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间美男馆   作者: 东边的小周   文案   江南穆家,富可敌国,家有一子一女。   穆家小女穆清灵艳色绝世,可惜红颜福薄,终日卧榻不起。   穆家少爷穆清池生得玉质金相,却整日流连在勾栏瓦舍,名下甚至还有间美男馆。   众人唏嘘之余,却无人知晓,其实穆家所谓的双生子全是穆清灵一人所扮。   穆清灵坐拥万贯家财,招揽天下美男,顶着已逝哥哥的身份在扬州商会混得如鱼得水。   原本,她想在美男馆里挑选出品行端正的男子,一度春风,绵延后嗣。   阴差阳错下,她遇到了扬州城的新主人:镇南王。   起初,二人抱着共同合作的关系,斗盐商,退海寇,平叛军。   后来,穆清灵低头看向自己一袭火红嫁衣,内心一阵怅然:再见了,我的美男子们!   裴明昭从未想过自己会梦到一个“男子”。   春梦无痕,心底却早已埋下魔种,每每与“少年”相遇,魔种便生根发芽,愈张愈盛...   裴明昭“疯了”,他甚至悄悄去了趟小倌,就为了证实自己不好男色。   没曾想,冤家路窄,居然在小倌遇到他梦魇的源头。   他将一脸惊慌的穆家少爷压在门扇上,冷声质问:“你为何在这里?”   “少年”眨了眨明媚大眼,如实回答:“来做生意呀!”   排雷:   掉马晚   男主日常质疑自己是断袖,得知真相后强取豪夺,冷眼看他的王妃每日上演“精分”大戏。   结局:HE,双C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清灵;穆清池;裴明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掉马前,王爷每日怀疑自己是断袖   立意:女子当自强 第1章 聆心阁   扬州乃是大梁最繁华的州城,   穆家则是扬州当地巨贾之首。   要说百年前,穆家老祖宗还只是个牙行里为各路买卖人牵线搭桥,抽取佣金的牙人。   不过穆家老祖心气高,不想和其他牙人一般,得了个户部的牙贴,让子子孙孙做上一辈子牙户。再加上他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最后居然从小小的牙人一路升至牙行里的行长。   借职位之便,穆家开始着手当铺生意。   恰逢那几年大梁皇室处于五子夺嫡之争,朝内风起云涌,民间动荡不安,百姓典当家用维持生计,穆家趁机发了笔横财,就此一路财运亨通,蒸蒸日上。   百年后,穆家的营生遍布扬州,小到绸庄,水粉铺,大到当铺与钱庄,均有穆家产业。   近些年,穆家更是将铺子开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正所谓有得亦有失。   穆家人虽然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但穆家男子年至四十便会生有怪病。先是口不能言,食不知味,再是手脚癫痫,四肢无力,最后只能躺在床上,如活死人般眼睁睁失去生气。   邪门得是,穆家这怪病还只传男不传女,百年后到了穆成天这代,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穆家小女穆清灵艳色绝世,怎奈红颜福薄,自幼体弱,鲜少出宅。   穆家小公子穆清池无功无名,生得却是玉质金相,许是一早就知晓自己活不过四十,但求浮生痛快,素日流连于勾栏瓦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与其他纨绔子弟不同,穆清池虽然行事荒诞,但出手极为大方。尤其是他那张嘴,如穆家老祖般伶牙俐齿,死人都能被他逗活。年纪轻轻,便从穆天成手中接下穆家产业,凭借自己结交的人脉将百年家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夜,扬州十里长街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鳞次节比的街道中,有一间花楼最为惹眼,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拔地而起,足足五层高的花楼装潢得更是精巧华丽,雕栏玉砌,丹楹刻桷,就连楼廊上的镂空扶手,都是由师承鲁班的名匠亲手打造。   偶有外乡来客抬头凝视这间富丽堂皇的花楼,不由好奇地念出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大字:“聆心阁”。   “咦,这间花楼的名字倒是有趣!”   “阁下不是扬州本地人吧,此间花楼的营生可比名字有趣多了。”   外乡客听到本地人暗有所指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奇问道:“花楼不就是用个食,听个曲,再寻上美人快活一夜,还能经营出什么花样?”   “嘿呦,您说的那是阳春街上的花窑子,穆小公子开得可是清倌,是专为夫人小姐们解闷的地儿!”   可不,外乡客顺着谈话人挑眉的方向,瞧见走进花楼中的皆是头戴帷帽的丰韵女子。偶有结伴而来的小姑娘用团扇遮面,露在外的眉眼弯弯,行动上落落大方,由模样俊俏的门童笑着领进门,一看就是常来的熟客。   “这...这不就是面首馆!简直是胡闹,如此有伤风化,当地知府就不查办吗?”   “啧,这可就您孤落寡闻了,聆心阁里的清客可不做那种营生,而是聆听各位夫人和小姐素日中的糟心事,用巧言疏解一二。达官贵人和乡间豪绅宅中三妻四妾,偶有拌嘴斗气闹得家宅不宁的,只要把夫人送来这间聆心阁,嘿,准保回府的时候眉开眼笑,跟新婚第二夜的娇夫人似的嘘寒问暖。”   说完,他神秘地眨眨眼道:“知府夫人还是此间聆心阁的常客呢。”   外乡客一脸震惊,再次抬头眼了眼金碧辉煌的花楼,口中喃喃道:“胡闹,简直胡闹!”   在聆心阁一间雅致的包厢内,被外乡客叱责胡闹的穆小公子正坐在黄花梨透雕靠背椅上,精致的剑眉微蹙,素手托腮,面对眼前一排身影失望地摇了摇头。   饶是脸上兴致不足,那对明亮的眸子仍似蓄满秋水,波光潋滟,瞧得人心口酥酥麻麻,只想叫人再多看两上眼。   正厅里,站着一排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他们似进了殿试的新科进士般争相展露出自己最拿手的才学。   “穆公子,小可才疏学浅,唯有丹青拿得出手,昨日依着您的英姿临摹了一副擒虎图,请您过目。”   “穆公子,秦某这几日在古书上寻到一盘残棋,您若是有兴致,可愿指导秦某一二。”   众星捧月的穆小公子终于开口,声音慵懒又裹着几分沙哑。   “程掌柜,让他们领了赏银都散了吧。”   守在紫檀木香几旁的程峰听到家主发话,立马摆摆手,遣退了争相自荐的公子们。   程峰见家主蹙眉不语,手脚麻利地倒上一盏白毫乌龙茶,托举着送上前。   “方才那几位公子中,少爷可有觉入眼的?”   穆清池接过程掌柜奉上的香茶,揭开盖浅尝一口,撇了撇嘴道:“都不好看,要么腿短,要么脸长,其中有一个还可以,可凑近了一观脸上有麻印子。”   若是换做常人,听闻这席话后,定要指着穆清池的鼻子骂他鸡蛋里挑骨头,可程峰似是听惯了这些挑剔之词,面不改色笑道:“少爷久日不来聆心阁,殊不知这几位新面孔正受夫人和小姐们欢迎....”   穆清池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看笑容满面的程掌柜,淡淡道:“劳烦程掌柜替我再搜寻些容貌俊俏且家世单薄的公子。”   程峰面上颇有为难,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发问:“少爷可否跟奴才明言...究竟什么模样的公子在您眼中,才是俊俏的?”   不是他办事不力,而是少爷的心思太难琢磨,自打两年前开了这间聆心阁,少爷便命他张罗来扬州最俊美的男子,重金聘进店中陪夫人和小姐下棋作画聊天。   程峰在穆家做工十年,因能说会道,再加上模样也算周正,从小小的跑堂最终成为绸缎庄掌柜,后来被穆清池慧眼识金,遣来做此间聆心阁的掌柜。   起初,他并不看好聆心阁的生意,也是和民间百姓一般觉得穆少爷这次胡闹得有些出格了。   没想到短短两年,聆心阁的生意却日渐红火,从刚开始顾客寥寥,养着一群闲散清客到后来供不应求,有时几位夫人还要因正争抢头牌清客呛吵几句...   也是在这两年中,穆少爷频频命他搜寻美男子,说是想为他卧病在榻的妹妹寻找良人,条件只有两个:模样俊俏和家世单薄。   程峰寻寻觅觅两年,让穆少爷满意的男子没寻到,反倒是日益壮大了聆心阁里清客的队伍。   “噔”地一声脆响打断了程峰脑中的胡思乱想,他见穆少爷放下杯盏,抬头看向自己。   “要比本少好看,且比本少威猛的男子。”   程峰闻言微微一滞。   他眼前的公子哥儿长得过于精致秀气,好似女娲呕心沥血捏制的瓷人,三庭五眼卡着比列捏出来不说,又从仙界天池舀出繁星万点,尽数灌入瓷人眸底,熠熠生辉。   程峰又瞻仰了一会少爷的姿容,遂垮下脸,心中不由腹诽:少爷怕是低估了自己的姿容,这等苛刻的要求,哪怕是谪仙下凡也未必能入了他的眼。   瞧着程掌柜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穆清池不以为然,为自己斟上一盏桃花酿,挑开支摘窗,垂眸看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少爷,您都挑上两年了,要不咱还是选江枫,好歹知根知底,模样也是一顶一的俊俏。”   说话之人乃是跟在穆清池身边伺候的丫鬟红绡。   红绡祖家以押镖为生,因得罪了山匪,被山匪屠杀满门。红绡随母亲出门探亲大难不死,后来家道中落,年幼时被穆清池年在牙行看中,收留在府中做丫鬟。   红绡姿色平平,可自幼被祖父视作镖局继承人培养,手上功夫不弱。   听了红绡的话,穆清池依旧盯着熙熙攘攘的朱雀长街,怅然道:“太熟了,下不去手!”   二人口中的江枫乃是聆心阁头牌清客,江枫原本是扬州颇负盛名的才子,怎奈酒后失言,得罪了当今权倾朝野的荣亲王,从而了断仕途。   江枫与穆清池自幼相识,两年前,江枫原本是抱着帮好友暖场子的念头到了聆心阁,没曾想就此一炮而红,倒成了聆心阁里的中流砥柱。   “借种之事,不用公子下手,双眼一闭,红烛一熄,忍上一宿就成了!”   穆清池被红绡的诨话逗笑了,包厢内只有她二人,倒也少了顾虑,她伸手点点红绡的脑袋瓜子笑道:   “你以为是拉猪配种呢?只一宿就有了结果。”   训斥完了红绡,穆清池的目光又落回大街上正在货摊挑选胭脂的几位姑娘身上。   正当花季的少女,即使身穿暗淡廉价的粗布襦裙,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便足以光彩照人。   穆清池垂眸看向自己身上品竹色云纹刺绣锦袍,材质挺括顺滑,在月色下泛出淡淡流光,千金一尺的料子是寻常百姓节衣缩食半辈子也不敢遥想的。   她哂然一笑,可惜这泼天的富贵,因着自己女儿身的身份,还真不好消受呐。   不错,被扬州百姓唤了十七年散财童子的穆清池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如今扛着他的名字招摇过市的,乃是穆家小女穆清灵。   十四年前,扬州城遇上了百年一见的洪水,山洪过后,又爆发了瘟疫,她短命的孪生哥哥穆清池在三岁时沾染上瘟疫没了。然而穆清灵的母亲宁夫人拒绝承认儿子已死的事实,常常将穆清灵扮作哥哥的模样,还遣退了府中所有知晓内情的家仆。   等到穆天成发现夫人的不对劲,请来大夫一瞧,才知道夫人因痛失爱子得了臆症。   穆清灵打小就贴心懂事,见自己穿上哥哥衣裳时母亲会欢欣雀跃,不再嚎啕大哭,于是整日扮作哥哥的模样哄母亲开心。   扬州瘟疫闹了整整五年,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穆清灵在不断与哥哥切换身份中,神不知鬼不觉长到八岁。   再后来,穆天成发现穆清灵对经商之道打小就有天赋,再加上牙行因朝廷干涉变身成商会,商会规定女子不可入会,穆天成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从此,穆清灵疾病染身,卧榻不起,而穆清池在父亲的授意下,频频进出穆家商铺,学习经商,终于在她十七岁这年,挑起了穆家的大梁。   只是这几年,穆天成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了,穆清灵掐指一算,父亲年不过四十,想来因操劳过度提前患上家族怪病。   为了让父亲安心养病,也让穆家后继有人,穆清灵开了大梁第一间清客馆,打着为聆心阁挑选清客的借口让她物色借种男子。   脑中的思绪突然被楼下喧嚣声打断,原来是大街上的扒手被人擒住了。   穆清灵好奇瞧去,见一位赤脸汉子正怒声训斥扒手不长眼睛,竟然敢窃取他的钱褡子。   不一会儿,巡捕便寻声而来,带走了二人。风波过够,大街上又恢复了热闹。   人流人往的大街上,一位骑马男子突然吸引住穆清灵的目光。   通常男子骑马时,身上的短板会一目了然,有人腿太短,垂下的双腿还不及马肚,有的人肚腩太大,弥勒佛似的肚腩坠在马鞍上。   啧,楼下这位长腿窄腰的公子,当真是惹眼得紧呢!   常年经商的敏锐嗅觉,穆清灵打一眼便认出男子脚上靴面居然是由罕见犀皮所致,鞋底是千层底,走路轻而无声。这种皮靴,向来受官宦子弟钟爱。   她的目光顺着黑靴主人的大长腿缓缓上移,男子窄腰上的白玉腰带极好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配上品竹色云纹刺绣锦袍,倒是相得益彰。   咦,好巧,居然还和自己撞衫了!   这位公子显然对二人的撞衫不太满意,当穆清灵的目光最终落在男子清冷眉眼上时,内心不禁感叹:   谪仙下凡不过如斯!   只可惜谪仙当下的脸色不太好看,微抿的薄唇似是很不爽穆清灵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目光,男子眸底冰冷,凝视花楼上嚣张的登徒浪子。   月色正圆,朱雀长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衣着相似,气质迥然的二位“如玉公子”,一天一地,目光相触。   打小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的穆清灵什么臭脸没见过,就算偷看被人逮个正着也毫不心虚,反倒是举起手中酒盏,对马背上目光冷冽的男子挑眉一笑。 第2章 二度相遇   这不是裴明昭第一次下江南。   扬州临海,四年前东海海寇猖獗,他曾奉旨带领裴家军击退海寇。   半月前,梁帝下旨,册封裴明昭为镇南王,赐扬州为其封地。   此旨一出,引得百官哗然。   扬州,那可是荣亲王觊觎多年的地盘啊!   扬州以东便是荆州,而荆州则是先帝赐给荣亲王的封地。一位是世袭百年,树大根深的荣亲王,另一位则是大梁冉冉升起,崭露头角的战神新贵。   让此二人做邻佑,梁帝这道旨意,大有深意啊!   裴明昭自然更洞悉梁帝的意思,在领旨翌日动身离京,一路轻车简行,不足半月便抵达扬州。   “王爷,今晚您是要找个客栈打尖,还是直接回王府?”   裴明昭身旁跟随的侍卫吴影问道。   “先不入王府,扬州总督彭靖元是荣亲王的人,本王要先探探此人的底细。”   “是。”吴影应声。   数日前,他同王爷脱离队伍,二人昼夜策马而行,终于赶在彭靖元收到消息前进入扬州城。   得了王爷的吩咐,吴影伸长脖子在朱雀长街上寻觅下脚的客栈,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喊声:   “小毛贼,居然敢偷爷爷我的钱褡子!”   好看热闹的百姓朝出声的方向走去,裴明昭不愿惹人注目,拉动马脖上的缰绳顺着人流相反的方向前行。   突然,凭借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裴明昭察觉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转头警惕查寻,却在猝不及防间迎上了一对好看的眸子。   支摘窗下,眸子的主人毫不掩饰脸上赞赏的神色,眸底波光潋滟,放肆在他身上游走。   裴明昭很不喜这种打量,狭长凤眼微微眯起,眸光转冷。   若是熟悉裴明昭的人,自然知道这是冷面阎王发火前的征兆,定会卷起铺盖,能躲多远躲多远。   只不过...冷面阎王今夜棋逢对手。   只见花楼上的如玉公子非但没有被他警示目光吓退,反而展颜一笑,举起手中酒盏相约。   厚颜无耻!   裴明昭的剑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冷哼一声,扯动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去。   杵在原地的吴影半响没缓过来神来。   方才他同王爷途径这间富丽堂皇的聆心阁时,已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此间阁楼的营生。   嘶...所以他家不近女色,冰清玉洁的王爷,方才居然被一位清客调戏了?   只不过,方才那位清客长得的确俏丽俊逸,他追随王爷数年,但凡遇见和王爷穿着同色系衣裳的勋贵子弟,皆会被王爷出尘的气质碾压。可是刚刚那位公子明明穿了和王爷相似的长衫,二人却各有千秋。   一人穿出翠竹的刚毅挺拔,顶天立地。另一人则穿出了翠竹高雅绝尘,虚化若谷的品质。   吴影忍不住再次抬头望向花楼,却见那扇支摘窗已紧紧关闭。   “砰 !”   穆清灵关上窗,她拍了拍胸口,手心的冷汗还未消散,脑中又浮现出方才那个男子凛冽的目光。   “少爷可是瞧上了街上骑马的公子?瞧他的模样应是外乡人,要不红绡今晚给他敲晕了送到少爷房里。”   穆清灵正大口喝着温茶压惊,听到红绡的话,差点没呛死自己。   听闻红绡老祖当年就是错把山寨主认作流匪,狠狠羞辱一番才招致灭门惨祸。如今看来,红绡识人的目光随了她老祖宗。   “咳咳,绡儿,你方才可有瞧见男子腰间配带的承影剑。传闻此剑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与含光、宵练并称三大名剑。”   “好鞍不一定配好马,洪知府儿子三脚猫的功夫,腰间不也整日里别着把赤霄剑,上次公子瞧见,还连连夸赞了呢。”   穆清灵微无奈地摇摇头:“傻绡儿,洪少爷被牙人坑了,他千金所购的赤霄剑,不过是三尺废铁。况且,本少夸得不是他的剑,而是他当知府老子!”   见红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穆清灵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回宅,明个还要早起参加商会。”   出了聆心阁,主仆二人朝城南的方向走去。   渐渐地,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临街摊铺也开始陆续摘灯打烊,眼前的青石板路逐渐变得昏暗不明。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红绡突然快步走到穆清灵身侧低语:“少爷,咱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穆清灵脸上神色未变,脚下的脚步蓦地踉跄起来,似是不胜酒力倚在红绡肩头,压低声道:“我还纳闷儿商会里那几个老家伙怎么这般安分,还当是他们转性从良,原来是在今夜下了套子。”   搂在一起的两人低语几句,只见穆清灵突然一把将红绡推开,口中不甚耐烦道:   “还未将你纳进门呢,你还提前耍起当家主母的威风,本少今夜就是不想归宅,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本少...还去找香君姑娘快活!”   红绡似是被穆家少爷的诨话气坏了,当下也使起了性子,跺了两下脚,气鼓鼓的转身离去。   而穆家少爷在原地打转几圈,又步履蹒跚地朝花楼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静,穆少爷许是为了抄近路,竟独自一人钻入一条窄巷,扶着墙壁前行。   窄巷内空无一人,衬得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清晰,穆少爷疑惑转身,突感脖下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柄短刃正抵在他脖上,刚想张口呼救,口中被人狠狠塞进一团棉布。   “呜呜呜!”   穆少爷似醒过酒来,对着挟持自己的匪徒又作揖又摇头。   “嘿嘿,穆少爷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随我们走一趟,保证不伤你性命。不然....哼哼,这么俊俏的脸蛋儿,划花了岂不可惜!”   穆少爷听到匪徒此言,倒是安静了下来,顺从地让蒙着面罩的劫匪给自己五花大绑,随后被丢进一个大箱中。   箱盖一封,眼前漆黑一片。   穆清灵骤然紧绷起身子,因为她发现箱内还有一人!   正被自己压在身下。   黑暗中,穆清灵的脸颊微微发烫,被她紧贴的男子身体硬邦邦的,衣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嗯,好似是东海寸两寸金的奇楠香,穆清灵善于估价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埋下头在男子身上轻嗅,缓缓移动的鼻尖突然碰到软糯湿润的一物。   男子突然紧绷起身子,原本平静的呼吸也骤然变得粗重。   他清冷的声音近在耳畔,夹裹着压抑地怒气。   “不许动!”   “呜呜呜。”   穆清灵点点头,却在黑暗中翻了白眼。   这两个劫匪怎可厚此薄彼,为何没有给身下男子口中塞上封布。   感受到周身传来的颠簸和马蹄落地的声音,穆清灵猜想困住她和男子的箱子应被劫匪放置在拉货的马车上。   方才借着月光,她隐约瞧见挟持自己的绑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虽然他们蒙着面罩,但从口音上判断,应该是打荆州过来的。   明日便是扬州三年一度的商会,自打父亲去年以身体欠恙为由,卸任商会会长的职位,扬州城内其他商贾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商会会长虽无官阶,但手中权力颇大,譬如扬州每年向皇宫中送去的贡茶,贡瓷甚至绸缎,皇宫里每年的需求就这么多,谁家的东西能被挑拣入宫,谁占大头,抽成几何,皆由商会和朝廷派来的官员交涉。   一旦被打上了宫廷御物,商家店铺名声大噪,自会大受豪绅和百姓追逐,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因此,扬州商会会长的职位乃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马车一路颠簸,穆清灵双手贴背绑在一起,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她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索性厚下脸皮,直接趴在身下男子的胸口上。   如果是商会里的老家伙们找人绑了自己,好让她参加不了明日的买扑,那...她身下的男子又因何事被绑?   莫非这年头连绑匪都讲究业精于勤荒于嬉,一晚上接两摊活?   穆清灵一时想不明白,身下的男子又是个闷嘴葫芦,在黑暗的木箱中紧绷着身子一直未语。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   装着二人的箱子被匪徒气喘呼呼抬动起来,在挪动数步后,又重重落下。   “都怪你他娘的酒后误事,将穆家少爷的画像弄丢了,没曾想大街上有这么些穿品竹长衫配白玉腰带的公子哥儿瞎溜达。”   “这俩肯定有一个是,我在朱雀街上盯了两个时辰,就数这俩人长得最俊!不都说穆家少爷是个小白脸吗?”   “老陈,不是我说你,咱们抓的第一个,感觉不太像啊!俊是俊,就是瞧着有点...”   “外强中干的草包一个,眼神再狠戾又有屁用,还不是三招两式被咱们擒住了,白瞎了身上的好剑。”   “甭管了,先审审箱子里那个才是穆家少爷。”   啪嗒一声,箱盖被打开。   穆清灵挣扎起身,借着屋内烛光终于看清了一路被她压在身下的男子。   咦,好巧,这不是方才被她眼神调戏的谪仙吗! 第3章 江上花船   “你们二人,谁是穆家少爷?”   听到匪徒问话,穆清灵眨巴眨巴大眼,示意匪徒先将她嘴上的封布解开。   被唤作老陈的家伙伸手扯落穆清灵口中的封布。   “我不是。”穆清灵果断回答。   “你说你不是,可有证据?”   “这个....两位壮士你们瞧,我虽然穿着品竹色长衫,但在缎匹色泽上,明显是这位公子的长衫更为华丽,袖口竹纹用得都是软银线,白玉腰带的成色是晶莹剔透,他这身行头,才是扬州首富之子应有的啊!”   穆清灵扮作男装时面容俊秀,唇红齿白,面对两个劫匪凶神恶煞的审问不见心慌,反而皱起精致眉头,一脸委屈道:“我今夜不过出门喝个花酒,莫名其妙就被两位壮士绑来了。”   两个劫匪见穆清灵面色诚恳,心中不由信了几分,于是转过头打量刚刚坐起身,一言不发的裴明昭。发现他的衣衫好像真如小公子所言,更精致华丽一些。   “你究竟是不是穆家少爷?”许是害怕男子眸底凛冽的寒光,劫匪撑起胆子,手持利刃抵在男子喉头呵问。   “你们是荆州人?”男子仿若不在意脖下寒刃,淡淡问道。   两个劫匪闻言一愣,其中一人醒过神后杀气腾腾道:“你管老子打那来的,现在是老子问你话。”   一旁的穆清灵看得连连摇头,心念这位谪仙的脑子怕是不太灵光,当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可像官差大爷一般开口审问对方打何处来?   男子剑眉微蹙,冷冷道:“你们不是荣亲王派来的人?”   劫匪们面面相觑,心中同穆清灵一样泛起了嘀咕,眼前男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莫非是个傻子?   “咦,这小子的封口什么时候没了?”   一位劫匪突然想起来,刚要起身查看,却被男子抬手一掌打得腾空而起,直直落在墙角的草垛上,口吐鲜血,想爬都爬不起来。   另一位劫匪见状,当即挥舞手中匕首冲男子刺去,没想到却被对方轻而易举躲过,大长腿略一伸展,便让他和同伴在墙角相会去了。   原来,裴明昭正在长街上找寻落脚的客栈,突然察觉出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跟踪,听对方口音是荆州人,当下疑心他提前踏入扬州的行踪暴露,便让吴影先退下,看看对方打得是什么注意?   本以此二人是受荣亲王指使劫持自己,裴明昭束手就擒,想瞧瞧荣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想到这两个劫匪的目标压根不是自己,而是穆家小公子。   究其原因,原是自己今夜穿了和穆小公子相似的衣衫。   裴明昭冷冷看向身旁瞠目结舌,再无了伶牙俐齿的少年。   “你便是穆家公子?”   穆清灵深知眼前男子可不似墙角里那两个劫匪一般好糊弄,又见他出手很辣,三招两式就将两个劫匪打得昏迷不醒,于是急忙点点头,双手抱拳道:   “鄙人穆清池,多谢英雄相救,不知英雄贵姓?日后穆家定有重金答谢!”   裴明昭瞥向箱内早被少年割断的草绳,心想此人脸皮倒是够厚,丝毫不见方才诬陷自己的窘迫,他淡淡回应:“姓吴。”   “吴兄好身手,三招两式便将两个贼人打得....”穆清灵本想说生死不明,但瞧了瞧吴公子清冷的神色,讪讪一笑道:“打得落花流水。”   裴明昭没有应声,抬步朝屋外走去。穆清灵瞥了眼墙角的劫匪,略一思忖,还是决定起身追上去。   红绡已去报官,方才她又在马车上做了标记,想来红绡一会便会领着官差追查至此处。   不过眼前神秘的“吴公子”倒是更有趣些。   他方才口中提到的荣亲王,可是隔壁荆州那尊大佛?如果是的话,此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可惜了,男子容貌出尘,身材极品,多么完美的“种子”啊!   屋外,皎月高照,繁星点点。   裴明昭转头看向穆小公子,见他水汪汪的大眼正贪婪地盯向自己,眸底洒下一片星光,仿若丛林间狡黠的狐狸瞧见了肥美的兔子般垂涎三尺。   裴明昭眸光转冷,淡淡道:“吴某听闻穆公子广结善缘,不知你是否认识督盐院的鹏少卿?”   贪婪的“狐狸”醒过神来,露齿一笑:“吴兄说得可是扬州总督鹏靖元之子鹏少卿?”   “正是。”   “自然认识,少卿兄与我无话不谈。怎么,吴兄也是鹏少的好友?”   裴明昭见穆小公子虽然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但与他并肩而行的身子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久仰其大名罢了,若是有机会,还望穆公子代为引荐一二。”   “好说好说,今夜之后,吴大哥跟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我见吴大哥气宇轩昂,身手不凡,可是官家人?”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穆公子对他的称呼从英雄变为吴大哥,裴明昭淡淡一笑:“在荆州靠贩盐维生,自幼习过一些拳脚防身。”   穆清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称赞道:“我瞧吴大哥身手不凡,气宇轩昂,还以为你是哪家的王孙贵戚,原来同穆某一样都是生意人。”   二人又不咸不淡聊了几句,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穆清灵定睛一瞧,只见从昏暗的杨树林中奔来一匹赤红骏马。   骏马跃出树林,兴奋嘶叫一声,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来至裴明昭身前。   “吴兄的马,还挺有灵性!”   裴明昭翻身上马,俯身冲马下的少年伸出手。   