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作者:云深处见月   文案   季雁来生的美,雍容华贵艳若牡丹,家世更是清贵非凡,得先帝赐婚,嫁给荣王。可惜,荣王心有白月光,藏在别院,连做侧妃都觉得委屈了对方。   成婚三载,她独守王府。   所有人都觉得这朵倾世名花定会枯萎在荣王府后宅。   所嫁并非良人,季雁来早已死心,谁知一场算计,中了药的她竟在龙床上醒来。   忆及之前冒犯天子,她主动求死,然而……   冷硬无情的天子轻笑,“夫人姿容绝世,朕亦不能免俗。”   抗拒不能,她只得依从。   这一段私情惊心动魄,季雁来只等着皇帝厌倦脱身,可他竟想让她和离,迎她为后?   他疯了吗?她可是他的弟媳?   曾经,五皇子寇元青最想做的事就是早些立功,好迎娶心上人为妻,结果心上人被赐婚给了他弟弟。   “皇兄,”他年年日日看着季雁来温婉唤他,心如刀绞。   他看着自己的珍宝被弟弟抛在一旁,看着她被人嘲笑却甘之如饴,看着她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弟弟。   他忍了一年,两年,三年,后来他不想再忍了。   PS:未和离前没有越界关系,双c,和离后才在一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雁来,寇元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帝情夫总想让我和离当皇后   立意:心存希望,面朝阳光,不抱怨,努力走好每一步,终会得到幸福 第1章 中药 “臣妇无状,冒犯天颜,求陛下赐……   “唔——”   轻一下重一下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在偏僻的宫城一角响起。   季雁来咬紧牙根,可难耐的轻哼还是不由得溢出了唇齿。她用手捂住脸颊,只觉指尖滚烫,头脑昏沉中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晕晕乎乎着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绝对,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季雁来余下的那点理智拼命坚持着,才没有彻底失态。   她踉跄了一下,又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披风不知不觉间掉落在了地上,领子上镶嵌着的白狐皮毛沾染上了灰尘,逶迤在地的裙角的主人丝毫没有发现,踉踉跄跄的消失在回廊深处。   廊外星星点点的雪花随风飘下,落在栩栩如生的绣花牡丹上。   膝盖一软,季雁来差点就扑倒在地,她咬紧唇,扶着柱子双眼迷蒙,点点雪粒落向她的脸侧,强行拉着她的一丝理智。   她努力睁大眼看了眼周围,只觉天旋地转,丝毫看不清楚。   这是……哪儿?她——   她撑着头,可怎么也想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身处一片热浪之中,伸手就去拽自己的衣襟。   热,好热……   这时,一道十分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靠近。   是谁?   季雁来恍惚中想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袖中。   “谁?”来人似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一声低喝。   黑影扑面而来,季雁来翻手一挥。   冷光乍现,撕破夜空。   那是一柄匕首,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   可来人的反应比她更快,迅速捉住她手腕,轻轻一捏,她只觉手腕酸软,刚刚强行提起的那点力气顿时散尽,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应该……反击……很危险……   季雁来迟钝的想着,可全身的知觉都被来人一身的冰冷气息所吸引,不由的靠了过去。   “荣王妃?”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沉声道。   不行……   她这样想着,剩下的丁点意志却再也不能忍耐,软倒在来人的怀中。   浑身的滚烫在这瞬间仿佛遇到了一池凉水,她尤嫌不足,手臂下意识缠绕上去,让自己离得更近,靠的更紧。   她伸手使劲去拽自己的衣襟,迫不及待的想要更加靠近这片冰凉。   “嗯~”她舒服的轻叹一声。   看着怀中满脸晕红,娇艳妩媚的季雁来,匆匆而来的寇元青不由愣住。   他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   嘴唇动了动,寇元青到底克制住没有喊出声,只是默默念了念季雁来的小字。   “青阳。”   他握住季雁来的手臂,想要扶她起来。眼神不经意的一扫,就看到了被她扯得半开衣襟中那片白皙……   手腕一颤,他仿佛被烫到一样,迅速避开眼神,手轻轻拉开季雁来勾在衣襟上的手。感觉到她还在挣扎,他忙使了些力气攥紧。   她想要更多,更多——   季雁来迷迷糊糊的想着,感觉到身前人的推拒,不由的有些恼,乱动什么!   她手下使劲,瞬间把人按倒在地。   猝不及防之下,寇元青直接倒下,怔然了片刻,他看着季雁来唇角的那丝得意,不由的无奈又好笑。   眼看着她的手以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佳人,最后叹了口气。   伸出手在季雁来颈侧一按,寇元青接住了倒进自己怀中的女子,他抱住人站起身,当啷一声响起,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季雁来之前攻击他的那把匕首。   看着这柄分外眼熟的武器,他不由出神了刹那,而后轻轻一笑。顿了一下,寇元青拾起匕首,看着怀中人不安宁的睡颜,轻笑了一下,“还是这么凶。”   他转过身,绣着暗金色龙纹的黑色衣袖和红色裙角交织在一起,慢慢远去。   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被风卷着落进廊内洒下片片银白。   两人走过,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鼻尖是浓郁深幽的龙涎香。   等等——   季雁来乍然惊醒。   中药,躲避,遇到了人,那一声荣王妃,以及她最后挨倒来人的举动……   之前的种种她瞬间想起,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和香味让她骤然一惊,季雁来下意识坐起身看向周围,目光一定。   那是,暗金色龙纹。   仔细一看,五爪。   季雁来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五爪龙纹,唯帝王可用。   而当今皇帝,乃先帝第五子寇元青,其心性冷硬,且,不近女色。   上一个敢爬他床的贵女被他直接遣送回家中,声名尽毁,如今,已经在京都中没了声息了。   长辈心狠一点,怕就是死了,若是还有慈心,想来也已经远远送走了。   别的也还罢了,可这名声——   轻巧的脚步声靠近,季雁来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个熟悉的人绕过帐幔,面白,无须,年约四十多,面带笑容,温和有礼。   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常信。   看见她醒了,常信一弯腰,笑容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恭恭敬敬的说,“王妃醒了,随老奴来吧。”   季雁来起身下床,才发现衣着完好,再一走动,只觉得除了疲惫些,并没有别的感觉。   她心中此时正一团乱麻,可有此发现时,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常信在前带路,她跟着出去,一路思虑不停。   想想家中的姐妹,还有年幼的侄女,再一想自己名声尽毁后对她们的影响,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与那贵女还不一样,那贵女尚是闺阁待嫁的女儿家,可她……她可是荣王妃,是当今的弟媳。   这若是传了出去,那便是不折不扣的丑闻。   “王妃,到了。”常信一句话,季雁来心里猛地一提,她眼睫一颤,下意识抬眼一看。   眼前似是书房,书架盈满,书桌之后,一身玄色长袍的当今天子正轻轻放下书卷,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   眼前的女子肌肤白皙,面上却失了血色,眼睫轻颤,似有些慌张。   她轻轻抬头,那张秾艳的容貌便彻底显露在了灯下。   她的表情很平静,寇元青却不由的想起了之前找到她时,她面带红晕,双眸如水的模样。   季雁来整了整衣裙,屈膝跪倒在地,伏首请罪,“臣妇无状,冒犯天颜,求陛下赐死。”   这本就是他想过的可能,可等真的见到,寇元青心中还是不由的失望,可紧跟着的,就是微笑。   这便是季雁来。   他眸中情绪翻滚,最后慢慢沉寂下来,不留丝毫痕迹。   “赐死?”他轻声说。   他怎么舍得。   像是叙述,像是问询,又像是轻嘲,季雁来分辨不清,也不敢抬头,只心弦发紧,下意识说着早就想好的话,“臣妇无状,可家中女子无辜,求陛下念在季家忠心的份上,赐臣妇一死,勿要牵连她人。”   寇元青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季雁来的顾虑。   他没有说话。   心中种种执念翻滚,一说依了她,一说借此……   他目光落在季雁来的身上,她跪倒在地,红色裙角有些凌乱,像一只经历了风雨的花,笼罩着即将走向衰败的靡艳。 第2章 威胁 “夫人所求,我皆能应允。” ……   他不回答,这殿中越发的空寂,帝王的威严和惶恐如影随形,季雁来心中越加不详,她努力抑制住身上轻颤,说,“求陛下,开恩。”   烛火颤了一下。   女子哀戚无助的声音在宽敞的大殿中分外清晰。   “起来。”寇元青思绪繁杂,一时做不下决定,可地上那样凉——   常信这个蠢货,也不知道烧好地龙,他忽然有些迁怒。   季雁来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意思,没有动作。   “朕说,站起来。”他沉声说。   龙威赫赫,不容迟疑。   季雁来下意识站起了身。   眼见着寇元青没有发怒的迹象,她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悄悄的,抬了抬眼。   她立即撞进了寇元青的眼中。   对方正在深深的看着她。   心中一惊,她忙不迭的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的低头站在那里。   她这样纯良,甚至还有些可怜的样子,寇元青却忽然想笑。   他手指一动,碰到了一把匕首,赫然正是昨晚季雁来攻击他的那把。   之前还那么凶……   殿下季雁来安静站在那里,肩背挺直,虽然垂首,却不见卑微之色。   纵使处境不佳,她也未曾丢了那满身风仪。   这便是当初的季家名姝,上京第一美人,季雁来。   而如今,她是他的弟妹,是他那个已经仙去的父皇亲自赐婚的荣王妃。   “陛下?”他久久不说话,季雁来只得又唤了一声。   “我从未想过赐死你。”寇元青慢慢站起身,就好像心中那个见不得光的念头一样,慢慢坚定起来。   “谢陛下隆恩。”季雁来跪下道谢,丝毫没有欣喜,反而更加惶恐。   以当今的性情,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她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原因。   心中揣摩,季雁来一时猜之不透。   空旷的大殿中,脚步声慢慢靠近,余光之中,白底黑靴上盘着的暗金色龙纹竟显得分外狰狞。   她心中七上八下,不由猜测他是否有其他条件。   最后,那双黑靴在她身前停下。   一步之遥。   皇帝一直都没有说话,可她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沉沉目光。   她忽然觉得,这殿太静了。   静的她在这道目光之下,心中竟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   脸颊微凉,季雁来悚然一惊,下意识抬手握住,正要使力,便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的手指。   手指下滑落在她下颌上,轻轻一勾。   “陛下……”季雁来不由抬起头,那个骤然而至的念头将她搅得昏昏沉沉,无措的唤了一声。   这太不可思议了。   “夫人所求,我皆能应允。”寇元青蹲下身,挣开季雁来的手,抬起她的下颌,笑吟吟近乎好整以暇的问,“可夫人,准备拿什么来交换呢?”   触手生润,温香软玉,他忽然想道。   “陛下,何意?”按捺住想要反击的想法,季雁来抬眼对上寇元青的双眼,感受着下颌的手指,猝不及防中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眼神……   那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已经可以说是笃定了。   “夫人姿容绝世,朕亦不能免俗。”寇元青清清楚楚的说出这句话,心中的种种拉扯,在这句话出口后,顿时化作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平静。   他紧紧的盯着季雁来,直白且笃定的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季雁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不,不,这不行……”她下意识后倾,而后站起身迅速后退,远远避开寇元青。   “为何?”寇元青笑了,他慢慢站起身,也不急着追,只轻笑着问了一句。   “我是荣王妃,是,是你的弟媳。”季雁来凌乱无措的说。   “只是如此?”寇元青站定,眸子牢牢锁着季雁来。   “这还不够吗?”看着他只有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季雁来有些恼。   这样大的事,他怎么这样不以为意。   “朕是皇帝。”寇元青说。   “纵使皇帝,亦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季雁来正色道。   “为何不能?”寇元青笑了。   季雁来皱眉。   “况且,夫人可知,什么叫天下之大不韪?”寇元青向她走去。   季雁来张口欲言。   “普天下都认为不对的事情?”寇元青没让她说出口,自问自答了一句。   季雁来迷惑的看着他,不解他为何如此形容。   “可天下人,就都是对的吗?”寇元青说,他紧紧的盯着季雁来,眸光狠厉,仿佛猛兽出笼,可只是昙花一现,就又恢复了微笑模样,安静的看着她。   当年,父皇明明看出他对季雁来的心意,还应允过他,待他平定北戎,回来后便给他赐婚。   可结果呢?   他的好父皇下了一道圣旨,赐了他的心上人为荣王妃。   帝王金口玉言,最后成了一句戏言。   可除了他,谁又知道?知道本应该是他的王妃,结果被赐给了他弟弟?   谁都不知道。   他也只能,噤口不言。   他忍了三年,忍着看季雁来被他弟弟冷待,忍着看她被人嘲笑,忍着看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弟弟。   如今,他不想再忍了。   “可这件事,明显就是错的。”季雁来拧眉,觉得他纯粹就是在狡辩,“届时臣民议论,陛下不怕众口铄金,成了昏君吗?”   寇元青轻轻笑了一下。   “昏君?朕以为,昏庸与否,从来都只在自己,与女子无关。”   季雁来心中一震,不由看向寇元青。   见着她满眼惊讶,寇元青嘴角笑意一闪。   当初……他没再多想,继续说着,神情一整,认真道,“将过错推给女子,不过是为了掩盖为君者的无能罢了。朕绝不会如此。”   这两句话简直说到了季雁来的心坎里。   从来看史书,她便极其厌恶那些说着美色亡国,将过错都推给女子的人。想不到,如今堂堂帝王,竟也会这样想。   不知不觉间,殿中紧绷的氛围一缓。   她眼中晶亮,如星子闪烁,寇元青眼底柔和一闪。   “夫人可相信我?”他悄然靠近,轻声诱哄,“所有种种,我都会安排妥当,定然不会让夫人忧心分毫。”   这句话顿时让季雁来回了神,她下意识再次后退。能想到的理由她都说了一遍,可显而易见的毫无效用。   她垂眸,苦涩一笑,避而不答皇帝的问题,说,“陛下不怕,可我怕。”   相信一个皇帝的话?她又不傻。   季家百年声誉,满门女眷,她不能连累她们。   她这样柔弱忧愁的模样,寇元青从未见过。   作为罪魁祸首,他一时只觉得心中酸涩。可事到如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前朝有以先皇妃子为后的,也有纳了儿媳为妃的,这并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寇元青轻声说。   他背在身后的手一下一下的转着扳指,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在说服谁。   “你也说了是前朝,本朝可没有……”季雁来脱口而出,可剩下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含糊过去。   她眼睫轻颤,苍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粉色。   寇元青上前,逼她更近,越发显得咄咄逼人,道,“那朕便来做这个第一人。”   看着明显在任性中的帝王,季雁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她生来第一次恨自己天资平平,没有家中兄弟姐妹们的聪慧机敏,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打消寇元青的念头。   “反正不行。”她咬牙说,拧过头不敢看寇元青的反应。   “夫人可想好了?”寇元青脸上的笑容转眼间散尽,面无表情的看着季雁来。   季雁来顿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这是威胁。 第3章 蛊惑 “若得夫人应允,此事必无人知。……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两人微弱的气息声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竟让她听得分明。   寇元青直直的看着季雁来,等着她的回答。   虽低着头,季雁来仍旧清晰的感受到帝王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   平静的,淡漠的,偏又好像裹着一团火,只待冲破束缚,就把这一切燃烧殆尽。   连番拒绝之下,想必皇帝杀心已定——   如此想着,仿佛刀斧悬于头顶,季雁来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片刻的宁静是对方给她的最后期限,她唯恐惊动了那人,连这点时间都不再留给她。   她皱起了眉,心乱如麻,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同意——   这乃是天下之大不韪,被发现后情况也很糟。   可若是拒绝,她会被送出宫,声名尽毁,且难保皇帝不会迁怒季家。   这般两相犹疑,简直让季雁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得夫人应允,此事必无人知。”正在这时,寇元青忽然开口,声音轻轻,在这深深的夜色中几近蛊惑。   眼前的女子花容失色,他心中怜惜,几乎不忍再继续逼迫,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这时停了,那以后季雁来怕是连见他都不肯了。   无人知三个字,让季雁来听得清楚分明。   她心中一动。   虽是掩耳盗铃,可在这几乎要把她逼的走投无路的绝境之时,却仿佛乍然破开乌云的那缕天光。   而且,若是出了宫——   “可否,容臣妇考虑几日?”她轻声说道。   听到她话语中的松动,寇元青心中大喜,顿时忍不住笑开。   “可。”他注视着季雁来,轻声说。   季雁来不由松了口气。   “多谢陛下。”她垂首道谢。   寇元青心中激荡,不由上前。   季雁来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避开,可下一瞬,她就被寇元青扣住了手腕,拽进怀中。   “陛下?”她惊愕道。   “我想,需得叫夫人知道,我非柳下惠才好。”寇元青笑着说,禁锢住她挣扎的身体,俯身迎着她睁大的双眼,在她额心落下一个吻。   极轻,极柔。   感受不到丝毫亵渎之意。   季雁来满心警惕,谁知最后竟只是一个轻轻的吻,她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帝王。   寇元青心中一下一下跳的厉害,心情畅快不已,见了她这样有些呆的样子,更是高兴。   他稳住呼吸和激动,低着头,又在季雁来唇上碰了一下。   季雁来这才反应过来,本想退开却动弹不得,只得拧过了身子。   眼前玉颈修长,顺着衣襟——   寇元青浑身一紧,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目光一扫后心中一动,便伸手在季雁来发间取下一杯钗,笑道,“便以此为信物。”说着话,又从腰间取下他的玉佩,放进了季雁来的手中。   季雁来有心推拒,却被他握住了手。   她挣了挣,低头可见那只手极大,将她的手完全裹在其中,掌心滚烫。   “夫人,收好。”寇元青握住她的手,几乎不想松开,可眼见着她浑身僵硬,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那只玉白的手瞬时收了回去,掩在了衣袖之下。   带着那块玉佩。   摩挲着手中发钗,寇元青只觉得心中滚烫灼热,满满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他热切的注视着季雁来,几乎恨不得立即就把这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揉进身体中。   感觉到掌心温润的触感,季雁来才回神,她握着那枚玉佩,一时踌躇,不想收,可又不想再和皇帝产生接触,纠结之下,始终没动。   寇元青压下眼中笑意,抬手看了看手中的钗。   季雁来不由看去,那钗是她心爱之物……   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将钗收进袖中,再看不见。   寇元青施施然转身,叫来常信。   又轻又急的脚步匆匆过来,常信进了大殿,微微低着头,余光扫见身前拥在一起的两人,眼皮一跳,深深的埋下了头。   等听完寇元青的一番吩咐,立即应诺,下去准备车马。   见此,季雁来虽眼底一喜,可警惕反而更甚,她呆在天子怀中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这人又有什么孟浪的举动。   怀中人浑身浑身僵硬,寇元青怎会不知。   经过刚开始的惊喜,他满心的欢喜满足渐渐消退,又有了些心酸。   青阳……   兴奋和失落交加的情绪在心中堆叠,几乎让他想要发疯。   就这样吧,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她都这么讨厌自己了——   不,不行,他不想看到青阳永远那样的看着他——   两种情绪拉扯,殿中一时寂静。   寇元青手指动了又动,几乎想就这样把眼前人留在宫城,永永远远只能看着他,再也不能离开他。   季雁来侧脸微垂,不想看他。   可对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大,只是这么看着她,她都不由的想要战栗。   常信怎么还不来……   季雁来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盼望看到常信。   很快,常信来报,车马已经安排好。   季雁来眼中不由一喜,下意识看向寇元青,就被对方眼中翻涌着的戾气骇的后退了一步。她心中惊慌,几乎以为天子这就改变了主意。   见此,寇元青骤然闭上了双眼,等再睁开,已经恢复了平静。   季雁来心中可谓是胆战心惊,总觉得刚才的皇帝十分可怕,她只想远离,可——   “陛下,臣妇告退。”她警惕上前。   “嗯。”寇元青应了一声。   季雁来站起身,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急,只不紧不慢的后退三步,方才转身。   “夫人,别让朕等太久。”皇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朕的耐心向来不好,脾气也不好。”   说罢,他轻轻笑了一声。   季雁来脚步一顿,心中更沉。   待出了殿门,她的脚步方才越来越快,几乎恨不得立即离开这巍巍宫阙。等到马车出了宫城,才总算能松一口气,可心底,却依旧沉甸甸的。   季雁来袖中双手紧握,眼中满是彷徨。   她真的可以拒绝一位帝王吗?   殿门之外,寇元青遥遥目送那辆马车远去。   常信垂首站在他身后,笑呵呵的说,“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帝王的心事,没人比他这个近侍更清楚。   “得偿所愿?”寇元青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摇头,说,“不,这只是个开始。”   常信眼中惊讶一闪,见着陛下送人出宫,他还以为都说好了,可听陛下这个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不过,以陛下对荣王妃的爱重,倒也不出所料。   马车已经看不见踪影,寇元青转身回殿。   今日的目的,本来也只是让季雁来松口而已。   松了口,才好进行下一步。   不急,不急。   不能急。   烛火通明,寇元青不喜人多,早已经习惯了殿中无人。   可眼下见着着殿中只有他自己,却忽然觉得似是太冷清了些。   他有些怀念刚刚季雁来在的时候了,他微微抬起手,只觉怀中太空了些。   青阳刚走,他就已经有些想她了——   可见人性贪婪。   明明以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   季雁来回府时,已经是天色将明。   不管是皇宫还是荣王府,都不缺少有心人,为了避开他们,她耽搁了不少时间。   她悄然回了正院,见到了和她一般模样的替身。   回来的路上,她想过无数自己要面对的状况,却没想到,皇帝早已做好了安排。   ——   她怔然了片刻,不由的想,原来,皇帝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她的性命,也没想过要毁了她的名声。   他甚至在体贴的帮她维护。   可昨晚……   那种种都不是假的,如此说来,他的心思,也不是当时就有的。   那会是什么时候?   他,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季雁来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所谓的喜欢,也不愿意去想。   今后避着些就好,想来日子久了,皇帝的心思总能淡了。她如此安慰自己,可心中却还是不由得高高悬着。   替身悄然行礼,又快速的说了一下昨日假扮季雁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就悄然离去。   季雁来忍不住看了两眼,眼看着自己那张脸出现在别人身上,可以说是又新奇,又别扭。   没想到,皇帝那里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   内室顿时只剩下她一人,她脱了外衣,装进衣箱,又装作刚醒,唤了人进来洗漱,边吩咐婢女,将那身衣服处理了。   没人怀疑。   倒是她的贴身婢女采夏可惜了一声,“这霞云锦王妃穿着多好看,扔了实在可惜。”   季雁来眼睫一颤,曾经不以为意的事忽然浮上心头。   霞云锦极其难得,有价无市,去岁倾云州一州之力,也只供上了十匹,当时上京不少贵女盯着,盼着家中能得了这个赏赐。可最后,皇帝也只赏给了她的父亲,大学士季承安两匹。   她爹疼她,转手就送来了荣王府。   早前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   据说当时太后想要,陛下都没给。   “王妃,王爷在前院等您。”出神间,婢女已经巧手为她梳起发髻,采春进来轻声道。   “我知道了。”季雁来神思不属,恍惚应了一声。   几个贴身婢女互视一眼,确定自家王妃今日的确有些不对劲。   “王妃,要换衣吗?”采春上前,轻声提醒。   季雁来看了她一眼,顺着目光看向自己,才恍然回神,她捻着玉兰花簪的手一顿,换作了精致绝伦,栩栩如生的牡丹花钗。   采秋知机,捧出来了一身大红色衣裙,换掉了她身上的丁香色长裙。   婢女很快为她妆扮好,外间已经准备好了早膳。   季雁来没有用,先带着婢女径直去了前院。进了正室,她目光一扫,只见荣王寇元嘉端坐上首,哪怕等了许久,俊美的脸上依旧不急不躁,矜贵温润。   她微微低头,唤了句殿下。   环佩叮咚,暗香盈袖。   “坐。”寇元嘉看了她一眼,眼见着她一身珠翠,艳色过浓,心中不喜,淡淡收回眼神。   季雁来依言落座,安静看着对方。   这会儿应该温声软语的表现自己的体贴,她想,可神思不由飘走,皇帝……   元嘉见了,略有些不解。   怎么不说话?   往常见了他都说个没完。   “母后让我回府,”寇元嘉一顿,看向季雁来,神情淡淡,似有不满,说,“你做了什么?”   他一直和心上人在别院住着,可这次过年进宫,太后却耳提面令,再三要求他今年过年必须留在家中。这般被人逼着,他心中不喜,就来找心目中的罪魁祸首了。   兴师问罪。   然而——   季雁来没有回答,她坐在那里,眸光虚虚落在半空中,竟是在出神。   寇元嘉只觉得她是在装傻,就加重了声音,说,“季雁来。”   “啊?”季雁来骤然回神,茫然的看向寇元嘉。   “你,”那双眸子清澈剔透,宛若上好的宝石,寇元嘉心跳不由缓了半拍。他很快回神,想说你别跟我装傻,可又觉得这么和她说话就是如了她的意,便看向采春几人。   采春这会儿也着急,早上她就发现自家姑娘有些不对,可没想到,她竟然持续到了现在。   可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俯身轻声说起了刚才的事。   季雁来凝神听着,可还是有些神思不属。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采春的话,便转头看向寇元嘉,说,“我并未这么做,王爷误会了。”   她打起精神,想先处理了这件事,就看向寇元嘉,这个时候,季雁来已经做好眼前人不相信的准备了,可谁知,对方只是仔细看了她一眼。   她抬眼,轻轻看向寇元嘉有些不解。   “季雁来,”看她这样,寇元嘉就觉得自己想对了,季雁来就是在用这幅样子引他注意,他有些不喜,可到底没冲她发脾气只是忍耐下来,说,“不必如此装模作样,若不是你,母后怎会如此?”   “王爷实在是冤枉妾身了。”季雁来无奈的说,“妾身还不至于如此。”   只要季家一日不灭,她着王妃之位就稳若磐石,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这话一出,寇元嘉静默一下,没再质疑。   反正季雁来也不会说真话——   他想着,站起身留下一句,“记着,这些时日莫要扰我。”后转身就走,再未看季雁来一眼。   玉带束腰,长身玉立,行走坐卧间自是仪态翩翩。外间候着的婢女们见了,不由脸红心跳。   采春一一收入眼底,暗自记下。   “王爷。”季雁来满身疲惫,不想动弹,这时,采春忙弯腰提醒了她一句,她这才回神,不急不缓的起身追出两步,开口唤道。   背影一顿,寇元嘉回头看她,惯来带着温润微笑的面容,在面对她时,却从来都是这样清淡的模样。   “何事?”他问。   “今日初二,王爷可否……”季雁来面上一副忐忑的模样,心中却毫无波动。   初二是出嫁女回母家拜年的时候,通常都是夫婿陪伴,□□王——   “不可。”不待季雁来说完,寇元嘉直接否定,他收回眼神,丝毫不想多看季雁来,说,“府库随你用度,自去吧。”   说完,他抬步离开。   “王爷,”季雁来又上前一步,带着恳求的说。   寇元嘉身形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到底没停,直接走了。 第4章 算计 季家三代大儒,桃李遍天下   季雁来没再上前,她轻轻低头,似是低落模样。   跟着荣王的几个侍人忍不住偷偷瞄她一眼,心中觉得她有些可怜,可谁让自家王爷不喜欢她呢。   一行人很快离去,这正堂恢复了平静。   季雁来抬袖掩面,幽香扑鼻,上面掺着金线绣成的牡丹花奢华精美,她轻轻一笑,放下衣袖后,神情恢复了平淡,眉眼轻垂,似有低落,起身回了自己的拥晴院。   所过之处,婢女侍人退避,尽显恭敬。   留在这里的采夏采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季雁来正要动身,忽然想起,命人找来了府中管事,吩咐下去,“王爷回府,处处皆要小心侍奉,千万莫要大意。”   堂中三男三女齐声应诺。   “王爷不想见我……”季雁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只得劳烦你们了。”   雍容华贵的女子敛眸轻叹,纵使这些管事与她相处多年,再次见到,仍是不由惊艳。   如斯美人,可惜了。   “本就是奴婢等的分内之职,不敢担王妃劳烦二字,您放心就是。”宋掌事立即恭恭敬敬的说。   她是荣王的乳母,平日里极受信重。   另几个管家也立即上表忠心,这才一一告退。   见着他们都离开,留下的于掌事才上前轻声说,“姑娘,昨夜别院来人,给王爷送了一封信……”   所谓别院,乃是荣王藏娇之所,里面住着的是他的心上人。   一个宛如月色般秀丽的美人儿。   “不必理会。”季雁来并不在意,脑中浮现出了那女子的一双明眸。   盈盈如水,万般柔情。   “是。”于掌事立即应喏。   她是季家大管事之女,自幼随父侍候在季雁来的祖父,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季秋声身边,聪慧机敏,圆滑伶俐,在季雁来被封为荣王妃之时,老爷子特意把她送来,作为季雁来的助力。   “不过——”季雁来脚步一顿,声音放轻,“太后心思越发迫切,想来那边必有动作,多注意着些吧。”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于掌事说。   “那就好。”   喧闹过后,荣王府再次安静下来。   寇元嘉放下手中的书卷,若有所思。   “王爷,属下问过了,府中最近并无什么大事,一切如旧。”侍人进屋,小声回禀。   他表示知道,眉不由皱了皱。   没事?可季雁来心不在焉,明显是有心事。   怎么了?   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手下书页,而后忽然顿住,惊觉自己竟然在想季雁来,寇元嘉眸中一暗抬手拿起书卷。   少倾,一页翻过,一切都了无痕迹。   作为昱国都城,上京的繁华不消多言。   今日初二,街上行人都穿着新衣,喜气洋洋,来往间说笑不绝。可在看到缓缓行来的马车后,却不由敛声,睁大双眼。   香车宝马,漆金画壁,上挂四足龙纹刻‘荣’字的金牌,昭显了主人的身份。   荣王妃,季雁来。   上京第一美人。   他们看着马车帘,心怀希冀,期望能从中窥到一丝能令百花失色的容颜。   然而,婢女环绕,侍卫随行,他们连多看一眼都不能。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季雁来靠在软枕之上,想着昨夜的事,之前因着皇帝惊世骇俗的念头,她不及细想,这会儿才抽出心思。   昨天正月初一,适逢元日,陛下下旨同庆,于万福殿中宴请群臣。整个宴会,她都未曾离席,只浅尝了几口酒菜。然后她就发现自己中了药,这才匆匆离席。   会是谁做的?   太后,皇帝,世家,似乎都有可能,可又似乎都不可能。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她心中烦躁不已。   马车停下,婢女轻声禀报,季府到了。   季雁来还未动身,帘子已经被掀开,季正阳微微探身,仪态不整,却自有一番疏阔自在,他微微一笑,说,“小妹你可算回来了,父亲早早就等着了。”   说着话,他伸手扶着季雁来下了马车。   “荣王回府,耽搁了些。”季雁来说。   “太后有心了。”季正阳笑着说,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兄长。”季雁来不赞同的看他一眼,不管如何,那是太后。   “太后有心了。”季正阳神情一整,恭敬十足的说。   “兄长~”他这般作怪,季雁来忍不住笑开,嗔他一眼。   见她总算展颜,眉间忧虑散去,季正阳也一笑,兄妹俩说说笑笑进了季府。   季府的主人季承安早已经等在正堂。   “爹爹。”季雁来唤了一声,见他独身一人,略显孤寂,心中不由酸涩。   季承安中年丧妻,至今未曾再娶,身边更是连个妾室都无。季家子专情之名,天下皆知。除了个别人,大部分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季承安温和含笑,唤她坐下,不消多说,管家就带人呈上热茶和她最爱吃的点心果脯。   昨日父女俩虽然在宴会上见了面,却没说上几句话,这会儿见了,很是聊了一会儿。   季正阳陪坐在侧,偶尔插上几句话。   喝了口茶,季承安看了眼管家,他便带着侍人婢女都退了出去。   “昨夜你忽然离席,出了何事?”堂中只剩下这一家三口,他方才问道。   季雁来捏起果脯,笑着说,“太后有事叮嘱我。”   “只是如此?”季承安看她,她昨夜离席的时候,神情不太对,这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爹,我还能骗你不成。”季雁来撒娇,又瘪着嘴,说,“她找了人来教我怎么和荣王相处,我不乐意听。”   这是真的,不过是在宴会之前。   相处……父子两人立即就明白了。   “嗤,她有这个时间怎么不去找荣王,真是,”季正阳眼带轻嘲,还要再说,就被他爹轻飘飘的一眼给看了回去。   “兄长,”季雁来无奈,自家兄长哪里都好,就是这脾气太急了些。   “你这个脾气,早晚惹祸。”季承安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季雁来,她说,“之前伯母说的那家人,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人家可看不上我一个庶子。”季正阳抢先出口,不以为意的说。   “你兄长的亲事不急,等殿试之后再说。”季承安又撇了眼季正阳,这才微笑对季雁来说。   “哦,这么说兄长很有把握?”季雁来不由高兴道。   “不出意外的话。”季承安含蓄的说。   “可意外嘛,总是难免的。”季正阳跟着拆台。   话音刚落,父女两人都瞪了他一眼。   “兄长,这话可不能乱说,科举是大事,需得小心再小心才好。”季雁来认真的说。   “好好好,我知道了,青阳你放心就是。”对着自家亲爹,季正阳还能作对,可对着季雁来他却是不会的。   季承安含笑,乐见于这兄妹俩如此和睦。   一家人难得相聚,说说笑笑半晌,等到用过午膳离开季府,已经是申时了。   冬天日短,这个时候,天色已渐暗。   季正阳亲自送季雁来上马车,她一回首,就见她爹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侍人婢女们忙忙碌碌的搬着东西上马车,都是平日里父子两人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去荣王府得稀罕物件。   “还有几位伯父伯母送来的特产,他们不想去荣王府,就让我们给你送去。你看看,要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再给你准备。”季正阳说。   季雁来轻轻点头,满眼不舍。   “随荣王怎么样,你自过你的日子,别委屈自己。”季正阳纠结片刻,又叮嘱道。   “兄长,我知道的。”季雁来说。   “嗨,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看来是该给你找个嫂子了。”季正阳爽朗一笑。   “你早就该找了,现在好了,你要真娶了妻,定是比我小的,一想着那样,我就心中别扭。”季雁来也笑。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季正阳忙认错,又笑,“不过这事不急,我怎么着,也得找一个对你好的才行。”   “对我好做什么,对你好才要紧。”季雁来反驳。   季正阳笑笑不说话。   他出身不光彩,是被生母算计而来,幼时过得十分艰难,要不是当时年幼的季雁来拉了他一把,他怕是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   这恩情季雁来从没在意过,他却不会忘。   再次道别,马车渐渐远去。   “父亲,太后明显是要让妹妹有孕,好彻底绑死我们季家。但是那几家肯定不愿意,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借机算计?”季正阳轻声说。   季家三代大儒,桃李遍天下,哪怕是目不识丁的村野匹夫,只要愿意学,也可以在坐下听讲,从不吝于分享学识。   此举让天下人赞颂,然而,经史子学自古以来就是世家贵族才能掌握的东西。季家如此行为,也让部分世家心生不满,十分敌视。   “如今朝廷局势复杂,难说。”季承安沉吟片刻道。   *   马车渐远,拐了个弯之后,季府的大门彻底看不见,季雁来攥着帕子,再也忍不住,滴滴泪珠,滚落脸颊。   昨夜种种,于她无疑是天翻地覆。   她一直强行忍着,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忍住,可面对父亲的关怀,兄长的照顾,却忍不住了。   这就是她的家人。   她捂住脸颊,无声哭泣。   经史子集,诗书礼仪,她自幼学习,可没有一样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或者说,她能怎么办?   她满心觉得惊慌无措不能与人言,只能躲在这里偷偷哭泣。   若是她自己,她大可以脱身远走,亦或者一死了之,可家人呢?   那可是皇帝。   眼睛渐涩,帕子已经湿尽,外面婢女轻声禀报。   “王妃,到了。”   采春几个面面相觑,心急如焚,早在半路上她们就隐约感受到了自家姑娘的气息不对——   似乎是在哭。   自从夫人过世后,这十余年来,她们从未见姑娘哭过。   这还是第一次。   到底怎么了?   几个婢女慌张无措,偏又毫无头绪,她们想进去问,却又晓得姑娘这样避着人就是不想她们发现。   一时间进退两难,几个人急得不行。   荣王府到了。 第5章 红豆 “陛下,荣王妃夜半发热,病了。……   “等一等。”季雁来清了清嗓子淡淡吩咐,她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一点点的擦干脸颊。   泪痕渐去,季雁来眼神慢慢的坚定起来。   *   夜间。   季雁来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她半坐起身,只觉得头脑昏沉。   抬手覆额,指下滚烫。   她发热了。   “采春,”她强撑起精神叫人。   “姑娘,今晚是我值夜。”采秋匆匆进屋。   “去找大夫,我发热了,”季雁来有气无力的说。   “什么?”采秋惊住,忙不迭的开始唤人。   夜半时分,拥晴院灯火通明,整个荣王府都被惊醒了。   “怎么了?”寇元嘉起身问道。   “据说是王妃病了。”侍人也不甚清楚,只是听婢女们提了一句。   “病了?”寇元嘉不置可否。   成婚三年,他从未听说过季雁来有哪里不适,这次怎么就这么巧生了病?   外间太过喧闹,眼看着也睡不成了,寇元嘉心中略有些不悦,索性就起了身,拿了本书看。   书页翻开,一封书信掉了出来,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他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轻笑。   拥晴院的婢女们匆匆找来了府医,一番诊治,熬了药喝下后,已经是五更时分了。   锦被软枕,帐幔掩着通明烛火。   季雁来眉心轻皱,鬓间沁着薄汗,睡得很不安稳。   宫城中,常信盘桓几步,一咬牙推开了殿门。   “何事?”寇元青起身撩开床帐,声音清明,一点都不像刚醒之人。   “陛下,荣王妃夜半发热,病了。”常信上前几步,垂首说道。   “什么?”寇元青豁然起身。   “刚刚传信进来,据说是三更末发作,已经找了府医喝过药了。”常信上前,捧过衣服准备服侍,却被挥退。   寇元青自己动手,迅速穿好衣服,说,“安排下去,我要去荣王府。”   “陛下……”常信一惊,就想阻止。   荣王府可不是皇宫,若是一着不慎,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去。”寇元青扫了他一眼,态度不容置疑。   “陛下,马上就是早朝了。不如您等等,想必季大学士会来跟你求太医,到时候您再去,岂不正好。”常信心知自家主子一对上荣王妃的事就容易着急,可这样去荣王府实在不行,索性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陛下登基四年,因为手握兵权,所以皇位稳定,可对于朝局的掌控,却还差了些,若是缺了早朝,难免会被有心人追查下去。   到时候……   听他说完,满心焦急的寇元青勉强淡定了些。   “也好,你去安排。”他说。   “是。”常信立即说。   所谓安排,自然是让季大学士合理的知道荣王妃生病这件事了——   荣王妃孝心重,生了病是不会想让父亲忧心的,只能他来制造一点巧合了。就像曾经经过种种安排,最终把荣王妃喜欢的东西顺理成章的被季大学士求去一样。   天色已明,喝完苦涩药汁的季雁来再次陷入了沉睡。   夫人这是郁结于心。   想着府医的诊断,采春几个婢女看着自家姑娘烧的绯红的脸,更加忧心。   到底怎么了,明明最近没发生什么事,自家姑娘怎么就郁结于心了?   难道是因为王爷?可自家姑娘之前明明好好地并不太在意啊?   “那边还没什么动静。”采秋看了眼荣王在的院子,不满的说。   “早知道的事。”采夏道。   “哼。”   几个婢女愤愤,只觉得那荣王实在是不长眼,自家姑娘这样的好,竟然一点都不珍惜。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忽然喧哗声起,有婢女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太医以及季大学士并季家大公子都来了。   采春几个一喜,忙迎了出去。   荣王指望不上,季大学士来了她们可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一番忙活,采春几个请了季家父子在外室坐下,而太医则领着学徒进了内室。   采冬在前面带路,却没忍住多看了眼那低着头跟在白胡子太医身后的学徒,心道这人好高。   比太医高出一个头。   太医前去看诊,学徒站在他身后。   采冬在一旁心急如焚的等着,眼见着太医一番沉吟终于收手,忙过去问,说,“太医,我家王妃如何了?”   “看王妃这脉象,应是醉酒后着了风,又心中郁郁。”太医说话间没忍住看了眼身后的学徒,手指一抖拽断了几根宝贝胡子。   好不容易平安到老眼看着就要致仕歇着了,怎么就让他碰到这事了、   一想起来之前常信总管的嘱咐,老太医简直是心惊胆战。   太医出去,就见王府的主人荣王也已经到了。   他脚步微顿,扫了眼身后乔装打扮的天子,心都提了起来。   荣王,荣王妃,天子。   这都是什么事啊。   行礼之后,他说出自己的诊断,一时间诸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荣王。   荣王妃诸事顺心,唯一不顺的,似乎只有他了。   荣王显而易见的有些怔愣。   郁结于心?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诊断。   季承安没有过多理他,对着太医就是一番感谢叮嘱,直道劳烦他了。   太医这会儿战战兢兢,只觉得命不久矣。   他不敢在这里多待,皇帝不怕被发现,可他怕自己被灭口啊。几句话后,忙推辞出来去抓药熬药,还特意要了一间空屋子,事事都自己经手。   婢女们只当是太医恪尽职守,丝毫不知,那间屋子的门一关,跟着太医身后的高大学徒就翻窗走了。   天子终于走了,太医先是松了口气,等猜到天子这是要去干嘛后,那口气又堵在了胸口。   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啊,怎么偏偏就被他撞到这件事了。   早知道之前听说季大学士请人的时候,就不抢这趟差事了。可谁想到,按理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寒,竟然会牵扯出这幢隐秘呢。   倒霉,实在是倒霉。   雕花窗扇一动,一个人影进了屋。   寇元青刚刚站定,一转身就对上了床上人的双眼。   “你醒了?”他不由惊喜,大步过去,说,“还好吗?”   “陛下,怎么来了?”季雁来有着怔愣。   外界人声不止,她哪里还睡得着,可没想到睁眼没多久,就看到天子从窗外翻了进来。   天子翻窗?   天知道当时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最多的,大概是震惊吧?   “你快走,一会儿我婢女就要进来了。”不等寇元青回答,季雁来忽然紧张道。   她爹和荣王可都还在外面呢!   她半坐起身,跟着就想起来。   “别动。”寇元青按倒她,笑吟吟的,丝毫不见急迫。   “陛下!”   “嘘,声音太大会被听见的。”寇元青含笑说。   季雁来下意识收了声音。   “听说你病了,我乔装打扮跟着太医来的。”寇元青在床边坐下,温柔的注视着季雁来。   季雁来这会儿哪里在意那些事,只心心念念着怕被发现,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的看向门口。   “陛下。”她再次祈求。   “朕辛辛苦苦来一趟,夫人不说高兴,还要撵我走,实在让我伤心。”相比她的急切,寇元青反而格外的淡定,说着话还轻叹了一口气。   季雁来又有些愣。   可看他这样便明白他这是不想走,不由的心急如焚,脸色都白了。   见此,寇元青只好妥协,道,“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季雁来有些不信的看了他一眼。   “君无戏言。”寇元青无奈,给出承诺。   季雁来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外面声音传来,是季承安要进来看季雁来。   床前天子安坐,季雁来急切的看着他,慌乱之下,双眼酸涩,几乎就要流泪。   她根本不敢想若是被人发现……   脚步声渐近。   寇元青注视着季雁来,心中冲动的想着,不如就此被人发现……   可见着季雁来眼角滚下的泪珠,他起身身影一闪,还是避开了。   “青阳。”季承安刚一进来,就见她面色苍白,眼角含泪,似是委屈极了,心顿时疼的厉害,忙走过去。   “爹。”季雁来想起身,目光在室内一扫,心中紧张丝毫没有放松。   天子没有走,还在这室内。   “莫起来,快躺下。”季承安说,又是安慰许久。   季雁来却只觉得心惊肉跳,只恨不得这满屋的人立即就走。   岳父上前,荣王也不得不靠近了些,可刚一抬步,他便是一顿,转身向后看去。   有人在看他。   那里只有几个垂首敛眉的婢女。   他想多了?   荣王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也是自小勤习武功的,便提步想过去看看。   季雁来立即就注意到了荣王的动静,见他面露疑惑,还往过走去——   这是发现了什么?她心里一跳,连忙开口,“爹爹,”   话音刚落,她就被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吓到了。   荣王明显也有些惊讶,停下脚步看向她。   真的生病了?   不管如何,荣王没再四处去看,季雁来总算是放心了些。   可她心里还是害怕,只觉得心跳快的厉害,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总想着去看天子在哪儿藏着。   可她不能,因为那会露出异样。   不知这其中种种内情,季承安见她神思不属,只以为她这是身体不适精神不济,忙让她好好休息,只说以后再来看她。   “好。”季雁来巴不得自家爹爹快些,立即就应了。   她蔫蔫的,季承安心疼的厉害,如幼时般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温声叮嘱她听话吃药,好好休息,才起身离开。   季雁来一一应了,她乖巧的看着自家爹爹,听话极了。   荣王在一旁不由愣了,他映像中的季雁来是华贵的,雍容的,美艳的,她对着他永远都是那副柔情似水殷殷切切的模样。   可他从没有见过她这样一面。   季承安要走,荣王前去相送,季雁来立即就撵走了婢女们,说她想要休息了。   几人应诺,上前为她放下床帐,一一退出,只采春临走前咦了一声。   “窗户怎么没关?”说着话,她过去伸手关紧——   “留着透透气吧。”季雁来提着心,轻声说。   窗户开关都会有声音……她总想少点波折,一会儿天子还要从哪儿走呢。   “不行,姑娘你得了风寒,太医交代了,不能着风。”采春说的认真,季雁来有些心虚,就没再坚持。   总觉得若是说的多了,就会被人看出她心中见不得人的想法一样。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季雁来紧绷的精神一松,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就见一道人影掀开床帐在床边坐下。   那口气顿时梗在了那里。   上不来,下不去。   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她更加紧张了。   季雁来拥被坐起,防备的看着床边的寇元青。   “莫要起来,你风寒还没好。”寇元青心下一紧,连忙叮嘱。   “陛下何时走?”他在这里,季雁来哪里敢躺下。   “你先躺下。”寇元青沉声说。   季雁来不想理会。   “莫非夫人无力,那我也可代为帮忙。”   想起这人不一般的身手,季雁来斟酌了一下,躺下了。   “生了病,就莫要胡闹……”寇元青并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坐在床边一点点的叮嘱着她。   他可是知道的,季雁来自小习武,身体健康,几乎从未生过病,怕是一点忌讳都不清楚。   因此,在来之前,他特意问过了太医。   没想到他竟真的只是在和她说这些,季雁来有些恍惚的听着,神思不属,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床帐之内,只余下男子关切的声音。   “王爷。”有人唤道。   寇元青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雁来呼吸一滞,有些不知所措。   荣王怎么来了?   她心跳的厉害,下意识看向天子,想让他避开。   “窗户关了。”寇元青说。   而这会儿打开,必然会有声音。   那怎么办?屋里哪里能躲?季雁来慌乱之下,根本想不出来,只能无措的看着天子。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   “王爷,王妃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是采春在说话。   “我进去看看。”   寇元嘉说,门被推开。   寇元青一直没动,季雁来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慌乱极了。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一道床帐,帐内是她和天子,帐外是她的夫君。   何其荒唐。   帐外的人影子映在了床帐上,他没有动。   季雁来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抱歉,”听着帐中几近于无的呼吸,寇元嘉便猜她在装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可想着之前季雁来对着季承安的那副小女儿态,他就想回来看看。   虽然不喜欢她,可他始终明白,季雁来……到底未曾做错过什么。   错的是那道圣旨,可他们谁都不能违抗。   脚步声渐远,寇元嘉走了。   季雁来这才细细的,长出了一口气。   “呵。”这时,床边的寇元青却冷笑了一声,引得她疑惑的看过去。   低着头,寇元青认真看着季雁来,确定那双眼中没有欢喜高兴,才算放下心。   他最是知道他那个皇弟的。   父皇宠爱他,把他宠的任性自我,他能因为之前不得不娶季雁来而一直不喜欢她,也会因为心里那点怜惜渐渐注意季雁来。   这不是个好兆头。   不过季雁来明显不懂,他也就没多说,又抓紧时间和季雁来多呆了一会儿,才悄然离开。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季雁来起身亲眼看着天子离开,总算是彻底的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她只觉浑身疲惫,闭上双眼,想要睡上一觉,可天子,季家,荣王却不停的在她脑中晃悠。   天子行事,愈发的肆无忌惮,她该怎么办?   她睡不着。   荣王妃得病,季大学士相求,陛下赐下御医这事瞒不过上京权贵。   知悉的人心思各异,暗道季家的恩宠一如从前。殊不知,另一边季承安心里也有些诧异,当今或许英明,却绝对算不上大度,他有时候甚至算的上锱铢必较。   想从他那里得了好处,得先看看你能付出什么。他这次进宫,本来也只是想试一试,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成了。   皇帝竟然什么要求都没提?   *   元日那场雪后,天色渐好,今日阳光更是难得的明朗。   送走太后命来探望她的宫女,又迅速喝完苦苦的药汁,季雁来含了一块果脯,才算觉得舒服了些。   “王妃,兰芳姑姑去了王爷那里。”采春进来禀报。   “知道了。”季雁来没怎么在意。   采春悄然退下,没再打扰她。   季雁来靠在锦榻上大大的软枕上,整个人都蔫蔫的。   从小到大,每天早上都要习武半个时辰,风里来雨里去都安然无恙,哪里有过这种经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医说让她这是着了凉,心中又有些积郁,才会骤然发病。药石可医风寒,却不能开解积郁,劝慰她要放开心胸——   可这事哪里由得了她做主。   心里想着,她目光悠然看向皇城的方向。   也不知,皇帝有没有查出那晚是谁下的手。   或者说,他会查吗?   正出神间,一阵扑棱棱震翅声惊醒了季雁来。   她一抬眼,就见一只白胖圆滚滚的鸽子就落在了前边的窗台上。它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下室内,明明只是个鸽子,却愣是让人看出一股贼兮兮的感觉。   季雁来不由笑了笑。   咕咕~   鸽子叫了一声,翅膀展开,飞到了季雁来的身边,在哪儿走来走去。   被关在室内,季雁来正闷着,见此更是趣味十足,她伸手戳了戳送到手边来的胖鸽子,小家伙非但没躲,还顺势蹭了蹭,她顿时更高兴了,笑着说,“小家伙,是谁让你来的?”   这么机灵的小东西可不多见。   心里想着,就见小鸽子一低头,一个小小的红珠子滚落在她的掌心。   她指尖一颤,下意识仔细去看,目光便是一凝。   “红豆?”她讶然道。   这小东西乍一看是小珠子,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一块上好的红宝石被雕刻成红豆的模样。能看出来刀工一般,只能说得上纯熟,并无大家之气。   这是,谁送的?   她心中疑惑,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信鸽不稀奇,可养的这么好,又这么有灵气的可不常见。   尤其是,还能让它进了荣王府,落在自己的窗台上。   这样想着,那点惊奇随之散去,季雁来正要扔了红豆,可又想着,要是婢女们看到了,难免疑惑,这样好的红宝石可不常见。   思来想去,就站起身,找了个空木盒装了进去,然后放在角落里。   刚刚还算不错的心情在经历过这一遭后,不由的变差,季雁来行至外室,却见那只小胖鸽子竟然还在。   它悠哉悠哉的渡着步子,一点都不怕人,见着她了,还挥了挥翅膀,咕咕了一声。   她本有些迁怒,不怎么想理会,可这小家伙实在是可爱,就在她身边咕咕叫着,探头探脑,似是在打量她的神情般。   季雁来余光看了几眼,一个没忍住,就又笑了,她试探着伸手过去,鸽子不但没躲,还主动朝着她走了过来,在她指尖蹭了蹭。   “呵呵。”她不由笑开,伸手又戳了戳,“你真可爱,小家伙,怎么还不回去啊?”   鸽子不会言语,自然不能回答她的,只咕咕的叫着。   “你家主人怎么养的,这么乖。”胖鸽子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戳着,季雁来柔声说笑。   咕咕~~   不管季雁来说什么,鸽子都会咕咕叫两声,再蹭一蹭她,仿佛在回应一样。   “你是不是饿了?”跟它玩了一会儿,季雁来忽然想起,叫了婢女进来,让她准备点吃的。   采春几个一直在外面候着,闻言立即进来准备着,采夏最是心灵手巧,拿了东西给小家伙团了个小窝。   “它不一定会留下。”季雁来看了心里一动,转而却摇了摇头。   “王妃若是喜欢,奴婢这就去找一只来。”采秋上前,轻声宽慰。   “不必。”季雁来叹了一口气,她爱的是这小家伙的灵气,偏也是这灵气最为难得,别的可不会有。   虽是这样想着,可等到夜里鸽子还没走的时候,季雁来还是让人把小窝放在窗台上,期望它能住下。   然而,第二天她起床后,却失望的发现那只小家伙已经不见了。   眼睫轻垂,季雁来整了整心情,走了也好。   结果,等到用完早膳后,那个小家伙又来了。   它照旧凑在她手边,吐出一颗宝石雕成的红豆,然后就跟昨日一样,开始蹭吃蹭喝。   从这天起,这只鸽子每天都会带着一枚宝石红豆来,然后夜间离开,白日再来,如此周而复始。   府中药香飘了几天,呼吸间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苦涩,寇元嘉连书都看不进去。   不觉看向拥晴院,出神片刻,他再次拿起了书,吩咐道,“点上香,这药味太浓了。”   侍人眼底眼底一闪,忆起兰芳姑姑走时候的叮嘱,硬着头皮又弯了弯腰,小声说,“王妃生病,身边又没有亲人陪着,王爷您不如去看看王妃?”   下一瞬,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全身一紧,腰顿时弯的更深了。 第6章 离府 她不怕季雁来一如从前般热络讨好……   “不去。”寇元嘉说,收回了目光。   侍人轻呼一口气,额间隐见汗意,告退过后往外走去,脚步略快。   “再和宫中联系,就滚回去。”寇元嘉头也不抬的警告道。   浑身一颤,侍人跪倒在地,慌慌张张的说,“是,奴才知道了。”   自初二后,一整个年节里,荣王妃都未曾再出门。   据说她不慎受了风寒,正在府中养病。当然,也有人戏谑说,荣王好不容易被太后强压着留在王府,说不得……   种种猜想漫天都是,□□王府中,两人分院别居,连面都不曾见过。   不过,这些流言很快就戛然而止。   正月初五,陛下下旨,遣送宫中年二十五以上的宫人还家。   一时间朝野震动。   外界的风风雨雨丝毫吹不进皇城,太极宫中,皇帝眼都未动一下,只专注的刻着手中的小珠子,力求把它刻的跟身前摆着的红豆一模一样。   “陛下,查出来了。”常信前来禀报。   话音落下,寇元青放下了手中物事,看向他。   “是谁?”他问。   常信上前,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虞家。”   本朝世家虽不如前朝繁盛,可盘踞各地已久,到底不好轻忽。   其中有三家势力最强,一为松洲云家,一为淮州屈家,一为饶州虞家。虞家曾送女入宫为皇后,生下了先帝,论起来,还是当今的祖母家。   同时,也是先帝嫡女,宸华长公主驸马的家族。   “听说虞家女对荣王有意。”常信俯首,轻声说。   *   初十一早,近来一直安静着的荣王府忽然喧闹起来。   侍人进进出出的收拾着东西,婢女来报,说,“王妃,王爷收拾东西,要走了。”   几个婢女顿时都看向季雁来。   之前荣王离府,她都会前去相送。   下意识起身,跟着一顿,季雁来想了想,又躺了回去,说,“下去吧。”   婢女愣了愣,依言退下。   “王妃,您?”采春试探着问,不解她这次怎么改了主意。   “随他吧。”季雁来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想动弹。   荣王心有知心人,对她无意,她也不准备掺和。之前便刻意惹他不喜,为的是让他痛快点和离。可现在……皇帝虎视眈眈,她这荣王妃的身份好歹还有点用,就不做多余的事情了。   几个婢女不知所以,只当她改了主意,就没再多言。   看着手中的帖子,季雁来递给采春让她收好,说,“准备笔墨,”   帖子是宸华长公主送来的,言道府下人送来了一株罕见的珊瑚,想开宴邀大家一同欣赏,   宸华长公主喜欢热闹,这样的宴会一年大大小小会办个十几次,没什么稀奇的。   她最近神思懒怠,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出门,就亲手书了一张帖子拒绝了。   书房一时安静。   另一处院中,寇元嘉看着手中的书卷,不多时,却忍不住看了眼门口。   来来往往的只有他这里侍候的侍人和婢女。   不多时,侍人过来禀报,说收拾好了。   也就是说可以走了。   “嗯。”寇元嘉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伸手一递,侍人立即双手接过书卷,他一整衣袖,迈步前行。   出了院子,走过回廊,穿过青石板道,大门在即。   寇元嘉抬眼一扫,目光不由一定。   门口只有侍卫和下人。   季雁来这次没来?   他脚步微顿,之前他每次离开,季雁来都会过来相送的。   他有些怀疑,可直到他出了门上了马车,也不见那个该出现的人。   欲拒还迎?   寇元嘉下意识想,却不由想起了季雁来乖巧看着她父亲的那个眼神,心中一顿,继续翻开了书。   管她做什么,他都不想理会。   马车轻轻一晃,寇元嘉身形不稳,抬眼随意一扫。   门口,依旧空无一人。   马车渐渐前行,身后的荣王府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喧闹之声。   不知不觉,寇元嘉手中那本书竟已许久没再翻动过了。   旁边侍人看着自家王爷淡了些许的笑容,不由往后缩了缩。   马车一路向西,最后在城西一处别院停下。   里面亭台楼阁,不似王府富丽堂皇,处处细节都透露着雅致秀美。   中门大开,马车直接驶了进去,寇元嘉刚下了马车,就听得脚步匆匆,一抬头,便看见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秀美佳人款步而来。   虽姿态端庄,可看其略有些飘动的裙角,便知她来时定是有些急的。   正是他的心上人,舒宜真。   “宜真。”寇元嘉温润轻笑,上去扶住了女子的手臂。   “王爷,”舒宜真握住他的手,也笑的十分开心。   两人握着手一路进了屋,婢女上前伺候寇元嘉换了外袍,点上熏香,再呈上他最喜欢的茶水,处处都妥帖细致。   两人许久未见,自是一番温情,等到午膳后寇元嘉去小睡,舒宜真才抽出时间,闲坐堂中,听着身前侍人的小声禀报。   “你说,王妃这次没再送王爷?”之前也还罢了,等听到这一句,她忽然打断。   下面的婢女点了点头。   舒宜真不由攥紧了手,心中发沉。   她不怕季雁来一如从前般热络讨好荣王,但是她怕季雁来这样冷着荣王。   没人比她更懂屋内躺着的这位王爷。   她微微侧首,眼眸落向寝室方向,一举一动间都是数不尽的温柔婉约。   看来,要快些了,她心想。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城中的热闹饶是季雁来在荣王府都能感觉到。   窗扇大开,城中半边天都是亮的,可以想象那里的灯火是何等通明。   季雁来歪在榻上看着,不想动弹。   几个婢女看了心里着急,王妃速来是最爱热闹的了,往年的上元灯节一次都不会错过,可这次竟然不去,再一想之前太医说心中积郁,更是坐不住,忙连番上前轻声劝说。   一个说听说今年灯会有新鲜的花灯,样式稀罕,从未见过。   一个说听说烟花张家今年研制出了新样式,漂亮至极。   一个说针线房做出了新衣,新首饰匠人也已经打了出来,正适合穿戴出去。   季雁来有些心动,可整个人都提不起劲,不想动弹,还是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采春灵机一动,说,“老爷若是知道您竟没去灯会,定然会担心的。”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就是季雁来的亲爹,季大学士了。   这句话才算是劝动了季雁来。   一番收拾后,一行人终于启程。   灯市如昼,人头攒动,纷至沓来。   季雁来换下了她那一身华丽雍容的妆扮,穿着青衣素裙,面覆轻纱,带着采春等四个贴身婢女四处看灯。   扫见一个灯笼扎的尤其像那只胖鸽子,季雁来就走了过去,看了眼灯谜。   “人倚西楼?”她轻声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休。”   “休。”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季雁来不由惊讶,看向身侧。   “听到灯谜,在下不慎脱口,是在下冒昧了,望姑娘见谅。”身穿青衣的男子容貌清俊,抬手致歉。   “无碍。”季雁来含笑道,而后回头,接过了摊主递来的灯笼,甫一转身,发现那青衣公子还在,就微微颔首,而后离去。   眼见着那双秋水明眸的主人远去,青衣公子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佳人虽戴着面纱,可只看那双眼眸,便知她的容颜是何等的美丽。可惜,无缘得见。   “书生莫要再看啦,那姑娘只腕上戴着的镯子便价值千金,定然是贵胄出身,你啊,没指望喽。”摊主又找出了个灯笼挂上,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衫,不过是寻常布料,浑身上下都不超过一两银,便出言打趣道。   “多谢老丈提醒,不过,美人如花,在下也不过是多看两眼罢了。”压下心中惋惜,青衣公子洒脱道。   “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路上,季雁来见多了欲上前搭讪的人,也不以为意,转身就把人忘在了身后。   她顺着人流向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灯市中心。   只见前方人山人海,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侧耳听了片刻,才知灯市中心的三家酒楼此次为贺佳节,挂出花灯无数,尽出灯谜,广邀学子们前来解密。   据说,三家还合力购了一盏稀世罕见的琉璃彩宝灯盏,作为此次的灯王,只要能解尽场中所有灯谜,再破了灯王上的谜语,便可以把灯王领回家。   适逢春闱,天下无数才子齐聚上京,一时可谓是盛世。   闻言,季雁来立即就起了兴致,在婢女们的保驾护航下,硬是挤到了前面。   此处地段正好,宽敞开阔,三家酒楼前一串串灯笼悬挂其上,暂时还无一人入场。   而在场外,一个个素袍青衫的学子三两一堆,低语间只等开始。   “王妃,王爷。”这时,采秋忽然提醒了一句。   人群前边,寇元嘉身穿锦袍,玉冠束发,身侧带着一娇柔温婉如月色般动人的佳人。   眼眸流转,柔肠入骨。   正是他的心上人,舒宜真。   几个婢女互视一眼,皆有些愤愤。   “王爷真是太过分了,竟这样不给王妃……”采秋忍不住嘟囔,最后还是在季雁来淡淡一眼下息了音。   季雁来往后退了退,不想被寇元嘉发现。   夫妻两人,一携美立于人前,一带着婢女隐在人群之中。若是被好事者看见了,不知道这上京还要流传出什么传闻。   她实在没兴趣为旁人再添谈资。   三声锣响,比赛开始了。   学子们互相见礼,季雁来抬眼,竟看到了刚才那个青衣学子,看其他人的模样,似乎还很有名。   前方传来恭维声,有人请寇元嘉也去。   季雁来一笑,这个人倒是摸准了寇元嘉的心思,他自幼好文,自觉文采不比其他人差,偏因为是王族,不好意思与学子相争。   不过,有人相请,那就不一样了。   话音落下,寇元嘉显然有些犹豫,这时,他身侧的舒宜真忽然轻轻拽了拽她,手遥遥指了指灯市中的某盏灯笼,两人一番低语,他便应了。   季雁来又笑,这便是解语花的妙处了。   学子入场,人群涌动,不知不觉间,季雁来身侧的婢女们都被挤走。   “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陌生的臂膀随之环住了她的腰肢,季雁来下意识抬手按住那只大手,身体紧绷,僵硬的看向身侧,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陛——”她不由慌乱。   “嘘。”寇元青靠近,双眼含笑,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眉梢眼角,最后压在她的唇上。   亲昵至极。 第7章 依偎 “叫我藏光,青阳。”   她想推开来人,却被对方直接压下所有反抗。   “叫我藏光,这是我的字。”腰间大手炙热,人潮汹涌中,眼眸漆黑的男人低声说。   眼前人的容貌陌生,明显做了易容,可声音却熟悉到季雁来想忘都忘不掉。她侧了侧脸,避开手指,压低了声音说,“这于理不合。”   怎能直呼君王的名字?   “我允许你叫。”寇元青轻轻笑了笑,低头注视着季雁来的双眼。   季雁来略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定然是眼花了,不然……怎么在皇帝眼中看到了期待这种情绪。   眼前的人还在看她,她嘴唇动了动,还是依了他。   “藏光。”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然而,寇元青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骤然就笑开了。   季雁来垂着眼,不曾看见这一幕。只感觉到扶在她腰间的手收走,心中不由微松。可这口气还没喘上来,她就发现男人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抬起,环住了她的肩背。   指尖轻颤,她想要抽回来,身子更是下意识往前闪去。   发现她不老实,寇元青眼神轻动,轻轻捏了捏掌中小手,扶住她肩膀的手更是略略使了使力。   这样的放肆……   季雁来顿时不敢再动了。   “陛下——”她抬眼,眼中祈求。   如此人来人往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她们俩人,一个皇帝,一个荣王妃……   她都不敢细想。   “没事,不会有事的青阳。”寇元青一如既往的不在意,他看着季雁来,眼底灼热,仿佛燃着一簇火光般。   “叫我藏光,青阳。”他再次说。   季雁来不自然的避开,隐约有种感觉,这人竟似是盼着别人发现的。   “若是被人发现?”她哪里注意到他都说了什么,只心心念念想着不能被人发现,想要离开这里。   “放心,没人会发现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寇元青眼睛微阖,再一睁眼,便恢复了含笑的样子,他轻声说,身子略动了动,几乎将季雁来整个人都环进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哄劝。   这姿势,太亲密了。   “你看,他们都不会在意的。”他说。   季雁来顺势看去,只对上了几个含笑的双眼,隐有祝福之意。   “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新婚夫妻呢。”寇元青轻笑着说。   那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季雁来敛起眉,不自在极了。   她想离开,想远远的躲开这个人,却只能乖乖站在这里。   天下之大,她竟似乎无处可去,季雁来心中忽而悲凉,却只能强行忍下。   这是天子,她对自己说。   “我的婢女们呢?”她忽然想起,抬眼一眼果然不见采春等人,心中一颤,立即问道。   “放心,她们不会有事的。”寇元青说,“只是让人教她们点规矩。”   听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季雁来心中一沉。   知道规矩之后呢?她不由的想。   说来话长,可从寇元青来,也不过是片刻时间。   周围人声鼎沸,私语声声。   人群之中,她被寇元青扣在怀中。季雁来几乎是心惊肉跳,只觉得可能下一刻就会出现一个人认出她和寇元青。   认出这相拥在一起的就是当今天子和他的弟媳荣王妃。   在这样的惶恐之下,时间似乎都被模糊,她听着自己一声声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向后,想要躲在寇元青的怀中,可理智却又在努力制止。   惊慌中,周围的喧闹声都化作了毫无意义的声浪,一波波的把她的神智冲击的昏昏沉沉。   “右边那个穿着紫袍,头戴玉簪的是……”   身后,寇元青凑在她耳边,声音放轻娓娓道来,和声说出场中人的出身来历。   他一点点的说着,也没在意季雁来不回答。   在这样一句句清晰分明,条理清楚的话语中,季雁来慌乱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不怕,没事,她们都乔装过,没事的。   不会有事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季雁来这才得知,这灯谜比赛不同以往,而是由猜出的人把答案写好后交给场中的侍者,最后统计,看谁猜出的更多。   手指一动,感觉到腕下的脉搏逐渐平稳,寇元青一直冷凝的双眼才算缓和,他垂眸扫了眼怀中的佳人,嘴角苦笑一闪而过。   傻姑娘……   该拿你怎么办?   “左上角,那个身穿青衣,头插木簪的,是荆州学子路清源,县试、府试、院试,乡试都名列第一,为荆州解元,很多人盼着他能连中六元,成为一时佳话。”   寇元青眼眸落在季雁来身上,说,“青阳觉得此子如何?”   平平一句话,季雁来却听出了意味深长,她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反问回去,“比之我兄长如何?”   她有些不服气。   在她心中,自家兄长才是最好的。   低笑一声,看她眼神晶亮的鲜活样子,寇元青心里欢喜。   他不喜欢季雁来满是忌惮慌乱的眼神,一点都不喜欢。   “嗯——”他刻意沉吟了一下,似在思索。   季雁来有些急切,却又不想去看寇元青,便侧着头等了等,可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都没有回答,就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我仔细想了想两人之前的试卷,真论起来,在伯仲之间。”见着她看过来,他眼底顿时笑意一闪,寇元青这才开了口。顺带解释了下他不是故意的,而是在认真回忆。   心中有点不信,可又不好直说,季雁来转头不想再看他。   这就生气了。   寇元青心中无奈,却觉得她这样实在可爱。   “那是……”他转而说起了场中其他学子的出身来历,一个一个的,竟说了个七七八八。   季雁来本不想理他,可不知不觉竟都听进去了。   “呵,”寇元青忽然轻笑了一声,问,“你说,他们谁会赢?”   场中,路清源,寇元嘉还有另一个学子都到了灯王之下。   前两者还好,等看到第三个人时,季雁来的目光却不由闪了闪,好生俊秀的男子。   其容貌之盛,竟丝毫不输于寇元嘉。   若说寇元嘉是矜贵温润的玉树,那这男子便是风流洒脱的碧竹,一见便让人心神开阔。   没记错的话,刚刚皇帝言他名唤屈长风。   莫非是淮州屈家人?季雁来心想。   这可是难得的亲近季家的世家了。   “青阳?”她没回答,寇元青就又问了一遍,捏了捏她的手,下巴靠在她肩头问道。   气息拂在耳侧,季雁来不自觉的避了避,总感觉他似乎又靠近了些。   寇元青垂眸,那枚玉似的耳垂近在眼前,只需动一动,就能碰到。   可等到看见怀中人轻轻瑟缩了一下,他还是又退开了些许。   “我不知。”季雁来轻声说,努力把注意力投向场中。   可这很难,不论是肩上的手,还是呼吸间馥郁的龙涎香,都在提醒她身后这个男人的存在。   “那我们不妨猜猜?”寇元青轻笑一声,“我猜是屈长风,”   “陛下——”季雁来素来不喜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   “叫我藏光。”寇元青立即纠正,又说,“快,猜猜。”   他这样霸道,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季雁来有些不想说话。   “叫我藏光。”寇元青又说了一遍,搭在她肩头的手下滑,握住她另一只手,彻底把她环在怀中。   “藏光。”季雁来整个人都绷紧了,只得依言轻轻唤了一声。   “乖,”寇元青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现在,告诉我,你觉得谁会赢?”他又问。   季雁来认真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会是寇元嘉。”   “为何会是他?”   耳边寇元青轻声问了一句,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季雁来总觉得听着这句话心里发沉。   “青阳,告诉我?”她一时未答,寇元青又问。   拥着她的怀抱骤然发紧,季雁来不由的挣了挣。便感觉身后的人一顿,然后轻轻松开了些许。   “因为他是王爷。”眼见着这人这样执着,她立即说道。   “只是如此?”而不是你想让他赢?   寇元青低头看着怀中佳人,心中酸涩翻滚,他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不然呢?屈长风和路清源又不傻。”季雁来被他问的有些不耐,说话就直接起来。   一个寒门学子走到如今,一个是世家出身,自然不会缺了眼界见识,不会不懂损了一个王爷的颜面意味着什么。   “哈。”寇元青没忍住,闷笑了一声,他往前靠了靠,说,“没错,青阳说得对。”   季雁来不由的又往前挪了挪。   他靠的太近了。   不过——   “寇元嘉要输了。”寇元青忽然道,手轻轻一带,季雁来刚刚拉开的那点距离瞬间消弭。   没注意这一点,季雁来下意识看向场中,果不其然,寇元嘉还在思索中,屈长风已经开口说出了答案,至于路清源似是已经放弃,正站在一侧看着。   一切正如寇元青所言。   虽然摸不清脉络,可季雁来却从寇元青的态度中看出此件看似平常的事中,必然有她不了解的隐情。   会是什么?   正琢磨间,季雁来一抬眸,对上了场中路清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时间两人俱是一愣。   下一瞬,她就见站在路清源身侧的寇元嘉竟也看了过来,她心中一紧,下意识侧身避开,等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己已经乔装打扮过,别人是忍不出她就是荣王妃的。   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寇元青随之看去。   本来只是觉得人群中某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很像刚刚错过的佳人,结果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可还不待高兴,他就对上了佳人身后那个男人的双眼。   冷漠,打量,宛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他略愣了下,含笑点了点头示意。   名花有主,真是可惜,他心中哀叹。   一旁,寇元嘉本只是顺着路清源的视线随意一扫,待看见那两道人影心中却不由一动,等再凝神看去,只见人影重重,再无刚才那两人的踪迹。   奇怪,总觉得那女子的眼睛,还有男人的神态都很是眼熟。   莫非是见过? 第8章 爱慕 “夫人便是戴着面纱,也能吸引到……   这样想着,寇元嘉便没有在意,可不知怎的,那双带着些惊慌的眼睛却总在脑中徘徊,久久无法散去。   “夫人便是戴着面纱,也能吸引到狂蜂浪蝶,真是让我苦恼。”寇元青轻叹。   苦恼什么——   你不也是那狂蜂浪蝶其中之一?季雁来不由想到,愤恨而无力。   “你看。”寇元青又说。   季雁来一时不明白他要她看什么,就疑惑的嗯了一声。   “看那里。”寇元青趴在她的肩头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人群前方某个地方。   寇元嘉提着一盏花灯递给舒宜真,而后对视一笑,自是柔情万千。   两人一个俊美,一个娇柔,凑在一起,不知情的人在后面纷纷感叹这真是天作之合。   “我那弟弟真是有眼无珠,那女子哪里及得上你半分。”寇元青轻声细语,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说的认真至极。   季雁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   相比寇元嘉和他情.人的事,她更想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   这般一直心弦紧绷着,她实在是累了。   感觉着发闷的胸口,她努力放缓呼吸,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们都乔装过。   她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   “伤心了?”看她不言,却一直看着寇元嘉,寇元青轻声问。   让看的人是他,这会儿心酸的却也是他。   轻轻摇了摇头,季雁来说,“我看那女子,的确极美。”   语中只有感叹,毫无不喜。   她这样平淡,寇元青见了便以为她这是在爱屋及乌,为了寇元嘉甚至愿意委曲求全,心中顿时更加恼恨。   他正要说话,人群忽然涌动起来,原是寇元嘉要走了,众人在让路。   寇元青随之搂着季雁来的腰肢,顺着人群退向墙角,见着人群挨挨挤挤,便将季雁来挡在了身后。   再后面,是一堵青石砖墙。   腰背靠在墙上,隔着几层衣衫季雁来都能感觉到那石砖的冰凉。   身前寇元青牢牢将她笼罩在怀中,腰侧手臂揽着她的腰肢。天地偌大,她却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她心中发颤,只感觉自己似乎无处可去。   寇元青低头看她,目光灼灼。   季雁来不由紧张,下意识抬起手撑着他的胸口。   “陛下。”她嘴唇轻颤,心慌意乱。   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拉开。   她想要挣扎,对方将她的手握紧,丝毫不容她挣扎,俯身下来。   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轻轻的,似乎只是落下了一片花瓣。   “该叫我什么?”满心无措中,她听到身前的男人低声问道,她张了张嘴,心中轻叹,又来。   “藏光。”她到底依了他的意思。   “青阳。”男人就笑了,他轻轻叫了她一声,低头又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巷子深处,侍卫远远护在周围,行人见了,不敢冒犯,随之绕行。   众人掩盖的角落里,寇元青紧紧把季雁来扣在怀中,不舍得放开。   季雁来一直告诉自己要顺着他——   直到她远远看着自己几个婢女朝这里张望,她心下一晃,连忙抬手推他。   “怎么了?”寇元青把她揽在怀里不放,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婢女,不由轻笑,说,“这有什么,莫慌。”他拍了拍季雁来的肩背。   “陛,藏光,放开我。”季雁来慌张的说,只觉得脸烫的厉害,哪怕知道采春她们看不见自己,可一想自己现在……被人拥在怀中,还是夫君的兄长,她就无比羞耻。   见她声音都有些颤了,寇元青手掌一紧,到底是松开了手。   季雁来得以脱身,连忙后退几步。   几步而已,就把满心预约的寇元青打回了谷底。   他心中发涩,沉沉的看着季雁来。   季雁来撇着头,不敢看他。   “夫人可想好了?”沉默了一下,寇元青沉声问她。   季雁来心中一滞,抬眼看向眼前人的双眼。   她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实际上,从今晚他出现开始,季雁来就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会问。   直到现在。   “天下美人无数,陛下若是喜欢,这便可下令选秀。届时满园春色,必能让陛下喜欢。”季雁来说着自知无用的话,还想再继续挣扎。   无他,若天子真有此意,便不会来找她,可她实在是,实在是不甘心。   为何会是她?   为何偏偏就是她?   若没有那夜的重要……她第无数次的想着。   “满园春.色,怎及得上夫人你?”寇元青含笑,伸手轻轻摩挲着季雁来的脸颊。   远处,一众好不容易被放行过来的婢女顿时抽了口气。   她们看愣了,好不容易回神后才看向刚刚把她们掳走的侍卫们,他们刚才说的竟然是真的?   “为何会是我?”事到临头,季雁来心气渐起,抛却了此前种种顾虑,直视天子,难掩怨气。   她问的,也是自己最不解的一点。   “因为,藏光心慕夫人久矣。”皇帝轻声说。   眼前的男人目光深邃,看不到底,说着情深款款的话,季雁来心中却只有嗤笑。   这话,她不信。   她不信一个皇帝所谓的爱慕。   不过是,不过是因为她的这副皮囊和求而不得的不甘罢了。   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季雁来抿了抿唇,带着自嘲的问,“陛下会给我拒绝的权力吗?”   “不会。”看着她眼中的冷漠与轻嘲,寇元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由攥紧,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然而,他面上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说。   “那陛下又何必再问臣妇呢?”季雁来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面无表情的说。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见她神情,听她话语,寇元青心中一时悲喜交加,又有些惶然,可脸上却骤然笑开,直接问她。   季雁来冷着脸,不想答他。   可这人总在某些时候有着奇异的执拗,见着那双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似是不得回应不罢休,她只好开口。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转过了脸,季雁来怕自己忍不住恼怒的瞪向对方。   “答应了就好。”寇元青轻笑一声,抬手轻轻勾起她的脸颊,对上那双眼眸。   他喜欢这双眼睛,更喜欢这双眼睛里有他。   可季雁来不喜欢,因为这双眼睛太过淡漠,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沉闷,几乎喘不过气。   “回去吧,等我有时间了就去找你。”压下心中所有情绪,他最后只轻柔的笑了一下,上前在那双眼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季雁来颤了一下,勉强没有躲开,等他说完,立即后退一步,矮身行礼,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穿过乔装过的侍卫们,和婢女会和之后,直接离开。   寇元青在后面看着,看着她一直都没有回头。   “到底是不一样的。”他喃喃自语,“哪怕不可能,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你是愿意的。”   说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姑娘。”几个婢女回了马车上,神色中还带着遮掩不住的震惊,恍惚的看着季雁来。   她们家姑娘,季家嫡女,堂堂的荣王妃,怎么会和当今天子扯上关系?   一想着之前和天子的往来都被婢女们看到,季雁来心中倍感羞耻——   她竟,她竟就这样与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最后,季雁来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勉强平静的吩咐道,“回去吧。”   看她如此,几个婢女就也不说话了。   车马一路安静无比的回了王府。   洗漱过后,季雁来拿着柄象牙梳,一点点的顺着自己的头发,幽幽出神。   事已至此,皇命不可违,可以后呢?   前路茫茫,她看不到出路。   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等到婢女进屋,才唤回了她的神智,她复又拿起梳子,抬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前朝流传下来的琉璃镜清晰透彻,让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双眼中的迷茫。   元宵过去后,京都的热闹稍微下去了些。   那一夜对于季雁来而言,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久久缓不过神,一时间根本不想出门。   好在,京都最近也无甚大事,她便一直呆在府中。   时间倏然而逝。   青翠的小草从石板缝隙中长出,萧疏的花园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碧色。   干枯的树干上发了新芽,玉兰长势飞快,想来再过不久,就要开花了。   二月了。   胖鸽子咕咕叫着落在窗台,放下了嘴里叼着的纸条。   季雁来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团了团扔掉。   近来她不出门,连宫里也不去,这胖鸽子就天天一张纸条的送来,一字一句都是情诗。   除了第一天她不小心看到之后,她便连看也不看了。   今年的二月对于季家来说格外不同,为此,季雁来还特意动身回了一趟季家,为的就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季正阳会试的时候小心再小心,千万别马虎大意。   上面老父盯着,下面妹妹说着,季正阳自然是连声应好。   二月初九,考生入场,贡院大门紧闭,春闱开始。   幸运的是,今年天气不错,连着十天都是晴天,总算没让这一届学子遭了罪,不知道让多少在朝为官的官员们羡慕,回忆往昔自己那一届时的艰辛。   等贡院大门再次打开,季正阳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不过精神倒是不错,看着神采奕奕的,很是有信心。倒是让候在外面的季雁来放下了不少心。   出了贡院,无须多看,季正阳便直直朝着荣王府得马车走去。   这一条街上虽说停着马车无数,却都没有这辆来的富丽华美。   “可顺利?”玉指拂起窗帘,季雁来微微侧身,含笑问了一句。   “自然顺利,也不看看——”季正阳下巴一扬,信心十足正要吹嘘,忽然想起什么,左右一看,果不其然就看见好些人愣愣盯着他妹子出神。   顾不上再多说,他连忙上前说,“先走先走,回家再说。”   他妹子美若天仙,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欣赏也还罢了,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里的龌龊心思。   这世上君子到底是不如凡俗人多矣。   见着他狠狠瞪了眼身后,季雁来就知道他的心思,本还要再玩笑几句,眼角忽然在门口扫到了一个颇有些熟悉的身影,她心中一跳,忙松了手。   眼看着帘子落下,拦住了所有视线,她心中非但没有松,反而更加惴惴。   万一呢,万一他看到了,万一他认出来了……   心中揣测,季雁来还是没忍住挑起帘子一角悄悄看去,见着对方视线没有看过来,才算真的放下了心。   无人的车内,她苦笑一声。   做贼心虚,不外如是。   何曾想到,她竟也有这一天。   看她听话,季正阳不由惊讶,却也没有多想,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一行人渐渐离去,留下无数叹息。   眼见着马车走远了,一些沉迷于美人清浅一笑的学子才算回神,恍惚间离开。   “那是谁?”路清源出来的晚,只来得及看到佳人的一个侧影,可只看到在场学子的样子,便知那定是一个绝代佳人,不由好奇的问。   “荣王妃。”   闻言,路清源恍然之后又有些惋惜。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若是早出来一步,便能看到这位上京第一美人是何等的美了。早知就不嫌拥挤,刻意落在后面了。 第9章 郁闷 “可对朕怎么就这么狠心?”……   说起来那夜荣王身边相伴的女子已经算的上是绝色,可在旁人眼中依旧不及荣王妃,也不知她该是何等美貌。   如此红颜,不得丈夫喜爱,更是可惜。   虽是路清源一时的想法,可一路走出去,竟听到不少学子低叹,这倒是让他更加好奇了。   一众学子渐渐离开,贡院内诸位考官一张张翻看着卷子,或赞或摇头。   “此次学子倒是更盛往届,裕之兄觉得如何。”   “正是正是,这几人尤其出彩,也不知谁能得中榜首。”   几人轻声言谈,有人说,“最后还得陛下定夺,圣心如何,谁能得知。”   “听说陛下近日心情不佳,有好几位大人被斥责,也不知……”   “不好说,不好说,”   一众人不敢深提,闲话几句就说起了别的。   此中事情,季雁来一概不知,胖鸽子每天送来的纸条她一概不看,好吃好喝的养着,眼见着更圆乎了些。   太极殿中,听着殿内闷响一声,便知定是某位大人的折子惹得陛下心情不悦,给扔了。   一种宫人噤声低头,心中惊颤,不解天子最近怎么心情如此糟糕——   明明元宵节后那几天心情很好,之后便一路之下,眼看着脸色最近越来越难看了。   “师父,陛下这——”常信的小徒弟苦着脸问,想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常信垂眉耷眼,脸上的微笑也带上了点愁。   什么时候,等到荣王妃能给陛下回个话,或者陛下能再见到荣王妃的时候。   □□王妃,她明显没这个意思啊。   等着吧。   他警告了小徒弟几句,让他小心谨慎着些,别出了岔子,到时候天子生气,他可救不了他。   殿内,寇元青摔了折子,冷着脸坐在那儿。   咕咕咕几声,胖鸽子从窗口飞进来,落在他的书桌上。   他看了一眼,鸽子身上什么都没有,不由轻嗤一声,“没用的东西。”   无辜的胖鸽子只会咕咕咕。   “她对你倒是不错,”   慢慢的,寇元青脸上的不悦渐渐淡下,最后竟有些落寞。   “可对朕怎么就这么狠心?”   殿中寂静,没人能给出回答。   考完了试,之后便是等着名额。   季雁来难免有些坐立不安,连之前的忧虑都没时间再想起了。如此情形,在付兰青来信,邀她去城外长春观上香祈福的时候,一口就应了。   付兰青是她的儿时好友,两人一个嫁给荣王做了王妃,一个嫁入丞相府,做了清贵的少夫人。   两人在城门外汇合,然后一同离开。   这边,和许久不见的友人相见,季雁来正高兴中,丝毫不知另一边的宫城中,寇元青冷着脸捏碎了手里的纸条。   好啊,终于出来了。   好不容易让季雁来松了口,寇元青心里滚烫,恨不得每天都能与佳人相见。   结果,季雁来竟躲在府中,不出来了。   他又气又笑,满心郁闷。   这下,终于让他等到了。   “准备一下,我要去长春观。”他说。   常信立即应诺,心下一松。   这些日子天子心情不睦,最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宫人,眼下荣王妃总算出府了,好啊。   长春观位于城外云竹山上,半山翠竹随风轻晃,飘然出尘。   马车穿过竹林,最后缓缓在观门外停下。   季雁来和付兰青携手下了马车,轻言低笑中朝着观内走去。   “你这是要为谢公子求啊,还是为付家小弟求啊?”季雁来轻轻扶了一下幂篱,轻笑着打趣道。   “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付兰青一扭头,眼波一嗔,轻哼了一句。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季雁来忙说。   “我前不久才回京,听说你病了,怎么了?”丞相谢经业祖籍抚州,去年老家一个长辈重病,那人对他有恩,他要务在身不能回去,便遣了幼孙夫妻二人去。   这一去,直到今年才回来。   谢家一大家子,四世同堂,她这些天又忙着伺候长辈,也就今天借着祈福静香的由头,才能得了空出来。   “不甚着凉罢了。”季雁来轻描淡写的说。   付兰青有些不信,可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问了一句后,就再没说什么了。   言谈间,两人便到了大殿门口,青石台阶古朴悠然,一抬眼便能看到大殿深处三清像庄严飘逸的脸。   门口守着几个婢女护卫,想来是谁家女眷正在里面。   两人没有在意,也准备进去,谁知刚刚靠近,那婢女就上前客客气气的拦住了两人,含笑说,“还请两位夫人稍等片刻,我家公子在里面,不便打扰。”   ……   两人微讶,这好好的道观大殿,还没听说过有人在里面别人就不能去了呢。   又不是皇室中人,竟如此霸道?   “你家公子见不得人?”付兰青眼尾一挑,似笑非笑道。   这上京呆久了,她还没见过这么横的呢。   丫鬟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夫人误会了,我家公子只是喜静……”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喜静就别出门了,这长春观可不是你家公子的。”付兰青直接呛了回去。   小辣椒还是小辣椒,并没有因为嫁进丞相府,就变得文静起来。   季雁来想着,不由勾唇一笑。   眼前丫鬟明显也看出这位夫人不好惹,一时间踌躇,可整个人还是站在那里挡着路,倒是十分坚定。   “夫人误会了,”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萧萧肃肃,如山间翠竹般的俊秀男子身穿青衫施施然下了台阶,身后一个纤弱身影头戴幂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季雁来还记得他,正是那日灯会夺得头名的屈家屈长风。   “此番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夫人勿怪。”见着主子过来,婢女忙退至一边,他微微一笑,拱手致歉,诚意十足。   见此,付兰青下意识看了眼季雁来,见着她头上幂篱戴的好好的,才又看向屈长风,脸色倒是好了不少,说,“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她见多了一见着季雁来的长相,就色迷心窍的人。不过这个人看着倒不是。   说罢,她看了眼跟在屈长风后面,小手捏住他衣角,在她看去还不由的抖了一下的女孩儿,隐约明白了缘由,心里的气也就消了,说,“这上京之地,贵胄云集,我知公子来历不凡,不过,平时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男子别的不说,只腰上悬着的那块玉佩,便不是俗人能有的。   没想到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女子竟然会提醒他,屈长风眼中讶色一闪,再次道谢,听着倒是诚恳了不少,说,“屈辰安多谢夫人提醒。”   “原来你就是那屈家麒麟儿,”付兰青惊讶了一声,有些恍然的看了眼他身后的女子,仔细一打量,又道,“果然名不虚传。”   “夫人过奖,麒麟儿此言,辰安不敢当。”   “这可是——”眼看着付兰青眉飞色舞还要再说,季雁来当机立断轻咳了一声。   再说下去,她就该显摆她夫君了。   “看你们还有事,那就下次再聊。”付兰青当机立断改了口。   屈长风眼神未动,仿佛没察觉到这点小小的默契,告辞离去。   一道沉稳,一道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季雁来群隐约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她身后,她轻轻回头,幂篱随之飘动,露出一道缝隙。   发现了偷看她的人竟然是那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女子,她便轻轻一笑,微微颔首,然后回头。   偷看被抓包,女孩儿惊了一下,忙不迭的收回眼神,眼角却看到了那片勾起的唇角。等她再看去,就见季雁来已经走开,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婼婼,走路要专心。”屈长风轻声提醒她,声音轻柔,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长风哥哥,那位夫人好美。”女孩儿小小声的说,声音虽轻,却好似玉珠落盘,让人神怡。   “是吗?小心些石头。”屈长风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太在意。   大殿之中,付兰青和季雁来给三清上过香,才又去了供奉着文昌星君的殿中。   相比刚才,两人明显耽搁的时间便长了些,默念了许久。   等出了大殿,季雁来便准备回去,付兰青却想要多逛逛。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好不容易才出趟门,怎么着也得多玩会儿。”她央求道。   “谢家夫人性子最是温和慈善,你要想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这么憋着?”季雁来不解,可还是依了她。   “……”付兰青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笑了笑,说,“我总不能仗着婆母好说话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知怎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在笑,可季雁来却莫名觉得心酸。   “兰青。”她握住她的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家本是寒门,全因丞相谢经业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地位,平时行事也就格外谨慎,规矩也严了些。而付兰青的父亲只是翰林院修撰,清贵有了,却和家大业大的谢家没法比。   “不说这些了,你呢,难得准备就这样和荣王过下去?”付兰青不想说自己那些事,转而问道。   她别管有多少糟心事,夫君却是贴心的,可季雁来却是没一处顺心的。   “我这样难道不好?”一说起这个,季雁来就想起了那个虎视眈眈的陛下,她心中一沉,面上却轻笑着说。   “太后远在宫中,平日也见不上几次,荣王有美人相伴,也碍不着我,平日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糟心事都没有,这满上京的人你看看有几个能和我比。”   可惜偏偏有皇帝在。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可你才二十。”付兰青说,有些叹息。 第10章 看清 他是天子,是皇帝,他从未给过她……   “现在这样你觉得好,可剩下的几十年呢?你独身一人,总会寂寞的,而且季家伯父一直都很担心你,你这样怎么行。”   说起她爹,季雁来也沉默了。   “看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偏给你说这些,不说了不说了,听说观主最近又摆出了一盘棋局,暂时还没人能破开,我们去看看吧。”看她周身低落,付兰青有些后悔不该再提,立即拉着季雁来的手往道观深处走去。   “去做什么,我们又不会下。”季雁来无奈的说着,脚下还是跟着她走了。   “我们不会,有别人会啊,今天来的学子不少,肯定会有人要去尝试,快去看看。”付兰青兴冲冲的拉着她走了。   长春观观主号青阳子,尤善棋,常常以棋会友,每每有难解之局,就会摆出,广邀同道中人来解。   据说他正在编撰一本棋谱,想要把所有棋局都收纳其中。   他的棋局便摆在观中一株老松之下。   青石古木,黑白纵横。   古朴悠然,满是出尘之气。   季雁来曾经来过,当时便想着,若能有这样一处地方让她隐居,那这锦衣玉食,华服珠宝,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本是她设想中的后半生。   可一切都被那道圣旨毁了——   还有如今的天子。   思及早上那只胖鸽子送来的纸条,季雁来不由头痛,还有些慌。   她撂了天子这么长时间,他若是生气了……   可她实在不想见他,索性继续拖吧。   出神间阵阵低语声入耳,一抬眼,季雁来才发现今日着棋盘处的人格外的多,不免有些喧闹。   “你看,我就说吧。咦,怎么是他们?”付兰青正惊喜中,忽然有些嫌弃的说。   只见棋盘两侧,正是寇元嘉和屈长风。   两人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一个矜贵俊美,一个风.流洒脱,这般坐在古松之下,对着青石棋盘凝神沉思,更是让人神怡。   倒是十分的赏心悦目,季雁来心想。   付兰青看了眼季雁来,看她没什么异样,才放下了些心,又看过去,忽然又轻咦了一声。   “你看,”她拉了拉季雁来,指着荣王身旁的商阳公主让她看。   商阳公主命寇珑珍,是寇元嘉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而现在,她正水眸轻润,脸颊淡粉的盯着屈长风出神的看着。   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公主对男子的爱慕之情。   季雁来不由皱了皱眉,看了眼在屈长风身后安静坐着的女子。   “我记得屈长风是有未婚妻的,而且还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亲表妹吧。”付兰青也看了过去,有些担忧的说。   作为淮州屈家的继承人,上好的女婿人选,屈长风刚入京不久,便被一众夫人们看中了。   可惜,屈长风身负婚约,顿时浇熄了她们的热情。   “你只知其一,”季雁来心下叹息,说,“他的表妹容颜有瑕,屈家根本不能接受她做长媳,甚至……你以为屈长风为什么来上京都要带着她。”   这话落下,付兰青心中一惊。   容颜有瑕?何止是屈家,但凡是家室不错的,都不会愿意娶,更何况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那可是未来的宗妇,要代表家族出门交际往来的。   “这,”付兰青一时无言。   “那她也太可怜了。”她最后喃喃说,又打起精神,说,“还好屈长风愿意护着她。”   “可她的不幸,有大半都是屈长风带来的。”季雁来客观的说。   若不是有这么个未婚夫,她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雁来!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他又不是故意的。”付兰青瞪她。   季雁来就轻轻笑了笑,不说了。   付兰青看着前面,心里痒痒,想就近些看,就说,“我去前面看看,你去吗?”   “不去。”季雁来拒绝了。   付兰青点点头细眉轻挑,灿烂一笑,说,“也是,你去了,这些人就不知道到底要看什么热闹了。”   说完,不等季雁来说她,就笑着走远了。   看着她已经到了前边,季雁来想了想,转身离开。   荣王等人都知道付兰青和她的关系,到时候万一看见她——   她实在不想看见寇元嘉,还是先避避吧。   这样想着,她绕过廊下,准备从后门出去。   谁知,刚转过墙角,她就看到了眼前身穿玄袍玉带,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含笑看她的天子——   她脚步下意识一顿。   另一边,寇珑珍见到了付兰青,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墙角处的那道背影。   她正欲细看,便见那道身影脚步一急。   似乎,是被拽了一下?   寇珑珍一惊,忙叫了宫人,说,“荣王妃在哪儿,快去给我请来。”   宫人立即领命。   “嗯?”指尖一顿,寇元嘉看向她,可等到顺势看向墙角的时候,只见那里空无一人。   珑珍不会说假话,这样想着,他心中顿时有些别扭……   季雁来定然看到他了,怎么不过来?   寇元青伸手一拉,季雁来跌进了他的怀中。   棋局那里的低语声还在耳侧,她整个人却都被龙涎香包裹住了。   “陛下,”她心中一紧。   几个婢女忙跟上去护在季雁来身后,见着天子心中一紧就想行礼,却被拦住,正茫然无措间,就被寇元青身边的侍卫给领走,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我等了夫人许久。”取下她的幂篱,对上那双有些慌张的双眼,寇元青沉声说着自己的不满。   刚刚担忧的事情成了事实,季雁来无言可辩。   她的确是不想见到天子。   可谁想到他竟然跟来了这里?   这可是道观,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早知……   她难得的有点懊悔。   “我只好亲自来了。”寇元青说着,面色淡淡,心情实在是不美。   “我,”季雁来不知说什么。   “夫人答应我的事却不想履行——是想毁约?”寇元青揽住怀中人的手掌发紧,一声接一声的说。   诘问一般。   季雁来被问的又气又怕还有些慌。   的确是她不对,可还不是因为她并非心甘情愿。   “荣王妃,看着朕。”寇元青说。   季雁来心中一紧,这还是这段时间来,天子第一次这般冷肃。   她这才恍然,原来之前天子待她其实一直很温和。   心跳如擂,季雁来抬起头,正欲说话,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   她心中霎时一紧。   “陛下,”她说,按着他的胸口想要退开。   寇元青没有动。   “你说,若是让她们发现了,会怎么样?”他面色淡淡的看着季雁来。   季雁来面色惨白。   “陛下,”她轻声说着,眼带哀求。   寇元青将她往怀中一扣,闪身翻进了旁边的屋室内,转身躲在窗后。   季雁来顿时松了口气,身子一个踉跄,就被扣进了寇元青的怀中。   他低头,寻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又是一个轻轻的,温柔的吻。   她有些迷惑。   眼前的天子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现在明明那么生气……   可现在的他却依旧温柔而有耐心,为什么?   吻罢。   寇元青低头,注视着她眼中的不解,心中翻涌着的急切愤怒忽然一缓。   慢慢来,他再次告诉自己。   他伸手,将季雁来扣进怀中,呼吸着她鬓发中的香味。   是去年皇庄供上来的最顶级的玫瑰露,别的香味都不如这个醇厚。这玩意不好得,去年拢共才进上来了十瓶,他都给季大学士了。   然后季大学士果不其然的给了季雁来。   心口还在一下接一下急促的跳着,让季雁来感觉有些喘不过气,鼻尖都是馥郁的龙涎香,耳边的心跳一声声的沉稳有力,她脸颊发烫,侧过脸微微使力想要避开天子。   寇元青微微用力,把人按了回去。   “别动。”他语带警告。   后腰按着的手发烫,热意几乎渗透了她尚有些厚的春装。   季雁来顿时不敢动了。   窗外的脚步一声声匆匆来去,她听到有人低声——   “找到了吗?”   “没有。”   “快,快照,公主说看到了荣王妃,肯定就在这附近。”   几个人短暂的一番交谈,又忙不迭的分开。   窗扇半开,她们躲在一侧,那些人只需一探身子,就能发现在屋内的两个人。   公主?是商阳!   季雁来心跳变快,这下是真的不敢动了。   要是被商阳发现了,那荣王和太后那里……   心跳如擂鼓,她却不知,是因为窗外的人,还是因为眼前人这般放肆的将她扣在怀中。   怀中人忽然乖巧下来,寇元青低头看着,眼中有些恼,又有些无奈宠溺。   从小就是这样,越是着急就越是冷静,害怕慌乱什么的都是后知后觉,然后越想越怕,越想越急。   很难从她身上看到六神无主大吵大闹这种情景。   他便也没有说话,静静的拥着怀中人,听着窗外的动静。   然后——   又低着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季雁来有些慌的睁大眼,便看到了天子眼中的戏谑。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一个没忍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又亲了她一下。   “陛下!”季雁来有些恼。   “嗯?”   “藏光。”见着天子眉尾轻扬,季雁来顿了一下,改了口。   不管多少次,她都不能习惯如此叫陛下的字。   “好了,不闹你了。”   在季雁来的将信将疑中,两人静静相拥。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   外面很久都没有人声了。   季雁来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会儿,就想要离开。   “荣王妃,”寇元青一下一下的顺着头发,忽然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句。   季雁来眼睫一颤,轻声说,“陛下有何事吩咐。”   “朕是皇帝。”寇元青说。   怀中的人一颤,就像退出,被他使劲一扣。   “你要记得。”他再次说。   “陛下何意?”季雁来有些恍然,又有种终于到了的尘埃落定感,问了一句。   “你希望朕金口玉言,那你也不能失信。”寇元青牢牢按着怀中的人,总是冷漠的眼中难掩心痛,声音低沉的问。   季雁来一颤。   她的确……她希望皇帝说道做到,可答应的人是她,最近躲着皇帝的人也是她。   可她……   这种事,如何能让她真正接受?!   “以后不要躲我了。”寇元青说。   “朕想,荣王妃也不愿意惹朕生气的,对吗?”   似是诘问,又似是质问,可恍惚间,似乎又有点委屈。   季雁来恍惚着想,而后指尖一颤,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哪会有什么委屈。   微风送来不远处老松下观棋人的声声低语,寂静的小室内,一声声急促的心跳分外清晰。   皇帝的话十分平和,并没有她听说过的冷硬无情,然而其中的威势和提醒却清清楚楚。   季雁来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动了动,皇帝没放手,她轻声说,“陛下,还请先放开臣妇。”   她的声音很平静,静的让寇元青心中竟不由慌了一下。   他不怕季雁来发脾气,但是他怕季雁来冷静。   冷静,说明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一定是他想看到的。   季雁来站定,眉眼轻垂,双手交握于腹前,雅致而恭敬。   她后退两步,俯身跪下,说,“臣妇,记下了。”   她神态恭谨,语带轻讽的刺了天子一下。   寇元青背在身后的手握紧,逼着自己硬下心。   他舍不得逼季雁来,可不逼她,她就永远都不会踏出这一步——   正如之前,她便就是心存侥幸,有意拖延。   她想拖到他对她失了兴趣的时候。   然而,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他必须要让她认清楚这个事实。   如果软的不行,那就硬的吧。   寇元青俯首看着季雁来,心中一点一点想的清清楚楚。   季雁来垂首,所有的慌乱,忐忑,惧怕,都在此刻尽数消散。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事实。   他是天子,是皇帝,他从未给过她拒绝的机会。   除了两道清晰的,平稳的呼吸声。屋内只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 第11章 公主 那你和舒宜真恩恩爱爱,又置季雁……   道观的确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起码不合适天子和荣王妃同游。   寇元青本来还想试试,可在没走出几步就险些撞上人后,季雁来就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陛下答应过我,不会被人发现的。”她说。   刚刚就这个逼过人家,寇元青也不好失信,依依不舍后到底走了。   那道玄色身影渐远,季雁来心下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一转头,旁边婢女低头守着她。   明明没什么……   可季雁来脸颊却不由一烫,暗恼皇帝要走就走,偏还要把她搂在怀里亲一下——   婢女和侍卫们都看到了!   她刚松的那口气立即就又堵住了。   要来幂篱,季雁来带好,犹豫了一下,她没心情再逛,可更没心情回去看寇元嘉下棋。   思来想去,还是朝着原定的目标去了。   春日新发,她记得长春观后面有几株老桃树,这会儿虽然尚未到花开之时,但想必已经有了花蕾,想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绕过院墙,眼前骤然开阔,远山笼罩着薄薄青翠,如同一卷褪色古卷,稍近处点点淡粉,便骤然点亮了这幅画卷。   季雁来驻足,看着这素来喜欢的美景,本应欢喜,可因着刚刚皇帝的出现,不由的心不在焉。   他咄咄相逼丝毫放松的机会都不肯给,以后……   正出神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回首,就见跟在屈长风身后的那个女孩儿在婢女的拥簇下过来。   她不由看了看,确定的确只有她一人,屈长风并未来此,不由好奇的看着女孩儿。   看着纤细怯弱的小姑娘,之前连离了屈长风的身边都不敢,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过夫人,”见她回头,掀开的幂篱露出了整个面容,女孩儿一顿低声说了一句,身后的婢女们不由满脸惊艳。   “在下宋岁宁。”她说。   耳边声音清脆,宛若玉珠落盘,让季雁来耳目一新。   “原来你姓宋,我姓季,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她含笑说,面对着这样乖巧的怯弱的女孩儿,她总是要更有耐心的。   “季姐姐。”宋岁宁道,迈步上前,靠近季雁来。   她身后的婢女们明显有些惊讶,不解自家向来胆小的姑娘,怎么会这么亲近这位夫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不看他们下棋吗?”季雁来随口问了一句。   “不看了,我看不懂,听观里的人说,这里有几棵桃树,已经生了花苞,就想来看看。”宋岁宁轻声说,有些低落,而后又捏着衣角,小小声说,“那个公主总是看我,我有些怕。”   闻言,季雁来心中一顿,而后转开话题,说,“那你来对了,这几株桃树的确生得好看。”   她有些怜惜这小小的姑娘家,听说她年幼丧母,父亲续娶了继妻,后被接到姨母家照顾,只是听着,便觉得她这些年定是过得极为不易。   宋岁宁就依言看去,等季雁来正要和她说话,才发现着小姑娘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黏到了她身边。   就和之前她跟在屈长风身边一般无二。   她不由失笑。   两个人就又在这儿耽搁了许久,等回去时,正好撞见付兰青在找她。   “咦,那棋这么快就下完了?”季雁来有些惊讶,在她记忆中,下棋没几个时辰都是没有结果的。   “呀,这小姑娘跟着你呢?”付兰青比她还惊讶,说,“刚才屈公子发现她不见踪影,棋都下不下去了,忙四处去找。”   “什么?”宋岁宁顿时有些急,就想要走。   “莫急,你这样去容易错开,先让人去找,我们去前边等着他。”季雁来忙拦住,轻声安慰。   “好,都听季姐姐的。”宋岁宁踌躇一下,到底是听了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婢女们前去找人,她们就转到了前面的一处凉亭里。   二月末的天,还冷着,几个婢女忙上前一番布置,铺上软垫,准备好热茶手炉,弄得妥妥帖帖,让跟在宋岁宁身后的几个婢女都有些侧目。   婢女如此练达,也不知这夫人是何出身来历。   茶香袅袅,季雁来摘下幂篱轻轻尝了口,旁边宋岁宁犹豫了一下,也抬起手,想要摘下。   “不习惯就戴着,无妨的。”季雁来温和的说。   “多谢夫人体谅。”顿了一下,宋岁宁到底放下了手。   脚步声响起,屈长风大步流星过来,随有些行色匆匆,却倍显洒脱。   “婼婼,”他唤了一声,目光上下一打量宋岁宁,跟着看向季雁来,说,“多谢夫人照顾。”   “说不上照顾二字,倒是岁宁陪了我许久。”季雁来温和的说。   “婼婼胆子小,若是没有夫人陪着,我可真怕……”说这话屈长风似是想起了什么,掩下不提,无奈的看了眼宋岁宁。   说话间,又有脚步声起。   “嫂嫂?”寇珑珍目光一扫,先是看过屈长风,跟着下意识看了眼身侧跟着的兄长,笑道,“之前隐约瞧着像你,谁知仔细寻了寻没找到,我还道看错了,原来宋家妹妹跟着你,那我就放心了,刚才可真是把人急坏了。”   闻言,屈长风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季雁来。   “原是荣王妃,在下失礼了。”他道。   一众原本正向荣王兄妹俩行礼的婢女们忙又到见过王妃。   “不必客气。”季雁来说,站起身冲着寇元青略一屈膝,道,“见过王爷。”   寇元嘉骤然回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雁来,没有华服珠宝,身穿碧色衣裙,头戴幂篱,身姿纤纤,竟有些出尘的清幽。   “嗯。”他有多久没见季雁来了,一个月?   这样想着,寇元嘉忽然发现,过往的一个月,他何止没见过季雁来,竟连她的消息都未曾听闻过。   往常她经常命人往别院送东西,可近来,却没再听说过了。   这……她是改了主意?眼见着以前的路走不通,现在要换一招了?   寇元嘉有些拿不准,放在季雁来身上的目光一时也忘了挪开。   季雁来没有在意,起身整了整衣袖,微笑对屈长风说,“既然公子已经来了,就带着宋家妹妹走吧,我尚有些事,也告辞了。”   说着话,她含笑看了一眼,带着婢女离去。   她这样冷淡,寇珑珍也有些惊讶,连屈长风都顾不上了,忙看向自家兄长,就见自家兄长竟似是在出神。   这……   她忽然想着,莫非季雁来是故意为之?   先帝晚年沉溺于美色,后宫佳丽无数,那些女人为了能得帝宠,手段花样多不胜数,她早已见惯。   