府。   而这一日彭如月果然很快就遭受到了斥责,她在京城欺负欺负其他人家的姑娘倒是没什么,可北六部与中原正在努力平息战事,她这般添乱,不等皇上斥责,彭家便把她送进了宫请罪。   最终当着北六部公主的面,彭如月被打了二十个板子,整个人昏死过去抬回去了长公主府,且被皇上下令禁足三个月。   这对很多曾经被彭如月欺负过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大喜之事,可对于汪琬云来说却是让她睡不着的糟心事,她惊恐地回了趟娘家,提起来这件事吓得落泪。   宰相夫人周氏见女儿落泪,忍不住皱眉:“你怎的这般不中用!一点都没有我年轻时候的魄力!当初你爹也为了个女子疏远我冷落我,可我不照样与他生儿育女,坐稳主母的位置?你尽管放心,有娘在,他顾亭匀势必要死心塌地地对你好!”   汪琬云含泪说道:“娘,可如今……我既怕触了他的底线让他厌恶我,又怕他这般下去,那村妇与他旧情复燃,等他哪一日高升了,还有我的地位么?”   周氏不屑地呸了一句:“下贱地方来的泥腿子,也当自己真是有本事了。你爹不点头,他就算是长了十个脑子也爬不上去。他既肯与你成亲,便是权衡了利弊,若是个真痴情的,何不自请下放到那些个小地方做个芝麻小官?非得挤破头留在京城?我告诉你,顾亭匀此人的确不错,但他与你爹一样,情情爱爱在权势地位面前,不值一提。”   汪琬云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又靠在母亲怀里撒娇。   而此时,顾亭匀正跪在宰相汪栗跟前。   汪大人一双眸子如狐狸一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侍郎位置空了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到老夫跟前苦求打点,可那些人能同你相比么?琬云是老夫最疼爱的女儿,你是她的夫君,老夫自然第一个要考虑的是你啊。蕴之,你可能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   顾亭匀猛地抬头,他看着眼前老谋深算的宰相大人,又想起来自己被下药那一日,醒来身旁就躺了个宰相府的千金。   那种被拿捏在手里百般揉捏的滋味要他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可面上依旧带着笑。   他谦卑地磕头,说道:“蕴之多谢岳父大人垂帘,余生必将真心爱护琬云。我那乡下来的童养媳也势必把她当成主子来伺候,五日之后是个好日子,她自会到主母跟前敬茶,顾府上下皆以琬云为重,她若是想往东,蕴之绝对不敢往西。”   汪大人凝眸看着他,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从宰相府出来之后,顾亭匀面色平淡,可才踏上马车,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车轮转动,顾亭匀浑身绷着的那股劲儿才稍微松了些。   他毫无背景实力,凭借着一篇文章获得圣上青睐,可转眼又成了汪党之人。   无人不说他是汪党之人,毕竟是乘龙快婿。   哪怕他资质当属本届新人之最,可这世上什么时候也不是全靠能力说了算,哪怕那个贪污受贿的礼部侍郎是他首当其冲深处寻找证据拿掉的,哪怕他表现优异数次被皇上在大殿之上盛赞,可若是汪宰相不松口,礼部侍郎一职位依旧轮不到他。   那些根深蒂固的权势,家族,能将他死死地摁着。   他除了这般蛰伏,卑躬屈膝,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   但……这些屈辱只是一时,他仅仅只会让它们得意这么一时。   车很快到了热闹的街区,马车外头许多人来来往往地讲话,有女孩儿的声音在叫着:“山里新摘的蘑菇!新摘的蘑菇哎!便宜卖了!”   顾亭匀微微掀开车帘子,瞧见那女孩浑身破破烂烂的,一双眸子里都是期待。   不知道为何,他乍然想起来兰娘,从前的兰娘是否也如这般四处抛头露面去卖药材,卖山里采摘的蘑菇,卖野鸡野兔子?   这些年,她便是那样度过的吧,扣扣搜搜一文钱一文钱省出来,供着他走到如今。   顾亭匀心酸至极,握紧拳头,低声吩咐彰武:“去把那姑娘的蘑菇尽数买了,此外,先去一趟宝珠楼。”   *   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兰娘上午挑拣了一会儿秋杏买回来的草药,煮了一回药汁,原本打算喂猫,可等她蹲下身子与那只黑漆漆的猫对视时却又莞尔一笑。   这药虽然都不是什么毒药,都是些调料身子的,带着麻醉的效果,可搭配起来若是一个不慎也可能对身体产生伤害。   兰娘伸手摸摸那猫:“好好活着吧。”   她没给猫喂药,而是自己喝下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若是试药成功了,那她便早作打算,若是不成功……   兰娘擦擦唇角的药渍,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了亲人,如今又被困在这一房小院子里,屋中再多的珠翠衣衫,也都让她对生死失去了太大感觉。   活着又如何?死了又怎样呢?   兰娘喝完药,便就窝在屋子里做针线,她没旁的事情可做,也不想闲着,一旦闲下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可如今让她给顾亭匀做衣裳鞋子,她也是不想做的,他有夫人,有银钱,哪里需要她做的东西呢?   但每每她都跟昏了头似的,下意识把尺寸定成了适合他的。   到最后改了做,做了改,兰娘干脆只做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帕子之类的,她绣了许多的手帕,兰草的,祥云的,合欢花的,等等,一张一张铺在桌上倒是都漂亮的很,兰娘留着无用,便都赠送了秋杏以及旁的几个丫鬟,倒是把那几个丫鬟都高兴的很。   连着四日,她都没有见着顾亭匀,也未曾听人提起来顾亭匀去哪里了,兰娘也就不问,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问的资格。   可是不问,不代表不想。   自打与汪琬云打了个照面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梦到他们。   有时候是梦到汪琬云与顾亭匀大婚当日,明明她是不可能见到过的,可大约是幻想,她总是清晰地看着顾亭匀与汪琬云拜堂的样子。   有时候,她又梦到顾亭匀把汪琬云抱在怀里的样子,她跟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可无人回头看她。   一夜总是被分成好多段,每一段噩梦醒来之后,她都会冷汗潺潺地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噩梦。   汪琬云与顾亭匀,那是现实啊!   入睡成了很困难的事情,可她无人可说,也不想同任何人说,便自己努力去压抑着克服着。   白日里多平静,梦里哭得就有多惨。   有时候她想,自己总能逃出去的,等到去了一个顾亭匀不知道的地方,便可以想如何活就如何活了。   可有时候她又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拼命克制的沉静之下,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勇气和朝气都葬送在了从前那些年了。   直到这一日午后,她吃了饭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也不知道是吃下去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她听到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自己却睁不开眼。   秋杏着急地摇醒了她:“姑娘!大人受伤了,据说伤得很重!”   兰娘猛地睁开眼,宛如被人激了凉水,她光着脚就要下床,秋杏却拦住了她:“姑娘,大人未曾回来,您莫要着急。这是大人的随从带回来的消息,说是要拿大人素日里贴身的衣裳先过去,这几日大人在外办事,不想遇着了匪徒,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   秋杏说着,语气都变化了。   兰娘心中恍惚,却觉得胸腔里一阵阵的疼,她慌得厉害,却扶着门框不知道去哪里。   “他,他现下在哪里?不成,我要去找他,他这人倔得很,最不喜吃药,又总是逞强,我去瞧瞧……”   她心里想,不能让匀哥受伤的时候身边还没一个人,她得去照顾他,除了自己,其他人照顾他都是让她不放心的。   可秋杏还是拉住了她:“姑娘,大人是同六王一起出去的,现下在六王府上,您这样贸然出去也进不去王府的,何况大人吩咐过,您不能出去,咱们只能等啊。”   是的,只能等,偌大的京城,她除了这一方院子,哪里都去不了。   可这让兰娘分外揪心,她想过无数种情况,甚至安慰自己顾亭匀有夫人,哪里需要自己担心呢?   可那印在骨子里的担心是如何都挡不住的,她甚至着急得把中午的饭菜都吐了出来,神色怏怏头脑昏沉地等到三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中,她想,若是匀哥出了事,她是真的不想再活了。   这世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苦。   *   一弯上弦月,清冷洒下遍地银霜。   顾亭匀从六王府出来时已经是很晚了,他今日特地为了六王挡了一刀,胳膊上血流如注,而后派人回去拿了干净的衣衫换上,纵然胳膊疼得钻心,却依旧包扎好之后陪六王下棋到深夜。   甚至,他还喝了点酒。   彰武隔着马车帘子同他说道:“大人,兰姑娘听闻您受伤,担心得神思恍惚,中午的吃食都吐了出来,这会子撑不住倒下了。”   顾亭匀摩挲了下手里的珠钗,心里漫上一丝暖意,又拎起来旁边的酒壶喝了一口。   他一早便知道,她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   便是这些日子她闹别扭冷落他,但他笃定她依旧爱着自己。   更深露重,男人到家之后直接去了前院,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床上的人立即挣扎着起来了。   兰娘眼泪汹涌而出,她今日下午甚至怀疑过,顾亭匀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危及到生命。   如今见他好端端的,她一颗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可下一刻,她便瞧见了顾亭匀胳膊上的血,以及浑身浓重的酒气。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怎的流了这样多的血!你竟还喝酒?你疯了吗?!”   无论如何,她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对他的怨恨,失望,她只想要他好好的。   而顾亭匀屈下一只膝盖,跪在了她的床畔,握住她一只手把自己的脸枕了上去。   他声音嘶哑又疲惫,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兰娘,我求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他不配,真的不配 第21章   外头月色朦胧,如今已经是深秋了,马上便要入冬,算算日子兰娘进京都快一个月了。   顾亭匀手心很热,而兰娘的手几乎没有什么热度,即便是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依旧凉丝丝的。   他的温热让她身上舒服了些,可瞧见他这幅样子,兰娘心里还是难受。   她怔怔地望着他:“什么事?你袖子掀开,我先瞧瞧你的伤。”   顾亭匀便听她的,把衣袖掀开,他左胳膊上缠着一圈纱布,血已经浸透了。   虽然自己肩膀上的伤也才稍微好些,受伤的时候也很痛,可如今瞧着顾亭匀胳膊上的伤,她才知道原来他受伤会比自己受伤让她更痛。   眼睛瞬间酸极了,她真是宁愿伤的是自己!   兰娘心疼极了,可顾亭匀瞧见她这样子,却忍不住笑:“无妨,男人哪里有不受伤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他说着,从另一只袖子里又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支珠钗,往她发间一别,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我亲自去宝珠楼买的,这珍珠颜色与你十分相配。小时候总觉得你瘦巴巴的,如今你越发动人了。”   兰娘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珠钗,也看得到他眸子里的确存着喜欢与欣赏,她心里一寸寸的软了下去,脸上也有些发烫。   这一刻,他半醉半醒,瞧着她的目光不加任何掩饰,那里头都是宠爱,宛如又回到了徐家村的日子。   兰娘甚至生出来一种幻觉,幻想这个世上未曾出现过汪琬云,眼前柔情似水望着她的男人,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他们会一生一世,会风雨与共,心中惦念的,与怀里拥着的,都会只有彼此。   可下一刻,顾亭匀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单膝跪在床榻之侧,声音嘶哑:“兰娘,自打入京,你我之间颇多嫌隙,这并非我所愿。我知在你眼中大约我已经是个负心人,彻头彻尾的坏人,可你真心认为是这样吗?这一路以来,十几年的时间,爹娘已经与你我阴阳相隔,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唯有你知道。”   见她提起来爹娘,兰娘嗓子便堵住了,眼泪扑簌簌掉,苍白的脸带着泪,宛如春雨打湿的梨花,瞧着让人心疼极了。   她难受又委屈,垂下眸子,声音破碎:“我好想爹娘……”   想那段吃不饱,却一家齐齐整整的日子,想那段辛苦劳累,却自在无畏的日子。   那时候就算再苦,她也很少会哭啊。   顾亭匀眸色一黯然,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二人同时沉默,良久,顾亭匀叹息一声,他在她依旧带着粗糙的手上温柔一吻,声音里都是怅然与酸楚:“兰娘,爹娘不在了,这世上你便是我最在意的人。我知道,或许我可以自请下放,去做那乡野之间的小官,就此了结残生,可我忘不了当初爹娘是如何被人欺辱致死的。这个世界烂透了,我苦读十几载,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为不平而鸣,为天下更多冤屈之人伸张正义。我不愿意……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任何无辜之人死在我面前,兰娘,兰娘,你可能懂我?”   兰娘眼底挂着泪,就那般静静看着他。   顾亭匀清俊五官上,是无限的惋惜与不甘,他眼尾带着些红,醉意熏熏,微微咬着牙说道:“那时我初入京城,便中了他们的圈套,不得已成了宰相府的棋子。他们逼着我抛弃你,可我怎么能抛弃你?兰娘,你是我最后的一丝温暖了。只有你才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是个活人,感觉到有人在真心地牵挂我。你放心,我与那汪琬云不会有任何亲近的行为,我告诉过她我爹娘孝期未过,不能同房,将来我也会想法子绝对不与她有什么夫妻之实。也请你相信我,我心里头真正喜欢的,在意的女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   兰娘心中百种滋味辗转,她心疼他,却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嘴里似乎都在发苦,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   顾亭匀伸手摸摸她的脸,声音越发柔和:“明日,你便去给她敬茶吧,这两年你我暂且忍一忍,等到时机成熟,我便即刻与她和离,你才是我的妻子。”   兰娘在那一刹那,想到了汪琬云的家世,那是宰相府。   时机成熟?若是想等宰相府倒下,那简直如同做梦。   可眼前的人啊,用着最深情的语气,最温柔的姿势,说着女人最爱听的话。   他依旧半跪在床畔,哀求她:“兰娘,求你,求你相信我。”   兰娘的目光转到几步之外红木桌上瓷碟里的蜜饯,那是白日里她喝了太苦的药之后含在嘴里祛苦的。   她听到自己略微虚浮的声音:“好。”   其实她根本毫无退路,甚至她知道,今日他的伤,他的血,他眼中欲滴的泪,全然是在刺激她。   他在利用她所有的爱,那她便成全他。   直到那爱消失殆尽,他也就无所图了吧?   顾亭匀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二人又说了会话,兰娘又提到过两日去看看陈小九,顾亭匀心情好,自然也便答应了。   敬茶的日子定在了后日,兰娘便在前一日去看了陈小九,顾亭匀自然不放心,亲自跟了过去。   陈小九如今被安置在外头的一处人家里里,是顾亭匀给了好处,那户人家答应下来照顾陈小九,兰娘推门进去,顾亭匀便站在门外等着。   屋子里光线不是很好,兰娘看清楚床上的人时,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床上的陈小九一只裤腿打了了个结,很明显,那只腿没了。   而陈小九被人进门的动静惊醒,他麻木地睁眼看了过去,在看到兰娘的一瞬间也红了眼眶。   兰娘走过去,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拿帕子去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孙大娘待她那样好,她怎么对得起孙大娘呀!   而陈小九吸吸鼻子,惨然笑道:“兰娘,我此生不能娶你了,我没了腿,是个废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人曾经信誓旦旦地爱你,后来又一次次地辜负你   疯人院里都是渴望被爱的女人,幻想事业有成的男人 第22章   兰娘眼泪终究没忍住,她眼圈儿红得厉害,用帕子捂着嘴,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而陈小九也好不到哪里去,转过身去死死地咬着被子角。   直到兰娘嗓音微微颤着开口了:“小九,事已至此,你要坚强一些,人活一世要遇到的艰难不止一件,像当初我才几岁便被人牙子拐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可只要活下去,便能等到好日子。”   陈小九苦笑:“好日子,那你等到了么?”   兰娘不答,拿出来一包银子放到床边:“过些时日,顾亭匀会派人送你回老家,这些银子足够你撑上几年,往后我若是存了银钱,也会让人带一些给你与孙大娘。孙大娘为人和善,你虽然没了一条腿,但若是有了这些银子,在乡下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到时让孙大娘留心帮你找个勤快善良的姑娘做媳妇,日子终究也会好的。”   陈小九看着她,摇摇头:“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兰娘垂下眸子,声音平淡:“我自小便是顾家买来的人,往后……便是顾府的妾氏。”   陈小九这些时日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性情沉稳了些,也后悔当初中了旁人的圈套,自然也想明白了,这是对付顾亭匀的那些人设下来的牢笼,只怪他的确不够聪明,竟然真的往里钻。   而他也终于是明白了,这京城有多凶险,即便是不想承认,也了解了顾亭匀必然也苟活得十分艰难。   可……他喃喃开口:“妾氏,你知道给人做妾是什么下场吗?更何况,那是宰相之女,她若是想要你的命,你只怕都没有法子反抗!顾亭匀都护不住自己,如何护你?”   兰娘弯唇轻轻一笑:“小九,生死自有定数。你也知道,我自小便喜欢他,护不护得住是他的本事,活不活得下来也是我的选择。”   她这样一说,小九自然心凉了,也知道兰娘始终都是喜欢顾亭匀的。   他一开始便是奢望,如今断了腿,心里头不现实的火苗也就被彻底掐灭了。   兰娘没有停留太久,只是临走之前还是恍然地提起了一件事。   “我有一个秘密,从未告诉过旁人。在我们家乡的后山上,往山洞最里面走有一处荆棘丛,到春日的时候荆棘丛长得很是旺盛,可若是砍了那些荆棘再往里走,便会发现许多木耳与蘑菇,有一次我还采到了灵芝。到了秋日,那里还有一棵老柿子树,结的果子不多,但个个都很甜。”   她嫣然一笑:“往后我怕是再不能够回去了,小九,好好活着。”   陈小九愣愣地看着她,门旁的女孩儿面上带着浅笑,可却看不出一丝从前的那种明朗,她似一缕柔弱得快被风吹碎的花蕊,明明瞧着好看极了,可却让人心里发慌。   回去的路上,顾亭匀把兰娘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握住她的手。   就好似她还是个小女孩一样,他去吻她的脸,兰娘微微躲过去,他有些不悦,却还是低声解释:“我从未吻过她,这种事我只对你做过。”   兰娘便沉默了下来,他又吻下来,马车颠簸中,他的唇便也跟着一会上一会下。   后来,他又轻声在她耳旁道:“你喜欢吃家乡的柿子,今年是吃不到了,明年我提前让人去采摘了来带到这边。”   兰娘只蚊子般地“嗯”了一声,顾亭匀便又说:“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没有人能伤你分毫。”   最终兰娘干脆闭着眼靠在他胸膛之上假寐。   一开始是真的装睡,可后来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且那一觉绵长沉稳,醒来时马车已经不动了,而他们依旧坐在车里。   兰娘有些惊讶:“怎么不喊我?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顾亭匀揉揉她脸:“无妨,抱着你睡一会儿挺好的。”   她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一时差点沉沦进去,最终还是错开了眸子。   *   翌日,兰娘这一晚没睡好,兴许是昨儿下午在马车上睡了一会,也或者是因为她喝的那药。   根据那给药方的老者所说,这药喝下去之后会身子发虚,嗜睡,一日比一日困,偶有干咳,面色苍白,但不会有其他不适应的症状,而兰娘觉得自己总是恶心,头晕,睡觉不沉,或者是药配得不对吧。   她便又重新调整配方,煎好之后服下去。   才刚喝好药,秋杏便推门进来了,她给兰娘准备了一身新的衣衫。   “姑娘,今日您要去给夫人敬茶,奴婢为您梳头。”   妾氏与夫人自然是不同的装扮与发髻,兰娘听着秋杏嘱咐自己的话,一一记下来,而后便想到一件事。   顾亭匀答应半月之后送小九回去,那等小九一走,她未尝不能尝试着去外头走走。   兴许,她也有走的机会。   但眼下她只能先配合着他来,去给他的夫人敬茶。   她不希望小九再出旁的问题。   兰娘瞧着镜中的自己,杏眼桃腮,一头乌发衬得肤色更是雪白,她知道自己这张脸生得不错,也知道女人之间的恶意会有多深刻。   当初徐柳儿便是为了顾亭匀而处处为难她,而如今的汪琬云,只会是一个比徐柳儿厉害百倍的人。   兰娘想了想,还是动手给自己的脸上做了些掩饰。   秋杏见状,大抵也明白了,便未说什么。   *   此时后院里头汪琬云也在梳妆,她一身大红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秀丽的五官上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夫人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簪子,那是一枚嵌宝石流云纹金簪,精致华丽,乃是当今太后赏赐给她母亲的嫁妆。   宁儿一边伺候着她一边道:“夫人,您这一支簪子便足够叫成千上百的女子艳羡不已了,更何况那乡下来的村妇,只瞧一眼便也吓坏了。”   汪琬云正对镜欣赏,听到这话捂嘴轻笑:“瞧你说的,只怕人家压根不认识这样尊贵的物件儿,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簪子呢。”   宁儿连连点头:“还是夫人聪慧,奴婢真是高看她了。夫人,从今往后她便是正经的妾氏,您可要好好地‘怜爱’一番,方能彰显您作为主母的威仪。”   话音才落,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夫人,那位兰娘来给您敬茶了。”   汪琬云唇角一勾:“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周五v,还有几处重要的情节,之后就可以跑路啦,让狗男人哭 第23章   兰娘没等多久,便被丫鬟领着进了正堂之中。   汪琬云端坐在上座之上,正端着瓷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她今日装扮十分隆重,可抬眼时瞧见面前的人儿,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不舒坦。   兰娘面色苍白,眼底一圈乌青,瞧的出来状态不是很好,甚至面孔上还有些斑点,可那眸子,那水润嫣红的唇,挺巧粉嫩的鼻子,那张巴掌大的脸,反倒被那些瑕疵衬得更为精致。   而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宽大,像是不太合身,但越是宽大越显得她身体柔弱单薄,被裹在宽大的衣衫里莫名惹人怜爱。   甚至让汪琬云下意识想到一个词,瑕不掩瑜。   汪琬云垂下眸子,心中暗骂一句妾氏便都是下贱胚子!   可等抬起头时,她便又笑了:“难为你了。”   兰娘跪在蒲团上,中规中矩地接过丫鬟手里的茶,举起来平稳地托着,声音清浅平稳:“妾身兰娘给夫人敬茶。”   她没有姓氏,要么便只能跟着顾亭匀姓顾,可那样势必会让汪琬云不舒服。   兰娘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此生除了过年时给顾家爹娘下跪磕头,而后爹娘欢欢喜喜地给她压岁钱,还有那次遇着匪徒求情,此外未曾给谁下过跪。   但她也知道,在京城这种地方,下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掉脑袋已经是好的了。   汪琬云瞧着底下人规规矩矩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得劲,她原以为兰娘多少应该会带着不甘,可在兰娘身上她什么情绪都看不到。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汪琬云扶着宁儿的手亲自起来下去扶她。   “兰妹妹,往后你我便是亲如一人,我们共同侍奉夫君,你把我当成亲姐姐便是了……”   可话才说完,她手一个不当心打翻了那杯茶。   兰娘瞧得清清楚楚,是汪琬云自己打翻的,她心中难免有些乱了,若是汪琬云以此发作,她百口莫辩。   不是因为说不过汪琬云而是因为身为地位摆在那里,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兰娘心中想着,难道这做妾第一日便就要倒霉了吗?   她还期待着找机会逃出去,万不得已便靠着那药了。   可让兰娘意外的是,汪琬云哎呀一声倒是没有生气,旁边宁儿着急地说:“夫人,您衣裳……奴婢伺候您进去换一件吧。”   汪琬云便态度十分谦和地说道:“兰妹妹,那就要麻烦你等一会儿了,我进去换一身衣裳,等下我们二人还要好好地说一会话,亲近一番。”   她笑起来温柔至极,又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千金,肚子里多少是有些诗书的,若是光看这情形,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人。   汪琬云到里间屏风后头换衣裳,兰娘便在正堂里等着,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宁儿细碎的念叨声。   “夫人,您这身上……大人怎的都不知道温存些呢?次次都弄得您满身伤痕。”   接着是汪琬云的低声斥责:“休要胡说,他昨儿夜里是胡闹了些,但在兴头上我也不能说什么,女人家伺候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何况……”   后面是汪琬云的一串娇羞低笑,声音逐渐听不太清楚。   兰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面上依旧什么神色都没有。   昨夜顾亭匀着人告诉她,会在书房休息,但实际上顾亭匀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   兰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发现自己很奇怪,明明心里难受得要死,可却已经不会流泪了。   好似在这些日子里,眼泪早在深夜流干了。   这一日汪琬云待她十分地友好,拉着她说这个说那个,兰娘也不好拒绝,便陪着她说。   她听到汪琬云说起来顾亭匀要升迁了,一跃成为礼部侍郎,不知道是令多少人艳羡的本事。   也听到汪琬云评价小厨房里送来的红豆糕,娇嗔地斥责:“这红豆糕为何就是做不出来祥云楼那家的味道呢?亏得夫君体贴,日日要彰武买了送来,否则我便只能吃你们做的这毫无滋味的红豆糕了。”   还听到汪琬云说起来顾亭匀教她练字一事,赞顾亭匀的字凤翥鸾回,如银钩虿尾。   ……   兰娘始终带着浅笑,回应着“是”或者“夫人说的是”。   其实,她压根都没听懂“凤翥鸾回,如银钩虿尾”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最终,汪琬云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便也就作罢了。   等兰娘走后,汪琬云气得难免摔了帕子,她就看不懂,这个村妇到底是如何想的!就像个面团似的,怎么捏都还是那副死样子!   这一日顾亭匀下朝之后便立即喊了彰武,彰武便低声禀报道:“大人,夫人未曾刁难兰姨娘,小的一直让人瞧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小的便立即会护着兰姨娘的。”   顾亭匀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今日朝堂之上皇上亲自开口任命他为新的礼部侍郎,并新赐了宅子,要忙的事情极多。   他回去得极晚,汪琬云等不到人,也知道顾亭匀现下依旧以父母孝期一事未过不肯与她同房,只能忍着自己先睡了。   临睡之前忍不住咒骂兰娘一顿,心道如今兰娘是妾氏,日日都要给她请安,她往后有的是手段折磨兰娘,且不急在这一时。   而兰娘也睡得很晚,她今日精神极差,勉强听汪琬云说了大半日的话,回来又服下一碗汤药,而后做针线还不慎扎破了手。   到了晚间秋杏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半日,只说想吃一碗面,再加个荷包蛋。   这自然是极简单的饭食了,厨房里的婆子知道大人疼爱这位兰姨娘,便巴巴地擀了面条,用大骨头汤打底,煮了一碗很香的骨汤手擀面。   她吃着吃着,便听到秋杏吹着手进来了,一边进来一边带着喜色。   “姨娘,外头下雪了!”   兰娘讶然:“下雪?”   秋杏点头:“今儿才立冬,便下了雪,北地雪来得就是早,要冷好几个月呢,您可要穿厚些,这炭盆也要端进来来。”   天气说冷就冷,秋天到冬天只是一忽儿的功夫罢了。   兰娘望着碗里的面,已经冷透了,到最后她也没吃完,只能作罢。   可心里仍旧是存了遗憾,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望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发呆。   第二日晨起她依旧去请安,听闻顾亭匀昨儿忙到后半夜才回来,直接睡在了书房,而汪琬云特特地喊了顾亭匀一道用早膳。   为了彰显大度,汪琬云要兰娘也坐着,可三人坐在一起,的确是有些尴尬。   兰娘沉默温顺,顾亭匀面色淡然,唯有汪琬云说个不停。   她一会儿给顾亭匀夹菜,一会儿给兰娘夹菜,忽而又提起来自己的生辰。   素来娇惯的千金提到生辰日满是期待:“我爹娘自然是要大办的,恰好过几日咱们便要搬去新的府邸,到时候院子也大了,夫君,我们请戏班子到家里唱上几日好不好?说起来这还是成亲之后我第一次过生日,夫君可想好了送我什么礼物?我娘说到时候要送我一套金首饰,可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我只喜欢夫君送的。”   顾亭匀心中咯噔一下,他淡淡点头:“近来忙得很,到时再说。”   兰娘依旧平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   顾亭匀很快起身去忙公事了,兰娘从汪琬云那里离开之后,她沿着前院后院中间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又瞧见天上飘雪了。   那雪下得很冷,冷得人手都要木了,一颗心似乎也没了感知。   昨日是她的生辰日,或者说,是她进顾家的日子,因为她真正的生辰日是哪年哪月她自己都不知道。   从前这个日子,顾家爹娘都会给她特意做一碗面,说是吃了长寿面便会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而顾亭匀每次都会赶在她生辰前后回家一趟,多少都会备一份礼物给她。   但今年他忘了。   他说他最爱她,要护着她,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他却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东西! 第24章   顾府上下忽然就变得乱糟糟起来,汪琬云也没时间搭理兰娘了,她要忙着去处理搬家一事。   这府上东西最多的便是她,当初成亲,宰相府给她陪嫁无数,可谓是风光至极,如今随着顾亭匀升职并要搬迁到新的府邸之中,她便忙得不行。   一面要搬许多的行李,一面也要准备着到了新的府邸预备着一场酒宴,好好地庆贺一番顾亭匀升任礼部侍郎一事。   兰娘无事可做,她如今除了去给汪琬云请安之外,连门都不出,只窝在屋子里吃药,做针线,发呆。   这一整日她都在发呆,屋外雪纷纷扬扬,冬日一下子到来,从早下到晚,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屋内生了炉子,可随着丫鬟进出时仍能让人感觉到外头究竟是有多冷。   秋杏端了许多热腾腾的的炒栗子,果肉软糯,带着桂花的香气,说是顾亭匀身边的彰武着人买了送回来的。   兰娘捏着一颗圆圆的板栗,想到了汪琬云提到的彰武时常代替顾亭匀去给她买红豆糕一事。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一只板栗,可吃下去的时候却觉得喉头发酸,原本甜糯的果肉变得又酸又涩。   这一日她饭没吃多少,可到了晚上雪停了之后,她忽然要出去看雪。   秋杏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姨娘,您身子本身就不好,白日里出去看看倒也罢了,这晚上实在是冷。”   兰娘便浅浅一笑:“我想看看月亮,再看看雪。”   她这人生得温婉清雅,这般笑了一下,便生出无数柔弱的风情来,秋杏都不忍拒绝了。   最终,秋杏给她拿了斗篷,裹住之后去外头庭院里看雪。   此时快二更了,月亮的确是很亮,就搁在飞翘的屋顶上,那雪跟月亮互相映衬着,寒意逼人,又凄冷又美好。   兰娘垂着眸子,轻声道:“秋杏,手炉没拿。”   秋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出来看雪,的确是没带手炉,急忙返回去拿。   兰娘便站在庭院之中,望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她扯开衣领上的袋子,风立即呼呼地往脖子里吹。   她本身这些日子体质便不好,猛地被寒风一吹,只觉得刺骨得冷,浑身如瞬间被浇透了冷水。   可是,真痛快啊!   兰娘笑了起来,她心中痛得如被火焰灼烧,却只能忍着,忍着……   可这会子,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多想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啊!   秋杏拿了手炉过来时,瞧见兰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也没有发觉异常,二人站了一会儿便往回走,只是半个时辰后兰娘便起热了。   她难受,但不想让人知道,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   迷蒙之中,似乎又听到汪琬云娇笑着说她夫君昨夜太过用力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一会儿又似乎听到顾亭匀在旁边求她“她是我夫人,你给我做妾”……   直到她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探到自己额上,而后是顾亭匀的怒斥。   “你们是如何伺候的?都烧成这样了,竟然一无所知!”   秋杏等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字不敢答,姨娘不让进来伺候,不舒服了也没告诉她们,自然也无人知道。   兰娘艰难地睁开眼,嘴唇都干得要裂开了,她嗓音嘶哑:“不怪她们……我也是才起热,自己都不知道。”   末了,顾亭匀让人绞了热毛巾过来搭在她额上,而后又熬煮了退烧的药汁喂给她喝。   她有些抗拒,他便哄着她一勺子一勺子仔细地喂。   兰娘勉强喝了小半碗药,实在体力不支身上打着寒战睡了过去,顾亭匀便抱着她靠在床上,试图用自己给她降温。   屋中安静的很,只留了一盏灯,兰娘醒来时,就感觉到额上汗津津的,再一抬头便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   他眼睛闭着,眉头微微皱着,下巴上胡茬透着淡淡青色,看样子是疲惫极了。   今日顾亭匀奔波忙碌整整一日,他初上任事情极多,到家时胳膊腿都僵硬得快不听使唤了,可实在放不下兰娘所以才抱着她坐在床上就睡着了。   兰娘就那般仰头看他,看着看着,就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又滑落到下巴处了。   顾亭匀微微睁开眼,瞧见她在看着自己,但那白皙面颊上泪痕明显,他心中一疼,立即伸手给她擦泪。   “可是还难受着?”   兰娘慌忙低头:“好多了,你怎的坐着睡?”   顾亭匀摸了摸她额头,发觉她退烧了这才放心,又亲自倒了一盏热水喂给她喝,而后便拥着她一起躺在床上。   兰娘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可想到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便罢了。   她面朝里头睡着,顾亭匀从背后抱着她,忽然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来一只小小的石头雕像。   他把雕像放在手心里,伸到她面前,声音温和:“你瞧,这雕像是不是跟你还挺像的?”   兰娘盯着那雕像看了看,嗯了一声,确实是有几分相像。   他便把雕像塞到她手里,依旧抱着她:“这是殿试之后我便着手雕刻的了,每每有空的时候我便在想你是什么样子,对着石头雕刻。我只曾经认识过一个懂石刻的老师傅,请教了几回,手艺不好,你别嫌弃。但这礼物我当真是许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兰娘,对不住,近来事情实在是多,礼物早就备着了却忘了你的生辰日。”   兰娘闭上眼,什么也没有说,她觉得很累很累,不想去分辨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什么。   而顾亭匀却把她揽入怀中,让她贴自己更近一点,他吻了吻她耳垂,柔声哄她:“往后每一年我决计不会再忘记了,我们岁岁年年都在一起,好不好?”   怀里的人过了很久很久,才浅浅地答了一个字:“好。”   顾亭匀疲惫至极,听到这个回答满意地笑了,而后闭上眼很快睡着了,但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又起身去预备上朝。   可兰娘状况并不好,她受了冷风,第二日晨起又起烧,正赶上府里搬迁,汪琬云知道了之后深觉晦气,但还是让人传话了。   “我们夫人心疼兰姨娘身子弱,一应搬迁夫人自会安排,兰姨娘只需要上了马车走一趟便是了。”   汪琬云当真独揽了搬家一事,新的顾府院子比现下这个大了好几倍,而她自然做主把府里的人安排到了各个院子。   其中兰娘的院子在最后头,离最前面顾亭匀的书房距离颇远,但最要紧的是,这院子在主母院子后头,若是顾亭匀想去看兰娘,必定要经过汪琬云的院子。   汪琬云忙完之后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眸子里都是笑意:“我瞧他往后如何明目张胆地打我跟前儿过,往那贱人的屋子里钻!” 第25章   兰娘一连七日未曾见过顾亭匀。   外头雪一日比一日大,彰武倒是时不时地来送东西,什么金丝碳,蜜桔,各色糕点果子等等,以及源源不断的新衣裳新首饰。   有一回兰娘无意问道:“他如今这般有钱了么?”   彰武带笑答道:“姨娘,大人数次立功,深受皇上喜爱,赏赐那是源源不断的。”   兰娘垂下眸子,也不说话,秋杏便把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这些日子秋杏越发看得清楚,大人是喜欢兰娘,可眼中更看重他的权势地位,也是,这个世道,哪个男人不是看重功名,谁会整日地把时间耗费在女人身上?   可她们也都知道,兰娘不爱那些东西,吃食只略微尝几口,其余的都给院子里的下人吃,再漂亮的首饰她都不戴,素日只戴几只绢花还都是她自己缝制的,而那新衣裳更是碰都不碰,翻来覆去只穿那两件最素净的。   顾亭匀送来的好东西,大多都进了箱子里,唯有那只石头雕像,倒是始终摆在枕头旁边。   七八日之后,这一日外头是雨夹雪,清冷清冷的,一大早,顾亭匀掀开帘子进了屋子里。   兰娘正做针线,一抬头便瞧见了他,他穿一身深蓝色披风,似乎清瘦了些,但依旧挺拔俊朗,眉目之间越发沉稳内敛,只是眼底有些微青色,似乎没有睡好。   兰娘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她没来由地想,这些日子不知道他都去哪里了?   是去陪汪琬云了还是忙着政务上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的时间总归是没有花在她的身上。   顾亭匀伸手在炉子上烤了一会儿,这才抬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近来到年关了,京城涌进来许多灾民,四处都在动乱,公里宫外事宜繁多,各地官员都要进京朝拜,实在是忙的很,便没有顾得上来看你。你可有什么不适?”   兰娘声音很淡:“我什么都好。”   她的确是什么都好,肩膀上的伤差不多快好全了,也没其他什么不舒服,只是每日里仍旧一碗药,喝下去之后只要她不说话,都无人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到,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鸟。   顾亭匀眉间微微拧了一下,而后握住她手道:“我听下人都说了,你夜里睡不安稳,又总是咳嗽,现下面色也不好,我让人送来的参汤你要记得日日喝着。”   兰娘没答话,他也觉得愧疚,半晌只道:“如今我来看你多有不便,但你放心,她不敢待你如何,等过了这个年,一切都会好转。”   到时候汪家会出一件大事,汪琬云自然不会再有心思放在兰娘身上。   他把兰娘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相信我,你且再忍上这一个年,明年春日天气晴起来之后,我带你去郊外骑马,看杏花,桃花,好不好?”   兰娘依旧垂着眉眼,她如今身子骨瘦弱得很,瞧着可怜又脆弱,身上带着浅淡的药的味道。   女孩儿没忍住用帕子掩唇咳嗽几声,呼吸有些急促,但还是答道:“我都听你的。”   这几声咳嗽,让顾亭匀心中一疼,他把兰娘搂在怀里:“虽我不能来看你,但你的日常起居不会受任何委屈。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同下人说,我知道了便会让人去办。”   兰娘浅笑,靠着他的胸膛,七八日不见,她发觉两人之间都陌生了许多。   人与人,若是长久地不见面,感情也会减少的吧?   而若是真的感情深厚哪里会舍得不见面?   何况他们同住在一个府里,见面并非难事,但难就难在,他们之间有个汪琬云。   那是他顾亭匀的夫人,他与他的夫人见面才是理所应当之事。   至于见她……七八日,或者十天半个月见一次,都算是恩赐了吧?   兰娘又咳嗽几声,只道:“我在院子里闷得慌,总是想出去走走,多见些人,心里也快活。你知道的,从前在乡下,我时常去镇上到处走动,过惯了那样的日子。我想,京城应当比老家的镇子还要好玩吧?”   顾亭匀沉默了下来,他并不希望兰娘出门。   可下一刻,兰娘又笑道:“若是你怕我给你惹了麻烦,我也不必非要去逛街,只是……我心里存了个念想,我想去寺庙一趟。如今爹娘的牌位虽然被我们带了来,可尸骨却是在老家,我想着去寺庙里上香祈福。”   这下,顾亭匀果然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了。   他甚少与汪琬云提起来自己老家的事情,自然汪琬云也不会去想到去寺庙为那对乡下已经去世的夫妻上香祈福。   半晌,顾亭匀才道:“好,我会着人安排,选一个晴好的日子,就去最近的那个白云寺吧。”   兰娘立即答应了下来,而后乖顺无比,他说什么她都答应,直到顾亭匀离开。   隔上一日,因着她身子好了许多,便去给汪琬云请安。   汪琬云倒是没有为难她,因着今日汪琬云不知道为何身体不舒服,肚子一直在痛,便匆匆让兰娘离开了。   而兰娘登上顾亭匀准备的马车,神色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眸子。   白云寺的确是离顾府还算近,半个时辰就到了,这一日兰娘悄悄观察了一番这里的境况,暗自记在了心里。   当日她顺利回去,第二日就让人给顾亭匀带话,说梦见了爹娘,他们在那边也是冬日,衣裳不大够穿。   果然,顾亭匀立即让人来传话,说是若她想去寺庙,便再去一次。   兰娘便这般去了三四次,而这阵子汪琬云腹痛时常发作,倒是不大管她。   一个月内,一到天气晴好之日,兰娘便去白云寺。   第五次去的这一日,她独自进去敬香,外头的下人怎么等都等不到,秋杏等人察觉不对,立即进去找,可空荡荡的佛堂,哪里还有兰娘的身影?   一群人立即慌得不行,喊上外头顾亭匀派的护卫十几个人,匆匆地找了起来。   而兰娘此时正心惊胆战地化作了一名小和尚,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堆满积雪的山路往下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哦,凌晨万更 第26章 ·   山路崎岖,脚下的雪滑得不行,兰娘里头是一层夹袄,外头罩着借来的和尚衣裳,越走越冷,一路十分艰难。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小路走,可那些小路大多是猎户留下来的,原本都不能算是什么路,此时大雪封山,走起来更是无比地困难。   兰娘咬着牙一路躲躲藏藏,她怕被人瞧见自己,但看着身后一连窜的脚印,她知道若是自己不想法子,就是凭着这些脚印,顾亭匀都能找到自己。   可她从前习惯性地爬山,对天气也有一定的预判能力,按照这两日的气候来看,只要熬到晚上,今日夜里必然又要有一场大雪,到时候雪把脚印覆盖住,自己走过的痕迹便也就消失了。   兰娘尽力往那些杳无人烟的地方走,即便是心里怕,也还是往前走。   走着走着,不慎滑了一脚,手掌蹭到一块石头上,瞬间疼得冒血,眼泪都出来了。   她坐在地上忍不住哭,可哭着哭着,又魔怔似的闻到顾亭匀时常会带来那股子香气,那属于汪琬云的香气。   而她耳边也时常离奇地浮现出汪琬云的声音,是她反复提起夫君待她多好的场景。   兰娘咬着牙,再次站起来,她绝对不能再回去。   如今陈小九已经回了老家,她也不愿意再做什么顾府的妾氏,日日被关在小院子里,见到汪琬云便要低声下气,听着她如何与顾亭匀恩爱……   她更不愿意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顾亭匀与汪琬云伉俪情深的模样。   曾经抱着她神情许诺的夫君,转头成了旁人的夫君,而她成为了宛如丫鬟一般伺候他们的妾氏……   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一年,两年,或者十年,二十年?   她等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几乎付出了整个人生,等到的便是这样被人践踏在脚底的滋味。   兰娘强撑着往前走,而顾亭匀派出来的人只有一个飞奔回到城里去禀告此事,其余的都在想尽法子去找兰娘。   只可惜,兰娘已经事先打听好了,今日顾亭匀忙的很,在宫里只怕要待到掌灯时分才会出来。   护卫们只觉得这样一个娇弱女子必定跑不远,便只在寺庙附近搜寻。   因此,她成功地躲掉了那些人的追捕。   兰娘找到了一处山洞,那山洞极其狭窄,她瑟瑟发抖地钻进去,在洞口堵上石头,外头果然开飘雪,那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把那洞口的石头给覆盖住了,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山洞。   兰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糕饼,她事先准备了些糕饼当做干粮,便是为的在山上先藏个几日,等到顾亭匀找不到她,或者放弃找她之后,再找机会下山,否则以顾亭匀现今的势力,说不准很快便能找到她。   山洞里实在是冷,兰娘吃了些糕饼,整个人才冷静了些,她还带了火石,但此时哪里敢点?只能安慰自己再忍忍,等到真的逃出去之后,往后的日子便会好起来了。   无论她逃到哪个地方,靠着一双手总归不会饿死,自由自在,清清白白,再不会被人辜负,也不会轻易把一切献给谁。   想到未来的日子,兰娘唇角浮起一抹笑意,而后却又觉得一阵苦涩漫上心头。   *   奢华的宫殿内,灯笼一盏盏点亮,没多久一群身着官袍的人肃穆地从里头鱼贯而出,其中便有顾亭匀。   他随着几位大人一并走到宫墙底下的过道中,互相寒暄几句,也不敢多言,很快便上了马车。   可顾亭匀才坐马车到了宫门口,便有早就等在那里的下人扑通跪下拦住了马车,那人声音都发颤:“大,大人!兰姨娘,兰姨娘跑了!”   顾亭匀原本正闭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在心里算着,汪琬云红豆糕里的毒性正在慢慢发作,此后她会腹痛不止,反复发作,若是趁着她腹痛之时,他去几次兰娘的院子里,只怕汪琬云也不会知道,自然也闹不起来。   今日他就很想去看看兰娘,想跟她一起相拥而眠,若论这世上最贴心的人,唯有兰娘。   她是唯一一个懂得他也真心孝顺爹娘之人,所以这些日子她才会一次次地去寺庙里为爹娘祈福。   可听到外头的小厮说兰娘跑了,他猛地向前一步掀开马车的帘子:“你说什么?”   地上的人抖得厉害:“大人,小的们护送兰姨娘去白云寺,不知道为何,兰姨娘就不见了……”   顾亭匀瞬间咬紧牙关,太阳穴猛地跳动几下,心脏宛如被人揪住了一般。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想到兰娘这些日子忽然的温顺,想到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一边他又侥幸地在想,不,她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   这么多年,她是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为他而付出的人,这样的人,是拿生命在爱他,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可,如果她真的离开了呢?   顾亭匀一颗心隐隐作痛,他强忍着心中百般情绪,命人直接将马车赶到白云寺。   十几个护卫齐齐跪在地上,秋杏哭得不住磕头:“大人,兰姨娘这几日都没什么异常,今日说进去敬香,可迟迟不出来,奴婢进去一看,人就不见了!护卫们找了许久,这附近都找遍了,也未能找到人!”   深夜的身上,有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咔擦一声,接着是碎雪从树上哗啦啦掉下来的声音。   顾亭匀徇着声音望去,他此时眸子通红,心中酸痛无比,眼眶灼热一片。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兰娘没有从前那样爱他了,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变了的呢?   为什么,她能变得这样绝情,计划好一切,选择他在宫中忙碌的日子,趁着大雪压山,无法找到足迹的时间,就这样悄悄地逃走了。   她明知道,这世上,他们只有彼此了,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亲人,为什么她还要离开?   是,他是给了她委屈,要她做妾,可他但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他也不愿意这样。   除了妾氏的名分,在其他地方,他又什么时候曾经给过她委屈?   他们认识十二年,从最苦的时候一起走过来的,父母离世之时他们也相伴在彼此身畔。   这辈子,他都没有想过与她分开啊!   顾亭匀咬着牙:“继续搜,彰武,再调些人手过来,把守住下山的每一个路口,此外……”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彰武脸色大变,有些不敢相信。   顾亭匀眯起眼:“本官让你做,你便去做。”   彰武只得拱手说道:“是!”   连着三日,兰娘都躲在山洞里,她庆幸自己的选择,这三日她好几次听到有脚步声从山洞附近走过,且伴随着刀剑棍棒扒拉树枝的声音,那很明显是在找人。   若是她固执下山,只怕早就被人拦截住了。   兰娘打算着等到连着三日听不到有人搜寻的声音,再想法子掩人耳目逃下山去。   她决定,自己在山洞里能多待些日子便多待些日子,这样是最安全的。   自幼挨饿受苦的经历让她对在山洞里藏着的事情接受度还可以,时间竟然也就这般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可这三日,顾亭匀未曾闭眼过一刻,他双眼通红,始终在白云寺下守着。   到第四日,顾亭匀嗓音嘶哑地下令:“撤兵。”   *   兰娘在山洞里待了七日,她原本待不了这么久,可一想到若是自己露了马脚要再次被抓回去到顾府,做什么兰姨娘,她就咬着牙继续藏着。   可第七日糕饼已经只剩一块了,若是再不下山,只怕要饿死了。   兰娘拔开那山洞,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地下山了。   这个时候很冷,天还没亮,山里自然也没有人,兰娘撑着一口气下了山,穿着一身和尚服,戴着和尚帽子往前跑。   其实她身体都有些撑不住,腿都在打颤,但一想到只要自己再坚持坚持,很快便能逃离京城,她便又觉得很高兴。   走了好一会儿,天微微开始亮了,前方的路上忽然出现一队车马,看上去像是做生意的,后头的几辆车上堆满了货物。   兰娘心中带着惊喜上去挥手:“这位大哥,可否带我一程?我可以付车费,求求您了!”   那车看方向是要朝京城相反的方向去的。   车里的主人探头出来一瞧,有些不悦:“行吧,让她去后面的那辆车。”   兰娘心中大喜,她若是能坐这马车到后头的州县,往后谁再想抓她那简直是如大海捞针了。   车夫停下车,兰娘赶紧地跑到后头那辆车,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在掀开车帘子的那一瞬间,心里猛地一抖!   车里坐着一个人,一个她无比熟悉的人。   那人冷冷地坐在那里,一双眸子通红,下巴上带着胡茬,眼神凌厉似乎带着刀锋,像是恨不得吞吃了她!   兰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山洞里藏了七日,又选择了天不亮的时候下山,竟然还可以正好地在山下遇到顾亭匀。   她下意识地就要跑,可顾亭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回来。”他声音嘶哑,却丝毫不含糊。   兰娘被他猛地一拽,直接拽到了怀里。   而后马车便开始转动车轮,哒哒哒地往前走。   男人的双手如同牢固的钳子,死死地,紧紧地钳住了她。   兰娘心中狂跳,她有些后悔,又有些害怕,可见顾亭匀什么话都不说,又这样诡异地出现在这里,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良久,他才抱着她,依旧嘶哑地问道:“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   兰娘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牙齿轻轻颤抖,求道:“顾亭匀,我不想做妾,不想低人一等,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旁人做夫妻。你能放我走吗?”   顾亭匀的手指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把她的身子抱起来,而后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冰冷的唇吻了吻她的眼睛。   “不能。”   马车一路回到顾府,兰娘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藏起来之后顾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顾亭匀是如何找到得她,她不想问,只觉得绝望之际,也想不通为什么顾亭匀非要留下来她?   到后来,她也没时间没有机会去想了。   因为顾亭匀直接把她扛下了马车,一路到了后院,直接把人扔到了床上。   他进门的时候就一脚踢上了门,等到兰娘被扔到床上之后,直接覆身压了上去。   这一次,兰娘身上的和尚衣衫几乎是被撕成了碎片,无论她如何哭求,示弱,他都依旧残暴地在她身上肆虐流连。   他们从未这样过,从前的他虽然偶尔也有些克制不住,可大多都是温柔的,体贴的。   这一次,他宛如一头暴怒的狼,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到最后,他对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双目通红的脸,忽而笑了一下。   “想知道我是如何找到的你吗?”   兰娘依旧在哭,他给她整理好刘海,擦干眼泪,声音温柔至极。   “我如今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能派兵把整个京郊都围住,所以我绑了彭如月,长公主和彭将军最疼爱的千金大小姐。我借他们的手在找你,日夜不分挖地三尺都要找到你。”   兰娘牙齿一直在抖:“你疯了!”   若是被人知道,顾亭匀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顾亭匀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他忽然就捏住身下女人的下巴,咬着牙问:“是!我是疯了!兰娘,顾兰娘!可你知道我为什么疯?我只剩你了啊,天地之大,我只剩你了!你为什么要走?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已经在尽力了,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将来有一日,我必定把我受过的屈辱全部讨回来!到时,你不会是妾,你是我唯一爱着的妻子,你会是唯一的顾夫人!”   兰娘听着这些可笑的,冠冕堂皇的话,她也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抬手狠狠地往顾亭匀的脸上扇了过去!   啪!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这是顾亭匀自小到大挨过的唯一一次耳光。   他的脸偏过去,好半天都没有动。   兰娘眼中泛着泪光:“我只剩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为了所谓的权势而与旁人洞房。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你与她没有同房,可你们当初是如何成亲的?若是当初你没有考中,落魄回乡发现我已经嫁了旁人,你会作何感想?顾亭匀,不是我放弃了你,是你放弃了我。”   她对着顾亭匀的胳膊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到他直吸冷气,闭着眼忍受。   而后,兰娘含着泪在笑:“你说你不爱汪琬云,可汪琬云便是权势,你敢说,你不爱她么?”   顾亭匀下意识地否认:“我不爱她,她与权势无干……”   兰娘笑着摇头,泪光闪动:“你不爱她,她却是你的夫人。你爱我?我是你夫人的奴仆啊。”   这下,他半晌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顾亭匀起身穿好衣裳,他走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你好生养着身子,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这一场风波总算慢慢地平息了,兰娘也算是明白了,她如今唯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她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   连着数日,顾亭匀都未再去过兰娘的院子,这对汪琬云而言自然是极好的。   宁儿一边给她捶腿,一边低声汇报:“夫人,自从那次兰姨娘去上香走丢之后,再回来大人便不大理会她了,只是衣食之类的依旧着人好生照看,奴婢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如今那村妇又称病不能来给您请安,您作为主母,她便是病死了,也没这么个矫情法子啊。”   汪琬云的确心里不大舒服,纵然近来顾亭匀未曾去兰娘的房中,可那源源不断送去的吃食不假。   她宰相府家大业大,好东西多的是,但却容不得顾亭匀时不时地让人给兰娘送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行。   这妾氏留着终究是碍眼。   汪琬云声音低沉:“三年孝期已过,他次次来我房中都挑着我腹痛不止时才来,分明不是诚心陪我。这样我们如何才能做真正的夫妻?”   宁儿眼珠子一转:“夫人,当初您与大人之所以结了缘分,不就是因为那药吗?若是能再寻着那药,往酒里头一兑,自然也就成事了。大人就算是再能忍,也抵不过那药效,否则当初也不会……”   汪琬云心中一惊,忍不住回想起当初的事情。   那时候她看上了顾亭匀,是着人去暗示过的,甚至自己直接在大街上让小厮去把顾亭匀喊过去,可这人听到她是宰相府的千金却丝毫不为所动。   越是这样,汪琬云便越是不服气,这才去求了父亲,说是看上了那新晋的探花郎。   也是巧了,他父亲也看上了顾亭匀,此后,汪栗与夫人一番商议,便设下了那尝宴席。   汪琬云是知道的,她明白父亲自然不只是为了她的亲事,更多的是为了朝堂的局势,可她还是愿意的,她这次是真心喜欢顾亭匀。   那一日她紧张得厉害,一不小心喝多了些,等醒来之后已经与顾亭匀躺在了一处。   二人衣衫凌乱,顾亭匀上身光着,而她只穿了肚兜与亵裤,身上搭着被子,睁眼时便对上了顾亭匀那双震惊到无法描述的眸子。   她心神一动,哭着扑上去说害怕,顾亭匀僵硬地掰开她,下一刻敲门声响起来。   那一日实在是太乱了,他们二人算是被捉奸在床,汪栗气急败坏地抽鞭子将顾亭匀打了个半死,汪琬云扑上去哀求,说要嫁给顾亭匀。   最终,顾亭匀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哀求:“汪大人,小人,小人罪该万死,小人愿意为汪小姐负责……”   那一日,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顾亭匀低垂着头,地上都是血迹,两滴泪同时砸在地板上。   其实,她都不记得他们两人是如何同房的,顾亭匀被催/情/药控制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既然身上的衣裳都脱了,他们若是没有半点事情发生,那必然也不可能。   所以顾亭匀说父母孝期未过不能同房,她也不急,她有的是时间与他耗,反正他顾亭匀的这一生都捏在她汪琬云的手里。   但如今的局势却让她越来越慌了。   无论自己再怎么忍让,顾亭匀好像都未曾动情过。   而那个妾氏这般嚣张,顾亭匀却从未短了她的衣食住行。   说来说去,兴许当初她就不该点头让这个妾氏来京城,毕竟是童养媳,与那半路纳进来的妾氏不同啊。   宁儿低声道:“夫人,奴婢想着,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大人与那村妇自小一起长大,总是念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若那村妇真的没了,倒不会这般麻烦。”   汪琬云心中一凛,与宁儿对视一眼,主仆二人似乎都想到了一处去。   *   眼看着到了十二月,兰娘日日躲在屋子里,她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再出门的了,顾亭匀是不会答应让她出去的。   眼下唯一庆幸的便是借着先前出逃之时伤了身子,她便休息了这样久,不需要去给汪琬云请安了。   这一个月,顾亭匀来过两次,兰娘都不正眼看他,顾亭匀便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看一会儿,又转身离开。   可第三次的他却与前两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都深夜了,外头冷得厉害,跟冰窟似的,兰娘喝了药就觉得困得厉害,身体也发虚,早早地就上了床。   临睡之前还跟秋杏聊了一会儿,她知道秋杏一到冬日就容易生冻疮,特意给秋杏调制了药,要秋杏预防冻疮,此外秋杏先前冬日没有养护好,腿上关节到了冬日疼得厉害,兰娘便要她跟自己一起睡。   可秋杏是个规矩的人,她不肯跟兰娘一起睡,兰娘无奈之下,便只能弄了热热的艾草包,给秋杏绑在腿上,这样倒是也舒服了许多。   兰娘睡着之后,秋杏便在旁边坐着打瞌睡,自打上次兰娘睡梦之中起热之后,顾亭匀便下令不能一刻无人看着她。   秋杏迷迷瞪瞪,差点睡着的时候就发觉门被人打开,外头有人进来,她下意识站起来,便瞧见进来的人是顾亭匀。   男人浑身酒气,他眉眼低沉,已经许久许久未曾笑过了。   顾亭匀摆摆手,秋杏立即出去并带上了门。   兰娘正梦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床塌陷了下去,她睁开眼便看到了顾亭匀。   “你……”兰娘下意识要挣扎。   顾亭匀却抱着她,声音里都是疲惫与低沉:“我难受。”   兰娘的手僵住,他就那样抱着她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可身上烫得厉害。   男人声音里都透着隐忍的痛楚:“兰娘,别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是真的难受,也很累。处处都有人要害我,我无人可信,除了你,再无人可信啊……”   兰娘就那般一动不动,却察觉到他的确是怪异的很,就像是……被人下了药那般。   顾亭匀的确很痛苦,浑身都在冒汗,他为了应付汪琬云去吃了一顿晚饭,没多久便发现汪琬云在汤里下了药。   他心中冷笑,强行让自己忍住体内汹涌的热,几杯酒把汪琬云灌醉了,而后让人扶汪琬云去休息。   接着,他回到书房旁边的休息室洗了冷水澡,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体内的热潮。   最终,他找来这里。   “兰娘,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喜欢我了,可是我……我还喜欢你,我还想跟你在一起。纵然你觉得我不是人,觉得我负心薄幸,可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男人胳膊都在颤抖,兰娘眼中一抹不忍的神色划过。   这是她与爹娘都万分疼爱的人啊!   曾经他们三个都是在拿生命护着的顾亭匀,此时此刻,却成了这样。   他看似风光,可好像也并不开心。   但是,谁又开心了呢?   最终,兰娘转头,看着他难受到极致的时候,唇都咬破了的样子,把手伸了上去:“你若是难受,便咬我的手。爹娘若是知道你成了这样,定然会十分心痛。顾亭匀,你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眼前的人睁开了眼,他眼底带着些猩红,而后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   ……   这一夜荒唐得厉害,兰娘后悔自己那一瞬间的善意,忍不住对他又踢又打,可他就任由她打,最后吻着她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这辈子,我都会为自己的错来忏悔。”   兰娘咬着牙不说话,他又到她耳边低声道:“兰娘,等到将来我把这些事都处理好之后,你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生个女儿,生得像你这般漂亮,我教她写字,带她去摘花儿,好不好?”   兰娘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打了过去,顾亭匀只闷哼一声,抱着她笑了起来。   这一晚他厚着脸皮没走,非要抱着她睡,但天不亮却还是走了,要去准备上朝了。   可兰娘醒来的时候却慌得不行,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顾亭匀胡说的原因,她竟然梦到自己有了个女儿!   小小的女孩儿生得并不像她,反倒是像顾亭匀,挥着白嫩肉乎的小手,扎着可爱的小辫子,冲着她喊:“娘,娘……”   梦里的她温柔极了,牵着小姑娘的手去摘花儿。   兰娘心慌到不行,却拼命安慰自己,这只是因为睡前乱说话的愿意才做了这样的梦。   她月信不稳,前几日大夫还给她诊过脉象,若是有孕那大夫是一定会说的。   可这样的事情终究让人难以心安,早饭兰娘都没有怎么吃,正恍惚之间,汪琬云那边倒是来了人。   是汪琬云身边的宁儿,宁儿笑吟吟的:“我们夫人听说秋杏会打络子,这会儿齐夫人来咱们府上做客,正说起来打络子的事情呢,不知道秋杏姐姐可有空当去一趟?”   秋杏与兰娘对望一眼,顾亭匀只要求兰娘莫要出这院子,并未要求秋杏别出这院子。   而汪琬云是顾府主母,要使唤秋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说汪琬云并未在明面上为难过兰娘与秋杏,这若是不去也说不通。   最终,秋杏笑道:“姨娘,那我便先去一趟。”   兰娘心里忐忑,她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太好,总觉得秋杏这一去并非是打络子那般简单,可她又能如何阻拦得住?   这顾府顾亭匀不在的时候,便是汪琬云做主。   秋杏跟着宁儿一道去了正院,这会儿汪琬云与齐夫人的确正在谈打络子的事儿呢,屋子里热热闹闹,汪琬云也是随和的很,待秋杏十分温柔。   这让秋杏也放松下来,她的确擅长打络子,巧手灵活惹得汪琬云与齐夫人都不断夸赞。   当下人的,能让主子高兴自然自己也高兴。   可等大伙儿高兴了一盏茶时间之后,却出了一件事。   那齐夫人的贴身丫鬟面色难堪地说道:“夫人,您的戒指……怎的不见了?那可是您的外祖母留给您的红宝石戒指,祖传的物件儿,可不能丢呀!”   齐夫人也是一惊:“戒指?我方才还在手上,觉得打络子碍事这才取下来放在桌上了,怎会不翼而飞?!”   屋子里登时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道歉,昨天不小心喝了过期的啤酒,今天特别难受,影响了更新,我努力补上来! 第28章 ·   齐夫人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那戒指乃是我外祖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怎的会丢?”   汪琬云忙握住她手:“姐姐莫要着急,这屋子里方才就这么几个人,总不会丢到旁处,咱们都帮助找一找。此外,来人啊,方才你们在这的几个丫头,都给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见着那枚戒指?若是看见了赶紧地拿出来,我这边也就不计较了。”   一群丫鬟立即跪下,秋杏也慌忙地磕头:“奴婢并未见着那戒指!”   最终,大家四处去翻找,可竟然就是找不到。   齐夫人眼泪滚落:“我对不起我外祖母,我真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今日戒指真的找不到,我不如死了算了!”   这怎么能成?汪琬云厉声说道:“我就不信这戒指凭空便能消失!一整个屋子都要翻遍了,竟然都找不到,我再问一句,究竟是谁拿了?”   底下的丫鬟个个都害怕起来,一个个求饶,秋杏也跟着否认,她当真是从进屋子开始便未曾见过那枚戒指呀!   汪琬云咬牙:“好!那今日咱们就谁都不许出去,来人,给我一个个地搜身!姐姐,你我的丫鬟,都得搜一遍,你可介意?”   齐夫人自然不介意,她心中急得不行呢。   最终,宁儿以身作则让汪琬云亲自动手搜了自己,而后便代表夫人一一去搜那些丫鬟的身子。   秋杏也站起来抬起来双手任由宁儿去搜,她心中忐忑不安,莫名觉得夫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却在安慰自己,她真的从未见过那枚戒指。   可,宁儿的手在秋杏的腰间停了下来,她一把摁住秋杏:“你这腰带里藏的什么!”   只见宁儿快速地从秋杏的腰间翻出来一枚戒指,正是一枚瞧着便昂贵无比的红宝石戒指啊!   秋杏瞬间面如死灰,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从未碰过这戒指!”   宁儿啪地用力甩了秋杏一个耳光:“夫人面前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正院里,汪琬云都未曾发话,只一味向齐夫人致歉,安慰齐夫人,而宁儿那边已经下令让人把宁儿摁在了地上。   “打!今日给我往死里打!这贱婢眼皮子浅到偷贵客的东西,岂非丢了咱们顾府的脸?打到她认罪为止!”   秋杏哭喊不止,她没有偷啊真的没有偷啊!   正院里叱骂声,挨打声,哭声乱作一团。   兰娘等了许久,见秋杏迟迟没有回来,心里担心起来,让人去看看情况。   可谁知道金珠回来便道秋杏快被人打死了,兰娘一惊,她在此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日日都是秋杏在旁照顾,纵然二人没有说什么知心话,可她知道秋杏是个好人。   而她更明白,汪琬云只怕不是想打秋杏,想打的是她吧!   金珠担心得不行:“兰姨娘,您不能过去,此时过去不就是引火烧身吗?我们做丫鬟,挨打便挨打了,您……”   可兰娘提起来裙摆就往正院赶去,等到了门口老远听到秋杏的哭声,待求到汪琬云跟前时,汪琬云倒是热情的很,还对齐夫人介绍:“这便是我那夫君极喜欢的兰姨娘,我也是拿她当妹妹一样,素日里她身子不好夫君要她无需来给我请安,怎么今日倒是来了?”   汪琬云亲热地让人给兰娘倒茶,兰娘听着院子里秋杏的哭声心都要碎了,着急地说:“夫人,秋杏定然不会偷窃,此事一定有误会,何况当着贵客咱们府上这样打打杀杀,也有辱您的名声,不如先把秋杏关押了,等晚些再处置。”   汪琬云笑起来:“正是当着贵客,咱们才要摆出态度来。兰妹妹,你是个娇贵单纯的人儿,不知道这些奴婢们心思有多下贱,他们是穷惯了的,从底下爬上来的蛆虫,便总想着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好东西,我今日便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恪守礼数。”   她眸子里都是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兰娘心凉。   这一刻,兰娘心中清楚,汪琬云是为何这般。   她心中难堪又痛苦,却还是在秋杏已经越来越虚弱的哭声中给汪琬云跪下了:“夫人,就算秋杏真的贪便宜偷了东西,可也不能打出人命啊!求求您,好歹留她一条活口,您听,她都快喊不出来了……求求您!”   汪琬云见兰娘白净秀美的面庞上两行泪滑落,心中畅快极了,她亲自弯腰要扶起来兰娘,声音依旧温柔:“妹妹,这点疼算什么呀?比这疼的还多着呢。你且来坐着与我一起陪齐夫人说说话,旁的无需你操心。”   秋杏已经喊不出来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钝钝的,兰娘对上汪琬云的那张脸。   娇贵温柔的大小姐,穿戴皆是上品,一对耳坠都够寻常人家几年用度,可在她眼中,没有一丝人情味。   兰娘知道求她无用,便冲汪琬云一笑:“那今日便把我也一起打死吧。”   她猛地冲过去扑在兰娘的身上。   小厮的板子没有来得及避开,只一瞬间,狠狠地打在了兰娘的胳膊上!   她听到自己小臂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而后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喊了起来。   身下的秋杏已经奄奄一息,兰娘抱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秋杏,秋杏,你坚持住,你坚持住啊!”   小厮不敢再打,而方才那一下有多疼,汪琬云也是瞧见了,她满意地拿起了帕子掩唇咳嗽:“齐家姐姐,真是让您见笑了,我这兰妹妹心地善良,却有些任性,罢了,便饶了这丫头吧。”   *   秋杏被兰娘带回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整个后背上都溃烂不止,兰娘让人去请大夫,却不知为何,今日请不到大夫。   顾亭匀安排给她看病的那个大夫今日有事,但奇怪的是其他医馆的大夫竟然也请不来。   兰娘一边掉泪一边给秋杏处理伤口,去给她喂参汤,秋杏几乎都没有意识了。   那样子,就好似曾经顾家母亲李氏弥留的样子。   想到秋杏一日日不分昼夜地照顾自己,那样温柔妥帖,算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光了吧。   兰娘心痛不已,第一次这般失控,大声地喊:“顾亭匀呢!喊他回来!让他去请大夫!”   下人们都有些惶恐:“姨娘,大人今日还未曾回来。”   