月光渡在男子身上,泛出淡淡的银光,男子挺直的鼻梁在朦胧月色下投下一道阴影,神秘又蛊惑。   穆清灵微微一笑,将手放在男子掌中。   马蹄飞扬,一路朝扬州城的方向奔去。   身下马儿乃是宝驹,奔驰在崎岖的路面上如履平地,一点也不见颠簸,只不过...穆清灵瞥了眼环绕在她肩旁的一对铁臂,耳垂微微发热。   男子和女子身体构造究竟是不同,即便今夜出门前带了束胸,但穆清灵仍旧担心自己的秘密被眼眸犀利的男子发现,于是选择坐在他身前。   没想到啊....这个姿势更加惹人心烦意乱!   如今正直初夏,二人身上衣衫单薄,隔着轻薄又丝滑的衣料,穆清灵能清晰感受到男子健硕又滚烫的胸肌....   慌乱之中,穆清灵胡乱抛出个问题。   “吴兄可有家室?”   “未曾婚娶。”   二人贴得极近,男子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突然喷薄在耳廓,穆清灵不禁身子一软,险些就要从飞驰的马背上跌落。   腰间被铁臂一揽,又稳稳坐回在马鞍上。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穆公子的腰身也太纤细了。”   穆清灵胡乱点点头,没敢再接话。   裴明昭驱策的宝马在距离扬州城门不足百米前停下来,   二更已过,正在宵禁期间的城门紧闭,若是此时入城,定要对城门官露出腰牌...   穆清灵转头见吴兄剑眉紧锁,略一思忖便知他心中的顾虑,于是笑道:“吴兄若是不嫌弃,不妨由穆某领路,带你寻一处落脚点过夜。”   见吴大兄弟没有反对,穆清灵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掉转马头,口中清斥一声,朝着江河岸驶去。   裴明昭的目光落在策马少年身上,见少年紧握缰绳的手指修长,徐徐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纤细皓腕,在月光下莹白得刺眼。   想到方才入手娇软到不可思议的腰身,他心中生疑,垂眸看向少年脖颈上微微鼓起的喉结,顿时消散了心底的疑虑。   穆家流传的怪病果然不假,快要弱冠的少年竟然生得如女子般纤细娇弱。   “到了!”穆清灵似是没瞧见男子投来的狐疑目光,手指河岸边停靠的花船笑道。   裴明昭剑眉微蹙,河岸停靠的船窗上挂着几盏花灯,在黑暗的江面上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穆公子这是要带我...狎妓?”   穆清灵翻身下马,在落地后打了个哈欠,对裴明昭抱拳道:   “吴兄真是精力旺盛,穆某比不得。不瞒你说,这艘花船里有在下的相好,咱们可以到客房里休息一夜。吴兄倘若有兴致,亦以找花娘作陪,全算在穆某账上。”   果然如穆小公子所言,两人刚刚下马,便有小厮殷勤跑来牵马,笑容满面道:“喲,穆公子今夜又来寻香君姑娘了?”   “自然,小爷我乃是长情之人。”穆清灵从荷包里捡出一枚银花生,朝小厮抛去。   “好嘞。”小厮熟练地接过银花生,拴好马后,眉开眼笑引领二人登上花船。   进入船内,浓郁刺鼻的胭脂味熏得裴明昭暗暗皱眉,他转头寻找穆小公子,见他正同风韵犹存的鸨母打得火热。   “穆少爷许久不曾来了,香君姑娘可是想您想得饭茶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   “小爷这不是来了,今晚定要填饱我的香君!”   裴明昭冷眼瞧着,不禁为自己刚刚生出的狐疑觉得可笑,这般流连于花楼间,荤话张口便来的公子哥儿,怎会是女子乔装打扮的。 第4章 扬州商会   香君今年二十有二,她的年龄在众多花娘当中不算大也不算小。   两年前,香君曾是名动扬州的花魁,恰如话本子里才子与佳人的故事一般,年轻貌美的花魁爱上了一位满腹经纶的穷书生。   哪想貌比潘安的穷书生却心比污糟,在海誓山盟后迅速卷走香君用来赎身的银钱,从此下落不明。   香君迫于生计自甘堕落,不久后染上了花柳病。   鸨母见香君浑身上下起满了吓人得疱疹,只觉得摇钱香树变臭坑,便毫不犹豫地将她赶出花楼。   离鬼门关就差一道门槛的香君遇上了她此生的贵人,穆家小公子。   穆家公子在牙行看到奄奄一息的香君,给她找了郎中并为她医治好残破身体。   无奈香君自幼生在花楼,除了迎合男人,什么都不会,在婉拒穆公子替她赎身的要求后,她又回到了花船。   “香君,穆小爷来了!”   正在烹茶的香君闻言眼前一亮,她欣喜地从寝室走出来,微微一愣。   原来穆公子身旁还跟着位贵气逼人的男子。   “穆公子今夜带好友来听曲儿?”   香君欠身替落座的二位爷满上香茶。   穆清灵今夜喝了半宿西北风,当下委实口干舌燥,于是接过香君递来的香茶,一口饮尽。   “不听曲了,今个入城晚了赶上宵禁,打算在你这宿一夜,隔壁可有空房?”   香君摇了摇头,柔声道:“今夜鹏少卿宴请盐帮帮主,带了盐帮乌央央一群人,将花船包满了,君儿挑了红灯笼,没去凑热闹。”   穆清灵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自打进了花船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吴大兄弟突然开口:“鹏少卿和盐帮帮主经常在一起吃酒吗?”   香君先是瞥了眼穆少爷,见她递给自己安抚的眼神,隧答道:“一月里会有两三次吧。”   “吴兄若不嫌弃,今夜便歇在君儿的床上,我同君儿去稍小一些的内间寝室歇息。”   见吴兄听完香君的回答后,又开始当起了闷嘴葫芦,穆清灵主动提议道。   “不必了,我今夜去内间寝室。”裴明昭说完,便起身去了隔壁寝室。   深夜,槛窗外的过道上时不时传来醉汉的叫骂声和鸨母谄媚的低笑。   烟罗紫罗帐下,飘荡出两个子女的细声细语。   “穆妹妹这个假喉结可真逼真!”   “粘上一日可难受了。”   床榻上,穆清灵盘腿坐在锦被上,单手探进小衣内,动作熟练地摘下束胸。然后眯起眼感叹:“呼,舒坦!”   香君将手中的假喉结小心翼翼地装进荷包内,又取来薄荷膏,在穆清池发红的脖颈儿上细细涂抹。   “妹妹的皮肤真是好,外面的男人可都是眼瞎了,竟然瞧不出妹妹的真身。”   香君只觉手下肌肤如同极品羊脂玉般细腻滑嫩,药膏涂在其上,挂都挂不住,嗖地一下顺着敞开的衣襟滑进芬芳幽谷。   “身材也是这般玲珑有致,可惜整日里却要被你狠心遮掩。”   穆清灵莞尔一笑:“若不是你失手将果酒在我的假喉结上,不也未曾察觉过异常。”   提到往日那次意外,香君吭哧笑了起来:“吓死人家了,好心帮你擦拭,没曾想蹭掉一大块皮下来。”   想到当时的场面,二人不禁捂嘴轻笑。   在穆清灵十岁那年,穆天成从牙行里寻来两位高人,一位口技了得,另一位擅长易容。   二人收下穆家重金,对穆清灵倾囊相授。   这两门技艺,没有十年八年是出不来山的,不过穆清灵只求学个皮毛,在女扮男装时在众人眼前蒙混过关即可。   正所谓熟能生巧,经过七年多的不间断练习,穆清灵荷包内随身带着易容的小物件,即便宿在外面,也能在几息之间将眉眼改造得阳刚一些,男女声调亦可随心转换。   当然,偶尔也会有小意外,比如香君口中提到的那次。   烛光下,净面后的少女柳眉如烟,清眸流盼,肌肤更是白嫩得吹弹可破,饶是在红尘里见识广阔的香君都有些瞧痴了。   “妹妹今日带来的男子,可是你挑选好的‘种子’?”   “他身后水太深,淌不得。”穆清灵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便好,姐姐我虽被猪油蒙过心,但见识过的男子总归比你多些,方才那位公子眉眼清冷,想来定是个生性凉薄之人。”   穆清灵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若真是个凉薄之人岂不更好,待我有了孩子,也不担心他会纠缠不清。”   “对了!”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香君耳边道:“方才在路上,吴兄怕已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等夜深时你且闹出些动静,好让他觉得我同你在...”   香君见穆清灵冲她挑挑眉毛,于是掩嘴笑道:“那你要随我干些力气活...”   隔壁寝室,半敞的梅花棂窗间突然闪进一人身影。   “王爷。”   裴明昭看向跪在地上的吴影,淡淡道:“听穆公子身边的花娘所言,鹏少卿正在花船上宴请盐帮帮主,你过去探听一二,莫要被人发现。”   “是!”吴影领命,身着夜行衣的他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扬州的盐商,盐帮和盐官相互勾结,在扬州提高盐价,倒卖私盐逃避盐税,从大梁始皇以来,一直未能禁断。   这些年,扬州在荣亲王染指下,暗中倒卖私盐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当地盐价骤增十倍,而朝廷收上来的税银反而不足一半。民间怨声载道,若再不派人加以整治,只怕日久天长,便要成了祸国的隐患。   镇南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封的,裴明昭领旨后,梁帝私下召他入御书房,打破大梁祖制,赐予他监察御史的象牙腰牌,命他将扬州官商勾结这块毒瘤彻底铲除。   裴明昭洗漱完,躺在窄小的床榻上,刚刚阖上眼,便听到隔壁传来床榻摇摆的吱呀声。其中,又隐约夹裹着女子的媚笑。   他淡淡一笑,这位穆家少爷,瞧着细胳膊细腿又生得一副女相,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小色鬼。   翌日,早早从房中退出来的穆清灵揉了揉腰,长叹了一口气。   昨夜,她同红绡摇了半个时辰床柱子,最后困到不行,只得摆摆手道:“罢了,就让吴兄觉得本少肾亏吧,再摇下去,脑子都快摇成浆糊了。”   “吱呀”一声响,穆清灵转头瞧见吴大兄弟从隔壁房中出来,脸上神情淡淡。   穆清灵立马直起腰板儿,笑道:“吴兄起得这么早?”   裴明昭的目光在穆清灵纤细的腰身上顿了顿,微微一笑:“我记得穆小兄弟昨日提过要早起入城参加商会,便想送你一程。”   “如此正好,吴兄不是在荆州做贩盐生意,正好来扬州商会见识下,没准儿运气好遇上鹏少卿,得了盐引子在扬州大展拳脚。不是本少吹牛,若无旁人引荐,商会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对了,敢问吴兄全名如何称呼?”   “吴影。”   ————   扬州城西,玄武长街上有一排青砖瓦楼,从瓦上覆盖着层层褪了色的青苔所观,便知此楼饱经岁月沧桑。   楼阁虽老,牌匾上“扬州商会”四个大字却被精心维护得崭新如故,在晨阳中闪闪发亮。   正堂中,一位年约四十的男子正端坐在黄花梨透雕靠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清茶,他透过热茶上升起的袅袅白气,将堂中众人不耐烦的神色尽收眼底。   男子端茶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抖动两下,泼溅出的热茶落到手背上,烫得他皱起眉头。   “穆会长,这都巳时了,穆小公子还未出现,我们这么多人,也不能干等着他一人啊!”   “就是,今日竞选商会会长多大的事啊,穆小公子若再不来,全当他弃权了!”   “依我看啊!穆清池此刻怕是窝在那位花娘的白?肚皮上,睡得正香呢”   众人爆发出一阵嬉笑。   坐在堂上的穆天成面色不虞,他放下手中茶杯,刚要出声,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慵懒的声音。   “竞选会长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嫦娥仙子的香嫩肚皮,本少也要爬起来不是!”   众人循声瞧去,只见穆清池满面春风,洋洋洒洒踱步而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俊美公子,定睛一瞧,这位身姿挺拔,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穿的还和穆清池一样。   这闹得是哪一出?   “余铁嘴,瞧见本少全须全尾来了,是不是很失落?”   穆清灵对方才出言讥讽她的余铁嘴眨了眨眼,俏皮道。   今早,她同裴明昭入城后,先在早摊上享用了几屉热腾腾的小笼巴。红绡按照约定找到她,告知昨晚绑架她的匪徒如今正关在大牢中等候审问。   穆清灵一早就怀疑昨夜挟持她的事是商会中几位元老干的。刚刚她在门口观察,瞧见余铁嘴在堂内煽风点火,鼓动其他商贾废除她竞选的资格,便知昨晚之事,余铁嘴定然脱不了干系。   余铁嘴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尖嘴猴腮。他瞧见穆少爷神清气爽走了进来,便知他花钱所雇的那两个蠢货失手了,当下铁青着脸冷声一声,悻悻道:   “人既然到了,就快买扑,莫要浪费大家时间。”   买扑在行话里又唤作投状,采用竞价的方式,投选出每一届会长的人选。   参加竞选的商贾门需缴纳一定的会费,一旦买扑成功,新任会长必需让出手中生意的份额,让商会内其余商贾们瓜分。   穆家财大气粗,每届掷出的会费都高得吓人,再加上穆家垄断了扬州当地钱庄,当铺和绸缎的生意,随便让出点份额,都足以让其余商贾们吃得肚圆。   因此,穆家稳稳把持着商会会长之位已有百年之久。   不过最近几年,因贩卖私盐来银子来得快,也富起了余铁嘴等几位新豪绅,想要在商会里过一过老大的瘾。   穆清灵听了余铁嘴的话,随手扯来张紫檀番草纹绣墩一坐,又接过小厮递来的花茶浅尝几口,才不急不缓开口道:   “每届都是买扑这套路,太无新意。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年穆爷我不妨换个花样,让大家都有肉吃!”   余铁嘴斜起眼冷笑:“穆少爷准备让我们怎么个有肉吃法?余某今日将话落下,今年余家准备的会费是往年的翻倍,让利四成!”   此言一出,倒是让堂中众位商贾倒抽了一口冷气,抛去巨额会费不说,让利四成,那真是比往年的三成高出不少!   穆清灵瞥向志在必得的余铁嘴,绛唇含笑,她摇了摇手中的聚骨扇,云淡风轻道:“穆家愿出往年三倍的会费用来修葺商道,河道,让利五成,众位若有承租穆家田产或者商铺,五年内不会涨租。”   穆家少爷这席话说完,堂内鸦雀无声。   “自然,这其中也是有条件的,贩盐一项,必须从商会剔除,今日之后,商会再不问盐事。”穆清灵趁热打铁补充道。   “嘶...这怎么行,贩盐可是大头啊!”   “这些年就数贩盐赚银子,穆家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想要独吞盐道吗?”   似是早就料到众人的反应,穆清灵展颜一笑,解释道:   “众位应得了消息,镇南王如今正在路上,想来不出半月,王爷便要接手扬州城。这些年来,盐价飞涨,盐引乱售,是个人模狗样的,得了盐引都能贩盐赚钱。”   说完这话,她瞥了眼吹胡子瞪眼的余铁嘴,继续道:   “众位可有想过,镇南王来了,为了安抚百姓,头一个要出手的是什么?自然是让盐价降下来,可如今贩盐赚得的大头究竟流进那尊大佛口袋里,各位心里也应清楚。届时,两尊大佛相斗,咱们这群小鬼若不躲远些,积攒多年的家业岂不是要跟着灰飞烟灭?”   裴明昭早在穆清灵出声时便退在人群后,他对这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们兴致寥寥,正欲离去,却在听到穆清灵的一席话后骤然止住了身子。   如玉公子,正坐堂中,侃侃而谈。温和日光从窗轩洒落,万丈金芒尽数落在少年琥珀色的眸底,熠熠生辉。   少年肌肤如缎,在晨光下泛着蜜光,唇红齿白。看似玩世不恭翘起二郎腿,纤弱的脊梁却挺得笔直,象牙折扇在他葱白细指间上下翻飞,此刻他闪亮的眸子,正信心满满地凝视着一众商贾。   在充斥着铜臭的商会里,竟还有如此心思剔透,未雨绸缪的妙人,当真有趣!   裴明昭漆色凤眸中,映出堂中少年纤弱又孤傲的身影。 第5章 无妄之灾   正如穆清灵所料,贪婪之人就如那饕餮,哪怕铡刀高高悬于脖上,为了最终那口吃食,仍要忍不住伸出头。   最终,以余铁嘴为首的数名商贾退出商会,另成立盐行。而余铁嘴也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盐行行长。   穆清灵信誓旦旦安抚余下的商贾,声称穆家绝不是为了和余铁嘴争一时之气,就算是赔上银子,她也会将说出的话做到。   众位商贾瞥向正堂上端坐的穆天成,见他神色平静,应是一早就应下了穆小公子的胡闹,便欣喜地在公凭上签字画押,承诺绝不沾染盐行生意。   待众人散去,穆清灵快步走向父亲,不动声色地搀扶起他的手臂,轻声道:“让父亲忧心了。”   穆天成看向他眉眼精致的“小儿子”,心中五味陈杂。   在经商上,清灵确是奇才,往往能提前洞悉常人不能察觉的商机,亦会审时度势,懂得舍财挡灾的道理。   穆家今日虽然舍了不少钱财,却也终于将心思不正的一些人逐出商会,还得商会太平。   恰如清灵所言,这几年扬州总督鹏靖元对儿子私下里高价兜售盐引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盐引的盐商又将刀刃落在老百姓身上,一面故意屯盐抬高盐价,一面有在暗中贩卖私盐,赚得个盆丰钵满。   朝廷收上去的盐税一年比一年少,这其中差价固然被盐商赚得,但大头还是落在隔壁荆州荣亲王的钱袋子里。   镇南王若想彻底整治盐道,必然要同荣亲王争个高下,然而这两尊大佛无论怎么大打出手,碍着同为仙尊的份上,也不会撕破脸皮,最后拖出去祭旗的,自然是底层的盐商们。   “你做得很好,父亲老了,以后穆家由你打理,我很安心...就是委屈你了....”   宁夫人,也就是穆清灵神智不清的母亲已在几年撒手人寰。因着穆清灵打小女扮男装,为了保守秘密,穆天成没有再续弦。   几年前,穆天成还庆幸他年轻时做下的决定。   穆家富贵加身,若是再过几年自己犯了怪病,手不能言手不能提,留下女儿一人守着万贯家财,岂不是让人贼人惦记。   可是...这两年来他眼瞧着女儿逐渐张开,明艳的容颜犹如含苞待放的娇花,却因自己当年的抉择,非但不能在花期中盛放,还要在刚刚伸展但花苞上撒上一层泥土遮掩。   所以,即使女儿在为人处事上愈加八面玲珑,面对老奸巨猾的商贾们亦是处理得游刃有余,但穆天成内心的愧疚却一日比一日深。   他的灵儿,可真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父亲胡说什么呢?可是后悔将偌大的家业交到我手中。”   穆清灵眉眼含笑,轻轻按下父亲发颤的手臂,抬眸对堂中男子笑道:“吴兄若是在京中无处落脚,不妨来穆宅小住几日?”   裴明昭犀利的目光从穆天成手臂上移开,落到穆小公子眉眼弯弯的笑脸上,淡淡道:“吴某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叨扰穆公子了。”   “吴兄且慢!”穆清灵抬手抛出一枚玉佩。   玉佩划过一道弧线,在倾泻阳光中反射出温润的光泽,稳稳落入裴明昭掌中。   “这是穆某的玉佩,吴兄若是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但凡门匾上挂着穆字招牌的客栈,都可入住。”   裴明昭垂眸看向手中精巧的螭吻玉佩,白玉犹存着对方身上的余温,他淡淡一笑道:“吴某谢过穆小兄弟。”   穆天成瞧着裴明昭离去的背影,蹙眉问道:“这人是谁?”   此刻堂中已无外人,穆清灵含笑的明眸缓缓失了笑意,泛起一丝忧色答道:“我若是没猜错,此人应在镇南王手下当差。”   吴兄说他在荆州贩盐,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市侩之气。   华服,稀世宝剑,身手不凡,她甚至疑心他会不会是镇南王本人。   只不过穆清灵曾听扬州当地百姓提起过,说数年前镇南王击退东海海寇时露过面,是个苍髯如戟,面似关公的七尺壮汉。   吴兄清冷如月上谪仙的容颜实在和关公相差甚远...所以穆清灵猜测吴兄应是镇南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因此她才会刻意送上人情。   “镇南王已到扬州?”穆天成大吃一惊。   芝麻大官员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商贾手中生意的死活,为了疏通关系,平日里商贾们对扬州官员调任盯得尤为密切。穆家在这方面自然做得更为细致,可是时至今日,穆天成从未得到镇南王入城的消息。   “女儿不知,我昨日也是阴差阳错下才与此人结识。”   回宅的路上,穆清灵在车厢里同父亲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果然惹得穆天成发了好一顿脾气。   “你平日里虽扮作男子,但仍是女儿身,怎可以身涉险,万一被对方识破你女子的身份,起了歹意该如何是好!咳咳咳...”   穆天成越说越后怕,怒急攻心,情不自禁爆发出一阵猛咳。   穆清灵知晓父亲这是犯了病,赶忙从车内的药匣子里取出药丸让他服下,又轻轻拍打父亲的后背,柔声劝慰:   “父亲您没瞧见今日余铁嘴领着那些商户走得痛快,都没提退会费的话头,若不是因他有把柄在女儿手里,依着余铁嘴一毛不拔的秉性,怎会这般轻易松口。”   “日后绝对不可这般胡闹!”   穆天成止住了咳,想到女儿也是为了商会才会兵行险招,若不是当初自己犯了糊涂让她假扮逝去儿子的身份从商,亦不会有今日。他心生愧疚,不由放缓声道:   “你姑母昨个寻你,咳咳...怕是又为你安排了场相面,这次莫要找借口推脱了!”   听到父亲此话,穆清灵仿若吞下了一口苦瓜,皱起眉头问道:“姑母大人这次给我安排相面的对象,是男是女啊?”   穆天成的妹妹穆彩棠嫁是穆清灵的亲姑母,她早年嫁的夫君争气,从百长一路升到正六品千总,听说过年后还会调去京城大理寺任职。   穆彩棠想着小侄子穆清池虽然年纪还小,但穆家摊上这个怪病,比寻常人少活一半,如此算来,穆清池岂不是已到了而立之年。   而穆家另一位久卧床榻的小侄女穆清灵马上就要十八,与她同龄的姑娘们要么出嫁,要么早就定下婚约,再等上一两年便要成婚。   穆彩棠见哥哥独身一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还要撑起偌大家业,着实辛苦。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是“两个”孩子的姑母,便想着在离开扬州前将“两人”的婚事安排妥当了。   穆清灵兄妹同体,每每到了姑母为她安排相面的时候,都要一人分饰两角,若不是有父亲打掩护,险险几次便要露出马脚。   譬如上一次,姑母明明安排好穆清灵与市舶司任职的冯公子相面,结果穆清灵记成了冯家小姐,于是顶着穆清池的身份赴约。   发现自己搞错了性别,穆清灵不慌不忙向冯公子解释自己走错了场子,没曾想冯公子却兴致盎然表示相逢即是缘,平日里他素是仰慕穆公子洒脱性格和如玉姿容,若是可以,二人可否移至玉兔斋一叙?   好家伙,玉兔斋在扬州城可是有名的兔爷窑子,想不到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冯主司居然有这等隐秘癖好!   此事过后,穆彩棠得知自己差点将侄女送到好男色的男子手里,吓得倒是安分了一段时日。   “昨日你夜不归宅,我便以你身子不适的借口推脱了彩棠,可她不依不饶,非要同你一叙,估摸晌午就该到了。”   穆天成果然了解自己的亲妹妹,穆清灵前脚刚迈进屋,就听红绡传信,说是姑母已到正堂,父亲催促她出来一同用午膳。   穆清灵收拾妥当后,不急不慢迈入正堂。   穆彩棠正同穆天成闲聊,抬头瞧见一道婀娜身姿迈进门槛,女子步履款款,举止文雅。   被穆清灵耀如春华的绝色容颜晃得片刻失神后,穆彩棠不禁感叹天妒红颜。   “清灵快来姑母身边,数日未见,真是长得愈发明艳了。瞧你气色不错,最近身子可有好些?”   穆清灵含笑行礼,轻声道:“还是老样子,有劳姑母惦念了。”   “都是一家人,要说姑母在离开扬州前啊,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和你哥哥。话说清池这孩子,怎么又出门巡铺了。这么多年了,真是罕见你们兄妹俩在一起。”   听到姑母的话,穆清灵微微一笑:“哥哥从父亲手中接管家业,最近这段时日,忙得无暇分身。”   “哼,他个小滑头,怕是一早得了我要来的消息,故意躲着我呢!”穆彩棠愤愤道:“罢了,穷追着赶着不领情,我对世炎的婚事都没这般上心过。”   赵世炎是姑母的大儿子,比穆清灵年长两岁,在安抚使任职。上个月她还去赵家参加了表兄的弱冠之礼。   “哥哥年纪小,玩性大,姑母莫要同他置气。”   穆清灵用公箸为姑母夹了一块儿鱼腩肉,又补充道:“哥哥同我说他从万宝斋收上来一册柳居人的字帖,让我转交给姑母,说是赵表哥同他提过一嘴,上峰喜爱柳居人的字。”   穆彩棠叹了口气,她这个小侄子为人处事极为妥帖,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将心思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   用过午膳后,穆彩棠拉过穆清灵的手,同她东拉西扯许久。   穆清灵见姑母眼神飘浮,说出的话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几次面色凝重张开口,又扯起其他无关痛痒的事。   “姑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穆彩棠表情微微一滞,她凝视侄女澄澈的双眸,咬咬牙,终于打开话头。   “你是否还记得上个月,世炎在弱冠礼上带来的哪位公子?”   穆清灵点点头,赵世炎身边有几位好友,在他的弱冠礼上前去赵府祝贺,她记得当时自己同赵表哥打了个招呼,引得站在曲廊中赏景的几位公子频频注目,于是她便借口身体不适,回到表妹闺房中休息。   只是在走至复廊尽头时,她遇到一位脸生的公子,此人自称是表哥的同僚。   这位公子甚是健谈,硬缠着她聊起来江南景致,穆清灵只得说自己身体羸弱,打小也没出过几次门,才终于摆脱了此人。   “哎...我前几日才知晓,当日的宴会上,居然有仲国公府的嫡长子。”   听了姑母的话,穆清灵微微一愣:“我听闻洪知府的妹妹早些年嫁入京城侯府,姑母说的这位嫡长子,可是洪知府的侄子?”   “正是他,仲子陵。前几日侯爷随夫人回扬州?探亲,你表哥不知如何攀交上仲世子,还哄骗我们此人是他在安抚使的同僚。”   穆彩棠叹了口气又道:   “这位仲世子在后花园见过你后惊艳不已,纠缠世炎想与你结识。你表哥缺心窍,直言他表妹虽然出身商贾,但不愿为贵人妾,让已有婚配的仲世子断了念头。没想到仲世子回了母家后便嚷嚷着要...退了京中的婚事。”   穆清灵听到姑母的话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前段时日她在聆心阁听到有几位贵女私下议论,说是京城来了位勋贵,被扬州商贾出身的狐狸精迷了心智要退婚,当时她还好奇是谁家的狐狸精这么有本事,居然将京城里见多识广的勋贵迷得五迷三道。   没曾想妲己居然是自己!   “清灵,姑母并非卖女求荣之人,亦知晓那侯门贵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咱们商贾之家,就算通身镶了一层金,在官宦人家眼中不过是个泥土心。怎奈此事已经捅到侯夫人跟前,甚至...影响到了你姑父明年进京入职....”   “姑母是想我去洪府与仲世子解释清楚?”   “此事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因你表哥蠢钝如猪的一席话,让侯夫人认定你是攀附权贵之人...”   穆彩棠提起此事,只想再狠狠抽上洪世炎几个嘴巴子,在婉拒他人的本事上,自己那蠢儿子怎就没随了侄儿的机灵劲儿。 第6章 遭致羞辱   洪兴祖这几日过得甚是忐忑不安。   莫非是他家夫人素日里香烧得太勤了,同时招来两尊大佛让他伺候。   还好他一早得了妹妹的信儿,得知国公侯一家子会在孟春时来扬州游玩,洪兴祖提前数月将府内客房翻修一新,还拓宽了后院中的花园。一是让国公侯一家住得顺心,二是为了给当年高嫁侯府的妹妹撑面子。   只是没想到,镇南王前几日居然不告而来,想要在他府中暂住几日。   旁人许是不知道,洪兴祖的父亲以前在西北当过千总,还曾在裴明昭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定北侯手下当差。可以说,多亏了老侯爷一手提拔,洪家才能有今日。   因此,洪兴祖在暗地里效忠于裴明昭,否则在荣亲王虎视眈眈的地盘上,若无裴明昭照拂,他怎能稳坐扬州知府之位。   在得知镇南王甩开随行人马,隐瞒身份入城后,他当即安排王爷住进王府后院,又送上这几年他暗中搜查出的督盐院账目。   洪兴祖还主动对镇南王提起国公侯造访一事,表明王爷若是怕打草惊蛇,他可以安排国公侯一家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   还好王爷通情达理,摆摆手表示他这几日昼伏夜出,不会撞上国公侯一家。   “今个儿府中怎这般热闹?”   洪兴祖这日刚刚回府,便瞧见家仆们端着茶点匆匆朝后院的方向走去,于是拦下一位家仆问道。   “侯夫人邀请几位旧友到府中小聚,夫人们现正在花园里赏花。”   听完家仆的回话后,洪兴祖皱起眉头朝后院的方向望去。   他这个妹妹,心气儿太高,当年和还是世子爷的国公侯相识时,他在扬州城还只是个小小的文官。当时讥讽妹妹攀高枝的人不少,后来妹妹嫁去京城侯府,便再没有回来过。   有道是千年的和尚修成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妹妹在熬到侯夫人的位置后,又在去年得了诰命的身份,如今回到故乡探亲,也算是扬眉吐气,给当年讥讽她的人狠狠一记耳光。   只不过...希望妹妹今日的张扬,可不要打扰到后院昼伏夜出的那尊夜游神。   “你同侯夫人说今个日头大,若是众位夫人赏够了景,就让她们进屋吃茶。”   “奴才晓得了。”   ————   洪府后花园的一处客房中,裴明昭剑眉微蹙,看向手中的账本。   