可季雁来这样,她却拿不准,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知怎的,之前季雁来踉跄那一下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是谁拽了她?   心思急转。寇珑珍暗自记下,温柔笑看屈长风,正要再说话,就见屈长风也拱手告辞,忙伸手去拉自家兄长的袖子,想让他留一留人。   “辰安兄请,只是今日这棋尚未有胜负,下次相请,还望莫要推辞。”寇元嘉有些神思不属,顺口就应了。   屈长风笑着应下,带着人便也走了。   “兄长!”等到人走远了,寇珑珍脸上温柔轻笑立即就消失了,她心中暗恼,狠狠拽了拽寇元嘉的衣袖,说,“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寇元嘉被寇珑珍拽的身子一歪,才算彻底回了神,可这时也已晚了。   “珑珍,莫要胡闹,那屈长风已有婚约,又对你无意。天下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何必执着于他。”   “可比他好看的,家世还要比他好的,却没几个。”寇珑珍不乐意被他说教,噘着嘴说。   “再好看,他也有婚约了。”寇元嘉耐心的说。   “那有什么,兄长你有了妻子,不也一直和别人呆在别院吗?我可是公主。”寇珑珍无所谓的说。   “珑珍!”没想到说来说去竟说道了他身上,寇元嘉低喝一声,道,“你就是这么和兄长说话的吗?”   “兄长,”见他发脾气,寇珑珍有些怕,不敢再顶嘴了,只委屈的喊了他一声。   “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而且,我和宜真是真心相爱的,可你呢?屈长风可曾爱慕你?你非要这样,又置他的未婚妻于何地?”寇元嘉斥了一句。   那你和舒宜真恩恩爱爱,又置季雁来于何地?   寇珑珍心中反驳,只觉自家兄长说话实在是没有道理,根本没有在意去听。   道观门口,季雁来上了马车,正要出发,就见之前跟在宋岁宁身边的婢女匆匆过来,屈膝行礼后问,“见过王妃,我家姑娘命我来问问王妃,以后无事时,能否去府上拜访您?”   相比之前,她恭敬了许多。   一开始见这夫人穿着素净,没想到竟然是王妃,幸好之前未曾计较她们失礼,她心中想着,满是侥幸。   “可以。”想着那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季雁来掀开帘子,含笑答道。   “那小姑娘倒是和你投缘。”付兰青笑了一句。   “我也不知,明明看着胆小,怎么就喜欢粘着我。”说起这个,季雁来也有些茫然,只能归于实在是投缘了。   “容貌尚且不知,这宋家姑娘那把嗓子实在是好。”付兰青赞了一句,“除了你之外,这是这些年来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季雁来的声音,婉转妩媚,只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间发痒。   “你说她们怎么就遇到了商阳公主,她性子骄纵,回头肯定要闹,到时候可怎么办?”说着她又不由的忧心。   大抵是自己过得幸福了,便见不得别人不幸,眼看着情.人不能圆满,她就不免遗憾。 第12章 进宫 “聊赠一枝春,望夫人能喜欢。”……   “这个你可以放心。”相比之下,季雁来倒是淡定了许多,说,“虽然对宋姑娘不满意,可屈家更不会想要一个公主儿媳,驸马,可是不能入仕的。”   而屈家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麒麟儿,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如此结果。   “也是。”付兰青当即就放下了心。   季雁来看了她一眼,不由失笑,这就放下了心,她倒是不担心寇珑珍闹,但是她觉得,以寇珑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若是请求不成,怕是会使什么手段。   她这些年被宠坏了。   说笑间两人已经到了城外,外面婢女轻轻敲了敲窗户,说,“王妃,谢公子来接人了。”   “呀,不是说好了不用来——”付兰青责备道,脸上却早已笑开,她起身就想出去。   季雁来动身,准备送一送。   “你别动了,外面有些乱,小心弄脏你的衣裙。”付兰青及时阻止,季雁来却没听她的,还是下了车。   城外人流很长,一个一个接受着城门卫的检查,有人等的久了不由着急,大货车随行停在一旁,等着放行。   荣王府马车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侧目——   这样一看就是富丽堂皇的车架,主人定然不一般,可以不必等直接进去。   车帘掀开,付兰青两人下了马车,早早就等在一旁的谢松岩忙含笑上前,不消多说话,夫妻两人的手就握在了一起。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读书?”付兰青轻声嗔他,一双眼睛水润晶亮,哪里还有之前的难缠气势。   “见过王妃。”谢松岩先行见礼。   季雁来含笑请起,笑着看了两人一眼,说,“既然公子来接,那我便先走了,阿瑶,有时间再聚。”   “好,路上小心。”付兰青立即说。   季雁来回身,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车,身后谢松岩的声音轻轻,说,“来接你又用不了多长时间,正好透透气。”   “骗人,你最喜欢清静了。”   夫妻两个低声说笑,谢松岩一身书香文质彬彬,说话也斯斯文文,可付兰青脾气却是又急又冲,这两人凑一起,竟是正好了。   谢松岩能容,付兰青也愿意为了他忍。   马车徐徐前行,门口守着的城卫远远看了眼就忙不迭的恭恭敬敬迎了上来,直等到马车安安生生进了城才算松了口气。   旁边有新来的不解他干嘛这么恭敬,他们这些守城门的,每天见过的高官显贵不计其数,就是公主也没少见。   这不就是个不受宠的王妃?   他使劲打了他一巴掌,一番细心叮嘱,生怕这人不懂事,下回不恭敬。   荣王妃,家世好,嫁得好,先帝钦赐,就算夫君不喜又怎么样,她这王妃之位照样稳稳当当,无人可动。   这个蠢货。   马车内,付兰青离开,婢女们都在外面,再无人打扰,季雁来才颤着手轻抚唇角。   她似乎还能感受到被辗转后的酥麻。   麻的她下意识启齿,咬了咬下唇。   痛意传来,她咬着牙,无声苦笑。   这还是第一次,天子这样放肆。   他是在警告她。   带着恼恨。   太极殿中,寇元青轻抚唇角,出神微笑。   天子笑的这样的……   满足?愉悦?   常信低头,不敢直视。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天子的叹息。   他心中顿时一紧。   “这样她肯定要恼的。”寇元青不怕季雁来恼,可他怕季雁来忍着。   该怎么哄哄?   他手中轻扣书案,不由出神。   从长春观回来,季雁来第二日就回了季家,亲手把自己求得符交给季正阳,就盼着他这次考试能顺顺利利。   季正阳嘀咕了两句觉得没用,可还是美滋滋的戴上了。   等在季府盘桓半日,季雁来回来时,于管事过来禀报,道上午太后宫里的兰芳来了,说是许久不见,太后很是想念她,请她明日进宫。   细眉不由一皱。   心里发紧,季雁来想到了天子。   她是真的不想进宫……   “去安排下去,明日一早进宫。”季雁来轻叹一声说。   说来自从年后,她就没再去过了,难怪太后命人亲自来请。   她面上还能稳得住,几个婢女,尤其是采秋,面色却不由一变,忙看向自家姑娘,最后还是被采春给按了下去。   采春看了眼于管事的背影,万幸这位正背对着她们,不然以对方的聪慧,肯定能看出端倪。   心里想着,她瞪了眼采秋。   采秋不解的睁眼,不明白为什么挨了这一眼,见此,采春只好叹息。   算了,智商都换武力去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忍。   “姑娘,不如明日报病?”采夏试探着问。   “出的什么馊主意,姑娘千金之躯,焉能这样说。”采春就先给拦了。   “拦了这次,还有下次。”采冬默默的说。   刚刚被瞪,采秋左右看了看,不敢多说。   季雁来轻轻的,又叹了口气。   “采冬说得对,去安排吧。”   她慵懒靠坐在榻上,往日闲暇的午睡时间根本睡不着。   之前躲着天子她担忧,现在被天子逼得不能再躲,她还是担忧——   可她为什么要担忧?   只要顺从,只要虚与委蛇…季雁来心想,可心里那一关却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因为这件事是不能被允许,不能被接受的。   季雁来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心中却总是在想,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另一个人,可对方却若无其事,只有她一日一日的担惊受怕。   她不服。   不过现在她服不服似乎都无所谓了,因为那人从来没给过她第二个选择。   顺其自然吧。   季雁来消极的想。   晨起,季雁来不急不缓的用过早膳,坐上马车进了宫。   进了常庆门,万福殿遥遥在望,马车绕向东侧,往太后寝宫宁德宫去。   期间,要经过位于万福殿后面的太极殿,再往后是承乾殿,三殿位于一条中轴线上,等过了承乾殿后面那条长街,便是后宫。   总从到了太极殿,季雁来的心就提着,生怕那位天子会忽如其来的拦下她,直到入了后宫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万幸天子理智还在。   天子不好美色,后宫虚置,如今只住着先帝的后妃,以太后为首。   马车一路不停,最后在宁德宫外停下。   下了马车,行过玉阶,入目雕梁画栋,漆金堆玉,富丽堂皇至极。   这便是太后的喜好——   所以季雁来总觉得好笑,寇元嘉所谓的厌恶她秾艳奢华等情绪,到底是因何而起?   她尚不及这位太后半分。   也亏得有这位太后,季雁来之前才知道怎么妆扮能膈应寇元嘉。   进了殿,尚还见不到太后,宫人有言,道太后正在休息,烦请她稍等片刻。   “无妨。”她轻笑。   不过是每次都必有的过程罢了,晾她一会儿,好展现所谓太后的威严。   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季雁来面色不变,腰背挺直,仪态优雅,没有丝毫不耐。   她眉眼轻垂,嘴角噙笑,似是十分惬意——   太后来了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嘴角轻抿了一下,眼底不喜一闪而逝。   宫人在侧通报,季雁来忙站起身,不慌不忙,低头矮身,道,“见过母后。   “你这孩子,不是说了不必行礼,还不快起来。”太后温和着说。   这话落下,灵慧的宫人便该知机上前扶起季雁来了,可这满殿的宫人都低头垂眼,纹丝未动。   季雁来自己起身,轻轻笑了笑,说,“礼不可废,母后可莫要如此,儿媳实在不敢当。”   “你啊,就是礼多。”太后说,一转问起了她的近况。   季雁来一一回答,偶尔再关切两句。   宫人穿行,奉上香茗鲜果点心,之后便无人敢多言。   殿中只有她们两人说话,看似热闹,却总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别扭。   “这样好的天气,的确该多出去转转,对了,昨日商阳进宫,与我说前日你们在长春观碰上了?”说起近日天气越来越好,御花园中的桃花都要开了时,太后看似随意的问道。   “是。”季雁来心说来了,含笑道。   “还遇上了福寿?”   “是。”   季雁来回答的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和,温柔和顺。   太后在上面打量着她,心中微的一沉。   这个样子……   “我听说,你此次待福寿很是冷淡?”太后试探着问。   “王爷最不喜我打扰他……我,”季雁来适时苦笑了一声,又轻叹,“我实在不想再惹他不悦,便这样吧。”   心里一松,太后很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伸手示意季雁来过去,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你可莫要这般想,福寿最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好好哄哄他,时日久了,他自然能看到你的好。可你若是这样冷淡下去,以后只会越发的生疏。”   “可……”季雁来迟疑的说。   “是福寿不懂事,让你受了委屈,等母后教训他。”太后又说,眉微的一皱,很是不满一般。   “母后不要,王爷哪里有错,是我蠢笨,不能让他开怀。”季雁来忍住心里的轻讽,面上失落的说。   太后又放松了些,笑着说,“可莫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懂事。”   一番言谈,顺利把太后安抚下来,等出了宁德宫,才算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在听太后给她说那些该怎么体贴照顾寇元嘉的话了。   现在这样两厢无事就好,她不屑去讨好一个有心上人的男子。   马车咕噜噜的前行,在这长街之上分外清晰。   季雁来心中忽然一紧——   太安静了,她甚至都没听到宫人行礼的声音。   目光落向车窗,想到某个可能,她指尖不由一颤。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缓缓减速。   她心中一滞,不自觉停下了呼吸。   那人莫非真这样大胆?   胸口发闷中马车彻底停下,车窗随之被轻轻扣了两下。   季雁来看去,唇不自觉的轻轻抿起,没有动。   车窗便又被扣了两下。   笃笃——   不急不缓。   深深呼吸一声,季雁来到底伸手掀开了帘子,眼一抬,便见到了天子那张格外熟悉的面容。   外面日光灿烂,她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见了这位天子的面容。   他其实是和寇元嘉有些像的,可轮廓却要比寇元嘉更加凌厉,眉眼也更为深邃。   不是俊美,而是英俊。   “陛下。”说着话她便想要动身行礼,却被天子隔着窗户拉住了她的手。   “聊赠一枝春,望夫人能喜欢。”说着话,寇元青举起一枝桃花。   他抬着头,黑色抹额上以掺着金线绣出的龙纹麟角狰狞,霸道强横。   听说天子在边关坐镇时额上被飞箭划伤,留下一道无法祛除的疤痕,这才终日戴着抹额遮掩。 第13章 踏春 “蒹霞苍苍,白露为霜……”……   虽然知道疤痕之事,可是季雁来之前从未曾注意过,这次日头明亮,又离得这般近,恰好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一晃而过,她忙不迭的抽回手,眸光不自在的在周围看了一下。   大抵是做贼心虚——   然后才发现,所有人都低着头,一眼都不敢多看般。   发现了季雁来的目光,寇元青下意识往左一侧头,见她抽回手也没有坚持,而是随之放开,同时抬高手,将花枝递在季雁来眼前,声音微涩,说,“看看可喜欢?”   桃花骤然闯入眼前,季雁来下意识看去。   初绽的桃花是淡淡的粉色,花瓣尖上却是更为瑰丽的桃红,这样细细一支上大部分都是花骨朵,只有一朵花开在枝头。   却已经揽尽了春.色。   没想到天子竟会给她送花,季雁来怔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多谢陛下,我很喜欢。”她轻声说。   “我说过,不许称我为陛下。”寇元青微微皱眉。   季雁来心里一滞,目光在外面众人身上一扫,再一看天子坚持的目光,只得低声说,“藏光。”   她声音本就柔婉,如此一轻,便显得缱绻起来。   寇元青心中一动,看着她就笑了。   “我刚刚去御花园,正巧看到这支竟开了花,便摘了来。”他含笑说,又道,“不耽搁你了,快出宫去吧。”   说着话,挥手间拦路的侍卫们都散开。   车夫驾着马车前行,季雁来有些怔愣,没想到他竟就这样让她走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寇元青。   寇元青又对她笑了笑。   季雁来眼睫一颤,放下车帘没再多看。   马车渐渐出了宫门。   季雁来能听到外面的几个婢女松了口气,她却不由出神。   她听她爹说过,天子勤政,在太极殿一坐就是一天,很少出去,而御花园在承乾宫后面,从哪里可以随意的拦住她……   没再多想,季雁来将种种思绪压在心底。   何必自扰。   手中的桃花灼灼,季雁来素来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本应该好好养着,可一想到送它的人,她便不由踌躇,思虑再三,她还是命人找了个花瓶养着。   不管人如何,着花花草草等生灵都是无辜的。   这花开的好,在花瓶了养了十余天,才彻底凋敝。   而这时,春闱的名次已经出来了。   季正阳,名列第三。   季家上下顿时都松了口气。   季雁来高兴不已,赏了院中的下人,又命人送了些上好的笔墨回去。   正高兴着,婢女来报宋家姑娘到了。   “季姐姐,我长风哥哥中了,他中了!”宋岁宁刚一进正堂,就忍不住小小迈着步子走到季雁来身前,牵着她的衣袖高兴的说。   自从长春观一别,那小姑娘倒是真的和她亲近起来,隔三差五就来拜访她。   “好了,快歇歇喝口茶,看你高兴的。”季雁来无奈的说。   宋岁宁听话,乖巧的坐下,取下了面纱。   她五官小巧精致,可惜脸颊上生了块红色胎记,硬生生破坏了这张原本应该十分漂亮的面容。   虽然见过很多次,可季雁来还是不由感觉到怜惜。   偷偷看了眼季雁来,见着她眼中只有怜惜,宋岁宁不由觉得高兴,整个人都暖呼呼的。   好些年了,那些人见到她,不是嫌恶就是庆幸,亦或者是怜悯,可她不需要!她喜欢季雁来,最喜欢她看着她时的怜惜。   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一样。   婢女迅速端上茶水点心和鲜果,宋岁宁看了眼,都是前几次来她多吃了几口的那些,她脸颊不由一红。   亏她还以为自己很小心,可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多谢季姐姐。”她轻声道谢。   两人轻声说着话,好一会儿了,宋岁宁偷偷看了好几眼季雁来,才小小声试着说,“季姐姐,几日后宸华长公主设赏兰宴,您去吗?”   这个消息最近传播甚广,诸多勋贵大臣都听说宸华长公主发现了一株品相绝佳的兰花。   据说还是从未见过的黑金二色。   为此,她特意设宴,广发请帖,季雁来自然也收到了。   季雁来眼睫一颤——   “我……”她悠然出神,想起皇宫中的天子。   天子与长公主关系不错,往年长公主宴会,他虽不常出宫,可偶尔还是会去两次。这一次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可若是不去……   上次宸华长公主开宴,她便没有去,这次再不去,实在不太好。而且,总不能因为天子可能回去,她以后都不赴宴了。   心绪翻滚,她只感觉自己的脸似乎都僵了,要不然,怎么连一个简简单单的笑都这么难勾起来。   “会去的。”她说,季雁来轻轻笑了笑。   不是早就想好了顺其自然吗,那便莫要再踌躇犹豫了。   季雁来微微侧头,眉目流转,看向窗外新开的那株桃花。   感觉不过是几天的时间,桃花就都开了,可现在一见着这花,她便不由想起了天子送给她的那支——   她无声喟叹了一下。   宋岁宁刚刚问出口后便不由的有些慌,丝毫没注意到季雁来脸上刚刚的怅然和无奈,闻言眼睛晶亮的看着她,高兴的笑了。   “那太好了,”她不自觉的揪着帕子,说,“我也收到了帖子,可我不敢去。”   “你可以不去。”季雁来回眸,轻声安慰。   “不,”宋岁宁摇了摇头,竟似十分坚定,说,“我要帮长风哥哥。”   “那你到时便和我一起吧。”季雁来顿了一下,笑着说。   季雁来本要留宋岁宁用一顿午膳再走,可她拒绝了,还是告辞离开。   “王妃,您真要带她去?商阳公主知道了怕是要不悦的。”采夏迟疑的说。   商阳公主没什么,可她担心宫里的太后会有意见。   季雁来轻轻看了她一眼。   采夏立即噤声。   “退下吧。”季雁来说,看着几个婢女依次退出了寝室,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那几棵桃花。   “我说错了?”采夏不解的说。   “采夏姐姐,你弄错了一件事。”采冬轻声说,“姑娘能坐稳王妃之位,是因为她出身季家,而不是太后喜欢。”   季家是天子手中的剑,为他破开世家对知识的垄断,他们不需要,也不可以和别的皇室亲近。更不能被天子放弃。   那会是灭顶之灾。   季雁来心想。   三月一日,殿试开始。   三月初三,帝王下旨点出三甲,状元为虞家虞南书,榜眼为荆州路清源,探花为屈家屈长风,于三月初六赐宴于琼林苑。   三月三,上巳节。   每年这个时候琼林苑都会开启,任人游玩,这个时候也是元宵后到现在最热闹的一天。   踏春,赏花,蹴鞠,马球,热闹无比。   因着天子之故,季雁来本不想出门,可季正阳特意邀她一起,只好去了。   “近来宴会我听说你都不去,怎么了?”马车出了城,入目便是桃红柳绿,芳草萋萋,季正阳闲闲甩着鞭子,骑着马行在马车旁,见着没人这才有些担忧的开口问她。   “没什么,就是懒怠不想动弹。”心中一紧,季雁来含笑道。   “我不信。”季正阳直言说,“你从小便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人了,这样定然是有事。”   “我说了没事。”季雁来不认。   “你不想说就算了。”季正阳默了一下,看她否认到底,一时间也不确定,然后笑着开口,“没事就好,不过我只听说静极思动,怎么到你这儿反过来了,这可不好,不好,宴会热闹,还是要多去去,不然你呆在那荣王府里多无趣。下次兄长叫你一起。”   车内,季雁来眼睛骤然一酸。   “……知道了,就你啰嗦,下次我就等着你叫我。”她使劲眨了眨带着水光的眼睛,平稳着带笑的声音说。   外面季正阳一时也拿不准了。   青阳最喜欢出门赴宴了,可近来却一直呆在家中,他心中觉得不对,可眼下看着,似乎又没事,这样想着,只得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正值阳春时节,万物复苏,百花繁盛。   一条洑水河在城外蜿蜒出去,上京城内的谣河便是它的分支。踏春的人在河岸游玩,三五一群,欢声笑语不断。   洑水河往前,被引了一支进琼林苑,达官显贵在城外玩的尽兴后一般会进这个皇家别院观赏一番。   一片杏花生在河岸边,马车在这里停下,季正阳伸手扶下季雁来,兄妹两人顺着河流前进,有人高歌,曰,“蒹霞苍苍,白露为霜……”   初春时节嫩柳的青草颜色渐深,被朱红色的裙角拂过后,轻轻一颤。   白色如雪的杏花林中,季雁来伸手接下几片花瓣,不由一笑。   她喜欢这样恣意盛放的花。   季正阳在旁边看了,心中不由惊叹,他家青阳,从来都是这样的美,这满目杏花,都不及她一个微笑。   穿过杏花林,便是清澈的河水便闯入眼帘,柳枝垂入水中,旁边几株桃花伸展着枝丫,尽是春趣。   旁边草地上三五成群的人放着风筝,有人凑在一起轻言谈笑,入目皆是欢喜。   季雁来行走其间,亦不免被感染,轻轻笑了起来。   季正阳看了也不由高兴起来。   直到她们看见寇元嘉,带着舒宜真的寇元嘉。   两人一顿。   对面,骤然看见两人的寇元嘉也不由一顿,正含笑和他说话的舒宜真随之看来,怔然之后便往转过身,往这边走来。   轻轻一笑,季雁来转身离开。   她没那个和舒宜真碰面的想法,也没什么话好说。   她既不想讽刺什么,也不想当个怨妇大闹一场——   见着那两人,她只觉得好笑,可这个不太合适,所以还是别见面了。   如此最好。   季正阳皱眉看了眼寇元嘉后,追上了季雁来。   眼见着那一袭红裙的身影离开,舒宜真一愣,有些无措的看向寇元嘉,却见他正看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   她心中一沉。   “王爷,王妃可是生气了?我只是想去行个礼。”她上前一步握住寇元嘉的手,十分担忧的说。   生气?不,她应该是在使性子。   忆起季雁来近来对他的刻意忽视,寇元嘉心中不适,难掩不喜的想。 第14章 教训 天子将她扣在怀中,灼热的大手落……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性子,季家把她教的很好,大度端庄。”寇元嘉收回视线,含笑赞了一句。   哪怕他不喜欢,却不得不承认,季雁来品行的确绝佳。   就连他一直不喜冷落她,也从无怨言,即使最近开始使性子,也只是不理他而已。   闻言,舒宜真心中一顿,眉眼轻蹙,带起一抹轻愁,柔声说,“那就好,我实在不想让王妃为我生气,如今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是我对不起王妃。”   “莫要这样说。”寇元嘉不由心疼,说,“哪有什么对不起,这话该季雁来说才是,当年她明知道我心悦你,却还是接下了赐婚圣旨。”   说着他心中的那缕歉意散去,化为了恼怒。   “王爷,那可是圣旨。”舒宜真轻叹一声,十分无奈和酸涩。   “圣旨又如何,先帝对季家的信重人尽皆知,她若不喜,自能拒绝。之前季家女不就拒绝过我那位王叔的求娶吗?”寇元嘉总是温润含笑的一双眸子渗出了冷意。   可那是因为当时的皇帝不愿意,□□王这桩婚事却是先帝一意促成,季家若是拒绝,无疑会恶了皇帝……但眼前这个受尽宠爱的皇子哪里会在意这个呢,他只会觉得自己被强逼着娶了不喜欢的人。   说白了,不过是迁怒罢了。   舒宜真心中悄然道,面上却强撑起一个笑,牵着他的手,说,“好了好了,是我不该提起这个,莫要生气了。”   “你总是这样贴心。”寇元嘉神情一缓,恢复了从容,转而安抚起她,说,“是我的不是,不该在你面前发脾气。”   两人一番喁喁私语,双眸缠.绵着对视在一起,就都笑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引得两人不由看去。   “咦,王爷,那是虞家姑娘吗?”她目光轻扫,忽然惊疑了一声,寇元嘉看去一眼,便见着娇俏明丽的小姑娘手持纸鸢,正高高兴兴的放着。   可不知怎的,纸鸢却总是飞不上去,她不由的有些丧气。   随手把纸鸢给了身侧的婢女,她抬眼随意一扫,恰巧看到寇元嘉这里,眸中立即漾起惊喜,小嘴轻抿却也掩饰不住笑意的走了过来。   “见过王爷。”虞晚柔屈膝一福,言笑晏晏,无忧无虑的样子让人一看便心中开怀。   寇元嘉上前两步温柔轻笑说,“快起来,就你一人,你兄长呢?”   “我哥哥他们去琼林苑玩去了,我想在这儿放放纸鸢,倒是没想到竟遇见了王爷。”   “这纸鸢,你兄长画的?”寇元嘉有些赞叹的问,虽然寥寥几笔,可这画工实在不俗。   “王爷这可猜错了,是我画的。”   “哦,那倒是我的不是。”   说笑间,两人聊了起来。   舒宜真安静看着,过了一会儿等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才上前,笑着说,“这般游玩半晌,妾身有些倦了,便先走了,望王爷玩的愉快。”   寇元嘉含笑看向她,说,“是我粗心,竟忘了你体弱,那你快回去歇着。”   虞晚柔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目光一扫而过,如同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轻飘飘的便又含笑看向了寇元嘉。   舒宜真似是甜蜜一笑,道多谢王爷关怀,福身后离开,将虞晚柔淡漠的眼神抛在身后。   转过身,她眼中的笑便淡下,神情悠然。   等上了马车,身边婢女悄然递来一张纸条,她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促成荣王和离。】   她若有所思,一点点的将纸条撕碎,扔进香炉中,甫自出神。   “和离?”她无声呢喃,想到了那位明媚俏丽的虞家姑娘。   虞家……   “雁来,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那虞家的姑娘?”把那些讨厌的人都甩在身后,季正阳忽然压低了声音问。   “虞驸马的妹妹?倒是没注意。”季雁来想了想。   “是她,我听友人说,之前曾看见那虞家女和荣王谈笑,很是默契。”   “兄长是说,虞家意欲倒向荣王?”季雁来美目睁大,惊讶的看向季正阳。   “你呀,我是说她惦记着你的王妃之位,你却在想这个。不过,也不无可能。陛下步步紧逼,世家这是急了。”季正阳有些无奈,面上却全都是笑意。   “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小心的。”季雁来郑重道。   不论虞家是什么想法,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扳倒她这个荣王妃。   “嗯。”季正阳就笑了。   说笑间,两人便进了琼林苑。   这苑中达官显贵云集,婢女侍人穿行,有下人笑着迎上来说,“见过王妃,季公子,姚侍郎大人正在筹备曲水流畅,让奴婢在这儿等着贵客通知一声,若想前去,奴婢这就带路。”   曲水流觞乃是雅事,季正阳不免动心,可他今日是想着要陪季雁来散心的,便看向季雁来。   “哦,都有谁去了。”季雁来先问了一句。   “虞状元,路榜眼,屈探花,还有一众进士老爷们都去了。”   “当真?”季正阳惊喜道。   “奴婢不敢欺瞒。”   “那你头前带路,我们这就去。”季雁来比季正阳还要感兴趣,立即迈步。   侍人微不可查的往一侧看了一眼。   说笑间两人往前走去。   可没走出几步,就有婢女上前,叫住采冬轻声说了句话。   采冬一滞,被那婢女捏住手腕冷冷看了一眼,才转身低头走向季雁来,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   “姑娘,有人传话说天子在别处等着您,请您速去。”   季雁来脚步一顿,眼睫轻颤。   “兄长,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我稍后再去找你。”袖中的手捏紧,季雁来面上眼睫轻垂,轻声说道。   见她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季正阳恍然一下,立即说,“那你先去吧,我等着你。”   “好。”季雁来笑了笑。   两个人便在小路上分开,季雁来脚步微缓,站在那里没再迈步,思及着场合地点,仍然不由的迟疑。   带路的宫女也不曾催促,只神情恭敬的垂着头候在一旁。   片刻之后,季雁来轻叹了一声,放弃了挣扎。   “走吧。”她说。   无人的角落中,一人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悄然跟了上去。   …   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在这琼林苑中遇到,季雁来还是不由迟疑。   然而上次在长春观中的天子已经让她明白,她没有别的选择。   “奴婢拜见王妃,请王妃随奴婢来。”穿过小径,绕过回廊,稍倾后到了一处岔路,宫女悄然退下,有侍人早早守在那里,见了她便在前引路。   遥遥跟在后面的人见了心中一跳——   内侍!   他瞳孔一缩,忙不迭的就想退走,可已经迟了。   身穿灰衣的人影从他身后闪过,然后悄无声息的拖着没了神智的男人隐没不见。   转过几次弯后,季雁来便发现这侍人竟将她引到了栖月楼。   这座楼位于琼林苑西北角,大石堆叠出一座假山,上有三层高楼,又在假山顶堆砌出一座石潭引来活水,潺潺顺着假山缝隙流下,最后化作一片小小瀑布,砸在假山下的湖中。   而后,这水会穿过一片桃花林流向远处。   从这里,往西可以看到繁华的上京,往东可以将大半琼林苑尽收眼底。   一步一步上了假山,季雁来却身子一僵。风送来了桃花林里的言笑之声,其中几道声音十分耳熟,莫非——   “曲水流觞在哪儿举行?”她看向身侧的侍人。   “回王妃,正在那片桃花林中。”   季雁来轻轻吸了一口气,仔细打量了一下,从这里隐约能看到桃花林中的人影,也就是说,那里也能看见这儿……   她彻底僵住了。   “王妃?”眼看着都到这儿了,季雁来却停下,还似乎不想走了,侍人忙弯了弯腰,提醒说,“陛下正在楼上等着您呐。”   袖中的手又攥了攥,天子从来都不管不顾的,上次竟追去了长春观,若是她不去——   这样想着,她到底走了起来。   比起一会儿不知道会被天子堵在哪个地方,她宁愿在这楼里。   红色裙角扫过乌木色的楼梯,季雁来心不自觉的绷紧,直上三楼后,侍人停下,她这才轻轻放下裙角,刚一抬眼,便见天子正立于窗前,回首冲她轻笑。   半明半暗间,他的轮廓越发分明,也越发的英俊。   可季雁来却无心欣赏。   在见到人的第一刻,她便垂下了眼眸,恭敬又谦和。   “陛下。”她微微福身。   寇元青脸上的笑一滞。   “起来吧。”说着话他朝着季雁来走去。   季雁来刚站起身,便见天子已经到了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春日渐暖,衣衫也越发的单薄,她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了那只大手的灼热。   指尖不由一颤。   “总是记不住。”寇元青看她垂眼,口中轻叹一声。   什么?季雁来眼睫一颤,本想看看他是何神情,可一见这人她就堵心,便没抬眼。   寇元青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下颌一勾,倾身上前,吻了上去。   唇齿辗转,若隐若现间舌尖勾勾缠缠。   尽是亲昵。   季雁来拧身就想走,却被按住了手压在身后。   天子将她扣在怀中,灼热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让她不由想要瑟缩。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没忘了呼吸,可心跳一声声不停连着呼吸也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睫一颤一颤的,不敢睁眼。   好一会儿了,这人怎么还没停?她想。   唇.瓣有些发麻,季雁来到底没忍住往一侧避了避,想要躲开。   身前的人一顿,慢慢退开。   “记住,要叫我藏光。”寇元青手掌捂住季雁来晕满红霞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着。   “是。”心弦一颤,季雁来抿了抿唇说。   唇胀胀的,她有些不适。   “叫我一声?”寇元青又凑上去啄吻了一下,直视她的双眼。   “……藏光。”对着那双深邃的黑眸,季雁来顿了一下,轻声唤道。   “嗯,我在。”寇元青笑着应道。   ……   季雁来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元青握着她的手腕,往他刚刚站着的窗边走去。   “你过来时,我一直在看,看你会走哪条路。然后我找到了。”他扶着季雁来的肩,站在她身后轻笑着说。   他喜欢这样将季雁来笼在怀中的姿势。   也喜欢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感觉。   身后之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季雁来忍不住更加紧张,她稳住呼吸,别随着心跳一起乱了。这才慢慢抬眼看去,遥遥只见勾檐斗角,红墙黛瓦。   作为皇家园林,景色自然不会差,此时桃红柳绿,春草萋萋,正是好风光。路径淹没在其中,她一时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都走过哪儿。   这真的能找到?   “是从那里……”寇元青心情极佳,伸手一点点的画出一条路线,最后声音轻扬,极为愉悦的说,“我几乎不想在这儿等了,只想着去接你,可惜……”   他有些遗憾,没有再说。   季雁来心中一滞。   还好没去,她暗自庆幸。   “我当时在想,青阳会否发现我在这里看你,可你似乎没发现。”寇元青轻声说着,语调轻慢,透着股子慵懒闲散。   “真是可惜。”寇元青又说了一遍可惜。   若是发现了,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定是十分的诗情画意。   假山很高,加上这三层楼后,山下的桃花林更加遥远,原本的人影瞧着便更小了些。   谈笑声变轻,偶尔有几人抬头,季雁来若是见了,心中总是忍不住一紧。   她总忍不住去猜,他们是不是看见她了。   看见她被天子揽在怀中。   看见荣王妃被天子揽在怀中。 第15章 出气 “唇脂取来。”   她的唇还在……   季雁来抿着唇,温热的怀抱笼罩住她,身后人一声声平稳沉着的心跳挨着她的背心,分外清晰,龙涎香仿佛沁透了她的呼吸,恍惚间她几乎以为那股香气仿佛要渗进她的肌肤骨髓之中。   她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离开。   肩头的手牵动了她整个心神,她心惊胆战,又怕那只手会去别的地方。   “陛下,我们去别处吧。”季雁来没忍住,按住他的手轻声说。   寇元青一顿,他笑着说,“别处可没有这里看到的景色好,就在这儿吧。”   “陛下,你说过不会让人发现的。”季雁来又怨又恼,还有些气恨。   “不会被人发现的。”她发起了脾气,寇元青却笑了,身子前倾把下巴垫在季雁来的肩上,他悠哉悠哉的说,“能看清这里的地方,都不会有人能靠近的——朕保证。”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十分的信誓旦旦。   “真的?”对于天子说的话,季雁来从来都是相信的,毕竟身为一国之主,他有这样的能力。   可对于寇元青……她却忍不住要打些折扣。   对于这人的恣意妄为还有大胆,她再清楚不过了。   “真的,相信我。”寇元青认真了许多,而后又说,“青阳你总在质疑我,我有些难过。”   他含笑的声音似乎并不认真,可那双眼睛,却再也认真不过。   可季雁来看不见。   她说不出信或者不信,便没再说话。   寇元青眉头轻轻压了一下,虽然早已经料到青阳的反应,可还是有些失望。   可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遏制住自己的贪心,他紧了紧将人扣在怀中的手,一点一点的说着这琼林苑的景色。   季雁来神思不属,根本不知道该说着什么,只一味的沉默,本还有些担心天子会恼怒,可他只是一句句的轻声细语着。   春风徐徐,不急不缓。   不知不觉中,季雁来稍微放松了些,随之他的声音欣赏起了这片春景。   鸟鸣声声,一只调皮的落在了窗沿,却在季雁来看去的时候振翅飞走,花香随着风到了屋檐,到了季雁来的鼻尖发梢。   当——   远处传来几声悠远清脆的玉磬声。   想必是曲水流觞开始了,季雁来眉眼微动。   兄长还在等着她……   这样一想,她不免就有些急,似乎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了。   “嗯?这是什么?”季雁来在看春,看花,看鸟,寇元青却只在看她,她只不过是神情稍变,他便立即轻声问了一句。   “之前……听说今日要开曲水流觞,想必是开始了。”出神间季雁来下意识回答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就回了神,可后悔晚矣,只得说了下去。   本来想着不管天子说什么都不作回应的。   “走,我们去看看。”寇元青眼中笑意一闪,他如何不知,不过是故意引季雁来说话而已。   我们?季雁来心中一跳,忙退身出去,说,“还请陛下先行。”   话音刚落,她一个踉跄,扑进了刚刚脱离的怀抱中。   腕上被大手攥紧,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皓腕如雪,纤无一握。   寇元青只觉指尖好似握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更加细滑,他倾身又吻上季雁来的唇。   胸口匆匆跳动几下。   昭示着它的喜悦激动。   怎么又——   龙涎香迎面而来,猝不及防之下,季雁来下意识伸手去推他。   这次寇元青没有太过强硬,季雁来一推就随之退开,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肃容说,“我说了,要叫我藏光,记不住,我就亲你。”   这样的认真郑重,说的却是这样荒唐可笑的话。   可季雁来笑不出来。   “藏光。”季雁来说,抿了抿唇,辩解了一句,“这样实在于理不合,若是让人发现了,定会心生猜疑。”   天子的字,知道的人很多,可会叫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叫。”寇元青说,而后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去。   “别,你先走吧。”季雁来心中一急,拽了拽手。   若是这样一起去了曲水处,那成什么了。   “你怕什么?”寇元青驻足,回头笑着看她。   怕什么还用说?季雁来便有些恼了。   可她不敢冲皇帝发脾气,便撇开眼不看他。   “我恰巧与你遇见,然后便顺路同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一看她闹脾气寇元青就觉得心里欢喜,好声好气的解释说。   嗯?   季雁来看他。   寇元青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看着她。   “陛——藏光说的是,那便先行吧,我跟在后面就好。”唇又麻又胀,时间久了,竟还有些痒,季雁来匆匆后退一步改口说。   “好吧。”看了眼她藏在背后的手,寇元青只好遗憾放弃,转身先行。   季雁来拎起裙角跟上,一步一步,噔噔蹬蹬。   一个轻巧,一个沉稳。   木楼梯上两人的脚步声悄然混在一起,不急不缓,听得久了,竟让人觉得无端亲昵起来。   一楼处,见着季雁来下来,几个婢女才算松了口气,等看到她过于红润的唇,却又不由惊异。   这……   感受到几个婢女的目光,季雁来脸颊一热,她目光淡淡扫去,强装无事。   寇元青见了,眼中不由含笑。   几个婢女忙收回目光,福身行礼后,悄然跟在季雁来身后。   一个内侍上前,附耳轻声对着寇元青说,“陛下,刚刚抓住了一个窥伺王妃的人。”   季雁来眼睫一颤,下意识看了过去。   这样近的距离,便是压低了声音,以她的耳力也听清了。   “问出什么了?”寇元青一直注视着季雁来,见她看来,就笑了一笑,又看了眼内侍,含笑一扫季雁来,朗声问道。   “暂时只问出是有人给了他钱,让他注意着王妃的动向。”内侍知机,跟着放大了声音。   季雁来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会是谁?   “查下去。”寇元青垂眼扫了眼内侍,沉声吩咐,而后含笑看了眼季雁来,向门外走去。   下了楼,行过水潭边的木回廊,桃花林处的阵阵饮乐声更加清楚。   有琴音袅袅,直入云霄。   寇元青脚步一顿,驻足看向季雁来。   季雁来跟着停下,有些警惕的看去。   又怎么了?   两人对视片刻,寇元青眼神莫名晦暗,可不知为何,随后却又带上了笑意。   眼睫一颤,季雁来疑惑之余,更警惕了。   “上次算计你的,是虞家,负责执行的。”低低笑了一声后,寇元青转身在前面走着,不急不缓的说。   季雁来脚步一顿。   她刚刚还和兄长说过这件事,并且怀疑了虞家,却没想到,跟着就在天子这里得到了这个答案。加之刚才那件事……   “生气了?”耳边那道轻巧的脚步声停下,寇元青转身看她,安静的看着她。   季雁来心中无比复杂,若是没有中药一事,她也不会……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忆及旧事,她难掩恼恨,衣袖轻摆,侧向一边,不想再看天子。   她莹如白玉般的侧脸上因着薄怒而紧绷,唇角亦轻轻抿起。   然而季雁来实在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从小就是,她学的是礼仪诗书,便是生气,也只不过是转过头不理人,然后再无声无息的拉远距离。   “朕帮你出气,你等着就好。”寇元青失神片刻,轻轻一笑。   他喜欢季雁来冲他生气,总比憋在心里来的好。   出气?   眼睫一颤,季雁来不由猜测他想做什么。   “好了,再不去,你兄长该等急了。”她不理人,寇元青又轻声催她。   闻言,季雁来心中一急,转过了头。   见着终于把人哄得看了过来,寇元青又笑了,不待季雁来做出反应,转身迈步。   裙角微动,季雁来跟了上去,安静走在寇元青身后,心中一时间思绪纷纷。   等等——   她忽然想起,瞪了寇元青一眼。   这人刚才还说什么不知罄音为何,现在一看,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实在是……   还是堂堂天子呢。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下了假山,桃花林中,有人偶然一瞥,精神一震。   那假山上的小楼,寻常人可进不去,是有什么贵人到了?   心里想着,他低声和好友说了这件事。   不多时,好几人就都知道了。   山上用汉白玉铺出了一条小径,宛若玉带环绕在假山之上,蜿蜒而下。   寇元青下了山,便站定回首看向季雁来,只见红裙逶迤,脚下是白玉阶,身后身披花草的苍翠山石。赫然是丹青妙手都绘不出的绝美画卷。   “奴婢拜见陛下。”“见过荣王妃。”   自从下了假山后不久,就有宫人出没,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寇元青前行,季雁来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婢女和侍卫围绕在两人身侧。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踩着青石板道到了桃花林外。   宫女侍人穿行在桃花林中,众人放声笑道‘输了输了’   ‘满饮三杯’   ‘快快快’   就在这时,寇元青忽然站定,回头看向季雁来。   “陛下?”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如此,季雁来心中顿时一紧,立即低头疑惑道。   寇元青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只要你不躲我,我可以等。”他说。   季雁来愣住。   等?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藏光。”心潮涌动,寇元青又说,然后转身,往桃花林中行去。   他身边侍人匆匆上前高喝——   “陛下驾到。”   “他是什么意思?”季雁来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恍惚,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采春问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奴婢哪里能猜到。”采春俯身说,又小声道,“想来,就是姑娘想的那个意思。”   “这……”咽下不可能三个字,季雁来心中却是不信的。   天子之前那样逼迫,眼下忽然又改口说不急,她不明白着到底是图什么。   心中辗转,她掩下不提,轻提裙角,跟着进了桃花林。   “等等。”她忽然一滞,看向采春,说,“唇脂取来。”   她的唇还在发麻,定然肿了,可今日又没有带幂篱……   心中微悬,季雁来不免忐忑,只好寄希望于唇脂能掩盖掉。   采春恍然,连忙取出她的唇脂,细心替她遮掩好。   “姑娘,好了。”   季雁来这才放心,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又取出了小妆镜,细细打量半晌,总觉得唇还是有些肿,颜色也过于鲜艳了些。   “真的好了?”她仍旧迟疑。   “谁?”采秋忽然轻喝一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容靠近,灿若春华的男子大袖轻扬,稍一抬手,道,“见过王妃。”   虞上云,宸华长公主驸马亲弟,饶州虞家子,在虞驸马这个嫡长子尚公主后,他这个嫡次子便是板上钉钉的虞家继承人。   他的皮相实在出色,面如冠玉,五官无一处不精致,面若好女,可那通体气度却实在出色,一看便知是位翩翩少年郎,丝毫不会被认错成女子。   这般大袖轻摆,缓缓行来,端的是风.流雅致。   “原来是虞公子。”季雁来下意识抿了抿唇,心中惴惴,几乎不想转身,可她还是转过了身面上含笑道,“曲水宴开了有一会儿了,公子这会儿才来,倒是晚了。”   她袖中的手无声攥紧,眼睫轻垂,眼波流转,思量着虞上云有没有发现她身上的异样。 第16章 心惊 “朕还是太仁慈了。”   虞上云眸光轻抬,含笑道,“在下倒是觉得正好,否则怎会有幸遇到王妃。”   他生的但凡丑点,亦或者是气质差些,这话听起来便像是调.戏,可他偏偏生的这样好,一双眼眸又如春风般温和而真挚,便只剩下纯然的赞赏了。   没有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赞赏。   纵使季雁来刚刚已经知道她中药的事与虞家有关,在与他说过话后,心中仍旧不由生出了欢喜。   “有幸不敢当,虞公子过谦了。”季雁来不在意的笑了笑,转身示意,“曲水流觞,可不能少了状元郎,虞公子先行。”   “这上京之地,才子无数,哪里就不能少了在下。”虞上云轻轻笑了笑,衣袖轻拂,说,“不知在下可有幸与王妃同行?”   闻言,季雁来一顿,作为世家之首,虞家向来极其厌恶季家,曾有子弟狂言,道季家是皇室走狗,两家的不对付可是出了名的。   她倒是没想到,虞上云竟会邀她同行。   如此思量,季雁来分毫未曾掩饰,打量着看向虞上云,虞上云仿佛一无所知,只含笑看着季雁来。   长身玉立,一派的磊落光明。   “我还有些事,便请虞公子先行吧。”季雁来笑了笑,出声拒绝。   不管虞上云如何思量,她都不想接招,维持着生疏冷漠她觉得就挺好。   虞上云也笑了笑,说,“是我冒失,那在下便先走了。”   “请。”   两人错身,虞上云含笑颔首,带着两个书童远去。   满园桃花香味浓郁,可在他路过的时候,季雁来却莫名嗅到了一股清淡悠远的香味。   似曾相识。   “是梅间雪?”出神片刻后,她终于想到了出处,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能让她记住的香,自然非同一般。   这梅间雪乃萦萦坊去岁研制出,香味悠远可半月不散,且能美肤养颜,因为材料难得,当时只做出了三瓶,被她,宸华长公主和商阳长公主三人拿下。   那么问题来了,虞上云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   是萦萦坊的掌柜的骗了她,还是说……   心思辗转,季雁来抬步入了桃花林,却又顿住,拿起妆镜细细打量。   仔细看来,倒无破绽,可——   都道虞上云自幼聪慧,智多近妖,万一呢?   “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心中难安,转头看向采春几人又问一遍。   “真的好了,奴婢保证没人能看出什么的。”几个丫鬟随之赞同。   季雁来这才放心了些许,又仔细打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迈步前行。   一路分花拂柳,枝丫轻动,便有花瓣调皮的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待行至溪边空旷处,她便忍不住微微侧头,伸手捻下了肩上的花瓣。   透着淡粉的细滑指尖宛如绝顶的粉玉,和那瓣桃花相映,竟还要夺目三分。   看向这里的诸人目光不由一动。   取下花瓣,季雁来细细看了几眼,才有些不舍的丢下,她缓步上前,踩着有些崎岖的地面又往前走出几步。   眼前豁然一开,从这里可以将大半溪流都尽收眼底。   场中声音忽然轻了些许,容貌秾艳的女子从桃花林中行出,一时间竟恍若精魅般。   若是桃花有灵,怕就是这般姿容了吧,有人失神想道。   “臣妇见过陛下。”没太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季雁来上前,对着人群中央的天子福身一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寇元青目光一凝,神色略淡。   季雁来随之起身后退,跟着诸人行礼,“见过王妃。”   她含笑请起,眸光轻扫,本欲去她兄长那边,谁知目光一抬,却看见了寇元嘉,再仔细一看,舒宜真却不在。   她心中有些惊讶,看了眼季正阳后,便朝着寇元嘉走去。   两人到底是夫妻,他既然来了,她再和季正阳坐在一起,就不太合适了。   见她前去的方向,季正阳扫了眼寇元嘉,轻哼了一声。   伪君子而,根本配不上他家青阳。   侍人知机,忙在荣王身侧又置一席,等季雁来过去后,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   季雁来福身唤了一句,“王爷。”   “坐吧。”寇元嘉简单说了一句,抬眼只见季雁来珠翠环绕,红裙花髻,华美雍容,这般漫步而来,闲散中带着慵懒,面带粉晕,眼波如水,更添娇媚,顿觉刺目,便收回了视线。   可心中,却不由一动。   眼下的季雁来比起之前,似乎有些不同?   他总觉得有异样,可再仔细思量,却又没有发现。   季雁来于他身侧落座,小心收拢了衣裳,不使两人相触。   馥郁的玫瑰香传来,寇元嘉眉便皱了皱。   这香味太过霸道,他不喜,不过……在此之外似乎又有些格外熟悉的味道,但是香味混在一起,他一时也难以辨别,不由侧目,便见到了季雁来拎着衣角挪开的动作。   他心中一滞。   “你不必如此。”寇元嘉忍不住说,如此多的人,她这样做派,是想让别人觉得他刻薄吗?   “王爷何意?”季雁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反问。   “不过是衣服,不必这样小心,本王还不至于这样小气。”寇元嘉想起了新婚之初,他嫌季雁来身上的香太过馥郁,在接触之后直接丢掉了那件衣服——   好像从哪儿之后,她便再未和他贸然接触过了。   每次席上,都会细心的收好衣服。   “王爷说的是。”季雁来心中急转,明白了寇元嘉话中之意,而后轻声细语道,见着衣服放到了绝对碰不到寇元嘉的地方,才放下手。   这件新衣她还挺喜欢了,要是碰了寇元嘉,她就不想要了,还是注意着些为好。   又是这样!   温顺到看不到丝毫情绪,仿佛一株华而不实的花,美则美矣,却毫无特点。   寇元嘉凝眉,不看她了。   季雁来便也敛眉,不说话了。   这人又怎么了?她想。   上首,余光扫见两人坐在一起,寇元青愉悦的心情蓦然就变糟了起来。   此情此景,无一不是在提醒他,刚刚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回宫。”他霍然起身,沉声说。   侍人愣了一下,忙上前唱喏,“陛下起驾,回宫。”   季雁来行过礼后,曲水流觞便已经再次开始,眼见着将要停下,谁知天子毫无征兆之下忽然要走,似是心情不佳般。   诸人心下一紧,忙站起身行礼恭送天子。   寇元青大步离开,不想再看那些让他心堵的画面。   天子走后,曲水流觞欢腾的气氛显而易见的沉闷了些,最后还是好几人笑着聊了几句,才勉强挽回了气氛。   季雁来坐在寇元青身侧,并不参与其中,目光随着那觞移动,一个个人看去,骤然停下后她抬眼一看,谁知竟是虞上云。   对面,她的目光刚刚落上去,虞上云就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季雁来眼中讶然一闪,不甚在意的挪开,余光却见对方直起腰身,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涓涓细流,桃花树下,男子轻轻一笑,不知晃花了多少女儿的心。   季雁来只做不知,跟着那只是磕碰一下继续前行的觞看向了别人。   似乎只是个巧合——   可焉知不是做贼心虚?   两人一个仿佛只是随意而为,一个巍然不动,可落在别人眼中,却不由让人浮想联翩。   荣王妃之美,世人皆知,当年不知让多少人失魂落魄,尚未及笄时,媒人险些就踩烂了季家门槛,莫非这虞家公子也……   寇元嘉的手一顿,看向虞上云。   虞上云垂眸,似乎并未察觉。   季正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生恼怒,这姓虞的真是好生不要脸,冲他妹妹笑的那么荡漾做什么?   还有荣王,没用的东西。   他愤愤喝下了一杯酒。   他妹妹那样好的女儿家,他竟眼瞎的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荣王府,一想到外面那些人这些年如何怜悯嘲笑季雁来,他心中简直如同火烧一般。   季正阳又喝下了一杯酒。   看完虞上云,寇元嘉又看了眼季雁来,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打量。   季雁来神色淡淡,心中只觉疲倦和不可抑制的恼怒。   她甚至都不想去猜寇元嘉这会儿在想什么。她只想知道,虞上云,他到底想做什么?   满园欢闹,季雁来心事重重,根本没什么兴致,还是府里清净。   这样想着,她和荣王说过一句,就起身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寇元嘉神情一顿,只觉愕然。   这还是季雁来第一次没管他先行离去。   还在闹脾气?他想,心中难掩不悦。   “两位姐姐也来了。”桃花林外,季雁来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宸华长公主和瑶华长公主两姐妹,她便停了脚步打了个招呼。   “嫂嫂。”瑶华性子绵柔,轻声唤了一句。   “听说这里有曲水流觞,便来看看。”相比妹妹,宸华的性格要更高傲霸道,只是扫了一眼季雁来,抛下一句话带着瑶华就走了。   “我先走了,荣王妃慢行。”   季雁来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淡然让步,眸光轻敛,若有所思。   她又闻到了梅间雪的味道,宸华性喜奢华,不爱这种幽香,莫非是瑶华?   难道瑶华看上了那虞上云?   如此思量,片刻之后季雁来扯了扯唇角,暗道自己浪费时间,没事琢磨这些做什么,左右都和她没关系。   马车一路无事,直接回府。   富丽堂华却不失清雅的荣王府一切如旧,好好的踏春接二连三的遇到扫兴之事,季雁来心中不虞,闲坐一会儿,让人备了酒菜,准备小酌几杯。   然而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已经空了。   “爹,娘……”醉眼迷蒙间,季雁来趴在了桌上喃喃道,她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幼时。   那时多好啊……   轻轻的,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太极殿中,寇元青失手捏碎了手中的红宝石。   粒粒红色的粉末从他指尖洒落在地上,沙沙之声几近于无,落在殿下人耳中却震耳欲聋,一时间连喘息声都不敢太重。   “虞家。”寇元青面无表情的默念一句。   殿内的人不敢应声。   “朕还是太仁慈了。”他又说,招来人一番吩咐。   烛火跳动,常信低眉敛目,藏起眼中的心惊。   三月初六,天子设进士宴于琼林苑。又于宴上颁布旨意,授状元虞上云为从六品修撰,授榜眼、 探花授正七品编修。   至于季正阳,同入翰林,任编修。   原本作难的婚事这下倒是容易了许多,可高不成,低不就,仍旧不易,不说季承安,便是季雁来,也不由操起了心。   兴盛一时的春闱殿试落下帷幕,繁华的上京却丝毫没受到影响。   随着春日渐盛,玉兰花海棠桃花等都于枝头盛放。   三月十二,宸华长公主举办兰花宴,广邀宾客。   自家兄长的亲事压在心头,季雁来也顾不上担心不知道会从哪儿冒出来的天子,只想着去宴会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思索间,神思偶尔飘飞片刻,她想起了天子所说的为她出气。   是玩笑,还是真的?   她抿了抿唇,让自己不要多想。   对如今的她而言,最需要做的是和那个人保持距离。 第17章 疤痕 “取朕的抹额来。”   漂亮的钗环,美丽的华服,精致的妆扮。胖鸽子咕咕咕的在窗台上落下,机灵的展翅一滑落在季雁来身侧,照旧吐出一粒宝石红豆。   季雁来伸出手指,轻轻把小家伙推远,揽镜自照,自觉没什么遗漏,这才出门。   她可不想哀哀切切姿容憔悴的出去,最后被人当成了所谓的怨妇。   胖鸽子无忧无虑的咕咕叫了几声,继续去吃美味的谷子,丝毫不管滚落在地的宝石红豆。   采冬过去捡了起来放进藏在角落里的木盒中,不知不觉,宝石红豆竟然已经将这巴掌大的木盒盒底铺的满满当当的了。   “荣王还没送过我们姑娘东西呢。”采秋看了,没忍住嘟囔一声。   可天子却天天都在送,没有一日停歇——   “别多话。”采春难得肃容,瞪了她一眼。   采秋就不敢多说了,采春是她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大的,也是脾气最好的,可这个脾气好的人一旦生起气来,也是真的吓人。   姐妹几个里,就数她被采春收拾的最多,可谓是印象深刻。   “采冬你盯着她,别让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采春严厉的看了采秋一眼,叮嘱了寡言也是最为靠谱的采冬一句。   采秋的言下之意她们都明白,可两人的身份在这儿,但凡泄露出丝毫踪迹,那季雁来的名声就完了。   没人会责备坐拥天下的天子,只会猜测是作为弟媳的荣王妃不甘寂寞,蓄意勾引。   采冬立即点头。   “说什么呢,该走了。”外面采夏来叫,几个人立即带着季雁来出门要用的东西出去。   太极殿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宫人往来,从不敢高声喧哗。   “走,我们也去赴一赴着长公主家的宴会。”窗外日头渐高,将花窗的投影慢慢拉至窗下,寇元青放下手中奏折,略笑了笑,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玄色龙纹常服,迈步往外走去。   常信忙跟上,开口正要提醒,就见天子又停下。   “等等。”寇元青脚步一顿,抬手按上左边额角上的那道指宽疤痕,手下起伏不平,只是这样一触着,便能感受到他的丑陋。   “取朕的抹额来。”他从不在意自己的疤痕,边关为将,有几人身上能一丝伤痕都无。   但是,他总是不想让青阳看到这样丑陋的痕迹。   常信早有准备,若不是天子开口,他早已提醒了。   这会儿,立即就命人捧上了托盘,请天子挑选。   上面共五条,金线银绣而成,有镶羊脂玉,有镶彩宝,有以珍珠为饰,全都贴近了天子的喜好,低调而奢华。   寇元青抬手过去,正好看到自己的扳指,便就选了一条镶红宝绣睚眦纹的,亲自戴上。   待看见镜中那道伤痕已尽数被遮掩住后,他才满意动身。   宸华长公主名寇珑玉,乃先帝嫡女,母家是仅次于虞家的松洲云家,而后又招了虞家子为驸马,若非是女子,帝位根本落不到当今的身上。   可她偏偏就是女子。   纵使如此,在两大世家的支持下,她仍旧大权在握,且性格高傲,强横霸道。   她的宴会,只要收到了帖子的人,差不多都会去。   没人敢不给她颜面。   这不,才刚到长公主府门前的那条大街上,马车就不由变慢。   周边挤挤挨挨,都是各式各样的骏马车架。   可见一斑。   耽搁了一会儿,马车直入公主府,季雁来下车,在婢女的带领下到了宴会处。   周围假山流水,初绽的海棠娇媚,雕梁画栋,漆金描画。   季雁来直接被请入了正堂之内,寇珑玉高坐堂上,其他几位公主并公侯夫人都陪坐在下手,轻声慢语间自是言笑晏晏。   “倒是我来晚了。”季雁来上前,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来的正合适,要是来早了,她还得听着别人如何拐弯抹角不显山不露水的吹捧宸华,她们捧也就算了,还得拉上她,还好还好。   “你可不只是这次来晚了,那可是次次——”献王妃宋珮枝瞥了她一眼,话一开口,就难掩嘲讽。   先帝子嗣不丰,纵使纵情声色,也不过才得了五子,可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三个,正是当今天子,荣王,还有献王。   “次次什么?”迈步进厅的寇珑珍接道。   宋珮枝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她敢嘲讽季雁来,那是因为她脾气好,便是被说了也只会斯斯文文的顶回来,可寇珑珍,那却是个娇蛮的性子,而且向来护着她兄长,她这会儿要是开了口,怕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皇姐,”寇珑珍虚虚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宋珮枝,不依不饶的问,“王嫂想说什么?”   “没什么。”宋珮枝哪儿说的出来什么,喏喏道。   “哼,”寇珑珍轻哼一声,在季雁来身旁坐下,不高兴的瞥了她一眼,说,“嫂子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合该凶一些才是,看那些阿猫阿狗还敢乱吠。”   宋珮枝唇动了动,忍了。   季雁来好笑的看了一眼,只觉得着宋珮枝今天实在运气不好,正好碰到寇珑珍心气不顺的时候了,今天脾气明显更爆了些。   寇珑珍说了一句还不解气,嘴唇一动就要继续说下去。   咚——   “七妹今天看着心情不佳,怎么了,莫非那屈长风还这么没眼色,不理你不成?”上面寇珑玉开口解围。   献王乃是先皇后贴身宫女所出,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可风光的日子没过多久,先皇后就去了,先帝又一直偏宠荣王,他爹不疼娘不爱,只好紧紧跟着寇珑玉姐妹俩,才算有了点好日子过。   这样的好帮手,寇珑玉当然不能任由寇珑珍奚落。   “哼。”果然,一听这句戳心的话,寇珑珍脸色就不好看的,她闷哼一声,扬声说,“这是本公主的事,就不牢皇姐操心了。”   “我也是担心,妹妹你堂堂公主,这样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跑,实在是不像话,最近说话很不好听,连我都听了不少。”寇珑玉话说的不急不缓,道,“那屈长风皮相的确不错,可天下能相比的又不是没有,妹妹若是喜欢,姐姐可以代为操办一下。”   谁说皮相了,寇珑珍看中的,从来都是屈家的家世。   可这话不能直说,寇珑珍就嗤笑了一声,说,“这就不牢皇姐费心了,倒是皇姐,成婚已然十年,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小侄儿啊?”   闻言,寇珑玉的脸色虽然未变,眼眸却显而易见的冷了下来。   寇珑珍身子一僵,捏着帕子的手指尖发白,侧脸避过了寇珑玉的视线,眼中带着悔惧之意。   从小到大她没少在寇珑玉哪儿吃亏,虽然她母亲和哥哥受宠,可终究不能和嫡出又家世出众的宸华比,每次犯事,一旦落到宸华手中,就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刚刚愤愤之下她有些忘形,这会儿一惊之下立即就回了神,难免有些后悔。   “嗤——”看她这样,寇珑玉嗤笑了一声,便要开口。   一场纷争一触即发,在场之人不由屏息,便显得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分外清楚。   “姐姐,我是不是来晚了。”瑶华长公主寇珑珠到了。   寇珑玉最是宠爱这个妹妹,见状也懒得理会明显怂了的寇珑珍,忙站起身亲自过去拉了她到身边坐下说话。   寇珑珍松了口气,扫了一圈堂中诸位夫人,收回视线后安静坐在那里,手中使劲揪着帕子,几乎要搅烂了,满心满眼的,都是怨恨。   明明都是公主,凭什么她寇珑玉就这样嚣张。   上首宸华两姐妹说说笑笑的,一众夫人陪坐,寇珑珍不甘寂寞,偶尔抢个话,季雁来却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宸华看她不顺眼,在她的地盘上,向来如此。   这不重要,因为她已经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   她又嗅到了梅间雪的味道。   就在刚刚寇珑玉起身,从她面前拉起寇珑珠的时候。不过不是在瑶华,而是在宸华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虞上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香味。   巧合?   季雁来心中一跳。 第18章 送美 幽兰一样的美人袅袅起身,轻轻看……   不多时,婢女来报,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众人便就随之到了处园子。   山石嶙峋,有孤松翠竹,些许石桌石几摆在一旁,很有意趣。   却也只是如此了。   之前来还没有,想来是宸华最近又新修了园子,她们到时,男客已经到了。   季雁来目光一扫,而后顿住。   人群之中,寇元嘉一身白袍玉带,矜贵俊美,正含笑站在那里与驸马虞上琛闲聊,偶又侧身听着一个娇俏动人的姑娘说话。   她眼睫轻轻一颤,这便是虞家那位姑娘了吧,她记得,是叫虞晚柔?   如此情形,诸人一默,全都悄然看向季雁来,连风采逼人的虞上云和屈长风两人都顾不上注意了。   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虽然后者定了亲,可最近不少贵夫人都知道了亲事的内幕,不由重新盘算起来。   如此多的目光,同情有之,怜悯有之,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着热闹。   季雁来这些年早已经习惯。   不过从前是因为寇元嘉对她的冷待,而如今,是因为别的女子罢了。   果然,三年孝期一过,那些人就按捺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季雁来淡然自若的过去,含笑看了眼娇俏的小姑娘。   “见过王妃。”虞晚柔落落大方的福身行了个礼,一双眼睛清澈灵力,灵气十足。   众人都看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等着季雁来给她个难堪。   季雁来认认真真的看了眼,没急着说话。   寇元嘉眉微动,衣袖轻摆,正欲说话,季雁来开口了,她笑着上前扶起虞晚柔,说,“起来吧。”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言语羞辱?一众人又猜。   虞晚柔偷偷觑了眼季雁来。   “王爷。”季雁来没太在意的收回了手,含笑对寇元嘉行了个礼。   “嗯。”寇元嘉顿了一下,本应赞赏,可心中却莫名复杂。   他应该高兴季雁来的大气端方的,可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空空落落的不悦。   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淡然,众人失望之余,却又不免升起一种不愧是季家女的想法,眼中不免赞叹。   宸华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此眼神轻扫过季雁来,隐约有些不屑,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就见有侍人匆匆过来,喜笑颜开的说,“公主,陛下亲至,正在门前下驾。”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哗然,忙上前祝贺。   当今天子忙于政事,嫌少出宫,没想到竟然会来宸华长公主的宴会上,实在是让人又惊又喜。   寇珑珍亦有些惊讶,而后便化作了高兴,左右说了几句话,就出门去迎。   季雁来心中一坠。   他怎么来了?!   旁边寇元嘉面色略淡了淡,可看见笑盈盈说话的虞晚柔却又笑了起来。   季雁来目光扫过两人,转身离开。   余光扫过那道红裙身影离开,寇元嘉口中的话语一顿,不由看去。   “王妃。”   季雁来寻了处清净的角落,正要过去,就听到虞上云的声音响起,她只得驻足看了过去。   “虞公子。”她淡淡的说。   虞上云今日穿了身月白锦袍,一如既往的惬意自在。   “王妃是要去看那山石?”他抬眼看向前边的假山,只见山石奇巧,别有意趣,笑道,“这都是公主特意命人寻来,像这个,如此看不显,但若是从另一边看,便形似福字,很是非凡。”   “哦?”季雁来心中无趣,随意应了一声,说,“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 ,多谢虞公子了。”   说着话,她迈步上前。   “几句话而已,希望能让王妃心喜。”虞上云含笑一颔首,目送季雁来离开。   那夜季雁来的确中了药,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   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真是可惜了。   身后的目光挪开,季雁来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明明这位虞公子容姿非凡,气度绝佳,可她偏偏就是欣赏不起来。   若说是不喜虞家人,可对上那位虞驸马,她却也从未如此。   正思索间,“季姐姐。”喏喏的声音响起。   戴着面纱的宋岁宁小心避过人群,走到季雁来身边拽住了她的衣角。   “婼婼。”季雁来笑了笑,见着她眼中瑟瑟,便带着人到了角落里。   “季姐姐,荣王太讨厌了。”人群都在关注着门口,期待着天子的驾临,宋岁宁躲在季雁来的身边,抬眼看着她温柔的笑颜,忍不住小声说着。   “这种话不能说。”季雁来对她摇了摇头,面色一正轻声叮嘱。   “我只对你说,季姐姐这样好,他竟然这样对你。”宋岁宁又往她身边挤了挤,声音越发的小,弱弱糯糯的,仿佛一只小奶猫般。   “你呀。”季雁来被她这样亲近着,心都软了,好笑道。   宋岁宁依赖的看着她,眼睛眨啊眨的,忽然说,“要不然姐姐你和离嫁给我长风哥哥吧,他是好人,会对你很好的。”   季雁来不由看她,满心惊愕。   “屈长风?”她近乎迷惑的呢喃了一句。   宋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   季雁来这下简直可以说是讶然了。   “乱来,那是你的未婚夫,以后不许再这样乱说话了。”到最后她好笑的说。   “不啊,我只把他当哥哥看的,我们早就说好了,等这次回去就退婚。”宋岁宁眼中满是笑意,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我想要你做我的嫂嫂。”   眉不由微蹙,季雁来看她,说,“那你怎么办?”   她的亲事本就不好定,若是和屈长风退了婚,以后可怎么办?   “我准备出家。”宋岁宁挽住季雁来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声音雀跃的说,“嫁人什么的太累了,我又不喜欢和人接触,到时候去做个女道士,安安静静呆在道观里,就好了。”   她的声音满是向往和期待,竟让季雁来一时间说不出反对的话。   可她并不赞同宋岁宁的想法,只觉得她想的太简单了——   心中一顿,季雁来想起了之前付兰青劝她时说的话。   当时的她是不是就跟现在的宋岁宁一样,自觉美好,可在旁人眼中,只会让人更加担忧。   她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季雁来轻轻拍了拍宋岁宁的肩膀,又顿住,好一会儿了,等到宋岁宁都觉得奇怪抬头看她时才接着说,“你这个想法,屈长风知道吗?”   她不想去劝,以己度人,劝是没用的,直接从实际出发。   果然,话音落下,宋岁宁一顿。   “他不知道,不过我多求求,他肯定会同意的。”宋岁宁声音渐低。   “说谎,屈长风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要是知道你退婚后准备出家,他是不会同意的,肯定是你还说了别的。”   宋岁宁心虚的低下了头。   季雁来还要再问,喧哗声起,内侍唱喏——   “陛下驾到。”   她口边的话只得顿住,起身行礼。   众人拥簇之中,寇元青和寇珑玉两人同行而来。   季雁来目光微敛。   寇珑玉竟与天子并行……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目光扫过场中诸人,淡淡说了声起,寇元青在寇珑玉的相请下,在上首坐下。   天子亲至,场中的热络气氛顿时更胜一筹。   季雁来有心想继续问宋岁宁,可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就忍了下来,她无心掺和在那些热闹里,便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场中的女眷。   刚刚寇珑珍那里,只有公侯之家的贵女,三品之下的女眷都在别处,这会儿正好让她细细打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家。   不过打量途中,她才发现,除了姑娘,今日竟来了许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公子。   再仔细一看,都是家中的次子幼子等。   这个阵仗,她不由看了眼寇珑珠,莫非寇珑玉想要给她选驸马?   宋岁宁乖乖跟在她身侧,安安静静的坐着。   寇元青忍下心中的不耐,看了好几眼,发现身前都没有那个想见的倩影,便抬眼在场中扫了一眼,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那袭红裙的侧影。   一室繁华,她在角落之中,满身落寞。   明明她最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却被这样冷待怠慢,寇元青心中恼怒不已。   他看向寇元嘉,还有他身侧的虞晚柔。   “荣王妃今日未至?”他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话音落下,场中人微妙一顿,有的看向寇元嘉,有的看向季雁来。   “陛下,臣妇在此。”骤然被点名,季雁来只得起身应了一句。   她心中急跳,慌乱不已,不解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此胡思乱想中,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住,不露丝毫痕迹,面上恭恭敬敬,起身一福。   闻声看去,眼中惊讶一闪,寇元青又看了眼寇元嘉。   他什么都没说,可这个眼神之下,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寇元嘉脸色一僵,虞晚柔低下头,有些无措的看向寇珑珍。   “雁来你还不快过来,”寇珑珍眼中不耐一闪,含笑招呼说,“你呀,就是喜欢躲清静,竟把七弟都抛在了一边,这可不行。来,快来。”   寇元嘉微松了口气,心下不悦,没想到寇元青竟然忽然管起了他的事。   这样一来,季雁来只得过去,到了寇元嘉身侧,婢女忙准备好席位。   上首,寇元青转着扳指的手一顿,嘴角轻抿,却只能看着季雁来在寇元嘉身侧坐下。   他手指不由用力。   喀——   极品的羊脂玉扳指裂出了一条细缝。   季雁来余光一直注意着天子,见此,心中一滞,不由看去。   若是失态,被人发现……   两人四目相对。   “区区小事,竟劳烦陛下惦念,臣妇在此谢过。”季雁来螓首微垂,鬓发如云,饰以珠宝,修长的玉颈珠玉生晕,衬的耳边那极品红宝耳坠子都逊了三分颜色。   佳人一眼,便如同极品美酒,惑人心魂。   “区区小事,不必言谢,坐。”在那有些慌乱的一眼下,寇元青恢复了理智,平静的说。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别人平平淡淡,不以为意般。   季雁来坐下,不知为何,却想起了之前几次无人时,天子看着她那满是灼热的眼神。   那种眼神……   和如今这平静模样一对比,她心中不由一跳。   天子,真的是一时兴起……   她心中慌乱,不敢多想,将所有心思压进心底深处。   她放轻呼吸,缓缓移动视线,有些担忧方才天子的异样被人发现。   可目之所及,诸人都言笑晏晏,毫无异样。   按理说她该松一口气,可她心中却还是慌乱。   做贼心虚,不外如是。   季雁来捻着帕子轻掩唇角,挡住那一丝苦笑。   这种日子,这种日子……   她垂下眼眸,只觉心中疲惫。   虞晚柔低着头,悄然避到一旁,浑身冰凉。她总觉得刚才天子看她那一眼时,十分不喜。   “二哥。”她有些无措的喊了一声,看向身侧的虞上云想说说这件事,却见他正垂着眼眸明显是在想事情,她便立即噤声,没敢打扰。   她转着手腕上的绞丝并蒂芙蓉花镯子,又慌又急,不解皇帝怎么忽然掺和起了荣王的家事。   明明之前的那几年他从未管过,还是说,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在针对虞家?   这个问题不止她,在场的大部分都在想。   “陛下。”季雁来紧着心过来。   寇元青要做什么?   “今日大学士为我读经,听说我要来公主府,便念叨了几句,王妃以后有空,不妨多回季府,也免得大学士这般惦记你。”寇元青什么都没做,只面色淡淡的说。   只是因为关爱臣子,所以也愿意为了臣子爱女出个头。   好像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般。   季雁来下意识都信了。   不管是不是,发现天子没有露出其他意思的时候,她还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别人更是恍然,天子对季家的倚重相比前两任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如此,倒也正常。   思及此,不由心生艳羡。   帝王的宠爱和信重,是臣子的晋身之阶。   新帝登基不过四年,又因登基之前鲜少外露名声,臣子们对他也无甚了解,如今只知他心性冷硬淡漠,不近女色,做事强硬。   上位者如此性格,难免会让人心生敬畏,行事便会束首束尾。可他竟能如此宠爱臣子,倒让不少人放下了些心,心思随之浮动。   谁不想这样被信重的是自己呢。   可真的如此吗?   幼时寇珑玉从未在意过这个弟弟,等他后来崭露头角又是在边关,再然后,他就异军突起成了新帝,如此种种,她自然不可能有多了解这个弟弟。   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心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皇兄说的是,”寇元嘉脸上又有了温柔的笑意,道,“岳父这样惦记你,王妃可多回季府,至于王府中那些小事王妃交给下人去做就好。”   “倒是我的疏忽,多谢陛下提醒。”季雁来一一谢过,又道多谢王爷体恤。   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   这些年京中许多人叹息荣王妃不被荣王所喜,可在有心人眼中,只季家是皇帝的铁杆纯臣这一样,荣王就不可能喜欢她。   没人会喜欢皇帝放在身边的耳目。   说话间季雁来落座,寇珑玉一个眼神过去,不多时,就有婢女上前禀报,道,“公主,兰花已经送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想起,原来今日这是兰花宴。   寇珑玉立即让送进来,又含笑对寇元青说,“这兰花可是罕见的黑金二色,陛下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我这便送进宫去,没事能给您解个闷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哦,那我倒要看看。”寇元青似是来了兴致。   说话间,一行婢女翩然进来。   两人捧着兰花盆在前,碧叶伸展,黑底金边的兰花在枝头颤颤巍巍,清雅且华美。   有人惊叹,可更多的人却不由的把目光投向了兰花身后的那一袭白衣的女子身上。   一个比兰花还要美丽的女子。   婢女们小心的把兰花放在花架之上,俯身拜见天子。   那女子缓步上前,缓缓福身,一举一动间柔婉动人,婀娜多姿,柔声道,“臣女云辛怡,拜见陛下。”   原来是云氏女,宸华长公主的母家。   有人不由的把她和季雁来相比,觉得少了些许秾艳贵气,可那一身缥缈出尘的气质实在出众,竟是不相上下。   这样的场合,又现在天子来的时候才让人出来,这个心思——   众人都看向寇珑玉。   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季雁来眼睫轻颤,心中也跟着动了动,眼尾不由自主的瞥向天子。   若这姑娘真能引了天子喜欢,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起。”寇元青随口叫了句起,连个余光都没有给那女子。   幽兰一样的美人袅袅起身,轻轻看了眼堂上的天子,便就红了脸颊。   “辛怡,来,到我这儿来。“寇珑玉伸手叫了人过去站在她身边,又对着身侧的寇元青说,”陛下看看这花,可喜欢?”   “不错。”寇元青赞了一句,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一片黄色被纹刻成龙首豺身,口衔刀剑,正是睚眦。   青阳喜花,可惜,这盆不适合给她。   他心中惦念,准备回头找人安排一下,多找些奇花异草送与佳人,也好讨她欢心。   “能得陛下赞赏,这便是辛怡的福气了。”寇珑玉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   寇元青抬眼看了过去,眸色微沉。   他不喜别的女子跟他扯上关系。   寇珑玉面色不变,含笑说,“陛下有所不知,这兰花正是辛怡培育而出,这样巧夺天工的颜色,她整整试了五年才完成,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不过,如今能得天子一赞,那便不虚此行,功德圆满了。”   寇元青这才收回眼神,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他这样冷淡,不亚于给在场正心热的诸人身上浇了盆凉水。   先帝晚年纵.情享乐,可这位新帝,怎么就是这副不近女色的脾性呢。   寇珑玉眼神一动,没再多说,转而就着兰花说了起来,偶尔唤一句辛怡,让她说说与这兰花有关的事情,众人捧场,一时之间十分热闹。   今日来的不少少年公子,见了美人更是十分热切,恨不得多多展示自己,好让美人能多看一眼。   虞晚柔凑到了那云辛怡身边,两人说说笑笑,感情竟似是十分的好。   “王妃不去看看兰花吗?”屈长风寒暄中一直注意着宋岁宁,得了空便走了过来,含笑说道。   “人太多了,待会儿再去。”天子在前,季雁来如坐针毡,哪儿还有什么看花的心思,随口找了个理由说。   “的确。”屈长风看了眼围在兰花——   实则是宸华长公主身边的人,十分赞同她的话。   季雁来笑了笑,竟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这位屈家公子,性子还真是意外的疏阔磊落,不过,能坐稳继承人的位子,想来这也只是他其中一面罢了。   对上她有些打趣的双眼,屈长风笑了笑,也不在意,转而十分诚恳的说,“这次多谢王妃了,之后我必有重——”   “屈公子不必言谢,婼婼很乖,我很喜欢她。”季雁来打断,没让他说下去。   她是真的把这个个乖乖软软的,十分依赖她的小姑娘当妹妹看的。   “王妃好意,倒是我着想了。”屈长风立即认错。   两人三言两语,言笑晏晏,招来了侧目。   推拒了寇珑玉仔细欣赏兰花的邀请,在驸马虞上琛的陪伴下,寇元青正在上首喝茶。   两人闲聊几句,他的余光却总是不经意扫过季雁来,见着这一幕,他手中动作一顿。   刚刚换上的热茶一晃,滚烫的水珠溅在了他的手上。   “陛下,快,”虞上琛一惊,就要找人。   “无事,”寇元青立即阻止,取了帕子擦干,没太在意微红的皮肤,忽然道,“准备的怎么样?”   “万无一失。”虞上琛生的远不如他的弟弟那样俊美,只能称得上一句俊朗,他总是笑着,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很好。   可就在这一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闪过了比冰雪还要寒冷的厉色。 第19章 下场 “王妃,我有孕了。”   厉色之后,他又笑了起来,期待和急切激动等交织在一起,隐约有些疯狂一般。   “克制。”寇元青沉声提醒。   “多谢陛下提醒,”虞上琛笑着喝了口杯中茶水,瞬间就已经恢复了沉稳,笑着道,“陛下见谅,我只是,等了太久了。”   从他娘无故病死,到那个女人入主虞家,八月产下虞上云,不知不觉,竟已经二十年了。   若不是这次找他的人是天子,他大概还会再继续等下去。   不过幸好,他终究等到了。   赏完兰花后便是午宴。   诸人分席而坐,身边便是寇元嘉,上首天子偶然扫来的目光更是让季雁来心中惊跳,便是对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无甚胃口,匆匆用了几口后,索性便直接出去到了园子里散散。   没走几步,她便看见了一株海棠。   这想来是一颗老树了,枝丫伸展出去丈余长。如今正是花期,盛放开来郁郁葱葱的一树繁花,热闹又漂亮。   这样的树,荣王府是没有的。   寇元嘉喜清雅,那像这样娇媚的花府里便看都不会看见。   伸手轻轻拉下一枝,季雁来看着就笑了。   “很喜欢?”寇元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心中下意识一惊,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不出所料的恍然。   刚刚已经紧张过了,季雁来现在更多的则是疲惫。   她轻轻叹了口气。   “青阳为何叹息?”寇元青上前,轻轻将人揽在怀中。   温香软玉入怀,他也想叹息了。   不过是愉悦而叹。   明明自琼林苑后分别不过几日,他却总觉得已经过了许久,久到他觉得寂寞,思之如狂。   “陛下这样大胆,可还记得答应我的话?”季雁来心累的连慌张都没有力气,低声问他。   “青阳就这样不相信我?”   “这里是长公主府。”他这样轻描淡写,落在季雁来耳中只觉得他并不在意,心中怒火腾地就升了起来。   她转身后退,狠狠甩开寇元青的手臂。   海棠花下,季雁来双目灼灼,面上因怒火升腾起红霞。   便是恼怒,她也是极美的。   寇元青看着就笑了。   笑意毫不掩饰的在他眉梢眼角蔓延开来,从来淡漠沉静的天子在这一瞬间眉眼飞扬,满是少年意气。   季雁来见了一愣,而后撇开眼,心中更是恼怒。   可失态也只是那一瞬,这会儿回过神再让她像刚才那样毫不顾忌的发脾气,她也做不到了。   只好默不吭声的站在那里。   “青阳,相信我好吗?相信我,不会被人发现的,只要你不想,绝不会有人能发现。”寇元青上前拉住她的手。   纤细小手柔弱无骨,被他握在掌心。   季雁来不相信。   看她不说话,寇元青便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呀。”   他在意的只有她,可偏偏她在意的太多。   能怎么办呢,只好依着她了。   “青阳,试试吧,试试相信我。”寇元青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一字一语在她耳边说,“只要我没做到,那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发誓。”他这话说的认真极了,满是不可忽视的郑重肃然。   季雁来心中一震。   誓言不可轻发,他竟然……   可她还是没说话,她到底是,信不过他。   信不过高高在上的天子。   寇元青便无奈了,季雁来这样毫不掩饰对他的不信任,除了不愿意说谎的原因外,怕是还存了惹怒他让他不耐进而对她失去兴致的想法。   可她不懂,他永远爱她。   不论如何。   “你呀。”他又说,无奈又宠溺,且还带着满满的纵容。   季雁来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寇元青的口吻听起来,仿佛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就是她。   她本不想说话的,可他要是再这样,她就忍不住了。   一听到天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就觉得浑身发麻。   “一会儿请你看个热闹。”窥见她轻抿的唇角,寇元青眼中满是笑意,口中一转说。   什么?   季雁来还没问,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你们在做什么?”   “寇珑珍?”季雁来一惊,失手捏断了手中的海棠花枝。   这声音高昂,几近尖刻,可依旧能听出,她的主人正是寇珑珍。   “开始了。”寇元青轻笑了一声。   “走吧,说了要为你出气的,我可不能失言。”   季雁来心中惊疑,又有些好奇,跟在天子身后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途中顿了一下,一如之前,她拒绝和寇元青一起去,只请天子先行。   这次寇元青没有坚持,之后她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   绕过小径回廊,前面人群熙熙攘攘,全都面色诡异,一语不发。   这么多的人,却静的出奇。   季雁来心中不由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过人群,她骤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前面婢女怀绕之中,寇珑玉和虞上云两人面色绯红,衣衫不整,眉梢眼角还带着未散的欲色。   “我们被算计了。”寇珑玉冷冷扫视着院中一众人,满目怀疑。   到底是谁?   她的话众人还是信的,毕竟这两人又不傻,就算有私情,也不至于选在今天,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再加上宸华长公主地位权势在此,一众人就想装个傻,看向了天子。   寇元青眉微动,看着十分和缓,说,“既然……”   “什么算计,我刚才都听到了,皇姐你说什么冤家,你若是早生几年就好了,你我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顾忌。这个虞上云,呵——”见着寇元青似乎不准备追究,寇珑珍一急,连忙开口,说罢冷笑一声,接着道。   “还说什么谦谦君子,他刚才可说了,若是早生几年,哪能见嫂嫂如此妩媚情致呢。还说什么,现在这样,岂不正好,嫂嫂——”寇珑珍说的眉飞色舞,欢乐极了。   “珍儿。”寇元嘉终于回神,忙呵斥一句拦住了她口中的话。   “兄长,我还没说完呢。”寇珑珍不满的抱怨。   “莫要再说了。”顶着寇珑玉寒冰刺骨的眼神,寇元嘉咬牙说,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妹妹,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蠢。   这么一来,除了得罪死寇珑玉,还能有什么好处。   对于寇珑珍来说,这么做让她万分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胡说八道,你竟这样毁我名声。”寇珑玉说着话迈步上前,抬手就给了寇珑珍一巴掌。   “你敢打我?”寇珑珍不可置信的说,跟着就扑上前想打回去,却被婢女拦住。   眼看着一团乱麻,寇珑珍神情愤恨近乎狰狞,寇元嘉忙上前拉住妹妹,压低了声音提醒,“珍儿,别闹了,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他嘴角抿紧,眼见着妹妹这样丢人,只觉得羞恼。   “我闹?你没看她打了我吗?”寇珑珍更是生气。   “珍儿,”寇元嘉加重声音,说,“看看周围的人,再看看你自己,给我清醒点。”   寇珑珍却没有看,只是又气又恨的看着他。   看着她的兄长。   那双眼中只有不喜和厉色。   “我知道了。”她心中一冷,慢慢冷静下来。   “七妹,我知你恨我自幼管教你太过严厉,可那也是因为你太过娇蛮所致,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恨我,这样大的事你张口就来,一心污蔑,将我的名声置于何地?”寇珑玉眼神阴冷斥责道。   “空口?”寇珑珍转头看向她,神情中的癫狂已经消失不见,双眼直勾勾的,而后古怪的笑了笑。   寇珑玉心中一跳,有些不妙,可仔细回想刚刚寇珑珍出现的时候,的确只有她和身边的婢女。   这样一想,她才又放下心。   “皇姐是想我出现的时候只有我和她们?”寇珑珍第一次猜对了寇珑玉的想法,顿时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不,还有一个人。”她说。   寇珑玉心中一紧。   “屈公子,你说呢?”寇珑珍往后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没有之前的灼热羞涩,只余下平静。   诸人都随之看向屈长风。   屈长风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模样。   寇珑玉眼神一紧,悄然看向虞上云,却见他正看向人群某处。   她随之看去,见到了季雁来。   不等多看,她就听到那边屈长风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群太静,静到那一声叹气也分外刺耳。   寇珑玉眸子一厉看了过去,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虞上云捏住了手腕。   “来不及了。”他说。   “不错,刚刚我与商阳长公主恰巧路过这里,正好听见了……听见了宸华长公主与虞公子的对话,一切,正如商阳公主所说。”屈长风开口时尚有些无奈,等说出之后,却恢复了往常的疏朗模样。   看他愿意开口,寇珑珍明显松了口气,她十分得意的看向寇珑玉,说,“不知皇姐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寇珑玉心彻底沉了下去,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她顿时后悔,刚才没有让她们离开。   现在,一切都迟了。   若是寇珑珍说话,她还能以旧怨为理由说她污蔑,可屈长风却完全没有理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竟不知,屈公子何时与我着七妹关系这样好了?”就算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再怎么说,在场的人都不会信,可她还是要说。   她不能承认,也不能默认,她必须否认。   “公主高兴就好。”屈长风闲散的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说。   寇珑玉顿时噎住。   屈长风要是辩驳她能继续说下去,可他这样,只会显得她无理取闹。   “公主,你,你和二弟真的?”这时,自从来之后一直沉默的虞上琛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眼中不耐划过,寇珑玉转眼就十分愤怒的说,“怎么,你也怀疑我们?”   “二弟,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虞上琛没有和她纠缠,转而对虞上云说。   “大哥说笑了,绝无可能。”虞上云矢口否认。   “那你为何要如此做?”虞上琛问。   “大哥误会了。”   “误会?”虞上琛苦笑了一声,忽然说,“你可曾注意过你身上的香?”   虞上云疑惑的看向他,寇珑玉面色忽变。   “公主怕是疏忽了,忘记了这香只有三个人有,你,商阳公主,已经荣王妃。可近日来,二弟身上却总会出现这种味道。”   “梅间雪香味独特,可半月不散,但是其香清幽,若非离得太近,很难沾染上。”   “我一直不敢相信,我告诉自己这只是误会。”   “我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   虞上琛一字一句说着话,满是痛心。   寇珑玉整个表情都僵住了。   虞上云也默了一下。   “我说了,这都是误会!”寇珑玉咬牙说。   “随公主怎么说吧。”虞上琛如是说,转而在寇元青身前跪下。   “你要做什么?”寇珑玉心生不妙,顾不上想太多,迈步上前急声说。   “禀陛下,臣与公主成婚十载,无功无过,然臣品性寻常,才能平庸,不得公主所喜,非公主良配,与公主实在无缘,今请陛下,允臣和离。”说罢,他俯身拜倒在地。   “虞上琛,你敢!”寇珑玉简直快气疯了,虞上琛这席话一出口,简直是摆明了她和虞上云有猫腻。   她万万没想到,今天会被这个向来不放在眼中的驸马给摆一道。   “求陛下,允准。”虞上琛没理会寇珑玉,继续祈求。   “你给我起来。”寇珑玉气急,上前就想拽人。   “大胆。”常信上前一步,呵斥道,“陛下面前,竟然这样放肆,公主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吗?”   “陛下。”寇珑玉顿住,吸了口气勉强恢复平静,抬起头看向寇元青,说,“是我失态,望陛下恕罪。”   “嗯。”寇元青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骤然牵扯到陛下,所有人不由看向他,才发现这位天子竟然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不生气,不恼怒,置身事外。   “臣妹的确是着了算计,却没想到驸马竟这样猜疑于我,可事出有因,驸马气急我亦能体谅,和离之事当不得真,望陛下明察。”看他这样,怒气上头的寇珑玉慢慢恢复了平静,僵着脸微笑说,边伸手想去扶起虞上琛。   “哦?那——”寇元青很好说话,面色淡淡,口中直接松动。   众人并不奇怪,这位天子除了朝政之外的事都很少在意,只听一听看一看,从来都不会插手。   像之前为了季大学士所以帮季雁来说话才是真的出人预料。   寇珑玉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可今天的事情仿佛都在跟她作对,这口气刚松,虞上琛又开口了。   “公主向来不喜欢我,自从婚后,我们大多分院别居,这般蹉跎,不如和离,你我各自安好,你想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岂不更好?”   这句话中透漏出的信息让众人又是一惊。   这些年来长公主夫妻二人在外都表现的十分恩爱,谁知现在却听说,两人竟一直分院别居?   “驸马,你——”接二连三被拆台,寇珑玉又气又急,只觉得头昏脑涨,指着虞上琛的手指都在哆嗦。   “请陛下做主,允臣和离。”虞上琛没有理会她,继续叩请天子。   “兄长,你与公主的婚事是父亲做主,你如今这样一意孤行,可是对父亲有怨?”虞上云不得不开口说道。   为了减轻诸人关注,他一直站在后面,可这桩婚事,绝非两人之事,他不能任由虞上琛这样胡来。   “随二弟怎么说吧。”虞上琛叹了口气,满是心灰意冷,轻声道。   “还是说,兄长早有这个想法,今日之事,是你所为?”虞上云忽然道。   “二弟又何必如此,我并不准备追究,只想和离得个清净。至于以后,随你们去吧。”虞上琛有些苦涩的说。   虞上云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好了。”寇元青扫视一眼,有些不耐。   “你们各执一词,那就让禁卫司来查,朕没时间在这里听你们争执。”他一挥袖,转身就走。   闻言,寇珑玉和虞上云脸色一变。   “陛——”寇珑玉上前就想阻拦,可寇元青径直远去,头也不回。   天子一走,剩下的诸人哪里呆的下去,连忙告辞。   季雁来混在其中,随之离开。   寇元嘉握着寇珑珍的手一起离开,脸色难看无比。   他这样用心的和虞家以及宸华打好关系,可经过寇珑珍这一遭,不成仇就不错了。   “你怎么那么蠢。”上了马车后寇元嘉就再也忍不住斥责道。   “我怎么了,寇珑玉能做,我还不能说了?”寇珑珍很不服气。   “那你说说你这么做,除了得罪虞家云家还有宸华姐妹俩,还有什么好处?”看她还敢顶嘴,寇元嘉心中更气,冷冷的说。   “那又怎么了,我可是公主。”寇珑珍丝毫不在意。   看着毫不在意的妹妹,寇元嘉心中的气顿时噎在那里。   蠢,怎么就这么蠢!   他所有的谋算,这下被毁了一半,可这个罪魁祸首!   攥紧有些抖的手,寇元嘉阖眼深吸一口气,转而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今天的事明摆着宸华是被算计了,她没那么蠢,那么,寇珑珍出现在那里,是不是也在幕后之人算计之中呢?   “我听说屈长风带着那个姓宋的在哪儿,就找过去了。”寇珑珍说,跟着皱了皱眉。   她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屈家?”寇元嘉皱了皱眉,若有所思,而后眉忽然舒展开,眼中一闪。   这倒是个机会……   思考了一会儿,他敲了敲车门,命返回长公主府。   自兰花宴后,上京罕见的平静了一段时间。   这份平静伴随着禁卫司的出动,长公主府漫天飞舞的传言,最后在虞家家主到京的时候,慢慢停下。   虞家家主到京第三日,陛下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允准虞上琛和离。   第二道,斥责宸华长公主品行不端。   第三道,斥虞家以外室为妻,庶子冒嫡欺瞒君主。   三道圣旨一并发出,当即就掀起轩然大波。   这无疑是坐实了寇珑玉和虞上云之事,并且还掀开了虞家的隐私,这虞上云竟是庶子?   之后消息接二连三,众人才得知,虞上云的母亲本是虞家主的情.人,在发妻死后不满七日,便迎进了府中,八月后,生下虞上云。   本朝律法严明规定,妾室外室不可扶正,庶子冒嫡更是大罪。   万万没想到,虞家竟然敢这么做。   而且还是家主。   之后,虞家家主虞存杰立即上殿请罪,言明会辞去家主以及身上的东南道节度使之职。   可关于妻子和爱子,却只道因为一时糊涂,罪不在她们,他愿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有人心生艳羡,只觉得女子若如虞夫人般,便是如此也能得心上人维护,纵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季雁来却只想冷笑。   这样的情深义重,那之前那位虞夫人呢?   最后,虞存杰撸去所有职位,命虞家重选家主,妻子恢复妾室之身,虞上云,自然也不再是嫡公子。   金殿之上,旨意落下时,饶是虞存杰早有预料,面容也在瞬间变得苍老。   他起身领旨,退出大殿。   九九八十一台玉阶,中间腾龙飞天,在这里,可以俯视半个上京。   他看一眼,慢慢往下走去。   身后内侍唱喏,“宣,虞上琛。”   另一侧,虞上琛拾阶而上。   “父亲。”他恭恭敬敬,丝毫未曾失了礼数。   “你很好。”虞存杰看着这个从未注意过的长子,静默一会儿后,说道,声音竟有些哑。   “去吧,天子在等你。”他迈步下去。   虞上琛满心的欢喜一滞,他豁然转身看向他。   他想问他难道就丝毫不曾后悔害死他娘吗?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冷笑一声,他继续向上走去。   走向那个权力的中心。   时日还长,他且看着他们的下场。   天子登基后的第一次与世家交锋,以他的大获全胜为结局。   众人惊叹,诸多老臣渐渐归心。   纷纷扰扰中,季雁来可真是看了好大一出戏。   天子说只是让她看个热闹还真是过谦了,这何止是热闹。   不过,虞家清贵名声被毁,声誉一落千丈,到底还是让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当初若是让虞家成了事,她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如今此番遭遇,她只想说一句活该。   可季雁来没想到的是,她紧随其后,竟也成了这热闹之一。   事情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晴日里。   春日已逝,四月多的天气,荷叶舒展,衣衫渐渐轻薄。   因为这段时间天子的忙碌,季雁来已经许久没再见他,心情舒畅之下,她也有了游玩的心思。然后,就在卖珍宝首饰的铺子看到了舒宜真。   她也没在意。   上京这么大,总会有些巧合。   她正要一如既往的忽视,却见舒宜真走了过来,道,“拜见王妃。”   季雁来随意点了点头,就想越过她下楼,可舒宜真却俯身行礼,低声说了一句话,紧跟着,她踉跄一下摔倒,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夫人!”婢女一声尖叫,连滚带爬的跑下去。   首饰店中的人早在刚刚两人碰面的时候就看了过来,这会儿低语声不断,门外,更是瞬间围满了人。   “天啊,荣王妃把人推下楼摔小产了。”有人惊呼。   “王妃,我有孕了。”   看着舒宜真身下的那摊缓缓散开的鲜血,季雁来轻轻吸了口气,心中明白,她这是被算计了。 第20章 和离 “季雁来。” ……   舒宜真有孕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事实上,季雁来还很惊讶,她竟然现在才有孕。   可她没想到, 这个好不容易的得来的孩子, 舒宜真竟然会用来算计她。   她想要做什么?   “先去找附近的大夫过来,再拿我的帖子, 去请太医, 传侍卫封锁称此处, 去找京兆尹来人详查此事。”季雁来不急不缓的说,命人去做。   她踩着楼梯下楼, 每走一步, 她仿佛都能想起刚刚舒宜真是如何从这上面滚下去的。   眼睫轻垂, 她怜悯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子。   何至于此?   “王妃,求您绕过我家夫人吧,她是无辜的啊。”看她过来,婢女忙扑上来挡在她和舒宜真中间,哭着哀求。   季雁来皱起眉, 这婢女的泪水滴到她的绣鞋上了。   心中厌恶升起,她看向采春,要她把人拉开。   婢女的声音还没停,她看着惶恐又害怕,甚至不知所措,乱七八糟的说, “是我家夫人和王爷先认识的啊, 偏您求了赐婚,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真的是无辜的啊。”   这话说的, 倒像是她喜欢寇元嘉,所以可以谋嫁一般。   季雁来有些好笑,往后退了一步,她实在不想在沾染上着婢女的泪水了。   可这一退,落在旁人眼中便像是心虚了。   “王妃——”婢女还要再说,采秋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你弄错了两件事,第一,不是我推得她,这等到京兆尹来了自然会分明,有荣王在,想来他不会徇私枉法。”   “第二,赐婚之前我从未注意过荣王,我季家门风,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室中人妃妾无数,我从来没有想过。婚,是先帝赐的,我季家一心忠君,自然听命。”   季雁来慢条斯理的说,神情从容,不论是说起寇元嘉还是赐婚,都平平静静。   看不出丝毫不喜或者在意等。   就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   门外,寇元嘉不由愣住。   过往的种种在这瞬间全都浮现在他心头。   不论是新婚的温柔,还是后来的体贴,她的双眼都是这样安静。   他总觉得她温顺到无趣,可现在想来……她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在意他吗?   寇元嘉心中一震,失手推开了店门。   “王爷,您快看看夫人。”婢女们急忙看来,见着是他眼睛一亮,连声唤道。   待寇元嘉进去,侍卫牢牢挡住外人,店门随之关闭,遮掩住里面的是是非非。   店内寂静,所有刚刚在点中的夫人小姐们全都被请去了内室休息,等一会儿京兆尹过来询问。   如今,堂中只有站在那里的季雁来还有躺在地上的舒宜真以及一众婢女。   “王爷。”季雁来随之看去,微微颔首,自是仪态万千。   寇元嘉没顾得上她,匆匆走到舒宜真身边把人扶起来。   血色衣襟落地,季雁来后退一步。   余光看见,寇元嘉抬眼冷冷看向她。   “你们就这样让她躺在地上?”他看向一众婢女。   婢女们无辜极了,都怯怯的看向季雁来。   心知他这句话的意有所指,季雁来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已经命人去请太医和大夫了,至于舒姑娘,以防万一,我还是不动她为好,不然,我担心没事也会变成有事。”   “季雁来,你何时变得如此冷漠?”眼见她字字句句都在说舒宜真会诬陷她,言语中没有一丝愧悔和担忧,寇元嘉不可置信的说。   “……王爷稍待,京兆尹一会儿便到。”季雁来默了一下,缓缓的说。   她放弃和寇元嘉将道理了。   因为现在的寇元嘉根本听不进去。   “季雁来,亏我还觉得你季家出身,温贤淑婉,性情良善,可如今,她要小产了,你竟然还在一味的推脱?”寇元嘉冷冷的说,抱着舒宜真站起身看都不看她,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王爷你要去哪儿?”季雁来微微皱眉。   “我带她去找太医。”   “可小产不易劳动,你这样,反而会加重她的伤势。现在最好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躺着。”季雁来提醒说。   寇元嘉背影一顿。   “王妃,我已经麻烦店家准备好了软榻。”采春及时出现。   寇元嘉默然不语,转身跟着店家去了内间,外面大夫恰好赶到。   忙乱之中,京兆尹也到了。   在来之前,京兆尹的人就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当即开始查询。   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因为当时季雁来站在楼梯之上,而舒宜真背对诸人,所以大家只看到了她滚落下来,却无法确定,是自己而为,还是被推的。   再验楼梯上的痕迹,表明舒宜真的确是受了外力后仰才摔倒。   闻言,季雁来心中一沉。   她微微阖眼,不能确定此人话中真假。   可围观诸人却瞬间喧哗起来。   之前看季雁来那样淡定,还以为她真的无辜,可如今这样?   “定然是早就收买了京兆尹的人,结果现在却出了岔子。”有人猜测。   “你还有何话好说?”寇元嘉一掀帘子出来,冷冷的看着季雁来。   季雁来看他,她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人早就没有指望,可面对上那一双满是厌憎的双眼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能更加失望。   之前他对他只是单纯的不喜,可现在,他竟然在怀疑她的品性。   这是季雁来不能忍受的。   “还是那句话,此事非我所为。王爷若是记得的话便知道,早在我们成婚之后,我便说过你可以纳舒姑娘回府做侧妃,现在亦然。”   “这三年来,我从未对舒姑娘有过敌意。”季雁来说。   “看住他,再去找人,去刑部。”季雁来对着侍卫说。   字字句句,条理分明,不见紧张,亦不见忧愤。   全然置身事外。   侍卫立即上前看住那个验看痕迹的小吏,跟着出发去刑部。   “可宜真有孕了。”寇元嘉看着她动作,只觉得好笑,淡淡说了一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两人感情不睦,以后未必会有子嗣,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是荣王府的继承人,而季雁来不能接受,所以出手暗害。   “有季家在,我后半生无虞。”季雁来如是说。   所以她根本不必在意所谓的荣王世子之位。   话语中透露的,是对荣王府的不以为意。   寇元嘉脸色一冷。   季雁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任性又自我,高傲且薄情。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   可在季雁来这里,他能收到的永远都是淡淡的,没有敬佩,没有爱慕的目光。所以他不喜欢她。   两人相对而立,明明是至亲夫妻,却剑拔弩张,宛若仇敌。   寇元嘉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愕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雁来,这样冷漠的,沉静的,理智的季雁来。   他不由想起了他那个高居龙座上的兄长,在这个瞬间,两人竟然出奇的相似。   “借口而已,若没有王府,你身上的衣裳,首饰,都从何而来?季雁来,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清高吗?”寇元嘉说,他不相信季雁来会毫不在意荣王府。   若没有王府,她岂能如此奢靡华贵。   “王爷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我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全都从我的陪嫁所出。”季雁来说。   “不可能。”寇元嘉斩钉截铁的说。   “为何?”季雁来倒是好奇,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你身上的织云锦,头上戴着的南珠,都是千金难得,季家清贵众所周知,哪里能有这些东西。”   “我娘有。”季雁来笑了,淡淡的看了眼寇元嘉,难掩讽刺。   她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说来,这些年寇元嘉一直以为她在花他的钱,所以才这么理直气壮的冷待她?   “你娘?”寇元嘉有些迷茫,他从未注意过季雁来早逝的母亲。   “我娘在大通商行有份子。我爹全都陪嫁给我了。”季雁来说。   寇元嘉愣住。   大通商行乃是皇商,其背后的陈家这些年异军突起,虽是新起的豪门,可实力比起衰弱的世家还要强些。他没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岳母竟然会有份子,而且季家竟然还陪嫁给了季雁来?   他一时沉默,思及刚刚的轻嘲不由讪然。   之前几年……他护她衣食无忧,任由她奢靡花费,虽然冷待漠视她,可自觉并无亏欠,谁知结果竟是如此?   那他之前种种,岂不就是笑谈?   内间轻轻一声呻.吟,寇元嘉面色一动,转身进去,掩饰住了自己神情中的那一丝狼狈。   季雁来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淡漠,不悲不喜。   然而,她的心中却难掩悲凉。   这就是她的夫君,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失望的时候,还能给她更大的失望。   这样的人,竟然是她的夫君。   季雁来唇角轻抿,第一次有了怨恨。   她告诉自己不能恨,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人活在世上,不要因为别的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她一直乖乖听话,可这次她忍不住。   她不能原谅怀疑她品性的人。   这对她是一种侮辱。   “绝无可能。”   九重宫阙之上,太极殿中,寇元青斩钉截铁的说。他豁然起身,挥袖带翻了茶盏,难掩怒火。   “区区贱婢,竟敢污蔑青阳。”他冷声说。   “她也配!”   眼见着天子发怒,殿下候着的内侍不敢吱声,常信屏息不语,等着吩咐。   “你去,找梁安,告诉他不惜一切手段查清此事,不能让那些污糟事扰到青阳。”寇元青吩咐道。   梁安,禁卫司掌使,之前名噪一时的虞家之案,便是由他经手而成。   常信立即听命,依言去找人。   寇元青又渡了几步,眉间轻皱,有些担忧。   青阳自小就是受不得冤枉的性子,一旦被冤枉,她就会觉得委屈难过。   寇元嘉……   若真如他所想,这次寇元嘉行事,定然会十分委屈她。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酸。   青阳现在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可是……   寇元青阖上双眼,站住不动,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常信悄然进殿,恭敬的说,“梁安已经去了。”   “你说我这么做……”寇元青心中犹疑,轻声开口,可只几个字后,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论如何,这件事他都必须要做。   青阳……   她若要怨,便怨吧。   “虞家的动作太慢了,去帮他们一把。”寇元青轻声吩咐。   角落里传来一声暗哑的是,一道灰影出来跪下领命,然后消失不见。   常信深深垂头,只当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太后那里注意一下。”寇元青又吩咐。   太后小户出身,却能被先帝宠了十几年,要说容色出众,先帝晚期,比她美的,比她年轻的比比皆是,可养大孩子,成了太后的,却只有她。   这个女人,聪明,毒辣,果断,关键时刻还能狠得下心。所以他有时候都会忍不住疑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寇元嘉和寇珑珍那两个孩子的。   一个任性自我,一个骄纵单蠢。   那个女人这些年有多盼着寇元嘉有子嗣他都是知道的,寇元青不由担心太后会迁怒青阳。   宫门处,梁安带着须发皆白的老太医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抱着药箱的老太医轻轻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一遇到荣王妃,就没好事,可怜他这把老骨头呦。   往日繁华的称心坊被王府侍卫团团围住,看热闹的人远远站着,交头接耳很快就知道了里面发生的事情。   顿时哗然。   有人不信,有人坚信,还有人迟疑不决。   倒是有不少有闲心的人真的守在了这里,想等个结果出来。   坊内气氛凝滞,一众被请到内侍的夫人们没有乱动,隐约间还能听到荣王和他那个情人的声音——   “王爷,是我不小心,与王妃无关。”内室舒宜真无力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店内分外清晰。   声音中的不安担忧也被听得真真切切。   “宜真,不好好歇着,别急着说话。”寇元嘉柔声安慰。   舒宜真咳了两声,还要再说,却被制止。   “大夫,宜真身体如何样?”寇元嘉担忧的问。   声音轻和,哪里还有刚刚对着季雁来时的冷漠。   哪怕是对着个外人,他都……   季雁来闭眼,抬起手臂轻扶额角,只觉满心疲惫。   有人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她如此,心中不由觉得可怜。   相比外人,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各家的正室夫人,大都见多了家中各怀心思的妾室,在这件事上,倒是更偏向季雁来。   去掉那些恩恩怨怨,只一点,季雁来不是鲁莽的人,便是不喜舒宜真,也不至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可无奈,男人的眼睛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都是被糊住的。   她们纵使心有猜测,可没有证据,便也只好噤口不言。   那情.人的声音柔婉多情,这会儿再加上虚弱,便更惹人怜惜,这样的女子,最能引得男人爱怜,她们心下暗叹一口气,只觉荣王妃这次,怕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可怜,可叹。   “孩子,是保不住了。”从二楼下来那样高的台阶滚下来,任谁也保不住这孩子,大夫战战兢兢的说,从刚才听到外面两人争执他就不敢吱声。   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来诊治,他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没事来掺和荣王府的事情。   “我的孩子……”舒宜真哀泣一声,骤然没了声息。   “宜真,宜真?”寇元嘉着急的唤了两声,又叫了大夫去看,得知是哀痛过甚晕倒,才算松了口气。   外面一阵热闹声,门猛地被推开。   侍卫匆匆进来,说,“王妃,不好了,接刑部官员过来的马受了惊,那人晕过去了。”   话音落下,季雁来不由攥紧了手,怒火翻滚中越发的冷静。   到底是谁?!   舒宜真没这个能力,是谁在帮她?亦或者是,合谋?   “你竟这样丧心病狂,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谋害朝廷命官?”寇元嘉大步出了内室,冷冷的看着季雁来。   显然,他已经认定了这都是季雁来有意拖延,故弄玄虚。   季雁来深吸一口气,她之前怎么不知道,寇元嘉这么蠢?   真的是感情迷了他的眼,还是他有意……   “王爷明鉴,卑职兢兢业业几十载,行事绝无纰漏,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卑职是无辜的啊,还请王妃开恩,王爷开恩啊。”   闻言,寇元嘉看向季雁来的目光更冷。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了不是我。”季雁来从来不屑跟蠢货争论,如今的寇元嘉不论他到底为了什么,于她而言,都是那个蠢货。   “还嘴硬!”   季雁来看了眼小吏,只见他战战兢兢,微微蹙眉收回了视线,心中急转,思索该如何破局。   “有没有纰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道消瘦的身影走进来。   “卑职梁安,拜见荣王,拜见荣王妃。”   没想到他会来,季雁来惊讶之余,心生猜测。   莫非……   “你怎么来了?”寇元嘉依然问出了口。   “王妃命人去请太医,恰巧陛下得知,觉得季家出来的女儿不至于此,怕被人冤枉了王妃,便命奴婢过来查探。”   说着话,一直跟在梁安身后的老太医出来行礼,恭敬的说,“不知那位舒姑娘在何处?老奴这就去看看。”   寇元嘉仔细打量着两个人,转身指了内室。   老太医立即过去。   季雁来侧眸看了一眼,发现这就是她上次风寒时去看诊的那个老太医,不由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那次跟着老太医去看她的天子。   没想到,这次又是天子……   看着梁安,季雁来心中一时复杂。本应是枕边人的夫君在怀疑她,可心怀叵测的天子却在尽心竭力的帮她。   真是,荒唐又可笑。   梁安笑了笑,对着荣王他的态度虽然恭敬,却少了卑微,一举一动间,自有风骨。   他身量瘦高,面色苍白清秀,这样的一个人,难以想象他就是传言中狠辣残暴的掌禁卫司掌使。   “荣王稍待,卑职这便去查一查。”他说。   话音落下,他带来的人便去了台阶上一番查询,最后说。   “以王妃所站之处的痕迹来开,她当时并未用力,反而是那位舒姑娘的足迹,清晰分明,连挣扎都无,明显是刻意而为。”   寇元嘉面色微变,难掩恼怒。   “你们竟这样用心为她遮掩?我倒是小瞧了我那位皇兄对季家的器重。”他说。   “王爷误会了,奴婢等,只是据实已告。”梁安俯身道。   说话间,禁卫司的人又去找了内侍的女眷,挨个问了过去,身后跟着的书记官下笔如飞,一字一句记录的清清楚楚。   天子可是吩咐了,这件事,必须要给荣王妃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丝毫不能留下后患,不能让王妃的清白名声有所玷污。   在这样详细的查询之下,之前京兆尹没问出的话都说了个遍。   比如舒宜真来了店铺之后,直上二楼。   比如舒宜真看了荣王妃所在的雅间好几眼。   比如荣王妃并未理会她,可她刻意凑上去。   如此种种,没问出一个答案,就有人来通报梁安。   一旁听着的寇元嘉脸色渐沉。   “为了帮季雁来脱罪,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他冷嘲道。   