兰娘没有办法,只能用自己缺斤少两的那点子对药材的了解,给秋杏维持着一口气,给她尽量地清理好伤口。   她想着,顾亭匀到了晚间总会回来的吧。   掌灯时分,顾亭匀果然回来了,可也不会来这里的。   兰娘便亲自去找他,她这是第一次主动去找顾亭匀,直接去了顾亭匀的书房,她走得极快,下人们都还没来得及禀报,兰娘便听到了屋子里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让她瞬间浑身的血都似倒流了一般,她颤抖着唇对下人说道:“你们退下,我与你们大人有话要说。”   小厮犹豫了下,退了下去,因着也知道大人是很在意这位姨娘的。   兰娘就那般站在门口,手臂上疼得钻心,屋子里传出来的说话声更让她眼睛酸涩不已。   顾亭匀正与汪家的一位公子说话,那算是汪琬云的堂哥,如今在户部就职,今日下了朝便来顾府与顾亭匀谈事。   二人谈完正事便提起了家事。   汪启笑着看向顾亭匀:“我听闻你那妾氏生得貌美如花,竟把我妹妹琬云都给比了下去?”   顾亭匀好笑地答道:“你听谁说的?她不过是个村妇,不识字,也没什么内涵,我之所以留着她也是因着她身世可怜,又曾经照顾过我爹娘。若说知心,哪里比得上我夫人琬云。”   汪启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是个痴情种,这才不远千里地把她接了过来。”   顾亭匀笑得随意:“妾氏而已,空闲时候打发时间罢了。”   二人又说了些话,汪启这才离开,而兰娘躲在柱子后面,浑身都在抖。   她早就知道顾亭匀不是个东西,但她没有想到,他会这般不是个东西。   可是如今,她还是要求他的。   等汪启走了好一会儿,兰娘这才擦了眼泪,上前扣门。   顾亭匀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进来。”   等瞧见来人是兰娘,他立即站了起来:“你怎的来了?”   兰娘眼睛都是红的:“秋杏受伤了,你的夫人冤枉她偷东西,把她打了个半死,顾亭匀,求你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成吗?”   她跪下去,眼泪如决堤:“你们高高在上,可为何非要把我们这等底层人玩弄于手掌之中呢?顾亭匀,你与从前的徐员外一家又有何区别?!”   顾亭匀的确还不曾知道秋杏的事情,他与汪启一同进门,此时还没来得及问家里的事情,见兰娘这般,立即把她拉了起来,喊人去找大夫。   白日里那些大夫的确是受了汪家的指使不肯来顾府,但此时顾亭匀发话,自然很快找到了大夫。   大夫瞧见秋杏这般唏嘘不止,感叹若是再晚一些便没有命了!   最终,秋杏捡回了一条小命,金珠忙道:“我们兰姨娘的胳膊也要看看。”   大夫检查了一番,啧了一声:“这骨头都裂开了,这位娘子竟然都没喊一句疼的吗?”   兰娘的确面色看起来像是没那么疼的样子,她低垂着头,什么都没说。   怎么会不疼,她疼啊,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   顾亭匀站在旁边,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秋杏看了大夫之后,兰娘便再不愿意跟顾亭匀说一句话,哪怕他解释了许多遍,她依旧不答话。   他反复地说:“今日碰巧了,陈大夫去城外运药材了,否则他是一定会来的。”   兰娘没答话,顾亭匀眸子里愧疚深重,良久,只道:“你好好养着胳膊,秋杏我也会派人照顾,此事往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他亲自找人去查了此事,汪琬云院子里的下人个个都被审查了一遍,尤其那个宁儿直接被上刑具,十根手指都扎了银针。   最终,宁儿哭着认下了罪,只说是自己因为一时贪心昧了戒指,后又因害怕才栽赃给秋杏。   顾亭匀让人直接把宁儿送到衙门,无论汪琬云如何哀求都未曾松口。   当晚之后,没多久汪琬云便又腹痛发作,疼了两三日,日日都哭到后半夜才算作罢。   兰娘的手臂肿得老高,什么都拿不住,若是想养好至少也得两三个月,而秋杏休养了三日,才总算清醒了些,但清醒的时候总是抱着兰娘哭个不停。   这一日,兰娘握住她的手,低低地问:“秋杏,你想不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两天之内跑路。。。。 第29章 ·   秋杏含泪看着兰娘,她不知道兰娘所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姨娘,您上次出逃,是没有瞧见大人是何模样,他在山下守了七日,几乎未曾进过饭食,那癫狂样子实在是可怕,挖地三尺也要把您找出来,您如何走的了?”   兰娘苍白一笑:“时日还长,秋杏,人活在这个世上若是轻易认了命,那还有什么意思?”   秋杏不明白,可心里却也隐隐生出来期待。   但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她们主仆都要尽快养好身子。   秋杏养了一个月,好歹能起身了,身上溃烂的疤痕也都结痂了,而兰娘的手臂却仍旧是疼,骨头的伤与皮肉的伤十分不同,她用了许多膏药,身上麝香味道极重,只为了手臂能舒服些,可时常那手臂还是疼得半夜都睡不着。   经过此番磨难,秋杏与她更是心有灵犀,察觉到兰娘像是又疼醒了,秋杏便会起身去与兰娘说说话,让她好受些。   这一个月汪琬云倒是没敢做什么,这一次顾亭匀拿她的丫鬟说事儿,宁儿进了衙门便没再出来,说是审问到了从前的罪证,直接流放了,年轻女孩儿流放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多是路上便被人糟蹋致死了。   宁儿是汪琬云自小便使唤的丫鬟,忽然间没了,她心里惊恐得很。   可顾亭匀真的这般,她却有些胆怯了。   如今要紧的还不是宁儿的事情,而是她那腹痛不知道为何发作越来越厉害了,汪琬云特意去让人给她娘周氏带了话,那边派了个靠得住的大夫特意给她查验屋中各项用品,以及素日里的吃食,连带着顾亭匀让人带给她的红豆糕都一一查验,可什么都查不出来。   她这腹痛离奇得很,汪琬云痛苦难耐,便想着回娘家找她母亲周氏给想法子,但在这个时候宰相府却出了问题。   先是她爹汪栗不知道怎的一把年纪了又养了个外室,等她娘知道的时候杀过去,那外室肚子都大了!   更让她娘气不打一处来的是,那外室竟然与当初她爹汪栗的初恋情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外室娇弱蛮横,压根不怕杀上门的周氏,出言顶撞几句,更是口出狂言道汪栗汪大人书房里墙上那幅画的秘密只怕汪夫人到死都不知道。   那幅画周氏的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到过的人很多,但无一人知道那幅画的含义。   小外室猖狂笑道:“那是汪大人的青梅竹马所画,纵然画技拙劣,可汪大人喜欢!您当年弄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还能有一个我吧?汪夫人,您尽管再弄死我,看看现在的汪大人还是不是像当年那般纵容您呢。”   女子扶着腰,眼中都是嘲笑。   周氏气得牙根都痒痒,直接让人上去扒了她的衣裳,拿鞭子往她身上抽。   可这外室丝毫不怕,一边哭一边喊:“当初我姐姐与汪大人情投意合,是你横插一脚,你抢了原本属于我姐姐的幸福!你这个毒妇凭什么安稳一生?!”   周氏下了狠手,直打得那外室身下一片鲜血。   等到汪大人匆忙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收场,年过半百的汪栗,看着自己宠爱的女人被自己的夫人糟蹋成了这个样子,他嗓子里低吼一声,顾不得任何了,抬脚就把周氏踹了出去!   周氏哪里想过汪栗敢这样对她?当即便回了娘家。   而汪栗如今地位崇高,年纪一把早已站稳脚跟,又怎么会惧怕早已不如汪家的周家?他着人安顿好小外室,并接回来府里好生照顾,一眼都不看周氏。   家中闹成这样,没人去管汪琬云的事情,她焦心不已,简直如无头苍蝇。   这个年就这般慌乱地过去了,甚至大年三十,汪琬云都是孤身一人在屋子里坐着的,她打发人去请顾亭匀,只得了个回复说是大人在忙。   汪琬云守着餐桌滴了几滴泪,最终带着一肚子气也没吃饭便睡下了。   顾亭匀的确依旧在书房忙碌,对他而言如今过年不过年没什么区别。   他知道兰娘不愿意理会他,已经许多次了,只要他过去,兰娘便当做看不见他,似乎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了一般。   即便他说尽好话,拿了无数的好东西过去,她仍旧是这般当他不存在。   有时候顾亭匀也生气,甚至有一次深夜过去,把她压在床上亲吻她。   她依旧如一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不反抗也不说话,到最后他只能挫败地猛砸几下床。   大年三十这一晚,兰娘沉寂许久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厨房送来了几种口味的饺子,有白菜猪肉的,也有萝卜羊肉的,还有素馅儿韭菜鸡蛋的,她便喊了秋杏金珠一起进屋吃饺子。   金珠搓搓手,眼巴巴地看着兰娘:“姨娘,您这几个月怎的就是补不上来呢?脸色越来越差了。”   大把的好东西,参汤,燕窝之类的吃的也不少,补药也是日日都喝上一碗,可怎的始终都不见好?   兰娘勉强一笑:“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人各有命。今儿过年,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包了封子,望你们日后都顺遂平安。”   每人一只荷包,里头塞的是素日顾亭匀着人给她送来的银子。   这是兰娘第一次给人压岁钱,其实她从前在老家也很少能见到这样多的银钱,如今银钱多的是,但拿在手里,完全没了以前高兴的感觉了。   金珠秋杏拿了压岁钱都高兴的很,几个人都立即说些祝福的话。   “也祝姨娘身子越来越好!”   秋杏抿唇,微微一笑:“祝兰姨娘心想事成。”   兰娘冲她一笑,二人心领神会。   屋子里几个人在吃饺子,顾亭匀就在外头廊下静默地站着,等到几人吃完出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顾亭匀挥挥手,抬脚走了进去。   果然,兰娘在看到他的时候神色又淡了下来,他也都习惯了,走过去站在她身旁。   “过完今日,来年便是新的一年了。最迟年底,一切都会好了。”   兰娘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心里却在算着,自己这身子最近越来越差,睡着的时候越来越久,按照她的推测,只怕撑不过半年。   顾亭匀伸手轻轻握住她胳膊:“可还疼了?”   兰娘抽出胳膊,不与他讲话,转头就走,顾亭匀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回了书房。   *   过年总是会让人生出来一种希望,但这种欢快也并未持续几日,大年初五这日顾府忽然就得了长公主的传召。   那边只说是听闻顾亭匀的妾氏兰娘容貌甚美,当初又曾省吃俭用供奉顾亭匀读书十几载,长公主非常想见见她。   汪琬云家本就与长公主府沾亲带故,加之长公主地位显赫,她这般传召了又如何能不去?   兰娘心中很是抵触,顾亭匀知道之后倒是安慰她:“到了那一日我也会去,长公主乃是初五的生辰,我会让彰武护着你,你且放心。”   “你次次都说护着我。”兰娘难得这样开口。   顾亭匀沉默了一瞬,道:“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任何事情。”   兰娘早已不信他,可现在还能如何?她只能去,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长公主府十分奢华气派,因着是生辰日,办得热热闹闹,男客女眷都非常地多,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可兰娘这几日是不太舒服的,她肚子隐隐作痛,总觉得是月信要来了。   从前她营养不良月信不稳,要么两个月来一次,要么三个月来一次,这几日十分地不舒服。   下马车之前,兰娘便低声告诉彰武:“我身子不舒服,你去同他说我撑不到半个时辰。”   彰武立即去告诉了顾亭匀,顾亭匀便让他转达,说是半个时辰之内会找机会把兰娘送回去。   可还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汪琬云忽然又开始腹痛,疼到浑身冒冷汗,长公主立即让人请大夫到客房里给汪琬云看看,并着人喊了顾亭匀前去陪着。   当着众人,顾亭匀没有法子,只能跟着去了客房,他看着汪琬云疼到满床打滚,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   此时长公主府的梅园里,一群女眷正聚在一起赏梅,兰娘正站在最末尾处,她作为妾氏本身是没有资格上来跟着一群夫人小姐们一起赏梅的,原是长公主对她有兴趣所以叫上去问了几句话。   前头女人们在赏梅,兰娘站在最末尾靠近一片湖泊的地方,肚子疼得越发厉害。   因着今日人多,这些女眷们便都没有带丫鬟,而男护卫为了避嫌也都离得极远,她听着那些女人们嘈嘈切切的声音,忽然就觉得有些害怕。   为什么,顾亭匀还不让人来把她带走?   他不是答应了半个时辰以内么?   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上来,那是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她笑吟吟地看着兰娘:“这位娘子,顾夫人身子不舒服,此时顾大人在客房里陪着她,您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兰娘不认得她,心中升起警惕,只道:“多谢您。”   那丫鬟笑意更浓,往前头赏梅的人群看了一眼,而后忽然朝兰娘走了两步,笑道:“冬日湖水,可冷得很哪。”   她伸手猛地一推,兰娘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害自己,她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了身后的湖水里!   而后很快便有人惊呼:“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可此处都是贵女千金,哪里有人会舍己为人跳下去救人?   那湖水冰冷至极,何况掉进去的人瞧着是个面生的,谁会去救?一群打扮精致高贵的女人瞧着都担心不已,但无一人动手去救,一个个的都喊着去叫护卫!   兰娘浑身湿透,下意识地要往岸边爬,她其实会一点水的,可却发现自己很快就游不动了。   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东西拖着她,一寸寸地往下坠。   冰冷至极的湖水灌进嘴巴跟耳朵。   意识丧失之前,她听到顾亭匀曾经说过的话,他说:“我会护着你,绝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等护卫被喊来,把兰娘捞上来之后,她已经双眼紧闭喊不醒了,而一个夫人更是指着她的裙子惊讶地喊了起来:“怎么有血?!”   另一个夫人担忧地说道:“这是哪家的女子?莫不是……小产了吧?这可真晦气!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她竟在此……”   ……   落水一事闹得很是难堪,顾亭匀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好一会儿了,他咬着牙带人把兰娘带回顾府,再匆匆喊了大夫到家,一番救治之后,那大夫不忍心地看着顾亭匀:“大人,兰姨娘小产了,胎儿已经滑落,是个女胎……”   顾亭匀踉跄几步后退,心口起伏,脸上皆是震惊与痛楚。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他以为,就那么短暂的一会儿时间,总不会出差错的。   他想着,兰娘是可以等的。   就像从前一样,她独自在乡下,不也好好地过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跑路,15号上夹子,所以15号更新会晚一点,晚上十一点哦   心疼女鹅,后面我要虐死这群渣渣!!!   预收《四表妹》,古言火葬场重生文   另外推荐下我的完结文《旺夫小胖妻》《穿成侯府假千金》《农家锦鲤太子妃》《八零旺夫小村花》《八零锦鲤小甜妹》等等等,喜欢的可以去我专栏看看哦 第30章 ·   大夫开了药便很快离去了,秋杏亲自守着煮好了药,端着那药碗忍不住就掉泪。   “怎的日日都要喝药?自打您来了京城,这药一日好几碗,怎的……就是不见好呢!如今,如今竟还成了这般!”   她强忍着擦掉眼泪,把药端进去,瞧见在床畔的顾亭匀,心中恨意升了起来。   从前她把顾亭匀当恩人,也的确是顾亭匀救了她,可如今她却更怜悯兰娘,心疼兰娘,心中忍不住去怪顾亭匀。   若是顾亭匀放手,兰娘怎么也不会是现下的状况吧?   可等秋杏端着药碗走近,却在瞬间愣了。   男人屈膝趴在床畔,两手紧紧地握着兰娘的手,他脸上一片湿痕,竟然是哭了!   素日里一向端庄冷漠的顾大人,竟然这般半跪在那里哭了!   秋杏瞬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只把药碗放在旁边轻轻地退了出去,而后站在廊下忍不住擦泪又是轻轻叹息。   屋内,顾亭匀端起来药碗,一勺一勺地给兰娘喂药,可每喂一次,心就疼上一次。   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眉间微微皱着,不知道梦里是什么场景,她这般惶恐不安。   他们的孩子没了。   他娘临去前,一再地嘱咐他,要他照顾好兰娘。   “兰娘看似坚强,实则是可怜人儿,打小离开了亲生父母,又被人牙子打骂虐待了几年,初来咱家时,她都不肯吃东西,是拼了一颗寻死的心的。好不容易咱们将她养大,眼瞧着她如今爱说爱笑的,可你见过她同你诉苦么?她有苦,都往肚子里咽。她心里头啊,又喜欢你,又害怕你哪一日不要她了。你可千万,千万……就算是死,也不能抛弃了她。”   后来他娘咽气之前,将他们二人的手叠在一起,眼中蓄满不舍的泪。   他们这一家子,都太苦了。   他们勤劳温顺,努力奋斗,以为昭昭日光总能看清前路,可事实上路在哪里呢?   被汪宰相几乎打死的时候,他也想过一了百了,可爹娘的仇未报,兰娘还在家等他。   他娶了汪琬云。   而后,万劫不复。   他比谁都清楚,在他第一次踏入金銮殿之中,便被众人一眼盯上了,皇上盯着他,朝臣盯着他。   个个都说要重用他,个个都在防备他利用他,若是真的起了什么异动,第一个死的便是他。   谁让他毫无根基,空有才华?   男人手里的勺子轻颤两下,声音低低的:“若是能还,我必让他们用血来祭奠我们的孩儿。兰娘,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顾亭匀再也忍不住,一只手捂住眼睛,掌心立即湿热一片。   他嗓音艰涩:“你第一次来顾家,穿着破烂,娘给你换上我的旧衣裳,让你喊爹娘,你不肯喊,也不肯吃东西。后来有一日半夜我瞧见你睁着眼不睡,我问你为什么不睡,是不是饿了?你不说话,我给你拿了一块煮的红薯,你不肯接。我掰成小块喂给你,你吃了一口说,哥哥你真好。”   声音停顿一刻,男人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而后又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么可怜,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挨饿了。可是后来,你还是挨饿了很多回。兰娘,若我当初死在宰相府,你如今会怎么样?若我没有回去接你,只是给你一笔银子,你是不是会活得更好些?可我总觉得,我不能跟你分开。”   他额头枕在床畔上,两手成拳头,声音发颤:“若我知道我们的孩儿会为此送命,我宁愿死的是我……”   顾亭匀没有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兰娘怔怔地看着顾亭匀,他此时正枕着床畔隐忍自己的情绪,他以为她还在昏睡着听不到自己的话。   嘴里苦涩的药汁味道残留,那苦味一直蔓延到心里。   小腹处依旧有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的痛。   兰娘的手移动到哪里,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恍惚记起来自己曾经做的梦。   她梦到过那个女孩儿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喊她娘,她在梦里给小姑娘扎辫子……   顾亭匀擦了一把脸,抬起头时便对上兰娘的目光。   他顿时有些惊住了,而兰娘吃冲他苍白一笑,而后,那眼泪一下子顺着脸颊掉在了枕头上。   她嗓音嘶哑缥缈:“我梦到过她,是个女孩儿,同你长得很像。”   顾亭匀如遭雷击,心中酸涩不已,眼眶又热了起来。   而后,兰娘笑得更加灿烂,眼泪也流得越发汹涌。   “我原以为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命苦的人了,如今才知道,她比我还苦。顾亭匀啊,这究竟是你的报应,还是我的报应?”   她操起来枕头旁边小茶几上的药碗便狠狠地砸了出去,那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药碗嗖地一声飞了出去,直直地砸中了顾亭匀的脑门,顿时鲜血喷涌!   顾亭匀踉跄站定,额上生疼,温热的血顺着脸往下流。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素日里的文采斐然此时全然记不起来了,只能重复着说:“我该死,是我该死……”   兰娘平静地说:“滚出去。”   顾亭匀没有走,她再次重复并提高声音:“滚出去!”   没等顾亭匀做出来反应,兰娘忽然就从床上爬下去,没命地抓住他的胳膊就咬了起来,顾亭匀忙着要把她扶起来,弄得旁边桌子凳子都在响动。   秋杏等人立即进来了,瞧见这一幕都吓得不行,赶紧帮助把兰娘往地上扶。   “姨娘,这地上冷的很,您如今的身子可不能受冷呀!”   兰娘声嘶力竭地喊:“滚出去!顾亭匀!你给我滚出去!”   最终,顾亭匀不得已只能先出去了,秋杏又劝了半晌,兰娘才算稍微平静了下来,她并未哭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亭匀站在外头额上盖着一块纱布,神色如覆盖了冰霜一般。   他站了许久,等秋杏出来才抬眼看她。   秋杏道:“大人,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一定照顾好兰姨娘。”   顾亭匀自然不放心,着人半个时辰便去禀告一番兰娘的状况,而后便去了书房,他坐在书房紧闭眼睛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如今许多事情,他都要提前了。   兰娘没有像秋杏他们所认为的那般会闹,她睡了一会便道:“秋杏,你去厨房给我煮一碗红糖姜茶,我想喝。”   秋杏赶紧地去了,让金珠守着,金珠才进来没一会儿,兰娘又道:“我想睡觉,金珠,你身上的熏香我闻不习惯,你在门外守着吧,若是不放心,你半个时辰进来看我一次。”   金珠有些尴尬,她身上的确是有些熏香,可之前兰娘也未曾说过什么呀,金珠只得到门口去守着。   眼看着门被带上,兰娘什么都没说,她转头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块金子,便往喉咙里塞了进去!   那是顾亭匀送她的金子。   她想,若是这样能死了,也能追的上孩儿的脚步吧?   自小没有父母,那种痛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跟了孩子去,也省的生生受这剜心之痛啊!   那金子不大不小,吞下去也是十分困难,兰娘对着里侧躺着,一边流着泪一边颤抖着往下吞。   才吞下去的那一刻,顾亭匀进来了。   他去了书房之后心神不宁,总觉得不安,等过来瞧见兰娘屋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立即怒了:“怎的无人看守?!”   金珠赶紧跪下:“大人,秋杏姐姐去煮茶了,兰姨娘说奴婢身上的熏香她不喜欢……故而叫奴婢在外头守着。”   顾亭匀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兰娘,心中都是疑虑:“素日里都不曾嫌弃,如今倒是嫌弃了?”   正在这个时候,秋杏回来了,顾亭匀打量了下这屋子,忽然就上前硬把兰娘抱在怀里,他强行地掰开她的嘴,却瞧见她嘴里没有什么异样,可那面色分明苍白带着汗,像是方才用了什么力气,而她眼神也怪异的很。   顾亭匀心中异动,想也不想便立即拍兰娘的后背,强行要她身子倾斜着:“你方才吃了什么?吐出来!”   见顾亭匀这样粗暴,秋杏与金珠正要劝,便瞧见兰娘真的干呕起来。   那金子才吞下去,尚还没有完全咽到肠胃中,被顾亭匀猛地拍了几下后背,竟然真的吐了出来!   瞧见兰娘吐出来的一滩药汁夹杂着一块金子时,顾亭匀心中又惊又痛,而秋杏与金珠瞪大眼睛都被吓坏了。   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兰娘竟然就偷偷吞了金子啊!   若是顾亭匀没有及时发现,她只怕真的死在了这一回。   兰娘剧烈咳了好一会儿,被这么一折腾,她倒是笑了起来:“你有本事拦了我这一次,试试下一次能不能拦得住。”   她坐在他怀里,仰头冲他笑,满头黑发散下来,莹润的面庞上都是坚决。   “顾亭匀,我要你看着我死。”   怀里的女人柔弱纤瘦,肌肤如雪,眉眼中都带着笑,她像是风雨中一束飘摇的花,美得令人恍惚,可却随时要凋谢。   顾亭匀咬牙:“我绝不会让你死。”   *   兰娘被软禁了起来,不止秋杏与金珠看着,顾亭匀又另外增加了几个人手,时时刻刻地看着她。   他直接放话,若是兰娘再出任何意外,便要这些人的脑袋,这下子谁还敢懈怠?恨不得一双眼日日夜夜地盯着兰娘。   可兰娘的身子的确是垮了,饭食很难吃得下去,短短十来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的,坐起来一会儿便累得不行。   药一碗一碗地吃,顾亭匀又换了大夫,甚至还托人请了一位太医私下来看。   可看来看去,兰娘这身子自小便不算多好,后来又吃了那样多的苦,如今能苟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郑太医只道:“顾大人,人活着靠一口气,兰姨娘瞧着没有什么精气神儿,自己都不想活的人,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的。”   顾亭匀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抬眸看了看外头灰蒙蒙的天,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他比从前殿试之前还要紧张。   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他承受不住的大事。   可他又安慰自己,不会的,如今许多事情尚还在掌控之中,事情越来越明朗,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送走太医,顾亭匀在书房中坐着,耳旁又浮现兰娘的话。   “那是个女孩儿,同你长得真像。”   他起身去旁边屋子洗了个冷水澡,整个人才算冷静了下来。   *   年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好,寻常人脱去沉重的棉衣,总觉得即将迎来春暖花开。   可朝中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首先便是汪栗宠妾灭妻被人告到皇上那里,汪栗自然一番辩驳,转而矛头对向指摘自己之人,皇上竟然也向着那人,立即处罚了对方,降了官职罚了俸禄。   这无疑激发了汪栗以及非汪党人的斗争,弹劾汪栗的帖子如雪片一样多。   可汪栗手中握有兵权,就连皇上都忌惮几分,谁敢真的动他?   正值此时,两淮盐政更替,有人冒死告发前一任盐政贪污受贿高达二十万两白银,此事是密告,可不知道为何还是传出来风言风语,因着那被告发的盐政曾是汪栗的得意门生,这些年每次进京都要跪在宰相府门口给恩师磕头。   此事似乎成了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真相,纵然都知道汪家显赫富贵不已,可谁敢去质疑?   他们家底硬实,又得皇上赏赐无数,拔一根寒毛都够普通人家吃上一辈子了。   可在几日之间,两淮盐政一案连死十七个人,事情已经到了压不住的地步。   眼看着皇上要派人前去彻查此事了,汪栗把顾亭匀喊了过去。   “我会举荐你前参与查案,蕴之啊,老夫一向看重你,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顾亭匀跪在地上,声音平稳:“蕴之明白。”   汪栗呵呵笑了起来:“你与琬云迟迟没有儿女,但我依旧把你当成我的半个儿子一般对待,这汪家的东西,往后也自然有你的一份。可你也要记得保重好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享受不到喽。”   顾亭匀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那是像一座大山一般的人,他死死地压在无数人的头上,密不透风。   他可以随意地处死许多人,他的女儿也可以随意地欺压男子,看上一个玩弄一个,玩死了两个,也可以玩死第三个。   而如今,这是最后的通牒。   两淮盐案,他若是去了,生死未卜。   若他有本事替汪栗遮盖下这件事,从此会成为这世上另一个让人指着脊梁骂的人,若他没有本事遮盖下此事,要么替汪栗去死,要么被汪党的死敌弄死。   顾亭匀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汪琬云又在等他。   自打她腹痛难以治好之后便不太出来了,也有个原因是听闻她娘与她父亲新纳的妾氏一事,心中烦恼,日日在房中发脾气。   但汪琬云知道,父亲母亲是会为她打算的。   盐案一事她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来等顾亭匀,是胸有成竹罢了。   “夫君,自打成婚,你我颇多误会。父亲母亲是希望我们举案齐眉的,若是你不想去,我可以去求父亲。”   只要顾亭匀来求她,她便可以去求父亲。   顾亭匀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汪琬云笑了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了讨好你我从未在你跟前说过一句重话。但我想你也知道,我曾经是如何对旁的男子的。我的耐心不多,我父亲的耐心也不多,顾亭匀,你以为你的才华过人,容貌俊朗,便能让我一直这样低声下气么?今日我们索性摊开来说,我们汪家是你斗不过的,你那个童养媳也是留不住的。顾亭匀,我等累了。”   顾亭匀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汪琬云面色也冷了下来,提高声音:“你若是死了,我依旧能嫁个好男儿,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男人并未停顿脚步,只留着一阵风。   汪琬云咬咬牙:“短命鬼!”   她就不信他不怕死,他们能成亲不就是因为他怕死,所以才答应的么?   她且等着,他必定还会来求自己!   上头下令要顾亭匀一同查案的旨意很快就到了,第二日顾亭匀便进宫去了,皇上与几位臣子商议了一会儿,单独留下了他。   如鹰一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顾亭匀,而顾亭匀跪在地上,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份册子递了上去。   “皇上,微臣尽力了。”   *   三日之后,早朝之上,忠勇侯被皇上怒斥与人里应外合一手密谋了盐案,而忠勇侯一家世代忠心,除了老侯爷与小儿子其余男丁皆战死沙场,那小儿子才死不到三年,此时被人诬陷当场涕泪交加绝望之际便往柱子上撞了过去!   此情此景实在是叫人愤怒,群臣愤恨,那些原本唯唯诺诺不敢发言,甚至有证据也不敢拿出来的人瞬间觉得唇亡齿寒,若是长此以往天下真的要姓汪啊!   一夜之间,不知道多少证据和弹劾汪栗的奏折层出不穷地往上递,事情完全脱离了控制。   皇上越看越怒,却还是忍住了怒气,第二日便处罚了那些弹劾汪栗之人。   汪栗更是得意,却就在此时边关告急,大将军受伤,无人能战,紧急之下,皇上派了汪栗前去。   他这一去,许多事情无法再顾及,可现下却不去不行。   汪栗才走,党羽接二连三下狱,给他送信的人被一个个阻截,盐案再度开启调查,这一回顾亭匀没再参与。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便是他数次来往于宰相府悄然探查到的关于汪栗的一些秘密。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那个妾氏。   汪栗心底最深处的初恋情人的妹妹。   宰相府人心惶惶,汪琬云知道之后心慌不已,那忠勇侯的小儿子当初便是死在了她的手里啊!   *   这一日黄昏,顾亭匀又来到了兰娘这里。   自打过年之后她便身子虚得厉害,这一日竟然昏睡了整整一日。   顾亭匀把她抱在怀里:“你莫要怕,很快便好了,到时候你我再也不用忌惮什么……”   兰娘根本都不睁开眼,顾亭匀越看越怕,最终又请了好几个大夫。   可谁知道那些大夫一个个的都摇头叹息。   “兰姨娘这情况,只怕不好啊!说不准,也就一个月的事儿……”   顾亭匀瞬间怒喝了出来:“住嘴!你这庸医,究竟会不会治病?她分明好好的,只是嗜睡,如何会似你说的那般?!”   其他大夫都低头不敢说话,顾亭匀心中急得不行,末了亲自进宫去请太医。   他才走,兰娘便睁开了眼,她的确虚弱的很,总感觉自己像要提不上来气了一般。   秋杏在旁忧心忡忡:“姨娘,您这药也没有人吃过,是自己胡乱配的,若是出了差错……”   兰娘艰难一笑:“若是出了差错,你在我坟前放几块柿饼便好。我活着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秋杏忍不住红了眼圈:“可我还是希望您活着……您还这么年轻,明明可以活得很好啊!”   兰娘轻轻叹息一声,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只知道她想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作者有话要说:   被骂得无语,还有人举报我,女主今天没跑掉,明天肯定能跑了   要是都不想看了,那我就不更了,真的,想看就看,不想看就点叉不好吗? 第31章 ·   顾亭匀明面上只是个普通臣子,可私底下皇上对他非常喜欢,尤其是这一次设计让汪栗去了战场,又陆续清点顾亭匀的党羽,几乎全是顾亭匀的主意,因此等他真的求到皇上跟前,皇上倒是也点头命令太医院医术最为高超的徐太医去一趟顾府。   徐太医为人随和,医术高超,是个非常心善之人,可等他给兰娘诊脉之后到了书房与顾亭匀谈话时,还是忍不住摇头。   “顾大人,在下知道您心疼这位姨娘,可她的身子的确是非常虚弱了。就算是用千年老参日日吊着,也顶多能撑上半年,但她自身也会受苦。”   旁人的话顾亭匀只当是医术短浅,可这徐太医的话却宛如瞬间把他打入地狱!   他眼神中都是绝望,慌乱地扶住桌子边沿,而后急切地问:“徐太医,难道,难道真的没有任何法子了吗?我不信,我不信!您若是能救她,顾某此生愿意舍身报答您的恩情!”   徐太医见他这般,也有些意外。   他也听闻过这位顾大人的事迹,首先便是才情满腹足智多谋写出的文章令人拍案叫绝,其次便是那张俊朗无比的面孔,再加上后来阴差阳错成为宰相府的女婿,又前后在朝堂之上立功几次,可以说是那光芒早已压过了这一届的其他所有人。   旁人叫什么名字早已无人记得,可顾亭匀的名字往后只怕会有很多人记得。   原以为这样的男子,必定不会把心思放在女子身上,可现在看着顾亭匀,徐太医倒是觉得诧异。   顾亭匀见他不讲话,撩起衣摆便要下跪,吓得徐太医连忙拦住了他:“顾大人!不可!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代价极大,且胜算极小,只是在下研读古书瞧见过的杂论,尚还未曾验证真假……”   顾亭匀转悲为喜,无限期待地看着他:“徐太医请说!顾某洗耳恭听!”   徐太医神色迟疑,半晌才道:“那便是要在她所吃的药中加上一味药引,可这药引,需得三日加上一次,持续吃上半年,这等于是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且,这个人……”   他声音逐渐低沉,自己也觉得这法子根本不应该说出来。   可谁知道,顾亭匀果断地应了下来:“多谢徐太医,顾某愿意一试。”   *   这一日天气晴好,兰娘被秋杏哄着喊醒,喝了一碗参汤,忍不住皱眉:“今日的参汤怎的味道这般重?”   她声音很轻很虚,离得稍微远一点都听不到了。   秋杏连忙笑道:“这是大人又着人送来的千年老参,大人说了,您以后补身子都用千年老参。”   兰娘沉默了下,千年老参定然很贵,可她若是不吃,顾亭匀又会有许多法子要她吃,比如罚秋杏等人不准吃饭。   她只能把参汤喝下去,而后悄悄地喝自己配的药,再喝一碗顾亭匀请来的大夫开的药。   可今日这药,味道实在是有些怪异,似乎带着些腥味,兰娘才喝一口便吐了。   旁边彰武正守着,是顾亭匀要他势必每日都看着兰娘喝下去,兰娘不好不喝,最终忍着恶心喝了下去。   “这不知道又是什么药,实在是难喝……”彰武一走,兰娘忍不住咳嗽许久。   连着一个月,都是这样的日子,兰娘醒着的时间不多,大部分都在睡着,一开始她睡着的时候顾亭匀来看她,她都还能察觉得到,到后来就逐渐地察觉不到了。   有一次她转醒之时发现他正在吻自己,她疲惫地都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顾亭匀便冲她一笑,给她掖好被子,整理好鬓边的碎发,声音出奇地温柔:“好好睡着,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出去看花。”   兰娘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愤怒或者欢喜了,她觉得脑子昏昏的,很快又累了,闭着眼又睡着了。   顾亭匀看着她逐渐闭上的眼,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他发觉人难受的时候心里的那种疼简直像是无数的石头一样,一点一点地把你的整个灵魂都压住,让你喘不过气,找不到希望,这是最痛苦的。   不,兰娘一定会好的。   他已经给她用了药引,徐太医都说了,她是有希望好起来的。   顾亭匀才走到院子里,彰武便跟了上去,低声禀告:“大人,咱们府上银子不够了。”   为了买千年老参,实在是耗费了太多。   顾亭匀掀了掀眼皮,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下:“我会想办法。”   *   顾家主母的院子里,汪琬云躺在贵妃榻上吃水果,吃着吃着,就觉得心中怒意横生。   她被顾亭匀冷落了这样久,原本她爹娘都可以敲打顾亭匀的,可如今父亲去了战场,据闻战事也非常不顺利,而京中父亲的那些追随者一个个地出事,他们汪家往父亲那边送的信迟迟没有回应,这实在是让人害怕。   若非如此,她近来不会这样老实。   可听着丫鬟汇报上来的事,她如何都忍不下这股气。   “我们汪家的银钱他看不上,一文也不肯要!千年老参?我们汪家多的是!如意,你去传信,要人把京城所有的千年老参都给买了,看他去哪里找!为了一个村妇,不惜揽下那些让人掉脑袋的差事来挣赏银,我倒是小瞧了他!”   这些日子,顾亭匀为了挣钱,的确是揽下来许多旁人不敢接的差事,那些差事紧急而又棘手,一个好歹便是掉脑袋的事儿,寻常人谁敢轻易接手?   可他敢,且他是为了挣钱给兰娘治病。   汪琬云越想越气,这些年她看上的男子要么只是存着占她便宜的心思,要么是压根不喜欢她只是碍于宰相府的压迫才从了她,没有一个真心喜欢她的。   尤其是那个忠勇侯的小儿子,哪怕是临死之前,都依旧冷冷地厌恶地看着她。   若是,若是顾亭匀待兰娘的心,能分给她十分之一,她也不会如此生气!   汪琬云狠狠地把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下去:“我汪琬云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世,旁的女子哪一个比得上我?凭什么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喜欢我?!我现在才是他正经的夫人!”   旁边丫鬟如意小声劝:“夫人,您莫要担心,只要老爷跟太太在,您定然不会受委屈,等老爷一回来,看那些人还如何猖狂。”   汪琬云愤恨地盯着自己脚上的一双精美绣鞋,心中悲凉又痛苦。   如今京城局势复杂,她父亲回来之后,真的会一切都能变好吗?   如果到时候真的有机会,她要杀了那个兰娘,要看着顾亭匀如何痛苦,而后与他和离,她依旧能凭着娘家的地位嫁得一个好郎君!   想到这,汪琬云勾唇笑了起来。   *   西南之地,帐中之人一脸颓然。   汪栗从未有过这般脸色,来之前他只当是吴大将军受伤无人率领大军对敌,可来之后才知道,此次战役复杂,是两个部落联合起来讨伐我军。   原本汪栗也是有胜算的,他手握军权,不是没有将领之才,可不知道为何这身子忽然与从前大为不同了,才来不到一月,他数次眩晕,差点支撑不住!   细细回想,汪栗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月娘,温柔体贴,与他年少时的爱人十分相像的女子,只怕一切都不是巧合,是有人蓄意安插!   有人看懂了他书房里的画,查到了他当年的事情,蓄意给他设下了这个局。   外头探子老远喊着话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汪大人!我军失守!被安克萨部落侵占了二十里地!汪大人,您快想办法呀!”   汪栗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此次出征,粮草士兵都带了大批,可等到了此地才发现粮草装备竟然都被调换了。   换成了他的门生为了贪钱而让人造出来的劣质棉袄刀枪。   那棉袄里都是芦苇花,刀枪用力一砍便断了,即便是再厉害的兵,没有军饷如何硬拼?   汪栗笑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好啊!他竟然有一日,自作自受了!   若是他没有念着当初负了的那个姑娘,也便不会被人瞧出来软肋,若他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门生在军饷上动手脚,也许今日他还不会这样惨!   那月娘温柔体贴,简直让他回到了曾经十七八岁的时候,可就在那沉醉享受至极,他只怕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呈现在了对方的刀子下。   此时若全力以赴,就似从前年轻时那般拼命,或许他还能打一回胜仗。   可他早已不是那个为了朝廷而洒热血的年轻人了,他要保命   汪栗闭了闭眼,声音苍凉:“撤兵,本官会飞鸽传书求皇上派兵支援。”   一月之后,汪栗回朝,在看到朝廷上所站的人中大半都已不是自己的人时,那一瞬间心脏都在颤抖,胡须都在哆嗦,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向皇上认罪,求皇上责罚自己打了败仗。   而皇上早已派了另一位将军前去救援,此时只淡淡安慰汪栗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下一句便是暗示汪栗交出兵权。   眼看着汪党之人所剩无几,汪栗咬着牙,依旧不肯退缩,只装糊涂请求在家养病,暂时不管政务之事。   皇上倒是也点头应允了,要他在家养好身子再出来。   如此以来,汪栗虽然尚未交出兵权,可却也是被击退了一大步,朝中事物瞬息万变,他如今退居幕后,再出来就难了。   汪家的动荡牵动着朝野上下,汪琬云知道此事之后连着好些日子睡不着觉,可娘家递信过来教她近来最好老实些,她也不能做什么。   倒是顾亭匀,去了一趟宰相府,被汪栗抽得浑身是血,什么也没说。   到最后,汪栗擦了擦手上沾的血,只慢悠悠地说道:“老夫倒是觉得,你没这个能耐。此番给老夫设局的人,必定是另有其人。蕴之啊,是老夫错怪你了,可你要明白,老夫总归还会出山的,你啊,要听话。”   他笑呵呵地拍拍顾亭匀的肩膀,力气并不大,可因为顾亭匀被鞭子抽得狠了,身子一下子软到了地上去。   这一回顾亭匀在床上躺了数十日才能勉强下床,加上又要给兰娘弄那药引,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   可他刚能下床,便又开始去衙门办事,五月下旬,天气热了起来。   汪栗仍旧在“养病”,朝廷上下看似平静。   而兰娘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她时常昏睡,药吃下去,反反复复的,但好歹人还在。   这让顾亭匀多了些信心,原本那些庸医不是说兰娘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么?   可如今兰娘挺过了好几个月,这药吃下去,他再尽力去找些医书高明的民间大夫说不准还有更好的法子。   这一日,他带兰娘去看荷花。   京城有一片湖泊,那儿荷花开得极美,马车到了之后,顾亭匀把兰娘抱在怀里坐在桥边远远地看那一片粉白相见的荷花。   “兰娘,你看看这些花,心情会好许多。你不是喜欢花吗?从前总见你摘些野花放在家里的桌上。”   顾亭匀声音温柔的很,而怀里的兰娘已经没有力气走路,她疲惫地睁开眼,还没有看到远处的湖水与荷花,首先看到了眼前的顾亭匀。   他抬手指向荷花,兰娘就看到他手腕上一道一道重复的伤口。   那像是被割伤了许多次的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瞧着触目惊心。   兰娘心中一颤,再抬头,就看到顾亭匀的鬓边竟然有一丝白发,就那么一丝,可依旧让人诧异。   她疲惫之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虚弱地说:“我不想看,我好累。”   见她没有兴趣,顾亭匀只得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也罢,你不想看便不看,可在湖边闻一闻这荷花的清香,你也会舒坦些。”   兰娘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可眼角却还是湿润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苦,只觉得又累又难受。   这一回之后,顾亭匀便不再带兰娘出去,致力于为朝廷办事,挣银子,请大夫买药。   钱花出去一大把一大把,可兰娘的病始终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阖府上下都揪心,唯有汪琬云知道之后笑得不行。   “将死之人,就算是花上一座金山也是救不了的。”   她盘算着,等兰娘死后,她要好好地奚落顾亭匀一番,而后等父亲再度回归朝廷之后,她便要父亲把顾亭匀摁回到泥巴里,与之和离。   这一场游戏,她也累了倦了。   顾亭匀奔波劳苦,不知不觉一年又到了冬日。   而兰娘一个月一个月的,不见好转,可也没有恶化,一日之中醒来的时间加在一起统共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这让顾亭匀庆幸,又觉得害怕。   庆幸她没有像那些大夫说的活不了多久,害怕她哪一日忽然就没了。   入冬那一日,他要去外地办事,临走之前坐在床边与兰娘说话。   他说了许多话,兰娘都昏睡着没有苏醒,到最后,顾亭匀只得怅然地离去,嘱咐人好生照看兰娘,不许任何其他人进兰娘所在的院子。   顾亭匀去了临河州,一去便是七八日。   忽然有一晚,风很大,院子里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兰娘于晚间苏醒了,她看起来精神比之前都好。   秋杏高兴极了,忙问她想吃什么,兰娘忽然哑着声音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旁边的金珠抢着答了,兰娘低头想了一会,问:“顾亭匀呢?”   “大人去外地办差了,过几日应当就回来了。”   兰娘没说话,她只轻轻地说:“我想吃一碗面,里头打一个荷包蛋。”   她很小的时候便没有家了,后来进了顾家,无论如何,那的确是她唯一的家。   每一年这个日子,她都想吃一碗长寿面,那能让她想起来顾母待她的好。   能想起来曾经一家四口清贫却温柔的日子。   鸡汤手擀面煮得很香,可兰娘吃了半碗,让秋杏与金珠都高兴坏了。   晚上兰娘让人熄灯,而后在黑暗中睁着眼对着墙壁发了很久的呆。   她能感觉到一种非常奇异的滋味,就好似要支撑不住了那般。   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药物的原因,还是她这具身体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但她又想再等等,具体是等什么,她也想不到了。   只觉得这一生,好漫长啊,明明才二十一岁,可她曾经与亲生父母分开过,又遭遇人牙子,好不容易进了顾家,却亲眼看着顾家爹娘被恶人害死,后来啊,倾尽一切去爱顾亭匀,却亲眼看着他的夫人成了旁的女子,甚至,她弄丢了跟顾亭匀的女儿……   她想,她大约是不值得被爱的,所以每一个曾经爱过她的人,最终都会离她而去。   可这一次,让她先离开吧!   *   深夜,雪越下越大,一行人快马加鞭过了城门,而后直直地朝皇宫赶去。   皇上深夜起身接见了顾亭匀,等看到顾亭匀带人去临河州带回来的证据时,牙都要咬碎了:“这个老贼!”   顾亭匀从宫门口走出去的时候步子很快,其实这天气很冷,他身子近来几个月也亏空得厉害,可心中却非常地高兴。   他越走越快,恨不得立即告诉兰娘自己的欢喜。   一切都要熬出头了,眼看着黎明就要到了,他即将大仇得报,即将给他们的孩儿寻到个交代。   他还从临西州寻到了个神医,那人听说了兰娘的症状,说是也许可以试一试为她医治。   多好啊!   等宰相府彻底倒下之后,兰娘的身子渐渐好转,他会凭着自己的双手在朝廷中站得更高,会用一生护着兰娘。   正如最初进京赶考之时的心愿一样。   他只愿自己努力过,能得到相应的结果,只愿自己爱着,便能拥有爱人在侧。   此生一支笔,一个她,便足矣!   大雪纷飞中,顾府正乱作一团。   半个时辰前,汪琬云得到了密报,她父亲的人临时来接走她,只说京城要出大事了,他们一家人都要逃了。   临走之前,汪琬云让人放了一把大火,浇了好些豆油,笑得猖狂不已。   “贱人!烧死你!烧死你!让顾亭匀那个泥腿子去哭吧!哈哈哈!”   汪琬云很快逃走,而整个顾家的人都未曾料到会有这样大的一场火。   兰娘本身就快坚持不住了,在大火之中被烟呛到几乎窒息,等到被彰武等人救出来之后,已经气息微弱到快探不到了。   顾亭匀才到宫门口,便瞧见有人跪在自己跟前:“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兰姨娘不行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差点没有站稳,他仿佛被人猛地打了一棍子,想也不想直接上了马车,扬起来鞭子就抽了马屁股一道,那马儿在雪中狂奔起来,小厮都没来得及上车。   雪打在脸上,是刺骨的冷,马车几度打滑差点翻车,而顾亭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似的。   等他飞奔到顾府,再跳下车没命地往兰娘的院子里跑去时,老远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唯一还剩的几间完好的屋子,其中一间灯火通明,里头隐隐传来哭声。   兰娘睁开眼,看着满脸是泪的秋杏。   她艰难地看向门口。   秋杏哭着说:“大人呢?为何大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姨娘在等大人啊!”   柔美脆弱的女子面上浮现一丝很浅的笑,她笑着说道:“不等了。”   眼泪自眼角滑落,那双养了一年,总算柔滑了许多的手,沿着床畔无力地垂落。   而下一刻,顾亭匀奔到了门口。   他拨开守着的下人,冲到床边就跪了下来,他抓住兰娘的手,颤抖着声音喊道:“兰娘!兰娘!我回来了!你看看我!我求求你,你看看我!”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身子绵软,眼角还有残余的泪。   而她的手,一寸寸地冷了。   顾亭匀怕极了,他在那一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他不住地求她。   “兰娘,你听话,你醒过来!你不要丢下我,兰娘,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带你回老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去,我不做官了,我不要什么前途了,我们回去种地,回去过以前的日子!我求你看我一眼,我求求你了……”   那滋味如身中万剑,心如刀割,痛到肝肠寸断。   他顾不得任何了,在床边跪着崩溃大哭,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痛苦到了极点。   他把她抱在怀里,眼泪鼻涕一齐掉,手在哆嗦,嘴唇也在哆嗦。   “爹娘没了,你不能也走,兰娘,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还要我?兰娘,你再喊我一声匀哥,你再看看我!我求求你了!”   可是无论如何哀求,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屋中人皆是掉泪,屋外大雪纷飞,似哀泣似梦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   冰天雪地之中,北风夹杂着呼号从房顶上卷过去。   一群奴仆跪在地上带着泪劝道:“大人,您节哀……”   可顾亭匀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他哭了很久,声音都嘶哑,而后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只抱着兰娘安静地坐在床上。   灯下男人双眼发红,一脸悲痛,却带着无比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怀里女人的脸颊,低喃:“阿兰……阿兰……”   无人回应。   屋中死寂,彰武松了一口气,大人不是那等冲动之人,就算再悲痛,也不能这般无状,身子重要,毕竟明日仍要继续上朝。   可下一刻,床上的男人忽然控制不住猛地喷了一口血出去。   那血俱都洒在他自己与兰娘的身上,女人白嫩脸颊上红色血滴更显得触目惊心。   顾亭匀浑身哆嗦,几乎坐不稳,抱不住怀中的人儿,可他仍旧是尽力地抱着她。   彰武瞪大眼睛,一群人要冲上去扶住顾亭匀,可却瞧见他忽然侧头过来。   那张原本俊朗的脸,此时竟然有些狰狞。   他阴狠地看着所有人,声音颤抖却带着杀伐的怒意:“滚,全部都滚!”   彰武不放心,想着自己毕竟是大人最贴身的护卫,赶紧道:“大人,兰姨娘的后事……”   顾亭匀猛地嘶吼:“滚!”   彰武瞬间僵住,知道这个时候的顾亭匀根本如疯了无二,冷静不下来,只能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整个顾府倒是只有兰娘的院子着了大火,其他院子都还是完好的,顾亭匀在屋中抱着兰娘不许人进去,彰武便擅自下了决定,安排兰娘的后事。   人死如灯灭,就算再伤心,也要及早下葬为好。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顾亭匀在屋子里始终没有出来。   他就那般不吃不喝地抱着兰娘躲在屋子里,更别提朝中之事。   彰武没有办法,只能去六王府上求王爷帮助顾亭匀在皇上跟前告假。   六王与顾亭匀关系不错,记着顾亭匀替自己挡刀的恩情,不仅是帮助他告了假,又亲自来了一趟顾府。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惊骇,素日里所认识的顾亭匀,并非是什么情爱之上之人,怎的如今倒是为了个女人成了这般?   可等他到了顾府,走到屋子外头,便立即听到了里头男人的痛哭声。   “阿兰,你乖一点,我求你,你同我说话……”   下一刻,他似乎又暴怒了,又哭又喊:“你听不到吗?!你同我说话啊!!”   六王震惊不已,知道此时也不适合进去,只能走了。   照着如今民间风俗来说,人死后三日便要下葬,最迟也不能停到七日。   可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顾亭匀抱着兰娘在屋中都已经待了五日未曾出门了。   彰武忧愁得不行,大人身子原本就不太好了,兰娘去世那一日他又吐了一回血,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人也会出事啊!   他是清楚大人一路走来多不容易的,如今眼看着快要迎来曙光了,若是就这般去了,实在是可惜!   可有一人比彰武还要急,那便是秋杏。   她原以为大人的确心疼兰娘,会伤心不已,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大人会伤心到这种地步,几乎是要追随而去。   五日了……   原本按照兰娘的计划,秋杏已经安排了人,在兰娘死后七日便把她救出来的。   那药究竟有没有效果兰娘并不确定,她的原话是,若七日之后她脉搏有微弱跳动,便将她救出去,若是她身子冰冷僵硬脉搏毫无反应便是已经真正地去了。   秋杏自然不希望兰娘是真的去,她已经花了银子找好了人,只等着顾亭匀把兰娘给下葬了。   可眼下看着这情况,还不知道几时能下葬!   好几次,秋杏忍不住想进去告诉大人,兰娘或许没死,或许还能活过来。   可是每次想到自己在兰娘跟前发的毒誓,她便又退缩了。   而再想想兰娘这一年来受的苦楚,她又犹豫了。   最终,秋杏跪在了门口,哭着喊道:“大人!兰姨娘临终前有话要奴婢交代给您。”   屋内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传来顾亭匀嘶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   “进来。”   秋杏战战兢兢地进去,发现顾亭匀几乎还是保持着几日前他们出去时的姿势,他就靠在床边抱着兰娘,可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神里都是戾气。   但最让秋杏震惊到眼球都要瞪出来的是,他此时此刻头发白了大半,瞧上去宛如个暮年之人,再配上那张分明还年轻的脸庞,实在是让人惊恐!   他像是要吃人一样,盯着她问:“你说,她有话告诉过你?”   秋杏心中怕极了,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说真话,此时只觉得若是自己说了真话,顾亭匀一定会杀了自己!   她牙关都在打颤,脑袋搁在地上,声音急促,只能捡好听的去编:“大人,兰姨娘临终前说,她虽与您疏离至此,可心中依旧放不下您,只希望在她去后,您能好生照顾好自己否则她便是死也不会安心。姨娘……”   她余光看到屋中的一盆兰花,低声道:“姨娘很是喜欢那盆兰花,希望您能帮助她照顾好那盆兰花,还希望您……能替她报仇。”   听到男人毫无动静,秋杏眼泪掉下来:“大人,姨娘命苦,可心地善良,下辈子定然会顺风顺水,若是迟迟没有下葬,只怕会化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啊!”   顾亭匀浑身一震,他嘴唇发苦,面上又有两行泪滑落,沿着白发而消失。   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不,他不能让兰娘死后都那样苦。   顾亭匀仿佛忽然清醒了,他抱着兰娘,厉声道:“传彰武进来!”   彰武一直守在门口,闻言立即进来,只见那坐在床上的男人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可眸子里透出来一抹从未有过的决绝与狠厉。   “安排兰娘下葬,查清楚那贱人在何处。”   兰娘于一日后下葬,葬礼仪式是正妻规格,棺木之中陪葬的物件个个都是珍奢无比的东西,几乎花光了顾亭匀的全部家当。   而请来的超度法师也是京城有名的圆慧大师,仪式浩大,令人侧目。   当然,最震慑人心的,是顾亭匀那满头花白的发。   旁人虽觉得诧异,倒是也不敢问什么,全因着顾亭匀如今变得十分怪异,瞧一眼都让人害怕。   那日汪琬云被宰相府之人接走,可宰相府家大业大,汪氏之人尽数逃走,家中奴仆却并未全部逃走。   余下的,全部被逮捕进大牢之中。   原本衙门会按照规程对这些人进行审问的,可谁知道顾亭匀竟然横插一脚,他明明是个言官,手段却残忍到其他人都愕然的地步,只是最终倒是真的从那群奴仆嘴里审问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皇上派人火速追查宰相府一家人的下落,全因汪栗不只是贪污揽权,他甚至为了银钱而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实在是令人发指!   只是汪栗狡猾,哪里会让人轻易追查到下落?   一日日,毫无消息,世人都以为汪家人至此逃过一劫。   而顾亭匀,瘦得近乎脱相,日日抱着牌位睡觉,可即便是闭上眼,也只能睡不到一炷香。   他夜夜都会梦到兰娘。   梦到小时候她害羞又可爱的样子,那时候偶尔他拿墨水在她面孔上画一个小蝴蝶逗她,她咬着唇不说话,顾母要责罚他不许他欺负妹妹,兰娘却又鼓足勇气走上来低声道:“娘,匀哥不曾欺负兰娘,兰娘喜欢这蝴蝶……”   也梦到他在镇上书院里读书,同窗给了他一块糕点他舍不得吃,休沐之时带回家给那小姑娘,她也舍不得吃,红着脸非说自己不喜欢,他便故意假装生气,说她不可挑食,小姑娘只能当着他的面小口下口地吃下那糕点,他问:“甜不甜?”,女孩儿清瘦面颊上是乖巧的笑,软绵绵道一声:“甜”。   梦到他们在漫山遍野的山路上走,她背着一筐蘑菇,他背着一筐书,时而她回头,那笑容在阳光下灿烂无比。   梦到他衣衫磨破了,她给他灯下缝补,那时候还小针线功夫不好坐在灯下苦恼不已的样子。   梦到那次他好几个月没有回家,她光着脚走到镇上偷偷去看他,后来被他牵着手走到小巷子里说话的场景,清香的白色洋槐树花落在她肩头,她眼睛亮晶晶地说:“匀哥,爹娘都很想你。”她决口不提她也很想他,可她满眼都是他。   ……   梦到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吃的每一顿饭,过的每一个年,梦到她小时候摔跤在他怀里哭,梦到她怕狗时红了的眼眶,梦到她笑,她哭,梦到她娇声喊匀哥。   后来,梦到她在徐家村村口老槐树下等着他,他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声音里都是轻松与自在。   “阿兰,我不走了,我不去考功名了,我们就在家种地好不好?”   她笑得温柔又甜蜜,满脸都是幸福:“好啊,我都听匀哥的。”   次次醒来,都是浑身的冷汗,再一摸脸庞,也是一脸的残泪。   而怀中的牌位冰冷,时刻提醒着他,她不在了。   心仿佛被撕裂成许多小块,他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便会喝酒,一壶酒一壶酒地灌,甚至举着酒壶往自己头上浇。   他在屋中哈哈大笑,抑或痛哭出声,疯癫无状,熬过了每一个夜。   而一到白日,他便成了那个如今声名在外的顾大人。   那个果敢勇猛凭借一己之力帮助皇上逼倒了宰相府的顾亭匀。   他官场得意,连连高升,许多旁人办不好的事,他总能一针见血地给出法子,而他似乎……也根本不怕死。   顾亭匀甚至自请去追查汪栗一家的下落。   他跪在大殿之上,声音冷沉:“三个月内,臣若是找不到,便以死谢罪。”   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不敢上前,谁不知道那汪栗狡猾如斯,天下之大,如何找到?   翌日,顾亭匀便率领一队人马,匆匆出城。   *   春夏秋冬,季节更替,即便是八年过去,许多事情还如从前一样。   比如这北地尚还在飘雪之际,南方已经有了春暖花开的意味。   一大早燕城陆府便热热闹闹的,兰娘晨起梳洗之后,简单上了些妆容,便起身去给陆夫人请安。   她身着一件湖蓝色织锦罗裙,腰身纤细,肤色如玉,一头黑发似浓墨那般,整个人温婉清丽,才一进门,便让陆夫人看得笑眼弯弯。   “昨儿见你穿玫瑰红,瞧着惊艳十足,今日这湖蓝色竟又十分适合,你当真是个衣裳架子。”   旁边丫鬟笑道:“夫人,兰姑娘这是生得美若天仙,便是披个麻袋也是好看呐!”   屋子里丫鬟主子都笑作一团,兰娘也忍不住笑:“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般夸张,人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么?”   陆夫人摇头:“那可不同。”   她说着,把腕上的镯子脱下来,温柔地套在了兰娘的腕上,笑得更是舒心:“幸好,这样美的姑娘,是我们陆家的人,否则可要羡慕坏我啦!”   兰娘脸上微微泛红,旁边丫鬟也都带笑看着她,谁人不知在陆府住了八年的兰姑娘即将嫁给陆家唯一的儿子陆回?   当初陆回入京有事,回燕城的路上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城里某个医馆内偶遇了一人带着如同个死人一般的兰娘,医馆里的大夫探了下兰娘的脉搏,只道此人虽然脉搏尚有微动,可必定是撑不了几日,只能等死。   那护送兰娘的人六神无主,他可是拿了远房表姐秋杏一大笔银钱的,此时若是把兰娘扔了也不好,不扔的话他属实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终,是当时也病重的陆回轻咳一声开了口:“不若我来试试。”   他这一试,便认为兰娘脉象怪异,虽能救活的几率很小,但也不一定就死路一条,最终,陆回把兰娘带上了回燕城的路。   护送兰娘的那人心中纠结,挣扎一番留给陆回一些银钱,悄悄地逃走了。   陆回瞧见那银钱时只叹息一声,还是把兰娘带回了燕城。   他陆家是杏林世家,一向不图名利钱财,只为救人,这些年不知道无偿救助了多少人。   只要能把人救活,比什么都强。   陆回带着兰娘颠簸一路,回到燕城又着人悉心照料,查阅无数古书,给兰娘司马当做火马医,如此熬了一个月,兰娘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初时,兰娘记忆混乱,凭着本性对陆家十分感激,渐渐康复之后便想着在陆家为奴为婢报答恩情,却发现陆家上下人人温和,主子丫鬟打成一片,皆是心地善良之人,且人人都待她极好。   尤其是陆夫人,宛如个母亲一般,时不时地关怀她的身子,鼓励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兰娘又亲眼瞧着陆家那个病弱的公子日日忙着救助旁人,更觉得心里惭愧,忍不住也上前帮忙,一来二去,几乎把陆回当成了半个师父。   她学到了许多的医术,日日跟在陆回后头帮助救人,忙得马不停蹄,深深敬佩着陆回。   但医者不能自医,看到陆回的身子时不时地病到难以下床的地步,她又忍不住担忧,心中暗暗想着要找法子医治好陆回。   二人互相帮着彼此,一同救着世人,眼看着陆回的身体的确有了些许好转之时,兰娘逐渐想起来从前的事情。   她愕然无比,初时震惊到难以接受,因为她这没有恢复记忆的二三年内听到过些许民间关于如今的顾大人的传闻。   其他的都不知真假,她只知道,在她走后,顾亭匀并未对汪琬云如何,只是汪琬云自请做了姑子。   那个设计害她落水,让她丢了孩儿,又放火烧了她的院子,让她没能见到顾亭匀最后一面的人,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哪怕顾亭匀现下位高权重,轻易便能捏死汪琬云,可他并未那般去做。   兰娘在屋中闭门不出几日,到后来再出现,依旧是那个爱笑爱跟在陆回身后的小徒弟。   死过一次,便是死了,从前种种,都是云烟。   她在陆家过了八年时间,与陆回一起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私下总诚心唤陆回师父。   而因着兰娘的聪慧果敢,逐渐也成了陆夫人最得力的帮手,府中上下的事物皆由兰娘过手,她实打实地成了陆府的女管家。   直到第八年的春日,陆夫人感慨地拉着她的手,问她可愿成为陆家的女主人。   兰娘沉默良久,最终轻轻点头。   这手镯,乃是陆夫人年轻时候带来的嫁妆,她这般随意却郑重地套在了兰娘的腕上,兰娘心中也知道,她是真的喜爱自己看重自己,也是相信自己。   如今陆家只有陆回一个男丁,陆夫人也逐渐年迈,族里旁的支系虎视眈眈,他们母子二人面上乐呵,实则也深陷困境。   这个忙,她愿意帮,而她也是真心钦佩陆回。   陪陆夫人用了早膳,兰娘便起身去了陆家的医馆,穿过前厅,她走到后头研制草药的小屋子里,正瞧见一穿着白衣的清瘦男子在纸上写着药方。   他姿态清雅,偶尔低咳一声,落笔之处字迹潇洒出尘。   兰娘心中生出无限温柔,她一向都觉得陆回高洁得宛如谪仙,无私到令人折服,这实在是世上最好的一个人。   “师父。”她轻声喊道。   陆回停下手里的笔,转头看向兰娘。   他容貌俊雅,一双眸子温柔和煦,似盛了三月的春光,声音也是出奇地好听。   “往后莫要在旁人面前这样唤我了,兰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太多,明天争取多更点噢!   谢谢大家支持,留言我基本都有在看的!真心感谢每一位仙女的支持!!   更新每晚基本都是十一点,如果写的早就会提前一点更新哒 第33章 ·   相处八年,早有了亲人般的默契,陆回写药方,兰娘便自顾去准备要带去燕城知府阮家的东西。   那阮老爷的夫人常年卧病,精神失常,寻遍大夫也没能治好,后来还是陆回帮她稳住了病情。   虽然阮夫人仍旧神志不清,时时下不来床,但好在不会不分白天黑夜地哭了,原本照她哭的那个法子,就算是一个好好的人,眼睛也能哭瞎,寿命必定折半。   陆回每半个月带兰娘一起去阮府一趟,查看阮夫人的病情,而后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调整药物,但陆回身子不算多好,又总是奔波着替人治病,前些年他有时候自己都躺在榻上养病,遇到旁人治不好的病人,他都还强行挣扎着起身去替人诊脉。   好在这几年兰娘学得刻苦,医术越发精进,许多时候都可以代替他给人看病,而兰娘又是个细心妥帖之人,非常注意陆回身子骨的调养,算起来陆回已经一年多未曾病倒卧床不起了。   但兰娘提着药箱子跟在陆回身侧,瞧着他有些匆忙的步履,再看看他依旧清瘦的身姿,思及他看起来虽然是个正常人了,但根基并不好,如今仍有许多隐疾未曾痊愈,她心中暗暗地想,自己这一生再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要做,最重要的便是要照顾好陆回。   他们成亲之后,他便是自己的夫君了,陆回忙着救治病人,她便负责照顾好陆回的身子吧,好歹一年要长一点肉才是。   正神游中,身旁男子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低提醒:“当心门槛。”   他语气自然,虽然目光没有看她却好似始终在关注她的状态。   兰娘被人抓着手腕,自然没有绊倒,她抬脚迈过门槛,语气带着愉悦:“多谢师父提醒。”   二人很快跟着丫鬟到了阮夫人的卧房,隔着帘子,陆回给阮夫人把了一回脉搏,没一会儿,阮夫人又轻声咳嗽起来,似乎很是难受,胳膊忍不住想收回去,陆回连忙松开手指。   阮家公子阮征鸿立即客气地请兰娘与陆回到偏厅喝茶,几人坐定,陆回便温和说道:“阮公子,令堂今日脉搏瞧着比上次虚弱了些,也有些凌乱,似是心神不定,近来可是有什么异常之处?”   阮征鸿沉默了一瞬,昨儿家中才闹了一场。   而阮家的小姐阮梦知忽然就站了起来,冷笑一声:“你们二人每月来一次我们阮家,可我娘的身子迟迟未曾痊愈!你们怕不是招摇撞骗坑害人的!若是你们治不好,便趁早说!”   陆回微微皱眉,兰娘立即道:“阮小姐请自重!”   阮梦知瞥了一眼兰娘,眼神不屑,她是知府家的千金,前些年嫁了人,可后来夫君意外离世,便又回了娘家住着,倒是跟兰娘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心中一向瞧不上兰娘。   而兰娘也不喜欢阮梦知,陆家医馆是燕城人人皆知的良心医馆,收费低,医术高超,但大夫不是神,没办法把死人救活。   阮梦知的夫君当时都已经咽气了才送到了医馆,谁还能救活?可阮梦知硬是把罪过算在了陆家医馆头上,尤其算在了兰娘头上。   她完全不信任兰娘的医术,只怪当时兰娘没有及时去喊陆回,这才耽误了救治自己的夫君。   阮征鸿沉下脸:“梦知,不可无礼!”   阮梦知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再想到昨儿晚上的那一幕,眼眶瞬间红了,她操起来手边尚还烫手的茶碗便朝兰娘砸了过去:“你这庸医!草菅人命!往后莫要再踏进我阮家半步!”   兰娘一惊,而坐在她旁边的陆回几乎是立即起身抬起胳膊替兰娘挡住了那茶碗,滚烫的茶水尽数落在了陆回的胳膊上。   她心疼不已,连忙上去:“师父!”   而后,兰娘怒目道:“阮梦知!若是府上不需要我们医治,大可在我们入府时便直说,何必如此!我们陆家行医问药,求的便是患者安康,可如今竟然求到了恶言相向,热茶加身!”   阮征鸿气得不行,立即上来道歉,喊道:“来人,把你们小姐拉下去!去通知父亲!”   而后扭头让人拿帕子等物给陆回清理胳膊,兰娘早已心疼地要掀开陆回的衣袖检查,而陆回轻轻摁住了她手,微微摇头。   阮家丫鬟捧来水盆帕子等物,可陆回与兰娘却还是匆匆告辞而去,回去的马车上兰娘瞧见那衣袖下的胳膊已经红了一片,忍不住眼眶都湿润了。   她咬牙:“师父!为何那阮梦知这般无礼,你还次次都要去给阮夫人治病?”   陆回微微一笑,抬手揉揉她脑袋:“阮夫人是个可怜人,阮小姐是阮小姐,阮夫人是阮夫人。我的伤无甚大碍,回头涂上一些药膏便是了。只是,方才我从阮夫人脉象上看到她今日状态很是不好,只怕是气淤于心,难以排解,若是再不想法子只怕命不久矣。”   兰娘一愣,心里也焦急起来,二人不再想其他的,一路都在商议该如何救治阮夫人。   只是阮家此时却依旧吵吵嚷嚷的。   大夫才,阮梦知便哭了,指着兰娘离去的方向大喊:“哥哥!你可是又觉得那女大夫性情温柔明是非?街上任意一个女孩儿你都觉得比我好!娘不认得我了,爹不理会,你又总是这样!”   她说着泪流满面,阮征鸿本身一肚子的怒气,此时只能逼着自己咽下去。   阮梦知哭着哭着说道:“可我也不想这样呀,我也后悔了呀。”   良久,阮征鸿闭了闭眼,而后尽量克制地说道:“既知道后悔,便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则娘若是知道了身子骨又会更差。”   他说完立即便,背影匆匆而去。   阮梦知还在哭,旁边丫鬟低声劝:“小姐,公子舍不得怪您,更舍不得罚您,他还是心疼您的。”   可阮梦知满脸泪水与恨意,手握成拳:“他哪里是舍不得怪我?他是懒得怪我。其实,他们都怪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是知道她绝对不会回来了,他们还是怪我……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喜欢我,可我也是家里的女儿呀!我也是我哥哥的妹妹呀!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珍惜眼前人,过好当下的日子?”   *   陆回熬到深夜,兰娘便也陪着,二人翻阅几十本医术,又对灯讨论了半宿,最终确定了给阮夫人治病的新药方,第二日一大早便着人送去了阮家。   阮征鸿又亲自上门致歉,以及感谢他们的付出。   好在阮夫人吃下这些药之后,又静养了七八日,身子又稍微好了些。   而兰娘与陆回的亲事也要操办起来了,陆家上下热热闹闹的,陆夫人最为高兴。   陆家的那些族亲倒是又在成亲之前来闹一通。   从前陆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家中医馆规模不大,陆老爷子又是个心善的,四处散药,免费给人诊治,对家里人又要求不许铺张浪费,能吃饱穿暖便是了,且他无比崇尚行医,严苛要求家中几个儿子俱都要跟着他给人治病。   可老爷子一死,几个儿子都动了旁的心思,陆家医馆规模小,给人治病压根赚不了几个银钱,操劳一番图什么?   最终,其他几个儿子叫着要分家,无人肯继承这小小医馆,心中都打算着要去经商考科举等等,唯有陆回的父亲留了下来,他与几个兄弟分家,继承了医馆,依旧苦心研学,四处救人,所生的儿子陆回也是六七岁便能给人诊脉治病。   父子二人齐心协力,结合祖上留下的医术以及医书上的古论,医术越发精湛,旁人治不好的病人他们往往都能治好,而他们陆家医馆研制出来的药膏效果极好,加上陆家医馆时常给人义诊,免费赠药,名声越来越好,陆家的日子也越发地殷实了。   到如今陆家那旁的几个兄弟并未发家,陆回与母亲却住进了别致舒适的大院子里,就算是时常去施舍那些穷苦之人,所剩的银钱也足够衣食无忧,在当地算是个富户了。   族亲们立即眼红了,借着陆回迟迟未成亲且身子虚弱之故,要求一起经营祖上留下来的医馆,免费将来有一日落入外姓人之手。   陆回与母亲自然不愿,族亲们一次次来闹,如今眼看着陆回要成亲了那些人更是着急。   这一次,几位叔伯大娘之类的在花厅中还没喝上几口茶,便又提到了医馆之事。   “那是陆家的产业,无论如何,总不能你们一直霸占着。”   陆回浅笑:“大伯说的是,只是当初分家,白纸黑字立的都有字据。且大伯多年未曾行医,不知道医术可还记得多少?”   他倒是不怕银钱被族亲霸占,只是怕这些人借着陆家医馆的名义去残害那些无辜病人。   陆大伯脸色涨红,怒道:“无知小儿!我是你大伯,难不成医术还不如你?我……哎哟!”   他抱着肚子就喊了起来,紧接着一起来的其他人也都忽然腹痛,一个个都往茅厕跑去。   兰娘躲在帘子后面,忍不住捂嘴笑,笑着笑着,陆回了进来。   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兰娘抬眸与他对视,而后眨眨眼。   男人笑着轻轻摇头叹气,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眸子里都是笑意:“调皮,下次不可如此。”   兰娘立即站直了:“好,兰娘都听师父的。”   反正这次下了巴豆,下次不下巴豆便是了,到时候下一些痒痒粉之类的也不错嘛!   总之就是要让这些狗东西难受就是了!   陆回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唉,吧,去后院我给你剥山核桃吃。”   二人相视一笑,回到后面庭院里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边,晒着太阳一边看医书一边吃山核桃。   婚事很快便被安排好了,前些年儿子因为身体原因不愿耽误姑娘家,陆夫人急得不行,如今见陆回能娶到兰娘这般让人可心的女孩儿,她喜欢都简直想飞上天,一应成亲要办之事都打理得分外妥当。   而陆回与兰娘是燕城有名的好大夫,二人成亲这日极为热闹,又是个艳阳天,街上敲锣打鼓的,老百姓们都自发站在路边欢呼,一个个地喊道恭喜陆大夫祝陆大夫与兰姑娘百年好合!   兰娘坐在花轿中,低头便看到自己身上刺绣精美的大红新娘裙衫,她竟然在那么一瞬间,想到了顾亭匀。   想到曾经他们在乡下成亲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那一件嫁衣。   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凝滞,而后,兰娘收起思绪,唇边浮现笑意。