这是洪兴祖收集来这两年督盐院的账目,其中盐引去向混乱,每年贩盐的数目看似和税银对得上,一旦深究,却发现帐面里错漏百出。   鹏少卿好肥的胆子!历年下扬州的监察御史,究竟被他贿赂了多少好处,才能眼瞎到看不出这些账目有问题。   裴明昭扶额沉思,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谈话声。   “不知是那位姑娘博得世子爷的垂爱,居然让你起了退婚的念头,鹏某可是听闻京中王侍郎的小女生得闭月羞花,性格更是温婉可人。”   “少卿兄不知,京城里像王小姐一般秀外慧中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我数日前所见的穆姑娘,真当是夭桃浓李,艳色绝世,说是洛神下凡亦不为过!”   出言的公子似是犹在回味,忍不住赞叹:“尤其是美人那对噙着水的秋眸,只平静的望着你,让人骨头都要酥麻了!”   裴明昭走至直棂窗前,借着卷帘遮挡,看向站在廊外攀谈的二人。   其中,一脸痴色感叹的公子正是国公侯的嫡子仲子陵,另一人则是烂账的主人鹏少卿。   鹏少卿狭长细眼微微眯起,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原是穆家的姑娘,难怪会让世子另眼相看。要说那穆家少爷,也是如玉妙人一个!世子若是有意,鹏某愿代为引见一二。”   “我可没有鹏兄你的癖好,对男子无甚兴致。一会儿穆姑娘就要入府,鹏少你且瞧瞧我这身衣裳....”   随着二人逐渐走远,裴明昭收回淡漠的目光,又回到书桌旁。   只不过,他盯着手中杂乱的账本,脑中却情不自禁浮现起穆小公子那对如狐狸般狡黠的眸子。   “王爷...您这是要出去?我听府中下人说,今日国公侯的侯夫人会在后花园招待几位旧友。”   见王爷准备出门,吴影忍不住出言提醒。   “无妨,本王只是出去透透气。”   洪府后花园的凉亭里,   洪月芩唇角含笑,她似是无意地抚过发鬓上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悠悠道:“想不到时隔多年,咱们姐们还能再相聚。”   凉亭内,几位夫人满脸堆笑,其中一位同知夫人笑得尤其灿烂,称赞道:“要不说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洪姐姐都没什么变化,皮肤还和当年小姑娘似的娇嫩,真是羡慕坏我了。”   另一位夫人顺势接话:“怎会没有变化,我瞧着姐姐现在举手投足间透着股贵气,跟宫里的娘娘似的,可不像咱们这般没有规矩。”   “要我说还是侯爷知道疼人,才能让姐姐越活越年轻。当年大家都说姐姐和侯爷郎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洪月芩听着众人的恭维,心中大感畅快。   当年这些势利眼的女子讥讽她小小的武官之女居然肖想嫁给侯府世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攀龙附凤。   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不到三十年,当年这些嘲讽她的女子们又过得如何呢?   最得意的不过是嫁上个同知,还在自己哥哥手下当差。   洪月芩迤迤然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茶,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道:   “妹妹们说笑了,侯府这么大,事事都要我操心,这几年眼角也添了几道细纹。我如今就盼着子陵能早日成婚,等儿媳接过侯府琐事,好容我享享清福。喏,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白鹤茶,你们尝尝。”   众位夫人对仲小世子近日闹出的荒唐事有所耳闻,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小世子的婚事,而是频频称赞起手中的香茶。   众人嬉笑言谈间,一位侍女走进厅内禀报:“侯夫人,穆夫人领她的侄女前来求见。”   洪月芩脸色一沉,语气转冷,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今日不是穆清灵第一次入洪府,她在扮作穆清池时,与洪家公子还算说得上话。不过今日换回女装,她装作头一次入洪府的模样,垂首敛目头跟在姑母身后,由引路侍女将她二人引入花园。   “妾身穆彩棠,拜见侯夫人。”   “民女穆清灵,拜见侯夫人。”   洪月芩似是没瞧见对她行礼的二人,目不斜视,依旧同凉亭内的几位夫人们聊着天。   穆彩棠脸上一紧,她担心侄女脸皮薄承受不住,于是悄悄瞥了眼身侧的穆清灵。   见侄女保持着欠身的姿势,脸上神色淡淡,仿若没有将侯夫人的故意为难放在心上。   她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感叹自己还没年纪轻轻的侄女稳重。   火辣辣的日光落在穆家姑侄二人头顶上,不一会儿,穆清灵额上便沁出了一层薄汗,脸颊更是被晒得火辣辣地疼。   洪月芩冷眼看向凉亭外女子白里透红的脸蛋,心中暗骂一句狐媚货色!   “哎呀,时辰不早了,晨哥怕是要下学了,我应下孙子要带他去鸿顺居打打牙祭,就先行告退了。”   一位夫人起身告辞,其他几位夫人见状,也都寻了个由头纷纷告别。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昨个她给几位夫人送去的翡翠头面没白送!   待人都走尽了,洪月芩终于把目光落在穆清灵身上。   即便眼睛被穆小姐明艳姿容刺得生疼,但她不得不承认,子陵被此等女子迷惑住心智亦是情有可原。   小小的扬州商贾家能养出这等姿容的女子,定然没少费心思。难怪全家都在帮衬此女攀附权贵。   只不过商贾女子满身铜臭,还妄想世子夫人的位置,就是自不量力了!   “都免礼吧。”   穆清灵缓缓起身,同时不动声色扶起身子打晃的姑母。   “穆夫人既然身子不适,便去屋里歇着,我正好有话要和穆小姐一谈。”   穆彩棠刚想出口回绝,却被侄女在暗中掐了一下,她转头看向穆清灵清澈又平静的大眼,见她冲自己微微一笑:   “侯夫人心细如发,一眼就瞧出姑母身体不适。姑母最近为姑父赴京入职之事忙得脚不沾地,不妨去屋内歇会,清灵回完侯夫人的话就去寻您。”   见侄女这么说,穆彩棠虽然放心不下,却只得硬下心,她诚恳地对洪月芩行了一礼道:“侯夫人,妾身侄女年少丧母,平日里也甚少出府,言语间若是有所莽撞,还望侯夫人莫要同她计...”   “穆夫人,请随奴婢前往客堂。”守在洪月芩身旁的侍女见主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当即出口打断穆彩棠余下的话。   穆彩棠咬咬牙,在侍女的引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瞧着你姑母忧心忡忡的模样,生怕我会吃了你似的,哼,真是小家子心思!”   待青石凉亭内只剩下穆家小女,洪月芩冷笑一声说道。   穆清灵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急忙欠身道:“民女母亲走得早,姑母与父亲兄妹情深,一直将民女视作半个女儿疼爱,姑母舐犊之情深切,因此在侯夫人面前失了分寸。”   洪月芩冷眼看向青石圆桌后低眉顺眼的女子,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抬起头让我细瞧瞧。”   穆清灵温顺地抬起头来,平静看向侯夫人。   嘶,好一对摄人心魂的狐媚眸子!真要是招进侯府,子陵那还会有心思扑在学业上。   洪月芩厌恶地皱起柳眉,冷冷道:“我看你性情乖巧懂事,可惜就是这模样生得...太艳俗!怎撑得起侯府主母之位。”   穆清灵似是没听到侯夫人口中的讥讽之言,依旧神色自若。   毕竟,她扮作穆清池与商贩们讨价还价时,经常被人指着鼻子骂小白脸卖屁股之类污言秽语,侯夫人口中这些不痛不痒的羞辱与同她遇到的那些三教九流相比,那真是牯牛身上拔根毛——微不足道。   “民女表哥口拙,当日没有同世子爷解释清楚,民女自幼福薄,长年离不开药罐子,依着家父的意思,是要为民女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表哥口中不愿为权贵妾之言,本意是想婉拒世子,并无高攀之意。”   穆清灵话将说得清楚,只不过洪月芩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商贾出身的女子,此番解释在她心中却被品出了另一番意思。   洪月芩今日唤穆家小女入府,便是想瞧瞧对方性情,若是个温婉可人的,将她纳入府中给子陵做个妾室未尝不可。   王侍郎如今正得圣宠,户部尚书快要致仕,王侍郎接任户部尚书之职是迟早的事。   国公侯府的名号听起来威风,其实早被梁帝架空得空剩个名头,若是子陵得了在朝中手握实权的老丈人,日后仕途定当平步青云。   因此,国公侯同王家的亲事,绝对不能黄了!   可恨眼前这个狐媚女子仗着姿色鲜艳,私下里撺掇子陵退婚不说,如今还拿起了架子,威胁自己绝不做妾!   洪月芩眸底噙着一丝寒意,冷冷道:“你若冥顽不灵,非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便将你送去城北庵庙中静静心。”   穆清灵缓缓拧起眉头,觉得眼前的侯夫人同她儿子一副德行,怎就听不懂人话!   洪府后院不大,为了显得气派,洪兴祖特地命工匠在临山坡的一面搭建上一条石子路,塑造出层峦叠嶂的园林景致。   只不过夏日里蚊虫多,加上石路小径有些陡峭,鲜少有人会散步至此处。   裴明昭站在石子路上,借着四周茂密的枝叶,将凉亭内二人的对话尽收眼中。 第7章 出手相助   “吴影,你去将仲小世子带来。”   听到王爷的话,吴影微微发懵,直到王爷又冷冷瞥了他一眼,才缩起脖子领命退下。   今个儿真是邪了门,向来不喜与贵人打交道的王爷出了门不说,还主动管起了洪家的闲事!   被侯夫人羞辱的女子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和京城中那些勋贵小姐相比毫不逊色,甚至美得明艳张扬,也难怪王爷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只不过,他为何觉得这位穆小姐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凉亭内,   穆清灵依旧欠着身子,她抬眸看向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平静道:“侯夫人误会了,民女不想嫁给世子爷,无论为妻还为妾。”   洪月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又很快便被恼怒取代。   子陵苦苦哀求她多日,许诺若是能让此女入府,日后定会将心思扑在学业上,她好不易点头同意了,没想到小小的商贾之女口气竟大得狠!居然还瞧不上世子夫人的头衔?   她冷笑一声:“穆姑娘怕是没明白,我今日唤你前来,不是询问你的意向,而是给你两条路。要么入侯府为妾,好好伺候世子。等世子夫人有了子嗣,我亦会准许你有身孕。你将来有了世子的孩子,日后回扬州探亲,连同知夫人都要敬你三分。”   洪月芩顿了顿,说出了第二个选择:“你若是不应,一会出了府也不必回穆家了,直接去城北庵庙削发吧。”   穆清灵直起腰板,音调骤然降了几度,淡淡道:“民女两个都不会选!”   “此事由不得你,赵千总赴京的调任文书还在我手中,你方才还口口声声道姑母疼你如半个女儿,身为子女,你总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误了至亲的大好前程。”   穆清灵看向志在必得的侯夫人,突然轻笑一声,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提起一桩旧闻:   “穆家名下有一间百草堂,恰逢近日翻修,药铺里的伙计发现一张二十多年前的诊单,单上详细记载着许郎中前往洪府当日撰写的药方。奇怪的是,当时洪知府还未婚娶,那这张单上的保胎药究竟是给何人开的呢?”   原来,洪月芩这次回扬州探亲甚是招摇,自然惹得当年看她笑话的夫人们不满。她们在聆心阁私下议论,说是洪月芩当年高嫁得匆忙,在入京不久后就诞下小世子,怕是在扬州时就和世子爷有了首尾。   穆清灵当时笑着听众位夫人聊天,亦没放在心上,直到侯夫人扣押下姑父的调任文书,她不得不张了个心眼儿,寻到二十年前知情的许郎中。   “你...你...”   洪月芩惊得脸色煞白,她浑身打颤,面容因咬牙切齿显得有些狰狞,再无了方才雍容华贵的模样。   不错,二十多年前,她正是与世子爷珠胎暗结,才逼得当时的侯夫人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知晓内情之人被她该打发的打发,该封口的封口。在老侯夫人死后,她本以为此事会随着婆婆的死消声觅迹,没想到却被这丫头翻出来威胁自己!   洪月芩怒火攻心,忍不住扬起手狠狠朝眼前的女子扇去。   穆清灵闭上双眼,等待巴掌落下。   两虎相斗还必有一伤,更何况她只是狐假虎威的狐狸精。   只要能让侯夫人撒出气,冷静下来同她好好相谈,彼此放过,就算不虚此行了。   “哎呦!”   想象中的疼痛非但没挨上,穆清灵感到一道掌风擦着自己耳边碎发扫过,她睁开眼,瞧见侯夫人跌坐在青砖石面上。   “你居然敢推我?看我不命人拔掉你的舌头!”   “母亲!”   洪月芩犹在咒骂,听到出声之人,急忙回头,瞧见儿子正站在她身后,不由委屈地簌簌落下泪水。   “子陵,这个下贱商女居然推搡我!”   仲子陵一脸阴沉,他走上前扶起跌坐在地的侯夫人,冷声质问:“母亲,方才穆姑娘所言可是真的?”   面对儿子冷言质问,洪月芩心虚地垂下眼皮,同时拔高了嗓门:“自然是假的!子陵,你断不可容她出府,快命人拔掉她的舌头!”   如此心虚的解释,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到谁口中的话才是真的。   “母亲!...你既然做过此事,为何不能容下菀儿?两年前菀儿有了儿子的骨肉,你为何要哄骗她喝下落胎药?从此菀儿对我再不相见!这几年,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德行有亏,愧对了菀儿。你既体会过其中的心酸,为何还要这样做?”   回忆起往事,仲子陵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你懂什么?苏菀一个小小八品通判之女,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你,又大着肚子逼迫我许她世子夫人之位。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仕途着想,有一个通判老丈人,你不觉丢脸吗?”   “母亲未婚先育,又比莞儿高贵到那去?”   “逆子!”洪月芩憋闷许久巴掌总算是扇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穆清灵惊讶地长大了嘴,没想她今日之举居然牵扯出一段侯府的狗血往事。   她急忙赶在听到更劲爆的故事前跑了出来。   独自一人走在洪府后花园中,穆清灵步履匆匆,慌乱之中,她在复廊拐角处突然撞上一人。   哎,今个儿真是祸不单行!   待看清此人后,穆清灵后退两步,同时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嫩肉,逼迫自己挤出两滴眼泪,好遮掩眸底的情愫。   “小女失礼。”她后退两步,与此人拉开距离。   裴明昭神色淡淡,凝视身前眼角泛红的女子。   到底是个姑娘家,与她厚脸皮的哥哥有所不同,被侯夫人刻薄言语羞得落下眼泪,亦是合乎常理。只不过方才她硬着脖子和侯夫人对峙的时候,还颇有几分穆小公子在商会里舌战群雄的影子。   在裴明昭沉默期间,穆清灵脑中转个不停,她现下更确信吴大兄弟在镇南王手下当差,否则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洪府之中。   刚刚在凉亭外对自己出手相助的人,会是他吗?   “你哥哥是穆清池?”   穆清灵收回脑中思绪,轻轻点了点头道:“公子莫非是哥哥的好友?”   “你同穆小兄弟说,三日后午时,我会在湘聚楼等他一叙。”   “小女记下了,不知公子贵姓?”   “姓吴,单名影。”   跟在裴明昭身后的吴影平地上一个踉跄。   穆清灵这才注意到吴大兄弟身后还有位赤红脸的壮汉,于是欠身行了一礼,同二人告别。   在回宅的路上,穆彩棠迫不及待发问:   “侯夫人可有为难你?方才我一个人在客堂想了许久,你姑父不去京城也罢,京城官员多如牛毛,他一个五品官能闯出什么名堂,还不如留在扬州当个千总自在。”   穆清灵心中一暖,她很想安慰姑母,可惜方才在花园中她还没来得及同侯夫人谈判,就被突然而至的世子爷打断了。   “姑母宽心,被侯夫人说上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姑父赴京任职乃是大事,大理寺不是寻常人轻易能进的,姑父有才华,不应被埋没在扬州城里。此事...等哥哥回来后会再想法子。”   穆彩棠没有将侄女的话放在心上,她知晓侄子人脉广,可是有些事,并非认识人便可做到。罢了,许是夫君和京城没有缘分。   三日后,湘聚斋二楼。   穆清灵提前半个时辰到了酒楼,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吴大兄弟也来了。   穆清灵收起手中把玩的聚骨扇,抱拳行礼:“吴兄来得好早!”   裴明昭的目光落在穆小公子修长的手上,皎白的象牙扇柄在葱白细指的映衬下,都暗淡了几分。   “洪府距离此间酒馆较近。”   穆清灵正在为吴兄斟酒的手臂微微一顿,试探问道:“吴兄与洪少爷是旧识?”   裴明昭平日里不喜饮酒,只不过眼下托举着青柚酒盏的少年身上隐有甜甜的梨花香。这香气似是掺进酒中,让杯中醇酒都透出股淡淡的香甜。   他接过穆小公子递来的酒盏饮下,平静道:“家父与洪知府算是旧识。”   穆清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展颜一笑:“不知吴兄今日唤我前来,是有何事?”   “我想买盐引,不知穆公子是否能帮上忙?”   “此事...吴兄前几日在商会中也瞧见了,我当着各位商户的面承诺绝不碰盐事。”   “穆小弟将督盐院的鹏少卿引见给我即可。”   穆清灵没有接话,心想此人明明认识洪知府,却不走这条明线,反而要通过她这个商贾勾搭上鹏少卿,究其原因,就是为了让鹏少卿对他的身份不起疑心。   不过自己一旦应下了,就等于同鹏家结下了梁子。   鹏少卿的父亲鹏靖元,可是荣亲王忠心耿耿的爪牙,手握兵权的扬州总督度啊!   这个生意,横竖瞧上去都不太划算!   想透彻后,穆清灵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客套,为难道:“此事小弟怕是爱莫能助,吴兄不妨去寻余铁嘴,我听闻他最近同鹏少卿打得火热。”   裴明昭遭到回绝后淡淡一些:“我听闻穆小兄弟善于为珍宝估价?所估宝物,分毫不差?”   “年幼时,我曾帮父亲打理过万宝斋,确是接触一些珍宝,至于在估价上分毫不差,都是同行对在下的打趣。”   “我手中有一物件,劳烦穆小兄弟替我估个价。”裴明昭从袖摆中拿出一面象牙牌,放在桌案上,缓缓推向身侧之人。   穆清灵含笑的眸子在触及象牙牌面上“监察御史”四个大字时,瞳仁骤然一缩,脑中不禁茅塞顿开。   她二话不说撩开衫摆跪地,颤声道:“草民叩见镇南王!”   裴明昭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缓缓饮下,可惜杯中醇酒,却失了初品的滋味。   “你很聪明,应知本王时间有限。荣亲王随时可能知晓我身在扬州的消息,届时鹏少卿心生警惕,本王这盘棋亦是下不去了。”   穆清灵额间冷汗涔涔,眼前男子身上的威压一旦施展开来,逼迫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与镇南王相比,侯夫人那点色厉内荏的道行,还真是不足一提。   “不知穆公子可愿随本王一同下完此盘棋?”   穆清灵眼前突然出一只手,男子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上略有薄茧,却一点都不影响此手的美观。   她久久没有回应,眼前手掌的主人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抉择。   虱子多了不怕痒,既然她已得罪国公侯一家,何必怕再来个扬州总督,为今之计,也只有紧抱镇南王的大粗腿。   良久,穆清灵松开紧咬的嘴唇,缓缓将她的手再次放在男子手掌中... 第8章 真假断袖   三日后,仍是湘聚斋二楼。   只不过今日的湘聚斋已被出手阔绰的穆家少爷整栋包下,   包厢中传出靡靡丝竹之音,店小二推开隔扇,将盘中色泽鲜艳的鲷鱼肉分别放在三张桌上,又点头哈腰退出屋。   穆清灵盘腿坐,倾身为隔壁桌的鹏少卿斟满酒。   鹏少卿手中正搂着一位纤腰小倌儿,那小倌儿脸上不仅涂粉抹脂,衣襟口还开得极低,露出雪白又纤细的脖颈儿,脖间鼓起的喉结随着他低哑娇笑上下滑动。   鹏少卿低头咬下小倌儿亲手奉上的美食,目光却落在正为自己斟酒的穆小公子身上。   少年细腻如缎的肌肤在饮过酒后透出淡淡红晕,宛若开得正艳的芙蓉花,尽显姿色天然,比手上的庸脂俗粉强上千倍。   穆清灵似是对眼前糜烂场面见怪不怪,举杯笑道:“穆某今个儿请鹏少一聚,实乃有事相求。”   “清池兄此言真是让本少心口拔凉拔凉,就说这些年,我往你宅中递了多少请柬,都未请得动您这尊仙人。”   听到鹏少卿对自己的揶揄,穆清灵哈哈一笑:“确是穆某的不是,先自罚三杯。”   二人桌旁,裴明昭剑眉微拧,看向与鹏少卿打得火热的穆小公子。   “鹏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个儿想向您引见一位朋友,此人以前在荆州做生意,手下有几艘货船。他听闻这几年扬州贩盐赚钱,所以想从您手里买盐引子。”   鹏少卿顺着穆公子的话,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   其实打一进门他就注意到这位公子,男子只静静坐着,席间沉默少语,然而身上散发出迫人的气势却让人不由侧目。   观男子身姿挺拔,眼眸冷冽,便知此人常年在刀头舐血过活。   “怕是要让这位兄台失望,今年的盐引已放完,吴兄可以去督盐院领册登记,等候来年的名额。”   “哎...要是这盐引的名额,还不就是鹏少一句话的事。”   “若是鹏少愿通融一二,吴某愿出市价十倍求购。”一直沉默不言的裴明昭终于开口。   听到二人一唱一和的话,鹏少卿含笑不语,低头饮下小倌主动奉上的清酒。   穆清灵见状,便知鹏少卿还对镇南王心中存疑。她微微一笑,话锋突转,指着桌上摆盘精致,切得薄厚均匀的鲷鱼肉道:   “又到了鲷鱼肥美的时节,吴兄打荆州来,怕是不晓得这生鲷鱼的吃法。”   说完,她摇了摇放置在桌边的金铃,很快,几位妙龄女子鱼贯而入,手中各捧有一盆清水。   只见女子们先用清水洗净手,再打开桌上装有香米的盒盖,用贝壳勺挖出一团香米,放在掌心,又夹起一片生鲷鱼肉放在香米上,俯身奉给桌旁的食客们。   穆清灵和鹏少卿驾轻就熟,顺势揽过美人纤腰,低头就着美人玉手吃下鲷鱼肉。   不过其中的一位美人却碰上了钉子。   她刚要俯身凑到裴明昭身前,却被他抬手阻拦。   裴明昭直接从盘中夹起生鲷鱼放入口中。   入口酸腥刺舌,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味,他不由紧紧蹙起剑眉。   “哈哈哈!”鹏少卿见状,当即拍腿放声大笑。   “清池,你这是打哪里寻来的怪人,行事一板一眼,不知道的,还当此人是巡察御史下扬州呢...哈哈哈!”   穆清灵脸上讪讪陪着笑,心中却在暗骂镇南王故作清高!   她与镇南王虽说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到底身份不同,镇南王是带着九条命的皇家金蚂蚱,刀枪不入。而她就是土蚂蚱一只,若是此盘棋下砸了,鹏靖元一只手指就能将她活活碾死!   穆清灵起身,先在木桶中净了手,又挥手示意呆愣在原地的美人退下。   她一面用贝壳勺舀出香米,放置在掌心中,一面对面色不虞的裴明昭解释道:   “吴兄打荆州来,怕是不知扬州独有的生鲷鱼肉有一股子土腥味,但是若用薄荷水净手,借掌中温度激发出薄荷清香,便可除去鲷鱼肉中的土腥味,徒留鲜甜。”   穆清灵动作利落,话刚说完话,她就在米团上放好鲷鱼片。身体微微前倾,托举着手中的鱼肉超裴明昭唇边递去。   察觉到男子闪躲的动作,她悄悄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俯身贴在他耳畔小声道:“王爷要装且装得像些,您现在的模样就差将巡察御史的令牌贴在脑门上了!”   裴明昭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许是被他不上道所气,亦可能是饮下太多果酒,穆小公子脸颊白里透红,微醺的眸底波光潋滟,一闪一闪,饱满绛唇被酒渍浸染得红润透亮,瞧上去比他手中的鲷鱼肉还鲜艳。   他迫使自己将目光从少年粉嫩的脸颊移到鲷鱼团上,却忍不住被这双素手吸引,细腻娇嫩的掌心胜过白玉瓷盘,将手中食物衬得愈加可口。   薄唇微启,裴明昭低头吞下掌心间温热的鲷鱼团。   米香夹裹着肥嫩鱼肉,在口中迸出鲜甜,不见一丝腥味。   温润的薄唇擦过掌心嫩肉,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让穆清灵忍不住打了个颤。   “原来吴兄不是挑食,而是挑人!”鹏少卿直勾勾盯着面若桃花的穆小公子,酸溜溜道。   穆清灵讪讪一笑,刚想起身离开,却感到腰上一紧,还未等她醒过神来,已被裴明昭拉扯到身侧。   “恰如鹏少所言,吴某挑人,有劳穆公子素手投食。”   穆清灵惊讶地看向神色淡然的镇南王,却听鹏少卿那旁兴奋道:“想不到吴兄亦是同道中人,我同穆公子相识这些年,也没得过此番待遇!”   穆清灵向来精明的脑袋瓜此刻竟算不出屋中有几位断袖?   “穆公子要装且装得像些,你现在就差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镇南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穆清灵这只惜命的土蚂蚱只得振作起精神,殷勤地一遍遍裹好鲷鱼团,又一次次送到金蚂蚱嘴边。   她心中默默祈祷:就算此盘棋下输了,还望金蚂蚱看在她今日殷勤伺候的份上,将金钟罩借她穿两日保命。   酒过三巡,鹏少卿脸上已见醺色,口齿亦有些不清楚。   他大着舌头问:“这盐引...不知吴兄想要长引还是短引?”   裴明昭虽然也饮了不少的酒,但神志依旧清明,他好奇问道:“长引和短引有何不同?”   换做寻常,鹏少卿听到有人提出这么浅显的问题,定会心生狐疑,可现如今数杯黄汤入肚,他早已神志不清,于是大笑道:   “盐引分长短,长引销外路,短引销本路。长引期限一年,短引则是一季,还要限定运盐的数量。吴兄手下货船要是多,自然是长引更合适,不过价格也会高些。”   “银钱不成问题。”   裴明昭说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匣子,让侍女送到鹏少卿手中。   鹏少卿赤红着脸,打开盒盖,瞧见里面压着厚厚一叠银票,他从中抽出几张,拍在小倌儿眉开眼笑的脸上。   见鹏少卿还要给自己抽成,穆清灵摆摆手笑道:“鹏少且收着,穆某的抽成,吴大哥会单结。”   这可是赃银,她吃饱了撑得才敢要!   “吴兄出手大方,难怪穆公子会对你另眼相看。”   鹏少卿意味深长笑道:“看在今日和吴兄相谈甚欢,本少给你指条财路,保证你拉一趟货就能将盐引钱赚来!”   “哦,不知鹏少有何高见?吴某愿洗耳恭听。”   裴明昭眼中精光一闪,主动为神智不清的鹏少卿满上一杯酒。   穆清灵坐在自己桌边剥松子,她瞥了眼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心中感叹镇南王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此刻已然不用她热络场子了。   “吴兄一看就是练家子,若是胆子大,可以带手下去东海走一趟货,回来的时候再装满东瀛货,保你赚得盆满钵满!”   “可当下朝廷禁令大梁售盐给东瀛人,况且市舶司严查商船走私。如有发现,一律斩首。”   “啧,吴兄愚钝,你若和市舶司的官员疏通好关系,在船上做上标记,海岸巡兵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那些官员也需你打点一二。”   鹏少卿说完,做了个点银子的手势。   裴明昭笑道:“自然不成问题,还望鹏少代为引见一二。”   半个时辰后,鹏少卿打着酒嗝,抱着满满的钱匣子洋洋离去。   裴明昭脸上的笑意在鹏少卿走后淡骤然消失,眸底噙着寒意,冷冷道:“想不到,扬州竟烂成这个样子!”   穆清灵不以为然,她用丝帕擦了擦指尖的松子油渍,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今日王爷饵也扔了,网也撒了,小人手上力气弱,就不陪王爷收网了,还望王爷记得应下小人的承诺。”   裴明昭看向准备离去的穆小公子,突然开口:“穆公子聪慧机敏,为人正直,你可愿入仕,协助本王治理江南?”   穆清灵惊讶地看向镇南王,见他脸上神色不似在开玩笑,只好哈哈一笑道:“承蒙王爷抬爱。可惜鄙人胸无点墨,只会赚些蝇头小利,若是王爷府中需要梳理账本,尽可传唤小人。”   “穆公子在商会那日,宁可散尽家财也不问盐事,这等壮士断腕的决心,放眼整个大梁,怕是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大丈夫当有澄清天下之志,清池兄,你难道不希望澄清扬州这帮污糟?”   