这些事情什么都说明不了,不过是些巧合的事,现在却被故意挖了出来,成了所谓的证据。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颠倒黑白。   梁安笑了,恭敬依旧,说,“王爷实在是冤枉奴婢了,我禁卫司办案,只讲证据。”   寇元嘉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梁安也不在意,他看向之前那个小吏,说,“听说你也是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这结论,和本官截然不同呢?”   小吏跪在那里,脸色惨白僵硬,一语不发。   “卑职是无辜的。”他颤抖着嘴唇喃喃说。   “意图污蔑王妃,可是重罪,你无辜与否,你说了不算,待本官详查过后,再来分辨。”   事情到这里暂时停下,梁安请了诸多贵夫人各自还家,之后的事,还有的查,总不能一直让人在这儿等着。   至于舒宜真,梁安本来要以陷害王妃的罪名压进大牢,却被寇元嘉制止。   他冰冷的注视着季雁来和梁安,满是压抑的怒火。   让季雁来惊奇的是,如此威逼,梁安竟寸步不让。   “梁安,你放肆。”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寇元嘉一挥袖怒斥道。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奴婢不明,王爷为何要这般阻挠。”   “人证物证?只凭你那一面之词?”   “刚才所有,句句属实,王爷却不肯信,奴婢不知,王爷还想要什么?”   寇元嘉转身,亲自抱起舒宜真,抬步离去。   禁卫司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在他心中,已经认定了季雁来的罪名。   他是先帝亲封的亲王,梁安亦不能冒犯,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远去。   寇元嘉抱着舒宜真,血色裙角染红了他的衣衫。   走到门前,他忽然停下转身。   “季雁来。”   季雁来抬眼看去,眸光淡淡。   “我们和离。”寇元嘉看着她说,双眸冰寒刺骨。   季雁来愣住。   和离?   在成了荣王妃后,她从未想过这个。   先帝亲自赐婚,若是和离,乃是对先帝的不满,此乃不敬。   可她没想到,寇元嘉竟然会开这个口。   可真有这么容易吗?她微微蹙眉。   看她皱眉,寇元嘉只以为她心中不愿,便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心中一直堵着的那口气却忽然散了些。   “王妃放心,奴婢定然会还王妃一个公道。”梁安深吸一口气,转首又恢复了谦和的微笑,恭送季雁来离去。   “那便劳烦梁掌使了。”季雁来认真谢过,出门上了马车。   穿过人群,马车渐渐远去。   “这次的事我们大人都查清楚了,是有人刻意算计荣王妃。可惜,证据都摆在那里了,就是有人不肯信,也不想想,王妃是什么身份,什么品行,会放下身段算计她。散了散了,都散了。”   后面有人吆喝,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季雁来愣了一下,没想到梁安会这么做。   这简直就是把寇元嘉往死里得罪。   可等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感受着轻轻勾起的唇角,季雁来失神片刻,倏地展颜一笑。   她这是,在高兴。   因为有人在一心一意的护着她。   虽然明知道不对,可第一次有这样经历的季雁来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   真好啊,她想。   马车一路前行,直接回了荣王府,等到在熟悉的软榻上坐下,季雁来才有心思考今日的始末。   舒宜真的神情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   咬牙,不舍,最后,还有她眼底的水光。   甚至,还有些许歉意?   还有后来的小吏,刑部惊马之人。   林林总总,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操纵。   到底是谁?   季雁来不由沉思。   并且,寇元嘉的表现也不太对,他虽然任性自我,可十分聪明,今日这样明显的异样,他就跟看不见一样,一味抓着她不放。   这都不太正常。   心中疲惫,季雁来只觉得这几个月的烦恼比起之前三年都多。   还有寇元嘉所说的和离,是真还是假?   若是真,那她该不该应……   若是应了……   季雁来想起游记中的山川大地,那里有烟波浩渺,也有小桥流水,有险峻奇峰,还有长河落日。   这般想着,她不由失神,嘴角也噙起了一丝笑意。   然而她并没有多想,因为这桩婚事,并不是想和离就能和离的。   此时想再多,到时不能成,只能是白白失望一场。   季雁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般郁郁半日,傍晚时刻,眼看着日头将要西沉,婢女匆匆来报,气都还没喘允,就惊喜的说,“王妃,王爷回来了。”   季雁来立时顿在那里,心中不由复杂。   看来寇元嘉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和离了,她想。   那她,是不是能应下,季雁来咬了咬唇,心咚咚咚的急促的跳了起来。   她忽然不想再估计那么多,想随心所欲一次。   如是想着,季雁来豁然起身,下定了决心。   她受够了荣王,也受够了这个荣王妃的身份。这次,只要寇元嘉肯提,她就敢应。   “我们和离。”寇元嘉进门就说,一句废话都无。   说话间,他伸出手,将一纸信封递给季雁来,双目直直的看着季雁来,示意她收下。   季雁来垂眸,可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她愣住。   哪怕早有预料,等真的看见这个,季雁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看她不解,寇元嘉微微皱眉,就要开口,而后一愣。   季雁来伸手,直接拿过了信封。   她甚至停都没停,打开后就抽出了里面的信纸,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目光最后停留在其中那两行字上。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她又动手,认认真真的把信纸折了起来,然后收进信封内。   “你……”以为她不想收,寇元嘉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可等到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干涩,这才恍然,在刚才季雁来看信时,他竟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再次愣住了。   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一抬眼,目光越过她看向外面,慢慢的笑了起来。   说是慢,可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欢喜的笑意就爬上了她的眉梢眼角,一双眼眸也如星子般灿烂。   她毫不掩饰着她的快乐。   寇元嘉看的明明白白,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的,可心中却骤然一沉。   “多谢王爷。”季雁来收回了看向外面天空的眼眸,转而看向寇元嘉,极其认真的道谢。   寇元嘉再次愣住。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季雁来是真的,真的在感谢着这一纸和离书。   她也是真的,想离开他。   季雁来越过他,走向外面,看着晚霞灿烂的夕阳,看着院中的石榴树,看着攀爬在回廊上的葡萄藤。   这王府一成不变到她早已经看腻了的景色,在这一瞬间忽然又变得极其美丽。   原来,所谓的沉闷无趣与景色无关,而是源于心态。   这是,自由的味道。   季雁来仰起头,轻轻呼吸。   寇元嘉站在堂中,看着连背影都染着轻快的季雁来,心中的沉闷越发明显。   “季雁来。”他唤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到了对方似的。   他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相比两人一个高兴,一个失神,下人们的反应也截然不同。   季雁来的几个贴身婢女满是欢喜,而荣王府的下人却大惊失色,面色惶然。   什么?王爷和王妃要和离?她们不可置信的想。   那以后怎么办?还有太后,太后一直吩咐她们要撮合两位主子,如今这样,她们肯定会获罪——   如此想着,一群人可谓是慌乱无比。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来。   “王爷,王妃,太后召见,请王爷和王妃一并,立即前往慈安宫。”   内侍头也不抬,直接跪下,急声说道。 第21章 圣旨 只要你活着,荣王妃就只能是季雁……   季雁来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经常跟在寇元嘉身边的那个侍人,他正跪在内侍身后,俯身趴下, 一字都不敢发。   她心中一沉。   寇元嘉冷冷看向那个敢通风报信的下人, 心中恼怒无比。   无人注意,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在内侍出现的时候, 他微皱的眉心, 忽然松开了。   季雁来又看向天空,她伸出手, 徐徐抓了一把, 然后收回手。   双手放于腹前, 面上过于灿烂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换回了轻柔的微笑。   认真告别那片刻的自由后,她再次成为了荣王妃。   可终究有什么不同了。   在品味过自由后,没人在愿意坐会囚徒。   季雁来亦然。   “走吧。”季雁来转身看着寇元嘉说。   “走。”又是这副熟悉的神情,寇元青眸光一动, 起身离开。   进宫的路上季雁来想过很多可能。   太后或许会哀叹惋惜那个未能出世的孙儿,或许会发怒,唯独没想过这个可能。   啪——   进殿行礼过后,太后直接就给了寇元嘉一巴掌。   寇元嘉愣住,季雁来也愣住了。   太后对两个孩子的疼宠她是知道的,即便是之前三年寇元嘉冷待她, 她频频安抚自己, 对寇元嘉最多也只是斥责,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母后?”寇元嘉有些怔愣的说, 整个人都带着肉眼可见的迷茫。   “雁来嫁给你这四年,侍奉我细致有加,待你也温婉体贴,便是珍儿,她也从未疏忽过。你这几年胡闹,我只当你年轻不懂事,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雁来哪里来的过错,你竟然要和离?”打了他一下后,太后怒气仍未消散,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轻轻眨眼,季雁来也很迷茫。   太后有这么喜欢她?没有吧。说起来,这几年太后对她其实是有些冷淡的,甚至言语中偶尔会露出责备,怪她留不住寇元嘉,让他为了一个女子坏了名声。   现在为何会这样?   季雁来越来越看不懂了。   寇元嘉呼吸一顿,转而低落的说,“母后,宜真的孩子没了,是她推的。”   季雁来避开视线,对于他这副有些委屈似在撒娇的样子很是受不了。   堂堂男子……   “没了就没了,区区贱妾,哀家不稀罕。”太后毫不在意。   季雁来目光轻动,见着太后抬手拂了一下鬓角。   这个动作她这些年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太后有些心疼的时候才有的。   她分明是在意的。   “况且,”上首太后口中一转,冷冷看着寇元嘉,说,“雁来品行如何,我是知道的,她最是贤淑大度,再良善温柔不过的一个人,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依我看,分明是那贱妾算计,霸占了你还尤嫌不足,竟还敢妄想登堂入室。”   她可以接受儿子留恋女色,但是太后不能接受寇元嘉为了女色变成一个傻子,她冷冷的看着寇元嘉,目含厉色,满是打量。   眸光一闪,寇元嘉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此,太后心下一安。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他自觉没错,只会死倔着寸步不让,如今这样,分明是有隐情。   思及此处,她心中一动。   “雁来,你来。”没再理会寇元嘉,太后伸手召季雁来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季雁来垂眼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太后牵着她的手上面。   太后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可她保养的好,看起来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皮肤仍旧细腻光滑。可指尖冰凉,落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一颤。   “今天是福寿胡闹,累的你也不能安生,你这一天劳心劳神的,想来也累着了,先去歇会儿,等母后帮你教训他。”她眉目温和,这样说着话,又亲切,又慈爱。   季雁来抬眼看她,对上那那双温柔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起身跟着宫女离开。   “往日我这样说,她都会劝慰一二,可今日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那道身影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太后才再次开口。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太后看向寇元嘉说。   寇元嘉张口欲言。   “我不管你有什么谋算,季家是你父皇在时为你选的护盾。有她在,只要你安安分分,这辈子都能无忧无虑,皇帝不会轻易动季家,也就不会轻易动你。”   “而一动季家,伤筋动骨,只要皇帝不傻,或者季家不疯,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太后一字一句的说,定定的看着寇元嘉,问他,“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寇元嘉顿时默然。   他想了许多借口,可在太后说出这番话后,就都无法在说出口。   在太后的双眼下,他感觉自己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她。   “母后,我不甘心。”他说。   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临,大殿之中烛火跳动,红色绣凤纹帐幔随风轻轻晃动,上面坠着的琉璃珠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寇元嘉站在那里,虽然恭敬的低着头,可一双眼睛里却好像燃着火光。   母子两人谁都没贸然开口,似乎只是单纯的沉默,又似乎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较量。   “是虞家?”最后,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她急促的在殿中渡步,匆匆几步之后,骤然在寇元嘉面前停下,看着他问。   “还有宸华。”寇元嘉答道。   “难怪,难怪。”太后恍然,顿时明白了寇元嘉今日言行的原因。   “虞家怎么说的?”她问。   “要王妃之位,事成之后,除掉季家。”寇元嘉看向他的母亲,母子两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出奇的相似。   兴奋,激动,灼热。   那里面燃烧的,是名叫野心的东西。   寇元嘉心中激动,明白自己这是说动了母后,可紧跟着太后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愕然。   正兴奋间,太后的神情忽然一滞。   她皱起了眉,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肃容说,“不,不行,你父皇说过,你绝对不能和离。”   “什么?”寇元嘉愣住,他丝毫不知道这件事。   “你父皇说过,只要你活着,荣王妃就只能是季雁来。”太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寇元嘉不可置信,迷惑的看着太后。   “我怀疑,他就此事留下过圣旨。”太后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响。   寇元嘉的神情一滞。   两人面面相觑,唯余沉默。   “可他没说的是,如果季雁来死了呢?”看着自家默然的儿子,太后幽幽的说。   寇元嘉如遭雷击,失神后退两步,惊骇的看着太后。   死?   他从来没想过要季雁来去死。   空寂的大殿中,寇元嘉看着太后,脑中一团乱麻。   看着这样的儿子,太后轻轻的笑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皆是蛊惑。   花园之中,季雁来心中忽然一滞。   她回头,发现跟在身后的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迹。   “青阳,你是来找我的。”寇元青的声音响起。   看似询问,实则满是笃定。   季雁来看去,心中凌乱,无法分辨自己在想什么。   今夜月朗星稀,亭台楼阁掩在林木之后,八角宫灯的光芒穿过枝叶,隐隐绰绰的落在这里。   季雁来回头时,恰巧有一片光影落在她的右眼上,她抬眼,便自是潋滟无比,像是蕴着一潭三月的春水般。   寇元青心潮涌动,从今天晌午得知消息之后,便一直压抑着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   他上前一步,把人扣入怀中。   “你来找我了。”他说。   是欢喜,是激动,以及难以描摹的兴奋。   巨大的喜悦在寇元青的脸上荡开,眉眼飞扬,唇角使劲上扬,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看起来,莫名有些傻。   季雁来想。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她又想。   耳边的心跳一声声沉闷又急促,咚咚咚咚个不停,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主人的激动。   季雁来微微一动,而后一惊,又骤然退开。   刚刚不自觉的,她竟然靠近了他的胸膛……   她的脸颊瞬间就染上了红晕。   这片刻的异样寇元青丝毫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欢喜之中。   今天青阳说她不喜欢寇元嘉!   青阳还主动来找他!   “我没有找你。”季雁来嘟囔了一句。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今天寇元青让梁安来帮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而已。   “你就是来找我的!”寇元青不乐意听她否定,十分坚持。   “我没有!”明明没什么,可不知为何,看寇元青这样笃定,季雁来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否定的比他还坚定。   “骗子,你明明就有。”发现她又使起了小性子,寇元青心里畅快起了,柔声说。   季雁来浑身一僵,只觉得听到寇元青这声音,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太,太亲昵、不,是太宠溺了。就像是她小时候她爹娘哄她的那种口吻,可她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我没有!”只觉得浑身发麻,季雁来有些急了,再次说。   寇元青看着她,有些无奈,最后纵容道,“好吧,你没有。”   可他心里清楚,季雁来向来躲着他,可今晚却特意来了花园,不是找他是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他能怎么办呢,顺着她吧。   季雁来唇角动了动,明明寇元青是照着她的话说的,可这话她听了,却觉得更别扭了。   咬了咬牙,她决定掀过这一篇,转而问,“陛下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进宫了,我在这儿等你。”   可她万一不过来呢?季雁来想着,却没问出口。   “我想着,一会儿你出宫总是要从这里过的,哪怕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似是猜到她的想法,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这话季雁来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可面对这位天子,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阳,我都许久没见你了。”寇元青抱怨了一句,有些委屈。   季雁来又觉得身上发麻了。   堂堂天子……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还是忍了下去。   “这些日子我忙着,你倒是自在,到处去玩,一点儿也不想我。有时候我看着折子,就忍不住想,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推一推算了,去看看你我就回来——”   “不可。”季雁来忍不住打断,说,“陛下是个好皇帝,不可以这样想。”   她不知道他好不好,但是她爹爹说好,还有很多百姓说好,那他就很好了吧她想。   “我早猜到青阳会不喜欢,所以我就没去。”寇元青含笑注视着他,放轻了声音。   季雁来垂眸,心里并未当真。   说什么猜到她会不喜欢……谁知是不是他编出来哄她的。   “可我很想你。”寇元青说。   他看着季雁来,那双眼睛盛满了认真。   季雁来心中一动,恍惚间差点就信了。   可也只有那一刹那,她很快就回了神。   “陛下勤政爱民,乃不世英主,是我昱国之福。”季雁来垂眸,恭敬的说。   寇元青顿住,眼中失落划过。   他想叹息,却又忍住。   “青阳,不是说过了,要叫我的字。”他凑过去,轻轻在季雁来额心落下一个吻。   季雁来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忽然又紧张起来。   刚刚心中凌乱,她竟险些忘了这位陛下可没那么规矩这件事了。   “青阳。”寇元青拉住她的手,含笑看着她颤巍巍的眼睫,开口提醒。   “藏光。”季雁来到底如了她的意。   寇元青终于满意,他不舍的捏了捏季雁来的手,说,“去吧,时候不早了,回府后好好休息,不要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快就会好的。”   季雁来下意识看他,这意思是……   寇元青笑了笑,满是安抚。   “陛下,不用……”季雁来想拒绝,她不想让天子援手,也不想欠下这份恩情。   “嘘,”寇元青伸手按住她的唇,指腹下柔软温润的触感让他心下一动。   “青阳,听话,快去吧,她们在等你。”他轻声说,声音微哑。   季雁来还想再说,可感受到唇上压着的冷硬手指,她哪里还敢开口,匆匆后退一步,说了个是,转身就走。   目送那道身影离去,不多时荣王府的马车从宫道穿过,渐渐远去。   耳边灰影低着头,一字一句将刚刚发生在慈安宫的事情叙述出来。   等听到先帝说不许和离这里,寇元嘉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待听到太后说如果季雁来死了这句话后,他一挥手,砸断了身旁臂粗的小树。   灰影缩了一下,口中不敢停,一口气说完。   “去查查太后所说的那个圣旨。”寇元青沉吟片刻,命令道。   灰影微讶,他还以为陛下会让他盯着荣王和虞家,不过……   天子行事必有原因,他这样吩咐,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圣旨很有可能是真的?   看着人退下,寇元青微微皱眉。   父皇,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2章 凤凰 美色的确可以蚀骨,她那个口口声……   华丽奢靡的大殿中, 太后眺望殿外。   她想看见繁华的上京,可入目却只有威严赫赫的太极殿。   她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找来宫女, 轻声叮嘱了几句。   宫女默然应下。   美色的确可以蚀骨, 她那个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人家的儿子现在竟然舍不得了,不过没关系, 那就让她来。   思及季雁来那张华美秾艳的脸, 太后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容色太过, 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正经人间的正室, 有几个像她那样美.艳。   可老天实在不公平, 有了这样的脸,竟还有清贵的家世。哪怕不争不抢,自然有人把好东西送到她手边。   哪像她,想要个什么,都要自己去争, 去抢。   所以,这样的人,她一见着就心里不舒坦。之前为了孩子她使劲忍着,不过现在好了,很快,她就不用忍了。   落了泥的凤凰, 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死了, 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马车上,季雁来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在回去后看见太后和寇元嘉,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神情,眼神,话语,似乎都很正常。   可她就是觉得很别扭。   发生了什么?   马车徐徐出了宫门。   “王爷,不好了。”一道惊慌的声音响起。   季雁来眉梢轻动,挑起车帘。   “刚才,刚才兰芳姑姑去了别院,杖责了姑娘,眼下姑娘命在旦夕呀。”侍人颤着声音说。   季雁来愣住。   “什么?”寇元嘉大惊,一提缰绳,纵马就走,侍卫连忙跟上。   宫门处只留下了季雁来的朱红马车。   守卫宫廷的侍卫们看着马车,不由怜悯。   他们很不理解荣王,像荣王妃这样的美人,别说是娶回家,就是多看一眼,他们都能高兴好几天,他竟然因为一个外室把她抛下了。   那那个外室到底有多美?有人不由好奇。   马车徐徐前行,车内季雁来轻轻呼了口气,第一次对她父亲所说的‘太后心狠手辣’这句话有了直接的认知。   看那侍人余惊未定的模样,便知所谓命在旦夕假不了。   只是一想,季雁来就不由心寒。   太后下手,够干脆,也够毒辣。   寝室内,窗扇半开,夏初和暖的风吹得窗台上的那盆大红牡丹花瓣轻颤,雍容中便添了些娇意。   婢女们上前卸了妆扮,本该梳洗,季雁来却没动,而是出神的看着手上那纸信封。   那是寇元嘉下午带来的和离书。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种愉悦让她留恋。   可是……   出神半晌,季雁来起身,将这纸和离书压进箱笼深处,连着自己下午一时冲动的那个念头一起,深深掩埋。   然而,自由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纵使她努力压制,还是在她心底深处留下了痕迹。   时日长久,终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那日称心坊中之事,只是一下午就传遍了上京城,大半人都知道荣王妃推到荣王娇宠致使其流产一时,一并传开的,还有这其实是那娇宠刻意算计的猜测。   两种传闻纠缠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孰真孰假。   只有少部分知道,此事天子下旨,命禁卫司接手了。   虽然早就知道天子对季家的恩宠,可得知这件事后,他们还是不由惊讶。   前两任帝王虽然信重季家,可仍旧难免提防,担忧季家做大之后,会是下一个世家,可看如今这位陛下,竟似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为了季家吗?”寂静的书房中,虞上云似笑非笑的说。   “什么意思?”寇珑玉看向他。   虞上云没有回答,转而问,“太后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她不想得罪季家,所以想让我们出手,倒是打的好算盘。”寇珑玉有些不悦的说。   虞上云笑了一下,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容颜灼灼生辉,引得寇珑玉失神片刻。   “那就先等等,看谁更着急。”他说。   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看看他能不能抓住季雁来身后的秘密。   皇宫中被湮没的消息,接连两次皇帝出现,随后没多久就出现的季雁来——   那日女子用唇脂修饰到分外艳丽的唇在他眼前浮现,虞上云嘴角勾起,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半明半暗中,男子眼神放空,嘴角扬起,模样看起来赫然有些疯狂。   寇珑玉心中一跳,随后却是兴味盎然,过去挽住了对方的脖颈。   “听你的。”她说。   “我也想看看,那个老女人到底藏得有多深。”   没人会忽视掉太后,这个出身卑微,却受宠十几年,最后还登上了太后宝座的女人,她更不会。   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虞上云亲吻着她的侧脸,寇珑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满是厌恶。   可等到两人对视,便只剩下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若即若离,似近似远,寇珑玉不由轻叹一声冤家。   衣衫渐渐落地,只余下一串串破碎的声音。   禁卫司出手,大肆查访,毫不掩饰。   小吏的家人被带走,然后是城内一处医馆的大夫,最后,是舒宜真身边的一个婢女。   她本来该在小吏之后就要被抓捕,可禁卫司的人直接被荣王命人赶了出来。   “荣王。”梁安垂眸低首,轻轻笑了笑,一如曾经还是个小小内侍般恭敬谦和。   下面几个禁卫却不由的颤了颤。   掌使发怒了,他们想。   梁安动身,亲自上门讨要。   别院大门紧闭,得知禁卫来意,门房看了众人几眼,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十分轻慢的撂下一句等着就进去了。   “一个门房也敢这么嚣张!”有禁卫气的咬紧了牙。   “要不说,这是王爷呢。”他身边的禁卫笑了一声。   说归说,几个人身上张扬的气势,却落了下去。   当今登基,禁卫司第一次大肆出手就成功办下虞家的案子,一群人难免心生骄矜,但是现在这一遭,又让他们稳了下来。   感觉到这一幕,梁安满意轻笑。   这满朝勋贵重臣无数,有的是他们惹不起的人,这些小子们,且还轮不到他们张狂。   不急,日子且还长着。   总有那一天……   禁卫司一行人在门外整整站了半个时辰,门房才姗姗来迟,脸色十分难看,扫了眼众人,忽然又带着点笑意的说,“进去吧。”   梁安立即带人进去。   “掌使,卑职感觉那个门房有点不怀好意。”有人提醒。   “想来荣王心情不太好。”梁安淡淡一句。   众人疑惑片刻,在一个人提了一个舒字后,顿时恍然。   太后杖责荣王娇宠这样大的消息,他们禁卫司自然不会错过。   一行人直直往内,最后在正院停下。   院中婢女侍人来往,俱都神色紧绷,再往内,荣王面色低沉,在和太医说话。   “姑娘受伤太重,卑职尽力施为,也只能让她活命,可以后,免不了百病缠身,平日里更是得细心调养,一丝马虎都不能……”   太医缓缓的说,说话间一直注意着寇元嘉的神情,一字一句显然都是斟酌了再斟酌才出口。   “卑职,拜见王爷。”梁安上前出声,打断了太医的话。   寇元嘉随之看去,眼中不喜一闪,先让太医退下,然后才说,“你们来做什么?”   “卑职想请府上的婢女云芝走一趟。”   “放肆。”寇元嘉冷道,“本王府上的人,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吗?”   “经过卑职查证,此婢女与荣王妃被诬陷一事有关。”   “胡言乱语。”寇元嘉冷嗤。   “人证物证俱全,卑职不敢妄为。”眼见着寇元嘉不以为意,显然不准备交人,梁安一抬眼,说,“孰是孰非,见了人便能分明,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本王说了,绝无可能,你们走吧。”   “王爷决意如此?”   寇元嘉端茶,送客。   “卑职已然查明,王爷如此,卑职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与您有关,这才如此庇护。”   “梁安,你放肆。”寇元嘉怒道,顺手就把手上的茶杯砸在了梁安身上。   当下,不说是府上的下人,就是禁卫司的人也不由震惊,担忧的看向梁安。   如此言行,若是御史有心,完全可以参梁安一个不敬之罪。   褐色茶水顺着肩头淌下,将绣鸮鸟的紫色禁卫服沁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梁安脸色丝毫未变,低着头说,“天子下旨详查,卑职奉命行事,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用天子压荣王。   荣王怒火更盛,直接站起了身,冷冷逼视梁安。   梁安纹丝不退,一字一句把最近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他们从小吏查起,发现他曾经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男子接触过,对方给了他大笔钱财,要求他在验看痕迹的时候说一个谎。   顺着那个男子,他们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到了别院里的一个婢女。   “那位叫做云芝的姑娘真是大手笔,直接百两黄金,寻常百姓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难怪会见钱眼开。”梁安最后含笑说了一句,看着寇元嘉,似有嘲讽。   普通人见不到,小小婢女自然,也见不到。   寇元嘉冷冷看向梁安,正要说放肆,就见梁安收回眼神,又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他心中一堵,更生恼恨。   果然,寇元青的爪牙,和他一样让人生厌。   “证据我都带来了,王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验看。”梁安加了一句。   寇元嘉口中的一面之词顿时堵住。   验看……   没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始末。   寇元嘉直直的看了梁安一眼,转而看向堂下候着的侍人说,“去,把云芝找来。”   侍人立即领命退下。   “多谢王爷体谅。”梁安立即道谢,又说,“如此小事,就不必劳烦府上的人了,让我身边这几个小子跑一趟就好。”   “内院都是女眷,梁大人带来的人,恐有不便,让他去就好。”寇元嘉没说话,身边的管家上前说。   寇元嘉默不作声,明显也是这样想的。   梁安皱了皱眉,只得作罢。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他也不好说什么。   寇元嘉冷笑了一下,他拿着茶杯,却没有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梁安一身茶水,却丝毫不显狼狈,腰背挺直站在那里,虽恭敬垂首,却丝毫不显卑微。   真是物似主人形——   让他想起了曾经寂寂无名的先皇五子,当今陛下,明明自幼活的跟个隐形人一样,他有受宠的母妃,献王有皇后,只有他,母亲早逝,父皇根本就不在意他,连宫人都敢轻慢他,可他却从未显过软弱姿态,一直都是这样的沉稳坚定。   真是让人看了就让人生厌。   感受着那道目光越发的刺人,梁安却勾了勾嘴角。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没等多长时间,侍人匆匆回来,气都还没喘匀就说,“王爷,云芝自尽了。”   “什么?”寇元嘉惊怒道。   梁安骤然抬眼,看了眼寇元嘉,然后缓缓看向那个侍人。   对上他的视线,侍人颤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年幼时遇见的那只毒蛇……   “自尽?”梁安似笑非笑,缓缓说了一句。   侍人没理他,恭敬的看着上首的荣王。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寇元嘉看了眼梁安,只当做没听到他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   “婢女说云芝在听到禁卫司来人后,就有些神思不宁,等奴才去找她时,就已经断气了。”侍人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 第23章 诬陷 “青阳,你可曾想过和离?”……   “这么说, 是畏罪自杀?”梁安笑了。   “难怪王爷不让我手下的这些小子们一起去。”他若有所指的说。   一众禁卫暗抽一口冷气,不解自家掌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屡屡冒犯荣王。   “去查, 把这件事给本王查清楚。本王府上的婢女, 竟然无故身亡,刚好梁掌使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荣王扫了眼梁安, 竟没再像刚才似的发怒, 而是冷静的说。   见状,梁安眉轻轻一动, 也没再挑衅, 恭敬的应了下来。   管家带着人去后面一顿查看, 确定云芝的确是自杀,然后带着线索离开了荣王府。   “掌使,我们就这么走了?”有禁卫纳闷,今天看梁安那么挑衅荣王,还以为他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结果竟然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梁安反问,撇了他一眼。   眼中带笑,竟似是心情很好一般。   “是卑职多嘴,卑职多嘴了。”那禁卫见状,也嬉皮笑脸的轻轻拍了两下嘴。   “这个时候,荣王才是最不想云芝死的人。”梁安也没有卖关子, 笑着说。   有人脑子转的快, 紧跟着接到,“她一死,大家只会更加认定这件事和那舒姑娘有关。”   梁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而且她还死在荣王的府里。”他又说。   “会有人借此牵扯到荣王身上?”   梁安笑了笑, 至于这个有人是谁,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我们不就白跑了一趟,还带了个死人回去。”有人晦气的说。   “是啊,云芝死了,没人再指证那舒宜真,这下可难办了。”   “不,死了才好。”梁安却笑了。   若是活着,有荣王在,那婢女怕是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会极力撇清和荣王以及舒宜真的关系。   可如今死了,那荣王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而且,万一她真的说了什么,看荣王的意思,明显是要一定要保下那舒宜真。到时候,他们禁卫司可就不好办了。   皇帝虽然倚重他们,可也不好为了他们和荣王以及太后闹翻。   所以说,现在这样,正好。   能把事情办成什么样子,那就全看他们禁卫司的本事了。   至于舒宜真,已被太后打废了,再把她拖进大牢反而费事。   就由着她这么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吧。   有人不解,被人拽了一下,低声说,“看荣王那样子,就算查出来了,他也不会认,更别说把人交出来,何必惹这个麻烦。现在人死了,还不是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行人心领神会,立即精神了许多。   别院之中,寇元嘉面色很不好看。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怎么就死了?”   侍人战战兢兢,只说冤枉,他们的确把人看好了,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死了呢。   “滚。”看他们这样,寇元嘉心中来气。   他霍然起身,大步在堂中走了几个来回。   云芝死了,这下那些看热闹的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到底是谁做的?   第二日,禁卫司的人又来了。   这次他们带来了更多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云芝所为,可云芝只是个婢女,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钱财,背后定是有人指示,而目标很明确,他们怀疑就是舒宜真。   这次来,他们是为了带走舒宜真。   听完他们的来意,管家状似十分为难的沉吟了一下,然后命人拿上来了一堆东西,其中就有几封信件,张口就说经过他们的查探,发现云芝早已被人收买,让她刻意挑拨荣王夫妻的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还没查出来,要拜托禁卫司劳烦一下,还他们荣王府一个清白。   来的禁卫皱起眉,可想着来之前自家掌使说的话,便也没再争执,拿了东西就走。   看着众人远去,管家微微松了口气,回去复命。   “梁安也算识趣。”寇元嘉淡淡的说,脸色还是不恨好看。   “诶,老大,你说掌使是不是早就聊到荣王会这么做了,我就说呢,怎么来之前特意叮嘱我们,来了不必争执,说了什么听听,拿了东西就走。”   带头的人点点头,显然,梁安和荣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都是就此为止,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不过——   “我们就真的放过那舒宜真?”等回了禁卫司,他有些担忧的问。   舒宜真可是罪魁祸首,就这么放过,他担心陛下不满意。   “一个废人而已。”梁安说。   他并不在意,毕竟,天子下旨的时候只说要还荣王妃的清白,可没有说必须要处理了罪魁祸首。   禁卫司忙碌了好几日,总算把一切都查的明明白白,物证俱全。   一大清早,梁安从禁卫司地牢出来,匆匆洗漱过后,就到了太极殿外候着。   这般等了一会儿,朝会散去,他被人引着去了太极殿东侧。   这是天子的书房,他平日便是在这里处理朝政的。   “陛下,臣已查清,之前种种,具为舒宜真刻意诬陷荣王妃,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定夺。”   梁安弯腰俯首,双手捧着折子递在身前。   神态恭敬,无有丝毫懈怠。   寇元青看了一眼,常信立即上前接过折子捧给了他。   他打看翻看几眼,眸光一动。   这份折子,写的十分有水平,看似写的是舒宜真,可字里行间却在影射此事与荣王有关。   “梁安,你很好。”他轻轻一笑,放下折子赞了一句。   “臣不敢当,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幸。”梁安立即就跪下了。   “去吧,民间流言纷纷,立即通告下去,让他们知道真相,莫要让无辜之人的声名被污。”寇元青低声说道,眼中冷色一闪。   “臣,遵旨。”梁安领命。   四月转眼过半,天气愈发的和暖,盛夏在即。   趁着早上暖和,百姓们都买完了菜,做完了活,闲着摘摘菜,开始准备午饭,正在这时,坊内一阵喧闹穿出,好奇的人就都跑了出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前朝自盛世戛然而止,皇帝耽于美色,不事朝政,虽然群臣力挽狂澜,却也只又延续了十余年,两任帝王,然后当朝太宗皇帝起义,建立了大昱朝。   可惜,当时万国来朝的长安被毁于战乱,后来在原地建了本朝都城,名曰上京。   上京效仿前朝,城内设坊,共九九八十一坊。   晨钟暮鼓,夜有宵禁。   坊内设有公示处,用来公布一些大事。   眼见着那些人往公示处去,有人拽来识字的,让他看看这是怎么了。   年轻的秀才被拽过来时还有些恼,可等仔细一看,就笑了,转身眉开眼笑十分畅快的和人仔细说了起来。   这上面统共就说了一件事,也就是京兆尹小吏断言,说荣王妃推倒舒姓女子之事纯属污蔑。   后面林林总总附着证据。   有舒宜真找大夫,说是她不宜受孕的证词,还有她使用秘药怀有身孕,却保不到三个月的证据。   有舒宜真身边的婢女云芝收买小吏,让他污蔑荣王妃的证据。   桩桩件件都查的清楚明白,说出来众人顿时哗然。   “那舒宜真真是好生狠毒。”   “没错,感觉她之所以怀了这个孩子就是为了陷害荣王妃,这样的人,实在可恨,就该抓进大牢才对。”   “诶呀,你没听说,禁卫司的人去抓了,荣王爷他不让啊。”   “我哪儿能没听说,对了,我还听说啊,这算计荣王妃,是荣王指示的,他呀,想把那外室娶回家,就想想办法休了王妃。”   “什么!”   外面的人都说是荣王妃实在可怜,夫君冷待也就算了,竟然还联合外室算计她,想要休了她好让荣王把那外室娶回家。   据说,当初荣王妃刚刚成婚,就提议过可请为侧妃,十分的贤惠大度。□□王直接拒绝,竟是连侧妃都觉得委屈了那女子,只带着人住去了别院,让下人们都叫她夫人,仿若民间夫妇一般。   如此的恩爱,全然不记得独居王府的荣王妃。   禁卫司中,梁安满意一笑。   这名声,够清白了。而往日还有些贤名的寇元嘉也已经被扣上了色令智昏的帽子,遭人唾弃。   想来,绝对能让天子满意。   这样的话在各个坊中传播,等传到寇元嘉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天以后了。   “什么?”他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   舒宜真不宜有孕,是用了秘药才有的身孕,他怎么不知道?   那这次的事……   寇元嘉豁然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去,把夫人身边的婢女叫来。”他说。   在他心中,舒宜真向来是温婉的,纯善的,这次的事情他一直有愧于她,也决心后半生绝不负她。   可前提是,对方不曾欺瞒他。   寇元嘉眼中寒光闪烁。   他最厌恶有人骗他,尤其是他相信的人。   “奴婢参见王爷。”片刻之后,常跟着舒宜真的两个贴身婢女都到了。   “夫人怀胎的秘药哪儿来的?”寇元嘉直接说,看着两个婢女的反应。   两个婢女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他。   “药,不是王爷您给的吗?”其中一个疑惑的说。   “什么?”寇元嘉惊愕的说。   两个婢女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察觉到了不对,小心翼翼的说,“那药,是您身边的那位李元哥哥亲自送来的,说是您辛苦寻来的药,让夫人记得吃。”   寇元嘉倏然看向管家,“李元呢?”   好像自从前天他就没再看见李元了。   管家低头,“奴才这就去找。”   “快去。”   管家立即出去,稍后回来,说,“王爷,门房说李元今早出门,一直还没回来,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寇元嘉轻轻扣着扶手,一下接一下,忽然停下,皱眉看向婢女,说,“本王怎么没发现过夫人用药?”   药味苦涩,年初在王府时,季雁来煎药他隔着几个院子都能闻见那股味道,可舒宜真喝药,他根本就没发现过。   “王爷您不喜欢药味,夫人都是命人在外面煎好拿回来,喝完了还要通风透气,点上熏香。”婢女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可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颤抖。   寇元嘉一滞。   竟是因为如此?回想起刚刚的怀疑,他……   “夫人怎么样?”寇元嘉缓和了口气,轻声问了一句。   “夫人晨起用了点米粥,大夫说,若是顺利,这两天就能醒了。”两个婢女心中一松,立即答道。   “我这就去看看她。”寇元嘉起身,本不用说这句话,可看着这满堂的人,他却不由说了。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他心中的愧悔般。   “要是知道王爷您去了,夫人肯定会高兴的。”婢女立即说。   寇元嘉一顿,才恍然,自己已经有两天没去看舒宜真了。   今日云淡风轻,竹影摇晃,一片竹叶飘落在池塘水面,引得红色鱼儿上前轻轻顶了顶,在发现这东西似乎不能吃之后,小鱼儿尾巴一甩,又游去了别的地方。   忽然一阵大笑声传来,吓得鱼儿尾巴连摆,藏了起来。   “好好好,好啊。”季承安高兴极了,也忘了顾忌自己的仪态,畅快大笑。   “就该这样,让那些人成天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季正阳也朗笑着附和道。   季雁来先是一愣,跟着就听见父兄两人都高兴的笑了起来,她眼睫轻眨,出神了片刻,也跟着笑了。   不管帮忙的人为的是什么,这到底是一件好事。   “荣王近来动作频频,他到底想做什么?”季正阳正经了些。   季雁来摇头,她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不外乎是那些原因罢了,不想让青阳做王妃,自然是有了别的人选。”季承安倒是淡定,若有所思的说。   “虞家?”季正阳猜测道。   季雁来和她爹都没有说话。   父女两个在这方面出奇的相似,没有证据的话,从来不轻易出口。   跟他俩截然不同的季正阳左右看看,无奈的笑了笑。   “没想到陛下这次竟然愿意帮忙,真是让老臣荣幸万分啊。”季承安抚了抚长须,高兴的说。   季雁来心里一跳,袖间的手捏紧了帕子。   “是啊。”她附和了一句,等发现有些干巴巴的后有心想多说几句,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这样我就放心了,再过两年,等你成家立业后,我就可以辞官回乡了。”季承安看了眼季正阳,暗含督促。   “儿子尽量。”季正阳卡了一下,顶着自家亲爹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说。   季家三代大儒,都在教书,本来季承安也是朝着教书先生去的,可先帝招季老先生入仕为官,他再三推拒不能,就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他给送到了上京。   就这样,教书教了一半的季承安成了季翰林,最后又成了大学士。   如今眼看着当今对季家信任有加,并且英明圣德,全然不似先帝无能多疑,季承安觉得季家之后能安稳了,他也能放心了。   不过——   “青阳,你可曾想过和离?”季承安看向最让他不放心的女儿。 第24章 避暑 温柔而沉着。   正……   “和离?”季雁来愣了一下, 惊讶的看向季承安。   “对,和离。”季承安确定的点了点头。   “这,爹爹莫要费事了, 先皇赐婚, 这婚哪里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季雁来摇摇头拒绝的说,唇角含笑, 神情淡淡, 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世间男子多是如此, 即便不是荣王,女儿嫁去别家, 也不一定能安稳一生。如今富贵荣华在身, 已经很好了。”她敛眉垂目, 轻轻一笑,温婉从容。   “青阳,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想的。”季承安有些惊讶,而后神色一正。   季雁来张口,还未说话, 就被季承安制止。   “你这样想,是我的疏忽。”   “爹爹。”季雁来一惊。   季承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接着开口,道,“你今年才二十岁, 还能再活七八十年。而这茫茫世间, 上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在剩下的八十年里,你走遍天下,难道都没有信心能遇到一个真正能两心相许的人吗?”   季雁来愣住。   她出生于徐州, 五岁那年随父母来到上京,如今她二十岁。   可除了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老家,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及笄前随着兄长一起去过的商州落仙山。   距上京只一日之遥。   她还记得落仙山上的美景,云雾缭绕,山峦叠嶂,若能爬到最高的落仙峰顶,甚至能把云雾都踩在脚下。   那样的壮丽绝奇,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爹爹很自责,你娘早逝,我终究没有女子细心,竟连你有这样的心思都不知道。”季承安神情黯淡。   “爹。”季雁来喃喃。   “青阳,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女儿,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平安,再无所求。我不要你温贤淑婉,也不要你大方懂事,我只想你能快快活活的活着,每一天睁眼看见天,看见云,看见这花花草草,池塘鱼儿都是快乐的。而不是为了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而不是为了还不曾遇见的危险,就连迈出去一步都不肯。”   季承安眼底发红,阖上了双眼。   季正阳也沉默了。   季雁来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会在自家爹爹这里听到这一席话。   她这些年所见所得,都是女子要温婉,要顾忌家族名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不在意荣王,却在意自己的家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要维护季家。   可……   看着难掩心痛的父亲,季雁来迷惑了,难道是她想错了?   “青阳,你想错了。”看见她眼中的茫然,季正阳说。   季雁来下意识看了过去。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儿,不论是爹,还是我,我们都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活着,至于别的,那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当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荣王,那是我们无能,但是我们从未想过要你去顾忌那些东西。你已经为了我们牺牲了太多太多,以后,你只需要多为自己想想就好。”季正阳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   十五及笄,十六成婚,四年过去,季雁来今年也才二十岁。   花一样美好的年华,就那样虚耗在荣王府的后宅,每每想起,就让他心痛。   季雁来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不是这样的,家族养大她,她回护家族,这是应该的。   “哥哥这样可不好,我虽是女子,却也姓季,虽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愿意尽我所能。”她最后轻轻的说。   季承安和季正阳一顿。   “可爹爹不想,爹爹只想让你开心,只想让你随心所欲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季承安加重了语气。   “爹。”季雁来喏喏,对着自家兄长她还能振振有词,可对着父亲,她能说什么。   不过,虽然不能反驳,但是她的神情却明显表示着,她并不认同季承安的话。人生在世,亲朋好友无数,总有挂念惦记的人,哪里能随心所欲呢?   “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要骂死我了。”季承安叹了口气,既心疼女儿,又无奈于她的固执。   “娘才不会骂你呢,她最温柔了。”季雁来低声反驳。   “关于你的事,她从来都寸步不让的,你小时候,我可没少因为你挨骂。”季承安说着不由怀念。   妻子嗔怪的容颜还在眼前,那样的日子,便是吵吵闹闹,也是让人快乐的。   “爹爹……”季雁来既感念于父亲对母亲的深情,又心疼她这些年孤身一人的寥落。   不是没有人给他说续弦,可他都拒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季雁来不知道写这句诗的人是怎么想的,可在她爹爹这里,除了她娘,心中便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了。   “好了,青阳,听话,不要顾忌那么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季承安温和的看着她,说,“就当是为了爹爹,为了不让我那么操心你,好吗?”   “……好。”季雁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答应下来。   “而且,这不是我要问你的。”季承安忽然笑了,很是高兴,说,“这是你祖父让我问的。”   “祖父?”季雁来有些惊讶。   季家三代大儒,她的祖父季秋声就是第三代,至于后面她爹爹这一代,还没出呢。不过她是知道的,她爹爹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一些事,若能远离朝堂静下心,想必成大儒之日亦不远也。   如今季家的大事,大多由她祖父决断。   若他开了口,想必这件事的确有可为之地。   季雁来心中顿时一动。   “没错,你祖父说了,当时先帝下旨,季家虽然不愿,却也只能遵从,可如今天子帝位稳定,对季家的器重尤胜从前,你这桩婚事本就很不妥当,若你愿意,还是和离了为好。”季承安欢喜中带着期待的看着季雁来。   话说到这里,季雁来几乎立即就动摇了。   她想起了那日接过寇元嘉和离书时的心情,虽然已经过了好几日,可那份愉悦不已的心情缺仍在眼前。   太美好了,她想忘都忘不掉。   可季雁来却做不出回答。   除了荣王,还有天子,现在对方还能有些顾忌,可若是和离……   对方便再无顾忌了。   只是一想两人的关系万一被人发现,季雁来便心中悚然。   前朝贵妃的名声毁誉参半,家族也臭名昭著,她绝对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看她不回答,季承安不由失望。   “青阳,不急着回答,你慢慢想。只一样,我希望你做出的选择,是因为欢喜,因为期待,而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顾忌。世间道路无数,办法只要想想总会有,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   心中两相拉扯,心动和担忧交织,季雁来不由出神。   用完午膳,季雁来离去,季正阳亲自送了她上马车,等回去后就看见自家亲爹神情落寞。   “父亲。”他恭敬的说,比之季雁来在的时候,少了些许亲近。   父子俩的关系向来如此,也只有季雁来在的时候,才会好些。   “这些年我一直高兴青阳的懂事,可我现在,宁愿她不那么懂事。”季承安叹了口气。   “时间还长,总有办法的。”季正阳说,总是笑呵呵显得吊儿郎当的笑容褪去,整个人瞬间沉静下来,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你这副样子,走走走,别让我看见你。”季承安有些嫌弃的说,之前还好,一看见季正阳这个样子,就想起了他那个母亲,心情也就好不起来。   季正阳也不在乎,拱拱手褪下。   他也纳闷,就自家亲爹这除了会读书之外,不解风情,不通人情的性子,自家那位聪明厉害的嫡母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看他蠢?   脚步一顿,季正阳决定把蠢字换掉,就呆好了。   好歹是亲爹。   倒是青阳,得知和离的事情,她明显是心动的,可又有所顾忌。   她在顾忌什么?   季正阳心中沉思不断。   -   “宜…真?”看着床上的女子,寇元嘉一时间竟然不敢认。   这真是是舒宜真吗?   原本柳眉杏眼,清艳温婉的女子如今苍白憔悴的厉害。   她脸生的小,受了这么大的罪后整个人迅速的瘦了下去,下巴尖尖,额头脸颊上的骨头分外明显,躺在被子中的身体几乎看不到起伏。   曾经那样美的女子,如今看着竟有些可怖。   寇元嘉眼神不自觉的避开了那张脸。   他找了个人来问舒宜真最近的情况,十分仔细,问了半晌,才又转回身避开舒宜真的那张脸给她掖了掖被子,不小心碰到肩膀后手一顿。   指下骨节分明,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想必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他没再多留,匆匆离去。   婢女们忙不迭的去送,没人看见,床上的女子轻轻睁开了双眼,然后又慢慢合上,嘴角讥笑一闪而逝。   不多时,屋内的婢女都散去,舒宜真之前被叫去问话的两个婢女留在床前伺候,压低了声音说完了之前被寇元嘉叫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都安排好了?”床上的人没睁眼,嘴唇微微试了试,传出轻飘飘的声音。   “安排好了。”婢女说。   床上的人就没再有动静了。   "王爷,李元找到了。”管家弯腰,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嗯?”说是找到了却没带来见他,寇元嘉隐约有了猜想。   “人已经死了,就在他置办的宅子里,身边还散着收拾好的包袱。”管家说。   “杀人灭口?”寇元嘉若有所思道,想起了之前莫名死去的云芝。   到底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梁安也在想。   之前那个结论是为了终止流言,给百姓一个答案,而天子要的,则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禁卫司从来没放松过对于荣王别院的关注。   先是云芝,又是这个李元,看来,荣王的府上,还藏着另一股他们没发现的势力。   会是谁?对方又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事实如何,在明面上,荣王妃被陷害一事已经有了结案,代价就是荣王的名声。   繁华的上京从来不缺各种流言,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关于荣王妃和荣王爱宠的二三事渐渐被其他事情所代替。   近来,满朝大臣们更关心的是陛下出宫避暑一事。   前三年陛下为天子守孝,免了避暑,今年可不能再省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天子身居宫中,哪怕想让自己女儿来个偶遇都不能做到,哪儿有在别宫来的方便。   他们本来都做好了上书苦劝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刚一提及,天子就同意了。   喜出望外之余,他们也没有多想。   天子出宫避暑,本就是常事,只是免不了感叹一句天子对先帝的仁孝之心而已。   不然怎么会愿意清苦自省的守孝三年。   “朕有多久没见青阳了?”太极宫中,寇元青难得的没有处理折子,而是站在窗前,远远眺望着荣王府所在的方向,低声随意问了一句。   “陛下近来忙于政务,已有二十余日不曾出宫了。”常信低声说。   “二十多天,”寇元青默念了一句,只觉得度日如年,忍不住想季雁来在做什么,又想,不管她在做什么,反正都不会想他。   他有些恼,可想着那人,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把别宫布局图拿来。”他说,想给季雁来选一处离他近的宫殿。   常信立即命人寻来,眼见着天子兴致勃勃的开始查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陛下……”   “嗯?”寇元青认真看着,圈了几处别院。   “前往别宫荣王应当不会带别人……”常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寇元嘉脸上的喜色褪下。   “到时候,想必是要和王妃同住一府的。”常信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咔哒——   寇元青神情淡淡,把笔搁回笔架。   常信深深弯腰,屏息不语。   出神片刻,寇元青又拿起笔,圈了几个地方。   “那就让他去不了。”他淡淡的说。   “陛下英明,是老奴多嘴了。”常信额头沁出了冷汗,立即应到。   他心中暗道侥幸,在陛下兴头上浇了盆冷水还活下来了,可要是不说,等到时候陛下想起,又要心中不悦,还不如提前说了。   “英明?”寇元青嗤了一声。   “我可不想做个明君。”他说。   他要做的事情,也注定他成不了明君。来日史书工笔,还不知会如何说他呢。   “陛下治下,百姓安康,衣食不愁,自然是明君。”常信真心实意的说。   当初先帝末年,任人唯亲,宠信奸佞,当今登基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算理清了朝政,还了天下一个安稳太平。如此作为,不是明君是什么,。   常信说着话,寇元青却有些出神。   登基之前,他也以为父皇昏庸,可如今他却隐约感觉,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先帝的纵容,那些奸臣的把柄十分明显,他轻易就解决掉了。   而这些人,无一不和那些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经此一遭,那些世家也受创不少。   至于为何这么容易,最大的原因是,登基的人是他,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先帝晚年,宠信寇元嘉,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天子。   当年他前往边关,陛下发现了他对青阳的爱慕之心,主动应允,若他能平定北夷,便为他封王赐婚。当时他透露出的态度,明显是有意寇元嘉为储君。   可等他回来,面对的却是赐婚季家女给荣王,他成了储君的局面。   骤生变故,必有原因。   这几年他想了又想,发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的寇元嘉和宸华姐妹的关系越来越好。   也就是说,先帝刻意纵容奸佞,为继任者铺路,结果发现寇元嘉竟有靠拢世家的意图。   于是他改了主意,扶他上位。   而季雁来……   那是给亲王的一个保命符,他若是王爷,那就是他的,可他成了皇帝,那就不是了。   再往深想一下,先帝未必没有打算着若是王爷不老实,正好让新帝连着季家一起收拾了的想法。   季家一路到如今,桃李遍天下,已经让皇室从当初的扶持,变作了如今的忌惮。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可寇元青隐隐觉得,这才是真相。   再一想,一个真正昏庸无能的人,怎么会坐稳帝位几十年,最后还选了他登基,而不是疼爱了十几年的荣王。   “父皇…”寇元青无声叹息。   早知如此——   算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早知如此,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何必多思,径直前行便可。   五月十三,大吉,宜出行。   天子起驾,皇亲国戚,勋贵大臣随行。   历经三日,终于到了幽山长乐别宫。   幽山山如其名,清幽静谧,山间瀑布声合着鸟鸣声送入耳中让人心中一静。   霎时间,这一路行来的焦躁炎热就都去了。   内侍殷殷上前,头前带路,把她引到了一处宫殿,殿后有溪水潺潺绕到殿前,石块堆叠,有鱼儿藏在其中,尾巴一摆,甩起晶莹水珠,院中古松石桌,山风从侧边的林中吹来,透过树梢,可以看到远处群山,条条玉带从山腰垂下,流水如绢,溅起的水珠洒在空中宛如明珠般晶莹夺目。   幽山山势奇峻,危崖重重,瀑布无数。   其气势之恢宏,让人心中随之一清。在这般鬼斧神工的美景之前,人世间的忧愁烦恼,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难怪有人喜欢隐居山野。”季雁来喃喃了一句。   侍人在旁边候着,忙笑呵呵的指着处在林间隐现的屋脊檐角,说,“王妃您看,那里就是有名的玉泉观,灵着呐。”   前朝尚佛,今朝则更喜欢道教,道教崇尚无为,道观多建在山野之中。   这玉泉观,便是北地道观之魁首,它的名声,季雁来也是听说过的。   大致看了眼这处宫殿,季雁来匆匆赶去请安。   来之前寇元嘉递了话说京中有事要留下,可太后却是来了的。   等侍人带到太后所住的宫殿,季雁来心中一紧。   她看到了守在殿门口的内侍,之前她几次遇见寇元嘉的时候,这个人都在他身边,这次……   等一进殿,果不其然,天子就在里面。   心中匆匆跳了几下,季雁来还要牢牢记着脸上不能露出异样。   还好,太后想来一路行来也已经累了,说了没几句话,就露出送客之意。   季雁来知机告退,说着话,天子也起了身,两人先后离开。   一路远远跟在天子身后,季雁来心中急跳,生怕这人不顾场合跟她说话,再一个不小心露出不合适的神情被人看出端倪。   不过一直到天子转过拐弯处,都没有停下,她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人丝毫不停的走了。   迈上玉阶,寇元青站在廊下,一直看着那道淡绿人影进了宫殿之中,才轻轻笑了笑,转身进殿。   他所在的未央宫是整个长乐别宫最好的宫殿,位置极佳,从这里眺目望去,可以将大半幽山美景以及别宫都尽收眼底。   等回了自己所住的生云殿,季雁来终于能歇息一会儿。   一路奔波,她也的确是累了。   小憩一阵,等她醒来,已是傍晚了。   夕阳西沉,将山间的云海都染上了薄薄的橘红之色,合着天边的彩霞,两相辉映,如梦似幻。   季雁来站在窗边,一时间竟看的失了神。   “王妃,宋姑娘来看您了。”采春掀了珠帘进来,轻声提醒。   “婼婼来了?快请进来。”季雁来回神,笑着说。   前些时日宋岁宁的父亲,泉州刺史述职回京,在京中停留已近两月,似有意于之前虞家让出的东南道节度使之职。   不过,自虞家事后,这节度使之职天子一直未曾任命,想来是还没有找好人选。   宋家说来也是世家,不过早已没落,谁知竟出了宋岁宁父亲宋云巍这样一个能人,一手把宋家拉拔了起来。   前段时间季雁来回季家探望父亲时,竟遇见了宋云巍,这才得知对方竟然也曾拜在她祖父门下学习,论起来倒是能叫一声师叔。   得知宋岁宁和她关系不错之后,宋云巍很是高兴,之后两人走动的更频繁了些。   不多时,宋岁宁带着贴身婢女秀禾进来。   “季姐姐。”宋岁宁笑吟吟的叫道。   “来坐下。”季雁来很喜欢这个性子软绵的小妹妹,招手示意道。   旁边采夏很快就上了果茶,口味清甜,季雁来和宋岁宁两个人都很喜欢。   宋岁宁乖乖坐下,嗅到茶香,眼睛一亮,高兴的看向季雁来。   “喝吧。”季雁来笑着端起茶盏。   她也立即跟着端了起来。   轻轻抿了一口,宋岁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姐姐你这留仙蜜茶哪里得来的,我一直想买,却总也找不到。”   “我也不知,都是府中人采购的。”季雁来随口答道,手中骤然一顿。   留仙蜜茶之名她也听说过,出自云州留仙谷,那里四季如春,花果繁盛,所出的留仙蜜茶被称为天下第一果茶,无人能出其左右。   据说还能美容养颜,价值非凡。   可季雁来从来没让人买过,也没听下人说过,她对茶了解的不多,这些年竟没发现过。   这样的茶,可不是府中采买就能置办的,而在成婚之后她就一直在喝这个茶了。能做到这种事,季雁来几乎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   所以,在那么早的时候,天子就……   可之前三年他都……今年却……   心思辗转,季雁来一时间心乱如麻。   “原来如此,我回去就让管家去找找。”宋岁宁期待的说。   季雁来手中动作又是一顿,想要挽回之前所说的话也已经迟了,只得作罢。   反正,谁做的谁去操心吧,她想。   “你最近可还好?你母亲和妹妹待你如何?”不欲在谈这个,季雁来引开话题,有些担心的问。   之前听说宋岁宁父亲去了继妻后就把她送去了屈家姨母那里,她一直以为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然而最近以来,不论是宋云巍的行事,还是宋岁宁口中的描述,她的父亲继母以及弟妹都对她很好。   虽然如此,可宋岁宁性子软糯又乖巧,季雁来不由担心她被哄骗了。   “母亲待我很好,前些天得了新料子立即就给我和妹妹做了衣裳,妹妹的绣工很好,还给我做了手帕荷包。”宋岁宁高高兴兴的说,拿着手上的帕子给季雁来看,又捏起荷包。   “那就好。”季雁来扫了一眼,不管是刺绣还是荷包,绣艺都还算不错,算不上极好,却能看出用心,就笑了笑,不论那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能一碗水端平就很好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的。”宋岁宁抿着嘴笑了笑,十分秀气。   “当年爹爹送我去姨母家,是因为泉州气候不好,我从小身体不好,加上他不放心我继母,就送了我去姨母家,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都对我很关心,过年过节,都会送东西送信,还要人去看我过的怎么样的。”   听到这里,季雁来轻轻一笑,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那你继母呢?”她跟着问了一句。   “继母端庄大方,是个很完美的主母,她对我从无怠慢。”宋岁宁抿了抿唇,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至于妹妹,她性子跟继母差不多,严以待己,宽以待人,很好相处。而弟弟自由刻苦读书,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进退有度,端方有礼,想来以后定是个跟长风哥哥一样的君子。”   她一股脑的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季雁来,说,“这是长风哥哥说的,所以季姐姐你就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得知这是屈长风的结论,不得不说,季雁来的确是狠狠松了口气。   “别人待你好,那你也要待她们好,莫要害羞,有些事你不说,不做,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她敦敦教诲道。   宋岁宁乖巧点头。   两人闲聊许久,季雁来还留着宋岁宁用了晚膳,才命人送她回去。   从傍晚热闹到现在的宫殿顿时宁静下来,季雁来出了大殿,站在廊下远远眺望群山,月色之下,条条瀑布织成的玉带蒙上一层荧辉,比起白天,更多了些静谧的温柔。   再往另一边看去,自半山腰往下,星罗密布的宫殿屋舍隐在山林中间,夜色里灯火通明,人影穿行,喧闹繁华。   左右两边截然不同,反而对比出更加动人心魄的瑰丽多彩。   正出神间,采春缓步过来,附耳轻声说了一句。   季雁来一滞,从来到行宫后就微微提起的心骤然落了地。   她轻轻呼了口气,“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去转转。”   采春几个婢女立即准备起来,不多时,拥簇着她往无人的林间走去。   一个内侍正候在那里,行礼过后,便在前引路。   于林间穿行一会儿,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前面竟是一处悬崖。   崖边飞檐翘角的八角凉亭依崖而立,亭外一道人影长身玉立,侧身看来轻轻一笑。   清辉明月落在他的身上,朦胧光影间,柔和了他过于轮廓分明以至于显得凌厉的俊美面容。   一双眼眸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哪怕不曾看清,季雁来都能感觉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温柔而沉着。   正是许久未见的天子。 第25章 美人 他不是在那里召见群臣吗?怎么想……   一瞬间, 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涌上心头。   荣王越发荒诞的行事,爹爹的话语,天子不动声色却无处不在的关怀。   还有, 祖父让父亲带的话。   当时她并未多想, 可等回去细细思索,就骤然想到——   皇室, 未必乐意见到一个名声完美无瑕的季家。   既然如此……   “陛下。”季雁来浅浅一礼。   “藏光。”寇元青纠正。   “藏光。”大半个月未见, 季雁来本来都有些生疏了, 可天子这一句话,却又让她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脚步一顿, 本正朝着季雁来走去的寇元青愣住了。   这, 还是今年来季雁来第一次对他微笑。   感受到对方骤然炙热起来的目光, 季雁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睫一颤,她呼吸一促,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青阳……”寇元青大步过去挽住了季雁来的手, 他有许多的话想说,欢喜的,快活的,愉悦的,可看着季雁来微垂的侧颜,却根本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握住她的手热乎乎的, 却都不及天子那双眼眸的滚烫, 落在她身上,好似要把她热化了一样。   指尖颤了颤,季雁来匆匆就想要把手抽出来。   “青阳。”寇元青执着的又叫了她一声, 说,“看着我。”   眼睛眨了眨,目光微动,季雁来不由瞥去一眼,在对上天子那双墨色翻滚的眼眸后,她心中一跳,又收了回来。   她很紧张,可不知为何,这紧张又和之前混着害怕担忧的不一样……   可不一样在哪儿,她也分不出来。   “青阳。”寇元青又叫她,伸手捧着她的脸,不让她躲开。   “藏光,”季雁来无奈唤道,垂眼不看他。   “看着我。”他说,寇元青心中急躁,俯身过去。   他想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   脸颊凑近,浅浅的呼吸都拂在了面上,季雁来心中急匆匆的跳着,不妙的预感让她不敢再躲避,抬眼看去。   月色之下,目光潋滟,桃花面笼着薄薄清辉,如梦似幻。   寇元青心中奔涌不休地情绪一滞,呆呆的看着眉间隐带羞意的季雁来,赫然是看傻了。   眉眼俊美的男子神情顿住,满眼惊艳,如此看着人的时候愣愣的,竟有些傻气。   季雁来忍不住就又笑了。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寇元青低低喟叹一声。   当初在战场上,利箭破空从他额角擦过的时候,都没有季雁来这一眼来的惊心动魄。   季雁来面上一烫。   这话,说的跟她蓄意勾引一般,可她并没有——   她有心解释,可刚一抬眼,深幽的龙涎香气就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唇上温软,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季雁来心跳急促,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气息都是烫的。   抛却担忧,恐慌,她没有多想,只是放空了心绪,任由自己沉浸在这场有悖伦理的亲昵中。   她的手没有推拒,她的身体没有僵硬,寇元青本以为以前的拥抱便已经算是温香软玉在怀,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怀中的人还能更温,更香,更软。   他揽着人在怀中,几乎想一直拥抱到地老天荒再也不分开。   可他最后还是把人放开了。   “青阳,我真高兴,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吗?”寇元青低头去看季雁来,声音轻柔无比。   那双眸子漾着满满的欢喜,毫不掩饰的呈现在季雁来眼前。   下午那个偶然跳出的念头又浮现在眼前,她心中一跳,又一空。   紧张和不可思议交织,最后尽数散去。   这可是天子,他怎么会真的喜欢她呢。   不可能的。   季雁来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浅浅一笑,安静的看着寇元青。   看她这样,寇元青眼中无奈划过,便被欢喜和温柔压过,交织成一种名为宠溺的情绪。   一种,季雁来只在年幼时在父母眼中才看到过的情绪。   她不由怔然。   心中安慰自己今晚能得青阳一个笑已经很好了——   寇元青抑制了自己心中的贪婪,拉着人往亭子里走去。   “这座亭子能看到幽山最大的那条瀑布,尤其是月色之下,宛如玉带从天而降,方知李太白的诗的确是确有其事。”他缓缓说着。   季雁来的脚步却顿住了。   之前她没注意,过来了才发现,这座亭子竟然有一半悬在半空之中。   季雁来有些怕高。   她幼时淘气,从未建好的楼上摔了下去,虽然被人救下,可之后一遇到这样无遮无挡的建筑,就有些心颤。   见她停下,寇元青含笑看去,疑惑了一下才恍然想起了这件事。   “都这些年了,你还害怕?”他低笑了一声。   “害怕和多少年是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个小毛病,季雁来没少被季正阳调侃,闻言下意识反驳,等话出口,在反应过来对上了寇元青的双眼。   寇元青笑了起来。   他始终喜欢季雁来面对他时的随意自然。   “陛下怎么知道?”季雁来懵了一下之后,疑惑漫上心头,下意识问出口。   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小事,没多少人知道,可看天子的意思,明显是清楚前因后果的。   “因为那个接住你的人就是我啊。”寇元青注视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道。   季雁来愣住。   这些年过去,她只记得当时是被人救下,可是谁救的,她却再不记得了。   怎么,怎么会是天子?   这怎么可能呢?季雁来只觉得不可置信且荒谬。   “你呀,我当时接住你的时候,你还哭着说救命之恩你一定会以身相许,这些年我一直记着,可你却忘了。”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低声说。   “不可能。”季雁来下意识反驳。   她不相信自己会说这个话。   “大概是听多了说书的吧。”寇元青说,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季雁来眨了眨眼,挣扎着说,“那也不可能。”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寇元青笑了笑,没有争论,转而继续朝着亭子走过去。   “没事,别怕,我拉着你,咱们扶着栏杆,不会有事的。”他轻声哄劝。   他这副样子,季雁来心中反而没底。   她六七岁那会儿,的确总跟着爹爹去外面听书,那会儿听了不少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隐约记得还因为这件事害的爹爹被娘亲罚去了书房。   难道真的?   季雁来不由怀疑自己,恍惚间也忘了其他,下意识跟着寇元青往亭子里走去。   背对着季雁来,寇元青眼中笑意弥漫。   所谓的以身相许,自然是骗季雁来的。小时候季雁来被教的很好,乖巧懂事,当时虽然被吓哭了,却还记得抽抽噎噎的说她会报答他的。   不过,那次惊吓太过,她之后就忘记了事情的始末,也忘记了他,更忘记了她说过的话。   那次掉下去也并不是她不小心,而是被他连累。   那时候他十岁,母妃早逝,父皇冷待,上有养在皇后膝下的寇元循,下有母妃受宠的寇元嘉,他的处境并不好。   相比从小就刻苦读书,还算有脑子的寇元嘉,寇元循被宠的跋扈蠢笨,总是会找他的麻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指示人对他动手。那次就是,寇元循在寇元嘉那里吃了亏,回来找他出气,恰好遇到他跟季雁来躲在楼上玩,本来只是要推他下去,可季雁来这个小傻子却用着小身子过去挡住。   理所当然的没有挡住,甚至因为惹怒了寇元循,把她们两个都推了下去。   皇后忌惮季家,想办法捂住捂住了这个消息,对外只说季雁来贪玩不小心。季家从哪儿之后,也很少再带季雁来进宫。   而为了不连累季雁来,他也没再去找她。   等再次遇见,季雁来已经十岁,也已经忘了他。   可他忘不了。   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直有这么个傻乎乎的小家伙陪着他,安慰他,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小打不过没关系,苟一苟等长大了再报复回去。   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话。   可这些年过去,寇元青每每想起,仍旧忍不住微笑。   晚风拂面,季雁来回神,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来到了亭边。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就撞见了寇元青的怀中。   佳人投怀送抱,寇元青不由轻笑。   夏衣单薄,季雁来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温热的身体,她的肩背挨着对方震动的胸口,不由一颤,只感觉细细麻麻的痒意从那里蔓延开。   啥时间,她半个身子都僵住了。   “别怕,来,扶住栏杆。”寇元青轻声说,握着她的手搭在前面的栏杆上。   季雁来立即握紧。   “看那里。”寇元青说,在她身后伸出手,用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的姿势,引着她看向测前方。   季雁来下意识看去,立即就愣住了。   之前未曾看见,可从这个角度看去,就见远处一座山峰遥遥看着如同斜斜歪倒的宝瓶一样,一条瀑布从宝瓶口坠下,远远砸落在地,水珠飞溅,于月色下蔓开轻薄的水舞。   恍惚间宛如仙境一般,让人下意识想着,是否有仙人临凡,手持宝瓶,降下甘露。   “那座山名叫宝瓶山,曾有无数文人墨客称赞,后来有人偶然发现,在此处去看那宝瓶,色相远比其它地方完美,便在这里建了这座亭子,名唤遗仙。”   “当时我就想,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他声音盈满笑意,温声慢道。   她的确很喜欢。   季雁来早上醒来时,下意识看向宝瓶山所在的方向,忆及昨晚种种,仍然不由失神。   可没有时间给她多思,昨夜睡得晚,一宿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匆匆用过早膳,就又去给太后请安。   结果刚一进殿,就被满堂的美人晃花了眼。   脚步一顿,季雁来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幸好及时回神,明白过来,想来这就是随着勋贵忠臣们一起来的家眷们。   对上那些有些失望的视线,她又恍然。   看来是冲着天子来的。   “拜见母后。”季雁来只做不知,上前行礼。   “弟妹你这可是来晚了,这满殿的人都等着你呢。”宋珮芝笑吟吟的说,一双凤眼左右一扫,似笑非笑。   “昨日贪看山景,睡得晚了,望母后恕罪。”季雁来也不理她,只冲着太后请罪。   到底是自家的儿媳妇,太后还不至于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她难堪,面上温和一笑,招手让她过去,又亲自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   “这有什么,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拘礼了,哀家可不是那刻薄婆婆,总要想着法的搓磨媳妇。难得来一趟别宫,你随意玩,都是自家地方,不用管那么多。”她一句带过,扫了眼宋珮芝。   宋珮芝脸僵了僵,硬撑着一笑,没再说话。   她母家是裕国公府,而着满上京数得上的人家谁不知道,裕国公夫人磋磨死儿媳妇的事。   面对着这意有所指的话,她都不敢看身边亲娘裕国公夫人的脸色。   旁的夫人看着热闹也不多说,她们都很看不上裕国公家,连个解围的人都没有,只笑意盈盈的奉承起太后,说她慈爱,体恤晚辈等等。   季雁来含笑坐在一边,只偶尔在提及她的时候应两声,至于那些好听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不善言辞,也没在意。   说说笑笑间,殿内就热闹起来了。   不多时,侍人禀报,宸华长公主到。   殿内气氛微妙的一滞。   太后含笑看了眼殿中诸人,慈爱的让快请进来。   脚步声轻轻,宸华带着一喜翠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   那女子头挽飞仙髻,未曾太多修饰,只簪了几枚珠玉,斜插一枚步摇,她轻轻垂首,珍珠坠子在腮边轻晃。隐约间,那玉肌雪肤,竟比珍珠还要润泽三分。   正是之前在兰花宴上惊艳全场的云家娇女,云辛怡。   虽然那次宴会发生了些许插曲,可宸华显然并不在意受损的名声,平日行事反而更张扬了些,不止虞上云,平日里还和些其他容貌俊美的公子出双入对,恣意的很。   而这云辛怡,在露面之后就频频出入宴会,她生的美,熟读经史,又写了一笔娟秀的小楷,可谓是有才有貌,没几次,就得了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近来,更是和季雁来一起,被称为上京双姝。   眼见着对方淡妆素裹,清雅娇柔外更惹人怜爱的气质后,季雁来顿时明白了刚刚殿中那微妙的停顿为何而来。   都是奔着天子来的,想必互相都有了解,得知有这么个劲敌,任谁也淡定不了啊。   宸华一如既往的高傲强横,便是对着太后,也只是礼数周到,未见有多少恭敬,淡淡招呼几句后就在席间坐下。   倒是云辛怡,温柔得体又落落大方的给众人打了个招呼。   不管心中怎么想的,一种夫人贵女们面上都未有遗漏,含笑回应。   期间商阳长公主怏怏的进来,她这个亲生女儿,来的是最晚的,可没人会说什么。   季雁来扫了一眼,心中就明白,想来她这是又在屈长风那里碰了壁了。说来也得佩服一下她的恒心,屡遭拒绝,竟一直没放弃。   见着小女儿,太后忙叫过去嘘寒问暖,脸上一直带着的温和微笑多了些许责备,倒是真切了许多。   这样过了一会儿,一个眼熟的内侍进殿,赫然是天子的近侍。   霎时间,季雁来就见到殿中的贵女们眼睛都是一亮,些许人还下意识理了理衣裙。   “禀太后,陛下有言,今有急事,无暇前来请安,特命奴婢前来禀报,望太后体谅。”内侍拜倒在地,恭敬的说。   殿中不知何时绷紧的气氛顿时一松,季雁来音乐还听到了失望的叹息声。   得知天子不能前来,不多时,宸华就直接告退,施施然带着人直接离开。云辛怡匆匆间不忘周全的行了礼,这才转身追上。   心知她们为何而来,太后也没有多留,不多时就露出了送客之意,一众夫人顿时知机的告退离开。   季雁来这个儿媳好歹留到了最后,离开大殿前隐约听到太后斥责寇珑珍。   “怎么这样没出息,不过是个……”   请完安,算是完了一桩事,季雁来松了口气,看着这满眼苍翠,琢磨着今日该去那里玩,就见那个一个宫女过来。   她一顿,隐约有了猜想,果然——   “王妃,陛下命奴婢请您前去未央宫。”   未央宫,皇帝所居的宫殿,他不是在那里召见群臣吗?怎么想起来要她过去,他疯了?   季雁来顿时受到了惊吓。 第26章 急切 “夫……君。”季雁来声若蚊呐,……   细微的足音在宫殿中回响。   宫女内侍忙忙碌碌的在其中穿行。   季雁来默了一下, 有心拒绝,可思及昨晚下定的决心,她最后只是轻声说, “好, 带路吧。”   低头屏息的宫女微微松了口气,立即带路。   随着一行人离开, 不多时, 宋珮芝拎着裙角步子微快走了过来, 发现不见人影后眼中精光一闪。   在这别宫里住着的都是皇家人,可宸华和季家人不睦, 商阳还在太后宫里, 叫走季雁来的是谁?   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要发现什么秘密, 她招来人问了一句。   “刚刚荣王妃去哪儿了?”   内侍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刚刚荣王妃寻人来问这别宫周围都有哪些有意思的地方,然后就走了。”   宋珮芝一顿。   不是有人来找,而是她找人去问?   发现自己弄错了,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她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就走了。   真是白高兴一场。   绕过回廊,无人的小径一株栀子玉花轻绽,幽香弥漫。   发现这是条小路,季雁来心下一松。   等行过弯弯曲曲的石阶, 一路向上, 又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眼前一开,雕梁画栋的宫殿近在眼前, 红墙黛瓦,美轮美奂。   刚从小门进去,天子身边的内侍总管常信就迎了上来,恭敬又不失谦和的说,“夫人来了,快请。”   夫人?   季雁来心中一动。   “劳烦总管了。”季雁来抬眼一扫,见着只有寥寥几人,而且都低眉敛目,一眼都不敢多看。   心中一松,又不免复杂。   天子如此用心……   “怎敢担夫人此言,实在是折煞老奴了。”常信面露惶恐,弯了弯腰。   这可是陛下的心尖子,他可不敢当。   “总管客气了,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自然当得。”   “不敢,不敢,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说不得就要罚老臣一顿了,夫人开恩呐。”常信笑呵呵的说着请罪的话,可话里的意思,却十分耐人寻味。   季雁来心中一转,忽然就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天子会为了她罚他嘛!   这……   她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常信见了心里一喜,心道难怪昨夜回来陛下那样高兴,看来,这事有进展了。   穿行一会儿,季雁来就被常信从后门引到了一处侧殿。   殿内书架巍峨,以黑金二色为主,帐幔上绣龙纹,香炉中龙涎香深幽,小几矮榻,并无座椅。   分明是天子平时小憩之处。   季雁来左右看看,并无落座之处。   “夫人,快请坐这里。”常信上前伸手一引,示意她于矮榻上落座。   那分明是天子平日坐的地方,季雁来一时迟疑。   “夫人,您快请。”常信殷殷期盼。   陛下没让人准备桌椅,明显就是想让人坐这儿,常信自觉还是十分了解那位天子的心思的。   总不能真站在这儿——   季雁来拎着裙角,小心翼翼的坐了过去,心中却不由的发紧。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元日中药那天……   心中匆匆跳了几声。   眼波流转,季雁来下意识就去看殿中的常信,只觉脸颊发热。   常信低眉敛目站在那里,一如那夜。   她顿时觉得更加的不自在,就在这时,她就听到了隔壁隐隐的人声。   所有的心思消没,季雁来脸色立即木然。   没听错的话,那就是她爹的声音。   所以隔壁是天子的书房?!季雁来不由睁大眼,下意识站起身。   她深吸一口气,天子竟然让人把她引到书房的隔壁!   他!他!   季雁来咬牙,克制住了不把不敬之言说出口,缓缓吐出那口气后,又慢慢坐下。   动作轻微,生怕发出点动静被隔壁听到。   几个婢女也听到了这道熟悉的声音,面面相觑之后,也跟着放轻了动作。   忍不住伸手捏住臂下垫着的软枕,入手松软,冰凉细滑,季雁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见红色绣团花牡丹纹的软枕垫在镌刻着龙纹的檀木榻上,其间还铺着杏色的软垫。   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一个娇艳华美,一个霸道威严,放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怎么搭。   季雁来一眼就看出,这料子是上好的冰蚕丝制成,夏季用来最是舒爽,触手生凉,有这么身衣裳,便是正午也不会很热。   而这几样东西,明显都是新的从未用过的。   正出神间,宫女们知机的奉上茶水点心还有新鲜的果子。   茶是季雁来最喜欢的留仙蜜茶,点心是她最喜欢的玉片酥,果子是她最喜欢的樱桃。   季雁来又愣住了。   这些喜好她几乎从未显露出来,天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捻起一枚玉片酥尝了一口,季雁来脸色又变。   这玉片酥种类繁多,乃是鱼肉等片成薄片,秘制之后过油炸出,其味鲜香酥脆,尝一片唇齿留香。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这些年下来,她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初在皇宫吃过的那一次。   可那个御厨后来告老还乡之后,做这个的人就再也做不出季雁来喜欢的味道了,近些年,她也就没怎么再吃过了。   然而,现在尝来,竟正正好就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那么问题来了,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就连自家爹爹都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知道的?   ……   季雁来一时间心思烦乱,难以理清。   唯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那就是,天子对她,并非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眼睫轻垂,季雁来不由出神。   为何?她不由得想。   看她沉思,宫人们也不敢打扰,悄然点起了馥郁的玫瑰花香。   “在想什么?”寇元青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正发呆的季雁来。   “没,”季雁来下意识说,跟着就起身要行礼。   寇元青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不是说了,在我面前不必多礼。”他说,在季雁来身边坐下。   季雁来不由自主的往一侧挪了挪。   低低笑了一声,寇元青没逼她,伸手捏起一枚玉片酥尝了尝,笑着看她,说,“都凉了,怎么不吃,现在不喜欢了吗?”   说着话,他看了眼常信,吩咐重新做,又碰了碰茶壶,让重新再上一壶。   这样的细心体贴,季雁来这些年,只在父兄那里感受到过。   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拿起了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还好,不算凉。”她说。   茶水温热,算不上凉,可这种果茶的确是热的才好喝,凉了便有些腻。   常信被天子看的浑身一紧,丁点儿都不敢耽搁立即去安排。   凉了的玉片酥和留仙蜜茶也都亲自拿走。   候在外面的小徒弟看着他师傅竟然亲自动手,机灵的脑瓜子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前接过来。   “师傅,这活儿你叫徒弟一声就行,哪儿能亲自动手呢。”他嘴甜的说。   常信拍了他一下,没有多说,让他去督促着膳房快再做一份玉片酥。   傻,他这不是给里面两位主子腾地方。   这不,荣王妃的几个贴身婢女也都出来了。   采春几个早就得了自家姑娘的吩咐,在她和陛下独自相处的时候,让她们都避开。   看着其他人都退下,季雁来心中先是一松,而后又是一紧。   天子向来大胆,她既不想被人看到两人有违常理的亲昵,又担心没人之后,对方更加无所顾忌。   “现在不喜欢吃玉片酥了吗?”丝毫不知季雁来心中的百转千回,寇元青笑了笑,又问了一遍。   他特意命人找了那御厨的老家,又让人认真去学,这次来长乐别宫特意把人带了来,可没想到,季雁来竟然没动。   季雁来抬头看他,隐约间竟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   “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玉片酥的?”她直接问道。   寇元青一顿。   季雁来抬眼看他,眼波漾开,沉静中透着些许疑惑。   “那年你把席上的玉片酥都吃完了。”寇元青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季雁来懵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   “你不喜欢是生冷的东西,宫宴上的菜就很少动,可每次有玉片酥,你都会吃。”寇元青说着,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带着怀念的笑意。   虽然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可看天子这个样子,季雁来终于确定。   原来,这些年他真的是一直在注意着她。   ……   她的心中无比复杂,根本摸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欲言又止,季雁来想问寇元青为何会如此,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问与不问,实在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季雁来忽然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说着话,寇元青一直注视着季雁来,见她眼波轻动,最后却依旧平静下去,眼中不由划过一抹失望。   唇角抿了抿,他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安静的看着季雁来。   殿中便骤然寂静下来。   那目光太过直白,季雁来想忽视都忽视不掉,再这样一安静,她就觉得更不自在了。   袖中捏着帕子的手动了动,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目光一扫,她匆匆间找了个话题。   “刚刚,我爹爹在跟您说什么?”   “大学士说,我到了娶妻的年纪,后宫有主才能稳定臣民之心。可身体为要,不宜放纵,虽然佳丽无数,选几个品貌出众的纳入宫中就好。”慢慢说着,寇元青绕有深意的笑了,道,“我觉得他老人家说的很对。”   没想到自家亲爹找天子说的竟然是这件明显会得罪人的事,季雁来一时无奈,等听到天子最后一句若有所指的话后,下意识看了过去。   明知道满朝文武都想着塞女儿进后宫,天子却态度不明,她总担心自家爹爹会被坑。   “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寇元含笑青看着季雁来。   心中一跳,季雁来听懂了寇元青话里的意思,可又觉得没懂。   这可能吗?   “陛下能如此想,可是对皇后之位有了人选。”微微屏息,控制住跳的乱七八糟的心跳,季雁来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从容,轻声问道。   又装傻——   寇元青无奈的想,欲言又止后他忍住了直言的冲动。   若是现在说,肯定会吓到青阳的,她想来循规蹈矩,现在好不容易能放开了些……   等等,再等等,不要急。   寇元青一遍一遍在心中对自己说,含笑转移了话题,说,“你和那个宋家的姑娘关系不错?”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季雁来的心就悬在了那里,不过事关宋岁宁,她又打起了精神,说是,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陛下问起婼婼所为何事?”   叫的倒是亲密,寇元青眉一皱又松开,然后说,“提前说给你高兴高兴,朕命人治出了药,你那小妹妹的脸不要多久就能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季雁来惊喜的说,哪里还记得之前的事。   寇元青但笑不语,正等着季雁来问他为何要治那宋岁宁,就听她说。   “所以是屈长风所求,还是宋云巍所求?”高兴过后,季雁来不由问道。   心中顿时失望,寇元青无奈,对于某些事上,季雁来总能表现的出乎预料的敏锐,可在另外一些事上,她却又总是懵懵懂懂。   “是屈长风。”他给出回答。   “难怪。”季雁来想起之前宋岁宁说的解除婚约之事,当时她就觉得不应该,现在想来,屈长风早就为宋岁宁做好了打算,才愿意松口的吧。   只是看婼婼那丫头心虚的样子,看来,这里面还有别的缘故。   “来,喝茶。”不准备在别人的事情上多费心思,眼见着宫女呈上的果茶,寇元青把人挥退,亲自给季雁来倒了一杯。   看着送到眼前的茶杯,季雁来一时迟疑,随后还是接过了这杯天子亲手倒又亲手送过来的茶。   然后,迟迟下不了口。   天子倒茶,这样的殊荣,她从未听说过。   然后,她就喝到了天子倒的第二杯,第三杯,还有天子亲自送到她眼前的玉片酥。   之后他竟然就坐在吃吃喝喝的她身边看折子。   这个距离,季雁来一侧眼就能看到折子上的内容。   她哪里还坐得下去,忙不迭的就起身告退。   “不急,再坐会儿,时间还早。”寇元青拉着她的手不让。   “陛下…”季雁来打定了主意要走,刚一开口,就见常信匆匆进来,叫了声陛下后小声说,“几位大人拿着折子来了,说是要商讨一下西南军需一事。”   天子有事,这些她绝对能脱身了,季雁来心下一松,下意识想了下西北军需会有什么事,也没在意,跟着就抛到了脑后。   本以为今天能跟季雁来温存一上午,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个意外,寇元青顿时凝了凝眉。   “陛下有事,我就先告退了。”拽不回来自己的手,季雁来只好就这这个姿势略一福身。   寇元青下意识把人拽了起来。   “你又这样叫我。”他伸手示意,不满的看着季雁来。   常信立即出去,只说陛下有事要耽搁一会儿,劳诸位大人稍等。   来的人都是近臣,早习惯了天子的行事作风,只以为的确有棘手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多想。   “藏光,”这样好几次过,季雁来也有了经验,不准备耽搁,天子话音一落她就开了口唤道。   “不行,叫我别的。”寇元青却不满意,上前一步附在季雁来耳边说,“你都叫那个宋家姑娘婼婼,却叫我藏光,这可不行。”   没想到寇元嘉竟然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还是因为一个称呼,季雁来懵了一下。   “青阳,”寇元青提醒她,看着眼前淡粉的桃腮和玉似的耳垂,眼神灼热。   清浅的呼吸打在颈侧,季雁来下意识就想躲,却被人给扣到了怀中。   “叫,叫什么?”无奈之下,她忍着羞意小声说,伸手撑着身前人的胸口,不敢再靠近。   “你说。”揽着怀中人腰背的手不由上移,哪怕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那底下的季肌肤是何等的温香软玉,喉间一滚,寇元青声音微哑。   “我不知道。”掌下的心跳咚咚咚的又沉又快,感觉到对方那只不老实的手,季雁来被逼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寇元青眼神一闪,凑仔她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   “这怎么行?”季雁来惊道,慌乱中连连摇头。   “青阳。”寇元青小声催促。   “不,不行的。”季雁来不肯答应。   寇元青看着季雁来的目光灼热,隐含急切。   “没事的,只有我知道,叫一声,就叫一声。”他诱哄着说,手扣紧了掌下不盈一握的腰肢。   这几个月下来,季雁来早已经知道了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再加上腰上那双手,她再次动摇了。   “夫、”刚一开口,她面颊就已经飞满了红晕。   寇元青墨一样黑沉沉深不见底的眼睛顿时一亮,仿佛点燃了一束火光,无比期待的看着季雁来。   “夫……君。”季雁来声若蚊呐,唇瓣轻颤,脸红如血,无比艰难的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第27章 委屈 郑家坐镇西北,当地人只知振武候……   哪怕心心念念许久, 可等到季雁来真的开了口,寇元青还是脑中乍然一空。   种种欢喜难耐的情绪入烟花般炸开,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青阳, 青阳……”心中情绪翻滚, 他下意识叫着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季雁来就觉得周身一紧, 被寇元青死死拥进了怀中。   耳边一声声呢喃, 哪怕看不清神情, 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急切和激动。   脸颊滚烫,呼吸间都是深幽的龙涎香, 季雁来呼吸一滞, 胸口一声声急匆匆的跳了起来。   手动了动, 她想把人推开,可刚让开了一点距离,对方就俯身下来。   呼吸声打在面颊上,她下意识侧头想要躲开,却被对方噙住了唇。   掌下的心跳越发急促, 震的季雁来掌心发麻,目光一动,她便看清了眼前人凑近的眉眼。   墨眉,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绣着金线的抹额一角。   她闭上了双眼, 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可大概是因为看不见, 所以嗅觉越发的灵敏,身周龙涎香和玫瑰香混在一起,越发的浓郁, 让她有些懵然。   身前人急切却又温柔,匆匆而来,却又放缓了动作,拉扯着她一起纠缠。   季雁来只觉得自己越发的昏昏沉沉了。   安静的殿内,红衣和黑衣身影交织,难分你我,道不尽的温柔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寇元青才依依不舍的退开。   “青阳……”他满是欢喜的喟叹,把胸口那口屏了许久的气息一块吐了出去,余下的全是翻腾着的快活。   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快活。   眼睫一颤,季雁来睁开双眼,尚有些迷蒙。   寇元青便笑了。   “青阳,”   “青阳,”   “青阳,”   在一声声呢喃中,季雁来眼波轻动,终于恢复了清明。   忆起刚才的情迷,她心中一跳,下意识把人推开,同时后退一步,扭过头去,心中不由升起恼意。   这人,这人……   实在是不像话,可季雁来更恼自己,刚才怎么就失了神。   寇元青没有抵抗,依着她被推开,低声一笑,满是纵容的说,“走吧,我送你。”   “……藏光、”顿了一下,季雁来到底叫了这个名字,就想要拒绝。   可天子却没有听她的意思,拉着人就往后门走去。   “多谢藏光。”季雁来只得说。   “走吧。”寇元青说着,却舍不得放开手。   季雁来只好拽了拽。   忍下留恋,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寇元青这才松开。   “走小道委屈你了。”他看着掩在宫殿一角的侧门,眉轻轻一皱,一想到青阳来见他竟然只能偷偷摸摸的,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藏光言重了。”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这样,正好,季雁来心下想着,眉眼淡淡。   看着这样平静的她,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的确很好,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会有今天,可以后……   “真想不让你走。”他低声说。   季雁来心中一跳,抬眼看他。   “去吧,小径曲折,记得小心些,别怕,不会有人看到的。”寇元青柔声叮嘱。   他从来不想季雁来背上污名。   眼波一动,季雁来告辞离去。   路上她细心的注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过份安静了,明显是有人藏在暗中。   心下一缓,季雁来径直回了生云殿。   宫人们齐齐上前行礼,其中一个宫女略有些冒失,靠的略有些近。   季雁来没太在意,随意叫了起后就直接进了大殿,才算放松下来。   对她而言,去到天子的寝室,而且就在书房隔壁,太胡闹,也太让人心惊了些。   一墙之隔就是那些大臣……   没再多想,免得自己吓唬自己,季雁来寻了些别的事做。   殿外,小宫女被姑姑叫去训了几句,让她小心些切莫再像今天似的冲撞了贵人,小宫女连连应好,回头躲在角落里取了眉黛,写了一个小纸条。   【身带龙涎香】   殿内,季雁来养神片刻,总觉得身上的香味有些太浓了。   除了馥郁的玫瑰香,还有被风吹了一路却还残留了些许的龙涎香。   也顾不上青天白日的,她叫了水进来沐浴。   又换了身衣衫,虽然没有熏香,可她常用玫瑰香,连着衣衫上也沁了进去。嗅着这淡淡的香味,她才算舒服了些。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用完晚膳,季雁来便准备休息了。   谁知,天子竟又叫了她出去。   这次两人夜半登山,去看映月湖。   夜色之下,远远可见一汪大湖,映着天上的明月,交相呼应,如梦似幻。   又这般玩了许久,寇元青才亲自把季雁来送回她的生云殿外。   遥遥目送佳人进去,黑衣侍卫悄然过来,说了小宫女的事,又递上了一个纸条。   寇元青看着上面的龙涎香三个字轻轻笑了笑。   “不必阻拦,把它送出去。”   “打草,才能惊蛇。”他说。   让他看看,除了虞家,还有谁在暗中窥伺青阳。   “是,”侍卫应诺,悄然退下。   -   幽山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季雁来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惜,上有太后和天子——   微微垂头,季雁来拿手帕掩着唇,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每天晚上天子都会叫她出去,带她四处游玩,高兴是高兴,只是为了给太后请安必须要早起,这觉,就有些不够睡了。   尤其是昨晚还下了山,去瀑布所在的地方,来回用了一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都亥时末了。   “见过王妃。”身前的声音打断了出神中的季雁来,她一抬眼,就见云辛怡正福身行礼。   她样貌清雅,气质落落大方,行事不卑不亢,只是这样一低头,一弯腰,也十分的婀娜多姿,如同轻颤的兰花一般。   “请起。”季雁来一伸手,欣赏的看着眼前的美人。   云辛怡抬眼,就对上了她的双眼,不由一愣。   眼前的女子眼中蒙着薄薄的水汽,面带疲倦,非但不显憔悴,反而多了些慵懒的美态。她只是这样轻轻一抬眼,哪怕是同为女子的她骤然见了,心中也不由一动。   她不及她。   云辛怡下意识想,心中一沉,道完谢意后就退回了寇珑玉的身后,垂眸间不由失神。   “看弟妹这困劲,昨晚做什么好事去了啊?”宋珮芝照旧阴阳怪气的说。   “好事算不上,就是趁着夜色,多走了走。”季雁来懒洋洋的答道。   “你,”宋珮芝一见她这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还想再说。   “听说献王兄的爱妾有孕了?三嫂你别光注意我嫂嫂啊,回头多注意点后宅,可得小心些,别一个不小心又小产了,这些年我献王兄大大小小算着,都没了五六个孩子了吧。”寇珑珍插话说,白了眼季雁来,恨她不争气,整天被宋珮芝挤兑也不还口。   季雁来轻轻笑了笑,言语而已,让她两分又如何。   这样的事每天都发生,殿中的人也不觉得稀罕,最后停在太后的制止下。   诸位夫人的请安只维持了三日,在连续三天天子都没有过来的情况下,太后委婉的提醒了一众夫人,随意游玩便好,不必再每日前来请安了。   虽然大家都心里清楚,天子是在避着一众贵女,可万一因此对她不喜了呢。   别管心里有多少想法,起码在现在,太后是不愿意惹了天子不悦的。   这一天起,一众夫人虽然失望,可还是知机的没再来了。   倒是寇珑玉,依旧带着云辛怡往返,丝毫没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昨天天子依旧没过来,算来,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   等到内侍出现的时候,饶是事不关己的季雁来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会来吗?她想,目光轻轻一扫云辛怡。   这位摆明了想要入宫的云家娇女。   “陛下驾到。”   殿内诸人心中顿时一动,更确定了他之前不来,是不想见一众贵女之事,一时间心思各异。   身穿龙纹玄裳的天子大步进来,众人顿时起身行礼。   目光略过季雁来,寇元青开口叫起。   季雁来随之起身,低眉敛目,闲坐在一侧,一点儿风头都不出,只当自己不存在。   云辛怡不由看她,眼见着她刻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风华,下意识松了口气,忽略了那一闪而逝的不对劲。   有季雁来这样的美人珠玉在前,她没有信心能让陛下记住她。   所以,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众人顿时起身,一番母慈子孝之后,寇珑玉趁机开口,说了她明晚准备举办宴会的事,这次的理由是她殿中一株罕见的红莲开了。   在她口中,那株莲花的色泽纯正,比红绸还要更艳三分,实在难得。   季雁来听了都有些心动。   别的不说,寇珑玉府上花匠的手艺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她每年可开不起那么多的各色花宴。   寇元青目光一扫季雁来,见她眼睛微睁,回过头后就说了好。   这个眼神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可一直暗自关注着天子的云辛怡却不由自主的记下。   刚刚所有人说话,天子都目空一切从未在意。   这,真的是个巧合吗?   看着神色毫无异样的两个人,她心中惊疑。   目光轻动,眼见着寇元青看都没看那云辛怡一眼,季雁来心中不由复杂。   如斯美人他都毫不在意……   上首,眼见着天子如此默然,太后瞥了眼寇珑玉,眼中一动。   算来,也快到了。   她张家女,也不比云家女差。   自太后哪儿离开,走到半路上,季雁来又被叫去了书房。   这几日下来,一回生二回熟,哪怕再听见隔壁书房传来的声音,她都能忍下心中的些许慌乱,神色不动。   这次书房里的不是她爹,而是其它几位尚书。   其中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一直在争执,为的就是西南军需一事。   户部尚书说拨款是兵部押送,可他没关系,可兵部尚书却说一路上都没有开过封条,眼下莫名少了三十万两白银,定然是户部从中作梗。   两人互相推诿,不敢担这个责任。   三十万两白银不见了?季雁来心下一惊。   “既然查不出端倪,那户部就再拨三十万,另,着都察院,刑部,禁卫司协同,前往西南,详查此事。”天子最后直接说。   本朝富裕,朝廷掌有琉璃,海盐等制法,加之开国皇帝曾大力修路,南北通畅,商吏往来,税收无数,倒是从不缺钱。   要不然,皇帝也不可能轻轻松松把三十万两白银说出口。   解决了这件事,天子没再耽搁,就命人退下,然后来了偏殿。   几位尚书若有所思,总觉得今日的陛下,行色略显匆匆啊。   行色匆匆的天子进了侧殿,对坐在那里抬眼看来的季雁来微微一笑。   “藏光。”季雁来站起身,经过这几日来,总算熟悉了这个称呼,没有再经历一次叫陛下,纠正,然后只得依从的过程。   说起来,之前小半年的相处,都没有她们这几天见得多。   对于天子,季雁来的确熟悉了不少。   “青阳。”哪怕只是听着自己的字从她口中叫出,寇元青都会忍不住愉悦,过去揽着人坐下。   季雁来虽然还是有些抗拒,却也没再紧张——   不得不说习惯的吓人,发现这一点后,她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自嘲的想着。   “刚刚所说的军饷?”闲闲说了一会儿话,思及刚才的事情,季雁来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西南多水匪,自北夷被平定之后,这西南便成了大昱最大的问题。   西南驻军三十万,若是没了这军饷,怕是要难熬一段时间了。   “没什么,”寇元青不以为意,可看着季雁来眼中的关切,他沉吟了一下,说,“青阳,你可知道坐镇西南的是谁?”   “是振武候,郑德海。”   “别的呢?”   季雁来摇了摇头,振武候坐镇西南,这些年只三年回一次京述职,比起他,她更清楚他府上的几个子女。   不过相比这位将军的威名赫赫,他的两子两女都不甚出挑。   接下来,寇元青就和她仔细说了说郑家的事,世代从军,郑德海的父祖全都是叫的上名号的将领。   “真厉害。”季雁来不由说,心中却一沉,想起了功高震主一事。   果然,寇元青接下来就说。   “最厉害的时候,郑家坐镇西北,当地人只知振武候,而不敬天子。”   “什么?这也太,”太大胆,太疏忽了。   就连季雁来听的的第一个反应,也是郑家是否生了不臣之心,不然怎么敢放纵底下的人如此不敬? 第28章 怨恨 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郑家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已经无从得知,但显而易见的是,没有一个天子可以接受这样的武将。   所以 , 在之后十余年的时间里, 郑德海的父祖,兄长相继死去, 家族凋敝, 也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了。   “可郑德海活了下来。”季雁来说, 心中惊叹且惊疑。   必死之局,竟然真让他找到了出路。   “没错, 他活了下来, 并且用了三十余年的时间, 爬上了镇国将军之位,活的好好的。”寇元青意味深长的说。   “藏光说起这个,这次的事情?”季雁来不确定的说。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很快就能有答案了。”寇元青直白的说。   “此事定能如藏光所愿。”季雁来说, 微微一笑。   不管这个男人品性如何,最起码现在的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而天下人正需要一个好皇帝。   “那就借青阳的吉言了。”寇元青笑了。   “哪里算得上吉言。”那笑容太过耀眼,季雁来不由避开,轻声道。   “于我而言,青阳的话, 都是吉言。”寇元青诚恳的说, 可惜,避开视线的季雁来没有发现这一份诚恳。   亦或者,她不想发现。   毕竟分不出真假的东西, 还不如不看。   生云殿位于长乐宫偏东的地方,临近悬崖,算是幽山赏景最好的宫殿之一。   这里的宫女都习惯了宫殿的主人荣王妃每日早上卯时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四处游玩,等到日头越盛,辰时末就会回来。   而她的人际往来也很清净,来到长乐别宫五日,只有一个宋家姑娘会来找她,可今日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就是云家贵女?真是好看,”有小宫女躲在阴凉处,偷偷看一眼殿中等候着的清雅女子说道。旁边的小宫女还没来的及应话,就又听她说,“不过还是比不上王妃。那天我见了王妃穿碧裳,比她还好看呢。不过王妃穿红衣也很好看就是了。”   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旁边的小宫女也不甘心,挤出来了一句,“这个我知道,就叫浓妆淡抹总相宜。”   “对啊,就是这个!”   说笑间两个人嬉闹起来,就看见掌事姑姑说了几句话后,那位云姑娘就转身走了。   衣袖轻摆,裙角稍动,鬓边珍珠步摇略晃了晃,举止间尽是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等季雁来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她有些好奇,她和这位云姑娘可没什么交集,她找她做什么?   这个问题,别人也想知道。   “你去找季雁来了?找她做什么?”寇珑玉撇了眼那个表妹,语调轻慢的问。   面对着她这个居高临下的神情,云辛怡早已经习惯,只是轻轻一笑,说,“偶然想起罢了。”   “偶然?”寇珑玉不信,能被云家送到她这里博一个前程的人不是傻子,她做事,定有原因。   不然,哪里敢觊觎皇后的宝座呢。   “不愿意说就罢了。”明白这是被敷衍了,寇珑玉心中不悦,却也没有威逼太过,撂下一句后就走了。   与虞家的联姻出了岔子,寇珑玉的权势也不免受到了影响,这个时候,她必须维护好和云家的关系。   而身为云家家主嫡幼女的云辛怡,哪怕她再不喜,也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目送着身穿紫色华服,明艳张扬的长公主离去后,云辛怡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陪着她长大的嬷嬷有些不满,说,“长公主也太过傲慢了,竟这样慢待您,要不要给家主……”   “嬷嬷、”云辛怡声音一沉,打断了她的话。   嬷嬷立即噤声,惶恐的说,“是老奴说错了话。”   在很早之前,云家就有意培养着这个和几位皇子年龄最为相近的幼女,这样严加教导出来的女子,自然不会只是明面上这样的清艳雅致。   “她是长公主,”云辛怡淡淡的说,眼中却仍然有些忧虑。   曾经她也以为一个张扬跋扈的长公主对于云家来说不是坏事,可那是处于上位皇帝弱势的情况下。   然而,当今手腕强硬,心思深沉,明显继承了祖先对于世家的忌惮和打压之意。这样的帝王,他们非但不能借着长公主掌控朝朝局,反而要加倍小心。   然而,宸华长公主缺丝毫不加收敛。   云辛怡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正如古画中的仕女一般,神秘,从容。   嬷嬷一颤,深深垂下了头。   本以为云辛怡过来找她只是偶然为之,可没想到,她第二日竟然又来了。   季雁来心中便认真了许多,她本来想着让人送了帖子过去给云辛怡致歉,可再一想,晚上就是寇珑玉的赏莲宴,便准备去了亲口说。   可恶就在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寇元嘉。   看着对面隐约有些憔悴,可缓缓行来仍然矜贵高雅的荣王,她的夫君,季雁来忽然想到了早上去见寇元青时,他看着她是莫名晦暗的眼神,已经不加掩饰的有些低沉的情绪。   原来如此。   按理说季雁来该惊讶的,可在这个时候,她却莫名的想到——   天子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真,还是假?   “几日不见,王妃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季雁来的出神。   “见过王爷。”她漫不经心的福了福身,补上刚刚缺失的礼数。   可这也难以掩饰她对于寇元嘉的怠慢。   寇元嘉双眼一沉,想起了虞上云若有所指的话——   “听说,荣王妃近日兴致不错,每日都会出去游玩,可奇怪的是,竟然没人发现她去了哪儿。”   “看来,幽山还是很大的。”对方绕有深意的神情在寇元嘉面前旋转,让他无法忘却。   寇元嘉是不信的,不管她怎么不喜季雁来,都要承认,她的教养,以及品行上的出众。   可今年季雁来对他的冷待,以及现在对方不加掩饰的怠慢还是让他心中翻滚起了疑云。   他看着季雁来,等待季雁来给予他那句话的回答。   “王爷说笑了,算了,我们已近两月未曾见过了。”季雁来直接忽视了他后半句话,细眉轻动,似笑非笑的说。   答非所问,寇元嘉定定的看了季雁来一眼,越过她直接往殿内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雁来若有所思。   这个样子,他发现了什么?   思及此,季雁来心中一跳,却又有些隐秘的,不能言说的愉悦翻滚。   廊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明亮的日光落在她脸颊一侧,清晰的照见她轻轻勾起的唇角。   华美依旧的容颜,却骤然多了些晦暗。   “王妃。”采春心下一紧,出声提醒。   季雁来回神,敛眸片刻,又轻轻一笑,带着释然和自嘲。   “原来,我还是怨恨他的。”她喃喃的说。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知道这个时候,季雁来才发现,她是在意的,并且因为这份在意而怨恨着寇元嘉。   “王妃,”采春有些心疼的说。   她家姑娘,今年也才二十岁而已。   季雁来没说话,进了大殿。   “去问荣王,他今晚住哪儿。”她说。   殿内,寇元嘉已正在沐浴,好洗去这一路上的风尘,在听到采春的话后,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低眉敛目,不露丝毫神色的婢女。   “把偏殿收拾给我就行。”他压下心中试探的冲动,没把那句和季雁来一起住的话说出口,淡淡的说。   采春领命退下。   “既然在生云殿,那没有让王爷住偏殿的道理,把我的东西搬去偏殿,把寝殿收拾出来。”季雁来嘱咐道。   本来以为寇元嘉会另择宫殿,可既然要住在这里,那她可不敢让他住偏殿,太后还看着呢。   采春立即下去安排。   等寇元嘉洗漱好,就被人引到了寝殿。   他眼中一动,看着短短时间内已经布置妥当的大殿,没说什么。   是了,季雁来一直都是这样的细心妥帖——   只要她愿意。   寇元嘉想起了这几个月格外清净的别院,没有季雁来三天两头送来的衣衫吃食,没有难得的古籍字画。   他一挥袖,不甚带倒了小巧的香炉。   清雅的兰香撒了一地,随着最后一缕香气袅袅散开,便再也掩饰不住殿内只余下点点余香的玫瑰花香。   这哪怕淡淡都让人觉得馥郁蘼艳的香味,一瞬间就让寇元嘉想起了季雁来。   准备妥当后,寇元嘉前去拜见太后,季雁来这个王妃随之陪同。   尚在门口,她就听到了殿内太后的轻笑还有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   “姑母,您莫要笑话梨儿了。”   女子撒娇讨饶,声音软糯柔婉,一瞬间就让人想起了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让人不由好奇,有着这样美妙嗓音的女子,该是生的何等美貌。   这个声音季雁来隐约觉得耳熟,可太后的侄女不少,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是谁。   思索间进了大殿,季雁来目光一扫,垂眸行礼,心下却是一动。   好生魅惑的女子,好生恣意的女子。   太后叫起,含笑对季雁来介绍说,“这是哀家的侄女月颜,算来,也该叫你一声嫂嫂。”   “月颜妹妹好。”季雁来正大光明的看去,对上了女子一双眼尾上挑,格外妖媚的狐狸眼。   这个名字,她立即就对上了来处,正是太后兄长,吴州刺史张道林家的嫡女,张月颜。说来,在她成婚之时,两人曾见过。不过那时候的女孩儿还是一个尚有些稚嫩的小姑娘,转眼间思念过去,竟出落成这样媚骨天成的佳人。   思衬中,她眼尾扫过寇元嘉就见对方眼神轻垂,喜怒不动。   季雁来心道一声果然,比起她这样的雍容明艳,张月颜这样的妖娆,才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嫂嫂好,”张月颜的性子出乎预料的活泼,说笑着就从上面走下来挽住了季雁来的手,说,“嫂嫂成婚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美人,我表哥好福气,可没想到着几年过去,嫂嫂的容色,竟然越发的明艳了,真是让人惊艳。”   说着话,她拉着季雁来在一旁坐下。   寇元嘉看了一眼两人,在看到张月颜的时候眉头轻压,不耐一闪而过,在对面坐下。   上面,太后看着,眸光一动。   “妹妹缪赞了。”季雁来也不在意,随着她的力道坐下,轻声道。   “哪里是谬赞,依我看,嫂嫂这上京第一美人名副其实。”张月颜说。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惊讶,不过季雁来也没多想,顺着她的话就聊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着说着,就把哀家都忘了,该罚。”太后出声打断。   “母后,”季雁来眉眼立即带上歉意,就想请罪。   “诶呀,姑母,都是我不好,好不容易见了嫂嫂,一时忘形,您可千万不能生气啊。”张月颜抢先开口,说着话上去又扯着太后的袖子撒娇。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倒是你,光顾着跟你嫂嫂说话,竟连你表哥都忘记了,该罚。”太后说。   张月颜一惊,忙看向寇元嘉,眼睫忽闪,有些担忧的说,“抱歉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表妹高兴就好。”寇元嘉轻轻一笑,温润雅致。   “那就好。”目光在他脸上划了一圈,张月颜高兴的说。   季雁来事不关己坐在一边,看着这三个人的神情举止,微微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半点都不在意。   “雁来,你表妹许久未回上京,没什么相熟的人,今晚宸华的宴会上,就由你带着她去吧。”   说了几句话后,太后看向季雁来叮嘱说。   “劳烦嫂嫂了。”张月颜跟了一句,眼巴巴的季雁来。   之间一顿,季雁来心中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同样的眼神,宋岁宁做出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乖巧想心疼她,可张月颜如此的时候,无辜中却又带着点惑人。   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像极了季雁来幼时进宫,看到的先皇宠妃,当今的太后。   心里想着,她看了眼寇元嘉,就见他飞快的压了压眉。   “那我就要多谢母后给我找了个伴了,之前正说,就我一人难免孤单,谁知就有了表妹,可见缘分。”季雁来温柔轻笑着说。   明明是个寡言不善言辞的人,可只要她愿意,总能把话说的妥帖。   寇元嘉抬眼看了她一眼。   张月颜扫见,眼尾一动,扯了扯唇角。   之后,一家人一起用了顿午膳,季雁来才总算可以回了生云殿。   午间正是炎热的时候,哪怕在这避暑胜地,也避免不了中午肯定会比别的时候热这一点。   压下心中的不耐,季雁来让人给她找些点心吃。   太后生长于江南,口味偏向酸甜清淡,可她却偏向吃香辣等口味,这一顿饭吃完,她根本没尝到多少滋味。   吩咐下去没多久,采夏几个人就捧着玉片酥上来,她一顿。   “怎么这么快?”采夏有些疑惑,这会儿去膳房要东西,怎么着都得小半个时辰,可这也就一刻来钟而已。   “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奴婢刚去,大厨就拿出来了。”采秋兴高采烈的说,忙捧上去让季雁来吃。   忍下心中的复杂,季雁来拿起一片,不知不觉,就把着一盘子都吃完了。   “陛下,王妃命人取了吃食。”未央殿中,常信轻巧的走到寇元青身侧,小声说。   放下手中的折子,寇元青略牵了牵唇角,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和太后的口味不和,肯定吃不好,让膳房准备着,一会儿等她醒了再送一碗开胃的汤去。”他起身,也准备去小睡一会儿。   常信立即安排下去,跟着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隐约看到,天子遥遥看了一眼东边。   那是生云殿所在的方向。   退出大殿,常信让人小心的去粘了蝉下来,站在殿外的时候,也没忍住往东边看了一眼。   若非亲眼所见,他怕是不会信,皇家竟也有了痴情种子。   可他现在不得不信。   荣王妃……   真是造化弄人。   一觉睡醒,季雁来有些懒怠,一时间根本不想起身。   她侧了侧身,想再躺会儿。   “姑娘,张家姑娘来了,正和王爷闲聊。”隐约听见了她的动静,采冬到了床边小声说。   “几时了?”   “已是申时末了。”   宴会一般在酉时正开始,季雁来算了算时间,还是起了身。   婢女们忙上前给她梳洗。   “不急。”一场充足的睡眠非但没有让季雁来精神奕奕,反而因为太过美好的午觉而慵懒起来。   “慢慢来。”她说。   管太后,张月颜,寇元嘉要做什么,她只做不知就行了。   说起来,这张月颜和云辛怡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看着,也都不是简单的人,也不知,真比较起来,孰胜孰负。   别的她不知道,可这个张月颜对于寇元嘉,明显有些别的意思……   季雁来忽然轻轻笑了笑。   也不知那位天子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   可会复杂?   不多时,采春端了一碗汤来,刚拿出食盒,酸辣的味道就飘了出来,腹中正有些饥饿的季雁来不由看去。   “刚刚膳房的人送来的。”采春轻声说。   拿着调羹的手一顿,季雁来轻轻应了一声,一口一口的把汤喝完。   等她妆扮妥当出去,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出去后甚至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众人就要起身去寇珑玉的别院了。   本来,皇室中人在长乐宫都有属于自己的宫殿,可寇珑玉明显更青睐于她命人在幽山所见的别院。   因此,一行人只得坐上马车,又行了约两刻钟,才总算到了。   长公主的宴会总是热闹的。   季雁来早已经熟悉了这个流程,和相熟之人打过招呼后,又仔细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张月颜,至于寇元嘉,早在进来之后,就寻了相熟的几个公侯家的世子说话去了。   不论是谁,在见到张月颜这样媚骨天成的女子时,都会忍不住惊叹的。   张月颜并不拘谨,言笑间落落大方,不多时就和几个姑娘相熟起来。   季雁来也算轻轻松了口气。   不管张月颜作何想法,她都没有和她打好关系的念头,更受不了两人明明没什么关系,对方缺亲昵的粘着她的行为。   “张家女?”寇珑玉声音微扬,难掩不喜。   这份不喜,在看清张月颜的容貌时,达到了顶点。   “臣女拜见长公主。”张月颜蹁跹过去,福身行礼。   “你和太后很像。”寇珑玉笑意微淡的说。   都是一样的,狐媚。   “这是臣女的荣幸。”张月颜微微一颤,轻声说。   寇珑玉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直等到寇珑玉走远了,张月颜这才站起身,轻轻舒了口气。   若说原本对她还有些陌生,见着她面色微白,几个姑娘到有些可怜她了。   宸华长公主和太后向来不和,难免会迁怒张家人,只是对着一个小姑娘发火,还是有些过了,她们笑着拉住张月颜嘘寒问暖。   张月颜故作轻松的笑了,没装可怜,可这副坚强的样子,反而更受贵女们的喜欢。   眼看着她倍受欢迎,季雁来说了一声后,就去了别处,张月颜也没有挽留,高高兴兴的把人送走。   转身到了别的地方,前段时间常跟着她的宋岁宁因为治出了药,回了京中调养,而在场的夫人也没几个跟她关系特别好的,季雁来索性寻了个婢女,准备逛一逛这园子。   不过——   晚上的园子,大概是不能逛的,容易出事。   季雁来看着前面不远处被放倒的屈长风,脸色木然。   这是想干嘛?   强抢民男? 第29章 公平 “朕宁愿做一个被人唾骂的昏君,……   “呀!”为季雁来带路的婢女一个没忍住, 惊叫出声,手上拎着的灯笼砸落在地。   “有人?”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低喝了一声,抬眼看来, 见着季雁来几人后互看了一眼, 放下屈长风就走。   眨眼间,几个人就窜进了小道, 没了踪迹。   “屈公子?”季雁来过去仔细看了一眼, 让采冬把人叫醒。   采冬过去探了探屈长风的脉和颈侧, 取出几只银针扎了下去。   随着亳无知觉躺在地上的人气息慢慢变重,很快就猛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满天星海, 屈长风目光飞快一转, 看到时季雁来后有些惊讶, 同时松了口气。   “多谢王妃相救。”他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诚恳致谢。   “屈公子不必客气,碰巧罢了。”季雁来没有居功,也没有问事情始末的意思。   屈长风也没有多言,又认真谢过。   “屈长风!”两人正说话时, 寇珑珍从拐角处轻快走来,见着屈长风后眼睛一亮,没有细看就高兴的唤道。   屈长风一甩衣袖,难掩不耐。   “嫂嫂?”走出两步后,寇珑珍终于注意到了季雁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 再一想刚刚看见屈长风时他满脸的笑意, 秀丽的水眸微眯,说,“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嫂嫂。”   “夜色正好, 出来转转,我也没想到,竟然能遇见屈公子和妹妹你。”季雁来只做没看见寇珑珍眼里的妒意,说,“倒是妹妹,不知可看见了张家表妹?”   她引开话题,免得寇珑珍多想。   “张月颜?看见了。”寇珑珍撇了撇嘴,显然不怎么喜欢那个人,没再说这些,笑着过来,伸手就想拽屈长风的衣袖,说,“屈公子,月色正好,不如我们一起逛逛这园子?”   他看着月色下长身玉立,眉眼越发疏阔恣意的男子,眼中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公主请自重。”屈长风后退一步。   “屈长风!”万万没想到从前只是躲着她的屈长风今日竟然这样说,寇珑珍惊愕之后,就是不悦,抬眼瞪他。   “你敢跟本公主这样说话?”她愤愤的说。   屈长风看着她,不喜且无奈。   他自觉对着这位长公主足够冷淡,从来没有给过她希望,但是寇珑珍就跟看不见一样,一味的追着他跑,无比坚持。   “长公主到底想如何?臣早已经说了,我有未婚妻,且与她青梅竹马,只等着成婚,并无二心。”屈长风直接把话说绝,再不留丝毫余地。   没想到今天的屈长风竟然这样决绝,寇珑珍愣住。   “那么个丑八怪,你竟然要她不要我?”回神过后,她不可置信的说,声音甚至都有些尖利。   季雁来眉瞬间一皱。   “婼婼长相如何,无须公主操心,您这样口出恶言,可有丝毫皇家风范?”屈长风一抬眼,总是漫不经心的双眼一沉,逼视寇珑珍。   “呵,丑八怪还不让人说不成?”寇珑珍这会儿已经气疯了,不管不顾的说,“我可是公主,她算什么东西。”   对着这样张狂浅薄的人,屈长风自问没什么好再说的。   “王妃,在下有事,就先告辞了。”他说,放缓了表情,略笑了笑。   “屈长风!”见他直接忽视她,寇珑珍愤愤上前,就想去拽住他。   屈长风闪身避开,等站稳,正好在季雁来身侧。   眼看着他有些摇晃,季雁来下意识伸手托了一把,免得人摔倒了。   “多谢王妃。”屈长风站定,又道了一次谢。   寇珑珍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季雁来。   屈长风那样跟她说话,可对着季雁来却这样温柔。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季雁来呼吸一顿。   “微臣拜见陛下。”屈长风最先做出反应。   “见过皇兄。”寇珑珍也跟着行礼。   “见过皇兄。”季雁来慢了一拍转身,福身唤道。   寇元青目光一顿。   “起来吧,”他定定看了季雁来一眼,沉声说。   天子到了,寇珑珍自从前两年被寇元青收拾过后,就一直很怕这位皇兄,没敢再发脾气,看了屈长风和季雁来两人一眼后就告辞离开。   季雁来抬眼,就对上了天子一双有些暗沉的双眼。   看着,似乎要比早上还要不高兴。她心中转了一圈,紧跟着告退。一直等走出了许久,仿佛还能感受到天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刚才怎么了?”刚刚屈长风和季雁来相对轻笑的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寇元青看向屈长风问。   屈长风也没有隐瞒,大致说了一下经过。   “你觉得是谁?”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寇元青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臣猜不出来。”毕竟,谁都有可能,宸华长公主,太后,可能的人太多了。   “去吧。”寇元青本来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不怎么关心,他相信屈长风可以解决好。   比起这个,他更想和季雁来多待一会儿。   屈长风依言退下。   另一边,寇珑珍气冲冲的回了宴会处,就见自家兄长正在和人说话。   一想刚才和屈长风言笑晏晏的季雁来,她心里的火就忍不住,直接就走了过去。   “兄长。”她声音微扬,唤道。   见着她来了,而且脸色也不太好,正和寇元嘉说话的秦国公世子知机告辞。   眼中遗憾划过,寇元嘉缺不得不放人,看向寇珑珍时的眼色就不太好了。   在天子回京后,代替他坐镇边关的就是秦国公,他难得能和这家人说上话,没想到却被打断了。   "怎么了?   只是转眼,寇元嘉就变得温和起来,轻声问道。   自从那日宸华长公主府上,他打了寇珑珍一巴掌后,寇珑珍这些时日都没有理会她。   如今难得她主动来找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还是心疼的,自然也想借此缓和一下关系。   “你也不管管你的好王妃?”寇珑珍咬牙,开口时声音轻扬,可最后还是压低了下来,说,“就随着她和别人眉来眼去?”   “她不是那样的人。”寇元嘉面色一整,郑重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谁乱说了,屈长风不理我却对着她笑的那么高兴,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寇珑珍扯着帕子,咬牙道。   若说之前还有些担心,一听此事涉及屈长风,寇元嘉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家的小心思他还是知道的,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家妹妹是在屈长风那里碰了壁,迁怒了。   “你呀,那屈长风也没什么好的,你怎么就偏偏盯上他了。他可是有未婚妻的。”寇元嘉无奈劝道。   早在上次的事涉及屈长风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屈家怕是已经倒向了天子,这也不奇怪,本来屈家和季家的关系就很好。自那时起,他就没再想过要和屈家拉近关系,对于寇珑珍这样一意孤行,也只是纵容她玩闹罢了。   可不论是他,还是母后,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样执着。   一说起未婚妻,寇珑珍就想起屈长风说的青梅竹马绝无二心的话,顿时更恼了。   “那个丑八怪怎么配和我比。”她怒气冲冲的说。   “珍儿!”寇元嘉不满的说,实在不喜欢自家妹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如此说话。   小时候太后忙,寇珑珍几乎是被寇元嘉管教到大的,一听他这个语气就明白了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没再顶嘴,只是哼了一声。   兄妹俩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寇珑玉在和人说话,寇珑珍最见不得她那被人拥簇讨好的样子,一甩手就也凑了过去。   眼见着妹妹这样活力十足,寇元嘉不由失笑,驻足片刻想了想,寻了个婢女问了一声,循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走去。   谁知,没走多远,竟遇到了张月颜。   “表哥。”朦胧灯火中,张月颜一双狐狸眼越发的勾魂摄魄,她福了福身笑道。   寇元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越过他继续前行。   谁知,后面脚步轻轻,张月颜竟也跟了上来。   “你做什么?”初时没有理会,谁知都拐了好几个弯后她还跟着,寇元嘉冷眼看去问道。   “表哥误会了,我只是听说陛下朝着这边过来了,就顺势过来看看。”张月颜笑的无辜极了,可她长相在那里,纵使无心,却也勾人。   寇元嘉向来厌恶这样的女子,连看一眼都不屑,可这次却没有挪开视线,而是看着张月颜冷笑。   “惺惺作态。”他不屑的说,转身就走。   “表哥这么说可不好,要知道姑姑说我最像她年轻的时候了呢。”张月颜笑了,跟在寇元嘉身后慢声细语道。   “张月颜,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和我母后有关的话,你不配。”寇元嘉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嗤道。   “谨遵表哥的吩咐。”张月颜似是被吓到般惊了一下瑟瑟的说,眉目流转间却满不在意。   寇元嘉冰冷的看着她。   “诶呀,表哥你不会是生气我见了陛下就不理你了吧?可没办法啊,你不喜欢我,陛下又那么英俊,我只好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说着话,张月颜叹了口气,幽怨的看着寇元嘉,一副伤心模样。   “当然,表哥你要是愿意娶我,那——”眼波一转,张月颜又说。   不等她说完,寇元嘉转身就走。   安静看着那道身影渐远,张月颜收了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笑了一下。   还以为张家人自私自利的血脉里真生出了一个阳春白雪一样的干净人,可结果,不过是藏的深了些而已。   真是没意思啊。   不过,那位陛下倒是很有趣,这还是这两年第一个看见她后眼中毫无波动的男人呢。对了,还有那位荣王妃,她的眼神也很干净,没有不喜,没有嫉妒,她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美丽的花,漂亮的画一样,只有欣赏。   看来,上京还是有有意思的人的,这么快就让她遇到了两个。   “表哥,你等等我啊。”张月颜拎起裙子,娇娇的说,跟了上去。   张家想让她进宫铺路,荣王能成事就把她那好妹妹嫁给他,要是不能,就送进宫踩着她上去。   哪儿有这么美的事,她好不了,谁也别想好。   等到碍眼的人都散尽,迈步下了回廊,寇元青依着季雁来离开的方向行去。   不多时,就在一树开的繁盛喧闹的紫藤花树下看到了佳人。   “藏光。”   这次,不等寇元青先说话,季雁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轻声唤道。   “青阳。”只是这么一句话,寇元青就笑了。   他过去扶住季雁来的肩,看着她莹润的侧脸,没忍住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别。”季雁来转身推他,余光往身后扫去,却见原本跟着的婢女侍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没事,他们都走了。”寇元青非但没有退开,还得寸进尺的搂住了季雁来的腰,星星点点的啄吻落在她的眉梢上,眼角上,鼻尖,唇边,最后噙住了那红润的唇。   撑在身前人胸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紧,攥皱了那片衣襟。   季雁来只觉得身子发软,几乎没了力气,却被身后那只刚硬的手臂揽住向前,倒在了那宽广的怀中。   不知过了许久,久到季雁来的唇都有些发麻。   眼看着他还不停,季雁来后退不得,只得咬了咬他的舌尖。   “嘶——”寇元青轻轻抽了口气,到底把人放开了。   季雁来匆匆就想后退,可寇元青却不放人,她只好抬手掩住了唇,警惕的看着他。   “真是舍得。”感受到口中那点腥甜之气,寇元青低声抱怨,脸上却是笑着的。   一个没忍住,季雁来瞪了他一眼。   还好意思抱怨,着到底怪谁,她嘴唇发木,一会儿肯定要肿。   寇元青就低低的笑了。   季雁来顿时无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明明她是在等寇元青,可对方每次见了都会笑。   不过,见着对方笑了,她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   刚刚这人看着正常,可周身气息冷沉沉的,一双墨眸却截然相反的翻腾不休。   两者互相拉扯,让她看了就心惊。   “藏光,你不高兴吗?”季雁来抬眼问他。   寇元青一默。   “没事。”他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把自己伪装成平静模样。   不急,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可不管怎么说,一想起季雁来和寇元嘉同住一个宫殿,寇元青就冷静不下来。   季雁来不信,可既然他说了,她也就没再问,转而说起了别的。   寇元青平静的看着她,配合着说了下去。   可季雁来实在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在寇元青的心不在焉下,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继续去看紫藤萝。   骤然一静,寇元青总算回神,再一想刚才的事,就笑了笑。   他上前揽住季雁来的肩正要说话,“陛下,”黑衣侍卫骤然出现在院中说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季雁来心中一跳,下意识避到一侧,这才抬眼看去。   “说。”见她受惊,寇元青眼眸一沉,冷声道。   “荣王和张家姑娘过来了。”   “什么?”季雁来又后退一步,左右看看就想离开。   “他?”寇元青看向季雁来,对上她有些慌的双眼,头也不回的说,“让他避开,就说我在这儿赏花。”   “是。”侍卫领命出去。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对话声响起,本来是听不见的,可季雁来却恍惚间就觉得那道声音仿佛就在她耳侧。   “别怕。”寇元青沉沉的看着她,低声说。   “我、”季雁来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将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阳,乖,不怕。”寇元青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他把季雁来揽进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她的背,说,“相信朕。”   “可万一呢?”心跳后知后觉的咚咚咚跳了起来,季雁来颤着声音说。   “若有万一,就实话实说,说是朕逼你的。”寇元青的手顿住,一字一句在这夜色里无比清晰,道,“是朕,拿季家,拿荣王逼你就范。”   气息一颤,季雁来越发的捏紧了手中的布料,整个人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昏昏沉沉,一部分却清醒无比。   “她们不会信的。”她说。   “那朕就下罪己诏。”   “他们只会觉得我十分厉害,犹如妖妃再世,竟迷惑了君王的心智,让你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那朕就退位,做一个普通人,和你周游天下,好不好。”   “不好。”季雁来冷静下来,清晰的说,“你是好皇帝,没人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要真让献王或者荣王上位,他们季家怕是就要没了。   “那我怎么办?”寇元青苦恼的说,略往后退了退低头含笑看着季雁来。   “您可以说是我蓄意勾引。”季雁来也在看他,她对着寇元青的双眸,认认真真的说。   寇元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不要说这种傻话,青阳。”寇元青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说,“朕宁愿做一个被人唾骂的昏君,也不会这样对你的。”   季雁来的唇颤了颤。   她几乎就要信了。   “青阳,相信我好吗?”   季雁来无言。   寇元青真的无奈了。   “青阳,你对朕不公平,”他说,敛眉垂目,嘴角轻抿。   眼睫扇动了一下,听着他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委屈之意,季雁来呼吸一滞,疑惑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寇元青直视她的双眼,说,“如果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爱慕者,在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后,你会相信我的诚意吗?”   答案不用多想,季雁来第一时间就给了出来。   会。   那种于细微处展现的体贴,那种毫不掩饰的珍视,那种处处体现的关怀,她看的清清楚楚,怎么会不信。   “可就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信,你都会怀疑我,怀疑我的话,怀疑我的目的。”   “青阳,对我公平点,好吗?”寇元青眉眼间都染着苦涩,字字句句都带着诚恳。   季雁来说不出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寇元青。   她想说好,可她说不出口。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寇元青便叹了口气。   “青阳。”他唤了一句,语气十分的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叫一声。   寇元青又上前,将眼前牵扯着他身心魂魄的人拥进怀中,轻轻抱了抱。   “青阳,和离吧,来做我的皇后。”寇元青忍不住说。   欲壑难填大抵是对的,明明一开始只是和青阳亲昵就能满足,可他现在却越来越贪心。   要什么偷来的欢愉,他只想光明正大的把他的青阳迎回皇宫,共坐玉阶之上,受众人朝拜。   生同衾,死同椁,再不分离。   寇元青注视着季雁来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你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此生便绝无二色。”   “不相信我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提前写好圣旨,若我负你,我便放你出宫,还你自由,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寇元青承认自己是卑劣的。   他知道季雁来喜欢自由,可因为他的自私,便要她进了天底下最没有自由的皇宫。   可他受不了季雁来离开他,若真有那一天,寇元青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季雁来心中一震。   “那可是三千佳丽,陛下当真舍得?”心神动摇间,她强自忍住,抬头轻轻一笑,故作打趣的说。   她不敢再听寇元青说下去了。   季雁来怕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   “青阳,我能做到的,你知道的。”寇元青说。   季雁来抬头,无奈的看着天子。   他当然能做到,天子登基之前,曾北上边关,与北夷作战时屡战屡胜,若非后来先皇病重他不得不赶回来,怕是能打到北夷王庭。   可绕是如此,他登基四年,北夷也安静了四年,丝毫没有前朝时的嚣张寻衅。   这是一个天生的君主,或许一开始对朝政不算熟悉,可他手握大军,足以让朝政安稳,四年下来,更是把朝政握于掌心,独揽大权,说一不二。   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不受朝臣所左右。 第30章 肆意 “夜深了,荣王请回吧。”不想再……   季雁来从没想到, 会在天子这里听到这样一席话。   也没有想到,明明之前都是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关怀,他竟忽然就把一切挑开,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 她根本没办法给出回答。   索性,天子也不是现在就要回答。   “没事, 我不急。”寇元青撤起唇角笑了笑。   “对我来说, 你是谁都没关系。”他说, 声音越发的低沉,“可对你来说, 却是不同的。”   眼睫一颤。   季雁来何尝不知, 可……   “你答应过我, 不会让人知道的。”她不自觉的说,骤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是相信着对方的。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寇元青背在身后的手张开又握紧, 眼中喜意划过,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可以做到,但你还是会怕。”   的确,她现在就在担惊受怕,季雁来心想, 抿了抿唇角。   大概是母亲早逝的原因, 她做事总是会思虑再三,力求处处妥帖,寇元青把这一切看的分明, 想要逼她,却又不舍,只得这样一点点的劝着哄着。   到最后,两人离开这处开满紫藤花的回廊,季雁来也没能给出回答。   “青阳,对我公平点,好吗?”寇元青最后又说了一遍。   天子先行,季雁来在后面心不在焉的慢慢走着,一路都在想着他的那句话,等回了宴会处,却敏锐的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你去哪儿了?”   先是寇元嘉,看见她后竟然迈步过来还问了她一句话,季雁来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口说,“只是走了走。”   寇元嘉还要再说。   他刚才也转了转,可除了半路上预见天子身边的人,一路过去根本没看见季雁来,难道……   没有理他,季雁来也没什么话好跟他说的,略一福身,说,“我有些累了,便先走了,王爷自便。”   说着话,她转身就走。   直接被抛下,寇元嘉愣了一下。   季雁来,的确跟之前不同了……   “你说是谁家贵女?我看着天子的衣襟和衣袖都被捏皱了。”有人低声说,   心跳一滞,刚坐下的季雁来眼睛睁大,下意识看向天子。   果然,那一身玄色长袍衣襟发皱,袖口没看见,可既然有人说,那一定是真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眼神,收敛好神情,没敢多看。   没记错的话,天子今天的衣服是雪锻制成,缎面光滑轻薄,而且是由冰蚕丝织成,最适合夏天穿。可唯有一点,那就是极易留痕发皱。   季雁来艰难的稳住呼吸,甚至都不敢多听周围的人们都说了什么。   可那些话还是飘进了她的耳中。   “是云家?”   “不,我觉得是张家。”   “那也不一定,天子看着不是个好美色的,不管是云家,还是张家,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万一是别家性子好的女孩儿呢。”   窃窃私语声不停,各种猜测流入季雁来的耳中,让她幻化松了口气。   对了,有那么多的贵女在,她们不会想到她。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有些复杂,云辛怡和张月颜的容貌,就是她都会为之惊叹,可……   “说起来,荣王妃的容貌倒是……”比之那两位都不差。   说话人的意思很明白,可话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没再说下去,并且下意识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季雁来。   堂中灯火通明,坐在那里的女子仪态端正,腰背挺直,红色衣襟衬得那修长的玉颈越发白皙。   纤长的眼睫扇动间宛如蝶翼振翅,小巧笔挺的琼鼻,嫣红莹润仿佛沁着水光的红唇,红宝耳坠轻晃,哪怕只是侧脸看起来都精致难言。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张家那位的容貌就足够惑人,可见了她……”有人应到。   “再好看有什么用,荣王又不喜欢。”有人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快和嘲讽。   当初季雁来还没及笄时,就得了赐婚,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怨恨着她。可没想到,当初的第一美人,圣上钦此的王妃,如今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当初被她压的死死地一众贵女怜悯有之,可更多的是狠狠出了口气。   也有人觉得她可怜,特意去安慰,可没想到季雁来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这么傲气,面对着她们仍旧落落大方,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十分的刺眼。   久而久之,她们也不想理她了。   然而,不管她们怎么做,季雁来都是那副不以为意,淡定从容的模样,死死地拿住王妃的架子。到最后,她们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她们不想理季雁来,还是季雁来不愿意搭理她们。   “是啊,指不定她有什么…才让荣王那么不喜欢,不然这么大个美人,他怎么就放在一边。”   “话不能这么说…”   “我看也是,”有人却在附和。   张月颜的容貌勾魂妩媚妖娆多姿,让人想要细细把玩。可季雁来华贵雍容高不可攀的美,却让人想要独占,想要让那张脸为了自己露出别的神情。   一众贵夫人说不出这种感觉叫什么,可心里却是知道的。   只是可惜,如斯佳人,竟然遇上了荣王那样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而面对如此家人,荣王竟然也能不动心,实在是让人惊奇,难免会生出诸多的揣测遐想。也因为能把这么个美人置之不理,就算荣王明明养了外室,大家也都觉得他并非是好色之人。   正说话间,有人低声说快看,她们随之看去,就见张月颜竟然走向了季雁来。   “表嫂,”张月颜说着话在季雁来身边坐下,笑吟吟的看着她。   “表妹。”季雁来眼波一动,含笑看向她。   “表嫂真好看。”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张月颜还是忍不住赞叹,而且现在的季雁来比起早上的时候,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那时候的她美则美矣,可神情不动,便有些失了灵气,然而,现在的她,眼波如水,眉间沾染了些倦怠,唇瓣轻抿,似喜似嗔,只是这样一撇,便可谓是勾魂慑魄。   再加上刚才明显招人缺没找到的荣王,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心中若有所思,张月颜懒懒靠向她身侧,说,“嫂嫂你用的什么唇脂,真是好看,妹妹也想买点。”   心中一跳,季雁来眼睫轻颤,下意识想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用了全身力气没有露出异样,只是轻轻笑了笑,说,“我也不清楚,都是婢女准备的,采夏,我今日用的是什么?”她看向为她梳妆的采夏。   “王妃今日用的是内庭司送来的贡品,染春。”   “那我回去就求求姑母也给我些。”张月颜一拍手,高兴的说。   季雁来轻轻笑了笑,说,“内庭司这些新花样还多着,你喜欢就让他们送来,好好选选。”   “谢谢表嫂。”张月颜神采飞扬的说,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表妹稍待,我去见个人。”正在这时,季雁来看到了云辛怡,表笑着说。   “表嫂你要找她?正好我对这位云姑娘也很好奇,一起吧。”张月颜立即说。   她找云辛怡,本来就是小事,季雁来也就没有拒绝。   “见过王妃。”云辛怡颔首行礼。   “云姑娘,”季雁来笑了笑,说,“前两日我出去赏景没在殿中,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云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只是闲来无事,想去拜访王妃罢了。”云辛怡含笑说。   她打扮的素雅,首饰也以珠玉为主,这样轻轻一笑,便如水般柔和,是个看起来就很好相处的女子。   “那真是可惜,如此赏心悦目的佳人,我竟错过了。”季雁来轻轻叹了口气。   “这话该我说才对,不过,王妃现在有了张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怕是更加不需要我了。”云辛怡含笑调侃了一句。   “此言差矣,美人从来都是不嫌多的,莫非云姑娘觉得我烦?”张月颜眉一挑,笑着说。   “怎会。”云辛怡忙说。   “美人的确是不嫌多的,若二位不嫌弃,没事可去我那里坐坐,我定扫榻相迎。”季雁来说了句客套话。   三个人在这里说说笑笑,不知引了多少人侧目。   一个华美,一个妩媚,一个清雅,样貌不一,可美貌缺都是绝无仅有的惊人,三人交相辉映,更是让人目眩神迷。   寇元嘉见了,也不由出神片刻,看了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言笑晏晏,垂眸浅笑的季雁来身上。   寇元青抬眼,安静看了眼季雁来,跟这个起身离开。   诸人前去相送,心中却不由揣测,刚刚天子看的是谁?   这般想着,一道道目光划过三人,先后告辞。   寇珑玉脸扫过诸人,面色不佳,没有挽留,一挥衣袖,直接送客。   寇珑珍轻笑了一声,拉着寇元嘉施施然的从她面前经过,又笑了一下,高高兴兴的走了。   寇珑玉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寇珑珍的背影,袖中的手攥紧,她又笑了。   生云殿中,随着主人的归来灯火通明。   季雁来洗漱过后,便命人熄了灯睡下,倒是正殿内的寝殿之处,烛火染了许久,才慢慢熄灭。   寇元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季雁来惯用的玫瑰香。   这香味悄无声息,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这张床,这个屋子,是季雁来住过的。他豁然起身,披起衣衫,站在窗前看着月色之下的群山,提不起丝毫睡意。   随着寇元嘉的到来,季雁来便从以前的每日都去,变成了三五日才去一次。   偏殿之中等着的佳人不在,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寇元青明明早已习惯,可现在却忽然觉得空荡寂寞起来。   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陛下。”常信悄然进殿,往日既轻又快的步子今日更快了些。   寇元青回神,放下手中看了许久都还没有看完的折子,抬眼看去,说,“说。”   “七日后是商阳长公主的生辰,太后刚刚发了话,说是要举办宴会,庆贺一番。”   “哦?”寇元青若有所思,问了一句,“太后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太后近来对秦国公,定远侯,平国公家的公子十分关注。”常信立即答道。   “她倒是有心。”寇元青笑了。   这几家,都是手握实权的公侯。   没太在意这个,寇元青又拿起了一本放在一侧的折子,若有所思。   前往西南调查军饷失踪一事的钦差已经走了十余日,差不多已经抵达了西南地界,这消息,也该回来了。   只是不知,送回来的会是什么了。   又是一次晚上,季雁来出门去散心,宫女悄然出现在前领路。   季雁来无奈,只好跟了上去,等和寇元青转了许久,回来后却在殿门口遇见了寇元嘉。   她脚步一顿。   “王爷。”季雁来略福了福身,轻声道。   几个婢女随之福身,见着她屈膝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适。   略想了想才恍然,原来,自家姑娘在面对天子的时候,每次还未等她福身,天子就已经把她拉了起来。   可现在……   寇元嘉就站在那里,背对着灯火,定定的看着季雁来的神情。   从她晶亮的眼,到勾起却又放下的唇角。   “你去哪里了?”他问。   “只是去山上转了转。”季雁来眼睫轻垂,心中一跳,轻声说。   “那王妃能否告诉我,你都去了哪里,想来那里的景色定然很美,不然怎会让王妃这样开怀,倒是让本王都好奇了。”寇元嘉上前两步,低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微垂双眼上浓密纤长的眼睫。   他刚刚遣了好几个人顺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去找,可一路过去,根本没找到人。   那么,她去了哪里?   急匆匆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季雁来缓缓调整好呼吸,慢慢抬眼。   “倒是稀奇,我与王爷成婚四年,现在才知,原来您也是会好奇的?”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寇元嘉一默。   对于前几年的冷待漠视,他不能否认,也让他现在突如其来的在意,就显得十分可笑。   季雁来就讽刺的笑了。   “或者说,我该问问,王爷您到底想问什么呢?”她拎起裙角,袅袅婷婷的越过寇元嘉,在他身边时略停了停,轻声问道。   说完,她就把人抛到了身后,直接离去。   寇元嘉站在那里,季雁来眼中的厌倦和唇角的讽刺来回在他面前旋转,愣住了。   迈步进了侧殿,在她的示意下几个婢女把门关上。   随着殿门在吱呀声中闭合,季雁来站在那里,忽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拿着手帕捂住唇,笑的放肆又克制。   季雁来必须承认,在看到寇元嘉眼中的愤怒时,她除了担忧之外,也是开心的。   那种开心就好像火,肆意的燃烧着她心里的怨恨,燃烧着她心中牢牢牵制着自己的克制。   崩——   无声中,一条无形的线断掉了。   “采春。”季雁来笑罢,在软榻上坐下,难得的没有保持自己的仪态,而是手肘撑着,腰肢放软,懒懒的倚靠在软枕上。   “你说,要是爹爹知道了,他会怪我吗?”她轻声问。   “老爷不会的。”采春捧上飘着香气的果茶,看着季雁来安抚微笑。   她们姑娘这些年太苦了,老爷一直希望她能高高兴兴,怎么会怪她。   季雁来一口一口喝着茶,沉默出神。   喝完茶,开始洗漱,季雁来坐在妆镜前,由着婢女们为她取下钗环。   一件件镶金嵌玉,流光溢彩的首饰被取下,放在妆台之上,如云般的青丝顺着肩膀垂落,拥簇着那张脸颊越发显得小巧。   没了妆饰,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只是容颜没了曾经的稚嫩。二十岁的她如一朵刚刚盛放的牡丹一般,美艳夺目。仪态端庄,哪怕不言不语,也只有一身的雍容气度。   素着一张容颜的季雁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及笄前的模样了。   那会儿,她是什么样子呢?   “采春。”   “给爹爹传信,就说我要和离。”季雁来眨了眨眼,试图露出一个开心烂漫的笑容,却发现她笑不出来,不管怎么样,都少了些东西,轻轻叹了口气后,她轻声说。   话音落下,几个婢女手中的动作停下,等反应过来后立即喜笑颜开。   “奴婢这就去。”采春更是连手里的活计都顾不上了,动作略重的放在一侧,福了福身连忙出去。   “王爷,”有侍人匆匆跑了过来,说,“奴才看到了,王妃是从一条小道回来的,刚才过去转了转,王妃的确是自己去了那里,是奴才们粗心没发现。”   他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急匆匆的说。   咚——   好似悬在半空中的心骤然落地,让寇元嘉精神一震。   “废物。”他冷眼怒斥。   没有多想,他转身就朝着季雁来所在的偏殿走去,恰好和走出来的采春碰了面。   来不及反应,采春忙矮身行礼,拦住了寇元嘉,说,“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   她堵住门口,不想让寇元嘉进去。   看着眼前这个胆大的婢女,寇元嘉顿住脚步。   “季雁来,”他没有坚持,声音微扬,确定殿中的人能听到。   “抱歉。”他说,为自己的怀疑。   顺着发丝的手一顿,季雁来疑惑抬眼。   寇元嘉在说什么?   心中一转,她隐约有了猜测。可她的确是和天子出去了……看来是他又做了些什么。   未央宫中,寇元青轻轻一笑,伸手推翻了眼前竖起来的折子。   啪——   随着折子倒下一声闷响,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   还要再做点什么,最起码,要让青阳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散了,寇元青若有所思。   夜色中,婢女扣开了角门,匆匆往季家所在的别院走去。   不多时,寇元青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事实上,若非他手底下的人现身传话,那个小婢女根本出不去。   这个时候,青阳叫人出去做什么?他皱起了眉。   难道,刚刚寇元嘉给青阳气受了?   这样想着,寇元青豁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走着,心中揣揣,坐立不安,总忍不住看向生云殿所在的方向。   “雁来。”寇元嘉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殿内的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便又叫了一声。   季雁来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怕和寇元嘉针锋相对,但是她受不了寇元嘉这一副温柔斯文的样子,虚伪透了。   “夜深了,荣王请回吧。”不想再让这么个人恶心她,季雁来淡淡的说。   她话语中的不喜毫不掩饰,寇元嘉眸子一顿。   “我们是夫妻。”他本该走的 ,可不知为何,他却说了这句话。   殿门口近在眼前,他可以清晰的闻见殿中的玫瑰香,一如他这几日梦中闻到的味道。   “寇元嘉。”既然已经准备撕破脸,季雁来也不想再忍他,霍然起身,迈步到了门口,伸手拉开大门,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一身白色锦袍,头戴玉冠,俊美温润的男人。   “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夫妻?这是季雁来听到的最好笑的话。   殿门拉开,灯火倾泻而出,青丝披肩,季雁来素面朝天,没有了之前的华美,反而有了无双的清艳,这样的她,便是云辛怡也比之不上。   寇元嘉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难以想象,原来没有妆饰后,季雁来竟是这般模样。   他愣住了,难掩眸中惊艳。   然而,那一双总是宁静的眼睛却像含着火一样,冷冷的瞪着他。再加上这句话——   寇元嘉顿时回神,然后就是沉默,他怎会不知。   “我……”他想要辩解,可在季雁来那双清凌凌的眼中,却说不出话。   仿佛不管说什么,都是借口一样。   “寇元嘉,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夫妻,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歉意。”季雁来扯起唇角笑了笑,“以前什么样,就请你一直保持那个样子。”   “请。”她伸手示意,克制着自己别说出那个‘滚’字。   这样毫不留情的驱逐,寇元嘉气息一急,看了眼季雁来,到底没再纠缠,转身走了。   季雁来反手关上殿门,面无表情。   这毫不留情的动作导致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无比清晰。   寇元嘉的背影一僵,看着来往的宫女侍人,一挥衣袖,加快了步子,直接进殿。 第31章 决心 寇元青低笑了一声,说,“要是还……   生云殿夜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几乎当晚,有心的人就都收到了消息。   寇元青顾不上高兴两人闹翻,反而是忧心更多, 辛苦忍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看着时间就去了太后的殿里。   他担心青阳生气, 更担心太后会迁怒青阳。   对于这一点, 季雁来早有准备, 早晨起给太后请安时,进殿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谁知, 刚一进门, 就看到了上座的天子。   她心中一动, 慢慢垂眼,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参见陛下,母后。”   “参见皇兄,母后。”   季雁来和寇元嘉的声音先后响起。   “起来吧。”太后仔细打量着季雁来,轻声说, 眼中漠然。   一想起早上起来宫女的禀报,她就高兴不起来,季雁来竟然敢冲着福寿发脾气,这就是季家的家教?亏她之前还觉得委屈了她。   她有心呵斥,可看了眼今日早早就来了的天子,还是忍了下来。   天子向来向着季家, 时机不对。心里琢磨着, 太后冲着宫女使了个眼色。   没一会儿,宸华献王等人都到了,见着天子在, 宸华眼神一动,看了眼身边的云辛怡。   云辛怡却不由的看了眼季雁来。   早在进殿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惊艳,往日惯穿着红裙的女子今日换了一身杏色上衣加浅青色下裙,裙角绣着江南水乡,外披同裙子一样颜色的大袖,衣裙微动间宛如笼罩着一层浅淡的云雾,妆容也格外素雅。   她一直以为清艳和华美截然不同,就好像她,哪怕妆饰过后,也做不到季雁来那般的华美。可见着这般装扮的季雁来才知道,原来这两种风格,都能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到极点。   不止是她,今日进殿的人见了都愣了愣。   寇珑玉眼中不喜之色一闪而过,撇过眼不想再看,而是借机和寇元青说话,三言两语就得带一下云辛怡。   说她的琴弹得好,诗做得好,前些日子又养出了一盆难得的粉紫两色牡丹。   她的目的浅显易解,诸人不由看向云辛怡,目光之下,她顿时红了脸。   “表姐。”云辛怡忍住羞恼,轻声叫了句寇珑玉,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做,这置她的颜面于何地?   “看看,夸夸你竟也害羞了。”寇珑玉笑着说,拉着云辛怡到了身前,看向寇元青,说,“皇帝你看看,像辛怡这样的美人儿,便是父皇那会儿我也没怎么见过呢。”   说着花,她见寇元青看了过来,心里一喜。   要她说,要什么颜面,能得好处就行,等云辛怡成了皇后,看谁敢说什么。就像她,哪怕她养面首,谁又敢说个不是?   云辛怡眼睫连眨,忍住羞怯对上天子那双墨眸,垂首一笑。   “粉紫两色的牡丹?”寇元青若有所思的说,下意识想去看季雁来,却又忍住。   对于这些花花草草,他并不在意,可青阳喜欢。   “是,臣女机缘巧合下种出的。”云辛怡上前轻轻一福身。   “宫里的匠人们一直种不出,云姑娘好本事,不知可有时间教教他们?”寇元青问道。   虽是询问,可谁敢拒绝,云辛怡自然说好。   虽然是花花草草的事,可云辛怡却是寇元青第一个理会的贵女,不少人若有所思,看向她的目光也认真了许多。   能引得天子注意,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就入主中宫了。   见此,太后眉微皱,又看了眼宫女。   宫女微微屈膝,悄然出去。   不多时,张月颜穿着紫色长裙,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婀娜多姿的捧着一盏茶进了殿中。   “陛下,请用茶。”张月颜抬头一笑,奉上茶盏。   寇元青扫了眼立在旁边的常信,他立即上前接过了茶,温和轻笑,“劳烦姑娘了。”   “大人说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张月颜眼波如水般扫过天子,暗含期待,可惜,对方只是看着殿下的人,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心中不由失望,她起身退到了太后身后。   太后略皱了皱眉,没想到寇元青竟然这样油盐不进。   月颜的容貌,比起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盛上三分,他竟也看不上?   云辛怡得了天子的话,张月颜却败北,殿中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季雁来虽然端坐在那里,却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尽收眼底,心中不由翻滚。   寇元嘉余光关注着季雁来,见她神色不动,便抬眼看向天子。   便见他正转着手上的扳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虞上云的话却总在他耳边回响。   龙涎香……   有天子坐镇,这一个早上安安静静的过去。   天子最先离开,借着是宸华长公主,她带着云辛怡走的时候刻意扫了眼太后,得意一笑,才扬长而去。   太后放下茶杯的动作一重,定定看着寇珑玉远去,才不满的扫了眼张月颜。   “姑母,都是月颜无用。”不等太后说什么,张月颜就已经用帕子捂住脸,哀婉的说。   口中的话顿住,太后看着张月颜那张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的脸,到底没说什么。   “那云家女见了陛下好几次,今天也才凭着种花引了天子注意,你才见过几次,哭什么,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她口中一转说道。   “真的?”张月颜有些不确定,怯怯的问。   太后确定,又安抚了片刻,才让人送她下去休息。   “你说她这个样子,是真是假?”看着张月颜离开,太后才轻声问道。   宫女低头,说,“奴婢瞧着,不像是假的。”   “看着有主意,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跟她娘一样,白生了一张好脸,真是没用。”太后轻嗤,面上却笑了笑,心里更是放松了许多。   没用好啊,要是太有用了,她还不敢往天子那里送呢。   依这孩子的出身,谁知道她会不会怨恨她们。   要不是她实在生的好……   压下被久远往事勾起的思绪,太后没再多想。   除了宫殿,没走多远,季雁来就轻轻福身,说,“王爷先行,我去看看我爹爹。”   昨日才吵了架,今天就要回季家?   寇元嘉心里一跳,隐约有些不妙,他压了压眉,说,“我陪你同去。”   “不必了,王爷自便就好。”季雁来直接否定,站起身笑了笑,说,“王爷以前不喜欢去,我不说什么,那就请你以后也不要去,别逼着我非的说些不好听的话。”   寇元嘉一僵。   昨夜他觉得季雁来只是一时气愤才那样说他,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不是。   季雁来是真的,不想理会他,也不想看到他。   明明这是以前他最希望的,那时候的他烦死了季雁来的温顺体贴,可对着现在这样不耐厌恶的季雁来,寇元嘉只觉得心里闷的厉害,几乎要透不过气去。   感受着他忽然黯淡下来的视线,季雁来又讽笑了一下,转身带着人就走了。   这太好笑了不是么,之前那几年每年她都要求着寇元嘉陪她初二归家,可他从来都不愿意,现在她不想他去了,他却想去了。   真是太可笑了。   早在出门请安之前,季雁来就吩咐下去准备好了车马,等她一路不急不缓走到外面,车马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   看着车马旁边十分眼熟的那几个人,她还是没忍住顿了顿。   “藏光,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着宫女掀开的车帘,季雁来拎起裙角上了车,看着车内的寇元青无奈的问。   昨日她激动之下命采春传信给了自家亲爹,可没头没尾的,还不知道怎么想呢,她得回去仔细说说。   “没生气?”寇元青仔细看她,见着神情正常,甚至隐约有些轻松,心中一松,伸手拉着人坐在了自己身旁。   “气什么?”季雁来坐了过去,轻声反问。   “当然是气我昨晚不告诉你寇元嘉派的人跟在后面。”寇元青老老实实的说,看着季雁来温柔轻笑。   “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季雁来的确是有些恼的,可她理智尚存,明白这和寇元青没关系,还不至于迁怒。   “可我宁愿你跟我生气。”他不想季雁来因为所谓的理智,所谓的顾忌而憋着。   季雁来抬眼看他,抿着唇不说话。   “我的确有私心,甚至我已经做好了你冲我发脾气的准备,哪怕打我骂我也没关系。”寇元青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小巧的手被他全部包住,自从从边关回来,他这些年已经渐渐被捂白,可现在和季雁来的玉色肌肤比起来,竟显得黑了。   “青阳,我想你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这样自苦。”若是可以,他宁愿季雁来做寇珑玉那样肆意张狂的人,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克制谨慎。   这话,竟和她爹说的意思差不多,季雁来愣住,眨了眨眼。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她有些疑惑的呢喃。   “因为我们在意你。”寇元嘉眼神一动,轻声说。   “在意一个人,总想着她过的更好的。”   “我看起来,很不好吗?”季雁来下意识说。   “很不好。”寇元青眸色一沉,这些年京中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他不是不知,可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   而青阳,她从来都不傻,却因为种种顾忌忍着,一味的委屈自己。   她能忍住,可寇元青忍不住了。   既然寇元嘉不知道珍惜,那就不能怪他了。   季雁来又沉默了,原来她这些年在别人眼中,竟是这个样子吗,她自以为自己过的很好——   没有难缠的婆家人,只是夫君不归家而已,她自己过的也很自在。   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没有保持太久,她想起了自己昨晚嘲讽寇元嘉时心里的痛快。   是啊,原来她过的很不好。   她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一直骗自己罢了。   “青阳,”看她出神间面上的浅笑慢慢消失,寇元青轻声叫道。   季雁来下意识看向他。   握着她的手放在脸侧,寇元青低笑了一声,说,“要是还生气就打我,我给你出气,绝不还手。”   “说什么胡话。”指下的脸颊温热,看着那双眼中的宠溺笑容,季雁来斥道,耳根发热,径直抽回了手。   上次说给她出气是搞得虞家大乱,等到这次出气,就成了打他。   季雁来想着,不由笑了。   “那说好了,不能再生我的气了。”寇元青趁势说。   “不是说了,我没生气。”季雁来嗔道,那里还记得自己刚刚的那点恼意。   “那就好,多谢我家青阳大度了。”寇元青笑着过去偷了个香,总算是放下了心。   他可是知道的,青阳的确不爱发脾气,可她会下意识记住,然后等到下次惹了她生气的时候一并记起,等攒的久了,关系就彻底的远了。他宁愿青阳发脾气然后当时解决,也不愿意她记在心里。   “什么你家。”受不了他越来越厚的面皮,季雁来侧身避开,忍不住嘟囔。   这般嬉笑好一会儿,眼看着路程过半,遥遥已经能看到季家的别院,季雁来不由看向寇元青。   寇元青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回看,稳稳的坐在哪儿不动。   “你该下去了。”季雁来无奈嗔道。   “我不想下去。”   “不行,快下去,难道你还想跟着我去我家不成。”   “为何不可。”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快下去!”看他一脸惬意,明显是在逗她,季雁来有些急,就去拽他的袖子。   “好吧。”寇元青很是无奈般,过去亲了季雁来一下。   “那我这就下去了。”佳人在侧,寇元青实在不想离开,又依依不舍的说。   “快去。”季雁来到底没忍住,伸手去推他的胸口。   美人娇嗔,也是别有风味,眼见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寇元青忍不住就笑。   “这便去,这便去。”他又偷了一个亲吻,起身离开。   站在道边,遥遥看着马车远去,寇元青安静的站着,直到看到那片车帘被挑起,清润双眼看来,他就笑了。   挥了挥手,等到马车彻底不见,他才带着人,准备在林子里转一转。   放下帘子,季雁来怔然捂住脸颊,感受到那片滚烫之后,心跳便骤然加快。   面对天子,她好像越来越大胆了,这实在是太放肆了,她想。可……寇元青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还很高兴。   摇晃的马车上,季雁来出起了神,一直等到了季家别院,她才回神。   “青阳,我已经传信给你祖父了。”   这是季承安见到季雁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季正阳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看着自家亲爹眼中的警惕和高兴,季雁来没忍住,也笑了。   “爹爹,我既然下了决心,您就不必担心我会反悔。”她无奈的说,再次确定,自家亲爹当了十几年的官还活的好好的,的确是要多谢那些拜在季家门下学习过的叔伯们。   “这简直太好了。”季正阳说,难掩欣慰。   “兄长!”季雁来瞪他,感觉自家爹爹和兄长的反应弄反了,欣慰,这不应该是爹爹才有的嘛。   “放心吧,你祖父那么厉害,肯定会处理好的。”季承安又说。   “爹爹,安心,肯定会没事的。”不放心的明显是自家亲爹,季雁来只好安慰的说,弄得自己连紧张的时间都没有。   季正阳瞅了眼自家没出息的爹,收回眼神,看在这次是为了青阳的份上,就不笑话他了。   这般在季家歇了半日,用过午膳后,季雁来才回去。   结果,刚一进殿,就有宫女迎来,恭敬的说,“王妃,王爷正在正殿等您。”   “不必了。”季雁来说,毫不在意的直接回了侧殿。   宫女无措了瞬间,只得提心吊胆的回去禀报。   殿内一时死寂。   所有人都低头屏息,连气都不敢大喘。   “退下吧。”寇元嘉抬眼,扫过殿中所有人,忍不住的想着他们现在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放在身侧的手攥紧,眼看着要带倒茶盏,他及时收回,最后只是平静吩咐了一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般。   宫人们松了口气,立即退了出去。   殿内瞬间只剩下了寇元嘉一个人。   侧殿之中,季雁来喝了口留仙蜜茶,悠然笑了。   依着寇元嘉那好颜面的性格,也不知道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不过,不管是什么,总归好不了就是了。   这样想着,她的唇角不由勾起,轻轻哼起了记忆深处的小调。   六月廿三,寇珑珍的生辰。   季雁来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宴会,可就在这个于长乐别宫中举办的宴会上,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商阳长公主寇珑珍,被发现和文宣伯世子衣衫凌乱同处一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这文宣伯世子,是出了名的浪荡多情,后院里美人无数,而且还闹过几次强抢民女的事,都被文宣伯府压了下来。可就算如此,他还整日里眠花宿柳不着家。   因着这狼藉的名声,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导致他如今都二十三岁了也仍未娶妻。   太后当时就发了疯,不管不顾的让人扣下了在场的所有人,命人严查。   可最后,也只查出了一个被寇珑珍杖责过,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宫女,药是她下的,人也是她引过去的,仿佛一切都是因为一时激愤下的报复,再多的,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仿佛真的只是如此一样。   这个可能很可笑,但是却又让人觉得不无可能,毕竟人激愤之下,做什么都有可能。   季雁来半信半疑,却在寇元青这里听到了一句话。   “那个宫女,是先皇后留下的人。”他说。   “是寇珑玉做的?”季雁来下意识说。   寇元青笑了笑,没有多说,说起了别的。   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季雁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也就没有再问。   说起来她和寇珑珍也没什么交情,如今也只是有些怜悯罢了。   一直等到几天后,季雁来才忽然想起。   别的地方也还罢了,宴会之处是太后一手操办,她会,这么不小心吗?而这个消息天子都能查到,太后就真的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只是这么一想,季雁来就浑身发冷,没敢再细想下去。   寇珑珍将自己关在殿中整整三日,在文宣伯世子被判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后,才总算踏出了房门。   那日见到她时,季雁来都不敢置信,这个苍白憔悴,仿佛一碰就碎了的女子是那个高傲娇蛮,有些任性的寇珑珍。   感受到她的目光,寇珑珍怔然看了过去,目光在她那一身素淡清雅的衣裳上划过,然后落在她的脸上,目光忽然阴沉下来。   她这么不好,为什么季雁来还能过的这么好?   感受到对方如同利刃一样,仿佛要割开她的血肉肌肤一样的目光,季雁来微微蹙眉。   漂亮的人,便是蹙眉,也是美的。   寇珑珍见了,便想起了那夜她和屈长风说话时,两人温和轻笑的模样,目光越发的尖锐。   “珍儿。”太后及时叫了一句,打断了寇珑珍越加按捺不住的目光。   “来吃点心,母后特意让膳房给你做的桂花酥,你最爱吃的。”她亲手拿了桂花酥喂到寇珑珍嘴边。   寇珑珍怔怔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张嘴。   “我不止爱吃桂花酥,我还喜欢金玉膏。”她盯着太后,神色莫名的说。   季雁来心中一动,据说,那日的药就是下在金玉膏中的。   太后的神情不变,笑着说,“你喜欢我这就让膳房去做。”   说着话,她便准备把桂花酥放下。   寇珑珍看着她,又慢慢张开嘴,说,“我又想吃了。”   太后捏着桂花酥的手一顿,含笑喂给了她,说,“那咱们就都吃。”   “要母后喂我。”寇珑珍笑着撒娇。   太后连声答应。   见此,季雁来起身告退,殿中其他人也都一一离开。   有人感叹太后这是心疼商阳长公主了,概因桂花酥这种糕点,软绵易碎,极其考验人的力道仪态,自己吃都得小心翼翼,更何况喂人,可太后却直接就答应了。   季雁来不由出神,寇珑珍这个样子,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日,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让人十分震惊的事。   寇珑珍去了牢房,拿剑把文宣伯世子杀了。   她力气小,又没做过这些事,所以足足砍了几十剑,砍得人满身的伤口,浑身是血,一直等到没了动静,才离开。   据说,文宣伯世子不是伤重死去,而是活活痛死的。 第32章 发疯 季雁来打了寇元嘉一巴掌,毫不迟……   一直过了许久, 季雁来都还记得那日见到寇珑珍时的情形。   她一身粉色的衣裙被溅上星星点点,间或宛如被泼上去的鲜血,面上带着灿烂的笑, 拖着一柄同样染满鲜血的长剑慢慢从青石板扑就的小径上走来。   粉白绣荷花的绣鞋被染成血色, 走时还留下了半个血色印记。   “嫂嫂。”寇珑珍看着季雁来,拖动长剑。   采春几个婢女一惊, 就想上前护住季雁来。   看着眼前宛如疯狂的女子, 季雁来心中却只剩悲哀, 别人的野心,为何要她来承受。   寇珑珍或许娇蛮, 或许任性, 可她这些年的的确确没有害过人命。   “珍儿, 拿着剑累吗?让她们帮你拿着,你歇歇好吗?”季雁来挥退婢女,缓步上前,握住了寇珑珍正要提起长剑的手。   寇珑珍愣了愣。   季雁来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一捏她的腕子, 就接过了因为脱力而掉下的长剑,反手递给一直跟在寇珑珍身后的贴身宫女手里。   宫女咬着牙,哆哆嗦嗦的接了过来,却因为上面腻滑的血渍没拿住,失手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寇珑珍一震, 一直恍惚的双眼一利, 就要转身。   伸手按住她的肩,季雁来斥了一句还不快拿起来,便半揽着人往寇珑珍的宫殿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走了许久, 寇珑珍渐渐清醒起来,挣脱了季雁来的手,看着她冷笑着说。   目光划过,在对方被染上鲜血的月白色衣衫上停留片刻。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季雁来没太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反问道。   寇珑珍唇动了动,她失了清白,原来又对季雁来不好,她笑话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怎么笑她的。   “这没什么好笑的,”不等她回答,季雁来斩钉截铁的说。   “我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君子淑女,希望他们善良体贴,可这并不可能。那又如何呢,难道因为她们的不善良不体贴,我就不能好好活下去了吗?”   “我没有错,我问心无愧,我行的正坐的端。”   “而且,谁敢在我面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季雁来直直看着寇珑珍,又说,“谁又敢在你面前说句不好听的话?”   寇珑珍沉默了,她想说季雁来什么都不懂,她并非只是因为那些人,而是怨恨于亲人的背叛。   眼见着她沉默,往日明媚无忧的少女因着这场变故迅速的成长起来,她在想什么,季雁来竟也看不出来了。   “雁来,”寇元嘉的声音匆匆响起。   刚才有宫女脸色惨白赶到他那里,说是见了公主一身血拎着剑冲王妃走过去,惊得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寇珑珍这些天神情不对他是知道的,难免担忧。   结果一赶到,就见季雁来素色的衣衫上都是血渍,他心中瞬间一颤。   季雁来有些惊讶,没有理会,寇珑珍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讽刺道,“看,我的好兄长在担心我伤害你呢。”   “珍儿,你这是怎么了?”寇元嘉跟着就注意到了寇珑珍,见着她一身的血渍,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立即过去担忧的问道。   寇珑珍一声冷笑,一挥袖抛开他的手,看向季雁来。   “你,的确很好。”她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转身就走。   她这是被寇珑珍夸了?季雁来有惊讶。   “珍儿,你,你怎么这副样子?”远处,太后也赶来了,她遥遥看来一眼,见着季雁来福身行礼,她点了点头,带着寇珑珍走了。   “雁来,珍儿怎么了?”寇元嘉皱了皱眉,看着季雁来问。   “我也不知。”季雁来摇了摇头,她只是恰巧遇见,哪里知道这些。   心里琢磨着,她没有和寇元嘉多说的心思,淡淡告了辞,就带着婢女往别的方向走去。   再次被抛下,寇元嘉定定看着季雁来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着太后宫里去了。   珍儿那一身的的血,他不放心。   没走出多远,季雁来就看到了大步过来的寇元青。   “怎么样?可有受伤?”他上前就问,顺势握住了季雁来的脉。   季雁来一惊,下意识看向四周,就见内侍正守着周围注意着。   “我没事,这都是寇珑珍身上的血。”她轻声说,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手。   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她很不自在。   寇元青心里急,却也顾忌着她的心情,便带着人去了一处无人的宫殿中。   这才细细查看,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眼见着他微皱的眉松开,季雁来才无奈的嗔了他一眼,说,“都说了我没事。”   “没办法,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你。”寇元青轻轻笑了笑说。   眼睫一颤,季雁来便说不出什么了。   “对了,寇珑珍那个样子,你知道怎么了吗?”她急急抛出去一句话引开话题。   “她把文宣伯世子杀了。”寇元青轻描淡写的说。   可那么多的血……   看出寇元青不想跟她细说,季雁来便没有多问。也因此,在下午得知了传闻后,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   “真没想到,表姐竟然会这样做。”说完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张月颜叹了一句。   “落得这般下场,文宣伯难辞其咎。”云辛怡如是道。   “文宣伯这会儿说不得正高兴着呢。”张月颜笑了。   云辛怡一默。   文宣伯正室早亡,后来娶了继室,生下了两子一女,便对着这长子不管不顾,到了如今这一步,有的是人说此乃继室刻意捧杀,可事情到底如何,便无人得知了。   话说回来,自从那日宴会三人相谈甚欢之后,云张两女无事便会来找季雁来闲聊。   今日一直到日头西沉,没那么热的时候,才相继离去。   “表哥。”张月颜离得近,走的也稍晚些,谁知刚巧在殿门口遇见了荣王,她便唤了一声。   寇元嘉眼神一动,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越过她就走了。   张月颜狐狸似的眼睛轻轻一眯,若有所思的看去。   她这位表哥,心情似乎很不好啊。   怎么了?   “姑娘,王爷要了酒,眼看着要醉了。”采冬悄声禀报。   季雁来微哑,寇元嘉自来不好饮酒,今日怎么?   发生了什么?她想起了寇珑珍。   “姑娘,王爷过来了。”采秋匆匆的说。   “关殿门。”季雁来直接说。   “奴婢这就去。”采秋眼睛一亮,立即过去。   随着砰的一声,两扇高大的殿门紧闭。   刚刚行来的寇元嘉脚步一顿,抬眼看着眼前的大门。   “雁来,开门。”他没像之前一般离去,而是上前,拍响了殿门。   “姑娘说了,不想见王爷,请回吧。”采秋眉开眼笑的说。   可算让她等到这一天了。   寇元嘉怔了一下,眉立时皱起,不悦的说,“什么姑娘,她是王妃,荣王妃!”   采秋心说很快就不是了,却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好看向季雁来。   “王爷请回吧。”采春淡淡的说,直接越过这句话,再次道。   “雁来,你开门。”寇元嘉说。   季雁来不想理他,烦。   往日还能因为顾忌逼着自己去应付他,现在可不用了。   沉默许久,寇元嘉终于认清了季雁来不会开门这件事。   “把门打开。”他后退一步对着下人们说。   采秋没反应过来,正想着她才不会开,就发现门被人使劲往里推。   她惊了一下,就准备上去挡住。   “让他开。”季雁来叫住了她。   寇元嘉喝多了酒发疯,季雁来和不想陪着他丢脸。   大庭广众之下王爷命人强开王妃的门,这要传出去那成什么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一室的灯火从季雁来的身后倾泄而出,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背光处,她面无表情,往日温柔美艳的容颜竟带上了威严。   这样陌生的样子,是寇元嘉从不曾见过的。   这真的是他那个温顺无趣到近乎寡淡的王妃吗?恍惚中想。   “王爷到底要做什么?”季雁来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寇元嘉。   寇元嘉想要进去,可眼前这道算不上高的门槛缺宛如天堑,牢牢拦住了他的脚步。   或者说,是季雁来平静到没有丝毫痕迹的双眼。   又是那种该死的,几乎和他那个皇兄一模一样的从容沉静的模样。   寇元嘉忍不住开口,说,“你为什么不笑?”   就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婉约的笑。   寇元嘉有些自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怀念当初,明明那个时候满心的不喜,可现在……他宁愿一切都一如从前。   “王爷到底有什么事?”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季雁来再次问。   她的不耐烦丝毫没有掩饰,寇元嘉近日已经习惯,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她为何忽然会变,他清醒的时候这样想,如今醉了,也仍然在想。不同的是,清醒的他不会问出口,可醉了的他却忍不住。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寇元嘉的眉轻轻皱起,温润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愁思和疑惑,还隐约有些愤怒。   明明以前不管他怎么样她都会等他,现在为什么就变了?!   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季雁来只觉好笑,为什么会变?她为何不能变,难道要一直做一个温柔体贴的王妃吗?   她心中怒火翻滚,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可她到底忍住了。   和一个醉鬼争执,是没有意义的。   “王爷若是没事就请回吧,夜深了,我该休息了。”说着话季雁来上前一步,准备命人带他回去。   “我在问你问题。”寇元嘉也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季雁来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说,“回答我。”   啪——   一声脆响,惊动了所有人,在场的下人们心中一震,全都低下了头,往后缩了缩,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傻子,也就看不到刚才那一幕。   季雁来打了寇元嘉一巴掌,毫不迟疑,干脆利落。   感受着脸颊上的刺痛,寇元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近乎是疑惑的看着季雁来。   “王爷,您的酒醒了吗?”这一巴掌下去,季雁来只觉得心中那口郁气都随之散了一半。笑意爬上她的眉梢眼角,一如寇元嘉所求,她笑了,语气也变得柔婉起来。神情样貌,正如从前般温顺体贴。 第33章 闹局 “和离之事,臣弟,绝不同意。”……   她温柔的笑像是含着蜜糖一样, 寇元嘉一眼看去便沉浸了进去,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听到她说的话,他甚至想下意识回答说醒了。可脸颊的刺痛提醒了他。   “季雁来, 你太放肆了。”寇元嘉捏紧了仍旧攥在手里的那一节皓腕, 冷声说。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 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   “酒醒了的话, 王爷就请吧, 难道您还想再听我说一次?”季雁来一甩手挣脱了寇元嘉的手,眉眼轻挑, 含讽带刺的说。   “你是本王的王妃, 怎么, 难道你的寝殿我进不得?”寇元嘉冷笑,抬步便要进去。   “你当然可以进。”季雁来脸色一阴,忽然又笑,让开了地方,由着寇元嘉进去。   寇元嘉心中惊讶, 可醉酒的头脑来不及想太多,迈步就进去。   季雁来顺势出来,到了殿外。   一众婢女忙跟上。   见此,寇元嘉的脚步一顿,转身看着殿外好整以暇的季雁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一挥衣袖, 再也掩饰不住愤怒。   他进来了她就出去, 季雁来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你说的对,这是荣王妃的寝殿,你要进, 我不能拦,那我便走。”季雁来漫不经心的笑着,笑颜如花般灿烂。   “季雁来!”看着她这样,寇元嘉皱起了眉,更加恼怒。   他这样不悦,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实在是太……   太什么,这会儿的他一时没想起来。   “你在生气?”季雁来似乎有些惊讶,她拿着婢女刚刚递来纳凉的团扇半掩住脸,睁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寇元嘉。   寇元嘉眉皱的愈发的紧。   “可这不就是你当初做的吗?荣王府我尽可去得,你不能拦我,所以你就搬去了别院。同样的事,你做出来后,我可没像你似的这样生气。”季雁来声音清越,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寇元嘉滞住,直直的看着谈笑自若的季雁来半晌,脑中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等终于回神,他胸中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所以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季雁来?”他轻声问。   季雁来扇动团扇的手一顿,笑了。   “王爷说呢?”她不答反问,笑他明知故问。   “之前,是本王错了。”默默的看着季雁来好一会儿,寇元嘉忽然低声说。   季雁来手一颤,差点没拿稳团扇,惊愕的看着寇元嘉。   稀罕了,有生之年她竟然能看到寇元嘉认错。对于一个把颜面看的很重的人,道歉无疑相当于天方夜谭般。   “你想报复就报复吧,报复完了,你就像从前一样,好吗?”寇元嘉说出了心里话,他接受不了季雁来对他视若无睹,受不了她对他漠不关心。   他还是……想要季雁来对他笑的。   虽然他现在才知道,可这并不晚。他想。   细眉轻挑,季雁来惊奇的看着寇元嘉,用团扇掩住唇,然后就笑了。   “王爷,还没睡着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她眉眼弯弯,用着仿佛在诉衷肠的柔婉声音说着毫不留情的刻薄话。   寇元嘉眼中的期待暗下,却没再生气。   他迈步出了大殿,清风吹淡了他身上沾染上的玫瑰花香,却又从殿内卷来了更多,他没忍住,轻轻呼吸了一下。   “夜深了,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他自认为体贴的说。   季雁来只是看着他,没急着进殿,说,“王爷先请吧。”   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寇元嘉说,“那你早点休息。”   季雁来不置可否,轻轻晃着团扇,低头看着上面的月下昙花。   这是天子前些日子送她的,扇柄用的是上好的冷玉,触手生凉,最适合夏天,像这样的扇子,他一共拿来了一箱,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刺绣。   当时他笑着说,“你怕热,这冷玉你用着正好,我特意让人做的。”   他总是这样体贴,连着她都没注意过的小事他都会发现,季雁来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微不至,可就在此时,就在看着这团扇的时候,她忽然就,有点想他了。   见她看都不看自己,寇元嘉有些失落的转身,走出两步后,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见着季雁来低头看着团扇,眉眼都染上了柔意。   仿若珠玉生晕,越发的勾人心魄,他心中一动,莫非她不生他的气了?   正惊喜间,寇元嘉就看到季雁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勾起一个微笑,却见对方把视线收了回去。   他也不气馁,转身继续走,想着季雁来早晚都会原谅他的。   这个想法刚刚在心中升起,身后传来的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让寇元嘉如坠冰窟——   “把殿内的东西都扔了,脏。”季雁来说。   寇元嘉的脚步一滞,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剧烈的痛了起来。   她的厌恶太过分明,让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想转身,想问季雁来到底想如何,可他到底不想再自取其辱,抬步便走了。   婢女们上前,忙忙碌碌了半夜,终于把殿内的装饰都换了个遍。   连香,季雁来都换做了果香。   一顿折腾,她直到过了丑时才睡着。   等到了早上辰时,婢女叫醒她的时候,感受着隐约有些闷痛的脑袋,季雁来不由蔫蔫的。   抿了抿唇角,她有些想骂人,可最后也只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命人给她梳洗,好去给太后请安。   谁知,她解决完后,准备出发的时候,竟发现寇元嘉在等她?   一股气立即堵在了她的胸口。   余光扫见寇元嘉站起身似要准备说话,季雁来头也不回,直接离去。   她一直都不理解寇元嘉,不理解他之前想抛下她就抛下她,一句话都不解释,更不理解她现在明明都这么分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厌恶,他却跟听不进去一样。   眼见着如此,寇元嘉唇角动了动,迈步跟上。   “雁来。”他唤。   季雁来只当做听不到,看不见,亳不理会。   如此两回,寇元嘉彻底死心,没再叫她,只是安静的在后面跟上。   等去了太后那里,两人到的已经算完了。   初一进殿,众人都看了过来,昨夜闹了半宿,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荣王夫妻的不睦,不由细细打量。   寇元青也看了过去,隐含关切。   季雁来一眼扫过,只做不知,上前请安,到要坐下的时候眉一皱,发现众人只在上首留了两个连在一起的位子,明显是给她和寇元嘉留得。   她顿时不想坐下去了。   寇元青眼神微动,可这个时候他说话不合适,只好皱了皱眉忍住。   “嫂嫂,来坐。”就在这时,寇珑珍忽然开口说,笑着起身拉着季雁来一起坐在了两个空座上。   “珍儿。”太后眉微皱,叫了一句,有心想让她不要添乱,可众人看着,却不好开口。   “母后,我想和嫂嫂坐一起。”寇珑珍笑着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拉着季雁来的手牢牢坐在那里不动。   众人面色顿时微妙起来。   寇珑珍昨天杀人的事都是知道的,本来今早见着她毫无异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惊讶了,现在见着这当妹妹的当众拆台,就更有意思了。   寇元嘉这才赶到,请安过后看了眼季雁来,在寇珑珍让开的空座上坐下。   晨起的请安就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完成。   后来诸人告退,季雁来也起身,太后却叫住了她。   “雁来,过来,陪母后再说说话。”   离去的众人脚步微缓。   “昨晚没睡好,我这会儿头晕目眩,想回去歇着了,怕是不能陪母后说话了,还望恕罪。”季雁来抬手扶额,细眉轻蹙,低声说着。   所有人心里一滞,季雁来竟然直接拒绝了太后。   上首,太后也有些愕然,季雁来想回来柔顺,这般毫不留情的回绝,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   “可要紧,既然不舒服,那便更不能回去了,快坐下,我这就叫太医来。”她心中一转立即说。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多谢母后体贴。”季雁来再次拒绝,略一福身,便直接离开。   太后又皱了皱眉,心中不喜季雁来的忤逆,却又不好叫人拦住季雁来,只好由着人离去。   她回眸,看向神色黯淡的寇元嘉,心中更是恼怒,既恼季雁来毫不留情的态度,又恼她这个儿子不争气,早先不理人的是他,这会儿失魂落魄的也是他。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像什么样子。   她正要训斥,就见内侍匆匆而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神态慌张,声音干涩的说,“禀太后,陛下命奴才过来请王爷过去。”   见他这样,太后和寇元嘉心中一沉,都有些不妙。   “怎么了这是?”寇珑珍挑眉问,眼中好奇,竟似是幸灾乐祸般。   “季大学士上书,请陛下允许王妃和王爷和离。”内侍身子伏的更低,声音轻颤。   “什么?!”寇元嘉惊愕的说,瞬间站起身。   太后总是温和微笑的神情也僵住了。   内侍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说。   “兄长,季雁来要跟你和离了,怎么,你高兴吗?终于可以把那个姓舒的娶回家了。”寇珑珍也忍不住眼睛睁大,可紧跟着就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对寇元嘉说。   寇元嘉木木的看了眼她,一挥袖就往未央宫大步走去。   “母后,我怎么看着兄长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呢?她不是向来不喜欢季雁来的吗?”寇珑珍眨了眨眼,无辜的说。   “珍儿!你为什么这么说?”太后命人跟上探听清楚情况,转眼凝视着寇珑珍。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女儿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不同。   难道……不,她不应该会知道的,太后心中否定,可又有些不确定。   “母后,我在为兄长高兴啊,怎么了?”寇珑珍不解的问。   太后仔细打量着寇珑珍,难分真假,又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和季雁来坐在一起?”   “她昨天安慰我了,我喜欢她,就想和她坐一起,之前倒是我误会她了,她真的是个好人诶。怎么了,这不行吗?”寇珑珍有些委屈。   “我不能和她亲近吗?”她问。   “可以,你高兴就好。”掩下心中的疑虑,太后温和一笑,抚了抚寇珑珍的头发,轻声说。   寇珑珍就笑了,眉眼弯弯,说,“那就好。”   未央宫的正殿之中,寇元青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仿佛把自己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激动到颤栗的狂喜,一部分是死死压抑到死寂的冷静。   这个状态是从季承安上书后开始的。   他从太后哪儿请安回来,诸位大人已经等在了偏殿,便立即开始了小朝会,常信刚说完开朝,季承安便出了席,开口便说起了此事。   去掉一众繁复无用的辞藻,只留下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爱女季雁来和荣王寇元嘉秉性不合,成婚四年仍是陌路,为两相安好,请求陛下赐旨,和离。   他刚开口没几句,殿中的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都愣了。   寇元青也愣了。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情,原以为还要在筹谋一段时间,可猝不及防的,就得知,不用他动手,机会已经送到了他的眼前。   “宣荣王,宣季大学士之女。”恍惚中他听到自己说。   是季雁来,而不是荣王妃。   殿内原本心思不一的人听到这句话,心中一转,隐约摸到了皇帝的意思,看来,这位也是赞同的啊。   可,季家嫁女与荣王,可以这对陛下而言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怎么就会同意?   众人不解的想。   有人觉得着婚事乃是先帝所赐,哪里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季家如此做,实在是大逆不道,请陛下赐罪,还有人觉得法不外乎人情,荣王不喜季家女人尽皆知,行事荒唐,季家一心为国,家中女儿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请陛下开恩。   世家想要借此打压季家,而科举出身的寒门举子自然一心为季家说话,两相争执,一时分不出上下。   寇元青坐在书桌之后,心不在焉,也没在意殿中乱局。   “荣王妃到。”随着争执越演愈烈,有内侍高喝。   季雁来拎着裙角,迈过正殿高大的门槛,缓步进殿。   “臣妇,参见陛下。”她放下绣月下昙花的雾紫色裙角,福身一礼。   如云般的青丝中,簪着一支丝绸做成的昙花,花心嵌着颗颗莹润的珍珠,间或许多缀着黄色宝石银丝做成花蕊,可谓是栩栩如生。   随着她一福身,一直腰,轻轻一颤。   仿佛眼前的薄雾忽然散开,寇元青乍然就回了神。   “起来吧。”他说,话语出口,才发现他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   这下青阳肯定要恼了,他有些欢喜的想着,抬眼看去,却只见季雁来轻垂双眼,并没有看他。   他心中一顿,转了转扳指,不由失望。   陛下这个样子……   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忍不住看了两眼。   “大学士上奏,请准你和荣王和离,你可知道?”寇元青忍下不愿,又问了一遍。   “知道,臣妇亦有此意。”季雁来说,从袖间取出了一本折子,双手递上。   常信忙去接过,送呈给天子。   “荒唐,荣王妃你可知道,这婚事乃是先帝钦此,你如今堂而皇之想要和离,是对先帝旨意心有不满吗?”有人出列对季雁来说。   “你也说了这婚事是先帝钦此,然成婚之夜,荣王连洞房都未入,之后更是搬至别院,冷待我女,此等行为,不正是对这婚事不满,不正是对先帝的不满,方大人你当初怎么不说这话?”季承安直接出言顶了回去。   “此乃荣王夫妻之事,其中内情,我不便多言。季大人你也莫要胡搅蛮缠,如今闹着要和离的是你季家,可不是荣王。”   “内情?我只问你,我女嫁入荣王妃四年,孝顺太后,友爱兄妹,温顺贤淑,可有丝毫不敬不睦不贤?”   “自然没有,荣王行事荒唐,与外室堂而皇之居于别院,荣王妃从未口出恶言,且将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倒是荣王,外室以小产陷害王妃,他竟然出言包庇……”   “此言差矣,分明是婢女暗害、”   “婢女能拿出百两黄金?”   一时间又争执起来,季雁来这个正主倒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干站在那儿。   寇元青看了有些心疼,看了常信一眼。   常信苦笑,这诸位大人都站着,他总不好就让荣王妃坐下。   愁归愁,常信还是一挥手叫来了小内侍,让他搬来了一个矮凳到殿内一侧,请季雁来坐下。   “瞧着王妃脸色不好,不如先坐下?”常信弯着腰上前,和声细语道。   他这句话说的实在是诚恳,仿佛真的一样,便是季雁来都疑惑了片刻,伸手轻抚脸颊,心道自己的脸色莫非真的很难看?   “不必了,多谢好意。”想归想,她还是拒绝了这份不同。   常信只得看向寇元青请示。   寇元青说,“先坐下吧。”   他态度随意,仿佛只是随口吩咐。   “陛下、”季雁来便想推拒。   “想来,众位爱卿,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寇元青忽然似笑非笑,似是对殿中闹局不满般。   殿中嘈杂之声低了片刻,诸人心中不由揣测天子的意图。   “王妃,您请。”常信又说。   季雁来只好坐下。   就在这时,寇元嘉到了。   进殿之后,他没忙着说话,下意识去找季雁来。   好生找了一圈,才总算在诸位大臣身后看到了她翩然闲坐的身影。   再一看,她唇角含笑,仪态从容,并无丝毫慌急惊讶,显然是早有准备。   见此,哪怕寇元嘉早有猜想,仍旧不由心中一凉。   季雁来,竟真的恨他至此。   “和离之事,臣弟,绝不同意。”深吸一口气,寇元嘉转首面对上座的天子,斩钉截铁的说。   “这桩婚事,乃是先帝钦此,我等作为后嗣子孙,哪有质疑皇父之理,望陛下明鉴。”寇元嘉自知以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想了一路,也只想出了拿先帝压人的主意。   他此话,即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为提醒天子,不能违背皇父的意愿。 第34章 归家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听他这么说, 季雁来其实算不上惊讶。   她只是有点疑惑,寇元嘉的拒绝,是因为颜面受损, 还是因为他最近那莫名其妙的体贴。   要说他喜欢上她了?   那季雁来大概要笑的。   听到寇元嘉这么说, 顿时有人附和,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附和, 可赞同先帝的旨意, 总是没错的。   季雁来便低低的笑了一下。   寇元嘉一直注意着她, 自然也见到了这个微笑。   醉酒的他或许会以为季雁来只要是笑,就是高兴, 可他现在却清楚的看见了她眼中漫不经心的嘲讽。   他不由疑惑, 为什么之前的四年他都没有发现过, 原来季雁来一点儿都不温顺贤淑,反而,是个很冷漠肆意的人呢?   寇元青也见了季雁来的笑,他也跟着笑了。   是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青阳, 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可她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压抑自己,只是在偶尔一个不经意的侧眸中,才能发现她的本心。   季承安就要说话,不管怎么说,这婚, 他是一定要和离的。   可季雁来先开口了。   “我今日才知, 原来王爷如此的,仰慕先帝。看您曾经的行容,可不太像呢。”她越过群臣, 站到了寇元嘉的对面,轻笑着说。   “当初,是我荒唐……”对着天子,对着群臣,寇元嘉都能理直气壮的说话,可她面对季雁来的时候,理不直,气也不壮,心虚担忧酸楚轮番在心里翻腾,直把他搅的乱七八糟。   他轻声说着话,自觉做足了低声下气的模样,几乎不敢想看着这一幕的群臣是何反应。   自知他爱颜面的性格,季雁来便也不急着打断,只好整以暇的听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是我不对,雁来,莫要胡闹,随我回去吧,”寇元嘉匆匆的说,伸手就想去拉季雁来的手,想立即离开这里。   这里所有人每一个眼神,落在他身上,都让他心中翻滚难熬。   季雁来就笑了。   “殿下昨夜喝多了酒说胡话,怎么今儿个大天白日的,还这么不清醒呢?”对着寇元嘉,她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刻薄言语的。   寇元嘉手落了个空,定定看着季雁来,似有哀伤,更多的则是不解。   “殿下不会以为你认错了,我就要原谅你吧?”季雁来越说越觉得好笑,她就笑了。   笑颜如花。   饶是一众见惯了美色的亲贵重臣们乍然见了,也不由目眩。   季家女的美色,实在是惊人,有人心想。   “雁来。”寇元嘉张口。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以前我做足了温柔体贴的模样,也不曾见殿下你心软半分啊?”季雁来尽情宣泄着自己曾经的怨愤。   这婚事非她所愿,非她所求,更非她能做主。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接受寇元嘉的不喜冷淡,凭什么她要被人嘲笑讥讽?!   “殿下,这世上或许有以怨报德,有痴心不悔的女子,可那绝对不会是我,我季雁来,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骨气,君既无情我便休,你为何不答应?”   连番的嘲讽非但不能泄了心里的火气,反而越演越盛,季雁来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有了失态的丑陋模样,瞬间收了所有神情,面无表情的逼视着寇元嘉问道。   在这种锐利道仿佛要穿透他灵魂的目光之下,寇元嘉后退一步,神情巨震。   “荣王妃,这婚事乃先帝……”眼见着寇元嘉这副模样,有人上前帮腔。   “先帝所赐,我季家接下,就已经足以表现对先帝的忠心,大人莫非忘了之前,曾经姚尚袁三家,可是公然拒绝了先帝赐婚,先帝如何说的?”   先帝只说儿女之事,的确要两厢情愿,是他疏忽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众人心知肚明,先帝好享乐,对朝政掌控不严,下了旨胆子大的也敢拒绝。季雁来说的这三家,就是拒绝了的。   季雁来拿出这个来说事,一众人倒是不好再强辩。   “我季家接下赐婚圣旨,为的便是对先帝的忠心,如今我与荣王感情不睦,和离,先帝生性仁厚,自己都说感情之事要两情相悦,自然不会怪罪,诸人大人如此争辩不休,莫非是觉得自己能做先帝,能做当今的主吗?”   这句话实在诛心,殿中群臣忙拱手行礼,口称不敢。   季承安手抚胡须,面带得色,恨不得立即就对别人显摆一下,这么厉害的是我的女儿。   有人撇他一眼,之前看季雁来忍气吞声还以为是个软面团,谁知一朝开口,竟是这样的辞色锋利不好惹。   “况且,和离之事,也并非是我先提出。”季雁来口中一缓。   寇元嘉忽然想起来那件往事,脸色顿时一僵。   季雁来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看着寇元嘉,说,“荣王当日亲笔书就的和离书在此。”   “这不能做数。”寇元嘉匆匆的说。   “书信在此。”季雁来才不管他怎么想怎么说的,拿起书信给众臣展示了一番。   “王爷不想担违逆皇父的名声,大可直说,实在不必冷待逼迫我。雁来实在不懂,我如今如了王爷的意,你又为何要拒绝?”季雁来看着寇元嘉说。   季雁来所说,字字句句都是他曾经的想法,寇元嘉心中明白,一时间竟无言可辩。   “我说了,是我当初行事荒唐,雁来,我也知错了,今日不论你怎么说,我都绝不答应和离的事。”寇元嘉咬死了不答应,满脸坚定。   季雁来看着寇元嘉,才发现她对着这个人还能更失望。   自由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个人就牢牢的挡在那里,不肯让开。   “求陛下做主。”她转身,面朝天子跪下。   “皇兄、”寇元嘉心里一颤,立即看向寇元青,面露期盼,也随之跪下,说,“之前种种,弟弟已经知错,雁来怨我无可厚非,求皇兄明鉴,给弟弟一个恕罪的机会。”   寇元青转着扳指的手一顿,上身前倾,说,“你行事如此荒唐,季家一心忠心为国,朕亦不忍见季家女子如此下场,这婚——”   寇元嘉心中一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兄!”他忍不住说。   “陛下。”   “陛下三思啊陛下。”   “此事事关先帝,陛下贸然决断,容易引起非议,陛下三思!”   群臣顿时出列上言。   不论如何,做儿子的亲自开口掀翻了皇父的旨意,都不是一件好事。   “便作罢吧。”寇元青哪里会理会他们的想法,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说。   寇元嘉木然怔住。   季雁来抬眼,竟有些恍惚,她失神中对上天子的双眼,其中的喜意分外明显。   一瞬间,仿佛一场大梦终于醒来。   她粲然笑开。   “臣女,多谢陛下。”季雁来说。   她不再是王妃,只是季家之女。   “臣,多谢陛下开恩。”季承安也出列跪下,喜笑颜开的说。   这父女俩这么高兴,仿佛丢的不是王妃之位,而是寻常草木一样,让人心中嘀咕,有些怜悯的看了眼寇元嘉。   被岳家和妻子嫌弃成这样,这荣王……   寇元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想做出个表情,悲伤也好,高兴也好,总好过这样木然,让人在哪儿看了他的笑话。   可不管他心中如何用力,还是什么都做不出来。   “起来吧。”寇元青心里几乎已经笑开了花,面上依然要强自稳住,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些许情绪。   青阳,终于和寇元嘉再无关系了,他想。   在场的群臣心思各异,可这桩从开始就注定惨淡的婚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群臣离去,季雁来也随之告退,寇元青有心挽留,可看着依然杵在一边的寇元嘉,只得不甘不愿的忍下。   还得再等等,他想。   寇元青忽然就恨这时间过去的实在太慢。   拎起裙角,再次迈过那个高大的门槛。   季雁来站定,伸出手去,接了一缕晌午耀眼的日光,那光落在她手上,照的她肌肤几近透明。   入目之处,山河辽阔,连灼热的风,都仿佛在向她叙述着自由的美妙。   她自由了。   季雁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天高云淡,再也忍不住,就笑了。   寇元嘉的脚步顿住,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了给她和离书的那日。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雁来。”他轻声叫道,终究是不甘心。   “雁来。”季承安警惕的看了眼寇元嘉,招手示意季雁来过去,说,“跟爹爹回家吧。”   “好。”回家。   季雁来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嘱咐婢女们把她的东西都收好带走,乖巧的跟着季承安离开。   一如从前,没有被赐婚的时候一般。   寇元嘉只得看着她走远,没有再喊,因为他知道再喊,也无用。   殿内,寇元青霍然起身,命人安排,他要去见季雁来。   哪怕回了季家也没关系,他要见她。   寇元嘉也被太后命人叫去。   “你这是什么样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太后皱起了眉。   “母后,是我错了。”寇元嘉低声说。   “胡说八道,依我看,分明是那季雁来早有二心,不然她之前几年都好好的,今年怎么就忽然要跟你闹和离?”太后气他不争气,挥袖站起身,说,“你还不赶快想想,会是谁,别让人耍了你都不知道。”   寇元嘉愣住,说,“不,不可能,她、”   他想说季雁来不是那样的人,可一想季雁来今日的言行,这话就说不出口。   他真的了解季雁来吗?寇元嘉想,不由出起了神。   季雁来不能留了。   太后垂眼看着眉间带上愁思的寇元嘉,心中想。   她活着一日,一日就会有人记得荣王竟被她所抛弃。   而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会一直惦记着那个女人。   如此下去,难免碍事。   “看看,早在几天前我就让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出了房间,快看看喜不喜欢?”季正阳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看见亲爹把妹妹带回家后,难得赞赏的看了眼没用的爹,高高兴兴的把季雁来引到了府上布置最好的一处院落。   青石小道,墙角一丛芭蕉翠竹,石桌石几,素雅的棱格门窗,月白天青色的帐幔,没有一丝赘饰花纹的木桌上放着一只天青色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朵荷花和两只花苞,矮几上摆着石缸,里面是细沙鹅卵石,还有几尾鱼儿。   如此素雅古朴的房间,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如牡丹般华美雍容的季家明珠季雁来的房间。   可这就是她的房间,她从小就喜欢着这样的布置,只是在成婚后,因着厌恶寇元嘉,连让他多看一眼都心中厌烦,便换了自己的喜好习惯。   “还好没穿大红衣裙。”季雁来忽然笑了。   虽然她不讨厌红色,可再喜欢,四年里日日夜夜都要穿的话也会烦的。   “妹妹你穿什么都好看。”季正阳称赞道。   “好了,青阳你想来也累了,先休息吧。”看着兄妹俩无视了他,季承安一腔老父亲的心思不由失落,和声说。   “的确,妹妹你面色憔悴,先休息吧。”季正阳忙说。   “休息吧,青阳,我们回家了。”季承安温和的看着自己总算得以自由的女儿,笑着说。   季雁来就轻轻的,迷蒙般的笑了。   “混账,你竟然说都是你布置的,那石缸,花瓶,明明是我细心寻来的。”季家父子很快离去,季承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满的训斥着季正阳。   “谁让爹你不说。”季正阳不以为意。   父子两个拌着嘴走远了。   季雁来伸手轻轻抚着软被,拒绝了梳洗。   她好累,太累了,她想先休息。   见着主人很快沉睡,采春几个婢女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看着这几年不见熟悉风景,几人面面相觑,就都笑了。   “真好。”采秋说。   采春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自家姑娘自幼习武,听觉灵敏,难免会被打扰,便带着人退的更远了些。   荣王夫妻和离的消息短短时间内就传遍了长乐行宫,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姑娘们或艳羡或嫉妒,少年郎们则蠢蠢欲动。   当初季雁来被赐婚给荣王,不知碎了多少男儿心,如今她和离归家,那他们不就有机会了?!   丝毫不知那些人的蠢蠢欲动,寇元青站在季家别院外的一个角落里,认真思考该怎么进去。   思来想去,明着不行,似乎……只能翻墙了? 第35章 七夕 面生红霞,眼波如水   “终于看到陛下翻墙这天了。”   看着玄色衣角消失在墙头, 常信不安的转悠了几圈,这要让人知道堂堂天子竟然翻墙,翻的还是刚刚和离的弟媳家的墙, 那可怎么得了。   就在这时, 他听到留在外面望风的一个侍卫感叹的说。   “宋侍卫何意?”常信脚步一顿,感觉似有内情, 不由好奇问道。   这侍卫姓宋, 名宋城, 是天子身边的老人了,在他还未登基前, 只是个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常信隐约听过两人说话, 似乎,这宋城乃是天子师出同门的师兄。   “嘿嘿。”宋城低笑一声,招手示意常信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四年前季姑娘成婚前夜, 陛下就到过季家院外,我还以为他会翻墙进去抢了人走,结果他只是在墙外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接亲的人来,才离开。”   常信不由惊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好在, 终于熬出头了。”宋侍卫说, 他生了张看不清年岁的娃娃脸,这会儿眼光忽然深邃起来,嘴角也讽刺的勾了勾。   他没说的是, 四年前,寇元青守在季家门外的时候,先帝派着的侍卫就在暗中藏着。   院内,寇元青几番闪躲,终于避着人成功溜进了季雁来的院中。   “看着些。”在采春面前短暂的现了身,留下一句话后他就翻窗进了季雁来的寝室。   采春一口气堵住,万万没想到天子竟然这样大胆,可还是只得看着外面的人,免得被人发现。   “谁?”季雁来只觉疲乏至极,可感觉到陌生来人的时候,还是轻轻睁了睁眼。   “是我,睡吧。”寇元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   懒怠的抬眼看了看寇元青,见他满脸的温柔笑意,季雁来眼波一转,再次闭上双眼,就真的睡过去了。   恍惚间,她想起了上一次寇元青假装太医学徒溜进她的寝室,那时候她紧张至极,可现在……   她好像丝毫没有紧张。   心中松乏,又有一种陌生的情绪翻滚,季雁来呼吸越发的轻缓,轻轻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寇元青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看着她眉间越发的松开,看着她翻身,眼中不自觉中已经盈满了笑意。   她已经在信任他了。   日光穿过棱格窗户在地上落下片片投影,那片影子一点点的往东挪动,寇元青闲闲投去一眼,就又专心的看着季雁来的睡颜。   季承安来过一趟,季正阳也来过一趟,他隐约听见他们而说话声,然后见见远去。   鱼儿在石缸里快活的游着,偶尔淘气的一甩尾巴,等到溅起的水花落下,发出清灵的嘀嗒之声,在这宁静的室内越发空灵。   浅浅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不觉间,寇元青竟也感受到了闲散的困意,可他看着季雁来的睡颜,根本不舍得去睡。   不知过了多久,眼睫轻轻颤了颤,季雁来睁开了双眼。   “青阳。”寇元青没忍住叫道。   他来时一心的激动欢喜,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等待,本已经平静了下来,可看见季雁来醒来后,他还是立即又重拾了那份心情。   “几时了?”一觉睡醒,季雁来尚有些朦胧,入目之处是最喜欢的装扮,她拥着薄被半坐起身,只觉得浑身发软,从骨头缝里都在透着轻松之意。   “未时了。”寇元青笑着说。   “我睡了这么久?”季雁来有些惊讶,她从别宫回来的时候也才巳时,转眼间竟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你累了,应该多睡会儿。”寇元青问,“先喝点水吧。”   说着话他正要叫人,就顿住了,反应过来这是季家。   季雁来正要阻止,就见他停了动作,微皱了皱眉,显然已经明白过来,她噗的一声,没忍住就笑了。   “青阳。”寇元青无奈的看她,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季雁来就没止住,抛却了自己的仪态,笑的眉眼弯弯,笑红了脸颊。   寇元青便温柔的注视着她,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却能从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话语中明白季雁来现在的高兴。   “藏光,”季雁来太开心了,自由的气息是如此的美妙,让她从身到心都在愉悦中浸泡,她倾身过去,靠近了寇元青的胸口,安静依偎在上面。   寇元青愣住,巨大的惊喜下,整个人都短暂的茫然了片刻。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起微颤的手,轻轻揽住了怀中的人。   夏季的衣衫轻薄,他的手落在其上,几乎能透过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季雁来凝脂般细滑温润的肌肤。   可寇元青这会儿根本注意不到这点,整个人都在为季雁来主动抱住他这件事儿高兴。   “真好啊。”季雁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应该退开的,可在久违的自由下,她选择放纵一下自己,她没有动,只是悄然红了脸,轻声喟叹。   “真好。”她一声声呢喃。   “青阳。”寇元青木然脑袋终于恢复过来,他手上微微用力,只想和季雁来靠的更近,下颌轻轻蹭了蹭季雁来如云般的青丝,轻声唤道。   “嗯?”季雁来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你、”寇元青未说出口的话顿住,转而问,“马上就是七夕了,到时候我们去山下看灯会好不好?”   他想说你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可这会儿不是个好时机,几天季雁来正高兴,他还是别说些扫兴的话了。   “好啊,”季雁来高兴的说。   没了荣王妃的头衔,她只觉一身轻松,颇有种天大地大任我潇洒的念头。于是,寇元青一说,她就同意了。   “不过,得乔装。”她忽然想起,又加了一句。   这刚和离,她要是堂而皇之和天子出去看灯,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她们可不管其中内情,只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想。   “那是自然。”看她脑袋一抬,回头看来,满是欢快的惬意,毫无往日的满是克制的温顺,寇元青便又想笑了。   他喜欢季雁来这个样子。   “姑娘,要用膳吗?”早在寝室内传出声音的时候,采春就知道主子醒了,可左右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叫人,只好敲门轻声提醒。   季雁来自上午回来就睡了,一直到现在,连午饭都还没用呢。   “去安排吧。”没被提醒的时候,季雁来还没发现,一听说膳字,她顿时就觉出了饥饿,便扬声说。   “是。”采春立即就去安排了,心里祈祷屋里的天子快些走,不然一会儿老爷和大公子就要来了。   “我竟疏忽了。”寇元青眉微皱,有些自责,光顾着高兴,竟忘了季雁来还没用午膳。   “你也没用吧?”