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跨火盆,拜堂,隔着盖头兰娘能听到婚事现场许多人的欢笑与祝福,而陆回那只修长温润的手始终紧紧地牵着她。   而后她在洞房内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陆回便回来了。   他因为身子缘故,只饮了一小杯酒,此时坐在兰娘身侧,清俊面庞上有些恍惚。   幼时他身子不佳,被许多大夫断定活不过七岁,后来他父亲不信邪,继承了老爷子的医馆之后,又四处求学,做尽好事吃尽苦头,竟然真的把他养大了。   而陆回也很感激上苍,虽然身子时好时坏,却一直都在活着的时候尽力去帮助更多需要的人。   因为他知道那种渴望活着的滋味是什么。   他也希望能站在太阳下堂堂正正地往前,希望有个温暖和气的家,只是他很明白自己的身子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成亲繁衍子嗣,因此从未对任何姑娘有过不该有的心思。   直到他遇到了兰娘。   女孩儿昏睡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他想尽办法救她,眼看着她的脉搏跳动变得有力,心脏也比从前好了许多,面色从白得似纸到带了些红晕,他十分有成就感。   可唯一让他无能为力的是,她自打意识稍微好转一些之后,便总是闭着眼哭。   那像是沉浸在噩梦之中一般,眼泪不住地掉,嘴唇哆嗦,两手都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她伤心至极。   “匀哥……别不要我……别不要我……匀哥,别跟她成亲……”   “匀哥,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陆回并不知道兰娘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匀哥是谁,因为兰娘醒来之后从未提过那些事情,决定成亲之前她倒是有意把从前之事和盘托出,陆回只是揉揉她脑袋告诉她:“师父看到的是眼前的你。”   是这八年努力与过去割裂开来的她,是舍不得过去却拼命放下的她,是柔弱地眼泪止不住却大步向前的她。   他亲眼瞧着她,从一株几欲碎裂的小草长成了一株明艳的向日葵。   陆回永远不会不要她。   陆回挑起盖头,便瞧见灯下美人肌肤胜雪,一双美目似春水秋月,盛着些许羞涩,大红嫁衣衬得她宛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兰娘不敢抬头看他,可陆回却轻轻抬起她下巴。   女孩儿有些羞怯:“师父……”   陆回淡然一笑:“兰儿喊的什么?”   兰娘迟疑半晌,声音如蚊子般:“夫君。”   她没等来陆回的应答,只是,他的唇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了一下。   旁人洞房之夜自然要圆房,可陆回不能,他身子如今尚未好全,最忌讳的便是那事,若一个不慎,很可能致命。   这也是二人之前便商议好了的。   陆回心中自然愧疚,凝望她一会儿,才要解释,兰娘便巧声道:“师父帮我捏一捏穴位好不好?今日拿捏了许久,背上僵硬。”   这话分明是化解他的愧疚,陆回弯唇一笑:“好。”   他想,他定然会好起来的,会给兰儿一个真正的夫君的。   两人这一晚虽没做什么,可却聊到了深夜,大多是与行医相关的,可越聊越高兴,第二日眼底都带着乌青,看的陆夫人高兴极了。   自打他们成亲,陆家上下人人喜笑颜开,日子仿佛镀了层金光。   而成亲第二个月,兰娘更是对外宣布,她有喜了。   *   五月,京城也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春日短暂,仿佛瞬间就入了夏那般。   顾亭匀下了朝便回了府上,他今日头痛发作,上朝之时便差点没有忍住。   而到了府上他也并未即刻休息而是立即喊来了圆慧。   “她的魂魄可曾来过?”   圆慧心惊胆战,他虽然是出家人不应惧怕什么,可这位顾大人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顾亭匀几乎找遍了所谓的得道高僧,逼着所有人替他招魂。   他竟然想找到已故夫人的魂魄,让人想办法给他们做法,好保证他们来生继续做夫妻。   这人如同个疯子,明明是朝中显赫高官,却随身自备毒药,说是若兰娘的魂魄能归来安息,他便即刻跟了去。   鬼知道他那位夫人的魂魄去哪里了?总之当初下葬之时便完全感受不到那女子的魂魄。   有人声称能让死去的人附在自己身上与活人对话,顾亭匀让人把这神婆带来,却发现神婆根本没办法让兰娘附身与他说话,他一怒之下便下令将这神婆打死。   最后还是彰武不忍心,偷偷只让人打了神婆一顿还是把人放了。   圆慧聪明得多:“大人,您夫人的魂魄迟迟不肯归位,投不了胎,只怕……是对生前之事尚未放下。”   他们想尽法子,花了八年时间,的确迟迟没有找到那位顾夫人的魂魄。   顾亭匀闭上眼,他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一身黑色的暗纹长袍,以及那满头花白的头发显得他整个人冷酷又阴沉,他声音缓慢,却如同淬了毒:“圆慧,我看你该改名叫圆寂了。”   圆慧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顾大人,贫僧会再想办法,兴许,兴许,是那尼姑万悔念经祈福不够真心,因此,因此顾夫人的魂魄才迟迟不肯归位啊!”   顾亭匀忽然一手扫落了旁边桌上的茶碗,他一双深邃眸子里是看不见底的冷。   “彰武,备车。”   一个时辰后,郊外一处尼姑庵中,双目失明的尼姑万悔正跪在佛前诵经,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吓得浑身发抖起来。   她眼泪大颗地掉,头皮都在发麻。   那脚步声与七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她以为他们全家都已经成功逃离了京城,可有一日忽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而后便是那残忍无比的男人出现了。   他站在门口,毫无人性地挥手让人放箭,她们汪家死伤无数,剩余的活口要么流放要么充军,只有她被长公主求情之后得以逃脱。   她听人说,顾亭匀跪在朝堂之上向皇上诉说当初被逼婚一事,他不承认与汪琬云的亲事,亲自请皇上废除二人曾经的婚契,而后,他迎娶了兰娘的牌位,顾家自始至终,只有兰娘一个夫人。   他们汪家,尽数沦为罪人。   汪琬云恨极了,害怕之中原以为自己真的有活路了,可以剃度来寺庙里了此残生,却没想到这是一条比死还要痛苦的路!   他时常来看自己,每次来都会问她一句话。   “她死了,你高兴吗?”   问完便会让人送她一份礼,有时候是一张布满尖锐小刺的蒲团要她跪着,膝盖能跪得鲜血淋漓,有时候是要她亲手去抓烧红的火钳,他还会笑着问:“火烧到皮肉的滋味,疼不疼啊?”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就不是从前那个令她一见倾心的俊朗书生,那是一个魔鬼!   想到自己一次次被摁在佛前替兰娘祈福,又一次次被逼着受尽折磨,汪琬云忽然就崩溃了。   她抬起已经失明的双眼,嘶哑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已经站在门口了。顾亭匀,今日我不再怕你,我倒是要同你说一个好玩的。”   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这些年你是不是很难过很伤心?可有一件事你若是知道了,你必定更难过更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晚安~~~ 第34章 ·   清冷的尼姑庵院子里有鸟儿喳喳几声掠过树头,竹林传来沙沙的声音,明明外头已经要入夏了,里头庵堂里依旧森冷无比。   那股子冷让人浑身的肉都在发颤。   顾亭匀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穿着灰扑扑尼姑袍子的女人,心中恨意不曾减少半分。   “莫要同我耍花招,死比活着容易。”   汪琬云哈哈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恨意与酸楚:“是,所以你才不让我死,外头人都想着你是待我有夫妻情义,才饶我一命,谁会知道你这般下贱,丝毫不曾怜惜过我!你让我跪在这里,日日诵经炒经,给她敬香,那香活生生地熏瞎了我的眼睛,可就是我这双眼当初看上了你!顾亭匀啊顾亭匀,我知道,你从未正眼瞧过我,所以你清醒的时候从来都不碰我,你以当初那场酒后之事为耻。”   她说着,根本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地上,掩唇咳嗽几声,又怪异地笑道:“你那童养媳是真的爱你吧?所以,她不在意钱财,也并未多么在意名分,可是,她在意你是不是干干净净的。女人就是这样,爱一个男人,怎么能容忍他与旁的女子有过肌肤之亲?那场景每每幻想出来,必定会痛彻心扉,我庆幸,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玩物,并未爱过你!”   顾亭匀闭上了眼,拳头握了起来,头疼得越发厉害。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杀了这贱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汪家人带来的。   若是没有他们汪家人的那场局,他决计不会辜负兰娘。   汪琬云声音里带着恶里恶气的笑:“你也很为这件事愧疚吧?你勉强娶了我,处处与我汪家刻意划开界限,不要我们的银钱,不贪图我父亲给的捷径,恨不得少活十年,也要换未曾与我有过那一晚,你是不是总是在想,若是没有那一晚,你们不会离心,她不会郁郁而终,是不是?”   地上的女人咯咯咯笑了起来,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神秘而又得意地说:“可是,你应该想不到,其实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亭匀果然立即上前一步抓住了她衣领,他声音里透着意外与咬牙切齿的恨:“你说什么?”   汪琬云身上发抖,可还是笑道:“我说,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父母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你抵死不从,那我岂不是白白失了清白?所以,他们给你下的药只是让你昏迷罢了。顾亭匀,哈哈哈,你的童养媳……白死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宽大的手掌瞬间扇了过去,汪琬云被打得半边脸都发麻,对着地噗嗤吐一口血出来。   可她依旧在笑:“顾亭匀!你是不是感觉很痛?哈哈哈!我就是要你痛一辈子!我父亲战功赫赫,我汪家是京城一等的富贵人家,我看上你,便是你的福气!这世间,还没有我汪大小姐不能玩弄的人!你如今翻身了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玩毁了一生!你们全都是贱人!是这世间最下贱的人!我爹就该早日反了那狗日的皇帝!我汪家才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   顾亭匀的双眸渐渐发红,他伸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汪琬云瞬间惊愕地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她想,这一次一定会死了。   可濒死之际,她却还是害怕了,惊恐了。   所幸,顾亭匀竟然又松开了手。   汪琬云倒在地上,浑身都在抖,而顾亭匀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声音很淡:“来人。把她捆了丢到井里,饿上三日才弄上来,不许她死,也不许她好好地活。”   外头立即有人毕恭毕敬地进来了。   顾亭匀一路坐马车回去,他头疼到几欲呕吐,手始终都紧紧地握着。   直到回到顾府进了自己的卧房。   那卧房中依旧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都是兰娘曾经用过的东西,而旁边的供桌上摆着一张牌位。   他走过去,站了好一会儿,屈膝跪了下来。   火纸在火盆里燃烧,火焰跳动几下。   他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脸上的泪,只温柔地对着火盆讲话。   “兰妹,你可听到了,我并未辜负了你。从前我都不敢与你对视,次次面对你时心中愧意深重,知道自己无话可辩只能匆匆逃离。我知道,你怪我,恨我,我更怪我自己恨我自己。我知道你到临死那一刻都在想,我为什么会有了旁的女人。如今我总算可以告诉你,我始终只有你。”   他带着泪一笑:“今日这些火纸,权当是碎银子,你那边可有卖零嘴的?你爱吃甜的,自个儿买些糕点吃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良久,盆里火焰消失,只剩一堆死灰。   男人依旧温柔深沉:“阿兰,我们的女儿已经投胎为人,可你在哪里?你乖一些好不好,快些魂魄归位,我的寿衣都已经备好,下辈子我们一定要百年好合,好不好?”   他起身,把牌位拿起了,仔细擦了擦灰,而后爱惜地抱在怀中,这才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可头疼起来,根本无法入眠,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勉强熬过去那阵子痛楚,等好不容易睡着,入梦又是她的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顾亭匀再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稍微好了些。   他才推开门,彰武立即走了上来。   “大人,燕城那边有消息了,当初那人牙子的堂弟被找到了,那人招供了,说是当初拐走夫人之时,夫人的家人是从宣宁到燕城去,像是个殷实之家,姓阮。小人便着人四处去查,这才查出来阮姓人士并不多,而事情过去二十几年,谁家遗失了孩子并不好查。”   顾亭匀立即道:“我亲自去一趟燕城。”   他知道兰娘从来不说,但实则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世,而这八年,他一直都在派人勘察当年之事。   因为时隔太久,当初把兰娘拐走的人牙子已经死了,他只能通过那些少得可怜的线索去找当初与人牙子有过联络的人,起初一个都找不到,还好始终苦苦坚持,前两年打听到当初人牙子是有个堂弟的,只是那人时常换地方生活倒是也不好找。   但如今总算是有线索了,阮姓之人就那么多,他要亲自去一趟。   顾亭匀没几日便动身了,而他动身之前,自然给当地知府阮大人递了信。   阮知府得知顾大人要来,惊得不行,这些年谁不知道这位顾大人的事迹?   毫无背景,被宰相暗算,却反将一军助皇上铲除了宰相府,而后在朝中扶摇直上,如今手中大权在握,行事狠辣果决,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他忽然来燕城做什么?   阮大人自恃清正,倒是也不怕,可心中依旧打鼓,也是因着听过顾亭匀的另外一些事。   这人在某些事上很讲道理,可却喜怒不定,偶尔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无缘无故手里也染了不少鲜血,比方有人替那已故宰相说话,也只是嘴上说了几句,被顾亭匀听到之后一脚踢飞撞到墙上口吐鲜血。   再比如有底下官员向顾亭匀敬献美女,美女蓄意给他灌酒,他却让人去阴森森的佛堂里跪上三日三夜,把那女子直接给吓疯了。   这在阮大人看来实属无情了些。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莫要提这人官大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级别,阮大人自是着人筹备了一番,只为着迎接顾亭匀。   包括顾亭匀即将下榻的别院,又好好地整治了一番燕城各处要害街道。   这些日子,街上总有官差来来往往,兰娘觉得奇怪,抓住一个问了问,才知道是有重要的人物要来燕城。   她在燕城待了八年,上头也来过几次重要的人物,左不过是一些王公贵族来燕城游玩视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此次,好像比先前都更隆重。   没等兰娘细想,那边有患者来了,亲自喊着要兰娘给治病,兰娘便笑意盈盈赶紧过去了。   来人是个年轻妇人,瞧着也才二十来岁,怀中抱着个小姑娘,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娘,玉珠儿不想吃药……很苦的。”   妇人温柔地捏捏女孩儿的脸:“兰大夫给你开的药不苦的。”   兰娘的确是调制了一味治疗伤寒的药,味道带着浅浅的甜,还有花瓣的清香,遮盖住了草药的苦,小孩子都不会抗拒,这是陆回都未曾想过的,一度被人夸赞。   她温柔一笑,递给女孩儿一颗话梅:“你乖乖的,很快就会好啦。”   女孩儿含住酸甜的话梅,破涕为笑,而兰娘瞧着她鼓鼓的脸蛋,心中轻轻泛起涟漪。   她其实曾经很想家,那几年被人牙子打得头昏脑涨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总是幻想爹娘来接自己回家,后来到了顾家才勉强忘记了那些伤痛。   但人在这个世上,谁不想在亲生母亲的怀里撒娇呢?   那是一种天生的,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对母亲的依恋。   可实际上,她想她自己也不算是个好母亲。   兰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如今已经对外说有喜了,十个月后,陆家便会多出来来一个孩子,那是陆家的希望,用来杜绝族亲抢财产的根基。   虽然那孩子不会是自己真正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可她一定会把他当亲生的对待。   那一定也是她的救赎,她会把自己未曾得到过的温柔与渴望尽数倾注到这个孩子的身上。   穷极一生,她想要的便是安稳的一个家。   给女孩儿开完药,兰娘便瞧见了出门给人诊治才回来的陆回。   他把随身带着的药箱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一块纸包递给了兰娘。   “庆云楼的驴打滚,尝尝。”   兰娘眼中透出惊喜:“师父,你跑那么远去买驴打滚吗?”   糯米清甜,红豆沙绵软,吃起来十分解馋,兰娘眼睛都笑弯了。   陆回只浅浅一笑:“不远,顺路罢了。”   多绕几条路,换她这样开心的笑颜也是值得了。   *   一个半月后,燕城街道被官差清理得通常无比,一列长长的车队被护卫簇拥着前行。   其中最为华贵的那辆马车稳稳地停到了知府衙门的门口,车帘子被掀开,顾亭匀起身下来。   阮知府诚惶诚恐,原本心中对顾亭匀些微的揣测与不满,在看到顾亭匀这个人时,瞬间都消遁了。   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觉得此人一头花白的发便让人十分忌惮,而那通身冷酷深沉的气度更教人不敢妄动,只消一眼,便能知道顾亭匀此人能走到如今,绝非是什么偶然。   好在,顾亭匀开口之后,倒是也算随和,并不教人紧张。   阮知府小心翼翼把顾亭匀引到前厅,着人奉上最好的茶。   那顾大人漫不经心地碰了下茶碗盖子,便直接开口道:“阮知府,本官此行是有要事找你。你在三日之内,把燕城五十年内所有曾经丢失过孩子的人家名册递上来,最好是阮姓之人。”   阮知府本身忐忑不安,听到这话瞬间一愣,眼中透出诧异与不安。   而顾亭匀眼睛眯了起来,语气也有些冷了:“怎么,阮知府该不会是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办不到吧?”   阮知府立即道:“顾大人,下官并非是办不到,而是,而是不知道顾大人为何要调查此事?燕城阮姓之人并不多,且皆都与下官有或远或近的族亲关系。实不相瞒,下官于二十多年前曾经丢失过一个女儿,当初为了找她,下官想尽办法,把燕城所有丢失过孩子的人家都问询了一遍,想着若是旁人家的孩子找回来了,我的孩子应当也有希望寻回……只可惜,下官的女儿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而据下官所知,燕城阮姓之人,唯有下官因着蠢钝才丢了孩子啊……”   他说到最后,语气艰涩,那都是陈年往事,轻易不会提及,府上大多人都不知道,更别提燕城普通百姓了。   顾亭匀死死地盯着他:“阮知府的女儿几岁丢的?可有什么信物,身上有无胎记?”   阮知府似也察觉到了什么,胡子都在颤抖,直直地看着顾亭匀,答:“小女五岁走丢,身上戴了玉佩与银镯,她娘说她身上没有胎记,只锁骨处一颗红痣……”   那颗红痣,顾亭匀记得,他们初次欢好,他每次一吻她锁骨上的红痣,她便会轻轻颤栗,小手忍不住抓他的肩膀。   见顾亭匀面上什么表情也没,眸子深沉似藏着无数的情绪,阮知府扑通跪了下来。   他一双沧桑的眼里是期待,是痛苦,是惊疑:“顾大人,您可是手上有什么消息?下官一家为了找小女,已经快家破人亡了!内人病了十几年,精神错乱,时常念叨着梦觉的名字,这些日子更像是要撑不住了似的……不知下官那苦命的女儿,是否还在世上,如今是何模样?是我们这对父母对不住她啊!”   顾亭匀把他扶了起来,而后缓缓撩起来衣摆,跪在了阮知府的跟前。   他努力藏住自己的悲痛,对着阮知府道:“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阮知府震惊到瞪大双眼,喘息了几下,这才惊疑不定地去扶顾亭匀,他着急地问:“顾大人……您?您是说,小女嫁给了您?那她,那她现在何处?有无同您一起来燕城?”   他眼睛泛红,明明一把年纪的人了,却忽然慌乱了起来,着急地说:“梦觉在哪里?顾大人,下官求您,让下官与她娘见一见她!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纵然努力克制,阮知府还是老泪纵横,一脸期待地等待着见自己的女儿。   顾亭匀一时竟都不忍告诉他,兰娘已经不在了。   他也想见她,可是,究竟如何才能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好多人给我的评论,然后我也会去仔细思考   但实际上我发现如果我想的太多的话,剧情就更不自然,甚至会出现卡文卡到写不出来的情况   所以我暂时就决定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思路来写,这样的话至少能保证写的出来   但大家的建议我还会统一看的,这样下一本写之前会避免这一本的缺陷 第35章 ·   阮知府从未这般失态过,他慌忙举起来袖子勉强擦了泪,红着眼哀求:“顾大人,小女现在何处?”   他几欲跪下哀求,被顾亭匀抓住胳膊阻拦。   面前男人脸色沉静,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良久,顾亭匀只道:“她很好,只是路途遥远,暂时来不了。”   阮知府心中带着惊疑,脑中纷乱,不住地去回想关于在这位顾大人的传闻,燕城离京城不近,可偶尔他也会听闻一些关于京城的大事,汪栗倒台便是最大的一件事。   而与汪栗有关的事情中,顾亭匀也是首其冲令人关注的一位。   他的夫人……不是汪栗的女儿么?   不对,阮知府心惊肉跳,半晌,忽然就又想到了一些人的说法,都说那顾亭匀头发花白,斩杀宰相府,那是因为他的那位童养媳。   初宰相府逼他娶了汪小姐,那童养媳屈身为妾氏,只是进京之后不久便被一把火烧死了……   阮知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绝望地看着他:“顾大人,小女,小女可是流落到您老家,成了您的童养媳?”   顾亭匀一顿,手指在袖中摩挲了下,正想着如何回答之时,阮知府忽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胡须都白了的男人,掩面痛哭起来:“梦觉!梦觉!你为何不等等爹啊!爹还没有找到你!你娘,都等你等得快死了啊!”   顾亭匀心中发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走上去跪在他跟前:“岳父大人,是小婿无能,没有护住她……”   他说到此处,垂下头,眼尾处发红,极力忍住心中悲怆。   良久,阮知府勉强忍住了哭,顾亭匀是京中高官,他心中纵然再多愤懑,只能忍着。   等二人都平静下来,再谈及兰娘自小到大的事情,阮知府没忍住又落泪几次,而顾亭匀十分真诚,把京城之事一一告诉阮知府,阮知府怒气更盛:“汪栗那狗贼!初我之所以被贬几次,便是因着看不惯他下面人的所作所为向皇上参了几本,他便数次对我进行打压,若非是他,我不会被贬,更不会在搬迁途中丢了梦觉,我的儿,我命苦的儿!”   他仰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两手握成拳,忍不住长叹:“我如何对你娘交代!若你娘知道你已经不在了只怕她明日便咽了气啊!”   顾亭匀心中愧痛,与阮知府商议一番,决定去探望一番阮夫人宋氏,但兰娘已去的事情必然要隐瞒下来。   去之前他心中猜测着岳母如今是何模样,等进到宋氏的卧房中,瞧见那个勉强被丫鬟扶起来靠在床头坐着时的宋氏时,眼睛忍不住开始酸痛!   方才与阮知府相认,还只是问询了初的种种情况,勉强对上了线索,可此时见到宋氏时,他如同见到了另一个兰娘。   成年之后的兰娘与母亲并没有像到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地步,因为是结合了父母亲的长相,加上与顾家人生活了几十年,一颦一笑都沾染了顾家人的习惯,可小时候的兰娘,与此时的宋氏几乎是像极了!   阮知府握住宋氏的手:“淑莹,你可能听到我讲话?我们梦觉找到了,找到了……这便是她的夫君,乃是京城的顾大人,淑莹……”   宋氏猛地抬头看向顾亭匀,而顾亭匀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岳母。”   眼前女人形同枯槁,眼神怪异,她看着顾亭匀,而后期盼地往外看:“梦觉,梦觉呢?”   顾亭匀缓缓答道:“岳母大人,梦觉人在京城,等您身子好起来之后,小婿便回去接了梦觉来看您。”   几人都细细看着宋氏的回应,可谁知道她忽然就往床下栽了过去,而后挣扎要往外爬,声嘶力竭地哭:“我要去找梦觉!梦觉啊!娘这便去找你了!苦命的儿啊!你等等娘啊!”   屋中登时大乱,丫鬟帮助去把宋氏抬到床上,强行让她冷静,给她喂药,最后实在不行捆住了她手脚……   顾亭匀在旁边看着,心头十分不忍,可却更痛。   你看,这么多人都爱你想你,为你痛彻心扉,为什么你要那般轻易地走了?   顾亭匀没有去阮知府特意为他准备的别院,而是就住在了阮家,晚,阮知府,以及兰娘的哥哥阮征鸿二人陪着顾亭匀一道吃饭,三人心中都有苦闷,那苦闷全部都沉浸在了酒中。   原本阮征鸿对顾亭匀意见颇大,认定无论如何是顾亭匀照顾不周才让兰娘故去,可等他瞧见顾亭匀那花白的头发,一杯一杯如水一样灌下去的酒之后,忽然就哑口无言。   根本不需要谁再来责问,顾亭匀看上去已经痛苦不堪了。   而到了深夜,顾亭匀的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再次惊动了阮家之人。   他头疼到了发狂的地步,把屋中摆设尽数砸烂,而后忍不住痛苦地吼了起来,阮知府等人惊愕不已,从彰武处得知自打兰娘去世之后,顾亭匀便时常这般怪异,也算是手尽苦楚,夜夜都要抱着牌位才能安睡一二。   阮征鸿在旁皱眉:“虽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可他痛苦到了这种地步,只怕是心病导致了身体上的病,京城就没有大夫给他瞧过么?”   彰武叹气:“就是太医都曾给我们大人瞧过的,一则是大人不愿意吃药,他总觉得自己这样受苦比起来我们夫人受过苦不算什么,二则是那些大夫的确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小的们设法将药掺进饭食中让大人吃了,也不见多么好的效果。”   屋中烛火通明,那人不住地打砸东西,头脑宛如要裂开,崩溃到极致的时候不住地喊:“阿兰!阿兰!”   彰武低声道:“大人喊的便是我们夫人的闺名……”   阮知府与儿子阮征鸿对望一眼,都觉得心酸,好一会儿,屋内人轰然倒地,几个人心中一惊,立即冲了进去。   而顾亭匀倒在地上,眼睛紧紧地闭着,浑身都在颤抖,嘴里还在喃喃地喊:“阿兰……”   他眼睛湿润,声音苦涩不已。   彰武一探他额头,便觉烫手得很,立即喊道:“快叫大夫!”   顾亭匀随身带的有大夫,可那大夫给查看一番,也只能艰难地说道:“大人这样子必得吃药,可他不肯吃……”   旁边阮征鸿立即说道:“不如我去找燕城有名的陆回大夫,他针灸十分厉害,有时不需要用药,光是针灸便可以治病。”   几人听到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动摇,阮知府赶紧点头:“对!那陆回大夫可以算是我们这里的神医!征鸿,快去请陆回大夫!”   *   七月的夜,少了白日的燥热,偶尔有低低的虫鸣。   兰娘忽然间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是什么场景她都不记得了,只是忍不住挣扎着,嘴里念叨着“救命”,这很快把陆回惊醒了。   他轻轻摸摸她的脸,声音都是关切:“兰儿?兰儿?”   兰娘睁开眼,泪水忍不住委屈地落了下来,而陆回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安慰:“莫要怕,我在你旁边。”   怀中人擦擦泪:“师父,我又做噩梦了。”   陆回拍拍她后背:“想是这几日太累了,明日我带你去城外散散心好不好?”   兰娘喜欢爬山,去山里采药,每次陆回身子稍微好些,都喜欢带着她去山里。   女人没有说话,陆回又喊了外头守夜的丫鬟进来倒了温热的茶,就让兰娘在自己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等她喝完,又安慰她:“你无需顾忌我的身子,我这几日觉得没什么不舒服的,明日我们去城外散心好不好?”   兰娘点头:“好。”   话音才落,外头有人敲门,丫鬟急促地说道:“陆大夫,阮府来人,说是京城来的那位贵人忽然高热,要您赶紧过去给他针灸一番。”   陆回立即起身要过去,兰娘却瞬间清醒了。   她对京城那个地方有阴影,总觉得那里的人皆是诡计多端没一个好人,而陆回有纯真诚恳,万一被人害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见着陆回穿衣裳,兰娘便也起身非要跟了去,陆回忍不住劝:“我一个人去便是了,你好好睡着,这大半夜的干什么非要跟了去?”   兰娘把腰带系好,非要拉着他胳膊:“师父,我想跟着你一起。”   最终,陆回拿她没法子,只得让她一道跟了去。   可到了阮家门口,陆回却非要她在马车里等:“你不喜欢阮家,便莫要进去了,在马车里盖着被子眯一会儿。”   兰娘的确不喜欢阮家之人,倒不是讨厌阮家所有人,只是因为次次都被那个阮梦知为难。   她在马车里靠着继续假寐,陆回便提着药箱子随阮府之人去了一间客房中。   等他瞧见京城来的那位贵客之时,也有些诧异,此人瞧着长相俊美无双,顶多三十岁的年纪,可那头发花白,想必是经历了什么极其伤心之事。   陆回再一给他诊脉,心中更是惊讶!   这人看起来高高大大,外形甚至带着几分压迫力,叫人不敢小瞧,可一探他脉搏便会知道,他通身上下全是复杂难治的毛病,尤其是心神压抑导致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小的损害。   如此以来,若是患者不配合治疗,只怕根本挨不了几年,受到个刺激便会猝死。   陆回心中慨叹,他一向心善,下便开始琢磨此人该如何医治,在他眼中都已经不只是高热不退的毛病需要医治了。   这一场针灸,陆回整整弄到了四更,中途叫人告诉马车里的兰娘,就说患者身上的病症复杂,大约需要很久的时间,让兰娘先回去。   兰娘不放心,自然没有回去,一直在门口的马车里等。   陆回在顾亭匀的四肢,额上,以及其他各处穴位均扎了银针,他不疾不徐,认真而又虔诚,深夜之中这样劳心劳力,难免有些疲惫,到最后的时候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好在顾亭匀热度渐渐退去,人似乎也睡得安稳了些,彰武忍不住拿了一块金子递给陆回:“您真是神医!我们大人许久未曾睡得这样安稳了。”   陆回推辞,说用不了这样多药费,彰武便道这是赏银,陆回也瞧得出来此人地位不凡,最终收了下来,想着回头在施药的时候送出去,也是帮这位大人做好事了。   临走之前,他又叮嘱彰武:“若是明日贵人醒来,您可否转告贵人,他身子还需调养,若是可以的话,在下愿意再为他调养几次。”   彰武有些为难:“大夫,多谢您,我会转告我们大人的。”   等陆回到了马车里,兰娘听到动静立即便醒来了,忍不住有些担忧:“师父,你的身子可承受得了?这大半夜的,您忙活了这样久。难道那贵客自己不曾带了大夫么?”   陆回坐直,叹气,揉了揉她脑袋:“好了,回家吧。”   第二日陆回多睡了会儿,到下午才把精气神儿养好,兰娘本以为他昨夜太累,去城外的计划就取消了可谁知道陆回却还是要去。   “我们晚上去,在城外竹林那边的小屋子里睡一晚,明日晨起去采药,正好带你去看日出。”   兰娘立即高兴了,城外山脚下的确有陆家之前特意准备的屋子,便是为了采药而建的。   两人吃了午饭,又去医馆忙活了一会儿,这才简单带了衣裳,又带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这才匆匆地朝城外赶去。   此时太阳正往西去,算着时间等赶到竹林那边恰好天黑。   兰娘心情极好,她最喜欢的便是去爬山采药了。   每采到价值不菲的草药,总觉得人生又看到了希望。   *   这一日顾亭匀也是到中午才转醒。   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而彰武喜欢的简直如同过年了一般。   阮家预备了精致的饭菜呈到顾亭匀的屋子里,彰武在旁边又提到昨夜的大夫。   “大人,那大夫的确是有些本事,您今日睡了这样久,要么属下再请那大夫来给您调养几回?”   顾亭匀恍若未闻,他手里拿着筷子,可并未夹菜,定定地看着桌上的菜。   彰武见他如此,也不敢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顾亭匀忽然把筷子放下了,他什么都没有吃,拿起来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声音出奇地平静。   “本官今日做了个梦,很长的梦。”   梦里,全是兰娘的笑声,她小时候追着自己喊匀哥,她长大后做在自己怀里喊匀哥,甚至梦到了那一次他们路过那个古镇,她蹲在河边放莲花灯,转头喊他匀哥。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眨眼,他们站在了一处城墙上,她翻身掉了下去。   她背对着大地,衣裙飘飘,她含着泪在笑。   “匀哥,匀哥……”   那城墙上风很大,他被眼泪糊住了眼,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顾亭匀起身:“本官要去城墙处走走,瞧瞧燕城如今的人物风情。”   阮知府得了信之后立即跟了上来,城墙很高,站在上面俯视整个燕城,是最能看清楚燕城如今状况的地方。   他心想,顾亭匀毕竟是朝廷重臣,只怕此次来也是想检查自己的政绩。   虽然说二人现在也算是翁婿,但现实的差距摆在那里,他亦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跟在顾亭匀身侧,一一介绍燕城的发展。   只是很快,阮知府就发现,顾亭匀不爱听这些。   他穿着一身暗纹黑袍,眉眼中带了些不耐:“燕城如何,我看一眼便知道了,岳父大人,您不如给我讲讲阿兰小时候的事情。”   天边落日熔金,阮知府回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伤感。   而顾亭匀站在城墙跟前往远处眺望,彩霞灿烂,铺满半边天。   不知道多少人想趁着天黑到家,匆匆经过城门。   其中一辆马车却哒哒哒地往城外赶,车帘子忽然就被掀开了,里头露出来一张令顾亭匀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庞。   他浑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下一刻,那车帘子放了下去,马车哒哒哒地继续往前走了去。   兰娘只匆匆一瞥马车外头的行人,继而便坐回去同陆回讲话:“师父,外头晚霞真好看。”   陆回把她手握在自己手中,笑道:“明日我们在山上看晚霞,必定比今日更好看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   夕阳如火,阮知府正沉浸在回忆中,说起来女儿小时的事情,却忽然听到顾亭匀大吼:“给我拦住那辆马车!彰武!下去追!”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顾亭匀瞬间如同发疯了一般:“来人!给我去追!”   他双手抓紧城墙处的砖头,声嘶力竭地对着城墙下的那马车大喊:“阿兰!阿兰!”   那声音仿若要穿透时空一般,不少人都往城墙上看,可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   顾亭匀忽然觉得无限的恐惧漫上心头,他记起来兰娘去世那一晚,他在雪中奔跑得那样急,依旧还是没有追上她离开的脚步。   方才那一眼,他绝对没有看错,兰娘就在那马车里啊!   而这城墙极高,若是他从侧边的楼梯再下去,那马车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了。   短短的一瞬间,顾亭匀想了许多,仓促之间,不受控制地做了一个决定。   彰武正要问清楚大人下令追的是什么,却忽然见顾亭匀以猝不及防的姿势翻身跳下了城楼!   一群护卫立即要去拉,却因为顾亭匀毫不犹豫的速度没能抓得住,阮知府吓得膝盖都软了!   他声音颤抖,忍不住也冲着城墙下嘶喊:“来人!保护顾大人!保护顾大人!”   一群人守城的士兵抬头一瞧,便瞧见一人从城墙上正往下坠落,一群人惊得厉害,立即冲上去试图接住顾亭匀!   而那城墙极高,又如何接得住?还是其中一人眼疾手快,抢过来旁边一位老伯拉的一车白菜飞快地计算出大致位置试图接住顾亭匀。   而顾亭匀直直地摔到了那装满白菜的板车上,而后狠狠地再摔到了地上。   彰武等人急得要死,心里俱都想着顾亭匀此番不死即伤,这回去京城该如何对皇上交代!   阮知府更是满头大汗,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这女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是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疯的。   顾亭匀浑身剧痛,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溅得到处都是。   风呼呼地吹,彩霞散去,倦鸟掠过天空,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   他疼得动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那马车只剩一个影子,很快模糊不见了。   热泪与血混合到一起,他忍着痛,对着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去……追……”   那人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而顾亭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要死了一样。   他甚至已经听不到四周的杂声了,整个世界安静到了极点。   疼痛让人思绪都被拉得很长,他想,也许自己是看错了。   从前他总是后悔没有不顾一切地去护着兰娘,这一次,他总算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了,可他还是没有追上她。   这一生,漫长到了极点。   他总想着去弥补,可这八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能弥补得了。   反倒是思念渐长,每每想起来她,都宛如被刀子挖着心脏。   而他早已痛到了极点,早已不想再等。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兴许她的魂魄迟迟不曾归来,便是早已不爱他了。   顾亭匀的手缓缓地垂在地上,彰武忍不住怒吼:“来人!喊大夫!喊大夫!”   *   兰娘与陆回在城外原本只打算着待上两日的,毕竟家中事物繁忙,可谁知道二人起早去看了日出又采了些草药之后,在山上竟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猎户。   那猎户伤势惨重,被陆回与兰娘运到山下救治了两三日,才苏醒过来,可他那伤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至少得六七日才行,一动便会出血,兰娘与陆回便让小厮回去送信,二人干脆留在竹屋这里,一边照顾那猎户,一边权当在此处散心放松了。   晨起兰娘与带来的小丫鬟一道煮早饭,陆回便去山上采草药回来摆在远离晒干。   兰娘把早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摆好,抬头与陆回对视一笑,山里的风徐徐吹来,此时的日子竟然让人恍惚中感觉到美好到了极致。   陆回洗了手坐下来,先给兰娘夹了一筷子炒鸟蛋:“你多吃些。”   兰娘面上神情与在燕城时截然不同,瞧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这几日的生活。   陆回喝了一口粥,状似无意地说:“等到我们老了,我便带你来这里住着好不好?”   这的确是让兰娘高兴的很,她忍不住弯唇一笑:“谢谢师父!”   陆回不动声色地拿起来一块饼子,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兰娘脸颊上带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该喊夫君,可只偶尔喊上一句,大多时候还是脱口而出师父,也许陆回对她而言,是夫君,但更是师父。   此时此刻,山脚下空气清新,树荫中旭日初生,微风送来带着植物与野花清香的气息,兰娘心情极好,咬咬唇说道:“谢谢夫君……”   陆回唇角带了笑意,伸手揉揉她脑袋:“乖。”   *   燕城阮府中,阮知府急得不行,顾亭匀虽说算是他女婿,可女儿已经不在,这关系也不好说,何况顾亭匀最要紧的身份是朝廷重臣,他在城楼上无故坠落,若说是他跳下去的谁信?   皇上万一责怪下来,谁承受的住!只怕阮家一家子都要遭殃。   偏生这几日那陆回大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迟迟没有回来,而顾亭匀昏睡了好几日,怎么都醒不过来。   阮家上下都在着急,阮梦知暗里观察了几日,心情复杂的很。   她没想到都二十几年了,姐姐忽然冒了出来,当初小时候家里人就更喜欢姐姐,那时候她因着吃醋在父亲被贬搬迁途中闹脾气,间接导致了姐姐走丢。   原本阮梦知也是愧疚的,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姐姐,可后来家里人因为姐姐对她的责怪与冷待,早已把她的愧疚消耗殆尽。   总之,这个姐姐在的时候不让自己好过,死了也不让自己好过。   而姐姐嫁的这个人,据说是京城的大官,竟然也为了姐姐成了这种地步。   她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阮梦知在腹诽一番,见着父亲与哥哥都急得不行,心里倒是起了另一个主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打小自己都没有姐姐漂亮,但一母同胞的姐妹,多少还是应该生得有些相像的吧?   那些高门大户中,作为主母的姐姐死了,妹妹嫁过去当继室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阮梦知心跳都乱了,这顾大人派头如此大,父亲都对他这般忌惮,据说是个普通王爷都比不得的高官。   且他生得俊朗潇洒,虽是头发花白,却掩不住那通身矜贵气质,又痴情至此,端得是人中龙凤,令人仰望。   若是自己真的嫁过去……   阮梦知忐忑了半晌,等到入夜趁人不备,端了些汤到了顾亭匀的房门口。   夜深人静,许多人挨不住都去睡了,而这会儿彰武则是去了茅厕。   门口顾亭匀的守卫凝眉大量阮梦知一番,阮梦知立即笑道:“咳咳,顾大人是我的亲姐夫,我便是阮家的小姐,我爹十分担心顾大人,要我去看看顾大人。”   那守卫知道阮知府与顾大人关系不错,便放了阮梦知进去。   等进到屋子里,阮梦知却胆小起来,她瞧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此时近距离去看,更觉得此人生得真是男人中的绝色。   只是不知道,为何偏生就爱上了自己的姐姐?   她记得小时候的姐姐虽然也生得不错,但时间太久,她心中想着大了也未必一定就是个美人儿吧?   何况就算是美人儿,像是陆家医馆里那个兰娘那般的性子,也是很讨人厌的!   阮梦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顾大人……”   无人回应,她眼珠子转了转,想喊姐夫,可却觉得喊不出口,最终,她声音低低地道:“你叫顾亭匀吧?那我便喊你亭匀哥哥如何?亭匀哥哥……”   顾亭匀昏睡好几日,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在恍惚之中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低,似乎在喊他“匀哥”。   男人艰难地睁开眼,便瞧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与阮梦知对视了一眼,阮梦知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得一跳,而后顾亭匀声音嘶哑地道:“滚。”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谁,阮家也并未向他介绍过阮梦知,他只当是个献媚取宠的女子。   只一个字,让阮梦知心里一咯噔,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人的压迫感,立即红着眼圈跑了。   而顾亭匀头疼得厉害,右腿也已经疼得难以动弹,似乎小腿处都全无感觉了。   很快,彰武回来了。   他见顾亭匀醒了,惊喜得不行,立即要喊大夫,而顾亭匀却拦住了他。   “彰武。”   彰武顿住脚步,声音急切:“大人,您的腿受了伤,身上其他各处也都有伤,因着那城墙太高,此番伤势极重,若非那运白菜的板车挡了一下,后果不堪设想!但如今您能醒过来就万幸,属下去找大夫!”   可顾亭匀似乎压根没想到去喊大夫的事情,他眼神冷沉地喊住彰武。   “我瞧见她了,我瞧见她坐在一辆马车中,彰武,那一定是她!我绝对没有看错,否则我不会傻到跳楼。”   见顾亭匀这般肯定,彰武冒着被罚的危险,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前些年……您也总是说听到夫人喊您了,在街上瞧见夫人的影子了,可后来……大夫说那是您身体不好,精神恍惚的缘故。您放心,等身子骨调养好了,便不会再有这种看错的时候了。”   顾亭匀眯起眼,很明显非常生气:“本官不至于分不清真假。彰武,命人封城,务必查到那日那辆马车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车上都有谁。”   彰武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眼下当务之急是养好您的身子呀!您怎么可能燕城瞧见夫人?当初,当初咱们可以亲眼瞧见夫人下葬……”   何况,那时候顾亭匀抱着兰娘好几日才出门,人死如灯灭,怎么可能会在世上出现?   可顾亭匀却用尽所有力气握拳往床边砸了一下:“住嘴!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彰武无奈,他知道,与夫人无关的事情,大人一向都是讲理的,可与夫人有关的,大人说什么,什么便是理。   阮知府倒是也很配合,立即安排人手去调查,可那一日马车出城之时,恰好是顾亭匀往下跳的时候,守城的人兵荒马乱的,还真的没有注意到马车上的人都是谁。   这样以来,便很难查到了,顾亭匀不死心,便要派人挨家挨户地查,拿兰娘的画像去问。   可派下去的人还没有来消息,顾亭匀却又出了新的念头。   他不吃不喝,不配合大夫,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在屋子里猜测了半日,把彰武又喊了进来。   “部署好人手才燕城查探,而后安排马车,本官要立即回京。”   彰武越发不解:“大人,您的腿……您此时必须卧床休养呀!否则万一耽误了,将来就走不了路了!”   顾亭匀咬牙切齿:“本官走不走得了路,不需要你操心。”   他垂下眸子,心中的猜想几乎要冲破喉咙。   八年,所有的僧人道士都寻不到兰娘的魂魄。   他总以为是兰娘不肯回归,可若是因为兰娘没死呢?   虽然这想法听起来可怕极了,甚至不太可能,可若是真的呢?   他决定,要亲自去看看如今的“兰娘”。   当然,顾亭匀的打算没有告诉阮知府,只说自己有要事,即便带伤也要回京,但几个月后还是会来看望阮家人的。   他马不停蹄花了一个多月,总算赶回到了京城,而后便要人挖坟。   彰武等人惊骇不已,纷纷下跪劝阻!   “大人,这,这不可!您那般在意夫人,怎能这般?”   轻易挖了已故之人的坟墓,岂不是要受到报应!   可此时的顾亭匀,像是完全疯了,他谁的话也不听,亲手挖开了那座当年亲手埋好的坟墓。   当年陪葬的金银珠宝,皆都还在,可里头的人却早已不见,只余一件空空的外裳。   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而顾亭匀踉跄几步,瞬间笑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八年了,他为了这座坟哭了八年,如今才知道,这是一座空坟啊!   这一日顾亭匀像是个疯子一般,他让人立即搜城把当初伺候过兰娘的人全部都抓回来。   而后再细细回想起来当初的事情,陡然之间就明白了许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兰娘的身子为何怎的都治不好,他都拿命去拼了,那半年他日日割腕给她做药引,弄得自己身子亏空甚至在宫中都昏倒过,却没换来她什么好转。   再比如,当初为何秋杏急着催他将兰娘下葬,而兰娘去后,秋杏哭得甚至不如金珠那般伤心。   当初念着兰娘心善,生前就很心疼这些人,因此兰娘去了之后,他也让人好生对待那些人,尤其是秋杏与金珠,给了不少银钱,让二人回家过日子去。   金珠出了顾府便嫁了人,如今生了三个孩子,被抓来之时怀里还抱着个娃娃,她当初并不知道兰娘的事情,此时惶恐不已,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一个劲儿地哭。   顾亭匀坐在椅子上,腿疼一阵一阵地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挥手道:“带下去,把秋杏带上来。”   很快,秋杏也被带了上来。   秋杏一进门就跪在地上,顾亭匀淡淡看她一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秋杏啊,当初你待夫人不错,她这些日子回来之后,便始终念叨着你,本官打算要你回来再伺候她,如何?”   秋杏猛地抬头,眼神中都是震惊!   而下一刻,她又赶紧低下头,声音急促:“大人,奴婢,奴婢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意思,夫人早就去世……”   顾亭匀见她这般,心中便有了底儿,想到这八年的日子,再想到这丫头当初是自己救回来的,却这般背叛了自己,只恨不得捏死她。   可他只是冷冷地说道:“秋杏,当初你出府之后便在街上开始卖馄饨,你原本是打算离京的吧?可你舍不得你那个自小定了娃娃亲的夫君,你们二人也算是经历了颇多磨难才在一起。你夫君与你儿子可都在隔壁等着呢?你知道等人的滋味吗?知道我等了八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秋杏纵然再大的胆子,此时却也知道自己拗不过了。   她若是真有那个本事和心机,做大官的人便是自己了。   可没等秋杏如何说话,隔壁出来传来孩子哇哇的大哭声,秋杏瞬间落泪,疯狂磕头:“大人!大人!求您饶了我的孩子!求求您了!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见面~~~ 第37章 ·   顾亭匀直接让人把秋杏带上,再次去了燕城。   秋杏心中害怕不已,尤其担心自己的夫君与孩子,还好彰武告诉她,说大人吩咐了,若是秋杏乖顺,便不会为难她的孩子,而秋杏的夫君与孩子在顾府中也有人专人照看。   可秋杏依旧是惴惴不安,她知道,顾亭匀只怕是找到了兰娘。   从前兰娘去世之际她就有过犹豫,那时候看到顾亭匀那般癫狂的模样,心中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事实,如今才知道,顾亭匀当真痛苦了好些年。   可兰娘当初就好受么?兰娘也吃了许多的苦,才总算得以逃脱,更何况当初她那表弟收了银子之后把兰娘救出去交到一个大夫手中,尚还不知道后来兰娘如何。   当初秋杏也很是生气,南下去寻过两次,实在找不到人,又碍于银钱不够家事缠身,只能作罢。   她实在是希望兰娘能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不要再与往事纠缠。   可……秋杏想想顾亭匀的眼神就打冷颤。   马车速度极快,路上活生生跑死了几匹马,一行人总算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燕城。   顾亭匀一路脾气都不好,那腿虽然有随行大夫,可因着没有好生休养,如今大夫心中也早已没了能让他痊愈的成算,只怕将来就算勉强能站起来路,也会成为一个瘸子。   瘸子,是无法上朝的,只怕顾亭匀的仕途都要中断于此。   但无人敢在顾亭匀面前提及此事,而顾亭匀似乎全然也没有关注这事儿,他满心里都是兰娘的事情。   车队进入燕城那一日,先前安排的探子也报上了他们查出来的结果。   那人跪在下头地上,犹豫了半晌,道:“大人……夫人,夫人如今一切安好,只是……”   顾亭匀手中捏着茶碗,不耐烦地看着他:“只是什么?”   那人硬着头皮道:“只是夫人已经嫁人了,且如今怀了孩子。”   设想中顾大人暴怒的场景没有出现,那护卫心惊胆战的,而顾亭匀的确没有暴怒,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手紧紧地扣着茶碗。   若有人细细瞧去,便会发现,那茶碗已经被他捏得有了裂痕。   *   燕城到京城来回要三个月,而此时已经是十月份了。   满街金黄灿烂的银杏与梧桐,显得热烈而又浪漫,陆家医馆门口那条路便是这样的景色,每次兰娘抬头望出去,都觉得心情好极了。   她如今肚子都鼓了起来,虽说不是真的肚子,可事事也不方便。   陆家的族亲又来闹了几次,甚至说什么要将自家的孩儿过继到陆回名下,说什么兰娘肚子的孩子万一是个女娃,岂非等于没生?哪里比得上姓陆的男娃?   他们一次次地闹,都被兰娘与陆回合力顶了回去,此时那些人都盼着兰娘这肚子的孩子生不下来才好,就算是生下来,最好是个丫头片子,看陆回他们还有什么借口!   这一日,阮家又有人来找陆回,而陆家医馆很是忙碌,兰娘此番想跟了去也不方便了,何况她带着肚子,也不便四处动。   可不知道为何,阮家那人道是希望陆夫人也一道前去。   “我们夫人与家中贵客都病着,若是陆大夫与陆夫人一同前去便是最好不过了。”   兰娘与陆回对望一眼,二人之所以待阮家人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   那阮大人是个实打实的好官,他来燕城之后,这里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谁不称赞阮知府是位青天大老爷?   最终,陆回喊了医馆里的其他人,吩咐了一番,带着兰娘匆匆去了阮家。   陆回被阮家下人带着去给那位贵客看病,兰娘却被丫鬟引到了另外一间客房:“陆夫人,我们府上有位亲戚也病了,你医术不逊陆大夫,还要麻烦您给看看。”   那丫鬟说话时带着笑意,瞧着也没什么异常,可兰娘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转而又一想,虽然阮家的那位阮梦知十分令人讨厌,可阮大人与阮公子都正派之人,这阮家应当不会有什么猫腻。   丫鬟推开客房的门,兰娘抬脚进去,闻见屋子里淡淡的花香,丫鬟轻声道:“兰大夫,我们那位亲戚便在里头,有劳兰大夫了。”   门没有被关上,兰娘心中也觉得自己也许是多想了。   她提着药箱往里去,刚过屏风,便脚步一顿,心中一惊。   屏风后头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赫然坐了个男人!   兰娘原以为这阮家亲戚是个女人,却没想到是个男人,医馆中一向都是陆回给男病人看诊,很少是她来看的,可在大夫眼中,实在也不分男女。   兰娘忍着心中惊疑,只觉得此人有些怪异。   那一身暗纹黑袍看起来太过于压抑,而那背影上看得出来他一头发花白,不知道究竟是个多大岁数的人,但更让她疑惑的是,此人脊背坚挺开阔,瞧着竟然有几分熟悉……   兰娘正想开口,那椅子忽然就动了,椅子上的人胳膊用力,椅子便转了个方向,他回头直直地看着她。   “啊……”兰娘一惊,手里的药箱瞬间掉在了地上!   顾亭匀瞧着她如今的模样,面容依旧娇嫩如花,身上穿着寻常的杏色绣花长裙,盘着妇人头,肚子已经鼓得很明显了。   她完全是他梦里的模样,可脸上写满了意外与惊恐,而她那鼓起来的肚子,刺痛了他的眼。   这些年,他在想她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一切,是她的设计吗?是她蓄意骗了他,而后逃到了旁的男人怀中吗?   顾亭匀曾经以为,自己失去她,便是这世上最大的痛了,可如今才知道,她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成为了旁人的娘子,肚子里怀着旁人的孩子,那才是最痛的事情!   他曾经总是怀疑,她是不是早就不爱自己了,所以才那样匆匆地离去。   如今才知道,她或许,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可她怎么能够不爱他了?   顾亭匀心中酸苦得厉害,腿上的疼更厉害了,心口里如被针扎了一般,他很想放声大哭。   很想问她,为什么我还在苦苦爱着你,你却不爱我了?   兰娘心中百转千回,她甚至不敢直视顾亭匀。   当初,她侥幸从那段噩梦般的京城日子中逃脱,能再遇陆回实在是三生有幸,如今与陆回在一起的日子,也着实是无忧无虑,救治了许多人,也救治了自己。   她偶尔听说关乎顾亭匀的消息,只知道他现下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心里想着,他应当过得极好吧。   而燕城到京城那样远的距离,顾亭匀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找来了。   而他似乎过得也并不好,他才三十岁,为何头发便就这样白了?   他的腿……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奇怪?   兰娘跟着陆回给那样多病人诊治过,观人面相也瞧的出此人许多毛病,比如,顾亭匀眼底乌青,唇色发暗等等,看得出来,他身体的毛病非常地多。   可是,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中安静许久,顾亭匀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与身体上的万般疼痛。   他冲她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努力用着最温柔的声音,道:“阿兰,过来。到我这里来。”   兰娘心中一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掉泪。   可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自己了,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哭,从天黑哭到天亮,再从天亮哭到天黑。   现在,她总算忍得住眼泪了。   她冲顾亭匀一笑:“顾亭匀,我们结束了。我不再是你的阿兰了。”   顾亭匀垂下眸子,他眼泪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膝盖上,声音却依旧冷沉:“你过来。”   兰娘一动不动,半晌,咬牙低头去捡药箱子。   她想,他如今地位显赫,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心疼他,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该再纠缠下去。   而兰娘才捡起来药箱子转身,顾亭匀便已经崩溃了。   他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笑得越来越大声。   那笑声又很像哭,他抓着椅子把手,笑得自己都忍不住摇头。   兰娘回头一瞧,见他这样,甚至有些恍惚。   从前顾亭匀在她印象中一向是个淡定又儒雅之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好一会儿,顾亭匀总算是止住了笑声,可依旧泪流满面。   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里是无尽的艰涩。   “我等了你八年,你骗了我,我甚至都做好了准备随你而去,你却成了旁人的妻子,还即将成为旁人的娘亲。阿兰,你忘记我了吗?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了吗?忘了我们的女儿了吗?你若是恨我,你拿刀子狠狠地往我心口戳便是,你何苦……何苦这般?你何苦,让我生不如死?”   兰娘见他这样,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   其实这几年,她都已经不太想起来从前了。   比如给汪琬云下跪的场景,听着汪琬云炫耀她与顾亭匀如何恩爱,次次从他身上闻到的汪琬云惯用的香,被汪琬云的奴仆一板子打断了胳膊,后来,又在长公主府上落水,而后便病逝缠绵,最后那一日,在火中呛到几乎窒息……   许多伤痛,并非是可以轻易忘记的,那是陆回用了太多的温柔,一点点地温暖了她。   而她,早已不想再想起来过去,也不想回到过去。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可怜无比,他看着她,猛然想到了一些事,赶紧地告诉她。   “阿兰,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你介意我当初与汪琬云有过什么,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与她什么都没有过。那一晚是汪家一族给我设下陷阱,却并非是催/情的药,只是昏睡了过去而已。阿兰,我这一生都只有过你,我原谅你骗我了,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就当,就当这些年,只是一场梦,好不好?”   他语气逐渐变得卑微,只恨自己腿伤不能路,如今疼到用拐杖都无法支撑的地步了。   兰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顾亭匀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人。   他冲她笑:“阿兰,你过来,到我这里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忽然,他又看到了她的肚子,眼睛又红了起来,却还是道:“这个孩子,就当是我的,我势必把他当成亲生的,将来他便是我顾府的嫡子。只要你生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他觉得,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看看自己。   兰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顾亭匀,我们不可能了。”   顾亭匀脸上的笑凝固住,他睁大眼看着她:“你要我怎么样,才可以回到我身边来?我已经灭了汪家,如今也算是功名利禄应有皆有,无人可以再踩在你我的头上。你我青梅竹马,十几载的情分,哪里能说断就断?你不可能不爱我,我也依旧爱着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要我?是我哪里不好?当年之事,若非汪家逼我,我断然不会那般,我已经报仇了,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语无伦次,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让她回头。   可兰娘只摸着自己的肚子,淡淡说道:“是,当初你也是被逼无奈,要么死要么从了汪家。可你不是非得让我去给你做妾的,你若是明白地告诉我,我自有自己的路可以。你没有告诉我,你把我骗去了京城,受尽苦楚,丢了孩儿。你说是因为你爱我。你有翻身的那一日,可我没有,若我一个没有挺住,便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那个孩儿……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呢?去了京城之后,不是没有心软过。   她甚至相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可却也察觉到,他日渐露出来的变化。   比方,他再未曾喊过自己兰妹。   就是他自己都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而在她一次次受苦之后,他也是可以放她的,可他没有。   他这个人,什么都想要,却害的她好苦啊!   若非遇到陆回,她早已化成尘土了。   顾亭匀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你如今是我唯一的夫人,那孩子……我们日后必定还会有孩子的,阿兰,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机会补偿你好不好?我带你回京城,余生事事都由你安排……”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的声音,兰娘一惊,回头便瞧见了陆回。   清俊男子一身白衣,他提着药箱子,声音温润:“兰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兰娘方才心中堵着的酸涩瞬间消散开来,她冲陆回一笑:“还好。”   陆回便进来了,他瞧了瞧顾亭匀,作揖道:“给顾大人请安,拙荆如今带着身子,不便给人诊治,不如由在下给您给您瞧瞧。”   顾亭匀眯起眼看着他,声音瞬间冷了起来:“本官没病。”   陆回只淡笑一声:“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兰儿,我们回去吧。”   顾亭匀一咬牙,此时一改方才的卑微与急切,一副矜贵淡漠的姿态,懒懒说道:“陆大夫是吧?本官虽然是没什么大碍,却也听闻陆大夫医术高超,倒是想同陆大夫说说话。来人,带这位姑娘先去偏厅歇着。”   兰娘自然不愿开,她深知顾亭匀这人是什么性子,尤其是方才那些谈话,更是让她发觉顾亭匀比她了解的还要偏执。   可陆回只是捏了捏兰娘的手:“兰儿,去偏厅等我吧。”   他那随手的小动作,刺得顾亭匀眼睛都在疼,面色更冷了几分。   兰娘心中忐忑,看了看陆回,心知方才不知道陆回都听到了什么。   可她却也莫名相信陆回,虽然陆回体质偏弱,但一向都是让人非常安心之人。   她跟着陆回八年,从未受过任何委屈。   兰娘才,陆回便卷起来一截袖子,打开药箱,道:“在下愿为大人诊脉。”   顾亭匀却丝毫没有要他诊脉的意思,他端起来旁边早已冷透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沉着眼道:“陆大夫医术高超,美名远扬,留在燕城实在是可惜了。不如本官为陆大夫举荐一回,送你进宫做御医,也好为你陆家添一笔荣耀。”   陆回不疾不徐地笑道:“顾大人说笑了,陆某雕虫小技,比不得宫中御医,只愿能在此地为百姓尽些力罢了。”   顾亭匀定定地看着他,而后才道:“倒是个不肯贪慕虚荣之人,本官想了想,陆家医馆在燕城名气不小,守着医馆过日子,倒也是逍遥快活。只是……”   他话锋一转,明显带着些杀意,而后摇头叹气:“只是本官偶然得知了一桩旧闻,你父亲陆均自小便被寄样在亲戚家中,五岁才接回到自家来,虽则不是陆家自小养大的,后来倒是继承了陆家的医馆,惹得陆氏族亲人人不忿。啧,若是你那些族亲知道,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你祖父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会如何啊?”   陆回一愣,他抬头看向顾亭匀。   此事不可能是真的,他都从未听说过任何传言,而祖父待父亲一向都极好,父亲怎么可能不是陆家亲生的?   顾亭匀见他神色变化了些,便又笑道:“你或许不信本官的话,可你应当信你母亲的话吧?你父亲自小父母双亡,你祖父可怜他,为了不让他被人看不起,便收养了之后,只说是自己妾氏在老家生的孩子,至此以后当亲生子对待。你说,这陆家医馆究竟应该是谁的?”   趁着陆回尚还处于错愕中,顾亭匀又慢慢悠悠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想着去抢啊。只是,陆大夫医德高尚,与旁人自是不同的,若是陆大夫愿意,本官倒是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这医馆永远都只会是你的。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不会怕的! 第38章 ·   陆回心思起伏,他当真从未想过家中有这样的内情。   父亲与祖父母都不甚相像,他一度以为是像祖父的那个妾氏,毕竟父亲的性情与祖父是最相像的。   可现在想想,许多事似乎也能找到遗迹。   比如父亲对祖父非常地好,那孝顺几乎可以说是舍弃了自我,甚至连当初继承医馆,也并非父亲所愿,父亲比自己的几个兄弟还要有才情,更想去考科举,最终却因为其他人都不愿意继承医馆,父亲便站出来继承了医馆。   后来到父亲年老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吟诗作赋,畅想着自己还是那个文采斐然的小子。   且这顾大人说,他母亲也是知情的……   如此事当真,只怕陆家那些族亲更有理由抢回去医馆,而后陆回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些人必定拿陆家医馆当赚钱的工具,再不会为了给人治病而奔忙,到时候那些慕名到陆家医馆看病之人,又如何办?   甚至,那些人会用黑心药材去诓骗普通人的银钱!   银钱没了倒是其次,若是病症被耽误了,人没了那该让多少人痛苦啊。   陆回沉吟一番,却只是道:“陆某相信,事在人为,不是自己的,的确不能硬抢。若大人无需在下医治,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他似乎没任何惧怕之色,顾亭匀瞥了他一眼,心中倒是意外。   原本他知道,能让兰娘看上的男子,必然是有过人之处,可瞧陆回这处变不惊的样子,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坚韧。   顾亭匀道:“那你便退下,本官还要同内人讲话,没时间陪你多说。”   陆回不疾不徐,也莞尔道:“在下也要去接拙荆回家,告辞。”   二人似谁也不肯相让,陆回转身离开这屋子,兰娘正在外头等着。   她根本不放心,在偏厅压根没有碰椅子,便起身出来了,只是才走到门口便遇见陆回出来了。   兰娘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回去,立即扶住陆回胳膊,低声道:“师……夫君,你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陆回低头看着她带着担忧的眼神,浅浅一笑:“回家吧。”   他牵住她手,二人携手往外走。   而顾亭匀坐在房中,从窗户缝隙中瞧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心中猛地一疼。   那手,从前只有他牵过。   他牵了十几年,怎的如今成了这般?   顾亭匀眸色发沉,他喉结滚动,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可越是这样极力忍着,越是心中难受,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二人八年来是如何亲密的。   想必是日日都在一处,一日三餐,夕阳日出,都有彼此陪伴。   兰娘会对那人笑吧,她会给那人做荷包,会给那人做好吃的饭食,会操心那人的一切琐碎。   可他呢?   说起来他与兰娘,考中之前,他从未对兰娘有过任何不轨之处,在家也是把她当妹妹一般,他们真正做夫妻的日子,也只有那短短的一年多。   而其中二人坦诚以待,温柔缱绻的时候,也只有在进京之前才有过。   那样美好,却那样短暂,让他回味一遍又一遍,心痛了不知道多少回。   兰娘与陆回才走没几步,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彰武。   兰娘自然记得彰武,心中咯噔一下,而彰武却笑道:“兰大夫,在下有话想对您说。”   他看了看陆回,兰娘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可,这是我夫君,无需避讳。”   彰武看着他们二人姿态,一个温婉一个清俊,若不是他深知兰娘与顾大人先前的事,作为外人也要由衷感叹一句这二人真是相配,可想到大人这些年受到的苦楚,他心里不由得为大人感到失望。   见陆回没有避让的意思,彰武只能说道:“大人这些您一直在调查您当初身世的问题,如今,已经查到了您的亲生父母是谁。”   兰娘瞬间睁大眼睛,她自然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可一想到顾亭匀很可能用这件事来要挟自己与他回去,心中又觉得难受。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正当兰娘犹疑之时,陆回捏捏她手心:“我同你一起再去找他。”   只是没等兰娘他们去找顾亭匀,阮知府与阮征鸿,以及阮梦知都已经得了信赶了过来,阮知府急切地推开门,见到顾亭匀便问:“蕴之,你说梦觉没死?她还活着?那她现下在何处?太好了,太好了!”   阮征鸿在旁也是一脸期待,而阮梦知却看看兰娘,再看看其他人,心中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顾亭匀抬眸看向门口,道:“岳父大人,这位兰大夫便是蕴之的夫人,您丢了的亲生女儿。”   兰娘震惊到几乎站不稳,幸好陆回在旁,她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而阮知府回头看向兰娘,他是与兰娘打过照面的,可竟然从未怀疑过!   阮梦知瞬间叫道:“怎么可能?她是陆大夫的夫人,怎么又成了你的夫人?又怎么可能会是我姐!此人惯会招摇撞骗,定然是骗局!”   阮征鸿立即喝道:“梦知!不可无礼!”   而顾亭匀眼神凉凉地看了阮梦知一眼:“我顾亭匀的夫人,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初的人牙子已经去世了,但他的堂兄却还在,且我已与岳父大人核实过,兰娘便是当初阮家丢失的孩儿。”   他看向兰娘,眼神变得温柔起来:“阿兰,我知道你心里头很是思念自己的家人,如今我总算为你找到了他们,你可觉得高兴?”   阮知府红着眼圈看着兰娘,他越看越觉得兰娘虽然与爹娘生得都不是很像,可细看下来就会发现,兰娘是他们二人的结合体!   他颤抖着嘴唇走到兰娘跟前,贪恋地看着兰娘:“孩子,你当真是爹爹的梦觉吗?爹娘找了你好些年!你可还记得咱们的老家?你五岁走丢,都怪爹娘!没有照管好你,五岁之前,咱们家在宣宁,门口有一棵……”   兰娘尘封的记忆忽然涌进来些什么,她喃喃地说道:“家门口有一棵柿子树……”   阮知府眼泪夺眶而出,阮征鸿也跟着泪目:“兰大夫,你真是梦觉!可恨我们近在眼前,我竟然从未认出过你!”   阮梦知在旁面色黯然,心中再多的疑问,可此时却无法开口了。   见着父亲与爹爹都这般,兰娘也觉得触动不已,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走丢,甚至想过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所以被家里丢弃的。   可现在才知道,其实家里人都在找她。   而阮知府更是告诉了她,宋氏为何会一直缠绵于病榻之上,正是因为思念女儿啊!   见兰娘面上都是泪,陆回便拿出来帕子替她擦掉,而顾亭匀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心底的郁气。   这一日兰娘难免哭了许多次,先前给宋氏看诊,一向都隔着帘子,此时掀开帘子瞧见宋氏枯瘦模样,她眼泪又克制不住咕噜噜地掉。   而宋氏怔怔地看着她,而后便又往外看去:“梦觉呢?我的梦觉呢?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兰娘心痛如刀绞,扑在她怀里喊道:“娘!”   宋氏并不搭理她,试图把她推开,而纠缠之间,床头的风铃忽然就响了。   哥哥阮征鸿低声道:“妹妹,娘心中挂念你,爹便把你幼时最喜欢的风铃挂在娘的床头,她日日都念着你,一发作起来便不管不顾,丝毫不肯怜惜自己的身子……”   兰娘与陆回给宋氏看了这么多回病,自然知道宋氏的身子多么孱弱,数次都游离在生死边缘。   而兰娘再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遭遇,年幼时被人牙子打骂到记忆几乎尽数丧失,后来到顾家虽然得顾家爹娘疼爱,可实际上为了多给她一口饭吃,顾家人也牺牲了不少,而她为了报恩,更是处处小心勤奋,苦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   到后来与顾亭匀的感情纠葛,更是直直地要了她的命。   若是当初她没走丢,娘应当也不会成了这般吧?   而她,也应当不会认识顾亭匀,不会遭遇那么多诛心之痛,而她的女儿也不会丧命。   