穆清灵凝视镇南王深邃的凤眸,心中大感触动。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清池兄,甚至不是大丈夫。   实乃小女子也。   “王爷想必听人说过穆家的怪病,掐指一算,我还有二十多年活头,小人志短,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不为红尘琐事忧 !”   裴明昭剑眉微蹙,面前眉眼精致的小公子笑着说出自己仅剩的寿元,竟有种悲凉之感。   在战场上见惯生离死别的他突然为穆小公子感到惋惜。   “是本王强人所难了,你姑父的调任文书,明日便会送去穆宅。”   “小人不胜感激!” 第9章 遭遇夜袭   裴明昭喜打快仗。   在摸清督盐院以权谋私,高价兜售盐引的官员名单后,镇南王终于头顶巡察御史的名头现身扬州。   传言鹏少卿在城门口迎接镇南王一行人时,当场昏厥。   大都督鹏靖元只好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舍弃几杯黄汤下肚就守不住嘴的儿子!   然而,在审讯鹏少卿期间,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突然走了水,将引盐案的重要犯人和账本烧之一空。   常言道烂萝卜拔了坑还在,镇南王趁着荣亲王忙得焦头烂额的功夫,将手下水灵灵的大萝卜,一个个填进督盐院腾出的空职里。   短短半月,督盐院已布满镇南王的眼线。   荣亲王看似毫发无损,却在此次“盐引案”中大受内伤。   总之,镇南王和荣亲王这盘棋,下得如曹操八十万兵马过独木桥——没完没了。   穆清灵在两位仙尊大打出手时,整日躲在宅中理账,直到“盐引案”风波过后,她才敢出宅巡视商铺。   “少爷,咱们许久没前往聆心阁,要不今日瞧瞧程掌柜又收了那些新清客?”   红绡见时日还早,出言建议道。   “嗯...姑母已入京,无人安排相面,如今只能靠本少自食其力。”   穆清灵点点头,命车夫朝聆心阁驶去。   车厢中,红绡一面为自家“少爷”剥蜜橘,一面感叹:“少爷好不易有个看上眼的‘种子’,可惜对方竟然是位王爷。”   穆清灵翘着腿,背靠锦面软垫上,往口中塞进一瓣蜜橘,嘟囔道:“谁说本少看上他了!”   只不过经过红绡一提醒,穆清灵不禁想到她与镇南王在湘聚斋里假扮断袖迷惑鹏少卿之事。   她的手心突然有些发烫,提醒自己曾有男子炽热的薄唇从她掌心一次次划过....   穆清灵使劲揉搓起自己的掌心,甩掉身上不自在的感觉。   刚刚迈入聆心阁,穆清灵见程掌柜像猪八戒见了猴哥一般欢喜地冲了上来。   “少爷您总算来了,我刚刚遣人去穆宅报信,管家说您今个去巡铺,可把我急得...”   “出了何事?”   “江少爷宅中有事,告了几日假,偏偏今个儿来了位眼界甚高的贵客,对咱们聆心阁的清客们挑三拣四...”   穆清灵一听好奇了,她摇了摇手中的聚骨扇,问道:“打哪来的贵客,眼光这般刁钻?”   “是镇南王的妹妹,明月县主。”   “啪嗒”,穆清灵收起手中聚骨扇,悠悠道:“那还真是贵不可攀,程掌柜,去拿两壶桃花酿,本少亲自招待这位贵客。”   雅间内,   裴明月看向屋内悬挂的画作,点头称赞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瞧见谭松之的真迹,此墨宝在京城亦是罕见,这间清客倌的主人品味倒是不俗!”   跟在裴明月身后的侍女接话道:“县主,王爷不是很喜欢谭松之的画作,您要不要将此画买下?”   “罢了,谭松之被前朝奸臣害死后,留在世间的墨宝寥寥,想来购得此画之人,定也耗费了不少心血。”裴明月惋惜道。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县主若是喜欢,小人自当拱手相送。”   顺着慵懒的声音望去,裴明月眼前一亮。   倚门而笑的公子长得真是俊美,尤其是他那对含笑的眸子,仿若一汪清泉,清澈透亮。   从小跟在哥哥身边,裴明月对世间男子的容貌不免挑剔一些。初到扬州,她听闻此地有间名声赫赫的清客倌,于是好奇来观,却发现馆中男子相貌平平,正当失望,便遇到这位如玉公子。   “你就是掌柜口中提到的头牌清客江枫?”   穆清灵微微一笑,躬身行礼,不卑不吭道:“江枫可没有穆某出手大方,小人乃是此间聆心阁的主人,穆清池。”   “原来你就是穆清池,我从哥哥口中听闻数次你的名字。说你是此次‘盐引案’的大功臣,只可惜....”   只可惜穆家少爷身染怪病,活不过四十岁。   想到哥哥口中的话,裴明月不由感叹,多么俊逸出尘的公子,真是可惜了...   穆清灵淡淡一笑,似是没有听到明月县主最后的话,朗声道:“王爷日理万机,居然还能记得穆某的小名,真是荣幸之至。程掌柜,将此画摘下来封入画匣,送到县主马车上。”   “不可不可!”裴明月急忙摆手道:“哥哥说过,君子不可夺人所好!”   “此言差矣,县主不是君子,是美人!”   裴明月容貌很美,眉眼间和裴明昭相似,自带一股英气,别有飒爽英姿。   只不过她哥哥冷面阎王的恶名在外,即便有众多贵族子弟对裴明月心生仰慕,但在同她相处时,言语上规规矩矩,生怕一个唐突,便被冷面阎王收进生死簿里。   像穆清灵这般直抒胸臆的赞美,裴明月还是头一次听到。   不过她性格直爽,再加上穆小公子长得风度翩翩,裴明月倒也没觉得此人举止轻佻。   “穆某近日得了两壶好酒,美人县主可愿与小人一起品鉴?”   “那便叨扰了!”   穆清灵本是想借着明月县主之口打听镇南王对“盐引案”后续处置。   近日余铁嘴突然找上她来,说是朝廷现今对盐引查得严,镇南王又在力压盐价,他们在盐行快要活不下去,所以想要重新归回商会,余铁嘴主动提出帮穆家承担会费不说,还百般示好,主动让出两道河段让她过商船。   这不得不让她起了疑心。   无奈几次旁敲侧击后,穆清灵发现明月县主被镇南王宝贝得紧,对扬州当下世事一问三不知,只晓得吃喝玩乐。于是她也放下了试探之心,为明月县主指明扬州玩乐之处。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黑。   “今日叨扰许久,我先告辞了,下个月我会在王府举行斗蟋赛,你可记得要将‘美人狮’带来给我瞧瞧。”   “我回去定会好好调.教‘美人狮’,好让它在斗蟋赛那日给县主张脸面。”   待送走了明月县主,穆清灵正要打道回府,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衣架,瞧见有一把绸面罗伞挂在架上。   她伸手摘下罗伞,见伞柄做工精巧,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罗伞面更是用得皇家专供的避水缎,便知此伞应是明月县主落下的。   “红绡,让程掌柜备马,趁着县主没走远,咱们给她送过去。”   ————   扬州城修建得方方正正,分别有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大街。   镇南王的府邸坐落于苍龙大街,王公贵戚向来喜静,特地选择远离喧嚣闹市,等穆清灵策马从朱雀长街中走出来,街上的行人逐渐见少。   前段时日,‘盐引案’闹得扬州城内沸沸扬扬,苍龙大街两旁官员府邸大门紧扣,就连悬挂在门匾下的红灯笼,都小了一圈,生怕因火烛烧得太旺,引来眼红的镇南王抄家。   穆清灵正驭马走在清冷幽暗的长街上,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似乎还夹有明月县主的呵斥。   穆清灵心中一惊,沉声道:“红绡,准备好家伙,随我前去瞧瞧!”   昏暗不明的夜色中,   裴明月冷眼看向包抄她的数位蒙面黑衣人,不屑一笑:“怎么,你们主子如今连上道的杀手都请不起了吗?”   为首黑衣人也不多话,压着嗓子下令:“速战速决,上。”   数道黑影如脱弦之箭,一齐朝圈中女子攻去,裴明月神色冷静,脚尖一点轻轻跃起,踩着刺来的剑梢翻身跃出包围圈。   只不过身后的杀手们犹如蝇营狗苟,驱去复返。   “明月县主,你的剑!”   正当双方缠斗激烈时,裴明月听到身后呼声,她当即转身,迎着月光瞧见马上的穆小公子冲她抛来罗伞。   “谢了!”她接过罗伞,扣动机关,瞬间从伞柄中拔出三尺软剑,朝向攻来的杀手挥去。   “少爷....您怎知道明月县主的罗伞里藏着剑。”红绡惊讶道。   “伞柄太沉,谁没事拿着这么重的罗伞在外闲逛。”穆清灵已然翻身下马,她瞧见明月县主以一敌六,暂时没落下风,立刻催促红绡。   “你快去帮忙!”   “是!”红绡提起三头飞岔,冲进蒙面黑衣人中。   许是因为红绡的加入,几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从袖口甩出一枚黑球,随着黑球落地,在裴明月身前炸起一道浓烟。紧接着,另一位黑衣人抬起手臂,朝浓烟中的女子瞄准。   “不好。”穆清灵在一旁看得清楚,她一面掷出手中紧握已久的金锭子,一面超明月县主的方向冲过去。   金锭子成功打歪黑衣人的手腕,使他袖□□出的暗器紧擦着浓烟中的二人划过。   “他娘的,烟气有毒!”裴明月暗骂一声,只觉浑身发麻,使不上力气,她瞥了眼倒在一旁的男子,心叹今个可算是连累了穆家公子。   红绡功夫不弱,可是面对六位经验老练的杀手,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便被围堵在墙角。   退下的几名黑衣人提剑而来,其中刚刚那位被穆清灵用金锭子打中手腕的黑衣人最为恼火,他阴笑一声,挥剑向地上的小白脸砍去。   穆清灵绝望地闭上双眼,却听“叮”一声脆响在耳畔响起,震得她耳膜生疼,睁开眼,只见漆黑的承影剑在她鼻尖不足一寸的距离拦截下夺命利刃。   她抬起头,月光倾洒在镇南王英俊的侧脸上,虚幻到不似凡人。   裴明昭手腕翻转,直直斩断了对方手中的剑。   蒙面人还未反应过来,突觉脖子下一热,他瞪大双眼低头看向颈下喷薄而出的热血,死不瞑目。   裴明昭手中剑花耍得漂亮,仿若勾魂笔,瞬间定人生死。不出片刻,冷面阎王的生死簿上又添了数个人名。 第10章 荒诞梦境   “明月,你又轻敌了!”   裴明昭掏出一瓶巴掌大小的白玉葫芦,拔开瓶塞放在裴明月鼻下。   “呕...我回府定要同闽神医说,让他不要把醒神膏做得像屎一样,呕...太臭了。”   裴明月闻过醒神膏的气味,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穆清灵犹在好奇会有多臭,只见镇南王单膝跪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将葫芦瓶口放在她鼻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天臭气骤然袭来,似是要上捅她的天灵盖,下扣她的嗓子眼。穆清灵强忍恶心没有吐,却愣生生被熏下几滴眼泪。   裴明昭漆眸一沉,怀中的穆小公子头上青玉发冠微斜,略显狼狈。泛红的眼眶里噙着要落不落的泪水,在皎白月光下波光粼粼,莹白鼻尖同时微微皱起...   他头一次觉得,我见犹怜四个字能用在一个男子身上。   “嘶...”穆清灵倒抽一口冷气,她感觉身上的酥麻消退,刚想起身,却被脚腕上传来的刺痛疼得跌回原地。   一只火热手掌覆上她的脚腕,穆清灵下意识想要抽回,又迎来一股钻心的刺痛。   “莫要乱动,应是扭伤了脚腕。”   还未容她开口回答,穆清灵只觉身子悬空,原来她已被镇南王横身抱起。   “王府有郎中,你先随我回府。”   “王爷,要不...还是让红绡搀扶小人吧..”   裴明昭眉梢微挑,心想都这时候了,穆小公子还有心思占侍女便宜。他淡淡道:“男女有别,红绡去搀扶明月。”   穆清灵在心中呐喊:本姑娘跟你才是男女有别啊!   裴明月乘坐的马车途径此地遭遇埋伏,早已散了架,所幸此地离王府距离不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一行人便瞧见远方王府门口亮起的灯笼。   “哥哥今日不是要去郊外巡营,怎么突然回来了?”   “收到探子暗报,得知有杀手入城,担心你有事,就提前回来了。”   “那哥哥也赶来得迟了,今晚多亏穆公子舍身相救。”   被点到名的穆清灵在镇南王怀中直起身子,笑道:“还是县主吉人自有天相。”   裴明昭垂眸看向怀中努力和自己保持距离的穆小公子,突然开口:“穆公子平日里是吸风饮露吗?”   “...王爷此言是何意?”   “无事。”   裴明昭只是觉得,怀中人少年,没比他腰间的承影剑重上几两。   入了王府,穆清灵被带入客房,坐在床榻上等候郎中医治。   不消片刻,传说中的闽神医没瞧着,却见镇南王又折返回来,手中拿着一罐药膏。   “王爷...郎中呢?”   穆清灵伸长脖子朝镇南王身后看去。   “让我瞧瞧。”   穆清灵微微一愣,见镇南王半垂的目光落在她脚腕上,迟疑片刻,她主动弯身退下鞋袜。   “嘶...”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腕红肿得似馒头般大小,轻微扭动便让她疼得皱起眉头。   裴明昭瞥了眼穆公子刚刚退下的长靴,厚厚的靴底瞧上去足有两寸高,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崴脚的原因。   穆清灵脸上一红,讪讪道:“咳咳,小人常年在外奔波,气势上自然不能输人,怎奈小人身量瘦小,只得...装点脚下门面...”   “嗯。”裴明昭淡淡应声,撩开衫摆坐在床榻一侧,骨节分明的长指挑出黒罐中乳白色药膏,放入掌心温化便成了透明。   “瞧上去没伤及骨头,待我为你推拿几下即可消肿。”   哎...镇南王家大业大,却连个郎中都舍不得给她请,穆清灵不敢拒绝镇南王“妙手回春”的美意,只得咬着牙点点头道:“那便...有劳王爷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男子手中动作轻柔,掌心火热,药油温润,一寸寸在她脚腕间的肌肤上抚过。   穆清灵逐渐放缓了紧绷的身子,可她不知身旁半垂着头的男子眸中,已染上赤红醺色。   裴明昭见穆公子脚腕虽然肿胀得可怕,但踩在蚕丝被单上的莹白小脚却是精致,还不及他手掌大,   在为穆公子推拿几下后,见他腕间可怕的红肿逐渐消散,又恢复了纤细的原貌。只不过...手下肌肤细滑如缎,又似水豆腐般娇嫩,一旦沾上就舍不得撒手,裴明昭竟似入了魔怔般,忍不住顺着药油滑落的方向抚去...   “咳咳...王爷,这药油金贵,就不必浪费了吧。”   经穆清灵出言点醒,裴明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就越过穆公子的脚腕,紧紧贴在他纤细白嫩的小腿肚上。   裴明昭立刻松开手,猛地起身。   “药膏你留下每日涂抹,三日后便可痊愈。”   说完,穆清灵见裴神医都没有看她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男子脚下生风,仿若唐僧躲避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一般慌张。   因脚伤不宜行动,穆清灵当夜便宿在了王府客房。   临就寝前,王府李管家笑容可掬地叩开客房门,命人抬进来两大箱子账本,说这些都是近几年来督盐院的盐帐,王爷听闻穆小公子精于理账,让他帮着梳理一番。   穆清灵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待笑盈盈送走李管家后,她看向两大箱子账本感叹:裴神医的诊金,真不好还啊!   “公子,你说镇南王会不会察觉出您女儿身的身份,否则为何要找借口将您扣于府中?”   红绡一面将账本交到穆清灵手中,一面问道。   “嘘!小心隔墙有耳!”   瞧见红绡慌忙捂上嘴左顾右盼,穆清灵微微一笑:“镇南王鬼心思多多啊!督盐院中的账本早在大牢中被付之一炬,现如今他找不出任何罪证去指证荣亲王与引盐案有牵连。”   “那少爷为什么还要应下这个差事?”红绡满脸疑惑问道。   穆清灵缓缓翻开泛黄的纸张,烛光照在女子平静的脸庞上,她淡淡道:“因为镇南王想借我的脑子,对盐商下手...”   脚腕上的瘀伤还在隐隐作痛,倒不如趁着睡不着,先把她欠下裴神医的“诊金”清算一下。   ————   翌日,裴明昭听李管家说昨夜客房中烛光亮了一宿,不由微微蹙眉。   穆小公子聪明伶俐,想来已揣测出他的目的,只是这般不分昼夜赶工,可是把他的王府当作幽冥鬼洞,迫不及待要逃离其中。   其实,昨晚裴明昭也没睡安稳。   只因,他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裴明昭发现自己又被关入密封的箱内,然而这次,他好似吸入迷魂香一般,任凭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黑暗中,温暖又柔软的身躯贴附上来,携着淡淡的梨花香。   一双素手在他紧绷的胸膛轻轻抚过,纵然眼前漆黑一片,可他脑海中却显现出一双葱白玉手。   比极品羊脂玉还细腻莹白的手。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狭小的空间内,梨花香气伴随着上升的温度越来越浓郁。   夹裹着香气的缎料滑落在他脸上,裴明昭似是猜到了什么,却开不了口呵止,只能任凭素手的主人顽皮地拉起他的手掌,又放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耳畔传来一阵热气,慵懒低哑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廓悠悠响起:   “王爷,小人腿上的肌肤滑吗?” 第11章 意外错吻   裴明昭猛然惊醒,漆色眸底燃起一团烈火,他闭上眼,过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又恢复到素日里的清冷。   只不过,掌心残留的滑腻触感却似销魂蚀骨终食髓,久久不散。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梦到穆小公子?   裴明昭平日中严于律己,对七情六欲的掌控亦是近乎苛刻,他认为男子若不能掌控自己的情.欲,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今夜这怪梦让他觉得失控的情.欲委实偏离得有些远了,毕竟连畜生都不会打同性的主意。   裴明昭笃定自己绝不会是鹏少卿一流,认定他只是近日和穆小公子接触得过于频繁了,才会生出如此荒唐的梦境。等盐事一结,他与穆小公子终将会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任何牵扯。   心里这样想着,裴明昭迈进客房。   待看到桌案后赤.裸香足,高翘修长玉腿的穆公子,他不由眯起眸子。   穆清灵刚刚在瘀伤处涂抹上药油,因药油未干,想着大清早除了红绡也没人会进来,便赤.裸着足面,高高翘在桌案头。   不过她手中也没闲下,一手举着账本,一手拨算着桌案上的翡翠算盘。因核对账目入神,竟一时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阳绿色的翡翠算盘玉质莹润通透,映衬得拨算玉珠的素手愈发白皙,裴明昭的目光落在那只灵动的手上,脑中不禁浮现出昨夜荒唐的梦境,剑眉微微蹙起。   穆清灵放下账本,将镇南王面色不虞的神色看入眼中。   “王爷来得好巧,小人刚梳理完账本。”她赶忙落下双腿,套上靴袜,讪讪笑道。   “可有查出什么不妥?”   见穆公子眼下隐有一片乌青,裴明昭倒上一杯浓茶,递到他手中。   穆清灵昨晚已经喝了半壶浓茶,现下胃中翻涌,嘴里也苦涩得紧,所以她才会差遣红绡出去找李管家要些甜水,没想到镇南王大清早的就来督工,压榨起短工的贪婪姿态与乡间恶霸相比也不遑多让。   不过王爷体恤“短工”的一番美意,她怎能不识好歹拒绝,穆清灵接过浓茶,灌药似的咕咚咕咚喝下去。   “督盐院的账本没有任何问题。”   裴明昭见穆小公子皱着眉头喝完茶,迅速从腰间的荷包中摸出一块奶糖放入口中,本就精巧的小脸突然鼓起一小块,随着他的谈话在粉腮下一鼓一鼓。   “不过...小人以前在商会理账时发现余铁嘴他们雇佣煎盐工的开销巨大,在盐池里煎盐的散工每产一斗盐能获五文利,长工七文利。七八月是产盐高峰期,在余铁嘴的账目上,每月煎工要划出五百两银子。按此开销推算,当月盐产量应在上千斗。王爷过来瞧瞧,这本督盐院的账目上,七月和八月都只有九百斗精盐的进项。”   裴明昭闻言坐到穆公子身侧,接过他递来的账本核对,果然发现账面上的不妥。   正如他所猜的,扬州盐商们在暗中囤积大量私盐,抬高盐价。   穆公子不仅心细如发,还另辟蹊径从雇佣的煎盐工数量推测处产盐量,真是足智多谋!   裴明昭正欲夸赞他两句,突觉肩上一沉,转头看去,原是穆公子已歪倒在他肩头,闭上眼呼呼睡去。   窗外日光明媚,   郁郁葱葱的绿植仿若蕴藏着无限的生机,追逐日光生长。   恰与肩头羸弱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靠在他在肩头的小脸精致又憔悴,睡梦中仍紧蹙着浓眉,鸦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乌青的阴影。   迎着日光,裴明昭还能瞧见穆小公子眉间轮廓被黛粉加深过,他不由轻笑,穆小公子为了让自己彰显男子威仪,浑身上下装点的“门面”还真不少。   他的目光顺着男子精巧的下巴,最终落在他平坦坦的胸脯上,裴明昭安心的发现,即便二人离得这么近,他亦没有昨日梦中的悸动。   可见昨晚荒唐的梦境不过是南柯一梦,他并不喜好男色。   得出这个结论,裴明昭心情大好,他抱起沉睡中的穆公子,将对方放到床榻上。   昨夜从郊外军营快马加鞭赶回城中,又因怀疑自己喜好男色一夜未眠,骤然卸下心事,裴明昭一身轻松之余也觉困意排山倒海似的袭来,于是躺在穆公子身侧,准备小憩一番。   当红绡端着甜水迈进房中,瞧见得便是自家少爷和镇南王二人躺在床榻上,睡得各自香甜。   她不禁有些傻眼,在她出去的一会儿功夫,公子怎么和王爷睡到一张床榻上了。   少爷收“种子”的速度也闷快些了!   红绡轻手轻脚退出屋,还贴心地替二人掩上门扇。   穆清灵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混混沌沌之间,她梦见自己被一条巨蟒牢牢缠绕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待终于挣脱出梦中巨蟒的血盆大口,穆清灵睁开眼,发现原来在梦中禁锢她的巨蟒居然是压在胸口上的铁臂。   她呆愣半响,目光落在铁臂主人近在咫尺的俊脸上,惊得她不由屏住呼吸。   虽然想不明白二人为何会躺在一起,记忆仅停留在她和镇南王一同查看账本时泛起了困意,后来便是模糊不清。   不过穆清灵见自己衣衫整齐,倒是能确定二人之间的来往仅在共榻浅眠上。   她轻轻托举起胸口沉重的手臂。   为了避免醒来时二人相面的尴尬,她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先溜下床。   只是没想到她散落的鞶带恰巧被男子压在身下,穆清灵刚刚坐直的身子又被拉扯回去,好巧不巧,直直砸进男子胸口,她惊讶开启的绛唇掠过男子紧抿的薄唇...   穆清灵趴在镇南王胸口,脸颊烧得通红,胸腔内的小心脏咚咚作响,隔着单薄的衣衫,同身下男子的心跳一起舞动。   过了半响,见没听到男子的叱责声,她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还好镇南王睡得如死猪般深沉。   穆清灵刚刚放下高悬的心,却不知红绡何事进来了,正隔着屏风轻声喊道:   “少爷,您还没采够吗?”   穆清灵急忙解开自己腰间的鞶带,手攥衣襟口匆匆爬下床,顾不上脚上的伤痛,一把拉过躲在屏风后的红绡,压低声道:“趁王爷没醒,咱们快走!”   待听到门扇闭合的声响,裴明昭猛然睁开眼,眸光冷冽。   常年在外征战,他睡觉及轻,所以穆小公子醒来时僵硬的身子瞬间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察觉出对方久久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裴明昭心中不喜,不由后悔自己一时嫌麻烦,跟穆小公子歇在一起的举动。   还好听着身旁的动静,穆小公子应是准备起身了,他刚刚松下心神,突然感到夹裹着梨花香气的身子压了上来,亦如梦中一般娇软。   还未等他作出反应,唇上居然划过更娇软的...还透着一股奶甜奶甜的香气。   裴明昭僵硬着身子,向来杀伐决断的脑中一团乱麻,没想到怀中的穆小公子竟似摔出了神,久久没有起身。   要不是突然而至的小丫鬟提醒,也不知穆小公子还要赖在他身上多久。   裴明昭坐起身,衣衫上残留的梨花香萦绕在鼻息,缓缓驱散男子眸底的冷意。   他拾起床榻上少年遗落的鞶带,剑眉高高挑起。   虽然从头到尾没睁开眼,但裴明昭心中清楚,都是眼前这条鞶带惹得事端。   不过为何,他居然不反感穆小公子无意间的“轻薄”.... 第12章 事有蹊跷   穆清灵并不知镇南王心中所想,直到坐上回宅的马车,仍觉惊魂未定。   红绡不明所以,还傻傻问道:“少爷一声不吭便匆匆离去,好似探香阁里始乱终弃的恩客似的。”   “瞎说八道什么!你既然瞧见我同王爷...躺在一起,为何不唤醒我们二人?”   “奴婢还当少爷刚刚采过种,正在歇息呢,怎好意思过去打扰!”   “红绡啊红绡!你从江枫手里抢来的春宫图都白看了!”穆清灵险些被她的蠢丫鬟气哭了,最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穆宅后,穆清灵又躲在宅中将养数日,在此期间,只有明月县主差人送来一大堆补品,并未听到镇南王传来什么口信。   穆清灵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她那日不小心轻薄镇南王之事,只要她烂在肚子里不提,便只有天知地知。   数日过后,穆清灵正在商会中安排发至东瀛的货船,只见一名伙计匆匆跑进大堂。   “穆少爷,余铁嘴今个又带来了几名盐商想要见您,这次,小人真是哄辇不走了,他们一众人在商会门口逮着取货的人就说...说您对他们这些元老不念旧情,赶尽杀绝。”   穆清灵摇了摇手中的聚骨扇,心中大概明白余铁嘴等人为何这般狗急跳墙。   就在她帮镇南王梳理完盐行的帐后,督盐院这几日频频找借口巡查盐商的铺面和货场,想来是在寻找囤积的几万斗精盐。   即便如今盐价居高不下,可有镇南王在一旁虎视眈眈,盐商们不敢拿出屯盐贩卖,手中养着数百名无所事事的长工,半个多月的只出不进,余铁嘴他们早就吃不消了。   “叫他们进来吧。”   余铁嘴和其他几位盐商在赶来商会的路上,便瞧见一箱箱罗列整齐的货物正准备运往东瀛,瞧着被沉重货箱压弯的车轴,他们只觉眼热。   穆清池这家伙运气闷好,正好躲过前段时日督盐院打压盐价,还趁着他们忙得焦头烂额的空档谈下了与东瀛王室的大生意。   “几位大掌柜,今个是什么风把您几位吹到一起去了?”   余铁嘴见穆清池眉眼含笑,看到他们这些前辈也不起身相迎,稳当当坐在太师椅上同他们打招呼,眼角不由被眼前神清气爽的公子哥气得抽搐。   怎奈心中再不服气,可眼下有求于人,余铁嘴只得堆起笑脸道:   “穆会长,我们几人现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穆会长看在以前咱们共同经营商会的份上,低价盘下我们囤积的货,好助我们度过难关。”   “哎呦,余掌柜这话说得,咱们大家伙儿都在扬州做生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能帮衬一把,穆某自当义不容辞,只不过最近督盐院查得严,穆某虽是一会之长,但也要尊重商会里其余掌柜们的意见。”   “穆会长不必担心,我们囤积的货物与盐无关。听闻您最近和东瀛做了笔大生意,现下正在四处采购花茶,我们手中不仅有今年新晒的花茶,还有上好的瓷器,价格自然好商量,皆有穆会长您定夺,但凡给我们留出点养家糊口的银钱就行。”   见余铁嘴说得诚恳,穆清池放下手中茶盏,展颜一笑:“那咱们便去瞧瞧货。”   余铁嘴耷拉的眼皮下闪过一丝得意,谄媚笑道:“有劳穆会长同我们走一趟。”   余铁嘴所言不虚,穆清灵查验过他们囤积的货后,发现花茶品质上乘,贱卖的瓷器款式虽然略有陈旧,但放在东瀛仍是抢手货。   她试探着又把价格压低了几许,眼瞧着跟在余铁嘴身后的几位掌柜脸色铁青,摇头不肯松口。在她转身走人后,余铁嘴赶忙追上来,连连点头应下穆清灵给的价格。   商贾赔钱甩货虽不常见,但因余铁嘴他们在贩盐上压了太多的银钱一时周转不开,倒也是情有可原。只是穆清灵总觉得今日这场谈判过于顺利,实在与余铁嘴一毛不拔的秉性不符。   “红绡,让车夫不着急回府,咱们先去趟聆心阁。”   “少爷您最近‘采种’过于频繁,身子吃得消吗?”   穆清灵瞥了眼嬉皮笑脸的红绡,淡淡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程掌柜人挺老实,如今也没有娶妻...”   “少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质疑您的能力,少爷生龙活虎,就算拔秃了扬州的‘鲜草’亦是绰绰有余!”   穆清灵被红绡的马屁之词气笑:“小爷我当初真不该将你从牙行里赎出来!”   且不提二人一路上的嬉闹。   入了聆心阁,穆清灵将正与几位夫人谈笑风生的江枫揪扯出来。   “钱夫人莫恼,绸缎庄新进了一批闽南的天纹锦,明日我让掌柜给各位府中送上几匹。”   安抚完众位夫人,穆清灵拉扯江枫进了包厢,开门见山问道:   “最近余铁嘴家中可有什么动静?”   江枫打小与穆清灵相识,虽不知其女儿身份,但二人关系熟念,听到她开口相问,略一思忖便答道:   “前几日马夫人同我抱怨余铁嘴家中银子紧张,但仍私下里挪动库银给春娘的弟弟花天酒地。”   马夫人是余铁嘴的结发,娘家在荆州经商,马夫人性格泼辣。虽与余铁嘴成婚数年,但一直未得子嗣。   余铁嘴靠着马夫人娘家资助,生意刚刚略有起色,便学着他人的风流在外面养起了外室,外室唤做春娘。