季雁来关切的问,她忽然想起,她刚刚入睡的时候天子就来了,这么说,他岂不是饿到了现在。   “我不饿。”寇元青倒是真的没觉出饿意,他有心想陪季雁来用一顿饭,可身处季府,他不得不走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寇元青轻声叮嘱。   季雁来嗔他一眼,“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们晚上再……”寇元青还要再说,就听到外面婢女恭敬的声音,“大公子来了。”   “怎么这么快!”寇元青不满的嘟囔,站起了身。   “那我这就走了。”他不舍得看着季雁来。   看着他眼巴巴的视线,季雁来就笑了,她招了招手,示意寇元青过来。   “青阳,你还没起啊,青阳?”外面季正阳的声音响起。   可屋内两个人那里顾得上他,对上季雁来面带粉晕,眼波流转的双眼,寇元青宛如被蛊惑般,弯腰凑了过去。   季雁来抬头,扬起下颌,在寇元青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然后把人往外一推,有些羞怯的小声说,“走吧。”然后又扬声懒懒的说,“没呢,不想动。”   “不着急,你先休息。”季正阳忙说,说着话,季承安也到了,他就叫了声爹。   “青阳。”寇元青声音都颤了,握住季雁来的手不放,眼神灼热的看着她。   “快走快走。”看他这副样子,季雁来顿时就有些后悔了,一迭声的推他。   “好好好。”寇元青应得好好的,可还是不错眼的盯着季雁来的唇,压低了声音,“再亲一个。”   季雁来看向一边,嫌他得寸进尺,不想理他。   “就一个。”寇元青说,拉拉季雁来的手。   自家亲爹和兄长的声音就在外间,季雁来无奈,只好回头又亲了他一下。   “哼。”然后没忍住,哼了他一下。   得了好处,寇元青哪里会在意这个,而且他本来也不会在意,就笑眯眯的亲了亲季雁来带嗔的眼角,这才起身,翻窗走人。   那扇窗户半支着,恍惚间季雁来还记得刚刚那道灵巧的玄色身影,她愣了半晌,才抚着发烫的脸颊起身走到妆镜前,就看见了里面面生红霞,眼波入水般的人。   她手一动捂住脸,心里哀叹一声,天啊,她刚刚都干了什么。   竟然,竟然主动……   不敢再多想,季雁来扬声唤了婢女进来,她要梳洗。   一番折腾,简单的沐浴一番,然后换了从未上身过的水色衣裙,满头青丝用玉簪挽住,同样的青玉耳坠儿,颈间的青玉珠串项链,手上的青玉镯子,腰上则悬着雕如意纹的玉佩。   满身素雅,待她从古朴典雅的室内款款走出的时候,一众婢女目露惊艳,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自水中而生而神女。   “好久没见妹妹这样一身素色了。”季正阳赞到,“云氏女在妹妹面前,不值一提。”   “云家妹妹自有她自己的风华,兄长,话不能这样说。”季雁来不赞同的说,背后说人,还是这样说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好。   季正阳笑了笑,心里不以为意,却也没反驳,只说,“好好好,是我错了。这一觉睡得可好?”   相比他这个里外不一的,他家老父亲和妹妹才是真正的君子,从不背后说人是非,端正克己,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很好。”季雁来高兴的说,肌肤白皙如带光晕,只是一笑便点亮了略有些黯淡的室内。   “那就好,你最喜欢吃新鲜的蔬果,我早就命厨房准备好了,都是今晨刚送来的。”掩下那云氏女竟然敢说什么比他妹妹漂亮的不满,季正阳转而说。   季雁来含笑点头,满眼期待。   等菜上来,她才发现,何止是菜色,便是碗盘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许久没有人这样体贴过她得喜好,季雁来心里顿时软的不成样子,看看自家高兴地爹爹兄长,才总算从一直晕晕乎乎,满是不真实地状态中稍微踏实了些许。   她回家了,她真的,离了那个她只是想起就想躲起来的荣王府,还有那个男人。   金乌西沉,季雁来收拾了收拾,带着婢女出了门。   “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季正阳问了一句。   “出去转转。”季雁来兴高采烈的说。   她现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寇元嘉那个男人没关系了。   “那你带好婢女,小心些。”看她这样高兴,季正阳便没有多说,只是稍微叮嘱了一句。   季雁来自然连声答应。   季家位于幽山的别院是先帝所赐,位置还算不错,离着盏茶时间,就能走到左邻右舍,分别是宣城侯府和刑部尚书的别院。   这会儿夜色初升,正是纳凉的好时候,她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宣城侯府的女眷。   遥遥见着,季雁来眉微蹙,宣城候的夫人是世家出身,和季家,自然也是不对付的。不过之前因着她王妃的身份,这位夫人倒是颇为亲近。   她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就见对方径直避开了。   她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疏离好啊,每一份疏离都在告诉她,她真的和荣王妃这个身份分割开了。   这样想着,她索性不再想那么多,只眉眼微弯的笑着,有人打了招呼,她就给与回应,若是避开,她也只当看不见。   一个不起眼的婢女不经意间出现在季雁来身前,开始带路。   是寇元青每次用来叫她的人。   季雁来想着,就先笑了。   她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跟在婢女身后,一路往着僻静处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一身玄色长衫,头戴抹额的天子。   不经意间扫了嵌白玉的抹额,往常从未在意过的季雁来,忽然有些好奇寇元青取了抹额后的模样。   天子如此,虽然多添了威仪华贵,可他五官俊美,若是取了这抹额,想必另有一番风仪。   这样一想,她似乎从未见过天子取下抹额的样子,季雁来顿时有些愣神。   “在想什么?”寇元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挽着她的手说。   “没,我今天真高兴。”天子如此,自有顾忌,季雁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便就掩下了心思,笑盈盈的说。   “高兴就好。”寇元青说,半拥着她握着她的手满眼笑意,认真的说。   “嗯。”季雁来憨憨的应了一声,有些懒怠,索性不再使力,侧身靠进了寇元青的怀里。   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寇元青还是愣了一下,才把人拥住。   “真好啊。”季雁来轻叹。   她听着耳边一声声失了沉稳,有些急促的心跳,入目是满山苍翠,只觉这人间是如此的美好。   寇元青揽着佳人在怀,附和了一句,“是啊,真好。”   “你好什么?”季雁来有了闲心,嗔他一句,有些嫌弃他今天晚上尽学着她说话。   “你好,我就觉得好。”寇元青低笑。   “哼。”季雁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哼了一声。   寇元青只是一味的笑。   耳边匆匆的心跳声不停,季雁来顿时生了坏心眼,侧身面对着寇元青,伸手搂住他的腰,又在他胸口蹭了蹭。   果然,心跳声顿时更快,更响了。   “青阳?”寇元青喉间一紧,嗓子都有些发涩,不由疑惑,哪里能想到季雁来竟然会这样做。   “我高兴。”季雁来很不讲理的说。   她这会儿高兴,所以不想有那么多的顾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好好好。”寇元青只觉得浑身都热了,只是下意识应道。   “你说,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季雁来心潮涌动,克制不在,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啊,很早了。”寇元青心不在焉的问,下午时季雁来娇艳的面容一直在眼前晃,他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很早是什么时候?”   “青阳,先不要说这些……”   “我,嗯?唔唔……”娇蛮不到片刻的季雁来被寇元青堵住了唇,只余下几声低哼。   呼吸声渐急,季雁来哪怕刻意调整,也依然跟不上寇元青的勾缠,她不由自主的用力喘息,到最后终于被放开的时候,眼里的是水光,面上的是红晕,她深吸一口气,没忍住瞪了眼寇元青。   寇元青没抗住,就又亲了上去。   不过,这次温柔轻缓了许多。   一声声清浅的呼吸,都在述说着无声的缱绻缠绵。   “很早,早在我去边关的时候。”良久,寇元青终于再次放开,季雁来不敢再瞪,靠在他胸口平稳着呼吸,听着耳边的心跳渐渐平稳,而后听着他的声音轻轻打破月色。   那时,她还未及笄。   季雁来眨了眨眼,忽然愣住。   她本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没有去季家求娶。   可又觉得,既然已经过去,再问也没有意义,然而,心中却总是惦记着。   “那时父皇告诉我,我能稳住北夷,回来就为我封王,将你赐婚给我。”寇元青却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出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愤。   季雁来呼吸一滞,惊愕的抬头看着寇元青。   “可他失言了。”寇元青淡淡的说,眉目幽深,戾气横生。 第36章 妒火 “季雁来,你一意与我和离,莫非……   “赐婚?失言?”这一句话的透露出来的消息太过惊人, 季雁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这个她不知情的赐婚好,还是惊讶先帝竟然失言于寇元青这件事来的好。   “对啊,赐婚。”寇元青下意识看向季雁来, 眼见着她一副呆呆的样子, 哪里还有刚才的戾气,立即就笑了, 他抬起季雁来的手, 在莹润的指尖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青阳, 我心悦你。”他说。   “这,这怎么可能?”季雁来不可置信, 哪怕她早就感觉到了天子的心意, 可听得这句话, 她还是不由惊讶。   在她的记忆里,及笄前的十几年从未和这位天子有过交集——或许有过,天子曾经说坠楼时是他接住的自己,可她已经不记得了,而在那之后, 两人完全不曾熟识,便是当年她的美名传遍上京,引得无数贵胄子弟竞相追逐的时候,这位当时毫不起眼的皇子也从未贸然接近过。   “我,”寇元青想说他幼时的凄惨,想说那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季雁来是如何的温暖耀眼, 可他到底做不出这样卖惨的事情。   往事已矣, 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又何必多说呢。   “大概是你小时候太可爱,我一直念念不忘, 看的久了,便喜欢上你了。”他最后一句带过。   季雁来顿时红了脸。   感受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心跳越发的快,暗怪寇元青的目光太过灼热。   “你别这么看我。”她轻声说着话。   娇嗔声轻轻,寇元青心跳不已,愣愣的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美人。   “你还看。”季雁来抬眼瞪他。   深吸一口气,寇元青只觉自己根本遭不住,便揽着人进怀里,又亲了上去。   ……   “青阳,这句话该我说才是。”良久,寇元青才松开了人,低头看着面晕晚霞,眼眸如水,尚有些朦胧的佳人,轻声说,“别这么看我。”   他会忍不住。   季雁来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眼看着这人又要凑过来,忙伸手把人推开,自己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这样?”她怒斥。   说罢,惊觉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眼前的人竟然还笑了,她就有些恼了。   “得寸进尺。”季雁来说,瞪着寇元青,转身就走。   “莫恼莫恼。”寇元青忙拉着人一顿哄。   季雁来又瞪他,总算不闹脾气了。   寇元青暗舒一口气,心道今天的青阳比起之前没了顾忌,加之心情好,十分的活泼,要是往常,她绝不会像这样动不动就瞪他娇嗔闹脾气的。   还是这个样子好,他心里想着,也为之高兴。   从始至终,他都想着让青阳快活无忧的活着。   而不是在荣王府,虚耗着她的青春,看不到丝毫鲜活之气。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担心家里的父兄担忧,季雁来便先行离去。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先帝失言一事。   管它为何,既然过去了,何必再提起来多添烦恼呢。   这般高高兴兴的在季家住了好几日,季雁来每日睡到自然醒,高高兴兴吃着厨房准备好的她喜欢的饭菜,住着最喜欢的房子,穿着最喜欢的衣服。   每日睁眼,都是期待欢喜的,再一想曾经那段压抑的过往,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扬。   而如今,噩梦终于醒了。   转眼间,就是七夕了。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   未出阁的姑娘们竟相赛巧,季雁来却只惦记着山下的灯会。   往年里看灯,总是要被恩恩爱爱一共出行的寇元嘉和舒宜真恶心一回,今年总算不用了。   并且……   想着那个早早就和她约好一起去的人,季雁来甫自出神,悠然一笑。   待笑罢,却又有些苦涩。   她相信寇元青对她的情意,可两人的身份,哪怕她和离了,也还是无法抹去曾经嫁给寇元嘉的这段过往,曾经的王妃和天子——   这样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青阳,走啊,去看灯。”季正阳的声音想起。   “这就来了。”季雁来笑着说,哪里还记得刚刚的愁思。   眼下的日子,是她前几年想都不敢想的,每日里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悲春伤秋。   且行且看便是了。   未央宫中,寇元青早就坐不住了,眼看着太阳西沉,便扔下折子站起了身,常信不消多说,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衣饰。   梳洗过后,看着镜中额角狰狞的疤痕,他本想选一枚抹额,却又顿住,看向负责给他易容的侍卫,说,“将朕这疤痕去了。”   侍卫立即从命,一点点的遮掩掉那抹痕迹。   寇元青安静看着,一下下转着手里的扳指。   不知道青阳会不会怕,他有些出神的想,即担心佳人会被惊到,又希望佳人不会在意,心思辗转,纠结难言。   车水马龙,灯市如昼。   成双成对的佳人公子们游玩其中,言笑晏晏,偶尔对视一眼,自然是情意绵绵。   “兄长,你自去吧,这大好的七夕,就别和我一起了。”季雁来支开季正阳,既有和寇元青约好的原因,也是想着趁着这个时日,看能不能给季正阳觅一段良缘。   “七夕有什么好的。”季正阳不以为意的说。   “好就好在,能让你给我找一位嫂嫂回来。”季雁来呵呵,她兄长这都二十三了,还不着急了。   “父亲说,你也说,青阳,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季正阳无奈了。   “不好!快去!”季雁来干脆利索的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人成亲,都是要找真心喜欢的,急什么?”季正阳委婉的劝道。   “呵呵。”季雁来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只知道,你不出去,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真心喜欢的。别废话了,快!去!”   看出她今晚是来真的,季正阳权衡了片刻,还是认了输,说,“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说完,他又叮嘱季雁来带好婢女护卫,千万小心别往偏僻的地方去,这样废了半天的话,才总算肯走了。   季雁来忍不住松了口气,左右看看,想知道寇元青到了没有,结果刚一抬眼,就撞进了对面灯下,愣愣看着她的寇元嘉的视线。   心里一堵,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这大好的日子遇见寇元嘉,真是晦气。   “这位姑娘,不知可有幸同行?”   季雁来今晚没有戴幂篱面纱,美丽的面容就这样直接的露在灯火之下,只是随意一瞥,便让人目眩神迷,刚刚有季正阳陪着还好,这般独身一人,没走几步,就有人忍不住上来搭话。   “不必了。”淡淡抛下一句,季雁来眼神都没动一下,径直离去,只留下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少年公子出神的看着她的背影。   采春等婢女立即拥簇上去,将季雁来挡在中间,免得遇上孟浪之人,侍卫更是抬头挺胸,杀气腾腾的看着周围,一时之间,倒是真吓跑了不少人。   “我可是来的迟了?”   正驻足看一盏莲花船灯时,季雁来忽然听人说道,她下意识看去,顿时就笑了。   “你这脸,”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季雁来举扇掩唇,满眼笑意。   只见,寇元青那张英俊的脸乔装之后,变得俊秀斯文起来,依旧很好看,可她看惯了那张脸再看这个,尤其是对上那双总是幽深沉稳的墨眸,便觉得有些别扭了。   “怎么,不好看?”寇元青走进,抬手摸了摸脸,问她。   “好看,就是有些不习惯。”季雁来只笑。   两人在这儿自顾自的说笑,不少一直关注着季雁来的人眼见着竟有人能越过婢女侍卫们和美人言笑,一时间忍不住艳羡的看着寇元青。   这人是谁,真是好福气。   “不难看就行。”寇元青也笑,上前牵住季雁来的手,抬头看着眼前的灯,眼见着一艘乌蓬小船被绿叶粉荷拥簇其中,倒是别有巧思。   “喜欢这个?”他问。   “我喜欢也不顶用啊,这摊主要作七夕诗一首呢。”季雁来说,转眸期待的看着寇元青。   寇元青一滞,苦笑说,“这你可难住我了。”   “好吧。”季雁来本也没报太大的指望,毕竟寇元青闻名的是他的武功和统军的能力,文采方面,的确没什么名声。   “他是谁?”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季雁来顿时皱起了眉。   寇元青眼底一沉,转头看去,便对上了寇元嘉满是敌意的双眼。   “季雁来,你一意与我和离,莫非就是为了他?”寇元嘉目光从寇元青乔装过的脸上刮过,又看向看都未看他一眼的季雁来,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愤怒和不甘。   和离?!   骤然听到这句话,不少人一惊,虽然之前就觉得这位姑娘容貌所显露出来的年岁还半披着发,俨然是未婚的发式有些奇怪,可没想到竟然是和离了的。   看这意思,还有内情?   “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我爱与谁在一起就与谁,与你无关。”季雁来被他口中的质问惹恼了,转身看他。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寇元嘉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几乎烧红了他的双眼。   之前母后说季雁来想和离是有了二心他还不信,可现在,现在季雁来在做什么?和他和离这才几天,竟和莫名男子这样亲昵?   两人竟然还牵着手?!   “呵,我们成婚当日,你跟我说你有心爱之人,让我安分守己恪守本分,连新房都没入便去了别的院子的时候,我可没像你这么生气。”季雁来笑了,她不想理这个会坏了她心情的人,可寇元嘉要是自己凑上来,那就别怪她了。   “怎么,就许你成婚当天把我撂在一边,让我当了四年的笑话,如今终于和离,我还得对你痴心不悔,不能与真心愿意对我好的人在一起不成?”   话音落下,寇元嘉一滞,免得忽然惨白。   季雁来所言,句句属实,他连辩驳都不能,可他心里的怒火却怎么也下不去。   季雁来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可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恨不得让那个碍眼的男人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季雁来的手,他都未曾牵过。 第37章 刺杀 “姑娘,不好了。”   如此一番争执, 让这片热闹的长街都静了半晌。   所有不自觉关注着几人的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件事。   如此美的女子,她的夫君竟然舍得抛在一边?!有人不解, 也有人不由好奇那心上人该是何等的容颜, 还有人不由多想,这女子到底有哪里不好, 竟让她的夫君如此作为。   种种猜测, 不一而足。   可看见寇元嘉在季雁来的质问下默然无语后, 他们心中又是一转。看他这样,明显是底气不足啊, 看来这女子说的是真的——   如此想着, 不少人看向寇元嘉的目光不由带上了鄙夷。   太过荒唐了。   “雁来, 我……”寇元嘉涩然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做错的太多了,多到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正如季雁来所说,在当王妃的几年里,她外照应权贵亲戚, 内将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未曾有丝毫不妥,是他,因为自己心中的偏见,一直视而不见。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也已经后悔了, 可似乎晚了。   “寇元嘉, 我自问之前的四年,我恪守本分,没有丝毫对不起你过, ”说到这里,季雁来有些心虚,她倒是和天子搅和在一起了,可……这个时候,气势不能丢,她一双眼睛仿佛染着两束火苗般瞪着寇元嘉,说,“如今和离了,我愿意怎么样,便与你无关了。”   说道这里,季雁来面色更冷,心中更是不解,但凡有些廉耻心,寇元嘉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正如她都会因为之前和天子的暗中往来而心虚,可寇元嘉之前那几年,冷淡漠视她,和心上人在别院快活,让她成为笑柄,如此种种,他难道就不知道惭愧吗?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质问她?!   他凭什么?   “无关?”寇元嘉失神喃喃道。   “无关!”季雁来答得斩钉截铁,顺手拉着寇元嘉直接走开。   多看寇元嘉一眼,她都觉得是对自己时间的一种浪费。   感受到握紧自己的柔软小手,寇元青跟在季雁来身后,轻轻的对寇元嘉笑了笑。   满是得意。   寇元嘉一滞,眼中再次燃起了怒火,这个人竟然敢挑衅他?!   他不知道他是谁吗?   寇元青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去噶关注寇元嘉,只是含笑看着季雁来的背影。   这样好的一切,在曾经的时日里,他连想都不敢想。   那个时候,他只能默默看着季雁来安静的跟在寇元嘉身后。   这半年多来,寇元青第一次庆幸,在元日那天夜里,他做出了那个荒唐的决定。   君夺臣妻,兄夺弟媳,不论哪一个,万一被人知道,他的名声便会遗臭千年。   可寇元青不后悔。   寇元嘉愣愣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本想挥袖而去,可却忽然驻足,上前几步静静看了眼眼前摊位上的花灯。   “刚刚她看的是哪个?”他轻声问。   老板愕然了一下,忙指出了季雁来喜欢的那个荷船灯,那姑娘生的美,刚刚看她喜欢,他差点都要说愿意卖给她了。   谁知道,后面竟然有了这一出。   作诗自来是难不倒寇元嘉的,没一会儿,他就成功把那盏灯拎在了手里,转身离去。   形影之间,难掩落寞。   “我们去放河灯吧。”季雁来忽然想起,拽了拽寇元青的袖子,高兴的说。   如今的日子,她之前都不敢想,实在不想因着寇元嘉坏了心情,便一心想着别的趣事。   “好。”她说的话,寇元青只有依的,哪里会说什么。   两个人挑挑拣拣半晌,最后季雁来还是选了一盏寻常的河灯,笑着说就它吧。   她这一生,容貌出身皆不寻常,也因此有了种种烦恼,有时候莫名会想,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不知是何滋味。可也只是想想,人人生来不易,各有各的难处。   这灯,便就选个寻常的吧。   寇元青便笑,接过了她递来的那盏粉色的河灯。   淡粉色草纸糊成,竹子崩成的骨架,做工粗糙,实在寻常,这样的东西,若在之前,连送到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可只是季雁来递过来的这一样,便让它比之前的所有花灯都要好了。   “你去,我要写心愿了。”季雁来伸手推开寇元青,不想让他多看。   “心愿是什么?”寇元青不肯走,注视着季雁来问。   “不能说的,快去快去。”季雁来不肯说,又推了几下寇元青。   “好好好,”寇元青无奈后退,还是不死心,问,“真的不能告诉我?”   “不行!”季雁来说的十分肯定,寇元青这才无奈退开。   一直看到寇元青退的远远的,季雁来才弯下腰,挽袖执笔,认认真真的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寇元青安静注视着她的侧颜,虽然能猜到季雁来的心愿,可还是不由好奇。   他只想知道,那心愿之中,可有他?   心中惦念,他亦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一笔一划认真写完,放进河灯,季雁来将河灯捧在手里去看寇元嘉,就见他也在写。   她没有贸然过去,等寇元青拿起河灯,才招了招手,说,“快点,走了。”   寇元青单手拿着灯,过去牵住季雁来的手,一起朝河边走去。   “呀,你慢点。”季雁来忙腾出一只手拿好河灯,嫌寇元青冒失,抬眼撇了他一下。   “不行,青阳不肯告诉我心愿,我很不高兴。”寇元青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季雁来惊了,睁大眼睛看着寇元青,觉得看不清,又加快一步走到寇元青前面,认真看他。   “慢些,是啊。”看她背对着前面倒退着走,寇元青心里一紧,忙扶了她一把,随口说。   “你是小孩子吗?”季雁来又惊讶又好笑,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青阳……”寇元青无奈,安静的注视着她。   “好吧好吧,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季雁来眼中一转说。   “嫁给我。”寇元青毫不迟疑的就说了。   这句话太过突兀,季雁来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一愣,脚下一顿,顿时绊倒了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扶着她肩背的手一紧,寇元青略一使力就把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青阳,嫁给我,这就是我的心愿。”看着仍在出神的季雁来,寇元青沉声说,一字一句,诚恳且认真。   季雁来张口,难以给出回答。   寇元青目光不动,执着的等待着一个回答。   “我现在,不想嫁人。”季雁来有许多许多想说的话,比如她之前是寇元青的弟媳,再嫁给他太过荒唐,比如入了宫就再无自由,她刚刚得了自由,不想再入樊笼,再比如,如今两人情浓时还好,若是他以后变了心,她做王妃时尚能和离,可入了宫哪里还能。   如此许多许多的顾虑,可她仔细想来,竟没有一个是因为寇元青本人,而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若是没有那些,她可愿意嫁给寇元青?   季雁来如此自问,仍然犹豫,可犹豫本身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最后,她只是轻声说出了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说完,季雁来垂眼,不敢看寇元青,怕他失望,也怕他再行逼迫。然而,寇元青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落在她的耳中,心也跟着微微一抽。   如此怅惘。   “愣着做什么,快去放河灯吧。”看着眼睫颤啊颤的季雁来,寇元青眼中笑意一闪,若是失望,那他自然是有的,可眼见着季雁来如此形容,明显并不是丝毫不为之所动,他便已经觉得知足了。   他第无数次的遏制住自己的贪心,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季雁来不由惊讶的看向寇元青,便对上了温柔含笑的双眼。   她心下一松,就也笑了。   两人放了河灯,红烛亮起,被粉色的荷灯旋转着带着一路远去,混在顺流而下的灯流中,又浩浩荡荡的往下游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余生顺遂,在意之人尽皆安康】   夜风拂过,带来些凉意,寇元青下意识挡在季雁来身侧,她抬眼看去,忽而一笑,靠近了对方的怀中,然后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你的心愿?”寇元青很快想到。   “藏光,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康健。”季雁来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轻轻响起,寇元青却觉得心中一震。   青阳的心愿中有他,他想。   是有他的!他仍旧在想,迟迟的回不过神。   耳边的心跳声又变快了,季雁来嘴角的笑意便也跟着浓了。   眼神会作假,言语会作假,举止也会作假,可心跳,是骗不了人的。寇元青每一次的剧烈心跳,都裹挟着他浓烈的不容怀疑的心意,清晰的透过季雁来的耳朵,传进她的心中。   让她想怀疑都不能。   “青阳,青阳……”寇元青大喜过望,揽着她的肩忍不住一声声轻唤。   “太好了。”他说。   太好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勒疼我了。”肩头的掌心灼热,烫的季雁来心跳声声,恨不得想要躲开,忙轻声嗔道。   “青阳,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寇元青忙松开,然后扶着季雁来弯下腰,对着她的双眼低声道。   “藏光,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康健。”   季雁来抬眼,眸子流光溢彩,落在寇元青眼里,只觉得比她身后那一河流火还要璀璨,她轻声说着话,认认真真的,几近乖巧,看的他心都跳的痛了。   他想要吻上去,可周围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冲动,最后只是一使劲,把人扣在了怀里。   “最主要的,是要欢喜啊。”伸手环住他的腰,季雁来埋在他的怀中,又说了一句。   为刚才拒绝时寇元青时他的惆怅。   明明惹人伤心的是她,可她还是希望,寇元青能一直快快乐乐,欢欢喜喜。   玩了许久,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怕兄长久等,季雁来便和寇元青说好,回去了。   寇元青依依不舍,想和季雁来一起,但是有季正阳在,季雁来哪里会同意,连嗔带推的赶走了寇元青——   实际上是让他后退三步,不许再跟上来,然后带着婢女匆匆的走了。   “青阳,玩的可还好?”季正阳早早就回来了,眼看着已经有许多人离开,季雁来才匆匆回来,难免忧心,不过见着她眉尖眼角仍带着笑意,灯火下容颜更是如玉生晕,便放下了心,转而问道。   “很好啊。”季雁来笑着说,在季正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季正阳说着那就好,也跟着上去,马车这才回返,往幽山行去。   圣驾前往幽山,要经过这个小县城,所以这条路修的十分不错,一路平整。   季雁来高兴的玩了半晚上,这会儿也有了累了,正昏昏欲睡间,车子猛然一停,她心中一紧,瞬间惊醒。   “姑娘,不好了。”   “公子,有人拿刀围住了我们。”   外面采春和季正阳的小厮同时颤着声音说道。 第38章 遐思 活了这些年,寇元青第一次知道了……   话音刚落, 外面刀剑声便乍响。   “是刺客。”季雁来挑开帘子一看,顿时皱起了眉。   她们只带了四个护卫,武艺算不上多出众, 而前来的刺客竟有十余人, 只是一个照面,就全都受了伤。   “放烟花。”季正阳说。   外面小厮急忙应了一声, 不多时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然后就是一声炸响。   “该死, 竟然真的来了。”季正阳看着外面围着的人双眼一沉。   说话间,采冬撒了片药, 引得几个靠近马车的刺客一声哀嚎, 采秋顺手抽出了藏在车底的长剑, 和采夏迎了上去。   采春头一次恨自己对武艺不精,也不通药毒之道,只得强行稳住心神,说,“姑娘, 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有几个婢女援手,可来犯太多,而且都身手不凡,刺客攻势更猛,呈步步紧逼之态。   “我也下去。”季雁来一直注意着外面的人,深吸一口气说。   那些人把周围挡的很紧, 而且, 这夜黑风高里,他们也不好朝林子里跑,只得硬抗, 争取坚持到别宫禁卫军的到来。   “小心,预计那些人需要盏茶时间才能来。”季正阳深吸一口气叮嘱。   “放心吧兄长,你忘了当初了。”季雁来柔声细语,而后乍然一笑,竟有些桀骜飞扬之态。   季正阳一怔,也笑了,目送季雁来跳下马车,接过采春递来的长剑,一挥长剑迎上了刺客。   当初——   他带着青阳去外省玩,遇到了刺客,当时青阳一人一剑,带着护卫婢女,便杀退了那群人。   当初的她,也是这般桀骜飞扬。   可是这几年,她默然安静的呆在荣王府后宅,他竟然险些忘了,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一个纤弱女子。   没想到季雁来竟然会下马车,来此的蒙面黑衣人目中诧异一闪,立即拖住护卫等人,四五人都冲向了季雁来。   抬剑,轻挥。   剑光乍现,季雁来一剑便挑飞了刺客手中的剑,反手一转,划过他的颈间。   鲜血溅出,季雁来已经转身迎上了另一人。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样难缠,剩下的人立即警惕了许多。   季雁来再想像刚才那样取人性命,便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几个来回,她眼中诧异一闪。   这些人,不像是奔着她们的性命而来,招招式式,竟都是冲着她的脸来的。   “有人让你们毁了我的脸?”她出言试探。   刺客默然不语,手下越发的凌厉。   季雁来纵使武艺不错,可体力到底稍弱一下,渐渐不止。   目光轻扫间,她赫然发现,自己几个婢女也都受了伤,至于那几个护卫受伤更重,如今只是勉力支撑着。   强提一口气,季雁来还要再撑,便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划过,凌厉的箭芒破开夜空,直直射入季雁来身侧那个刺客的胸膛。   “不好。”一只没说话刺客终于开口,说,“撤。”   季雁来也有些诧异,算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这样快。   正惊疑间,又见几道银光,竟是三箭同射,直接取走了三个刺客的性命。   “是陛下。”季正阳正急的团团转,探头便看见了来人的面容,立即惊喜的说。   马蹄声在耳边响起,寇元青手中强弓不停,又取了几人性命,眼见着他们躲进林中才放下了手,跟着一提缰绳便朝着季雁来走去,眼中都是急色和担忧。   季雁来抬头,看的清楚明白,也不由一笑,眼见着寇元青要开口,忽然想起了她兄长,眼尾一扫,心下一颤,忙屈膝福身,说,“臣女多谢陛下相救。”   “臣多谢陛下相救。”季正阳下了马车,匆匆几步过来,立即道谢。   手中缰绳一紧,引得骏马不满的叫了几声,甩了甩马头。   唇角轻抿,寇元青淡淡扫了眼季正阳,自然明白季雁来的顾虑,可还是忍不住深深的注视着季雁来。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心下说着,寇元青面上低声说了句起来吧。   兄妹二人立即直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寇元青目光划过季雁来染血的衣衫,仔细确定她没有受伤,才算放下了些许的心,然后看向季正阳。   季雁来去杀敌,他这个当兄长的却在马车里坐着,实在不像样。   “臣也不知 ,臣与舍妹行至此处,便遭了刺客拦截,还望陛下做主啊。”季正阳苦着脸说。   口中卖着惨,他也没想着天子会掺和这事,毕竟当今性子冷淡,向来不掺和朝臣家里的事,相对的,也不许朝臣过问他的事。   只看一众亲贵大臣眼馋着空置后宫那些妃位,却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只挖空心思想别的办法就知道了。本想着来了幽山,能多让自家女儿和天子相处,可结果当今一直呆在未央宫,因为那些姑娘们,连太后那里都不去了。   “此事会由禁卫司接手。”寇元青双眼冷沉,一想到来时看着那些人手持刀剑围堵季雁来,他仍旧不由后怕慌乱,怒火在心中翻滚,越演越烈。   不管是谁,必须付出代价。   “啊?多谢陛下。”季正阳惊愕一声,忙弯腰道谢。   寇元青定定的看着季雁来,心下不安难以平息。   季雁来抬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便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我没事。”她无声的说。   她的笑容清澈柔和,眼中虽有后怕,可双目灼灼,神情飞扬,竟然格外的光彩照人。   寇元青一只担忧着尚未注意,这次却看得分明。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忽然忘记了心里的不安。   是了,青阳,从来都不是只会软弱哭泣,依靠她人的女子。她身有傲骨,性情坚韧,从来都不会被困难所束缚。   寇元青便也笑了。   “路上不安全,季卿便和季姑娘与朕同行吧。”他说。   “多谢陛下。”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妹妹和天子的眉来眼去,季正阳一心思索着陛下的反常,顺势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季姑娘竟有这样一身好武艺。”临了了,寇元青忽然意味深长的说,“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季雁来心下一跳,目光轻扫寇元青,暗嗔他非得闹个幺蛾子。   这句话看似只是惊讶,可这刮目相看四个字却不是随便说的,天子登基至今,可从未多看某个女子一眼。   季正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呼吸也是一滞。   不会吧,天子难不成,不喜欢那些温温柔柔的,反而喜欢凶的?   如此想着,他上了车就忍不住感叹一声。   季雁来一个没忍住,随手捡起团扇敲了一下季正阳的脑袋。   “兄长你胡说些什么?”她气呼呼的说。   她怎么就凶了?   “是为兄的错,为兄的错。”季正阳立即道歉,心里倒是没怎么在意天子的话。   他妹妹这样出众,任谁都要刮目相看的,当然,寇元嘉那个眼瞎的不算。   季雁来哼了一声,不想理他了。   “还好是天子看见你刚才杀敌的样子,要是别人,怕又是一场风波。”季正阳又叹,这回是真的担忧加庆幸了。   当朝虽然不禁女子习武,可像她妹妹这样能下手杀人的,要是被那些一直看不顺眼季家亦或者是嫉妒她的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想着法的败坏她的名声。   寇元青的确没受到惊吓——   季雁来忽然出神,想着他出现之后的种种言行,然后不由一笑。   一路护送着他们到了别宫,季雁来正提着心担心寇元青太过殷切要送她们到季家别院,谁知对方并未这么做,只是吩咐护卫相送,然后离去。   团扇轻摇,她眼睫轻垂,感受着心里那点失望甫自出神。   一行人刚回季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番忙碌后,几个受伤的都被安置妥当。   本已经睡下的季承安起身,留下季正阳说话,又哄着季雁来去休息。   “你个没出息的,还要妹妹保护,要让人知道,不得笑死了。”季承安暗恨季正阳不争气,又说,“青阳你肯定累着了,快去休息。”   季正阳也有些悔,想着早知当初,肯定不嫌累好好练,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跟着附和说,“对,青阳你快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父兄如此关切,她也的确累了,季雁来没有逞能,笑着应下。   “对了,我感觉那些刺客想要毁了我的脸。”临走前,她忽然想起,转身说道。   季承安和季正阳两人脸色一沉。   “是太后。”季正阳几乎是笃定的说。   要说别的,他还不能这么肯定,可这几日太后一直安排着要给寇元嘉选妻,他却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反而屡次登门要见青阳,如此一来,太后显然无法无动于衷,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季雁来的脸,让寇元嘉不能接受。   这是断了他念头的最好办法。   “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嫁祸太后。”季承安却没那么笃定,而是淡淡的说。   季正阳神色一顿,半晌点了点头,“也有可能。”   “会是谁?”他又问。   季承安没有说话。   因为可能的人太多了,世家,觊觎荣王妃位的人,很多很多。   季雁来一回小院,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备好水,她要沐浴。   身上沾染的血渍逐渐干硬,刺鼻的腥气让她眉头轻蹙,顺手就脱下了外裳,纱制的中衣外罩半臂,却遮掩不住一双莹润手臂。   寇元青刚挑开窗户,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目光一滞,手下一松,窗户顿时落下。   咔的一声。   季雁来顿时看了过去。   她心中一跳,忽然有了猜测,轻步走了过去,也没开窗,只是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藏光?”   活了这些年,寇元青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想入非非,季雁来的手臂,柔软的小手,修长的玉颈,噙着水雾的双眼,以及绯红的脸颊不停在他面前翻滚,无止无休。   骤然听得季雁来的声音,他呼吸忽然一滞,身上一紧,不敢再多想,忙敛了心思,应了一声。   “嗯。”   总觉得这声音有些沉闷,不似寇元青往日的言行,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季雁来却没来得及多想,看一眼未着外裳的自己,脸颊顿时红成一片。   “你,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她有些羞恼,不由嗔怒道。 第39章 偷香 “你快滚!”季雁来恼了,伸手打……   “我担心你受了伤。”虽然仔细看过, 可寇元青还是不放心,怕有没注意到的地方,便又跟了过来, 谁知竟看到了这一幕……   “姑娘?”隐约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采春心里一紧,拿着件外裳就过来了, 想给季雁来穿上。   “不穿, ”摆了摆手拒绝, 季雁来这会儿只想洗漱换了衣裳,根本不想再穿, 口中又低声说, “我没事, 你快回去吧。”   “嗯。”寇元青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快走,我要沐浴了。”季雁来不放心,示意采春注意着些,轻轻掀开窗户,看着侧面站着的人, 再次催赶。   别的还罢了,她正要沐浴,一想着会有人在外面,她就不舒服。   哪怕是寇元青也不行!   “好。”目光忍不住在她撑着窗户的手臂上划过,寇元青这会儿一身狼狈,哪敢让季雁来细看, 转身就走了。   “真走了?”看他这么听话, 季雁来忍不住有些诧异的喃喃了一句。   采春忍不住一笑。   她家姑娘这是想人走,还是不想人走啊。   “采春。”季雁来撇她,嗔道。   “是奴婢错了。”采春立即认错。   季雁来瞪她, 可没从她的眼中看出认错的样子。   采春只抿着唇笑,她家姑娘这会儿活泼的样子可真是好,就像从前一样。   那荣王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眼看着都把她们家姑娘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采秋她们怎么样了?”季雁来有些忧心的问。   “府上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采春轻声说,面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女儿家受了伤到底不美,我会寻些好药的,至于她们,都给了假,一直到养好伤再来伺候,每人赏十金。你也有。”季雁来轻声叮嘱,很有些愧疚。   “那奴婢就代她们谢过姑娘了,至于奴婢便不用了,这次奴婢……”   采春还要再说,季雁来就制止了,说,“你也担惊受怕了一路,收着吧。”   “是。”采春轻声说,打定了主意最近好好照顾其他几人,把那钱都贴补到她们身上才好。   能被□□好送到季雁来这里的,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也没什么亲人,平日里顾着自己就够了,也因为如此,几个婢女平时好的跟姐妹一样。   言谈间季雁来已经解了衣裳,进了浴桶。   感受着热水漫过肩头,洗去了身上的不适,她不由喟然叹了口气。   “你们的婚事这些年为了我也都耽搁了,你看着,她们几个可有有意之人?”季雁来问。   之前在荣王府,满府的人不是荣王的就是太后的,她带去的这几个婢女一心护着她,连亲事都耽搁了,她也实在觉得那一府的人没人能配得上她家几个婢女,便一直拖着,直到现在,她总算觉得能给她们一个安排了。   采春手上一顿。   季雁来顿时看了过去,明白有戏。   “采冬和她一位师兄一直有往来,那人在南城开了家药铺,倒也不错。采秋和府中一个侍卫平时关系不错,至于采夏,她救过一个小书生,比她要小三岁,去岁考中了秀才,再多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什么?”季雁来惊讶了,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几个婢女竟然都有了心上人?!   “那你呢?”她反应过来又问。   采春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奴婢却是没什么想法的。”   她几乎总管着季雁来身边的所有小事,平日里哪有闲心想这些。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了。”季雁来看着她笑着说。   采春面颊也不由有些烫,低声说,“姑娘莫不是嫌奴婢们烦了,这会儿想着把奴婢们都赶出去不成?”   “是我耽搁了你们,你比我还大一岁,采夏她们和我同龄,我好歹还成过婚,可你们,这可不好。”季雁来摇了摇头。   “奴婢们愿意侍候姑娘,采夏她们纵使有了心思,也是更想呆在姑娘身边的。”采春认真的说。   她们说是婢女,可季雁来从来不会轻视她们,平日里更是关怀体贴,这样的主子,谁不说能伺候她是她们的福气。   季雁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始终记得她娘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是天生就该做奴婢的】。采春如今这样说,不过是她们过惯了这样的日子罢了。   “明日你和我好好说说,我让人看看那几个人人品如何,若是不错,我们眼看着就能多办几桩亲事了。”季雁来抬眼笑盈盈的看了眼采春,高兴的说。   采春便也笑着应了是。   说了这会儿话,季雁来本就有些累,便也不想多说,闭眼小憩了一会儿,直到采春摸着水有些凉了,才扶着她起身穿衣。   一会儿该睡了,她就没有准备外裳,可季雁来看了一眼,还是让她找了件来,穿好了,才去掀窗,果然,就在窗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早有猜想,可眼看着猜想成真,季雁来还是不由羞恼,抬眼嗔道。   她沐浴呢,这人守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刚到。”寇元青站直了身体,笑着看她。   实际上他来了好几次,可每次一听见里面的水声就匆匆的又走了,后来又闻得她在穿衣,更是匆匆避开,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又来的。   “怎么不擦干头发?”眼见着季雁来鬓角还滴着水,他立即问道。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先擦干。”被提醒后季雁来才想起这件事,她一怔后脸颊一热,不想承认那个一想着人在外面就过来的人是她。   “我帮你擦。”寇元青却反应了过来,笑意几乎溢出了他的眼睛,不容季雁来拒绝,便从她身边翻进了屋内,伸手朝着采春要帕子。   采春悄悄瞥了眼自家姑娘,见她一双水眸盈盈的等着天子,只见羞恼,不见不喜,立即伸手递了过去。   寇元青接了帕子,伸手牵着季雁来细细的腕子在铺着凉席的锦榻上坐下,一下下的擦着。   “这竹席不好,明日我命人给你送新的来。”他轻声说。   “哪里不好了,我觉得挺好的,不用换。”随口答了一句,感受着发间一下一下的微痒,季雁来浑身的不自在,有些后悔了刚才糊里糊涂就同意了让寇元青为她擦头发。   明明之前采春擦着的时候就好好的,可换了他,一想着他在自己身后,她心里就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   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分明是一点都不好。”往日里寇元青从来不会跟季雁来对着来,可今日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在他嘴里,这锦榻不好,竹席不好,那花瓶不好,帐幔也不好,便是鱼缸,都惹了他的眼,被他说了句粗陋。   ……   “藏光!”没想到他会这样,季雁来愣了一下,忍无可忍的回头瞪他,这屋子是她父兄认真布置的,哪里就那么差了。   “我那里最好。”看着她嗔怒的眼,寇元青笑了,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   季雁来眨了眨眼,不做声的看着他。   “青阳,我已经命人开始修整凤仪宫,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寇元青扔了帕子,季雁来的头发就在刚刚已经被他用内力烘干,他伸手拂过如水般覆在季雁来肩头上的情丝,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低声问道。   这个话题,明明之前在灯会上就说过了……   季雁来心里默念,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寇元青这一双眼睛,是在是太过深远了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不是说好不说了吗?”她轻声说。   “可我又想问了。”在之前季雁来开窗的时候,在后来一次又一次往返的时候,寇元青不止一次的想起这个。   若是青阳嫁他为妻……   那该多好。   “我现在不想成婚。”季雁来偷偷撇他一眼,定了定心说了实话。   虽然早就想到了,可寇元青还是不由叹了口气。   季雁来忍不住又去看他。   “青阳,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寇元青压低了声音,似是委屈的模样。   心里一软,季雁来目光游向一边,螓首微垂,不敢再看。   “青阳…”寇元青又说。   “说了不想。”季雁来狠了狠心,再怎么心软,她也是的确,不想再嫁人的。   话罢,她便忍不住屏息,担心寇元青会恼怒,心中更是做好了准备。   寇元青轻轻松手,站直了身体,没再说话了。   屋里顿时寂静的厉害。   太静了,季雁来想,不然她的心跳声怎么这么快,又这么响呢。   可到最后,寇元青也不过是叹了口气。   “好吧。”他无奈的说。   季雁来心下顿时一松,明白他并没有生气。   “青阳,别让我等的太久,好吗?”寇元青最后屈膝跪在锦榻上,倾身向前搂住了身前佳人柔软的腰肢,依着这个亲昵的姿势,在她耳边轻声说。   季雁来目光轻颤,到底是没有说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今晚你兄长可是英雄救美了一次。”寇元青不喜欢季雁来这样静默忍耐的模样,转而说。   “什么?”说起英雄救美,季雁来下意识想到寇元青匆匆赶来,坐在骏马上手挽强弓,射出道道寒光利箭的模样,口中却已经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说起来,那女子你也认识,猜猜是谁?”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我猜不到,你快告诉我。”季雁来转身抓住寇元青的袖口,眼睛晶亮的问他。   “是张月颜。”寇元青爱极了季雁来这样不自觉靠近他的模样,眼中笑意一闪,给出了答案。   “是她?”季雁来的手一松,微微皱起了眉。   张月颜这个身份,可有些麻烦啊。   袖口的束缚感一去,寇元青心下有些不满,便伸手握住了季雁来的小手,又忍不住捏了捏,眼看着她有了愁绪,才连忙开解,说,“你放心吧,无事的。”   接下来他就讲了一段富家女下嫁穷书生,结果最后穷书生靠着当上宠妃的姐姐翻了身,把发妻的家产全都弄到了手,又贬妻为妾,那妻子连和离都不能,生生气死,只留下年幼女儿的故事。   “若非张月颜生的实在是美,张家人生怕浪费了她那张脸,只怕她现在只能得个庶女的名分。”寇元青最后说。   季雁来的眉反而皱的更紧了。   “她真是可怜。”她轻声说,那样一个小小的女儿家,挣扎在害死亲生母亲,仿佛能吃人一般的张家里,挣扎求存到现在,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可不需要你可怜,前些年,她继母急病去世,她爹娶了新妻,而这几年里,她打压的她继母的女儿黯淡无光,便是家中那继母所出的弟弟,这些年也一死一伤,这个女人,可不是善类。更不需要青阳你可怜她。”寇元青却笑了。   “那弟弟妹妹可无辜?”季雁来下意识问。   “张家男儿跋扈,女子狠毒。”便如太后,寇元青咽下这句话没说。   “她可伤害过无辜?”   “未曾。”   “那便好。”季雁来立时就笑了。   她并不是一味心软的人,眼见着张月颜有了手段能保护自己,也没有伤害无辜之人,反倒放下了心,并且更加的欣赏她了。   “你呀。”她这个反应正在寇元青的意料之中,便低低的笑了一声。   “这件事,便随缘吧。”季雁来最后说。   她们季家娶妻嫁人,人品为重,家世在次。张月颜到底不是什么坏人。   “嗯。”寇元青明了她的意思,不准备再插手其中。   “说起来,人家还不一定有意,我这样思来想去,倒是显得自作多情了。”季雁来又说,有些不好意思。   寇元青笑了,没说她家兄长还好生关怀了一番人家,引得他走了之后张月颜还驻足看了许久这件事。   两人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直到采春轻轻敲了敲门,说,“姑娘,快丑时了。”   这么晚了,季雁来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寇元青。   “那我先走了。”寇元青说着走,却一如从前般依依不舍,目光轻轻落在季雁来的唇上。   “你想什么呢,快走快走。”季雁来立即明了他的意思,连推带赶的把人往窗边撵。   “青阳。”寇元青压低了声音,站在窗边不肯动,软了双眼看着她。   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季雁来心里愤愤,不肯依他,继续撵人。   “你快走啦。”她拽着帕子有些羞恼。   “好吧。”寇元青像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出去了。   窗户咔的一声落下,季雁来心下一惴,有些担心寇元青会不会伤心,忍不住去推开想看看离去的人是何等模样。   谁知,窗户刚一掀开,熟悉的龙涎香就扑面而来,后脑一紧,寇元青的唇紧随其后,噙住了她的唇。   她手上一松,正想着窗户要砸下来了,却迟迟没听见动静。   外面听着屋里没了声音,采春便轻轻推开门,想伺候季雁来安寝,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这一幕,她心里一跳,忙不迭的后退避开。   听见她的脚步,季雁来心跳不由加速,伸手使劲,想要推开寇元青。   寇元青无奈之下,只得松开,不甘的扫了眼门口,又含笑垂眸,迎着季雁来怒目的双眼,在她香腮上偷了个香,才高高兴兴的说,“我这就走了。”   “你快滚!”季雁来恼了,伸手打他。   寇元青老老实实的受了,才低低的笑了,说,“莫恼,莫恼。”   “青阳,我们明日再见。”他安静的注视着季雁来,柔声说着。   这一走,只能明天再见了。   季雁来反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最受不了寇元青这样无声的温柔了。   她避开眼,说,“明天而已。”   又不是像从前一样,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   “没办法,我越来越贪心了,总想着日日时时都能见到你。”寇元青笑,咽下了那句想娶她的话,只是若有似无的说,然后说,“进去吧,我该走了。”   说着话,他扶着季雁来的肩送了她进屋,这才轻轻放下窗户,安静的看了眼眼前朴素的棱格窗户,转身走了。   他不想再看到季雁来两相为难后拒绝他的模样了。   季雁来愣在那里,寇元青最后说那句话时的神情不停在她眼前流转。   期待的,失望的,怅惘的。   她忽然掀起了窗户,往外看去。   墙头上暗色的身影一顿,遥遥看着,似是转过了头。   “明日见。”季雁来又往上掀了掀窗户,笑着说。   她的确给不了成婚的答案,但是,她总是想让寇元青更开心些的。   寇元青身影一顿,似是点了点头,最后挥了挥手,顿了片刻,见季雁来始终没有放下窗户,才动身离开。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季雁来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半月,轻轻笑了笑,放下窗户,自是一夜好眠,连上次杀人后的噩梦都不曾有过。   只是,梦中那双总是挥之不去的深邃黑眸,有些恼人。   七月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头前还是大晴天,这日一早,天就阴了,等过了辰时,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这个时候,却有内侍匆匆上门,道,“季姑娘可在,陛下有请。”   他不明所以,可来之前常信特意叮嘱过,便没了之前那些张扬,十分的谦逊恭敬。   季正阳这些年说来也和这些内侍打过不少交道,立即就去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问,“请问公公,不止天子召唤我妹妹,所为何事?”   内侍摆手不敢收,嘴上直接就说了,“是宗令到了,一并叫去的,还有荣王殿下。”   闻言,季正阳心里立即有了谱,又递了递荷包,见着内侍执意不肯收,才若有所思的拿了回来,面上笑道,“牢公公稍等,我这就去叫我妹妹。”   内侍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来之前常信总管吩咐过了,不是什么大事,让季家不必着急。   季正阳匆匆找了季雁来说了这件事,道,“你的名字是上了皇家宗谱玉牒的,既然和离,也要宗令划掉你的名字,这次叫你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宽心就好。”   季雁来也是这样想的,并没有太过忧愁,谁知,等到了未央宫,那宗令却给了她迎面一击。   “先帝曾有密旨赐我,言道荣王不死,季雁来便永为荣王妃。”宗令说着话,取出了怀里玄色为底,上绣金丝龙纹的圣旨。   季雁来顿时愣住,下意识看向寇元青,有些无措。   寇元嘉也愣住,下意识看向季雁来,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惊喜,却见她竟正看着上首的天子。   那副神情——   他心里不由一沉。   寇元青双眼一抬,直直看向宗令,眼含煞气。   宗令也在看着寇元青,神色紧绷,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圣旨。   殿中气氛一时间格外的诡异。 第40章 宗谱 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来的手……   “哦?”上首天子神色莫测的哼了一声, 双目沉沉的看着宗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圣旨?给朕看看。”他一个眼色,常信立即过去宗令面前, 弯下腰双手一伸, 恭敬的请宗令把圣旨给他。   殿中,季雁来呼吸一滞, 对上了寇元青含笑的双眼。   她心中的忐忑担忧, 忽然就散了。   没事, 放心。   对方几乎是笃定的在用眼神告诉着她这个消息。   寇元嘉将两人交错的目光尽收眼底,虽然看似只是一个偶然的对视而已, 可不知为何, 他心中却仿佛出现了一个见不到底的空洞, 引着他不知名的情绪一直往下坠去。   宗令抓着圣旨的手越发的紧,看着好整以暇的天子,眼中犹疑一闪,目光下意识在季雁来身上划过。   “王爷。”常信轻声提醒,这可是圣旨, 经不得这么使劲的攥啊。   寇元青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手指漫不经心的在书桌上敲了敲。   无声的催促。   急急的吸了一口气,如今这个形式,并不在宗令的预料之中。   他以为,天子根本不敢让这道圣旨出现,可现在……   莫非是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想着, 宗令心思繁杂, 忍不住又看一眼季雁来。   如此形状,寇元嘉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   这圣旨,和季雁来?到底是何关系?   “陛下确定要看?”宗令一咬牙, 并没有给常信,反而问道。   “自然。”寇元青又笑了一下。   宗令的手一颤,天子如此,让他所有算盘都落了个空,可如今更要紧的是,天子如此,总让他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圣旨……   “常信,还不接了圣旨!”正在此时,寇元青轻轻一口桌案,有些不耐的说。   “王爷。”常信抬高了手。   宗令脸色微变,慢慢把圣旨放进了常信的手里。   常信转身就将圣旨递给了天子。   玄色的圣旨慢慢展开,天子目光漫不经心的一扫,而后脸色一冷,双目凌厉的看向宗令,说,“王叔你今日来,莫非是消遣朕的不成?”   “陛下何意?”宗令一直屏息等着,却没想到天子竟然是这个反应,不由愣了。   “你说先帝有言,荣王不得和离?”寇元青合拢圣旨,看着宗令。   宗令忙点头。   “那你再看看,这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寇元青伸手出去,常信立即送到了宗令那里。   宗令一看,脸色大变。   “怎么,怎么会?”他不可思议的说,手上一个没拿稳,圣旨都落在了地上。   寇元嘉下意识去看,发现隐约见得圣旨上写,季家忠孝,若荣王言行不当,允和离这些字眼。   他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宗令忽然想起了什么般,抬头直直看向天子,说,“是你,是你命人换了圣旨?!”   换?寇元嘉精神一振。   季雁来呼吸一急,下意识去看寇元青。   “大胆,忠王你竟敢对陛下不敬!”常信厉喝一声。   宗令却根本没顾得上他。   毕竟,若真的让寇元青坐实了他戏弄天子这件事,那他整个王府都没有活路了,这个时候他哪儿顾得上不敬之罪,口中连说,“我晨起看时,圣旨还好好的,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命人换了圣旨,在这未央宫,除了你,谁能有这个本事。”   “宗令想是近来太过劳累,神智不清了。”寇元青眉眼沁入冷色,“无凭无据,竟敢接二连三的污蔑于朕。”   “除了你还会有谁,早在季家女及笄之前,你就向先帝求娶过她,这些年你都不近女色,明显还在惦记她,如今她终于和离,可算是如了你的心意了,自然不肯让那圣旨现世。”宗令口中不止,可眼看着身体却颤的越发厉害,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似是身上的劲都跟着卸了,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季家势大,眼看着又是一个世家,我大昱受世家之苦久矣,万万不可再养虎为患啊陛下,陛下,先帝曾言,季家之女,不可入主后宫啊陛下。”宗令颤颤巍巍的说着话,看其样貌,称得上是一句肝脑涂地。   先帝就是防着新帝会做糊涂事,所以赐婚给了荣王后又特意留下了圣旨,谁知荣王却是个不争气的,他只是一个没顾上,他竟然连和离书都写了出来。   季雁来怔然。   竟是,竟是为此?   寇元嘉踉跄一下,后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殿中人。   从天子,到季雁来,再到宗令,神情恍惚,不能置信。   “他,他在说什么?”他最后直直的看着季雁来,指着宗令问她。   季雁来挪开视线,没有理会。   “皇兄,他在说什么?”寇元嘉没有纠缠,又去看天子。   天子看向季雁来,没有说话。   可这一眼,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荣王难道就丝毫没有发现吗?”宗令这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荣王冷落季雁来久矣,便是真有什么,他怕是也不知道,可他这会儿已经慌了神,只想迫不及待的找个能验证他话中真假的人,便忍不住期待的看向寇元嘉。   寇元嘉茫然的摇了摇头,若非宗令开口,他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过往。   这些年,他也丝毫没发现季雁来和天子有过什么不对,顶多只是今年季雁来对他愈发的冷淡下来而已。   难道……   他怔然看向季雁来。   季雁来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是皇室对季家的忌惮,还是先帝的用意,还是天子对她的心意?   “王叔看来是真的疯魔了,为了脱罪,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来人啊,请太医,带王叔下去歇着,传梁安待召。”寇元青眉微皱,沉声说道。   梁安是谁,天子手中利刃,凡是他出手,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忠王当即就慌了。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都是为了我大昱啊,陛下,您不能这样。”他抬起头,直着腰说。   “不,我能。”寇元青背着手,低头看了眼宗令,目光一扫而过。   他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入目之所在,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草木。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透露的是绝对的信心。   只有被他看见的宗令,才感受到了那双眼中深入骨髓的冷意。   他一个没忍住,竟哆嗦了一下。   他的确可以。   殿内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论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在那旨和宗令叙说不符的圣旨出现后,宗令就输了。   “陛下!”宗令声音发颤,最后伏身在地,道,“臣,近来年迈,神志不清,今日所为,实在荒唐,请,陛下开恩。饶恕臣家中妻小。”   他一字一顿,声音掩饰不住的轻颤。   寇元青垂眸看他,眼中淡淡,丝毫不为之所动,吩咐道,“常信,还不带人下去。”   “陛下!”宗令不可置信,寇元青竟丝毫没有心软,依旧不肯放过他,“您就不怕天下人议论您吗?”   如此种种,若是他说了出去,天下人不知会如何看待这二人。   “你可以试试。”寇元青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对着宗令轻轻笑了笑。   宗令哑然,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垂下双眼,腰背微弯,整个人瞬间没了精气神,仿佛老了好几岁般,步履蹒跚的跟着常信走了出去。   寇元青没有理他,转而看向寇元嘉,说,“宗令糊涂,眼下已经无事,荣王你可以退下了。”   “那她呢?”寇元嘉一直木然着,闻言却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季雁来。   “朕有些事要叮嘱季姑娘,这就不劳荣王你费心了。”寇元青说。   “不,不行,雁来,你跟我一起走。”寇元嘉忽然固执了起来,伸手想拉季雁来一起走。   “不牢荣王费心,你先请。”季雁来一转身避开。   “刚刚宗令说什么,你都听到了,你不肯走,是不是真的对他,对他……”寇元嘉说不下去,看着季雁来,隐约带着期盼,却又忍不住慌张。   “我们已经和离了寇元嘉,我到底如何,和你没关系,请你记住。”季雁来很是不耐,冷冷的看着他。   她烦透了寇元嘉这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看见他这样,她就想起之前的冷淡。   如此对比,她并不会觉得开心,只会觉得这人实在是让人厌恶。   她这副模样,寇元嘉默然片刻之后,忽然冷静下来。   “皇兄你就没什么话可跟臣说的吗?”他问。   否认,亦或是推诿。   他都可以接受。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寇元青说。   寇元嘉又踉跄了一下。   “你们,你们!”他颤着手指着季雁来和寇元青,大惊之后,又是大怒,几乎要晕厥过去。   曾经的种种疑云顿时都在他心中翻滚起来,他抓不住头绪,却无法忘记宗令的话。   天子爱慕着他的妻子。   “不过王叔说漏了一点,”寇元青站起了身,直直的看着寇元嘉,用着他都不能明白的复杂语气说出了那段旧事。   说好的封王,赐婚,可最后却是他称帝,心上人被赐给弟弟的结果。   “寇元嘉,你说,为何会如此?”寇元青最后问寇元嘉。   寇元嘉眼光随着寇元青的述说不停变换,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了冷静,只余下满目的苦涩。   为何,结合刚才宗令的话他岂能不知道为何。   世家,世家,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两个字。   “可皇家,不就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吗?”寇元嘉轻声说。   他生在皇家,生来高贵,他不懂,也不理解父皇和曾经的先帝们为何要一意打压世家,为何要捧起那些良莠不齐的寒门学子。   如今这样,不好吗?   寇元青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寇元嘉见到的是如今已经没落的世家,丝毫不知,在开国之处,那些世家是如何的掌控朝局,几乎架空了帝位。   天子称帝,泽沐天下,可世家却只为肥自己一家。   岂会好,岂能好?   寇元嘉到底是失魂落魄的走了。   临走前,他隐约看见,天子走向了季雁来。   “青阳,在想什么?”看着出神的季雁来,寇元青轻声问。   “……没什么。”欲言又止后,季雁来还是摇了摇头。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宗令的话不停在她心里徘徊,想忘都忘不掉。   原来,先帝竟这样忌惮季家,原来,她被赐婚给荣王竟是为此,原来……   恍然大悟后,便是不可抑制的可笑和悲凉。   她这几年的委屈,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   “朕不同。”寇元青忽然说,他口中称朕,却双手捧住了季雁来的手,弯下腰和她对视,说,“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藏光。”   季雁来眼睫轻颤,怔怔的看着他。   “已经死了的人,想他做什么,看我就好。”寇元青又说。   是啊,已经死了——   季雁来眨了眨眼,忍不住就笑了。   “你这样不敬,被人知道了…”她没说完,轻轻一笑,“可不太好。”   说着不敬的话,其实季雁来话中,也没了对先帝的敬意。   作为一个静心教养出来的贵女,礼仪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本不该如此,可季雁来忍不住。   她觉得,在这个时候,她不嘲讽怒骂,便已经是她的教养了。   “那就得看,青阳会不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了?”寇元青说。   自然是会的。   众人只知,那日未央宫中,天子做主,宗令忠王划去了宗谱玉牒上荣王妃季雁来的名字,丝毫不知,那名字,是寇元青握着季雁来的手,御笔朱批,一笔笔划去的。   自此,不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   季家女季雁来,都再和荣王寇元青没有关系了。   最后落笔的那一刹,季雁来长长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笑了。   半搂着她,寇元青也笑了。   他看一眼宗谱上自己的名字,手指轻轻一点,然后推到一边。   迟早有一天……   也就在当天,身为宗令的忠王热毒攻心,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却再也不能言语动弹。天子当即下旨,命太医细心诊治,又道宗令之职不可或缺,扒拉出平日十分低调的平王成为新一任宗令。   忠王平王,从封号上就能看出不同,虽然都是先帝的庶出兄弟,可一个能领宗令之职,一个悄无声息的在王府窝了半辈子,便能看出一二了。   有人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可不论是荣王,还是已经和离的前荣王妃季雁来,全都一字半语都不曾多言。 第41章 警惕 【小心,不要碰长公主府的东西】……   那日回了季府, 其中遭遇,季雁来一字都未曾跟父兄说过,只是在不经意时, 偶然会失神片刻罢了。   阴晴不定了好几天后, 眼看着要七月半的时候,一场哗啦啦的雨便声势浩荡的下了下来。   雨打芭蕉, 别有滋味。   季雁来不知不觉看了半晌, 又来了兴致, 撑着伞去了雨中走了一圈。   午时厨房备了新鲜的时蔬小炒,季雁来吃的正高兴, 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穿过雨幕跑了过来, 眉飞色舞的和人说着什么。   那副震惊的样子, 连她看了都不由好奇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采春进来了,面色,略有些奇异。   “怎么了?”季雁来放下竹箸,有些惊讶的问。   采春惯来稳重, 她嫌少见她有这么绷不住表情的时候。   “姑娘,刚刚传开消息,宸华长公主今早观景时不小心失足跌了一跤,似是,损了容貌。”采春话语中充满了不确定的说。   容貌?   季雁来手中的动作一顿。   “你是说?”她想起了之前那些要毁她容貌的刺客,季家一直没查出什么, 倒是天子言之凿凿要为她报仇, 采春这样说,莫非是怀疑……   季雁来一时间也不能确定了。   “可是为什么?”她疑惑的问,若她们猜测的是真的, 那寇珑玉又是为什么要毁了她的容貌?   “大概是嫉妒吧。”采春看着自家姑娘最近因为心情好,越发容光焕发,艳色袭人的容颜,不由猜测。   ?   季雁来看了她一眼,不怎么相信这个不甚靠谱的猜测。   “是她做的?”   夜色降临,寇元青准时到达,季雁来堵在窗前,看着这翻起墙来越来越熟练的人,没急着让开,反而先问道。   寇元青似有疑惑,“青阳在说什么?”   “不许跟我装傻。”季雁来不满的嗔他。   没忍住笑了一下,寇元青点了点头,说,“没错。”   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笑闹声响起,这下不等寇元青说话,季雁来忙让开身子,目光示意他进来。   可这次,轮到寇元青不着急了。   他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冲着季雁来微笑。   抬眼瞪了他一眼,季雁来现在才不吃他这一套,反手就准备关了窗户,说,“不进来就别进来了。”   “别别别,我进,我进。”寇元青失笑,顺势进了屋。   “哼。”季雁来哼了他一下,转身坐下。   看她这样放松自在的样子,寇元青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青阳这般,也不知是相信他,还是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心念辗转,寇元青笑着凑了过去,说,“太医看过了,她那张脸好不起来了,便是用上最好的药,也会留下痕迹。”   “是她好不起来了,还是你让她好不起来?”季雁来看他。   “青阳觉得呢?”寇元青含笑反问。   “我不知道。”季雁来安静看着寇元青,却只能看到他满眼的笑意,多余的情绪,竟是半分都看不出来。   “怎么,你不高兴吗?”寇元青眸色一动,添了些认真的问。   季雁来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   “青阳,告诉我好吗?”寇元青最不喜欢季雁来这样隐忍克制的样子,他想让她活的恣意,有话就说,想做就做,而不是如此。   “你这么做,就是纯粹的为了我吗?”季雁来眼睫一颤,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寇元青一顿,心中飞快的权衡着利弊,最后还是选择了说真话。   “是。”他隐约猜到了季雁来的顾忌,可要为了这么件小事骗她吗?他不想。   他总想着,要和青阳,以诚相待的。   眼前人眼中的诚恳那样分明清晰,季雁来想说不信,可还是信了。   “那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她说,抿着唇笑了笑,倾身靠近了寇元青的怀里,听着耳畔沉稳的心跳,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随之慢慢平缓下来。   “为什么?”寇元青问着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眼中满是无奈。   “你是天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整个江山社稷,我希望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而不是为了我一个区区的小女子。”季雁来手臂轻动,环住了他的腰肢,越发的往他怀里钻去。   她说着拒绝的话,却想着,要靠这个人近些,再近些。   人心总是这样复杂,理智和情感往往会给出两份不同的答案。   “青阳,你不是区区的小女子。”寇元青眼中情绪如波涛般起伏汹涌,最后却又一一归于平静,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那我是什么?”季雁来这会儿空前的平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平静,明明她该高兴,该紧张,可她只是宛如旁观者一般,听着寇元青的话语,述说着自己的问题。   “你是我的心上人。”寇元青的顺着她的腰背到肩膀,然后再顺着那段玉一般修长白皙的脖颈抬起了她的下颌,俯身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季雁来眸光一定,彻底怔住。   “我不是生来就是天子的,在做天子的同时,我也仍旧是个人。”   “是个会被心上人的喜怒哀乐而牵扯的男人。”   “寻常人尚能冲冠一怒为红颜,朕为何不能?”   “青阳,对我公平些。”他说。   这是,第二次听到他说公平——   恍惚间,季雁来想到,可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心中翻涌着的暗潮便已经破开那不堪一击的所谓平静翻滚上来。   “你别这样。”她凌乱中有些无措的说。   别这样,别对她这么好,她会受不了的。   她那样无措,那样慌乱,又是那样的茫然,就好像一个发现了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小孩子,下意识寻求身边人的帮助。   “青阳,”寇元青低头去吻她,唇齿辗转间轻声说着,“相信我好吗?”   她愿意相信他的——   季雁来心想,屏息忍住羞涩,咬了咬眼前人的唇,舌尖顺势划过。   寇元青眼中讶色一闪,然后便被心中的喜悦淹没,手掌一紧,动作更添急促。   滚烫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背腰后,季雁来几乎以为自己会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情潮给溺毙。   那只手挑开了衣裳……   她下意识伸手去按住。   温热的指尖落在手背,寇元青的动作一滞,被冲昏的头脑觅得了一丝理智。   “不,不行。”季雁来迷迷糊糊的说,退开身体抬眼去看寇元青。   “嘶——”迎着那双漾着波光的眸子,寇元青倒抽了一口气,按住季雁来腰上的手正要使劲,他便已经下意识狠狠掐了一下掌心。   “我走了。”他猛地起身,转眼间就已经消失不见,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嘭——   窗扇猛地砸下,发出一声闷响。   “姑娘,怎么了?”采春在外面问道。   “没、”季雁来想说没什么,可刚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就咽了回去,又清了清嗓子,才说出了没事二字。   听着她声音不对,采春隐有猜测,面颊微粉,跟着眼中忧色一闪,有些担心自家姑娘犯了糊涂。   季雁来半坐起身,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手上动作却不停,乱七八糟的整理起了衣裳,等发现越整越糟糕,才不得不放弃。   这么会儿的时间,她脸上的红晕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越发的嫣红。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大胆的时候,这会儿再回想,季雁来都不由惊愕,她怎么敢那么做。   出神了一会儿,季雁来便想到了后来寇元青走时的狼狈样子。   原因不敢深思,可一想着他当时火急火燎的模样,她扑的一声,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真是……   这些年了,季雁来还从未见过寇元青有这样不沉稳的时候呢。   还有,公平……   乱七八糟的想了好一会儿,季雁来又想到了寇元青说的话。   半倚在锦榻之上,她又出起了神。   公平?   长公主受伤,于情于理,季雁来都该前去拜访问候一下。   于是,在第二日,她便命人送去了拜帖。   在她想来,寇珑玉便是收了,也不会想见到她的。   可出乎预料的是,对方不仅收了,还遣了婢女过来,说许久不见,有些想念她,请她过府一叙。   这话不用多想,季雁来都不会信的。   寇珑玉一直都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想念她。   可长公主相请,她还是得去一趟。   荣王妃的时候季雁来可以拒绝,可如今的她,不过是个三品大学士之女罢了。   马车准备妥当,季雁来上了车,没走多一会儿,一个不起眼的婢女就掀开帘子送进了一张纸条。   【小心,不要碰长公主府的东西】   她心中顿时一沉。   同在幽山,长公主府的别院占据了长乐别宫外最好的地段,便在半山腰上。   路上行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季雁来下了马车,就有婢女上前带路,她心中警惕,谁知刚进了府,便见云辛怡行色匆匆过来拉住了她。   “季姑娘许久不见,我正好有些事要找你。”她握紧了季雁来的手,看向带路的婢女,说,“你转告一下公主,客人我便请走了,等我说完了事,再亲自送季姑娘去公主那里。” 第42章 返京 凤仪宫非皇后不可居,陛下命人修……   “云姑娘…”婢女不由迟疑。   “去吧。”云辛怡自若的吩咐。   见此, 婢女只好独自离去,匆匆朝着长公主的院里走去。   “季姑娘,恕我冒昧了。”云辛怡这才说。   “哪里, 该是我多谢云姑娘才是。”季雁来摇了摇团扇, 搭在嘴角轻轻一笑,说, “我正愁见了长公主,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呢。”   她和寇珑玉关系之一般, 人尽皆知,这个节骨眼上对方找她, 准没好事。   此事, 她知, 云辛怡也知。   只是季雁来有些好奇,云辛怡这次来拦住她,又是为何?   云辛怡笑了笑,说,“季姑娘好不容易过来一次, 还请去我院里坐坐如何?”   “固所愿也。”季雁来笑道,身子微微一侧,示意云辛怡带路。   见此,云辛怡却没忍住呆了一下。   季雁来眉微微一动,眼含疑问。   “季姑娘如今好生自在,真是让人羡慕。”云辛怡柔声说。   季雁来这般, 何止是自在二字, 疏阔愉悦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从她的眉梢眼角逸散出去,哪怕只是偶然一眼,都能感受到她心情之好。   “云姑娘又何尝不是呢。”季雁来客气的寒暄一句。   云辛怡笑了笑, 没再就着这个说下去,转而闲聊起了别的。   这般耽搁了一会儿,眼看着日头渐起,越发的热了,季雁来就出言告辞。   她本以为去了云辛怡这里后,寇珑玉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弃,会不依不饶,谁知,两人竟真的安安生生在这里说了这一会儿话。   看来,云辛怡在寇珑玉那么,还是很有分量的——   季雁来心中如是想着,待出门看见马车,脚步忽然一顿,想起了别的可能。   “采春,让车夫驾着车子回去,我们慢慢走着。”   采春有些疑惑,可还是依言听命,笑道,“这山路难行,要真是走回去,说不定,我们比车夫还先到呢。”   说着话,一行人便进了林中。   主仆几人说话时并未避着人,长公主府内,寇珑玉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柳眉一竖,反手砸了茶碗。   “狡诈!”她咬着牙说。   “表姐你又做了什么?”门口,云辛怡微微蹙眉,迈步进来。   早在刚才婢女禀报的时候她就到了,一看寇珑玉这样,她就知道,这位表姐肯定又做了什么。   “怎么,你如今还想管起我的事了?”寇珑玉抬眼瞪向云辛怡,看着她那张姣好的容颜,眼底血色一闪。   心中下意识一紧,云辛怡不动声色,说,“表姐哪里的话,只是大夫说了,你现在情绪不易太过激动,需要静养才好。”   说着话,她关切的看向寇珑玉,入目之处是覆着草药的半张脸。虽然看不见,可她还是下意识想起了那张满是鲜血,血肉翻滚几乎露出白骨的伤口,眼神略闪了闪,她到底忍住了移开视线的反应,保持住了脸上的关切。   “反正也好不了了。”收回一直盯着云辛怡的目光,寇珑玉口气略缓和了些。   “表姐说什么呢,太医不都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会和以前一样的。而且我也传信给了父亲,让他去多多寻找些好药,你放心养伤就是。”云辛怡轻声安慰。   “但愿吧。”连番安慰之下,寇珑玉显然好了些。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太医院的人说话从来不会说满,顶多七分。   像这种只要养着会和以前一样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过是一个有心安慰,一个有心听着罢了。   看这个样子,云辛怡也没再问寇珑玉都干了什么,反正听婢女的意思,季雁来都躲了过去,那便无所谓了——   只要不闹的明面上导致人尽皆知就行。   季家再怎么有声望,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   没了荣王妃这个身份,季雁来面对寇珑玉时,不值一提。   这样想着,云辛怡却不由想起了今日容光焕发的季雁来,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没了荣王妃的身份后一定会懊悔,甚至她偶然也会这样觉得。可如今看着,并非如此。   季雁来,是真的不喜欢荣王妃的身份。   也不知道那位被如此嫌弃的荣王殿下,是何感觉?   不过,她终归是不解,寇珑玉怎么就一心一意和季雁来不对付了?   有比季雁来好拿捏的,也有比她还让寇珑玉不满的,怎么偏偏是她?可寇珑玉现在心绪不稳,她也不便多问,只好再寻时机。   殊不知,寇珑玉这会儿愤怒之余,也在惊疑。   她受伤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雁来。本来是趁势而为,想着正好嫁祸给太后,顺势把一直摇摆不定的寇元嘉拉向她们这边,谁知竟遇到了皇帝,而后偏偏她的脸也毁了——   真的只是巧合吗?   *   行在山野间,终究是有些热的。   季雁来没了细细观赏的心思,加快了速度,最后竟真在马车之前赶到了季府。   等她洗漱完,换了衣裳,才见采春过来说,“姑娘,马车在半道上坏了,车夫受了伤,刚回来。”   “怎么会受伤?”季雁来有些惊讶。   她明明嘱咐人叮嘱了车夫,要小心些的。   “马车车辕断了,车夫没来得及。”采春微微蹙眉。   季雁来手上一顿,面色略淡。   “看来寇珑玉的伤势的确不轻。”不然也不至于这样不管不顾,一心就想对付她。   “把车夫安置好。”她叮嘱了一句。   “大公子已经安排好了。”采春说。   季雁来又是一顿。   她兄长向来聪明,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多想?   夜色微凉,玄色身影利索的翻过围墙消失不见。   素手收起窗户,衣袖滑下,遮住了那节皓腕,腕上一对透亮的碧玉细镯叮当一声,轻轻撞了一下。   棱格窗户被放下,掩住了那缕清幽的冷香。   送走了每日准时到访的寇元青,季雁来用木梳轻轻梳理头发,没几下,忽然笑了起来。   “姑娘?”采春停下手上卸取钗环的动作,轻声问道。   “没事。”季雁来轻声说,眼睫轻垂,掩去眼底的笑意。   她只是一想起近日来寇元青规矩了不少的动作,以及明明恋恋不舍却又咬牙克制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罢了。   这头她在笑,那边寇元青回了未央宫,便直接进了浴室,半晌,才带着一身的凉气出来。   “陛下,京中传讯过来,说是凤仪宫用的惠木暂时寻不到合适的,上奏请问换别的可行?”   “不可。”   “是。”这个答案并未超出常信的预料,立即应下。   惠木难得,这种木头自带清香,千年不散,闻之能提神醒脑,有传闻记载,曾有人在香料中投毒,可在混了惠木的香气后那香却变得十分怪异,后又有人称惠木为验毒之木。   这些消息还是在京中传来消息后常信才得知的,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这小小的木材,竟这样不一般。   “传讯回去,朕的要求,桩桩件件,都要做到,命内廷司全力督办,禁卫司从旁协助。”寇元青又说。   “是。”常信立即下去,连夜传讯回上京。   这般折腾好一会儿,常信才总算回来,眼看着寇元青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担心,近来陛下精神一直极佳,可长此以往下去,却不太妙。   他有心想要劝解,便上前说,“陛下,时候不早,该就寝了,这要是休息的不好,明日难免疲倦,季姑娘知道了,肯定是要担心的。”   果然,一提季雁来,本来不为之所动的寇元青神色便轻轻动了动,点了点头。   常信心中一喜,忙让人准备着。   这头内廷司修葺凤仪宫的消息刚传过来,那边王公贵戚们差不多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由精神一震。   凤仪宫非皇后不可居,陛下命人修葺,莫非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会是谁?   他们心中不由开始盘点起各家的适龄闺秀们。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自然是张云两家的姑娘。   一个是太后娘家晚辈,一个是宸华长公主母家的姑娘,相比寻常闺秀难见天颜,她们平日里时不时都能见到陛下。   也不知会是谁?   那边,太后也在想这件事,不过相比外人,她更知道皇帝看都没多看一眼张月颜这件事,暗怪张月颜无用之余,又有些担忧。   这要是云家女入了宫,那他们怕是会和她们拉远距离。   这,可不太妙。   另一边,正刺绣的云辛怡一个失神,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滴落,污了她辛苦几日的兰花图。   “是谁?”她微微皱起了柳叶似的眉。   天子对她和张月颜都平常以待,甚至可以说是视若无睹,不是她们,会是谁?   如此想着,她豁然起身,心思难定的辗转几步,唤了人来准备好笔墨纸砚。   轻挽衣袖,缓缓磨墨,等磨好了墨,云辛怡已经彻底的冷静下来,不急不缓的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回云家。   她要问问她爹爹的意思。   眼看着天子根本无意择云家之女入宫,眼下,必须要另行安排了。   只是,实在可惜。   不管选谁,都不能保证和云家一条心,云辛怡不由出神。   而且寇珑玉那里,似乎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希望不会连累到云家,云辛怡眉眼轻垂,掩去冷色。   而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季雁来,却安闲的住在自己的小院,连门都不怎么出。   悄无声息的,七月过尽,八月了。   暑气将散,又面临八月十五这个中秋团圆的大日子,众臣请奏,起驾回京。   阔别两个多月,季雁来再次回到了京城。   可相比走时的忧虑,这次回来的她,却是截然不同的欢喜快活。   与此同时,忠王重病的消息也悄然传进了某个有心人的耳中。   魏府之中,太傅魏敏惊愕过后,静思许久,拿着藏在家中的锦盒翻看一眼,夜不能寐。思虑许久,最后还是再次藏了起来。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圣驾回京第二日,一众消息不甚灵通的官员们便被荣王夫妇和离这个消息砸的晕了头。   王爷也能和离?   怎么就和离了?莫非是荣王又做了什么?那他现在肯定十分得意。   然而,荣王并不得意。   短短一月左右,这位曾经俊美矜贵的王爷便憔悴的不成样子,他没有理会守在门口的别院管家,直接回了陌生又熟悉的荣王府。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合乎着他的喜好。   寇元嘉一步一步往里走去,越走,心越凉。   偌大的王府,竟丝毫没有与季雁来有关的东西,最后,他在主院前停下了脚步。   “季雁来喜欢什么?”他看着院中那颗玉兰,那是他喜欢的树木,在建府的时候,特意寻了许久,亲自找了这样一颗栽下。   在他的记忆里,季雁来喜欢红色,喜欢牡丹,喜欢玫瑰,喜欢一切热烈张扬的东西,可这整个王府,却不见丝毫痕迹,他越看越沉默,转而看向管家问道。   管家这会儿也正惶然,月前王妃陪嫁来的下人们骤然带着东西全都离去,口称王妃已经同王爷和离,他们震惊过后,心中觉得以王爷对王妃不喜的模样,倒也正常,可现在看着王爷的样子,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老奴不知。”他弯着腰说。   王妃的喜好,他怎么会知道。   “王爷您可以问问宋掌使。”管家说,内院都是宋掌使管的,她说不定知道。 第43章 醉酒 “大概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塞个人……   “王妃的喜好, 老奴也不甚清楚。”被找来的宋掌使垂着头说,心里把管家骂了个半死,边小心觑着寇元嘉的神情。   自家这位主子向来不喜欢那位王妃, 可如今看着, 怎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要你们何用?”寇元嘉挥袖冷斥。   宋掌使立即低下了头,边小心辩解, 说, “王妃平日里, 只要她陪嫁来的婢女们伺候,奴婢等都是近不了身的, 都是老奴无能。”   寇元嘉还要再说, 就见有小厮匆匆进来, 说,“禀王爷,季府来人,说要取回嫁妆。”   “就这样急?”寇元嘉静了片刻,轻嘲一声。   听着他隐约带着些轻颤的语气, 宋掌使和管家都深深的低下了头。   “让他们带走,通通带走。”寇元嘉说,转身要走,却又站住。   半晌,他抬步,进了正院。   一路长驱直入, 寇元嘉推开了寝室的房门, 屋内清清淡淡,闻不见那分外霸道的玫瑰花香。   满室寂寥,丝毫看不出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留下的痕迹。   他站在这里, 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人小心过来问询,“王爷,今日还去别院吗?”   寇元嘉立即想起了舒宜真那张苍白的脸,之前的小产和杖责,到底是毁了她的底子,哪怕用好药精心的养着,舒宜真也无比消瘦,整日里都病歪歪的——   “去。”他低声说,却没有动。   侍人候在一旁,感觉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王爷才动身。   一行人想要穿过王府离去,却见来来往往的人搬着东西,竟堵住了泰半的路。   锦绣绫罗,箱笼书卷,应有尽有。   寇元嘉偶然侧目,竟在里面见了一卷他久寻未得的古籍。   可如今,也不过是寻寻常常的被放在那里罢了。   大通商行。   他心中默念,心中不解,季雁来的母亲,怎么会和这个商行扯上关系。更让人不解的是,不管他怎么查,竟然都查不出其中的关联。   回京第一件事,季正阳就是命人去荣王府拿回季雁来所有的东西。   既然没关系了,那就要彻彻底底的分清楚才好。   近日天气虽然凉爽了些许,可暑气到底未曾散尽。   如此修整了几日,季雁来才算缓过了劲,然后就被季正阳带着,说是要去上京最好的酒楼去吃顿好的。   然后她就在席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路清源,年初的榜眼。   这边季雁来尚在疑惑,那边季正阳就已经含笑和路清源打起了招呼。   “守正贤弟,这是舍妹。”   “见过恒清兄,季姑娘。”路清源起身拱手,一身青衫,撒然从容。   这会儿季雁来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眼波一转忍不住瞪了眼自作主张的季正阳,又笑道,“见过路公子。”   路清源显然也发现了什么,多看了眼季正阳,倒是并未多言。   说着话,三人坐下闲聊了起来。   季雁来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丝绸长裙,这般一坐,裙子便如一池春水般淌下,连着这略有些黯淡的室内都染上了清雅。   路清源没忍住多看一眼。   “之前见季姑娘一身红衣,华美雍容,本以为那便是极美的了,可如今方知,是在下浅薄了。”   这世上的确有一种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宜喜宜嗔,让人惊艳。   他说这话时,神情诚恳,语气认真,无丝毫轻浮之色,只是纯然的夸赞,任谁听了,都要心中大悦的,季雁来也不例外。   她垂眸侧首,轻轻一笑,道,“多谢路公子夸赞。”   两人一来一往,很是和谐,季正阳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是担心季雁来因着寇元嘉那么个人耽搁自己,所以想带她和朋友多来往来往,好歹要知道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但是,这这绝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想要偷走他家的珍宝。   如此想着,季正阳不动声色的打断了话题。   季雁来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路清源的确是个磊落端方的君子,说话进退有度,和这样的人聊天无疑是愉快的。   然而,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意思,还是生疏些为好。   几个人闲聊了许久,最后散开时,路清源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   “季姑娘,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大概见过?我不记得了。”季雁来下意识回答。   “不,我是说再之前,不知为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总觉得很是眼熟。”路清源摇头说,最后失笑,“大概是人有相似吧。”   季雁来眼睫一颤,忍不住想起了上元灯节那晚。   难道……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着,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和这位路公子见面为好。   季正阳又瞪了一眼路清源,觉得这厮定是不怀好意,还说什么似曾相识,他妹妹肯定不会吃这一套的。   无辜被瞪,路清源无奈的笑了笑。   明明说了要带妹妹出来散心的是他好友,可如今屡屡瞪他的也是好友,他实在是无辜。   这样想着,他的余光却不由落在季雁来身上。   今日一身清雅的女子正看着外面的街景,唇角含笑,很是惬意。   路清源随之看去一眼,觉得也不过是寻常景色罢了,可不知为何,竟也笑了起来。   “青阳——”马车上,季正阳正要提醒妹妹一句,就被打断。   “兄长,你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现在一人觉得十分快活,你这样让我很是烦恼。”季雁来认真的说。   季正阳一腔心思顿时不翼而飞,转而皱起了眉。   女子被爱慕者追逐,本就是寻常的事,她妹妹及笄前心心念念的人几乎踏破了他书房的门槛,那会儿季雁来从未曾烦恼过,可如今怎么?   肯定是被寇元嘉给伤了心,他心中笃定,忍不住暗骂两声,非但没有打消主意,反而更加下定了决心,要带季雁来多认识几个人,好早日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他妹妹这样好的女子,怎么能被那样一个人给耽搁了。   丝毫不知季正阳心中所想,见着他答应了,季雁来微微松了口气。   中秋家宴,天子亲赐了月饼。   季家一家三口喝着桂花酒,赏完了月亮,才算睡去。   噙着笑意回屋,刚一推开门,季雁来就顿住。   “不必进来了,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她吩咐道,自己进屋关上了门。   采春心下一跳,和采夏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守好了门口。   “你醉了?”季雁来刚进屋时,是有些恼的,这人一身的酒味就这样呆在屋里,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可等到绕过帐幔,见着面颊泛红,眼眸半阖的寇元青时,脚步一缓,口中不由关切道。   “过来。”寇元青半抬眼看向季雁来,抬手柔声道,整个人没了往日的沉稳,反而有些懒洋洋的。   “问你话呢。”季雁来笑着过去,口中不依道。   “没,我喝的不多。”寇元青轻声道,把季雁来揽在怀里,口中轻叹一声,一直空落落的心,顿时就觉得圆满了。   “喝的不多是多少?”   “这你得问常信,他给我倒得酒。”   “哼。”季雁来不满的哼了一声,她才不信喝多少酒这人会不知道,这会儿肯定是在敷衍她。   寇元青就闷声笑了起来。   “你问他,他肯定会告诉你。”他说。   “可我就想问你。”季雁来说,不自觉的有些娇嗔。   “唔,大概三壶?”寇元青没抗住,就说了。   “三壶?怎么那么多?”季雁来声音一扬。   “嘘,会被听到的。”寇元青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气息吹得季雁来有些痒,她不由避开,抬眼一撇寇元青,伸出手指一点他的脸颊,慢慢把人推远。   “先回答我的问题。”她轻哼。   “太后和寇珑玉一直劝我。”寇元青就说了。   季雁来顿时挑起了眉。   “明日你就知道为什么了。这会儿不要说他们了,扫兴。”寇元青一语带过,笑着说。   “不行,快说。”季雁来哪里肯依,她这会儿简直好奇的不得了。   “大概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塞个人给我吧。”寇元青无奈,可他从来都犟不过季雁来,到底还是说了。   季雁来眼一厉。   赛人给寇元青?!谁!   寇元青顿时就笑了,他轻轻抚着季雁来的眉眼,说,“青阳,凤仪宫快修好了。”   说起这个,季雁来又想躲了。   “你看她们都算计我,你帮帮我好不好?”寇元青抱着她,在她肩头蹭了蹭,放轻了声音宛如诱哄般道。   季雁来却没被他骗到,她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但是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你才不需要我帮呢。”她轻声嘟囔。   什么事好像都难不倒寇元青,他都能解决好,哪里会需要她帮忙。   “需要。”寇元青说,“有你在,我做事会更用心。”   “难道你现在不用心?”   “青阳。”寇元青无奈。   季雁来便停了口中的胡言乱语,她怎么会不懂寇元青的意思,只是——   “今年不要说这个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从荣王府脱了身,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她不想再敷衍寇元青,认真的说。   “今年?”   “没错,今年。”季雁来肯定的说。   “好,我等你。”寇元青沉沉的注视着季雁来,然后轻轻一笑。   他都等了这么久了,自然可以继续等下去,只是……越发的格外难熬罢了。   可只要青阳愿意,那就都值得。   两人亲昵半晌,等到寇元青走之后,季雁来都要睡了,才忽然想起,寇元青说明日她就知道了,也就是说今晚会有事情发生?   说来说去,她到底还是被那人给糊弄了过去。   没忍住哼了一声,季雁来阖眼睡去,忽然有些期待明日的到来。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   然后她就被这件寇元青口中轻描淡写的事惊得打翻了手里的玉勺。   “寇元嘉和云辛怡?”季雁来惊愕的说。   云辛怡醉酒落入御花园中的兰池,被寇元嘉救起,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在太后的主持下,定下了婚事? 第44章 窥视 当初献王也曾向季雁来求亲……   采春小心觑着她的神情, 见只有惊愕,没有其它后顿时松了口气。   “是啊,据说太后还请了天子下旨, 旨意要不了多久就能下来呢。”她说。   “寇元嘉和云家?”季雁来喃喃, 丝毫没注意采春的眼神。   自从虞家家主扶外室为妻,又让出东南道节度使一职后, 不论是名声, 还是势力都一落千丈, 三大世家,如今只剩下云屈两家可堪一提, 可看着屈长风的模样, 屈家分明早已经倒向了天子, 只剩下云家。   如今天子又把寇元嘉和云家凑在一起,这……   季雁来想不出利害关系,但却隐隐知道,这很危险。   如此担忧之下,她几乎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季正阳不明白内情, 还以为她是被寇元嘉的消息所影响,思前想后之后,定了主意,取出了路清源今晨下朝后请他送给季雁来的话本去了季雁来的小院。   “兄长,我不要,你拿回去吧。”季雁来哭笑不得, 直接推拒。   “怎么, 你不喜欢?”季正阳不以为意,坐下来随口问道。   “我若是喜欢,大可以自己去买, 何必要收人家的东西。”   “不过是本书而已。”季正阳打量着季雁来的神情,见着神情之中并无异议,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又轻声劝道。   “既然无意,何必收人家的东西。”季雁来摇头,肃了神情,“兄长,我是真的无意,也不想因此耽搁了你和路公子的友情,这种事,你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若是对路清源无意,那我还有别的朋友——”   “兄长!”季雁来哭笑不得,说,“实在不必如此。”   “青阳,”季正阳不以为意,笑了笑语带打趣还要再说,就被季雁来抬手制止。   “兄长,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我现在只想静一静。还请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了。”季雁来抬眼注视着季正阳,平静的说。   季正阳一看,就知道季雁来现在很认真。   “好吧。”他只得放弃。   季雁来这才笑了笑。   看着她低眉轻笑,温婉从容,丝毫不见从前灵动俏皮的模样,季正阳眼中布满疼惜,随后厉色一闪。   寇元嘉想和云家结亲,哪儿有那么美的事情。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近来献王府的人躲在门口窥视,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   季雁来顿时皱起了眉,“兄长你是说?”   当初献王也曾向季雁来求亲,被拒绝后亦不曾放弃,还是后来季雁来被赐婚给荣王后他才收敛了些,可等到当今登基,荣王无缘皇位,他心思就又活动了起来。   曾有隐秘传闻,献王府上有几个婢妾与荣王妃面貌相似。   一想起这个传闻,季雁来就心里不舒服,细眉蹙起,久久无法松开。   “献王此人心思狭窄,手段阴毒。之前他不敢招惹荣王还能相安无事,可现在,难免他会动什么歪心思,多注意些为好。”季正阳细心叮嘱,心中琢磨着最好能想个法子,把献王给撵出上京为好。   季雁来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说着,她也有个疑惑,便问了出口,“兄长,近日谢家可有什么事?”   付兰青最喜欢热闹,早在她去别宫之前就很是好奇哪里是何模样,依着她的性情,在她回来后肯定会早早传信给她要相聚一场,可这次竟久久没有消息,便是她传信进谢家,也没有动静。   季正阳摇了摇头,不过他也知道季雁来的意思,就说,“我回头寻谢松岩问问。”   季雁来便点了点头,心下微松。   结果等到下午,她就从宋岁宁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宋岁宁得了皇帝亲赐的药,细心调养两个月后,面上的红痕已经淡去不少,季雁来见了,也不由为她高兴。   虽然她并不在意那片痕迹,可宋岁宁却是在意的,眼下见着有了希望,往日胆小软糯的人眼看着都活泼了不少,最起码,见着她时还匆匆上前了几步,声音微扬,清脆的叫了她一声季姐姐。   这可比之前那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太多了。   “季姐姐,你快去看看付姐姐吧,她近日过得不好。”两人坐下,稍说了说近况,宋岁宁就没忍住说了。   “什么?”季雁来的态度立即认真了起来。   “付姐姐小产了,大夫说以后再不能生育,谢夫人想把谢松岩的表妹抬给他做妾。”   “表妹?就是谢夫人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个?”   宋岁宁点了点头。   “岂有此理!”季雁来豁然起身。   “谢松岩呢?他怎么说?”   “他不同意,可哪里拗的过谢夫人,而且,付姐姐不能再有身孕了,这……”无子可是可以休妻的,付兰青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采春,取我的拜帖,你亲自去拜见叔祖母,问她老人家我明天上门拜访,不知可方便?”她说的是丞相谢经业的发妻,谢经业曾拜在季家门下学习,还是她祖父的师弟,两家经常走动,她小时候每次去谢家,都要叫那位老夫人一声叔祖母的。   “是。”采春立即应诺。   “季姐姐。”眼看着季雁来这么快就安排好了,宋岁宁眼睛都亮了。   “多谢婼婼告诉我。”季雁来说,心下却在想着,她之前送去谢府的拜帖,都去了哪里。   那边,采春坐了马车出门,不多时就到了谢家,下了马车,就朝着侧门走去。   看门的护卫立即过来,询问她有何事。   采春很快说了来意。   一听说是季家来人,护卫立即认真了不少,命人进去通传。   丞相和季家的关系,两个府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眼下季家来人,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没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笑呵呵的问采春此次前来有何事,等听说她是来送拜帖的,立即就说是季姑娘要来看少夫人吧,那把帖子给他就好,他这就送进去。   “不,我家小姐这是想着,许久没来拜见老夫人了,命奴婢亲自去拜见老夫人,顺便问候一下可有闲暇见她。”采春看着这个管家,并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想来是谢家近来才提拔起来的,听他的意思,之前那两封没了音信的帖子,就是被他给拿了?   管家一愣,立即皱眉,为难的说,“老夫人喜欢清净,奴才等,实在不好打扰啊。”   “这就不牢管家操心了,管家上任不久,想来不知道,我家姑娘自小都是叫老夫人为叔祖母的。不如请陆管家出来说说?”采春笑了。   陆管家是谢府的大管家。   管家一僵,脸颊颤了下。   “这倒不用,我这就让人去老夫人哪里问问,烦请姑娘等等。”他说着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就麻烦管家快些了,实在不行,我家姑娘过几日随着老爷过来拜访也行。”采春心中一转,又添了一句。   管家眼中恼色一闪,本来准备把人糊弄过去,可有采春这一句话后,他哪里敢。   万一被捅到老爷哪儿去,知道他在里面弄鬼,那不止谢家,他在整个上京怕是都无处容身了。   有了这句话,没过多久,采春就一路进院,见着了老夫人,传达了季雁来的话后,老夫人立即就笑了。   “这个青阳啊,总算是想起我了。来,让她赶紧来,慢了我可不饶她。”   老夫人和谢丞相是少年夫妻,当初谢丞相家贫,是她咬牙刺绣,供他读书,好在谢丞相也非忘恩负义之人,高中做官,一路到丞相,也未曾嫌弃过老妻,只守着她一个人。   她很是富态,倒是不怎么显老,总是笑眯眯的,十分慈祥。   第二日,季雁来准时上门。   一路直奔着老夫人的院里去,采春在她身后嘀咕了一句,没见昨天那个管家了。   “想来以后都见不到了。”季雁来说。   不管是谁在背后给那个管家撑腰,有她这一出,那个管家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叔祖母,青阳给您行礼了。”一见着老夫人,久远的记忆就顿时浮现,历历在目,宛若昨日,季雁来立即就笑了。   “好好好,快来。来,让我看看,嗯,好,总算有些人样了。”老夫人站起身招手,季雁来忙过去扶着人坐下,老夫人顺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眼后,高兴的说。   季雁来眉目流转,口中不满的嗔道,“叔祖母,你这是说我之前没有人样?”   “连人气都没有,哪里是人该有的样子。”老夫人摇摇头说。   “叔祖母。”季雁来心中一颤,没了嗔意,低声说,竟觉得有些委屈。   她祖母在她出生前就没了,母亲也早早逝去,算起来,这位老夫人对她而言,就是最亲近的女眷了。   “以前的事啊,就不说了,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咱们以后好好过,啊。”老夫人细心叮嘱。   “当然了,我肯定会好好过的。”季雁来乖巧点头,认真的说。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得心的孙女婿?”老夫人立即问。   “叔祖母!”季雁来不依了。   “好好好,我老婆子不多事了,不多事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见逗恼了季雁来,老夫人没忍住哈哈一笑,带着皱纹的脸丝毫不显沧桑,反而精神矍铄,和蔼可亲。   “您总是逗我。”季雁来嘟囔着抱怨。   “谁让小青阳这么有趣。”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许久不见,很是聊了一会儿,季雁来很喜欢和这位长辈聊天,可今天来的目的她却没忘,最后说,“说了好一会儿,您老想来也累了,我啊,去见见兰青,就不打扰您了。”   “就知道你不是只为我来的。”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似是不满的说,然后笑道,“去吧去吧。”   “说来,我本来也不想让采春特意打扰您一趟,可我之前命人送了两回帖子,都不见了音信,无奈之下,只好来麻烦您了。”季雁来想了想,还是告了一状。   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老夫人被别人糊弄,蒙在鼓里。   “我知道了,你去吧。”老夫人若有所思,看着季雁来告退离去。   “这人啊,活的久了,总要惹人嫌弃的。”她叹了一句,让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雁来一路前行,在婢女的带路下,很快就见到了躺在榻上面色憔悴的付兰青。   往日神采奕奕的人眼下蔫蔫的,看的她心中一酸。   “阿瑶。”她口中叫到,过去坐下。 第45章 恭喜 季雁来不由有些慌乱,她还没做好……   “青阳, 你来啦。”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快快快来坐下,和我说会儿话,我快憋死了。”付兰青眼睛一亮, 忽然坐起身招手连声说。   见此, 季雁来心中的酸涩一滞,感觉自己似乎白操心了。   “我还以为你正伤心呢, 可看起来不是这样?”季雁来笑了。   “你还盼着我伤心不成?”付兰青瞪了她一眼, 然后就呵呵笑了起来, 说,“我昨天之前的确伤心, 可麒哥昨晚和祖父商量好了, 要带着我一起外放, 还定下了四十岁若是没有孩子,就从几位兄长那里过继,至于那个表妹,家里会安排着她嫁出去。”   她一口气说完,越说脸上的笑容越灿烂, 高兴的很。   季雁来微讶,然后就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算谢松岩有担当,这一点我敬他。”她赞叹道。   “我之前也误会了他,现在想想, 挺对不起他的。”付兰青柔声说。   “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 你啊,多和他撒撒娇,就好了。”季雁来打趣她, 不想让她多想。   “什么撒娇我才不要。”付兰青直来直往惯了,哪里会撒娇这种事,可说着说着,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声音说,“我不会。”   季雁来一个没忍住失笑出声,找来了付兰青疑惑一眼,然后又被瞪了一下。   “好你个青阳,现在开始打趣我了?”付兰青总算反应了过来,嗔怒道。   “好了好了,倒是我白操心了一场,你现在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就那样,那些大夫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会给你准话,只说让好好养着。”   “那咱们就好好养,等我回去给你送些好药材过来。”   “那我就先多谢你了。”付兰青也没跟她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对了,我还没跟你道喜呢,总算离了那荣王府了。你早该这样做了。”   “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季雁来赞同了一句。   “你竟然会说这话?”付兰青惊了,说,“我还以为你又会跟以前一样,沉默片刻,不言不语呢,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季雁来笑了一下,眼波轻柔。   若非寇元青,她一时半会还真不一定能做下这个决心。可如今,她的确是不后悔的。   付兰青见她这样,眼中一动,忽然有了猜测。   这种眼神她熟悉啊,往日她想起自家夫君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青阳这样,莫非……   她心中猜测,却没有贸然多言,只添了许多祝愿。   两人许久不见,聊了好一会儿,等到谢松岩回来才打断了两人。   “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付兰青声音柔了下来,哪儿还有之前和季雁来说话时的爽直。   “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回来了,季姑娘。”谢松岩慢条斯理的说着,一举一动中都透着书香门第浸到骨子里的文雅。   “谢公子。”季雁来说,对着这人也有了些欣赏,说,“是我忘形,竟耽搁了你这么久,你好好养着吧,我就先走了。”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付兰青可不能劳累,正好谢松岩回来了,她便顺势告辞。   “这有什么耽搁的,你要走便走就是了,麒哥,帮我送送青阳。”付兰青白了一眼季雁来,嫌她啰嗦,然后对着谢松岩笑盈盈的说。   谢松岩自然应下,一路送着季雁来到了门口。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偶然聊了几句,就没话说了,平静的各自分开。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回想刚才付兰青夫妻相处时的情形,季雁来心中忽然有了些羡慕。   原来,世上还是有良人的……   可寇元青——   会是她的良人吗?两人情正浓时,她相信他所说所做的都是出自真心,可以后呢?两人情淡之后呢?   自古帝王多薄情,他会是那个例外吗?   正出着神,马车速度一缓,采春掀开帘子,小声说,“姑娘,有人找您。”   季雁来一看,正是每次给她传信的那个宫女。   不消多说,马车悠然改了道,去了城中最有名的天香楼。   这家酒楼占据了城中最热闹的平康街中心,每日里客似云来,热闹无比。   偌大的三层楼占地宽广,只一楼就能放下几十张桌子,里面评书的唱曲的变戏法的应有尽有。而二楼则是雅座,再上三楼,便是雅间。   这个地方,季雁来及笄前经常来,可等到后来婚后,便再未怎么来过了。   她实在不想听那些人口中的惋惜怜悯等话语,而这,还是她和离后第一次来。   惊觉这一点,季雁来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中,说是悠然自在,可连自己以前喜欢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不愿意见人,不想再参加宴会,自顾自的呆着,不过是换个地方困住了自己。   不同的是,原来是王府,现在是季家,而真正困住她的,是她那颗心。   原来她兄长担心的,竟是对的,是她当局者迷了。   季雁来暗自苦笑一声,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季姑娘,快,快请,还是二楼雅座吗?”眼见着紫色裙角划过门槛,店小二忙迎了上去,一抬眼却愣住,然后忍不住声音微扬,连忙说道。   “你知道我?”闻言,季雁来不由侧目看去,她都好些年没来了,这小二脱口就是二楼雅座,可见是知道她的。   “何止是我,这店里好多老客都还记得您了,都说啊,自从您不来我们天香居了,饭菜吃着都没滋味了。”店小二嘴甜的说,弯着腰在前面带路,眼尾顺势一撇大堂,果然,就见着了一群看愣了的人。   “不了,去三楼。”季雁来轻声说。   店小二不由遗憾,他们这些跑堂的只在一楼和二楼,三楼都是贵客,有人专门招待,他们上不去,便用心的把人送到了楼梯口。   二楼雅座,不少人见了季雁来都不由惊讶出声。   更多的,则是惊喜。   “季姑娘。”有人扬声唤了一句。   季雁来下意识看去,认出那位是城中一家绸缎庄的老板娘,之前两人经常在天香楼遇到,一来二去倒是说过不少次话。   “恭喜。”打扮利落的女人扬声笑道。   季雁来不由一愣。   “没错,季姑娘有此喜事,是该恭喜。”有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夫子接了一句,是一个书店的老板。   有两人起头,好些天香楼的常客都连声道起了恭喜。   “多谢诸位,只是,喜从何来?”季雁来不解的说,很是茫然。   “哈哈哈,季姑娘如今得以从王府脱身,怎么不算喜事?”老板娘笑了,说,“今日这贺喜只一句话有些浅薄了,待得来日季姑娘觅得良人,我必送上厚礼庆贺。”   “是以是以。”   三楼,一道白衣身影骤然僵在了那里。   “……多谢诸位。”季雁来恍惚了片刻,看着诸人眼中的善意,眼中竟忽然酸涩了片刻。   “季姑娘,你早该这么做啦,你这么好的姑娘,荣王殿下不珍惜,是他的错失,你好人有好报,以后一定会幸福的。”又有人说。   这些人中,不少都被季雁来帮过,比如那绸缎庄的老板娘,当初一批绸缎被人坑了,差点活不下去,她搭了把手,那书店老板儿子之前被冤枉下狱,也是她得知消息后帮忙找出了证据。得知她婚事不顺,他们心下惦记,却也无计可施,如今她终于得以脱了囹圄,他们怎么着,也得送声祝贺。   “文老板言重了。”季雁来轻笑。   那姓文的老板一拱手,心下更是感动,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竟然能被季雁来记住姓名,可见这位季姑娘待人之诚恳。   万万没想到,今日来此,竟然能听到这样一席话,季雁来心下很是震动,和诸人又说了几句话,听见有人从三楼下来,才下意识看去一眼,又是一顿。   说话的诸人也愣住,略有些慌乱,面面相觑之后,到底恢复了平静。   只见下来的人,赫然正是荣王。   荣王没有理在场的人,径直下楼,可在路过季雁来的时候,到底没忍住顿住了脚步。   “雁来。”他看着眼前身侧温婉的女子,下意识叫到。   “见过荣王殿下。”季雁来微微福身,礼数周全,面上的笑意收敛,疏离而冷淡。   寇元嘉心下一滞,感受着在场人看向这里的目光,到底没再纠缠,点了点头,又看一眼季雁来,抬步离开。   季雁来这才起身,丝毫没在意他的那些目光,只是含笑安抚的看了眼场中诸人。   对上她的目光,众人心下稍安。   不管再怎么说,那都是王爷,他们还是难免会担忧。不过他们相信季雁来。   又笑了笑,季雁来道,“诸位慢用,我先上去了。”   “好,季姑娘,成婚的时候还请给我一封帖子啊。”老板娘念念不忘的说。   季雁来含笑低头,却没有给出回答。   “青阳。”三楼,寇元青早早就等在了那里,季雁来刚进雅间,他便一如从前般回头看来,轻轻一笑。   “藏光。”季雁来眉间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很高兴?”寇元青说。   季雁来点了点头,她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听到这样一席话。   她真的,很高兴。   “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那位老板娘还等着你的喜帖呢?”寇元青也忍不住笑意,催促着她说。   季雁来美目一转,撇了他一眼,嗔道,“不是说好不说这个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寇元青自然说好,心满意足的把人揽在怀里好一番温存,才算解了这些时日不能见面的相思之苦。   “早知就不回京了。”他忽然忍不住叹息。   在幽山好歹能日日见面,可如今,他在皇宫出行不方便,季雁来又在季府,且又不似从前,偶尔能进宫,现在想要见面,竟是越发的难了。   明了他话里的意思,季雁来面上一热,没有说话。   对她来说,如今这样正好,总是偷偷摸摸和寇元青见面,她也有些慌的。   “别乱说。”她道,天子怎么能不回京。   “我哪里……”寇元青反驳,话还未说完,雅间的门就被人扣响了。   “雁来,”   是献王寇元赐的声音。   季雁来顿时皱眉,这个人来干什么?还是挑在这个时候,她不由看向寇元青,有点担心献王会强行进来。   这要是进来了,撞见她们两个,可怎么办?   季雁来不由有些慌乱,她还没做好和皇帝的关系人尽皆知的准备。   这要是传出去了……   寇元青眸子一沉,冷冷的看向门口。   “久未见面,不来给我开开门吗?”没等到回答,外面寇元赐漫不经心的笑着说,言语中的好整以暇和笃定毫不掩饰。 第46章 蹴鞠 人还未走,他就已经感觉到了相思……   寇元青神色越发的沉凝, 低头看向季雁来。   季雁来摇了摇头。   “臣女没什么好和王爷说的,请回吧。”她稳下心神,平静的说。   外面寇元赐一顿, 眼中阴霾划过。   早在曾经季雁来对着他时就是这样不以为意的样子, 没想到,现在都被寇元嘉给休了竟然还这么傲。   不过没关系, 越傲, 他越喜欢。   等到他把这个美人弄到手, 她要是还这么傲气,那他——就更喜欢了。   “雁来, 许久未见, 叙叙旧而已。”寇元赐轻笑。   “王爷请回吧。”季雁来仍然说。   看着季雁来按住自己的手, 寇元青唇角微抿,看向门口的视线跟刀子一样。   “雁来,本王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寇元嘉不懂得珍惜, 本王却不一样,若你愿意,献王妃随时都是你的。”寇元赐没少被季雁来拒绝,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人今天打定了主意不想见她,便放柔了声音轻声道。   季雁来不说话,眼中嘲色一闪。   她当初能拒绝献王, 就已经说明了她对王妃之位的不在意, 可笑寇元赐竟然用这个来诱惑她。这样的人,她连说句话都觉得是浪费,索性便不说了。   外面寇元赐等了一会儿, 见着里面的人一直不说话,眼中不耐一闪。   季雁来,且等着……   “雁来,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王就不打扰你,先走了,你好好玩。”说完,他这才离开。   屋里,季雁来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寇元赐没有一意孤行非要进来。   “青阳。”寇元青轻声唤她,墨眉微皱,有些不满她刚刚不让他说话——   她就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嗯?”季雁来抬眼,问询似的看他。   看她这样温软的样子,寇元青忽然说不出自己的心事了。   罢了,就这样吧。   时间,反正还长,他想。   “近来小心些。”寇元青说,认真提醒。   寇元赐那个人他了解,最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且心思阴毒,纯粹的小人行径,说不得他会做些什么。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季雁来莫名感觉他心思似乎有点低落,不由惦念,便轻轻点头。   “我知道的。”她轻笑,“我兄长也提醒我了,这个你们倒是想到了一起去。”   “我还是不放心,青阳,我让几个暗卫跟着你好不好?”寇元青微微皱眉,还是忍不住担忧。   “难道以前没有?”季雁来却眉一动,惊讶的反问。   寇元青一顿,低低一笑,说,“青阳聪慧。”   自然是有的。   “是什么时候?”看着默认的他,季雁来忽然问道。   “嗯?”寇元青装傻。   “是什么时候派到我身边去的?”季雁来瞪他,再次问道。   就算再傻,这大半年下来,也足够让她发现身边那点不对,这人这么聪明,还跟她装不知道。   “是三年前。”默了一下,寇元青到底说了。   “什么?”季雁来忍不住惊讶道。   她以为会是今年,可竟然,竟然那么早就……   寇元青勾了勾唇角,轻轻笑了笑,没有多说。   “你登基之后?”季雁来却追问起来。   “是。”寇元青心下一紧,深深的看着季雁来,怕她生气。   “你、”季雁来睁大眼睛看他,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应该骂她暗中派暗卫跟着她,应该骂他明知这于理不合却仍然为之,应该骂他荒唐。   她有许多的话想说,可一想到这半年来寇元青对她的好,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到最后,季雁来只是嘟囔了一句。   寇元青心下一松,顿时就笑了。   “好。”他说。   以后——   这两个字他喜欢。   许久不见,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等到用完午膳,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寇元青让季雁来先走,自己站在三楼窗后,看着她轻提裙角上了马车。   他忍不住一下一下的转着手上的扳指,放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的捏紧。   人还未走,他就已经感觉到了相思的煎熬。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离开,寇元青目光跟上,就见那片车帘被挑起,马车上的人抬头看来,轻轻一笑。   “回去吧。”看着那道站在阴影处的人影,季雁来无声的说。   寇元青忍不住上前一步,半张容颜落在日光之下。   季雁来看着他,又是一笑,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忽然,马车停下,她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不由凝眉看去,就见有侍卫拦住了马车,献王寇元赐正站在一侧看来。   !她心中一颤。   这人看见了什么?   “王爷这是何意?”稳住心神,季雁来冷静的看过去。   “雁来,那是谁?”寇元赐走进车窗,满脸笑容的问她,一双眼睛却布满阴郁。   瞧他看见了什么,对所有人都疏离冷淡的季雁来竟然有笑的这样温柔缱绻的一天?   只是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什么?”季雁来眉微动,似是不解的问。   “你刚刚笑的真美啊。”寇元赐感叹道,“这些年了,哪怕是对着我那个王弟,我都没见你这样笑过。真的不考虑告诉我,那个得了你青睐的人是谁吗?”   “臣女不懂王爷的意思,若是无事,还请让开,我该走了。”季雁来淡淡的说。   “好,雁来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寇元赐目光在季雁来脸颊上慢慢滑过,笑着后退一步。   季雁来收回手,帘子坠下,细眉一簇,眼中厌恶划过,口中平静吩咐,“走吧。”   那边,一个侍卫匆匆过来,低着头说,“王爷,雅间里没人。”   “没人?”寇元赐面色一沉,抬腿就踢了侍卫一脚,“废物。”   他还以为拿捏到了季雁来的弱点,结果竟然没抓住人!早知道刚才就不会那么痛快的放人走了,应该多套两句话才是。   侍卫不敢躲,立即就被踹的踉跄了一下。   “那里面肯定有人,你没发现,肯定是去的晚了?”寇元赐心气不顺,冷声说,“回去自领五十鞭。”   侍卫脸色顿时白了,献王府上的刑罚向来重,五十鞭……他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有心想要解释自己没有耽搁,可一扫寇元赐阴沉的脸色,顿时忍了下去。   献王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说了,只会火上浇油。   一个小小的侍卫在想什么,寇元赐毫不在意,阴着脸转身就走。   到底是谁?他心气难平的琢磨,忽然脚步一顿,想起了自己那个弟弟。也不知道,他值不值得季雁来有心上人的事情。一想到他那个傲气的弟弟被季雁来给戏弄了,他心中顿觉畅快,立即就笑了。   一路回了季府,季雁来下了马车,谁知刚进大门,就见着路清源和季正阳往外走来,一时间也来不及避开,她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去。   “季姑娘。”一看见季雁来,路清源眼睛就亮了,立即高兴的唤道。   “路公子。”季雁来微笑称呼。   “季姑娘回来了,今日出去玩的可还愉快?”路清源含笑看着季雁来。   认真且诚挚。   “路公子这是要和兄长出去?”季雁来看了眼明显是准备出门的季正阳,不等回答便笑道,“那我便不打扰,先走了。”   说完话,她微微颔首,便走了。   路清源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眼见着那片雾紫色裙角渐渐远去,也依然舍不得收回眼神。   “回神了!”季正阳一掌拍在他肩头,总算叫回了某人快离家出走的魂,说,“不是说了方兄他们在等我们,还不快些。”   “对了,我昨日总算找到了那本四方经,一会儿劳烦你给季姑娘送去。”路清源说。   “你还真找到了?”季正阳不由惊讶。   这四方经乃是游记,且是一整套,囊括天下,据说里面还有海外的记载。不过写这书的人并没有外传,见过的人也只是寥寥,季雁来曾经听说过之后很是向往,可这些年一直找不到。前段时间路清源问起,他便随口说了。   “这有何难。”路清源笑道。   “不错不错,继续保持。”季正阳赞了两句。   “我会的。”虽然季正阳态度有些散漫,可丝毫没有影响到路清源的认真,他点点头,十分郑重。   季正阳忍不住看他,“不过先说好,你的心意归你的心意,我妹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到时候若是未能如意,你可不要怨恨。”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并不觉得奇怪。可就是有些人,不能打动别人却要怪别人心狠,这是什么道理。这路清源说来也是他撮合的,他可不想到时候发生这种扫兴的事情。   “那是自然。”路清源也不生气季正阳的直言,反而皱了皱眉,说,“喜爱一人是我的事,愿意为她做些什么,也是我的事,哪有怨恨之理。”   “我也不明白。”季正阳耸了耸肩。   两人说说笑笑间就走远了。   把那道目光抛在身后,季雁来心下一松。   倒不是她不喜欢路清源之类的,但凡对方对她的心意有丝毫不纯,她也能就此疏远冷待,可入目之处,都是对方一颗赤诚的真心,她总不能因为对方诚恳便恶语相待,只好这样避着了。   晚上,季正阳拿着一套游记到了季雁来的院中。   “四方经?”季雁来惊喜的说,等知道了来处,便成了迟疑。   “不过是几本书罢了,便是寻常朋友也可看的,莫要多想。”季正阳是知道季雁来对这套游记的喜欢的,不由劝道。   “罢了。”季雁来摇了摇头,到底拒绝了。   “青阳。”季正阳不由皱眉,不由担忧季雁来这样,是还没走出来。   “兄长,既然无意,那便不该和对方再联系,更何况是接受对方的心意。这书,你拿回去吧。”季雁来依依不舍的看着书,还是狠了狠心说道。   “青阳,你——”季正阳还想再劝。   “兄长,听说你们翰林院过几天约好了要蹴鞠,到时候还请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季雁来打断,轻笑着说。   闻言,季正阳心中一喜,自从和离后,季雁来就不怎么愿意出门,如今她难得主动愿意出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即就答应了。   八月末悄然过去,时间进了九月。   重阳在即,听说翰林院相约蹴鞠,天子也凑了一趟热闹,下旨开放琼林苑给他们。   并且下旨,胜的一方可以进宫内的藏书楼,选一套书誊写带走。   闻言,季正阳精神一震。   “我记得宫内藏书楼就有一套四方经。”他高兴的对季雁来说,“青阳你等着,兄长一定给你拿回来。”   没忍住眨了眨眼,季雁来忽然一笑。   “好啊兄长,我等着。” 第47章 拈酸 “是云家二爷的嫡女,前两日刚到……   时下蹴鞠乃是盛事, 当日的琼林苑人头耸动,热闹不已。   翰林院的人分作两队互相比拼,定下的三局两胜, 季正阳叫了好几个好友一起, 第一局便局势胶着,难分胜负。   季雁来坐在席上看着, 正入神中, 陌生的香味飘来, 许久未见的舒宜真飘然坐在了她的身侧。   “季姑娘,许久不见。”舒宜真轻声说, 看着季雁来的目光难掩复杂。   许多人不由侧目, 很是惊讶这两人竟然坐在了一起。   “舒姑娘。”季雁来平静的说, 无喜无怒。   “恭喜你。”舒宜真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忽然一笑,轻声说,话音刚落,便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唇, 轻轻咳了两声。   眼下不过初秋,上午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可她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披风,拥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日光落在她脸上,照得人几近透明, 仿佛一阵风便能把她吹散了。   “多谢,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寇元嘉在一起吗?”季雁来转头看着她,默了片刻后忽然一笑说道。   “自然是我心悦他。”舒宜真眼神微动, 眉间却也染上了笑意。   “那我姑且便信了吧。”季雁来没再看她,转头看着场下的蹴鞠。   “……季姑娘聪慧。”舒宜真出神了片刻,轻声说道。   “舒姑娘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季雁来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   说不上什么聪慧,她只是见过真正的有情人相处的模样,便如她的父母,所以她一见舒宜真便知道,她并未爱慕上寇元嘉。   而这些年,除了小产那次,她也从未针对过她。两人无声却默契的维持住了一种稳定。   可偏偏她竟然用小产来陷害她。   季雁来那时就觉得不对了,若说寇元嘉是想顺水推舟与她和离,那舒宜真又是为何?以她的聪明不会不懂这么做的后果。   所以她很好奇,舒宜真到底想做什么?   “该如何便如何吧。”舒宜真微笑,喟叹一般的说道。   季雁来便不说话了。   “季姑娘,小心太后。”沉默片刻,舒宜真没忍住又咳了两声,她掩住唇,忽而极轻极快的说了一句,跟着起身离去。   细眉下意识微蹙,季雁来目光扫过舒宜真的背影,心下一紧。   太后?   经此一事,季雁来难免有些心神不宁,顿觉场中吵闹,索性便起身朝着僻静处行去。   “你和雁来说什么了?”另一边,寇元嘉目光沉凝的看着舒宜真。   注视着眼前人眼底微不可查的紧张,舒宜真轻轻咳嗽几句。   往常寇元嘉见了都会怜惜的过来拍一拍她的背,可今日的对方只是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不过几个月,便物是人非,往日对着季姑娘我总是不由愧疚,今日见她心情尚可,便过去闲聊几句。”   闻言,寇元嘉的眉忍不住皱了皱。   不说就知道季雁来不会喜欢舒宜真,她如此过去,难免会被认为是炫耀。   “以后无事,你还是不要去找她了。”寇元嘉说,目光从舒宜真苍白的脸上挪开,淡淡的叮嘱。   “我知道的,季姑娘如今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多加打扰。”舒宜真原本是不准备生气的,可看着寇元嘉不自觉显露出来的迁怒,到底没忍住心中的嘲讽,口中刺了一句。   寇元嘉呼吸一滞。   是啊,季雁来现在过得很好,比做他的妻子的时候还要好。而且宫中还有个对她痴情不悔,只要她愿意便随时都会娶她的寇元青——   心中沉闷,寇元嘉转身就走。   被抛在原地,舒宜真安静的看着寇元嘉的背影,而后轻轻一笑。   也不知如今的寇元嘉这样念念不忘,到底是因为喜欢上了季雁来,还是不能接受那个女人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可笑,太可笑了。   “雁来,你也在这儿?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季雁来走到一半,寇元赐的声音就施施然的响起,今日一身紫色锦袍的男人迎面走来,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   “见过献王。”季雁来福身行礼。   “诶,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寇元赐连道,上前伸手向季雁来的手臂,作势要扶她起来。   “多谢王爷。”季雁来及时起身,后退一步避开。   “雁来你还是这么生疏。”寇元赐有些可惜的说,收回了手,而后忽然说,“我上次的话你想的怎么样?”   “什么话?”季雁来问的不动声色。   “自然是做我的王妃的话,只要雁来你愿意,我这就休了宋珮枝,好不好?”寇元赐上前,逼近季雁来,目光顺着季雁来的玉颈往下,越发的放肆。   季雁来脸色一沉,侧身避开,说,“此话王爷就不必再说了,我的答案一如从前,臣女,并不在意王妃之位,王爷请,我先走了。”   说着话她就想离开,却被寇元赐拦住。   “诶诶诶,别急着走啊。”寇元赐说着话,伸手抓向季雁来的手臂,想把人拽住。   说话间,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上前,挡在了周围。   “王爷这是何意?”季雁来心下一沉,转身避开,冷眼看向寇元赐。   “雁来每次都匆匆来去,今日琼林苑风光正好,不如同我一起游玩如何?”寇元赐笑了,仍旧像拉住季雁来的手。   手指轻动,季雁来眼中微冷。   若是寇元赐不知道收敛,那她……   寇元赐的目光越发得意,可算让他抓住季雁来落单的时候了。   轻嗅着鼻尖的香气,他几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王兄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寇元嘉的声音忽然响起。   手一顿,寇元赐眼中阴霾之色划过,而后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笑道,“王弟来了,今日难得遇到季姑娘,本王便想着与她一起在园中逛逛。”   “可我看雁来似乎并无此意?”寇元嘉目光落在季雁来的背影上,不由关怀。   “雁来?”寇元赐似是惊讶的说,“王弟素来不喜欢季姑娘,现在怎么叫的这么亲昵了?”   “这便不牢王兄费心了。”寇元嘉淡淡的说。   “不是我要费心,王弟已经和云家的姑娘定下婚约,明年便要成婚,如今这样,若是让云姑娘知道了,怕是佳人心中会不悦啊。”寇元赐笑道。   “王兄多虑了。”   “说起来那云姑娘也是一个绝色佳人,王弟真是好艳福啊。不过,既然有佳人了,季姑娘的事,王弟还是不要操心了。”寇元赐还是不想放弃。   看着这样的寇元赐,寇元嘉只觉得可笑。   有寇元青在,季雁来连他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寇元赐。要是惹怒了宫里那位,寇元赐后半辈子想来都别想安生了。   “王兄想来有事,我便不打扰了,先请吧。”寇元嘉堂而皇之的开始赶人。   “好吧。”寇元赐可惜的看了眼季雁来,知道有寇元嘉在,他今天是不能如意了,只好放弃。   “雁来,下次再见。”寇元赐说着话,目光扫过寇元嘉,伸手出去,想要摸一下季雁来的脸。   到时候他那个弟弟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季雁来再次避开。   “王兄!”寇元嘉双眼一沉。   “呵呵,本王就先走了。”寇元赐一笑,直接离去。   季雁来思索了片刻,要不要给寇元嘉道谢。   自幼受教的礼仪告诉她应该道谢,可她不想,寇元赐和寇元嘉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让人生厌。   这样想着,季雁来直接迈步离开。   “雁来。”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寇元嘉顿了一下,迈步跟上。   季雁来直接向前,不想理会,可没想到,向来爱颜面的寇元嘉今日竟然一直跟在她身后。   眼看着许多人侧目,她只得停下,示意婢女上前挡在中间,看着寇元嘉说,“王爷要说什么?”   她细眉轻动,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在意宜真的话,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寇元嘉默了一下,他只是下意识跟在季雁来身后,只得现找了一个理由。   神色微动,季雁来笑了。   寇元嘉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爷误会了,刚刚舒姑娘找我,是来恭喜我的。”季雁来说,淡淡的看着寇元嘉,带着嘲讽。   枕畔之人,寇元嘉竟然这样想对方。   可悲,可叹,可恨。季雁来心中鄙夷,只觉得如今的寇元嘉相比起从前忽视她的时候,更让她觉得可笑。   寇元嘉神色一顿,目光愣住。   恭喜?   “还请王爷不要跟着我了。”季雁来说,带着人离去,没多一会儿,侍女悄然出现,低声道,“姑娘,陛下有请。”   “他来了?”季雁来有些惊讶,淡淡的面容顿时浮现一个微笑。   “带路吧。”她轻声吩咐,声音有些雀跃。   侍女轻轻一笑,在前带路。   两人一路前行,不多时,就到了季雁来曾经到过的栖月楼。   眼看着假山在望,季雁来正要过去,就见一个灰衣侍卫忽然出现,说,“姑娘,请走这边。”   说着话,便换了一条路。   季雁来依言跟上,从另一个小径过去。   刚到假山山脚,便隐约听到了一阵声音,她下意识看去,总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是谁?”季雁来下意识凝眉,轻声问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寇元青的近卫,应该不会回答她的问题,谁知,灰衣人却说了。   “是云家的姑娘。”灰衣人低着头说。   “云辛怡?”季雁来拎起裙角走上台阶问道。   “是另一位云姑娘。”   “另一位?”季雁来顿时惊讶,云辛怡定下了和寇元嘉的婚事,竟然还没放弃天子?   看来,云家似乎很有想法,还是说,这是个障眼法?   “是云家二爷的嫡女,前两日刚到的京城,昨日进宫拜见太后巧遇了陛下。”   看了眼什么话都一五一十说给她的灰衣人,季雁来顿时有些好奇那云家女的容貌了。   “咦?”桃林前,样貌端丽秀妍的女子忽然轻咦一声,看向假山顶。   “姑娘?”婢女轻声询问。   “我好像,在假山上看到了一道黄色的身影,是女子?”云辛妍不确定的说。   “女子?”跟着她的嬷嬷面色微变,低声猜测,“莫非是让天子修葺凤仪宫的那位?”   这两个月来,凤仪宫几乎一日一个模样,各种珍奇材料从天南海北拉回来,天子的大手笔不知道让多少人惊叹。   要知道,自从这位登基,这四年来,皇宫除了每年例行的修整,他从未在别的地方上过心,且不近女色,看性格根本不好享受。可没想到,如今竟然这样用心的修葺起皇后所住的凤仪宫,不知道多少人在猜测那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云辛妍明亮的双眼一动,沉吟片刻后招来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在此来到这座栖月楼,饶是季雁来也不由产生物是人非之感。   上次来这里,还是三月里,那时她对天子尚且避如蛇蝎,可如今——迈步上了三楼,季雁来刚到,便见寇元青伸出了手,扶着她上了最后一阶台阶,满脸笑意。   温柔而专注。   季雁来就不由轻轻一笑。   “陛下可真是好艳福,云家女可正在假山下等着你呢。”她下意识开口,本是想打趣,可等话说完,自己面颊却是一红。   这话里的酸味,可真是…… 第48章 低落 “青阳,你总让我等。”   这厢季雁来正在懊恼, 那边寇元青便骤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脸颊更热,季雁来抬眼瞪她。   可眼前的女子水眸盈盈,哪怕嗔怒也似含情, 寇元青见了只觉得心潮涌动, 笑的更欢喜了。   “不许笑了。”季雁来没绷住,上前捂住了寇元青的唇。   唇上柔软的触感袭来, 寇元青虽然息了声, 可一双眼睛却仍然布满了笑意, 温柔的注视着季雁来。   被他这样一看,季雁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便又匆匆收回了手, 撇开眼不再看他。   “青阳。”寇元青唤了她一句, 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还笑!”季雁来不由自主的跺了跺脚,又羞又恼,目光撇向台阶,几乎想立即离开。   “好好好,我不笑了。”寇元青忙把人拉住, 怕真的把人给惹恼走了。   余光扫过他的脸,见他脸上真的没了那样热烈的笑意,季雁来才稍微冷静一些,可心里还是不自在极了。   她怎么,怎么就说出了那句话来。   真是鬼迷心窍了。   看她低头,眼睫颤啊颤的, 恍若蝶翼一般, 寇元青眼底笑意更浓,却不敢再让人看见,伸手握着她的手, 走向楼内。   相比上次,这次的小楼明显被细心布置过。   地上铺着毯子,帐幔重重,幽香隐隐,窗边书桌上青瓷花瓶内斜斜插着一枝桂花。   季雁来分心看了几眼,只觉得这里的布置处处都很精巧,很和她的心意,等回过神坐下后才发现,寇元青竟然把她拉到了锦榻之上。   她心中顿时一跳。   这个地方……   侍女内侍门都在楼下,这三楼之上,只有她和寇元青两人。   身边人的气息轻轻,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专注目光,季雁来被寇元青握在掌心的指尖不由轻轻一颤,螓首微侧,下意识避开了寇元青的视线。   “青阳。”寇元青却没注意这些,他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欢喜之中。   青阳,是在吃醋吗?他心中想着,情难自己的将季雁来揽进了怀中,在她耳边声声唤道。   “做什么?”季雁来越发的不自在,心跳也跟着加快,侧头轻垂,轻声说。   话一出口,她才恍然,这声音太轻了些。   “我好高兴。”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他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可佳人在怀,却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话语上,便都忍下,又轻声说,“凤仪宫修葺的差不多了,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过些天,你进宫看看喜不喜欢。”   “我不好进宫的。”说起凤仪宫,季雁来心跳又咚咚咚快了几拍,低声说。   “这个交给我。”寇元青笑道,感受着怀中的温度,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说,“你只管去就好。”   “那好吧。”季雁来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相信寇元青。   寇元青就忍不住又笑,总算如意后,他才慢慢发现,怀中的人似乎有些紧张。   他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落在季雁来的面上。   季雁来侧脸不敢看他,可这人竟然就这样一直盯着她,她实在忍不下去,只好抬头瞪他一眼。   “看什么呢?”她嗔怒道。   “青阳。”寇元青轻轻唤了一声,看着眼前人微粉的面颊,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吻了下去。   季雁来眼睫颤啊颤啊的,微微侧脸,可到底没有躲开。   龙涎香扑面而来,背后的手微微用力,季雁来眼神迷离,下意识抬手挽住了身前人的脖颈。   寇元青从来都受不了季雁来的靠近。   气氛越加的旖旎,气息都变得灼热而急促。   恍惚中,季雁来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可搭在寇元青肩上的手却迟迟没有用力。   衣襟被挑开——   层层锦衣之下,是如玉般细腻的肌肤,寇元青的唇落了上去,流连不已。   气息越急,季雁来总算抽回了些许理智,伸手想要推开寇元青。   “不,不行。”她喃喃的说。   寇元青一滞,弥漫到指尖的急切让他想要继续下去。   不去理会就好——   “藏光。”季雁来咬了咬唇叫他。   深吸一口气,寇元青用尽理智,抬起了头。   季雁来脸红如火,忙不迭的抓起衣裳,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衣服弄好,可眼下这样,必须得解了腰带才行,她抬手掩住胸口,无措的看着寇元青。   寇元青背在身后的手攥紧,霍然起身,走出几步到了帐幔之后,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季雁来迟疑的看了眼轻飘飘的帐幔,并不觉得那能挡住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寇元青,忙颤着手解开腰带,开始细细打理乱七八糟的衣裳。   帐幔在身后落下,寇元青闭上双眼,可灵敏的无感却让他清晰的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衣衫的摩挲声,季雁来一声声轻而急促的喘息声,她有些苦恼的轻哼声,仿佛都在耳边一般。   攥紧的手越发用力,寇元青深深呼吸,想要平复急促的心跳和脑中的遐思。   好一会儿,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   “好,好了。”季雁来掀开帐幔,声音轻轻的看着眼前的背影,有些无措。   “这里还有些乱。”寇元青转身,上前一步。季雁来呼吸一滞低下了头,就见眼前人淡淡的声音响起,然后颈间微动,覆着薄茧的手指动了动她的衣服。   “多谢,我,我先走了。”季雁来这会儿心慌意乱,哪怕已经收拾好了衣服,却依旧能清晰的感应到对方刚才落在自己肩头那灼热的气息。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下越发的慌乱,这会儿只想避开。   “青阳。”见着她匆匆的从自己身侧穿过,寇元青忽然拉住她。   季雁来一顿,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回头看他。   “我去季家提亲好不好?”目光沉沉的落在季雁来身上,不想再忍,寇元青直接说出了心中最渴望的想法。   “什么?”季雁来一惊,哪里还顾得上慌乱,忙不迭的回头看他,就对上了那双认真的眼。   “……哪有皇帝亲自提亲的,你要真这么干了,肯定会把我爹吓坏的,这可不行。”欲言又止,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东西后,季雁来轻声说。   “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寇元青难得执拗的坚持道。   “不是说好了明年?”   “明年成婚,我先提亲,然后三书六礼就要用半年的时间,正好。”   季雁来一噎,听着寇元嘉这么心急,又是苦恼,又是欢喜,最后纠结的摇头,说,“不,不行,再等等,太快了。”   “你和寇元嘉和离已经两个月了。”寇元青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快是什么意思。   “才两个月。”季雁来有些无语。   两个月够做什么的,寇元青这么急匆匆的上门提亲,是个人都会多想的。   “两个月就够了。”寇元青有些不满的低声说,他都已经忍耐两个月了。   “别闹。”听着他口中的委屈,季雁来有些好笑,抬头看着他,柔柔的说,“你知道的,这不是最好的时间。”   寇元青自然知道,他知道现在露出他的意思,别人会非议他和季雁来,可——   “不管多久,都是一样的。”他说。   在有心人的口中,不管多久,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们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的。   “藏光。”季雁来一顿,轻声唤他。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安静的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了。   “青阳,你总让我等。”寇元青说,脸上神情淡下,垂着眼看着季雁来。   眼前人的声音放低,目光专注的看着她时,若有若无的带着些许委屈和悲伤。季雁来从来受不了男人这般模样,不同的是,以前是觉得别扭,可现在……   “藏光。”季雁来抬手轻抚寇元青的脸颊,心下一软。   “青阳,别让我再等了。”寇元青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花瓣似的指尖。   “……可,可也不能太快。”季雁来到底没能抗住心下的那丝愧疚,犹豫的说。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寇元青眼睛一亮,手掌一紧,牢牢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急促的说。   “……好吧。”   寇元青心下一松,身周的气息也随之和缓,跟着笑了起来。   哪里还有刚才的委屈难过。   不知为何,看着寇元青这样,季雁来总觉得有些微妙。   她是不是,被算计了。   貌似是苦肉计?   “你、”她欲言又止,到底没问出口。   “怎么了?”寇元青仿佛不解的看着她。   “厚脸皮。”堂堂天子,竟然使苦肉计。季雁来撅了噘嘴,抬手刮了刮寇元青的脸颊。   寇元青只是笑,又吻了吻掌中如玉雕成的小手。   下了楼,寇元青没有去看蹴鞠的意思,他今日来这里,都是挤出的时间,匆匆就离开了。   季雁来略修饰了一下妆容,回了蹴鞠场。   等到了才发现,第二场已经进了尾声,仔细询问,第一场是季正阳他们赢了,而这第二场不出所料,应该也是他们。   这样算来,他们几乎是赢定了。   神思飘飞,季雁来立即就想起了所谓的彩头,不由抿唇一笑,眼中隐有懊恼划过。刚刚一顿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竟然忘了问寇元青为何要提出这么个彩头来。   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她?   “姑娘。”正出神中,采春忽然叫了她一声。   季雁来疑惑看去,顺着采春的视线,看向了一个含笑走来的女子。   目光在女子身侧的云辛怡身上一绕,她立即恍然,这应该就是云家二房的女儿,云辛妍。   她打量一眼,这女子不似云辛怡般清雅,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端庄,论起颜色她差了一分,但是那通体的气质实在难得,仿佛神妃仙子,让人难生亵渎之心。   便是季雁来,乍然看去一眼,都不由屏息片刻。   也不知,寇元青见着她时,心中在想什么?   “季姑娘。”   “云姑娘。”   云辛怡过来后,和季雁来互相打了个招呼,才含笑看向妹妹介绍说,“这是我叔父家的妹妹,云辛妍,她一直对你很是好奇,我便带她来了。”   “季姑娘,见了季姑娘我才知,原来堂姐没有说大话,世上,竟真的有如此美人。”云辛妍轻轻一笑,安静注视着季雁来,目光划过,不放过丝毫细枝末节。   她刚刚查过,今日到场的夫人千金不少,可排除掉没有可能的,再加上黄色衣裙这点,只有寥寥四五人有可能。而这些人中,又以眼前这位刚刚和离的荣王妃季雁来可能性最大。   如此炽盛的容颜,连她都不由赞叹,宫中那位天子又会如何? 第49章 不屑 “你的真心我不稀罕!”季雁来这……   会是她吗?云辛妍眸光流动, 心下自问。   “不过一副皮囊罢了,倒是云姑娘的气质,华彩卓然, 让人心驰。”季雁来轻笑一声, 夸了回去。   “季姑娘谬赞了。”云辛妍眼神轻动,似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 就不要再互相夸奖了, 你们两人再这样自谦, 让别人可怎么办?”云辛怡笑着打断。   三人聊了一会儿,振耳的欢呼声中, 季正阳一方又赢了。   季正阳高兴的遥看一眼季雁来, 冲她挥了挥手。   季雁来一笑, 也招了招手。   围在季正阳身边的一众人顿时愣了愣神。   这边云辛妍若有所思后,便开口告了辞,和云辛怡离开了。   季雁来也没有多留,目送她们离去。   “采春,你说她找我做什么?”她眼睫微垂, 轻声问道。   “奴婢问过了采冬,刚才那位云姑娘似乎让身边的人注意过这里。”   “所以果然是发现了什么吗?”季雁来轻声呢喃,心中一时复杂。   有些不安忐忑,却又懒懒的不想理会。   罢了,顺其自然吧。   反正寇元青说的也对,或早或晚, 又有什么区别呢?到最后,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另一边寇元嘉默默收回了视线。   刚刚天子来了,季雁来没了踪迹,她是不是, 去见他了?   两人都做了什么?   他们会做什么?   他出神的想着,攥着玉骨扇的手越发用力,指尖发白。   一个是他曾经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兄长,他们在一起,置他于何地?   寇元嘉闭起双眼,努力压下心中的不甘愤怒。   “你发现了什么?”离了热闹之处,云辛怡才轻声问了一句。   “姐姐,那位天子和这位季姑娘关系如何?”   “你是说?”云辛怡一惊。   “她最有可能。”   云辛怡默了一下,种种心思在心中翻滚。   “那日你在宫中,本来应该是天子,为何成了荣王?”云辛妍又问。   云辛怡脸一红,如此算计,骤然被云辛妍揭破,让她心中恼怒一闪,后被压下,仔细一想后说,“平日里关系淡淡,看不出如何。”   “不,我感觉不一般,若无这位天子相助,依着这位荣王余情未了的样子,他不可能和季雁来和离。”云辛妍若有所思。   说起寇元嘉,云辛怡眼中翻滚的情绪越发激烈,眉不由蹙起。   说话间,两人回了云家原本的席位,一个容貌儒雅温文的男子正坐在那里,冲着她们轻轻一笑。   “回来了。”他说。   “兄长。”两人齐声说。   眼前的人是云家家主嫡长子,云辛怡的亲兄长,云乘素。   “坐吧。”云辛妍坐下后,目光落在云乘素身上,欲言又止,很是犹豫。   “怎么了?”云乘素看了她一眼,耐心的问。   “兄长觉得那位季姑娘如何?”云辛妍到底问出了口。   云辛怡面色一变,“妹妹?!”   “你发现了什么?”云乘素扫过两人一眼,直接问。   云辛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妹妹!只是猜测而已,你!”云辛怡有些恼。   “的确很有可能。”云乘素若有所思,抬手示意云辛怡不必生气,而是思索起来。   “如此,也好。”他最后说。   “兄长?”云辛怡一惊。   说完话,云乘素招来人吩咐一遍,在第三场的时候,就下了场,成了季正阳那一队的对手。   场中喧哗声起,引得不少人侧目。   季雁来安静听了片刻,总算弄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云家继承人云乘素,丧妻无子,洁身自好。是不少贵夫人心中的又一嘉婿。   她不由抬眼看去,只见这人生的容貌俊朗,可最让人侧目的却是那一身的沉稳厚重,相比之下,同样的沉稳中,可寇元青却多了锋锐之气,让人只可远观,可这位却会让人不由依赖信任,觉得他十分可靠。   云家人吗?   季雁来心中默念,心下不由揣测这位来京的意图。   可她很快就没有时间多想,而是认真观看起这一场无比精彩的比赛起来。   这位生了副有德君子模样的云乘素竟然是个蹴鞠高手,只这么一会儿,就突破了季正阳等人的封锁,进了好几个球。如此这般下来,等到最后,竟然赢了。若非这人下场的太晚,又是定的三局两胜,季正阳等人想赢,怕是没这么容易。   场中喝彩声连天,季雁来也不由轻轻合掌,为之赞叹。   下方两方人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开。   琼林苑中早就准备好了沐浴所在,季雁来一众亲属便寻了处地方候着,等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看去,却惊讶的发现季正阳竟然和云乘素走在一起。   “兄长。”季雁来起身招呼一声。   “简则兄,这便是我的小妹雁来,雁来,这位是云乘素,云公子。”季正阳相互介绍一番。   “云公子。”   “季姑娘。”   两人相互见礼过后,云乘素温和的目光在季雁来面上一扫而过,有礼且风度的看向了季正阳,说,“季公子好福气,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妹妹。”   季正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云乘素,笑了笑说,“有雁来这个妹妹,的确是我的福气。”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最后结伴走向停马车的地方。   季雁来走在季正阳身侧,一路行来,发现这位云公子的确是个耐心且细心的人,而且他做的一切,都润物细无声,无知无觉间,便把人照顾的十分周到。   这样的人,的确是很招人喜欢的。   再一次下台阶的时候,季雁来看着放缓了脚步,似是无意般行在有枝丫横生一侧的人,心下赞道,轻轻一笑。   若非每次和季正阳走在一起,对方也都是这样的体贴,季雁来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   云乘素不经意间看见季雁来这个轻笑,目光微顿。   他也曾听过季雁来的美名,可当时并不在意,于他而言,世间种种色相,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可如今才知,竟真的有人,只凭着一双婉转含笑的眼,便能动人心魄。   难怪他那个堂妹会这样忌惮季雁来。   马车徐徐离开琼林苑,云家和季家一前一后,慢慢离去,在进城之后,才各自分开。   蹴鞠过后第二日,一个消息就震惊了大半个上京。   云乘素进宫请罪,言道这段时间家中已经为云辛怡看好了亲事,并且换了庚帖,无缘与荣王殿下定下婚约,求陛下宽恕。   这话,不管怎么说,都意味着一件事,云家拒绝和荣王结亲。   太后当即就发了怒,赶到了太极殿上怒斥云家目无君上,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抗旨。   朝臣门更是吵翻了天,言道天子金口玉言亲下的圣旨,哪能说反对就反对,觉得云家这是对天子的不敬。   朝上整整吵了三天都没有得出结果,有说云家抗旨是对圣上的不敬,有说先帝有言不能勉强婚嫁之事,又有荣王和季家女的事情在前,这哪里算得上不公,不过是圣上体恤臣民罢了。   而另一边,太后却是咬死了不同意。   于她而言,这桩婚事的确不能持续下去,寇元嘉还沦落不到要娶一个看不上他的女人的份上,但是,她也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云家。在这件事上,已经不单单是简简单单的拒婚,更不是感情不和的和离,而是云家没把寇元嘉放在眼中的羞辱。   然而,不管再怎么不行,最后寇元青还是收回了圣旨。   还是那句话,既然季雁来都能驳了先帝的旨意和寇元嘉和离,那他也没有必须让云家听旨的理由。   太后大怒,却也只能接受。   而这段时间内,寇元嘉一直沉默。   夜色已深,太极殿中灯火熄了大半,只余下御书房中还亮着。   “云家……”寇元青沉声思索。   第二日,季雁来收到了云辛怡发来的帖子,言道她不日将启程回松洲,准备办一场小宴,邀诸位朋友前去小聚一场。   时间定的很急,三日后就是宴会的时间。   季雁来思衬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她并不觉得和云家有什么交情。   然而,就在宴会前一天,云辛怡不慎受伤,只得推迟了宴会以及返回松洲的时间。   是谁?   太后,还是天子?季雁来下意识猜测。   云府。   云乘素和云辛妍呆在云辛怡的小院面色微沉。   “兄长,那人呢?”   “死了。”云乘素面色微凝。   这次的事情说来似乎只是个意外,云辛怡喜好培植花草,这次要走了就准备细心照料最喜欢的那几株,好带回松洲,可谁知花棚却忽然倒塌,她匆忙躲闪间压坏了腿,可事后去查,只是花棚被蚁蛀坏了。   然而,云家的花棚从来都是让人精心照料的,怎么可能有蚂蚁这种东西?   然而,线索一路查下去后,人却死了。   “兄长,会是那位吗?”比起云乘素,云辛妍的面色要更加凝重,看向宫城所在的方向。   这次的事情,太后如何恼怒她们有目共睹,能逼得那个做了这么些年慈善人动怒,可见对方如今心情是何等的糟糕,这般情况下,报复一下云辛怡,似乎很有可能?   “不,也有可能是那位。”   “兄长你是说天子?”云辛妍一惊。   这次的事情,天子顺水推舟,可云家不像虞家想要险中求胜,比起这个,他们更想像从前一般,送女入后宫,希望生下一个带着云家血脉的皇嗣。可惜,云辛怡失败了,所以他们又送来了云辛妍,并且推掉了和寇元嘉的婚事。   “也有可能是虞家。”云乘素又说。   “的确,可惜现在证据还是太少了。”云辛妍若有所思。   这边云家人一心惊疑,另一边,季雁来看着眼前人不由惊讶。   这才几天,寇元嘉怎么就成这样了?   “雁来,”茶楼之上,寇元嘉在季雁来对面坐下,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见过王爷。”往日矜贵清傲的男人此时眉眼中带着轻愁,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傲气,显得无精打采,季雁来惊讶之余,心中不由有些畅快。   寇元嘉也有今日,她细眉轻动,嘴角微勾。   季雁来眼中的轻嘲毫不掩饰,或者说,她就是有意显露出来给他看的,寇元嘉眼中越发的黯淡。   看了眼热闹,季雁来没什么话想和寇元嘉说,就想走了,可就在这时,寇元嘉提前开口,莫名问了一句,“雁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王爷觉得呢?”季雁来反问。   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可能直接说出对寇元嘉的厌恶,这是对皇室中人的不敬,可她的眼神神情,却丝毫没有掩饰,惊讶之中,带着点好笑。   “那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寇元嘉执着的看着季雁来问道。   ……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季雁来目光奇异的看着眼前的寇元嘉,最后冷漠的勾起唇角。   “永远都不。”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寇元嘉,永远!   说完,季雁来起身,在婢女的拥簇下直接远去,将寇元嘉抛在茶楼,再不曾回头。   京中的流言悄然换了风向,只说荣王对前任王妃季雁来情根深种,所以才对云家的拒婚毫不在意。   紧跟着就是云辛怡比不上季雁来的说法,又说云家傲慢等等传出一系列的不堪流言,随之把季家却捧得很高,道季大学士勤勉,季家教化百姓,功德无量。   如此一捧一打,让很多人心下揣测,不知到底是谁的手笔。   风风雨雨中,重阳节悄然而至。   季雁来一家人去了城外的竹山游玩,顺带去尝一尝长春观中的素斋。   一路爬到山巅,季雁来遥遥看了眼观中的那株老松,遥想当初,不由轻轻一笑。   “雁来。”寇元嘉的声音响起。   季雁来细眉一蹙,这人怎么又出现了?   一见到这人,她就想到近日京中的流言,心中不由厌恶不已。   寇元嘉情根深种?可笑,可恶,可恨!   季雁来不屑,更不喜这人的名字总是与她绑在一起被人提起,那让她觉得恶心。   “荣王殿下。”季雁来回头说了一声,带着人就准备走了。   “雁来,别生我的气好吗?”寇元嘉眼中无奈,面带笑意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头说道。   季雁来撇头,不想看他。   “我知道错了。”寇元嘉默了一下后说道,“雁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发誓,余生只有你一个人。”   季雁来再也忍不住,不屑的笑了一声。   她会稀罕寇元嘉所谓的一心人?   “寇元青做不到的,”寇元嘉压低了声音,“他是天子,总会三宫六院,可我能,而且,若我做不到,你可以和离,但是寇元青,你想和离怕是都不行的。”   “那又如何?”季雁来的确这样想过,可听到寇元嘉这样说寇元青,她却直接出言反驳。   “雁来。”看着眼中含怒看来的季雁来,寇元嘉心下一沉。   “我相信他。”季雁来冷冷的看着寇元嘉,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   “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冷笑一声,越过寇元嘉就准备离去。   “雁来。”寇元嘉没忍住想要拉住季雁来的手腕。   心中含怒,季雁来直接出手捏住了寇元嘉的手臂,用力一拧。   “啊。”寇元嘉没忍住被痛呼出声。   “王妃!”跟着他的侍卫已一惊上前,脱口而出。   “我不是王妃,记住,叫我季姑娘!”季雁来冷声提醒,反手一推寇元嘉松开了手。   寇元嘉一晃,才在侍卫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   “雁来。”他苦笑的看向季雁来,问,“你会武功?”   这样好的身手,他以前竟然丝毫不知。   “与王爷无关。”季雁来一甩衣袖。   “雁来,我是真心的……”   “你的真心我不稀罕!”季雁来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让寇元嘉无话可说。   “季姑娘。”   沉默中,有人温声唤道,是云乘素。   “云公子。”季雁来有些讶然的回头说道。   “青阳。”季正阳的声音也匆匆响起,他大步过来,后面跟着一袭青衫身影,正是路清源。 第50章 不善 太后宣布要举办一场赏菊秋宴   目光扫过, 季雁来没忍住眨了眨眼。   “王爷如此,可非君子所为。”云乘素看去一眼,眼神微动, 而后上前一步半拦住寇元嘉, 温声说道。   寇元嘉看向他,眼神微凝。   云乘素?他想做什么?   “本王如何, 还轮不到云公子说教。”他冷声说。   寇元嘉此生受到的羞辱, 一是季雁来和离, 二是云家人拒婚。   他心慕雁来,如今心中悔恨只想挽回, 可云家——哪怕他本来并不在意云家女, 可云家把他的颜面踩在脚下这种事, 他却不能不在意。   “王爷说笑了,我哪里敢说教您,只是,季姑娘明显不悦,王爷再要纠缠, 就显得强人所难的些,实在不美。”云乘素缓缓一笑,慢条斯理的说,又转身,冲着季雁来温和一笑,略带安抚。   季雁来面色微冷, 俏脸含煞, 可对着别人的回护,到底露出了点笑意,微微勾了勾唇。   见此, 寇元嘉面色微冷。   几句话的时间,那边季正阳总算赶了过来,和路清源两人一同行礼后,就上前几步,将季雁来挡在了身后。   “季公子。”寇元嘉敛了刚刚的失魂落魄,却仍有些落寞的模样。   “王爷今日来此,想必有事,我们就先走了。”季正阳不欲跟寇元嘉纠缠,开口就是告辞。   “我是来对青阳致歉的。”默了一下,寇元嘉忽然说。   季正阳下意识皱起眉,目光微动,想要看看身后季雁来的神情。   路清源和云乘素也都看向季雁来。   “之前种种,都是我的不是,雁来,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好吗?”寇元嘉这席话说的很困难,断断续续的,可终究还是说完了。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季雁来神情冷淡,当着这些人的面,她好歹还会给荣王留些颜面,免得被好事的人说她藐视皇室,因此,只是目光看向初秋天高云淡的清澈天空,淡淡的说,“王爷若真觉得自己错了,就请以后只当做看不见我,相见不识,从此陌路。”   “如此,季雁来感激不尽。”说这句话时,她收回了视线,轻声说,“兄长,我们走吧。”   “告辞。”季正阳抬手,带着季雁来离去。   “雁来,”寇元嘉叫了一声,可那道背影却一如之前无数次一般,纹丝未动,径直远去。   见此,路清源和云乘素也告辞离开。   寇元嘉目光扫过两人,一个路清源,听闻近日经常出入季家,一个云乘素,刚刚当着他的面维护季雁来。   明显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神色一淡,不想理会,直接点了点头。   一同走远后,路清源对着云乘素拱手告辞后离开,看他的方向是朝着季雁来兄妹去的,云乘素看了一眼,略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直接下了山。   “季兄,季姑娘。”路清源追上人后打了个招呼,目光关切的看向季雁来。   季正阳瞥了眼好友,见他满眼只有自己妹妹,有些恼,可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旁观。   刚遇见寇元嘉,青阳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好,有人来凑个热闹也不错。   “季姑娘,季兄这些日子一直在抄那四方经,我昨日听他说第一册 已经抄的差不多了,想来,再过几日你就能看见了。”想了想,路清源笑着说。   季雁来眼睛一亮,看向季正阳。   没好气的看了眼拿他卖好的人,季正阳面上轻笑点了点头,道,“本来是想着给你个惊喜的,结果却让这家伙给露了底,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原来是惊喜,倒是我的不是了,季兄见谅。”路清源只做不知,抬手请罪。   季正阳撇他一眼,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兄长。”心知这是为了哄她高兴,季雁来轻轻一笑,忙放软了声音唤了季正阳一声,也是真的又有点担心自家兄长生了路清源的气。   心知这是为了帮自己,路清源忍不住看了眼季雁来,面上带出了轻笑。   季正阳眼角扫了眼自家好友,心下更加气闷,却也不想再让自家妹妹哄他,倒是让路清源得意了,便掀过了此事,又引开话题,说起了这竹山的景色。   闲逛了一会儿,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半山腰上的长春观,季雁来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   “爹爹去找观主下棋去了,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她说。   本来说好了来爬山,可走到半山腰,季承安就爬不动了,恰好他也是爱下棋的,就去了长春观。   “去看看吧。”说起这个,季正阳也来了兴致,他也是个爱下棋的,说着话,三个人就直奔去了长春观。   古松之下,这会儿已经有了几个观棋人。   其中一身灰色长袍,腰缠玉带的男子分外显眼,正是云乘素。   三个人到后,也没有打扰正在下棋的观主和季承安,都安静的候在一旁看着。   相比季正阳,季雁来自来就对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棋道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悄然给季正阳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带着婢女们离开,刚一迈步,心下一动,不自觉的就朝着上次来时遇见寇元青的方向去了。   等几步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面上不由一热。   这……   她想什么呢,不过说来,自从上次在琼林苑,她和寇元青算来已经有七八日未见了。   季雁来想着,眉间轻蹙,眼中笑意淡下。   出神间,季雁来绕过墙角,便骤然看见了一道玄色身影。   一如当初。   正是寇元青。   她一愣之后,笑意就盈满了一双水眸。   一直注视着他的寇元青也忍不住嘴角轻扬,温柔笑了起来。   “青阳……”   他话刚一出口,季雁来便裙角轻扬,脚步略快的走到了他的身前,扑进了他的怀中。   寇元青一愣,手下意识抬起揽住怀中人。   耳畔沉稳的心跳声变快,季雁来微微一动,藏起了自己满是热意的脸颊,不敢想象,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人竟然是她?   “青阳。”寇元青终于反应过来,惊喜的看着怀中人,又唤了一声。   季雁来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青阳,你看看我。”寇元青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可怀中人揽着他腰身的手微微一动,就是不出来,他有些急,低下头去,就看见了那片弥漫着红晕的脖颈。   他心下一动,忽而恍然,眼中笑意顿时更甚。   大手轻动,轻轻拂过那片如同美玉生了红晕般的雪肌,感觉到手底下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寇元青便收回了手,低下头在那片肌肤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呀。”炙热的唇落在肌肤上面,烫的季雁来惊了一声,忙不迭的退开。   先是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就见婢女下人们都已经不见,她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嗔怒的看向寇元青。   如愿看到了那染满红霞的花容,寇元青嘴角都扬了起来。   “你还笑!”季雁来瞪他,又羞又急,说,“这大天白日,大庭广众的,你,你、”她指着寇元青,话说不下去了。   “是我错了,”寇元青这错认得干脆利落。   季雁来一噎,心里的火气没消下去,却又发不出来,只好瞪着寇元青。   “青阳,别恼。”寇元青拉着人到自己怀里,放低了声音哄着。   “哼!”季雁来怒哼。   “青阳,别气了,要是气不过,打我一下好不好,我保证不躲。”   “你以为我不敢?”季雁来推开他,扭到一边,觉得这人又在说废话,他是天子,她怎么敢动手,可心里气恼,就呛了一句。   “为何不敢?有我在,你做什么都可以。”寇元青说,话中的认真不容置喙。   他这个样子,季雁来倒不好再闹脾气了,不然总显得无理取闹,可心里还是生气,就抬眼瞅着他。   寇元青只是笑,伸手握着季雁来的手放在胸口,就那么看着她。   “狡猾!”季雁来撅了噘嘴,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这个样子,她哪里下得去手啊。   “我好高兴。”寇元青低笑着说,如愿把季雁来揽进了怀里,伏在她耳边轻声说。   “高兴什么?”季雁来呛他。   “青阳心疼我,我自然高兴。”   “谁心疼你了。”   季雁来反驳,退出了他的怀中,又撇他一眼 ,迈步离去。   寇元青含笑跟上,握住她的手腕。   略挣了挣,季雁来就没动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走了好一会儿,季雁来才低声说道。   “好。”寇元青好声好气的应了。   “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他这样依从,季雁来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无理取闹似的,又补了一句。   “好。”寇元青只管答应,没说什么不会被人发现的话。   只是合理的担心而已,他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和青阳争执呢。   “你就会说好。”他这样,季雁来又有些不满了,不由嘟囔。   寇元青只觉得好笑,便就笑了。   他喜欢极了这样的青阳,灵动的,俏皮的样子,就低着头,含笑注视着她。   “青阳。”他低声唤她。   见着他这样温柔包容的样子,季雁来便说不出别的了,眼睫轻颤,脸颊微红。   两个人在这观中闲逛了一会儿,寇元青事情多,能挤出点时间出来还要避着人,没一会儿就要走了。   马车之中,寇元青闭目养神,嘴角却不由得勾起。   他想起了当初,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青阳对他满是忌惮的抵触以及慌乱,可这次……   刚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寇元青手指微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片肌肤是如何的细滑温润。   可更动人的,是季雁来转过墙角看见他时,眼中的那抹惊喜。   这份高兴在回到太极殿,听到常信匆匆上前说的那句话后戛然而止。   “陛下,梁安大人正在殿中等您。”   梁安掌禁卫司,若非急事,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赶来。   闻言,寇元青神色微动,大步赶去。   “陛下,西南丰国新王登基,联合周边的三个小国掀起叛乱。西南军已经迎敌,急报明日便能送回上京。”梁安弯腰俯身,肃容道。   “朕登基之初没叛,现在叛了?”寇元青面色未变,落座后冷笑道,墨眉轻扬间,扯动了他额角那抹约有一指宽,略微凸起,呈现赤红色的疤痕。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本来冷漠的人立即添了些许凌厉狰狞之感。   常信心下一颤,虽然已经四年,却仍然无法习惯天子的那道疤痕。   只是一看,便心惊不已。   西南,饶州便在那边,虞家?   梁安深深弯腰,道,“三个月前曾有一支隶属于虞家的商队经过丰国。”   “只有虞家?”寇元青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卑职无能,暂时只查出这些。已经下令继续追查了。”梁安鬓间泛起了潮意。   “去吧。”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案几,寇元青沉思了一会儿,才随口道。   梁安行礼过后,低头退出了大殿,一直等下了九层玉阶,才轻轻松了口气。   不管如今的天子表现的再如何沉稳淡漠,他都忘不了当初在北边时这位的凶狠冷酷,北夷十九部,被他打残了十部,其中四部全都屠尽,当时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当地的那条母河。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奇怪的很在意自己的名声,严令手下的人不许多言乱传,导致如今的上京几乎没多少人知道那段过往。   而这份不解,在他看到那位季家姑娘后就懂了。   不论是帝王的温柔轻笑,耐心纵容,还有他只要见到那位便会戴上的抹额,都说明了这位帝王的在意。   殿内,寇元青命常信准备好笔墨,亲笔写下一封圣旨,盖上玉玺,私印,又敲了一下案几,几个灰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殿中。   他把圣旨给那些人,说,“传信去西南,危急关头,可便宜行事。”   “是。”灰衣人领命,拿了圣旨后悄然离开。   “命人传丞相,定国公,宣武候,平南侯以及六部尚书进宫。”   “是。”常信立即出去。   寇元青则起身入了侧殿,从几乎到顶的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仔细看过之后,又合拢放了回去。   “云家、”他轻声说。   找了人传信后,常信一直候在外面,没有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脚步声响起。   他正要行礼,就听到天子说,“太后不是要算计云家吗,去,帮她一把。”   “是。”常信领命。   对于宫城中的风风雨雨,季雁来丝毫不知,在送走了寇元青后,便返身朝着下棋处走去。   想来这么一会儿时间,应该下完了吧她心想。   谁知,刚走没几步,她就看到了拦路的寇元赐。   季雁来面色一沉,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恶心人的人都聚在一起了?   “雁来,”寇元赐笑的一如既往的放肆,直接上前。   季雁来皱眉后退一步,发现寇元赐近来越发的没有顾忌了。   “王爷自重。”她说,   “许久不见,本王不免有些激动,自重二字,本王可担不起。”寇元赐看着细眉轻蹙,便是生气也别有滋味的季雁来,心中越发的痒痒。   之前不能惦记的时候没办法,可现在干惦记着吃不着,才发现更难受。   “王爷若是没事,我就走了。”感受到寇元赐的目光,季雁来脸色越发的冷,说完就想走。   寇元赐拦住,之前有寇元嘉在才让季雁来走了,这次可不会——   “季姑娘,献王?”   他心中正说着,就听到一个人说,是谁这么不识相?寇元赐心下不满,阴冷看去,可在看到来人后,面色微变,又换上了笑意。   “云公子不看棋,怎么来这儿了?”他好声好气的说。   “久闻长春观大名,难得来一次,便想着到处走走,没想到竟能遇见王爷。”云乘素和声说,似乎永远都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说着话便已经走到了季雁来和寇元赐中间,又笑着看向季雁来,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季姑娘。”   见此,寇元赐脸一沉,这个姓云的什么意思?   “云公子。”没想到今天两次都能遇到云乘素,季雁来感激过后,心中不由冒出一缕疑惑。   有意?还是无意?   不是她愿意多想,实在是云家的立场有些微妙,这一家更偏向中庸,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墙头草,他们家和季家关系尚可,可虞家关系也不错,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他们家会做出什么选择。   “说来惭愧,我支走了小童,却发现自己迷了路,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请季姑娘代为带路?”云乘素微微低头,问询道。   这长春观不算大,哪里会迷路……   季雁来心说,却也知道这位是在给她结尾,也顾不上想他都有什么目的,摆脱恶心人的寇元赐对她而言才是最要紧的,心里想着,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一来一往,全然没有在意寇元赐。   寇元赐心中气闷,眼底隐约划过,看了两人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他也不能说什么。   若是没有别人,他还能仗势逼一逼季雁来,可既然有了人,那他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寇元赐咬了咬牙,低声呢喃,“且等着……”   他就不信季雁来回回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一个护花使者。   “多谢云公子。”等走远了,季雁来微微舒了口气,看着身边抬袖拂去枝叶的云乘素,轻声道谢。   “季姑娘客气了,那般情景,不管是谁,都会帮忙的。”云乘素温声说。   他眉间疏阔,眼神温和,神态沉稳。   这样一个人,只是看着就觉得他是可靠的,可以信任的,哪怕是心有警惕的季雁来,再见了他之后,也不由放下心弦,神态放松。   “可出现的却恰好是你,那我只好向你道谢了。”季雁来笑了笑,眼睛一眨,就添了些灵动之意。   这个笑话其实不好笑,可云乘素却笑了。   看着这样的季雁来,他便想起了之前一脸冷色的人。   她笑时,仿佛花中的精灵,她恼时,却又好似冰雪塑就的精魅。   都是一样的动人心魄。   难怪引得荣王献王两兄弟都念念不忘,不断纠缠。   “这是我的荣幸。”云乘素说,一路跟着季雁来回了古松下。   棋局果然已经下完,是观主赢了一字,季承安惜败,却也不可惜,正兴致勃勃的探讨着该怎么破局。   季正阳路清源等人陪在一旁,见着这两人结伴回来,不由惊讶。   不过这个场合也不好多说,可等到众人告辞分别,一路回了家后,季正阳就忍不住了,说,“青阳,你怎么和那个姓云的走在一起了?”   季承安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关切的看着季雁来。   季雁来无奈,只好说了经过,便见自家父兄立时都生起了气。   ‘献王欺人太甚!’季正阳怒道,眼中厉色划过。   “青阳、”季承安顾不上生气,先关切的看着季雁来,等确定她真的没事,才算放下了心,然后就赶着她回去休息。   今天说是去散心,结果遇到这么多扫兴的事,还是先休息休息歇歇才好。   季正阳也反应过来,跟着催了起来。   季雁来无奈,明明事情和她有关,可父兄却不想让她操心,眼看着两人似是打定了主意,也没再多言,顺着他们的意思离开了。   回了院中,水已经备好,接连遇到那两个晦气的人,季雁来决定洗漱一番去去晦气。   水雾升腾中,她怔然摸了下脖颈,想起了今日那个吻,顿时烧红了脸。   重阳节后,九月初十,从西南送来的急报就惊动了整个朝堂。   西南三个小国,叛乱了?   这不是慌乱,而是纯粹的震惊不解,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做?   三个弹丸小国,年年给昱国上贡,加起来连一州之地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就敢这么做?   当朝之上,寇元青下令平南侯领兵十万,前往西南支援振武候,丞相和几部尚书无一异议,重臣这才恍然,明白昨日天子为何找了他们进宫。   西南屯兵二十万,再加上这十万,想来已经万无一失,群臣们顿时都放下了不少的心。   兵贵神速,下旨第二天,平南侯就已经出发,而户部的粮饷,兵部的甲胄武器等,在三天后也都准备妥当运往西南。   这个消息似乎丝毫未给上京带来什么影响,无声的暗流声中,仍旧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一般。   而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宣布要举办一场赏菊秋宴,为此特地颁下懿旨,表示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以及适龄儿女都要前去赴宴。   有传言说,太后这是要为一双儿女择一门亲事。   毕竟,不论是荣王,还是商阳长公主,如今都是独身一人,前者也还罢了,可想起后者,不少人就想起了那个活活痛死的文宣伯世子,顿时心里便泛起了嘀咕,这谁家敢娶这么凶狠的一个媳妇?   “来者不善啊。”看着手中的赏菊宴请帖,季雁来轻声嘀咕,然后又戳了戳手边的胖鸽子。   还以为寇元青说的能让她光明正大进宫是什么办法,竟然是借太后的手吗?   不过也是,要是没有他的允许,太后这宴会也办不起来。 第51章 吃醋 招蜂引蝶!季雁来撅了噘嘴,心中……   明知宴无好宴, 可季雁来还是要去。   宴会这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几多白云飘在半空, 映着碧蓝的天空, 可谓是心旷神怡。   季辰时末左右,季雁来便入了宫。   如今不似王妃的时候, 季雁来不能再乘坐马车直接入宫, 到了宫门处便得走着进去。   太极殿位于皇城正中, 而她们走的则是殿东侧的长街,越过街侧覆着琉璃瓦的高墙, 可以遥遥看见太极殿的斗拱飞檐。   季雁来顺着墙边走着, 结果没几步, 就见着有人抬着步辇过来,打头的人,正是常信。   “季姑娘。”常信几步上前,笑呵呵的说,“请上步辇。”   “大人, 这于理不合啊。”季雁来心中一跳,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不由多看一眼常信,口中迟疑道。   “怎敢当姑娘一声大人,万万不可,至于这步辇, 乃是大学士今日为陛下读史, 得知您要进宫,多提了一句,陛下就命努力备好步辇来, 免得累着季姑娘,快请吧。”常信立即解释说。   她爹?这么巧?   季雁来忍不住又看一眼常信,到底没再多说,抬步上了步辇。   四人抬着步辇,转而朝着太后的慈安宫行去。   “这步辇有些简陋,委屈姑娘了。”常信也没走,就跟着步辇一路前行。   “哪里的话,大人莫要这样说,能得陛下钦赐步辇,是我的荣幸。”季雁来温声道。   这位不委屈,可太极殿中那位觉得她委屈的。   之前陛下可是想着准备凤辇的,只是犹豫了一下,才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声时机不对,才换了这个。   常信心中嘀咕,面上却笑呵呵的又说起了别的,主要讲的是今日太后宫中来的都有谁,一点一点都说给了季雁来听。   季雁来一路安静的听着,等到了慈安宫下了步辇,才低声道了声多谢。   常信弯腰,恭敬的说不敢。   他是真不敢当季雁来这句话,这可是他们那位陛下心尖子上的人啊。   低着头,常信一路把季雁来送进了慈安宫,在众人面前露了面,才离去。   眼看着这位天子亲信,宫内太监总管离去,众人的目光才又落向季雁来,不由复杂。   之前还想着没了王妃的身份,这位就如同凤凰落了地,可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引得常信带着不见亲自接送。   季家的恩宠,果然非同一般。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在某些人眼中,比如云辛妍两人,眼神都不由一变。   云乘素眼中微顿,很快恢复过来,而后低头轻咳一声,唤回了云辛妍愣愣看向季雁来的视线,说,“尝尝这茶,云顶白芽,滋味甚好。”   云辛妍收敛了神思,低头喝了一口,却仍旧神思不属,犹豫半晌,才看向云乘素,说,“兄长……”   “静心。”云乘素温声说,仍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   “可、”   “既然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何必自扰?”云乘素看向她,轻轻一笑。   不管内情如何,他们都只是猜测而已,实在不必为此乱了心神。   “是。”不管心中怎么想的,云辛妍面上都恭敬的应了声时。   含笑收回眼神,云乘素眼中可惜之色一闪而逝。   云辛妍虽然也不错,可到底没有辛怡沉得住气。可惜,辛怡如今……   想起自己受伤留在家的妹妹,云乘素眼神落在眼前的案几上,顿住不动。   寇珑玉一见季雁来,就难以抑制眼中的厌恶,目光在那张如花般的容颜上划过,她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眼中戾气乍现。   凭什么……   “姐姐,”寇珑珠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这幅样子有些慌乱的说。   寇珑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妹妹,对上那双有些担忧惊慌的眼,才反应过来,猛地闭上眼睛。   常信……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想起虞上云做出的推测,道季雁来和天子暗中有首尾一事,她不由惊疑不定,若真是如此,想来她这脸便是天子所为——   寇珑玉心中怨恨,更是不甘。   这季雁来,怎么就如此好运?区区三品小官的女儿,就凭着她那张脸吗?   寇元赐也有些惊讶,却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看在季家的面上。   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火热。   “王爷。”眼看着献王直勾勾的看着季雁来,宋珮枝心中嫉恨,下意识打断,等对上寇元赐那双眼睛,她心中一紧,立即回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顿时发白。   有些不耐的看了眼她,寇元赐笑声警告了一句让她安分点,便没再理会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继续看向季雁来。   而且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那种。   感受到周围人看向自己时微妙的视线,宋珮枝脸颊涨红,咬牙偷偷瞪了眼季雁来,却什么都不敢坐,只是低着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瞩目中,季雁来并不在意,左右环视一圈后,就看见了正冲她招手的宋岁宁,便含笑过去。   “季姐姐。”宋岁宁仍旧戴着白纱,可眼神却比之前鲜活了不少。   “婼婼。”季雁来笑道,又看了眼跟在她身边的母女二人,微笑招呼道,“于夫人,岁安姑娘。”   “季姑娘,”宋岁宁的继母含笑道,她的女儿也落落大方的叫了声季姐姐。   说着话季雁来落座,又道,“还未恭喜宋世叔高升。”   之前一番运作,宋岁宁他爹成功领了东南道节度使之职,已经上任去了,不过宋夫人以及几个儿女并没有跟去,看她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先给他们定下婚事。   “多谢季姑娘了。”于夫人笑道,眉眼散开,显然心情不错,然后又道,“比起这个,我们家婼婼才是真的要恭喜呢?”   “哦?”季雁来不由好奇。   “娘,季姐姐。”宋岁宁眼睛眨了几下,有些羞赫的说。   “屈家已经过了三书,定下婚期,就在明年三月。”于夫人说着话,目光一扫周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   “什么,这么大的喜事,婼婼你怎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季雁来不由惊喜,连忙追问。   “这丫头哪里好意思跟你说。”于夫人打趣了一句,说,“我们回京之后,屈家的人就上门提亲了。”   季雁来这才了然,又笑看一眼宋岁宁,亏这丫头之前还生了那心思,看来屈长风却是有心人啊。   “只是不知,你是怎么个不好意思,要是你长风哥哥知道了……”她低声跟宋岁宁说笑。   “季姐姐,别、”宋岁宁显然是知道季雁来的意思的,一惊之后忙扯着她的袖子祈求,眼睛眨啊眨的卖乖。   “你呀,看来你长风哥哥早有主意,以后可莫要再像那次似的胡说了。”季雁来含笑道,又叮嘱了一句。   宋岁宁认真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边母女俩一看宋岁宁这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心虚了,相视一笑后,便没有多看。   几个人坐在一起,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一群宫女进来布置,诸人心中一动,明白是太后要到了。   果然,没一会儿,太后带着一双儿女都到了。   季雁来随之行礼,等落座之后,就感受到了寇元嘉看来的视线。   她神色略淡,低下头只当不知。   寇元嘉看着她挪不开眼,想的都是刚才内侍偷偷说的消息。   季雁来,是被常信送过来的。   太极殿里的那位,已经不准备在掩饰了吗?   寇元嘉心中苦涩,悔意翻滚。   “福寿。”太后叫了一声,语带提醒。   “母后,”寇元嘉收回视线,神情恢复了平静看过去,心中决心一定。   眼下一切未明,他还有机会,他心说。   太后看了他一眼,对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暗气,人家跟你和离了你开始惦记,早干什么去了?   如今还这样念念不忘,是觉得脸还丢的不够吗?   冷眼撇了一眼季雁来,太后心下不悦,有心想给她一个教训,可这种事是不能再明面上来的,不然,她这个前婆婆为难前儿媳,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如此种种,太后只当做视而不见,收回了视线。   目光划过,太后眼神一动,看见了含笑看着季雁来的寇元赐,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不多时,天子驾临。   寇元青今日大步进来,黑色抹额上以金丝绣了两条飞龙,辅以云海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不及天子通体的威势来的夺目。   墨眉,凤眼,轮廓分明,五官深刻,面上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只是扫来一眼,便让人不由屏息。   天子登基四年,龙威日盛。   见惯了寇元青面对她是温柔含笑的神情,乍然见他这般模样,季雁来竟愣神了片刻,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寇元青落座,目光一扫,在对上季雁来有些失神的双眼后微微一顿,眼中笑意划过,才又收回。   呼吸一滞,季雁来眼波一动,下意识低下了头,免得让人发现了自己神情有异。   然而,这微不可查的一个对视,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寇元嘉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愣愣看着季雁来,刚刚伊人失神含羞的双眼,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样的季雁来,这样的她,他从未见过。   可如今,却是对着天子……   寇元嘉牙根咬紧,看向天子,却只对上了那人漫不经心看来的一眼。   毫不在意。   他心下又沉又闷,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寇元嘉收回视线,早晚有一天……   云乘素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一直不急不缓的人,忽然微微蹙了蹙眉。   天子的到来,无疑把这场宴会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潮。   毕竟,荣王再好,也比不上天子。   眼看着一个个刚刚还恭恭敬敬和自己说话的贵女们都脸颊晕粉看向天子,太后脸色不由发僵,心下暗恨。   寇珑珍见此,眼中笑意一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提出了正值美景,不好虚度,众位贵女都精通琴棋书画,可各展所长。   闻言,不少人都动了心。   天子在上,说不定做了什么就让天子记住了呢,到时候若是能入主后宫…   这般想着,接二连三的就都答应了。   季雁来目光轻动,听着周围贵女们夸赞寇元青的话,略抿了抿唇,心下有些不乐。   这么多的漂亮姑娘们,说不定寇元青就看上了哪个——   招蜂引蝶!季雁来撅了噘嘴,心中暗斥,捧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喝着,不想去看上首寇元青的神色。   余光扫过季雁来,寇元青就见她头也不抬,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茶,她不喜欢苦,喝茶只喝果茶,可太后这里是从来都不备果茶的。   如此想着,眼中笑意一闪,直接起身,淡淡说了句还有事未曾处理,便直接走了。   众人顿时起身恭送天子。   等再坐下,季雁来就隐约听到了几声叹息,她下意识拿起茶杯,等嗅到里面发苦的味道,又有些嫌弃的放下,嘴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了起来。   这场宴会,名曰赏菊,其实是为了给荣王以及商阳长公主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不过不管如何,都和季雁来没关系。她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太后说让年轻人们可以随意走动游玩,便起身离开。   寇元赐抛下酒杯,起身准备跟上。   “殿下。”宋珮枝拽住他的衣袖,轻声哀求。   她太了解寇元赐了,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今天这个时间地点,这么多人看着,他要真这么做了,置她的颜面于何地。   寇元赐垂眼看她,抬脚就踢向宋珮枝的小腿。   宋珮枝没忍住一声痛呼,眼里泛起泪花,下意识松开了手。   留下一声轻哼,寇元赐直接离开。留下宋珮枝面对着周围人若有若无看来的视线,几乎无地自容。   她低下头,掩饰掉眼中的怨恨,袖中的指尖攥紧,刺痛了掌心。   热闹的园中,几个人影看了眼太后身后的姑姑,交换过视线后,悄然消失不见。   寇元赐大步跟上,眼看着季雁来的身影就在远处,可等他过去,却找不到人影,心中气闷,愤愤踢了一脚身边的菊花。   恰逢有内侍捧着香茗过去,他一招手,要了一杯喝下,心中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内侍可曾看见季雁来,本来只是随口而为,却没想到,这内侍竟真的指出了一个方向。   “奴婢刚刚看到季姑娘往那边去了,似是准备去看御花园中的那棵金桂。”   “赏你了。”寇元赐心里一喜,随口扔了手上的扳指给内侍,抬步追了上去,结果等赶到桂树那里,却根本没人,他脸色一沉,怀疑自己这是被骗了。   然而,暗中那波人也正奇怪,之前是看着季雁来往这边来了啊。   暗潮涌动中,季雁来看着眼前的寇元青,轻哼了一声。   寇元青没忍住一笑,拉着人到了自己的怀中。   “青阳怎么不高兴了?”他问,低头看着怀中人,耐心极了。   “没有…”   季雁来反驳,心里闷闷的,她是有些生气,可理由却不怎么说的出口,只得否认。   “看看你这样子,还说没有?”寇元青点了点季雁来嘟起的唇,笑道。   季雁来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青阳。”   寇元青叫她,脸上的笑越来越浓,看的季雁来心里越发的恼火,可种种情绪,却在听到寇元青接下来这句话后都僵住了——   “青阳,你是在吃醋吗?” 第52章 惊马 她上前,抬起头在寇元青的唇上落……   “瞎说, 我才没有。”季雁来反驳脱口而出,一双眼睛却不自觉垂下,避开寇元青含笑的双眼。   “好吧, 没有。”寇元青好声好气的应道, 可话语中的笑意浓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季雁来心中乱七八糟的,抬眼瞪他, 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 不管说什么, 好像都不太对。   “反正我没有!”她决定坚决否认。   寇元青只是看着她笑,没说什么, 可他那双含笑的眼, 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对着他眼中明晃晃的不以为意和笑意, 季雁来又羞又恼,上前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的说,“不许笑了。”   寇元青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侧头, 在那截白玉一样的腕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指尖不由一颤,季雁来下意识松手,跟着就被人揽进了怀中。   “青阳好生霸道,我高兴了,竟也不许我笑。”寇元青放缓了声音,似是十分可怜般的说。   眼睫轻颤, 季雁来只觉得脸颊越热的厉害。   “你高兴什么?”她撇开眼, 低声嘟囔。   “青阳说呢?”   “我不知道。”   “好吧。”面对着某个装傻的人,寇元青也只能无奈轻叹,上前揽住人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上天终究待我不薄。”   气息微急, 季雁来尚有些失神中,听到身前寇元青轻声说。她一抬眼,迷蒙中带着不解的看去。   寇元青看着她微笑,没再说下去,转而拉着她的手柔声说,“走,去看看凤仪宫。”   他幼时不幸,也曾埋怨上天,可现在却觉得,上天其实已经给了足够的偏爱,不然,他怎么会等到明月入怀,乱他心曲。   这句话虽未说尽,可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季雁来有些怔愣,一直到凤仪宫,才总算回神。   凤仪宫乃后宫主位,从这里可以看到前面的天子寝宫承乾殿。   漆红木柱,雕梁画栋,上有九尾凤纹华彩卓然,饰以各色彩宝,灵动生辉。高大的殿门大开,可以看到殿内初步的布置,桩桩件件,全都附和季雁来的喜好。   “可有哪里不满意,我这就下旨命人去改。”寇元青问。   季雁来摇头,仍有些不真实之感,哪里会有什么满意与否。   低头看了眼神思不属的她,寇元青便没再追问,届时若不满意了,再改就是。   大致逛完了凤仪宫,前面赏菊秋宴还在继续,季雁来心中惦念,不敢离开太久,怕被人察觉出端倪,便想回去了。   “藏光。”依依不舍片刻,临走时,季雁来踌躇了一下,忽然道。   “嗯?”寇元青垂眸看着她,依旧如初般的专注。   “上天待我,想来也终究是不薄的。”季雁来说,看着寇元青眼神一定,似是愣住,就忍不住笑了。   “青阳。”寇元青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可因为她的一个微笑,彻底醒了过来,他上前握着她的手,急切之下,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季雁来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依偎进了寇元青的怀中。   “我是不是没说过,谢谢你?”   谢谢寇元青的出现,让她知道,自己还能有另一个活法。   而不是日复一日的,过着那种看不过尽头和希望的日子。   “青阳。”寇元青心一颤,手也跟着一抖。   “好了,不管我说没说,现在都说了。”季雁来抬头,看着他一副怔愣的傻样,忍俊不禁的笑了。   她上前,抬起头在寇元青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寇元青不自觉的追了上去,反客为主。   一番缠绵,到底依依惜别的分开。   经历过刚才的种种,寇元青根本不想季雁来离开,可他从来都拗不过季雁来的,最后还是只得目送着人远去。   凤仪宫门口,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太极殿中堆积了大堆奏折,按理说,天子这会儿该回去解决了,可却迟迟不动,常信迟疑片刻,犹豫着是否要提醒,刚一抬头,就见天子正垂眸含笑,神情满是温柔。   他一愣,忙低下头,跟着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活了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会儿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顺着小径往回走,前面琴音袅袅,悦耳怡神,季雁来听着不由驻足,决定现在花园逛逛,实在不想回去掺和。   这样想着,她脚步一顿,谁知没走几步,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正是献王,她顿时皱起了眉。   “雁来。”总算找到了季雁来,寇元赐眼睛一亮,大步过去,经过内侍时一股淡淡的清香浮现,他丝毫没有注意,径直前行。   内侍弯腰俯身,无声退去。   “见过献王。”季雁来行礼,便想离去,谁知寇元赐一伸手竟抓住了她的衣袖,用力之大,让她心下一跳,连忙握住左臂,冷眼看向寇元赐。   “急什么,陪我逛逛。”寇元赐说。   “王爷请自重。”季雁来手掌攥紧,微微眯了眯眼。   若是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   “季雁来,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过是个被寇元嘉玩腻了不要的贱货,我愿意娶你,已经是看得起你了,再拿乔,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寇元赐冷笑,阴沉的看着季雁来,目光放肆至极。   心中怒气翻滚,季雁来反手捏住寇元赐的手腕一拧,就把人按得半跪在地,然后一脚踹在他的背心,把人踹的趴倒在地,又上前,在他手臂几个地方踹了一下。   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只听见寇元赐一声接一声的痛呼声。   “大,大胆,你,你竟然敢对王爷动手?”进宫赴宴,是不能带侍卫的,因此,今天跟着寇元赐的只有几个内侍,猛然看到季雁来殴打献王,他们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忙扑了上前挡住寇元赐,又怒斥季雁来。   “献王行止不当,我慌乱之下下手没了分寸,不小心推到了王爷而已,哪里算得上动手二字?”季雁来不急不缓的整了整衣服,面无表情的说。   “你竟然颠倒黑白?”内侍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惊愕的说。   “与其说我,还不如快些带王爷去看大夫,这一跤似乎摔得的确有些狠了。”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季雁来也高兴不起来,寇元赐的话太过难听,让她想忘都不能,诚恳建议了一句后,带着婢女们就转身离去。   内侍们又急又气,却不敢上前去拦人,思量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先带荣王去看看太医再说。   “出,出宫去找大夫。”这时,寇元赐咬牙抽气说。   找了太医肯定要惊动某些人,到时候他怎么说?说强逼季雁来不成反被揍?不说季家人的反应,就说他堂堂一个王爷被女人打了,他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内侍立即应诺,丝毫不敢多言,带着人就出了宫。   “谁在那里?”那边,季雁来没走出多远,就看向树丛后面问。   她刚刚打人的时候听到这里一声惊咦,也不知道人走了没有。   “季姑娘好身手。”一阵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云乘素走了出来。   “是云公子啊。”季雁来有些惊讶,又有些为难。   别人还好,可竟然被云乘素看到了,万一他说出去……   “我本想出去,却没想到季姑娘下手如此干脆利落,倒是我多事了。”云乘素笑道。   “云公子有此心意,我在此谢过。”   “又没帮上什么忙,哪里值得季姑娘一谢,只是惊讶之下忘了离开,季姑娘勿怪。”   “我有什么好怪的。”细眉微动,季雁来笑道。   “献王心怀不轨,大胆冒犯季姑娘,季姑娘惊慌之下,不慎推倒了人。若有人问起,在下可以代为佐证。”云乘素和声微笑,竟是顺着季雁来的话说的。   他神态温厚,双眼平静含笑,这般注视着季雁来的时候,仿佛知道了她心中的顾忌般。   再加上这一席话,她顿时明白对方是猜出了她的担忧,心下不由赫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算软化了脸上的寒冰,而后又认真道,“那便多谢云公子了。”   “季姑娘客气了,前面很是热闹,姑娘不去看看?”云乘素自然而然的转换了称呼和话题。   “不必了。”季雁来笑了笑,没有多说,反问回去,“云公子不也出来了?”   云乘素也笑了,说,“姑娘准备去哪里,不如同行?”   眼神一动,季雁来委婉拒绝,带着婢女离去。   云乘素也没有挽留,只是看了眼她的背影,眼中笑意划过,思及刚才某人打人时的干脆利落,就忍不住又笑了笑。   没想到这上京城中竟然有这样有趣的姑娘,而且还是季家的。   这场宴会,其实和季雁来的关系不大,除了中间有寇元赐这个插曲之外,一直到宴会罢出宫,都安然无事。   而从后来宴会上的情形来看,太后明显是看中了秦国公家的女儿,可惜,宴会过后没几天,秦国公家就低调的放出了已经和宣武候府定下婚事的消息。   这无疑又是一个拍向太后和荣王母子的巴掌。   慈安宫中,太后整整砸碎了一整套她素日里最喜欢的茶具,可怒火之后,却是担忧。   一个可能是特例,可两个绝对不是,尤其是这两家都非比寻常的情况下,这些世家大臣们如此,已经足够表明他们的态度。   荣王在他们眼中,竟然如此的根基不稳吗?   消息刚过,太后就请了秦国公夫人进宫,委婉表示有意让秦国公嫡幼子尚商阳公主这件事。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顿时让秦国公府犯了难。   认真说起来,他们府上的世子其实天资寻常,反而是这个幼子,自幼习武,精通兵法,只要有机会,定能建功立业,可没想到,太后竟然盯上了他。之前以为是看中自家女儿,已经打了太后一次脸,这次若再拒绝,那就把太后得罪死了。   这个局面落在上京诸多勋贵重臣眼中,他们都冷眼旁观,等待秦国公府做出选择。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御史上奏,顿时引起一阵波澜,让不少人暂时移开了目光。   九月廿一,御史王元文上奏,参献王大不敬之罪,言他曾于先帝丧期饮乐 ,且诞下一子。   天子下令严查。   诸人顿时心中微妙,猜测这位是要对诸王下手了。   也是,当今皇子的时候,可没少被其他两位皇子欺辱,之前还以为这位大度,可现在看来,分明是还没到时候。先是允了荣王夫妇和离打了他一巴掌,又是献王,也不知,后面还有什么。   皇帝态度在这里,大理寺丝毫不敢耽搁,短短几天就查明了此事。   早朝大理寺卿把奏折呈递御前之后,天子当堂就把奏折砸到了寇元赐的脸上,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可见他怒火之盛。   寇元赐口称冤枉,刚一抬手,就疼的浑身一颤。   他心中咬牙,本来没把季雁来之前踢他那几下当回事,可这些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被踢的那几个地方仿佛从骨髓里渗着的疼痛竟越来越厉害。如今,只是一抬手,他就疼的面色发白,可寻了大夫来看后,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这会儿哪儿还有什么旖旎心思,简直恨不得把季雁来撕碎,可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更要紧的是哪个御史的参奏。   咬牙忍住疼,寇元赐想要辩驳,可人证物证俱在,哪儿有他辩驳的地方。   一番呵斥后,天子当朝就下了旨,让他去给先帝守陵十年,把人赶出了上京。   献王府上一片哀戚,寇元赐直接砸了书房,怒声到,“季雁来,季家!”   “岂有此理!”   那御史乃是季家门生,儿他最近除了季雁来,也没做过别的事情,如今乍然出了这件事,根本不必多想,必然就是季家。   “来人,”眼神阴冷,面色不定一会儿后,寇元赐扬声叫到。   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那他何必再有那么多的顾忌——   福顺楼。   这家有一道名菜为八珍鸡,今日季正阳以庆贺为由带着季雁来到这里用午膳。   算来,季雁来心情的确不错,任谁知道缠着自己不放的小人要滚了,都要开心的。   兄妹两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才起身离开,谁知,在下楼的时候,竟恰好遇见了云家兄妹。   一番攀谈之后,他们决定同行。   云家的宅邸在季家西边,的确顺路,两家的马车徐徐前行,穿过热闹的主街,就在这时,变故突生,拉着马车的马骤然发狂起来,冲向人群,掀起一片尖叫。   马车上,季雁来身子一晃,险些歪倒,还好及时扶住了窗户。   外面采秋惊声道,“姑娘,有人拿镖伤了马。”   外面的惊叫声越发喧闹,根本来不及多想,季雁来扶起身边已经摔晕了的季正阳就想出去。   可她一个人出去容易,带着一个人的话却十分困难,季正阳再是文弱,也是一个大男人,再加上摇晃个不停的马车,竟把她难住了。   “季姑娘?”外面云乘素的声音响起,跟着连声让人拦住马。   外面采秋等人在惊马的时候就跳下了马车,这会儿也都惊慌的看着马车。   “我家姑娘和公子都在上面。”采春声音微颤。   云乘素顿时明白季雁来那样好的身手,为何还没下来。   随着情况危急,季雁来也顾不上再顾忌,抬手就把季正阳给扔了出去,扬声说,“采秋,接住。”   等余光看见季正阳被几个婢女接住后,她才放心一踩窗户跃了出去。   就在脚尖点在窗户上的时候,马儿一急,引得车身一晃,她脚下顿时踩了个空,虽然临时匆匆换了个地方,可等到落地的时候她还是难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小心。”云乘素低喝一声,伸手扶住了她。   季雁来深吸一口气,稍微平稳了凌乱的呼吸,顾不上多言,转身看着一众侍卫还在努力围堵惊马,忙上前一步,扬声说,“不必留手,杀了它。”   眼下正在闹市,这马明显受了惊,想要安抚它难上加难,为免伤人,季雁来只能出此下策。   几个护卫早有这个心思,只是之前估计着车里的贵人,这会儿人都下来了,而且正主也有了吩咐,立即就动了手。   刀光划过,鲜血溅出,棕红色的骏马倒地,渐渐没了声息。   季雁来顾不上这些,忙命婢女们去看看受伤的百姓。   云乘素侧目看了她一眼,见着那脸上的担忧,眼神一动。   竟不是做戏?   一番忙碌中,京兆尹的人匆匆来迟。   等说明情况一切妥当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季正阳离了京兆尹的人回去,才惊讶的发现云家的人还没走,那云乘素正和他妹妹温声说着话呢。   见此,他眼中亮光一闪,施施然过去打断,表示可以回去了。   云乘素立即表示,季家的马车已经坏了,可以坐云家的马车。   “不必了,我的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季雁来笑道。   “那便同行吧。”云乘素转而说。   兄妹两人没有拒绝的理由,两家的马车前后离去,等出了闹市,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就拐到贞顺坊旁边,这个坊住的多是文臣,所以很是清净,偶尔还能从黛瓦之上看到金桂银杏等树。   徐徐越过大半个贞顺坊后,变故再生。   一堆蒙面人手持利刃围住了马车,招招狠辣,明显是奔着要人命来的。   “献王疯了吗?!”季正阳咬牙说。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多猜,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的,而且还是下这种狠手,除了寇元赐还有谁,当然,也不排除某些借刀杀人的人。   这个时候,云家的护卫动手了。   然而,面对这场明显是蓄谋已久的刺杀,他们的阻挡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有人安排着赶紧去找人来,季雁来的几个婢女也动起了手。   示警烟花破空升起,刺客们的动作立即更急。   抽出榻下的长刀,季雁来准备动手。   “雁来!”季正阳拦住她,不想让她下去,相比上次的那场刺杀,这次的人更加狠辣,他担心。   “再拖下去,只会更糟。”季雁来说,到底跳下了车。   刀光破空,云乘素满眼惊讶的看着季雁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知道季雁来身手好,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下去,万一……   可没有万一,季雁来下手,即准,又狠,比起那些刺客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几个婢女的相助,短短时间就结果了几个刺客。   血渍溅到她玉白的面颊上,衬着那格外淡漠凌厉的双眼,让人心惊。   在这个时候,云乘素忽然想起了那位天子。   真是奇怪,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可在这个时候,却有些惊人的相似。   他一直坐在车上,等到一个刺客险些伤了季雁来后,略皱了皱眉,到底下了马车,持剑拦在了季雁来的侧前方。   这个时候,季雁来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只管着应付一波接一波的刺客。   在艰难的抵抗中,在附近巡逻的兵马司的人到底到了。   刺客们立即退去,毫不恋战,只留下了一地的鲜血和尸首。   刀剑触地,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咔的一声,季雁来半跪在地上,急促的喘息。   “季姑娘,可还好?”云乘素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仪态,随手把剑抛在地上,伸手探向季雁来,想要扶她起来。 第53章 夺爵 云家遣人上门提亲。   “无妨。”季雁来轻声说, 以刀撑地,手上使力自己站了起来。   可力竭之后太过疲惫,竟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小心。”云乘素提醒一句, 伸手扶住季雁来的手臂, 等她站定后立即松手,道, “事出紧急, 冒犯了。”   “无妨, 多谢云公子。”贸然被人碰到,季雁来不由抿了抿唇, 只轻轻摇了摇头, 表示无妨。   “多谢云公子援手。”那边季正阳也下了马车, 先扶住季雁来,边连声和云乘素道谢。   “季公子和季姑娘不必如此,适逢其会,理应如此。”云乘素温和一笑说道。   季正阳笑了笑,又有些歉意的看了眼云乘素, 低头看着季雁来说,“青阳你累了先上车歇着,剩下的交给我。”   说话间,一个没有受伤的护卫匆匆往季家赶去,一行人都受了伤,为防对方还有后手, 季正阳决定先找了人来接再回去。   季雁来脸色微白, 点了点头。   “云公子,告辞。”虽然狼狈,她依旧维持住了得体的礼仪。   眼前人神色疲惫, 无精打采的眉眼为她变得纤弱,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怜惜。饶是云乘素,心中也不由一动,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他含笑关切的看着季雁来,说,“季姑娘如此劳累,快先歇息去吧。”   不多时,季家的护卫们都赶了过来,一路护送着季雁来回去,至于季正阳则留在原地,和京兆尹府的人讨论这件事。   再次遇袭,这次连京兆尹都亲自来了,他一路不停拿帕子擦着汗,面色发苦。这个时间地点,又是季家的人,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个马上就要去给先帝守陵的献王。一边是皇室亲王,一边是深受天子信赖的季家,他心里这会儿七上八下的,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折腾,等回了季家季雁来下马车的时候,都不由得舒了口气,觉得这一路行的实在不易。   刚一抬头,就见自家亲爹正穿着一声整整齐齐的官服大步过来。   “爹爹。”   “青阳,没事吧?”季承安掩下眉间的怒色,缓了口气担忧的问。   季雁来忙说没事,又抬起袖子轻轻笑了笑,含笑道,“爹爹,我的身手,您是知道的。”   季承安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快去歇着,我要进宫一趟。”   季雁来有些惊讶,“进宫?”   话刚一出口,她就明白了自家亲爹的意图。   “一连两次截杀,我绝不能让此事轻易揭过。”季承安怒气冲冲的说,又按下火气催着季雁来回去休息,就上了马车走了。   看着自家亲爹的背影,季雁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虚。   之前寇元青给她的那几个暗卫本来要出手,可被她阻止了,不知道藏光会不会生气,她心下忐忑,没再想下去。   太极殿中,天子大发雷霆,一掌拍碎了面前的书桌。   “你们为何不动手?”他看着跪在殿中的四个暗卫。   他眼中戾气翻滚,几欲噬人般。   “是季姑娘阻止了我们。”暗卫一颤,声音发涩的说。   “她不让你们就不动手?蠢货!”寇元青这会儿怒气上头,再次呵斥。   暗卫跪伏在地,不敢辩驳。   “全都滚去慎刑司领罚。”安静的大殿中,寇元青慢慢冷静下来,冷眼一扫地上的几人,沉声吩咐。   常信身子一颤,深深低头。   几个暗卫身体一崩,呼吸一沉,沉声领命,便要退出去。   “等等,”寇元青凝眉,眼看着几个暗卫要出了殿门,忽然又说。   几个暗卫立即回转,再次跪下。   寇元青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地上的暗卫不说话。   常信有些惊讶,陛下莫非改了主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罢了,滚回去,继续护好青阳,记住,没有下次。”寇元青一挥袖,转身不想再看这几个蠢货。   几个暗卫又惊又喜,又十分的不可置信,顿了一下,才领命离开。   一下一下转着手上的扳指,寇元青抑制着自己的杀心。   到底是交给青阳的人,既然已经说好了由她做主——他心中如是说,睁开眼睛,厉色一闪。   没有下次了,他想。   “陛下,季大学士进宫了。”听完匆匆而来的小太监传的话,常信急急过来禀报。   “宣。”   “臣,参见陛下。”季承安进殿便俯身行礼。   寇元青半侧身避开,无须他示意,常信便上前扶起了季承安。   丝毫未察觉天子的举动,季承安心下感激,想着天子对季家实在恩厚,便是对着他这个无用之人也这般温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抬起头,面色凄苦,就开始告起了状。   寇元青十分配合的脸色一变,肃容起来,仿佛才知道此事一般,让人叫了梁安过来。   另一边,季家。   季雁来洗漱过后,正昏昏欲睡间,婢女来报,荣王殿下亲至。   “他来干什么?”季雁来这会儿累的一点儿都不想动弹,凝眉有些嫌弃的道。   “说是得知姑娘遭了刺杀,荣王殿下心中担忧,便来了。”   “就说我身体不适,家中父兄不在,请王爷回去吧。”季雁来说。   婢女闻言领命退下。   季雁来有些烦躁的闭上眼,说,“寇元嘉,呵…”   她一声冷笑,连多想都懒得,放缓呼吸,不多时,就睡着了。   外面,刚回府的季正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嗤笑了一下,说,“你是说,那人在青阳拒绝他之后没走,一直等在那里?”   管家点了点头。   “稀罕啊。”季正阳说,眼中轻嘲一闪。   那位好颜面的王爷竟然被青阳撵了还不走?心里想着,他抬步过去,准备把人打发走,免得呆在这里惹得青阳不悦。   室内精巧的白玉香炉吐出缕缕香烟,让整个室内都弥漫着深幽的香味。   云乘素洗漱完出来时,就见云辛妍正坐在外室,见着他时眼神一动,欲言又止。   “兄长,听下人说跟着您出去的侍卫受了伤,您可还好?”   “我没事,被刺杀的是季雁来。”云乘素渡步过去,婢女立即呈上泡的恰到好处的香茗。   云辛妍神色微动,惊讶的说,“什么?谁这么大胆?”   云乘素抬眼看着她,温和褪去,只余下一片平静,仿佛能看透人心般的目光。   “你在问我?”他说。   云辛妍不自觉的避开视线,隐有不安。   “这就是你今天要我去福顺楼的原因?”云乘素看着她轻声说。   云辛妍呼吸微乱。   “兄长怎么会这么想,我没——”   “我还以为你寻那枚暗探做什么。”云乘素不想再听她狡辩,平静的说,眼中失望划过,他低眉垂眼,只觉得她实在是沉不住气。   “兄长。”云辛妍被他话中的冷淡惊了一下,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我会给你扫好首尾,记住,没有下次。”云乘素说,直接命人送客。   云辛妍只得忍下未出口的话,起身退出。   一路前行,等进了自己的寝室,她才一笑。不论如何,自家兄长到底是愿意帮忙了。只是可惜……   也不知道是献王没用,还是那季雁来太过好运,竟然没事。   嗅着室内馥郁的玫瑰香,云辛妍垂眼间冷色弥漫,明明是她最爱的香,可有季雁来珠玉在前,她用了只会被人互相比较,只能弃之不用。季雁来,怎么就有了个季雁来?   不过看样子自家那位兄长竟也动了些心思,若能把季雁来娶回云家,正好省了她的事。   只是不知,这一场上好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可有凑效?   晚上,看着掀窗进来的天子,季雁来没忍住笑了。   她自觉调侃,可眼底却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欢喜笑意。   “我没事。”不等发问,季雁来就已经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   “太危险了,我再给你几个暗卫。”寇元青忍了忍,说道。   可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再忍,到底说出了口。   “青阳,下次不许了。”   心里一跳,季雁来眼波流转,眼睫轻颤,装傻说,“什么?”   “不许装傻,”寇元青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眉间染上无奈和担忧,“你要明白,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最要紧,别的都无所谓,知道吗?”   “可……”季雁来想要解释,她之所以不让动手,就是因为云乘素在场,而云家于她而言,是不信任的。   “没有可是,我说了,什么都比不上你。”寇元青一字一句郑重的说。   季雁来愣愣的看着寇元青,心口又咚咚咚一下下欢快的跳了起来。   季雁来接连遭到刺杀一事,很快传遍了有心人的耳朵。   然而,当时的他们丝毫没想到,那位先帝仅有的三子之一,御封的亲王,最后会落得那个下场。   禁卫司出动,满城风雨。   而处在不少人目光中心的献王却带着一众仆婢悠哉悠哉的出了城。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季家虽然有名望,却无实权,能耐他这个当朝亲王如何?只是可惜,那些废物竟然什么事都没办成,季家兄妹两个竟然安然无恙。   一个季雁来敢对他动手,一个季正阳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背后算计他。   要不是机缘巧合下发现,他根本猜不出来,之前那些人背后,竟然是季家那个卑贱的私生子做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出乎季雁来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为云乘素提亲,提亲对象是她这个前荣王妃,季雁来。   这个消息传出,不说上京城其他的人有多惊讶,只季雁来自己,当时就有愣住了。   云家是什么?百年世家,曾出过许多任皇后权臣,为世家表率,三大世家之一。   季家是什么?寒门出身的大儒,在大昱皇室的扶持下,打破了世家对学识的垄断,迄今不过百年,是世家的眼中刺,肉中钉。   云乘素是什么人,云家的继承人,天资聪明,品貌无双。而季雁来,虽然没有什么品性上的瑕疵,可从她大胆主动和荣王提出和离,又在殿上开口和群臣辩驳之后,就没几家人敢娶她了。   一是不想得罪荣王,二是觉得她主意太大,担心娶回家中会出乱子。   可现在,云家竟然向季家提亲?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要让人震惊。   “你来提亲,云家主可曾知道?”正堂中,扫了一眼放在外面的八礼,季承安喝了口茶压压惊,定了定神后问道。   “晚辈已经和父亲通过信,父亲很是赞同,已经动身准备来京。”云乘素含笑道,端的是风度翩翩。   眼见他准备的这么周到,季承安和季正阳对视一眼,说,“贤侄有此意我季家心领,不过,我家雁来之前不顺,我只想给她找一门当户对,心意相通之人,云家世家大族,不适合我家雁来,贤侄请回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委婉,但是其中拒绝的意思却很坚定。   一要门当户对,二要心意相通。   不管哪个,云家以及云乘素都不相符。   “不知,我可否见一见季姑娘?”云乘素有些失落,又轻声问了一句。   季承安没有拒绝,让婢女去寻季雁来。   后院,季雁来总算回神。   不管云家是怎么想的,她都无意接受,索性连人都不准备再见,直接拒绝。   婢女就回去禀报了她的意思。   得知季雁来连面都不准备露,显然是毫无此意,云乘素眉间染上失望,叹息一声后离去。   季家拒绝云家,似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以这两家的关系拒绝不奇怪,云家提亲才奇怪,可云乘素此人是在是个上好的女婿人选,对于季雁来一个和离在家的女子更是极好,可季家还是拒绝了。   与此同时,有人免不了往更深处猜测云家的意图。   先是拒绝荣王,又有意和季家打好关系,莫非云家要和屈家一样,倒向皇室,支持季家了不成?   天子下旨严查,禁卫司出动,在半个月后,将正在前往先帝陵寝路上走着的献王抓了回来。   降罪,夺爵,一道旨意直接发下。   若非顾忌降罪太重,会为季家惹来非议,寇元青本来准备废其为庶人。   一番思量,他把寇元赐守陵的时间从十年变为三十年。然后让禁卫司收了献王准备的一应物事,什么都不给,只把他这个人押去了陵寝。   上京城中一惊,一众亲贵大臣噤若寒蝉,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当今对献王的不喜。   与此同时,有些人却感觉到了不对。禁卫司乃天子爪牙,寻常不会轻动,可今年竟然因为季家两次出动,也不知道,是因为季家,还是因为季家某个人?   疑心一起,便无法止住。往日天子对季家,对季家人的种种不同都被人寻出来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会是如此吗?   纷纷扰扰中,时间悄无声息的进了十月,到了万物丰收的日子。   天子下旨,举行秋猎。   圣驾起,百官随行,前往阜山别宫。 第54章 秋猎 “季姑娘,不知朕可有幸与姑娘同……   阜山别宫自来就是皇家猎场。   占地广博, 内有山川湖泊,密林深沟,别宫便建立在阜山之上。   不过, 为了秋猎, 营地选择了驻扎在阜山之下,一片营帐几乎看不到边际, 拥簇着期间黑金二色的天子御帐分外显眼。   季家正三品, 帐篷便处在中间地段, 一路奔波,季雁来有些疲倦, 进了帐就先休息了。   等到一觉睡醒, 竟已是暮色西沉的傍晚了。   今日天气极好, 风高云淡,天边火红色的云霞瑰丽多姿,引得她不由瞩目。   殊不知,橘色夕阳下,婉然静立的女子, 却要更加瑰艳。   便是常常来接她去见天子的宫女也不由愣了片刻。   “姑娘。”采春唤了一声,轻声说那宫女来了好一会儿了,只是没有打扰。   “姑娘,陛下命奴婢请您去一趟。”宫女自觉压低了声音。   “现在?”季雁来有些惊讶,看这天色,最多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这会儿出去做什么?   宫女称是。   “好。”说着话, 季雁来就准备动身,采春急忙拿来披风给她披上。   一行人穿过大半营帐,朝着西边行去。   蜿蜒的小河从这里经过, 往后是一片树叶火红的枫树林,打眼一看,竟难以分清,是天边的晚霞更红,还是这片枫林更艳。   带路的内侍悄然退去,季雁来抬眼一看没有人,不由左右打量,眼波流转,不自觉的带着期待。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她下意识看去。   便见着枫树林中,一身黑色劲装的寇元青纵马而来,竟一直没停,仿佛只是眨眼间就到了她的眼前。   冷风扑面,季雁来下意识眨了下眼,非但没有慌张,反而还笑了。   人生二十余年,待今日见到寇元青,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之前的种种心事,只用两个字便可概括。   相思。   不知不觉间,相思入骨。   黑色骏马如同一阵风般刮过,马上的寇元青弯腰伸手一揽,便拥着季雁来上马坐在了自己身前。他手臂一动,取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季雁来。   “傻,怎么不躲?还穿的这样单薄。”他心中高兴,口中却带着不满。   “为何要躲?”季雁来轻笑,道,“你又不会伤着我。”   寇元青眼神一定,便就笑了。   “我相信你。”听着耳畔阵阵轻笑,季雁来喃喃道。   马儿速度不知不觉减慢,风儿就变得温柔,裹挟着这阵几不可查的声音,入了寇元青的耳中。   便使的他心潮涌动,不能自己。   “青阳。”他笑,这强烈的喜悦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么,便扬声笑道,“坐稳了。”   话音落下,他一踢马腹,黑色骏马便破开了傍晚橘色的光芒。   马儿一路疾驰,穿过红枫树林,走过浅浅的小溪,爬上低矮的山坡,最后在山顶,看着夕阳落下天际。   季雁来伸手,放飞了手中那片红枫,看着它随风飘向不知名的远处。   寇元青在她身后,一点点顺好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不急不躁,甚至隐约还有些享受。   这样静好的时光,于他而言曾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可现在却就在他眼前,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马叫什么?”季雁来不怎么清楚这些,可寇元青今天骑得这马实在是神骏,纵马疾驰之时,又快又稳,好似踩着风一般。   “他叫疾风。”   “这个名字很配他。”季雁来忍不住称赞,有些向往,这样好的马,她都有些想养了,心里惦记着,便想着回头有时间了去选一匹。   寇元青眼神一动,道,“去年进贡了一匹马,有一匹白色的,比起疾风也不差什么,你若喜欢便养着吧。”   “贡马?”季雁来有些心动,却又不免犹豫。   若说好,贡马自然是好的,可被人知道了——但是白色的马,和疾风一样神骏,想起这个,她心中顿时一偏。   “好吧。”既然早就想好被知道了也没什么,也没必要再顾忌那些了,季雁来心中定下主意。   寇元青眼中笑意一闪,上前在季雁来耳边落下一个吻。   两人都明白这件事所蕴含的意思,他很高兴季雁来愿意做下这个决定。   “青阳,”他笑,忽然问起,“过些天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季雁来摇了摇头,心下有些赫然,没想到寇元青竟然连自己的生辰都知道。   “你不说,那我就随便送了。”寇元青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都沁着笑意。   “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礼物。”季雁来轻声嗔道。   “可是我想给你送。”   “说了不要。”   “我想送。”   “不要。”   “不行,说你要。”   “我就不要。”   “青阳,”寇元青放软了声音,带着点祈求。   “那,那好吧,我要。”心里一软,季雁来就开了口,等说完话,寇元青笑了,她也忍不住笑了。   好幼稚的对话!   可也真的,好让人高兴啊。   风儿把两人的声音送走,藏在暗中的暗卫们眉毛跳了跳,很是怀疑这个赖皮撒娇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天子。   可在季姑娘身边,万事皆有可能。   似乎,也不值得惊讶?   才怪!   这可是他们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上!   