她忍不住抱住宋氏,泪眼朦胧地喊:“娘,是女儿,是女儿啊,女儿回来了……娘,别再丢下女儿好不好?”   宋氏没能清醒,而兰娘伤心不已,决意亲自守着宋氏照料,其他事暂放一旁。   此时,阮家人在宋氏卧房之中,陆回与顾亭匀则都在隔间外头,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顾亭匀就开口了:“陆大夫想要什么,都可以同顾某说,只要顾某办得到,必定倾力而为之。”   他言下之意非常明显,便是可以为了换兰娘回来,什么都可以做。   陆回只淡然道:“顾大人高风亮节必定做不出那等强迫百姓之事,陆某所求,不过是一个安心。而顾大人不该问陆某想要什么,不如您问问,她想要什么。”   顾亭匀一顿,他自然是问了兰娘,是她不愿意回到他身边来,这才把主意打到了陆回的身上。   可兰娘想要什么……   这些年,他的确未曾认真的想过,她想要什么。   从前他总是以为,她想要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可后来,他把无数珍宝捧到她跟前,却并未见她笑过。   而如今,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要的,只怕是让他成全她与眼前的男子。   而他,办不到。   兰娘决意在阮家住下,为的也是照料宋氏方便,可如今顾亭匀也住在阮家,她便想着还是只白日里在她娘身旁守着,到了晚上还是回陆家。   而陆回直接便答应了:“我白日里在医馆里忙,到了晚上便来接你。”   兰娘心中怅惘,忍不住拉住他手:“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从前她就想把自己的过往都告诉他,可他只说人要往前看,可如今顾亭匀就住在阮家,寻常人心中定然都有芥蒂。   她不希望自己给陆回带来不愉快的心情,只希望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   而陆回摸摸她的眼睛,道:“今日你哭得眼睛都肿了,哭多了伤心。我替你寻回了父母感到高兴,也知道你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兰儿,你若想说,我便听,你若不想说,我绝不为难你。”   他不知打哪里弄了一颗话梅糖,塞到她嘴里:“我与你在一起是为了让你开心。”   兰娘眼睛忍不住又湿润了,她鼻子一软:“师父……”   喊了一句师父,又觉得不妥当,便又道:“夫君,我想说,我想全部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加更,晚上还会有 第39章 ·   重新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太多痛楚让人心口都有一种被抓紧了的感觉,都隔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会难受。   兰娘都不敢再回想,当初自己究竟有多痛。   她提到当初自己供顾亭匀读书,替顾亭匀挡刀,唇边带着微笑:“那时候我是真的在意他,可是后来的失望也是真的。我也知道,他如今心有不甘,但我想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欢。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女孩儿仰头瞧着他:“师父,我如今想要的便是一直在师父身旁。”   陆回听完,多少还是有些酸意的。   两个人若是有过感情,想轻易地让那段过往消散是不太可能的。   从前他觉得自己无所谓兰娘的过往,只要以后在一起就可以了,可如今亲眼瞧见顾亭匀出现,又见识到顾亭匀多想要兰娘回去,他即便是相信兰娘,也还是会想,他们这八年究竟能否敌得过顾亭匀的那段过往?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是那等凌厉之人,他一向是认命的,在活着的时候踏踏实实地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其余的便都是老天的赏赐了。   而如今兰娘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愿意离开他,想一直与他在一起。   这已经是让陆回感觉到无比幸福的事情了。   他把兰娘揽在怀中:“兰儿,我知道,你心中师父大于夫君,若你喜欢,便一直把我当师父,只是,也要顺道记得,我是你的夫君。”   兰娘点头,陆回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这才放她去宋氏的房间照顾宋氏。   两人说好了晚上陆回来接她,兰娘便安心地在宋氏的房间内陪着,她总觉得亲娘为了自己成了这般,实属是令人伤怀,在有生之年,她想多尽点孝心。   而自己在宋氏的屋子里待着,顾亭匀总不至于来这里找她,那是不合规矩的。   兰娘在这里待着,她哥哥阮征鸿倒是来过几次,与她提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兰娘自然不记得了,阮征鸿觉得遗憾极了,他们的父亲也时不时地让人送些吃食之类的过来,怕兰娘饿着累着。   唯有那个阮梦知,来得很是频繁,但总是隔着帘子偷偷地看,眼神也是复杂的很。   兰娘是不太喜欢阮梦知的,哪怕知道二人是亲姐妹,可她不喜欢品性不端正的人,就是亲姐妹,她也喜欢不起来。   说起来血缘关系倒是也奇怪的很,由兰娘亲自在旁边照顾着,宋氏这一日平静多了,甚至还会冲着人笑,好几次瞧着兰娘温柔地问:“你是哪家的女孩儿呀?”   兰娘次次都握着她手道:“娘,我是您的女儿梦觉。”   那温柔妥帖的模样,让丫鬟瞧了都暗自赞叹这才是真正小棉袄的模样,那二小姐梦知不仅从未这般照料过宋氏,倒是时不时地来刺激宋氏。   何况兰娘还带着身子,那孝顺样子实在是让人感动。   这般一直到了晚间,兰娘给宋氏伺候着用了夜宵,又给她按摩过后,亲自瞧着她睡着了,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兰娘走到院子里,便瞧见今晚的月色十分地好,月亮又大又圆,就挂在天上,安静又美好。   只是十月的夜了,叫人觉得冷飕飕的。   她想,陆回应当也已经到了,说不准就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   可等兰娘才走到宋氏的院子门口,便又瞧见了彰武。   她实在是不太想同彰武说话,毕竟彰武是顾亭匀多年的随身护卫,且熟知当初他们的事情。   可彰武面上焦急,见了她便道:“夫人……兰大夫!我们大人高热不退,这会儿都有些打摆子了,这个时候去请陆大夫也有些来不及了,您可否去帮着处理一番?”   兰娘眉头一皱,她都不知道顾亭匀这是真是假。   而彰武似乎也不是骗人的,他语气很是担忧:“大人先前从城楼上坠落,又往返于燕城与京城,迟迟没能好起来,且那身子骨本身就不好了。如今这高热不退,随行的大夫只说是凶多吉少……”   彰武竟然声音都哽咽了,屈膝跪下来:“求您去看看大人!”   他知道,这个时候顾亭匀最想见的必定是兰娘,而兰娘的医术据闻也是很不错,把兰娘请过去定然是最合适的。   兰娘实则不想去,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顾亭匀的把戏,他当初不就是这样骗着她去了京城,又骗了她去给汪琬云下跪敬茶的么?   可她不由得想起来陆回的话,陆回总说无论如何,人命大于天。   兰娘最终决定还是过去一趟,但却跟彰武说道:“我去看一眼,但若是没有什么大碍,我还是要有其他事情要忙的。整个燕城大夫多得数不清,也不是非要我来看。你们可请了其他大夫没?”   彰武跟着她往前走,立即道:“自然是请了,大人情况危急,属下心焦不已,这才贸然打扰了您。”   等兰娘到了顾亭匀那屋子,下意识提起来一口气,她总觉得下一刻就发现顾亭匀是骗自己的。   但等她迎着乱闪的烛光往前走去,却发现顾亭匀此时确实异常得很。   他面色潮红,嘴唇干得厉害,整个人确实在轻轻发抖,牙齿好像都在打颤!   兰娘一惊:“他在咬舌!”   人到了一定的热度,便会高热惊厥,而在这个时候的人是没有什么自我控制意识的,若是不制止,只怕便会咬舌身亡!   彰武等人束手无策,而顾亭匀的随行大夫忙着去配药,此时屋中只有兰娘,与一个负责照看顾亭匀起居的老嬷嬷,兰娘眼疾手快,直接拿出来自己的帕子塞到他嘴里,而因为没有及时抽出来手,顾亭匀的牙齿竟在她手上都咬了一道印子,兰娘忍着疼,立即让人去多弄些温水。   她招呼着那嬷嬷一起给顾亭匀擦拭手脚,脖子,又拿出来银针试图效仿陆回的银针退烧法。   虽然说扎针她不如陆回,但比普通大夫还是强太多了,兰娘拿着针,却发现那针有些恍惚的。   她觉得烦躁的很,素日里自己也不是没有给人扎过针,只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拿不稳了。   “彰武,把灯拿近些。”兰娘只能这话吩咐。   彰武立即把灯拿了过来,而兰娘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了些,这才把几枚银针扎到顾亭匀几处穴位上。   及至扎到手腕的时候,她这才瞧见顾亭匀腕上密密麻麻蚯蚓一般的伤痕。   兰娘的手顿住了。   那伤痕,甚至让她看不清穴位了。   他是为何,手腕上竟然有这么多伤?若是与人打斗,或者被权贵所伤,也总不会是刻意往手腕上去割。   彰武看着兰娘这样,心里百种话想说,可也知道此时不方便,只能忍着。   兰娘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下那伤痕,可怎么样都还是没办法精确地找到穴位,最终,她估摸了个大概位置把银针扎了上去。   可不知道是灯光刺眼还是为何,她觉得眼睛酸酸的。   屋中人忙活了好半晌,顾亭匀才勉强退了些热度,只是整个人还在打寒战。   素日里站起来气势高大,威严如山的男人,此时就躺在那里,脆弱地只能声音破碎地喊疼。   兰娘听着他喊疼,心中还是被揪了一下,她还没说什么,彰武便在旁边说道:“兰大夫,您可否帮大人看看腿……”   听着顾亭匀一阵阵喊疼,他那如描绘的山峰一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兰娘最终松口:“让嬷嬷掀开他的裤腿,我瞧瞧。”   等嬷嬷把顾亭匀伤腿的裤腿掀开之后,兰娘当即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路上彰武就说,他那腿是从城楼上坠落之后,又在路上颠簸了两三个月,始终没有好好医治,所以才到了这种地步。   现下看去,腿上红肿不堪,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所以,他这些日子便是拖着这样一条腿,日日过活着的吗?   兰娘只看一眼便觉得疼,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丝毫不怕疼的吗?   彰武痛心地说道:“随行大夫说,大人的腿已经废了,往后这条腿是再不会好起来了。”   她嗓子发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还是没有忍住:“你是他随身护卫,为何都不劝着他些?这是做什么呢?京城那样多的大夫,怎么就不能好好治了?”   彰武不吭声,兰娘说完也就后悔了,她知道,顾亭匀怎么可能会听彰武的话。   而顾亭匀这人,从前瞧着他聪明极了,如今才知道,他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床上的人昏迷着,无论他是谁,面对这腿上这样惨不忍睹的状况,兰娘都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吩咐彰武去让人弄更多的热水与毛巾,决意给顾亭匀好好地处理一番他腿上的伤口。   可她也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她又另外喊了人,让人去大门口守着,若是陆回已经来了,便喊他进来一道救人。   对他们而言,顾亭匀此时只是个可怜的需要救助的患者而已。   若是顾亭匀醒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兰娘决计都不会再搭理。   可不知道为何,陆回今日迟迟没有来。   而兰娘就坐在床边眼都要看花了,一直在给顾亭匀的腿上化脓处放血,清理伤口,直到那人疼得缓缓睁开了眼。   他如同历经了很长的一场梦,痛苦不堪地醒来之后,便瞧见床畔坐了个人。   那人穿一身月白色裙衫,眉目温柔,如一枝皎白栀子花,素手纤纤,正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   顾亭匀有一刹那,眼睛发热,他抬手,疲惫地去抓她的衣袖,声音像是孩子般高兴。   “阿兰,我又梦到你了。”   兰娘一顿,她并不想与顾亭匀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可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好,她检查了一番,顾亭匀这伤的确严重的很,旁的大夫或许是的确治不好了,但若是陆回肯处以援手,说不准还是可以有好转的余地的。   而现下便是要把伤口彻底清理好,否则那枯肉在腿上留得久了,筋脉尽数都坏了,到时候骨头长不好,一条腿便也就彻底坏了。   她不希望顾亭匀的腿坏了。   纵然他们从前那么多的纠葛,可她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希望他荣华富贵,一世安康,但永远都不再与她有交集。   她这一生,只要一个陆回便是了。   兰娘不搭理顾亭匀,她只认真的给他清理伤口,而顾亭匀很快便发现了这不是梦境。   照看顾亭匀的嬷嬷上来给他喂水,顾亭匀勉强喝了些水,出神地望着兰娘。   他这人也是奇怪,方才还跟病得要死了一般,此时却又渐渐地恢复了清明。   兰娘下手不重,也是怕患者疼,但她想,自己手里拿的银针在一点一点地剔除他腿上的腐肉,这就算下手再轻,他也不可能不疼。   可他真的一声都没喊疼。   这让她感到奇怪,忍不住去看他一眼,便瞧见顾亭匀一直都在看她,那眼神温柔得厉害,又仿佛带了些可怜的意味,还冲她一笑。   他甚至说:“无需担心我疼,你这般拿捏着胳膊,手会酸的。我受得住疼。”   那些日子,他隔三日便割腕取血,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到碗里,再疼他都忍着。   后来,她“去世”之后,无数次忽然袭来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折磨致死,可他也都忍过来了。   此时她在身边,她亲手挖他的肉,那都不算什么疼了。   兰娘嘴唇动了动,她的确是有在克制自己胳膊的力气,想着让他少受一些痛楚,但这决计不算因为多在意他,而是因为她对任何一个患者都是这样。   她没有讲话,很快还是把顾亭匀的伤口给清理完毕了,给他缠绕了一圈纱布,心里琢磨着回去跟陆回说一番此人的病情。   至于顾亭匀后续应当如何看护,她等下出门跟彰武或者那嬷嬷说下便是了。   可兰娘起身的一刹那,顾亭匀抓住了她的手。   “阿兰,你别不理我。你这样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夜很深了,烛光将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顾亭匀瞧见她手上的伤,又问:“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会有伤?”   兰娘赶紧抽出来自己的手藏起来,只淡淡说道:“顾亭匀,你是个聪明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便也会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用计谋,但有的事情却并非能谋划得来。我不愿意回到从前,你亦不能勉强。你如今位高权重,自然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我希望你记住,若是你敢动陆大夫一根手指,我会与你拼命。”   顾亭匀眼中明显都是失望,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怒意:“我在问你的手怎么了,你在威胁我说,不许我动他?”   他笑了起来:“你可知道,若我真想动他,便在最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便了解了他整个陆家。阿兰,你说的对,旁的事我可以筹谋,用尽手段,但你的事情,我不会用你不喜欢的方式。”   说着,顾亭匀拿起了床畔方才她用来塞进他嘴里的帕子,他笃定地说:“你心中依然记挂着我,我会等着你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的那一日。你只能是顾夫人。”   兰娘见他这般,只恨方才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没有多用些力气,她也懒得与这等不讲理的人再啰嗦,起身便往大门口走去。   此时都已经深夜了,阮征鸿得了信,便要亲自去送她。   而兰娘这才知道,陆回没有来接自己,她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阮征鸿亲自送兰娘到了陆府门口,路上又谈起来父亲已经安排好了择一个吉日要兰娘认祖归宗之事。   只是等人才到陆府门口,便瞧见陆府之中灯火通明,里头似乎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   兰娘心中咯噔一下,提起裙摆便往前走,阮征鸿心道不妙,也立即跟着过去。   等他们快步走到正堂之时,老远便听到了陆家大伯母尖锐的叫声:“你们根本就不姓陆!你爹不是陆家的孩子,你们休想再霸占陆家的医馆!”   兰娘心中一震,等踏进正堂之后,便瞧见陆回的母亲陆夫人已经哭得眼都肿了,而陆回在旁边扶着母亲,神色也是十分复杂。   陆家族亲似乎是全部都来了,乌压压地聚在一起,人人面上都带着快意,恨不得把陆回一家里撵出去。   兰娘立即冲上去也扶住婆母,陆夫人见了她,哭的更厉害:“兰儿,家里出大事了……”   陆回沉声道:“几位叔伯婶娘,就算我爹不是我祖父亲生的,可当初祖父把我爹当亲生子抚养长大,情分便是亲生父子一般。且医馆当初是何规模,如今是何规模,各位都知道,若是你们非要占着理要拿走陆家医馆,那我便做主给你们些银钱,便当是买断了分家时候的陆家医馆,如何?”   可谁知道二伯冷笑:“放屁!你休要想着当初分家时医馆规模不大,如今陆家医馆做起来了便是你的功劳了!那是我陆家祖上积德,方子好,才有了如今!若是当初你们没有继承医馆,我们兄弟几个哪一个随便做做,如今都比你做的还要厉害呢!”   二伯母连着道:“就是,我们就知道你们厚颜无耻的不肯归还,因此我们已经去请了陆回的外祖家了,咱们倒是要瞧瞧,你们这一家子外姓人,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非要霸占我陆家财产的?陆家辛苦养大了你爹,合着便是养大了个白眼狼么?”   大堂哥也道:“陆回,你不是一向是个大善人么?怎的如今倒是变得无耻起来了?咱们好歹也曾是一家人过,若是你们死活不肯松手,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的只能是你们。”   是啊,若是外人知道了,必定都认为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陆家医馆的,旁人才不会管那么多。   而陆家的姑母干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爹啊,娘啊!你们瞧瞧,你们养大的白眼狼是生了个小白眼狼,占着家里的财产不肯相让,可我们真正的陆家人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有冤无处诉啊!”   正闹着,陆夫人忽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陆回与兰娘立即去急救,陆家其他人倒是都在看笑话。   而那些族亲带来的人立即开始朝各个屋子闯去,阮征鸿当即喝了一声道:“若是真有什么龃龉,明日官府自当定论,你们这般便是抢劫!”   可陆家那些族亲眼红陆回院子里的东西已久,此时只想趁火打劫,人人都开始抢院子里的好东西,到处打砸。   陆家上下丫鬟小厮本就都是心善之人,哪里敌得过这些无赖?   陆回与兰娘只顾着救陆夫人,一时间也无法设防,阮征鸿一人竟也都没拦得住。   一场闹剧结束,陆家族亲抱着东西走之前还喊道:“明日若还不把医馆交出来,咱们便闹得满城皆知,要人知道你陆回是多么无耻黑心之人!”   陆夫人尚还昏睡着,陆回忽然就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他强忍着,吩咐兰娘:“我娘这是老毛病了,我爹去世之时她也曾昏倒过,让人去卧房里取灵芝丸。”   可谁知道陆夫人卧房里的灵芝丸也被陆家族亲尽数抢走,陆回只能咬着牙临时去配药,兰娘赶紧去煎药给陆夫人喂下。   等陆夫人好不容易才醒来,又忍不住哭了,她泪眼朦胧:“回儿,兰儿,这日子还如何过?那些人当真都是畜生一般!”   陆回沉默良久,最终道:“祖父养了我爹一场,后又教他医术,帮他成家,这是无论如何都还不了的恩情。如今几位叔伯的确日子艰难,而此事本就是我们不占理,即便是告到官府,陆家医馆只怕也是要还给他们的。”   陆夫人痛苦地摇头:“可是,他们都是什么人!若是医馆真的到了他们手中,还不知道会怎样!”   陆回抬头看向兰娘,而兰娘则是立即道:“无论如何,我都听你的。”   半晌,陆回轻声道:“娘,医馆给他们,这几年医馆经营剩下的银钱也给他们,权当做报答陆家的养育之恩了,儿子知道,您也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咱们离了这些钱财,日子依旧可以过起来的。”   陆夫人最终含泪点头,他们本就不是喜爱钱财之人,心里头也是真正感念陆家养育之恩的。   好容易安顿好陆夫人,陆回走出来便见了阮征鸿,立即拱手道:“让阮公子见笑了。”   阮征鸿则是道:“无需这般客气,你是兰儿的夫君,你我之间便也都是亲人。陆大夫,明日我回如实回禀父亲,这等上门抢劫之事,不可姑息!”   陆回只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此事复杂,我们便不叨扰官府了。”   阮征鸿见他这般,也不能如何,最终只能离去。   已经很晚很晚了,几个丫鬟小厮都心情沉重地在院子里打扫那些被打砸过的碎片,陆回停住脚步吩咐下去:“明儿再清扫吧,太晚了,都去休息吧。”   几个丫鬟小厮对望一眼,都觉得难过,只是也都听话地去休息了。   等兰娘搀扶着陆回到了他们的卧房之中,这才低声问:“夫君,你可是不舒服?”   她早已发现,陆回面色白得有些吓人,他身子本身没有彻底痊愈,只怕今日被这样刺激,又要糟糕了。   陆回的确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却还是摸摸她头笑道:“往后,兰儿要陪着我吃苦了。”   兰娘担心不已:“吃苦我不怕,可我怕你的身体撑不住。还有,这个孩子……”   原本他们是打算用这个孩子来躲掉那些族亲要塞孩子到家里来的,如今一瞧,也无需孩子了。   陆回沉声道:“那孩子的母亲尚未出阁,本身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如今月份也大了,若是我们不要,那孩子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更何况……”   他如今尚还不能与兰娘同房,等他身子调养好再要孩子,还不知道要几时。   兰娘心里约莫知道陆回的心思,便道:“若是你想要,咱们就要。”   陆回坐在床边,喘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便是没有了陆家医馆,你我二人也是燕城的活招牌,咱们艰难一段时日,往后势必不会差。”   兰娘也在他旁边坐下来,递给他一杯水,灯下她整个人带着淡淡愁绪,柔婉美丽,瞧着很是惹人怜爱。   而陆回心里想到了顾亭匀。   他也是没有想到,此人手段这样迅速,说做就做,这般轻易地就摧毁了自己辛苦十数载经营出来的家。   虽说凭借一手好医术,他往后也能让母亲妻儿吃饱穿暖,可终究比不上现下的日子了。   还好,他也知道,兰娘是不在意那些的人。   而兰娘这样纯净的姑娘,他也决计不会放手要她回到那个恶狼的怀中。   第二日,陆家族亲便又来了,而此次陆回已经有了准备,他拿出来几分文书,决意把陆家的宅院,以及陆家医馆都转给几位叔伯。   而至此之后,双方再无瓜葛。   陆回只给自己留了很少一部分的银钱,这也算是诚信十足了。   最终,那些族亲也有些不大满意地答应了,他们也知道,陆回为人善良,若是逼得再紧了,只怕回头对自己经营医馆也没有好处。   陆家族亲欢欢喜喜地准备着搬到陆府之时,陆回遣散了家中奴仆,带着兰娘与陆夫人搬到了一处偏远的小屋子里。   三人相依为命,虽说落差是大了,可也不算差到了最难堪的地步,如今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而陆回则是打算着先在街边摆摊给人治病。   可陆夫人受不住,她面上似乎还好,可到了晚间便忍不住哭,第二日头疼的厉害,陆回给针灸了一番才好。   兰娘心里发急,便去外头去买艾草,想着给陆夫人熏一熏才好。   可等兰娘回来时,却无意中听到了一番话。   他们现下住的是大杂院,好几户人家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陆回与陆夫人正在屋子里讲话,二人都觉得兰娘才走,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陆回低声道:“娘,儿子知道,您是好奇究竟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儿子实话告诉您,此番是儿子得罪了一位京城的大官,他姓顾,手段十分厉害,因为看上了兰儿,便逼迫我就范。可我不能就范。”   陆夫人一惊,瞬间怒了:“怎的还有这等无耻之徒!”   陆回轻轻咳嗽一声:“只要我行的正坐得端,便不怕她。娘,您放宽心,钱财并非是最重要的。”   陆夫人赶紧道:“是是,若是兰儿没了,那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你们儿子和和美美过日子,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兰娘站在窗外,浑身都僵住了。   她感觉到冷得厉害,脚步放轻离开大杂院,没有忍住掉头便去了阮家。   阮家自然也知道陆家的事情,阮知府着人包了银子给陆回,却被陆回拒绝了,阮知府原本打算的便是让陆家处理好了这件事,再说兰娘如宗祠的事情。   兰娘到了阮家,先是去看了宋氏,见宋氏还算不错,便起身去了顾亭匀所在的院子。   她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只想找他质问个清楚!   这会儿,顾亭匀正在治疗那条伤腿。   彰武请来的几个大夫都说那腿实在是伤得厉害,只怕难以治好,顾亭匀便沉着脸道:“治不好,便拿你的命来抵。”   那几个大夫只能硬着头皮商议法子,最后倒是想到了一个刮骨疗法。   可刮骨疗法实在是疼到了极致,寻常人都不敢尝试,因为没人受得住那种疼。   曾经有传闻,有人尝试了刮骨疗法,骨头还没治好,人疼得咬舌自尽了。   可顾亭匀却淡漠地答应了刮骨疗法。   这法子一听便剧痛无比,顾亭匀嘴里塞着毛巾,疼到极致的时候血管几乎都要爆炸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在喊:“顾亭匀!你给我说清楚!”   那熟悉的声音,让他一阵恍惚,他艰难地抬手:“停下来,把我的腿盖住,要她进来。”   大夫一脸惊骇:“大人,若是停下再刮,便要多刮一层,到时候便会更疼啊!”   顾亭匀额上全都是汗,只喘着气道:“本官不怕。快滚。”   大夫立即一缩头出去了,而兰娘则是立即推门进去了。   她瞧见顾亭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才用毛巾擦了脸,把毛巾扔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他瞧着没什么特别的,丝毫看不出来此时此刻他疼得腿上一阵一阵地像是被刀子持续不断地割着。   可他还是充满希冀,眼睛里带着温润的光看着她:“阿兰,你……”   他话没有说完,兰娘便厌恶地看着他:“顾亭匀,我从前只觉得你有时候自私了些,可如今才知道,你不仅自私,且歹毒!陆回是个好人,你怎么下得了手的?你可知道若是稍不好歹,他身子便会出问题!燕城那么多病患日日都等着他医治,你断的不只是陆回的路,还是整个人燕城百姓的路!如今陆家医馆被那些所谓的族亲抢走,陆回只能沿街摆摊,我婆母为此而病倒,你可是高兴了?”   顾亭匀原本是很高兴的,他甚至生出来幻想,觉着她是不是忽然后悔了,所以来找她。   可他只看见她义正言辞地抨击自己,她仿佛厌恶透了自己。   而她称呼陆回的母亲为“我婆母”,是那般地自然。   她在为她认为的家人找公道,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当成了坏人。   顾亭匀把手放在被子里侧兰娘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实在太疼了,身上疼,五脏六腑也都在疼,眼睛酸得难受。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一切的疼,他唇角浮了极淡的笑:“阿兰,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   兰娘听到他这样的狡辩,更是生气:“顾亭匀,否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你是如何诓骗的我?我早说过,你若是敢动陆回,我便与你拼命!你不就是觉得我这一生都该守着你吗?那我便实话告诉你,对我而言你早就成了路人!陆回才是我的夫君,我心里头爱的在意的都是他!你若是觉得不甘,你大可以动用你的权利来杀了我!就像当初徐家人害死爹娘那般,也是,人到了高位之上,哪里还会记得自己的初心?”   她看着顾亭匀那张熟悉到了极致的脸,失望至极:“你如今,早就忘了该如何做人。”   顾亭匀眼神中有水光闪动,他低下头,声音里都是苍凉:“我没有做过,你信吗?”   兰娘自然不信:“你没有做过?陆回亲口所说,他决计不会骗我。”   顾亭匀冷笑:“我说了,我没做过。若是你不信,我便让你瞧瞧,我若真的想做,会如何。”   他咬牙,心底的怒火被她一句句的“陆回”激得无处发泄,直接喊道:“彰武!”   彰武立即进来了,顾亭匀眼神中都是冷意:“着人随便找个借口,杀了那个陆回。”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彰武余光瞄了一眼兰娘,却也只能答应了:“是,大人,属下立即去办。”   兰娘大惊,连忙上去拦住彰武,怒不可遏地看着顾亭匀:“你疯了!”   顾亭匀见她急成这样,忽然就笑了,他笑起来也是那样冷,看不出一丝温度。   “你在意他?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认定是我出手害了他?既然如此,我何不让你瞧瞧,真正的歹毒是什么。”   兰娘瞬间后悔自己方才的一番言辞,她现在才猛然想到,顾亭匀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必定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   他若是想杀一个人,在距离京城遥远的燕城,那是轻而易举的。   兰娘心中慌得厉害,在那一瞬也有些怀疑,难道陆家的事情真的不是顾亭匀做的?   可她又不信这种可能,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定是顾亭匀做的。   正当兰娘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顾亭匀又开口了。   “是不是很怕我真的弄死他?若是真的怕,便求个饶,我今日便不动手。”   兰娘后悔至极,半晌,红着眼道:“求顾大人宽恕,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   可顾亭匀并未饶恕了她,而是使了个眼色,让彰武出去了。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手心里藏着一枚帕子,那是那一晚他高热不退惊厥之时,她塞进他嘴里的帕子。   本身他还以为,她对自己多少是尚有情谊残存的。   可如今才知道,她似乎一点都不爱自己了。   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她走,明知道自己令她感到厌恶,他还是想多看她几眼。   “倒茶给我喝。”   听到顾亭匀这样说,兰娘只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   想到陆回的身体,兰娘心中忽然生出来无限迷惘,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顾亭匀的,顾亭匀只要动动手指,都能捏死他们。   来硬的,自然不行,所以,要么她说说软话,说不准也能让顾亭匀彻底放弃对自己的念想。   可,她如今竟然什么话都不想跟顾亭匀说了。   多说一句,心里都觉得酸涩。   顾亭匀原本只是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一会儿,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也是好的。   可越是看着她,越是想起来她方才一句一个“夫君”的样子。   他心中百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末了,抬头看着她:“你可知道,你的户籍还在我顾家,是正正经经的顾夫人?当初你问我户籍之上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那时候回答不了你,可后来我求了皇上,废除了我与汪氏的婚约,并非是休弃抑或和离,皇上亲口颁布圣旨,是汪氏罪行,而非什么真正婚约。我此生只有过一个妻子,便是你。”   兰娘忽然听到他说这些,心不免又被提了起来。   而顾亭匀又沉声说了一句:“我实话告诉你,便是你执意与他过上一生,你们也不是正经夫妻。只要我不发话,无人敢让你的户籍入到陆家。到你死后,你还是顾夫人。阿兰,你这样固执,我却不怕,因为我已经等了八年,我还可以再等。”   兰娘猛地抬头,眼中都是不可置信,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   这些带着疯癫让人惧怕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   脑子里突突地跳,兰娘发现自己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仿佛一面对顾亭匀,她就回到了从前在京城的那段日子,没有理智,总是会胡思乱想,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他是在欺骗。   明明燕城熟悉她的人,谁不道兰大夫是个最温柔聪慧的女子?   兰娘忍了忍,只道:“此事我听了旁人的话,便轻易对你下了论断,算我的不是。但我当真希望,这件事不是你做的。”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只慢慢说道:“至于其他的,我想日后你也会逐渐冷静下来想清楚的。”   这屋子她终究没多待,很快便走了。   而顾亭匀掀开被子,瞧见自己血淋漓的腿,哑然笑了。   他想,自己此时的心,想必也是这般不堪。   兰娘去了她父亲的书房一趟,阮知府待她十分和气,把自己的一块玉从锦盒里拿了出来:“兰儿,这是为父最珍贵的一块玉,原本是要给你哥哥的,可为父心里总念着若是哪一日能把你找回来,便把这块玉给你。”   他笑得慈祥,明明也是个在外说一不二的知府,此时却满眼都是对女儿的疼爱。   兰娘瞧着他头上的白发,眼睛泛酸,她心里幻想着,不知父亲母亲年轻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的?   阮知府笑呵呵的:“咱们父女总算相认了,却没好好地单独说过话。兰儿,陆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与陆回一起住在外头,始终还是不好,咱们家虽然清贫,可上下倒是也能收拾得出来一间院子的钱,不如……”   兰娘收下了玉,小心地摩挲了几下,道:“爹,陆回定然不肯要的,我婆母也不是喜爱钱财之人,如今能有一处容身之所,我们都不介意。您放心,依着我与陆回的医术,我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找他们看病的人甚至都想法设法地打探,就算是他们住得再远,病患都是源源不断地找过去的,虽然他们看病收费一向便宜,但多少也不会饿死自己,逐渐的还会有余钱。   阮知府自然知道女儿女婿都是可靠之人,心中十分赞赏,拍拍兰娘的肩膀:“爹就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遇到事情千万不能硬撑,这一袋子银子,留着你防身。”   他硬塞给兰娘一袋子银锭子,兰娘推辞不要,却被训斥了一通,瞧着亲生父亲待自己这样,兰娘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末了,二人又谈论了一番宋氏的病情,以及入族谱一事,最终,话赶到了顾亭匀的事情上。   其实阮知府最头疼的便是此事。   “你与他……究竟是怎的回事?”   兰娘沉默了下,道:“爹,最初见着他,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现在我才知道,我不仅没有放下,还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从前他待我的好,待我的坏,都太深刻了,我忘不掉,也不想再来一遍。”   阮知府望着她眸子里的不见底的哀愁,心疼起来,半晌,他才道:“有你这句话,爹心里就清楚了。往后,他对爹而言便是顾大人,你与陆回才是爹的女儿女婿。”   无论对方是多么令人欣赏的人,他都还是以自己的儿女为重。   兰娘与阮知府没多多久的话,还是赶紧地去买了艾草回了大杂院。   而彰武到了晚间,便去回禀了派人跟踪兰娘的消息。   “大人……今日夫人去了阮知府的书房,二人谈论了些话……”   顾亭匀今日是第一次刮骨,中间又断了许久,被疼痛折磨了一整日,这一会儿后脑勺疼得像是被人重拳捶过。   他感觉自己很想吐,明明是躺在床上的,却天旋地转的,十分难受。   可彰武的话,却让他很想知道。   “说。”   彰武有些为难,可也怕若是隐瞒了,大人回头知道了责罚得更重,便还是把兰娘与阮知府的话一一说了。   顾亭匀始终闭着眼,仿佛没听到一般。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却冷笑出声:“本官,竟那般讨人厌吗?”   他努力了那么久,如履薄冰地走到如今,就得了一个这样凄凉的后果么?   第二日,阮知府果然来看顾亭匀了。   顾亭匀状态稍微好了些,还坐在床上与阮知府下了一盘棋。   可下着下着,阮知府开口了。   “顾大人当真是足智多谋,这棋,下官只能认输。”   顾亭匀修长手指捏着一枚黑棋,倏忽抬眸与阮知府对视,吓得阮知府立即垂眸。   他嗓音极淡:“岳父大人今日与我生疏了许多。”   阮知府立即后退下跪:“顾大人!下官不敢高攀,小女如今已经嫁了旁人,早已配不上您,顾大人一表人才,地位显赫,爱慕您的女子不知道多少,哪里是小女比得上的?何况……下官认为,男儿家志在四方,顾大人也是穷苦出身,一路走来不易,皇上看重您,江山甚至都交到您的手上,如此重重,又岂是一介女子比得上的?”   其实,这也是阮知府的心里话。   如今民风,男子三妻四妾都属于正常,便是他这般疼爱宋氏,身边也有通房丫鬟的,只是决计不会要通房丫鬟有身孕罢了。   虽然他疼爱女儿,但也不认为男子一生只该为一个女子守身。   更何况顾亭匀这般逸群之才,那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为了个女儿家把自己□□成了这样,实在是不值得!   顾亭匀笑了两声,把棋子扣在棋盘上,淡淡道:“阮知府,本官要休息了。”   阮知府很快退了下去,但心里估摸着,顾亭匀应当也是接受了他的说辞。   而这一晚,顾亭匀果然着人安排从阮家搬了出去,转头去了阮知府先前给他安排的下榻别院。   顾亭匀搬出去,也并非是因为阮知府的说辞,而是他得了信,京城又派了使臣来燕城,说是燕城这边与一件极其恶劣的案件相关,他若是还住在阮知府家,到时候会有许多不方便。   当晚,那使臣冯渡便到了,他首先到了顾亭匀的别远处拜访了一番,而后又转达了皇上的惦念,接着便道,要派人把阮知府收监。   “那阮知府瞧着清廉,实则经由他手的一大批药材运往军中之后害的那些将士们都得了顽疾,前不久西北一站,刘将军牺牲了,便是因为这一批药材的原因,皇上特地命我来查清此事,顾大人若是身子方便,也帮下官一把。”   冯渡说的时候十分气愤,只望顾亭匀能帮自己一同解决此事。   而顾亭匀此事正躺在榻上,一张一张地看着冯渡提供上来的证据。   若是按照那证据上的来看,阮知府的确难辞其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不舒服,硬撑着也没写多少,实在不好意思 第42章 ·   履霜院灯火亮了一夜。   冯渡才到燕城当晚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而顾亭匀带着伤病看那些冯渡递上来的卷宗以及燕城这十年来衙门所经受的药材单子,心里头也明白皇上的意思。   虽然他早已递信到京城道自己受了伤要在此养伤一阵子,可这案子皇上派了冯渡过来,便是注重的意思,却又不敢张扬。   彰武劝了几次,要顾亭匀爱惜身子,早些歇息,可顾亭匀只道再看一会,这一看,直看到外头天都亮了,他才察觉自己腿上疼的更厉害了。   第二日,冯渡面如菜色一大早来找顾亭匀,苦着脸道燕城真是与他八字不合。   他要立即派人去抓捕阮知府!   顾亭匀倒是没有反对,他看了一夜的卷宗与药材单子,心里早已发觉了这件事的异常。   若是有人单纯地从中谋取私利,必定不会想着用药材害人,动些手脚使得药效不够便也罢了,而现下是那些药材都出了问题,吃下去之后人会病得更厉害,这定然是有人居心叵测了。   阮知府此人老派守旧,的确是勤政清廉,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多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钻了空子,想必背后动手那人十分狡诈,是阮知府都未曾料到的。   如此一来,只怕那人根本就是想拿阮知府顶包。   这世道上狠毒之事多的很,拿旁人的命来换自己的想要的东西,眼睛都不会眨,更不会手下留情。   可不论其他,单说阮知府此人,为燕城百姓做了多少好事,而他夫人染病,大女儿才找回来,小女儿又孀居在娘家,若是他出了事情,那阮征鸿都不见得能撑得住这一大家子。   阮知府不该被无辜卷入这场洪水之中。   冯渡仍旧气得不行:“大人,下官趁着这会子身子撑得住,这便带人去阮家!”   顾亭匀却道:“不只要把阮知府收监,他儿子也要一并关押进去,此外要着人封了阮府大门,看住府内所有的阮家人,严防他们出任何纰漏。”   冯渡一愣,立即道:“大人教诲的是,下官这就去办!”   他气冲冲地揉着肚子往外走,贴身侍卫道:“冯大人,您莫要烦恼,等抓了那阮知府,小的便去帮您物色几个燕城女子来唱曲儿给您解闷。这案件有顾大人在,您可千万莫要担心。”   冯渡最喜女色,闻言瞥了一眼随从,道:“你小子心眼多!办事利索点,莫要让人旁人觉得本官是个好色的。”   那随从立即点头:“大人,小的自然晓得!”   *   晨起太阳好的很,兰娘与陆回才睁眼,便听到大杂院里吵吵嚷嚷的。   等他们洗好脸推开门,便瞧见院子里竟然站了许多人,都自发排着队等着见他们。   见二人出来,立即有人一脸信息:“陆大夫!兰大夫!可算等到您二位了!我们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您现下住在此处,您可否方便帮我们诊治一番?我老伴儿这头风发作好几日了,怎的都止不了疼。”   燕城这些年来,百姓们早就对陆回与兰娘眼熟得不行,除了他们,其他人就算是钉死在陆家医馆的门上,他们也是不敢信任的。   这叫兰娘与陆回都感动的很,立即把屋子收拾出一片空档出来,摆一张小桌子权当案台,外头的人一个个进来,陆回给他们把脉,兰娘给开药方,因着暂时陆回这里没有什么药材,只能让这些人去外头抓药。   这药方陆回与兰娘本不打算要钱,可那些人竟然都自发地塞钱,有人甚至扔下银钱便跑,惹得兰娘心里温软一片。   一整日下来,来看病的人源源不断,虽二人只是诊脉开药,却因着坐了整整一日,都觉得腰酸背痛,尤其是陆回数次咳嗽的脸色都发红,兰娘强迫着他去躺着休息一会,这才好些。   这样为百姓们治病,兰娘是高兴的,人吃五谷杂粮,会生各种奇怪的病,可兰娘把手指往面前的妇人脉搏上一搭,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今日她所瞧过的第五个病情十分恶劣的患者了。   比如眼前这位年约四十多的妇人,血热气血,崩漏带下,面色发黄,整个人精神气儿都不对了。   这种情况只能吃药调理,但医者都懂,能调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地小,几乎可以说是碰运气,大多人都会艰难地撑上几个月,最终还是逃不掉死去的命运。   当然,这病在陆回这里还可以靠着调理再存活几个月,但是到了旁的大夫那里,只怕直接被撵走让人回家准备后事了。   这妇人也是在旁的大夫那里瞧过的,此时眼都哭肿了。   兰娘满心遗憾,只柔声告诉她会尽力帮她多争取些时间,妇人含泪只差跪下。   等她走后,兰娘借着喝水的空档去了后头帘子隔着的床那边,陆回此时正合眼休息,听到脚步声立即睁眼:“是不是累了?我起来替你。”   兰娘轻轻摁住他:“不是,只是心里有些难受。师父,不知道为何,这两年我发觉燕城患重症者越来越多,我们虽然在刻苦研读医术,可医者并非神仙,只能救命,不能复活。许多人生的病十分汹涌,根本是我们无法救治的。今日那个妇人我曾经见过她家里人,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智力不全的孩子,她若是去了,还有谁会待那个孩子好?”   说着说着,兰娘心情更难受,眼中闪过失落:“我有时候都恨自己没有更多的法子,可以救更多的人。”   陆回安静地听着,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兰儿,人各有命,我们尽力了便好。”   兰娘看着他带着苍白的脸,想着陆回这些年对燕城百姓的付出,也觉得若非陆回,只怕更多的人会遭受伤痛,她叹气:“是啊,我们只能尽力多救些人了。师父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继续给人诊治了,外头还好些人在等着呢。”   她清灵身影很快撩开帘子去了外头,而陆回握拳掩唇咳嗽几声,对着虚空眼神呆了好一会儿。   人人都道他是个好人,可他却知道,其实兰娘比起他来说是个更纯粹的大夫。   但这世上,终究没有什么圆满之说,人人最后还是要为了自己。   便是他也不例外,他从前要的也很多,但现在最想要的已经不多了。   *   兰娘又忙活了许久,虽然是累,可却觉得高兴,瞧着那一个个得了药方之后欢天喜地的患者,心里滋味复杂,只希望这世上再无病痛。   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找来大杂院的人总算是都看完了,兰娘正准备去里头问问陆回与婆母想吃什么,便又见外头来了个年轻女子。   那女人生得清秀可人,但从衣着倒是看的出来,不像是什么良家,倒是与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些像。   而她一开口,果然便验证了兰娘的猜测。   “兰大夫,我找你这里找了好久。听闻你们这里什么都能治,可否能帮我治一治身上的疹子?”   医者眼中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纵然是烟花之地的女子来看病,那也是要治的。   兰娘便要为那女子看上一番,女儿把衣领微微下拉,也丝毫不避讳什么,她皮肤白净,但右肩处的确是生了些红色的疹子,瞧着有些不雅。   女子眼波流转,嘴巴说个不听:“兰大夫,你生得可真是俊俏,倒是比我们那儿最好看的姐姐还要精致呢。”   兰娘没答话,她知道这人指的是什么,心中也不太喜欢这人不太正经的话,只拿出来自己独门秘制的药膏给女子涂药。   那女子仿佛天生多话,又低声道:“兰大夫,这药可是真的有用?我有一姐妹今日中午得了赏识去了履霜院,伺候那京城来的官爷,据闻那官爷生得高大威猛,极其俊朗,可却有个癖好,便是喜爱浑身雪白的女子,我这肩上生了疹子,倒是错失了这样的良机。”   对她们而言,什么矜持,自尊,浑然都不重要了,反正伺候男人有钱拿,伺候京城来的大官可以拿的银钱更多,若是运气好了,被收为妾氏或者通房,跟着大官进了京城,那更是一步登天了!   兰娘浑然当没有听见,只冷淡地说道:“你之所以长湿疹,便是风湿热邪,湿热郁结,还是少想些,修身养性才更有利于疹子的恢复。”   那女子总算闭上了嘴巴,可兰娘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事。   曾经顾亭匀最爱称赞的便是她的皮肤,说她浑身上下柔滑如玉,又白得像是栀子花瓣,带着清浅香气,他总是喜欢在她身上留下暧昧红痕,沉醉之时不断地问她:“兰妹,你怎的就这般白?白玉无瑕,便是赞你。”   履霜院便是父亲为他特意设的别院,那里头住的大官除了他还有谁。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爱好倒是没变。   只是她还是小瞧了他,原本还以为他是真的后悔了当年的所作所为,甚至于她都觉得自己说话是否太重了,可现在才知道,他一边在她面前说些痴心的话,一边转身便能与旁的女子欢好。   也好,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再无任何瓜葛。   送走这女子,兰娘进去喊醒了陆回,陆回歇了一个时辰,面色看起来总算缓和了许多,而陆夫人吃了药,看起来也好了不少,兰娘清点了下他们的银子,光是今日给人看诊赚的银子就不少了。   若是他们能攒下银子,等日后再开个医馆倒是也不难。   陆回捏捏她的手:“我觉得身上好多了,晚饭我来煮,你与陪着娘休息休息。”   兰娘是知道的,陆回偶尔也会下厨,他是会做饭的,但因为担心他身体,便起身想自己去煮,陆回立即拦住她,非要让她去休息。   陆夫人笑着看他们俩,心里暖暖的,虽然家中财产尽数让了出去,可现在儿子媳妇这般恩爱,日子倒是也不错。   陆回在门口的小炉子上煮了一锅面条,三人一人一碗,配着酱菜吃,倒是味道很不错。   *   此时阮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宋氏依旧不太清醒,阮知府与阮征鸿都被抓,阮征鸿的妻子抱着儿子吓得不行只知道哭,阮梦知气得在院子里发作了一通。   她心中本就有气,原本想去勾搭顾亭匀,可谁知道那顾亭匀丝毫不肯搭理自己,而自打兰娘与阮家认亲之后,父亲与哥哥待她便大不如前。   尤其是得知父亲竟然把家中最珍贵的那一块玉给了兰娘,她更是恨不得把兰娘撕碎了!   这么些年,自己因为兰娘受了多少委屈!而兰娘不是好好地活着的吗?   更何况,兰娘这样会勾引男人,那顾大人对她痴心不改,陆大夫又待她那样好,为什么她非要认亲回来霸占父亲与哥哥?   等将来他们的娘康复之后,定然也是把兰娘放在手心里的。   那她阮梦知算什么?   早知道,当初她就不该让乳母把兰娘弄丢,而应该直接把兰娘推入河水中淹死!   阮梦知忍不住恶毒地谩骂:“她便是个害人精!她一回来家里便了大事!”   思前想后,她找了个小厮,吩咐了一番,叫那小厮偷偷地溜出了阮家。   兰娘才吃过饭,便接到了阮家的来信,说是父亲与哥哥都被抓了,阮家此时被封了。   她心中大惊,陆回立即陪着她去了一趟阮家,可谁知道门口把守的门卫个个都凶得厉害,说是奉顾大人之命把守在此,谁都不许进。   兰娘急得简直要昏过去,陆回此时只能安慰她,而后要去他认识的一个小官家中去打听打听。   陆回才出门,兰娘就又接到了一个信。   那是不知道谁直接砸到大杂院他们窗户上的纸条,她这些年随着陆回倒是认识了不少的字,打开一看心都在颤抖。   “你到百花楼二楼客房寻我,商议你父亲之事。”   那纸条最底端,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顾”字。   兰娘拳头握紧,她想冷静下来,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冷静。   而此时履霜院内,顾亭匀忍着腿疼,正在一处处地核对那些药材单子,他已经发现了不少的猫腻,一边让人继续去查,一边亲自查看。   直到彰武进来汇报了一件事:“大人,属下让人跟踪阮二小姐的小厮,故意放了他出去,才直到他去大杂院送了信,把夫人引到百花楼去了。”   顾亭匀闭了闭眼,而后道:“备车,去百花楼。”   他那腿被刮骨几次,瞧着便十分吓人了,此时根本不适合移动,可顾亭匀要出去,彰武自然拦不住,只能竭尽全力去搀扶着他上了马车。   兰娘一路都有些忐忑,她知道,若此事真的是顾亭匀做的,无论陆回找了什么人,都无济于事。   那纸条上的字,她认得出来不是顾亭匀的,而身上也带了防身的东西,倒是不怕。   等到了百花楼,兰娘找到了那包间,才开门就见着一个男子。   这男人生得五大三粗,见了她便笑:“进来说。”   他随机就要把门关上,直接抓住兰娘手腕,兰娘下意识地拿出来自己做好的辣椒粉,猛地朝那人眼睛撒去。   辣椒粉果然有用,可兰娘才走到楼下,便又被另外一个男子拦住了路。   “小美人儿,今日你是走不了,我们兄弟七个,都在等着呢,总有一个人是要收了你的。你打得过一个,难不成都打得过么?”   兰娘往一楼望去,那圆桌旁果然坐着几个人。   她心如死灰,声音也有些颤抖了:“你们是何人?”   那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我们自然是顾大人派的。”   楼梯上的男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兰娘疼得吸气,她又担心爹爹,又在心里憎恨顾亭匀,一时之间竟然都想不到要怎么办了。   就在那男人把兰娘往楼上拖的时候,门口忽然就闯进来十几个带刀侍卫,那几个大汉瞬间要逃走,却被一一制服。   兰娘惊恐地站在原地,没一会儿,便瞧见了彰武。   他走上来,递了一件男人的披风给她:“兰大夫,您先穿着,我们大人在车上等您。”   兰娘瞧着那披风,微微咬着牙,她一会儿觉得这些都是顾亭匀自导自演的局,一会儿又觉得兴许真是有人暗算自己,可她从未与人树敌,谁会这样对她?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问问顾亭匀,他到底是为何把父亲关起来,而方才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鞠躬!! 第43章 ·   兰娘身上的衣裳因为撕扯裂开了一道口子,可如今是冬日,倒是不影响什么,只是有些冷罢了。   她不想穿顾亭匀的披风,直接往外走去。   顾亭匀坐在车里没有下来,兰娘也不想上去,只隔着车道:“顾大人,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请问我父亲与哥哥究竟犯了什么罪?可有什么证据?”   那监牢是什么地方,正常人进去都很可能伤残,更何况阮知府也上了年纪。   顾亭匀坐在车里,身上盖了毯子,他手里端着一壶热茶,慢慢呷了一口,听到这声音,侧目往帘子处看去。   他们如今次次相见都是分外尴尬,就算是此事,她恐怕也觉得是他的错。   探子说,她与陆回母子住在大杂院里,却说说笑笑,三人吃一锅面条都是高兴的。   这让他想起来曾经在徐家村的日子。   他有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日子就走到了现在。   就连他想好好地与她说几句话都成了奢侈。   “进来,否则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车内人懒洋洋的声音让兰娘很生气,可想到爹爹与哥哥,她还是鼓足勇气上了马车。   车内男人面色淡然,空气都氤氲着他身上独特的青竹气息,兰娘在最外侧坐了下来,马车哒哒哒地往前开始走。   兰娘一慌:“你要带我去哪?”   顾亭匀抬眸看她:“你不是要问我,你父亲与你哥哥的事情吗?还有今日之事,你是不是又已经下了论断,认为是我做的?”   兰娘没说话,顾亭匀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这样不再讲话,兰娘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她垂下眸子,心慌意乱,一边担心着陆回去打点可顺利,一边又心中猜测着顾亭匀究竟要做什么。   正当她心中疑惑不定时,顾亭匀开口了:“我不会对你怎样,要你去,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等见了他你便明白了。”   兰娘只能跟着,很快,马车到了履霜院,兰娘下了车,便瞧见彰武上来去搀扶顾亭匀。   这是兰娘头一次见他腿伤之后是如何走路的。   他下车时十分艰难,纵然像是极力忍着了,可还是眉头拧成一个结,拳头都握紧了,等下车之后彰武与另外一个护卫一道扶着顾亭匀,才勉强把他送到房间内。   顾亭匀只有一条腿可以走路,另外一条腿似乎完全没有力气,就垂在那里,偶尔鞋子碰到地,身子都轻颤一下。   她见过那伤,知道他想必十分地疼。   而根据她这些年学习到的医术看来,他那腿能好的几率极小,除非陆回出手,可即便似乎陆回出手,也要用十分极端的法子,腿好了之后人也要落下其他的毛病。   可现下顾亭匀没有求陆回医治,他究竟在想什么?   兰娘怔然了一番,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的顾亭匀。   他似乎一向不怕疼,那时候他在镇上书院读书,有一回脚骨折了却舍不得花银子去看,又怕耽误了读书,硬生生地熬到了十日后休沐回家,想着找乡下的土大夫给他诊治,可那脚已然肿得发黑了。   那时候顾家爹娘都心疼不已,才十来岁的兰娘瞧见了只是忙前忙后地帮他用热毛巾去敷,给他涂药,可到了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心疼地哭。   第二日,他瞧见她红肿的眼,问都不问便知道了她为何哭,他伸手点了点她鼻子:“傻,哭什么?我不怕疼的。我若是疼,自然会对你说的。”   外头有小厮进来递了一碗极苦的药,黑黢黢的药汁一大碗还冒着热气,顾亭匀接过来,对着碗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直喝得一滴不剩,而后把药碗放到了桌上,小厮立即把碗拿走,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亭匀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桌上的卷宗,一室寂静。   可空气中那苦到让人有些难受的药味始终弥漫着无法散去。   兰娘心中忽然就有些发酸。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可现在才知道,她都记得,只是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即便是如今,她好像也不希望看到顾亭匀这样。   她是恨过他,怨过他,可从来不希望他过得那样苦。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活着各自的世界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心中思绪纷乱,屋外彰武押了一个人进来:“大人,属下把人带来了。”   那人瞧穿着是个小厮,让人眼熟的很,仿佛是阮家的。   而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顾亭匀冷冷地瞧着他:“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这人在外头早已被彰武修理了一番,这个时候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不住地磕头:“顾,顾大人,小人,小的该死!小人实在是被阮二姑娘所迫,这才猪油蒙了心,做了糊涂事!先前,是二姑娘派了小人去听墙根,这才得知了陆家之事,二姑娘又让小的去告诉了陆家的族亲……此番也是二姑娘逼着小人去故意通知大姑娘的,那纸条也是二姑娘写好之后让人砸到大姑娘窗上的,说是大姑娘担心老爷和公子,无论写纸条的是谁,大姑娘都会去……”   兰娘在旁听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阮梦知会到这种地步!   纵然之前二人是有误会,可现下她们都认了亲了,也是亲姐妹了,竟然还下的了手毒害自己的亲姐姐!   但再一想,自打认亲之后,父亲待她极好,阮征鸿也很是关心她,想必是这些触了阮梦知的心,这才惹得阮梦知下手。   可阮梦知好歹也是阮家的女儿,怎的就能做出这种事   顾亭匀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心底里大约是依旧不信,所以我让人把你那妹妹带了过来。”   说完,他拍了下掌,外头很快进来两个人,把阮梦知推着进来了。   阮梦知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就心慌不已,如今看着顾亭匀,又看到兰娘,心里大约也明白了,忍不住害怕起来。   她咬牙,此时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兰娘便骂道:“我便知道是你!若不是你这害人精,我夫君不会死!娘不会病成这样!爹爹和哥哥不会下狱!你怎么还有脸在此处?!”   原本阮梦知还想靠着发疯蒙混过关的,毕竟先前每一次家里人责怪她的时候,她都是靠着发疯躲过去的,可这一回她发现似乎不一样了。   顾亭匀直接吩咐了下去:“来人,堵住她的嘴。”   很快,阮梦知被人压住胳膊,嘴被堵住,在地上挣扎着,兰娘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顾亭匀淡淡道:“你算计谁不好,非要算计到我与她的身上。此事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便把你夫君的尸骨尽数挖出来摆在你面前。”   这话就是兰娘听了都害怕,而阮梦知总算冷静了下来,她算是看清楚了,这个顾大人真是个疯子!怪道满头花白的头发!   阮梦知嘴里的布被人拿掉,她惊恐不已,心中也的确是放不下自己的夫君,可此时若是再不说话实话,她怕顾亭匀真的用尽手段对付自己。   最终,阮梦知眼泪哗啦啦的掉,而后道:“我,我是让人做了那些事情,给陆家送了信,让人骗了你去百花楼,可是……那是你惹了我在先!你既然好好地活着,为什么非要认亲?你一回来,爹爹与哥哥话都不与我说了!家里人人都看重你!你活的很好了,为什么非要回来同我争东西?”   兰娘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说道:“我一直都对人说,从前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可其实我记得最后的一幕,许是印象深刻,所以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乳母带我们姐妹两个上街去玩,你哭着闹着要吃糖葫芦,乳母没有办法只能去哄你,我便被一个不认识的人牙子捂住嘴扛走了。我在人牙子的肩上挣扎,乳母背对着我,你却正好看见了我被人掳走。我记忆中最后的关于家人的一幕,便是你哭着看着我被人掳走,一句话都没有说。阮梦知,我后来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却永远记得才几岁的你就那般冷漠绝情的眼睛。我没有对父亲与哥哥说起过,可你也不记得了吗?你到底凭什么还把我视作眼中钉?”   阮梦知一阵惊恐!她原本以为兰娘是被人打坏了脑子所以很小的时候的事情都记不住了,现在才知道,是兰娘没有说!   若是爹爹与哥哥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把自己怎么样!   她瘫坐在地上,良久,什么话都没有说。   末了,顾亭匀让人把阮梦知带走,却没有送回阮家,而是押进了大牢。   兰娘心中艰涩,她心情不是很好,可想到接连两件事都是自己冤枉了顾亭匀,倒是也不好受,只能勉强道歉:“是我弄错了,冤枉了你,只是,我爹与我哥哥的事情……”   顾亭匀倒是没有瞒着她:“此事关乎了一件大事,你爹并非是主动参与了此事,可却也有避免不了的责任。但按照如今情势来看,你爹逃脱不了罪责,但顶多是渎职,不会受到太大责罚,我把他们父子二人关进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此事背后那人还不知道是谁,下手极狠,你爹不是他的对手。”   兰娘有些愕然,忽然之间竟然想到一件事,阮知府不是那人对手,那顾亭匀呢?   而顾亭匀这话,似乎没有过多偏帮的意思,也是公事公办。   而他的眼睛粗略扫过她的肚子,什么都没再说。   这几日他为了治疗伤腿,又加上忙着查探案子相关的事情,实则头疼的都要炸开了。   一看到她的肚子,便又想到陆回。   他觉得如果兰娘再不走,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把她关押起来,日日都陪着自己。   兰娘沉默了一瞬,起身答道:“多谢你,我心中大致明白了。今日的事情,也多亏了你帮忙。”   若不是他带着伤腿过去,她必然是要出事的。   兰娘犹豫了一番,道:“我瞧见你的腿似乎……”   他衣摆下方的地毯上,有几滴鲜红血迹,似才滴上去的。   顾亭匀抬眸望向她,那眼睛里盛满她看不懂的情绪。   其实在很久之前,那时候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这样看她。   那眼神不远不近,似带着关注,却又似很清冷,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看自己。   顾亭匀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腿便疼得宛如被灼烧了一般,他也感觉到了血顺着腿往下滴,但此时,他一点都不想再与她说话。   否则,她定然又要认为他歹毒无情无所不用其极了。   “无妨。都习惯了。”他开始去看手里的卷宗,并不开口让她走,因为舍不得。   可他却也知道,她是会走的。   兰娘见不得人受伤,且念着还欠他人情,思前想后,还是开口了:“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伤口,还有,你方才喝的药,实在是太苦了,对肠胃刺激也很大,里头可以加上一些……”   顾亭匀直接打断了她:“你要给我看腿?那便来吧,我正好这会子觉得难受。”   兰娘瞧着那地摊上的血,心里担忧,也想着趁这个机会报答他今日的搭救之恩。   她走过去,弯腿半蹲在地上去检查他的腿,可才掀开衣摆,便震惊地瞪大了眼!   “刮骨疗法?谁给你用了刮骨疗法?”   顾亭匀闭上眼,声音散漫:“否则我这腿还有救吗?”   兰娘心中仿佛被揪住了,她当然知道,这腿用刮骨疗法到底有多疼!那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残忍到了极致的法子!   而此时此刻,他的腿血粼粼的,白骨露出来,十分地可怖。   兰娘顾不得其他了,忍不住道:“顾亭匀,人在这世上首先是要活着才行。你莫要再犟了,我去请陆回一起给你治伤可好?他医术十分高超,必定可以减少你的痛楚。”   她这话,是给人看病好些年养成的习惯,见不得人受苦,总想着给人治好伤病。   可很明显,顾亭匀完全不吃,他抬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眯起眼看她。   “关心我?嗯?不是说要与我决裂么?怎么我的伤你还这样牵挂?陆回?你知道你在我跟前提他的名字是什么下场吗?”   她提一次,他就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抢回来一次。   哪怕她如今肚子隆起,怀着陆回的孩子,他都想抢。   兰娘艰难地说:“我是报答……报答你今日搭救之恩……”   顾亭匀念着她的身子,终究没有再捏下去,而她脸上那皮肤滑腻的手感,也让他做不到再忍耐,若是再碰她一下,他都要失控。   忽然被松开,兰娘一下子不稳当坐在了地上,她怕顾亭匀再情绪失控,立即仓皇站了起来,匆匆说道:“既然你不需要,我,我这就走。”   她想,他身边多的是大夫,从前他都时常进宫,如今御医定然都请得起,兴许是真的不需要。   刮骨疗法虽然痛苦,也的确是能治好他的腿。   兰娘心神烦乱,匆匆地往外走,门口彰武立即让人去送兰娘到大门口坐马车。   而彰武转身进了屋子,便瞧见顾亭匀双手撑着桌子,眼睛紧闭,身子都在发抖,正在极力忍耐痛苦。   “大人,大人!属下这便去请大夫!”   很快,大夫又来了,而今日刮骨也要开始了,顾亭匀这一次特别地疼,忍不住喊了出来。   兰娘本身都要走到门口了,忽然就瞧见自己的荷包竟然掉了,她心中一惊,赶紧要回去找荷包,可一边走一边又纠结起来。   那荷包不值钱,里头只是装了几枚凝神静气的药丸罢了,便是丢了,也没什么,但若是万一被人知道了,说不住要闹笑话。   她决意到那边找彰武帮自己拿出来。   可等兰娘走到屋子外头,却瞧见彰武正愁眉苦脸的,她上前笑了笑,正打算与彰武说话,却见彰武眼圈儿都是红的。   她有些诧异:“你怎的了?”   彰武匆忙擦了把脸:“无事……就是想到我们大人次次刮骨,疼得实在是厉害……”   正说着,屋子里传来顾亭匀实在忍受不住的痛苦喊声,那声音压抑,让人心里一抖。   兰娘呆住,彰武在旁问道:“您怎的折回来了?”   兰娘这才收回思绪,却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只匆匆道:“无事。你好生照看……我先走了。”   再多的话,也不适合说。   便是说了,也没有意义。   等兰娘赶到家时,陆夫人已经把蜡烛点上了,而陆回过了一会儿也回来了,他面上带着欣喜,说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此番是与药材有关,但阮知府是冤枉的,他想办法明日再出去走动走动,阮知府很快便能出来了。   这让兰娘心中安定了许多,心里想到今日的事情,决意还是要与陆回说个清楚。   她不想欺骗陆回,与顾亭匀之间的事情本身就复杂,她不会让陆回被蒙在鼓里。   只是还没等兰娘说什么,大杂院里忽然有人哭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陆回与兰娘赶紧放下饭碗往外走,外头月色朦胧,同住在大杂院里的老马被儿子媳妇搀扶着往陆回这屋子里送。   “陆大夫!求您!救救我爹!”   老马的儿子哭得满脸都是泪,陆回赶紧屈膝跪在地上去查看老马的情况。   这老马之前也在他那里医治过,兰娘心中也是知道的,老马先前得的是失荣,陆回与兰娘一起给他调养了一年多,身子是逐渐好了的,老马逢人便说陆大夫与兰大夫是神仙下凡,可今日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陆回查看了老马的脉搏,眼珠,呼吸,只挫败地说道:“恕我无能,节哀吧。”   马家人顿时哭得更为哀伤,兰娘也忍不住心中一酸。   当晚,大杂院开始筹办老马的丧事,陆回作为男子,也前后帮助张罗。   但更让人伤心的还在后头,接连十来日,整个燕城忽然死了好些人,陆家医馆换了大夫,有人脑子灵活跑去找陆回现下住的地方,可有的人还是只能去陆家医馆,病症厉害的没几日人就没了。   人人都道,是现下陆家医馆的大夫医术不精,这才害死了人。   陆回对此也只是沉默,找来大杂院的人越来越多,他除了出去帮忙打点阮知府一事之外,其余的便是跟兰娘一起医治那些主动找来大杂院的病人。   但今年不知道为何,病人一下子增多了数倍,直叫人忙得焦头烂额。   有一日晚间,陆回便抱着兰娘,声音温存地同她商议:“等过了这一阵子,爹与大哥都安全出来之后,把孩儿接到手,我带你和娘一起去乡下好不好?咱们寻个山清水秀安静自在的地方,隐居吧。”   兰娘也实在觉得累,她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糊里糊涂地答:“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仙女们! 第44章 ·   一恍时日过去好些,原本兰娘还担心母亲以及父亲哥哥的安危,期间彰武让人来请兰娘,只说是去看望宋氏与阮知府。   兰娘心中感激不已,彰武只道:“这都是我们大人吩咐的。”   想到顾亭匀如今倒是没有做什么为难自己的事情,兰娘也觉得自己似乎狭隘了。   她去看望了宋氏,见宋氏被人照顾得很好,又重新给宋氏弄了药,这下安心了许多。   而阮知府与阮征鸿虽然是在牢狱中,可二人穿戴干净,看起来也并没有清瘦,也都很关心外头的事情,阮知府尤其痛心,只后悔自己当初不够仔细,才犯下了此等错事。   他一边叹息一边道:“所幸顾大人英明,此事有他主持,必定会查到真相!兰儿,你可知道顾大人身子近来如何了?他身子若是不好起来,也难以行事啊!”   兰娘自然不知道,她没有问起过,此时只能道:“父亲,女儿也不知道。”   末了,阮知府只能摇头:“罢了,顾大人必定是个胸有成竹之人,倒是我多虑了。”   十日后,阮知府与阮征鸿便被无罪释放了,因着药材一事经由顾亭匀几番严查之后,燕城负责掌管粮运,家田以及水利等事物的通判赵怀荪已经招供了,只说是自己利欲熏心为了拿好处才与人合谋在药材里做了手脚,但他没有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过失。   阮知府十分气愤,跪在顾亭匀与冯渡跟前自责不已,要把赵怀荪全权交给朝廷处理。   冯渡气得不行,真想把这姓赵的当即斩杀。   而他暗地里也存了心思,自己来燕城一趟,实则没有花费太大力气,倒是燕城的女子玩了好些,那些案件细节该查的他都查了交到顾亭匀那里,此事若非顾亭匀敏锐,实在是没办法这么快便找出来罪魁祸首。   可顾亭匀此时伤势瞧着也是不轻,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何况这样的小功劳顾亭匀似乎也看不上,那么此次好处便落到他头上了。   可谁知道,顾亭匀没让冯渡回去。   他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眸子里神色如一汪深潭:“冯渡,你可发现了,燕城近一个月死了许多的人。”   冯渡一愣,他倒是没有注意,只道:“死人了?顾大人的意思是……下官还真的没有注意,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下官也应当听说了呀。”   顾亭匀没有答话,半晌,才淡淡说道:“此事尚未明了,冯大人,本官知道你此行辛苦,不会亏待你。可事情没有查个水落石出,本官不是那等轻轻揭过之人。还望冯大人再多些耐心吧。”   他用词虽然客气,但眸色淡淡的,看得冯渡心里一凉。   谁人不知,当初汪远倒台,便是顾亭匀的首功。   想自己一介小官,还是莫要在顾亭匀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了,冯渡赶紧地缩了脖子不再说什么。   *   眼见着天气转冷了,燕城虽不及京城冷,可到了冬日那种湿冷也是要人命。   尤其是顾亭匀,他的腿最怕湿冷,原本恢复得都好了些,此时忽然恶化了起来,日日吃药,大夫几乎都挂在了他身上。   若是寻常伤者日日休息着也就罢了,他劳心劳力,偶尔还要亲自坐马车去某些地方查看,腿就好得更慢。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亭匀觉得难受得厉害,便把彰武喊进来,问他兰娘的事情。   他都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见着兰娘了,不是他不想见,而是知道她不想见。   再者她肚子那么大了,说不准哪一日便要生了。   一想到此事,顾亭匀眼睛都是酸的。   他原来是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她会成为旁人的妻子,给旁人生儿育女。   而他纵然与她在一个城市,手握重权,却不能强迫她,不能靠近她,唯能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孤寂地守着灯光,看着手里她落下的那一方锦帕,以及她不慎丢下的荷包。   彰武小心翼翼地转述着探子打探到兰娘的日常。   “夫人这些日子忙得厉害,每日天才亮就开始给人看病,直到天都黑透了还有人过去。许是知道他们搬去了大杂院,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去大杂院看病,他们日子像是好起来了,另外租赁了大杂院的一间屋子,做药房来用。”   顾亭匀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彰武略微松了一口气:“大人,您早些睡吧。”   可他才走到门口准备关门,却听到顾亭匀道:“明日带我去瞧一瞧她。”   彰武心中一酸,最终应了下来。   这一日兰娘起得很早,她肚子虽然高高的,但不是真正有孕,倒是不会太辛苦,但终究没有不带肚子走的方便,加上最近实在是忙得厉害,焦头烂额的,一大早便要去外头其他药房里买些药材。   这些日子不知是因为入冬了天气严寒还是为何,燕城得病之人非常地多,且来势汹涌,许多人都是发作了几日便成了重症,几乎都来不及救治。   且那病情并非是瘟疫之类的,而是寻常人也会得的,大多都是肝脏脾肺之类的出了问题,恶化到此种地步,实在是让人无力回天。   她与陆回辛苦准备的药材,日日都会耗尽,原本他们也无需这般辛苦,到了点关门即可,但兰娘受不住那些病人家属的哭声。   更受不了那些病患疼痛时的哭声与呻/吟,她宁愿自己辛苦些,也要尽力去帮那些人减缓些痛楚。   但即便如此,还是亲眼瞧见好些人倒在了自己眼前。   对于大夫而言,生死都是见惯了的,理当比常人都更冷静,可兰娘做不到。   她每每见到一个死去的人,心里都难受得好久缓不过来。   兰娘到了相熟的那家药房,买了些药材,给的价格自然比旁人买的时候要低,而她卖给病人的时候价格也比其他医馆都低上许多。   药房小二瞧见她肚子,忍不住叹气:“兰大夫,你这快生了吧?怎的还要亲自出来买药?”   兰娘提着一包袱药,笑道:“我夫君要忙着给人诊治,我出来拿药倒是消遣了。”   她时间紧急,转头便要走,可走着走着就发觉不太对劲,回头一看,便瞧见此时还挺热闹的街上,不远不近地一辆马车在哒哒哒地走着。   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马车窗帘子落下了。   兰娘心中有些疑惑,便继续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又回头。   这次再回头,那马车窗户帘子又是堪堪才落下。   她心中怀疑了什么,但想着这是闹市区,也无人敢这般嚣张地要害自己,可终究也是提防了,匆匆地走了。   马车里头,顾亭匀脑海里浮现出兰娘那带着慌乱的脸,忍不住唇角染了些笑意。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亭匀的眸子顿时闪烁了几下。   *   一场大雪之后,燕城越来越乱。   