要说春娘的肚皮也算争气,跟了余铁嘴没多久,就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这几年余铁嘴靠贩盐赚了大钱,腰板自然也硬了起来,为了让儿子归入族谱,他不顾马夫人阻拦,执意要将春娘抬入宅中。   就此马夫人便成了聆心阁的常客。   余铁嘴虽不喜夫人给穆家旺铺送银子,但比起家宅安宁,他宁可忍痛舍钱买耳根子清净。   穆清灵听了江枫的话后,微微拧起眉心,沉声道:“我记得那位春娘的弟弟在余铁嘴的盐行里掌管库盐。”   “不错,余铁嘴十分信任他这个小舅子,此事惹得马夫人极为不满,觉得整个家底儿都快被春娘掏空了。”   江枫环顾四周,突然压低声音凑到穆清灵耳畔说了几句话,穆清灵明艳的眸子因吃惊骤然睁大....   ————   镇南王府,   “王爷,穆公子差人送来口信,邀您前往聆心阁一叙。”   端坐在桌案后的裴明昭抬起头,剑眉微挑,淡淡道:“本王知晓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穆公子脚上的伤如何了?”   李管家恭敬答道:“暗探回报,说穆小公子这几日穿梭于商会和渡口间,腿脚看上去已然无碍了。”   裴明昭点点头,遣退李管家后,他看向桌案上文竹嵌玉文具匣子。   抬手拉开白玉扣小抽屉,一条刺绣鞶带映入眼帘。   裴明昭拾起鞶带,狭长凤眼微微眯起。   鞶带脱离了主人,沾染的体香早已消失殆尽,可瞧见鞶带上刺绣“穆”字后,他脑中不禁浮现出清甜的梨花香气。   自打上次穆小公子不告而别,二人已有半月未见。今日穆公子突然邀请自己前往他开的清客馆,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明昭将鞶带收好,迈出门槛,对守在一旁的李管家道:“备车马,去聆心阁。”   聆心阁后院的巷口里,程峰一早得了家主的叮嘱守候在此。   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停靠在院门口,程峰快步跑去,瞧见一位气宇轩昂,身姿挺拔的男子从马车内出来。   程峰被男子出尘的姿容晃得略有愣神,但被他清冷眸光扫过后不由打了个冷颤,赶忙垂下头道:   “奴才拜见王爷,我家公子不便亲自相迎,遣奴才给王爷领路。”   这话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恐有托大的嫌疑,但想到穆小公子在女子中受欢迎的热度,不欲张扬的裴明昭倒是很满意此番安排。   裴明昭步入顶楼,只一眼便瞧见穆小公子正同一位俊俏公子坐在紫檀木圆桌旁,二人边说边笑,聊得甚是火热。 第13章 请君入瓮   穆公子眼眸弯弯,神情放松,与对面的公子哥儿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二人窃窃私语后仰身发出一阵欢笑。   见穆公子对其他男子笑得这般欢愉,裴明昭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堵,他沉着脸走进包厢。   “小人拜见王爷。”   穆清灵见镇南王突然而至,起身抱拳行礼。   “小民江枫,拜见王爷。”   江枫早就敬仰镇南王大名,对于今日得以目睹其真容甚是激动,他连忙拢起手上折扇,躬身行礼。   裴明昭睥向对方扇柄下垂挂的玉坠,与他腰间佩戴的螭吻玉佩一摸一样。   穆小公子出手大方,就连价格不菲的玉佩也不吝啬随手相赠。   穆清灵猜不透裴明昭的心思,只觉得镇南王今日面色不善,看来久久寻不到盐商们藏匿的屯盐,让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王爷很是窝火。   “王爷请坐,这是小人酒庄里新酿的桃花酿,还请王爷品鉴一二。”   “本王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面对镇南王骤然疏离的态度,穆清灵没放在心上。   她瞥了身旁眼冒金光,似还俗和尚头一次瞧见花姑娘般激动的江枫,掩嘴清咳两声,见江枫毫无反应,镇南王脸上的神色又愈发不善,她只得拉扯江枫的袖摆道:   “还不将你从余铁嘴家探听的轶事同王爷说说。”   江枫如梦初醒,兴奋开口道:   “启禀王爷,马夫人,也就是余铁嘴的结发。马夫人提到她一直有让郎中调理身体,因郎中言之凿凿说她身体无恙,所以马夫人便疑心是余铁嘴的身体不行,只是余铁嘴养在外的春娘为余铁嘴生了个儿子,就此打消了马夫人的疑虑。”   江枫顿了顿又道:   “前几日,在余铁嘴小儿子的生辰宴上,马夫人家中亲戚调侃余铁嘴有福气,春娘诞下的孩儿浓眉大眼,长得一点都不像余铁嘴。原本众人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只是那春娘听完后却变了脸,哭诉马夫人心肠歹毒,竟然暗中污蔑她儿子不是余铁嘴的亲生骨肉,余铁嘴闻言大怒,和马夫人的亲戚大打出手,好好的生辰宴,最后差点没闹到衙门里。”   裴明昭耐心听江枫说完,转头看向穆公子,他知道穆清池不会闲来无事邀他听盐商家的轶事。   果然,穆小公子狡黠的眸子中一闪一闪,展颜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就在几日前,余铁嘴赔本转卖给小人一批花茶和瓷器,还大方送上三艘商船,小人算了算这三艘商船的吃水量,恰巧能容下两万斗精盐。”   裴明昭漆眸一沉,沉声道:“这批货要运到何处?”   “东瀛。”   裴明昭眉心舒展,淡淡道:“看来穆小公子已被鹏靖元盯上了。”   穆清灵脸上闪过一丝敬意,镇南王心思缜密,只听她这几句话就参透了其中的利害。   “不知穆公子可愿再陪本王下一盘棋?”   “穆某身家性命全系于王爷手上,自当全力以赴!”   几日过后,扬州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余家宅中发生的丢脸事。   精明能干的余大当家居然替人白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当真是可笑!   原来,余铁嘴数年前养在宅外的春娘私下里有个相好,等余铁嘴不在她院子的时候,春娘便将相好招来寻乐。   后来,春娘有了身孕,虽然她不知肚里的骨肉究竟是谁的,但春娘见余铁嘴得知她有孕后眉开眼笑,许诺她肚子里若是男孩,就将她抬入家门。   等春娘顺利诞下了男婴,见余铁嘴真的要为了儿子和家中黄脸婆闹翻,春娘便私下里断了和相好的联系。   随着儿子一年比一年长大,虽然相貌越来越不像余铁嘴,但春娘当年的相好早就收了她的银子远离扬州,所以春娘也不忧心。   直到最近,也不知是那位好汉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居然把春娘以前的相好寻了出来,五花大绑丢在余家大门口。   围观众人凑上去一瞧,好家伙,地上浓眉大眼的小白脸和余铁嘴整日挂在口上炫耀的小儿子,简直就是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   虽然春娘抵死不承认,但余铁嘴这顶绿帽子戴得扬州城内人尽皆知,恼羞成怒的余铁嘴不仅将春娘扫地出门,还辞退了在盐行里干活的小舅子。   这日,聆心阁内,   穆清灵手执白子,沉思片刻落在棋盘上,口中恭维道:“王爷手下人办事利落,短短几日就寻到了春娘以往的相好。”   裴明昭神色淡淡,紧随穆公子其后落下一枚黑子,然后唤来一旁的吴影下令:“盯紧余铁嘴的小舅子,从他口中审出精盐下落。”   吴影领命退出屋,裴明昭看向对面的少年。   眼前的穆小公子,亦如他手中的白字,在棋盘上看似横冲直闯,毫无章法,却又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在余铁嘴小儿子的生辰宴上,马夫人那位多嘴的亲戚,究竟收了穆公子什么好处?”   穆清灵专注于眼下的棋局,没有注意到对面男子探究的目光,不甚在意地回道:“自然是雅人嫌,俗人爱的阿堵物罢了。”   “穆公子是雅人还是俗人?”   穆清灵闻言抬头,对上镇南王好看的眸子,她淡淡一笑:“小人最喜阿堵物,自是大俗之人,吃子!王爷这局输了,可有什么宝物要赏给小人?”   裴明昭解下腰玉佩,伸手递给眼前精雕玉琢的公子哥儿。   穆清灵还眼巴巴等着镇南王赐下宝物,没想到却是她上次送出去的螭吻玉佩。   镇南王可真是貔貅转世,只进不出!   “小人过几日便要出海孤身面对蛟龙,临行前王爷就不赏赐小人一把斩蛟宝剑?小人水性不好,若是掉进海里....”   穆清灵一边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随口说道,她并没有指望寡言少语的镇南王会回应自己。   没想到正在拾子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握住,打断了她的戏言,穆清灵惊讶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我不会让你出事!”   短短一瞬,腕上的手掌消失不见,唯留下肌肤上火热的温度,提醒着她方才男子的诺言。   三日后,扬州渡口。   离着老远,岸边的百姓们瞧见江面上停靠着数十艘首尾相接的货船。   船尾雕刻硕大的鎏金“穆”字昭示着扬州巨贾的豪横气派。   码头边的小户商贩们伸头看向船身压得低低的吃水线,不由咂舌,纷纷议论穆家小公子这趟出海归来,怕是又要赚得盆丰钵满。   “起帆!”   掌舵船把式高喊一身,守侯在岸边的船工当即松开缠绕在船栓上的缰绳。随着碗口粗的缰绳沉入水中,船帆被江风吹得鼓起,慢慢驶离码头。   向东行驶五十里,便可出江岸口,直接入海。若是顺利,商船在海上继续行驶半月,便能抵达入东瀛渡口。   今日天公作美,江面平稳,风速适中,甲板上的船工们都觉得此乃是个好兆头,不免心情大好。   立在船头眺望远方的穆清灵心中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她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除了身后数十艘穆家商船,还有几批商队的小船跟随在穆家船尾。   “少爷莫担心,红绡今晚会在屋外守夜。”   见大大咧咧的红绡难得地露出严肃的神色,穆清灵微微一笑:“此处离海口还远,惦记咱们货船的人不会这么早动手。今夜咱们且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好应对明日的差事。”   红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但少爷猜测的事,向来八九不离十,于是她当夜睡得甚是安稳。   正如穆清灵所言,翌日天刚蒙蒙亮,江面上浓如白汤的雾气还未散去,穆家商船就被一艘官船拦截下来。   “查船!” 第14章 不讲武德   透过江面弥漫的浓雾,甲板上的船工们瞧见一艘官船横在岸口,为首统领戴盔穿甲,站在高高的二层甲板上,冷声呵斥。   “官爷,此乃这批商船的通关文书,上面盖有镇南王的章印。”   同穆少爷一起出海的林掌柜满脸堆笑,对踏上甲板的统领作揖解释道。   “本官受大都督之命,拦截出岸商船,从中抽查有无藏匿私盐。”   “官爷您放心,船舱里的货物都在码头经市舶司官员查验过,还封上了带红泥印的官章。”   “少啰嗦,本官抽中穆家得商船,自要查验!”   “可是官爷,封印一拆,东瀛那边的官员会因此不认收...”   统领一脸不耐烦,推开阻拦在前的林掌柜,高声号令道:   “来人,将穆家所有商船暂行扣押,你们仔仔细细盘查,一旦发现可疑货物,直接开箱查验。!”   “且慢!”   统领顺着慵懒的声音,瞧见从飘渺雾气中走出一位身姿颀长,气宇不凡的公子哥儿,他摇着手中做工精美的聚骨扇,微笑道:   “这一大清早的,雾气还未消散,胡统领便当起值来,真是辛苦!林掌柜,还不为胡统领端来一盏热茶,好暖暖身子。”   林掌柜当即领会大当家话中的含义,他快步从船舱里端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奉茶的托盘上,还放着一荷包沉甸甸的金瓜子。   胡统领浓眉高挑,看都没看托盘上的荷包,声大如雷呵斥道:   “本官奉令搜船,穆公子你行商多年,应知道阻碍官兵行差,会落得什么罪名,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旧事,劝你还是莫要推三阻四,耽误本官办差!”   听到胡统领出言警示,穆清灵脸上波澜不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正因穆某行商多年,所以清楚,按照大梁商法,胡统领并无搜查商船货物的权限。”   眼瞧着胡统领开始吹胡子瞪眼,穆清灵赶忙接道:   “当然,胡统领若是因缉拿逃窜海寇,要搜穆家的商船,还算说得过去。只不过贴上封条的货箱不可动,不是小人非要和您过不去,而是船上的这批货物是要送到东瀛王室,镇南王曾与东瀛王通过书信,承诺船上的花茶和瓷器定会完好无损运到东瀛。若是因胡统领手下兵卒失手打翻了易碎的瓷器,小人怕镇南王追究下来,咱们二人都吃不消啊!”   果然,听到穆清灵这席话,胡统领脸上显出一丝犹豫,恰在此时,二人身后响起一声冷哼。   “穆公子休要拿镇南王的话当令牌,胡统领没有资格搜查你的货船,那本督可有资格?”   穆清灵平静的眸底终于有所波动,她缓缓转过身,对出言之人躬身行礼:“小民参见鹏大都督。”   “穆公子身无官职,对大梁律法倒是背得滚熟,镇南王没给你个通判的职务,倒是他的损失!”   鹏靖元冷眼瞧着面如冠玉的穆家小公子,青筋暴起的铁拳中握有滔天怒意,若非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和镇南王坐庄设局,引得儿子上当,他又怎会点头同意荣亲王灭口的行动。   今日,他定要穆家这个小白脸血债血偿!   “大都督说笑了,甲板上风大,大都督不妨随小人进船舱说话。”   “不必了,本督昨夜收到线报,说近日出海的商船上藏有私盐。事态紧急,本督越过市舶司,直接命胡统领前来搜查来往船舶。其他商贾都配合排查,就你穆家推三阻四,百般阻挠,可是船上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穆清灵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诚然道:“穆某绝不碰违法的营生。林掌柜,快打开舱门,让胡统领他们仔细搜查!”   林掌柜得了大当家的令,拿出钥匙跟在胡统领身后逐一打开各个货船的舱门。   不一会,甲板上就传来拆箱的动静,叮叮咣咣不绝于耳,兵卒手上动作鲁莽,一连砸碎了好几个瓷器,似是压根儿没觉得这批货能运去东瀛。   鹏靖元嘴角噙着一丝寒意,不紧不慢把玩起掌中的一对象牙镂雕核桃,发出刺耳的咔咔声。他冷眼瞥向满脸肉疼的穆小公子,突然开口:   “穆公子不必心疼,比起性命来,金银都是身外之物。”   “大都督所言在理,就是...镇南王那边,小人担心不好交代!”   就在二人不甚走心交谈之时,另一艘货船上突然传来兵卒高喊:“禀报大都督,找到私盐了。”   鹏靖元皮笑肉不笑,看向一脸呆滞的穆公子,阴测测道:“穆公子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只见数十只木箱被兵卒搬运过来,箱盖已被撬开,露出里面的粗布麻袋。   胡统领拎起最上面的一个麻袋,也不解开麻袋上的绳结,而是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刺入麻袋内,破损的布口瞬间流出白花花的精盐,惊呆了船上的一众人员。   “启禀大都督,有三艘船舱里装满了这种木箱。”   “这...这...”林掌柜惊讶地指着流出的精盐,口中结巴得连不成话。   “穆公子,你既熟读大梁律法,可知贩卖私盐是什么罪?”   鹏靖元冷声质问,却发现穆小公子此刻倒是镇定下来,他眨了眨清澈大眼,似是满脸疑惑看向抬来木箱的兵卒问道。   “穆某不知几位官爷为何要将船上炊房里的盐袋子拎来?”   “哼,穆公子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们船上百十号人半个月就能食掉两万斗精盐?”鹏靖元忍不住讥讽道。   穆清灵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惊叹道:“大都督目光如炬,只看一眼就能猜出精盐的具体数量!”   鹏靖元一时语塞,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的杀意,冷呵道:“拿下这艘船上的人。”   “且等一下!”   穆清灵箭步上前,手中聚骨扇面在晨光中划过一道亮光,朝箱内剩余的麻袋划去....   这次,从破损的袋子口内流出的不再是精盐,而是雪白成烟的糯米粉。   还未来及的合拢嘴的众人只觉得眼前局势瞬息万变,下巴都快要惊掉了。   胡统领看了眼面色阴沉的鹏靖元,斗胆上前打开其他箱子,却发现麻袋里面同样装的是....糯米粉。   穆清灵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展颜一笑:   “东瀛去年发生了一场海啸,庄稼颗粒无收,再过三月便是他们的和果节,东瀛王特意从大梁购得二百担糯米粉以解燃眉之急,这些都有在通关文书上写明,镇南王还落了公章。”   说完,穆小公子还背起手来一本正经道:“胡统领让手下人看清楚再嚷嚷,这番动静闹的,可把小人吓得不轻,还当是有人故意在穆家货船上放了私盐栽赃嫁祸呢!”   鹏靖元耷拉下眼皮,脸上像刷了一层浆糊般紧紧绷着。   突然,他掌心猛地发力,手中价值千金的象牙核桃瞬间化作齑粉,随着江风一吹,和甲板上流出的糯米粉化为一体。   “穆公子还是天真了些,以为棋胜一招本督就拿你无可奈何。私盐不过是要拿下你的借口,本督在扬州只手遮天,捏死你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穆清灵收起脸上嬉笑,后退一步,心中暗骂这老东西不讲武德!恰在此时,鹏靖元拔出腰间的长刀,夹裹着逼人寒气朝她砍来。   “少爷!”红绡惊呼,欲要冲上前施救,可胡统领却在她动身的一瞬出手阻拦。   就当船上众人以为穆家少爷就要命丧刀下,有些人更是吓得闭上了双眼,不忍见如玉公子血溅三尺的画面。   忽然,一支箭羽划破浓雾,破空而来,携着劈天盖地的气势,叮地一声撞开了鹏靖元手中的刀刃。 第15章 龙虎相斗   穆清灵眼睁睁地瞧见即将落在她脑门上的长刀陡然歪斜,直直砍在甲板上,瞬间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耳边传来火辣辣地疼痛,她抬手一摸,发现耳朵还在,只不过被锋利的刀风擦破了皮。   惊魂未定的穆清灵还没缓过神来,已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护在身后。   她呆呆盯着男子挺拔的背影,鼻尖擦着他衣衫上的缎料,淡淡的奇楠香萦绕在鼻腔,怪好闻的。   日头终于越过东山,散落而下的金芒驱散江面的浓雾。穆清灵望向身后,发现不知何时居然驶来一艘庞大的三翼战船,正停在穆家船尾。   “鹏总督在扬州果然是只手遮天,见寻不到证据,便要杀人灭口了?”   鹏靖元见到此人,急忙躬身行礼:“下官拜见镇南王,王爷说笑了,方才...下官只是想同穆小公子切磋下身手。”   裴明昭转身,目光落在穆公子汩汩流血的耳垂上,刺眼的鲜血,滴落在皎白的衣衫上,浸出朵朵红梅,在他陡然转冷的眸光中映出嗜血殷红。   “铮”   承影剑出鞘,夹裹着主人滔天怒气,毫不迟疑向鹏靖元斩去。   “本王也想同鹏总督切磋一二!”   鹏靖元大惊,不知方才还好好的镇南王突然发起什么疯,他急忙提刀相迎,在二人刀剑对击的一瞬间被震出老远。   微微发麻的虎口震撼着鹏靖元的心神。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鹏靖元曾追随荣亲王东征西战,打过蛮夷,杀过海寇。一路血雨腥风成就了他今时的地位,手上功夫自然出类拔萃。   不过当前眉眼清冷的男子更加可怕,剑速迅疾猛烈,臂力荡海拔山不说,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直攻命门。鹏靖元心中清楚,这是在刀光剑影,血海尸山的战场中用骨血磨练出来的保命手段。   他本以为镇南王这类公卿子弟的军功,不过是文官笔墨润色后的名不副实。今日交手,方知对面男子不似京中那些空有皮囊的纨绔。   数招过后,鹏靖元已然有些吃不消,在被对方凌厉的剑气削去发冠后,他趁机后退数步,喘着粗气抱拳道:“王爷剑法精湛,下官自愧不如!”   裴明昭冷眼睥向披头散发的鹏靖元,淡淡道:   “鹏总督追查私盐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不过穆家行商光明磊落,鹏总督不分青红皂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毁坏数船货物,该当如何收场?”   “王爷训斥得是,鹏某追查私盐心切,错信小人谗言,险些冤枉穆公子。今日损坏的货物,还请穆公子清算过后报到都督府上。”   “这...怕是不太好吧...”   穆清灵露出为难的神色,皱起精致的眉头认真道:   “鹏总督也是因轻信小人言,才会笃定穆家商船上藏有私盐,命人搜查,多亏王爷来得及时,替我们化解了误会。至于今日损坏的货物是小,关键是这批货一时送不到东瀛那边,这其中的赔付金...”   鹏靖元怎会听不明穆公子话中的暗示,怎奈他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认栽。   不然镇南王一道折子递上去,参奏他故意损坏运送去东瀛王室的货物,岂不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穆公子不必客气,这赔付金....也一并算在本督身上。”   鹏靖元咬牙切齿放下话,穆清灵见好就收,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鹏总督财大气粗,小人在此谢过!”   “误会”告一段落,穆家商船在三翼战船的护送下,返回扬州船坞补齐货物。   鹏靖元冷冷望向江面上逐渐远去的船舶,他的手臂因方才激烈的搏斗仍在微微颤栗。   “大都督,您今日过于心急了!穆家小公子扮猪吃虎,他应是一早就发现余铁嘴的计划,却将计就计故作不知,暗中调换船上私盐。如今这批私盐落到镇南王手中,扬州的盐价已然不是咱们能够掌控了。”   鹏靖元听到此人的话,脸上阴郁更重,仿若打翻了墨盘,黑得都快滴出墨汁。   这些日子,镇南王对私盐下落紧追不舍,逼得他只能弃卒保车。   他先是让余铁嘴低价卖给穆清灵一批货物,再将私盐藏匿在那批货中。   他们想借穆家商船嫁祸镇南王包庇商贾贩卖私盐,这样既能将穆清池置于死地,又能参奏镇南王以权谋私,原本是一箭双雕的完美计划,没想到却被穆家的小白脸提前察觉,让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有劳葛先生转告亲王,让他安心,盐事的尾巴鹏某定会处理干净,绝不会波及到亲王身上。”   说到此处,鹏靖元目光转冷,恶狠狠道:   “至于穆家公子,哼!镇南王现下正器重此人,不妨先让二人蜜里调油几日,等被我寻到了机会,定会让那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阿嚏!”   穆清灵揉了揉鼻子,她接过红绡递来的姜茶小口饮下,掌心贴着温热的杯壁,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   定是鹏靖元在背后咒骂自己,穆清灵叹了口气,今日她可真是将鹏大都督得罪的透彻。   希望她新抱上的大粗腿——镇南王在扬州施展拳脚的本事如方才痛打鹏狗般利落,早日一手遮起扬州的青天。   不然,她就只能被当作蝼蚁活生生碾死。   “穆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听到“大粗腿”投来的关切之意,穆清灵转过身,盈盈笑道:   “多亏王爷神来之箭到得及时,将小人从阎王殿拉了回来。王爷救命之恩,小人定当铭记于心,日日在佛前燃香,祈祷王爷寿比天高福比海深。”   裴明昭不喜油嘴滑舌之人,不过眼前的穆公子顶着微微发红的精致鼻头,水汪汪的桃花眸子忽闪忽闪,明知此人在口若悬河,却让他生不出厌烦之意。   他盯着对方圆润耳垂上已然结痂的伤口,微微蹙眉,深幽眸底凝着让人看不透的情愫,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   “本王失信,让你受伤了。”   穆清灵微微一怔,心想王爷一诺千金,实乃大丈夫也。难怪街巷的说书人皆赞镇南王爱兵如子,麾下猛将各个赤胆忠心。   她收起口中的阿谀奉承,诚然道:   “王爷说过,大丈夫当有澄清天下之志,区区小伤,与王爷浴血奋战,击退海寇相比,实乃不值一提。”   江风拂面,吹起穆公子耳边碎发,似浪花般拍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裴明昭薄唇微勾,淡淡道:“日后有事,可到王府寻我。”   穆清灵自然点头应下。   袒露心扉后,二人再无言语,颇为默契地一同望向江面上若隐若现的扬州渡口。   穆家早有准备,在返回渡口后火速补齐上新货。   若是有识货的人在场,定会惊讶地发现穆家商船上扔下的碎瓷和打翻的茶叶都是次品,怎么都不像是东瀛王室能瞧上眼的贡品。   但新补上的货物就不一样了,瓷器精致,茶叶芬芳,一箱箱被小心翼翼装上船,货船再次乘风离去。 第16章 故人相见   七日后,穆宅后花园。   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双肘支在鹅颈栏杆上,葱白细指捻起锦盒中的鱼食,漫不经心朝亭榭下洒去。   碧湖中养得肥硕,色彩鲜艳的锦鲤,纷纷露出水面,张开大嘴,争抢着落下的鱼食。   湖面被争相跃起的鱼群荡起阵阵涟漪,映在绛唇含笑的少女眸中,闪动着流光溢彩。   “小姐,这是大都督派人送来的银票,都督府管家对奴才说,大都督俸禄有限,一时难以凑上全部的银子,询问公子可不可以宽限一段时日。”   少女拿起湿帕细细擦拭手指尖残留的鱼食腥气,余光扫向钱匣子里厚厚的一叠银票,淡淡道:   “你同都督府管家说,余下的银子不劳鹏总督操心了,穆家自会代为补全。”   反正那日鹏靖元手下兵卒摔坏的瓷器和茶叶都是临时搬来充数的残次品,用钱匣子里的银票相抵亦是绰绰有余了。   若是将鹏靖元逼紧了,难免会狗急跳墙,她还不如惺惺作态卖个人情,让鹏老狗继续追着镇南王咬,莫要搭理她这只小蝼蚁。   待管事退去,站在少女身后的小丫鬟突然开口:   “算算日子,红绡姐姐应到东瀛了,少...小姐,你这几日也该出门转转,惹人注目一下。”   穆清灵看向出声的侍女,莞尔一笑:“我看是你在府中憋闷得狠了。”   紫菱被小姐明艳的笑脸晃得微微愣神,虽然她和红绡跟在小姐身旁伺候了有七八年,但是面对小姐扮作女儿装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眼前少女五官精致得过分,肌如凝脂,云鬓如墨,左耳为了掩饰伤口的疤痕夹上一排珍珠耳饰,顺着女子弯弯的耳廓,在顶端勾勒出尖尖的形状,一身烟霞色的细纱罗裙,远远瞧着,还以为是芙蓉花骨朵中结出来的精魅。   穆清灵早对紫菱偶尔露出的痴色见惯不惯,她笑道:   “小小年纪,怎么眼神跟花巷里的流痞似的,后日带你出门,可莫要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其他姑娘看。”   紫菱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姐天生丽质的脸上,她摇摇头感叹:“见惯了小姐这张脸,再看其他颜色都觉乏味。”   末了,她似是突然响起穆清灵方才的话,又惊喜道:“小姐后日要出门,咱们去哪?”   穆清灵半垂着眸子看向湖中摇曳离去的锦鲤,淡淡道:   “过两日便是苏妹妹的生辰,我之前应下她会前去祝贺,正巧趁穆清池这个身份在东瀛露个面,也好不让外人生疑。”   穆清灵口中的苏妹妹名叫苏韶文,是她在扬州城唯一的手帕。   二人年幼时在姑母的生辰宴上遇到,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虽然穆清灵因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府,但私下里一直与苏韶文有书信往来。   有时苏韶文在信中提到想约她一见,穆清灵便会让穆清池这个身份出门经商数日。   原来,那日穆家商船重新启程后,穆清灵在半途下船,乘坐渔船悄悄在夜色中潜回穆宅。   “那...后日咱们岂不是能见到苏公子了?”紫菱眼睛一亮,满生欢喜道。   苏韶文有一兄长,名叫苏韶渊。苏家兄妹的父亲和穆清灵的姑父同在扬州军营做千总,关系熟念。   苏韶渊不仅生得玉树临风,年仅二十便已任职骑兵校尉,官阶比他的老父亲还高上两级。   因此,穆彩棠曾想撮合侄女和苏韶渊在一起,只是因种种阴差阳错,二人最后无疾而终。   听到紫菱提到此人的名字,穆清灵眸光冷凝,淡淡道:“你若是管不住嘴巴,我便带黄莺前去赴宴,免得惹吴夫人凭生猜忌。”   听到小姐略有清冷的语气,紫菱垮下小脸。   不怨小姐斥责,都怪她听到要出门,一时兴奋松下了嘴上的栓子。   两年前,小姐和苏家公子本已快到谈婚论嫁地步,没曾想,苏公子的母亲吴夫人却以小姐身体赢弱为由,话中暗示穆家送上巨额嫁妆不说,还私下里敲打小姐,指明她若是在婚后一年没有身孕,便要抬苏公子姨母家的表妹入门做平妻。   这还没过没门,吴夫人就将如意算盘敲打得噼啪响,还好穆清灵当机立断,主动回绝了同苏公子婚约。   当苏韶渊得知母亲的糊涂主意搅黄了他的婚事,当即从兵营赶回扬州城,来到穆家叩门求见,却被小姐拒之门外。   穆老爷当时还感到惋惜,劝慰小姐要不穆家再多出一些陪嫁,让吴夫人松松口,不提平妻之事。   听到老爷的话,小姐只是淡淡道:   吴夫人眼界高,瞧不起女儿商贾出身,她看中得不过是穆家的万贯家财。再说女儿若是嫁过去,穆清池这个身份便要烟消云散。父亲日后发病,女儿无依无靠,等家财都流进了苏家口袋,吴夫人让儿子抬几个平妻我都无力阻拦。   