两人腻腻歪歪,等到季雁来终于脱身回去,营地之中已经灯火通明,她刚掀开帘子进去,就见自家兄长正有些出神的坐在帐篷内。   “青阳,你去哪儿了?”一抬眼,季正阳脱口而出,却在看见季雁来盈满了笑意的眉眼时愣了一下。   他有多久,没看到青阳这样笑过了?   “兄长?”对着他有些急的口吻,季雁来心中惴惴,纵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在面对家人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免慌乱了一下,有些无措的唤了一声。   “外面冷,你穿的有些单薄了,下次出去记得穿厚点。”心中一转,季正阳忽然不想再问听到的流言真假。   青阳难得这样高兴,他又何必扫兴呢。   心下一松,季雁来笑着说,“知道了,是我疏忽了。”   “与你何干,到底是新来的婢女不得用,还是得好好□□才行。”季正阳摇头说。   经过上次刺杀,采夏几人都受了伤,季雁来便安排起嫁妆,赫然是准备把几个婢女嫁出去。然后又让采春选了几个婢女□□,看来是不准备再让她们伺候了。   “不急,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季雁来随口说。   看了眼她面上逐渐淡下的灿烂笑容,季正阳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也没耽搁,说了几句话后就起身走了。   一路回了自己的帐篷,还没进去,下人就来禀报说老爷找,他索性一转身,直接就过去了。   “怎么样,你问出什么了没?”刚一进去,季承安就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问道。   “没。”季正阳摇了摇头。   季承安没有怀疑,只是起身在帐篷内渡步,显然心思杂乱。   “你说,这传闻若是真的,该如何是好?”半晌,他站定,看着季正阳问。   季正阳微讶,还以为自家亲爹愁的是不知道真假,结果却是这个?   “等等,不该问你,问你做什么。”还不等季正阳回答,季承安就有些嫌弃的说,挥挥手又把人撵走了。   左思右想许久,他提笔写了一封信,命人送走,又坐在那里良久,才慢慢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明,所有人都休整的差不多了。   大鼓咚咚咚的被敲响,众人齐聚高台前,看着天子一箭破空,射下一只被驱赶而来的飞鸟。   天子站在高台之上,伸手将强弓递给侍卫,扬声道此次秋猎,以狩猎到的猎物为准,前三有厚赏。   顿时欢呼声震天,一众亲贵子弟纵马而去,开始了一场盛宴。   女眷大多都坐在高台上等待结果,有好射猎的也可以去试试。   季雁来穿着骑装,决定试一试。猎场的人早就准备好了贵人们会用的马,她稍等了等,就见一人牵着匹白色的骏马过来,看着眼前神骏不下于疾风的马,她不由惊讶。   难道这就是寇元青说的那个?   再仔细一看,送马的侍卫也很眼熟,之前在寇元青身边见过的。   季雁来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便翻身上马,由着侍卫牵着马离开。   “果然。”高台上,寇珑玉一声冷哼,眼中满是戾气。   左近的几个贵夫人都微不可查的避了避,往日宸华长公主的脾性就十分的骄横霸道,毁了容貌之后,更添了阴沉凶狠,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姐姐。”寇珑珠安抚。   “看看那马,去年北边贡来的贡马,比之天子的坐骑都不差,我当时都没要到,可如今,却到了季雁来的手里,呵,我们这位天子……”   “姐姐!”寇珑珠心惊,不敢让她再说下去。   “让她说,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时,神色阴晴不定的太后忽然开了口。   “什么意思?太后觉得呢?这婚事季雁来想和离就和离,你就真没想过为什么?”寇珑玉含嘲带讽的笑了。   太后的面色一变,先是发青,而后涨红,最后则变得惨白。   要真是这样……   一众贵夫人不由惊愕,眼神一变,看着面色难看不已的太后顿时十分为难,坐立不安。   怎么就让她们听到这个了?   “看不出,我们这位好陛下,竟然是个情种,只是不知,他是高宗……”   “姐姐!”寇珑珠狠狠拽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当今是什么性格什么手段,她这么说,是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太自在了吗?   寇珑玉到底没失了理智,咬了咬牙,最后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太后神色变换,目光扫见在场面色微妙的人,脸色更加难看,一挥袖,就起了身离开。   那边,季雁来很快就遇到了寇元青。   往常见了她就笑的人这会儿面色淡漠,隐有不悦。   至于愿意——   季雁来看着在护卫的拥簇下从另一边走过来的寇元嘉,也皱了皱眉。   这人到底想干嘛?!   “季姑娘,不知朕可有幸与姑娘同行?”正满心不悦中,季雁来忽然听到寇元青温声说,她惊讶看去,就见对方正含笑看她。 第55章 含嗔 “去,取了东西给青阳送去……   心下一颤, 季雁来抬眼看向寇元青,惊讶又有些茫然。   “雁来。”攥住缰绳的手一紧,寇元嘉下意识开口想要阻拦。   他没想到, 寇元青已经敢光明正大的邀请季雁来, 这其中意味,谁能不知?   寇元青没有理会他, 只是含笑专注的看着季雁来。   “好。”他这一声却惊醒了季雁来, 她下意识开口, 心中觉得这句话有些单薄,可脑中恍恍惚惚, 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本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寇元青墨眉轻扬, 唇角一扬扫了眼牵马的侍卫。   侍卫知机, 立即牵着马走向寇元青。   “雁来!”寇元嘉声音一颤,扬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上前一步,仍旧不死心。   寇元青眼神一凝,冷冷扫向寇元嘉, 开口欲言,却被季雁来抢了先。她一拉缰绳,让马停下,然后看了过去,眉间的茫然已经散去,恢复了沉静模样, 微微一笑, 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寇元青也一直在等她,除了一开始……后来并未再逼迫过她。   看着她眉梢眼角染上的笑意, 寇元嘉愣了。   他似乎,从未见过季雁来这样对他笑过,原来,从一开始就……   “倒是荣王殿下,知道您在干什么吗?”季雁来眼中讽刺划过,道,“您如今这幅样子,到底有多少是因为您不能接受被人舍弃?”   “雁来!”寇元嘉下意识阻止,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吗?”他抬眼,惯来带着清傲的眼睛这会染上了忧伤,无奈而苦涩的看向季雁来。   “呵,”季雁来一声轻笑,明明神色平常,却刺的人难受不已。   她忽然有些自嘲,明知道寇元嘉自我的性格,任她说的再多,对方都听不进去,却还是在这废了几句话,实在是浪费她的时间。如此想着,她没再理会,一提缰绳走向寇元青。   “陛下——”   “我字藏光,叫我藏光便好。”寇元青打断了她的话。   季雁来抬眼看他,无奈于他这样的直白恣意,道,“这于理不合。”   别管私底下怎么样,这会儿这么多人看着呢。   “怎么,礼数比朕的话还要紧?”寇元青闲闲用马鞭敲了一下,笑道。   常年护卫寇元青的一群御林军众人心一颤,以为天子这是生了怒气,不由屏息,只有季雁来和寇元嘉两人却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   “陛下,”季雁来犹豫。   “嗯?”寇元青声音一扬。   “臣女准备去那边走走,陛下要一起吗?”季雁来转移了话题。   这么多的人,她要真唤了寇元青的字,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浪,还是暂缓一缓吧。   “一起。”寇元青看着季雁来面颊的淡淡粉晕,眼中笑意划过,没再逼迫,随口道。   季雁来心下一松,丝毫不知周围的御林军们是何等的惊讶。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没听天子话的女人,关键是,天子竟然也没有生气,而且还听了对方的话?!   一群人心思急转,面面相觑后余光划过季雁来,心中添了郑重。   说话间季雁来走到了寇元青的身侧,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挨到一起,黑马忽然探过头在白马脸侧十分亲昵的蹭了蹭。   然后并肩而行,渐渐走远了。   看着那两人说笑来往间别人丝毫插不进去的模样,寇元嘉越发的沉默。   他微微阖眼,冷色划过。   这两人如此情形,想必别人很快就能听到传闻,到时——   一想到那些会接踵而至的种种揣测以及目光,寇元嘉唇角抿的死紧,几乎发白。   秋天的风和熙温柔,迎面拂来时让人不由惬意,季雁来却不由得有些失神,忍不住在想回去之后该怎么面对自家父兄。   装傻?搪塞?否认?   “青阳。”寇元青轻声叫她。   “嗯?”季雁来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一声。   寇元青忍不住低笑一声。   季雁来这才反应过来看去,眼波流转,带着些许嗔怪。   她这会儿发愁都是因为谁,竟然还笑。   “你啊。”寇元青无奈。   “回去就说朕心悦你,所以有意追求就好,想那么多做什么?”他说。   “啊?”季雁来惊愕,忍不住睁大眼睛。   可明明是她们两个人……   “就是这样。”寇元青看着她,声音淡淡,却十分笃定,仿佛他说的都是真的一般。   “可……”季雁来从来没有说过谎,还是这种谎,这会儿不由犹豫。   “听我的。”寇元青难得强硬的说。   “不要,明明我也动摇了,我,我还不至于把罪责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季雁来摇头,喃喃说。   “青阳,听话。”寇元青再次说。   青阳从来都是克己守礼,从未招惹过他,是他先动了念想,若有罪责,加诸在他的身上就好。   “这种话我才不要听。”季雁来扭头,恼怒的说。   “青阳。”寇元青无奈了,可无奈之中,却又欢喜。   他从前不懂情爱之事为何让人又爱又恨,纠缠不清,现在却懂了。   季雁来不想理他,自顾自的生着气。   寇元青思量了一下,也没有退步,最后看着她一脸着恼的回去,才又笑了笑。   “去,取了东西给青阳送去,就说朕给季姑娘赔礼,让她不要生气了。”他吩咐常信。   常信心领神会,立即退去。   寇元青提起缰绳驱赶着马转过身,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猎场眉眼飞扬,忽然笑开。   “走,随朕去狩猎。”   青阳看着,可不能被那些人比了下去。   以前便也不说了,自从两人关系和缓以来,寇元青不说对她百依百顺也差不多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依着季雁来,两人竟是不欢而散。   季雁来骑着马不知不觉回了高台处,竟是越想越气,连脸色也没保持住淡了下来。   见此,寇珑玉神色微动,这是和寇元青闹别扭了?   一众贵夫人也忍不住的打量她,见状心中更是嘀咕,之前她们就对寇珑玉的话半信半疑,如今见了季雁来这不高兴的样子怀疑更甚。   这幅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私会的样子。   这会儿心思烦乱,季雁来也没顾上别的,只坐在那儿发起了呆,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酸涩,乱七八糟的没个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忽然起来的喧哗声惊醒,下意识看去,就见着常信领着一群宫人过来。   季雁来眼睫一颤,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就看到常信上了高台,向她而来。   她呼吸一顿,忽然有了点不妙的感觉。   “季姑娘,这是陛下给您的赔礼,说是让您别生气了。”常信笑呵呵的一挥手,一众宫女们立即捧着盘子上前,一一展出盘中的珠宝首饰们。   季雁来那口气顿时卡在了胸口。   这个寇元青!   她暗自咬牙,可当着周围一群人的面,却只能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道,“陛下多虑了,臣女怎会生气。”   才怪,她都要气死了。   竟然来先斩后奏这一招?!!!   “那就好那就好。”眼神觑着季雁来咬紧的牙根,常信弯了弯腰,掩住了脸上的笑意,说,“那老奴这就命她们把东西送到您的帐中了。”   “这就不必了,不过是小事,怎敢受如此重礼。”季雁来下意识拒绝。   “这是陛下的意思,姑娘若有他意不如回头再说?”常信笑道。   这个回头再说,可谓是意味深长。   季雁来眼神扫过常信,攥了攥手,只觉得不愧是寇元青的心腹,和他一样讨厌!   好气!   “是臣女冒昧了,公公请。”她扯了扯嘴角,笑着改口。   常信这才告辞,然后带着一群宫女施施然朝着季雁来的帐篷去了。   季雁来目送一行人离去,感受着周围人微妙的视线,竟有些坐立不安,心中后悔刚才不该回来。   也不知道今日之后,她会被这些人传成什么样。   她一个和王爷和离的女人,如今又和王爷的兄长,当朝天子扯上了关系,对方还这样大张旗鼓的。还有她父兄,季家的人。   一想到这些,季雁来只觉头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在午时后,前去狩猎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猎物,季家父子两个凑数的算是回来的最早的一批,他们两个都是文官,这次去不过是凑数,也没打到多少猎物。   两人翻身下马上了高台,就发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感受到那些人若有似无看来的目光,季正阳脸色微变,等坐下后不久,终于从留在这里的下人口中得知了缘由。   两人顿时看向季雁来,满眼关切。   正慌张中的季雁来一抬眼,心下一愣,更加犹豫。   这会儿父兄都没有惊疑忧虑,只有对她的担忧,她真的要对他们说谎吗?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场合,父女三人心思各异的坐在这里,一起忍受着周围人微妙的目光。   幸好,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回来,天子更是在御林军的拥簇之下,带着大批的猎物回归。骏马奔驰,亲军随行,天威赫赫,不知让多少人目眩神秘。   看着在身穿玄色甲胄的亲军拥簇下疾驰而来的天子,季雁来都不由愣了片刻。   虽然早知众人眼中的天子不是在她面前的温柔模样,可每每忽然看见,她还是不由惊讶。   骏马上的天子目光扫视,最后目光在这边停了片刻,季雁来正想笑,忽然想起这人刚才的所作所为,就笑不出来了,轻哼了一声,细眉轻蹙低下了头。   旁边,季正阳看了眉梢微动。   青阳这样含恼带嗔的样子可不多见,对于不喜欢的人,她从来都是不去理会自己憋着的,比如寇元嘉。   现在如此,看来……   又看一眼天子,季正阳心下叹息,不由烦恼,这该如何是好?   相比他,别人对季雁来可没这么了解,见状只以为她是真的在生气。   霎时间,不少在天子出现后就暗中注意着季雁来的人顿时目光闪烁,心思各异。 第56章 冲动 季雁来沉默了一下,低头侧首,只……   秋猎会持续整整七日, 今天只不过是个开始。   按照一上午猎回来的猎物,天子按功行赏,前三个人直接被他钦赐入御林军中。   一时间, 众人狂喜。   御林军专职护卫皇城, 里面的人都是亲军,乃天子门生。从里面出来的人不消多说都前程远大, 如今只是一场秋猎就得了这个好处, 如何不让人欢喜。   赏赐过后, 便是午膳。   今日的午宴全都用狩回来的猎物来做,别的还罢了, 其中还有一只天子亲猎的鹿, 被他命了人去烤来吃。   霎时间, 大营所在一片飘香,季雁来都有些馋了。   宫人们很快安排好案几,诸人落座,季雁来随父兄入座,眼见着一切安然无事, 她一直警惕着的某人并没有其他动作,不由轻舒一口气,然后她才发现,这口气她松的太早了。   鹿肉烤好后,内侍先呈送给天子。   寇元青尝过一口后,忽然看了眼季家所在的方向。   正低头的季雁来没看见, 其他人却都尽收眼底, 心下顿时一顿。   “味道不错,去给季大学士送上两盘,往日给朕讲史, 辛苦了。”寇元青墨眉微动,忽然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   诸人心中顿时一动。   讲史有什么好辛苦的?陛下如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般想着,他们都看向另外几个人。   太后面色微变,没忍住担忧的看向寇元嘉。   寇珑玉眼中冷色划过,寇元青对季雁来越好,她就越怀疑自己容颜被毁的幕后黑手是对方。   她脸颊抽动,几乎就要忍不住起身斥责这两个人不要颜面,却被坐在一旁的寇珑珠使劲拉住。   “姐姐,”寇珑珠哀求道。   如今云家立场微妙,有倒向天子的意思,她们两个不得皇帝喜爱的公主若非有世家在背后支撑着,这上京谁会在意。先是虞家,后是云家,当初赫赫扬扬的宸华长公主府如今已经不比当初,开始落寞,其中不过半年而已。   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惹怒了天子,之前献王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想想献王!”心里想着,她压低了声音,在寇珑玉耳边说。   寇珑玉一咬牙,到底低下了头什么都没再说。   寇元嘉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抿了抿唇,没有抬头,只当不知周围人隐晦的视线。   见状,众人都悄然收回眼神,心中各自思量。   以陛下如今的威势,若他真决意为之,只怕没人能阻挡。只是不知,他准备给那季家女一个什么位份,之后,又会造成什么后续的影响?   忆起季家如今在民间的声望,不少人心思辗转,不由忌惮。   季承安面上神情未变,正拿着茶杯的手却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这才起身谢过。   不多时,内侍又捧来两盘鹿肉,一盘放在季承安面前,一盘放在季雁来面前。   季正阳看着被略过的自己,默默的喝了口茶,只觉得周围人看他们一家子的视线似乎更热烈些了。   天子行事如此肆意,倒是和他以往的行事不同。   没想到这位想来淡漠的天子竟然会有这一面。   季正阳心中有些惊讶,又扫一眼自家妹妹,便见着她抿着唇角,显然又有些恼了。顿时又有些无奈,何止是天子,便是他这个向来八风不动的妹妹,不也变得鲜活气十足,这含嗔带恼的模样,哪儿还有之前的淡然。   他心下无奈,却又忽然一笑。   便是有什么又如何?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青阳开心最要紧,至于别的,总有他们在。   鹿肉被烤的鲜香酥脆,只是看着就能让人想象到它有多美味,可季雁来这会儿完全没有尝一尝的念头,正捏着帕子忍着不去瞪寇元青一眼。   这人,这人……   怎么这样横冲直撞的,真是一点给人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季姑娘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就在这时,上首的天子低声的声音穿过人群中的嘈杂,清晰的传进了季雁来的耳中。   诸人一静,下意识看向季雁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坐在那里时螓首微垂,如云般的青丝顺着肩背滑下,衬着那截玉颈真是如玉般白皙,正打量间,便见她一抬眼,一双水一样含波的眼眸带着一股薄嗔撇来,顿时让不少人呼吸一滞。   如斯美人,便是恼怒也如白牡丹上落了晚霞般,既清雅华贵,也绚丽多姿。   这样的女子,难怪天子回动心,一时间,不少人下意识想到。便是他们,也……   正出神间,身边的女眷轻咳两声,拉回了他们的神智。   “陛下言重,这鹿肉如此美味,臣女只是想等着稍温一下再吃。”季雁来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起身福身,低下头说。   “那倒不必,路上本就耽搁了段时间,再等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寇元青温声看她。   “是臣女疏忽了。”   “快坐下尝尝吧,若是喜欢,便再让人送来。”寇元青叮嘱了一句。   “是。”季雁来还能说什么,只能答是,然后坐下。   含笑收回眼神,寇元青淡淡扫视了一下周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抬手饮下了一杯酒。   众人低眉,不敢放肆。   可还是有人开了口,当朝丞相谢经业含笑道,“难得见陛下如此高兴,可是今日猎到了心喜的猎物?”   “尚可。”撇了一眼,寇元青想看看这个向来喜欢装傻的老头子准备说点什么。   若说有人老了会糊涂,那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谢经业,这个老头子,完全是越活越精,他登基四年,都没摸清这个姓谢的底。   “说来陛下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寻常人家孩子说不定都七八岁了,不知陛下准备何时立后?”谢经业温声道。   “不急。”寇元青隐约有些了然这老头子的意思了。   “陛下的婚事关系国本,如何能不急,依臣的愚见,不如先下旨选……”谢经业慢悠悠的说,却被寇元青直接打断。   “丞相多虑了,若有这个时间,可以多关心关心你的家事,至于朕的家事,就劳烦卿了。”   “陛下…”   “丞相,”寇元青声音含笑,仿佛没发现他还有话说一般,举起酒杯道,“下面新进了桂花酒,朕尝了不错,不如你也尝尝?”   这显然是嫌他多话,让他住嘴的意思。   谢经业笑呵呵的顺势举起酒杯,说,“那臣得多尝尝了。”   君臣两人说话间,周围一种亲贵大臣们都听着,见着丞相开口建议选妃,他们眼睛一亮,可跟着就被天子不容置喙的态度给打击了。   底下季雁来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没了吃肉的胃口。   选妃……   用过午膳后,各自散去。   季家父女几个全都回了营长,一路安静无话,让季雁来心中忐忑不已。   “青阳,一上午没闲着,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谁知,到最后回了季承安的掌中,他只是温和看着她,轻声说。   闻言,季雁来一愣。   “爹…”她有些无措。   任谁做了一上午的心理准备,可却骤然发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都会愣神的。季雁来恍惚间很不理解,她爹为什么不问?   这样的事,这样说起来不光彩的事,若是被传出去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揣度季家。   她爹,怎么好像丝毫都没有在意?   “怎么了?”季承安耐心的问,面上的笑意事惯来的温和,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一直如此的耐心慈爱。   “你不问吗?”季雁来迷茫道。   看着她眼中的无措不解,季承安笑了笑,又抬手,迟疑了一下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   孩子大了,像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很少再做了。可如今手落上去,还是让他想起了青阳小时,他揉乱了她的发髻,引得她发脾气,找她娘来收拾他的回忆。   “青阳,你开心吗?”季正阳了解季雁来,季承安又何尝不是,看着这孩子鲜活生动的样子,他怎么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种种思绪,最后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   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季雁来沉默了一下,低头侧首,只露出一小片泛着红晕的面颊,有些羞赫的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确是,开心的。   有那么一个人,只是想起,便让人整颗心都想喝了蜜一样甜。   “那就好了,你忘了爹爹说的话了吗?对我来说,你开心才是最要紧的。”季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认真叮嘱着说。   “可,可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们……”季雁来皱紧了眉。   明明之前已经做下了决定,可如今提起,她忽然就有些后悔了,只觉得当时实在是太冲动了些。   “那又如何?”季承安打断她。   季雁来怔然看着他,不解其意。   “人活在世上,为何要在意他人口中的言语,若是那般,和傀儡有何区别?”季承安心下不忍,可还是说了重话。   季雁来微微皱眉,失神中更加不解。   可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话……那样可能吗?人生在世,和人来往,名声,教养,都要顾及的。   但是她爹爹说的也对。   她犹豫不决,难分对错。   “至于季家,”季承安看着季雁来,心中思量,缓和了口吻,道,“季家的名声,难得是靠你一个小女子的牺牲而得来吗?”   季雁来下意识摇了摇头。   怎么会,季家的名声是先祖教授天下,在世家的打压下还给了寒门出身有心向学的人一个机会而得来的,是靠着一代一代的后人们鼎力为寒门学子建出一条通天大道而得来的。 第57章 炙热 “本就是我勉强你,我不怕他们说……   世家门阀, 把持着学识书籍,而季家广传学识,刊印书籍, 又解决种种困难把书籍推及天下, 让想买之人都能买到,再无从前一书难求的事。   思及如今随处可见的书铺和种类繁多的书籍, 季雁来几乎不能想象到处到底是何景象。   所以天下有心读书的人都在感激季家。   当然, 世家除外。   “懂了吗?”季承安眉间满是骄傲和自豪, 含笑问季雁来,四十多岁的人, 在这一刻竟显得意气风发。   季雁来想了想, 动了动头, 然后,又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想为季家做些什么。”纵然不能为季家带来荣光,却也不能为之抹黑。   “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在这之前,我要让自己过得高兴。”季承安叹了口气, 意味深长的说。   季雁来睁眼,看着自家爹爹。   看着她眼中的懵懂,季承安又想叹气,便就叹了。   傻孩子啊。   “因为我不想让喜爱我的人,为此难过。”季承安看着季雁来,温声细语道。   季雁来眼睫轻颤, 心中一震。   “懂了吗?”季承安又问。   这一次, 季雁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若是爹爹为了季家,舍弃自己喜爱的东西,委曲求全, 青阳你,”   “爹爹,我懂了。”季雁来哪里敢听他说完,立即打断。   只是想起会有那种可能,她便心中酸涩难过,哪里敢深想。同理……   季承安看着她没说话。   他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十分了解,她会为了形式圆滑求全,却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这种固执,和她的娘亲一模一样、   “爹爹,我真的懂了。”季雁来无奈的说,一抬眼,却笑了,眸子晶亮,像沁着天上的星子一扬。   她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么会不懂。   “懂了就好,”看见她笑开,季承安才算松了口气,明白这算是说通了。   “爹,谢谢你。”季雁来眨了眨眼,想藏起眼中的水汽,却到底藏不住,悄然红了眼。   “傻孩子,哭什么。”只是这么一看,季承安心都软了。   他这个女儿相貌生的好,细眉,桃花眼,琼鼻,樱唇,还有一张鹅蛋脸,和她的母亲像了七成。每每见了,他都会忍不住英年早逝的发妻,心就跟着软上几分。   “爹,你对我真好。”说着话,季雁来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滴从腮边滚落。   这惊世骇俗的事情纠缠了她大半年,季雁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万一泄露会引来的下场,她不怕别人的话语,可她怕会让家人失望。   她从没想过,到最后,她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席话。   “好了,莫哭了。”季承安有些无措得说,放软了声音哄道。   青阳很少哭,他连该怎么哄都不知道。   这般手足无措的哄了好一会儿,季雁来才算忍住泪。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季承安微笑起来,抚了抚女儿的发髻,道,“爹爹只盼着我的青阳,年年岁岁,平安欢喜。”   忍住又起的泪意,季雁来认真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帐篷。   结果刚一绕过屏风,她就看到了正坐在榻上抬眼看来的人。   “你,”季雁来一惊,这会儿正是下午,周围的人多着,寇元青怎么这就来了?   “伯父说你了?”寇元青目光微不可查的一转,在她泛红的双眼伤顿住,下意识站起身拉住季雁来的手,微微皱眉忍不住关切的问。   说起这个,季雁来连之前的恼火都没想起来,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她轻声道。   看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寇元青眼中难掩担忧,拉着人在榻上坐下,小心的问,“那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季雁来犹豫了一下,看向寇元青,眼中恍惚,轻声说,“爹爹没怪我,他说让我想做什么就去做。”   寇元青眼中一亮。   “伯父很疼你。”他心下一转,口中轻声说,心中却是明白,依着青阳的性子,别人对她越好,她越会加倍的还回去,最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这会儿,想必是在愧疚了。   你呀……   寇元青心下无奈,可眉梢眼角,却都是笑着的。   可他就是喜欢青阳这样柔善的性子。   季雁来点了点头,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她爹对她的确很好。   “可比我那个父皇好多了。”不想再让季雁来细想下去,免得她搁在心里,寇元青口中一转道。   季雁来下意思看向寇元青,先帝冷待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可再详细些的,她就不清楚了。   “我娘,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寇元青揽着人入怀,一点一点说起那段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个帝王醉酒宠信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醒来之后又嫌弃她容色寻常,只是草草封了个才人就抛在脑后的故事。偏巧这个才人有福气,竟然诞下了一个皇子,还瞒着帝后把孩子养到了六岁。   季雁来早就听说过这些传闻,可没想到,在寇元青这里,她竟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我娘是特意选出来的人,家中姐妹各个好生养,而且也不是什么醉酒宠信,是在查出我娘有孕后,先帝才借机把她送到了冷宫里呆着。”   “是因为先皇后?”季雁来惊住,而后猜测道。   寇元青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冷沉。   “当初先帝后宫,但凡世家出身的贵女们几乎无子,而别的宫妃们也不能生育,后宫十年里只养住了献王一个皇子,所以就有了我。”   这句话看似寻常,可里面的含义却让人惊心动魄。   季雁来下意识捏住了他的衣袖,看去时眼中不由怜惜。   原来,他竟是因为一场算计才会有的吗?   先帝,世家。   “后来先帝皇位稳固,皇后重病,又有了荣王……”季雁来不忍再说下去。   所以到这个时候,寇元青这个被精心算计而得来的皇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先帝就毫不在意的继续忽略了他。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父亲?   “青阳聪慧。”寇元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着她夸赞。   “别笑了。”刚听完这段往事,再看他笑,季雁来总觉得那笑里都藏着苦涩,不由说。   “嗯?”寇元青轻疑。   季雁来瞅着他,然后缓缓上前靠近了他的怀里。   “不高兴的事就不要想了,也别说了。”她轻声嘟囔,“想些高兴的事。”   “那让我看看你。”   “嗯?”   “对我来说,看见青阳,就是最让我高兴的事了。”   季雁来心中感动,轻轻在他怀中蹭了蹭。   “如果你能答应嫁给我,那就更好了。”寇元青不紧不慢的又补充了一句。   这一句话把带着些愁闷的气氛打的一干二净。   季雁来直起身瞪他一眼,哼道,“想什么美事呢?”   “可这就是我心心念念,辗转反侧惦念着的事啊。”寇元青无辜的说,又轻叹一声,似是十分低落一般。   季雁来本应心软的,可她并没有,非但没有,还想起了生了一上午的气。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不是说了不同意吗?可你呢?竟然直接就让常信去做了那一出?”她气哼哼的起身,坐的离寇元青远远的,不想理这人了。   “是我的不是,青阳,莫生气了。”自知理亏,可寇元青不想和季雁来争执,干脆的道歉,可他心中并不后悔。   他宁愿让别人以为他勉强青阳,也不想让那些人给青阳身上泼污水。   季雁来素来不是会争吵的人,就拧着头不看他,不理他。   “青阳。”寇元青唤她。   “青阳,”   “青阳,”   他一声声的,耐心极了。   季雁来背对着他,心不由得被他叫的软了下来。   丝毫不知,身后人眼中蕴含着的温柔笑意。眼前人不管是什么样子,寇元青都是喜欢的。她笑,他高兴,她恼,他只想顺着,便是发脾气,他也觉得青阳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姑娘了。   “青阳,莫生气了。”寇元青轻声说,似有些忐忑般。   “你过来看看我。”他扶着她的肩膀,却舍不得用力。   “你有什么好看的。”季雁来轻哼,心里那股气算是顺了点。   “青阳。”寇元青附在她耳边一声声的唤着。   季雁来到底被他缠磨的没办法,撇去了一眼。   “好了我看了,你快走,我不想理你。”她气鼓鼓的说。   眼中笑意滑过,寇元青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他家青阳怎么这么可爱,这么大的人了,生气起来骂人都不会,只会说这些。   “再看看我。”寇元青低头凑过去,对准季雁来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季雁来撇开眼,却无法忽视眼前人认真看着她的视线,便又转了回去,眼中嗔怒的瞪他。   “青阳,伯父希望你万事顺意,我也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我对你的爱不比他少。”寇元青低声说着话,定定的看着她,“本就是我勉强你,我不怕他们说,可我不想你受委屈。一丁点都不想。”   一想到青阳会被那些人在背后浑说,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委屈,受气,他就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   可他不能。   青阳不会高兴的。   她总是想让他当一个明君。   季雁来眼睫颤啊颤啊的,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可她却又舍不得挪开,就那样直直的看过去,清清楚楚的看着那双眼中炙热到仿佛能把她融化的情意。   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身前人的脸颊。 第58章 熟悉 “刚刚季姑娘专心看马球,天子看……   “既然做了, 我就不怕被人说,我也……不想自欺欺人。”季雁来轻声,怅然的摇了摇头, 却又一笑。   叹命运莫测, 叹世事弄人。   可终究,有了一个好结果。往事已矣, 不应该成为她开启新生的阻碍。   “可我不愿意, ”寇元青轻轻抚着她披在肩后的青丝。   “何必。”季雁来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 说到底,寇元青如此, 也都是为了她,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 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鬓角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他家青阳总是这般的心软,哪怕只给了她一分的好,她都会记得。   正说话间,外面采春扬声, “王爷稍待,我先禀报姑娘…”   可说着话,一道人影已经掀开了帘子,大步进来了。   季雁来细眉顿时一皱。   寇元青眼中冷色划过,悄然握住了季雁来的手。   脚步踩在帐内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王爷请自重。”采春大步上前, 把寇元嘉挡在了屏风之外。   “季雁来, 你出来。”寇元嘉满头满脑的怒火在采春接二连三的阻拦之下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眼前的屏风, 咬着牙说。   帐内又是那种馥郁的玫瑰花香,眼前一座六折的屏风挡住了后面的一切,只能看见上面绣着的小桥流水,一树桃花。   “这是我的帐篷,还请荣王出去。”季雁来怒道。   本就是她讨厌的人,眼下竟然不管不顾的闯她的帐篷,她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根本忍不住。   “……雁来,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外面寇元嘉默了一下,声音沉下,郁郁的说。   “我们没什么话好说的,王爷请吧。”   “说完了我就走,不然,我还会来的。”   没想到往日还要脸的人今天竟然耍起了赖,季雁来顿时凝眉。   寇元青站起身,准备出去。   季雁来一惊,拉住了他摇摇头,这会儿寇元嘉的神情明显不对,要是发现寇元青在她的帐中,难保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按下寇元青,季雁来无声的说我来,然后转出屏风,面无表情的说。   “寇元青准备纳你进宫?”看着眼前鬓发微乱,神态慵懒的女子,寇元嘉心中一痛,攥紧了手,哑声问。   “与王爷无关。”寇元嘉的容貌俊美,总是一副矜贵清傲的模样,这样的人,忽然一副郁郁寥落的模样,若是被那些喜欢他的女儿家看到了,还不知该何等的忧心,可季雁来却只觉得厌烦。   “雁来,我真的知错了。”寇元嘉上前一步,声音隐约发颤的说。   “与我无关。”   她的话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那颗心,也是冷的,可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当初成婚时,她唇角噙着笑,眼神是柔的,虽然有些陌生不安,却神情殷殷,温声细语。   那些曾经,寇元嘉越想,便越心痛。   “雁来,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要跟我赌气好吗?皇兄身为天子,终归是要三宫六院的,你性子温和不会争抢,到时候还不知会被怎么欺负。那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后悔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发誓,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来做我的王妃,好不好?”寇元嘉弯下腰,再也记不起自己的骄傲,只想让季雁来不再恨他,只想让她回头。   “与我无关。”看着这样的他,季雁来只觉得好笑,复又说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在赐婚的时候,她就知道寇元嘉有心上人,可皇命难为,她也不准备为难自己,郁郁一生,便想着和寇元嘉相敬如宾,随他喜爱谁,只要别拉了她的颜面就行。反正不管是他这个人,还是王府上的东西,她都不在乎。   可寇元嘉是怎么做的?新婚之夜不入洞房,直接带着情人住去了别院,平日里相逢陌路,简直是把她的颜面往泥里踩。   那些她都忍了。   可笑的是,如今她终于放彼此自由了,寇元嘉却后悔了。   可笑,可笑至极。   “雁来,”没想到自己如此殷殷悔过,她仍旧这般冷酷,寇元嘉心中一痛,几乎不能呼吸。   他总以为还有时间,还能让他追回季雁来,可如今天子展露出了意思,他明白,再没有时间了,如今,是他最后的机会。可季雁来,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从来不知,温柔从容的季雁来,也有如此铁石心肠的时候。   “说完了,王爷便请吧。”季雁来道,看着寇元嘉的一双眼眸没有丝毫波动。   愣愣看了她半晌,寇元嘉转身,踉跄的走了。   “青阳,别听他胡说,我只要你就够了。”腰上手臂一紧,寇元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雁来不自在的微微侧头避了避。   “那谁知道呢。”季雁来道,背对着人的双眼满是笑意。   既然做下了决定,她便也做好了相信寇元青的准备。她相信以寇元青对自己的心意,是不会辜负她的。   丝毫不知她的有意逗弄,寇元青默了一下,沉声说,“你等等。”   说着话,他身影一闪,就走了。   “诶…”只来得及哼了一声,季雁来便见着那道身影转瞬间消失不见,她忍不住失笑,这一身的好武艺,竟被他用在了这里,真是……   “也不知道他准备干嘛。”她嘟囔了一声,眼波流转,心中不由期待。   不多时,常信捧着一堆东西穿过营地到了季雁来的帐前。   等他走后,季雁来愣愣看着手中那卷以金线绣着龙纹的玄色圣旨出起了神。   这是一封寇元青给她的圣旨。   正如他曾经说的,若他有朝一日负了她,便放她自由,两人此生不见。   御笔朱批,写的清清楚楚。   “真是……”终于回神,季雁来轻声嘟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有谁婚都没成,就想着和离的?   不过,这也的确是她的担忧。   她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但是却担心没有结束的能力。   淡粉的指尖轻轻滑过圣旨上的龙纹,季雁来沉默半晌,轻轻一笑,把这封圣旨压进了箱底。   第二日,秋猎继续。   季雁来用过早膳才不疾不徐的前往高台,她算好了时间,这个点去天子应该已经出发去狩猎了,免得那人又给了她惊吓,结果刚到高台,就见天子正端坐其上,显然是还没出发。   她一顿,就见寇元青起身大步往下走来。   季雁来浑身一紧,有些不妙的感觉,悄然走向一边,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见常信笑眯眯的走来,道,“季姑娘来了,老奴正要去找您呢,陛下有请。”   他这声音,不高,不低,可神情却让人看得分明。   早在季雁来出现,天子动身后就投来的视线顿时一动,悄然间窃语频起。   果然……   季雁来无奈,心知这是躲不过了,只得跟着常信往寇元青那里走去。感受着在场诸人意味不明的视线,她唇角的微笑差点都没保持住。   她的确早已经习惯了众人的瞩目,可单纯的惊艳和这样或打量或厌恶的目光不同。   这些人的目光,让她感觉宛如针扎一般。   “季姑娘,朕欲出去转转,不如同行。”寇元青含笑说出了和昨日一般无二的话。   “陛下…”季雁来欲言又止,可抬眼对上寇元青那双含笑的眼后,心中的犹豫便是一定,她屈膝福身,道,“臣女遵命。”   既然做下了决定,她又何必再犹豫不决。   “不必多礼,起来吧。”寇元青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扶。   这么多人看着……   季雁来呼吸一急,忙不迭的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如此亲昵。   寇元青墨眉微动,略笑了笑。   不多时,侍卫牵来了马,季雁来拒绝了寇元青的帮助,自己上了马,两人离去。   高台上忍了好一会儿的一群人才敢开口,交头接耳说着刚才的种种。   “看见没,季雁来一来天子就动身了。”   “天子素来冷淡,竟然会主动伸手去扶那季雁来。”   “不过看季雁来躲闪的样子……”   这句话一出,众人默了一下,不敢就此多说,哪怕是天子勉强又如何,那终归是天子,谁敢擅自议论。   “这谁说的准,难保是欲拒还迎呢。”有人讽笑。   这话可没人敢接,说话的夫人左右看看,有些不安,可一想起季雁来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她就心里来气,又哼笑一声,道,“我说她怎么这么痛快,说跟荣王和离就和离,连王妃都不做了,看来,人家是嫌王妃不满意,想进宫呢。”   有人微妙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上首的太后一眼,就见那位素来慈眉善目的太后面色淡淡看来一眼,显然不是高兴的样子,心里下定决心离这蠢货远点。   一句话即得罪了季雁来,又惹恼了太后,还隐约对天子不敬。   她这话,不是明摆着是说荣王不如皇上,皇上不顾伦常,染指弟媳嘛。   悄然间,几个坐在女人旁边的人都往远坐了坐。   “看天子那样,的确是动了心思,莫非那宫中的凤仪宫就是……”   “不可能,她不过是个和离在家的女人,怎堪皇后之位。”有人下意识反驳,但众人却都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去。   天子素来不好女色,迄今为止,也只对那季雁来另眼相看过,难说,难说。   “说起来,那凤仪宫似乎是从七月开始修葺的,那会儿,我记得荣王刚刚和离?”有人忽然想起。   众人一默。   “还不知道那些贵夫人会怎么说我们。”骑着神骏的白马,季雁来无奈的嗔了寇元青一眼,道。   “随她们去,”寇元青淡淡道,不懂事的解决了就好。这种话他不愿意跟季雁来说,便含笑转移了话题,道,“给这马取名了吗?”   季雁来摇了摇头,微有些懊恼,道,“之前没想起来,它之前叫什么?”   “它叫绝尘。”寇元青说,“这名字不好,你重取一个。”   “挺好的啊,马儿就要绝尘才好,就这个了。”季雁来却反驳了回去。   “你素来喜欢雅致好听的名儿,这也叫好?”寇元青有些惊讶。   “对马儿来说,这就很好了。”季雁来笑道。   “好,那它就还叫绝尘,都听你的。”寇元青素来不会反对季雁来的话。   季雁来瞪了他一眼。   寇元青不解回看。   “你昨天就没听我的。”季雁来轻哼。   “只要不危及你,就都听你的。”寇元青施施然解释道。   “就会说些好听的。”季雁来心中微甜,口中指责。   “哪里好听了?不过是我的心里话。”   “我才不要听,你就会哄我。”   两人拌着嘴在猎场里溜达,最后止于草丛中跳出来的一只兔子。   “呀,真可爱。”季雁来不由看去。   寇元青一个眼神出去,侍卫很快就把兔子抓了回来。   “放了吧。”季雁来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喜欢?”   “我只喜欢看,不喜欢养,太废心思了。”   寇元青神情一动,便命侍卫放了。   的确,像这种能引开青阳心思的小东西,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自这日起,几乎每天寇元青都会邀请季雁来一起去围场赏玩。   一日日的下来,眼见着那些贵夫人面对她的时候越发的恭敬,至于季雁来想象中的冷言嘲讽,却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她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想。   丝毫不知,那些人心中的惊惧。   那日在高台上堂而皇之说季雁来坏话的那位夫人,在当天就被她的夫君送回家去,也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此次秋猎,诸多王公贵族随行。   在其中,又以许多勋贵最为急切,相比文臣武将,对他们这些公候来说天子的宠信要更为重要。上有振威候坐镇西南,又有威远候府镇守国北,前段时间天子又遣出了平南侯前往西南协助振威候。   这几家都手握重兵,大权在握,他们看在眼里,更是心动,恨不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威远侯府。   谁不知道,早在先帝时,威远候府就已经没落,可偏偏他们那么好的运气,在天子还是皇子驻守边关的时候,竟和威远候家的老二结下了交情,登基之后就提拔了那人,由他接过了北边边关三十万大军的兵权。   于是,这些天里,诸多公候家的公子哥们全都卯了劲的表现自己,展示骑射,打猎,比试,恨不得能让天子多看自己一眼。   而在秋猎即将结束,第七天的时候,由威远候府的世子提议,举行一场打马球的比试。   天子欣然应允。   季雁来坐在台上看着,没一会儿内侍就来了好几趟。   点心茶水鲜果,样样上好的东西摆到了她的面前,那位高坐台上的天子至此,已经丝毫不准备掩饰自己对季雁来的不同了。   诸多贵夫人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到了如今的平静。   下面的马球越发的激烈,两方分别以秦国公世子和平南侯世子为首,打的不分上下,几乎是你进一球,我进一球,局势胶着,难分上下。   季雁来一开始尚且有些漫不经心,等到后来越发的认真,不自觉的投入了进去。   连寇元青看了她好几眼,她都没发现。   第一场以秦国公世子那一队以一球之分胜出,等到第二队,平南侯一队换了好几个人,显然是准备一雪前耻的。   台上,季雁来微微睁眼,看着场中一个不起眼的黑衣人。   她怎么看着,那人那么像寇元青?她悄然看了眼上首,果然见着天子不在,眼睫忍不住一颤。   这人怎么下去了?!季雁来不由惊讶。   看着眼前一身蓝色衫裙,细眉弯弯,眼睫纤长浓密,眨眼间宛如蝶翼振翅般美丽的女子,云辛妍心情复杂的唤了一句,“季姑娘。”   “是云姑娘啊。”季雁来看向她,有些惊讶的说。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邀请,云辛妍神色微动,又问一句,“我可以在这里坐会儿吗?”   “自然,请。”季雁来有些惊讶,她能感觉到,云辛妍并不喜欢她,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她这是要做什么。   云辛妍这才坐下,抬眼看了她一眼,似是打趣,又似是别有意味的道,“我早就想来找季姑娘说说话了,可这些天来,陛下总是邀你出去,竟一次机会都没找到。”   “找我说话,云姑娘可是有事?”季雁来心下一跳,想起前些天寇元青天天堂而皇之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带她出去,心中不由赫然,面上努力忍住,不动声色的问。   “只是有些好奇陛下与你之间的事罢了。”云辛妍笑道,双眼细细的看着季雁来,又垂眸看着眼前案几上细心准备的东西,眼底不甘划过。   她云家百年世家,她又正青春年少,而季家算什么?季雁来也不过是个和离在家的女人罢了,她到底哪里不如她?   那位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却偏偏对她这么好?   她的话说的这样直接,季雁来神色一顿,眼中笑意淡下,淡淡的道,“这没什么好说的。”   “那黑衣人便是陛下。”云辛妍看向场中,忽然道。   季雁来惊讶看她,没想到她竟然能认出寇元青。   大概是为了遮掩,后续上场的那些人都戴着面具,她能认出完全是因为对寇元青的熟悉,可云辛妍……   “看来季姑娘也认出来了。”云辛妍看着季雁来说。   季雁来没说话,不太想理这个说话绵里藏针的女子。   “刚刚季姑娘专心看马球,天子看了你好几眼,你都没看见。”云辛妍轻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翻滚的怒气,目光落向场中,“我还以为他会不悦,可没想到,他竟然下去了。” 第59章 皇后 和离之身,又是天子曾经的弟媳,……   季雁来微怔, 有些惊讶,丝毫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如此厚爱,真是让人羡慕。”云辛妍低叹, 说着羡慕, 话语中却有些怅然。   眼睫一颤,季雁来看向场中正纵马疾驰的寇元青, 不由出神。   这人可真是……   她心中嘟囔, 嘴角却不经意间轻轻勾起。   “那我便在此提前祝季姑娘与陛下, 恩爱白头了。”云辛妍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温柔笑道。   季雁来神色不动, 心中不解这人来找她到底干嘛。   说起来, 两人其实并不相熟。   “云姑娘说笑了, 天子之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她口中轻声道。   “季姑娘过谦了。”云辛妍笑容微不可查的淡了淡,仍旧在笑。   季雁来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心中越发莫名。   见此, 云辛妍又是含笑几句,之后告辞离去。   等走远了,才转身看了眼季雁来的背影,微微皱眉。本想着先和季雁来打好关系,没想到她这样油盐不进。   不急,不能急。   慢慢来, 她咬牙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转身看着场中那道黑色身影, 眼神渐渐迷离。   没太在意莫名其妙的云辛妍,季雁来继续看向场内。   对她来说,刚刚进了一球的寇元青更加重要, 至于云辛妍,随她去吧。   场中随着不知名的黑衣人加入平南侯一队,胜败迅速倾向一边。   乔装过的寇元青短短时间内就压过了秦国公世子,连进三球,引起一阵欢呼和惊叹。   “这是谁家护卫?真是厉害。”有人好奇。   季雁来忍不住抿唇一笑,哪里来的护卫,眼下有的只是隐瞒身份的天子。   对于上阵厮杀过,武艺高强的寇元青来说,去和这些年轻人打马球,可不就是欺负人嘛。   心下嘟囔,季雁来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的盛了,任谁哪怕只是看到她的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到她的愉悦。   不多时,下面第二场结束,所有人都下场休息。   片刻之后,第三场开始,仍旧如第二场一般,因为寇元青的存在,压倒性的胜利。   两支队伍碰面,正要说话,季雁来就见寇元青取下了面具,遥遥看来,扬眉一笑。   恣意又张扬。   惊呼声中,大家都不由看向季雁来,心下揣测纷纷。   诸人目光所及,季雁来却根本没在意,只被寇元青那一眼看红了脸。   这人真是,真是……   可不得不说,往日沉稳淡漠的天子乍然这样一笑,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下面寇元青扬声说了一席话鼓励众人,便直接走上高台,直直朝着季雁来走去。   呼吸一滞,季雁来眼睫轻颤,不由紧张。   着一时半会的,她还是不能习惯寇元青如此明目张胆的亲昵。   “季姑娘,”寇元青含笑在季雁来身前站定。   “陛下。”季雁来忙起身垂首,轻声唤道。   见她唤陛下,寇元青眼中笑意一闪,毫无曾经的不喜,反而很是兴味,暗自猜测着这会儿青阳会不会在心里念叨他,他伸出手扶起季雁来,轻声说,“姑娘可想去玩一玩马球?”   “我?”季雁来有些惊讶,下意识抬头。   “没错。”   季雁来顿时有些心动,马球她也是会的,但是只是闺中之时和姐妹们玩过,可和这些男子们,却是没有的。   “去吗?”   “去。”季雁来点了点头,做下决定。   “我可以叫上别的姑娘们一起吗?”季雁来道,据她所知,还有不少马球打的不错的女子,既然要玩,不如一起。   “当然可以。”寇元青笑道,看了眼常信,常信立即扬声说了这事,霎时间,不少夫人和姑娘们都动心起来。   “那陛下还玩吗?”季雁来总算抬起了头,看着寇元青问。   寇元青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显露了身份,他再下去,想必众人都不自在,既然如此,还不如坐在席上看着青阳去打。   有天子开口,有意的女子们都换好了简便的衣服,下场后一番商议,打乱了男女后又行程了两支队伍。   悄然对视后,有人暗暗看了季雁来一眼,顾忌着天子对她的喜爱,已经做好了放水的准备,然而,等马球真正开始后,所有人都惊讶了。   紫色身影骑着白马纵横,只看她打马球的技术竟然比起大多数男子还要更盛一筹。   可惜,她的队友大多平平,到最后惜败于对手。   虽然败了,可如此纵情玩耍一场,季雁来面上的笑却是比谁都要灿烂。   上首,寇元青看着她脸上的笑,眼中便也沁出了笑意。   他的青阳,合该这样恣意快活。   寇元嘉扬首喝下杯中酒,只觉得万分的苦涩。   这样耀眼的季雁来,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还会打马球,而且打得这样的好。可显而易见的是,寇元青是知道的。   只有他不知道。   “许久不见季雁来打马球了,她打得还是那样的好。”悄然间,有人说,寇元嘉看去,才发现是寇珑玉。   “皇姐。”他招呼了一声。   “你这样喝死了有什么用?”寇珑玉撇了他一眼,满是嘲讽,嗅见他身上的酒味,下意识皱了皱眉。   寇元嘉看她,面无表情道,“皇姐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吧。”   “你、”以往寇元嘉对她都是温文有礼的样子,寇珑玉何曾被他这样冷待过,心下顿时升起怒火,可她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冷冷看着寇元嘉,附耳过去,轻声说了一句话。   “明明是你的王妃,眼下却要投入寇元青的怀抱,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你真的就能忍下这口气吗?”   寇元嘉面色未动,眼神却骤然一变,看向寇珑玉,道,“皇姐这是何意?”   “若是有意,回头细聊。”寇珑玉眼神一动,低声说。   “哪里?”   寇珑玉便知道,寇元嘉这是动心了,她微微一笑。   “回京等我消息。”   “好。”寇元嘉看向场中进了一球后,肆意欢笑的季雁来,哑声应道。   寇珑玉轻嘲的看了一眼貌似情深的他,转身走了。   现在这幅样子,早干什么去了,可笑。   常信悄然垂眸,凑在寇元青耳边说出了刚才所见。   “终于忍不住了?”寇元青随口道,扫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认真的看着场中的季雁来。   竟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常信退下,只当没听见天子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很快,马球结束,看着季雁来匆匆立场,寇元青也没有停留,直接忽视那些眼波如水般看向他的贵女,他大步离去。   先回了自己的御帐,沐浴过后换好衣裳,寇元青闪身朝着季雁来的帐篷去。   结果刚到帐后,他就一顿,听着里面的水声忙又后退几步,可不自觉的,身体还是越崩越紧。   那水声轻轻,可落在他的耳中却震耳欲聋。   青阳在沐浴……寇元青咬牙挥去脑中的浮想联翩,一下一下的转着手上的扳指。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水声终于停下。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季雁来叫人拭干头发的叮嘱声,想是因为刚刚劳累过,她的声音有些慵懒闲散,懒洋洋的,听得寇元青心尖发痒,他闪身掀开帘子进了帐。   “陛下。”婢女们忙福身行礼。   “陛下?”季雁来有些惊讶,准备起身,却被大步赶到的寇元青按住。   “没人还叫我陛下?”寇元青伸手要来了帕子,一下一下给季雁来擦着头发,便含笑说。   “藏光~”季雁来娇嗔道。   “我要是当着那些人的面叫你,她们肯定会乱想的。”她嘟囔道。   寇元青低低笑了一声,细细的擦拭着乌黑的青丝。   婢女们知趣的退下,守在了帐外。   “累了?”见着她似乎有些没精神,寇元青问。   “还好。”   “那就是累了。”要真是没事,她就该否认了。   “擦干头发,用了晚膳,就歇着吧。”寇元青细心叮嘱,手上内气运转,不多时就蒸干了季雁来的头发,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拿开帕子,青丝如水般滑下肩背,季雁来轻轻挑起一缕,转身看他,笑道,“内气那般难练,偏你跟不当回事一样。”   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用来给她弄干头发了。   她浑然不觉,可看着眼波含笑看来的她,寇元青呼吸却不由一滞。   这般头发披下,没有梳髻,衬的她那张脸简直如巴掌大般,细眉轻轻,眼波流转,唇瓣嫣红,脸颊还带着淡淡的粉晕,美的如梦似幻。   寇元青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自觉的便伸手抚上了尚带着懒散的眉眼。   “青阳,你真美。”他轻叹,吻了过去。   眼睫轻眨,看着那张靠近的俊颜,季雁来心跳失了衡,轻轻闭上双眼。   唇齿交缠,缠绵悱恻。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是听了寇元青的吩咐,送了御膳房的饭菜给季雁来用。   “该死。”寇元青轻哼一声,声音都哑了。   季雁来面红如火,不敢看他,侧脸躲开。   “青阳,你该叫他进来。”看她这样,寇元青反而笑了,追上去在那片染着红霞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低笑道。   “进,咳,进来。”季雁来扬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比寇元青好到哪儿去,区别是她的是闷罢了,无奈之下,她只得轻咳一声,又道,只感觉脸颊更烫了些。   大抵是做贼心虚,她这会儿只觉得,那些听着她的声音,怕是已经猜到了帐中发生的事情。   寇元青只是忍不住的笑,等到外面摆好膳桌,又退下,才顶着季雁来娇嗔瞪他的视线,拉着人出去用膳。   “都是你喜欢的。”他道。   季雁来一看果然如此,心便软了,连气,也生不起来了。   七日秋猎后,圣驾返京。   继避暑回京得知荣王夫妇和离这一消息后,上京诸人又知道了前荣王妃季雁来和当今头天子的二三事,不由震惊。   他们还以为是凤凰落了地,可眼看着,这是要飞得更高了?   之后这段日子,随着天子的赏赐源源不断的进了季府,上京诸人几近麻木。   谁能想到曾经那位不近女色的天子,如今竟然会这样毫不掩饰的展示着自己的偏爱。朝中暗潮不止,诸人心思涌动。   就连已经随着谢松岩前去一方赴任的付兰青,都在千里之外收到了消息,送来了一封信。   看着手中写满付兰青惊讶以及担忧的信,季雁来又羞又恼。   竟然都传到付兰青那里去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的。想归想,她还是提笔,写下了天子并未逼迫等话,免得付兰青胡思乱想着忧心。   等回完信,季雁来开始翻看进来越来越多的请帖,微微皱眉,略笑了笑。   想当初,她和寇元嘉和离后,那些曾经和她关系还算可以的人可就再没给她发过帖子了,想不到,现在竟然又出现了。   她没太在意,感兴趣的就去转转,不感兴趣的就委婉拒绝。   而后悠然出神,想着近日一直试图和她打好关系的云辛妍,忍不住再次揣测她的意图,但是线索太少,仍旧无功而返。可要说对方纯粹只是为了和她打好关系,季雁来是不信的。   对世家的警惕,一直刻在她的骨子里。   这么多年来,那些世家女的手段她可没少见。   悄然中一个月过去,天气渐冷,时间进了冬月。   冬月十四这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边关急报,振威候大破西南叛军,直接打入了带头谋反的丰国王城,全擒丰国王室成员,此战,可谓是大昱大获全胜。   天子大喜,允振威候返京献俘。   然后,当朝下旨,封季家女雁来为皇后。   这一道旨意可谓是一石惊起千层浪,纵然诸人都心有猜测,觉得一直在修葺的凤仪宫是为季雁来准备的,可等到天子真的确定了这件事,他们还是不能接受。   和离之身,又是天子曾经的弟媳,岂可为后? 第60章 生辰 岳父在侧,如临高山啊。”寇元青……   朝堂上当即就闹翻了天, 有不少老臣一头撞在了太极殿的金柱之上,却都没有改变天子的主意。   那位在群臣眼中虽然有些淡漠,但却雄才大略的天子只是高坐龙椅之上, 命早就准备好的侍卫拦下一众人, 然后,从御桌上取下一沓纸, 交给身边的内侍, 由他们送给群臣。   霎时间, 一众反对的臣子们大多脸色青白。   只见,那上面写着的都是他们家中隐晦不能见人之事。   “诸卿的家事, 只要不触犯大昱律例, 朕不会管。”寇元青平静的扫视群臣, 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沉声道。   可对着天子难得的好脸色,一众臣子脸色却难看不已。   虽然有几个没收到纸的,可一看同僚的神情,再加上天子的话,也没敢再多言, 只是低头听着。   至于那些收到纸的,更不敢多言。   “宋卿,你觉得呢?”寇元青点出了其中一人。   宋绍云乃是礼部尚书,也是反对此事最厉害的人之一,可这会儿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所言, 甚是。”僵硬的顶着天子的目光片刻, 他到底弯下了腰。   他都如此,一群人心里那口气顿时就泄了一半,面面相觑后, 刚刚高涨的气焰都退下,全都默然,小心的打量着天子的神情。   “皇后是谁,乃是朕的家事,轮不到诸卿来置喙。陆卿,你说呢?”寇元青又点出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一脑门的汗,立即上前,满口称是。   寇元青冷笑,看着一群连自己尾巴都没擦干净的人,就敢来对他指手画脚,可见还是他最近脾气太好了。   丞相谢经业垂眸深思,没想到天子对于娶季雁来的事这般坚持。   他心中辗转揣测,分辨着这件事对于季家会产生何等影响。   如今寒门,大多以季家为首,若是季家有个万一……   他本想一力阻止此事,可那位师兄季秋声却送了信给他,眼下见着天子这般坚持,或许对方说的对。   季家声名太噪,眼下出了这事,不算坏。   只是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该加把火了。   经此一役,再没人敢多言,等到朝会散去,都没人多话。   “丞相,丞相,陛下有事找你。”谢经业正要离开,小内侍匆匆过来叫住他,他一抬脚,跟着内侍去了后面的紫宸殿。   圣旨出宫,常信亲自传旨。   内侍的车架还没有到季府,消息就差不多飞遍了半个上京。   宫中太后摔了最爱的一套茶具,荣王府中,寇元嘉扶住书桌,面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   一众有意皇后之位的贵女不知道撕碎了多少帕子,而季府之中,听着婢女们急急忙忙过来传报消息的季雁来失手毁了刚要写好的一副字。   “姑娘,常信公公来传旨啦。”   采春一喜,旁边新来的采云采雾采雪三个婢女愣神片刻,也笑了起来。   往日陛下总让人来送东西,可都是其他的内侍,而常信公公这位大内总管要跟着服侍皇上,所以从未来过,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传旨而来,不管旨意为何,都是喜事。   “采春,那红豆,多少了?”季雁来眼睫轻眨,放下手中的毛笔后,拿起帕子轻轻擦手,似有些怔愣般看向采春问道。   “姑娘,已经满一匣了。”   那小胖鸽子日日来送红宝石雕成的红豆,日复一日下来,鸽子越来越胖,那红豆竟也装满了一匣。   “一匣了啊。”季雁来说,浅浅的笑了,命人来梳洗,她出去接旨。   这个时候,季承安和季正阳两人都收到消息赶了回来,正在前院招待常信,等季雁来到了之后,常信立即起身,开始传旨。   正院之中,季雁来屈膝欲拜,常信忙不迭的上去拦住她,连声说,“不必,不必,来之前陛下特意吩咐过,无须姑娘跪接,您站着就好。”   “这于理不合。”季雁来微微蹙眉。   “这都是陛下的心意,姑娘记下就好。”常信笑呵呵的说。   面颊微热,季雁来水眸流转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常信展开圣旨,扬声念出。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季府众人难掩震惊,然后就是狂喜。   他们家姑娘要做皇后了?!   哪怕早有猜测,季雁来仍然不由愣住。   “娘娘,”看她没动静,常信轻声提醒。   “季雁来,领旨谢恩。”季雁来下意识说。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常信笑了,上前捧着圣旨给季雁来。   晃神中,季雁来下意识抬手接过。   “可莫要这样唤我,叫我名字就好。”她一醒神,听见常信叫她娘娘,脸颊顿时滚烫,忙轻声说。   “哪里哪里,这圣旨已下,您就是钦定的皇后娘娘了,任谁来,都得这样唤您啊。”   “还未成婚…”季雁来很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   常信只当做没听见,又一抬手,示意后面跟着的内侍上前,又亲自拿过其中一个小木盒打开奉给季雁来,道,“娘娘请看,这是陛下亲自给您挑选的龙凤佩,您看看,可喜欢?”   说是龙凤佩,可盒子里只有一枚艳红如火的红玉凤凰,至于另一枚龙佩,不消说就知道在谁哪儿。   季雁来伸手拿起,只觉触手生温,赫然是一枚暖玉。   “陛下有心了,烦大人替我谢过。”她嘴角不由得勾起,温声对着常信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常信说着话看了眼季雁来,然后轻声说,“这大喜的日子,娘娘,就没有什么要送给陛下的?”   一抬眼,季雁来才明白常信的意思,只觉得脸上竟似更烫了些。   这人,竟然问她要起东西来了……   “自然,是有的,劳大人等等。”季雁来踌躇了一下,唤来采春,低声叮嘱了几句。   采春立即退下,季雁来叫了常信一同进大厅坐下。   坐不坐的,常信倒是无所谓,但他却不敢叫季雁来一起站着,就听了吩咐,等采春过来,季雁来拿了她手上的盒子递过来,他才连忙起身告辞离去。   送走常信,季雁来愣愣看着那道背影远去,忽然有些后悔。   那件抹额,她做了好几个月,才总算做好,一直犹豫着没送出去,可这次,怎么就迷了心窍似的让常信拿走了?   懊恼了一会儿,她看着手中的圣旨不由出神。   她,她真的要进宫去了?   常信走后没多久,季承安和季正阳都赶了回来,眼见着她在院中心不在焉的,季承安心下酸涩,前次嫁女儿,他满心担忧,只怕她过得不好。   等到这次,他更担忧了。   不过担忧的却是怕青阳一腔痴情错付,看她想起天子时变柔的眼波,便可知她的心意。然而自来帝王无情,虽然如今看着他十分的喜爱青阳,可谁知以后如何。   季正阳拽了拽他,压低声音不让他露出这幅样子。   青阳高兴就好,何必露出这幅样子让她忧心。   之后,父子两个人就开始琢磨起该给季雁来准备什么陪嫁。   纵然是嫁给皇帝,嫁妆也是要准备的,而且还要更厚才行。   好在,他们虽然没钱,可季雁来有,倒是让他们放下了不少心。   这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到哪儿都用得上。   出神许久,季雁来噙着笑,把圣旨压进了箱底,和那封寇元青给她写好的圣旨放在了一起。   看着两道外表一样的圣旨,她就又笑了,忆起那个住在皇城内的人,心下竟升起了期待来。   很快,宋岁宁登门贺喜,高高兴兴的说,“我一直都觉得荣王配不上姐姐,如今这样真是太好了。”   “不许瞎说,那可是王爷。”季雁来不赞同的道,不想宋岁宁因为自己惹了灾祸。   宋岁宁瘪了瘪嘴,没有再说,听话的说起了别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消尽,一张精致的小脸加上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眸子,格外的惹人怜爱。   “我家婼婼这样好看,真是便宜了那屈长风。”季雁来不知道多少次轻叹。   然而,不管听多少次,宋岁宁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姐姐~”她拉着季雁来的袖子不依。   “好了好了,婚期已定,你的嫁衣准备的怎么样了?”季雁来问。   “母亲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姐姐你呢?是不是也该准备上了?”宋岁宁眨眼,有些狡黠的问。   “小丫头,竟然打趣起我来了。”季雁来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皇后的嫁衣,都是由内廷司准备,的确无须姐姐费心。”宋岁宁笑着躲开,口中嘟囔道,“听说内廷司聚集了最顶尖的那一批绣娘,而且陛下开了私库取了不知道多少珍宝就为了那件皇后喜服,这满上京谁不知道,看陛下那着急的样子,婚期肯定远不了。”   “婼婼~”季雁来有些羞赫,伸手拉过了宋岁宁戳了戳她的额头,口中嗔道。   这么大的动静,的确瞒不过一众有心人,她最近没少被那些人打趣,没想到向来羞怯的小丫头竟然也来了。   宋岁宁被戳的讨饶,总算住了口。   下了圣旨后,便是三书六礼。   丞相谢经业,宗令平王两人亲自上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交换庚帖,给足了季家颜面。   拿到庚帖后,交于钦天监合八字,又奉于祖庙,得出了龙凤呈祥,天作之合的上上吉兆。最后定下婚期,于来年的三月十六。   对于婚期一事,一开始是选了三个日子,一个是今年的腊月,一个是正月,一个是三月。   老实说,这三个日子哪个都不合季承安的心意,他恨不得把女儿留在家中一辈子,可思来想去,看着季雁来面上的笑颜,还是咬着牙选了三月。   这件事就在天子的推动下迅速定论,坊间纵使有什么不好的言论,也很快消弭。   在听说好几个背地胡说的人被禁卫司的人压进了地牢后,就再也没人敢胡言乱语了。一时间,入耳之中,只有天子和季雁来天作之合等言论,再无人提起这位即将成为皇后的人曾经的身份。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荣王忽然深居简出起来。   相比他,宫中的太后却是一切如常,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位的心思之深。   凤仪宫的修葺声势浩大,那位天子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何等的在意他未来的皇后。   满宫喜色,都在为这座皇城即将要拥有女主人这件事儿欢喜。   然而,太极殿中,气氛却有些沉郁。   “季老先生的信到哪儿了?”寇元青沉默许久,半阖双眼问道。   “已到泗水府,预计后日便能送往季家。”   寇元青放在桌案上的手捏紧,默然不语。   常信候在一旁,几乎以为天子会改变主意,可片刻之后,寇元青只是吩咐了一句,“明日是青阳的生辰,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老奴亲自看着准备的。”   冬月廿八,季雁来二十岁的生辰。   这天季承安和季正阳特意请了假在家,没有出门,满府下人都给了赏钱,又让人去城外送福包,就为了好好给季雁来过一个生辰。   “恭喜姑娘。”   “姑娘生辰好。”   “祝姑娘年年岁岁,平安康建。”   季雁来晨起去正院,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的恭贺之声。   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十分高兴。   “好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她说。   从幼时开始,每年生辰,家里就是这样,可自从嫁进荣王府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如今猛然感受到,她才觉得怀念。   “姑娘以后年年都能这样热闹的。”采春笑着附和,话音刚落,前面婢女就匆匆往这边走。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一众跟在季雁来身后的婢女们都笑了。   果然,小婢赶来喜笑颜开的说,“姑娘,姑娘,陛下来了。”   “姑娘您看。”有陛下在,还能不热闹。采春虽然话没说完,可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懂了。   “你这丫头现在也来打趣我。”季雁来嗔道,可走向前院的步子却快了许多。   一众内侍和侍卫都候在正厅之外,见了季雁来全都弯腰行礼,道,“见过娘娘。”   虽然这些日子来内侍都是这样叫她的,可季雁来还是有些不习惯,面颊微热,说了声请起,就匆匆进了屋,一抬眼就对上了寇元青含笑的双眼。   “陛下。”目光扫过厅内的父兄,季雁来上前,福身道。   “叫我藏光就好,起来,快坐下。”正要说话,寇元青看了眼季承安,略坐直了些,面带微笑,声音放轻,十分的温文有礼般。   看他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季雁来眉眼流转,没忍住笑了一笑。   季承安轻咳了一声,看不惯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勾搭自家女儿,最可气的是,自家女儿还上钩了。   他瞪了眼季雁来。   季正阳掩下眼中的惊讶,几乎都认不出眼前这温和的人是那位金殿之上的天子了。   季雁来转身坐下,季承安和季正阳父子坐在左下手,她便坐在了右边。   “听说你今天生辰,我便来看看你。”寇元青看着季雁来轻声说,满眼的柔意。   “多谢陛下。”眼睫轻眨,季雁来抬眼看了眼寇元青,眼中都是笑意。   “陛下有心了,老臣在此谢过。”眼见着两人旁若无人似的,明明坐着两个大活人,他们都好像看不见一样,季承安开口说。   厅内无声却缠绵的气氛顿时散开。   季正阳没忍住低头笑了笑。   季雁来无奈的看着自家爹爹,寇元青也看去一眼,只好忍了。   “伯父客气了,青阳的生辰,我自然要来。”寇元青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眼看着季承安还要说话,季正阳轻咳一声,说,“爹,我看管家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了,是不是您早上吩咐他的事出了岔子?”   季承安看去一眼,微微皱眉,才像寇元青告辞出去。季正阳也随之离开。   两人一走,寇元青顿时毫不掩饰松了口气。   “做什么这幅样子。”看他这样,季雁来只觉好笑,嗔他一眼。   “岳父在侧,如临高山啊。”寇元青叹道。   脸颊一热,季雁来顿觉不好意思,小声嘟囔,“谁是你岳父了。”她们还没成婚呢。   “不过几个月而已。”寇元青笑着说。   “那也还没到。”   “青阳。”寇元青只是笑着看她,看到季雁来说不出话,才笑道,“生辰快乐。”   “嗯。”季雁来应了一声。   “抬手,”寇元青起身走到季雁来身前,从袖中取出一对红玉镯子,上前给季雁来戴上。   季雁来下意识听了他的话,低头看着他认真的眉眼,腕上很快感受到了热意。   “生辰贺礼。”寇元青握着那截玉似的腕子,抬眼笑看她。   “不是给了?”季雁来来的时候可看见了,院中的内侍都捧着东西呢。   “这才是我的心意。”寇元青轻笑。   看着他含笑的双眼,不自觉的,季雁来也笑了起来。   两人在堂内说着话,季承安和季正阳也没来打扰,一直到该用午膳了,才进来。   寇元青一直留在季府,用完了午膳,才启程回宫。   季雁来生辰后第二日,远在渝州的季家送来了一封信。   她的祖父,大儒季秋声言道身体不适,想看看许久未见的儿孙。   向来温厚从容的季承安难得的有些慌乱,当即就上奏朝廷,要请假几月,回家探亲。   寇元青允了。   这一路奔波,光是行礼就准备了三日。   季雁来抽空前往茶楼,和寇元青见了一面。   “我准备了一队侍卫随行,路上不要急,身体要紧。”寇元青微微皱眉,很是忧心,方觉后悔。   本想着振威候班师回朝,上京即将生乱,遂让她避开,可如今想着,这一路也不一定安全,或许还不如留在上京。 第61章 离别 还未远去,便觉相思。   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 季雁来心里一甜,轻声应了。   “你放心就是了,我会小心的。”她道。   “这个你拿好。”寇元青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 放入季雁来手中。   “这是什么?你怎么把这个给我了, 快拿回去。”季雁来一看,惊了一下, 只见这枚玉印上刻龙纹, 仿佛被龙衔于口中, 印下只刻了【敕令】二字。   这明显是天子平日常用的印信,怎么给她了?   “听话, 拿着, 别让我担心。”寇元青握住她的手让她收好, 又道,“我让禁卫司的副掌使跟你一起,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办。”   “我只是回趟老家,怎么让你弄得跟龙潭虎穴一样?”季雁来无奈的嗔了一句, 心里却不由自主的一跳。   可这异样太快,她还未发觉便已经消失不见。   “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眼神微垂,寇元青笑道,揽她入怀,道, “真想快些把你娶回家。”   “还快些?爹爹这些日子正生气呢, 在家念叨你实在过分,选的三个日子竟是一个比一个近。”   “哪里过分了,我恨不得明天就把你娶回去。”   “才不要。”季雁来嘟囔。   “为何不要?”   “宫外多好玩, 可等进了宫,我再想出门就难了。”   “谁说的,到时候夏天热了,我们就去行宫,那些先帝们建了不少行宫,到时候我们一年换一处,冬天冷了,也还有带着温泉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只要带着他就好。   “这样好吗?”季雁来有点心动,说起来今年的夏天的确是她这些年过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可这样年年去,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哪里不好?”   “会不会劳民伤财?”   “不会,御驾所到之处,会让当地都跟着繁荣起来。”   两个人在这儿谈笑了许久,等到用完午膳,季雁来才回家。一番收拾,第二天一早一队御林军就候在了城外,等季府一行人出了城,立即拥簇着他们远去。   马车上,季雁来挑帘回看,明明这些年一直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眼下真的离开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舍。不过,不舍得只是其中的某个人。   忽的,她眼神一动,凝在城墙上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然后缓缓的,有些怅惘的笑了。   让她不舍得那个人正在看着她。   还未远去,便觉相思。   车架一路往南行去,在到了曲州后便换行水路。   曲州位于大昱腹地,北接上京,一条水路可直达地处江南处处水乡的淮州,道路通行东西两边,可谓是四方八达。季家一行人在这里修整了半日,倒是听了一耳朵振威候自西南回京,过两日便能抵达曲州的消息。   对于这位战功赫赫的侯爷,季雁来是有些好奇的,可行程在此,倒是碰不到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在此动身,在坐船往南一路到抚州后,上岸换成马车,又行了五日,总算到了季家所在的留安城外。   这一路行来,实在颠簸,哪怕是自幼习武的季雁来都有些吃不消。   遥遥看见远处的城墙后,她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快快快,二老爷和雁来姑娘到了。”留安城外,在这等了五六日的季家大管家季平高兴的道,带着仆人就迎了上去。   城门处一众人看着被黑甲将士护卫行来的车队,不由咂舌。   “这里面坐的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有人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   坊间传闻,季家女季雁来容色倾城,引得天子心动,为了得到佳人,不惜让荣王夫妇和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实在让人好奇,这女子该是生的何等美貌。   这个问题,季家人也想知道。   季家绵延至今,子嗣无数,远的不说,季承安有一兄一姐,还有两个弟弟,全都留在留安城中。在听到管家传信后,就聚到了老家主季秋声那里,等着许久不见的兄弟到来。   兄妹几人眼见着能看到季承安了,不免有些激动,而她们的子嗣则更加好奇季雁来的事情,交头接耳间窃窃私语。   “要我说啊,青阳这婚事定的好,可惜我不在上京,不然我非得看看那荣王的脸色不可。”季青芙哼笑道,神色中十分痛快。   旁边的姐妹们都点点头,十分赞同。   “好了你别胡说,王爷也是你能说的?”季家长媳拍了一下自己这个暴脾气的女儿,教训道。   “娘,你不是…”季青芙不服气的说,等听见她娘咳嗽了一声,只得把话憋回去,又哼了一声。   “听说天子对我们家青阳十分爱重,珍奇宝贝水一样的往季府送去,这次回来,还给她调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呢。”季青芙的双胎妹妹季青蓉也很好奇。   一众姐妹闲聊间,外面下人匆匆进来通报,说,“来了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季家的府邸并不奢华富丽,虽然无甚描金漆玉的华贵装饰,却十分的素雅简朴,别有精致之处。   跟着自家脚步微快的爹爹,季雁来一路到了正院,就见着一个和自家爹爹有七分相似的人大笑着迎了出来,一路进去,又见一个神情和蔼,面带微笑的老先生坐在上首。   “爹,孩儿不孝。”季承安立即就跪下了。   季雁来也跟着要跪下,却被一个笑着上前的妇人挽住,道,“好姑娘,我是你大伯母。”   “跪什么,快起来。”季秋声本来也正高兴着,可一见自家这个不争气的老二一脸懊悔内疚的样子,立即瞪了他一眼道。   季家老大季承康忙拉起了自家老大不小的弟弟,笑着骂他说,“去了上京一趟,怎么还学会跪了?”   “爹,大哥!”季承安无奈,一腔激动的情绪就这样被两个人给打没了。   季家家风素来疏阔,没那么多的礼仪规矩。去了上京城十几年,季承安都差点忘记了。   “大伯母,”季雁来柔声道,微微福身,又转而看向自家祖父,依次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吧。”对着自家这个孙女,季秋声的脸色可好看多了,招手叫了她过去,叹了口气,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要不是为了季家,哪里会让季雁来在荣王府受那么多罪,这些年每每听着荣王连王府都不入的传闻,他心里都十分的不是滋味。   季雁来曾经的确是很委屈的。   可她现在不了。   只是一想尚在上京等她的寇元青,季雁来整颗心都是甜的,哪里还有地方去放别的。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眼波轻转,道,“祖父莫要这样说,我很好。”   她现在很好,至于那些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季秋声认真打量季雁来,便知她这是真心话,又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好就行,好就行啊。”   说着话,他哈哈笑了起来。   活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自家孙女这样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那位心思莫测的天子,对青阳的确是极好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如此心胸疏阔,自在快活。   虽然不知自家祖父在笑什么,可季雁来却莫名红了脸,总觉得他这笑,似乎别有意味。   “青阳,这是你姑母,还有你三叔父,四叔父。正阳,来一起见过。”季承安上前介绍,又看一眼季正阳。   季雁来忙一一行过礼。   有志一同的,一众季家人都对季雁来笑脸盈盈,可对着季正阳就淡了许多。   季正阳也不在乎,知道自家母亲当年都干了什么,在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些亲人对着他好不到哪儿去。   他来,只是为了父亲和妹妹而已。   一家子见过面,有去了早就准备好的院落休息过后,等晚上,季家其他旁支也都赶了过来,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   听说,这留安城中的县令还有不少富户都递了拜帖想要来见过大学士,却都被季家人拒绝了。   晚上,看着一路行来递到自己手上的第五封信,季雁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丝毫不知她一双水眸都盛着莹亮的波光。   仔细看完,她有提笔回了一封,命人即刻送走,又恋恋不舍的看了遍信,才洗漱休息去了。   这一趟回来,他们是准备在渝州过完年,等来年过了上元才走的。   如今正是冬月末,算来,她还要在这住上一个半月呢。   等到第二日一早,她几位嫁人了的姐妹都过来找她,要带她逛逛留安城,最后顺势去了城外的留安书院。   眼下已经放了假,离得远的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几个离得近的人还没走,却也没什么人了。   这座在天下都广有盛名的书院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和其它书院都差不多,可季雁来却好奇极了,在里面一处处走过,才算满意。   等她们逛了一上午后,索性也没回去,便在书院用了一顿午膳,借此机会,季雁来倒是见了不少在这里教授学子的夫子们。   渝州多山,这里比起上京来要暖和不少,便是冬日里也不甚寒冷,不少鲜花仍在绽放。   季雁来一时间倒是惬意的很。   而远在北方的上京,却暗流涌动。   振威候大胜回京,共带回来了三千兵士,全都驻扎在城外。   寇元青不吝赏赐,全都厚赏,可到振威候这里,却遭了难,轻不得重不得,怕轻了他不满,又怕重了会功高震主,朝上群臣顿时议论纷纷,最后他直接拍板,封振威候为安国公。   诸臣一惊。   大昱仅有五位国公,都是开国之处陪着皇室打过天下的,可振威候有什么功劳,不过是镇压了三个小国的叛乱而已。   若是升爵封为国公,倒也可以,只是没人想到天子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手笔。   至此,大昱便多了一位国公。   庆功宴上,不知道多少人恭贺。   这个消息在经过几日之后,总算传到了渝州。   季雁来一看,心中便是一跳。   皇室于振威候的那段过往别人不知,寇元青却是告诉过她的。   可明知如此,他却这般大手笔的直接给升了爵位。是补偿?不不不,不可能,寇元青可没那么心软。   那是为什么?   沉思许久,她不自觉的摩挲起了离京前寇元青给她的那枚玉印后,待摸到上面敕令二字后,季雁来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此次离京,寇元青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第62章 回京 我还以为他很快就会把人抢回去呢……   疑心一起, 便觉处处都是破绽。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可季雁来左右辗转,始终难安, 最后豁然起身, 命人叫来了吴广。   吴广一直宿在季府外院,听到她的召唤后, 匆匆便到了季雁来的院中, 待进了正堂, 见着季雁来一脸肃容,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天子对于这位未来皇后的喜爱, 没人比他们禁卫司的人更清楚, 他这一路伺候的小心翼翼, 生怕有个疏漏,可现在怎么……他思来想去,这两日也没什么事发生啊。   “我要知道近来和振威候有关的所有消息。”季雁来紧紧盯着吴广道。   说起消息之事,想必眼前这个禁卫司府掌使最清楚不过了。   吴广眉头一跳。   “娘娘,这……”他有些迟疑, 纵然天子喜欢,可禁卫司的消息都直属于帝王,断断是不能外露的。   “告诉我。”季雁来将手中的玉印放在了手边的桌几上。   眼睛不由得睁大,吴广仔细看了几眼,确定着的确是天子常用的印章,心下惊叹陛下对季雁来的宠爱, 口中没有耽搁, 飞快说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   仔细听了半晌,季雁来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同,大多是振威候如何击败叛逆的事。   她不由怀疑自己难道是想多了, 手指不自觉的拿起玉印又摩挲了起来,抬眼看向吴广,加重了声音,“只有这些?”   吴广正要点头,可觑着季雁来的肃容,动作一顿,回忆了一下后,又有些犹豫的说,“之前发现云家和虞家的商队去过振威候所在的城池,但是没发现有接触过。”   按理说这点小事他不应该说出来的,可一想起当时说起这件事时掌使梁安有些晦暗的神情,他心中便不觉微妙,也就顺势说了。   “传令下去,我要知道云家虞家还要振威候近来的动向。”季雁来捏紧了手中的玉印,低声道。   “是。”吴广心下一惊,从季雁来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立即退了出去。   坐在堂中出了会儿神,季雁来犹豫了一下,起身去了自家祖父的院落。   “青阳来了。”这会儿正是下午,夕阳颇为和暖,季秋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医,身边季雁来大伯家的长孙正捧着一本史记读着。   “姑母。”季文彦站起身恭敬的行礼。   “祖父,文彦总是这样多礼,快坐下。”季雁来柔声道。   “不了,今日的字还没练,正好姑母您来了陪祖父说话,侄儿就先回去了。祖父,文彦告退。”季文彦笑着说,虽然才十四岁,可一举一动不急不缓,文质彬彬。   “去吧。”季秋声挥了挥手。   “文彦小小年纪便已经满腹经纶,祖父教的真好。”看着季文彦离开,季雁来笑道。   “不行,不行,光会读书罢了。”季秋声坐起身笑道,看向季雁来,笑容更加和蔼,道,“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   季雁来摇了摇头,心下有些犹豫,又一定心,还是问出了口,道,“祖父,您觉得此次振威候回京,会对朝局产生何等影响?”   季秋声闻言目光落在季雁来脸上,片刻之后哈哈笑了。   “祖父?”季雁来不解。   “你可知,叫你们回来的信,是天子示意我写的?”季秋声道。   “什么?!”季雁来睁大眼睛,难掩惊愕。   “我还以为你知道,没想到,天子竟然是瞒着你的。”看着她的神情,季秋声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脸上的笑意不断。   “瞒着我?”季雁来这会儿满心惊愕,只知顺着自家祖父的话说,等话一出口,总算回过了神,细眉立时蹙起,又怒又急。   “天子肯如此用心,我总算是能放下心了。”季秋声叹了口气说。   季雁来一愣,那怒气便散了不少,可心下掺着担忧急切,还是有些恼,下意识抿了抿唇。   说话间,有人说笑声传进院中,季雁来下意识看去,又有些惊讶。   这两人,一个是她祖父借居府上的好友,一个是随行前来的御林军指挥使,他们怎么凑在一起了。   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季雁来看向自家祖父,道,“祖父,我想回京。”   “什么,你要回上京,不行不行,来之前陛下说了,你不能回去。”季秋声还未说话,挂名御林军指挥使的宋城就先开了口,来之前他那个师弟可是特意叮嘱过,要保护好季雁来,不能让她回京,一直呆在留安城等他的消息。   “他说?他都说什么了?”季雁来转头看向他,脸色很不好的问。   “也就是说,你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要好好玩,别着急之类的。”看她这样,宋城隐约明白自己说漏了嘴,顿时后悔,含含糊糊的说。   “没说振威候的事儿?”季雁来轻笑了一下。   宋城莫名觉得有些冷,立即装傻,说,“振威候什么事?”   “去准备,明天启程,回京。”季雁来也不跟他争,开口吩咐。   闻言,宋城顿时苦了脸,看向季秋声。   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   “哈哈,小丫头有胆色,难怪那小子喜欢你。”这个时候,跟着宋城进来的老先生笑了。   “石老、”季雁来不知他的名字,只知他姓石,起身微微垂首,有些歉意的说,“刚刚忘神,望您莫怪。”   她光顾着自己的事,竟然忘了对长辈行礼,实在不该。   石老一挥手,满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   “青阳,你想好了,要回去?”季秋声和声道,严肃的说,“上京这会儿并不安生。”   “难不成,我这一生,都要靠别人遮风挡雨,那可不行,我总要自己去面对的。”总是寇元青愿意,季雁来却是不愿意的。   “好,不愧是我的孙女。”季秋声赞道,说,“那你就去吧,至于你父亲和你兄长,先留在留安,免得添乱。”   “季老先生!”宋城一急,扬声道,没想到季秋声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添乱!   “嚷嚷什么!”石老兜头一掌,训了他一句,说,“照我说,就该这样,想当年你们师母跟着我从南到北,哪怕餐风露宿,她都高兴,现在轮到你们,轮到那个臭小子了,他竟然先把人送走?也不想想,世事岂能周全。”   “师傅,您口中那个小子现在是皇帝了,您这么说,也不怕被砍头。”宋城揉着头嘟囔。   “老子没什么好怕的。他要砍就来砍啊。”石老一瞪眼。   季雁来在旁边听着,目光转动,有些惊讶。   “寇元青的武功,是您老教的?”她下意识问出口。   “没错,那小子可是个武学奇才,他一个,顶的上我剩下那十几个徒弟。”石老笑道,边嫌弃的扫了眼宋城。   宋城讪讪一笑,只当做没看见。   “竟然这样巧。”季雁来若有所思。   “巧什么,当年你祖父不放心,请我送你们一家子进京,我恰好遇见那个小子被人欺负,还是个皇子呢,连饭都吃不上,不过那小子有骨气,咬紧了牙一声都不吭,你那儿豆大点儿人,看人家可怜,总找他玩,一来二去的,我就教了他几招,免得他太惨。”石老眼尾扫着季雁来,口中直接道。   季雁来一怔,她知道寇元青幼时不易,可没想到,竟然这样不易。   她还找过他一起玩?   “可我都不记得了。”她皱眉说。   “你那会儿才四五岁,能记得什么。”石老道。   季雁来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心虚的看向了自家祖父。   经她着一席话,谁都能猜到她和寇元青过往有过联系。她本以为自家祖父会惊讶,可没想到,对上的却是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略愣了一下,季雁来总算回神。   也是,石老都知道的事,没道理她祖父不知道。等等,那不就是说……   所以说,她和寇元青的事,自家祖父一直都是知道的?   季雁来心中琢磨,顿时红了脸颊。   “祖父,您知道啊……”季雁来小声呢喃。   “知道什么?”看着自家明显害羞了的孙女,季秋声反而装起了傻。   “就是,就是、”季雁来说不出口。   “不管是什么,你高兴就好。”季秋声道。   不管是什么,能把他们家青阳从荣王府那个泥潭里拉出来就好。不管未来如何,在他看来,都比在荣王府要好。眼下看天子对青阳短短半月就送了七八封信的样子看来,也算结了一颗好果。   季雁来一滞。   这段时间来,很多人跟她说过这句话,寇元青,她爹,眼下,还有她祖父。   难道她以前过的很不好嘛?季雁来心想,竟有些记不清了。   因为这一席话,季雁来一直到离开季秋声的原来都心不在焉的。   “你倒是上心。”院中,看着季雁来离去,季秋声才瞪了眼自己这个老伙计。   不过就教了那么几年,人家认不认你还两说,这老头子竟然开始拐着弯的给那位天子说起好话来了。   “我那徒弟可是早就看中你家小孙女了,要不是……”石老哼了一声,提都不想提那人,道,“当年老子请帖都收到了,结果来了那么一出。我还以为他很快就会把人抢回去呢,结果这小子竟然忍了三年才动手,没出息!现在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老子说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不正经。”季秋声点了点他,无奈道,“自古帝王多薄情,我却是不希望青阳用情过深的。”   “正经了能有媳妇?”石老回答了前一句话,又撇了撇嘴,说,“感情是互换来的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怎么,现在你倒是忘了?”   季秋声难得被老伙计说的哑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再说,他这些年,也算是我们看过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了解?”石老难得放轻了大嗓门说。   季秋声没说话。   “他这些年不容易,从小到大,想要的也只有青阳而已。你放心吧,他会对青阳好的。”   “那是他的命……”   这句话落在院中,渐渐消散。   另一边,季雁来准备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出,她父兄急匆匆赶到,很快其他季家人也都去了,不解她怎么忽然要走了。   面对问询,季雁来只是脸色微粉道京中有信送来,她有些事情要回去解决,这般含含糊糊的,倒是让人恍然大悟,很快便没人再问了。   “青阳,你告诉我怎么了?”这话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季承安父子的。   自家的孩子自家清楚,季雁来早就决定了要在老家过年,眼下怎么会忽然就要回去了。   季雁来只是微笑,还是那个说辞,这般坚持着,季承安两人半信半疑的,也没再追问了,转而说要一起走,都被季雁来劝了下来。   整个院子的婢女们都忙活起来,这般收拾了半夜,才总算在第二日上午出发。   出发时,不止她带来的人,之前的石老带着几个徒弟,也跟了上来,说是准备去上京转转。   季雁来动身的消息不过五日,便已经传到了上京,这个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了。   京中风云变幻,其下暗流涌动,不少人心中诧异,本来有些动摇的心反而坚定起来。   之前本以为寇元青是发现了什么才送走了季家人,可现在季雁来竟然要返京,以这段时间寇元青对季雁来的喜爱来看,他是不愿意让她涉险的。   这么说,之前可能的确是个巧合。   太极殿中,寇元青失手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常信等人屏息不语,不敢说话。   默了半晌,寇元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笑了起来。   “青阳……”他低喃一声,即恼她不听话要回来,又欣喜于她的这份心意。   “去,收拾收拾季府。”寇元青道。   常信立时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收拾,不止是东西,还有某些不该出现在季家的人。   一路奔波,在腊月廿一那日,季雁来返回了上京。   这个时间的上京十分的热闹,准备年货的川流不息,街上都是响亮的吆喝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偶然还能听到口音奇特,长相也与大昱人有异的人,那是周围诸多小国遣入上京以贺佳节,等到正月初一元日的大朝会,进宫拜见天子的使臣。   季家马车穿过热闹的大街,引来不少人侧目。   “季家人,季姑娘回来了?我还以为她会留在老家过年呢。”有人惊讶。   “这还用说,肯定是我们陛下想念她了呗。”   “噤声,这也是你们能说的。”   一阵低喝阻止了他们的讨论,在热闹的氛围中,很快遗忘了刚刚的一切。   一声轻吁,马车放缓了速度,顺着季府大开的侧门直直进了院中。   帘子掀开,季雁来正要下车,眼尾一扫发现掀帘的手有些不对,她一抬眼,就对上了寇元青微笑的脸。 第63章 过年 她这般盈盈站在廊下,被彩光环绕……   “你, 你来做什么?”见着是他,季雁来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声轻哼。   这一路行来, 她一肚子的气散的差不多了, 可一见着这人,她几乎立即就又想起来了。   “是我不对。”寇元青这错认得干错利落, 边含笑一抬手, 十分诚恳的说, “别气了。”   每次都是这样——   痛快认错,可下次……季雁来撇他一眼, 想起了前几次的事。   “下次不许这样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如果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季雁来回转过头看着他,敛了神情,肃容道。   寇元青一顿,知道自家青阳这次是认真的。   “……好, 不会了。”他沉默了一下,心中想着是否要再想从前一样拿事情引开青阳的注意力,可对上眼前那双水眸,他就知道不可能了,最后声音放低,沉声道。   “说好了?”   “说好了。”   季雁来瞅着他, 半信半疑, 有些不相信他真的能做到。   见状,寇元青无奈,屈膝半跪在车门前, 含笑抬手,说,“我发誓。”   “诶你别、”季雁来一惊,忙上前想拉他起来,眼神一扫周围,怕被人看到天子失了体面这一幕,眼见着诸人都低着头,才算放下心。   “相信我吧。”寇元青满不在意,如愿握着那只小手,扬首含笑,眼中带着些许恳求。   “你又是这样。”季雁来无奈,每次她发脾气,寇元青就装可怜,偏她还就吃这一套。   “青阳,”寇元青低声唤她,看着她笑。   “好了好了,相信你就是了,快起来。”季雁来轻声说,伸手拉他。   “我们一起下去。”寇元青挽着她的手,一起下了马车,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正堂。   外面天寒地冻,可屋内却温暖如春,墙角放着的几个火盆都染得正旺,呼吸中透着一股暖暖的玫瑰香。   季雁来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在渝州还好,可等上了北边,天气便越发的冷,便是马车里染着炭盆,她盖着毯子,可呼吸里都透着干涩的冷意。眼下进了自己家,才总算好些。   站定了身子,婢女们正要上前伺候,就见天子上前,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要为她解了披风。   “别,让她们动手就行。”季雁来试图阻拦,寇元青却不以为意,反而笑了,低声道,“难得的伺候佳人的机会,青阳你莫要拦我。”   他声音虽然放的很轻,可周围的婢女们却都是听见了的,面面相觑后,不由一笑,心下赞叹欣喜于天子对自家姑娘的喜爱。   细眉轻蹙,季雁来还有些迟疑,寇元青已经解开了抽绳,她只得停了动作,抬头看向眼前眉眼含笑的男人。   待目光落向他的额头,不由一顿。   “你还戴着呢?”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惊讶的呢喃,看着那个她亲手绣好的抹额。   自从她把这抹额送给了寇元青,之后每次见面都能见他戴着,可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戴着?   季雁来的绣工只能说一般,太复杂的她也不会,因此,送给寇元青的这个抹额上面只绣了简单的云水纹,上面嵌着的珠宝倒是各个都是极品。可不管怎么说,相比寇元青之前的那些绣工精美的抹额,都是有差距的。   “你送我的。”看她一眼,寇元青笑道,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不由得,季雁来脸颊一热。   “可那也不能一直戴着啊。”她悄声说。   “那你再送我一个。”取下披风,寇元青随手抛给婢女,握着季雁来的手拉着她在铺好了锦垫软枕的榻上坐下后道。   “我做的不好。”心中甜甜的,季雁来眼波一转,犹豫道。   “谁说的,青阳做的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了。”寇元青郑重反驳。   “瞎说。”   “我从不瞎说。”寇元青似有些委屈的澄清道。   “不许这幅样子。”季雁来伸手推开他的脸,不想再看这人装可怜。   “青阳,再给我做几个,嗯?”   季雁来不由犹豫。   “嗯?”   “好,好吧。”季雁来水眸流转,到底应了。   寇元青就忍不住笑了。   “对了,和我一起来的还有石老,不过他没来季家,去了宋指挥使的家。”季雁来忽然想起,便提了一句。   “我知道,是我给他写的信,让他来看看我们的大婚。”   “什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季雁来又惊又羞。   “那老头子……到底也算我的师傅,便想着让他来看看。”寇元青声音微不可查的顿了顿。   下意识搭住他握着自己的手,季雁来抬头冲他笑了笑。   大婚都是请的亲朋好友,可到寇元青这里,能请的,竟只有一个石老。她心里想着,顿时就有些心疼了。   寇元青的唇角在对上她温柔的双眼后,便往上扬了扬,眼中笑意盛了许多。   没在季家待太久,寇元青很快就回了宫,前脚离开季府,他面上的笑意就飞速退去,恢复了惯常的神色淡漠。   眺目看了眼城外的方向,他微不可查的嗤笑了一声,回了皇宫。   回京没两日,就是小年。   短短两天,就有不少帖子送到季家,都被季雁来委婉推拒了。等到小年这天,因为家人不在,府中只有她一个人,看着似乎和往年差不多,但是入目之处都是熟悉喜欢的景色,她整个人都是开心的。   下午时,寇元青匆匆来季家和她小聚了片刻,又回了宫。   虽然不动声色,可季雁来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他貌似平静的神情下的暗潮。   过了小年,上京城的年味越发的盛了。   正明街上热闹的喧嚣声似乎能透过半个上京,传到家家户户。各家准备着过年的事宜,宴会帖子倒是没那么多了。   这七八天的时间,似乎辗转而逝,又似乎十分漫长。   年三十季府张灯结彩,季雁来穿着针线房刚做好的新衣,头戴一整套的玫瑰花嵌红宝珍珠钗环,披着领子镶着白狐毛的披风,衣服上绣着的玫瑰花样子栩栩如生,行走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火红的玫瑰竟是以红宝做蕊,细细的打磨好的金刚石点缀在花间裙角。   她这般盈盈站在廊下,被彩光环绕,简直宛若神妃仙子一般。   常信进了内院乍然抬眼,也不由愣了一下。   “娘娘,陛下惦念着您一人在府,特命老奴接您进宫过年。”他上前说。   季雁来微讶,“进宫?”   说这话,她就想拒绝,过年自古就是在家中过得,便是定下婚约,也还未成婚,如此这般,实在于理不合。   “娘娘,”看出了她眉眼间的拒绝,常信上前一步,没再顾得上恭谨之态,微微抬头,面露急切。   见此,季雁来心中一顿。   常信素来老练沉稳,不急不缓,现在这般……   “好。”她心中辗转,到底应了。   听她应下,常信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没再耽搁,道,“那娘娘这便动身吧,马车已经候在府外,宫中什么都有,也不必再劳烦诸位姑娘了。”说着话,他看了眼季雁来身后的婢女们。   季雁来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一行人这便出了门,季雁来一抬眼,不由微讶。   门前停的马车富丽华贵,前面是四匹神骏的马匹,这也就罢了,让她瞩目的,是马车上面的九尾凤凰纹。   便如五爪龙纹是天子专用,这九尾凤凰纹,乃是只有皇后能用的。   脚步微顿,眼睫一颤,季雁来还是迈步上前。   和寇元青的过往在她眼前划过,那个人对她的种种足够让她相信她一次,足够让她抛却某些顾忌。   马车徐徐远去,车身上金漆描绘而成的凤凰在下午略有些稀薄的日光下熠熠生辉,无声而尊贵。   今日过年,是皇室中人的家宴。   刚到上午,在京的诸位王爷公主就全都进了皇宫,去了太后宫中。   日渐西沉,太后一行人都移步到了韶和宫,小内侍轻巧了进了太极殿内禀报,道韶和宫那边来了人问天子何时过去。   寇元青没有在意,挥手命人退下后继续看着手中的折子,可好一会儿了,却是一页微动,他漫不经心的抬头,看向宫门处。   “陛下,陛下,娘娘进宫了。”能伺候在太极殿的内侍,一个个都是人精,眼见着天子这会儿心不在焉,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不,拉着季雁来的凤驾刚进宫门,就有人欢天喜地的过来报喜了。   季雁来霍然起身,大步出了殿门。   太极殿东那条长街之上,凤驾的金顶若隐若现,他不由轻笑,直接下了九重玉阶,往那边走去。   这边,马车停下,季雁来刚一抬眼,便见寇元青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走,去韶和宫。”他说。   “藏光。”季雁来可以说是胡思乱想了一路,眼下终于见着了人,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没事,你在我身边我安心。”寇元青握着她的手细心安抚。   “今夜……”季雁来难掩担忧。   “相信我。”寇元青揽她入怀,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担忧。   若是没有青阳在,管他洪水滔天,他都不会在意,可青阳在京,她哪怕是蹭破点皮,他都心疼。不论如何,总要人在他身边他才安心。   这边,凤驾大张旗鼓的出宫去季家,又返回宫中,不少人叹气,满心担忧当今天子为美色所迷,眼下还未成婚就送出了凤驾,以后呢?还有一部分人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天子看中的是季家女。   以季家的家教,想来季雁来定能劝诫一二,不会让天子太过出格才是。   而另一波人,便有些迟疑。   天子选在今日接季雁来进宫,到底是情之所至,还是……   “侯爷,现在迟疑也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虞上云轻笑。   他在窗前回头,左边脸颊一道二指宽的疤痕惊心动魄,哪里还能看到昔日惊艳整个上京城少女们的风采。那双眼睛依旧含情带笑,可衬着那张脸,却让人心中发寒。   振威候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只是轻笑了一声。   眉头微动,虞上云有些莫名,不知他为何而笑。   “走吧。”振威候说,穿着一套略有些陈旧的盔甲起身,灯火照耀,寒光闪现,方让人窥见这身其貌不扬的盔甲上满满的杀气。   夜色中,一个个身穿普通衣裳的人悄然聚集在一起,无声的遥望皇城的方向。   韶和宫位于御花园一侧,自来是皇家之人聚宴所在。   今日过年,宫内歌舞声起,殿内诸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热闹无比。   不多时,有内侍扬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顿时转身向门口,目光悄然划过太后与荣王母子。   他们可都收到消息了,天子把那季家女接近了皇宫,往年荣王从来不理会这位发妻,太后也不怎么理会,也不知,如今眼见着曾经不在意的人,成了大昱朝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人心情如何。   人群中,寇珑玉低头,勾起唇角,阴沉一笑。   旁边寇珑珠心知这位长姐自从受伤后就总有些阴晴不定,便一直注意着她,眼下猛然见了这个笑,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寒。   脚步声起,一身玄色龙袍,头戴金冠的寇元青轻扶着一身红裙的季雁来缓步进了殿。 第64章 叛乱 “不,外面我不放心,先住在宫里……   诸人目光一滞。   这些年, 天子龙威日盛,加之其处事淡漠,神情稍有变化, 就能引得旁人心中一紧, 越发的敬畏。   他们见多了这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模样,却从未见过, 他这般眉眼含笑, 轻抬手臂, 略有些殷切的扶着别人的模样。   目光悄然落在一身红色衣裙,娇艳逼人的季雁来身上, 他们既是好奇她到底有何不同, 可心中却又忍不住想着, 如此容颜,莫说是天子,便是寻常人怕是也要捧在掌心——   如此看来,天子也只是个寻常男人罢了。   如此心思转动,又有人去看寇元嘉, 很是惊讶他到底是如何做到不将这样绝色的王妃仍在王府置之不理的。   诸人目光所及之处,寇元嘉敛眉垂眸,面色淡淡。   无人得知,他攥在袖中的手依然刺破了自己的掌心。   雁来、   他以为他的王妃会一直等着自己,可终究,是他自视过高了, 不过没关系, 还来得及……   大昱朝开国至今一百余年,历经六任帝王,皇族繁盛。   只这一个大殿之中, 便有着六位亲王,十余位郡王等,待寇元青上座,季雁来坐在他右侧下首,只比太后低了些许。   见此,诸人心中一动。   尚未成婚,便只比太后低半筹,若是成了婚,那太后,怕是要听皇后的了。   看天子的样子,太后怕是别想摆什么母后的谱了。   这个道理,他们明白,太后只会更清楚,她神色未动,淡淡喝了口茶水之后,看了眼寇元嘉。   宴会开始,所有人都无视了季雁来曾是荣王妃这件事,全都为天子庆贺,夸赞季雁来的话更是挥手即来。   殿侧弦瑟声起,殿下舞姬们穿着红色的裙裳,翩翩起舞。   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一行宫女悄然上前,在季雁来的桌几上摆好点心茶水,又悄然退下。   季雁来喝了口茶,果然是她最喜欢的留仙蜜茶,至于桌上的点心,也都是她喜欢的。   在此之外,又有几样新奇的她未曾吃过的,她试着尝了尝,眼睛一亮,惊喜的发现这些全都附和她的口味。   吃着喝着,又赏着殿中的歌舞,至于对面似有些沉默的太后以及看了她好几眼的寇元嘉,她全都视而不见。   太后心下暗恼,季雁来还没入宫,竟然就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可不管心中怎么想的,她面色都纹丝未动,还含笑附和了两声诸王赞赏寇元青和季雁来相配的话,似乎遗忘了,季雁来曾是她的儿媳一般。   听着上首自己母后口中的话,寇元嘉微微阖眼,袖中的手疼的越发厉害。   殿中之人心思各异,偶然对视一笑,心中赞叹这位太后的能屈能伸——   不过也是,若非如此,先帝后宫佳丽无数,怎么会轮到她出头。要知道,在受宠一年过后,她便被先帝抛到了脑后,可她竟然靠着当时腹中的胎儿重得盛宠,并且养大了孩子,到最后还当上了太后。   这份能耐,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少吃些白玉酥,会口干,尝尝这个。”眼见着季雁来一口一口快要吃完盘中的点心,寇元青扬声提醒,又指了桌案上刚刚剥好的一盘各种干果,让常信送了过去。   “好吧。”季雁来有些不情愿的收回了伸向盘子的手,顺手喝了口茶,才觉口中干渴。   常信碰了玉盘送过去,她低头看了眼,忍不住冲着寇元青笑了笑。   这一盘子分量可不少,想来,寇元青刚才一直都没停过。   “皇兄对我这皇嫂可真好,眼看着,怕是要把别人羡慕坏了。”寇珑珍忽然开口笑道,直接叫起了皇嫂。   “我的妻子,自然要对她好。”寇元青理所应当般的说。   “看来我皇嫂以后有福了。”寇珑珍笑的十分灿烂。   “长公主!”季雁来有些羞赫,还未成婚,私下里叫一叫也就罢了,眼下这么多人,她一口一个皇嫂的,实在是,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呀——”寇珑珍挑眉一笑,似乎还想打趣,就听得寇元青轻咳了一句,立时住了嘴。   一群看热闹的不由去看太后和荣王的脸色。   便见前者看了商阳长公主一眼,而后者撇了一眼后又低下头喝起了闷酒。丝毫没发现,另一边,寇珑玉皱了皱眉。之前没发现寇珑珍如此,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对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要知道,她知道的……可不少。   感觉自从出了文宣伯世子的事之后,商阳长公主做事越来越奇怪了,有人心里嘟囔,不解她之前不是和季雁来不对付嘛,怎么这会儿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季雁来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暗流涌动中,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夜时分,过了子时,便是新年,外面烟花留下一声长长的破空之音,在天空炸开一片绚烂。   这般坐了许久,季雁来看了两眼,便有些心动,想要去看看烟花,却又怕破坏了寇元青的计划,只好按捺下来。   “想看烟花?”她不说,寇元青却是知道的,便看着她含笑问。   下面诸人饮乐之声配合的放轻,却还是没认出多看了眼寇元青。   他们之前从不知道,原来这位天子的笑容竟然这样多。明明之前常年面色淡淡,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的、   “还好。”季雁来轻轻一笑,道。   “喜欢那就去看。”寇元青道,没理会旁人,站起身便向季雁来伸出手示意。   季雁来下意识伸手搭了上去,等到寇元青拉着她起身往殿外走去,才算回了神,感受到别人投注来的目光,脸颊不由一热。   看着那片淡粉的侧颜,寇元嘉目光一定。   他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季雁来。   两人携手出了大殿,只见灿烂烟花在天空炸开,一片斑驳绚丽之色。   季雁来下意识伸手,看着点点流光映在掌心。   “真好看。”她笑了。   “你喜欢我每天都让他们放。”寇元青低头专心的看着她。   “不要了,烟花容易失火,放一次要废不少人力物力,偶尔一次就好。”季雁来有些心动,笑了笑后还是拒绝了。   “无碍,他们巴不得多拿钱呢。”寇元青轻笑。   “多拿钱?”季雁来有些好奇。   寇元青才一一解释,原来,像这样晚上出勤轮值,是会多拿钱的。   季雁来这才恍然,明白他为何会那样说。   “走,我们去太极殿看。”寇元青牵着她道。   说是去太极殿,可在行到一半,两人便进了一间空置的宫殿。   季雁来有些不明所以,便见一个有着和她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子上前,恭敬弯腰,道,“卑职借娘娘首饰衣裳一用。”   “好。”她立即恍然,点了点头。   “去吧,我等着你。”寇元青道,目送她进了内殿。   季雁来取了钗环,换了衣裳,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人梳妆。见着暗卫要退下,忙把人留住,十分好奇她都是怎么易容的。   接下来,她便眼见着那暗卫迅速挽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发髻,又一一簪上钗环,换上她的衣裙,只是一转眼,看着就和之前的她没有分别了。   “好厉害的易容术。”她不由惊叹。   “娘娘过奖。卑职先走了。”暗卫轻笑,连着唇角的弧度,都和她一般无二。而后弯腰退下。   季雁来这边很快上好了妆容,她起身出去,扫了眼身上的衣服,刺绣精美,锦缎华贵,比之她那身还犹有过之。   最重要的是,十分合身,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   外面寇元青见了,眼神一亮,笑道,“我就知道肯定很衬你。”   季雁来有些羞恼,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心跳略快,她眼波一转,瞪了眼他。   寇元青低笑两声,拉着人往前走去。   太极殿地势极高,又有九层玉阶,从哪里看去,可以将泰半上京城都尽收眼底。   两人挽着手,没有走长街,从承乾殿过,自后殿进太极殿,两人站在殿门之处,看着上京城万家烟火,夜空中烟花灿烂,好一派盛世景象。   “那、”正看着,季雁来一惊,示意寇元青看向宫门处。   星点灯火亮起,忽又熄灭,一阵努力压低却仍旧带着些许琐碎的摩挲之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有人在这夜半时分,进了皇宫。   “无妨。”寇元青将她环在怀中,轻声安抚,“我们看着就好。”   那阵细碎之声从长街直直往后宫而去,很快,韶和宫处灯火通明,几乎点亮了半边天空,阵阵喊杀声撕破夜空。   季雁来握着寇元青的手一紧,只觉口中干涩,道,“他们怎么敢……”   “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寇元青低笑,在她耳边一一述说着近来世家是如何与振威候以及荣王,寇珑玉联手。   如今,不过是世家放手一搏罢了。杀了他,他们将寇元嘉送上皇位,他那人性子清高骄傲,向来赞同世家那一套说法,如此一来,世家何愁不能再继续延续下去。   “有那么重要吗?”季雁来不解世家的想法。   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哪里不好,为何世家就不能接受这些,非要自己高高在上才行?   “是傲慢。”寇元青道。   “那我呢?”这时,一道低哑的声音破开夜空。   “自然是为了报仇。”寇元青头也不回的说。   “可惜。”看着前面相拥的二人,振威候忽然低声说。   若他之前见过天子和季雁来相处,便不会怀疑他的情意,也能破开之前的种种迷雾。更可惜,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寇元青不为所动,季雁来确实有些好奇的。   “可惜什么?”她转过身看向振威候,不,应该是安国公才对,按照年龄来说,这位国公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可他满脸风霜,看起来竟仿佛五十余岁般。   眼见着季雁来容颜,振威候顿了一下。   “你和你娘很像。”他说。   “我娘?”季雁来更好奇了,这些年,她从未在别人那里听说过有关于她娘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力,她娘也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商户之女,和她父亲结缘,两人成亲生子,最后有了她。   “你不知道?也是,你爹估根本不在意,想来也不会跟你说,你娘是大通商行的创始人之一,她是一个经商奇才。”振威候看着季雁来说,神态间隐有些怀念。   “什么?”季雁来惊讶了。   她手里大通商行的份子的确挺多,原来也曾好奇过,可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你们其实不像。”振威候看着她神态变换,眼神清澈,忽然又说。   那是一个心思坚定,手腕强硬甚至有些狠辣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她的女儿却是一个柔善的人,虽然有着同样的坚定,但是更像季家的人。   季雁来不由皱眉,不解其意。   “我让人抓了云家和虞家以及其他世家里的人。”振威候看向寇元青,道。   “你要什么?”寇元青反问。   “我罪不可赦,但是我的子孙们都是无辜的,我拿那些世家中人,换陛下放过他们的性命。”   “只是性命?”   “没错。”感受着周围引而不发的道道气息,振威候便知他毫无胜算,事到如今,只求他的晚辈们能活命。   “好。”寇元青应了。   振威候一喜,直接说出了地址。   守在一旁的侍卫立即动身,点了人准备去把那些人带回来。   一场风暴就这样悄然散去,季雁来尚有些心惊肉跳。   今晚种种,只要走岔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还好,还好。胜的是他们。   “青阳,这一夜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眼见着有侍卫匆匆过来,寇元青看了一眼,转而低声对着季雁来说。   “那我这就回去。”   “不,外面我不放心,先住在宫里,好吗?”寇元青顿了一下,缓了有些紧绷的语气,放软了声音。   季雁来有心说不好,可对着寇元青那双难掩担忧的双眼,到底点了点头。   “那我住哪儿?”她问。   反正是绝对不能和寇元青一起住的。   闻言,寇元青墨眉微动,看了季雁来一眼。   他心潮涌动,几乎想说就住在承乾殿,可到底忍住了。   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季雁来下意识撇开脸,有些不好意思。   “后面乱糟糟的,委屈你一晚,先住在承乾殿偏殿可好?”寇元青说,看着那片带着红晕的脸颊,只觉得喉间发紧。   季雁来点了点头,不想再面对寇元青仿佛要将她烧化的目光,匆匆的说,“那我这就去。”   “嗯,”寇元青不敢多说,怕他再也忍不住,招来了常信,让他安排。   季雁来便跟着常信一起离开,去了承乾殿东边的楼阁。   这里看样子平日里应该是寇元青休憩的地方,常信一路引着她上了二楼,请她稍等,然后安排了宫女们仔细收拾了一番,才算满意。   梳洗过后,季雁来躺下,这一夜纷乱,她本来睡不着的,可嗅着室内玫瑰花和龙涎香交织的馥郁香气,竟不知不觉的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另一边,寇元青大步流星,去了韶和宫。   之前歌舞升平,富丽堂皇的宫殿这会儿一片狼藉,几个轻扫地面的内侍匆匆退避至一边,寇元青毫不在意这种种一切,直接进了大殿。便见侍卫重重守卫的殿中,太后,荣王,宸华长公主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在侍卫的看守下,一身狼狈的跪在地上。   “寇元青!”余光扫到他,寇珑玉霍然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的喊道。   “肃静!”看守着她的侍卫毫不留情一刀背拍了上去,将这位往日傲慢跋扈的长公主拍的一晃,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第65章 癫狂 寇元青平静的看着寇元嘉发疯,最……   凤衔珠步摇掉落在地, 碎成一片。   上面镶嵌着的南覃今年新供的极品珊瑚珠子散落一地,任是如何的珍贵难得,在这个时候, 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姐姐。”寇珑珠一惊, 她本来被看守在一旁并未被压倒在地,可这个时候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跪在寇珑玉的身侧, 哀求的看向寇元青, 道, “皇兄,求求你, 绕过姐姐吧。”   “你不要求他!”寇珑玉怒道, 扭过头瞪向她想要阻止, 发髻被蹭开,乱七八糟的散开,顿时让她无比的狼狈。   “皇兄!求求你。”寇珑珠才不管她说了什么,继续哀求。   寇珑玉自幼就护着她,事事冲在她前面, 养的她性格略有些软绵,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一味哀求。   “珠儿!”之前被抓住寇珑玉不后悔,被压得跪倒在寇元青面前时,她也不后悔,反正她已经成了这幅样子, 还不如去死, 可看见妹妹如此的时候,她后悔了。   “没有用的,你不要求他。”她咬牙, 哑着声音说。   “姐姐她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毁了容貌,才性情越发偏执而已,你饶过她,她会改的。”寇珑珠绞尽脑汁的想要解释。   宋城看着满脸哀求的寇珑珠,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寇元青扫过姐妹两人,侧目看了跟在身后的宋城一眼,直接越过她们,走到了寇元嘉身前。   相比寇珑玉的疯狂,寇元嘉这会儿反常的沉默。   他跪在那里,腰背挺直,眉眼轻垂,一派从容冷静的模样,缓缓抬头看向寇元青。   “你赢了。”他说,声音嘶哑。   寇元青低头看着他,看着之前他满心羡慕的人,忽然就笑了。   “从发现青阳不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注定会赢。”他弯腰,在寇元嘉耳边轻声说。   曾经对寇元嘉的容忍不过是怕伤了青阳,可在发现青阳对他的不在意后,他有有什么可在意的?   “不可能!”寇元嘉面色一变,大声叫道。   季雁来怎么会不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让她太失望了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的!   寇元青无所谓的一笑,又看向太后。   太后面色微变,道,“陛下,哀家也没想到福寿会这么做,可念在他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还请饶恕他吧。”   作为当朝太后,在没有确定罪行的证据前,御林军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守在她身边。   寇元青神色顿时微妙。   太后这是把罪过都推到寇元嘉身上去了?   寇元嘉看向自己的母亲满眼惊愕。   太后眼神微动,避开了他的视线。   怔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寇元嘉缓缓低下头,在这一瞬间,他一直挺直的腰身仿佛都弯了下去。   “嗤、”正安静的大殿中,寇珑珍忽然笑了,引得众人都看了过去,她却毫不在意,笑的眉眼弯弯,肆意中带着些许癫狂。   “我的好兄长,我还以为我们的母后多喜欢你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前俯后仰,眼角都渗出了泪,说,“你们借我和寇珑玉和解,然后拉近关系,为了帮你,连我这个女儿都不顾了,结果,现在你也被放弃了,哈哈哈哈哈哈。”   “珍儿,你胡说什么?!”太后惊怒的道。   “怎么样,我的好兄长,现在感觉如何?”没有理会她,寇珑珍笑着踉跄的站起身,走到寇元青面前蹲下,笑盈盈的探头去看他的表情。   “怎,怎么会…珍儿,我不知道,不,这不可能。”寇元青满脸不可置信的说。   “珍儿,不管你在哪儿听说的这些,母后不可能会这么对你的,你别被骗了。”太后连道,站起身想要走到她身边。   寇元青一个视线,侍卫抬手拦住了她。   太后脚步一顿,看了眼寇元青,又看向寇珑珍,双眼一震,急切之色一闪而归。   “行了吧我的好兄长,寇珑珍莫名和你恢复往来,背后原因我不信你没猜到,别自欺欺人了。”寇珑珍有些厌恶的直接打断。   寇元嘉皱着眉,说,“我没有。”   寇珑珍定定的盯着他,然后笑了。   “你和我们的母后一样,只爱自己,你不是没有发现,你只是不在意,连想都不愿意多想罢了。”她说,逐渐变得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珍儿!”太后匆匆道,看向寇珑珍想要说些什么。   寇珑珍抬眼,复杂的看向她,然后走到寇元青身前,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叠信件。   “这是母后和云家虞家联系的信。”   “珍儿!”   “珍儿!你怎么?!”   太后和寇元嘉先后不可置信的说。   “把太后请回寝宫,好好保护着。”寇元青毫不在意的把信给了侍卫,随口吩咐道。   “皇帝,我、”太后慌乱极了,哪里还有刚才的从容,口中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寇元青却没有要听得心思,一个眼神过去,守着太后的御林军就上前把人打晕了。   除了太后外,荣王和宸华长公主的罪行都是确凿无疑的,两人在叛军攻进来的时候就直接站了出来,根本没有可狡辩的余地。   这会儿在寇元青的示意下,御林军上前,直接押着几人准备离开。   “她是喜欢我的,她一定是喜欢我的!”寇元嘉忽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寇元青一句句的说,“之前三年,她那样的温柔体贴,她只是……”   寇元青没忍住,上前一脚把寇元嘉踹得踉跄后退好几步后面色苍白的倒在了地上。   拉着他的御林军顿时松手,和其他人在宋城的指挥下全都退出了大殿。   被押出去的寇珑玉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姐姐、”寇珑珠担忧的说,脚下一个没注意踉跄了一下。走在她身后的宋城下意识一抬手,将她扶住。   “多谢宋指挥使。”寇珑珠匆匆道谢,继续亦步亦趋的走在寇珑玉身后。   “哈,哈哈,雁来只是,只是对我失望了而已,你,你也不过,”寇元嘉有些奚落的看向寇元青,脸上却灿烂的笑着。   这一刻的他,和刚刚有些癫狂的寇珑珍,竟然出奇的相似。   寇元青上前,一脚踩在寇元嘉的胸口,缓缓用力。   寇元嘉的脸色逐渐涨红,他大口大口的喘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算什么东西。”寇元青冷冷的看着寇元嘉,声音低沉的吓人。   寇元嘉只是笑,一味的笑。   看着这样的他,寇元青也在笑。   “难道你不知道,青阳爱洁,尤其是感情上,她的双眼从来都掺不了沙子。”他缓缓道。   寇元嘉的面色微变,笑容渐渐消失。   “在你身边出现舒宜真的时候,她就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了。”寇元青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青阳装的太好了,好到他几乎都信了她是喜欢寇元嘉的。如此互相拉扯,患得患失。他只好去等,等青阳露出不想再坚持下去的态度,可到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先出了手。   寇元嘉的面色依旧涨红,可他一双眼睛却在这瞬间变得死寂。   “对了,你知道舒宜真的真实身份吗?”寇元青本来不想理会寇元嘉的,有这个时间,他更想多看看青阳,可既然他非要发疯,那他也愿意奉陪,便笑盈盈的说。   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笑容,寇元嘉只觉得浑身发寒,心中明白他接下来的话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本姓冯,”   寇元嘉一时间有些迷茫。   “就是你那个舅父发妻的冯。”   寇元嘉眼神一动,刚刚撑起的那点精神在这瞬间仿佛破开了一条口子,木木的看着寇元青。   “她家破人亡,恨透了张家,可更恨的却是张家作威作福的依仗。当时振威候恰好路过,救走了她,又设计把她送到了虞家的眼中,让她想办法拉近你和世家的关系,”寇元青笑道,“你果然动了心思。”   “没白费虞上琛和你相交多年,他对你的喜好,摸得可真是准。”   “是你,是你设计的。”一说起虞上琛,寇元嘉瞬间回了神,瞪大眼睛看着寇元青。   现在谁不知道,虞上琛是天子的新宠。   “那个时候,青阳还未赐婚于你,我管这个干什么。”寇元青嗤笑。   若非青阳,他看都不会多看寇元嘉一眼。   “可后来呢?”寇元嘉扯着嘴角冷笑,道,“他们都怪我冷待季雁来,但你,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你自诩喜爱季雁来,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哈哈哈哈哈哈,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为的,不就是今天吗?”   “寇元青,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一样的算计,一样的无情。”   寇元青平静的看着寇元嘉发疯,最后轻轻一笑。   “青阳觉得我比你好,就好了。”   寇元嘉的笑戛然而止。   寇元青不想再理他,叫了人进来,自己转身大步往承乾殿走去。   随着路途越近,他的脚步忽然放缓。   寇元嘉的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他心中忍不住去想。   若是青阳知道了,可会怪他?   “不,不会的。”寇元青喃喃的说,心中却迟疑不决。   “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常信上前低声说。   “她住在哪儿?”寇元青没再进小楼,而是抬头看着。   常信便指了指季雁来寝室所在的方向。   寇元青抬起头,安静的看着。   只是想着屋里睡着的那个人,他冷漠的神情便渐渐的变得柔和下来。   “陛下,平南侯,秦国公,丞相等诸位大人都进宫了,段将军请示是否放他们进宫。”   “让他们进来吧。”寇元青说,一顿后又加了一句,道,“去太极殿。”   非朝会期间,召见群臣一般都是在承乾殿,可眼下青阳已经睡着了,他担心那些人没轻没重的可能会把她吵醒,索性就换了地方。   她今日一晚上一直担心着,想必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太极殿中,偏殿燃起灯火。   原本内侍准备点燃整座大殿的灯火,可寇元青制止了,青阳浅眠,骤然点亮这里的灯火,难免会影响到后面的承乾殿,吩咐道点几盏小灯就好。   本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一片昏暗,匆匆前来的诸位臣公心中一紧,等进了侧殿,见着天子安然无恙,才算放下了心。   “臣等,参见陛下。”一群人行了礼,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今夜宫内喊杀声不觉,上京城外也不安宁,杀声震天之后,夜半开了城门,大军进城后,马蹄声踏破黑夜,将士们肆意封住了城内许多宅院,有世家的,也有王侯的,更让人心惊的是,里面还有荣王府河宸华长公主府以及振威候府。   如此种种,很难不让人猜想到发生了什么。   “太后,荣王,宸华长公主,振威候,以及云家,虞家谋反,已被朕拿下,诸卿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寇元青道。   闻言,众臣心中一动。   这些人中,可是把能影响到天子皇位的势力都包括进去了。他们悄然看向天子,心中复杂。自此,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影响到这位帝王了。   按理说他们高兴,可一想到这位和季雁来的事,心中就不由惴惴。   这以后……   前朝那位可就是前车之鉴啊。   偏殿的几盏灯火亮了一夜,等到天明才熄。   今日宫中晨钟未响,让候在宫外的群臣心下更加不安,直到宫门大开,隐隐萦绕在城内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们心中一滞,面面相觑后小心进去。   宫内,宫人内侍们不停,总算抹去了地面大半的血迹。   有些花木上沾了血,都要被铲去换了新的。   天子迎娶皇后在即,留下这些沾了血的东西可不太好。   常信捧着手炉披着厚厚的披风从晨间冷风中匆匆穿过,仔细督促,就听见小徒弟在后面嘀咕‘要不是着墙面地面不能动,奴婢瞧着,皇上怕是连它们都想换了。’   “时间不够。”常信想着天子早上的神情,忽然蹦出了一句。   “啊?”小徒弟迷惑道。   常信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是不能动,只是三月婚期在即,眼下想要修整墙面地面,时间不够,所以天子只好放弃罢了。   瞧着吧,等成了婚,早晚要换。   一室暖香的寝室中,季雁来醒了。   “采春,几时了?”窗外略有些昏暗,她分不清时候,便扬声唤了一句。   “姑娘,辰时正了。” 第66章 销魂 好一会儿,一只绣鞋被她从被子中……   “这么晚了。”季雁来轻声说, 懒懒的起身,抬眼瞧见室内陌生又熟悉的装饰,才醒过神这是在哪儿。   熟悉在东西都是她喜欢的, 陌生在不是她常用的那些。   “姑娘, 起吗?”   “起。”抬手掩唇,懒懒打了个呵欠, 季雁来随手顺了顺披在胸前的头发。   得了季雁来的话, 采春这才推开门, 一行宫人们如水般轻快又自然的捧着洗漱用的东西进了寝室,伺候着她起身梳洗。   “拜见陛下, ”忙忙碌碌了小半个时辰, 季雁来换好衣衫, 洗漱过后,正在梳妆,便听见楼下有人恭敬道。   她心中一动,不由转头看了眼房门。   宫女忙不迭的停手,生怕弄疼了她。   “青阳, ”看着眼前半阖的门,寇元青没有进去,而是沉声唤道。   “嗯?”见着他竟然没进来,扫了一眼室内守着的宫女们,眼中笑意一闪,季雁来随口应了一声。   “我进来了。”寇元青伸手搭在门上, 低笑着问。   “不要, 我正在梳妆呢。”季雁来伸手划过,选了支花钗,示意宫女为她簪上。   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陛下的话, 宫女有些惊愕,反应也不由得慢了半拍,这才接过小心翼翼的簪进了那青丝堆就的云髻中。   “那我需要等多久?”   “等等就是了。”   两人隔着一扇门聊了起来。   季雁来轻轻起身,看着镜中神色红润,格外容光焕发的自己,勾唇笑了笑,才轻轻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那你可莫让我等太久。”门外寇元青看着门后闪过的那片红色裙角,就笑了。   季雁来伸手拉开门,笑着看他。   “我哪里敢让陛下等久?”她似喜似嗔般。   “这一觉睡得可好?”寇元青伸手过去,注视着她问。   “还不错、”咽下到了嘴边的很好,季雁来含蓄的说。   “那就好。”寇元青就笑了,拉着她转身下楼,去用早膳。   早膳十分丰富,摆满了一桌,宫女在旁伺候着,季雁来只是一抬眼,便选了她喜欢的菜来。   她略皱了皱眉,不习惯别人挟菜。   “都退下吧。”寇元青扫去一眼。   一众内侍和宫女们离去行礼退了出去。   “这下可好了?”寇元青笑问,带着点打趣。   季雁来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她就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不熟悉的人碰,这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寇元青没忍住,就笑了。   “事情解决的怎么样?”季雁来问。   “太极殿里群臣还在商议。”寇元青轻描淡写的说。   “商议?”   寇元青正要回答,季雁来皱了皱眉,忽然道,“你昨晚睡觉了吗?”   他一顿。   “看来没有。”季雁来看着他满眼的不赞同。   “总要先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寇元青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眉眼飞扬的模样,灿烂极了。   季雁来眼神一动,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再忙也得记得休息,别不管不顾的。   寇元青温声应好。   待用完早膳,季雁来就准备出宫去了。   “带一队御林军回去,我嘱咐了人在季家附近巡查,有事就放示警烟花。”寇元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细细叮嘱,季雁来只管点头应好,这般耽搁许久,等的在外面转着圈着急的内侍探了好几次头,季雁来才算起身离开。   看着马车在黑甲御林军的护卫下从长街远去,往宫外行去,一直到看不见了,寇元青才转身,去了太极殿。   每年正月初一,是为元日,本来是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使臣觐见的日子,可因为年三十荣王等人掀起的叛乱,今年的朝会取消。   接下来这半个月,上京城中可谓是风声鹤唳。   荣王与宸华长公主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夺爵,废为庶人,送去给献王作伴,为先帝守陵。至于太后,为孝道计,请入慈安宫,内置道观,请她出家,自此闭宫,无事不得出。   其他涉案人抄家,落狱,夺爵,斩首,流放。   每天都有人被拉去午门,哭喊声震天,午门的土被铲薄了好几寸,最后被拉来的新土覆盖,痕迹被消磨,可盘旋其上的血腥气似乎在无形间萦绕遍了整个上京城,让无数人心惊胆战,生怕被牵扯进去。   至于云虞两家,在京人等都已经拿下,只待其他人被送入京,一同定罪。   天子在位四年,手腕虽然强硬,却总会留有余地,鲜少有下手这般狠绝的时候。   如此一来,不亚于杀鸡儆猴,一些别有心思的人心中一肃,朝堂一清,政事更加通明。   无人得知的是,正月初一,下朝之后,曾有人手持一封圣旨,拜见了天子。   “陛下,太傅魏敏求见。”常信道。   说是太傅,可寇元青和魏敏其实并不熟悉,当初这位太傅,主要教的是荣王和献王。   “他?”寇元青眼神一沉,叫了人进来。   这位太傅,在他登基之后一想老老实实,平日了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这个时候来找他……   “老臣,叩见陛下。”魏敏一进大殿,就行了大礼。   见此,寇元青墨眉微动。   常信一弯腰,立即叫了内侍们全都退出去,他则守在大门外。   本以为殿内的谈话要持续许久,可没想到的是,只是盏茶时间,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魏敏走了出来。他正欲见礼,便见着这位老大人看着上京城出了会儿神,忽然笑了一笑,大步离去。   遥遥看着,那道背影格外飘逸自在,往日里总是寡言冷淡的人,在这一刻,仿佛放下了什么大包袱一般。   常信若有所思,笑了笑,低头进殿,眼神微动,便见着天子御前,放着一卷圣旨。   殿内气氛沉凝,他不由屏息,没敢多言。   良久,寇元青冷笑了一声。   他闭眼,嘴角的讽笑渐渐淡去,化作了面无表情。   这是一封赐季雁来为太子妃的圣旨,有这封旨意在手,他随时可以说是太后矫召,趁先帝神志不清时篡改了他的旨意,季雁来本该是他的皇后才是。   如此一来,他和青阳,便可谓是名正言顺。   而先帝留下这封圣旨,为的只是留下荣王一命。   可他不需要。   他宁愿世人说是他谋夺美色,强夺弟妻,也不愿意让青阳这些年的苦楚,变成他人口中的一个笑话。   本来的太子妃,皇后,却因为算计,成了一个被夫君冷待的王妃。   不消多想,寇元青便能猜到民间会如何揣测传闻,便想到后世野史会如何胡编乱造。   他拿起圣旨,手上内气一震,便将这上好丝绸绣作的圣旨化为了粉末,只留下两只镶金嵌玉的卷轴,抛在了一边。   先帝把他和青阳的感情看得太轻了,也太淡了。   若他把青阳当做玩物,有这样一封圣旨的确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但是——   青阳不是。   他都舍不得青阳受丁点委屈,先帝却……   手上用力,寇元青不自觉的捏碎了龙椅上的把手。   常信悄然瞥见,呼吸一滞,差点连喘气都不敢了。   那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会让天子这样愤怒?   殿外,天色昏暗,似有风雪欲来。   季府屋内地龙烧的热烘烘的,季雁来躺在锦榻上听着曲儿,只觉得自在快活的很。   忽然,窗户开合了一下,采春的呼吸一顿,她睁开眼睛,就见寇元青正抬手制止采春行礼,向她走来。   季雁来示意采春出去,正要起身,寇元青就已经坐过来了她身边。   “下雪了?”她眼神扫去,便看见了寇元青肩上堆着的雪粒,不由惊讶。   “嗯。”   “下的大吗?”季雁来有些惊喜,想起身看看,却被拉住。   “青阳,”寇元青低声说。   季雁来这才觉出了寇元青的不对劲。   “怎么了?”也顾不上什么雪了,她看向寇元青放柔了声音问。   “没什么。”寇元青闷闷的说,倚身过来,将人笼在怀中,下颌点在了季雁来的肩上,“只是想抱抱你。”   季雁来只觉得更不对劲了。   可寇元青明显不想说,她不由蹙眉。   迟疑了一下,季雁来伸手,环住了寇元青的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心潮涌动,寇元青眼中低沉,然后阖眼,无声的说了句‘青阳,抱歉。’   那旨意不是恩赐,而是对青阳的羞辱。   两人安静相拥了许久,寇元青不动,季雁来也没动。   耳边的呼吸声浅浅,不知不觉间,她竟有了些困意。   “睡吧。”寇元青弯腰抱着她放在床上,轻声说。   挨着锦被,季雁来眼睫一颤,下意识睁开双眼,就见寇元青正握住她的脚腕,似乎……   “别。”她忙说,可寇元青手上一用力,一惊脱下了她的绣鞋。   “怎么醒了。”寇元青看她,点点灯火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大红色的帐子映着灯火,为她添上了一层迷离的晕霞。   他此时方知,灯下看美人,是何等的销魂摄魄。   “你干嘛…”季雁来脸颊滚烫,背对着灯火的脸看不清寇元青的神情,只能隐约感受到那一双迫人的眼眸。也顾不上那么多,匆匆把脚收进了锦被中。   “不脱鞋,怎么睡?”寇元青似是十分无辜的说,只是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定定的看着心中的佳人。   “那也不用你,”季雁来又羞又恼,转过头不敢多看,声音喏喏,“叫采春就好。”   “青阳。”大手放在肩头,季雁来心中一颤,便被人挽着转过了身,龙涎香扑面而来,她的唇被噙住。   一个漫长的亲吻,按在腰背上的大掌发烫,越发的用力,季雁来心跳越发的快,不自觉的按在他的手臂上,似乎是推拒,又似乎想要挽留。   半跪在床上,感受到几近要失控的自己,寇元青艰难的拉扯了一下,最后不舍得放开。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哑着嗓子说。   季雁来恍惚间点了点头。   寇元青呼吸一促,低下头没了章法在她的脸颊上落下几个吻。   从额头,到眼角,到脸颊……   直到那嫣红的唇,他喉间发紧,定定的看了一眼,到底不敢再考验自己的控制力,豁然起身。   “我走了。”他匆匆在唇上又落下一个吻,手指拂过季雁来眼角沁出的泪珠,转身大步离去。   季雁来半倚着床榻,看着那扇窗开了又关半晌才回神,急急的缩进了被子里,小声的吸气。   真是疯了,她刚刚都干了什么啊!!!   好一会儿,一只绣鞋被她从被子中踢了出去。   外面采春候了许久,使劲听着屋内没了动静,才试探着敲了敲门。   季雁来总算冷静了不少,扬声叫了洗漱,起身后看了眼被子,又叫了人全都给换了。   不然,不然……   可一看着那床,她还是不由想起刚才某人是怎么把她按在怀中,肆意的……   不敢再多想,季雁来躺好,可总觉得室内馥郁的玫瑰香中似乎添了丝龙涎香似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等好不容易回神,才发现自己正在傻乎乎的笑。   她咬了咬牙,又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总算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上京城照样笑语喧哗,繁华热闹。   朝堂上的暗流,和寻常百姓们大多都是没关系的。   “好酸。”季雁来被手上这串糖葫芦酸倒了牙,皱起了眉。   “我尝尝。”寇元青接过,自然而然的咬了一口。   “诶你!”季雁来忙不迭的拽他的衣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咬了一口,就,就在她牙印旁边。   她脸颊一热,睁大双眼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   “你干什么呀!”她又羞又恼的嘟囔。   “不酸啊,很甜的。”寇元青有些惊讶的说。   “不可能!”季雁来否认,她的牙现在还酸着呢。   “真的!”寇元青说的信誓旦旦。   季雁来就有点迟疑了,她看着寇元嘉咬的那个,和她吃的不是同一个,莫非这一颗不酸?   “你尝尝?我说的都是真的。”寇元青道,手上一转,把另一边没咬过的递给季雁来。   踌躇了一下,季雁来抱着验证的想法,伸手握住寇元青的手腕,轻轻张开了嘴,想试试。   寇元青垂眸看着她,眼看着她要咬上了,手一动拿开。   “骗你的,你也信!”他有些无奈的说,可眼见着眉眼含笑,分明是十分高兴。   “你!”季雁来这才反应过来寇元青是骗她的,手一动下意识锤了他两下。   寇元青也不躲,就笑着任她打。   他这样季雁来哪里还能下手,可收了手又生气,就撇过头不理他。   “是我错了,青阳,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寇元青就笑着过去哄。   “我不大人大量。”季雁来嘟囔。   “我真的知错了。”   “才不信。”   “青阳。”   季雁来转身向前,寇元青笑吟吟的追上,前面越发的热闹,灯市如昼,趁着一个不注意,他拉着人就进了旁边的墙角。   “不生气了。”他低头和季雁来四目相对,轻声诱哄。   “我不。”   “别生气了。”   “就不。”   “青阳……”   声音淹没在唇齿相接中,玄色身影将一身火红色衣裙的女子笼在怀中,动作轻柔缠绵,如珍如宝一般。 第67章 礼成 众臣跪拜,恭贺天子大婚,中宫有……   两人玩了许久, 等到灯市热闹稍淡,才离开。   过了上元,这个年也算过完了。   正月十九, 大军押解云虞两家人入京,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季雁来不由得想起了被锁拿下狱的云家兄妹, 曾经的翩翩公子, 如画美人, 如今……   可不管再怎么可惜可叹,她也只能想想。   受家族庇荫, 最后受家族连累, 此中因由, 徒叹奈何。   正月廿三,季家人进京。   这次来的不止季承安父子,还有季雁来的大伯母等亲戚,甚至连着许久未曾出门的祖父季秋声,也来了。   这个消息在季家人还没进京的时候, 就已经传了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让多少人惊喜。   若说声望,当今文坛,谁能及得上季秋声季大儒。   这不,季家车马还未进京, 季雁来就已经收到了不少帖子, 都是些文臣家中的女眷。   她顾不上那些,忙着收拾宅院,好让家人们来了都能住下——   说实话, 季家属实算不上大,算上所有的院落,也就将将能住下这些人而已。   她本以为自己那两日收到的帖子就已经够多了,等到自家祖父进京,各家名帖如雪花一般洒向季家,季雁来才真正感觉到了大儒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着的一切。   寇元青甚至亲自登门,拜见大儒。   不论在外人心中如何猜测,想着他这一举动是因为未来的皇后,还是真的因为季家的大儒,都不能否认,他这个举动,给足了季家颜面。   如此纷纷扰扰中,云虞二家的审问已经结束,停了半个月的午门,再次热闹起来。   自此,这桩犯上谋逆案,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兵马司的人出动,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肃清上京,要整洁,干净。   路边的枯树全部换掉,红绸做饰,彩旗环绕,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天子大婚,整个上京都变得热闹起来。   季府之中,季雁来也没闲着,随着婚期将近,各家说过两句话的夫人闺秀们都上门贺喜添妆,其中还有各国使臣,竟也奉上了各式珍宝奇玩。   一时间,季府人流如织,要不是门房看着拦着,怕是门槛都要踏破了。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中,二月悄然过去,三月了。   内廷司的掌使亲自送了嫁衣去季家,让季雁来试衣,如此三次,才总算定下。   除此之外,还有凤冠霞帔等等妆饰,全都再三确定。而季家大伯母亲自为她选定嫁妆,一样一样的敲定,田庄,山林,房子铺子,以及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女儿家嫁人,娘家都是要准备好能让她用一辈子的东西的,虽然宫中不用,可这都是季家的心意。   一来二去的,季雁来整日里忙的不行,可到头来,竟也不知道都忙了些什么。   唯有晚上坐在榻上舒了口气的时候,才觉得轻松,偶然抽空想起头一次嫁给荣王的时候,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甚至因为荣王的冷淡忽视,她比这还要忙,可那会儿她却没觉得累——   或者说,累给谁看?   “怎么样?”正出神间,寇元青低着头在她耳边问道。   他一双持剑握笔的手,正放在季雁来的肩头,一下下轻轻的给她按揉着。因着前次来见着她累,所以他回宫特意叫了老太医问了问,这次就用上了。   “累,”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季雁来蔫蔫的说,不想动弹,可脸上却都是笑意。   “那我再按按。”   “再用点力。”   “好。”寇元青应得好好地,却没敢使劲,只是稍稍添了丝力气。   “太轻。”季雁来无奈。   “好。”寇元青好声好气的应着,又添了丝力气。   这样弄得季雁来好气又好笑,只得按住他的手转头瞪他,“你用点力气,捏不坏我的。”   说着话,她拉着寇元青的手换了个地方,理直气壮的开始指使他轻一点重一点,然后在换个地方,上一点下一点。   寇元青全都好脾气的应了。   季雁来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眼中唇角的笑意,一直都没停过。   “还有八天。”一片温和宁静中,寇元青低头看着季雁来半露的玉颈,指尖不由微动。   室内灯火晃动,半开的窗扇中夜风送来新发的草木清香,窗前桌案中一束桃花开得娇艳,暗香隐隐。   那是寇元青上次来的时候带来的花,三天的时间,本来只是半开的花骨朵,现在已经全部绽放。   “……嗯。”还有八天就是婚期了,寇元青忽然说起这个,季雁来心跳不由加快,轻轻应了一声。   “太慢了。”寇元青轻叹,他恨不得就是今夜,现在,此刻,可偏偏,还有八天。   他话语中的急切丝毫没有掩饰,季雁来脸颊一热,喏喏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阳。”寇元青低声叫她,手上的动作停下,一个个轻轻的啄吻从她的侧脸向下,直到嫣红的唇瓣。   季雁来侧身抬头,不自觉的倒下,寇元青单膝跪在榻上,附身上去。   身前是寇元青,身下的锦榻,季雁来被锁在期间,心跳如擂。   她眼睫一下下的颤着,纵使相信寇元青,可还是忍不住紧张,不自觉的,手指拽紧了榻上的锦垫,绣着玫瑰花的锦缎被她捏皱,星星点点的红色在指间半遮半掩,让人遐思。   温香软玉在怀,寇元青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却又艰难的克制住。   不知过了多久,失控感近在眼前,他才艰难的抽身。   “青阳…”一下一下的啄吻,寇元青缓缓平复着微促的呼吸。   脸颊滚烫,季雁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呼吸都是热的,浅浅的啄吻不自觉的移到了颈间,似乎还在往下,她心跳一滞,不敢再继续下去,忙不迭的侧身避开,手指去拢起衣襟。   “不,不行。”她磕磕巴巴的说。   寇元青定定的看着她慌乱的神情,缓缓收回探去的手掌,然后死死攥紧。   “嗯。”他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你,你快走吧。”季雁来嘟囔,忍不住拿眼尾去看他,在对上那双灼热的眼后,又慌张的收回来。   “嗯。”寇元青闷闷的继续应声。   室内一片安静,两道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端旖旎。   “那我走了。”寇元青说。   “嗯。”季雁来头都不敢抬了。   寇元青看着她心中不舍,又坐了一会儿,才一狠心,站起身匆匆离开。   窗户开合之后,室内只剩下了季雁来一人,她忽然觉得,又好像太安静了些。   只是少了那么一个……   思及此,她心中一跳,好不容易温了些许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八天……”她轻声呢喃,忽然轻笑。   八天的时间似乎转瞬即逝。   季雁来早早就被宫中来的女官唤醒,开始梳妆,穿上绣九尾凤凰的嫁衣,头上凤冠沉甸甸的,之后,还有项链,手镯,玉佩,一样样的被女官们动作轻盈又不失利落的为她佩上。   外面礼官大声说着吉祥话,季雁来被扶着出门,拜别父母。   不过因为她母亲早逝,上首只有祖父和父亲二人,等到这时,季雁来一直匆匆跳着的心中,才忽然感觉到了不舍。   不过,也只是不舍。   而不是上次……时,她满心的忐忑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想再多想,季雁来一抬眼,冲着自家祖父和父亲,以及伯父伯母等亲人轻轻笑了一下。   “儿,拜别祖父,父亲。”她屈膝低头。   “起来,起来。”没顾得上自家亲爹,季承安连声说,一脸的不舍。   女儿好不容易接回家了,可这么快竟然又要嫁人了。虽说那人看着不错,可以后的事谁又知道?他满心满眼的担忧,连笑都十分勉强。   “好孩子,起来吧。”看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季秋声温声道,又招了手叫她去,细心叮嘱。   季承安在一旁附和。   眼看着,祖孙三人就说了起来。   女官和礼官对视一眼,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催促,只好眼巴巴的看着。   正说话间,有穿着崭新衣裳的管家匆匆进来,满脸惊喜的说。   “老爷,老爷,陛下来了,陛下来接我们姑娘了。”   季雁来一愣,既惊又喜。   “好,好!”季秋声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着说,他站起身,看着季雁来说,“好孩子,快去吧,莫要让人等久了。”   寻常人家嫁女,姑爷结亲是要给女方长辈行礼的,可这位是天子,他愿意行,他们也不敢受,与其进来了为难,还不如别让人进来。   季雁来环视了一圈室内的亲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女官忙递上团扇,她拿着遮住了脸颊,可等走到门口了,到底没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女官连忙拦住。   “娘娘,出门不能回头的。”   眼睫轻颤,季雁来又扭了回去。   一步一步,往正门走去。   远远的,瞧见一道红色身影站在门口,她脚步一顿,忽然就笑了。   寇元青来接她了。   门口,头戴龙冠,身穿大红色绣飞龙婚袍的寇元青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新娘一点点的走近。   不等人过来,他大步走去,挥开了女官,扶住了季雁来的手。   “青阳,稍待。”他说。   季雁来微微一动,从扇后看他,就见这人转身朝着正院,遥遥一拱手。   她一惊。   “陛下!”她说,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走,回宫。”行过礼,寇元青便抬手扶住了她的手,柔声道。   回宫。   正院,季家人很快就知道了天子的那一拱手,季承安不由惊愕,万万没想到天子会这么做。   亲自来接青阳,还行礼。   而之前荣王那次,那个人连面都没露,还是礼官来接的人,更别说行礼了。   这样想着,他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了笑。   “这下放心了?”季秋声道。   “放心了。”季承安老老实实的说。   “庸人自扰,我早就说过,陛下不一样。”季秋声哼了一声,高兴的喝了口茶。   季承安看破不说破,当他没看见下人传信的时候自家亲爹也傻眼了。   外面凤驾早已准备好,寇元青亲手送了她上车,与她同乘,看都未看他来时坐的马车。   马车一路朝着宫内驶去,季雁来垂眸,即伤感于与家人的离别,又有点对未知生活的惊慌。   “青阳,莫怕、”寇元青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季雁来转过头看他。   寇元青便眉眼飞扬,冲她一笑。   “相信我。”他说。   也分不清是为了他的笑,还是为了他的这句话,季雁来神色淡淡的脸颊微微一动,缓缓勾起了一个笑。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怕,只是,只是……”她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是想岳父了,就叫他进宫,你也可以回来看看,反正这么近。”寇元青一声声安抚,等看到季雁来眼中都带上了笑意才算松了口气。   外面似是到了大街上,御林军开路,两边百姓欢呼声不止。   季雁来还听到了铜钱落地的声音,每次声音落下,欢呼声就会更加响亮,她听着听着就笑了。   “你准备了多少钱?”她有些好奇。   迎亲撒钱,是为了好兆头,得百姓祝福,她之前并没有过,说来,这还是第一次。   “我也不清楚,反正不够再拿。”寇元青这话说的十分之财大气粗。   季雁来没忍住就笑了。   “祝陛下和娘娘白头偕老。”   “祝陛下和娘娘恩恩爱爱。”   “祝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同心同德。”   “祝贺陛下,祝贺娘娘。”   外面的祝福语不知不觉变得整齐,阵阵声浪响起,欢呼声震耳欲聋。   季雁来忍不住就笑了。   寇元青看着她笑,低头吻了吻她泛着潮意的指尖,也就笑了。   人群中,一众乔装打扮过的暗卫对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他们这些飞天走地无所不能的暗卫,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主子这么用呢。   凤驾缓缓从皇城正门,正德门进宫。   一路抵达太极殿,她们将在这里完成接下来的礼仪。   朝臣早就等候在此,眼见着天子亲手挽着季雁来登上九层玉阶,众人不由心惊。   没想到这位抛下他们,竟然是真的去接季雁来去了。   如此的恩宠,以后……   想着家中貌美如花的女孩儿们,一些人暗自皱眉。   诵读圣旨,行旨册封,送上皇后的玉印和宝册,然后去太庙见过天地祖先,上香行礼,寇元青亲自将季雁来的名字写入宗谱,如此才算礼成。   众臣跪拜,恭贺天子大婚,中宫有主。   这般忙忙碌碌的来回折腾,等季雁来终于能在凤仪宫坐下后,已经是下午了。   而这只是另一个开始,礼官和女官忙着上前,送上玉盘,要行合卺礼,如此再三,等酒喝过了,饺子吃过了,才算礼成,礼官们退下,殿中只剩下了季雁来二人。   季雁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寇元青没忍住一声轻笑,顺手给她按起了肩膀,说,“这么累?”   “先不按,先把凤冠取了,太沉了。”季雁来忙不迭的伸手去托凤冠。   寇元青仔细看了一眼,取下几枚簪子,缓缓把冠取下来,边笑道,“这已经是让放轻了的,你不知道,那些匠人们还以为我要逼死他们呢,既要华贵雍容,又不能太过沉重,不知道废了多少力气。”   “那你最后给的赏钱也一定很让他们满意。”伸手揉了揉额头,季雁来笑着说,水眸流转看了寇元青一眼。   这凤冠太沉,她总觉得自己的头怕是都要被压出印子了。   “知我者,青阳也。”寇元青也放手上去,一下一下的替季雁来揉着。   “不行,衣服也沉。”季雁来拧着眉又说,戴着凤冠的时候不觉得,取下后才发现,这身衣服也不轻。   寇元青无奈轻笑,起身叫了宫人们进来伺候她洗漱。   季雁来坐在榻上,心中匆匆跳着,这同处一室,她去沐浴……   还好,等她在宫女们的拥簇下进了偏殿时,听到寇元青也叫了人备水沐浴,她心下一顿,不由松了口气。 第68章 喜烛 细眉轻蹙,她轻哼了一声,又沉沉……   侧殿是一方白玉池, 眼下早已备好了热水,上面水雾缭绕,刚一进来, 温暖的水汽便扑面而来。   脚步微顿, 季雁来不由惊讶。   宫女们上前,灵巧的开始为她解衣。   季雁来有些不习惯, 看了一眼自家几个慢了一步的婢女, 挥退了她们, 让采春几个人来。   采春低头,有些自责, 招呼着采云采雾上前。   几个宫女低眉顺眼的后退, 丝毫不敢多言。   “都出去吧, 我不习惯生人侍候。”季雁来轻声说。   宫女们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等宫殿大门缓缓合上之后,季雁来不由松了口气。   帐幔垂下,重重叠叠掩在玉池周围,衣衫件件落地, 季雁来探足轻轻试了试水温,上面撒着的玫瑰花瓣漾开,她不由一笑。   另一边,寇元青沐浴过后,换了一身红色常服就迅速的回来,只见寝殿空空, 一众宫女正候在偏殿门口, 他无奈一笑,伸手示意宫女们不要出声退下,走到了殿门前。   正要抬手敲门, 而后动作一停,侧耳听了一会儿,呼吸顿时一滞。   里面若隐若现的水声不止,水滴滴落水面,却好像点在了他心间。   曾经惊鸿一瞥的那抹玉色在他眼前划过,手指一动,寇元青顿时忆起了那片细滑温润的触感。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他想。   “青阳,”顿了一会儿,寇元青轻轻扣了扣殿门,声音愈发的低沉。   殿内水声一顿。   季雁来侧眸看向殿门口。   “怎么了?”她轻声说。   声音淹没在这宽阔的大殿,季雁来才晃神这声音太轻,寇元青怕是听不见,可要她大声……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前,她脸颊都泛起了热意。   此情此景,她之前,从未曾遇到过。   哪怕,哪怕是夫妻……   “你今天整日都没用过什么,我已经吩咐了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快些吧。”寇元青手放在门上,只是轻轻一推,就能推开,可他到底收回了手。   他怕他控制不住。   青阳还未用膳。   “诶,好。”季雁来应道,站起了身,水珠哗啦啦洒落池面,她莹白如玉的身体一闪而过,便被掩住。   殿外,寇元青下颌一紧,转身背对殿门,手攥的死紧。   季雁来一番收拾,总算穿好了衣裳,几个婢女上前拉开殿门,甫一打开,季雁来一抬眼就看到正含笑看来的寇元青。   总是这样——   她忽然想,好像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她看向寇元青,就能得到对方全部的视线。   专注的,温柔的。   寇元青抬起手,还未说话,季雁来就上前把手搭了上去,他眼中顿时漾开笑意。   看了眼她还湿着的鬓发,他没多话,先把人拉到妆台前坐下,取了帕子,亲手一点点给她擦拭干净。   几个婢女对视一眼,忙不迭的分开开始收拾殿中。   这大殿样样物事齐全,她们只需要稍作整理,附和季雁来的习惯就好。   采春低眉敛目,开始检查妆台,只见妆匣宝盒都满满当当,随手拉开一个小抽屉,里面便是一整套的华美头面。   她细细拉开查看过,又度量了季雁来刚换的衣衫,选了几套合适的,放在妆台前让她挑选。   “这些是哪儿来的?”季雁来有些惊讶。   “有私库里翻出来的,还有内廷司准备的,我都让人送到你这儿来了,这些只是一部分,其他的都放在库房里,等有空了让掌使来向你禀报。”寇元青扫了一眼,不甚在意的说。   “都给我?”季雁来从镜中笑看寇元青。   天子私库里那些首饰,都是备着赏赐后妃的,眼下都给了她?   “不给你给谁?”寇元青笑道,眼看着发丝已经干的差不多的,才放开手,扶着季雁来的肩弯腰笑着和镜中的她对视,说,“以后那些重臣家眷,命妇之流,就要劳烦青阳你帮我照管了。”   “那么多的人,我都要管?不要,太累了。”季雁来佯做不愿。   “真的?”寇元青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和她嬉笑。   “真的!”   “那我可真是可怜。”   “哪里可怜?九五之尊,大权在握,我可看不出你怎么可怜了。”   看着她眉眼带嗔,寇元青忍不住低笑,道,“是我说错了,不过,你说的也不对。”   “嗯?”季雁来倒是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   “帝位,权力,那些都不算什么。可娶到了青阳,那我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寇元青认真的在季雁来耳边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让人一看便知,他现在是何等的愉快。   脸颊一烫,季雁来眼睫轻眨,只觉那双眼睛太过摄人,引得她心跳不止,却又舍不得避开,只是愣愣的看着。   “青阳,”寇元青喃喃,想要去亲她的脸颊。   季雁来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拒绝。   点点啄吻落下,一众宫女们后退至角落,低首屏息。   心中不停拉扯,一说再等等,一说就是现在,寇元青舍不得停下,眼看着就要失控,外面常信的声音响起,“陛下,娘娘,晚膳好了,您看,是在哪里用?”   寇元青的动作一顿,季雁来终于回神,忙不迭的把他推开,侧身转了回去,就看见了镜中面若晚霞,双眼含水的模样。   她呼吸一滞,又连忙垂下双眼,不敢多看。   “摆在偏殿。”寇元青道。   “采春,快,为我挽发。”季雁来心跳如擂,随手拨了下胸前青丝,忙说。   寇元青看着镜中垂眸低首,含羞带怯的她,双眼墨色愈发的浓郁,他稳了稳呼吸,站在一旁,看着婢女为她梳发,眼神一扫那几套首饰,过去看了一遍,有些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又信手打开了一个宝匣,放在季雁来面前。   “戴这个吧。”他道。   “咦?这是什么宝石?”季雁来有些惊艳的轻呼了一声,满眼喜爱。   采春之前挑出来的几套头面就已经算得上极品,可这一套却还要更胜一筹,上面流光溢彩,在这略有些黯淡的室中,竟好似笼着一团七彩宝光般。她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可竟认不出这是什么宝石。   “这宝石原本在私库里藏着,我看着不错,就拿了出来让人做了一套首饰,那石头挺大,做出来了三套还有剩余,你看看喜欢什么,到时候再做。”寇元青漫不经心的说,现在并没有太在意这个。   一块石头而已,于他而言还没有季雁来眼中那抹笑意更重要。   “莫非是,那块……神石?”季雁来有些迟疑的猜测。   寇元青嗯了一声。   季雁来顿时睁大了双眼。   所谓神石,实际上是大昱朝初初建立时,天降陨石,后来捡起在里面发现一块在日光之下可以呈现七彩晕霞的宝石。后来这块石头被当地知州进贡给了天子,在那之后,就再未听说过消息了。   这个,还是她看游记的时候偶然扫过才记住的。   “你怎么把这个给我了?还做成首饰,这也太贵重了。”季雁来有些惊住,下意识仔细去看这套首饰。   “既然是宝石,自然就该做成首饰,给我家青阳戴上。”寇元青取出一枚发钗,转过身小心翼翼的簪在采春刚刚梳好的发髻上。   我家……   听得这个,季雁来面上一热,眼睫轻颤,等回神时簪子已经簪上了,她下意识伸手,本想要取下,却被寇元青握住了手。   “也只有这个,才衬你。”寇元青不由赞叹。   “可这是神石。”季雁来自然是喜欢的,可还是忍不住有些犹豫的说。   拥有神这个名字,就注定了它的不同。而且它还是建国之时出现的,更是意义非凡,要是被那些老臣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道有多少话说呢。   “来看看这个簪在哪里?”寇元青仿佛没听见一样,又拿起一只兴致勃勃的说。   “藏光~”季雁来无奈。   “这里好不好?”寇元青比了比。   “藏光!”季雁来拽住他的衣袖瞪他。   “真好看,青阳不喜欢吗?”寇元青垂眸问她,似有些失落。   每每一见他这幅样子,季雁来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无奈看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寇元青就笑了,转身拿着钗环,度量着该簪在哪里。   眼看着他手中不停,季雁来忙喊停,那么一整套的头面,都簪上去太费事了。   而且眼看着天已经黑了,实在不必这么折腾。   寇元青只好放弃,然后拉着她的手出去用膳。   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们依旧跟上次一样贴心,季雁来还是不习惯,可在寇元青准备让人出去的时候拦住了他。   “我总要习惯的。”她眉眼含笑的说。   既然进了宫,总要习惯这里的种种的。   寇元青眼神微动,就也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用了小半个时辰,宫女们及时送上洗漱之物,伺候的十分周到。   夜色渐深。   几座灯盏上放满了儿臂粗的龙凤喜烛,映的整个大殿都透着红色。   及地的帐幔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线银绣,华美雍容,红宝石做成的坠子将红光映的越发迷离。   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   季雁来坐在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心跳如擂,不敢看坐在一旁看书的寇元青。   眼尾扫见他站起了身,她呼吸一滞。   心中乱糟糟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正胡思乱想中,季雁来就感觉腰背一紧,跟着就悬空起来,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抬手挽住了寇元青的肩背。   “藏光…”她不敢抬头,有些无措的喃喃。   寇元青没有回答,大步朝着床榻走去,然后轻轻把季雁来放下,俯身看她。   眼睫连眨,季雁来脸热无比。   脚踝一紧,她下意识看去,就见寇元青正垂眸抬手,为她脱下了绣鞋。   “别。”季雁来道。   寇元青没有听她的,又脱下了另一只,然后慢慢褪下了一双罗袜。   季雁来忍不住挣了挣,脚趾微微蜷缩,迫不及待的想要藏起来。   她从没,从没经历过这些。   “你,你别看。”季雁来娇嗔,伸手去抓寇元青的衣袖。   寇元青抬头看她,低声说,“好,我不看。”说着话,他的手顺着脚踝往上。   感受着指腹划过腿面,然后在腰间停下,季雁来呼吸越发的急促,不由得抓住了被面。   寇元青俯身过去,噙住了她的唇,手上一挑,解开了腰带。   “床,床帐。”这灯火太亮,季雁来越发的紧张,拽着他说。   寇元青一挥手,解开了系着床帐的锦带。   他俯身下去。   阵阵轻柔低哑,可怜兮兮的声音隐隐约约不止,等停下时已经月上中天。   寇元青抱了人去沐浴,也顾不上羞怯,季雁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手指划过颈间红痕,寇元青又落下一个吻,唇角含笑,想着青阳明日怕是又要恼了。   红烛一夜都未燃尽。   季雁来凌乱的青丝拥簇着小脸,侧身睡得正香,寇元青眼也不眨的笑看着怀中人,根本舍不得阖眼。   晨钟响起,她蹙了蹙眉,他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她便甜甜的又睡熟了。   天明了,映在室内,床帐上面的龙凤团花纹越发的清晰。   他能听见宫门开启的声音,常信在外面不停渡步的声音,远远的御林军巡防声不止,该起了,他不怎么想动。   常信屏息了片刻,要是再不起他怕是要来请,依依不舍的,寇元青还是起了身。   新婚第一日就晚了早朝,到底不好。   他不在意,却不想那些人非议青阳,他翻身坐起,就听见青阳轻轻哼了一声,就要睁眼,忙上前轻轻掖了掖被子,悄然掀起床帐出去,随手捡起地上的里衣等披上,没怎么打理,直接出了寝殿。   青阳觉浅,动作大了会惊醒她。   微微睁眼,帐内一片昏暗,没有细想,季雁来略动了动身,只觉全身酸痛,细眉轻蹙,她轻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太累了。   门轻轻打开,常信松了口气,眼看着上朝的时间要到了,陛下要是再不出来,他只得打扰了。忙上前正要行礼,就见寇元青瞪了他一眼。   “噤声。”低喝声响起,他立时住了嘴。   一众内侍宫女们也跟着收了声。   寇元青迈步,朝着偏殿过去,常信忙一挥手,带着小内侍们跟上。   梳洗等一应物事都已经准备好,常信机灵,在见着天子衣衫不整的出来后就叫了人去拿了一身新衣过来,跟着换上。   之前没想到天子竟然没留在寝殿梳洗,只得临时去承乾殿拿了。   太极殿内,静殿的击掌声响起,重臣息声,看见天子准时到来,都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今日朝会上也没什么稀奇的事,不外乎就是之前受荣王谋反而下马的西南道节度使等牧守一方的重要官位还未确定,群臣争论不休,都想着推自己一系的人上位而已。   这般老调重弹,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寇元青一直没下决定,只是坐在御座上,冷眼看着他们争执。   可今日,却总有些不耐。   青阳该醒了。   他轻咳了一声,点了一个人名。   众臣一顿,有支持的,有不支持的,纷纷上奏,寇元青没有理会,转而看向常信。   常信立即上前一步宣旨,道为贺天子大婚之喜,免全国赋税一年。   群臣顾不上想别的,惊讶之后,立即附和。   这种福泽天下的好事,没人会傻到拒绝。这个时候但凡说点什么,怕是名声都要臭了。   愉快的砸下大雷,寇元青没给群臣反应过来的时间,宣布了退朝,也没回惯去的太极殿偏殿处理奏折,而是直奔凤仪宫。   等回去了才知道,季雁来还没醒。   他有些失望,眼中却都是笑意,吩咐了常信带人把奏折送来,他要在这儿看。   这般一直候着,直到巳时末,才听到寝殿里的动静,直接扔下丝毫没看进去的奏折,寇元青大步过去,刚一进殿,就见季雁来正面色微粉,懒怠的靠坐在那里,由着宫女们伺候洗漱。   “青阳。”他心潮涌动,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   见着他来了,季雁来一个没忍住就瞪了他一眼,又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她这会儿实在没力气,索性就闭上了双眼,不想理他。   这人,这人……   一想着昨晚任自己怎么哀求都不撒手的人,季雁来就又羞又恼,连好不容易好了些的腰身,都似乎又更酸了些。   寇元青忍不住轻笑,接过了宫女手上的帕子,细细的给她擦手。   感受着触感不对,季雁来睁眼,才看见是他,她轻轻瞪他,可见着这人垂眉敛目,细致的给她擦手,又气不起来了,只好轻哼了一声。   寇元青便抬头冲着她笑。   “你昨晚太过分了。”一直忍到宫女们退下,季雁来再也忍不住,气哼哼的说。 第69章 不悦 “青阳,你永远都不必向我行礼。……   见着她发脾气, 寇元青都觉得可爱,忍不住的笑。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见着季雁来怔愣一瞬后面飞红霞, 顿时笑的更愉悦了。   “你,你…”季雁来支支吾吾,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最后到底没忍住好奇的压低了声音问他, “你真没别人?”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皇子们都有知事宫人教导, 可寇元青却说他只有她……   寇元青郑重其事的点头。   季雁来是有些不信的, 可瞅着寇元青含笑的眼, 等回过神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勾起了唇角。   “所以你就可怜可怜我,嗯?”寇元青凑了过去,跟她咬着耳朵低低道。   季雁来脸烫的厉害,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闻言下意识反驳,“才,才不要。”   她的腰现在还酸着呢。   怪不得这人昨晚横冲直撞的,原来……   她走神了片刻,听着耳边一声声沉稳的心跳,眼中带笑, 好似吃了蜜一样。   看着人都藏到自己怀里了, 寇元青没再说,眼中笑意一闪,反正……   外面宫女进来, 倒是午膳准备好了,他便拉着人出去吃,等用完了午膳,本来准备带着季雁来好好逛一逛这凤仪宫,却被拒绝了。   “我要回去休息。”季雁来瞪他,她这会儿腰腿都是酸的,哪里还有心情去管那些。   寇元青自知理亏,便笑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呀!”季雁来不由轻呼,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的内侍宫女们,很是不好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你快放我下来。”   “不是累了?”寇元青低头笑着看她。   “这么多的人。”她轻声嘟囔。   “没事。”寇元青说,大步抱着人回了凤仪宫。   之前未成婚,他总要忍,总要克制,可现在青阳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他的妻子。   一觉睡到申时多,季雁来懒怠的起了床,采春轻声禀报道常信总管带着内廷司一干人在外面候着。   没急着动,先喝了口茶稳稳神,季雁来才不急不缓的出去,见过了众人。   内廷司掌使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内侍,其他总管年龄不一,全都在三十往上,只有两人是女子,其他都是内侍。   听着脚步声响起,她们身形未动,通身都是皇宫内院教养出来的礼仪,只是眼神微的一扫,觑见了那片绣着凤纹的裙角,就都跪了下来,恭敬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季雁来坐下,叫了声起。   一众宫人就都站起了身,站在前面的掌使恭恭敬敬的说了他的名字,刘信,又一一说了那些管事都是做什么,叫什么。   有管膳食的,针线的,库房的,洒扫的等等。   季雁来一一记下,又给了赏赐,便命人退下,只余下一个叫巧云的,是凤仪宫掌使。   常信带着人退了出去,她还稳得住,几个管事忍不住惊讶,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即没打压,也没笼络,只是给了赏赐,就让她们走了?   正思衬间,便见常信停下。   “陛下。”他福身行礼。   众人心中一颤,忙不迭的跟上。   寇元青大步过去,直奔寝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常信挥了挥手,让它们都走走,自己则跟上了天子。   他们没忍住往后看去,就见天子抬手制止了宫女的行礼,又问其中一个宫女皇后在做什么,脸上的神情,竟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温和。   那宫女她们记得,是皇后带进宫中的贴身宫女。   以后,应该就是着凤仪宫的大管家了。   说是宫女,可谁都知道,若非她刚进宫对宫内不熟悉,这掌使之位且轮不到那叫巧云的来做。   一群人之前只听过天子时如何的钟情皇后,却从未见过。   而这深宫之中,感情是最信不得的,何况还是帝王的恩宠,可在这一刻,看着天子的神情,他们不得不信。   “看到了吗?知道怎么做了吗?”刘信头也不回的问,直接走了。   当然知道。   一个正得圣宠的皇后,只要不傻,便明白忠心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见完了人,季雁来倚在美人榻上,正有些无趣,便见着采春摆出来的针线筐,里面一抹月白色引得她眼神一动,探手拿了起来,又取了针线,继续绣了起来。   临风窗下,外满日头西沉,把天边都映成了橘色。   红衣如火,云鬓雾髻,珠玉为饰的女子低眉敛目,做着刺绣,浑身上下都透着慵懒之姿,偏眼角淡粉,双眸水润,只是淡淡斜来一眼,便是数不尽的娇媚。   寇元青看的脚步一顿,却不是为了那份美色。   青阳在等他。   这样想着,他几乎瞬间就忘记了刚刚议论朝事的淡漠,变得欢愉起来。   “在绣什么?”他迈步过去,见着季雁来似乎想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便上前一步,好奇的问。   “没什么。”季雁来垂眸,口中淡淡道,正要把东西放进去,却发现一只大手横空过来,给拿走了。   “抹额,给我的?”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寇元青拿着抹额,笑看季雁来,坐在她身边亲昵的问,顺手就把人揽进了怀里。   “不然呢?”季雁来把他手里的帕子抢了回来,水眸流转,没有看他,口中娇嗔着说,又小心的把未绣好的抹额放进了针线筐。   她针线活着实算不上好,绣起来就格外的慢,别看只是这么一点点,她足足做了一个月。   “你耳朵红了。”寇元青靠在她的肩上,低笑道。   “藏光!”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这人还偏要说破,季雁来嗔他。   寇元青忍了忍,没忍住,上去讨了一个吻。   季雁来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亲昵,眼睫轻眨,却没有躲,只是指尖微颤的拽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亲昵了许久,等到用完晚膳,歇了大半日,季雁来总算有了力气,拉着寇元青出去,准备转一转凤仪宫。   佯装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寇元青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处一处的看过这座精心修建的宫殿。   华美富丽,无一处不精致。   院中栽着几株桃树,眼下一树繁花开的热热闹闹,分外娇艳。   季雁来不由瞩目,便见身边寇元青大步过去,抬头看了半晌。   “在看什么?”她轻提裙角下了回廊,好奇的问。   “你看看这一枝怎么样?”寇元青选了半晌,总算挑出了一枝还算满意的,指给季雁来看。   季雁来看去,点了点头。   不浓不淡,正好。   寇元青便抬手,将那花折了下来,递给季雁来。   “辣手摧花。”不由一笑,季雁来接过,抬头看着寇元青打趣他。   “这花,哪里及得上青阳?”寇元青看着她,平平一句话,可借着他那双含笑的眼,便显得饶有深意起来。   季雁来一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以前看着还好,可这会儿怎么,怎么总觉得有些不正经?   两人转了许久,夜晚的皇城,十分安静,只能听得到御林军巡防,和宫人们往来的声音。   偌大的后宫,灯火点点,竟有些清寂之感。   季雁来见了心中一动,她是见过先帝的后宫的,美人无数,各个宫室都有属于它们的主人,每到夜间,便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空,丝竹轻吟声不绝,宛如仙境一般。   可眼下……   太后被幽禁,先帝后妃全都老老实实的丝毫不敢张扬。   这后宫,竟仿佛只有季雁来一个主人般。   寇元青随之看去一眼,没太在意,挽着季雁来回了寝殿,道,“夜里风冷,回去吧。”   种种思绪压在心底,眼看着到了寝殿,季雁来脚步微顿,不由迟疑。   今晚……   见着她面色变换,寇元青挑眉一笑,抱起人径直进去。   一番梳洗后,将人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道,“睡吧。”   季雁来心中慌乱,正不知所措,闻言不由惊讶。   感受着背后轻轻的拍打,她呼吸放缓,没敢多动,本来还有些不习惯,可不知不觉的,就已经睡着了。   看着怀中人乖巧的睡颜,寇元青低头在她腮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也跟着睡去。   两道清浅的呼吸交织,灯火跳动,一室缱绻。   一夜好眠,季雁来还未睁眼,便先懒懒的动了动身,然后就感觉到腰间的禁锢。   她一愣,很快回神,睁开眼,就见着寇元青正低头看她。   “醒了?”他低声问,声音很轻。   季雁来轻嗯了一声,看着他温和的双眼,不由笑了笑。   扶在季雁来腰间的手微紧,寇元青眼神一动,最后遗憾划过,又偷了个香吻,道,“那就起吧。”   两人很快起了床,用过早膳后寇元青去上朝,季雁来则开始熟悉宫务,虽然这满宫的主子没几个,可宫人却不少。   不管事情大小,都要汇报给她过问的。   一番忙碌,她差不多撸清楚了如今后宫的大概分布,至于其他的,还得一段时日才行。   刚舒了口气,季雁来就听得外面宫女行礼,口称陛下,便站起了身,还未走两步,寇元青就已经进了门,见着她要福身行礼,大步上前便拉住了她。   “不是说了不用?”寇元青扫了眼殿内的人,眸色微冷。   近一年的相处,青阳早已经习惯了不用向他行礼,昨日便没想起来,眼下忽然这样,定然是有人说了什么。   早晨刚委婉劝过季雁来的巧云心惊肉跳,低下了头。   “昨日我忘了,你也不提醒我,要是哪天当着那些大臣的面我没想起来给你行礼,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说呢。”季雁来似乎没发现他的不悦,口中嗔道,一副担忧的样子。   “朕说了不必。”寇元青认真而诚恳,“青阳,你永远都不必向我行礼。” 第70章 爬窗 尚未醒神,季雁来也下意识回了一……   “可…”季雁来还想再说。   “听我的。”不等她说出口, 寇元青便打断了,又笑着道,“去换了衣裳, 我们出宫, 去看看岳父。”   “什么?我可以回去?”季雁来惊喜道。   寇元青眉微动,凑近她低声说, “错了, 不是回去, 皇宫,才是我们的家。”   脸颊一热, 季雁来抬眼嗔他, 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说着话她匆匆转身,边扬声让采春准备衣服。   寇元青含笑跟上。   常信机灵,一挥手让人也去准备衣服,早在昨日,寇元青就把常用的东西都送到了凤仪宫, 这里什么都是有的。   两个人换完了衣裳,出宫径直去了季家。   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都收到了消息,饶是大婚大日帝王亲迎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位天子对皇后的爱重,可眼见着他竟然愿意陪着去季家,还是不由惊讶。   莫不成, 这帝王之家, 还真出了个情种不成?   季家,凤驾还未到来,一家人就全都去了门口候着。   寇元青下了马车扫去一眼, 不等众人行礼,先探手去扶了季雁来下来。   见此,季家众人心中一动。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他们上前行礼。   季雁来一急,忙上前几步,道,“祖父,爹…”   “今日我陪青阳回来,不论君臣,诸位若是愿意,只拿我当个寻常晚辈便可。”寇元青扬声说。   季雁来惊讶看了他一眼,细眉轻蹙,寇元青微微摇头,低声说,“没事的。”   这……   季承安迟疑,倒是季秋声,朗声笑起。   “陛下厚恩,草民领受了。”   季秋声一表态,其他人就也跟着笑开,等进了季府,一番说笑后,就都识趣的离开。   天子愿意不论君臣,是他对青阳的爱重,他们心领,可受不起。   看着一旁正和自家祖父谈及一本古籍,说的条理分明的人,季雁来不由一笑。   那古籍,正在自家祖父手里拿着呢,要不是寇元青说,她都不知原来自己备的礼中,竟然还有这个。   一抬眼,她就见着对面自家爹爹也在笑。   满是欣慰和高兴。   “爹,”她笑着唤了一声。   季承安笑着点点头,又示意一眼她旁边的小几,说,“都是你喜欢的,快尝尝。”   季雁来看去,果然,她就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吃了起来。   上面寇元青看了一眼,就听旁边季秋声说,“青阳已然成婚,我也该回渝州了,陛下,还望你善待青阳。”   “祖父关怀,我代青阳谢过,还请放心,尽我全力,定会让她安乐一生。”寇元青敛了面上温和的笑,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   “祖父…”季雁来一惊,抬眼看着自家祖父高兴的笑,口中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陛下金口玉言,我哪能不放心。”季秋声朗笑,又看向季雁来,细细叮嘱,“你这孩子,惯会为难自己,总要替别人着想,我心中欣慰,却是不赞成的,这季家,除了那些小家伙,谁不比你大,哪里需要你操心,还不够他们丢人的。你啊,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高高兴兴的,就好了。”   季雁来怔然,下意识看了眼寇元青。   便对上了他含笑的双眼。   总是这样,似乎不论何时,只要她看向寇元青,便能在他眼中看到满满的都是自己。   她心中顿时一定,仿佛有了归处。   “嗯,多谢祖父教诲,青阳知道了。”季雁来轻笑着应道。   “祖父放心,有我在。”寇元青淡淡的说。   可有他这一句话,却让季秋声彻底放心了。   以后不论,可只看现在,天子的确是对着自家青阳用尽了心思的。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赶在午膳前离开了。   马车上,季雁来忍不住回看,只能见着门口的人影越来越淡。   自家祖父年岁已高,而渝州天高地远,此次一别,余生,怕是再也不能见了。   “青阳,”寇元青握着她的手低声唤道。   “嗯?”季雁来看向他,目光还有些怅然。   “三月草长莺飞,正是好时节,琼林苑的花想必开的正好,明日我们去看看吧。”寇元青悄然引开话题。   水眸一动,季雁来素来喜爱花草,倒是来了兴致,点了点头。   “下午我们去太液池转转,方丈岛上的梨花都开了,尤胜霜雪,微风拂过时落花如雨,你肯定喜欢。”   季雁来点头,太液池她是见过的,上面的梨花开的的确好。   “正好,也可以办一场宴会,邀请官员家的女眷进宫陪你,也免得无趣。”   季雁来摇头,笑道,“哪里无趣了。”   寇元青拥着她声音含笑,认真的说,“我整日忙着,你总是一个人,怎么会不无聊。”   “真的没有。”季雁来嘟囔,她这两日只忙着熟悉宫务,哪有时间想那些。   寇元青低笑一声,“那就等你有空了,给那些女眷一个参拜皇后娘娘的机会。”   季雁来失笑,拍了他一下。   见着她总算笑了,寇元青心下一松。   他说的也都是真的,长日漫漫,他总担心青阳会厌倦在皇宫里的日子,所以,她想出宫回家他陪着她,她想举办宴会也随意。   只要她愿意一直陪着他就好。   马车咕噜噜前行,路的尽头是让无数人向往的宫城。   那里原本只有他一个人,而现在,他正带着他最重要的人一起去。   回去。   进了宫,马车徐徐停下,季雁来还以为到了凤仪宫,谁知抬头一看,正在太极殿的路口,她正准备目送寇元青去处理政务,就见那人下去后,对着她伸出了手。   她下意识搭了上去。   寇元青一拉,季雁来没有准备之下,直接跌入了他的怀中。   “呀!”她轻呼一声。   寇元青低低笑起,抱着她转身朝着太极殿走去。   “你快放我下去。”季雁来拍他,口中娇嗔,忽然眼尾扫到一行正往这边走的御林军,手上一顿,转而轻轻给他顺了顺衣裳。   可别明日传出皇后骄纵,当众打皇上这种话来。   见此,寇元青又忍不住笑。   “放我下去。”看着那行御林军越走越近,自己还在寇元青的怀中,季雁来忍不住催促。   她还是不能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寇元青亲近。   “不放。”寇元青答道。   说话间,一行御林军过来,低头行礼,道见过陛下和娘娘,一眼都没有多看。   寇元青嗯了一声,直接走过。   季雁来只觉得脸颊发热,侧头躲在寇元青怀中,不敢多看。   这光天白日的,还这么多人。   她心里越想越气,又伸出手锤了寇元青两下。   “好了好了,不气了,我还有好多折子没看,你去陪我好不好。”   “不好,你处理政务,我去不合适。”   “可你不在,我没办法专心。”寇元青低头看她,眉眼轻垂,放软了声音。   季雁来的心顿时一软。   “可……”她还是不由犹豫。   “听我的。”寇元青扬眉一笑,哪里还有刚才的那丝委屈。   明知道他那副样子是骗自己的,可季雁来每次都忍不住上当。   没办法,一个素来沉稳端正的人,忽然示弱,这谁忍得住呢?她心中为自己辩解,抬眼嗔了他一眼。   “又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寇元青很是委屈。   “哼!”   季雁来这脾气发着发着,便觉得怪没有意思的,她气呼呼的,寇元青只是一味的看着她温柔轻笑,几次下来,她也就忍不住笑了。   “你就坐在这里。”寇元青一路把她抱进侧殿,然后放下。   季雁来一抬眼,恍然这就是去年她中药醒来的地方。   那段过往她已经许久没想起来了,本以为已经忘记了,可如今只是眸光一扫,便又清晰的记起。一切都一如往常,除了——   她身下这张锦榻。   原本这里该是什么都没有的,大殿疏阔大气,可如今窗下多了一张精致华美,和大殿格格不入的锦榻,几步之遥,就是寇元青的书案,一抬眼便能看到那里。   见此,季雁来哪里会不晓得,寇元青这是早有准备。   她好气又好笑,忍了忍,到底笑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日。”寇元青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才笑着说。   昨日他坐在这大殿,忽然觉得十分的空,明明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忽然就不习惯了。所以他就命人准备了这个。   “原来是早有准备。”季雁来看着他笑。   寇元青拉着她的手不舍得走,还想要坐下。   季雁来一看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忙不迭的伸手去推,道,“别耽搁了,快去处理折子。”她扫了一眼,桌案上堆了好多,怕是要许久。   “好吧。”寇元青很是勉强的道,就站在那儿看着季雁来没走。   季雁来顿时失笑,屈膝跪坐在锦榻上,揽着寇元青的脖颈扬首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好了……”   不等季雁来说完,寇元青便反客为主,噙住了那诱人的红唇。   辗转许久,他才松开,低笑道,“这才够。”   季雁来眼睛水润,她耐不住的眨了眨,脸颊发热,眼眸一扫殿内没有人,心下才一松,然后推了推人,凶凶的说,“快去,别耽搁了。”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她瞪他。   见着她有些恼了,寇元青没再想着多哄些好处,勉强让自己适可而止,转身去处理折子了。   外面常信探头看了一眼,见此松了口气,一挥手带着宫人们进去,把茶水点心等捧给季雁来,然后识趣的又退了出去。   没看陛下看了他两眼了。   有娘娘在,陛下可不耐烦他们在里面打扰。   这一陪,就一直陪到了晚上。   等到用完晚膳,又过了半个时辰,寇元青才总算看完所有奏折。直到这个时候,季雁来才知道,之前看到的那些只是最着急的一部分,其他的,都在别处放着呢。   月上中天,殿中灯火通明。   夜间还是有些凉的,寇元青命人烧起了地龙。季雁来表示不用,多穿些衣服就好,可他只是笑了笑,还是吩咐了下去,她也没多想,不多时,热气上来,殿内顿时弥漫起阵阵暖意。   季雁来半倚在榻上昏昏欲睡,直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她才惺忪的睁开双眼,跟着就被寇元青抱了起来。   “处理完了?我自己走。”季雁来迷迷糊糊的说,目光一扫,发现殿中没人,大门——   嗯,大门正关着?   “我们不走。”寇元青低笑着说。   “不走?”季雁来疑惑地说,对上寇元青的双眼后,心中忽然一跳。   这个视线……   “青阳,我下午的时候,就在想……”寇元青压低了声音,带着似有似无的哑意,把季雁来放在了桌案上。   季雁来瑟缩了一下,总有些不妙的感觉,探了探脚,想要下去,却被寇元青握着,缓缓脱下了绣鞋。   “你……你要干嘛!”季雁来脸颊滚烫,挣了挣,却没挣开,心跳的越发的快了。   “我昨晚没睡好,醒了好几次,可你睡得很香。”寇元青似有些委屈的说,手指上去,挑开了衣带。   “这,这里不行……”   “我让常信他们都退下去了。”   “那,那……”季雁来脸僵了,烫的她简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不就是说,他们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吗?   不待她多想,衣襟散开,罗裙坠地。   那双刚握笔朱批的手流连在白皙的雪肤上,引起阵阵颤栗。   热浪翻滚,蒸的季雁来迷迷糊糊,只知道她最后连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惚间被热水包裹,她睁眼看见寇元青正垂眸满是餍足的为她洗浴。   她心里生气,可这会儿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裹上暖和的披风,便彻底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晨钟响起,季雁来就醒了。   入目是寇元青那张温和的睡颜,她晃神了片刻,终于清醒过来,她盯着寇元青半晌,心里还是气不过,上前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寇元青配合的抽了口气,另一只手不急不缓的拍着季雁来的背。   早在青阳醒的时候他就醒了,不过……昨天到底是他过了,还是先让青阳出了气才好。   狠狠咬了一会儿,季雁来只觉肌肉又紧又硬,她的牙齿都有点痛了,终于松口,狠狠的瞪向寇元青。   “你,你怎么能……”她脸颊发热,说不出口。   “我怎么了?”寇元青无辜的说。   “不许装傻!”季雁来气道。   “青阳…是这样?”寇元青低头去吻她,唇在她脸颊辗转,间接着问她,“还是这样?这样?”   季雁来扭着脸想躲,可她窝在寇元青怀里,哪里躲不开,只得嗔他,“才,才不是,你快走。”   寇元青吻住了她的唇。   细长的手指攥皱了锦被,如雪的皓腕都透着粉色。辰光初升,透过了床帐,落下一片晕红,倍添旖旎。   一晌纵情,季雁来迷迷糊糊的用过早膳,本来想回去床上补会觉,却被寇元青抱去了太极殿偏殿,直接一觉睡到了午膳,睁眼时,便见寇元青正放下折子看来。   然后笑了起来。   尚未醒神,季雁来也下意识回了一个笑。   然后晚上把人挡在了凤仪宫寝殿门外,不让进去。   至于第二天为什么又在枕边看到,就得问问那些低眉敛目,佯做看不见天子爬窗的宫人们了。   不管什么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到后来,后宫的宫务也都被送到了太极殿,一开始大臣还有非议,可不管事明说,还是暗示,天子都无动于衷后,也就识趣的不说话了。   对于一个大权在握,地位稳固的帝王来说,臣子们识时务,是最要紧的。   往好了想,这位哪怕再爱重那位,也没有荒废了朝政,反而行事软和了些许,没有以前那么狠绝,这倒是让不少人暗自对季雁来心生感激。   季雁来渐渐熟悉了在皇宫的生活。   每日早期用完早膳,寇元青去上朝,等下了朝,就叫她过去,偶尔有折子早早处理完的时候,他便带着她乔装打扮后出宫去玩。   如此一来二去,季雁来还真没在宫中感觉到拘束来。   四月廿三,是寇元青的生辰。   群臣上奏,贺天子万寿,提议大办寿宴,被他拒绝了。下了朝,他便大步直直朝着凤仪宫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季雁来都是在处理宫务,可今日等到他进殿,却没看到人。   “青阳呢?”他看向采春。   “娘娘吩咐过,让奴婢不要告诉陛下。”采春福身,有些忐忑的说。   “哦?”这些寇元青倒是好奇了。   不让告诉他?   “那我先等等。”思衬一下,忆起前朝说的贺寿之事,寇元青微微一下,坐了下去。   这么多年,他从未过过生辰。   小时候是没人给他过,等到大了,他也没兴趣过了。可青阳——   轻轻转了转扳指,只是想起她,寇元青忽然就有些急切了。   青阳会是在给他准备礼物吗?   采春等宫女轻巧利落的给寇元青上了茶水,便退到了殿门外。   寇元青抬眼看向窗外,想着季雁来什么时候回来。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盏茶的时间,茶水还温热着,紫色裙角便拂过了殿门,季雁来含笑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木盘。   寇元青目光落了上去,而后大步过去想要接过来,道,“让宫人们拿着就好,你怎么还动起手了。”   摇了摇头,季雁来避过他,走到一旁把木盘放下,然后轻轻打开上面的盖碗。   “看,我亲手做的如意糕,尝尝。”她期待的看向寇元青。   香甜的气息在鼻尖飘过,寇元青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双晶亮的水眸,心中复杂难言,难以描述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欢喜?激动,又似乎是另一种他没经历过的东西。   应该叫感动?   “看我干嘛,快尝尝看怎么样?我试过,不太甜的。”季雁来有些着急,亲手去捏了一块,抬手喂给寇元青。   寇元青张开嘴,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过后,才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说,“嗯,很好吃。”   季雁来顿时就笑了。   手指微动,寇元青没有迟疑,上前把季雁来扣进了怀里。   “青阳,我很开心。”他低声说。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开心,可他现在整个人都沁在那种陌生的情绪中,懒洋洋的,一点儿都不想挣脱。   季雁来轻笑,忽然想起什么,拉着他往室内走去。   “看看这个,我做了好久,总算比之前那几个好些了。”看着手中的抹额,她有些不好意思,虽说好些了,可终究没有宫里的绣娘手艺好,她抬头看着寇元青戴着的那条抹额,很是无奈。   这人每天就戴着她做的那几个,也不嫌难看。   “我很喜欢。”寇元青想不出别的话了,便低声道。   “还有这个,”季雁来脸有些热,她还做了一身里衣,本来是想着贴身穿的,便是不好,也没人能看见,可眼下对上寇元青深邃的双眼,忽然就想起……夜里帐中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我都喜欢。”   这话实在是太过普通,好似敷衍一般,可对着寇元青那双灼热的双眼,季雁来便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我给你换上吧?看看好不好看。”目光游移,看见寇元青手中的抹额,她忽然想起说道。   目光一顿,寇元青沉默着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没得到答案,季雁来不解的去看,便看见了他眼中的迟疑。   “怎么了,不能看嘛?”她有些失望,掩下了心中的好奇,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寇元青抹额下的样子,成婚这些日来,便是夜里,他都戴着抹额,实在是让人探究不已。   “能看,可是……不好看,我担心吓到你。”寇元青低声说,不愿让季雁来看到他丑陋的样子。   “我不怕。”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季雁来一皱眉,认真的说。   “很丑的。”寇元青心生动摇,试图劝道。   “都说了我不怕,难道会比死人更可怕吗?”季雁来瞪他一眼,一想到这人这么久以来,之所以不让她看竟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愿意,她就有点生气,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可终究,还是因为在意她。   这般想着,她心又软了。   伸手拉着人一直到妆台前坐下,季雁来伸手,准备解开抹额。   “青阳,”寇元青抬手想要阻拦。   “不许动!”   “再动你就去睡书房!”季雁来又补充一句。   寇元青的手便顿住了。   季雁来抽开了系带,黑色抹额落下,露出了左额处二指宽的伤疤,尽头掩在发间,略微鼓起,周边皮肤绷紧发红,只是看着便能想象,当初那一箭是何等的危险。   只差毫厘,若是没有躲过,他怕是就没命了。   寇元青攥紧了手,定定看着镜中的季雁来。   季雁来轻轻摸了一下那个伤疤。   “射箭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她问,面上带着怒气,翻手拿出了刚绣好的抹额,轻轻给他戴上。   “死了。”   “怎么死的?”   “我一箭射杀。”   “便宜他了。”季雁来眉间沁着冷色,没了总带着的温柔轻笑。   寇元青微有些出神,今日的惊喜太多,青阳的反应也和他想象的不同——   不,他的想象很多,自然也曾想过青阳会不在意,但是没敢报太多的希望,如今乍然如此,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   季雁来垂首,慢慢给他系上带子。   坦白说,那个疤痕的确不好看,而且十分显眼,直接破坏了他那张英俊的面容,不过她不在意。可既然寇元青在意,那她便不会多说什么。   看着镜中人低眉敛目,温柔含笑的容颜,寇元青缓缓回神,他没有动,只是安静的看着,一直等到季雁来松开手,说好了,才豁然起身,将人揽在了怀中。   他心潮涌动,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事想做,可等到把人搂在怀里,便什么也不想了。   便满足了。   季雁来依偎在他的怀中,嘴角含笑。   寝殿寂静,隐约能听到殿外宫女们的喁喁私语。   殿内一片安宁柔和,两人静静相拥,无关风月,自是缱绻。   “青阳,我真高兴。”   “嗯。”   “明年你再为我过生辰好不好?”   “不好。”   寇元青一顿。   “为什么只说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还有好多好多年。”本意只是想逗逗他,见着身上一紧,季雁来忙笑着说。   寇元青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   “青阳说的对,我们还有一辈子。”   五月避暑。   圣驾启程,去了宣州月湖别宫。   月湖上多岛,星星点点如繁星般,月湖别宫就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五座小岛,中间以桥相连,每逢早晚,水雾蒸腾之时,便宛如仙宫一般缥缈隽秀。   宣州繁华,多出美人。   季雁来早闻其名,到别宫后便收到了当地官眷递来的拜帖,她斟酌之后,不耐烦一个一个见过,也不好厚此薄彼,索性就开办一场宴会。然后便在宴会当天,看到了诸多气质各异,皆都无比动人的美人。   她含笑的双眼一顿。 第71章 涟漪 “只要你不负我,他们说什么,我……   季雁来面色顿时有些微妙, 而后轻轻笑了笑,没做什么反应。   “娘娘,这是我家三女儿, 蔓枝。”宣州知州夫人面上含笑, 指着她身边娇美的女孩儿说。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无需过多装饰, 便美的仿佛春日的初绽的桃花一样。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季雁来, 见着她看过去,有些慌乱的屈膝行礼, 道见过皇后。   “起来吧。”季雁来看了一眼, 随口叫起, 也没有在意,旁边其他官眷也都带着自家女儿上前行礼见过,她一一叫起。   “皇嫂你脾气真好。”寇珑珍瞥了眼那些女孩儿,嗤笑一声,转而放缓了声音说。   自从太后和荣王失势, 原来骄纵张扬的寇珑珍一下子便低调起来,安安静静的呆在公主府中,只是偶尔会进宫拜访一下季雁来。   “嗯?”季雁来轻哼一声。   “她们的心思谁不知道,你还能笑的出来?”寇珑珍很是看不惯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人。   “不然呢?我骂她们一顿,或者先哭丧着个脸?”季雁来笑了。   寇珑珍噎住,嘟嘟囔囔着说, “反正不能这样好脸色, 她们觉得你脾气好,那就更不知道收敛了。”   “你呀,这事, 不在我,在你皇兄,我相信他。”季雁来说。   寇珑珍微微皱眉,而后又松开,寇元青对着她向来淡淡的,她本心是不怎么相信帝王能有真情的,可想一想那位皇兄对季雁来的样子,忽然又想,或许可以一信。   “好了,既然来了宣州,没事可以多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虽然不急着嫁人,可多看看还是要的。”季雁来叮嘱道。   寇珑珍十七,寇珑珠十八,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好吧。”撇了撇嘴,寇珑珍不以为意的说。   “带上珑珠。”季雁来又叮嘱一声。   “皇嫂,我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寇珑珠忙道。   “别让你姐姐担心。”季雁来说。   寇珑珠就没话说了。   寇珑珍看了眼寇珑珠,眼神略有些复杂,而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今日的宴会在临湖之处,湖上栽着大片荷花,刚刚开放,微风拂过,自是袅袅婷婷。   一众贵夫人捧着季雁来,她含笑听着,便挥手示意女孩儿们可以自己去玩,不必在这儿待着,寇珑珍坐着也没意思,就拉着寇珑珠一起走了。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寇珑珍问寇珑珠。   寇珑珍自幼被寇珑玉养的性子软绵,没什么主见,无措的摇了摇头。   “我想要个个子高的,长得凶一点,最好能听我话的。”寇珑珍毫不迟疑的说,反正不能像文宣伯世子那样的废物,不然她怕她会忍不住拿剑。   “我,我想要我姐姐那样的。”寇珑珠迟疑着说。   寇珑珍惊讶的看着她,然后就前俯后仰的笑了。   “真想知道寇珑玉听到这话是什么感觉。”   寇珑珠被她笑的有些脸红,只得瞪着她说,“你别笑了,不许笑。”   “才不听你的。”寇珑珍轻哼。   “你这样我以后不跟你出来了。”寇珑珠笑了笑说。   “不出来就不出来,谁怕谁。”寇珑珍道,可到底没再笑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顺着湖上的回廊走进荷花深处,尽头是个小亭子,一侧有梯子,下面是一只小船。   “我挺羡慕你的。”安静了片刻,寇珑珍忽然说。   “啊?”寇珑珠茫然。   “最起码,你姐姐是真心待你的。”寇珑珍道。   寇珑珠正想说话,就想起了宫变那日,在韶和宫中发生的所有,就默然了,有些怜惜的看着寇珑珍。   “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寇珑珍想了想又说,然后就笑了。   她怪她母亲和哥哥自私,可她不也是吗?   听说,她哪个被禁闭宫中的母后,如今一想起她就要骂她一通。   她们一家人,都是一样的,谁也不必说谁,不同的是,她最后赢了而已。   “但是,一开始你没想过害她们。”寇珑珠忽然说。   寇珑珍看向她。   “就凭这一点,你就和她们不一样。”寇珑珠这话说的很认真。   “你跟你姐姐也不一样。”寇珑珍也说。   “姐姐从小护着我,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她最好了。”寇珑珠低声道。   算来,两个人其实隔着兄姐的仇恨,可等一切落幕,她们的关系竟然奇妙的好了起来。   说到底,不过是做个伴而已。   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又结伴回去,还未出回廊,她们便看见了圣驾,正要上前,寇珑珠就拉了拉寇珑珍,说,“你看。”   寇珑珍看去,就见圣驾前面正站着几个人屈膝行礼,看样子,似乎是带着婢女的贵女。   “先看看。”她顿时不急着出去了,还拉住了寇珑珠。   “你说陛下会怎么做?”寇珑珍问。   “我觉得陛下不会理她。”寇珑珠低声说。   “这可说不好。”寇珑珍保持怀疑,看着陛下对季雁来还算不错,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她面前装的。   说着话,她们就见寇元青没停,继续往前走。   “看我说吧。”寇珑珠有点雀跃的说。   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儿脚下一个踉跄,扑到了寇元青的身前。   脚步一顿,寇元青低头看了一眼。   女孩儿急忙站起来,低着头有些瑟瑟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寇珑珍和寇珑珠两个人沉默,然后前者嗤笑了一声。   “这种手段。”她不屑的说。   两人看着常信忽然一挥手,几个内侍上前,把那个女孩儿拉到了一边。   寇元青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带着人离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转头看了几眼,然后俯身摘了一朵荷花,这才走了。   “你说她们都见过皇嫂的模样的,拥有着那样的美人,她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会让陛下动心?”寇珑珍不解的说。   寇珑珠摇头,同样不解。   眼看着圣驾走远了,两人才跟上。   凉风吹来水汽,消减了初夏的热气。   放目而去,山水秀美,令人心旷神怡,季雁来十分惬意。不多时,有内侍通报,她眸光一扫,便见着不少人眼睛都亮了。   内侍跟随,侍卫在侧,寇元青大步过来,今日未穿黑裳,而是一身月白锦袍,手上握着一支半开的荷花,淡了他身上的淡漠,添了些许柔意。   甫一出现,满场的莺莺燕燕,他看都未看一眼,便直直的把目光落在了季雁来身上,而后面上就浮现了笑意。   “给。”在季雁来身边坐下,寇元青把手上的荷花递给她。   “很好看。”季雁来高兴的说,忽然眼神一动,“你衣袖湿了。”   寇元青没怎么在意,说,“一会儿就好了。”   “去换一件吧。”她低声说,忽然觉得声音一顿,下意识看去,就见常信带着人到了一位夫人身边。   “怎么了?”看着常信和那位夫人说了两句话,引得对方面色微变,季雁来微微蹙眉,看向寇元青。   “我过来时,遇到一个人摔倒在我面前,这青天白日的都能摔倒,想来眼神不好,以后没事,还是不要出门了。”寇元青轻描淡写的说,没有压低声音。   话音一落,场中微妙的静了片刻。   季雁来脸上笑意微淡,扫了眼诸人。寇元青话说的随意,可里面的意思,却是谁都懂的。   那夫人,已经被常信请走了,一众贵女们有些慌乱,之前见着英俊的天子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担忧。   有他这一句话,那女孩儿以后……   “嗤,”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寇珑珍嗤笑了一声,笑道,“现在还有人玩这手段,宫里我都看腻了。”   明明心里有些闷,可看着寇珑珍连嘲带讽,还有些瞧不起小得意的表情,季雁来却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真是…   不少人低下了头。   “像那种连自家人都管不好的,以后你就别理她们了。”寇元青扫了眼寇珑珍,看向季雁来时眼中又有了笑意,轻声道。   季雁来点了点头,笑道,“好。”   “这里让寇珑珍帮你看着,你去给我找衣服吧。”寇元青不耐烦这一场的人,拉着她的手问她。   他身上的衣服是季雁来早上准备的,有些舍不得换,不过她要是愿意再为他找一件,那换一身也可以。   “这不太好吧,要不你自己去?”季雁来有些心动,可到底是她邀来的人。   “你肯叫她们,已经是在给她们颜面了。”寇元青不以为意,青阳总是心软,愿意为她人着想,可那些人有什么要紧的。   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忍不住笑起,季雁来到底同意了。   成功拐到了人,寇元青拉着她就回了寝殿,宫人们识趣的呆在殿外,殿中只有她们两人,他这才满意。   他和青阳呆在一起的时间尚嫌不够,哪有时间理会那些人。   没忘记目的,回了寝殿后,季雁来就去了偏殿仔细半晌,亲手找了件衣裳。   寇元青就跟着她,含笑倚在一旁看着。   “这件怎么样?”   “可以。”   “这件呢?”   “不错。”   “你认真些。”季雁来无奈的看他。   “你选的我都喜欢,不用挑。”寇元青上前搂着她,轻轻笑道。   “那就这件吧。”看着手中碧色的长袍,季雁来笑道。   夏日里,还是颜色清浅些好。   选好了衣裳,寇元青站在那里,期待的看着季雁来,她有些好笑,上前伸出手去,解开玉带,襟扣,又抬手脱下放在一旁,然后伺候着人穿上衣服。   寇元青含笑看着,等季雁来为他扣上玉带,高兴的把人揽在了怀里。   他爱极了青阳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模样,总也看不够。   “晚上我们去游湖吧。”他提议说,恨不得一直和青阳呆在一起。   “好啊。”季雁来眼睛亮了。   两个人在这里说着话,那边寇珑珍哼笑一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寇珑珠聊了起来。   “陛下最近的脾气真是好,搁以前……你还记得肃城伯府的那个姑娘吗?”她想了想问。   这件事到底是在京中发生的,这宣州知道的人少,有人面色微变,更多的人却不由心生好奇。   “似乎是病逝了?”寇珑珠想了想说。   “呵,勾引不成,陛下那会儿可是直接就让人给肃城伯府送回去了,肃城伯府的人也是心狠,没过几天,人就没了。”寇珑珍边说,边看着场中一众闺秀,道,“那可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当初还有人说,她是继皇嫂之后的上京第一美人呢。”   “她比不上皇嫂。”季雁来的美是毋庸置疑的,可最吸引人的,却是她一身温柔亲和的气质,和一双总是含情,却又坚定的眼眸。   “我记得当时陛下还斥责肃城伯府教女无方,没想到这次竟然没说什么。”寇珑珍似乎有些惊讶。   “皇后在的时候,陛下脾气一直很好的。”寇珑珠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足够让人听到。   霎时间,不知打落了多少芳心。   “呀,你看看你!”季雁来坐在妆台前,扶着未散的发髻,看着镜中嫣红如火的唇瞪寇元青,这人说着说着就……   她一会儿还要去宴会那儿呢,这怎么行。   采春等宫人利落的为她打散发髻,重新梳妆。   寇元青好整以暇的站在一侧,为她挑选钗环,被瞪得不痛不痒,还一味的在笑。   “这个怎么样?”他拿起一枚珠钗问。   季雁来撇他一眼,不想说话。   寇元青轻笑,轻轻为她簪上。   他这般模样,季雁来气也生不下去了,不一会儿便被逗笑了。   等散了宴会,她陪着寇元青处理了好一会儿折子,日头便已经西沉了。   晚膳两人是在船上用的。   御厨卯了劲,把鱼做出了种种花样,季雁来吃的眉开眼笑,等用完了晚膳,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正是月初,月色不佳,可今夜漫天星斗,却十分璀璨。   星子点点,落在湖面上,交相辉映,大船前行,破开湖面,漾起阵阵波浪,搅乱了湖上的星海。   “真美啊。”季雁来忍不住轻叹。   寇元青站在她身后把人揽在怀中,轻笑着应和,目光全数落在她的脸上。   世间美景,哪里比得上她的笑颜。   “那是哪儿?”遥遥看着前面一片灯火,季雁来有些好奇的问。   “那是遥河。”   “啊,这个我知道,听说遥河夜里是整个宣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各种杂耍戏法,什么都有。”季雁来眼睛一亮,转身看向寇元青,说,“我们去哪儿看看吧。”   “你没发现船就是朝着那边去的吗?”寇元青笑着说,顺了顺她被风吹乱的发。   “太好了!”季雁来惊喜的说。   等大船进了遥河,就换了一艘画舫。   徐徐穿过遥河河面无数摆着小摊的小船,两岸小楼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清亮的歌声。   唱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有小贩吆喝着各种吃食,锦缎,玩具,旁边杂耍的人走在绳索上,看着颤巍巍的,却稳如平地般的走过,引来阵阵欢呼。   好一派繁华盛世。   “听说安家谋算落了一场空,今日得了好大一个没脸。”   “怎么,莫不是你还怜香惜玉不成?”   “我只是感叹天子对皇后之情罢了。”那人一顿,转而说。   “一直听说,皇后娘娘国色天香,也不知是何等样貌,才能让天子为之连……”   “咳。”有人制止,“莫要胡言。”   “难道你们不好奇?”那人收声,转而问。   隐约听得这一席对话,季雁来挑帘去看,便见旁边正有一条画舫和他们并行,甲板上一行人正相坐谈笑。   寇元青眼中微沉,冷冷看去一眼,伸手搭在季雁来肩上,不由担心。   “好奇是好奇,可……”有人沉吟,没敢继续说下去。   当今和皇后的事情,谁不好奇,一个是登基几年不近女色的天子,一个是前王妃,天子的弟媳,可偏偏,天子娶了她为后,还恩宠有加,其间种种,让人遐想不止。   “要说他们之前没什么,我是不信的,要不然怎么刚出了孝期就……”   “瞎说什么!你忘了之前背后说道那些人……”有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周围又没……”说话的人满不在意,随意扫视了一圈周围,便对上了帘后季雁来的双眼,他不由愣住。   水眸微动,季雁来放下了帘子。   “青阳、”寇元青轻声唤她。   “怎么了?”季雁来转身看着他笑问。   寇元青仔细看她半晌,确定她是真的没有忧心,才毫不掩饰的松了口气,说,“别听他们胡说,”   季雁来摇头,制止了他口中的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怕他们说。”她轻轻依偎进寇元青的怀中,笑道,“只要你不负我,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怕。”   她只怕,自己一腔情意,成了笑话。   “那你这辈子都不必怕。”眼中墨色翻滚,寇元青扣着她腰背,低声说。   他的话语中没有笑意,他认真说着什么的时候,声音从来都是这样低低的,沉沉的,一句话说出口便宛如誓言一般,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嗯。”丝丝缕缕的笑意弥漫出去,季雁来整颗心都是软和的,暖暖的,仿佛泡在温水里一般。   “你怎么了?”画舫渐远,那人愣愣的一直看着,旁人不由惊讶,拍了一下他。   “我,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他失神的说。   “能让你这样,那得多美?”旁人惊讶。   他们这一船都是宣州当地出了名的公子哥,不知道见惯了多少美人,可这家伙竟然还这样失神?   “国色天香,”他喃喃说,哪怕画舫远了,都舍不得收回视线。   “你们注意到那艘画舫上的护卫了吗?”这时,忽然有人说。   众人顿时看去。   “怎么了?”   “那些人气势非凡,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得比我爹身边的护卫还要厉害。而且,我看着门外守着的下人,面白无须,似乎……”   “嘶,你是说——”有人反应快,倒抽了一口气。   “若真如他所说,是那样的美人,我们还没见过,你们觉得会是谁?”   众人顿时默然。   “若真是她,那我可以理解天子的作为了。”那人说,总算回神,而后一笑,道,“不,我还要惊讶,天子竟然愿意忍三年。”   别的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你这样,我都好奇那位的样貌了。”有人没忍住说。   在遥河转了一个来回,后来她们又回到了大船上,划破了一湖星空,又回到了月湖别宫。   一圈圈涟漪荡开,然后渐渐消散,星子恍惚。   窗户大开,衣裙散落一地,季雁来躺在窗边的榻上,急急喘着气,恍惚间看着漫天的星子,晕晕乎乎的几乎以为自己正飘在空中一般。   “你,你慢些……”   “这样?”寇元青听话的放慢了速度,轻轻的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   骤然从高空跌落,某种情绪戛然而止,却又堆积的更多,逼得人几乎要发疯,季雁来被欺负的眼眸湿润,几乎要落泪,轻轻呜咽,“快,快些。”   “好。”寇元青就笑了。   声音都被撞碎,季雁来愤愤,一口咬在了寇元青的肩上。   寇元青低笑,由着她去咬,一下比一下快。   灯火渐熄,大船在湖边停了一夜,涟漪不止。 第72章 . [最新] 完结章 愿年年岁岁,皆如此夜。   ……   晨起懒梳妆, 轻画峨眉。   夏日天长,天色亮的也早,不过辰时, 日头就已经十分灿烂了。月湖面上漾着淡淡的水雾, 顺着微风,幽幽的散开, 丝丝缕缕的消失不见。   季雁来晨起时, 寇元青已经走了。   在别宫虽然没有太极殿, 可早朝却是免不了的。   用了早膳,她也要忙碌起来, 先回了寝殿。   先处理宫务, 然后看帖子, 都是官眷夫人们递来的拜帖,她一一看过,就收到了一边。   这般消磨着,一晌午的时间似乎转瞬即逝。   等被外面宫女们行礼声惊醒,她看了一眼, 才发现天色已经正午了。   “在忙什么?我让常信请你都不去?”寇元青大步进来,淡淡的面色在看见季雁来后眼中就带上了笑,上前握着她的手臂说。   “才不要去。”季雁来嘟囔着含笑嗔他,不去她一上午这些事情就能干完,可要是去了,怕是得弄一天。   这人总是要和她说话, 打扰他。   “你不去, 我总是分心。”寇元青拉着她的手看她,眼神轻柔。   季雁来忍不住想笑,可到底忍住了。   “那我下午去。”她道, 这一上午该处理的都弄得差不多了,也不怕被打扰了。   “好。”寇元青顿时就高兴了。   于是,季雁来就又去寇元青的书房消磨了一下午。   等到晚上,两人又出去玩,这次没坐大船,只是一艘小舟,由寇元青亲自划着,进了荷塘深处。   站在船头,碧绿的荷叶近在咫尺,她一伸手,拉着叶子看着上面的水珠滴溜溜打了个转,然后从叶边低落,滴答一声砸在船上。   许多粉色的荷花花苞遮遮掩掩的藏在荷叶之中,有几朵花瓣微开,娇美清丽。   “青阳。”寇元青在身后叫她,她轻应一声回头去看,手腕便被握住一拉,不由踉跄一下倒下,正好砸进寇元青的怀中。   “做什么,吓我一跳。”季雁来笑着抱怨。   寇元青低低笑起,拥着怀中的人往后一倒,躺在船上看起了漫天的星子。   “看星星。”他说。   小小的轻舟藏在荷叶之中,穿过荷叶,可以看到漫天的星空,顿觉天地浩渺,人在其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季雁来眼睛不由睁大,被这幅景色所惊艳。   如果寇元青没解她腰带的话——   “你不是说看星星吗?”季雁来按住他的手,羞恼的说。   “你看星星。”寇元青去吻她映着星空的眼,低喃着说,“我看你就好。”   “你……”   声音淹没在唇齿中,只余下一声声小舟轻动,带的水面泛起涟漪的哗哗声。   很快,季雁来的眼中便没有了星星,只剩下满眼痴迷的寇元青。   从骨子里渗出的热意几乎要把她融化,她喟叹一般的吐出一口气,揽着他的脖颈,上前吻住他的唇。   暑气渐消,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进了八月,有大臣们请旨,该返京了。   “不要这个……选那支钗。”懒懒打了个呵欠,季雁来看了眼宫女手中钗,目光一扫,拂过妆台,犹豫片刻,才随意挑了支珍珠钗。   不知为何,近日她对着以前喜欢的东西总觉得有些倦怠,不想多看。   采春从门外进来,本以为是宫女伺候的不周到,忙过来看一眼,才发现刚刚放下的是季雁来近日最喜欢的那几样,这怎么?   她心中暗暗记下,上前道,“娘娘,早膳准备好了。”   点了点头,季雁来看了眼妆镜中的自己,没再选首饰,只簪着几枚花簪,简简单单的便出去了。   用完早膳,听说园中一株石榴快熟了,已经裂了口,露出红艳艳的果籽,正是好看的时候,她便过去转了转,又选了几个摘下来,回去放着赏玩,结果在半道上,就被常信给请去了御书房。   “青阳。”刚一进门,寇元青就笑着看向她招手说。   “什么?”季雁来缓步过去,习惯成自然的搭上寇元青伸出的手。   微一用力,寇元青拉着人坐在自己怀中。   “热。”季雁来嘟囔,却没有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在她发现时,自己就已经习惯了寇元青无处不在的亲昵。   寇元青低笑一声,手上的折子一直没放,这会儿闲闲的翻开,随口问道,“你觉得如何?”   季雁来低头看了一眼,看出是御史弹劾一个不知道的官员,没太在意,说,“该如何就如何,问我干嘛。”   说着话,她漫不经心的随手一翻,就从桌案上拿来了一本游记,又起身在寇元青身边坐下,翻开游记自顾自的看着。   寇元青低头看她一眼,满是笑意。   那些人担忧着青阳后宫涉政,可对她来说,这些没完没了的事,还不如她手中的游记,路边的花,清晨的月湖来的有趣。   两人依偎在一起,各干各的,一晌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寇元青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似乎没有看完的时候,可季雁来手里的游记却快见了底。   她放下书,懒懒靠在寇元青的肩上,不想动弹。   “怎么,倦了?”手上一动,放下折子,虽然季雁来看着一切如常,可寇元青总觉得她有些没精打采的。   “没,书看完了。”季雁来说,声音有些轻,懒懒的,若有似无的带着些委屈,细长的手指捏着书,抬臂放下,衣袖微滑,露出如雪一样的皓腕。   眉微微一动,寇元青这下确认她是真的不对劲了,眸色不由一沉。   “那我让常信再给你找些。”他揽着人进怀里,不动声色的感受了一下,没发热,脉搏也还正常,可心里到底揪心。   “嗯。”季雁来轻哼了一声。   “新做的天星石首饰不喜欢?”手指摩挲着纤细的腕子,寇元青低声问。   青阳素来一身头面都会戴的妥妥帖帖,可近日……他想着又皱了皱眉,似乎戴的越来越少了。   “还好。”季雁来想了一下,那所谓的天星石,自带细碎晶亮的星子,阳光一照,便好似在发光一样,而且这种宝石各种颜色都有,她是很喜欢的。   “那怎么不戴?我记得里面有一套榴红色头面,不艳不淡正好,你不是很喜欢?”   “不想动。”季雁来懒洋洋的说。   好看是好看,可她这些天懒怠的不想动,那首饰别说上身,只是看着,她就觉得累了。   心下一转,寇元青暗自琢磨了片刻,眼神忽然一动,波澜乍起,又被他压下。   不多时,常信来禀报,午膳好了。   季雁来正要起身,周身一轻,才恍然寇元青竟然把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放我下去我自己走。”她有些惊讶的拍了拍他。   “瘦了。”寇元青凝了凝眉,低声说。   “啊?”季雁来愣了一下,立时摇头,说,“怎么会,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明显比以前轻了,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寇元青有些忧心的说。   他这样说,季雁来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她真的瘦了?   等坐下后,寇元青盯着她吃饭,自己没吃几口,忙着给她挟菜。   季雁来好笑,挽袖给他选了他爱吃的,道,“好了好了,别这样,你也好好吃。”   看着碗里季雁来亲手挟的菜,寇元青忍不住笑了笑,才收回了手,却一直注意着季雁来,眼见着用完膳,洗漱过后,她便打了个呵欠,他忙过去抱了人去床上,哄她睡觉。   “你别抱我。”季雁来嘟囔一声,心里隐约觉得寇元青今日有些不对劲,似乎有点紧张?可懒洋洋的没有多想,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去叫太医。”看着她睡熟了,寇元青才轻轻起身,等出了门低声吩咐常信。   常信立即应诺,脑中急转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头绪。   没一会儿,当值的太医就被叫来了。   “皇后近日容易疲乏,倦怠,易睡,总是没精神,胃口也不佳,你去看看怎么了。”挥开一直伺候青阳的宫女,寇元青看着太医沉声吩咐吩咐,转身往室内去,亲手拉过季雁来的手腕,放在脉枕上。   “嗯?”季雁来半梦半醒中不由疑惑。   “没事,睡吧。”寇元青放柔了声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力道,季雁来就又睡着了。   采春等宫女按捺住激动,守在一旁。   常信身子微微前倾,隐约猜到了什么,不由瞩目看向太医,整座寝殿内顿时安静无比。   老太医取了帕子放上,小心翼翼的搭手去看,半晌,脸上也出现了喜色。   “出去说。”寇元青抬手,众人都轻手轻脚出了寝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有孕,已有两月了。”见着天子坐下看了过来,太医知机,忙放轻了声音贺喜。   众人顿时都笑开了花。   寇元青脸上也不由浮现了喜色,而后皱起了眉。   太医心里一颤。   “有孕,我记得月前便让你来诊过脉,说是无事?”他冷声说。   老太医不由擦了擦汗,说,“当时娘娘吃了些寒凉之物,可娘娘身体底子好,这才,这才没有查出,是老臣之过,还请陛下降罪。”   混迹皇宫这么多年,他本来还准备解释解释,可看着天子眼中的不耐,立时止住,开始认错。   闻言,寇元青冷冷扫他一眼,又问,“皇后现下身体如何?”   老太医轻出一口气,忙一一说了起来。   再次明白,这位根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他不需要听你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直接认就好。   寇元青听得认真,脸上的神色不知不觉变得柔和,等太医说的差不多了,又郑重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皇后悉心照料,务必要使皇后平安无恙。”   是皇后,而不是腹中的胎儿。   太医记下,立即应诺,这才退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有子,这可是大喜事啊,是否要大赏内宫?”常信忙上去轻声问道。   “赏,所有人赏一年月钱。”寇元青立即道。   众人一喜,忙上前恭贺,也没忘记压低了声音。   季雁来这一觉睡得久,醒了就见满殿宫人脸上都带着喜色,不由好奇。   “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她笑问身边深深盯着她看的寇元青。   寇元青从扶她起来就一直忍耐着,现下却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把人抱在怀里,朗笑道,“是喜事,大喜事,青阳,你有身孕了。”   “你有我们的孩子了。”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小腹上。   季雁来愣住了。   “孩子?”她下意识伸手,搭在了寇元青的手上,恍惚的说。   “孩子,两个月了。你近日总没精神,都是因为他。青阳,你有孩子了,以后要更小心才好,吃的喝的,出行用度都要注意,别伤着你的身体了。”   “想吃什么,就给我说,我给你找来。”   “回京暂缓,你先养着,太医说了,你这会儿不宜劳累。”   “你喜欢月湖吗?喜欢我们就在这儿待到明年再回去。”寇元青难得絮絮叨叨起来,即高兴,又忧心。   “不,还是回上京吧。”这里终究是别宫,若是她们在这里不走,朝政等都很麻烦,终究要回上京的。   “也好,这里水汽多,到了冬日就格外的冷,还是回京好些。”寇元青有些语无伦次,听着季雁来说下意识就开始附和。   看着他这样,季雁来忍不住就笑了。   “我会没事的。”她拿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含笑看着他,“有你在。”   “嗯。”定定的看着她柔软的笑颜,寇元青顿了一下,然后上前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沉沉的应了一声。   没错,有他在。   皇后有孕,天子大喜。   朝臣们也都纷纷贺喜,心下明白,有了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皇后这皇位,便算是彻底稳了。   原本定好的行程推后,到九月多,赶着天气还和暖的时候,圣驾启程,回了上京。   上京城一如既往的威严雄伟。   凤仪宫早在圣驾抵达之前就已经被检查收拾过,所有有碍胎儿的东西全都收起,屋子布置得舒适温暖。   原本寇元青更喜欢季雁来去太极殿陪他,可因为九层玉阶太高了,他不敢让季雁来去,索性就搬去了凤仪宫,朝务等则放在承乾宫,方便他接见大臣们。   一开始群臣还有些不适,他们都习惯了天子在太极殿偏殿处理朝政,可这般一来二去,几个月后,差不多也习惯了。   皇后有孕,宫中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   结果,短短一月的时间里,就有好些人被送进了禁卫司,不止如此,禁卫司出动,抓走了不少人,肃清了一遍皇城。   皇宫之内,本来浮躁的氛围一止。   一切,似乎都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禁卫司血腥气更厚了一份,只是路过便让人心寒。   “掌使,人死了。”有人向梁安禀报。   “晦气,快拖出去解决了!”梁安顿时皱眉。   皇后有孕,这是大喜事,天子可不想见宫内沾染了血气。要是知道了,定是要不悦的,这样想着,他立即叮嘱一番,得小心再小心些,别出了人命才好。   下面的人很快把人抬出去,路过的时候梁安随便扫了一眼,那女孩儿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一张漂亮的小脸如鲜花一般鲜妍夺目,论起颜色,只比皇后差了半筹。   也难怪,会生了那样的心思。   可惜啊,她看错了人,以为天子对皇后温柔体贴,就真的是个和善的人了。   “呵。”梁安冷笑一声,结果呢,好不容易混到了天子身边,话还没多说几句,就让天子一脚踹了个半死。   “这个小贱人死了无所谓,可那几个人都得给我看好了,敢把人放进去就得承受后果,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梁安道。   这也是天子的意思。   怎么着,也得杀鸡儆猴一番,这会儿皇后精神不济,天子一心顾着她,哪儿有时间理会这些牛鬼蛇神,只想着一次性把这些生了心思的都给解决干净。   下属立即应诺。   身子越沉,季雁来的精神也变得不济。   下面的人也不敢拿这些来烦她,寇元青几乎日日守在她身边,鲜少离开,她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偶尔听到一丝传闻,便忍不住笑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用他的行动来证明他的每一句话。   让她连怀疑都没有机会,只是越来越相信他。   一群暗中等候消息的大臣们不由泄气,这个时候天子都能不动别的心思,以后……   按理说再是如何的倾城绝色,这看了一年也该腻了,加上女子有孕必然会损伤容貌,可当今怎么就不动心呢。   罢了罢了,过几年再看。   而这个时候的他们不知道,这一等,便等了一辈子。   寇元青绝不会给季雁来离开他的机会的。   似乎只是转眼间,又是一年新年。   前年新年,季雁来中药,在太极殿醒来,去年新年,她已经和寇元青定下婚约,今年……   凤仪宫外,朵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上京城内的喧哗声仿佛尽在耳边。   寇元青抱着季雁来站在廊下,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她鼓起的肚子,而后十指相扣,遥遥看着,低声笑道,“明年他就该出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年。”   他话中满是期待,那般稳重的人,这会儿说起话来听着却像个孩子一样充满了纯粹的憧憬,季雁来忍不住轻笑。   “好。”她说。   愿年年岁岁,皆如此夜。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