日子倒是正常地过着,可死人越来越多,今日东边住着的老陈干这活儿忽然便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明日西边住着的徐大婶便是忽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许多人都是先前便有不适之症,可经由大夫调理之后,都在逐渐好转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在一夕之间就死了?   大多人都还算冷静,只道自己命苦,亲人这般匆匆去世,毕竟陆大夫与兰大夫都那般尽力了,也没收什么银钱,这还能丧命只能说是老天爷残忍!   兰娘哭了数次,一日见好些人死得她都来不及救治,忍不住回想起那些熟悉的脸庞。   明明她与陆回都竭尽全力了,为何还是会这样?   陆回也神色悲痛,抱着她安慰道:“今年冬日尤其地冷,往年燕城都很少下雪的,兴许是天寒地冻,这才让许多人发病了。”   也许是如此吧,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什么旁的原因了。   而兰娘彻夜去看她与陆回给人曾经看诊的记录,那上面有他们给所有伤患的用药记录,想看看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纰漏,才导致这样让人伤心的结果。   陆回也点了灯与她一起看,陆夫人亲自煮了糖水让他们一边看一边喝。   灯下看那些厚厚一本的档案,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外头风雪呼呼的,兰娘喝了热乎乎的糖水,越看越困。   不由自主的,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陆夫人与陆回对视一眼,陆回接过来陆夫人手里的毯子,轻轻盖在了兰娘的身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醒,陆回叹气,勉强把兰娘抱到了床上。   兰娘在床上躺着,睡颜安静极了,陆夫人便拉了床帘,与陆回到外头说话。   “回儿,自陆家医馆让出去之后,这燕城便乱相百出,且那顾大人又迟迟没有返京,我想着……年前等那孩子送来之后,咱们便尽快动身吧,找一处的安静的地方,往后无论是种地还是给人看病,都比在此处强。”   陆回握拳挡住口鼻轻轻咳嗽一声,陆夫人心疼极了;“你瞧瞧,你们二人每日里忙得什么似的,何苦呢?”   良久,陆回答了一个字:“好。”   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兰娘肚子虽然隆起了,人却瘦了一圈。   她这些日子始终都操心着燕城百姓的事情,从那些已故患者的身上吸取教训,反复地去研制新的药方,而陆回似乎是累病了,有一次直吐出来一口鲜血。   这把兰娘吓得不轻,两人商议过后,也的确对燕城的事情无能为力,若是等孩子来了之后,燕城这里的病情他们想不到什么法子,便也就放弃了。   否则,陆回迟早一日会因为给人看病累死。   好在,兰娘苦苦熬了数个夜晚,总算是又想到了个新的方子,虽没有救命的神效,好歹能帮那些奄奄一息之人减少些痛楚,多争取些时间。   人到将死之时,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   而兰娘想着,她若是再努努力,说不准可以再想到更多的法子。   十二月十五这一日,陆夫人从外头回来,说是那家怀了孩子的姑娘已经发动了,兰娘便立即回了屋子,陆家人骚动起来,陆夫人与陆回急急地准备热水等物,做出兰娘要生了的样子。   陆夫人又急急地出去买些生产要用的东西,当晚,提回来的竹筐里放了个孩子,那孩子是一出生便被遗弃了的。   他亲娘尚未出阁,哪里愿意要一个孩子?偷偷地生了下来,若是兰娘不要,自然要丢弃了的。   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婴儿被丢弃在外头没人捡,自然死路一条。   兰娘看着怀里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算了日子这孩子也还没有足月,能生下来并苟活实属艰难。   陆夫人花银子请了个乳母,只说是自家媳妇身子弱,没有母乳,倒是也让人都信了。   兰娘安心地待在屋子里照看那小孩,小小的婴孩嘴巴咕叽咕叽地吃奶,纵然不是亲生的,可越看越越是让人喜欢。   陆回要兰娘给他起个名字,兰娘想了想,便叫他康哥儿,也是希望燕城百姓人人安康。   因为要“坐月子”,兰娘便不能随意出去走动,可她又没有真正的坐月子,等孩子睡着的时候,她便对着一大堆的看诊档案去分析研究,可不知道为何,近来很是容易困倦。   陆夫人那边悄悄地告诉了她自家的计划,他们打算小年那日便出城,这燕城如今越来越乱,顾亭匀迟迟不走,陆家其他族人又时不时地看陆回他们不顺眼,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死了家人,无处发泄愤怒,便忍不住找陆回的麻烦,来闹的倒是也有几人。   最重要的也是,他们需要养大这个孩子,而陆回不能死,他的身子若是再劳累的很了,只怕会出事情。   可忽然有一日,陆夫人出门有事之时,大杂院来了几个官差,强行把陆回带走了。   而后,门外闪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是彰武。   他恭敬地说道:“兰大夫,麻烦您随我们走一趟。我们顾大人要见您。”   兰娘心中一抖,她算起来都已经至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顾亭匀了,只知道他还在燕城,但没有蓄意去打听,不知他为何留在此处。   康哥儿来之前,她每隔两日去一趟阮家,也未曾听父亲提过顾亭匀。   而此时,兰娘怀里抱着个孩儿,心中颤了几下。   陆回为什么会被带走?   院子里站了至少是个带着刀的官兵,邻居们都吓得不轻,谁也不敢上来,而那些原本排着队看病的人呢此时也都赶紧地逃走了。   良久,兰娘站了起来:“好,我同你们去,只是,我得带着这孩儿。”   彰武看了看她怀里的襁褓,道:“您如今身子特殊,属下给您备了马车,不叫您受风。”   说着,他拍了下手,外头进来个婆子,拿厚实的披风把兰娘围了个严严实实,她往外没走几步便上了马车,车内倒是有炉子,热乎乎的。   康哥儿似乎觉得不安,哇哇大哭,兰娘立即轻声地安慰:“康哥儿乖,娘护着你,不怕的。”   她知道,自己不去是不行的,顾亭匀本身就是有这个能力带走陆回,不管陆回有没有犯错,他都可以轻易地把陆回带走。   怪不得,陆回想要带着她尽快地走。   他们走得还是晚了些。   履霜院内,顾亭匀坐在椅子上喝茶,他那腿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落地,但好歹不会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了,骨头已经长好了许多,如今拄着拐杖自己也可以走了。   一个月零二十七天,这是他没有与兰娘见面的日子。   纵然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可一想到她与那个陆回同进同出,他便忍不住咬紧牙齿。   顾亭匀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让人查各种事情,冯渡对此意见很大。   原本药材一案都可以结案了,顾亭匀非要说此事尚未查清,那要怎样才是查得清楚了?   这耽误来耽误去的,赵怀荪竟然都已经死在了牢房里!   如今不能押着犯人进京,他还如何邀功!   冯渡在暗自生气的时候,不知道顾亭匀那边都快翻了天了。   他查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虽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的证据,可顾亭匀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方向。   一个寻常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兰娘抱着孩子走进去的时候,顾亭匀一抬头便瞧见了她怀里的孩子。   终究是生下来了,她与旁人的孩子,就那般在她怀里躺着,小手还正放在嘴里吃呢。   但瞧着兰娘的脸色,似乎也不算差。   顾亭匀特意让人给她面前放了炉子,兰娘也不客气,她抱着孩儿便坐了下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抬眼去看顾亭匀:“你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以来,她都以为二人不会有交集了。   顾亭匀拿起了拐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原本他是非常生气的,生气她与旁人生了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整颗心竟然柔软了些,而看到那个孩子,他更是气不起来了。   那么软嫩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他伸手想逗逗那孩子,兰娘下意识地护住孩子,顾亭匀便收回了手。   顾亭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倒是有几分严肃:“两个月前,你爹入狱便是为了一桩运送到军中的药材案件,此案害死了许多将士,皇上命人来查,几番查证之下通判赵怀荪认罪了。可他被关押进去之后不久便生了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赵怀荪亲口求情希望能让陆回陆大夫给他治疗,陆大夫去了之后也就半个月,赵怀荪先是好转,而后忽然暴毙。”   兰娘脑子猛地一疼,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亭匀:“所以,你怀疑陆回?”   她有些着急:“但大夫不是神,不可能治得好所有的病!陆回行医二十多年,他是什么人燕城百姓人人尽知!他对每一个病人都竭尽心力,即便是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从来不会亏待病人!更何况,我当初便是被他救活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顾亭匀,顾大人!你手中握着权利,可也请你不要是非不分,栽赃陷害,凡事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顾亭匀沉默地看着她这般激动,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在火上烤了烤,只慢慢道:“我没有证据,但我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阿兰,他若真的是好人,我便罢了,可如今我不信他是好人,便就不能容忍你再去他身旁。”   兰娘惊愕一瞬间,而后忍不住气笑了:“你兜这样大一个圈子,便是想困住我。好,好,你若是觉得陆回不是什么好人你尽管去找证据!证明他犯了什么过失!你若是想关住我,也请顾大人找到我的罪证,否则,你这种行为便是犯法!”   怀里孩儿又哭了起来,兰娘赶紧低头去哄他:“好孩子,莫要哭,不怕,不怕……”   见孩子哭成这样,兰娘心中酸软,又十分恼怒,转头憎恨地看着顾亭匀:“你只会这般么?我原以为这一个多月来是你改了性子,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现在才知道,你依旧这般卑鄙!我孩儿尚且不满一个月,你便这样,不怕天打雷劈!”   顾亭匀忽然就单手拿起来拐杖,熟练地站了起来,他走到桌后,继续坐在了最初的那张太师椅上。   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淡定说道:“若是要天打雷劈,便叫我天打雷劈好了。阿兰,他想同我争,便看他的本事。如今赵怀荪一事,他是必定要接受拷问的。至少在他没有清白之前,你便暂且留在我这里吧。”   兰娘气得浑身都发抖,眼圈儿也红了,碍于孩子不敢如何发作。   顾亭匀很快就让人把兰娘带到他事先就让人预备好了的屋子里,那里头女人孩子的用品一应俱全,就是奶娘都准备了三个,且都是经验丰富奶水富足的,比陆夫人先前请的那一个实在是好了太多。   兰娘气得忍不住坐在窗下哭,她担心陆回,担心自己那些病人无人医治,可此时被顾亭匀这样的狗贼困在此处,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康哥儿被新的乳母喂了一番,吃饱喝足甜甜地睡着了。   兰娘自然睡不着,忍不住又用棉被把康哥儿抱起来去顾亭匀的书房,想着好好地与他谈一番。   若是他能被说服,放她出去,她也好帮陆回想法子找证据。   兰娘从顾亭匀给她准备的屋子里出去,再到顾亭匀的书房里,便觉得顾亭匀的书房里竟然有些冷。   这里头没点什么炉子,清冷清冷的,而顾亭匀此时正安静地坐在桌子后头处理一些公文。   她抱着孩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顾亭匀倒是头也不抬地说道:“回去躺着吧,如今你是该将养的时候。你且记着,我总不会害你。”   他一说这话,兰娘便觉得心中被堵住了,她还是努力压制住那些愤懑的情绪,低声道:“你当真不能放我走么?算我求你,好不好?我这么些年,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还不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想三更来着,最终只写了六千字~~   还有前几天baobao砸的,想着加更来着,没能成功(轻轻跪下) 第45章 ·   兰娘声音原本就是那种清甜温柔的,即便是生气发火,也看不出几分戾气,而此时蓄意压低声音,便带了几分柔婉。   顾亭匀手里的笔停顿下来,他想起来二人从前在乡间的日子。   她的确很少求过他什么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而她每一次求他,都是为他考虑。   比如求他多穿一件,怕他别患了伤寒,求他多吃一碗饭,怕他饿肚子,有时候她去山上摘了野苹果,他不肯吃,她就求他吃一个。   “匀哥,我实在吃不下两个,你帮我吃一个好不好?”   她委屈的很,明明说谎的样子让人一眼便看穿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说谎。   哪里是吃不下,是舍不得吃,手都刮破了才摘到的野苹果,就是为了让他吃的。   时隔十几年,女孩儿早已出落成秀丽温柔的女子,她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抱着与旁人的孩儿,低声求他,要他放她走。   顾亭匀心里不能不难受,他甚至想笑,笑自己的蠢。   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将人生过到了这种程度。   兰娘实在是不解,声音里都是无奈:“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总惦念着我们自小的情分,可物是人非,许多事终究是要放下的。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择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做夫人,往后你们顾家必定世代荣耀,何苦还要我来为你们添一笔不好的颜色呢?我带着旁人的孩儿,就算是与你强行再在一起,往后不知要遭受多少非议,我们何苦非要去触这个霉头呢?如果你实在不想断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如你就把我当成你远亲的一个妹妹,好不好?”   顾亭匀听着听着,竟真的笑了。   他抬头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笑话。   兰娘有些尴尬:“你笑什么?”   男人把笔搁在笔架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缓说道:“过去八年,我以为你死了,日日都想着等我也死了,便能找到你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没死,但你一刻都不想同我在一起。兄妹?你见过哪个哥哥自小便肖想自己的妹妹的?”   兰娘一震,她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康哥儿,孩子睡得很香。   顾亭匀瞥了一眼那孩子,知道当着婴孩说这个不好,便闭嘴了。   兰娘好一会儿才又道:“你那时候在镇上读书,我们实则也没有过多见面的机会,顶多你一两个月休沐一次,回去住三五日,你,你又待我淡淡的,哪里就会有你说的那般……”   那时候他们的确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一年就那么几次,可每次他休沐,他都是赶紧地回家去的。   起初旁人问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道是家里的妹妹爱哭,面对着爹娘又容易犯怵,他回去她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后来这牵挂放在心里次数越来越多,他就在心里把她真的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娘子。   只要一有空,便想回去见见她。   好几次远远在村口瞧见她一边割猪草一边朝自己回来的方向看,都觉得心口窝暖暖的。   那是一种与父母之间完全不同的感情,是年少时枯燥读书时唯一的慰藉。   见兰娘这样问,顾亭匀便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么?哪里就有我说的那样情深义重?那你当初是为何日日都守在村口等我回去?哪怕是不知道我那一日究竟是否回去,也要傻子一样地等?”   兰娘心中一咯噔。   那是她小时候最羞于启齿的“秘密”。   她那时候初入顾家,被人牙子虐待太厉害,面对大人总觉得瑟缩,即便是顾家爹娘待她再温和,她也总是木讷不肯说话,唯有面对顾亭匀时,会小声说几句话。   因为顾亭匀自小便是生得白净,且又是个读书的,便教人觉得性子柔和的很。   那段她被命运摁在黑暗中的时光,顾亭匀便是她唯一敢抬头去看的光。   所以,她很是渴望顾亭匀回家,渴望与他讲话,因为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给她拿吃的,替她转述想法给爹娘。   他还会给她讲学堂里的事情,告诉她许多好玩的事情,也会在得知村里有其他小姑娘欺负她的时候,直接去找上门要跟人家讨个说法。   而顾亭匀能回家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他的时候,就去村口等,一边干活儿一边等,等到了无数次令人失望的落日,也有许多次,她真的等到了。   那个沿着落日喻晖一步步朝她走近的少年。   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个无人知道的小秘密的。   兰娘心中一阵酸楚,认命地出了一口气,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走了?”   顾亭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兰娘心中堵着一口气,加上方才他提到旧事,也让她有些伤怀,便还是抱着孩子回屋子去了。   她实在是生气,无论如何,她是个独立的人,这样被他困在这里算什么?   兰娘走后,顾亭匀闭上眼靠到椅子背上,好半晌才睁开眼放空自己。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困着她。   可那陆回父亲的来历,他着人查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的根源,只说是陆家族亲里某个被遗弃的孩子,爹娘都死了,可陆家一大家子,都有个十分相像的特点,那便是鼻子生得十分奇特,鼻尖处微微内勾,几乎男女都是如此。   若陆回的父亲真的是陆家族亲被遗弃的孩子,为何他生得却一点都不像陆家人呢?   而陆回的行径更是让顾亭匀怀疑,此人好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地步。   好到哪怕在他手里死了这样多的人,却甚少有人去怪他。   但无论如何,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不会让兰娘再回到陆回那里去。   源源不断的好东西被送到兰娘屋子里,她不肯动下人们送上来的糕点,没多会儿便又有新的送上来。   各色水果,汤汁,还有专门来照应她的婆子,要给她按摩,声音细细地叮嘱她坐月子应当注意什么。   兰娘一应不搭理,她本身便不是真的在坐月子,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就在想法子该如何带着康哥儿回去。   陆回那身子骨不好,若是真的被抓进去,再受了拷打,万一撑不住怎么办?   而婆母一向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此时不知慌成了什么。   兰娘知道,这一切必定都是顾亭匀吩咐的。   她心烦意乱的,饭也不肯吃,终究康哥儿有奶娘喂,她不吃饭倒是不影响什么。   顾亭匀见伺候兰娘的丫鬟跪在地上禀告说兰娘不吃饭,他皱了下眉:“她若是不吃,便换一种吃食。”   丫鬟为难地说道:“大人,灶房里送来十来种吃食了,一一都放冷了拿出去了,他们也着实没有办法了,奴婢这才来找您。”   顾亭匀知道,兰娘的性子实在是犟得厉害。   从前她都能犟到假死也不愿意与他继续,明明只差一点他就已经成功了。   她偏偏不愿意。   如今好像又重复了以前的路。   半晌,顾亭匀道:“告诉她,若是她好好吃饭,本官便不会对陆回用刑。”   果然,兰娘听了这话,都快气死了,却不得已勉强吃了半碗面,但心里难受,吃下去的东西也让人不舒服。   她面色便瞧着不大好看,大约因着心静不佳,又受了冷风,便有些咳嗽。   顾亭匀之后,自然也不高兴。   他想了想,着人去喊了秋杏。   那时候他把秋杏带到燕城来,一直都让秋杏躲起来,还没有让秋杏出来过,此时倒是也有了用处。   “去好好安慰她,劝她多吃些饭,心情放轻松。若是你做的好,本官便早些让你回京城见你的家人。”   秋杏对顾亭匀十分忌惮,此时连连点头。   *   已经入了夜,因着快到年根了,天也一日比一日冷,晚上下了一会儿雪,到了夜里倒是停了。   兰娘坐在床边看着康哥儿发呆。   她不知道陆回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婆母现下如何了,又担心全程那么多的病患,今日她被困了一日,那些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些医馆,尤其是几个重症,说不准都已经……   想到这,兰娘心中一痛,她随着陆回学了八年的医术,便是为的救人,可事实上如今就算是她能出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几个。   近来到底是怎么了?陆回也实在是尽力了,好像燕城活该遭灾一般,短短一个多月,死了这样多的人。   而大多医学古书中所记载的理论皆是认为,那些不治之症也都是本气自病所致,治病务求其本,“理,法,方,药”便是最常用的一套法子,但最关键的便是其中选择什么样的法子,开什么药方,用什么药材。   兰娘轻轻地握住康哥儿软乎乎的小手,瞧着眼前的新生命,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大胆一些,换其他的药物呢……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她只当是顾亭匀派来的丫鬟,因此并未回头。   可那人似乎进来之后关上了门,而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兰娘仍旧不想搭理她,下一刻,那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这声音兰娘有些耳熟,等她一回头,便瞧见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秋杏?!”兰娘一阵愕然,在一霎眼眶也湿润了。   二人没忍住抱在一起,都落泪了。   秋杏瞧见床上有孩子,不敢大声,又哭又笑:“姑娘,您真的还活着?还活着?我那不争气的堂兄弟把你丢到了一个大夫那里便跑了,我还曾南下来找过你,只可惜辗转许久都没有找到,我心中愧疚至极,此生竟然还能真的见到您!”   兰娘给她擦泪,忍不住笑:“傻子!当初我不就说了,我不一定就能活下来,若是我死了你也莫要担心,你好好活着便是了。你可成亲了?可有孩子?为何会在此处?”   秋杏也擦擦泪冷静下来,道:“姑娘,您走之后,我嫁了人,如今也是有孩子的,原本……那些年……”   她顿了顿,瞧着兰娘,不知道该不该说,兰娘见她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想了想道:“你只管说。”   秋杏想了想,还是说了:“当初您走之后,大人疯了一般,一夜白头,抱着您不肯出门,也不肯下葬,奴婢斗胆求了他,他才把您下葬。后来……便是汪家满门都出了事,汪栗被大人亲手押到了皇上跟前,后来在流放途中死了。而汪琬云……因着有大长公主求情,她侥幸活了下来,可后来奴婢打听过,她被大人强迫着日日跪在庙里给您祈福,眼睛被香熏瞎了,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倒也是报应!”   兰娘有些震惊,她初时见到顾亭匀花白的头发时还有些疑惑他为何会成了这般,现在才知道,他竟然是为了她而一夜白头的吗?   而那个汪琬云,不是因为顾亭匀留情才只是剃度出家的么?   秋杏继续道:“这八年,大人四处寻找得到高僧为您超度,可迟迟寻不到您的魂魄,而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日日……都抱着您的牌位睡,时常自虐,应当是真的对您用情至深……”   可接着,秋杏低声在兰娘耳旁道:“深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几个月前,他竟然亲手挖了当初给您埋的坟,我觉得此人实在是恐怖。也许,能走到如此高位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可奴婢觉得……您与他大约真是有缘无分,您现下也有了孩子,奴婢是理解这种疼爱孩子的心情的。再说了,这天下谁能待非自己亲生的孩子毫无芥蒂?何况他那般喜欢你,定然把这孩子视作眼中钉。”   兰娘心中怔然,许多事,都与她当初设想的背离了很远。   她以为自己走了之后,顾亭匀顶多只难受上几日的。   秋杏说话时牙齿都有些打颤,又大声道:“姑娘,大人是真的心疼您。”   但下一句,便是她低声在兰娘耳旁道:“您若是想走,奴婢愿意帮您第二次,您莫要管奴婢会怎样,奴婢只希望您受尽磨难,能过上和顺的日子啊……”   康哥儿忽然哭了起来,兰娘一摸,原来是他尿布湿润了,赶紧地给他换了新的尿布,这才回头去看秋杏。   她看的出来,秋杏是真的害怕顾亭匀。   在秋杏那里大约已经觉得顾亭匀是个恶魔一样的人了。   兰娘瞬间就有些恍惚,顾亭匀为何忽然成了这样的人呢?   而再想想他的头发,忽然就感觉很是刺眼。   二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忽然外头就吵吵嚷嚷得闹了起来,秋杏与兰娘瞬间都朝外看去。   此时深夜,履霜院门口聚集了乌压压的人。   人人都拿烂白菜烂鸡蛋等等朝门上砸,一群护卫竟然都挡不住。   那些百姓情绪激动地喊:“狗官!滚出燕城!还我们陆大夫!”   “陆大夫何错之有!他是我们燕城的大好人啊!你这狗官,竟然把陆大夫抓走!我们燕城人人都等着陆大夫给治病啊!”   “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吗?既然陆大夫出不来,我这病也看不了,我今日便以死祭天,让这狗官来杀了我!”   全城受过陆大夫恩惠的人何止一两个?一个晚上,像是全城出动了一般,一大群人去衙门闹事,这边又有一大拨人在顾亭匀下榻的履霜院大闹。   那些骂声叫声隐隐传进来,兰娘与秋杏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安。   兰娘知道,陆回为人极好,但也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百姓会来为他喊冤。   而此时顾亭匀坐在书房中,他才处理完下面递上来今日查到的消息,,那是关于陆回所诊治过的病人死亡之前所有的线索。   他不懂医药,许多地方看不懂,便请了大夫在旁一起看。   正熬夜看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吵嚷的声音。   接着,是彰武急急忙忙进来的身影。   “大人,大人!不知为何如何出现了一大群百姓,分别在衙门和咱们院子门口大闹起来,护卫们只是驱赶,便有百姓直接躺在了地上,因着人实在是太多,咱们的护卫人手不够,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些人全部都赶走,此时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都叫着喊着要咱们立即把陆回交出去!”   顾亭匀眉头一皱:“大约多少人闹事?”   “光是咱们院子门口,瞧着便有两三百人!”   人若是多了起来,确实不好掌控。   特别是抓了两个典型,其他人更疯狂的时候,强行压制,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之后上报到朝廷,后面便是顾亭匀的罪责了。   冯渡出去顶了一会儿,实在解释不好,便一头汗地冲了回来:“大人,大人,顾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呀!这要是传到朝廷,你我都不好交代呀!不如,干脆把那陆大夫放回去!”   顾亭匀冷笑一声:“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放他回去。本官倒要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闹事。”   他拿起来旁边的拐杖便往外走去,冯渡一瞧,心中都有些愧疚。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顾大人拄着拐杖都比自己走得潇洒。   顾亭匀很快便到了门口,护卫们组成一堵人墙,拼死把闹事的百姓阻拦在外。   那些百姓仍旧在骂骂咧咧,不住地打砸扔东西,一块烂白菜叶子砸到顾亭匀的衣襟上,他伸出手随意地弹了弹,吩咐道:“来人,拿银子出来。”   彰武很快便端着一只托盘出来,里头赫然放着满满的白花花的银子,瞧着都让人眼馋!   顾亭匀深邃的眼盯着那些闹事的百姓,大声道:“谁若是肯静下来听本官讲话,这银子待会便赏了谁。”   前排的百姓瞬间忍住了嘴里的话,后排的人也很快得知了消息,一时之间,大多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冯渡目瞪口呆,而顾亭匀瞥了一眼这群百姓,命人把火把和灯笼点得再亮一些。   好一会儿,有人壮着胆子问道:“这银子真赏咱们吗?可别是骗人的!要么赏银子,要么把陆大夫放回来!”   顾亭匀森冷的目光望过去,那人立即闭嘴。   而后,所有人都听到顾亭匀厉声问道:“敢问各位家中可有从军的男丁?”   兴许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有致命的吸引力,不少人立即答道:“自然是有的!我哥哥便是从军打仗了!”   “我夫君都三年未曾回来了!”   “我儿子也六年未曾回来了!可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把陆大夫交出来!”   顾亭匀望着他们,声音在黑夜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寒烈的穿透力:“所以,你们可有思念过他们?可会想过,万一你那个从军的亲人死在了外头你会有多难过?这药材一案,便是因着药材出了大问题,死了一个将军,两千多名士兵!若那死了的人,其中一个是你们家的人,你们还会阻拦本官查案吗?”   人群哑然无声,有一老妪忽然哭了起来:“我儿六年没有音讯,总不会是死了吧?我的儿,我的儿不能死啊!你还要给为娘养老送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明天继续努力!! 第46章 ·   履霜院不算特别大,兰娘所住的院子靠近前,此时与秋杏躲在屋子里,竟然隐约都听得到顾亭匀的声音。   他声音在沉沉冬夜之中,显得充满力量,透人心魄。   而兰娘听清楚顾亭匀的话之后,心中也有些难受,的确,药材一案关系很大,赵怀荪之死也疑点丛丛,可她也是不信陆回与此事有关。   她认识陆回十年,从来都不认为陆回是会害人的。   但不知道为何,想到顾亭匀带着伤腿在这样的寒冬夜对着百姓们说这样的话,她心中也生出来许多的悲怆来。   一个人的生死对朝廷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毕竟死了一个臣子百姓,还会有更多的,但对于那个人的家而言,那是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顾亭匀在政事上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人,也是真心为了百姓而着想。   想到此处,兰娘又想,若是顾亭匀没有非要执着于过去,他现在应当过得极好的,从前都有汪琬云那样的贵族千金看上他,如今暗地里倾慕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一晚外头乱糟糟的闹剧终究被顾亭匀摆平了,他把让那些家中有男丁从军而日子艰难的人都到衙登记,挨个查证之后每人都发了银子补贴,而燕城病重没有银钱治疗的人也可到衙申请补助,这些全部都是从顾亭匀那里出的银子。   这些年皇上给他的赏赐非常地多,顾亭匀除去忙着政事,便是迷信于找兰娘的魂魄,祭奠兰娘,那些银钱动的并不多,而钱生钱,他如今名下也算是家财万贯,这一点银钱自然也不算什么。   即便是对顾亭匀来说不多,可寻常人谁舍得出这样一笔银钱?   阮知府听说了之后,忍不住赞顾亭匀此人虽然在有些事情上疯魔,可近两个月以来他是实打实地发现了,顾亭匀是个好官,也算是个好人了。   全程百姓都意外极了,本身大伙儿前去闹,为的便是让陆回被放出来,好有人替大家继续治病,毕竟陆回的医术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便宜的,可如今有这位京城来的顾大人给大家银子,还找大夫为大家看病,每日里发放免费的粥和馒头,谁不道一声这顾大人简直是活菩萨下世!比那阮知府与陆回大夫更善良!   若还有人说那顾大人把陆回大夫关押起来,便有人替顾亭匀辩解了:“人家顾大人是办案,陆回大夫与案件有了牵连,进去是自然的,等到案子查清自然会放出来的。顾大人这般仁心,必定不会胡乱抓人。”   眼看着外头逐渐的又安稳起来,虽然还是不断地有人死,可也快到过年的时候了,这件事倒是逐渐平静下来了。   陆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日日想着办法去打点,却毫无作用,加上兰娘也带着孩子忽然消失了,她心中更是焦灼不安,慌乱无措。   兰娘知道秋杏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可有了从前的例子,顾亭匀如今机警的很,给她屋子外头安插的人死死地把守着,她若是想逃到外头去,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唯一的安慰便是康哥儿被照料得极好,这里环境自然比大杂院好了许多,乳母极为有惊艳,康哥儿吃得好睡得好,瞧着可爱极了。   可她心中依旧担心着陆回与婆母,试图去同顾亭匀再谈谈,却见他次次都忙的很。   外头不断地有官员来与他说话,期间阮知府也来了一趟。   他先是去同顾亭匀谈话,顾亭匀倒是也没隐瞒。   “阮大人,当初阿兰离开京城,我并不知情,她与陆回成亲用的是假的户籍,她真正的户籍仍旧是我顾某的妻子。我知道她如今一心要与那陆回过日子,前些日子我倒是没有打扰过他们,可如今陆回与药材一案件牵连,她与陆回密切接触,按理也当被抓进去的。”   阮知府心里一颤,的确,若兰儿不是与顾亭匀有那层关系,兰娘说不准也要进去。   “那孩子还极小,他们母子都尚未出月子,我便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我院子里,等到事情调查好了,便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阮知府抬头对上顾亭匀的眸子,先前他们翁婿相称之时,觉得顾亭匀还算温和,没有什么架子,可现在却又觉得,顾亭匀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此事复杂,他虽然是兰儿的父亲,却不能为了他们决断什么,只能暗地里祈祷兰儿莫要再受委屈。   阮知府到了兰娘的屋子里,瞧见兰娘时眼睛一热。   “兰儿,原本按着礼俗,我打算着等外孙满月之时到陆家去看望你们,可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叉子……”   兰娘瞧见阮知府,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把康哥儿抱到父亲面前让他看,一边道:“父亲,您让人送的补品我都有吃,女儿知道您惦念我,可这些日子许多事都是人无法预料的,您还是照料好自己与我母亲。”   阮知府才从牢里出来没多久,此时见女儿虽然气色还好,外孙也好好的,可他依旧觉得难受。   “是为父无能,没有护得住你……”   小时候没有护得住她,等她长大了,如今还是护不住。   兰娘更觉得难受,眼眶一热,勉强笑道:“父亲,这不是您的错。”   阮知府忍住眼泪,好一会儿,又低声道:“你与他……究竟打算过么?你若是真的想同陆回走下去,爹会帮你,但你若是……”   兰娘怔怔地看着阮知府,眼泪没忍住还是掉了下来。   阮知府走后,兰娘在屋中发了好久的呆。   她一闭眼,便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在顾家日子苦不堪言,能吃饱都是奢侈,可不知道为何,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时候还是挺快乐的。   而睁开眼,便又想起来这八年与陆回的点滴,他们一起在药房里熬的每一个夜,每一次合力救治好病人时的欣喜,还有她没能救活病人时伏在陆回肩膀上痛哭的样子……   一副一副熟悉的画面闪过,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顾亭匀已经是过去了,可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也没有想过,他会一夜白头。   那一夜,他究竟有多伤心?   良久,是康哥儿的哭声唤醒了她,兰娘把孩子抱起来,想起来秋杏的话,顾亭匀此人这般疯魔,若是从了他,将来他必定容不下康哥儿。   兰娘心中很是在意康哥儿,纵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她不希望康哥儿受到任何人异样的目光,她希望康哥儿长大只会,会活在善良和阳光中,被爱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而非勾心斗角,欺骗与辜负。   康哥儿小手碰到兰娘的脸颊,孩子软乎乎水嫩嫩的手触感极好,兰娘逐渐的清醒了。   她早已不是顾家的兰娘了,从前再多的好与坏,都是过去了。   顾亭匀辜负过她,那种被人辜负的滋味有多痛苦她知道。   所以,她不可再辜负陆回。   但如今她想从这里逃走,难上加难,唯有想其他的法子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小年到了,按着习俗家家户户都开始操办起来。   纵然许多人家发生了伤心的事情,可日子还是要过,活着的人也要坚强起来。   赵怀荪的尸检尚未查出来问题,顾亭匀又写信请求京城那边尽快派一位手段更厉害的仵作,此事便只能耽搁下来。   兰娘听得见,他一日来过两次,一次是晨起很早的时候,他拄拐杖到口廊下与丫鬟低声说话。   问她这一夜睡觉如何,可有吃什么东西,叮嘱人务必要保证她周全。   末了,他又提了一句:“那小孩儿也照顾好,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那些人自然都上心的很,兰娘抱着康哥儿睡觉,奶娘在旁边的榻上酣睡,她沉默了许久,只觉得事实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一次,便是晚上,顾亭匀忙完之后又到了外廊下问丫鬟关于兰娘的事情。   兰娘与孩子始终都在屋子里,自然没有什么问题,顾亭匀问完之后也不知道走没走,丫鬟进来问道:“兰大夫您可要用些红枣茶?”   兰娘不想喝,便道:“不用了。”   那丫鬟又道:“这屋子里您若是住着不舒服,也可以吩咐奴婢,奴婢去转告大人,帮您重新安置。”   她身后有一个丫鬟送进来一只瓶子,里头是新鲜刚摘的红梅花。   红艳艳的梅花漂亮的很,兰娘看了却也不觉得心情有多好,仍旧是淡淡的。   她都以为顾亭匀走了,可谁知道,仅仅只是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推开拄着拐杖进来了。   兰娘吓了一跳,立即道:“你怎么来了?”   她都没有穿外衣,因为屋子里暖和,只穿了一个小的夹袄,头发也是松垮垮的没有挽起来。   顾亭匀隔着屏风坐在外间的炉子旁,丫鬟递上一壶茶,他喝了两口才道:“来看看你。”   实则他隔着屏风根本没看到她,兰娘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把床帐放下了,抱着康哥儿就坐在里头。   那孩子还小,嗯嗯叽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顾亭匀便安静地隔着屏风听孩子的动静。   他甚至生出来一种恍惚,以为这屋子便是自己与兰娘从前的屋子,而那孩子,是他与兰娘的孩子。   兰娘没说话,他也不说话,顾亭匀独自在那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没敢去打扰你,但恰逢你生辰,还是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看可喜欢。”   他起身,拿了拐杖走到口,却又道:“若我们的女儿还在,也应当八岁了。”   吱吖响了一声,那人很快便走了,屋子里他身上的青竹香味也渐渐消散。   兰娘抱着康哥儿,眼睛一片酸涩。   女儿,她也是有过一个亲生的女儿的,可后来没有了。   如今算来,那孩子若是平安出生,现下也该有八岁了。   而自己的生辰日,那本是她去顾家的日子,她早已不再纪念那个日子了,认回阮家之后,父亲提到过,她的生辰日是三月初六,春暖花开的日子。   这一晚兰娘不好受,她想起来那个孩子,其实也有过非常多痛苦后悔的时候。   比如,若是当年自己没有执着于要走,若是她再等等,说不准就能赶上汪家倒塌之时,她能保住孩子。   可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初她替顾亭匀挨了一刀,被汪琬云的人打了那样狠毒的一板子,又落水,被火烧,加之次次受伤所用的药膏中皆带着麝香,那孩子能撑到那个时候,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说来说去,是他们二人都不配当父母。   想到这个,兰娘就恨自己,也更恨顾亭匀。   她忍不住把康哥儿抱紧,她曾经错失过一个孩子,便不会再叫怀里的孩子受委屈。   虽然顾亭匀出去了,可兰娘还是没有出帐子,乳母来喂孩子的时候,她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丫鬟把顾亭匀留下的东西拿了进来递给她。   兰娘本身不想要,可等瞧见时却愣住了。   那是一块手捏的彩色泥人,三个泥人,一男一女,一个雨雪可爱的小女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家三口。   男的与顾亭匀很像,而女子很像兰娘,那小女孩就在他们中间,扎着两个啾啾,脸蛋圆圆的,鼻子像顾亭匀,眼睛像兰娘,甜美可爱,实在是个让人见了就喜欢的女孩。   兰娘眼泪一下子掉了,没忍住哭了一场。   等顾亭匀知道了之后,瞬间就后悔了。   他本身也没想在她跟前提起来此事,可这几夜他都没有睡好,梦到他们的女儿,梦到他牵着女儿在路上走,女儿抬头问他,娘去哪里了?   有时候顾亭匀都想,兰娘是不是把那个孩子忘记了?   她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他们的孩子吗?   本身想把他亲手捏的泥塑给她,只是想告诉她,他一直都在思念她们母女,可却惹得她又落泪,她这种时候是不能哭的。   顾亭匀起身亲自去了兰娘外,他听到里面很安静,抬手叩,兰娘压根不回应。   他只能道:“阿兰,对不住,今日是我的过失,又惹得你伤心。但那绝非我本意……”   没等他说完,兰娘冷冰冰地说:“你走吧。”   顾亭匀无奈,在外站了一会儿,又属下来禀报公事,只能急匆匆地出去了。   兰娘在屋中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想到了些什么。   她或许可以利用他这短暂的心软,作为一次机会。   又到了乳母喂孩子的时候,兰娘等乳母喂完孩子,便抱着孩子又要去一趟顾亭匀的书房。   乳母倒是劝了:“您现下身子不方便下床,还是多在床上躺着的好,若是您想见大人,奴婢去帮您说一声,大人必定会来的。”   这几日谁都看得出来了,顾大人对这位兰大夫十分地上心,哪怕这兰大夫带着个孩子。   兰娘轻轻摇头:“不,我要亲自过去,这儿离他书房也不远,无妨。”   乳母便只能个兰娘裹上披风,二人沿着回廊往前走,可还未转弯,便听到了顾亭匀与彰武的声音。   他们并未回到书房,彰武跟在顾亭匀身侧,声音低沉:“大人,那陆回在狱中吐血三次,看着像是不行了……”   顾亭匀皱眉,冷笑一声:“我着人查了,他从前也有过这般症状,吐血吐得像是不行了,但未必就是不行,让人给他喂参汤,吊着他的命,势必要拷问出来他与赵怀荪一事有没有什么瓜葛。”   彰武赶紧道:“是,大人!”   兰娘身子一软,若非乳母及时出手扶住她,差点就抱着孩子软倒在地上!   乳母急得不行:“哎呀,奴婢就说了,您如今的身子不能出来……”   孩子哇哇大哭,兰娘勉强抱住孩子,眼泪也掉了。   陆回那身子本身就是艰难地才调养好的,她就说狱中艰难,怎么能撑得住!   顾亭匀与彰武很快闻声便来了,彰武立即斥责乳母:“你是如何照顾的兰大夫的?!”   乳母吓得不轻,顾亭匀早已喊了更多的丫鬟过来帮助扶兰娘与康哥儿回房,兰娘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不敢去想,若是陆回出事了该怎么办!   而顾亭匀跟着她到了房间,见丫鬟把她扶到床上,跟过去帮她掖好被子,眼神平静地坐在床畔看着她:“你要找我?有什么事么?”   兰娘眼泪咕噜噜地掉,一边咬牙看着他:“是不是若我点头跟了你,你便立即能放了陆回?”   她眼眶通红,眸子里一丝爱意也无,全是陌生。   顾亭匀并不太想看到这样的她,可他还是平静地答了:“是。”   他实诚地告诉她:“莫要说是放了他,便是把我如今的一切拱手让给他换一个你,我都愿意。”   兰娘笑了起来,而后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活该你白了这一头的发!你如今还是这样两面三刀,冠冕堂皇!你这是在要他的命,在要他的命!”   顾亭匀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乳母与丫鬟吓得立即到屏风那边去了。   而他握住她的手,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不但没有生气,还笑了。   “你的手总算看不到从前干粗活的痕迹了。可打人也更疼了。你打我不要紧,可你……真的考虑好了?”   他把她的手扣在自己手心里,另一只手给她擦泪,声音温柔又仔细:“阿兰别哭,你若是心疼他,只要你点头,我即刻让人放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失败。。。。 第47章 ·   兰娘从未想过,她与顾亭匀会有如今这种境地。   他步步为营,几近于明目张胆的威胁,他最初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公事么?   怎的如今又说只要她张口答应,他便能放了陆回?   可即便如此,如今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她软话说了,甚至于求他,得到的都还是这样的回应。   莹白的脸上是彻底的失望。   她发觉顾亭匀这个人与自己认识的那个,已经千差万别。   兰娘最终白着脸道:“好,那我答应你,可我要亲眼见着陆回被放出来。”   顾亭匀唇角染了笑意,他心底自知她不是心甘情愿,可只要她开口,他便是高兴的。   而往后还有更多的机会,他终究是能让她明白,自己做这一切的心意。   因为兰娘不放心,顾亭匀便带了她亲自坐着马车到衙门不远处的巷子里,隔着帘子从缝隙里往外看,隐约便看得见两个官差把奄奄一息几乎都站不稳的陆回扶到了门口,陆夫人得了消息,早已等在外头,见到儿子成了这般,立即哭着上去扶住陆回。   见陆回浑身软的站不稳的样子,兰娘坐在马车里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咬着牙,拳头都握得很紧。   顾亭匀在旁边看着,面色发青,他非常不喜欢看她为旁的男人掉泪,可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她心里头很在意很在意那个陆回。   兰娘被他揽在怀里,他微微带些粗粝的手把她脸上的泪擦掉,声音平静:“你若是再哭,我便让人再把他抓进去。”   兰娘瞬间憋住了哭声,而后却又很难受,咬牙道:“你不是说,他与赵怀荪的死有关系么?怎么如今你不秉公办事了?”   她分明是在嘲讽他。   顾亭匀倒是毫不掩饰:“现在我仍旧怀疑他与赵怀荪一死有关系,只是……若是徇私枉法便能让你多看我一眼,便是得罪了天子又如何?”   他拉起来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阿兰,你怎的这般天真,你以为我真能亲眼瞧着你与旁人恩爱和美么?”   兰娘被他抱着,亲着,却觉得难受的很,想抗拒,却又不敢抗拒,只能从那马车车帘子缝隙中往外看到陆回被陆夫人扶上车的影子。   而下一刻,顾亭匀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把那马车帘子给挑落了。   车内光线昏暗,兰娘瞬间什么都看不进了。   而她唇上一片温热,兰娘浑身僵直,立即躲过去,胡乱地说:“就算……就算是我应允了,可我如今仍旧是陆回的夫人,你在燕城这般,就不怕千夫所指!”   顾亭匀低笑一声,是毫不在意的态度:“我连死都不怕,四处求神问佛,还会害怕千夫所指?”   兰娘心情几乎差到了极点,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要求。   “你答应过我,会托付我爹安排人把他们送到城外,让他们选择他们自己要去的地方。”   她相信她爹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但如今不太相信顾亭匀。   顾亭匀把她的头摁到自己的胸口:“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阿兰,送走他们,你便当从未有过这一段好不好?康哥儿你是定然舍不得送人的,等回了京城便告诉旁人那是你与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嫡子。我不想骗你,我并不喜欢他,可我愿意为了你把他当成嫡亲的孩子对待。”   兰娘低声道:“不需要……”   顾亭匀笑起来:“怎么不需要?又说闹脾气的话,药材一案最多过了年便结案了,到时候我便带你回京城。我知道你舍不得岳父一家,等回了京城我会设法在皇上跟前举荐岳父大人,你放心,一年之内他们也会去京城的。”   想到那时候他与兰娘再生个孩子,一家子倒也算齐整。   每日他去上朝处理政事,下了朝回到家,总算有人等着他了。   偶尔得闲他陪着兰娘回阮家,日子算是平凡中最幸福的一种了。   那是他期待了不知道多久,渴望了不知道多久才总算能抓住一点影子的未来。   现在她不太情愿,他便哄着她,直哄到她情愿便是了。   马车哒哒哒地往回走,兰娘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她心里担心陆回,只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答应嫁给陆回,如今给陆回添了这样的麻烦,若非是她,陆回定然不会到这种地步。   第二日,阮知府又来了履霜院,私下与兰娘谈话,只道他的人的确亲眼见着陆夫人雇人赶了马车带着陆回离开了燕城。   阮知府的人送到半路,余下的路便让陆回母子自己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那两个官差是最得力的,路上并未见有人跟着。兰儿,你放心吧,此事爹也觉得与陆回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个好人,整个燕城谁人不知道?你娘若非因着他,早就死了许多次了。顾大人应当……确实是出于私心才关押了他。”   兰娘听到这,眼圈儿一红,好半晌才艰难问了句:“他可曾问过我什么?可怜康哥儿,都没能同他告别……”   康哥儿才接回家的时候,都尚未足月,不是个好照料的小婴儿,乳母只负责喂奶,喂了便走,余下的便是兰娘与陆夫人照料,二人都极累,陆回每每给人看诊结束,也都去亲自给康哥儿换尿布,他对康哥儿也温柔的很,好几次都笑着道:“咱们康哥儿乖乖长大,长大以后也做大夫好不好?”   可如今,她不在他身旁,康哥儿他也是见不到了。   兰娘忍不住掩面痛哭,忍不住地流泪。   阮知府心痛的很,让女儿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道:“为父便是拼了命,也会帮你的。”   屋外,顾亭匀站在窗下,听着里头隐隐传出来的哭声,面上如敷了冰霜一般。   兰娘待顾亭匀态度说不上不好,她心里头想着,陆回不一定走远了,而顾亭匀不一定就会放过陆回,此时若是惹毛了顾亭匀,对陆回更没有好处,便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自打她松口说愿意跟了顾亭匀之后,他仿佛就忽然间不再克制。   白日里他忙完,便会到她房中坐着,哪怕她一直在以照顾康哥儿为借口不理他,他也就那样坐着看他。   兰娘最初不习惯他的目光,到后来也习惯了,他看她,她就当不知道,完全把他当成隐形人了,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后来她却难以避免地察觉,他有时候看着她,忽然就会笑了。   有时候,他目光又有些沉沉的,看的人心里发毛。   有一次,他坐着坐着,拿起了旁边的拐杖,熟练地走到她旁边,帮她摘掉头发上的一根线。   “月子里,便莫要做针线了。伤眼。”   兰娘一怔,把手里的针线放到旁边,只胡乱说道:“袜子破了,我想缝缝。”   顾亭匀道:“丫鬟婆子一堆,哪个不会针线?阿兰,你缝的袜子最好穿。”   许多年前,他因为走路多,袜子总是容易磨破,而缝过之后的袜子总是有针脚,穿上去之后其实更疼,后来兰娘便琢磨了一种针法,缝上去之后,那袜子穿起来平整如没有缝过一般,一点都不磨脚。   他好几次提到,都说她缝的实在是好,兰娘听了也暗暗高兴。   如今,他再也不用穿破袜子了,她也不需要缝袜子了,他还是记得的。   兰娘心中有些难受,再看看他的腿,一时脱口而出:“你的腿可好了?”   顾亭匀坐在床边,听到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   “快好了,再过几日等到过年的时候大约都不用拐杖了。”   是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而这八年来,她每次都是与陆回一家过年的,次次都是一家欢好,过年过得热闹又喜庆,陆家竟是第一次过得这样凄凉。   全拜顾亭匀所赐。   他若是没有来燕城,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而如今他把自己与康哥儿困在此处,陆回与陆夫人究竟是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这大冬日的,陆回身子怎么样了。   越想兰娘越觉得难受,自责,也不想见到顾亭匀。   她低低说道:“我想睡一会儿了。”   顾亭匀也没拦着她:“睡吧,我也要去书房忙了。”   兰娘知道他肯定要看着自己睡着了才走,便躺倒床上,对着里面闭上眼。   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对不起陆家,陆家上下每个人都待她这么好,她真是没有良心啊!   顾亭匀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里头的枕巾很快被晕染湿润变成深色,便知道她又哭了。   这几日来,她时不时就哭。   但这哭与从前的哭却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在京城哭,是伤心他娶了汪琬云,可如今她哭,是因为她在思念陆回,担心陆回。   每次她哭,顾亭匀都感觉自己的心在绞着疼。   他是多么可笑的一个人。   *   腊月二十七这一日,燕城又下雪了。   虽然顾亭匀是出公差,但好歹是过年,奴仆们难免也准备了许多过年的东西,而附近的官吏知道他在燕城,一个个地上赶着送好东西来。   顾亭匀对这些一概没有兴趣,着人处理了,只一心想着与兰娘一起过个好年。   这一日,因着来了个顾亭匀曾经的同窗,他喝了些酒,等去兰娘屋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兰娘嗅到他身上有酒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顾亭匀便冲她笑。   他拂了下袖子,坐在屏风外面的椅子上,端起来一碗凉了的茶要喝。   兰娘瞬间喊了:“那茶冷了。”   顾亭匀停住手里的动作,看向她,唇边含笑,可眼神却有些迷乱,他应当是喝得有些醉了。   兰娘后悔喊了那句话,但她实则是担心任何一个人的身体,这茶这么冷,是丫鬟忘记倒了的,无论是谁喝都会对身体不好。   可话都说了一半了,她也不好再吞吞吐吐,那样反倒更是让人误解。   于是,兰娘便道:“我是大夫,最不想看到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子。冷茶伤身伤胃,谁喝了都会不适。”   屋中很是安静,顾亭匀手中握着一只茶碗,却像是把玩着一个玩意儿似的,他倒是没有再喝那碗茶了。   兰娘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若陆大夫在此,也会这样提醒你的,医者仁心,他教我医术之时便告诉我做大夫便是救人,不拘男女老少,朋友还是仇敌。”   男人静静地听着这话,烛光打在他如镌刻一般的俊朗五官上,把他照得浑如一幅画。   那眼神,深邃中带着几份醉意,他忽然笑了。   “那你可真是个好大夫。这冷茶是伤身啊。”   他说着喝了一大口,喉结跟着滚动两下,而后笑得更是畅快:“你从前未做大夫之前,也时时提醒我不可喝冷的。可要我说,这冷茶是最有用的。比方说,最想你的时候,冷茶喝下去,便能把我的心也浇得冷得透透的。那种五脏六腑都被灼烧到难以平静的滋味,恨不得让自己死上无数次的痛苦,都得靠着无数杯冷茶,一次次地浇下去啊。”   他又喝了一口,明明是冷茶,可看他那酣畅的样子,就好似在喝酒一般。   兰娘轻咳一声:“你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顾亭匀笑了:“阿兰,我是不是让你很难受?”   兰娘望着他,这时候知道他醉了,与他说什么,其实没有太大意义。   她不说话,良久,顾亭匀站了起来:“来人,扶我回去。”   他很快便被彰武扶走了,兰娘在屋子里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第二日阮知府派了人来送东西,说是他们自家厨房做的年糕,很是香甜可口,让兰娘要趁热吃。   那年糕据闻是兰娘未走失之前很喜欢吃的东西。   兰娘拿筷子夹了一下,便发现年糕里头是有馅儿的,软糯的红豆馅儿,看起来就非常好吃。   她尝了一口,要再夹,便瞧见里头不对劲,心里一跳,把筷子放下了,吩咐贴身丫鬟去端些新的热茶水来。   等丫鬟一走,兰娘立即去把里面的纸条拿出来,很快便见到了纸条上的字。   是她爹阮知府的字,告诉她已经安顿好了陆回,只等年三十她回去过年便可以进行计划。   只是,她这几日须得对顾亭匀好一些,省的引起他的怀疑。   兰娘心里不住地跳,很快便把那纸条扔到火上烧完了。   她非常不安,但想到康哥儿,再想到陆回,忍不住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当然,她也不会把罪责放到她父亲身上的。   她知道顾亭匀是多么疯魔的一个人,如今他身居高位,一个不如他的意,他便手段狠辣。   纵然父亲说,若是顾亭匀因为她而对阮家如何,他立即联合旁人弹劾顾亭匀,但兰娘依旧不想连累父母。   但他也是一个多疑的人,他能走到现在,必定是十分聪明的,她小心思太过刻意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兰娘思前想后,这一晚开始了。   她起身去洗脸的时候,一个不慎就摔了一跤,旁的倒是没什么,手碰到架子上撞得有些紫了。   顾亭匀知道之后,立即要发落伺候她的丫鬟,兰娘自然拦住了。   她神色中有些委屈:“你怎么动辄就打打杀杀的?我自己摔着的,关他们什么事情呢?顾亭匀,你……你自己害我不高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惩罚你自己?”   这话说出来,似乎气氛就变化了。   顾亭匀让丫鬟都出去,他亲自给她涂药膏,又对着她手小心仔细地吹了吹:“全是我不好。你想怎么惩罚我?”   兰娘面色依旧不好,但说出来的话软了些:“罚你……不许再来我屋子里。”   顾亭匀笑了:“这个不成,再换一个。”   兰娘便不再搭理他,顾亭匀抓起来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惩罚我挨你的打,好不好?你想打我哪里就打我哪里。”   女人低着头不说话,顾亭匀见她没有反抗,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阿兰,你总算肯对我这样了,你生气便同我说出来,想罚我你也说出来,你不要不跟我说话。”   兰娘依旧不说话,顾亭匀与她面对面坐着,瞧见她粉嫩的脸颊,几根发丝乱了,到鼻子跟前被呼吸一吹,乱得更厉害,他的心也跟着乱了。   下一刻,男人的唇凑了上去。   兰娘把头低得更厉害,他便去极其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尖,而后是额头。   “阿兰,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   兰娘声音很低:“乳母要把康哥儿抱过来了。”   方才乳母把康哥儿抱去擦洗了,这会儿算着时辰也快回来了。   顾亭匀咳嗽一声坐直了,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兰娘借着低头的动作往他腰上一看,便瞧见他腰上挂着的几块牌子。   那里头分好几个地方的牌子,其中便有履霜院进出的腰牌。   若是等到过年从阮家出逃,他必定要拿阮家人出气,可若是从履霜院逃走的,到时候阮知府反倒可以问他要人,他是没有立场去责怪阮家的。   兰娘心里忐忑,最终,还是道:“我手疼。”   顾亭匀一听这话,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把她手拿起来仔细查看,给她轻轻地揉着。   兰娘看着他仔细的样子,此时离得近,他头上的白发看的更是清楚,若不考虑其他的,真会让人觉得他对她是好得天上有地上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下一秒,她便又想,若是他肯放弃逼迫她,或许他们都不再是什么可怜人了。   而若是当年他就没有把她诓骗到京城,后来的种种更不会发生。   他可怜,但她也可怜,陆回也可怜,康哥儿更是可怜。   思及此处,兰娘硬下了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想自杀谢罪,卡文的时候真的头秃…………   今天总算又理顺了些,昨天在电脑跟前坐着头都要炸开了硬是没写出来…… 第48章 ·   兰娘与顾亭匀的关系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得好了些。   倒是没有从容到毫无芥蒂,只是她终究愿意与他一起吃饭了。   晚上二人一道用膳,她见他吃一道加了辣椒的炒肉,还提醒道:“你素日里不是冷茶便是这些极其容易上火的吃食,身子将来会坏的。”   她低头吃了一口米饭,抬头见顾亭匀含笑看着她。   兰娘脸上有些不自在,便道:“你看我做什么?”   顾亭匀把筷子放下,伸手摸摸她的脸,兰娘躲过去:“吃饭呢。”   他倒是笑了:“若你在我身旁,我便惜命,努力长命百岁,若是你不陪着我,我便无所谓生死。”   兰娘心中咯噔一下,可很快又想到了许多事,只觉得这话其实也没多少真实成分在。   他如今地位显赫,走到哪里都受众人敬仰,除了一个她不愿意陪着他之外,应当没有任何遗憾了。   更何况,他不是动用强权把她困在这里了么?   兰娘静默地吃饭,顾亭匀又看了她一会,缓缓说道:“阿兰,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这些年兰娘是认识了不少字,但大多看的都是医书,那些诗词她是不大看的,但隐约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平静说道:“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好好吃饭,回头胃疼。顾亭匀,你面色不好,不如我帮你把脉看看?”   她正要伸手,谁知道顾亭匀立即把手缩回去:“无妨,我昨日才看了大夫,现下挺好的。”   兰娘倒是也没有追着他非要给他把脉,这一顿饭顾亭匀也没吃几口,兰娘早已被他看习惯了,也不去与他对视,只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吃了饭,他倒是提起来过年的事情:“你是想三十那天便去娘家,还是初一再去?我都依你。”   兰娘心里早就打算,便道:“过年,自然还是在自己家过的好,我们等初一再回去百年吧。”   顾亭匀笑起来:“你说什么?自家?”   这话被他抓住,兰娘也不回应,起身便去看康哥儿,顾亭匀追过来,他如今腿恢复得不错,只拄着拐杖也走得熟练了。   他站在她身后,瞧着她抱着康哥儿,伸手摸了摸她肩膀:“阿兰,那咱们就在自己家过。”   既然决定在履霜院过年,纵然是临时下榻的别院,许多事情也要张罗起来。   其他的东西都有彰武安排好了,可一些小细节上还是要顾亭匀与兰娘定夺。   比如那春联,便要大年二十八这一日写好,风干了之后,三十那日贴上。   顾亭匀非要握着兰娘的手来写,兰娘嫌弃自己的字上不得台面,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我拿着你的手来写,会很好看的。”   他就站在她背后,握着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写。   兰娘倒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也可以写出来这样好看的字,而她这样真切地感受得到,顾亭匀写起来字,有一股异常吸引人的行云流水之感。   那是一种独特的,似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特质。   等顾亭匀带着她写完,兰娘又自己试了下,她独自写是写不出来那样的字的。   顾亭匀似乎看出来了,倒是笑着安慰她:“你莫要急,往后我们来日方长,你若想写,我便慢慢教你。”   兰娘看向之上那个端庄中带着劲秀的“福”字,只低低嗯了一声。   而顾亭匀也垂下眼睛,睫毛下微微一片阴影。   而兰娘想到顾亭匀的腰牌,脑子里很乱,好一会儿才假装去拿旁边的茶杯,可一个转身,额头便碰到了他下巴。   男人微微一怔,继而两人面对面站着。   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如今怀着各样复杂的心情这样对视着。   兰娘心中发颤,但如她所料,顾亭匀把她圈到了桌子跟前,而后抬起来她的下巴亲了下来。   这个吻又温柔又漫长,直到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才把她放开。   但很明显的是,他非常高兴,眼底是遮盖不住的喜悦。   兰娘低着头被他搂在怀里,心跳纷乱,最终才低声道:“我如今不能喝酒,但米酒或许可以,你让人去买一点米酒,大年三十的时候喝吧。”   顾亭匀自然答应了,米酒清甜,甚至不算是什么正统的酒,但他们二人喝着也是正好。   而兰娘又轻声道:“我想看烟花,可以吗?”   顾亭匀捏捏她耳朵:“自然可以。”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如今除了分开他不能答应,旁的事情他都可以答应她。   很快,大年三十这一日便到了,燕城虽然这几个月死伤过多,但因为顾亭匀从个人库房里发放了许多银钱等物,百姓们倒是也都很开心,许多人家领了银钱或者粮食,都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过年。   履霜院的年夜饭十分丰盛,莫说是兰娘与顾亭匀的饭菜好到没话讲,便是下人们吃的也都极好了。   兰娘哄睡了康哥儿,便叮嘱乳母也去吃饭。   “你去同他们吃饭,吃了之后再来伺候康哥儿。”   乳母感恩戴德,赶紧地去吃饭了。   兰娘便与顾亭匀在屏风外头的花厅里准备着用年夜饭。   丫鬟小厮都被遣散出去了,烛光下,顾亭匀始终带着笑。   他给兰娘倒了一小杯热热的米酒:“你尝尝,这一家米酒很是香甜。等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烟花,就在这院子里放。不,这院子里会吵到康哥儿,你穿厚些去前面院子里看。”   兰娘端起来那米酒,尝了一口,入口清甜,的确是好喝。   她笑道:“嗯。”   说完,兰娘握住酒壶,倒了第二杯,又给顾亭匀增加了一杯。   这样清甜的米酒配上热腾腾的年夜饭,再加上许多年都未曾在一起吃过饭的心酸,让人心思都有些恍惚了。   而兰娘很快像是晕了一样,她眼中含着笑,又带了些闪闪的泪意。   “这酒真是好喝。可惜爹娘喝不到了。”   顾家爹娘都未曾享过他们的福气,便早早地走了。   顾亭匀也很是伤怀,提到父母,他难免也多喝了两杯。   而后,他便问:“阿兰,你别走好么?”   兰娘笑着看他:“我们干杯。”   她那一刻心里也在想,陆回与婆母如今在哪里,可有这样热腾腾的酒能喝一碗呢?   就是这一瞬间的念头,让兰娘没有看到顾亭匀眸中那一抹有些悲凉的笑。   顾亭匀直到倒下去的时候,还在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阿兰,等会儿我亲自给你放烟花……往后,年年都放……”   兰娘起身走到痰盂旁边,使了些法子很快把喝下去的酒尽数吐了出来。   身后顾亭匀喝了被她加了料的米酒,已经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每次她倒酒,袖子里便会洒出来一些药粉到他的杯子里,那药粉无色无味,很快融化,因此他根本看不到。   这一场酒,是她与他的离别酒。   从前种种自不必说,可如今他不缺什么,更不缺一个她。   她该去找的人是陆回。   等她走了,顾亭匀顶多是发一场脾气,而后依旧会当他的顾大人。   再过几年,他也该放下了。   兰娘才吐完擦了嘴,便听到门吱吖一声,乳母进来了。   那乳母姓陈,见顾亭匀都醉倒了,吓了一跳:“夫人,大人怎的这般就醉倒了?奴婢去喊人来伺候……”   因为顾亭匀与兰娘大方,那些丫鬟小厮此时也都没有守在外面,都聚在其他屋子里吃饭呢。   毕竟大年夜这么冷,苦哈哈地站外面实在可怜。   兰娘喊住乳母:“陈妈妈,无妨,我来照顾他便是了,你身上沾了外头的寒气,快喝一杯热酒暖暖,而后去里头照看康哥儿吧。”   今日过年,乳母喜欢的脸都红了,之前不敢喝的,此时见兰娘要她喝,也有些拘谨。   兰娘又道:“那是米酒,无妨的,只喝一点对下奶也有好处。”   陈妈妈感恩戴德地捧起了一口气喝了下去,连连称赞那酒口感好。   而后陈妈妈去了里头照看康哥儿,康哥儿如今还没有睡醒,她便在床边守着,只不知道为何身子越来越重,直到趴在床边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兰娘见他们二人都睡着了,赶紧地换上了陈妈妈的衣服和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把康哥儿也包了起来放在篮子里,还好小小的孩子睡得很沉,不哭不闹的,个儿小在篮子里也盖得住。   她心中忐忑至极,走到顾亭匀身边摘下了他身上的腰牌。   男人坐在桌旁,脸枕在桌面上,五官都是她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模样。   那一刻,兰娘眼睛一热,她心底不知道堆积了多少话,可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外头干冷干冷的,兰娘穿着一身深灰色碎花的棉袄,头上包着头巾,一路提着孩子到了大门口。   路过冯渡院子里的时候,还听到里头冯渡与女人的欢声笑语。   她紧了紧围巾,粗声对守大门的护卫道:“哥儿,我是咱们顾大人恩赐了后半夜回家过年的,还请您行个方便。”   那守卫冷声道:“你说大人恩赐便是大人恩赐了?”   兰娘赶紧地把腰牌拿了出来:“大人给了腰牌,要我今儿晚上回家过年,明儿还要去帮助买了东西赶紧回来的。”   那腰牌兰娘见过顾亭匀拿去给下人用,果然,这一次也有用了。   她顺利出了履霜院,提着篮子越走也快,心都快跳出来了。   而很快,兰娘找到了她爹给她安排的接应她的人。   黑夜中,她爬上马车,车夫很快驾车往前跑。   路上康哥儿哭起来,兰娘赶紧抱在怀里哄,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哄越是哭,到最后兰娘心中酸意浓重,忍不住也跟着掉泪,康哥儿此时倒是不哭了。   马车从城门口往外出去之后,兰娘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她回头看去,燕城上空一片烟花炸开,不知是谁家所放,把黑暗的天空照得大亮。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一切归于沉寂。   她想,等她找到了师父与婆母,一定逃得远远的,绝对不要再与顾亭匀有任何牵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实话,我感觉你们都在骂我,所以我这几天没敢看评论   等我过几天再看。。。。 第49章 ·   兰娘这一路带着孩子可谓是辛苦至极,又是大过年的,好在就是这样特殊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赶路的人。   阮知府私下帮她打点的倒是也不错,兰娘一路颠簸,初三那一日,便到了陆回与陆夫人所在的地方。   这儿离燕城不算太远但是足够偏,兰娘被人引着七拐八拐才找到了陆回与陆夫人。   见到兰娘的那一瞬,陆回手里的筷子瞬间掉了。   而陆夫人立即站了起来:“兰儿!”   兰娘眼睛一酸,把孩子放到床上,与陆夫人抱着便哭了起来。   路上的艰辛,以及对陆回母子的担心,教她难受了这么久。   良久,陆回轻轻拍她肩膀:“兰儿,莫要伤心了。如今咱们不是都见着了吗?”   兰娘愧疚不已,跪在陆夫人跟前:“娘,都怪我,若非是我,您与夫君都不会遭此横祸,康哥儿也不必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   她是实在难受,陆夫人用帕子掩着脸哭:“兰儿,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等几人情绪都平静下来之后,陆回给兰娘盛了一碗热粥,兰娘抬眸与他对视,瞧见他这些日子瘦得更厉害,好在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这让她也安心了些。   陆回像往常一样揉揉她头发:“好好吃饭,吃完了再说。康哥儿有我抱着。”   他一阵日子不见康哥儿,抱起来的时候仍旧是带着笑,也是真的喜欢康哥儿。   一家几口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陆夫人便把康哥儿抱走,留兰娘与陆回独自说话。   二人便说起来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陆回沉下眸子:“他未曾为难我,的确是狱中太过阴冷,我自己甚至遭不住才吐了血。只是……你这一走,不知道他会不会追来,而岳父那边说不准也要遭受质疑。”   兰娘心中也是这样想的,此时她心中仍旧是忐忑:“我爹说顾亭匀虽然大权在握,可这几个月因着行事大胆,皇上对他也有些不满了,数次喊他回京他都拖延,派他的差事他并未上心,我爹好歹是一方知府,若他真敢动我爹,我爹以及那些朝中好友都会参他,谅他也不敢太过。”   毕竟顾亭匀所谓的“夫人”早已不在世上,兰娘如今是陆回的夫人,顾亭匀这般强抢□□,去哪里都说不过去。   陆回皱眉,好一会儿才道:“兰儿,我们去西部可好?那边有辽阔无垠的草原,有许多的牧民,成群的牛羊。我们带着娘与康哥儿一起去,给那边的牧民治病,余生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也算是极好的了。”   兰娘怔了怔,忽然间脑子里回忆起来最后见顾亭匀的一面。   他因为喝了被她下药的米酒倒在桌上,一动不动,那样子竟然是有些可怜的。   不,他怎么会可怜,他如今什么都有,这世上可怜人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他。   兰娘强行让自己抛下那些念头,冲着陆回笑:“好,我都听你的。”   可下一刻,兰娘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抱着陆回的胳膊,道:“这些日子虽然我被困着,可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燕城如今死伤人数只怕比年前还要多,你我从医数年,从未见过那个地方有这样多的重病之人。燕城是我们相识的地方,又是我爹的管辖之地,若是死的人越来越多实在是不行。