后来这两年,因穆家少爷开始接手铺中生意,穆小姐这个身份鲜少出门,也终于让苏韶渊死了心。   “奴婢定能管好自己的嘴巴,黄莺不知小姐的...身份,还是将奴婢带在身旁妥帖。”   穆清灵没有接话,她紧抿绛唇,凝视着毫无波澜的湖面,只觉得穆家现今就如这水榭下的碧湖,看似热热闹闹,一旦失了诱人的“鱼食”追捧的人自然会毫无留恋离去。   因两年前吴夫人闹得这一出,让她萌生出开一间清客馆的念头。   官宦人家门槛高,她从未敢去遥想。   不过就算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亦有可能心怀不轨,像吴夫人这种眼皮子浅的在谈婚论嫁前暴露出贪财的野心还好,若是遇到个心机深沉的,在婚后露出本来面目,那才叫人心生绝望。   索性,找模样和品行还过得去的男子几度春宵,等怀有身孕,再用穆清池的身份和其他女子成婚。   成婚的女子都已选好,红绡整天在她耳边嚷嚷着自己要过一过当家夫人的瘾。   只可惜,这两年寻寻觅觅,始终没有让她找到满意的男子。   两日后,穆清灵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生辰礼,前往画舫。   苏韶文十七岁的生辰宴,定在了湖心岛的仙目斋。   扬州城内有一片湖泊,湖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间酒楼。在此间酒楼的最高层倚栏望景,可将湖外的扬州城尽收眼底。   隔着一衣带水,再配上湖面碧波荡漾,真当是仙人才能瞧见的景致,故名仙目斋。   因抵达岛中仙目斋只能乘坐画舫,此等排场,寻人百姓自然消度不起,不过此番故作风雅的作派倒是备受扬州城达官贵人们的追捧,因此仙目斋内的包厢极为难定。   仙目斋乃是穆家产业,穆清灵在信中听闻苏韶文在寻酒楼设宴,她便提前安排出仙目斋视野最好的包厢为好友庆生。   苏韶文与几位姐妹前来,只一眼就看见了等候在湖边凉亭内的穆清灵。   半年未见,好友虽然头戴帷幔,但那抹窈窕无双,优雅闲适的身姿在扬州城再挑不出第二人,苏韶文快步上前,拉起穆清灵的手。   “湖边风大,你身体赢弱,怎么不先进画舫里等着我们。”   穆清灵莞尔一笑,觉得苏韶文还是如往日一般温柔体贴,并未因几年前两家闹得不愉快而心生隔离。   “在家中憋闷已久,想在外多透透风。”   苏韶文隔着薄薄的帷幔,见好友神色自若,她轻叹了口气,趁着身后众人还未步入凉亭,低声说:“我知你不想见他,所以先安排哥哥前往岛中酒楼。”   穆清灵哑然,她在感情上对苏韶渊并无太多牵绊,当年之所以愿意点头应下婚事,全是为了让父亲安心治病。   她正要开口,却见步入凉亭的一位俏丽女子问道:   “清灵,你哥哥穆清池今日为何没有来?” 第17章 竹林偶遇   苏家这几年官运亨通,苏韶文跟随母亲四周走动,结识了不少官家贵女。   现下开口询问穆清池下落的女子,便是柳同知的女儿,也是聆心阁的常客之一。   穆清灵对几位小姐见礼,随后对柳小姐解释道:“哥哥出海去东瀛送货,估摸还有几日才能回扬州。”   众位贵女闻言,脸上皆露出失望的神色。   “哼,放眼整个扬州城,就数他最忙!”   柳小姐杏眼微瞪,撅起小嘴,不依不饶道:“你哥哥呀,之前口口声声应下陪我去踏青,可如今香刹寺后山的牡丹花都凋谢了,却迟迟寻不到他,依我看,定又是去找那个香君厮混了!”   此话一出,众位贵女纷纷跟着出言,指责穆清池这段时日也放了她们的鸽子。   帷幔下的穆清灵叫苦不迭。   哎...这个月她忙着陪镇南王布局,鲜少往聆心阁里钻,没曾想惹得眼前这群小姑奶奶们不满。   见穆清灵没有言语,苏韶文笑着打圆场:“我听哥哥说,清池公子这段时日都在镇南王手下办差,许是忙完东瀛的差事,便有时间陪你们了,此处风大,咱们还是先进画舫里说话吧。”   众人听苏韶文说完,倒是放下对穆清池的炮轰,话头一转,又提起近日扬州城最炙手可热的男子——镇南王。   精美华丽的画舫在湖中缓缓行驶,偶尔从其间传出女子的嬉笑声,顺着泛起波光的湖面飘荡出老远。   “我几日前给父亲送斋饭,在府尹大门口恰巧看见镇南王下马,乖乖,当真是开了眼,原来天下还有这般俊美的男子。”   出言的小姐用团扇遮起半张脸,却掩不住高挑眉梢下流露的春意。   “我陪母亲去军营探望哥哥时也远远瞧见了,虽然被凤翅兜鍪遮挡了大半容颜,但王爷身姿挺拔,宽肩窄腰,气宇轩昂。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有男子能把繁冗甲胄穿得如此出众。”   “哎,要我说啊,你们只瞧见了镇南王的容貌,殊不知其铁血手腕...”   突然插口的柳小姐见众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她得意地挑了挑了柳眉,压低声道:   “父亲负责在此次盐引案中记录证词,他回府后吓得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现下仍沾不得荤腥。我经过正房时,听到父亲抱着母亲哭诉...说王爷勒令手下将嘴硬的犯人抽筋剥皮,还要从头顶上开口灌进滚烫的铅水...”   “咦....”   众人脸上涌起惊骇的神色,尤其是亲眼目睹过镇南王英姿的那几位官家小姐,实在难以把她们心中俊逸出尘的男子同柳小姐口中的嗜血阎王联系起来。   穆清灵和苏韶文二人坐在船尾,默默听着众人的议论。   穆清灵突然想起她第一次与镇南王相遇时,他一掌便将劫匪打得口吐鲜血,分筋错骨的画面,倒是对柳小姐口中的话深信不疑。   “我瞧你耳上的珍珠耳夹倒是别致,想不到还有这种戴法,可是穆家首饰铺里新出的款式?”   听到苏韶文出声询问,穆清灵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养病的日子闲的发慌,自己在纸上勾勒出款式,送到匠人手里打造了一对戴着玩,你若喜欢,我让铺中师傅再做上几对送到你府中。”   船头的贵女们顺着苏韶文的话瞧向穆清灵,见她已摘下帷幔。   女子玉面桃花,眸含秋水,精致的耳垂上别着灵巧的珍珠耳饰,衬得脖颈儿修长。   她们不禁也纷纷开口向穆清灵讨要这别致的耳饰。   穆清灵含笑一一应下。   苏韶文看向对面明眸皓齿,花颜月貌的女子,心中不免担忧。   哥哥一会儿若是见到穆妹妹,这几年好不易冷下的心,会不会又登时烧得火热起来。   等到下船的时候,苏韶文轻轻拉扯穆清灵的袖摆,待与前面的女子分开一段距离,她轻声道:“清灵,若是我哥哥今日又犯起了痴...你莫要理他,径自同我说,我会将他辇回府。”   穆清灵宛然一笑:“今个是你的生辰,莫要挂心这些旧事。你哥哥与我已有两年没见,相信他早就放下了。”   苏韶文欲言又止,她很想说哥哥并没有穆清灵想得这般洒脱,怎奈望向对面女子澄澈的眼眸,最终未再多言。   众人举步走进仙目斋视野最好的包厢。   穆清灵一迈进屋内,就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抬眸淡然看向发怔的男子,跟随在众人身后不咸不淡见礼。   两年未见,苏韶渊与以前相比变化不大,许是常年在军营当值,男子肌肤略微黑了些,倒也愈发显得成熟了。   有柳小姐这种会活络气氛的女子,众人入座后,很快便松下了拘谨,有说有笑起来。   “我听闻苏公子即将要调去京城枢密院任职。”   茶桌上,一位贵女双颊染脂,含情脉脉看向苏韶渊,柔声细语道:   “小女姑父乃是枢密院兵籍房的主司,苏公子赴任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寻陈主司帮忙。小女...已同姑父打好招呼。”   面对陈小姐大胆袒露爱意,苏韶渊下意识看向正在小口饮茶的穆清灵,见她正与身旁的女眷讨论衣饰,脸上神情自若,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他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失落。   “谢过陈小姐美意,苏某日后在北面房办差,和陈主司交集不多。”   可惜陈小姐鼓起勇气捧出的一片真心碎成渣渣,脸上的红晕也消散殆尽,借着身体不适先行离去。   穆清灵见时辰不早,也同苏韶文等人告别。   盛夏过半,岛上种植的芍药花努力展现出最后一口精气,绽放得艳丽多姿。   穆清灵出来得不凑巧,恰好最后一艘画舫载着贵人们驶离湖岸。紫菱去问小厮,说下一趟画舫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满口胡言,我瞧这不是还停靠着一艘画舫吗?”   “哎哟,我的紫菱姑娘奶奶喲,小人吃饱了撑得同您扯谎,这船...不是咱们东家的。”   小厮说完指了指酒楼上方道:“是楼上贵客的。”   穆清灵见船身上雕刻着张扬舞爪的鎏金蛟龙,大概猜到这艘船的主人是谁,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见伤痕处被掩饰得严严实实,于是唤来紫菱。   “咱们去后山竹林里逛逛,等候下一趟画舫。”   “小姐不再上楼同苏小姐她们说会话?”紫菱看向通往山间的昏暗小径,阳光照不进其中,林内芍药花的颜色都寡淡不少。   “不去了。”   穆清灵想到方才她在屋内时,苏韶渊频频投向自己的目光,决定还是在竹林里闲度时光,等候下一趟画舫。   二人顺着一簇簇粉嫩的芍药花指引,踱着闲庭信步,慢慢朝竹林深处走去。   掐指估算时间已消磨了不少,穆清灵正准备折返,见紫菱惊讶地指着她说道:   “小姐,您的珍珠耳夹不见了!”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左耳上空空如也。   因怕软金耳夹长期压着伤口,对疤痕修复不利,所以左耳上的耳夹设计得稍微松了一些,竹林内又落有一层厚厚的竹叶,就算有东西掉在上面也是悄无声息,所以一路走来,穆清灵都未察觉。   她们二人顺着前来的小径低头仔细寻找。   “穆妹妹在寻什么?” 第18章 真是有缘   穆清灵抬头,看清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内心咯噔一下,后退两步倾身福了一礼。   “苏公子。”   苏韶渊细细端详眼前低眉垂眸的女子,内心五味陈杂。   两年未见,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子长得愈发明艳,身段也愈发娇软,怎奈那颗冷硬的心,却也愈加坚如磐石。   自打穆清灵进了包厢后,就没见此女分过一丝目光在他身上,明知他即将前往京城,却漠不关心,仿若二人以往的种种,全是自己的臆想。   失落之余,苏韶渊不免借酒消愁,   等到穆清灵离去后,他又饮了不少酒,本想出去透透气,却正巧瞧见穆清灵带着丫鬟朝竹林里走去,苏韶渊明知不妥,怎奈方才饮进肚的黄汤似是灌进了脑子里,脚下竟不听使唤,悄悄跟了上去。   “穆妹妹可是丢了东西,我来帮你寻一寻?”   日光穿过竹叶间隙,落在眼前女子低垂的鸦睫上,娇嫩肌肤在斑驳日光下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少女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缠绕在鼻息,引得苏韶渊恍然失神,不由朝女子迈进一步。   闻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穆清灵黛眉微蹙,后退数步,淡淡道:“身外之物,就不劳苏公子挂心,时辰不早,小女先行告退。”   “穆妹妹还在介怀母亲硬要把姨家表妹抬入府之事?此事过后,我已狠狠斥责过母亲,她许诺不会再插手我的婚事。清灵,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穆清灵神色复杂,看向面色绯红的苏韶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小心斟酌用词,缓缓道:   “父亲这两年身体愈发不明,如今我不想嫁人,只愿守在父亲床榻前尽孝。苏公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小女与公子缘分未到,还望公子在京城寻得良人。”   苏韶渊急忙道:“伯父的病我一早便知晓,我愿与你一同照顾伯父。你若是不放心,就将伯父接到京城...”   穆清灵摇摇头,打断了苏韶渊的胡话:“苏公子莫要说了,小女心意已定,决不会更改。”   说完,她绕过挡在身前的男子,目不斜视,径直离去。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不信我会护你周全!”   听到身后苏韶渊发出悲切地怒吼,穆清灵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孤身在外拼打数年,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她很难去相信,依靠一个人了。   只不过苏韶渊这般纠缠不休,委实让她心中有些不喜,穆清灵脚下速度不缓,只想快快走出这片竹林。   苏韶渊见穆清灵不为所动,想到他这两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日子,眼见着魂牵梦绕的女子又要离自己而去,不由脑子一热,忍不住快步向前,只想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苏公子,不可!” 紫菱见苏韶渊大步走来抓向小姐,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他猛地推出小径,直接从山坡滚了下去。   “紫菱!”   穆清灵没想到平日里踏实稳重的苏韶渊被她拒绝后竟然这般疯狂,她急忙拔下头上玉钗,狠狠朝抓向自己的手臂刺去。   苏韶渊初与穆清灵相识时,虽被其仙姿玉色惊艳,但日常相处下来,觉得她性格温顺,软玉温香。   虽然在拒婚那段时日,穆清灵展露出少见的铁石心肠,但苏韶渊觉是那只是她对母亲做法失望的表现。想到女子平日里柔声细语,心里一直认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所以当穆清灵手中的玉钗落在他手臂之前,苏韶渊浑未在意,只想抓住让他心痒难耐的女子,诉说自己的追悔莫及。   直到刺骨的疼痛从身上传来,苏韶渊惊讶地看向血淋淋的手臂,上面还插有半截碎裂的玉钗,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她怎可这般狠心!!!   当下忍不住扬起手掌,朝眼前女子扇去。   穆清灵行走经商时,身旁有武功高强的红绡守护,她身上只有点三脚猫的功夫,今日换了女装,趁手的聚骨扇不在身上,脚下的软底绣鞋和逶迤裙摆都在拖累她闪躲的步伐,面对苏都尉结结实实的一掌,只得举起纤细的手臂遮挡在脸前。   扑通一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穆清灵睁开眼,瞧见苏韶渊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穆清灵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不禁感叹:今日,又是要挑战她演技的一天!   “多谢女...英雄相救!”   穆清灵神色惊慌,泪眼汪汪看向身后的裴明月,带着一抹哭腔道:“女英雄,小女的丫鬟跌下山坡生死未知,你可否派人下山营救。”   裴明月平日里都被人尊称县主,女英雄这个称呼还真当是新鲜的紧,再加上眼前求救的美人泪眼婆娑,不禁让人心生保护之欲,当下对身后的侍卫道:   “你们下山去寻穆小姐的侍女。”   裴明月说完,对穆清灵微微一笑,安抚道:“你便是穆清池的妹妹?你们兄妹俩长得还真像!”   穆清灵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女英雄认识我哥哥?”   “你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   穆清灵似是恍然大悟,明艳大眼微睁,试探问道:“您可是明月县主?”   裴明月点点头,见美人知晓她的身份后,匆匆见礼,她摆摆手道:“我与你们兄妹还真是有缘,喏,这枚耳饰,可是你遗失的?”   穆清灵见裴明月手中拿的正是她的珍珠耳夹,急忙连声谢过,顺势戴在耳上。心道:我与你们兄妹二人才真是有缘...   还好山坡不算陡峭,山上又有覆有厚厚的落叶,紫菱滚下山后,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肉,很快便被明月县主的侍卫带上山来。   “明月县主。”   穆清灵瞥了眼被五花大绑的苏韶渊,眉心紧拧:“明月县主,此人的妹妹与小女乃是挚友,今日在仙目斋过生辰宴...小女不欲将此时声张,还请明月县主放过他。”   裴明月方才在竹林间听到穆清灵和苏韶渊的谈话,自然了解二人的关系。   只不过,穆小姐明明再三拒绝,这个男子却仍是痴缠不休,借着酒劲妄图轻薄穆小姐不说,被刺伤后居然恼羞成怒要打人,真让人唾弃。还好穆小姐心明眼亮,及时抽身,没有和这种人在一起。   裴明月面带鄙夷之色,对看押苏韶渊的侍卫下令:“既然穆小姐开口求情,估计放过这个畜生。”   苏韶渊此刻心中极其震撼,没想到他居然在此遇到了镇南王的妹妹,明月县主。   被侍卫松开手腕后,苏韶渊想到方才他对穆清灵的所作所为,大感羞赧,不过见她主动为自己求情,心中又不禁又涌起几分期盼。   只是这几分期盼很快便被穆清灵搅得粉碎。   “我看在与韶文的情面上,今日之事姑且不与你计较,明日我丫鬟的问诊费和认罪书会送去苏府,日后你若再纠缠于我,就将你一纸告上衙门。”   穆清灵眸光冰冷,语气果决。眼见着苏韶渊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也丝毫没有软下语气。   站在一旁的裴明月差点要拍手叫好!   穆小姐模样瞧上去娇滴滴,软绵绵的。处事却是干净利落,就连自己丫鬟的诊金都算进帐中,不愧是扬州首富的传人!   且不提苏韶渊灰扑扑离去后,如何对她妹妹解释他身上的伤痕。   穆清灵与裴明月一同走出竹林,因方才被苏韶渊纠缠所耽搁,她又错过一趟画舫。   “我正要打道回府,穆小姐若是不介意,可以坐王府的画舫返回岸上。”   此刻已是日落黄昏,穆清灵见紫菱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也需要郎中处理擦破的伤口,听到明月县主主动相邀,她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不过等她上了船后,才发现镇南王也在船上。 第19章 幽香袭人   “民女拜见王爷,上次在洪府,民女不知王爷身份,失了礼数。”   “无妨,当时你哥哥也不知本王身份。”   穆清灵垂下脑袋,再次欠身行了一礼,然后带着紫菱远远坐舱内的长椅上。   好在镇南王这一路上并没有要同她闲聊的兴致,只淡淡看向窗外的湖景,丝毫不好奇明月县主为何要带她们主仆二人上船。   下船后,穆清灵主动走上前同县主致谢,她正要离去,突然听到镇南王开口询问:   “穆小姐身上的熏香从何而来?”   穆清灵闻言微微发怔,忙将袖摆凑近自己鼻下嗅了嗅,抬头茫然道:“小女今日出来得匆忙,衣上...不曾熏香。”   裴明昭半垂着眸子,见身前矮他半头的女子神色迷惘,袖摆下露出一截皓腕,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却浑然不自知。与穆小公子如出一辙的明亮眸子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我发现穆姑娘身上的香气和穆公子很像。”   听完镇南王的话,穆清灵神色不变,她莞尔一笑道:   “兄长在外走商辛苦,小女在宅中打理俗事,偶尔会帮兄长熏衣。方才出门前还在帮哥哥整理入夏的新衣衫,可能是哥哥衣料上的熏香沾染在小女身上。王爷若是有兴趣,小女回宅后让管家将此种香料送去王府。”   此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换得对面男子淡淡一句“不必了”。   穆清灵再次行礼告退,带着发愣的紫菱,踏上早已在湖岸旁备好的马车。   等到穆家马车远去,裴明月瞥了眼一声不吭的哥哥,好奇问道:“这耳夹明明是哥哥捡到的,你为何不亲自出面还给穆小姐?”   原来,今日裴明昭难得清闲,裴明月在他耳旁不停提及仙目斋的景色有多玄妙,菜肴有多可口,后山的芍药花开有多娇艳,总之一番软磨硬泡之下,将他拉扯到湖中岛游玩。   仙人飘渺的景致他没领会到,不过偶然从窗外一瞥,却看见一位仙姿绰约的女子立在湖岸。   瞧见那张与穆小公子七八分相像的脸庞,裴明昭剑眉微挑。   这段时日公务繁忙,他好不易才将那人挤出脑中,刚刚放空半日,就遇到了穆小姐。   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步履姗姗朝山间竹林内走去。   不一会儿,裴明昭又见到一个男子鬼鬼祟祟跟在穆小姐身后,进入竹林。   本不关自己的事,怎奈裴明昭在酒楼下捡起穆小姐遗落的耳饰后,神使鬼差般跟了过去。   目睹苏韶渊对穆小姐纠缠不休后,他唤来裴明月,让她以捡到耳饰为由将穆小姐带出竹林。   之后在船上,听到裴明月悄声对他说起竹林中发生的事,裴明昭淡淡瞥向船上的女子,许是之前被苏韶渊酒后失态惊吓,内心对男子产生抵触之意,穆小姐低垂着纤细的脖子,远远躲着自己,缩在长椅的另一端。   裴明昭曾在百无聊赖时幻想过,面如冠玉的穆小公子若是女儿身,该会是什么样子。   目光落在远方女子妩媚纤弱的身上,脑中似乎有了答案。   穆家兄妹乃是双生子,容貌相像可以理解,不过连身上的气息都别无二致,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当穆小姐主动前来拜别时,随着徐徐暖风,将女子身上若隐若无的梨花香吹到他鼻尖,裴明昭深幽漆眸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冷不丁开口询问。   穆小姐回答得妥帖,娇艳小脸上的神情亦是坦坦荡荡。裴明昭顺着女子耳上精巧的珍珠耳夹,缓缓移至她玲珑有致的身上,倒是摒弃了心底的荒唐想法。   “这耳夹明明是哥哥捡到的,你为何不亲自出面还给穆小姐?”   裴明昭收回看向穆家马车的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眉眼含笑的妹妹,淡淡道:“名声要紧。”   “我瞧哥哥直勾勾盯着穆小姐,问询她身上熏香的时候,颇有几分京城登徒浪子的模样,全无替穆小姐名声着想的意思。”   裴明昭似是习惯了裴明月平日里的调侃,不咸不淡道:“我的名声要紧。”   若是马车里的穆清灵听到裴明昭这句话,定要狠狠啐上一口,感叹仙人之姿的镇南王脸皮竟然比城墙拐弯还要厚。   她不清楚自己离去后裴家兄妹的议论,车上幽帘刚刚落下,穆清灵便脱了力般瘫坐在车厢里。   “小姐...镇南王适才的眼神太可怕,奴婢吓得腿肚子都抽了筋。您瞧,奴婢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呢!”   穆清灵看向眼脸色煞白的紫菱,叹了口气道:“我没比你强到哪去,方才踏马蹬时都使不上劲。”   她此刻倒是对柳小姐的话心存质疑,镇南王审讯人时何须劳动他人剥皮抽筋,只他杀气凛然的眸子冷冷一扫,便叫人想抖筛子似的尽数道出亏心事!   “小姐,您说...镇南王察觉出您的身份有疑了吗?”   紫菱一面小心翼翼问道,一面为小姐到了一杯蜂蜜花茶。   方才二人在在竹林中兜兜转转半响,即便后来进了镇南王的画舫,船舱内也有茶具,但她们那敢在贵人的眼皮子底下瞎走动。   适才被镇南王审视的目光吓得汗流浃背,当下还真有些口干舌燥,穆清灵接过紫菱递来的花茶,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才稳下心神,她细细想了自己方才的回话,颇为笃定道:   “应是没有,不过...近日不宜再出府,等穆清池的身份回来再说。”   想到她曾应下明月县主要去王府参加斗蟋赛,穆清灵赶在穆家商船归来前,日日搬着小板凳到花园里最敞亮的地段,吸收烈日之精华。   她本想将自己的肤色晒得黝黑一些,届时,不必言语往人前一站,便知她刚出海回来。   没曾想老天爷好似故意跟她作起了对,晒黑之举刚刚开启没两天,便派来水龙王盘踞在扬州城上空,没完没了地降下瓢泼大雨,别说烈日了,就连晴天都少见。   等到红绡他们回府后,穆清灵瞧着眼前的黑疙瘩,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红绡啊红绡,我派你跟着林掌柜去出海,你倒好,晒得跟下矿洞挖了半个月煤疙瘩似的!”   穆清灵已换上男装,她手握聚骨扇挑起红绡的小巴细细端量,再次感叹:“晒得真匀称啊!”   红绡咧嘴一笑,露出异常灿烂光洁的牙齿道:“奴婢不爱打伞,得了少爷的口信,在东瀛渡口小商贩的货摊上淘了些新鲜物件,没留神,晒得黑了些。”   再过两日便是明月县主举办的斗蟋赛。在出海前,穆清灵已将“美人狮”送去王府,昨日明月县还主特意派人前来叮嘱,让她务必入王府观战。   “小姐...要不,您还是以身体有恙不去了。”紫菱一想到镇南王在湖岸口那日看向小姐的目光,就觉得头皮发麻。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几日我还要去巡铺子,总不能等红绡养白了再出府。”   穆清灵转了转黑亮的眼珠,突生一计,让紫菱去库房拿来瓷火罐。   ————   两日后,穆清灵如约赶赴镇南王府。   短短数月,镇南王这位初来乍到的新主人不仅将扬州多年居高不下的盐价降了下来,还重新规范盐引买卖,严整督盐院。为大梁解决了顽固多年的“暗疮”,大受梁帝称赞。   虽然这其中的铁血手腕虽让旁人看得心惊肉跳,却也威震了当地官员摇摆不定的心。   所以今日王府门前车马盈门,堵得水泄不通。   红绡从车窗外探出头,瞧着眼前望不见头的队伍,不禁有些傻眼。待落下幽帘后,咂舌道:“知道的是斗蟋赛,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镇南王今个儿娶媳妇呢!”   “少爷,我方才听到前面马车的小厮议论,说王府管事挑捡着四品以上的官车入府,我觉着咱们的车马,估计排到夜里都轮不上。”   穆清灵也透过窗缝瞧见了外面的热闹非凡,脸上一点都不惊讶,平静道:“咱们且踏实等着。”   说完,她从檀香木柜里抽出几叠账本,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翡翠算盘开始理账。   手上的账本还没梳理完,就听到车外传来王府李管家亲切的问候:“穆公子可在里面?县主让奴才领您先行入府。”   穆清灵撩开幽帘,对车外春风满面的李管家笑道:“那便有劳李管事。”   等穆家等马车绕过其他人家马车,径直入了王府,等候在原地的人不禁好奇,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咦...这不是挂着商户牌的马车,为何不用排队?”   “嘘,小些声!你没瞧着是王府李管家出来相迎,况且,那商户木牌上可是穆家的大名。”   “穆清池无功名在身,王爷要礼贤下士,也不必对低贱的商贾之流放低姿态如此?”   “这...谁又知道呢,不过前段时日,镇南王频频前往聆心阁,我听人说,都是穆公子亲自出来接待。”   “咳咳...我还听闻,鹏少卿之所以在大牢里惨遭不测,也是因他开罪了镇南王,鹏少卿的喜好众位想来也清楚...”   众人议论完,再看向穆家马车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了然。 第20章 斗蟋大赛   穆清灵不知自己已被贴上镇南王小倌儿的名声,她跟随在李管家身后,步入王府后花园。   “穆少爷,再过半个时辰,斗蟋赛会在湖中心的水榭台上举行,您在此稍候片刻。”   “李管事辛苦。”   穆清灵看向曲廊里扎堆儿攀谈的男子,皆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她一介商贾,自然没有凑上去讨嫌的必要。   正想退到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穆清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穆清灵转身对出言的女子展颜一笑:“前两日刚回扬州。在东瀛那片蛮夷之地呆久了,今儿乍一瞧见柳小姐,我还当是荷花仙子下了凡。”   柳小姐听到眼前男子的油嘴滑舌,忍不住啐道:“呸,瞧你脖子上的风流印,便知你个混帐在东瀛没少快活!”   穆清灵急忙展开聚骨扇,假意遮掩。露在扇外的明眸弯弯,求饶道:“我的小祖奶奶哟,莫提这些,且看我从东瀛给你带了什么稀罕玩意?”   柳小姐闻言眼前一亮,招手将穆清灵迎进凉亭。   距离花园百丈开外的藏书阁内。   裴明昭负手而立在窗轩旁,漆色双眸看向窗外,薄唇微微勾起。   吴影好奇王爷看到了什么趣事,忍不住伸头朝窗外看去。   入眼便是被众位贵女包围在其中,谈笑风生的穆小公子。   扬州贵女们的口味甚是刁钻古怪,居然喜欢这等不阴不阳的小白脸。吴影撇撇嘴,在他心中,身为男子,自当是王爷这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为英气逼人。   遥想王爷在京城乃是众多贵女的梦中郎君,就连美貌倾城的凤阳公主对王爷也是芳心暗许。没曾想王爷到了扬州城,反被穆家的小白脸压下一筹。   裴明昭不知吴影心中正替自己“貌不如人”感到愤愤不平。   他看见穆公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精巧的舶来品,引得周遭女子欢笑声不断,只觉此人甚是有趣。   曲廊内明明有诸多官员,他却没有借此机会一味逢迎,偏偏扎进女人堆里推销起自家的货品,想到此人在面对位高权重,盛气凌人的鹏靖元时,亦是不卑不吭,沉着冷静。   