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试,绝症之人大多是毒聚血虚,从前在《医道》那本书里曾经提过,青麦苗汁有奇效,而在《神针策论》中提到,有一个穴位名叫……”   陆回温和地看着她一笑,道:“兰儿如今越发厉害了,你说的法子我曾经试过,红石头巷卖烧饼的坤哥便是得了瘕,只是针灸与青麦苗汁一起,再加上膏药,仍旧是无力回天。”   他眉目之间都是遗憾,兰娘瞬间失望了。   她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希望很大的法子,但陆回都说没有用,那必然是没有用的。   可兰娘仔细回想了许久,记忆中竟然也想不起来那个卖烧饼的坤哥究竟是如何治疗的。   兴许是当时病人实在是多,她记不清了。   而陆回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你放心,我也一直都在想办法,就算是咱们离开了,若是想到了好法子也可以托人带给岳父,由他转交给燕城的其他大夫。”   这倒是也不错,而他们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赶紧逃走,越远越好。   天下之大,必然有顾亭匀找不到的地方。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逃走,那便要很快动身了。   陆回事先就做好去西北大草原的准备,带上他娘与妻儿,一家子打算尽量都抄小路,好逃避顾亭匀的追查。   这一走,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而不知不觉,一家子都走了很远了。   虽然路上也辛苦,可想到日后到了大草原,他们在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着,每天一起割草放羊,看日出日落,兰娘又多出了些期待。   *   大年三十那一晚,履霜院起初人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因为今年顾大人与往年都不一样。   他不仅允许人把院子装扮成了热闹的样子,还亲手写了对联,身边跟着的人哪个没有得赏银?   一路从京城跟到燕城的随从都知道,京城顾府从来不过任何节日,且每到节日他们大人最易动怒。   而今年这一晚大人与夫人一起吃年夜饭,所有下人几乎都得到恩赐也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吃年夜饭,大家都说,等吃完饭大人还会放烟花的,据说因为夫人想看烟花,顾大人命彰武亲自去买了许多烟花,几乎把全城都跑遍了,所有最贵最漂亮的烟花都买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夫人跑了。   就在这个热闹非凡的晚上,大人被夫人迷晕了之后,夫人竟然跑了。   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兰娘早已走了至少一个时辰了,他们战战兢兢地把顾亭匀扶到床上,而后彰武咬牙让人立即去追,封了燕城,就是冯渡都被惊到了,知道顾亭匀对那女子的执着,赶紧地帮下命令,要人搜城。   等顾亭匀醒来之时,已经四更了,他睁开眼,头昏脑涨,感觉到四周都很安静,闭了闭眼再一抬头,就看到屋子的地方跪了一群人。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躺着。   脑子里浑浊一片,他闭上眼,听到地上跪着的彰武自责又带着些害怕的声音:“大人……”   顾亭匀没有说话,他自动忽略了彰武的声音,而脑子里浮现出兰娘最后的笑脸。   她笑意盈盈地给他斟酒,对他说,那酒清甜,十分好喝。   心口丝丝缕缕的疼仿佛针一般地扎进他最脆弱之处。   顾亭匀睁开眼,瞧见彰武把头贴在地上,而其他下人也都大气不敢出,就那般乌压压地跪了一屋子。   他再往兰娘这几日用的梳妆台看去,那上面放着一枚泥塑。   是他送她的那一只,他亲手雕刻的他们一家三口。   忽然之间,一股腥甜冲入喉咙,顾亭匀极力克制,还是未克制得住,猛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彰武立即爬起来冲了过去,声音都抖了:“大人,大人!喊大夫!快喊大夫啊!”   顾亭匀捂着心口,闭眼往后靠了过去。   他手在抖,身子也在微微地抖。   等大夫来了之后,给顾亭匀一把脉,眸子里是惊讶与慌乱:“大人,您这,您这……”   顾亭匀睁眼,淡漠地看着他:“本官无妨。”   大夫心中狂乱,可既然顾亭匀都说无妨,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本身他那腿刮骨之时,便有极大的风险,何况顾亭匀的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   而顾亭匀吃了些药之后,只休整了三日,便启程离开了燕城。   阮知府本身还担心顾亭匀发现兰娘逃了之后会大发雷霆问责到他头上,可谁知道顾亭匀竟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就那般轻飘飘地让人递信给他说自己回京了。   兴许此人只是一时兴起,如今也该想通了,他这样显赫的地位,哪里会缺女人?   京城那样的富贵地,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无人知道,顾亭匀的车队在朝着京城去的路上行了三日之后,便换了个方向,朝西北行去。   *   尚未出正月,风声猎猎,仍旧是冷得厉害。   大人顶得住路上的颠簸,康哥儿实在是小,陆回与兰娘便一路走一路停,怕伤了康哥儿,路上也渐渐慢了下来,总归他们走的都是小路,倒是也不是多么地紧急。   有时候在某个地方歇息几日,反倒更有利于躲避。   而兰娘没有想到,他们路过了一个她熟悉的镇子。   当初顾亭匀带她去京城之时所经过的镇子,就是在此处,她曾经替顾亭匀挡了一刀。   镇上依旧是如从前一般热闹而又浪漫,河里都是莲花灯,男男女女从小桥上经过,岸上种的白梅开得正好,一派祥和,宛如天堂一般。   兰娘看得都有些失神,而后被康哥儿的哭声拉了回来。   这镇子实在是令人喜欢,陆回与陆夫人也都喜欢,而三人恰巧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病危的老人,因着没有大夫能帮忙,老人的子女哭得悲痛,兰娘与陆回便出手相助。   而这老人恰好得的是瘕,兰娘知道,燕城许多人得的都是瘕,是极难治好的。   老人的子女跪在地上哀求:“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只要能救我娘,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兰娘叹息,正要说话,陆回道:“在下会尽力。”   最终,陆回给那老人用了青麦苗汁以及针灸疗法,所幸如今正值青麦苗有的时节,倒是不愁这个,神奇的是,老人真的有所缓解,但陆回等人只在这镇上停留了六日便要走了。   临走之时,陆回嘱咐了那老人在当地的大夫一些事情,又留了些药丸等物。   而兰娘忍不住就想,为何这老人恢复得似乎挺好?   可陆回之前给燕城的患者用了同样的法子怎么就没用?   但也许是个人的身体对于药物的反应不同,许多时候关于一些病症,是没有固定的历程的。   可兰娘心中结下了困惑,好几次张口与陆回说起来,他都因为忙其他事,便也就耽搁了。   但决意离开这镇子的时候,兰娘还是想写一封信回去。   “这法子虽然对那个烧饼铺子的坤哥没有用,可我瞧着对此番咱们遇到的老人很是有用,眼下燕城那边定然是乱成了一锅粥,不如我们把这方子写下来寄回去,要他们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尝试一番。兴许这方子对有些人有用,对有的人没有用。”   兰娘静静地看着陆回,他正在收拾药箱子,马车在外等着,陆夫人正抱着康哥儿在门口等着。   陆回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笑了下:“兰儿,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想为了一些事情付出一切,可后来我想,许多时候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我不是要阻止你寄方子回去,只是这势必会泄露我们的行踪,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此地,我不希望你再……”   他停住了话,眼睛里都是不舍。   兰娘心中柔软起来,纵然还是担心燕城的人,可终究还是带着愧疚。   若非是她,陆回不需要这样朝那样偏远的地方逃去。   陆夫人抱着康哥儿踏进来:“回儿,兰儿,你们在说什么?康哥儿似乎有些不安,扭来扭去的,我们不是要走了吗?这还如何上马车?”   兰娘赶紧把康哥儿接过来,陆夫人温声道:“我方才听到你们似乎有争执?怎的你们竟然都能吵起来了?”   其实根本不是争执,只是陆回说话声音沉了些罢了。   陆夫人隔着门听了一耳朵便问了,兰娘笑道:“娘,我们哪里会争执,只是说起来病人的事情罢了。康哥儿应当是想要我抱着,您瞧他已经不闹腾了。走,咱们上车去吧。”   陆回提起来药箱:“走吧。”   三人带着孩子与包袱上了马车,马车哒哒哒地经过河边的街道,今日天气晴好,街两边商贩都在叫卖,因着快到春日了,许多卖风筝的手里牵着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飘在半空中十分地好看。   兰娘从车帘子缝隙中瞧见那些风筝,心情变得愉悦了些。   她心里头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地方,还是托人寄信回燕城去,只是要嘱咐那人等他们走后七八日再寄信出去这样也就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了。   兰娘正思虑中,忽然马车停了。   车夫道:“陆大夫,前面有一大队人马拦着不知是出了何事。”   陆回掀开车帘子,在那一瞬间脸色变了。   那一大队人马身上的服饰与寻常官差都不同,那是京城顾大人身旁的官差。   而那些官差个个带着刀,很快便把他们的马车给围住了。   见陆回一动不动,兰娘正要伸头去看,陆夫人抢先俯身抓住陆回胳膊,声音里带了些惧意:“回儿,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那一大堆人马中最为华贵的一辆马车车帘子被人掀开,里头走出来一身穿玄色暗纹长袍的高大男子,他生得极为俊朗,眉目之中森冷肃穆,手随意地揣在袖子里,抬了抬眼皮,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他最贴身的护卫彰武已经率先走到陆回他们的马车跟前,声音冷沉:“陆回,我们大人劝你回头是岸。”   这一句话让陆回眸子一紧,而陆夫人瞬间心惊似被焚烧,兰娘听到彰武的声音时也吓到不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小心,还是被顾亭匀找到了!   兰娘怀里还抱着康哥儿,心中一横,道:“娘,你们在车里待着,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与她交涉,绝对不连累你们……”   可下一刻,兰娘发觉脖子中一阵凉意,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红着眼,面上的表情让兰娘很是陌生。   外头彰武又喊道:“若你们执迷不悟,我们大人也便不能手下留情了。”   陆回侧头看看陆夫人,再看看兰娘,他脸上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似乎很是淡定,就是这种淡定,让兰娘心中许许多多的疑问在那一瞬间都破土而出聚集到了一起。   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许多时候,明明陆回很好,可她还是会隐隐不安。   而陆回只是浅笑道:“娘,放手吧,不要为难她。”   陆夫人含着泪摇头:“回儿,全族都只剩了你一人,你祖父含冤而死,你父亲因着未能报仇而郁郁而终,你我走到如今多不容易!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死!陆家不能无后!”   她厉声道:“是,兰娘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咱们之间的情分很足,但谁会可怜我们哪?回儿,若燕城那些百姓曾可怜过我们分毫,我们偌大的家族又怎会死得只剩你父亲一个呢?娘可以死,你不能死!你将来要有个孩子的,我们世代行医,怎能断子绝孙?年年清明,谁为你祖父你父亲烧纸上坟啊?!”   冰凉的刀刃在脖子上颤动,兰娘忍不住有些颤栗,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陆回闭了闭眼,最终没有再讲话。   兰娘觉得此时的陆回母子十分陌生,她甚至听不懂他们的话,可却知道此番事情不简单。   最终,陆夫人用刀逼着兰娘一起到了车厢口,兰娘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亭匀。   他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吹起来,整个人高大而又冷漠,站在那里眼神分毫未动。   顾亭匀叹息着摇摇头,原地走了两步,声音平静地说道:“这位夫人,本官知道,你们陆氏一族曾遭受过许多冤屈。原本你们是忠良之后,却因为陆封岩不肯与汪栗同流合污而惨遭诬陷,陆封岩被下放到云南边陲,靠着一身的精湛医术得了百姓赞扬,可汪栗不希望他回京,因为陆封岩手里有汪家不可告人的秘密。汪栗派人追杀你们,想尽办法。你们躲躲藏藏十几年,原本陆封岩与他的妻子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却在汪栗的追捕之中,死得只剩下一个陆回的父亲。”   陆夫人手里的刀都在颤抖,兰娘听到这些,心中大震!   顾亭匀又摇头:“唉,当初他们在燕城四处躲藏,因为听闻燕城百姓善良温厚,最不排外,可谁知道汪栗在燕城颁了公告,出了高价悬赏要抓到他们。那阵子燕城人人以找他们为乐,恨不得提着他们的头去领奖赏,陆封岩死之前哀求那些百姓,不要伤害他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可没有人听,甚至有人举着那孩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这样的血海深仇,谁都不能忘记。   陆回的父亲亲眼瞧见那些人摔死了自己的幼弟,而后有人把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扎进自己爹娘的胸膛之中。   告密之人,是陆封岩心善出手帮助医治的病人那家,那一家人领了奖赏欢欢喜喜而去。   街上的血被许多人踩得乱七八糟,他们一家死得只剩他自己,因为他被他娘塞到泔水桶里逃过了一截。   车内陆回闭着眼,泪直流。   自小到大,他听他爹提过无数次这场景。   每一次,他爹都难以克制地落泪:“回儿,爹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多希望你的爷爷与叔伯都能回来啊。爹有幸被你如今的祖父收养,他的恩情你与爹都要报答,可你也要谨记,汪家的仇,燕城的仇,都要报!”   所以,他爹走后,他花了这样久的时间来谋划一切。   先是去了几趟京城,打点好关系,在汪家人的药里下了其他的东西,而后一一查出来当年参与害他那些叔伯祖父的人家,与他们接近,为他们治病,每一次治病都是在摧残他们的身体,治好了小病却无声无息地伤了他们的根本。   所以后来,才有那么多人忽然之间得了大病,在痛苦中挣扎,还要跪下来求他救自己。   每次陆回都是一脸惭愧:“在下无能。”   即便如此,那些人依旧要磕头感谢,从不怪罪他,谁让他是个声名在外的大善人呢?   看着那些人一脸绝望地死去,在病痛中挣扎,他心中快活无比。   陆夫人咬牙:“狗官!你们这些狗官!我知道,你在意兰娘,若你肯放我儿一条生路,让他的马车离开,我便不杀她!否则……我们便同归于尽!”   此时,陆回从后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娘,算了,算了吧!”   陆夫人却疯狂地喊道:“回儿!你上车去!你若是不上车,娘死在你跟前!”   因为太过激动,陆夫人的刀刮破了兰娘的脖子。   兰娘疼得发颤,却怕摔到了康哥儿,她此时悲凉地看着陆夫人,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知道,就算是陆夫人劫持了自己,可此番只怕陆回与陆夫人都逃不掉了。   果然,顾亭匀开口道:“作恶之人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确是应当的,可你们母子联手所害之人,其中不少无辜者。”   陆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无辜者?燕城百姓,无一人无辜!伤我族人者,全家都该下入十八层地狱!”   她在忽然之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同儿子兴许是逃不掉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该落到这步田地?   陆夫人低头含笑看着兰娘:“兰儿,娘其实真的喜欢你。事到如今,我们一起走可好?”   绝望之中,陆夫人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刀。   而就在此时,顾亭匀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本官知道你们冤屈,所以特来为你们伸张正义。本官也的确在意兰娘,这样吧,你来劫持本官,本官可比她有用多了。若你刀下的人是本官,不只是能离开此地,还能惊动朝廷彻查当初的事情。如何?”   陆回深吸一口气,再次走下来,可陆夫人像是疯了,她一手用刀逼着兰娘,一手拿刀指着自己。   “回儿!不许下来!今日娘决计不能让你丧命于此!”   她看着顾亭匀,呼吸急促:“你说的可是真话?你如何证明?”   顾亭匀张开手,笑道:“本官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这样吧,来人,把本官绑起来,任由这位夫人处置。”   很快,竟然真的有人把顾亭匀手脚都绑住了,且打得是个死结。   陆夫人瞧得清清楚楚,她一点点地朝顾亭匀挪了过去。   而兰娘愕然地看着顾亭匀,她此时是真的看不懂他了,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一瞬间,陆夫人把兰娘猛地往前一推,而后刀子直接放到了顾亭匀的脖子上。   兰娘抱着孩子,差点摔跤,幸亏被顾亭匀的护卫扶住了,她惊慌地转身:“娘!您相信他,相信顾亭匀,他会查清楚当年的真相的!你们不要再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   陆夫人用匕首抵在顾亭匀的脖子上,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疯狂又残忍。   兰娘一颗心突突突地跳,方才听了那样多的事情,她心里明白,在陆夫人心中,恨意比其他什么都更要多。   而陆回只怕也是如此。   谁让当初他们家的人的确遭受到了莫大的冤屈与践踏?   那刀剑就搁在顾亭匀的喉结处,他手和脚都被捆着,看着陆夫人那随时控制不住的样子,兰娘心仿佛都被揪到了一起!   难道顾亭匀真的被捆住了吗?他就没做一点防护么!   兰娘正思绪纷乱中,却见顾亭匀似乎一点都不慌张。   他低头看向陆夫人:“抱歉,本官骗了你,今日你们是走不掉的。汪栗的确是狗官,可他已经死了,如今是新的世道,该给你们报的仇本官会报,当初一应涉案官员,参与过谋害你们亲人的嫌疑罪犯,本管早已命人拿下。但陆夫人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犯下的罪也势必要承担下来。”   陆夫人心一颤,回头看了看陆回,而陆回眼神复杂,忍不住又道:“娘!放下吧!”   可他越是这样说,陆夫人越是不甘心:“绝不!回儿,你先走!你快走!你若是不走,我便死在你跟前!”   顾亭匀轻笑一声:“本官是不会让你们走的,你若是不信,大可往本官脖子上来一刀,试试那些护卫们会不会散开!今日你只有两条路,第一,是你们母子坦白从宽,第二,则是你伤了本官,你与陆回都会以死来付出代价。”   陆夫人眼泪大颗地掉,她手都颤了,痛恨地喊道:“还有世道吗?还有天理吗!若非他们狠毒在先,我又如何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顾亭匀声音冷冷的:“你们陆家死了十口人,可整个燕城因为母子而死的人已经超过了一百多人!”   陆夫人哈哈笑了起来:“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家有个刽子手的?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啊!老天爷,你不开眼!”   她忽然就绝望地往顾亭匀脖子上扎去,顾亭匀立即躲闪,可那匕首还是扎进了他的胸膛之上!   兰娘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顾一切地抱着孩子就往上冲:“娘!娘你疯了!”   彰武等人立即冲上去,很快便把陆夫人制服了,而陆回才跳下车,已经被人压住了,他没想到他娘会这样冲动。   这些年,他娘是有过几次真的服了毒药的,每当他想收手的时候,他娘便开始不顾一切的阻拦,不惜拿性命相逼,而方才他心中一会儿想到了若是自己死了,他们家的确是彻底后继无人了,可转念又在想,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尤其当他看向兰娘的时候,发现她的目光始终看向顾亭匀的时候,陆回的拳头都捏在了一起。   顾亭匀踉跄几步被人扶住,他披风被血浸透,兰娘声音都颤抖了:“大夫呢?你们带的没有大夫么?”   男人听到她的话,带着痛楚的眼神看向她,而后,很快被人扶上了马车。   兰娘下意识地就要追过去看,却被其中一个护卫拦住了。   而后陆回,陆夫人以及兰娘,都被扣押着上了马车,他们不知道这马车是要往哪里去。   至于顾亭匀的伤势如何了,谁也不知道。   良久,陆回被人带着去了顾亭匀的马车里。   他进马车的时候就发现顾亭匀与方才在外头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此时的顾亭匀窝在马车里,面色苍白得像是纸一般。   听到有动静,顾亭匀微微睁开眼,看着陆回。   他其实视线都快模糊不清了,可还是道:“陆回,你可是真心喜欢她?”   陆回没有想到顾亭匀会这样问,他顿了下,如实回答:“大人,陆某是真心喜欢她。我娘冲动伤了您,您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来。我娘年纪大了,受不得折腾,我愿意承受一切责罚。至于兰儿……是我配不上她了……”   他垂着头闭上眼,心中一片痛苦。   原本打算的是等做完燕城的一切,他便与兰娘去乡下隐居,做一对赤脚大夫,日子也很潇洒。   可怎么都没有想到,来不及了。   等他入了狱,只怕甚至会是死罪,兰娘该怎么办,带着康哥儿孤苦过日子么?   陆回怎么都没有想到,顾亭匀开口了。   男人声音有些低沉,似乎状况不太好:“燕城一案错综复杂,药材一案便是你一手造就,当初那位将军与汪栗联手害死了你祖父,你罪大恶极,却也情有可原。若你肯设法救治余下的燕城百姓,本官会法外开恩,免除你们一家的死罪,判你们流放。等你们到了西北之地,也不必受寻常罪犯的苦楚,但你们要世代为医奴,为边关的将士们治病,将功赎罪,至于你祖父,本官已经向皇上上了折子,定然会为他洗脱当年冤屈。如何?”   陆回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这比他所想的是好了千万,而没等陆回开口,顾亭匀又道:“本官会命人看着你们一生,若你们敢有异心,或你待她不好……本官会让人即刻杀了你。”   陆回立即跪下:“草民谢大人不杀之恩。”   他如今也已经明白了,顾亭匀的确是会帮助他们翻案之人。   能有这样的结局,祖父他们也该瞑目了吧!   可陆回心中仍旧觉得不解,他悄然抬头看向顾亭匀,却见顾亭匀已经疲乏地闭上了眼。   “下去吧。”   等陆回被人押着回到与兰娘一起的马车里时,兰娘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他伤势如何了?”   陆回如实答道:“他未让我给他治伤,只说了其他的事情,只是,我瞧他血流不止,似乎有些异样。”   陆夫人手上戴着镣铐,恨恨地骂道:“这些狗官,没有一个好人,我怎么就没有杀了他!”   陆回叹气:“娘,您实在是太糊涂了。儿子劝了您这么多年,您总是不信,可如今这位顾大人的确是已经在帮助我们翻案了。若是没有他,靠着我们自己顶多报了私仇,是无法翻案的。”   陆夫人却哭了:“可回儿,眼下如何是好?我们必定死路一条了!”   陆回便又把顾亭匀要把他们流放到西北之地的话说了,陆夫人重新高兴起来,流放总比砍头要好啊!   但兰娘在旁边听着,心里却不安起来。   她原以为顾亭匀会把自己抓回去,毕竟大年三十她逃了出去。   但现在看看,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做。   一慌十几天过去,他们如今见面又成了陌生人一样。   哪怕是不久之前他还抱着她亲昵地说着一些话,可现在却都成了过去。   兰娘心中疑惑越来越大,她忽然就在想,自己那天那样轻易地跑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按照顾亭匀的精明,如今她是绝对不可能逃得出他的身边的。   没等她想明白,陆夫人又哭到:“兰儿,娘对不住你,可吓到了你?娘是被逼无奈。你现在可还愿意同我们一起去西北了?那顾大人与你是那样的关系,只要你求他,他肯定愿意把你留下来的。”   陆夫人眼中带着期待,兰娘顿了顿,道:“娘,我只想尽快帮助救燕城那些百姓,而后再同你们去西北。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患难我自然也躲不掉的。”   她虽然也震惊于陆回母子做的事情,可再想想前因后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   这环环相扣的惨剧,唯有尽快终止才是正事。   陆夫人这才放心了,她想着陆回到了西北作为流放的罪人,若是没有了兰娘,还要去哪里娶妻呢?   可兰娘再看陆夫人一眼,心中难受起来,她忘不掉陆夫人扎顾亭匀的那一刀。   顾亭匀的身体并不好,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心中宛如被火烧了一样,被顾亭匀带回燕城的路上,兰娘就没有一刻是心中安宁的。   燕城如今患了重症的百姓依旧是多,陆回确实也有法子可救他们,一连在燕城忙活了一个月,救了大部分的重症者之后,顾亭匀便下了命令,要陆回与陆夫人以及兰娘上路去西北。   负责押送他们的总共有十来个护卫,倒是没有为难他们,甚至是用的马车送去。   自打那一日在小镇上亲眼见着顾亭匀被刺伤之后,兰娘再未曾见他一面。   有时候她心里在想,他身边都有大夫,应当也不至于有性命危险,因着她当时瞧见他的伤位置不是特别凶险的地方。   可有时候她又在想,他身体也寻常人不同,本身就有许多问题了,不一定承受得住那一刀。   虽然心里会想着这件事,可兰娘嘴上自然不会提。   去往西北的路不轻松,路上陆夫人还病了,而康哥儿又年幼,兰娘也是忙得厉害。   白日里忙,到了晚上艰难地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时便瞧见陆回正在看自己。   兰娘摸摸自己的脸,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陆回笑了笑:“天才亮。”   他都已经非常清晰地发现了,她自打出了燕城从未唤过自己师父或者夫君了。   而刚刚她睡着之时,含糊地喊了一个名字。   他起初没有听清楚,安静地去听的时候,她又已经不喊了。   但静下来一回想陆回就想起来了,兰娘曾经也很频繁地喊过这个名字。   那是她最初被他捡到的时候,昏睡了许久许久,好不容易有些苏醒的意识,便时常在梦里含泪喊这个名字。   陆回握住兰娘的手,两人的手都不算热,在这样还有些冷的初春清晨,握在一起也没有温暖可言。   兰娘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也没有动弹,就任由他握着。   他们得了特别的待遇,只有护卫在车身周围看着,因此连手铐都没有带。   而陆夫人此时睡得正熟。   陆回声音轻轻的:“兰儿,我身子不好,除了一身医术别无长物,且那医术还曾害过人。你……有没有很介意?”   兰娘对这个问题心中是很纠结的,实在是陆回前后的反差令她诧异。   良久兰娘才道:“师父,当初是您救了我的命,后来又教我读书写字,这些年我陪在你身边,不是一日两日。我看得见你的为人,你的确是害了一百多人,可你救了却不止一百多人。我知道,作为旁观者来说,会觉得你恶毒,不该牵连那些刽子手的家人,可我也知道,如果是自己的家人被对方害死,我会恨不得化身厉鬼杀了他全家。”   不知道为何,陆回竟然被这几句话说的眼圈都红了。   而兰娘又吸吸鼻子道:“可这世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我也曾经经历过很多,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去想怎么去做。但现在我想劝师父放下吧,顾……大人一定会翻案的,陆家清白会回来,而那些刽子手也会付出代价。而我们,也该为自己的错误来负责了。”   陆回握住她双手,半晌,才声音艰涩地说道:“自打成亲之后,你很少喊我夫君。我想,我们也不算真正的夫妻。可你喊我一句师父,便证明你还是承认我的好的。兰儿,若非那样的家仇存在,我也不想去害人。我也想清清白白地行医,与你相伴到老。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   兰娘心中酸楚,点头:“师父,我信你!”   下一刻,陆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告诉她:“我如今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只能在面对你的时候做一个实诚的人。今日我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而后便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了。”   兰娘心中咯噔一下,所有的事情?   隐藏最深的不就是他家人当年的案子了吗?还有什么更深层的事情吗?   陆回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温和:“若我说完,你想离开我,我不会拦你。但若你不想离开,我余生会清清白白地陪着你。”   兰娘有些慌乱地看着他,陆回垂下眸子:“这些年你学到了许多本事,但我的确有在一些方面对你有所隐藏。比如诊脉之时,你看不出顾亭匀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但我看得出。他初来燕城我便看出来了,他带来的大夫后来应当也知道了。而他那个腿,只能刮骨才可以好起来,但刮骨势必极为伤身,原本还可以活半年的人,只怕活不到三个月。”   兰娘睁大眼,在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凝固了!   而陆回瞧见她这样子,心里疼了下,还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原先不让你说你之前发生过什么,便是因为知道我最初捡到你的时候你的状况有多糟糕。你一定是经历了灭顶之灾,身心都被打击到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你所服用的假死药风险极大,原本你是一定会死的,所以当初没有大夫肯收你。就连我收了你,都很是疑惑,你的脉象当真是无比奇怪。”   兰娘心中万种情绪涌上来,她脑子里一瞬间闪现出许多东西。   而陆回还在继续说。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中有提过一种救人的方法,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便是用自己的血去救另一个,三五日割腕一次,热血洒进药碗之中,持续半年,假死之人都有救活的可能。但因着世上没有这样的傻子,去用自己命去救另一个人的命,且这法子残忍无比,所以它很是隐秘,大夫也甚少有知道的,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   兰娘闭上眼,豆大的泪珠不住地滚落。   她用力去擦,却觉得滚下来的泪更多了。   原来,原来顾亭匀腕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陆回伸出手指,给她擦泪:“兰儿,他时日无多,我娘扎他的那一刀,血已经止不住了。眼下都一个月了,始终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想只怕是凶多吉少。”   兰娘终于绷不住了,她捂住脸,肩膀颤抖得厉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夫人被惊醒,着急地说:“怎么了?”   康哥儿在旁边的小被子里睡得依旧很香。   而在看到兰娘崩溃哭起来的那一瞬间,陆回也算明白了。   心底钝痛不已,可他还是说道:“你从未原谅过他,不是因为不爱了,是因为不敢爱了。”   兰娘哭着摇头:“不是的,师父,我喜欢的是你……”   她抓着陆回的袖子问:“师父,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你教我读书,教我给人治病,救了我,让我过了好久好久快乐的日子,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可是……”   说着说着,兰娘哭得人都昏过去。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为什么会死?他有多好的前途和未来,有大把的女子愿意陪着他的,他苦读十几载,失去了双亲,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啊……”   陆夫人在旁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而陆回给兰娘擦了擦眼泪,握住她手:“兰儿,你冷静一些,你若是想见他现在还来得及回去。若是他没死,你便可以见到他,若是他死了,便送他最后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销魂,啊啊啊啊啊 第51章 ·   兰娘心中挣扎万分,她不敢去想,若是顾亭匀真的死了会怎样。   可是,他怎么会死?他应该忘了她,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的。   没等兰娘回答,陆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擦干净眼泪,整理好碎发,声音温和地说道:“回去吧,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又柔软的人,甚至在我陆家这件事上,你都不曾立即与我们划清界限,因着你知道,我与我娘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你看得见人的恶,也看得见人的善。更是珍惜感情的人。我知道,对你而言他不是不重要,而是重要到跟旁人都不同。是不是?”   兰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年,她始终在努力割舍掉过去,心底下意识地抗拒再与顾亭匀产生任何关联。   仿佛一旦再接触他,日子便又会如从前一般万劫不复。   陆回越是看她犹豫,心中越是难受,但也知道,若兰娘此番不去,往后哪一日知道了,只怕到时候心中会更苦痛。   不如干脆实话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   兰娘的目光移到康哥儿身上,这孩子还这么小,纵然不是自己生的,可她也曾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陆回知道她舍不得孩子,把康哥儿抱起来道:“兰儿,我会照顾好他,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定下一年为期,一年之后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另娶他人,你放心,我就算娶了旁人,也一定会找一个视康哥儿为亲生孩子的。当然,若你一年之内回到了我身边,我们便仍旧在一起。”   陆夫人在旁一怔:“回儿,你何苦非让她回去?她眼下是咱们家的人呢,那顾大人是生是死,自然有旁人记挂!”   这话忽然之间让兰娘清醒了些,顾亭匀是生是死,真的有人记挂吗?   他这些年,并未娶妻,在京城没有亲眷,若他死了,后事又是谁给他处理?   若是彰武足够忠心,还会替他处理一番,但彰武若是一个不忠,只怕顾亭匀的后事都潦草的很。   至于他死后,年年谁给他烧纸上坟?   半晌,兰娘带着愧疚道:“那便一年为期,是我对不住康哥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陆回轻笑:“回不回来,我都不会怪你。”   毕竟那西北不是多好的地方,人迹罕至,吃不完的苦。   兰娘决意回去之后,陆夫人心中是不太高兴的,从前为了粉饰太平,她做出来一副大大咧咧不在乎任何事情的样子,如今家里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她自然是要为儿子着想。   若是回儿到了西北,又如何娶妻?   只可惜,陆回很是坚持,这一回怎么都没有让着他娘。   他声音平静:“命里若无莫强求,娘,她本就是你我阴霾人生中难得的一道光了,至于她要亮到什么时候,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事情。”   在人群中扮演温和善良,私下却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心里装着深深的仇恨。   他们活得不是不累,而是无法摆脱那些复杂的恨。   在兰娘未曾出现的时候,他们家是带着些古怪的,表面看上去祥和,但谁都知道,陆大夫为人很好,却与人都保持着距离,那陆夫人也是,宽容大方,但甚少与人说笑。   直到兰娘出现,她宛如一把白砂糖,将陆府那看似温和的湖水变得甜丝丝的,许多时候,陆回与陆夫人都恍惚觉得自家真的是令人羡慕的平和。   兰娘一直都觉得,是陆家人救了她,所以她心中带着报恩的想法。   可陆回知道,是兰娘救了自己。   不知道多少次,是因为她在,他才收手没有将当初那些害了自家族亲的人弄得更凄惨。   马车继续往前走,兰娘已经下车去同其中一个护卫说了自己要回燕城之事。   关于兰娘的事情,彰武是提前叮嘱过那些护卫的,此时见她要回燕城,那一队护卫的队长立即便派了四个人护送兰娘回去。   听到外头隐约的声音,陆回闭了闭眼,把康哥儿抱在了怀里。   他知道自己将来再娶的可能性很小,但也知道,兰娘只怕不会回来了。   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期待的美好。   *   燕城阮家,满府上下都是大乱。   原本是有一件喜事的,兰娘的亲娘宋氏忽然清醒了些,她这几日都不再胡言乱语,甚至记起来这些年模糊的事情,阮知府便告诉了她女儿已经被找回来的事情。   宋氏很是高兴,想着要见兰娘,阮知府便告诉她:“女儿如今跟了她的夫君去了西北,但你放心,顾大人说了,这是迫于陆家母子所犯下的罪行不得不给的判决,等再过几年,若是陆回在那边救治了人立了功,便会有人赦免了他的罪行,到时他便可以带兰儿回来了。”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可那顾大人是谁?”   阮知府到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半晌才道:“你好好歇息,等你再好些我再告诉你。”   可出了宋氏的屋子,阮知府却怎么都高兴不起了,急忙去了顾亭匀的屋子,进去便瞧见一屋子人都是肃穆神色。   他往床上一看,顾亭匀仍旧那般躺着,眼睛微微睁着,看上去很是痛苦。   阮征鸿见父亲来了,声音里带着艰涩:“爹,他始终吊着一口气,这样不吃不喝七日了,眼睛往门口看着,想必是在等……”   彰武眼睛通红,声音都是沙哑的,跪在床畔哽咽道:“大人,属下跟了您第九年了,您是如何走到现下的,属下比谁都清楚,您为了夫人付出了多少,属下更是明白。您不是说放下了吗?夫人已经去了西北,属下会让人暗中护着她的。您放心走吧,来生……彰武还跟着您!”   阮知府也忍不住叹气,走上去道:“蕴之,你安心走吧,这样苦苦撑着,我们瞧着也都是心疼!你为了梦觉付出了那么多,都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她,否则当初你们也无需生出那样多的嫌隙。汪栗那狗贼!是他害惨了你们二人!你放心,等你走后,我会帮你回你们老家找个男孩过继到你名下,你虽然……但不会后继无人,年年会有人去看你的。”   说到此处,一屋子人都忍不住落泪。   顾亭匀看似风光,可如今瞧着也是可怜的很,身边无一个亲人。   还是阮知府不忍心,知道了他是故意放走兰娘,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成全了兰娘与陆回,更是为他觉得心痛,特地让人在顾亭匀弥留之际把他接了过来。   好歹,让顾亭匀在阮家走,也比在那个临时下榻的履霜院里走要好的多。   当初兰娘被顾家收留,如今他们阮家也收留顾亭匀一回吧。   可如今顾亭匀却始终苦苦坚持着,临死之人,却迟迟不肯走,便是心中怀着巨大的执念,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可这屋子里的人却都知道,他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   兰娘早已放下,嫁给了旁人,甚至生了孩子,又哪里会回头看顾亭匀一眼?   屋外风声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阮知府看向旁边的大夫:“他这样苦苦坚持着,是不是还有救?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床上的人瘦得像枯树枝一般了,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大夫摇头叹息:“该用的法子都用尽了,若是有救也不会如此了,在下倒是见过几个这样不肯走的人,但坚持到最后,油尽灯枯,最终还是要走的。”   人不吃不喝,就算是抱着再大的执念,到了最后,还是会死,也就是多活几日的功夫罢了。   屋外有鸟儿不知道被什么惊住了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而一阵脚步声很是急促,但却因为太远而显得低微得很。   无人听到,唯有顾亭匀,他忽然睁大眼睛,手指动了动,枯瘦的脸上是最后一抹喜色。   他嘴唇艰难地动了,用残余的力气在问:“她……来,了?”   大夫瞧见他脸上出现那抹奇异的红色,心里暗道糟糕,顾大人这是撑不住了呀!   “彰武大人,顾大人只怕撑不住了,快,快把准备好的寿衣拿来,后事该要如何,都尽快准备起来。”   顾亭匀急促地喘着气,人人都揪着心,在静默地等待着他撑不住彻底咽气。   可谁知道,下一刻有人自门外飞奔进来,她身上的衣裳又脏又乱,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直接扑到床边跪在那里抓住了他的手。   兰娘一路上想过许多场景,她想过他已经死了,也想过一切都是谣传,他应当还是好好的。   一路赶到燕城,再打听到他在阮家,知道他苦苦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她一颗心已经控制不住地碎了。   等真的见到躺在床上的他,这样枯瘦到她几乎都要认不出来的男人时,兰娘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那双已经快没有神采的眼,哀求他。   “顾亭匀,别死好不好?我原谅你了,别走好不好?你活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颤抖着手去给他把脉,一边逼着自己冷静,一边说:“我会治病的,我会给人治病的,我一定能帮你治好。”   可等她碰到他的脉搏,半晌都捕捉不到他脉搏跳动时,才知道他如今真的已经快耗到了尽头了。   他的脉搏过于微弱,微弱到她现下心绪紊乱便探不到他脉搏的跳动。   兰娘抱着他的手哇哇大哭,她低头看着他腕上一道一道的伤疤,看着床上已经有些麻木得动不了眼珠的男人。   他在竭力,贪恋地看着最后时光里的她啊。   “匀哥,别走,你别走,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我离开你了,你还是可以过很好很好的日子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傻到割脉救我,可你救了我,我还是走了,我还是丢下你一个人了啊!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陪着我,从小到大,再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旁人的。你是不是又要骗我了?那年你把我骗到京城,你知道你害得我多苦吗?我哭了那么多个夜晚,你还没有补偿我……匀哥,求求你,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乱七八糟地说着那些话,旁人都是一阵哀泣。   而顾亭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做其他反应了,他半睁着眼迷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什么都说不出口。   彰武跪在旁边,哭着说道:“夫人,大人做错过事情,可当时多少也是被逼无奈,他在用他的所有来赎罪,那一日在城楼上,便是瞧见了您的身影,这才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伤着了腿。大人总说,怕再做错了事情,您责怪他。他说若他能回到过去,兴许会选择死在汪家,但事到如今,大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成全您和陆回了。”   那一晚她能逃出去,的确是顾亭匀放风。   他早就知道她会在酒里动手脚,也是他故意让人放松了警惕,他亲眼看着她给自己设局,而后逃跑。   她从他身边不顾一切地逃走过两次,第一次他不死心,找了她八年,第二次,纵然他不舍,上天却没有再给他多余时间了。   兰娘哭得伏在床畔,不住地说道:“匀哥,你不许走,你若是活着,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好不好?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答应吗?我要你活着,你活下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终究支撑不住,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   而顾亭匀的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大夫着急地说:“顾大人怕是已经走了……还请各位节哀。”   阮知府跟阮征鸿都上去试图把兰娘拉开,彰武痛哭出声跪在地上不起来。   而在阮征鸿试图把兰娘拉开的时候,兰娘不知道哪里来了那样大的力气,忽然就恶狠狠地喊道:“不许动他!你们都不许动他!”   她转过身,用自己娇弱的身子护住了床上的人。   女人带着泪,声音发颤:“他不会死的!他绝不可能死!我会救他的,我会的……”   她跪在地上,对着阮知府哀求:“爹,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多找一点,还有医书,我要看医书,银针有没有我给他针灸,我来救他!”   屋子里大家面面相觑,而兰娘只觉得心慌到了极点。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她像是疯了一样。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顾亭匀死。   仿佛那是她心里的一堵墙,若是墙倒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他怎么可以死呢?她都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就能死?   阮知府含泪劝道:“兰儿,他已经不在了,尽快给他料理后事,也省的……”   兰娘却不理他,她跪在床边去给顾亭匀把脉,不停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她的语气也变得柔婉了起来:“匀哥,你坚持住好不好?我给你针灸,我会的,我也学过的。”   她眼尖地看到旁边的药箱子,此时倒是忽然冷静异常,抓过来打开便找到了那些银针。   眼看着兰娘把那些银针往顾亭匀身上扎,而顾亭匀的眼睛早已闭上,手也垂了下来,这不是让人走了之后还不体面吗?   屋子里那大夫忍不住劝:“这位娘子,您伤心过度在下能理解,可这般对待已经故去的人,实在是不好!”   阮知府也看不下去了,喝道:“征鸿!把你妹妹拉开!”   阮征鸿也觉得兰娘现下控制不住情绪难免有些胡闹,便想上去把兰娘抱开,可谁知道他才碰到兰娘胳膊,兰娘便一下拿银针扎了他的手,尖锐的银针扎到手上自然是疼的。   阮征鸿疼得立即缩手,诧异地看着她:“兰儿,你伤心是伤心,可怎么能如此胡闹?”   兰娘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你们谁若再上来,我便见一个扎一个,若你们再敢打扰我救他,我便与他死在一起!滚开!全部都滚开!”   她那样子,让彰武想起来曾经兰娘“死去”的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顾亭匀也是疯魔了一般抱着她的尸体死活不肯出门,当时人人都觉得顾亭匀是疯了。   可现在想想,后来兰娘不是真的没有死么?   彰武心中忽然就生出来巨大的幻想,他倒是站起来,把人都劝了出去。   阮知府不放心:“这样还是不好,蕴之已经走了,兰儿这样在里面守着他……”   哪里有活人跟已经故去的人这样守在一起的呢?   而彰武却把当初顾亭匀与兰娘的事情告诉了他:“阮知府,在下知道您担心,但他们之间感情至深,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大人从前便最惦念夫人,给他们二人一些时间,再好生去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凑合看吧,俺尽力了 第52章 ·   人都被彰武带到院子里,屋子里便只剩了兰娘。   她握住顾亭匀的手,眸子里都是泪,却倔强地拿手去擦掉,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缓了一会儿,她又去检查顾亭匀的舌苔,微微翻开他的眼皮去看,而后又去试探他的脉搏,发现他舌淡白有津,脉象下沉,似是完全感受不到了。   可兰娘闭上眼摇摇头,而后取出几枚银针在火上烤了一下,声音是难得地沉稳。   她轻轻地伸手摸摸顾亭匀枯瘦的面颊,声音温柔如水:“匀哥,我不能没有你。”   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断了线似地往下掉,女人用袖子擦掉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哽咽:“纵使师父待我极好,亲生父母已找回来了,可我这一生最在意的人只有你啊。我不顾一切爱着的人,只有你。在我最弱小最无助的时候,是你陪着我的。对我来说,没有人能替你。”   所以,她才那么难过,那么失望,决绝地想要逃离。   可无论走了多远,她内心沉沉的那份爱意,始终未曾消散。   陆回说的对,她不是不爱了,是不敢爱了。   可在这一刻,她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哪管什么礼俗,哪管什么现实,就算是顾亭匀一只腿到了地下,她也要拼命帮他拉回来。   就算是拉不回来,大不了,她随他去了。   兰娘吻了吻他的手,含泪笑道:“匀哥,我听人说过一种针灸的法子,人全身的穴位足足有三百六十多个,每个穴位的作用都不同,但其中有八十八个穴位联合在一起都扎上针,能令将死之人活过来,但若是扎错了,也能使好好的人就那般没了。我为你试验一番好不好?”   她取了一枚银针,却又心疼得厉害:“你腕上那么多伤痕,腿又曾受过刮骨疗法,你疼不疼啊?”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兰娘吸吸鼻子:“匀哥,你若是疼,便同我说,我抱抱你就好了啊。”   她对准他的合谷穴,先扎上一针,而后把所有的银针都取出来,仔仔细细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扎上去。   此时的顾亭匀,脉搏把不出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可没一会儿,兰娘就将他胸膛,四肢,以及面部上的一些穴位上都扎了银针。   她其实并不知那八十八个穴位究竟都是什么穴位,而陆回也没有深刻地教过她针灸,兰娘只能从自己所读过的医书上对穴位的认知去扎针。   这些年来,她给许多人都治过病,但却是第一次这般,忐忑紧张,手都在抖。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心境。   而她也知道,如果救不了顾亭匀,她自己绝不肯独活。   这一世他们阴差阳错受尽欺辱,但愿来世安稳顺遂……   兰娘把最后一根银针扎上去之后,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   她立即回头,便瞧见了被人搀扶着的宋氏,这些日子宋氏清醒了,能被人扶着勉强下床走路了,方才得知自己那丢失的女儿回来了,忙不迭就要来看看。   而顾亭匀的事情,阮知府方才在外头已经大致告诉宋氏。   此时宋氏进门与兰娘对视,母女二人瞬间都潸然泪下。   宋氏扑过去,兰娘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痛楚,扑到宋氏的怀里大哭起来:“娘!”   两人都哭得不行,宋氏摸着她的脑袋,酸楚地说道:“我的梦觉,我的梦觉总算回来了。娘为你疯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你了啊!”   兰娘哭着看她:“可是娘,娘,我活得好伤心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这一生,最初渴望的便是爱与温柔。   可追逐到了现在,却发现都是一场空。   宋氏看着旁边床上被兰娘几乎扎满了针的顾亭匀,轻轻叹息:“女儿,人死如灯灭,顾家待你有恩,娘知道,可人活着,要看眼前的路……往后他不在了,娘在呢,娘疼你,好不好?”   兰娘双眼红肿地看着她,痛苦地摇头,声泪俱下:“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他……娘,您帮我想法子救他好不好?”   宋氏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好,好,娘帮你想法子,我的乖儿,你这般,娘的心都要碎了……”   屋外人早已商议好,等宋氏把兰娘稳住,他们还是要进来处理顾亭匀的后事的。   总不能让一个已经过世之人,还在屋中床上躺着。   阮征鸿随之进来趁着兰娘不备,挡住了她的视线,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兰儿,你该去休息下了,这般痛苦不知自持,迟早也会发疯!你是知道咱娘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你切莫也乱了心智啊!”   宋氏也搂着兰娘道:“乖儿,你听娘说,这辈子你们没有缘分,可若是情深,下辈子还能遇见的。他走了,你这样伤心他也会舍不得的呀。”   屋外有人匆匆拿着白布等物进来,黄纸,以及烧纸的陶盆等等都被拿进来,已经有人跪在外面哭了,都是顾亭匀素日里的下人们。   那架势分明是要做后事!   兰娘在宋氏的怀里本身悲痛欲绝,听到这声音便要爬起来,可身子被阮征鸿死死摁着,她怎么都挣脱不了,人在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与绝望之下,活生生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一向娇弱的女孩儿,硬是挣得阮征鸿都一身汗才勉强控制住她。   可下一刻,兰娘凄厉地喊了出来:“不要!不要!!!!”   她那声音尖锐惨烈宛如要冲破房顶,原本正打算把顾亭匀身上的银针取下来的大夫瞬间顿住了手。   阮征鸿与宋氏也都被惊呆了。   兰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披头散发地看着他们:“求求你们了呀,别动他,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别动我的匀哥呀……”   她哭着从地上朝顾亭匀爬去,抓住他的手,一边哭一边去摸他的脉搏。   “匀哥,你醒醒好不好啊?他们要带你走,不能让他们带走你,你醒醒呀。”   她的手探到那脉搏上,依旧是毫无反应,女孩儿脑袋无力地靠在床畔上,哭得无助又绝望。   “怎么办呀,谁来帮帮我呀,我要怎么办呀……”   阮家之人都是默默流泪,就连顾亭匀的五大三粗的护卫们也都忍不住抹泪。   兰娘心里痛到极点,哭到几乎难以呼吸,实在无处发泄的时候,本能地抬头往床边砰得磕了下去。   额上锐腾传来,一片鲜红,那种清楚地身体上的痛总算让她稍微好受些了。   而阮征鸿与阮知府立即冲上去:“兰儿,不可犯傻!”   宋氏哭得发颤,手指着她喊:“兰儿,你这样是想让为娘去死呀!”   而兰娘根本没有太大的力气去撞,这样撞了一下,也只是破了皮流了血,旁边大夫立即上来要帮她处理伤口。   但兰娘压根不肯松开顾亭匀的手,她额上一阵阵的疼,手指仍旧握在顾亭匀的脉搏上。   忽然,兰娘睁开眼,仿佛忽然苏醒了一样,她认真又仔细地去探顾亭匀的脉搏,而后冲着旁边的大夫说道:“他的脉搏跳动了,真的跳动了,你们来看,你们快来看!”   旁边大夫一听,赶紧也去给顾亭匀诊脉,手触到顾亭匀的手腕时,并未有什么感觉,可仔细一感受,便能发觉,他脉搏的确是有了很微弱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依旧是令人无比惊诧之事了!   方才明明已经没有脉搏跳动,眼睛都闭上了的人,忽然又有了脉象,这可是自古就没听说过几次的奇事!   兰娘欢喜至极,立即说道:“他没死,他真的没死!你们相信我了吧?大夫,大夫,你们再看看,他一定是有救的!”   说来也怪,顾亭匀的脉搏真的有了细微的跳动,起初那几个大夫都觉得虽然有了脉象,但因为很是细弱必定也只是强行挣扎,坚持不了多久的。   可谁知道,顾亭匀的脉象始终都保持在细微但并未消失的状态,一直持续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兰娘衣不解带地陪在旁边,几乎未曾合眼。   而阮知府与彰武也都极其上心,立即派人各处去寻大夫,无论是什么大夫,哪怕是给畜生治病的,只要是技术好便都请过来。   说起来也是好笑,能找来的给人治病的大夫倒是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从乡下请来的赤脚大夫倒是说他曾经给一匹马治过病,那马也是瞧着都死了,后来又活了,但也只是存着一口气,吃不了东西喝不了水,勉强坚持了一个月便还是彻底走了。   兰娘心里一沉,不用旁人说,她也都知道。   若顾亭匀始终这样维持着微弱的脉搏,自然也还是会死的。   这样的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   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努力下去。   每日,兰娘亲自配了药喂给顾亭匀喝,他根本喝不下去药,兰娘便用嘴喂给他,这样倒是勉强能喂下去一部分。   除了药,还给他喂参汤,这样能给他的身子补充些精力。   除了给他喂药,擦身之外,兰娘便都守着他。   有一次,兰娘把彰武喊了过来,问起来当初的事情,要彰武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彰武思虑一番,是不太想说的,原本他还为大人感到不值得。   旁的男子,别说是像他们大人这样天资卓越矜贵显赫了,就是个普通男子,有妻有妾都属于常事,大人待兰娘的疼爱实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为什么那些年兰娘都视而不见呢?   因此彰武心里并不希望大人为了兰娘付出一切。   他觉得顾大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可等看到顾大人将死之时兰娘的样子时,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二人之间的爱便是因为太过纯净,因此才容不得世间的杂质。   但到了现在,他又不太愿意让兰娘知道那些事情了,若是知道大人为了她疯魔了那样久,兰娘必定会更伤心,大人知道了也会更担心。   可兰娘没容许彰武犹豫太久,直接说道:“莫要再骗我,你骗我,便等于他骗我,他答应过,再不会骗我的。”   她回来燕城几日,大悲大痛过后,又不太肯吃东西,人消瘦得厉害,瞧着更是可怜的很。   彰武叹息,最终,还是决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给她听。   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她现下已经不想再错过关于顾亭匀的任何事情了。   彰武的声音平静:“大人抱着您捱了六日,才允准办丧事,他一夜白头,而后便得了头疼的毛病,那毛病也并非不能治,大夫能给开些缓解痛苦的药,大人一次都不喝。他夜夜睡不着,便抱着您的牌位躺在床上,有时候在屋子里大哭有时候大笑。他……实在是想您。”   兰娘望着床上安静躺着的顾亭匀,她的手里握着他的手。   那个曾经总是大手热乎乎的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笑着吻她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那样炽热的手掌了。   他此时寂静,脆弱,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曾经伤心欲绝的时候,是怎么挨过去的呢?   在她离开的八年里,他未曾开心过。   彰武出去之后,兰娘轻轻摸了摸顾亭匀的脸:“匀哥,你放心吧,我们决计不会再分开了。”   顾亭匀在燕城待了一个月,无论兰娘如何给他喂药,他都始终保持着脉象微弱的状态,从未苏醒过。   一开始好些大夫都说他定然还是必死无疑,到后来发现他没死,也都断定,想必他会这样成为一个活死人,就那样躺在床上再也不会醒来。   这世上的确是有不少这样的情况的,活死人有微弱的脉象,但长年累月沉睡着,只能说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   但对于兰娘来说,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因着药材案已了,冯渡回了京城,对上只说顾亭匀是因着查案才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皇上知道了之后很是心痛,赏赐无数药材与金银着人送到燕城,又派了太医为顾亭匀治伤。   但那太医也只是给了些珍稀的药丸子,其余并未有什么好法子。   兰娘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带顾亭匀回徐家村。   那是他们最初的家,也许回到那里会有什么转机吧。   一恍两个多月都过去了,此时正值初秋,天气也好,眼看着顾亭匀始终都是那副昏睡不醒的样子,所有人都把法子想尽了,暂且也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至于要把顾亭匀如何,旁人自然也都尊重兰娘的意思。   她要带顾亭匀回徐家村,其实也符合其他人的看法,毕竟那是顾亭匀的老家,若顾亭匀真的撑不住,就葬在祖坟处更合适。   而兰娘也存着另一个想法,她在无人的时候把脸枕在顾亭匀的手心里,闭着眼同他说话。   “你在世上几日,我便也在世上几日。若有一日你走了,我便随你一起去住在徐家村的后山上。我们葬在一处,春日里有桃花落在我们的坟上,到了秋日还有熟透的柿子掉下来,冬日大雪盖着整座山,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把我抱紧吧?”   她闭着眼想到他抱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床上的人。   “匀哥,好想你啊。我终于敢坦坦荡荡地告诉你,我一直都很想你,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恨过你,怨过你,离开过你,可都失败了。唯有爱你,是我一直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彰武等人受过顾亭匀的恩惠,自然是要跟着的,而阮征鸿也不放心,要亲自护送妹妹去徐家村。   阮知府与宋氏一万个不放心,最终只能看着兰娘随着顾亭匀一起上了马车。   燕城离徐家村大约一个月的车程,但因为顾亭匀处于昏睡中,马车走得慢,这一路走了两个月才到了离徐家村最近的一个镇子。   许多年未曾回来,兰娘掀开帘子往前看去,便瞧见了街头的一座院子,那院子青砖红瓦,瞧着比记忆里旧了许多,兰娘回头看向在马车里昏睡着的顾亭匀,轻声道:“匀哥,这是你曾经读书的学堂,你可还记得了?”   无人回应,她便又抬头往外去看,想到他年少时次次从镇上往家回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酸。   年少时他那般刻苦发奋,如今正值壮年,怎么都不该是现下的样子。   兰娘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站了个男子。   这男子瞧着也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眼神里带着讶异与激动,忍不住问:“敢问这位娘子可认识一叫做顾亭匀之人?”   兰娘顿了下,笑道:“顾亭匀是我夫君,敢问在下?”   那人激动得不行:“哎呀,原来真的是顾夫人!在下是陈三郎呀!曾与顾兄同窗三栽呢!”   兰娘也记得这个名字,那时候顾亭匀在镇上读书时,回家曾与她提过陈三郎此人,说陈三郎话很多,但心地善良。   但兰娘也有些疑惑:“敢问您是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的?”   按说她也就去镇上找过顾亭匀一次,且与他那些同窗都是匆匆一瞥,怎么会有人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陈三郎瞬间挠头,支支吾吾的,兰娘便笑:“您告诉我,证明您真的是陈三郎,我也好回去同我夫君说起今日偶遇你之事,哪一日得空了还请您去我家喝几杯。”   这陈三郎本就话多,此时咧嘴一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我也知道如今顾兄在京城做大官呢,他曾着人带信给我,要我去京城找他,我没好意思。之所以我能认得你……是因为……十来年前,我曾陪顾兄一起跟踪过你。”   兰娘一怔:“跟踪我?”   陈三郎笑起来:“嗨,那时候顾兄说自家有个妹妹,话不多,但性子倔强的很,说你非要去摘草药卖钱供他读书,可你摘的那些草药啊,人家老板其实根本就不太想要的,因为素日里往镇上药房送草药的人可多了。怕你伤心,顾兄便夜里不睡觉抽出来时间抄书,换了铜板来悄悄地给那老板,再让那老板给你。他怕那老板没有真的给你,便邀我一起去跟踪你,亲眼瞧见老板把铜板给你才放心。说起来,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真是令人艳羡,顾兄那时候便十分疼你,时常在我们跟前炫耀,说他家中有个妹妹,将来是要给他做媳妇的,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让他那妹妹过上好日子……为此他就算是吃再多苦也无妨……”   陈三郎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回过神来,瞧见眼前女人眸子里泛着水光,立即慌了。   “顾嫂子,你怎么……怎么哭了?”   兰娘强忍眼泪,挤出一个笑:“今日我们还有事,陈兄哪日得空可去徐家村做客,往后我们大约都在老家了。”   她实在是难受,没空再同陈三郎说话,钻进马车便搂着顾亭匀无声痛哭起来。   曾经她以为,她用尽力气在爱顾亭匀。   可现在她才知道,他比她更拼命地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常常因为感觉自己写得很垃圾而不敢发出来 第53章 ·   徐家村不比燕城以及京城,这儿地处偏僻,纵然彰武着人修建了房子,弄个开阔的大院子让兰娘与顾亭匀住,可终究是乡下,显得十分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素日里除了鸟儿等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兰娘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她日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照顾顾亭匀,他如今这身子很难照料,首先保命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给他想喂些食物或者药都非常非常难,次次都能弄大半个时辰,累得她浑身都是汗,才勉强完成。   可若是不坚持喂药,喂些米糊果蔬汁等,他只怕是维持不了现下的样子。   自那次偶遇之后,陈三郎倒是真的带妻子来乡下看望了一次顾亭匀。   得知顾亭匀如今竟然成了活死人,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而瞧着顾亭匀枯瘦的样子,头发也花白, 第一眼陈三郎竟然都没有认得出来他!   见陈三郎震惊,兰娘心中也难受,最终还是陈三郎的娘子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袖子,笑着安慰道:“顾家嫂子切莫伤心,人还是要往好处去想的,否极泰来,心诚则灵,相信顾大人总有醒来的那一日的。”   这话兰娘听了舒服了些,声音温柔答道:“是,我也觉得他一定会醒来的。”   陈三郎还是忍不住难受:“当初顾兄让人带信要我去京城,我舍不得离开老家,又想着自己没本事考上去,不想给他丢人现眼。但我在老家也是沾了他的光,谁不知道顾大人是咱们镇子出去的?我带的那些学生,也都是看着他的面子才跟了我的。可……顾兄,顾兄,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陈三郎呀!”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紧闭眼睛,陈三郎都红了眼圈。   顾亭匀当年读书时成绩便十分优异,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愿意帮助旁人的,因此与他同窗之人关系大都不错,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窗与他说话,兰娘也愿意接待。   她真是希望顾亭匀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会有些苏醒的迹象。   而这一日,来了一个兰娘都没有想到的人,是曾教顾亭匀读书的杜老先生。   杜老先生已经头发白完了,拄着拐棍走进来时,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拍着腿道:“蕴之啊蕴之!你怎的就这般命苦!”   顾亭匀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得意门生,可以说是能吹嘘一辈子的,当初顾亭匀是如何苦读的他也都看在眼里,顾亭匀能有后来的成绩,并非是什么好运气,而是他的确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笔杆子写秃,纸都用烂,为了背书嗓子都能嘶哑,那时候书院的寝室外面,趁着月光看书的人,唯有顾亭匀一人。   这样的好学生,实在是难得。   可为什么顾亭匀却成了现下这般?   老先生忍不住哭,兰娘赶紧地搬了椅子给他坐,老先生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抬起浑浊的眼去看他。   他声音里都是酸楚:“你可是名字里有兰的那个姑娘?”   兰娘也有些意外,忙答道:“老先生,我的确是叫兰娘。”   杜老先生摇头叹息:“当初,他桌子上刻着一个兰字,我偶然问起他只说他喜欢兰花的高洁,如今想来,他是惦记着你。蕴之命苦,到了如今这地步,有你陪在他的身边也是他的幸运。”   兰娘心中也发酸,若是没有她,兴许顾亭匀都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面上她依旧安慰着杜老先生,还让彰武着人去买了菜,好好招待了一番杜老先生。   因为顾亭匀很是感念老师的恩情,前些年陆续让人送了杜老先生不少礼物,包括笔墨纸砚,京城特产,甚至是些最实用的银钱等等都有,所以杜老先生日子并不差,可兰娘还是做主用顾亭匀的一部分银钱交给杜老先生,要在镇子上把学堂规模弄得再大一些。   她希望更多的,像顾亭匀一样的少年读书时能莫要像从前那般辛苦。   而除此之外,她又让彰武去外头请了些医术不错的大夫来到徐家村,给人提供了几间屋子,开设了一家医馆,不只是免费给附近的百姓们看病,也可以免费教人医术,不拘男孩儿女孩儿,只要是想学都可以免费来学。   这无疑于是一件喜事,给许多原本生活困苦的人都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而原本许多人家生病的时候都舍不得看病,此时更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止如此,兰娘让彰武三不五时施粥饭,替村里人丁单薄的家庭干活儿,当然,这也都是出于那些护卫们自愿的情况下。   有两个护卫不大情愿在乡下待着,觉得顾亭匀定然醒不过来了,跟着他没有前途,兰娘也不计较,直接让彰武把那两人放走了。   而她自己,忽然也开始相信神佛了。   她隔上几日便去顾家的祖坟上烧纸祈求,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祖宗们能保佑顾亭匀早日醒来。   不知道为何,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抓住任何一缕甚至看不到的希望。   这个时候她才是真正地明白,为什么顾亭匀失去她的时候那么疯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阮征鸿都要离开了。   他在此处守着兰娘终究也不是个法子,毕竟他也有妻子有孩子了,是不能在此地久留的,见着兰娘似乎也过上了平稳的日子,阮征鸿也放心了些,他决定还是回去燕城,但每隔上半年会来看兰娘一次。   而兰娘每个月也都得寄信回去,否则他们都会不放心的。   兰娘自然是希望阮征鸿快些回去燕城的,她不想连累其他人了。   但,这样的日子真的太消耗人的耐心。   尤其是顾亭匀也出现了好几次的意外状况,有一次他忽然脉搏又变得微弱起来,兰娘急了一整日,好在她始终都在看各种关于针灸的书,又给他针灸,贴膏药忙活了好久,才总算把他的情况稳住。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崩溃了。   她真的很怕顾亭匀哪一日就忽然不在了,她开始设想万一他不在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一杯毒酒兴许是最好的结局,兰娘偶尔累的很了,便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匀哥,你若是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好不好?”   她有时候充满希望,有时候又想跟他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好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快一年了,恰逢冬日,兰娘又要去山上给顾家爹娘上坟。   但因着天寒地冻的,彰武便劝了:“夫人,您每隔几日都去上坟,这份心情想必老爷子老夫人都是明白的,眼下天寒地冻的,何苦再去?不如等天气好些了再去。”   可兰娘还是要去,她现在是要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否则万一顾亭匀不好了,她就总觉得是自己没做好。   “不成,我是要去的,我许过诺言,要每隔五日就去上坟,好求爹娘保佑你们大人醒来,若我不去,岂非是不诚心?”   想到这,她就更要去。   最终,彰武没有法子,只能跟了她一道去山上。   山路的确是滑得很,兰娘许多年没冬日上过这样的山,原本觉得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可真的往上爬起来,却觉得还是难得很。   勉强爬到山上给顾家爹娘以及列祖列宗上了坟,彰武松了一口气,护送着兰娘往山下走。   一路倒是也都畅通的,只是两人都累极了,到山脚下时都放松了警惕,万万没有想到,兰娘在经过一处平坦的路面时脚下打滑直接摔了出去!   彰武立即上去把她扶起来,可兰娘脚腕已经疼了起来,她的脚腕骨折了。   因着自己就懂医术,兰娘知道自己这一脚摔得不轻,但勉强扶着彰武的胳膊回到家才处理了伤口。   她给自己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家中并未婢女,她就在跟顾亭匀的卧房里处理。   原本细嫩白皙的脚腕此时高高地肿了起来,疼得厉害。   兰娘觉得脑袋也有些昏昏的,她一边处理伤,一边跟旁边躺在床上的顾亭匀说话。   “匀哥,好疼,你不知道摔了那一下到底多疼……”   没有人回应她,兰娘转头看看他,忍不住有些心酸。   烛光下,顾亭匀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虽然是消瘦了些,可五官还是从前的五官,只是他紧闭双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若是你清醒着,定然会哄着我的吧,不像现在,我就是疼都不知道该告诉谁。”   