可惜了,若是穆公子将赚钱的心思用在仕途上,在扬州城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穆清灵掐着点掏出最后一件舶来品,将环绕在周围的小姑奶奶们哄得眉开眼笑,终于等到李管家在水榭平台上布置好紫檀木长桌和螺钿珐琅彩面圆凳,邀请众人步入水榭。   镇南王府依山而建,造园的能工巧匠将山上湖水引进府邸,构成广池,幽潭,瀑布等各色水景,园林内山水相依,错落有致。   众人步入水榭,对王府的景致交口称赞,恰在此时,王府中的两位主人翩翩而至。   裴明月步履轻盈,手捧青白色泥罐,拉着哥哥越过施礼的人群。   穆清灵听到周围女眷倒吸一口气,一对对含情凝睇的眸子皆望向明月县主身后身姿挺拔,剑眉挺鼻的男子。   镇南王今日身穿月白蜀锦暗花长袍,更显其仙人风姿,玉冠下微挑的深邃凤眼,漫不经心扫向厅内众人,薄唇微启,淡淡道:   “明月在京城喜爱斗蟋蟀,如今初到扬州城,想以趣会友。陛下得知此事,特意赐下玉仙老亲手雕刻的白玉蟋蟀作为彩头。今日夺魁的蟋蟀,不仅得扬州蟋王之称,其主人还能获得皇上的赏赐。”   玉仙老是前朝的一位玉雕大师,此人性格乖戾,每次雕完玉品,但凡有一丁点儿不满意都要砸毁,所以玉仙老逝世后,留存下来的玉器寥寥可数,可谓是万金难求。   水榭内的一众宾客纷纷感谢圣恩。有几位官员还连声称赞明月县主情致高雅,品味超凡脱俗,实乃是扬州城中女子的楷模,恨不得将斗蟋列作四艺之首。   穆清灵隐在人群中跟着呼声点头,恰在此时,一道张扬跋扈的声音骤然响起。   “明月县主举办的斗蟋赛居然不曾给我发来请柬,可是怕陛下的赏赐落入旁人家?”   众人心中惊讶是何人如此嚣张,敢在镇南王面前对明月县主出言不逊,待看清了一身绯红色夏袍,吊眼微眯的男子,水榭中的官员赶忙屈身行礼。   “下官参见梁世子。”   来人正是荣亲王之子,梁宁康。   裴明昭神色淡淡,似是对梁宁康的不请自来早有预料,唇角噙着客套的笑意:“本王不知世子来到扬州,有失远迎。”   裴明月则是连客套话都不屑于说了,睥向曲廊上皮笑肉不笑的男子,讥讽道:“世子口气不小,你那只‘威武’将军被咬断的腿可是长出来了?”   梁宁康听到明月县主的嘲讽也不见羞恼,踱步至水榭厅内,似笑非笑道:   “那只‘黄脸油葫芦’斗蟋乃是次品,多亏县主帮我甄别出来,梁某回府后,已将蟋蟀和养蟋人都处置了。”   裴明月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梁宁康心胸狭隘。只因上次在斗蟋赛上输了她,就迁怒于他人,将人命视作蟋蟀,说杀就杀。有其父必有其子,怪不得哥哥领了治理江南的差事后,朝中大臣纷纷在背后感叹,西北侯裴氏族人命不久矣!   “我上月刚从牙人手里购来了齐鲁的赤胸墨蛉蟋,在荆州听闻明月县主举办斗蟋赛,自是心痒难耐,连夜驱车,想再同县主那只‘不败将军’切磋一二。”   梁宁康话落,从身后小厮手中拿起精致的墨玉瓷罐,笑道:“还望明月县主赏脸。”   裴明月自信满满道:“世子不远百里赶来,本县主自当尽地主之谊,奉陪到底!”   斗蟋赛便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掀开了帷幕。   紫檀木长案上放置着参赛者带来的白釉泥罐,罐里传出不绝于耳的瞿瞿声,让人仿若置身于空旷山林。   穆清灵在吃喝玩乐上是行家,只闭上眼一听便知长案上的斗蟋都是些拿不出手的“残兵败将”。   想来也是,皇上御旨赏赐下来的获胜宝物,有那个吃饱了撑得非要带来个勇猛的斗蟋和明月县主一争高下。若是一不小心赢了,获得御赐宝物是小,落下镇南王的脸子才要命啊!   所以今日参赛众人带来的斗蟋都是经过处理的“老弱病残”,有的斗蟋瘦得爬不动,有的斗蟋被敲掉了牙,更有甚者,刚揭开盖往斗盆里一引,居然自己摔断条腿。   因此明月县主和梁世子二人手下的斗蟋一路横冲直闯,毫不费力直接杀入决赛。   决赛共设有三局,入赛者可持两只斗蟋参赛,最终坚持到最后的斗蟋获得胜利。   第一局,明月县主凭借“不败将军”,很快将梁世子手下的斗蟋咬得跳出斗盆外。   梁世子不以为然,一脚踩死了临阵脱逃,价值百金的斗蟋。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命同行小厮拿来了黑玉瓷罐。   “容梁某近日调.教的赤胸墨蛉蟋来领教下‘不败将军’”   “啪”   梁宁康揭开墨玉罐盖,手持马唐草醒罐,只见一只大拇指粗般的紫皮蟋蟀,雄赳赳,气昂昂地跃入斗盆中。   围观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壮硕的蟋蟀,口中不由啧啧称奇。   裴明月不甘示弱,打开青白色泥罐,再次放出“不败将军”,用牛筋草将其引入斗罐。   两只体型硕大的蟋蟀王在斗盆中相遇,分外眼红,都不用主人用尖草撩拨口齿,见面便搭上牙较起劲来。   围观众人看得专注,穆清灵隐在人群后,精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两下,缓缓皱起眉头,盯着梁世子手中的马唐草出神。   “你觉得此局谁会胜?”   穆清灵醒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镇南王竟然站在她身旁,没有看向场中气氛紧张的二人,反倒是凤眸含笑,看向自己。 第21章 立下赌约   裴明昭对斗蟋蟀不感兴趣。   梁帝赐下宝物为明月举办的斗蟋赛作彩头,明面上看是梁帝对明月县主宠爱有加,实际上,是在暗中帮衬自己。   那些惯会揣测圣心的地方官员见状,自会收起瞻前顾后的心,果断投靠自己。   他从京城带来的人手不多,如不能及时笼络人心,接下来与荣亲王的较量将会步履维艰。   所以今日梁宁康前来横插一脚,对彩头势在必得的态度,就是对在场官员无声警示:天高梁帝远,容各位做出决定之前,先掂量下,近几十年把持着扬州城的真正主人是谁?   谁会想到,小小虫儿之间的拼斗,竟会牵动朝中局势。   裴明昭倚在凭栏一侧,眸光清冷,看向围观众人。   与凝神静气关注着斗盆中局势的众人不同,穆小公子精致的剑眉紧紧拧起,目不转睛盯着斗盆旁手持马唐草的...梁宁康。   梁宁康虽然为人张扬跋扈,但在长相上颇似荣王妃,抛去此人歹毒心肠,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不知为何,裴明昭毫无杂念的心底顿生不喜,径直朝穆公子走去。   “你觉得此局谁会胜?”   听到他的问话,穆公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思忖片刻,一边倾斜身子朝他贴近,一边展开聚骨扇遮挡在二人脸前,小声道:   “并非小人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县主手中的‘不败将军’虽然厉害,但观其腿脚粗细和额间纹路,还是与世子带来的赤胸墨蛉蟋略差一筹。更何况....”   余下的话涉及隐秘,穆清灵只好踮起脚尖,凑在镇南王耳畔低语。   裴明昭眸色一沉,随着穆小公子缓缓贴近,熟悉的香气猛地钻入他的鼻腔,耳廓也被对方沙哑低语燎得火烫起来。   他半垂的眸中,映出穆小公子严肃的小脸,和那日湖边女子的艳丽面容渐渐重叠在一起。   但也因离得近了,他清楚看到穆小公子细白脖颈上残留的朵朵红痕。   与此同时,脑中女子艳丽的面容逐渐消散。   裴明昭薄唇微勾,心想这小子在东瀛也没荒废时光。   穆清灵不知短短几息之间裴明昭脑中思绪的千回百转,瞧见镇南王眼看向她的神色颇为复杂,还当他不满意自己的解释,只好干巴巴道:“...所以,小人认为县主此局必败。”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就在她和镇南王谈话期间,斗盆中的赤胸墨蛉蟋找准机会,猛然出击,朝着“不败”将军的腿咬去。   这一口咬得是又准又狠,当下让“不败将军”提前致仕。   监局人瞧见明月县主的斗蟋已然一蹶不振,似无头苍蝇般在盆中慌张躲避,于是高喊了一句“提”。   提声过后,胜负已定,双方应马上把各自的斗蟋提出,结束战斗。   可是梁宁康却不为所动,眸底闪着兴奋的光,将马唐草放在赤胸墨蛉蟋牙齿间撩拨,惹得它凶气大增,居然猛地一头扑过去,将“不败将军”的脑袋一口咬掉。   “啊!”这下不仅是明月县主,连围观众人都发出惊叫。   “不败将军”乃是裴明月三年前在西北亲手抓获的斗蟋,每年都找行家用母蟋蟀与之交.配,所产得的宝贝斗蟋。   所以裴明月对她精心培养的斗蟋感情深厚,见爱蟋死于对方口中,不禁勃然大怒,眼中登时燃起熊熊烈火,当下便要拔出裤腿中的匕首替“不败将军”报仇雪恨。   梁宁康眸底精光一闪,他等得就是裴明月意气用事,明月县主若在镇南王府里因斗蟋这种小事将他伤了,岂不显得镇南王一家仗着龙恩恃宠而骄,狂妄自大!   恰在此刻,一面聚骨扇穿过看人闹众人的头顶,不偏不倚打在裴明月手腕上。   “明月,不可失了分寸!”   众人顺势瞧向镇南王,见他面上波澜不惊,而穆小公子正“倚靠”在镇南王身上,少年纤细手臂高高举起,那白嫩手掌似是...正要抚摸镇南王的俊脸。   话说穆清灵还未缓过神来,手中用来遮挡她与镇南王窃窃私语的聚骨扇便不见了踪影。   瞧见众人转过头,对她和镇南王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只得讪讪一笑,垂下遮挡在王爷脸前的手,抵在嘴上轻咳一声。   梁宁康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斗蟋而已,明月县主莫要输不起。可惜这只‘不败将军’认错了主人,若是在小王手里,自当百战百胜。”   言下之意,便是让在场官员在心里好生掂量掂量,尔等若有不开眼敢去投靠镇南王,就如这斗盆里断了头的蟋蟀一般,死得透彻!   裴明月被哥哥一提醒,方知自己险些中了梁宁康的诡计,她强压下怒气,冷眼睥向梁宁康,讥讽道:“世子靴底那只斗蟋的尸体还未干透,哪来的底气夸下海口。”   “听县主的意思,你手中还有比‘不败将军’更厉害的斗蟋,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   梁宁康手捻马唐草,似笑非笑又道:“若是没有,陛下赏赐的白玉蟋蟀,我便要带走了!”   “你...!”   裴明月气结,她虽然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梁宁康今日带来的赤胸墨蛉蟋实在太过霸道,王府里豢养的所有斗蟋加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   “穆小公子,你精通此道,适才不是还对本王说,有法子击败世子手中的赤胸墨蛉蟋。”   穆清灵明眸微睁,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扯谎都不带脸红的镇南王。   胡说八道,她何时说过!   “王爷...小人胆小怕事,自打上次得罪鹏大都督后,夜里觉都睡不安稳,实在喝不下荣亲王这一壶了...”   穆清灵愁眉苦脸,压低声对镇南王求饶。   裴明昭看向耷拉着小脸的穆公子,薄唇微勾,低下头同样压低声音道:“本王瞧你用一船残次品坑骗鹏总督时,可未见胆怯。”   哎,父亲说得是,做生意切忌贪心不足,如今被镇南王拿捏住小辫子,头皮当真是被扯得生疼。   穆清灵心思剔透,知晓今日这场斗蟋赛的胜负关乎得不止是梁帝赏赐花落谁家,而是扬州官员随圣意摆荡的心,究竟该落在那一尊大佛的脚下。   正在举棋不定时,肩膀上落下男子有力的手掌,她抬头盯着镇南王好看的眸子,听到对方信誓旦旦道:“去吧,输了也无妨。”   围绕在斗盆旁的众人听不到镇南王与穆少爷之间的谈话,只明眼瞧着二人勾肩搭背,互咬耳垂窃窃私语的模样甚是亲昵。   有些眼尖的,在看到穆清池细白脖颈儿上的红迹后,内心更加笃定镇南王和穆小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穆清池,你真有办法击败梁世子带来的赤胸墨蛉蟋?”   裴明月欣喜雀跃,急不可待走上前,也不容穆清灵开口拒绝,径直将她拉到斗盆旁。   梁宁康斜睨眼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轻蔑一笑:   “我早就听闻穆家小公子生得精致,今日一见,本人果然比传言中的更风流尔雅,难怪能得镇南王宠爱有加,甚至不惜为你与鹏总督翻脸。”   梁世子此言说得甚是露骨,就差指着穆清灵的脸蛋说一句:蓝颜祸水!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同时竭力装出听不懂的模样。   裴明月那里受得了梁宁康往自己哥哥身上泼脏水,刚想出言,却见穆公子慢悠悠将掉落在地上的聚骨扇拾起来,伸手掸了掸扇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是没听到对方的讥讽,摇晃着扇柄笑盈盈道:   “世子谬赞,小人满身铜臭,承蒙王爷信任,对本分营生的商户一视同仁,秉公执法。”   穆清灵顿了顿,接着双手抱拳,一脸肃然道:“陛下圣明,让王爷这般刚直不阿,公正廉洁的英才治理江南,实乃是扬州百姓的福泽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似醒过神来,纷纷接过话头献上肚子里早已准备好的恭维之词。一时间,水榭亭台内气氛热络,其乐融融。   梁宁康收起脸上的轻蔑,狭长丹凤眼微微眯起,冷笑道:“穆公子果真是伶牙俐齿,只可惜你不能跳进盆里,替‘不败将军’以牙还牙。”   面对世子的羞辱,穆清灵脸上云淡风轻,不卑不吭道:“世子爷,小人若是侥幸赢了此局,您可否承诺绝不迁怒于贩卖赤胸墨蛉蟋的牙人?”   梁宁康闻言,似是听到天方夜谭般笑得前仰后合,待他止住笑声,却骤然变了脸色,冷森森道:“倘若穆公子你输了呢?”   “小人任凭世子爷处置。”   “好!穆小公子果然是个妙人,可惜投奔错了人。”   梁宁康仰起下巴,目光似蛇蝎般阴毒,在对方光洁的脸蛋上寸寸扫过,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穆公子若是输了,便去玉兔斋当上三日的小倌儿,接满十位恩客为止!”   众人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有人不禁拿眼角偷偷瞥向镇南王。   果然,王爷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裴明昭眸光暗沉,语调冷若冰霜:“梁世子这个赌约未免有些过界了!”   “非也,是穆小公子口出狂言在先,玉仙老留下的稀世珍宝那里是这么好得的!王爷何须偏袒这种唯利是图的商贾。哎哟,莫非王爷这是...舍不得人了!”   梁宁康拍了拍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夸张神色,笑道:“王爷若是心疼,大可在第一天赶去玉兔斋,包下...”   “世子爷,王爷是觉得咱们二人的赌约有失公允。不妨这样...若是小人输了,就去玉兔斋接客。您若是输了,除了不可迁怒牙人,还要亲手掩埋明月县主的斗蟋。您觉得,这样的赌约可否公平?”   穆清灵眼瞧见镇南王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腰间的承影剑上,赶忙抢过话头。   镇南王心高气傲,被人扣上好男色的屎盆子就要动怒,太沉不住气了!   “哈哈哈哈,一言为定!”梁宁康眸底闪着兴奋的光,当即应下。 第22章 反败为胜   《促织志》中记载:虫斗口者,勇也;斗间者,智也。   其中大意便是:勇猛的斗蟋以口齿直接进攻,机智的斗蟋会瞅准机会,乘间攻击。   得知穆公子想要用他前几日送来的“美人狮”对抗梁世子的赤胸墨蛉蟋,裴明月面露忧色,她将穆公子拉至水榭一角小声道:   “你送来的那只‘美人狮’前日刚刚蜕皮,不知为何,它蜕皮后一直萎靡不振,定然打不过凶残的赤胸墨蛉蟋,我还有只‘油脸葫芦’正当壮年,你要不要拿它试试?”   穆清灵闻言双眼一亮,笑道:   “我算到‘美人狮’这几日应会蜕皮,才敢应下与世子爷的赌约。县主不知‘美人狮’的奥妙,它蜕皮后的十二个时辰不喜吃喝,一旦时辰到了,便胃口大开,现下估摸已吃得肚圆,正等着大打一场。”   裴明月半信半疑,唤人拿来了装有“美人狮”的泥罐,还未打开罐盖,便听到罐中传来高亢的蟋声。   揭盖一看,果然见“美人狮”在罐内活蹦乱跳,它似是听到赤胸墨蛉蟋挑衅的叫声,迫不及待要分出高下。   穆清灵在长案前坐定,手握牛筋草将“美人狮”引入斗盆。   众人好奇探头看去,不由大失所望,穆公子手下的斗蟋虽然额宽皮亮,但虫体细长,这怎会敌得过牙尖体硕的赤胸墨蛉蟋。   梁宁康瞧见了,更是得意地笑出声,他一面揉捻指尖的马唐草,一面似笑非笑:“穆公子的斗蟋怎么跟他主人似得娇俏,我都怕赤胸墨蛉蟋扑上去,将它的娇躯压坏了。”   穆清灵满不在意梁宁康口中的戏弄,展颜一笑道:“还请世子爷放出你的斗蟋。”   等赤胸墨蛉蟋跳入斗盆,奇得是,向来喜欢主动进攻的赤胸墨蛉蟋居然止步不前,一大一小两只斗蟋在盆中相持不动。   梁宁康挑了挑眉,又拿去手中的马唐草在赤胸墨蛉蟋硕大獠牙间上下摩擦。   二人距离很近,穆清灵一下就嗅到了梁世子手中得马唐草散发出来的红椒味。   果然如她所料,为了刺激赤胸墨蛉蟋,梁世子用红椒水浸泡过马唐草,墨蛉蟋最不喜红椒水的味道,嗅到后会狂性发发,撕裂眼前一切猎物。   果然,在被马唐草撩拨后,赤胸墨蛉蟋的触须骤然高高立起,展翅长鸣,下一瞬似闪电般扑向“美人狮”。   好在“美人狮”的品种腿粗,天生擅于跳动,轻轻一跃便躲开了赤胸墨蛉蟋的迅猛进攻。   两只斗蟋在斗盆中相互追逐,一咬一躲,赤胸墨蛉蟋偶然扑倒“美人狮”,又被其灵巧跳到背上咬伤一口,气的赤胸墨蛉蟋狂躁翻身追咬,可谓是龙争虎斗,各不相让,叫人看得好不精彩!   因穆家少爷和梁世子二人立下的赌约过于惊人,围观众人对于斗盆内的局势格外关注,纷纷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两只虫儿的角逐。   水榭中,明明里三层外三层站着乌压压一群人,却只听得到虫儿瞿瞿叫声,诡异至极!   裴明昭看向脊梁挺得笔直的如玉公子,见他微微拧起眉头,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修长手指紧紧捏着牛筋草,指间关节隐隐发白,明亮大眼一眨不眨,盯向斗盆内的战况。   适才穆公子凑到他身旁细细道明了梁宁康手中马唐草的不妥,明月手下的“不败将军”擅长以牙相攻,但闪躲技巧不如普通斗蟋,碰上体力强壮,又被红椒水刺激的赤胸墨蛉蟋,获胜的几率不大。   见穆公子说得头头是道,裴明昭怕明月再输一局落下脸面,便让穆公子出场。   穆公子赢了最好,输了亦无妨,他本就无意指着这场斗蟋为自己稳定人心,梁宁康今日沉不住气前来,便已说明他整治盐行的举动彻底挫伤了荣亲王的筋骨。   只不过没想到梁宁康心思阴毒,居然提出这般折辱人的赌约,偏偏穆家小子不知深浅,明知对方手中的马唐草有蹊跷,还应下得这般爽快。   裴明昭下定决心,若是穆公子输了此局,他便让人查封了玉兔斋。   大不了让梁宁康在人前嘲讽自己食言而肥,也断不能让穆公子去那种污糟地方受辱。   斗盆中,“美人狮”似是体力不支,闪躲的步伐逐渐变得缓慢,身上刚长出的嫩翅也被赤胸墨蛉蟋咬下大半。   梁宁康得意瞥向对面的少年,阴阳怪气道:“穆公子可有想好在玉兔斋挂牌的艺名,本世子瞧你生得玉质金相,不如唤做‘玉螺’可好,想来穆公子一身细皮嫩肉,就如那螺肉般鲜嫩可口。”   任凭梁宁康如何羞辱,穆清灵脸上神色未变,漆黑瞳仁随着“美人狮”闪躲的步伐微微转动,   梁宁康还想再戏弄几句,却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剧痛,抬头看去,发现镇南王的手掌正搭在他肩头。男子凤眸含笑,只不过那笑意未达眼底,冷冷道:“世子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梁宁康想要挣脱肩上的手掌,却动弹不得,面容也因刺骨疼痛扭曲起来。   镇南王莫非是疯了?要当着众人的面捏碎他的肩胛骨不成!   恰在此时,穆清灵明眸微闪,她捻起牛筋草在“美人狮”触须上拨动,“美人狮”受到主人指引,突然停下闪躲的脚步,掉转头猛地朝赤胸墨蛉蟋扑去。   正当众人感叹“美人狮”此举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时,没想到适才还威风凌凌的赤胸墨蛉蟋却似被人点了穴道,突然僵硬住身子,任扑来的“美人狮”大咬特咬,不一会儿,就丢了两条腿儿。   梁宁康见状,也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急忙用马唐草撩拨赤胸墨蛉蟋的獠牙,却见它肚皮朝天抽搐两下后,居然一蹬腿,升天了!   “美人狮”展翅高鸣,宣示自己的胜利。   监局人瞅了一眼梁世子阴沉的脸色,也不敢吱声。围观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似是还没琢磨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   “穆清池你赢了!”   裴明月跳脚欢呼,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真想走上前将穆公子高高举起,再转上几圈。   梁宁康冷眼盯向斗盆里一动不动的赤胸墨蛉蟋,突然抬手将斗盆从长案上推落,噼啪一声,斗盆碎裂成块,惊得围观人群纷纷后退。   梁宁康犹觉不解恨,想要踩死在青砖上活蹦乱跳的“美人狮”,刚刚抬脚,却不知被谁推搡一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跌了个跟头,一屁股跌坐在碎瓷片上。   等王府管事好不容易平息了骚乱的人群,众人才发现世子爷的屁股已然开了花。   见世子爷的侍从要将梁宁康搀扶出府,裴明昭懒懒道:“且慢”。   吴影领命,带上数名侍卫将水榭出口堵住。   梁宁康见状,转头看向镇南王,恶狠狠质问:“王爷这是何意?”   裴明昭神色淡淡,漫不经心道:“世子还未履行赌约。”   梁宁康这才想到他同穆家公子立下的赌约,脸色由青转红,咬牙切齿道:“我劝王爷莫要得寸进尺!”   裴明昭不以为然,招手让侍卫将“不败将军”的尸体拿上来,悠然踱步至梁宁康身侧。   男子身形挺拔,站在的梁世子面前,将正午日光尽数遮挡。   梁宁康看着面容清冷的镇南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谪仙般俊美的脸庞,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冷不丁笑起来却比地府饿鬼还要瘆人。   裴明昭绝口不提掩埋斗蟋一事,而是话锋一转,笑道:   “本王今日招待不周,伤到世子贵体。因此本王决意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呈报给陛下,以免有小人以此为把柄,挑拨本王和世子之间的关系。”   “你!!!”   倘若镇南王真写个折子递上金銮殿,那他今个儿在镇南王府摔花屁股的事定会在京城中流传开来,沦为京中权贵们笑柄。想到如此,梁宁康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镇南王这孙子明晃晃就是在威胁自己!若不履行赌约,就叫他颜面扫地。   适才摔到前,就属这龟孙儿离自己近,保不齐就是他为了给穆家小白脸出头,在暗中下的黑手!   奈何长案上的斗盆是自己亲手砸碎,从而惊吓到了水榭中的人群,众目睽睽下,又无人瞧见镇南王出手,倘若他由此发作,反倒显得自己气量小输不起。   梁宁康盯着属笑面虎的镇南王,眼角不禁微微抽搐,觉得他今个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在水榭厅内远远瞧着,也不知镇南王同世子爷聊了些什么,只瞧见梁世子铁青着脸命人将“不败将军”的尸身掩埋进土里,最后拂袖离去。   今日的这场斗蟋赛一波三折,众位官员在离开王府时皆是心事重重,不知心中都在琢磨些什么。   不过显而易见得是,镇南王在送行宾客离去时,各位官员的脊梁弯得更低垂了一些,脸上的神色也比入府前更加虔敬。   最终,皇上赐下的彩头,毫无争议落入明月县主手中。   裴明月本要将白玉蟋蟀送给穆公子,毕竟今日全靠穆公子力挽狂澜击败了梁宁康带来的赤胸墨蛉蟋,只不过穆公子摆摆手表示,既然“美人狮”已经送给县主,明月县主就是“美人狮”的主人,陛下赏赐的宝物自应交给蟋蟀主人。   后来,在裴明月再三追问下,穆清灵笑着解释为何梁宁康的赤胸墨蛉蟋会突然一蹶不振。   原来,红椒水虽然能刺激赤胸墨蛉蟋的狂性,但若一味的刺激,反而会掏空斗蟋的身子,就如过度吸食五石散的人,会突然陷入昏迷一般。   穆清灵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赤胸墨蛉蟋的状态,见它腿脚突然开始打晃,便知它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所以用牛筋草提醒“美人狮”发起最后的进攻。   裴明月听到穆清灵简明扼要诉说完前因后果,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同时邀请她留在王府用膳。   穆清灵微微一笑,以铺中还有账面梳理为由,谢绝了明月县主的邀约。   只不过当她从雕栏玉砌的镇南王府中走出来,被徐徐清风一吹,穆清灵混沌的灵台慢慢清醒过神来,不由懊悔地一拍脑门儿!   她怎么又掉进镇南王设下的套子里,今日平白无故得罪了梁世子,日后也只能更紧紧抱着镇南王的大粗腿,任其差遣。   再说说撅着屁股被人搀扶进府邸的梁宁康。   “你可有将那东西交给镇南王府中的人?”梁宁康呲牙咧嘴趴在软塌上,仍不忘唤来侍从问话。   “世子爷宽心,奴才趁宾客们都在观看斗蟋时,已将东西悄悄递给了镇南王府里的线人,待时机成熟,就投入香炉内。”   “你确定穆家那个不阴不阳的家伙能成事?”   梁宁康脑海中浮现出穆小公子光洁细腻的小脸,不由怀疑他身上的毛都没张齐。   “奴才在穆清池常去的花船上打听过,接待过穆家公子的花娘言之凿凿说穆小公子是个能折腾人的。”   梁宁康不屑地轻啧一声,冷笑道:“可惜了,我倒是好奇镇南王瞧见自己的亲妹妹和他宠爱有加的小白脸滚在一起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第23章 落入陷阱   一年四季中,穆家生意就数在初秋最为忙碌。   穆家商铺遍布大梁各州,这两年又在京城新开了水粉铺和绸缎庄。   物以稀为贵,江南的水粉和绸缎不仅款式新颖,品质也是上乘。再加上穆家百年传承,在扬州有口皆碑,所以穆家水粉铺和绸缎庄一经开业,便门庭若市,备受京中贵人们追捧。   这几年大梁国泰民安,百姓们手中有了盈余,也开始讲究起吃喝穿戴,因此扬州商贾赶在入冬封河前要送往京城的商船络绎不绝。   入了秋后,穆清灵忙得脚不沾地,光是手边的翡翠算盘就敲坏了两副,只可惜算来算去,还是少了七八艘送货的船舶。   隔壁荆州杨家是造船大户,穆清灵年初与杨大当家新订的十艘货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迟迟交不了货。最后杨大当家宁可赔付三倍的违约金,也不愿交出新船。   若是不能赶在封河前将货物送到京城,拖欠贵人们的货品不说,穆家在京中刚刚树立起的口碑也算是砸了。   生意上虽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不过穆清灵近日的心情还算不错。   她拜访多年的詹神医终于同意为父亲医治怪病,经过几次针灸,穆天成手脚抽搐的毛病有所好转。   尽管詹神医直言针灸并不能根治父亲的疾病,只会拖延最终发病的时日,但穆清灵还是感到欣慰,见到父亲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她也没有在穆天成跟前提过货船短缺之事。   这日,她受杨家二公子之约前往香刹寺品茶。   香刹寺坐落于扬州城外的栖霞山上,如今早秋刚刚冒出个头,山间的红枫叶已然变了色,远远望去满山浸染姹紫嫣红,云雾缭绕,美得胜似仙境。   穆清灵着急赴约,无暇欣赏水载红叶,树影婆娑的山间美景,由僧人领路穿过林间小路,径直入了茶室。   “许久未见,穆兄还是这般风度翩翩。”   杨家二公子名叫杨铭,生得是浓眉大眼。他瞧见穆公子走进茶室,笑着起身相迎。   穆清灵手持聚骨扇,抱拳笑道:“啧啧,数月不见,杨大哥变得愈加伟岸,真叫穆某好生羡慕!”   杨铭咧嘴一笑,他两年前和穆公子在生意上有交集,知晓对方不拘小节的爽朗性格,于是手指茶案上的香茶道:“穆兄尝尝我带来的君山银针。”   穆清灵也不客气,盘腿坐在蒲团上,端起茶盏浅尝一口,眯眼笑道:“好茶!”   杨铭被穆小公子明艳的笑容晃得一愣,脑中不免想起另一个人,他脸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问道:   “不知...穆兄的妹妹,身子可有康健一些?我上月去南疆走商,无意间购得一株百年灵芝,听说灵芝最适宜给女子泡药酒服用。咳咳,我买回去孝敬老母,没想母亲食了几次后口中生火,想着放在家中也是糟践了,穆兄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回去给...你妹妹调理身子。”   穆清灵神色自若,看着杨铭身后小厮打开锦盒,盘口大的紫皮灵芝完整无缺,一看就不是凡品,怕是南疆王宫里都没有这种成色的宝贝。   她微微一笑:“有劳杨兄挂心,家妹的身子还是老样子,郎中说是胎里带的毛病,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丹给她吃了也是无用。这紫皮灵芝金贵,就不必浪费在她身上。”   “穆兄这是什么话!”杨铭大眼一瞪:“你若是不收下,我一会便让人丢进山沟里去。”   穆清灵无奈一笑,只好谢过杨铭的好意,同时拐弯抹角敲打几句,感叹因货船短缺导致成山的货物堆积在船坞,父亲整日唉声叹气,妹妹见到父亲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是茶饭不思。   