兰娘爬过去,在他旁边躺下来,也闭上眼。   她本身想好好地睡一觉的,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就可以继续照顾他了。   可两行热泪沿着眼角滑下来,她声音哽咽:“你醒醒吧,我真的好想你,我想你抱着我,哄哄我,好不好?”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反倒是脑子里逐渐地乱了,整个人都越来越难受。   长久以来,那近乎自欺欺人的勇敢,在此时慢慢地消散了。   她忽然就觉得,他其实根本也不愿意醒来吧。   坚持了这样久,如果哪一日他还是走了,她要去哪里找他?   他们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吗?如果她找不到他呢?   脑子里浆糊一般乱七八糟,兰娘昏昏沉沉地,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红晕。   她凭着当大夫的直觉知道,知道自己应当是起热了,且热度不低,可她却病态地享受这种生病的感觉。   兰娘握住顾亭匀的一只手,就那般头痛欲裂地躺着。   她想,如果她也醒不过来了,就这样烧下去,兴许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顾亭匀了。   屋子里很是安静,彰武等人都在外头,他们如今在乡下与在京城是不同的,没有什么周全的值班表,每日院子里安排一个人守着就行,毕竟屋子里有兰娘在,他们不方便进去。   素日里兰娘不喊,他们是从来不会进去卧房的。   因此等兰娘烧得浑身都滚烫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发现。   她这一烧,就到了半夜,脚腕处肿得尤其厉害,人也烧糊涂了,脸上潮红,嘴唇干裂,迷迷糊糊地喊:“匀哥,救我,我头好疼……”   旁边的男人闭着眼,原本是一动不动的,可在忽然之间睫毛颤了颤。   蜡烛火上飞过一只蛾子,蜡烛油滴到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顾亭匀从那种混沌中一点点苏醒。   他只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走了许久许久,似乎都是光,什么都看不到,可在忽然之间被什么滚烫的东西一点一点拉回到了现实中,最先听到的,便是那飞蛾扑火燃烧的声音。   而后,他还是觉得累,还是想回归到那白茫茫一片的田野中。   他实在是太累了,过往种种,都成了抓不住的风,他没有任何力气再去追逐了。   可在意识要慢慢褪去的时候,他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哭声。   女人清浅带着些委屈的哭,她在喊他:“匀哥,我疼……”   顾亭匀立时就觉得心里猛地揪住了一般,他纵然是毫无力气,可还是想找到她在哪里,他知道,那是他的阿兰。   她的声音一会儿断了,一会儿又出现,每次出现,都教他心里猛地一疼。   那哭声让他心碎。   顾亭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尽办法要让自己醒来,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极了,他觉得自己灵魂轻飘飘的,压根落不到地面,也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可她一次次的哭声,让他凭借着一种爆炸撕裂般的意志力强硬地睁开了眼。   整个人终于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存在的感觉,他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他转头,看到了躺在旁边的她。   她脸上通红,闭着眼还在喊:“疼……”   那样子,可怜得让他心口宛如被针扎。   可他嗓子宛如被糊住了完全说不出话,也没什么力气,他已经一年没有醒来也没有动弹过了,完全移动不了身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而身边的她是怎么回事,他的记忆非常混乱。   但他知道,他要救她。   顾亭匀试图伸胳膊去碰掉床不远处小几上的药碗,可他压根抬不起胳膊,努力了好多回,额上青筋暴出,仍旧是只能勉强抬起来一点点胳膊压根无法够出去。   眼看着旁边的人脸上越来越红,看样子烧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再没有人进来救她,只怕要烧出问题来。   最终,他狠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深夜,彰武不放心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走到顾亭匀与兰娘的窗下,想听听里面的人睡了没,他怕兰娘的伤别有什么问题。   窗下听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没有什么声音,彰武正想回去继续睡觉,就听到一声很沉的“咚的”的声音!   那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沉沉地掉在了地上,感觉像是人摔在了地上似的。   彰武离间喊:“夫人,您跟大人可都还好?”   里头没有声音,彰武急了:“夫人,您若是不出声,属下便要冒犯了,只能inquiry查看了!”   里头依旧没有声音,彰武推开门冲进去,等瞧见屋子里的一幕时顿时惊呆了!   顾亭匀不知道为什么摔在了地上,而兰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赶紧喊人,把顾亭匀扶到床上,这才发现大人竟然睁着眼!   彰武喜极而泣:“大人,您醒了?!”   顾亭匀艰难地抬起来一点点手,指向兰娘,彰武立即点头:“属下去喊大夫,属下这就去喊大夫!”   等大夫来了之后,发现兰娘起了高热,赶紧地煮了药,彰武又已经让人喊了附近相熟的婆子来照顾兰娘,给兰娘喂药。   而等大夫给顾亭匀把了脉,连连称奇:“这真是大喜!真没想到,顾大人真的会醒来,等顾夫人退了热,瞧见大人能醒来,必然要高兴坏了!我瞧大人的身子如今虽然还很是不好,但能苏醒已经是万幸了呀!大人方才摔了一跤,实在是凶险,快再腹些药,否则只怕又要支撑不住呀。”   那一跤对于顾亭匀来说的确是致命,他身上的力气又宛如要被抽空,感觉自己随时随地又要昏死过去。   可等到旁人把他跟兰娘放到同一张床上,他摸着她的手时,却又感觉凭空生出来一股子力气来。   他才不要死,不会死,他要长命百岁,要护着这个怕疼爱哭的女人。   但体力不多,很快耗尽,顾亭匀还是与兰娘头挨着头,很快睡着了。   等第二日兰娘退烧之后一睁眼,便瞧见顾亭匀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做梦了。   他那手都一年未曾自主动过手指了,他是如何握住她的手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么么哒 第54章 ·   兰娘恍如做梦,她头发乱糟糟的,才退了热睡了一觉,脚腕处还在生生地疼,可此时她顾不得其他,满怀欣喜地凑过去看顾亭匀的脸。   那张她每日都盯着看了无数次的脸,此时仍旧闭着眼,呼吸轻微,她伸手去摸他的脸。   “匀哥,匀哥。”女人低声唤了两声。   屋外鸟儿啾啾几声在枝头上跳着,而屋内安静十足,兰娘一动不动地趴在顾亭匀的怀里盯着他。   她终于,感觉得到他胸膛处有些不一样的起伏,而后,便进他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瞬,眼泪夺眶而出,兰娘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掉泪。   “醒了?”她无比地小心翼翼。   而顾亭匀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并没有讲话,也没有任何神情。   兰娘颤抖着手给他把脉,心中被巨大的喜悦覆盖,这一切像是梦,欢喜来得太快,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半晌对着自己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厉害,这才确认是事实。   屋外人听到动静,立即有个婆子进来了,那是彰武临时请来照顾兰娘的。   徐婆子笑道:“夫人您醒了?脚上可还疼了?彰管家要奴婢来照顾您和大人。”   兰娘欢喜不已,立即道:“去喊彰武!把家里所有大夫都喊来!”   没一会儿,彰武也来了,以及请来家中的几个大夫也都到了,每人都挨个地去给顾亭匀把脉,最终确认,他如今的确是苏醒了,脉搏也比先前昏睡的时候好了些,只是身体根基差,还需要花大工夫调养。   这简直是奇迹!   整个家中上下都欢喜不已,宛如过年了似的,兰娘喜欢得不行,纵然顾亭匀醒来之后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可彰武说昨晚上若非顾亭匀摔下床,兰娘只怕就烧得人都没了。   兰娘心中更是明白,只怕是她烧得厉害的时候,顾亭匀醒了,而他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用自己摔下去的方式提醒外头的人。   可他也明知他如今的身体如何,那一摔真是厉害!   顾亭匀胳膊与后背几乎都青紫了。   等屏退其他人,兰娘细心地给顾亭匀擦了一遍胳膊腿还有脸,又给他喂参汤,喂药,往他身上青紫处涂药。   这些事她都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因此十分熟络,而对于顾亭匀来说却是非常非常陌生的。   兰娘见他眸子里似乎有些茫然,便柔声与他说起来许多事。   “匀哥,自打受伤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来病得厉害了,我便带回了徐家村,我们如今住在还是原先的老屋子,只是修缮加盖了许多,瞧着是不是与从前完全不同了?已经昏睡了一年多,我等得都要绝望了,终于醒来。”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笑,那是发自肺腑的开心的笑。   而这样澄澈明媚的笑,顾亭匀甚少见过。   现在的她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羞涩内敛,也不是后来那个沉闷爱哭只想逃离顾亭匀的兰娘了,她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他,丝毫不怕他知道,她有多担心他,爱他。   可顾亭匀却觉得非常不现实。   他逐渐想起来许多事情,想起来最后一面,是他们在除夕之夜一起喝酒,她用那清甜的米酒骗的他昏睡过去,而后,她拼命地逃离他,奔向陆回。   那是他们最后一面,哪怕是他心甘情愿放她走的,可弥留之际,他都还很想问她。   真的不爱我吗?真的一丝留恋都没有吗?   为什么……就再也不肯爱我了?   那些从前,真的全部都放下了吗?   他甚至后悔自己放走了她,他多想求她再看自己一眼啊!   在痛苦煎熬之中,他苦苦支撑了好久好久,却始终等不来她。   等到最后,他彻底灰心失望了,才觉得人世间根本不值得来一趟。   世间万千,若人的心死了,一切也便都没有意义了吧。   可不知为何,睡了那样冗长的一觉,醒来时她会在自己身边。   兴许这还是一场梦吧。   顾亭匀不去看兰娘,任由她围着自己转,从不与她对视,却也暗地瞧着她这几日欢喜雀跃的样子,看着她每隔一会儿就给自己把脉,而后在旁边一本簿子上记录他的脉搏,口唇眼的状态,记录他今日吃了多少药,几时几刻吃的,给他洗脸,梳头等等。   她是个非常好的大夫,处处都很周到,而屋中也没有任何侍女以及小厮,一切都是她亲手在做,哪怕她的脚踝受伤了。   顾亭匀用余光瞧见了,她的脚踝肿起来好大一块,他目光闪了闪,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兰娘是真的高兴,让人出去施粥,发放了许多糕饼给附近百姓,还特意在院子门口放了鞭炮,说是要送走从前的病气,迎来健健康康的日子。   顾亭匀不说话,她也无所谓,总是温柔地笑着同他说话。   “匀哥,可有什么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便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她也不问他是嗓子发不出声音还是不想说话,就那般眸子里含着笑看着他。   女人温柔到了极致,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添了明媚与红润。   顾亭匀仍旧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彰武私下有些发愁,在兰娘出去的时候,他便问:“夫人,大人难道是……神志不清了么?怎的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任何表情,每日都是呆呆的样子。”   皇上数次让人来信问顾亭匀现下如何,也是期待着他能康复而后重回朝廷,彰武他们自然也希望顾亭匀能好起来,带着他们再去朝堂之上干些大事。   可看顾亭匀的样子,不像是真正的好了,虽然是苏醒了,可人木木的,看起来像是痴了,傻了。   兰娘只笑着说道:“他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是痴了傻了,也没什么,只要他活着,醒着,便是最好的。”   她的脚过了七八日也好了些,最起码不肿了,伺候顾亭匀便也更方便了。   因为顾亭匀已经苏醒了,兰娘便决意渐渐地给他增加正常的食物,而非只是一些流食。   比如最简单的粥,面叶等等,她亲自喂给他吃。   顾亭匀也没有抗拒,吃完饭,兰娘便给他按摩手指,带着他一起练习,打算着等他养得体力多一些,就带他下床走走。   兰娘认真地给他按摩手指,她知道,顾亭匀在看自己。   这些日子,他很少与她对视,可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就在看她。   女人软白的小手带着男人的大手来回地活动着,突然,兰娘猝不及防地回头看向顾亭匀。   他似乎也愣住了,而后下一秒,目光下垂看向自己的手。   兰娘却凑过去,强行对上他的眼:“匀哥,在看我么?”   顾亭匀没有说话,目光还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身体也没有任何动作。   兰娘在那一瞬间,有些难过,有些心酸。   她笑起来:“是在看我,我瞧见了。”   这人仍旧不肯回应她,兰娘眼睛热热的,而后,她倾身过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男人肩膀立即微微僵住,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床单。   兰娘咯咯咯笑起来:“瞧,紧张了。”   她是大夫,比谁都清楚顾亭匀的情况,而照顾他这么久,也知道他任何一处的细微变化。   他不是不能讲话,也不是傻了痴了,他是不想讲话。   他们之间尚未尽数和解,哪怕是经历了那样多,可还有许许多多的伤痛,并未被抚平。   顾亭匀别过头看向床里侧的墙,声音沙哑僵硬:“别碰我。”   三个字,让兰娘心里疼了一下,却还是笑着问:“为什么呢?”   他不回头看她,兰娘就固执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良久,她听到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走吧。”   这些年发生过那么多事,绝望的时候也很多,她原以为只要他醒来,她都不敢奢求任何了。   可她还是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难过极了。   “真让我走吗?”她吸吸鼻子,站了起来。   顾亭匀没有回头,兰娘抬脚就往外走了。   门吱吖一声被打开,而后又关上,似乎她真的走了。   半晌,顾亭匀回过头,眼神往外看去,已经没有人了,他在那一瞬间身子晃了晃,扶着床框,无声地笑了出来。   眼眶在一瞬间红了,脸上一片湿意。   他永远都不会再强迫她了,何况他如今这身子,就算是醒了,四肢都瘦得像是干枯了一般,想养好几乎是太困难的事情,满头花白的发,不知道能撑上几年的身子,他什么都给不了她了。   可是,他心里还是多想让她留下来啊!   他也怕死的,更怕与她分开。   怕日日夜夜无人陪伴的痛,怕时时刻刻陷入回忆里的折磨。   顾亭匀猛地往后一倒,砸到了枕头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眼睛红得越发厉害。   可他却没有想到,门又被推开了,有人脚步声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热的白米银耳粥,声音哽咽地问他:“匀哥,该吃粥了。”   顾亭匀转头看着她,两人无声对望着,眼泪都是越流越凶。   兰娘越哭越难受,才把粥放到旁边,就感觉到手被顾亭匀抓住了。   而后,他用颤抖着的胳膊楼主她:“阿兰,求求了,别走,永远都别走。”   那声音里带着哭,有浓重的鼻音,是无尽的脆弱与难过。   兰娘心疼极了,紧紧地搂住他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终于等到了在他怀里不顾一切哭出来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睡觉了! 第55章 ·   能无所顾忌地相拥,是历经阔与生死之人最容易痛哭的时刻。   兰娘知道顾亭匀现下身子孱弱,是不能这般太过伤心的,便强忍住心里的痛,抬手给他擦泪。   女人娇美面庞上是温柔的笑,纵然眼圈红红的,可她还是在努力安慰他:“我真的不会走,再也不会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好不好?”   顾亭匀低头看着她,他这一生都是很要强的,年幼之时体恤父母的艰难,从未喊苦,便是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父母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到后来读书也遇到了许多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许多同窗都放弃了,可他始终在坚持,他知道若想成功,必得吃下那些苦中苦。   而在兰娘跟前,他一直都在努力去为她遮挡风雨,不想让她知道外头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只想让她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可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非常想依赖她。   这种情绪与他下意识地克制冲撞到一起,最终还是化成了一个字:“好。”   兰娘绞了热帕子给他擦脸,而后又道:“等下再给你喝些参汤,匀哥,你怕,虽然你现下身子虚弱,那是因着昏睡之时无法很好地进食服药,才没法调养的,这些年我看了许多医书,你放心我定然能帮你调理好身子的。”   顾亭匀听到这话嗯了一声,但心里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件事,她看了许多医书,都是陆回教的吧。   可他面上却没有什么异动,兰娘洗干净帕子搭在木头架子上,便要去灶房拿参汤。   顾亭匀见她朝外走,却喊住了她:“你那脚伤都还没有好,这样的小事让旁人去吧。”   他这样一说,兰娘也觉得是了,笑道:“我这不是怕他们毛手毛脚的做不好吗?”   这一年多他躺在床上,兰娘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生怕出任何纰漏,她喊了外头的小厮进来让人去灶房拿参汤,自己闲下来了就坐在床边看着顾亭匀。   他倒是有些不自在,避开她的眼神,轻咳一声:“让彰武再另外拿些书给我看吧。”   读书之人,纵然是躺着昏睡了一年多,依旧是没有忘记读书的习惯。   兰娘点头:“好。”   连着几日,他都依旧是躺在床上,每日里吃药,吃饭,除此之外要么睡着了要么便是看书,兰娘守着他也不出去,两人话不多,他看书的时候,兰娘也在旁看医书。   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有时候两人明明都在看书,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头过去,却发现那人是在好好地看书,压根没看她。   有时候兰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有时候又觉得很好笑。   不过也无妨,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她算了下,按照他的恢复进度,这样再将养一个月便可以下地走走了。   而顾亭匀的确是在看书,但也不是在看书,彰武拿来的那些书他早就看过八百遍了,之所以能走到如今,顾亭匀靠的并非只是天生的那点子聪慧,更多的是嗜书如命,这天下能找到的书,他几乎都看了个遍儿,那些书早就烂熟于心,并没有非看不行的必要。   更说此时身边的人,远比他手中的书更吸引他。   即便他不看她,也在揣摩她在做什么。   余光看到她手里的书,会忍不住想到,她看书识字都不是他教的。   那时候在老家他一年回去不了几次,每次都匆匆的,她又不好意思讲话,他顶多教了她几个常用的字,同她一起在地上摊了沙子,拿树枝在沙子上写。   后来他隔上一个月再回家,就发现上一回摊在地上的沙子以及在沙子上写的字都被她好好地用簸箕盖着,乡下那么大的风,硬是不曾把沙子上的字吹散。   他看那地上的沙子,她从灶房提着竹筐出来,脸便红了,低声道:“匀哥,你教我的字我总学不会,我太笨了……”   那时候他定定地看着她,许多话想说却知道不合适开口,只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将来他考中了,日子宽裕了,必定买最好的笔墨纸砚,在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手把手教她认字。   一日学不会,就教一年,一年学不会,就教一辈子。   但顾亭匀没有想到,不需要他来教,旁人就教会了兰娘读书识字。   那人是如何教她的,教了多久?八年,算下来是两千九百二十天,她与那人,在一起足足这样长的时间,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顾亭匀压根看不下去书了,他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可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极力地忍着。   可每日里面对着她,一边想着的是她答应了自己绝对不会走,一边想的却又是,那个孩子呢?她是可怜自己还是真的依旧爱着自己?若是陆回哪一日被减免了罪责回了燕城,她会不会去找陆回?   再看看自己这破败的身子,顾亭匀忽然就觉得,她是因为自己可怜才留下来的,若是自己好起来了,她大约就又要走了。   趁兰娘去洗澡的空,顾亭匀把彰武喊到了身边。   “陆回与那孩子现下在何处?”   彰武如实道:“大人,陆回一家三口都仍旧在西北,现在是医奴,为那边的将士治病。他虽然说是犯了罪,医术的确不错,去了一年多救了不少人,在当地……还颇为受人重视。”   纵然知道陆回是戴罪之人,可那些受了陆回救命之恩的将士却丝毫不肯瞧不起陆回,个个都称呼他为陆大夫,就连负责看押陆回的几个人,渐渐的竟都成了陆回的随从似的。   而那个孩子也在西北军营被人好生照看着,据说倒是挺健康的。   顾亭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可曾问过他们消息?”   彰武迟疑了下,道:“夫人曾寄信到西北过,但那也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也曾给那孩子寄过些日常用品。”   顾亭匀闭了闭眼:“寄的什么?那边可有回信?”   彰武心疼大人,却知道大人不爱听假话,也能分辨得出来假话,只能硬着头皮道:“是一些孩子穿的衣衫,还有小玩意儿,吃食,药材。那边上个月让人带过一封信过来。”   瞧见顾亭匀没有回答,彰武又劝:“大人,夫人待您是真的上心,您病重之后夫人便从去西北的半路赶回来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您不行了,是夫人坚持给您针灸,把您救了回来。这一年多,属下说实话,若非夫人,旁的任何人也无法把您照料得这样好,您能醒来的几率也很小,夫人她……”   兰娘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彰武更是一点一滴地被折服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二人对彼此的付出都超乎了常人的认知,但恰巧他们都值得彼此这样付出。   顾亭匀敛着眸子,半晌才说道:“退下吧。”   彰武眼神有些复杂,但旁的也不敢多说了,很快还是出了屋子。   而顾亭匀靠在枕上,闭着眼,屋子里处处都是兰娘的痕迹,她身上有一种很特的清香,带一丝药香,又有一丝花草的香味,轻易闻不出来,可他鼻子敏锐,总是能捕捉到她的味道。   他爱极了那种味道。   甚至他也知道如今他能有这样日日与她相见,得她照顾,晚间还能搂着她睡的日子,已经属于上天特的恩赐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究竟还爱那个人吗?   她对自己,是怜悯还是余情未了,她是否还惦记那对父子,想与他们团聚?   而会不会有一日,她又会悄然消失?   顾亭匀硬生生地忍下去这种情绪,可他根本瞒不了兰娘。   这一日下了雨,兰娘照顾他吃了午饭,让他睡一会,她自己要去外头料理才挖回来的草药。   可顾亭匀根本睡不沉,他睡了还不到一盏茶时间,醒来就发现她还没有回来。   外头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往下落,除了雨声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偏偏那雨声让他心里宛如有千军万马在疾驰,顾亭匀忍了一会,喊道:“来人。”   彰武很快进来了:“大人,属下在。”   顾亭匀沉声道:“她呢?”   彰武顿了下,也不知道:“夫人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前拿了个包袱出去了……”   说完这些,彰武也觉得不对,但实则这一年来无人防着兰娘,人人都觉得她是不会走的,毕竟是她带着大人回到了这里。   可这人带了包袱出去了,再结合从前的事情看,怎么都有几分怀疑她是走了。   彰武心惊胆战的,可顾亭匀面色平静:“好了,你下去吧。”   等彰武才关好门出去,顾亭匀就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越是忍越是想咳嗽到最后咳得都止不住,外头彰武深深地叹息,但知道大人倔强是肯定不准他们进去的,只能立即让去找兰娘。   可眼下一时半会竟然整个院子的护卫都不知兰娘去哪里了。   彰武未免也心急了起来,又到顾亭匀屋子门口听了会儿,屋子里人仍旧在断断续续咳嗽,可听着那咳嗽声就好似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下一刻,顾亭匀对着床边的痰盂猛地吐了起来。   他今日所吃的药,以及饭食,几乎尽数吐了。   这下彰武听到动静,忍不住了赶紧地进去帮着服侍他。   但他大老爷们,并不太会服侍,且这屋子一直都是兰娘来安排的,搞半天手忙脚乱的,顾亭匀难受地挥手:“下去吧。”   彰武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外头兰娘回来了。   她是得知了邻村有个孩子忽发急病,其他大夫都治不好,她赶过去瞧了瞧,帮孩子针灸之后又一路匆匆的,到家把包袱放下就奔了进来,见他又咳嗽又吐的,赶紧过来帮助收拾。   见到兰娘的那一刻,顾亭匀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彰武也松了一口气,见兰娘在了,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兰娘把屋子收拾好,给顾亭匀弄了水漱口,又换了新的被单被子,屋子里干净整洁了,这才坐下来看他。   顾亭匀才咳嗽过,又吐了一场,面色发白。   她脸色有些冷:“你可知道我为了让你醒来,花了多少功夫?我呕心沥血地想了那么多的法子,求神拜佛,便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身子的么?”   她心中也存着气:“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这样憋在心里便能解决事情了吗?”   顾亭匀只轻轻咳嗽两声:“我没事。”   兰娘冷笑起来:“没事?你没事总偷看我?生怕我不见了?你没事我走那么一会你就咳嗽成这样吐成这样?顾亭匀,你要不要我替你说出来?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还爱陆回,想知道那个孩子我会怎么处置,想问我是不是真的还爱你,是不是?”   顾亭匀却立即抬头与她对视:“不,你看错了,也想错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你若留下我欢迎,若想走我也绝对不会阻拦。”   兰娘气得把帕子砸他脸上,他不偏不躲,帕子砸到面上又轻飘飘地落到他怀里。   她忍不住恶声恶气道:“是吗?我真的想错了吗?你为什么不问我?因为你怕我告诉你,我还喜欢他,我想那个孩子,就算我说我不喜欢他,不惦记那个孩子,你也不会信。你实则从未相信过我,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没有信任过我。”   顾亭匀没有说话,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兰娘声音艰涩:“那年我离开京城,命悬一线,是陆回救了我。他待我恩重如山,教我医术,教我读书认字,照顾我生活起居……”   顾亭匀咬牙,低声打断她:“说了。”   他实则承受不住,她提到她与旁人的种种。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肯去问的缘故,明知道她与那人已经是事实,问一次便是揭一次伤疤。   可兰娘坚持要说:“是,他是个很好的人,除却他的家仇与他做下的那些事,他当真是无可挑剔,温柔到了极致,我把他视作亲人,视作师父,后来因着陆家的事情,我与他成亲……”   顾亭匀呼吸急促,面色很是难堪:“说了!”   她还是说:“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可在他告诉我他不能人道的时候,我却发现我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们是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为了掩人耳目,又偷偷抱养了康哥儿,若是你不来,兴许我这一生都会与他举案齐眉,我那时候真以为我是喜欢他的。直到我听到了你的事,我知道你没有几日可活的时候,我忽然就发现,对我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要你活着。哪怕是让人觉得我背信弃义,我仍旧要抛下我师父与康哥儿来找你。那一日我回到燕城,人人都道你要死了,甚至有人捧了寿衣与白布要为你办后事,可我不相信,我心里想,要么我将你救活,要么我跟你一切去了……”   女人眸子里都是泪,顾亭匀却几乎僵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与陆回并非是真夫妻。   而那个孩子,也不是她亲生的。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她说她不顾一切地爱他。   顾亭匀心痛万分,伸胳膊要抱住她:“阿兰……”   兰娘却推开他,恨恨地说:“可是你相信过我吗?从前你不信我,汪家陷害你,把你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要告诉我?你把一切都瞒着我,拿自己的命来救我,日日割腕取血,是不是觉得很感人,可你想过我吗?知道我每次看到你腕上层层叠叠的伤痕时是什么心情吗?知道我看到你腿上尚未平复的疤痕时心里有多难受吗?”   她抓起他的手腕,掀开他衣袖,那腕上蚯蚓一般一道一道的伤痕,无论看多少次,仍旧刺痛着她的心。   热泪滴上去,她忍不住哭道:“若是你告诉我,你是以为我会害怕那些凶险而不肯与你一起面对吗?还是你认为把我蒙在鼓里,我当真安心享受用你的血泪换来的钱财?顾亭匀,我爱的是你,不是你挣来的银钱,也不是你带来的安稳无害的日子。我爱的,是能与你一起面对一切的人生,无论是苦还是甜,都是与你一起啊。”   顾亭匀眼中也蓄满了泪,他咬着牙强行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胡乱地去吻她的脸。   两人的唇碰到一起,彼此的泪交融,他一下一下地亲她的鼻子,眼睛,脸颊,嘴唇。   他不住地道歉:“对不起,阿兰,我做错了。往后我再不会那样了,我会告诉你的……”   兰娘靠在他怀里,抡起拳头想砸他胸口,可落下去的时候还是舍不得用力,只软绵绵地做样子打了一下,嘴里恨得不行:“你都以为我不知道吗?小时候你就骗我,你自己不睡觉抄书挣银子给药房老板,再让老板把银子给我,你是疯了么?!长大之后,你在外就算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肯对我多说一个字,拼命往自己肚子里咽,可你也是个人,不会疼的吗?”   顾亭匀在她眉心吻了吻,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柔:“会疼,这里疼了很久很久,可是一瞧见你就都好了。”   他拉起来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兰娘感受得到他此时稳健有力的心跳。   兰娘瘪瘪嘴,还是想哭,顾亭匀就低下头去吻她的唇,那样小心妥帖的吻,却在辗转之中又带了些火势燎原的意味。   他太想吻她了,太喜欢吻她了。   兰娘被她摁在枕上,吻得忍不住低低哼出声,脸上都红透了,身子也开始发软,却又强撑着颤颤巍巍推开他;“匀哥,你要当心身子。”   他在她耳旁声音哑然道:“我有分寸。”   男人呼出的气息热腾腾,灼得她耳朵都要红了。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摁得她都动不了,可兰娘还是气喘吁吁地去挡住他,略有些埋怨:“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瞒着我许多事,压根不信我……”   她腰间衣带子一松,灼热大掌贴上皮肤,引得一阵颤栗。   顾亭匀轻轻咬住她耳垂,又松开,包容又宠溺地答应她:“是我错了,往后一切的事情都不会瞒着你。”   而后不容兰娘再说什么,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直吻得她昏昏沉沉,小衣都湿透了。   只是最终兰娘还是拦着他没有到最后一步,她怕他身子承受不住。   两人相拥着躺在一起,休息了好一会儿,良久,他睁眼看着床帐顶子,缓缓说道:“那孩子你若是惦记,我便让人接回来,把他当做我们的嫡子。”   他是真心这样想,也不希望兰娘心里存着事儿。   兰娘靠在他怀里,心里都是甜,但想到陆回与康哥儿终究是有些愧疚。   “前两个月师父寄信回来,说……他已经与旁的女子结了亲,是军营中负责烧饭的女子,康哥儿也十分喜欢新的母亲。”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对不起陆回与康哥儿。   顾亭匀也十分明白她的心思,便道:“陆回此人的确是做了恶,但若非家仇想必不会这样。我安排了人在西北看守,只要他不再作恶,我可保他一生平安。待到康哥儿长大之后,若想去京城去,我也会找关系托人提携他。”   他虽然病到这般地步,但从前结交的那些好友依旧都还在高位,可用的关系非常多。   兰娘有些意外:“你……不打算回京城么?”   若是他的身子好了,完全是可以继续回去的。   可顾亭匀却吻了吻她说道:“你想回去么?你去哪我便去哪,一切都随你。”   这让兰娘心里温软一片,良久她才道:“等你的身子养好了再说,如今反正你在哪里我都陪着你。”   自打这日过去之后,顾亭匀仿佛得了无限的希望,整个人变得顽强至极,第二日便要下床走路。   可他胳膊虽然有了力气,但腿压根站不稳,便咬着牙拄着拐杖站立,浑身发抖冒汗,却不让人扶。   兰娘心疼得不行,却也知道若他不练习,人会越来越废,只有这般咬着牙练习才有可能真正地恢复成正常人。   第一日他练习了一个时辰,腋窝下被拐杖磨破了,手也磨得起了水泡,但双腿仍旧没办法使得上力气,很难行走。   等到晚上,顾亭匀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他忽然就觉得,做一个废人,其实还不如死了。   他无法做兰娘真正的丈夫,无法站起来走路,日常生活都做不到了,将来又何谈去做旁的事情?   就算后面他身子恢复好了,能与兰娘同房了,他们有了孩子,难不成将来叫孩子有个残废的爹爹么?   原先说好的话,答应过的事情,在这一刻都被他忘了。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样的他,压根配不上兰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砸雷,抱住亲亲~~~   今天多更了一点点   晚安啦~~ 第56章 ·   屋外兰娘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她眉头轻轻皱着,迟迟没有进去。   这几日顾亭匀如何她都看在眼中。   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从一无所有走到万人之巅,然后又掉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是谁都会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哪怕知道,活着已经是万幸,可在他一次次无法站立行走的时候,他心中定然如万箭穿心。   他会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想同从前一样,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而原本他是可以的,若他冷血一点,坏一点,完全可以一生荣耀,身边美女财富样样都能堆满。   兰娘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株柿子树,想到他从燕城城楼上往下跳的时候。   后来她仔细推算了,那一日是她与陆回一道去城外爬山经过了城门口。   他应当是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真的瞧见了人群中的她,而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那一跳,将他此生所有的一切都断送了。   眸中带着湿意,兰娘轻轻擦掉,她有时候庆幸自己与他又重新在一起,有时候却又在想,其实如果当初他忘了自己,也挺好。   但事到如今,她会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点滴。   他曾错失的阳光,她会帮他一点一点寻回来。   他若永远站不起来,她便是他的双腿双脚。   兰娘整理好情绪,起身进了屋内,顾亭匀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   听到她进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她,仍旧是带笑的,可那笑意却浅得看不出喜悦。   “匀哥,我替你摁一摁胳膊腿。”   兰娘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在他胳膊上揉捏,顾亭匀两条胳膊因为用拐杖练习走路而酸痛不已,腋下都磨破了,实在是难受,他忍着没说,兰娘却是知道的。   顾亭匀知道瞒不过她,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哑然说道:“阿兰,我只能做废人了。”   兰娘手没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浅笑道:“我让着彰武请木工打了个椅子,带轮子的,等会儿我们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顾亭匀并不想去,可也不想拂了兰娘的好意,只得点头:“好。”   等兰娘给他按摩一番,而后便给他穿好外衣,让彰武进来一起把顾亭匀抬到轮椅上。   他近来吃饭正常了,身子也重了些,顾亭匀外加两个小厮一起才把他抬到轮椅上,顾亭匀没说什么,可眼中都是忍耐,他在拼命忍着自己对自己厌恶的心情。   这样等同于废人的自己,连坐到轮椅上都需要人帮助,他实在是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彰武帮助兰娘把顾亭匀推到村子里的那条路上。   那条路是兰娘他们回来之后才修了的,路很宽敞又平整,此时赶到秋日,天空瓦蓝一望无垠,地里玉米已经收了,种的麦子长出来青青的小苗儿,时而有小鸟飞来飞去,不远处的山一重接着一重,村子里各家各户低矮的房子被树影衬得宛如水墨画。   顾亭匀从未仔细看过这些东西,此时一看,一时都觉得有些陌生。   兰娘一直把他推到了村口,从路边还发现了一株香泡,摘了几颗香泡果子,剥开外面宛如小灯笼的果皮,里头是白得宛如珍珠的香泡果子,兰娘塞一颗到顾亭匀的嘴里,轻轻一咬,汁水四溅,端得是香甜可口。   这果子让顾亭匀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而兰娘就蹲在他轮椅旁边,笑盈盈看着他。   顾亭匀有些不自在:“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兰娘要他往前看:“你记得这里是去往哪边的吧?”   顾亭匀缓缓道:“我自然记得,这条路我走过不知道多少次,是去镇上的路。”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走着去镇上学堂读书,一两个月回来一次,次次都是经过这里。   只是,一开始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后来,经过这个路口,他就有了期待,他期待见到兰娘。   兰娘握住他的手,在上面亲了一下,依旧带着笑:“那时候我们很穷,你在镇上读书,却也不知道究竟能否考得上,毕竟每年落榜的考生太多了。而我呢,我日日等在这个路口,其实也在想很多事。我在想,长大了是不是真的可以嫁给你?有时候还会想,如果你考中了,万一有钱人家的小姐看上了你怎么办?”   她靠在他手心上:“在你去京城的那一年,我等得最久,那时候很多人告诉我别等了,说你不回来便是不要我了。后来,在与你分开的八年时间,我总觉得自己都放下了,拼命地去做很多事填充自己的生活,很少很少哭,并非是不累不苦,可我从未与谁撒娇生气过,现在我才知道,是因为没有我想要去撒娇生气的对象。我心底一直都在等,我总觉得总有一日我还会再见到你,再同你撒娇,对你生气。”   顾亭匀静静地看着她,心底一片柔软慢慢铺展开来。   她轻轻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坚韧的人,我见过你为了省鞋子光脚走回家的无数次,也见过你沾水在木头上练字许许多多回,更见过你饿上两三天还面不改色地背书,也见过你……被汪家迫害成那般都未曾放弃。匀哥,我知道,你是永远都不会自甘堕落的人,就算是万一你站不起来了,那又如何?你的一手好字便能流芳千古,更别提你的文章,这世间能站起来的人那么多,有有几个文章比你写得好的呢?”   说完,兰娘抬头,凑到他跟前,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所以,我不相信太阳会消失,就好像我不相信,你会离开我。”   顾亭匀心中微微一震,这才伸手爱惜地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可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兰娘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却异常肯定地说:“旁人怎么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你特别好。”   阳光暖融融的,微风吹起来她的发。   顾亭匀心中情绪涌动,他始终都知道,她是自己活着最大的力量。   而她的特别之处,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只有她能看得懂他,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把他需要的爱和妥帖送到他的心里。   先前因为练习走路而带来的低落心情,瞬间消散。   兰娘正笑笑地看着他,顾亭匀忽然眉头一皱:“怎么有飞虫?好像进到我眼睛里了。”   这话让兰娘一急,赶紧凑上去看他的眼,一边嘀咕:“乡下飞虫是多,我瞧瞧……哎呀!”   她被一双长臂揽入怀中,因为他坐着轮椅,这样抱着她倒是也很轻松。   而下一刻,男人的唇落在兰娘的唇上,她心中一颤,胳膊都软了,又怕自己掉下了,赶紧地楼主了他的脖子。   可这是外头,兰娘颤巍巍地躲开一点:“会有人瞧见的……”   顾亭匀却只道:“只亲一下,这会儿没人。”   就算是有人,远远地也看不见。   兰娘又羞又惊,被他亲了一会儿,脑子里紧绷着,还好顾亭匀很快又放开了她。   女人的脸已经红透了,忍不住伸手打他一下:“你……你坏!”   顾亭匀见她这样,心情更好了,握住她手道:“我哪里坏了?”   兰娘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赶紧地要推着他回去。   直到到了家进了卧房,她脸上热度才退,彰武帮助把顾亭匀弄到床上便出去了,兰娘给他整理好衣裳,正打算给他盖被子,却又被他抓住胳膊拉到了床上。   男人声音低沉,理所当然地道:“方才没有亲够。”   兰娘忍不住吸气:“顾亭匀!”   话音才落,唇又被他堵住,他这回手又不老实,弄得她忍不住对着他喉结处咬了一口,可谁知道这一口更是要命,让顾亭匀吻得更是狂热起来。   兰娘被他吻得头昏脑涨,偏生外头有人在敲门:“夫人,外头陈大夫说有事要找您。”   她立即道:“我知道了,要他等我一会儿。”   顾亭匀掐了她细腰一把:“要他等一盏茶功夫。”   兰娘急得不行:“陈大夫应当是说去城里采买药材之事,你放开我……”   顾亭匀偏生不放:“不是什么大事儿,便是明日再商量又如何?”   他灼灼眸子盯着她看,只觉得心里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只恨不得把她拆开吞下去。   兰娘被他这眼神也吓怕了,知道他一向并不是个特别听话的,便高声对外说道:“要陈大夫等我一盏茶功夫,我在给你们大人处理伤口……”   外头小厮答了一声“是”,很快便走了。   兰娘气得又咬他一口:“顾亭匀,你消停些吧!你身子不能这般折腾……”   顾亭匀却依旧用胳膊困着她,另一只手去捏她耳朵,弄得她心里宛如被蚂蚁啃咬了一般,他低低说道:“喊夫君。”   此时此刻,床笫之间,二人这般暧昧,他又要她喊夫君,兰娘忽然就觉得喉咙里发干。   她脑子里恍若被什么搅了一番,只觉得自己也不甚清明了,闭着眼仰头去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便又如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他扣着她直到她唇上都微微红肿了才消停了。   兰娘心有余悸,心里暗暗想着,按照他这般热烈的样子,若是他哪一日真的好了,自己还能下得了床?   从前她次次与他同床,一夜都被他折腾得睡不了几个时辰,身上疼得要休养好几日才能恢复,但每次都是才恢复好,他便又要来了……   兰娘有些惆怅,心里暗暗想着,就算他好了,可以行房,也要迟一点再告诉他。   顾亭匀纵然会有因为自己无法走路而低落的时候,但心态的确还算不错,很快又能调整过来,连着半个月,日日都规定好锻炼多少时间,而后再休息,从起初的两腿绵软无法拄着拐杖站立,到后来能勉强挪动一步,也算是有了进步。   他心中算着,只要这般坚持着,后面就算不能如常人一般走路,也不至于整日躺在床上了。   日子总算逐渐好了些,兰娘除了关心附近百姓里生病的人,其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顾亭匀的身上。   直到这一日,阮家来人了。   阮知府因着要忙公务,便只有宋氏与阮征鸿以及阮征鸿的妻子来了,但除了他们二人,还有阮梦知以及她的夫君也一道来了。   兰娘很是高兴,她虽然很想守着顾亭匀,但心里也是担心她娘宋氏的,如今瞧见宋氏身子好了不少,还跑了这么远来看自己,心里都是喜悦。   但阮梦知却一直都在悄悄地打量兰娘。   她这一次来没有旁的目的,自然不是因为担心兰娘,而是带着自己新嫁的身体强健的夫君来嘲笑兰娘的。   守着那么个瘫痪,纵然钱财不缺,也等同于活寡妇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我看你是活腻了   又被包养了,呜呜感谢感谢,破费了!!晚上努力再更一章   google迫不及待让媳妇儿下不来床 第57章 ·   徐家村地处偏僻,纵然兰娘他们再次回来之后,是修缮了房子的,可瞧着这儿其他普通百姓家的屋子,再想到这儿到镇上要走那样远的路,宋氏忍不住泪水连连,心疼自己的女儿。   如今顾亭匀发迹了,自然不愁吃穿,可当初梦觉在这边都受了多少的苦?   还好,如今瞧着女儿面色红润,穿戴也都是崭新漂亮,而顾亭匀甚至都苏醒了坐在轮椅上出来接待他们了,这让宋氏心情好了许多。   兰娘与宋氏拉着手絮叨了半日,宋氏数次红了眼圈,二人都恨不得把这一年多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儿讲完。   顾亭匀坐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而阮梦知则是偷偷地打量着一切。   原本以为顾亭匀就算醒来,肯定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躺在床上跟废物没区别,兰娘这般操劳必定苍老不堪,可谁知道顾亭匀竟然可以坐在轮椅上出来见客了!   而兰娘身着一件淡粉色的绣花枝长裙,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发间插了一支玉簪,那玉簪瞧着色泽很是漂亮,做成栀子花的样子,惟妙惟肖像真的一样,她看一眼就觉得喜欢的很,想来应当也是个极其珍贵的好东西。   而顾亭匀穿一身浅水蓝的长袍,头发依旧是花白的,但却好似少了许多白发,梳成干干净净的发髻,用一只白玉发冠束着,面色平静,虽然还是清瘦,却比从前在燕城病危之时好看了太多,毕竟他五官本就生得好,兰娘悉心照顾这样久,竟然把一个将死之人活生生地救了回来,还养得这般好!   见二人一个柔婉一个清朗,倒是很相配,这让阮梦知指甲忍不住掐在手心里。   原本她想着,如果兰娘永远不回燕城,爹娘的心就不回再放在兰娘的身上了,她依旧寄住在娘家,虽然家里财产大部分都给哥哥,但余下一些给她也够她花了。   可谁知道,她娘日日念叨着兰娘,总是让人往徐家村寄东西,努力吃药吃饭,为的就是身子康健了亲自去徐家村看望兰娘   她知道,她娘存的有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是留着给女儿的,若是自己表现得孝顺些,将来自己能分到不少。   因此这一趟阮梦知跟了来,一是为了在宋氏跟前表现孝心,二是打算好好奚落兰娘。   宋氏笑吟吟的:“兰儿,你妹妹半年前嫁人了,她夫君是曾家的二公子,成婚之后你那妹夫便被调到京城了,往后若是你们也回京城的话,你们姐妹二人也能互相照顾了。”   她昏昏沉沉好些年,并不知道小女儿是如何性子,打心眼里希望两个女儿和睦。   兰娘怕宋氏伤心,只笑着点头:“娘,女儿记下了。”   阮梦知却笑吟吟看着兰娘道:“姐姐这一年多辛苦了,娘每日里都念叨,姐夫在床上不能下来行走,姐姐往后的日子必定会艰难许多。不知道姐夫身子现下如何了?往后是不是就不能走路了?唉,姐姐你怎的就这般命苦,叫我们好生担心!”   她拿帕子装哭,像是真情实感一般,宋氏不疑有他,忍不住也难过起来:“如今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极好了,兰儿,你们往后如何打算的?女婿真的只能这般了么?”   兰娘与顾亭匀对视一眼,而后顾亭匀深邃的眸子往阮梦知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让阮梦知有些害怕,当初她被顾亭匀着人扣押在大牢之中,染了风寒差点没送命,幸亏最终是她爹跟哥哥不忍心,把她救了出来,这笔账目她到现在都记得!   现在顾亭匀定然已经无法在朝中为皇上效力了,等同于废人一个,她爹乃是燕城知府,难不成还怕一个废人?   她不敢对顾亭匀如何,但阴阳怪气讥讽几句倒是不会怕的!   而兰娘与顾亭匀如今压根不怕这几句引言怪气的话,两人都知道阮梦知是什么人,也不想去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   顾亭匀淡淡开口:“多谢母亲与妹妹关怀,我身子还不错,多亏了阿兰的悉心照顾,往后的事情还要再看了。”   而后,他抬眸看向阮梦知,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那曾家二郎名讳是哪两个字?我前几日收到户部侍郎的信件,得知户部新进了一名小官,名叫曾奉学,此人因着做事不知变通,已经得罪了户部侍郎,正坐冷板凳呢。我想,妹夫应当不会是这个不知死活的曾奉学吧?”   兰娘看看阮梦知在一刹那变得刷白的脸,再看看顾亭匀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暗暗发笑。   顾亭匀虽然如今不在京城,可时不时就有人寄信过来,其中有前几年拜在顾亭匀门下的学生,也有他之前的下属,抑或是关系不错的同僚,信中与他商谈一些令人头疼的事情,顾亭匀虽然身子不行,但脑子还是非常行的。   只不过,这曾奉学之事却并非是人主动告诉他的,毕竟户部侍郎顾亭匀压根懒得搭理,户部侍郎更不会在信中写这样的小事。   这都是彰武安插在京城的探子主动禀报的事情,关于阮家的一切,顾亭匀都在随时关注着。   他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难以预料,所以时刻要观察着每一处,谨防着万一有什么变化。   何况阮梦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早就知道。   阮梦知万万没有想到,顾亭匀都这样了,手还能伸到京城去!   没等阮梦知说话,宋氏倒是着急了:“怎会如此?奉学临走之前说去了京城定然会好好做事,怎么才去没两个月就得罪了人呢?”   顾亭匀忙道:“母亲大人勿要着急,蕴之在京城尚还有些知己好友,会写信帮助妹夫说情,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让宋氏放心了,兰娘又安慰她几句,便扶着宋氏要她先去休息,毕竟舟车劳顿一路还是很累的。   她将宋氏劝好,才从宋氏的屋子里出来,就遇见了阮梦知。   阮梦知恨恨地看着她,眼圈儿都是红的,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撕碎了!   见兰娘毫不在意,与她擦身而过,阮梦知连忙追上去:“你这下得意了?我告诉你,就算有一日顾亭匀带着你回京城又能如何?!你会永远被人指指点点,你嫁了几次人,跟过几个男人,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你如今跟了顾亭匀,可知道你与陆回的那个孩子夜夜都是如何哭的?阮梦觉!你不要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我这辈子便是要看你的笑话的,陪在娘身边的人是我,娘最疼的会是我,大不了我夫君从京城再会燕城来。”   她说到这,忽然诡异地笑了,低头去道:“你可知道,我们一夜都是几次?我夫君他身上都是腱子肉,身强体壮,你那夫君,还能人道吗?你们此生都不会有孩子的。就算是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钱财,却只能……断子绝孙!”   说完,阮梦知心中痛快,转身就走。   兰娘一把抓住她胳膊,另一只手直接薅住了她头发。   怕吵到屋子里的宋氏,她没甩她巴掌。   “你也曾二嫁,你也是爹娘的女儿,却为何一次次这样不知羞耻?阮梦知,我是体谅娘的身子不好,感念你在她身旁伺候,若是你再这般,我便把娘接到我的身边来,你爱去哪去哪。”   她手劲儿不小,阮梦知疼得叫了起来,屋子里宋氏赶紧要出来。   兰娘立即松开她,宋氏打开门疑惑地说:“怎么了?”   阮梦知立即笑道:“娘,无事,我与姐姐说话,被虫子咬了。”   含糊一番,宋氏也就信了。   等兰娘回到卧房里,发现顾亭匀面色似乎有些不好。   她走过去安慰道:“你是不是生气了?阮梦知这个人就是嘴皮子恶毒,她不敢再做什么了,你放心,回头我让哥哥与爹说说她。”   顾亭匀没有说话,兰娘还想再怎么安慰她,忽然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是看不透的色彩。   “阿兰,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吗?”   他在这院子里也安排了不知道多少眼线,兰娘与阮梦知的话,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兰娘怔了下才明白了,赶紧说:“你让人偷听了我与她的话?那你也应当知道,我薅了她的头发,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了。匀哥,你不是说那曾奉学也倒霉了么?她这样的性子,日子不会过得多好,咱们何须管她?过好自己的便是最重要的了。”   她说完,却不见顾亭匀动弹,他把她摁在自己怀里,而渐渐的,兰娘感受到了一阵异样。   臀部被硌得难受,她脸色烧红,连忙要逃走,顾亭匀却搂着她吻住她耳朵。   他闭眼说道:“阿兰,不是我不能,是我怕你不愿。”   那方面他从来没有问题,只是先前腿上没有力气,他不想别别扭扭地与她行房,而这些日子练习了那么多回,腿上总算有了力气,纵然还不能利索地走路,可在床上绝对没有问题了。   兰娘心跳骤加快:“匀哥,现下是大白天的……等,等晚上……”   最终,顾亭匀倒是没有为难她,真的等到了晚上。   晚上兰娘亲自去厨房看着厨子烧饭,款待自己的娘家人,晚饭热热闹闹的,阮梦知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闹肚子没有出来,没有她,其他人反倒更融洽。   兰娘还与自己哥哥阮征鸿一道喝了几杯酒,席间顾亭匀瞧着她面色驼红,带了些醉意身子轻盈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中更是浮浮沉沉的安宁不下来。   吃完酒,彰武伺候顾亭匀洗了个澡,他洗澡很快,收拾好独个儿躺在床上看书。   又过了一刻钟功夫,兰娘也洗好澡回来了。   她今日特地多喝了酒,脑子晕乎乎的,勉强洗完澡,只觉得整个人随时都要软倒在地上一般。   可再想到顾亭匀傍晚说的话,兰娘脸上更热,慢腾腾地到了卧房,顾亭匀笑着冲她招手:“过来。”   兰娘咬咬唇,每靠近一步,都觉得脑子里轰然炸开一下,加上那酒的作用,她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了。   好半天,都躺在顾亭匀的怀里了,她才听到自己晕乎乎的来了一句:“要不……你教我,我来主动……”   原本顾亭匀就没打算让她主动,他现在虽然肯定不如从前那般方便,但做那事绰绰有余,可听到她说她要主动,他心中倒是忽然就生出了别样的情趣与期待。   男人勾唇笑了笑,烛光中,他被兰娘养了那么久的脸庞,眉目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好看。   “好,夫人请。”   兰娘是心甘情愿的,她喝酒也是为了壮胆,可是此时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有些泪目。   她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心疼地喃喃说道:“夫君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啊?”   男人忍了忍心中乱窜的火焰,哑声回答:“因为太过想你。想要你。”   兰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绵软着手去试图解开他的衣裳纽扣。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第58章 ·   兰娘原以为自己喝得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真的醉到昏死过去,可此时他手搭在自己腰上,纵然没有用力,可掌心的温热却让她皮肤微微颤栗,手就止不住地发软发抖,压根解不开他的扣子。   顾亭匀见她垂着脑袋,乌发堆叠,后颈处一小片雪白皮肤露出来,呼吸渐渐就有些炽热得压抑不住了。   兰娘还在跟那纽扣置气,越是解不开,她越是要解,可谁知道就在一瞬间天旋地转,人被直接翻转仰躺在枕上,而后便是顾亭匀的吻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他的吻来全靠着情绪来,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每至一处,兰娘都忍不住嘤咛出声,她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也越来越烫。   而顾亭匀比她看得更清楚,烛光中,女人脸上身上都有一种奇异的粉红色,那又欲又甜的粉色,恰如水□□表皮的颜色,勾得他神魂都要颠倒。   唇舌进攻,不少数年前的回忆都被掀开来。   兰娘在昏昏沉沉中,想起来他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行房,每个第一次她都记忆犹新。   每一次,她心中的欢喜都像是池塘盛满了春水,多得溢出来。   她是真心喜欢他,愿意与他亲近,情到浓时恨不得把自己与他融化到一起。   思绪纷乱,衣衫掉了一地,兰娘都不知道他是何时解开的,口舌都干得厉害,只能闭着眼不去看他。   可某个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屈腿,指甲掐他的脊背,委屈得泪水涟涟:“疼……”   太久没做那种事了,她是真的疼,而顾亭匀也快要崩溃了,他能感受到自己被紧紧地缠住了几乎都要要爆炸。   可这个时候,的确是进退两难啊!   兰娘已经疼得忍不住哭出来了,她不住地去打他,拍他:“疼,你起开你起开……”   她越是哭得梨花带雨,便越是激起来他心底的欲,而后勉强伏到她耳旁,轻轻咬了下,声音低低地说道:“阿兰,你乖一些。”   刺痛在一瞬间,兰娘恨得咬住他肩膀,顾亭匀低笑着闷哼一声。   而后,便是再也停不住的狂风骤雨。   兰娘起初是疼,到后来只觉得仿佛被他送入云端,等到后半夜彻底结束之后腰肢酸疼得不行,指甲里甚至还带了血,她红着眼去检查他肩膀,瞧见被自己抓出来的伤痕还有她的牙印,又气又羞,又给他一拳:“你就不能……再缓一缓。”   顾亭匀没羞没臊地把她抱在怀里,吻吻她头顶:“缓了这样久,还要如何缓?再说,夫人难道不喜欢么?”   兰娘脸上更是腾得红了,转身对着里面的墙赌气不理会他。   因为她知道他是在打趣她。   次次她浑身颤栗快要到云顶之时,他都要停下来问她:“夫人可喜欢?”   这不是废话!她羞于说喜欢,可次次都被他逼得哭着哀求:“喜欢的……夫君,我喜欢的……”   这行为实在是恶劣!   见兰娘生气,顾亭匀便也对着里面,从身后抱住她,柔声哄道:“兰妹,我错了好不好?别生气,你若是生气,便再咬我一口。”   他把手递到她唇边,兰娘装作去咬,嘴张开了却只是用手指去挠他的手心。   “痒死你!臭男人!”   她气不过,觉得挠手心不够,又爬起来去挠他咯吱窝,抓他的腰,顾亭匀倒是丝毫不躲,任由她挠,可奇怪的是,他好像丝毫不觉得痒,一点都不笑。   兰娘挠着挠着觉得无趣了,哼了一声问道:“你怎么都不觉得痒啊?”   顾亭匀握住她手,宛如在把玩上好的玉石,有些促狭地笑:“我若是笑了,你岂不是要挠得更起劲?所以我忍着不笑,你瞧,你这不是停下来了。”   兰娘震惊:“你狡猾!”   顾亭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给她顺了顺头发,厮混到此时,她素来爱干净的人也面色带着潮红,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并不平整,可这样的她,便是他朝思暮想最想见到的。   唯有他才能见到的。   他顾亭匀的夫人。   他爱极了。   两人终究是累了,没再闹,兰娘躲在他臂弯里,闭着眼打算睡觉。   屋檐上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很快,那雨似乎越来越大,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风声传进来,让人感觉莫名的安宁。   下雨天能躲在舒适温暖的卧房里睡觉,而身边躺着最爱的人,这应当是世间最舒服的事情了吧。   再想到从前的雨夜,顾亭匀总是会各种病痛加重,次次都疼到难以入睡,只能起来看书练字转移注意力。   而如今,兰娘日日悉心为他调理,他那些疼痛已经减缓了许多。   雨声越来越大,兰娘仿佛睡得很沉了,顾亭匀却舍不得睡,他也很累,却总是想借着烛光做看她几眼。   人的一生这么短暂,而他们又错失了那样久的时光,他恨不得余生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   困意袭来,顾亭匀依旧忍着没有睡觉,他在想与兰娘的婚事。   当初他们成亲仓促,是他欺骗了她,他心中始终愧疚不安,想要与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如今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了。   但至于如何办,在哪里办,都还需要商讨。   顾亭匀眼皮发沉,最终抵不过困意要沉沉睡去,可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就醒了。   兰娘艰难地睁开眼,支起来身子,愣愣地看向窗外,她发现下雨了。   她这样,顾亭匀也瞬间清醒了,揉揉她脑袋问:“怎么了?”   兰娘着急地说:“我听到下雨了,你的腿一下雨就疼,我起来给你按按。”   顾亭匀鼻子一阵发酸,却握住她手:“不是很疼,只有一点点疼了,我能忍得住。”   可兰娘舍不得他这样带着疼痛睡觉,最终,还是强行给他已经有些发凉的腿按摩一番,又用自己的脚给他暖热了,这才靠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   良久,顾亭匀笑了一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也睡了。   *   第二日兰娘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眼底微微的乌青给遮住了,而脖子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她只能涂了厚厚的一层粉才掩盖住。   涂粉的时候,顾亭匀就坐在她旁边笑着看她,气得兰娘忍不住要去揪他耳朵,揪上去的一刻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妥……   可看他丝毫不恼,反倒笑着看她,兰娘终于还是消气了。   她功夫做得好,宋氏倒是没瞧出来什么,可阮梦知盯着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女人做了那事,会有一定的变化,比如阮梦知就是,如果她被丈夫伺候得舒服了,第二日浑身通畅,皮肤都会娇嫩些,可事实上曾奉学虽然身材魁梧,但不是个温柔细致之人,床上莽撞的很,大多时候让她体会不到快感,只偶尔误打误撞舒服一回。   如今见兰娘那藏不住的眼底媚意,脸颊上淡淡的粉,以及脖子上很明显涂了脂粉遮盖的样子,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昨晚上顾亭匀与兰娘究竟都做了什么!   再想想曾奉学长相一般不算英俊,而顾亭匀虽然是个瘫痪的人,可那张脸的确是生得俊朗出尘,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想象到那样好看的男人在床上温柔细致地伺候女人,阮梦知牙都要咬碎了!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就是个不会走路的废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更何况,她昨儿已经想了个好办法,打算着把母亲身边的丫鬟喜鹊送给兰娘,就说代替母亲照顾兰娘。   可实际上喜鹊是个看起来老实,背地里眼高于顶之人,若喜鹊能留在顾家,还愁没办法爬床么?   等喜鹊爬到顾亭匀的床上,分了兰娘的宠爱,看她还如何嚣张!   这一日中午,兰娘与顾亭匀陪同宋氏等人用饭。   顾亭匀忽然就开口提到了婚事。   “母亲,当初女婿委屈了阿兰,婚事仓促,心中始终愧疚的很,如今身子恢复了不少,纵然还不能行走,可心里总想着要补偿阿兰一番。”   宋氏讶然,而后便欢喜起来:“你说的是,说起来虽然我们寻回了兰儿,可总是不巧,生了那样多的事端,都还未曾大办一场庆贺我阮家大小姐回府。我此番来也是想同你们商议一番,若你们有回京的打算,不如路过燕城一趟,到时你岳父操持办一场酒宴,也算是为我们兰儿接风了。至于你们的婚事,到时你再同你岳父商议。”   兰娘在旁听得脸都红了,可心里甜蜜蜜的,母亲和夫君都替她想着,从前的苦难似乎都不见了,如今处处都是顺心的舒坦的。   “娘,匀哥,何苦再办什么酒宴?我只觉得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便是了。”   阮梦知也在旁边立即说道:“就是,平平安安的便是了,姐姐说不办,那便不要办了吧。”   若是这接风酒宴办下来,少不得要花银子!   爹娘若是有这闲钱,倒是不如给她花!   可宋氏瞧了阮梦知一眼,轻轻叹气:“梦知,娘正有事情要找你与你哥哥商议。你姐姐离家二十几崽,实在是可怜,娘跟你们爹都愧对于她,纵然你姐夫如今家底殷实,可那是你姐夫给她的。我与你爹商议了,想着把咱们家现下的钱财分出来一半给兰儿,余下的一半,你们你哥哥分。梦知,征鸿,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阮征鸿离家道:“娘,儿子也是这样想的,大妹妹受了太多委屈,钱财都不足以弥补,就算是尽数给她都不为过。”   阮梦知却倒抽一口冷气,手都在发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我努力再干出来一更   昨天实在是吐得难受,本身以为是颈椎病发作了,后来才知道是诺如病毒,实在不好意思 第59章 ·   阮家并非是大富大贵之家,阮知府清廉,又爱行善,府上的积蓄还是靠着阮征鸿成年之后打理商铺田产等逐渐积攒起来的,也顶多是比寻常人家要富足一点。   但阮家也不是多么穷苦的人家,盖因着宋氏的嫁妆。   当年宋氏是商贾之女,嫁给阮知府时带了一大笔嫁妆,阮知府从未动过。   但阮梦知却盯上了她娘的嫁妆,第一次成亲时,娘迷迷糊糊的没有拿自己的压箱底好东西补贴她,爹呢,准备的嫁妆中规中矩,虽然也是尽力了,但可以说是少得有些可怜。   后来她丧夫之后回到娘家,哥哥掌握着家里账簿,日子逐渐好起来,但所有的一切跟宋氏的嫁妆比起来都只能算是毛毛雨。   阮梦知第二次嫁人,宋氏总算亲自给她准备了嫁妆,这一次嫁妆非常丰厚,阮梦知心中欢喜异常。   可她又在想,娘随手都能给自己这么多好东西,那娘心里那般喜欢兰娘,肯定给兰娘留了更多的好东西啊!   凭什么?   顾亭匀已经坐拥了金山银山,兰娘花几辈子都花不完,凭什么兰娘还要再拿阮家的钱财?   如今怎么兰娘不仅会拿走她娘宋氏压箱底的钱财,连阮家中公的银子也要拿了!   阮梦知急切地说:“娘,我知道您担心姐姐,可她如今日子过得极好,银钱对她来说就是白纸罢了。可若是把咱们府上的存银给她一半,那咱们往后的用度都要削减了!莫要说丫鬟小厮得发落掉一半,便是日常起居饮食穿着,都要选差一些的,您日日得喝参汤补身子,难不成人参也要选成色差一点的?娘要委屈自己,女儿见不得您受委屈!”   她这样说着,宋氏面色淡了下来:“那算什么委屈呢?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这一路赶过来也未曾病倒,吃不吃参汤有什么要紧。说的好像咱们给了你姐姐一半的财产便吃不起肉了似的。”   阮梦知把眼神望向兰娘与顾亭匀,她多希望兰娘与顾亭匀拒绝掉这些东西。   毕竟他们不缺银钱,可谁知道,兰娘与顾亭匀丝毫没有开口拒绝的意思。   这让阮梦知都要气死了气疯了,等到回到自己房间里忍不住哭了一场。   阮家财产的一半!   她两次嫁妆加在一起都没有那么多!   这是疯了么!   就算是兰娘曾经被人牙子拐走过,可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么?凭什么拿走阮家财产的一半!   而她娘宋氏压箱底的东西,还不知道要给兰娘多少!   阮梦知给了喜鹊几块银子,喜鹊暗自去问了自己的干娘李嬷嬷一番,那李嬷嬷是伺候在宋氏身边的老人,对宋氏的嫁妆倒是清楚的。   “夫人嫁妆是多,阮家的钱财连夫人嫁妆的零头都没有呢。”   阮梦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都白了,她娘那么多钱,只给了她一点点可怜的零头?   想到这两日兰娘身上的穿戴,纵然是生活在乡下,但她身上样样都是精致不凡的珍品,衣裳料子是蜀绣,簪子都是最好的和田玉,就是这处于乡下的顾家,饭桌上所用的碗筷等等皆是精致的银器玉器,灶房里送来的饭菜无一不是最好的食材,许多东西阮梦知都是第一次吃。   甚至她们客房里放置的茶叶都是莫名地好喝,经过她娘提醒,她才知道这是贡茶,往年都是进贡到宫里的珍品,只有皇上赏赐,普通人才能喝得到。   而能得到皇上大量赏赐,把这等珍贵的茶叶随意拿出来待客的人,这世间又有几人?   阮梦知暗恨自己夫君曾奉学不才,又恨为何顾亭匀偏偏看上了兰娘,但思前想后,却是在念叨,她必须得想法子阻止兰娘拿她娘的嫁妆以及阮家的钱。   *   雨下了三日,便逐渐地放晴了。   宋氏对徐家村十分好奇,她知道女儿在此处生活了许多年,也在此地受了很多苦,心中遗憾又心疼,天一晴,便亲自在兰娘的带领下去了山上顾家爹娘的坟墓跟前磕头烧纸。   “亲家公,亲家母,两位的恩情,我下辈子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您们。”   这也是宋氏真心的话,多少被拐卖女孩儿死在了人牙子的手里,能勉强活下来的,要么去窑子,要么给人为奴为婢,似兰娘这般碰到善良的顾家爹娘的,当真不多。   而天下买童养媳的人家不少,大多数买回去自小便开始不拿童养媳当人看,既当丫鬟一般使唤,又要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吃尽苦头都是必然的。   她在地上磕头,烧纸,兰娘在旁边看得眼睛发热,下山的时候忍不住抱住她。   “娘,我婆母她待我极好,从不曾苛待过我,温柔细致,比这徐家村大多的亲娘待自己的闺女都要好。”   宋氏眼睛红了,太阳下,她摸摸兰娘的头发,声音温柔。   “梦觉啊,你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吧,可娘都还记得。你比你妹妹懂事的多,她不知道为何生下来便骄纵不已,你又爱让着她,那时候晨起娘给你们二人梳头,你妹妹总爱抢先,你的头发便都是乳母给你梳的。后来,娘总是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多给你梳梳头发呢?为何,没有多抱抱你呢?”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个懂事的孝顺的总是容易被忽略。   直到她被忽略到走丢了,宋氏才幡然醒悟,痛彻心扉。   可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原谅那个没有及时为梦觉梳头的自己。   兰娘心中发苦,忍住泪说道:“娘,婆母日日为女儿梳头,往后,女儿晨起便不梳头,还要劳烦您帮女儿梳。”   宋氏抱住她,在太阳下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她怀胎十月,生子时骨开十指,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啊!   哭过之后,宋氏把一只手镯套到了兰娘的腕上:“女婿如今家大业大,你不缺这样的好东西,可这手镯是娘自打十来岁便开始戴着的,是宋家祖传的,往后,娘传给你。”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宋氏此时管不了其他,往后的人生里她就是要偏爱兰娘一些。   下了山,兰娘扶着宋氏,去看她曾经割猪草的地方,看她摘野果子的地方,绘声绘色地说自己如何找蘑菇抓野鸡抓鱼的,还亲自挽了袖子去河里捞鱼。   “这野生的鲫鱼炖汤鲜美得很,娘,您难得来一趟,我今日亲自下厨给您炖汤喝好不好?”   野生鲫鱼两面煎黄,放点葱姜清水,与豆腐一起炖半个时辰,汤汁发白浓郁可口,是一道很滋补的汤品,也非常地好喝。   宋氏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兰娘的眼神都是爱意。   不知道为何,梦知也是贴心的,时不时就往她跟前凑,可她总觉得,兰儿才更让人舒服贴心。   兰娘带着宋氏在外头的时候,顾亭匀正坐在书房里看信。   他每日都收到许多信件,有些看有些不看,有时候还要写信寄回去,今日也要写一封信回去,托人提前安排婚事。   许多要准备的东西他都要提前许久让人备好,以免到时候太过仓促。   小厮送来一碗茶,是他惯常爱喝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和一口神清气爽,回甘无穷。   可今日的茶,竟有些异样,他把小厮喊进来。   小厮便跪在地上道:“茶是夫人临走之前亲手烹煮的,夫人说加了药材进去。”   顾亭匀时常饮食中被兰娘添加各种药材,用来调节身子,他便也没有在意。   可这茶越是喝,越是烦躁,直到身上难受起来,他皱眉放下书信,正打算喊彰武进来把自己推回卧房,就听到有人敲门。   外头有一道纤弱女声:“大人,奴婢是阮夫人身边的丫鬟喜鹊,阮夫人有话要奴婢转达给您。”   顾亭匀知道兰娘是去陪同宋氏了,便道:“进来。”   喜鹊推门走进来,她今日特地打扮一番,其实姿色倒不是多么超凡脱俗,只能算清秀可人,但喜鹊有个特长,那便是胸大腰细,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十分惹眼。   她今日又用了熏香,低眉顺眼跪在地上,声音娇甜:“大人,我们夫人说了,要带大小姐出去多走走,您身子不好,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奴婢。”   顾亭匀心中火苗乱窜,他机警地察觉到不正常,余光瞥到案上的茶碗,再看看地上的女人,心中冷了几分。   那茶里不知道究竟下了什么,药性十分厉害,顾亭匀猛地摇头,可还是出现了幻觉。   甚至感觉到眼前跪在地上的人是阿兰。   女子笑颜明媚,搔首弄姿地勾引他:“大人可是不舒服?奴婢伺候您可好?”   她一步步朝前走来,那张脸分明就是阿兰的!   而顾亭匀身上有些颤抖,大汗淋漓,眼前重影一片一片,女子的娇笑声入耳,让他头晕目眩四肢发麻。   可就在女子走上来要碰到他手的一刹那,顾亭匀抓起旁边的茶碗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喜鹊尖叫起来,额上鲜血直流,跌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顾亭匀总算冷静了些,厉声喊道:“彰武!”   彰武早被支走,外头有小厮听到声音赶紧进来了,见喜鹊坐在地上捂着带血的额头哭,而顾亭匀面色怪异坐在书桌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办是好。   顾亭匀咬牙道:“去喊夫人回来,就说……本官不适。”   兰娘钓鱼钓得上瘾了,宋氏在旁拍手叫好,母女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见了小厮跑得满头大汗说顾亭匀不适,兰娘心中一急,忙丢了手中还未把鱼儿弄掉的鱼钩,心急火燎地往家赶去。   她一路赶到书房,见顾亭匀垂着头坐在那,双手紧紧地握住椅子扶手,看样子痛苦极了。   心里猛地一疼,兰娘赶紧过去要给他把脉:“匀哥,你怎么了?”   顾亭匀勉强抬起头,眼睛血红,里头都是痛楚,他声音艰涩暗哑:“坐上来。”   兰娘一顿,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掰住她的下巴,舌头直接探进她的口腔,带着颤抖疯狂地肆虐起来。   他这样子很明显是不正常的,浑身滚烫,大汗不止,如铁一般坚固,兰娘心中惊疑四起,直到衣衫被他撕掉,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则是面对面地坐在了他怀里。   兰娘慌乱地看着他:“匀哥,匀哥,你别吓我。”   他眼神迷蒙地看着她,摸着她的脸,而他自己那如镌刻一般的清俊五官,此时添了另一种蛊惑人的风情。   男人抚摸着她的脸,低声求她:“阿兰,我难受极了,你给我治一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Google卑微求欢,兰大夫包治百病(狗头) 第60章 ·   书房门紧闭着,外头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可兰娘却几乎都要被顾亭匀吻得窒息了。   他掐住她纤腰,搂着她要她坐在自己怀里,那椅子是特制的,倒是宽大,但两人在一起便显得拥挤了许多,他一发力儿兰娘便浑身酥软,可她压根追不上他的节奏,今日的顾亭匀宛如一头狼,恨不得把她吞噬到腹中。   兰娘双腿几次差点滑下去,又被他反复捞起来,他将她抱起来,再让她重重落下,那种酥麻感让人浑身颤栗,骨头都软了似的,兰娘克制不住地想要喊出声,却被他含住唇舌,将她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   他要了三次,都是在那椅子上,直到最后兰娘闭着眼趴在他怀里,身上盖着他宽大的袍子,两条白嫩玉腿依旧光着软软地使不上力气,顾亭匀用手托着她,而她止不住地喘,实在是精疲力尽!   外头天都要暗下来了,兰娘闭眼胡乱伸手摸了一把他额头,声音疲乏得厉害:“你可好些了,今日怎么这般……”   顾亭匀的确恢复正常了,他摸摸她柔顺乌黑的发,手又探到盖着的袍子下面,捏了捏她柔滑的肩头。   “今日的茶被人下了药,是你娘身边的丫鬟喜鹊。”   兰娘一愣,睁眼看他:“怎么会?我娘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两人对视着,瞬间也都明白了,此事很可能是阮梦知所为。   兰娘沉下眸色:“因着担心我娘的身体,我不与她计较,可她越发过分了。那药虽然能解,可却极其伤身。”   他们昨儿晚上才折腾过,几日又来了三次,顾亭匀身体才养到这种程度,这般消耗下去定然又要恶化!   兰娘越想越气,顾亭匀面色平淡,心中却已经有了思量。   他安慰道:“这件事你无需再管,我身体还好。倒是我们婚礼与阮家为你接风一事你得好好想想,你可有什么想法,都与我说说。”   提到这些,兰娘又不太想说了:“我总觉得麻烦,好好的过日子,何苦非要办一场呢?”   而顾亭匀却坚持要办:“我会堂堂正正地迎娶阮家大小姐,这是对你的补偿,也是对我们之间感情的补偿。”   并非只是希望她开心,他也希望与她有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正正经经地迎娶她。   兰娘听到他这样说,倒是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靠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那都听你安排吧,你安排的我便都喜欢。”   怀中人柔顺温婉,顾亭匀心情出奇地好。   他说着又提到了阮家的事情。   “爹娘要给你的补偿你便都收着吧,你若是不收他们心里也都难受。当然,我会用其他法子来弥补他们,必定不叫他们日子艰难。爹是个好官,燕城百姓人尽皆知,只是这些年被人压制惯了,便没有升迁的机会,你想不想让爹娘也去京城?”   兰娘一愣,虽然还没有回答,眼里却升起笑意,她自然是喜欢的,若是阮家爹娘也能到京城去,那往后他们都在京城,也方便走动。   否则虽然认亲了,但京城距离燕城那样远,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见上几次。   见她笑意越来越浓,顾亭匀刮刮她鼻梁:“放心吧,一切都有我。”   兰娘却又道:“若是太难,你也无须非要去做,否则给你自己带来太多麻烦我也担心。”   现在的顾亭匀养病一年多,回去京城还不知道是如何田地,她心里都替他惆怅。   顾亭匀却笑道:“我的确还不能走路,但就算我是瘫痪在床,许多事办起来倒是也都不难。阿兰,你夫君方才厉害么?”   兰娘脸上发热,哼了一声:“你哪里厉害了?处处被人盯着,怎的总有人打你的主意呢?”   这一回若非是他忍住了,那喜鹊是不是就得了机会了?   毕竟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顾亭匀神志都有些迷乱了,一个不小心,只怕都难以认清眼前的人是谁。   顾亭匀捏了捏她的腰肢:“那往后,你看紧一些,谁要是看上了我,你便替我去清理了,可好?”   兰娘忍不住一笑:“那我如何看得住?”   他这张脸,如今这样的地位,等养好之后,还不知道多少女子会盯着呢!   *   当晚,喜鹊自己认罪,说是贪恋上顾家的好处,意图爬床,这才在顾亭匀的茶里下药,而后主动去勾搭顾亭匀。   她想到自己拿到了的那一大笔银子,将来爹娘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便咬牙吞下了所有的苦。   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只能做奴婢!   顾亭匀淡淡地看着喜鹊,他知道,可以很轻易地让喜鹊开口供人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但那样的话,兰娘势必会陷入一种很尴尬的地步。   哪怕阮梦知真的害了兰娘,若是一家人闹得这样难堪,宋氏与阮知府将来面度兰娘,心情也都会复杂起来。   阮梦知是要受到惩罚,可兰娘必须要从这件事中撇出来。   因此宋夫人气得不行,打算把喜鹊送去见官,顾亭匀也没有拦着,由着他们去了,喜鹊到了衙门,自然有人料理她。   见事情就这般无声无息地结束了,阮梦知松了一口气。   她心中也暗暗地纳闷,那茶碗里的药量很大,按说顾亭匀服下之后必定是情迷意乱,甚至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可他究竟是怎么看得出来是喜鹊的,还拿茶碗砸了喜鹊?   没等阮梦知想清楚这些事情,便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那就是顾家这一日来的客人。   这人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刘旭林,曾经拜在顾亭匀门下的学生,得顾亭匀教导过几回,很是敬佩顾亭匀。   他中了状元之后,得了个外差,其实来徐家村不是很顺路,但还是辛辛苦苦地赶路过来看望顾亭匀。   顾亭匀倒是也觉得高兴,让兰娘张罗着招待了他,又留他在此处小住几日。   刘旭林身为状元自然是风光一时,而他长相也算是儒雅潇洒,阮梦知第一眼瞧见便心里一动。   而每次她看他的时候,都感觉他也在看自己,这实在是让人心动。   她当时能选择的最好的夫君便是曾奉学了,可现在看看刘旭林,再想想兰娘嫁的顾亭匀,又想想曾奉学长相一般,仕途似乎也不大好,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嫁的是刘旭林又会如何?   在顾家连着几日与刘旭林碰面几次,见他身姿潇洒,阮梦知越发上心。   直到这一日,她假意与刘旭林相撞,丢了帕子。   刘旭林微微一笑,捡起来帕子几步上前:“姑娘,您的帕子掉了。”   阮梦知心里砰砰砰地跳,她在想,兰娘可以不要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她为何不能尝试着去接触更好的男人?   这刘旭林可是状元,想想顾亭匀当初不也就算个探花郎么!   想到这,阮梦知羞羞答答地说:“多谢公子,听闻公子诗词做得极好,不知道可有时间帮小女子指导一二?”   刘旭林浅浅一笑:“您说。”   这让阮梦知忍不住激动,她心里大抵知道兰娘是为何那般得顾亭匀喜爱,不就是因为生得美么?   虽然自己与兰娘不是很像,但她照镜子时总觉得自己也不差,算是个美人儿,这几日她总觉得刘旭林在偷看自己,这刘旭林定然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阮梦知声音娇滴滴的:“古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不知道刘公子对这一句如何看?”   刘旭林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非顾老师提前与他通过气,他看都不会看这女子一眼,眼前的人体态有些丰腴,姿色尚可,但京城那么多漂亮女子,他早已看得厌烦了,又如何会对这样的人感兴趣?   更何况,这天下生得美的女子很多,有趣又值得爱的却并不多。   阮梦知见他不说话,有些急切:“刘公子,您怎么看?”   没等刘旭林答话,宋氏从旁边回廊里走出来,怒气横生:“梦知!同我回房!”   阮梦知吓了一跳,方才跟做梦似的,此时也被吓醒了几分,她再朝刘旭林看去,就发现这人面色冰冷的很。   等阮梦知被丫鬟强行拉回到宋氏房中,素日从未打过孩子的宋氏抡起胳膊狠狠地往阮梦知脸上扇了一巴掌!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阮梦知从未想过宋氏会打自己,而此时知道家里发生了事情,阮征鸿与兰娘都立即赶了过来,二人在门外听着动静,都拍门劝宋氏冷静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宋氏浑身都在抖:“我辛苦生了你,养大了,素日里一些小毛病便算了,我当做看不见,你已经是二嫁了,曾奉学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背后这样勾勾搭搭!”   阮梦知捂着自己的脸,忽然就狠狠地看着她说道:“我怎么了?我错哪里了?你的大女儿给顾亭匀做妾氏,做着做着跑了,又去给姓陆的做夫人,没多久又见顾亭匀发迹了,回头做顾夫人,你怎的不说她不要脸?!丢脸的人是她!水性杨花的是她!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考虑罢了,曾奉学没什么大出息,那刘公子分明已经看上了我,只要你们去同曾家说我与曾奉学和离,我便能嫁给新科状元刘公子!我才情样貌哪里输给你的大女儿了?你那从不离手的手镯给了她,阮家财产给她一半,你压箱底的嫁妆也都是打算给她的吧?!”   宋氏气得心肝儿乱颤,哆嗦着去拿鸡毛掸子。   阮梦知叫嚣起来:“你今日若是不打死我,我便就要嫁刘公子!”   宋氏气得落泪,鸡毛掸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招呼:“你可知道什么叫做自尊自爱!你可记得你姐姐是如何丢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外头兰娘与阮征鸿都急得不行,屋子里宋氏没命地责打阮梦知,而阮梦知就跟疯了似的。   她一边哭一边喊:“她不是没死吗!为什么还要怪我!什么叫自尊,什么叫自爱?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你只知道心疼她,可曾为我考虑过?明明你们有法子的,刘公子称顾亭匀为老师,若是顾亭匀为他说媒,他必定愿意娶我!何况我样貌才情都不差……”   宋氏就不是多么康健的身子,此时气得厉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气,牙根都在痒痒,指着阮梦知道:“你再如此,我只当……没有生过你……”   阮梦知身上被打得好些伤痕,眼神狠毒地看着宋氏,咬牙起身就往外冲去。   门被打开,兰娘与阮征鸿得以进来,见宋氏倒在地上,兰娘赶紧给她把脉,见她虽然心神变化很大,但身子没有太大影响这才放心。   宋氏闭着眼哭:“征鸿,把她抓回来,务必看好。我们阮家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女儿?都是我与你爹纵容了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第61章 ·   阮梦知的风波很快便过去了,并非是她认错了还是怎么样,而是她直接逃走了,阮征鸿出去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阮梦知的身影。   宋氏又急又气,顾亭匀也派人去找,可谁知道阮梦知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竟丝毫找不到。   最终,宋氏摇摇头叹息:“她这性子如此,除非是遭遇了惨痛的教训才会醒悟,就算勉强找回来只怕也不会认错。罢了罢了,她身上戴着的镯子和簪子也都值些银钱,她非要跑出去,便由了她去!”   她实在是气这个小女儿不成气候,如今也没旁的法子了。   最终,宋氏在徐家村又待了半个月,终究是担心,还是离开了,他们一路去找寻阮梦知,一路往燕城赶,竟然真的寻不到阮梦知的踪迹,心里头想着这也无法给曾家交代了,一时惆怅得不行。   只是,等宋氏与阮征鸿到了燕城还没几日,竟然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是工部侍郎忽而向皇上举荐了阮知府,说他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在职期间兢兢业业,燕城百姓人人都夸他乃是阮青天,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好官,若是始终留在燕城,当真是埋没了。   皇上仔细看了阮知府这些年的政绩,忍不住抚掌遗憾叹道:“竟有如此好官,你们怎的无一人向朕举荐?叫他生生埋没了这么久!若是能早些来京城,也能为朕分忧许多!”   一道旨意下来,阮知府便被提拔成了通政司,不日进京赴任。   圣旨颁下来的那一日,阮大人跪在地上,嘴唇都在哆嗦,抬起头时满眼热泪。   他虽不才,也不甚钟情钱财地位,只想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可心里未尝不想升迁,那代表他的能力被肯定,而走到更高的地方,可以做的事情也更多。   比如,当初无意中得罪过的人,处处压制着他,同时也曾残害耽误过不少旁的有志之士,若他有本事,必定帮那些人施展抱负,不叫有才之人被埋没。   阮大人激动非凡,整个人宛如年轻了好几岁。   因着得了圣旨,全家便要立即启动进京,想到等顾亭匀修养好之后也回了京城,而小女婿曾奉学如今也在京城,到时候便能一家团聚了。   阮家上下准备着去京城之时,得了曾家的信,曾奉学先是恭喜岳父大人得了提拔,而后信中提到阮梦知已经到了京城找他,这下阮家上下也放心了些。   因着在燕城住了好多年,一时间搬家实在是辛苦的事情。   兰娘收到信的时候正在给顾亭匀贴膏药,看到信中她爹字字未曾提到多么高兴,可字字都透着高兴,她忍不住唇角翘起来。   顾亭匀躺在床上,瞧见她对着信笑成这样,忍不住捏捏她鼻子:“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算着日子应当就是岳父要进京了,给兰娘报喜的。   兰娘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笑眯眯的,甜滋滋的:“匀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顾亭匀伸出胳膊搂着她,嗓音里透着温润的愉悦:“你是说我哪里厉害?”   他分明在故意打趣她,可兰娘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哪里都厉害。”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了,也打算过,时间一久,二人日子定然会趋于平淡,可她没有想过,与他在一起之后,日子越来越甜,她对他的喜欢好像是与日俱增。   顾亭匀摩挲着她的脸蛋,心情愉悦,他原先是喜欢在她跟前逗她的,可次次瞧见她这样认真,反倒让他都有些窘了。   见顾亭匀不讲话,兰娘又道:“我是认真的,你读厉害,做官厉害,做人也厉害,即便如今藏身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可仍旧有许多故交来看望你,寄信给你,寄东西给你,这就说明你是个极好的人。”   她现在打理着整个家,不让顾亭匀操心。   一个人如何,从他的家就可以看的出来。   的确是有非常非常多的人关心着顾亭匀,有被他才情能力折服的,也有受过他恩惠的,更有与他性情相合惦记着他的。   甚至,还有一位大人真心实意地写信给他,说若是顾亭匀身体迟迟没有能恢复,他有一女儿倾慕顾大人已久,愿意亲自来照顾顾亭匀。   当时兰娘看了信,简直哭笑不得,还掐了顾亭匀一下,说他总是招蜂引蝶!   可实际上,顾亭匀的想法与她完全不同。   他捏住她下巴微微抬起来,对上她澄澈的明眸,瞧见她的睫毛柔软纤长,一颤一颤的,显得人娇弱又无辜,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那吻像是羽毛一般,撩拨得人心颤。   而这样单纯的吻,却又比他夜里肆虐的吻多了一层说不清楚的让人心动的情愫,仿佛在倾诉无限的温柔。   男人轻轻叹息,看她似看一个宠爱的孩子:“你把我说的那样好,可你知道我是为何会那样好么?”   他似乎回忆起了从前,非常诚实地告诉她:“最初我读只是想摆脱穷苦的日子,让爹娘都不再受累。可后来发现,我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你。我会想,我这样做你是不是会不高兴。我之所以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想让你喜欢。阿兰,是因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才成为这样的我。”   兰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件事。   她怔怔的,半晌只道:“可若是你是个不够聪明的,怎么也做不了那样多的事情呀。”   顾亭匀点头:“的确,我是有几分聪明,可我也完全有可能把聪明放到了不正当的地方,比方去做一个并不善良的狗官。可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单纯毫无心机的你,你这人赤诚果敢,爱人的时候一腔热血毫不保留,每每想起来你,我都仿佛看到了最干净的朝阳。”   这世间,最干净最明亮的朝阳,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   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对我笑一笑,我便对你彻底沦陷。   我爱你,这一生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与你靠近。   而你有多好,你自己根本不知道。   兰娘心中有些震撼,脸上微微发热,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可到了顾亭匀的嘴里,她却成了天仙似的。   半晌,两人又对视着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真是无聊,竟然在这里互夸起来。”   顾亭匀闲闲地看着她:“那不然呢?还能做什么?”   兰娘检查了他身上的膏药,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银针,道:“这针灸还得一刻钟才能拔掉,要么我给你拿一本看。”   可顾亭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压根不想看,他微微皱眉,而后道:“我给你画眉吧。”   兰娘一惊:“你画眉?你又不会,你怎么画?”   “我可以学。”   最终兰娘拗不过他,只能点头同意了,他那手写字漂亮,可画眉当真是不行,画错了涂掉,而后又重画,如此这般练习了好几回才总算是勉强成功了。   可兰娘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不太满意:“你没我画得好看呀。”   顾亭匀无奈:“我这不是手生么?等我学会了,我日日给你画,总会画得好看的。”   打这一日起,他还真的日日给她画眉。   早起她伺候他穿衣裳,穿好衣裳洗漱好,他便在旁等着她梳完头,非要给她画眉,一次次的,倒是也越来越好看了,而兰娘也习惯了他给画的眉。   日子缓慢而又快活,可只有一件事,迟迟没有什么进展。   顾亭匀拄着拐杖能站起来,但根本挪不动脚,这种状况甚至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他自然练习得也很勤奋,但奈何脚上似乎没有什么知觉一般,能站立着,却无法控制自己迈出去步子。   有时候他在想,兴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难得了,再祈求能走路,大概上天不舍得再给他这样的优待了吧。   但他还是想走路,哪怕是拄着拐杖去迎娶阿兰。   他心里急,面上不表现出来,兰娘却看得出来。   人在着急上火的时候,身体会有许多细小的改变,而他的睡眠也开始变差了,兰娘好几次夜里醒来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一问他,他就说是白日里睡多了,或者是看遇到了个难题没想通便睡不着。   其实,他就是在想自己走路的事情。   兰娘着实也尽力了,她这一年半所看过的医堆满了一整个屋子,为了积累经验,附近所有疑难杂症她都免费给看,许多人慕名而来,兰娘几乎都给治好了。   可她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顾亭匀的脚上多些知觉,没能让他多迈出去一步。   她并不在乎他能不能走路,只要他在,她就很高兴了。   可她还是希望他活得更自在更舒心些。   她心中也焦灼,却并未告诉顾亭匀,而是私下四处寻找更多的方子,草药。   转眼入了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眼看着就要封山了。   兰娘把彰武叫了过来,她语气温柔,知道彰武对顾亭匀是真心实意地好,也把彰武当成了自家兄弟。   “彰武,我同你商量一件事。两个月之前我新得了一本医,上面写了个野方子,说是能够治疗脚筋阻塞的,其中需要用到一种很稀少的草药,名叫泣心莲。我恍惚记得十来年前在后山上见过这种草药,它只在大雪时节才会疯狂出芽,但衰败得极快,出芽之后三日左右便会无声无息消融在积雪中。我想去山上找一找,你帮我安顿好你们大人。可否?”   彰武惊讶至极:“夫人,后山上积雪厚重,眼瞧着快封山了,十分地危险!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让您上山啊!”   兰娘沉默了下,反问道:“你不想让他站起来自己走路么?”   彰武立即说:“夫人,您告诉属下那泣心莲是如何样子,属下去找!”   兰娘笑了:“若是能如此,我必定会让你去办,必定你们身体比我敏捷强健。可你们不是行医之人,根本认不出这种药材,我凭着医上介绍以及从前的记忆,若是遇见了应当是能认出来的。”   彰武哑口无言,他想看着大人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可又不忍心看着夫人上山,万一出事了大人必定要杀了他!   兰娘叹叹气“我不是要自己上山,定然是要带几个人上去的,虽然气候恶劣,但几个人一道上去也不是很危险。彰武,让我试一试吧!”   挣扎半晌,彰武答应了下来,与兰娘里应外合计划了这件事。   他好几次想把事实告诉大人,问一问大人的意见,可一见着大人躺在床上的样子又觉得心痛!   最终,那些话都憋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但是别等,会很晚   谢谢富婆投喂,必须二更(俺真的尽力了) 第62章 ·   腊月中旬,雪压得院子里柿子树树枝都断了好几根。   夜里顾亭匀把兰娘搂在怀里,时不时醒来给她盖被子,担心她别冻着了。   屋子里放了炭盆,可因为气温骤降,依旧有些凉飕飕的。   每到这样的深冬,总叫人想起来以前的苦日子,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多么厚的棉衣御寒,而兰娘一到冬日手上都生满冻疮,瞧着就疼死了。   临睡之前,顾亭匀还握着兰娘的手叮嘱她:“眼看着要过年了,许多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你多歇着些,别又冻坏了手。”   兰娘倒是也乖顺,靠在他怀里都答应了。   可这一夜不知道为何,顾亭匀觉得困得很,第二日晨起兰娘陪他一起用了早饭,吃完没一会儿,他就靠在床上又打盹,朦胧中瞧见兰娘在旁边给他做一件护膝,顾亭匀体力不支地睡着了。   兰娘悄悄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给顾亭匀的饭食里下了些安神的药,吃下去之后会昏睡上大半日,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顾亭匀如今看她看得很是严实,他这人又很警觉,素日里她做什么他都能猜到,而她要上山的事情,如今还只告诉了彰武,所以才没有走漏风声。   如果自己找借口出去一个时辰,顾亭匀还不会太担心,但如她一去大半日回不来,顾亭匀知道了必定会十分生气,特别是知道她去上山了,那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兰娘匆忙出去,要彰武挑选了几个身体健壮干活儿麻利的护卫,自己又穿了厚厚的衣衫,戴了围巾与帽子,一行人火速朝山上出发了。   彰武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忐忑至极,可想到大人的腿脚,他咬牙忍住心中慌乱。   兰娘小时候时常去山上,但这种大雪的气候她也是断然不敢去的,只能等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才敢上去。   风声携裹着雪沫子在天地之间旋转,呼号宛如野兽,让人忍不住惊恐。   而那风雪打到脸上,似刀子一般割人,让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们拄着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了好久,抬头一看,那山还很远呢。   几个大男人都累得不行了,却瞧见顾夫人还在不断地往前走,他们对望一眼,神色都是敬佩与愧疚,素日里总瞧着夫人柔弱温婉,生得清丽动人,却没想到,她身上的韧性甚至比一个男子还要强!   这一趟上山实在是辛苦异常,其实兰娘也好多次觉得累得撑不住了。   她从前十来岁的时候总上山,那时候也练习惯了,但近几年哪里吃过这种苦?在气候最恶劣的时候上去,一步都撑不下去!   但一想到顾亭匀,就又觉得就这么拼一把又怎么了,又不会死人!   若是真的寻到了泣心莲,那是顾亭匀一辈子的大事。   几人花了两个时辰才爬到了山上,都累得跪在了雪地里,休息好一会又一路翻找,实在是不容易。   可大雪覆盖住了许多树木和石头,根本就不好找,还好有些山洞没有被盖住,兰娘大致记得住方向。   事情没有期待中的那般顺利,所有人都把兰娘安排的地方大致翻遍了,都没有找到泣心恋的踪迹。   兰娘知道,这一次上山不容易,再想上来就很难了。   而其中一个护卫看了看天色,为难地说道:“夫人,只怕再不下山就来不及了,我瞧着不出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   兰娘心中挣扎万分,声音坚定:“再找半个时辰,若是再找不到,我们就下山。”   她手上隐隐地发热发痒,低头一看,便瞧见因为扒拉雪,手指都冻得红肿僵硬了,可找不到泣心恋,她实在是不想下山。   最终,兰娘安排几个护卫分散开来各处去找,只要发现疑似泣心莲的植物便立即喊她过去辨认。   为了早些寻到泣心莲,护卫们都纷纷仔细地去找,不知不觉就分散开来。   等其中一个人发觉兰娘不见了的时候,还没有很害怕,只是有些警觉地找到另一个护卫问:“大哥,夫人不见了!守在夫人旁边的是谁?”   被称作大哥的护卫立即道:“不是小四一直跟着夫人的吗?我们去找小四!”   等他们二人找到小四,小四正在扒拉雪,听见他们问自己夫人呢,眸子里愣怔一下:“夫人不是说让我去找那泣心莲吗?我以为夫人安排了你们在她身边……”   这话一出来,三人都心里发凉。   但又存着侥幸,兴许是夫人安排了其他人跟着她,可等他们三人匆忙找到其他四个护卫,却发现根本没有人知道夫人去哪里了……   几人脸色大变,赶紧分头去找,个个心惊肉跳,但找了一大圈,都是欲哭无泪。   最终其中小六道:“大哥,夫人兴许是下山去了,这天色发暗,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若是不下山,今夜必定都死在山上了!不如咱们下山吧,夫人那般聪慧,肯定是已经下山了!”   他们思前想后,其实都很累很累了,也非常地冷,最终,又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兰娘,山里空荡荡寂静一片,护卫们咬牙下了山。   此时,顾亭匀已经转醒了,外头天色黑暗,屋内点了烛火,他觉得头脑发懵,撑着窗闭眼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不是梦。   “阿兰,阿兰!”   顾亭匀喊了几声,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明明记得自己睡着之前是才吃过早饭,阿兰就坐在他旁边做针线,怎么自己就无缘无故地睡着了,还一睡就是一整日?   彰武心虚地进来了,站在门口也不敢走进来。   顾亭匀皱眉:“夫人呢?去喊夫人过来。”   彰武依旧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又愧疚又心虚,顾亭匀声音一下子变冷了:“彰武,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跪下!”   彰武立即跪在地上,声音都结巴了:“大人……夫人,夫人去……”   他都说不下去了,顾亭匀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刀子一般。   最终,彰武干脆低着头说道:“夫人去山上找草药了……”   顾亭匀瞬间身上都发冷了,他朝外又看了一眼,窗纱模模糊糊,外头还在下雪,这样冷的天,她去山上找草药?!   他牙都要咬碎了:“去找草药?那这会儿天都黑了,也该回来了吧?”   正说着,外头那七个护卫浑身大汗精疲力尽地跑了进来,被称作大哥的人火急火燎地把彰武喊了出去,询问夫人有没有回来。   彰武整个人都要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你们把夫人弄丢了?夫人并未回来过!”   顾亭匀在屋子里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瞬间疼得他弯腰捂住胸口。   外头彰武原想压低声音,可还是止不住地吼:“快滚去找啊!把所有人都喊上,去找!你们这些混蛋玩意儿!是如何保护夫人的,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若是找不到,一个个等着死吧!”   顾亭匀心口疼得厉害,手都在发抖。   他如何不知道,此时外头深夜的山上是什么状况。   雪必定厚极了,还会有野兽出没,就算运气好碰不到野兽,也能活活把人冻死。   她……就不知道惜命吗?!   彰武压根顾不得去向顾亭匀赔罪了,他立即把院子里所有男丁都喊上,又让人去找附近胆子大经验丰富的猎户一道去上山找兰娘。   而等勉强安排好这一切,彰武跪在门口道:“大人,是属下该死!属下没有拦住夫人!属下想着,夫人若是能找到那泣心莲,您就有机会走路了!若是夫人出了事,属下自行了断!”   顾亭匀声音都在颤抖,咬牙切齿地指着他痛骂:“去给我找!若是找不到,我杀光你们这些蠢货!”   这一夜整个徐家村几乎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自发地去山上找兰娘。   而兰娘的确是遇着了危险。   她原本与那些护卫们分头去找泣心莲,越走越远,本打算回头的,却一眼瞧见了一处峭壁上露出来的一一点近乎透明的粉色嫩芽,那分明就是泣心莲的模样!   可那泣心莲长得位置有些不好去摘,兰娘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爬上去摘下了泣心莲,欣喜若狂,眼泪都掉了出来,立即回头去找七个护卫。   可山上空荡荡的,天一寸寸地黑下来,她举着火把,一个人都找不到,心中怕极了,却只能抓紧下山。   那一段路实在是太过漫长,她都不知道是如何走下去的,但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件事。   匀哥有救了,这泣心莲若是有用,他便能走路了。   他会如从前一般意气风发地走在金銮殿上,为天子分忧,为黎民百姓造福。   但深夜的山上,雪路难行,更有怪异的野兽叫声时而传来,兰娘心里一会儿抖一下,眼泪都忍不住掉了。   心中越是恐惧,腿就越是发软,直到快走到山脚处的时候,她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身上疼得根本爬不起来了,脸上手上都被石头和树枝刮破了,兰娘小心地去试探了一番,怀里的泣心莲还是好好的。   她心中想着,那些护卫找不到自己,肯定会再来寻的,只要她坚持下去便是了。   兰娘努力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心中渐渐焦灼,而身上的温度也开始变低,手都木得感觉不到存在了。   迷迷糊糊中,终于听到人声,有人欣喜地喊道:“顾夫人在这,顾夫人在这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63章 ·   夜间风雪更显得可怖,尤其是今晚似乎气温更低,风呼呼地吼叫着,树枝被吹得疯狂作响。   家中所有人几乎都急着去寻兰娘,唯有顾亭匀一人留在房中。   他焦灼难安,试了好几次拄着拐杖站起来,可却发现他之前都是兰娘扶着他,他才能扶着拐杖站起来,靠他自己并不算很容易能站起来。   到最后满头大汗,他才扶着拐杖站稳了,但脚下依旧没有知觉,完全迈不出去步子。   此时此刻,深冬大雪时节,山上会是什么场景?他一想到就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突地跳。   许久,外头忽然一阵乱糟糟的声音,有人高喊:“快快,把陈大夫喊来!夫人回来了,但她从山上摔了下来,昏过去了!”   顾亭匀脑子里轰然一声,想也不想拄着拐杖就往外走去,一步,他轰然倒地,可心中却急切地想去看看兰娘,男人从地上哆嗦着手再次强行站起来,拄着拐杖又咬紧牙关往前迈了一步。   等几个人把兰娘抬到屋子门口的时候,便惊讶地发现,顾亭匀以一种非常怪异别扭的姿势拄着拐杖往前正在踏步。   他靠着自己拄拐往前走了一步,而后站定,再也走不动了。   彰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顾亭匀眸色往担架上的人看去,待看到担架上的女人浑身都是雪闭着眼昏睡着,脸上和手上都有血痕时,心里顿时一阵刺痛。   等兰娘被抬到床上,立即有婆子进来要给兰娘换衣裳,怕她冷久了难受。   可谁知道才进来就瞧见顾亭匀已经守在了旁边,他腿脚不便,胳膊却已经恢复如常了,虽是个大男子,此时却正仔细地给兰娘脱外头的衣衫和靴子,婆子讪讪地退到一边,只偶尔大个下手,帮兰娘用热水擦身,又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让大夫进来把脉,给她喂药,喂参汤。   顾亭匀给兰娘换衣裳的时候,看到她揣在怀里的泣心恋,小小一株娇嫩无比的草药,被她万般仔细地护在胸口,而她的手心磨破了好几处,脸上的伤看起来也不浅。   但最让他心里难受到宛如被抓了的是她身上的温度,她整个人都凉得吓人,睫毛上都是冰霜。   顾亭匀几度控制着,才没有掉泪。   所幸大夫给兰娘把脉之后,道她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过度受冷,外加一些皮外伤,养养也就无碍了。   但大夫最终看了看顾亭匀,心中有些惶恐,因为兰娘面颊上的那道划伤瞧着有些深,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但兰娘本身自己就是大夫,这伤等她自己醒来便会定夺。   顾亭匀守了一夜没敢睡,第二日兰娘总算转醒,他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兰娘第一眼瞧见他便喜欢得不行,抓住他的手道:“匀哥,我找到泣心莲了,你知道泣心莲是什么吗?有可能会治好你的腿脚……”   顾亭匀眸中波澜不惊,只摸摸她脸:“你先休息好,旁的事情回头再说。”   兰娘原本觉得自己休息了两三日便好了,只是脸上的伤有些恼人罢了,可谁知道顾亭匀非要她多躺几日,又让人炖了许多的滋补之物给她喝下去。   而后因着外头冷,顾亭匀也不大让她出门,兰娘便琢磨着把那泣心莲与丝瓜瓤一道制成药物煎给顾亭匀喝。   泣心莲十分珍贵,一次只需要放入一点,但要连续喝上一个月才知道有没有效果。   那药端到顾亭匀跟前的时候,他眉头皱着,似乎不太想喝。   兰娘笑盈盈的:“喝吧,说不准是有用的。”   顾亭匀并非是怕苦怕药没有用,而是看到这药便想起来那日她浑身沾满血毫无意识地被抬出来的样子。   他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沉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终,顾亭匀还是把药喝了下去,可这药的确是比从前的药都更苦,他喝了之后嗓子里非常地难受,却还是哑着声音道:“那日你回来,情急之中我走了两步,兴许没有这药,我也会有能走路的那一日。”   兰娘怔了下,眼中都是惊喜:“真的?”   可顾亭匀却抬眸严肃地看着她:“就算是我一生都不能走路,那又如何?你很在意我能不能走路吗?”   兰娘顿了下,赶紧解释:“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意,可我就是觉得如果你能恢复得好了,你会过得更高兴。”   顾亭匀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重了,她是怎么想的,他如何不知道。   可心底的怒气还是一点点地升腾。   他不想对她凶的,可这几日越想越忍不住。   半晌,顾亭匀闭上眼又睁开:“罢了,我去书房有些事。”   兰娘发现,这几日顾亭匀很爱去书房,之前他那么粘着自己,自打自己从山上下来之后,他好像是生气了。   兰娘知道他在气什么,上山这件事他若是知道,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可兰娘也委屈,她虽然是冒险上山的,但终究也是采到了泣心莲,若是真的能对他腿脚恢复有用,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两人就这般僵持一日。   他在书房里待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兰娘也无心做其他事了。   最终,她去煮了一壶茶,提着去朝书房走去。   但才走几步,兰娘就感觉肚子一阵细微刺痛。   她原本不太在意,想着疼几下没事,但再走几步,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他们同房之后距今也有几个月了,似乎,她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有来……   上山之前她给自己把过脉的,当时显示没有什么异常。   可此时肚子怎么无缘无故地疼了一下?   兰娘立即回房,安静下来自己给自己再次把脉,这一碰脉搏,她脑子里顿时懵了!   有孕之人的脉搏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此时虽然胎儿还很小,可她还是能察觉得出来自己的确是有孕了。   兰娘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有欢喜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她只顾着去想顾亭匀腿脚的问题,二人发生了关系却从未想过孩子的事情。   可,这孩子还是来了。   他们失去过一个女儿,如今却又迎来了一个孩子。   兰娘顾不得其他,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去了书房。   她这回茶壶都没有敢提。   顾亭匀终究舍不得与她如何置气,自己在书房里气了半日,心里责怪的还是自己,若非他的身体这般,兰娘不必这样为他费心。   她若是嫁的是个身体康健的人,哪里需要受这样的委屈呢?   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错。   听到敲门,顾亭匀在心底叹息一声,道:“进来。”   兰娘走进来,眸子尚且还是湿润的,唇角却带着笑,她走过来声音软软的:“还在生气么?”   顾亭匀又叹气,握住她手:“你知道我生气,还去那种地方,我宁愿一辈子瘫着,也不想你去冒险。阿兰,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   他说到这,终究还是严肃起来:“废话我便不说了,免得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笑的。这一次已经过去了,所幸没有出太大意外,但若再有下次,我们便分开吧……”   兰娘心中一惊,忽然就难受起来。   她咬着唇,也笑不出来了,只急切地说:“我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去上山,我就是想去试试,我这不是没出事么?若再有下次……我还是会去……”   她就是想去,就是愿意去,就是见不得他受苦。   这把顾亭匀气得够呛,他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强行摁着她让她坐下来。   “那好,我让你嘴硬。来人!”   彰武很快就进来了,见夫人坐在大人怀中,立即低头不敢看。   顾亭匀冷冷地说道:“你跟我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彰武浑身一凛:“大人曾说,若是有背叛与欺瞒,大人必定不会饶恕……”   顾亭匀冷哼一声:“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   兰娘慌了,要站起来,顾亭匀却摁住她:“你不知道心疼自个儿,倒是知道心疼他。再有下次,我便直接打死那些与你一起里应外合之人。”   彰武自知理亏,他虽然是为了大人好,但非常清楚,大人是万般不会答应让夫人上山的,只能惭愧答道:“大人,夫人,属下知错了……”   他很快去了外头自己搬了长凳爬上去,喊了人来打自己。   板子打到皮肉上,彰武咬牙忍着,可那板子都十分厚重,打下来真是要命,没几下彰武就开始忍不住痛呼出声。   兰娘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彰武是个好人,对待顾亭匀忠心耿耿,之所以与她里应外合还不是因为想让顾亭匀的腿好起来?   可她怎么说,顾亭匀都始终把她摁在怀里不许她动,还盯着她问:“可知道错了?下回还敢这般擅自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么?”   兰娘气坏了:“不做了!行了吧?你让人停下来,莫要再打他了!”   顾亭匀却还是道:“这一次不打不行,他欺瞒我在先,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你只有亲眼瞧见他被打了,才会记得住下次不再背着我去作践自己。”   兰娘目瞪口呆,她忍不住往他胸口砸一拳:“你这个混蛋!若咱们的孩儿知道你这般残暴无情,你瞧我让不让她喊你爹爹!”   顾亭匀听到这话猛地一顿,继而往她肚子上看去,有些不可思议。   兰娘气得不行:“我有孩子了!你放开我!你勒着我了!”   顾亭匀下意识地松手,兰娘赶紧跳下去推开门,对着外头喊道:“打了都十几下了,非得打死才行么?住手!”   外头打人的举着板子对望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听夫人的话。   而彰武苦着脸,满头大汗说道:“夫人,您莫要担心属下,是属下犯了错,大人责罚是应当的……”   最终,还是顾亭匀命令那些人停了,彰武才逃过一劫,但那十几下板子也够他受的,彰武此番也算是彻底记住了,一切当以夫人为重,在大人的世界里,大人都要排第二。   而兰娘有孕的事情瞬间成了全家上下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顾亭匀原本的自责心情被要成为人父的喜悦代替,他已经三十多了,旁人十九岁生子,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十来岁了,而他与兰娘错失了曾经的女儿,如今总算又要迎来新的孩儿了。   原本因为有兰娘在,顾亭匀在吃穿用度各方面都很注意,让人特地去搜寻些上好的东西,此时更是小心。   他不仅让人立即去全国各地搜寻大量的补品,燕窝等都要最好的,且亲自写信给交好的故交,向那些已经为人父的朋友虚心学习如何照料有孕的妻子。   兰娘忍不住笑,她觉得顾亭匀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她原本就是个大夫,还能不知道如何照料自己么?   这一年过年,顾家十分热闹,上下都欢欢喜喜的,而兰娘与顾亭匀花银子买了许多的米面与猪肉送给附近的百姓,人人都赞他们夫妻二人善良仁义。   而顾亭匀喝了那泣心莲一个多月,腿脚处还真的有了好转,先是有了些知觉,后是拄着拐杖能稍微往前走一点,不多,也就三五步的距离,但这比之前实在是好太多了。   兰娘很是满意,就算顾亭匀能扔掉拐杖还是希望渺茫的事情,但看着他拄着拐杖朝前三五步三五步地挪动,就发自肺腑地替他感到高兴。   而顾亭匀很在意她的身子,每日晚上都给她说书,说的也都是自己书上看到的有趣的故事,偶尔自己编些故事,想着让兰娘放松心情,这样睡眠会更好。   兰娘听着听着,倒是也上瘾了,每晚都靠着他听完他说的故事才睡着。   晨起,他给她画眉,胎儿才一个月,他便不让她弯腰了,次次都亲自给她穿鞋。   兰娘起初觉得别扭,若是旁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日日在屋中给一个女人穿鞋,说不准多数人笑话他呢。   可他非要如此,兰娘只能随他去了。   时间一久,那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吃饭的时候鱼刺给她挑出来,虾剥好再放她碗里,粥总是给她弄得温度正适合吃才会放到她跟前。   总是一个不注意,他递过来一把剥好的瓜子仁,一小碗皮都剥好的葡萄,种种细节,都透着深深的爱意。   第二年,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特别快。   从春日到夏日,一忽儿的功夫便过去了。   兰娘被保护得极好,顾亭匀仿佛是被她吓怕了,一会儿不见她都要去找。   他拄着拐杖走得很不方便,也非常地慢,但总比不能走要强。   兰娘也安心养胎,期间收到阮家来信,得知她爹已经在京城安顿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心中也替他们觉得高兴。   而顾亭匀与她也已经商议好了,等孩子出生之后,他们也启程回京城。   一方面是京城那边皇上数次让人催促顾亭匀若是身子恢复好了,还是回京城比较好。   一方面也是兰娘思念爹娘,顾亭匀不忍心让她与阮家才相认没多久便常年分割两地。   这年九月,兰娘肚子挺得老高,算着日期随时随时都要发动了。   家里稳婆请了三个,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又加上兰娘所办的那个医术学馆,大夫也是不缺的,可顾亭匀还是睡不好,他总怕着会出什么问题。   比起来兰娘淡定了许多,她给人看病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凶险的状况,生孩子是要面临危险,但大多人应当都会顺利挺过去的。   可真到了发动那一日,她还是怕了。   生产的那种疼切身体会之后便知道究竟有多疼,疼痛袭来的时候甚至想死!   顾亭匀急得不行,让人捧出来一大盒金子,对着稳婆道:“谁若能让她减轻痛楚,这金子便都是谁的!”   三个稳婆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子?心里自然都非常想要!   可都为难地说:“顾大人,这生孩子哪里有不疼的呢?奴婢真的没法子……”   原本生孩子是不能让男人进去的,可顾亭匀非要进去,但兰娘看到他就更委屈更绝望,哭得头发都散乱了,不住地求救。   “匀哥,救我……好疼,太疼了……”   顾亭匀心疼得眉头蹙在一起,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疼得浑身都在抖,心里恨不得替她去受苦。   他又非常后悔,为何一定要生孩子?若是不要孩子,她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炼狱时刻了!   最终,稳婆忍不住道:“大人,您在这不出去,夫人也容易分神,使不上劲儿,不如您还是出去吧。”   见兰娘哭得厉害,顾亭匀也有些心慌意乱的,半晌听了稳婆的话出去等了。   可隔着一道门,他依旧听得见里头兰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一下一下,也叫他疼得恨不得打死自己。   整整两个时辰,外头从晚霞漫天到月亮高挂,屋子里终于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那哭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顾亭匀手里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推门而入,直接火急火燎地走了进去。   彰武等人震惊地看着他的身影,纷纷喊了起来:“大人会走路了?大人会走路了!”   里头稳婆喜笑颜开,用纱巾把小婴儿擦洗干净,用棉被包了起来,大声道:“恭喜顾大人顾夫人喜得千金!”   兰娘躺在床上,头发全部湿透,面色苍白,嘴唇都咬流血了。   她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而顾亭匀几步走到床边,也感觉到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他抱着孩子凑到她跟前,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眼睛红红的。   他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 第64章 ·   顾家有女出生,顾家老爷与夫人广散糕饼糖果,那女儿出生之时正是秋高气爽,人人都道,这定然是位有福气的姑娘。   事实上,顾静淞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儿,顾亭匀与兰娘到了这个年纪才有了第一个孩子,都疼得厉害。   纵然家中请的有乳母,兰娘坚持自己母乳,顾亭匀也未曾反对,只是体谅她辛苦,每每夜间她起来给孩子喂奶,他便起来给她弄温水擦拭,冲红糖水给她喝,而淞儿若是需要换尿布,他便亲自动手,不叫兰娘劳累。   两人压根不需要乳母,就这般共同努力着照顾小小的女儿。   但还有一件让人极其高兴的事情,便是顾亭匀的腿脚越来越好了。   兰娘生产那日,他心中太过担心,一时没有注意自己竟然扔掉拐杖了几步,后来一旦开了头,那拐杖他就不愿拿了,一开始得慢,到后来竟然也与寻常人看起来差不多,不仔细看都看不太出来。   当然,顾亭匀路并不快,他只能慢慢地,只是这终究也比之前强了太多了。   月子里的孩子并不好照顾,一夜会饿醒好几次,尿布也需要换好多次,虽然是心甘情愿地照顾女儿的,但他们还是被熬得困成了乌眼鸡。   怕刺到淞儿的眼,屋子里灯只留了一盏,光很微弱,兰娘抱着孩子喂奶,顾亭匀便只穿着一件寝衣端了一碗才冲好的红糖水站她旁边等,两人都低头去看兰娘怀里的孩子。   淞儿咕叽咕叽地正闭着眼喝奶,瞧着可爱极了。   这日子过得久了,便让人觉得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了,可顾亭匀疲惫之中,心里都是幸福与滋润。   这是他等了太久太久才等到的一日。   等两人把孩子安顿好,顾亭匀搂着兰娘,忍不住凑到她唇上去亲。   兰娘立即推搡:“唔,还没有出月子,产后至少得百日才能……”   顾亭匀捏一把她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低声笑道:“我只亲亲你。”   末了,的确只是亲亲,可这只是亲亲,也确实是消不了多少火,反倒让人心底火气更盛。   两人闭着眼躺在一起,其实是谁都不太好受,好在因为带孩子也真的累,一盏茶功夫也渐渐入睡。   兰娘迷迷糊糊地才睡着没多久,便觉身上不大舒服,胸上宛如有石头,腋下也僵硬起来,一阵一阵地疼。   她困难地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是堵奶了。   女人不只是生孩子疼,在哺乳过程中也会遭受到不少的痛苦,身材会形,堵奶的时候会高烧等等,所以许多女人是不会自己给孩子喂奶的。   兰娘立即悄悄地到床边打算自己解决,可她弄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经验,光是靠医书上说的步骤,竟然什么法子也没有。   半晌,兰娘正沮丧,顾亭匀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了:“怎么了?”   兰娘心道告诉他也没用,便让他立即去隔壁请乳母。   那乳母是个十分有经验的,进来给兰娘检查了下,便道:“夫人,您这堵得时间有些长,实在是不好用手排出来,要么孩子吸,要么……否则一直堵着,是不会退烧的。”   可淞儿此时才吃完没多久,正睡得沉,塞到她嘴里她都不吸。   兰娘难受得厉害,她现在胸上疼,还发烧,简直都想哭!   顾亭匀眸色一沉,看向乳母:“孩子不肯吸,还有什么旁的法子么?”   那乳母把头一低,十分地不好意思,最终,只低低说道:“只能找一个大人给吸出来……”   但这是属于极其隐私的事情了,除非脸皮特别厚的,谁会愿意有人趴自己身上吸啊?   除了孩子,也只有一个人适合了……   兰娘大囧,还没说什么,顾亭匀挥手让乳母出去了:“既想不出来旁的法子,那你便出去吧。”   等乳母后把门一关,顾亭匀便看向了兰娘,他目光沉沉,看的兰娘心里都发抖。   她下意识地拉住被子遮住自己,真恨不得钻进地里:“我明日喝些蒲公英……再让乳母用手多排几次便好了……”   可谁知道,顾亭匀用手探了她额头的问题,只语气淡定地说:“我来吧。”   兰娘最终没有拗得过他,她浑身僵硬,只看见他的后脑勺对着自己,简直如受死一般……   好在,很快他还真的中了用,帮着她疏通了乳腺,兰娘总算浑身轻松,睡着之后烧也退了。   第二日她都不好意思看顾亭匀,可谁知道他却非要逼着她看自己,还干脆低声问她:“我又不是第一次那般,怎的就这么害羞?”   兰娘忍不住打他:“那能一样吗?!我那时候又不在喂奶……”   顾亭匀捏捏她耳朵,在她耳旁轻轻一笑:“甜的。”   兰娘一怔,继而拿枕头一下砸他头上:“混蛋!不许再提!”   顾亭匀也就笑着让她打自己,但终究没有支持她继续喂母乳,兰娘与他商议过后,二人决定兰娘亲自母乳淞儿到年底,便要把淞儿交给乳母来喂养,毕竟他们开春之后便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兰娘也会有诸多不便。   淞姐儿九月生人,到了腊月便满了百日。   百日之前,她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都已寄来了许多的礼物,什么金项圈,金手镯之类的都有,就连秋杏都寄来了一对她亲手做的老虎头鞋子。   而顾亭匀的那些故交得知他喜得一女,也纷纷送来贺礼,谁不羡慕淞姐儿的好福气?   百日这天,顾府办了一场酒宴,请了顾亭匀从前的老师以及几位同窗,还有徐家村那些相熟的邻里。   但兰娘没有想到,陈小九竟然也来了。   他那时候断了一条腿,后来被送回到老家之后,顾亭匀实际上托人照顾了他一番,又给他不少银钱,让陈小九一家在镇上开了一家卤肉铺子,后来倒是渐渐的做成了招牌,他断了腿,日子不仅没有断,还越过越好,甚至娶了个漂亮的媳妇。   村里许多男人都很是羡慕陈小九,赞他运气好,虽然断了腿,但轻易就获得了旁人一辈子也不敢去想的好处。   陈小九带着娘子来了顾家。   其实他早就听到说顾亭匀与兰娘的事儿了,在这附近那不是什么秘密。   起初他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后来渐渐的,也放下了。   顾家人很多,许多都是并未邀请,也要主动前来庆贺的,准备好的桌子坐得满满当当,但这也不能算是主人照顾不周,毕竟许多人顾亭匀与兰娘压根都不认识,那是曾经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主动来的。   但顾亭匀还是让人尽量地多弄出来几张桌子,争取大家都坐上。   各种鸡鱼肉蛋一盆一盆地端出来,香喷喷的乡下大锅菜,闻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陈小九拄着拐杖一步步进去,在院子的角落站了许久,被彰武发现了。   彰武立即去禀告了顾亭匀。   顾亭匀自打那时候京城见了一次之后,再未曾见过陈小九。   那时候他对陈小九的抵触情绪非常深厚,可现在发现,他对这个人都没有太大感觉了。   也许是因为他确定阿兰最爱他只爱他,所以不再把任何男人当成自己的敌人。   而他也知道,阿兰应当是想见陈小九的。   最终,顾亭匀让人去通知了兰娘,兰娘知道陈小九来了自然是惊讶又欢喜的,赶紧地放下孩子出去了。   等见到陈小九夫妇,她面上都是笑:“你们怎的不早些让人告诉我?在这站了许久!,咱们先去里面坐着叙叙旧。小九,这便是你家娘子?当真是好漂亮!孙大娘可还好?”   陈小九第一眼看到兰娘的时候便觉得心里一软。   曾经的喜欢没那么容易消散,打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情感不再是渴望占有,而成了一种温暖的友谊,宛如亲情一般。   “我娘去世三年了。她若是在,应当也很想来看看你。”   兰娘顿时有些难过,眼睛酸酸的,惋惜自己没有再见过孙大娘,也惋惜小九当初腿断了。   可最后聊到陈小九现在日子不错,两个孩子都有几个到了读书的年纪时,兰娘又替他们高兴。   最终,还是陈小九的妻子詹氏与兰娘聊得来,二人分享带孩子养孩子的心得等等,陈小九便在旁边默默地看。   因为顾家办百日宴,二人也不想打扰太久,说是家中生意忙还是要。   等出去之后,詹氏笑笑地看着小九:“夫君,你可是还喜欢她?”   陈小九并未瞒过詹氏自己的经历,听到这问话只笑得平和:“不喜欢了。但也喜欢,不是对女人的喜欢,而是对人的喜欢,就好像,也喜欢她的夫君顾亭匀一般。他们两个都是了不起的人,无论是活下去的方式也好,还是对爱人的态度也好,都是我永远不敢去想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顾亭匀能从这个地方飞出去,甚至飞到金銮殿上。   而他也更明白了,一对男女之间的爱情可以深刻到什么地步。   詹氏慢悠悠叹气:“是啊,我们都是普通人,你啊,这辈子就只能摊上我这么个女人咯。”   哪知道陈小九握住她手,笑眯眯说道:“娘子,你可不是普通人,你是我陈小九的所有。”   二人相视一笑,渐渐地离开了徐家村。   *   百日宴实在是让人疲惫,顾亭匀还喝醉了,兰娘只得让乳母照看下淞儿,她亲自去照看顾亭匀。   先是给他脱掉衣裳,洗了个澡,而后又给他换上干净衣裳,喂醒酒汤。   顾亭匀醉得身上都没有什么力气了,却在兰娘给他收拾好塞到被子里之后准备起身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阿兰,我很高兴。”   兰娘听到这模模糊糊的一句,揉揉他脸:“我也很高兴。可你喝得太多了。”   顾亭匀忽然睁开眼,他那眼本身就生得很好看,此时带着醉意,有些无赖,也有些脆弱无辜,看得兰娘都心软了。   她轻轻叹气:“好好睡吧,休息一晚,明日便好了。”   可顾亭匀却嘟囔:“头疼。”   兰娘便倾身过去,要给他按摩太阳穴,哪知道一瞬间,她身上最柔软之处便被人拿捏住了,而后细腰被大掌一握,人被压在了床上。   他笑着看她:“小傻瓜。”   兰娘又气又笑:“大色狼!”   他低头去含她的唇,吻的间隙又道:“便是色狼也罢,这样的好时光要多珍惜。”   兰娘几乎是瞬间明白他什么意思,她自打生完孩子之后,胸脯鼓得厉害,的确是与从前差别很大。   这一夜终究没能平静,两人吃素好几个月,总算是畅快淋漓地品尝了一回销魂滋味,第二日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一年,也飞快地过去了。   第二年开春,兰娘与顾亭匀带着女儿踏上了北上之路。   但临行之前,还是安排了得力的人手看着徐家村的院子,他们将来老了之后,说不准还是要回来的。   一路艰辛,所幸顾亭匀照顾得很好,兰娘与淞姐儿倒是未曾吃过太多苦。   可偶尔兰娘也会想起来曾经北上的那一次。   那是改变了她整个命运的一次旅途。   但没等兰娘说,顾亭匀就察觉了她的心思,主动与她说起来回京的计划。   “皇上曾让人带口谕给我,若我身子恢复了便还是回京替他办事,我如今腿脚没有健硕之人那般厉害,但也能自由行了,读了一辈子的书,也不甘心就那样闲着,回去做些事情也好,毕竟咱们淞儿往后也是要过日子的,不能不为她打算。”   兰娘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你安排便是。”   顾亭匀把她搂在怀里:“但你放心,我回去之后必定把你和孩子放在第一位,其他的都要往后排。京城的宅院早有人收拾好了,但你们母女先去阮家,而后你以阮家大小姐的名义出嫁,婚事一应都已安排好了,只有你的嫁衣需要你再看着修改,你喜欢的我都为你准备,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允许出现。阿兰,苦日子我们都熬过去了,这一次我真的不会骗你。”   他语气里也带了苦涩,依旧是深深的愧疚,眼神中都是心疼。   兰娘眼睛一酸差点掉泪,忍不住搂住他脖子,亲亲他下巴,认真地看着他:“好,我相信。”   从前那次是真的相信,这一次,也是真的相信。   从徐家村到燕城,因为如今官道修得极好,倒是也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此时正值四月中旬,京城穿暖花开,阮家一家人都到了城门口迎接。   原本是打算着在家门口迎接,可后来阮夫人宋氏实在是心焦,非要去城门口迎接,一家子便都去了城门口。   阮大人眼中是盖不住的喜悦,他膝下子女本就不多,又最在意兰娘,此时非常想见见只那可爱的外孙女。   一辆又一辆马车过去,都不是顾亭匀他们。   不知道等了多久,几个人脖子都仰得累了,眼睛都看酸了,总算是瞧见了一列车队。   那赶车的人,分明是彰武呀!   宋氏喜欢得合不拢嘴:“征鸿,征鸿!你快去看看,那个定然就是你妹妹的车呀!”   阮征鸿立即前去拦车,彰武见到他们也有些惊喜,赶紧把车停了,兰娘与顾亭匀从车里抱着孩子出来探头一看,心中都是惊讶与感动!   这从城里面特特的跑到城门口来接,可见是多想念多在意了!   风把宋氏的衣衫吹得飘起来,她笑得实在是忍不住,可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兰娘立即跳下车,扑到她怀里:“娘!”   顾亭匀也抱着孩子下了车,他一身天水蓝长袍,从前花白的头发养得白发少了许多,只能看见丝丝缕缕掺杂在黑发之中,而那腿竟然也能如常路了,这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惊讶!   他这般一看,又是从前那个器宇轩昂矜贵非凡的顾大人了,阮征鸿瞧得都有些怵。   还是顾亭匀那一声:“娘,大舅哥,你们辛苦了。”   让阮征鸿身上放松了些,否则他下意识都想给顾亭匀下跪。   阮大人在旁边捋着胡须笑,简直跟过年了似的。   兰娘与宋氏二人都是哽咽,而宋氏又忙着见淞姐儿,立即从顾亭匀怀里抱过来,喜欢得不行,真是心都要融化了!   “瞧瞧我这外孙女,生得可真是标致!”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回到了如今的阮家,顾亭匀却没有想到,他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听说在婚礼的事情上阮家便出了幺蛾子。   宋氏与阮大人也是商议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提出来这个要求。   “兰儿才认亲不久,我们想着,让她在娘家住一年,再嫁到你顾家去,可好?”   他们也实在是想弥补从前与女儿缺失的时光,如果兰娘就这般成亲了,往后要常住的便是顾家,回娘家肯定只是偶尔才回去一次。   做姑娘,与做旁人家的媳妇是不一样的。   顾亭匀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吸气,面上波澜不惊,抬眸看兰娘:“夫人您觉得呢?”   兰娘想到几日前他们在驿站那一晚他对自己彻夜的折腾,不让他亲的地方他非要亲,不让他停下来的时候他非要使坏停下来,又是咬又是吮的,她身上好多草莓印子,便略带报复地起了坏心思。   她捻了一块山楂糕吃,闲闲地说:“婚姻么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听爹娘的。”   顾亭匀差点没被一口唾沫噎死。   他真想问,床上你听谁的?床上答应的好好的,什么都听我的,怎么还有反悔的?   瞧见顾亭匀眸子里那一抹有些吓人的冷光,兰娘立即把脑袋低下去了。   她忽然感觉,好危险哦。   作者有话要说:   google:欠收拾   阿兰:你来打我呀!   goole:打是肯定要打的,夫人选一个地方挨打罢。(银者见银!) 第65章 ·   对于阮家所提,顾廷匀自然是万般都无法答应的,他好容易才与兰娘走到了如今,怎么可能能够忍受再次分离?   若他是个无聊的闲人也就罢了,与夫人一起住在岳父家里倒是清闲自在,可他分明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在岳父家是万万不便的,甚至会给阮家还有自己家都带来很大的麻烦。   最终,顾廷匀几句话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其一,兰娘与他如今是正经夫妻,且还有一个孩子,虽然瞒得了大部分人,可瞒不了所有的人,如果不及早成亲的话,难免会让兰娘的名声受到影响。   其二,他身体尚未恢复完全还是需要兰娘日常在身边照顾的,若是兰娘始终住在娘家,他那身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而顾廷匀一再保证,就算是兰娘嫁到了顾家,他也会时不时的让兰娘回来娘家小住几日。   若是他自己有空也会陪着兰娘一起过来孝敬岳父岳母。   阮大人夫妇本身也觉得自己的提议不太合适,虽然他们错失了女儿的二十多年,但事已至此往后,只能尽力弥补了。   幸亏他们住的也不远,相见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最终,两家还是把婚事提上了日程。   顾廷匀那道往事,知道内情之人并不多,而因着兰娘到了燕城之后曾经嫁给过陆回、顾廷匀便不愿意让别人对兰娘说三道四。   他并未让人知道阮梦觉便是他从前的夫人,只是正正经经的托媒人到阮家向阮家大小姐阮梦觉提亲。   皇上得知顾廷匀即将娶新的夫人,而他的身子也恢复好了,把顾廷匀宣到宫中设宴招待,十分欢喜地赏赐了顾廷匀不少好东西。   婚事安排在了六月十六这一日,顾廷匀自打回了京城便总是在为这件事忙碌。   而兰娘住在娘家,也在忙着绣嫁衣。   其实她的嫁衣顾廷匀早已请了最好的绣娘十几位一道做了个差不多,精美炫目,一打开便让人如瞧见了明月星空,实在是美的移不开眼。   就是那经验丰富的绣娘都忍不住说:“这般漂亮的嫁衣,怕不是只有宫里头娘娘们的衣裙才比得过了!”   那嫁衣上的金线银线能够随着走动闪现出不同的光泽,瞧上去份外夺目。   一眨眼便到了成亲前一晚,顾廷匀已经三日没有来过阮家了,成亲之前二人不能见面,还好淞姐儿陪着他。   可兰娘却发现了自己心中那丝丝缕缕的不安稳。   她原本以为就算自己跟顾亭匀成亲了,但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心只有他的傻姑娘了,可如今她才知道,她一日都不想与他和淞姐儿分开。   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了顾廷匀不舒服的样子,听到了淞姐儿的哭声。   哪怕是顾廷匀,实际上每天都让人送信给她,讲述自己与淞姐儿这一日都做了什么,可她还是放不下。   再盛大的婚事,都抵不上与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   而兰娘在想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几乎已经成了全京城那些高门贵女眼红的对象了。   前些年不少人都存着嫁到顾府的心思,可后来一个个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原以为顾廷匀的确是深爱从前的夫人,可现在瞧着顾亭匀一转头娶了阮家的小姐,婚事阵仗这般大,心里头便都有些不服输。   人人都等着瞧这阮家小姐是个什么模样。   成亲那一日,整个京城仿佛都染上了热闹的喜色,顾府四处散糕饼喜糖,百姓们人头攒动,都伸着脖子想沾一沾喜气。   顾廷匀骑着一匹大马,身穿大红色喜炮,胸前也系着大红花,他今日显得尤其俊朗出尘,原本还剩的部分白色发丝不仅一点不显得苍老,反倒添一丝别样的韵味。   他从前是很少笑的,可是今日所有人发现他的唇角沾着止不住的笑意。   而顾廷匀一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百倍,眉目如染了春风,叫人一颗心忍不住跟着融化。   兰娘早已梳洗打扮整齐,盖上了精美的大红盖头,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了紧张。   等兄长阮征鸿把她背起来送到门口上了花轿,周围不少人带着笑意的说话声,让兰娘更觉得忐忑。   一路坐着轿子到了顾府,她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座宅子是顾廷匀功成名就之后皇上赏赐的,府中院落重重,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妙绝伦,并有无数奇花异草,堪称京城难得的一处豪宅。   兰娘低头瞧见地面上刻了兰花花纹的地砖,心里莫名柔软一片。   而后便感觉到她的手被顾廷匀牵住,他带着她一步步跨火盆,走向正堂。   顾廷匀双亲已故,六王爷亲自前来代表长辈,二人一同拜了天地,兰娘便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寂静无声,兰娘安静地顶着盖头坐着,闻得见丝丝缕缕的清幽香气,她恍惚觉得这是兰花气味。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外头人也的确都不打算放过顾廷匀,想借着这机会狠狠地灌醉他。   可谁知道顾廷匀才喝几杯酒便似乎面色不佳,最终六王发话,要大家莫要勉强他,若是想喝,王爷陪大家喝!   他与顾廷匀之间虽有皇族与普通官员之分,但却也是好友。   而六王也的确是酒量很不错的,最终顾廷匀回了新房,外头那些宾客喝得却更热闹了。   顾廷匀挥手示意丫鬟尽数退下。   他安静坐在兰娘旁边。   兰娘感觉到他来了,不免又紧张起来。   没一会儿,顾廷匀拿起秤杆挑起了她大红鸳鸯戏水的盖头。   灯光之下美人楚楚动人,纵然已经三十出头,可她那娇羞姿态依旧令他晃神。   脑海里倏忽记起来她几岁时候十几岁时候以及二十几岁的模样。   他实在亏欠她许多,而今总算有机会弥补了。   兰娘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而顾廷匀忽然撩起来衣摆,屈膝跪在了她跟前。   这让兰娘一怔,紧接着,他眸子里带着令人泪目的温柔,朝她说道:“前三十年,蕴之爱过你,负过你,等过你,也着实恨过你。但有幸,如今依然爱你,不再负你,还会等你,只恨曾经错过你。阿兰,你可愿做我顾廷匀的妻子,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他带着笑,眼尾却染了红色。   兰娘眼睛发酸,胀痛得厉害,就那般痴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出来三个字:“我愿意。”   她伸出素白纤细得手拉他起来,他笑着捧住她今日份外娇艳动人的脸庞,带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声音里是无限的宠溺与温柔:“阿兰,我永远爱你,无论生死。”   兰娘也肯定地看着他:“我也是。”   顾廷匀把他们两个的头发系到一起,衣摆也系到一块儿,而后手臂交叉着喝了交杯酒。   那酒是兰娘此生喝过最好的酒,她总算明白为何有人说洞房花烛夜是最销魂的时候了。   因为她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日子,只想一杯杯地喝下去,能醉个彻彻底底才好啊!   兰娘忍不住道:“这酒真好喝,匀哥,我还想喝。”   她要喝,顾廷匀便陪着她喝,二人竟把一壶酒给喝完了,但兰娘醉得快,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喝醉之后都干了什么。   只记得她忽然就勾住顾廷匀的脖子,舌头打结地说:“匀哥,这回,这回我在上面好不好?”   第二日兰娘头痛欲裂,只记得这句话,想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身上酸痛宛如被撕裂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顾廷匀昨晚是什么情况,他只眉目含笑说道:“夫人昨夜.....如娇兰盛放,实在是美不胜收。”   兰娘瞠目结舌哑口无言,顾廷匀却想起来她昨儿醉酒之后本性暴露的样子。   她一会儿要在上面,一会儿又凑着身子去吻他喉结,小手一刻都没有老实过,娇滴滴又委屈巴巴地说爱他喜欢他想要他,弄得他浑身入被烈火炙烤,狠狠地教训了她大半宿才算熄了火。   但他绝对不会同她说起来这些,而以后她若再想喝酒,那必须是得在家中才行。   否则她醉酒那样子,岂能让旁人瞧见?   第二日兰娘原本还想多与淞姐儿亲亲的,却疼的浑身无力,有休息一日才有空陪孩子,以及接手顾府的账簿。   府中上下对她毕恭毕敬,等兰娘看到所有顾廷匀名下的钱财时简直吓了一跳!   但仔细看了顾家这些年的收支记档,她忍不住心酸。   当初她病重时,顾廷匀如何去办那些危险到要命的差事来为她挣治病的钱,账簿上都一清二楚。   他爱她,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他在拿自己的一切来爱她。   又看到顾廷匀在府中弄了一个很大的兰花暖房,以及单独的摆弄药材和医书的院子,府中处处都是兰花的花纹,所有的摆设用具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她又忍不住笑。   日子仿佛完全活成里期待中的模样。   没多久,顾廷匀便回归了朝廷,日日都要去上朝。   这一日他又是天没亮便起来准备去上朝,才穿好衣服,兰娘便也爬里起来。   他摁住她:“你再多睡一会儿,我下了朝就回来、今儿无甚大事便不去衙门了。”   兰娘眼神还带着困倦,“唔”了一声,他又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乖。”   很快,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兰娘打了个呵欠继续睡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仿佛梦到一片白茫茫的大雾,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了一双热乎乎的手。   她睁开眼就又看到了顾廷匀。   他笑眯眯地捏她的脸:“阿兰,我又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后续会有番外,大概就是下半生的一些事情   这几天小孩住院,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在医院用手机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