听到好友的话,一直对穆家小姐牵肠挂肚的杨铭却是紧拧眉心,久久不语,最终在连灌下三壶君山银针后,才缓缓开口:   “穆兄,实不相瞒,你年初定下的货船早就做好了,只是在准备在交船前,荆州知府叫大哥前去谈话,等大哥回宅后...便让造船工匠将十艘货船...全拆了。哎...不满你说,大哥为赔付穆家的违约金,已向黑市借了高利贷。”   从杨铭口中得知隐情,穆清灵脸上不露声色,半阖的眸子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感叹荆州大佛一出手,她这个无名小鬼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与杨铭告别后,穆清灵带着红绡正要下山,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她。   “穆公子请留步。”   穆清灵转过身,瞧见一位颇为眼熟的侍女笑盈盈地冲她行礼。   “穆公子,明月县主正在古寺内赏景,邀您前去品茶。”   “那真是巧了!”穆清灵摇晃聚骨扇微微一笑,脚下未动,似是不经意问道:“明月县主怎知小人在香刹寺内?”   站在远处的侍女淡淡一笑:   “县主听闻栖霞山中枫叶正当季节,故来一游。方才县主在映月泉边赏景,恰巧看见穆公子上山,本想唤公子前来,见公子神色匆匆,县主猜想公子应有要事在身,便遣奴婢来此等候公子出来。”   穆清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挪动了脚步,她一边朝侍女走过去,一边好奇问:“不知王爷可在寺中?”   “王爷今日有公务在身,没有陪县主上山。”   侍女回答完又催促道:“穆公子请随我前往县主小歇的禅室。”   “那便有劳姐姐领路了!”   穆清灵放下心中疑虑,并非她生性多疑,而是方才同杨铭交谈过后,她发现自己已被荣亲王盯上。   虽然今个天高气爽,的确是上山赏景的好日子,但...穆清灵总觉得她与明月县主相遇得过于凑巧了些,故而试探一问。   见回话的侍女神色淡然,谈吐得当,且经她细细回忆,自己确实在斗蟋赛那日在王府中见过这位侍女,于是穆清灵放下戒心,跟随在侍女身后前行。   三人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逐渐偏离了栖霞山的主道,穆清灵抬起头,在茂密的树林间,终于瞧见一排朱红禅房,在红艳似火的枫叶下显得有些破落不堪。   穆清灵了解明月县主性情飒爽,不拘小节。但...此间禅房还是有些过于破败了。   再说此地周遭僻静,也无什么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致,倒更像是幽会男女为了私相授受特意选择的隐蔽场所。   穆清灵正要出声询问,那位侍女倒是先对红绡开口道:   “这位姐姐可否随我去林后天泉池打一壶泉水,县主听闻栖霞山后的天泉水甘甜可口,用来冲茶最佳。不过僧人说吊桶沉重,需两人合力才能提起。”   既然是县主的侍女主动开口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县主休息的禅房近在眼前,穆清灵便让红绡同侍女一同前去,自己又走了一小一段山路,终于到了禅房木门前。   只不过离得近了,盯着半掩的门扇,穆清灵心底那抹不安的感觉却愈加强烈。   “明月县主,您...可在里面?”   她不着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槛前试探着高喊了一声,然后侧耳倾听。   禅房里传来了女子低哑的呢喃,听不清内容,但却是明月县主的声音无疑。   穆清灵犹在迟疑,却感到身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她一下子撞开半掩的门扇,跌进屋内。   咚,门扇被迅速关上,还传来了落栓的声响。   穆清灵还未缓过神来,人已跌坐在在禅房正堂,她顾不上手上火辣辣的擦伤,立刻爬起来拍打门扇呼救,这才发现门窗已被人从外紧紧锁住。   她迫使自己稳下心神,红绡身上功夫不俗,方才诱骗她们来此地的侍女若是有异心,应不是红绡的对手。等红绡发现不对,便会前来解救自己。   “嗯...热死了...”   听到禅房内室传来女子低语,穆清灵身子一僵,她狐疑地朝室内看去,但因水墨屏风阻挡视线,一时瞧不见屏风后的女子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甜腻的气味让人脑中不由发沉。   穆清灵遮掩口鼻,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朝室内一步一步走去。   内室的香气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刺鼻。   待绕过水墨屏风,看清屋内的场景,穆清灵着实大吃一惊。   只见明月县主双眸半阖,神情恍惚,被五花大绑丢在草席上。在她身侧,放置有一盏小巧精致的鎏金香炉,禅室内甜腻的香气,正从香炉口袅袅升起的粉烟中飘散出来的。   穆清灵直觉眼前的燃香有问题,她急忙冲上前,踢翻了香炉,几脚踩灭里面剩余的桃粉色尖锥香料。   正要抽出聚骨扇割断县主身上的草绳,她却发现腰间悬挂的扇子不知所踪,还好捆绑明月县主的绳子没有打上死结,绑得十分松散马虎,穆清灵甚至怀疑,县主若是神志清醒,都能自己挣脱出来。   “县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她顾不上询问县主为何会在此地,又是遭了何人的算计。只觉得二人身处静悄悄的禅房甚是诡异,再加上屋内残留的香气让人脑袋发晕,穆清灵当下只想带县主离开此地。   没想到她刚刚松开县主身上的草绳,裴明月迷离的双眼在瞧见穆清灵时骤然一亮,似是饥饿数日的野兽瞧见了肥美的猎物,直接扑了上去。   穆清灵瞪大了眼,眼瞧着明月县主骑在她身上,急不可待地要拉扯下她腰间的鞶带,过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   “明月县主!您这...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穆公子,我难受得紧,你快帮我....事后,我不会怪你!”   裴明月似是知晓自己行为不妥,她蹙着柳眉,脸蛋儿绯红,都不敢拿正眼去瞧穆公子,可体内沸腾的血液却让她控制不了手上的动作,只想一头扎进身下男子的怀里...   “县主莫要被迷香乱了心神,您要恪守本心啊!”   穆清灵一边同裴明月争抢她腰间的鞶带,一边急急劝慰,额上很快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他娘的不想恪守,穆公子...你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男人,快帮我解除药性!”   “小人也想帮您,可...可...小人没那个物件啊!”   被裴明月牢牢压在草席上的穆清灵欲哭无泪,心里恨死了设计陷害她二人的糊涂混账东西! 第24章 一箭双雕   裴明月脑中一片混沌,唯有欲念牵扯着她的一丝神智,压根儿没听清身下的穆公子红着脸吼出他没“物件”这句话。   眼瞅着明月县主就要将自己的真实底细扒光了,穆清灵咬咬牙,抓起手边的铜炉朝裴明月后脑勺猛地砸上去。   下一刻,亢奋不已的明月县主双眼一闭,软绵绵地栽倒在她身上。   穆清灵推开明月县主,哆哆嗦嗦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待感受到女子鼻下缓缓呼出的气息后,她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既然有人设下这等阴损的棋局算计她们二人,红绡定会被刚刚引路的侍女支开得远远的,她要抓紧时间离开禅房。若是幕后之人安排的捉奸人上门,即便她和明月县主什么都没做,二人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穆清灵环顾四周,发现禅房内的窗框都是用直棂条架起来的直棂窗,无法从内开启。   她又尝试撞了几次门,怎奈吸了迷香后,浑身发软使不上劲,穆清灵适才还纳闷儿,为何功夫卓越的明月县主能被她一击得手,想来也是因这迷香的缘故。   在密不透风的禅师内,穆清灵感到她的身体越来越热,肌肤下的血液仿佛被烧着了一般沸腾不止,若不是因当下情况危机,她真想将身上衣衫尽数退下。   察觉出身体的异状后,穆清灵内心一惊,她只吸入了这么点迷香,莫非也中招了?   穆清灵猜测的不错,香炉中燃烧的合欢散是康宁康从蜀地黑市牙人手中购得,药效霸道,只需指甲盖一丁点大,便可助男女欢.愉至鸡鸣。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时,门栓上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可是红绡终于赶回来救她了?   待穆清灵略带迷离的大眼看清楚进来的人,她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又被丢进了油锅里。   ————   栖霞山上,   裴明昭按照密函上的指引,来到香刹寺后山一处隐蔽的禅房前。   他今日刚刚处理完公务,便收到管事送来的密信,信笺中只有一行字:穆清池会在香刹寺遇险。   短短几字,无头无尾。   李管事说此封信是从后院倒夜香的门缝里塞进来的,昨夜巡逻的侍卫也没瞧见塞信之人。   裴明昭思忖片刻,让吴影出府打探穆家那小子今日可在宅中。   吴影匆匆归来,说穆家管事告知他,穆少爷一早便出城去了栖霞山上的香刹寺会客。   这便与信上的内容对上了,裴明昭听完吴影的说辞,毫不犹豫命管事牵出马匹,策马出城。   等他赶到香刹寺,按照信笺上绘的地图来到禅房前,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裴明昭刚刚拾起院中遗落的聚骨扇,便听到禅房内传来女子压抑的呜咽声,他剑眉微蹙,大步走至门前,提剑砍断了门栓上粗粗的铁链。   他迈进破败的禅室内,瞧见穆小公子席地而坐,脸颊竟比门口栽种的枫叶还红得娇艳,秋眸含水,略带惊讶看向自己。   裴明昭眯起眸子,眼前的穆小公子除了发鬓散乱,衣衫不整,身上倒也没见受伤,倒更像是...刚刚荒度春宵的模样。他抬头看向里屋,见有一只女子款式的长靴露在屏风外。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长靴上刺绣“月”字时骤然一缩,阴沉着脸快步朝屋内走去。   穆清灵的神智虽有些迷乱,但也瞧见屏风后男子僵硬的背影,还没容她开口解释,镇南王如疾风一般转瞬来到她身前,铁臂直接拎起她的衣襟。   男子眼中寒芒刺骨,杀意凛然。   “王爷...小人和县主遭人算计,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是小人把县主敲晕了!”   穆清灵急忙开口解释,她被眼前男子拎着衣襟口,脚尖悬在半空中乱蹬,生怕她解释得晚了,下一瞬就被冷面阎王收进生死簿。   裴明昭听完穆公子的解释,眼中的寒芒倒是消融了不少,缓缓松开手。   穆清灵本就浑身无力,被镇南王一提一放,脚下发软,竟一头扎进眼前男子怀中。   鼻腔涌入男子身上独有的奇楠香,还有紧贴她滚烫脸颊上硬邦邦的胸膛,这一切微不足道的轻微触碰都刺激她本就薄如蝉翼的神经。   穆清灵体内蛰伏的燥火猛地炸开,窜入四肢百骸,方才劝慰裴明月要凝神静气的话全被她抛诸脑后。   穆清灵觉得她就像是在沙漠中徒步前行了三天三夜,即将渴死的人,迷离之际看着男子红润的薄唇,只觉救命的泉眼近在眼前。   她主动勾起男子的脖子,呢喃道:“王爷...对不住了!”   裴明昭垂头看向怀中软绵绵的穆小公子,少年迷离的眸子里藏有夜幕细碎星光,勾魂摄魄。趁自己没有从他钩惹人眼眸中醒过神来,穆小公子居然踮起脚尖,温润绛唇猝不及防贴了上来。   裴明昭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着身子任凭对方纤细的手腕慢慢环在他肩头,口中的小鱼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却胜在香软可口,情不自禁的,他居然被调皮的鱼尾牵动神智,主动纠缠上去。   可能是穆清灵吸入的迷香不多,再加上适才被镇南王要灭口的举动惊吓出一身冷汗,从而散发了药性,混混沌沌之间她居然觉得身子没那么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让她慢慢清醒过来,她瞧见镇南王半阖着眸子,挺直的鼻梁一下下滑过她滚烫的脸颊,男子似是意犹未尽般,还要伸手去解她长衫里的小衣。   不到半个时辰,接连被裴家兄妹主动宽衣解带,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穆清灵狠狠咬了一口对方的舌尖,推开了沉迷其中的男子。   “王爷...屋内有让人迷情乱.性的熏香!您身上可有醒神膏药?”   禅房内骤然陷入一片寂静,唯有激.情消散后的轻微细喘。   穆清灵出言提醒过后,便垂头跪在地上,不敢去看镇南王此刻的脸色。   事态发展到现下的局面,已不足以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适才被她轻薄时,穆清灵委实没料到镇南王非但没有厌恶地推开她,反而化被动于主动,打算愈演愈烈下去...   想到今日她还是以穆清池的身份与镇南王纠缠在一起,穆清灵只得以迷香霸道为由替镇南王开脱。   就是不知等王爷身上的药性过去,会不会醒悟自己的高贵之唇已被她这个“男子”玷污,再次起了灭口的心思...   裴明昭眸底涌动的醺色逐渐退去,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穆公子,少年纤细莹白的脖颈儿近在手边,赢弱不堪,只需轻轻一用力,便可将今日的荒唐噩梦终结于此。 第25章 事后相谈   又是久久的沉默无声。   就在穆清灵觉得自己半只脚已然要迈入生死簿,正犹豫着要不要袒露她女儿身的隐秘,以身保全王爷清誉时,膝上突然落下一颗淡蓝色的药丸。   镇南王清冷的声音在她脑顶响起:“解毒丸,服下解除药性。”   她呆呆地应了一声,神情木讷地吞下药丸。   耳畔又传来了镇南王走向内室的脚步声,想来他应是给明月县主喂解药去了。   穆清灵缓缓吐出一口气,今日她的小命儿和秘密,总算是都保住了。   裴明月清醒过来后,虽不清楚自己和穆公子究竟发生到那一步了,但瞧见哥哥脸上阴郁的脸色,急忙解释是她强迫穆公子就范,并小声哀求哥哥莫要伤及穆公子的性命。   裴明昭劝慰了妹妹几句,淡淡表示穆公子高风亮节,在二人做下错事前已将她敲晕。   至于穆公子后来怎样兽.性大发,扑向他引得二人天雷勾地火那段则是隐去不提。   恰在此时,一身湿漉漉的红绡终于回来了。   “绡儿,你...怎么这副模样,刚刚引我们前来的侍女呢?”   红绡看向衣衫不整,脸颊绯红的穆清灵,惊讶地长大了嘴,但见她拼命对自己使眼色,只好收起心中的疑问,诚然回答:   “那位侍女指示奴婢在山泉边打了十几桶水,一会说这桶的杂物太多了,一会又说那桶水不够挨近泉眼,最后奴婢听得闹心,不耐烦地顶回去几句,提桶准备折回,却听到噗咚一声响,原是那位侍女一头扎进湖里。”   红绡顿了顿,这才发现里屋还有镇南王兄妹二人,她匆匆行了一礼,在镇南王的示意下继续道:   “奴婢当时就吓傻了,还以为那位侍女脸皮薄经不得说,赶忙跟着跳下去救人,只不过等我将她捞起来时,人已经咽气了。奴婢想了想,准备回来领罪。”   好一个阴毒的连环计!   听完红绡的话,穆清灵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她真是男儿身,抗不住迷香的药性和明月县主有了首尾,在被如约而至的镇南王撞个正着,十有八九被震怒的镇南王一掌拍死。   就算镇南王肯暂留她性命听自己解释,但今日指引她前来禅房的侍女投湖自尽,依红绡的一言之词,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倒更像她垂涎县主美色,故意设计让自己的丫鬟引开县主的侍女,而自己则趁机用迷香毁了县主的清白。   如若计谋得逞,设局之人既能要了她的小命儿,又能恶心镇南王,真是一箭双雕!   不过要能买通明月县主身边的侍女,并得知穆清灵今日会前来香刹寺同杨铭赴约,设计出如此严丝合缝的计划,定不会是穆清灵生意上那些对头所为。   联想到穆家那批被荆州知府扣下的新船,顺着蛛丝马迹探寻,敢在扬州恶心镇南王并有着一手遮天的本事,也只有梁世子了。   哎,早知梁世子如此记仇,当初她就不该上了镇南王这艘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四处漏风的贼船。   裴明昭命侍卫护送妹妹下山回府,他转身看向呆坐在地的穆小公子,眼尾不由微微上挑。   少年腰间的鞶带早就不知所踪,宽大的衣衫倒是更显得他腰间空空荡荡,想到方才怀中娇软纤细的身躯,裴明昭漆色眸底似有浓雾翻滚。   穆清灵犹在后悔当初的抉择,眼前突然出现了她遗失的聚骨扇。   皎白象牙扇柄上,覆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她的目光追着男子修长的手指一路上移,最终定在镇南王深幽不见底的眸中。   映着自己哭丧的小脸。   二人对视得猝不及防,穆清灵讪讪一笑,她接过镇南王递来的聚骨山,又掸了掸自己褶皱的衣衫,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只是方才镇南王兄妹为自己宽衣解带得过于热情,她这猛地一起身,让本就脆弱不堪的缎面长衫撕拉一声,破了个口子。   穆清灵顿觉脖下一凉,急忙抬手拢起衣襟口,一旁的红绡见状,迅速脱下自己的褙子给她披上。   裴明昭被乍然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片莹白细腻晃得略有失神,再定睛一看,穆公子脖子以下已被桃色碎花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倒是与少年粉嫩的脸颊相得益彰。   他剑眉微挑,解下身上的墨绒披风,轻轻一展,将眼前纤弱的少年包从头到脚包裹住。   裴明昭一面漫不经心系着领口的系带,一面嫌弃道:“大丈夫如斯,怎可穿着小丫鬟的花褙子到处走。”   穆清灵脸上端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刻意忽略下巴上偶然滑过的温热手指,谄媚道:“王爷菩萨心肠,礼贤下士,小人定然不忘您的恩泽。”   二人此番和睦相处,仿若之前的迷情之举只是黄粱一梦。   听到穆小公子又恢复到往日里的油嘴滑舌,头一次被人唤做菩萨心肠的裴明昭脸上神色不明,平静道:“我送你回府。”   ————   吴影在山下等候已久,终于瞧见王爷与穆公子走下山,他牵过良驹躬身道:“王爷,县主的马车已经先走了。”   没想到一向不喜坐马车的王爷今日却改了习性,一言不发上了马车后,撩开幽帘看向正准备上马的穆小公子,不容置否道:“进来。”   吴影这才发现穆小公子身上居然披着王爷的披风,穆公子原本含笑的脸在王爷落下幽帘后骤然垮了下来,低头对自己的丫鬟说了几句话后,随即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不情不愿钻进车内。   马车在官道上不急不缓的行驶。   车厢内安安静静。   穆清灵见镇南王端坐在一角,闭目养神,沉默不语。   她不敢出声打扰王爷安歇,于是支起耳朵听着车外吴影与红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身上的墨绒披风材质上乘,采用得乃是冬日过后,正要褪毛的辽地黑鹅绒,再以能工巧匠亲手一针一线缝制在披风上,既轻盈又保暖。   只是车厢内本就温暖舒适,加之被暖烘烘的墨绒披风裹得严实,穆清灵额间很快便冒出一层细汗,怎奈碍着衣襟口破损,她只能默默忍耐,脑中不断幻想着凉瓜,冰粉来降温。   今日她大难不死,回宅定要吃上三碗冰粉压惊,穆清灵正琢磨着往冰粉里加着什么鲜果,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掌贴附在她额上。   她骤然紧绷起身子,微微后仰躲开额上的手掌,警惕看向对面的男子。   话说裴明昭正在车厢中凝神静气,努力将萦绕在周身清甜的梨香摒弃于心,怎奈散发出香气的源头近在咫尺,他睁开眼,见穆公子目光空荡荡,脸颊绯红,不由疑心他体内的迷香又发作了,于是伸手去探他额上的温度。   没曾想这个小人却一脸警惕地躲开自己,仿若忘记方才在香刹寺的禅房内,究竟是谁似八抓鱼一般主动攀附上来。   关切之意被对方不识好歹拒绝,裴明昭眸光转冷,淡淡道:“今日之事,穆公子打算如何收尾?   穆清灵听得云里雾露,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明月方才对我透露,你们二人虽没到最后一步,但她扯下你的...”   裴明昭顿了顿,话头一转,肃然道:“裴家不看重身世,本王双亲早逝,长兄如父,明月在斗蟋赛那日便对你心生好感,因此...穆公子准备何日到王府提亲?” 第26章 承认断袖   穆清灵明艳的双眼微微睁大,镇南王话中内容承上启下的些落差有些大,让她一时间消化不得。   “你以前的风流债,本王无权责问。但婚后你若继续流连于花街柳巷,招惹香君,花君,仙君之流,辜负明月的一片真心,本王定不会饶你!”   穆清灵终于听明白她未来“大舅哥”口中的意思,不由瞠目结舌,过了半响才结结巴巴道:“王爷...小人身份低贱,不...不敢高攀县主。”   “本王适才说了,裴家不重视门第,况且你聪明伶俐,日后若愿在我手下当差,定会大有作为。”   想不到“大舅哥”居然如此热情,就连未来的仕途都替她张罗好了。   这种一步登天,喜抱美人的俗套桥段,落在任何男子头上,自当是心花怒放,欢天喜地,再感谢权势滔天的“大舅哥”提携之情。   此时此刻,穆清灵头一次懊悔自己是女儿身,错过了攀附权贵亲家的机会。   “小人谢过王爷赏识,只是王爷也知晓,小人身染怪病,过了不惑之年便是废人一个。小人福薄,不愿耽误县主锦瑟华年。”   听闻此言,裴明昭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却是从所未有的温和:   “本王听詹神医说,你父亲的病已有所好转。你年纪尚小,若是平日加以调理,少去污糟地亏空身子,听詹神医的意思,他能保你活到天命之年。”   穆清灵惊讶地瞪大了眼,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何从宫中告老还乡扬言再不问诊的詹神医打破誓言,屈尊来穆家为父亲治病。   她还当是自己的一片诚心外加价值连城的珍宝打动了神医,如今看来,还是镇南王的面子更金贵一些。   “清池感念王爷恩情,只是...小人现下还不想成婚。”   果然,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镇南王卸下“大舅子”和蔼可亲的面庞,逐渐阴沉下俊脸,语调似冬日刮骨寒风,冷飕飕道:“你是不想成婚还是不愿与明月成婚?”   穆清灵咬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突然跪在镇南王脚下,决绝道:“小人不愿与县主成婚!”   也不知吴影同红绡说了什么趣事,车外传来红绡咯咯的欢笑声,与车内气氛冷凝的二人形成鲜明对比。   车厢里的空间本就不富裕,穆清灵跪在柔软的波斯毯上,低垂着脑袋,头上的青玉发冠随着颠簸一下下滑过对面男子衫摆。   猫抓似的摩擦让裴明昭向来水波不兴的心底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今日之事,全在梁宁康算计之内,香刹寺人多口杂,难免会走漏风声。虽然明月和穆小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但若有心人想往二人身上泼脏水,定会坏了明月的名声。   若不是看在穆小公子曾在治理盐事上为自己献出犬马之劳,依着他不留祸患的冷硬心肠,早在禅室里便将他处理了。   还好裴明月一早就猜到了哥哥的心思,在随侍卫离去前,她悄声对裴明昭表示,如今陛下看中哥哥,为了拉拢他这个手握兵权的新贵,估摸明年他们兄妹二人回京为皇上祝寿时,自己便会被皇后赐下婚事。   只是她打小肆意惯了,嫁入王侯将相的日子对于裴明月来说就如辽鹰入笼,生不如死。   虽然穆小公子花心了一些,但本性还算纯良,若是哥哥同意,她愿和穆公子成婚。   说实话,即便裴明昭今日被穆公子轻薄了,他也有些舍不得取了眼前少年的性命,既然妹妹愿意委屈下嫁,那他自然要拿言语敲打穆公子收心养性,日后不可在外拈花惹草。   没想着穆公子却如此不识抬举,硬着脖子一口回绝,可是心中还舍不得那些莺莺燕燕。   “你为何不愿?”   许是被身上的墨绒披风闷得上火,也可能是今日她向杨家讨要货船受挫不成还被镇南王兄妹轮流压在身下。   有道是泥人还有三分性子,穆清灵明明再三解释自己同明月县主并未有肌肤之亲,还要被镇南王步步紧逼,问她为何不愿?   当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抬起头盯着男子讥讽道:   “小人不仅被县主扯走鞶带,还斗胆尝了王爷口中香檀,不知王爷是否也要让小人一并负了责?”   闻得穆公子的放肆之言,裴明昭眼尾微挑,不怒反笑,只不过唇角笑意甚淡,似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本王倒是好奇,穆公子打算如何对我负责?”   穆清灵盯着眼前凤眼含笑,浓眉挺鼻的男子,不由感叹,有着谪仙之姿的王爷,就算是皮笑肉不笑,仍能惹得人心肝乱颤。   这等妖孽容貌,丝毫没有当家主母的气韵,就算入了穆家大门,也只配做个暖床的小妾!   穆清灵在心中腹诽,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哭丧着脸道:“王爷说笑了,并非小人不识抬举,实在是小人有难以言喻的苦衷...”   她看着镇南王含笑的眸子,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彻底断了此人的念头。于是沉声道:“启禀王爷,小人乃是断袖!”   终于,裴明昭云淡风轻的俊脸上有了一丝僵硬,他侧着头看向双颊绯红的穆家小公子,似是还没回味出他口中的意思。   穆清灵趁热打铁道:“明月县主名嫒美姝,秀外慧中,若是换做常人,定会拜倒在县主的美貌与才学下,只可惜...小人不喜女色。”   “穆公子的意思是...你喜欢男人?”   裴明昭语气轻轻,深幽眸底流露出让人琢磨不清的神色。   “小人对天起誓,穆某自幼就喜欢男人,如有谎言,就天打五雷轰,永世沦入畜道!”   瞧着穆公子信誓旦旦的模样,裴明昭却骤然沉下了脸色,他缓缓俯下身,捏起少年尖细的下巴。凤眸微眯,眼中锋芒毕露,凝视对方明艳的大眼,磨起白森森的利牙问道:   “穆公子可是将本王当傻子哄骗,你若不喜女子,怎会与花船上的女子共度云雨,还在日日在东瀛快活?”   穆清灵没想到她以前迷惑镇南王的举动竟会在今日砸了自己的脚,她盯着面色不虞的男子,眨了眨眼,半真半假道道:   “小人与香君姑娘只是同榻而眠,其实花船上那晚...是...小人摇了一夜的床板,还有从东瀛回来前,也是小人在当地上了火,在脖子上拔了几罐...”   裴明昭听了穆公子的解释后陷入沉默,脸上神色不明。   穆清灵仰起头,目光坦然,与近在咫尺的男子相互凝视,只不过男子好看的眸子不曾泄露半分情愫,看得穆清灵心中越来越没底,只觉捏在她下巴上的指尖越来越用力,似是要扯下她的脸皮,好瞧清楚她的本来面目。   良久,裴明昭终于松开手,他轻轻摩擦指尖,似是在回味方才指间残留的细腻触感。   他慢悠悠开口,声音低哑:“所以你在禅房对中本王唐突,只是因你喜好男色?”   面前公子哥儿肤若凝脂,绛唇映日,听到他直截了当的询问,许是心底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猝不及防揭开,内心大觉羞赧。少年水汪汪的眸子闪了闪,脸颊上炸开的枫叶红晕更是一路染至精巧的耳垂上。   “没错...正是因小人喜欢男色,所以对县主无动于衷,反倒对突然出现的王爷...不能自控。” 第27章 二次入梦   见镇南王终于松开牵制她的手指,穆清灵揉了揉发麻的下巴,脸上竭力表现出悔恨交加的神色,可怜巴巴道:   “王爷豁达大度,不计较小人在神智不清时做出的冒犯之举。只是...小人恳求王爷替我保守秘密,我好男色之事若是被家父知晓了,怕是詹神医将父亲扎成豪猪,都不能顺了他老人家的气。”   裴明昭又重新端坐起身,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穆家这小子还挺会顺坡下驴,他何时说过自己不计较他的冒犯之举。   脑中不禁浮现出二人在禅房里纠缠的画面,他某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见男子眸光扫过茶壶,穆清灵立马识相地凑上前,动作利落泡上一盏香茶,又略带讨好地双手奉上。   等王爷将杯中香茶饮下大半,她以退为进,主动道:“倘若王爷担心今日在香刹寺发生的事走漏风声,波及县主清誉,小人愿带父亲和妹妹迁至雍州,有生之年绝不踏入扬州境内。”   雍州紧邻京城,举家远迁雍州这个计划早在穆清灵心中有了盘算,因此这几年她刻意将穆家生意扩张至京城。   可惜现下时机还不算成熟。父亲的病刚有起色,不宜远行。   “穆公子可曾想过,你们前脚刚踏出扬州城,后脚便被梁宁康盯上。”   这事...她还真未考虑过,冲着梁世子今日的连环计,想来早就对她恨之入骨。正如镇南王所言,等出了扬州城,他们一家人不是远迁雍州,而是共赴黄泉。   看着穆公子由红转白的小脸,裴明昭勾了勾唇角,他浅啜几口杯中略带梨花甜气的清茶,不急不缓道:   “既然你是断袖,本王自不能将妹妹许配于你。香刹寺的事我会处理,你最近呆在宅里修身养性,不要出来。”   穆清灵蹙起眉头,迟疑片刻,提出她今日来香刹寺,乃是为了找杨家索要拖欠的货船。因穆家在船坞里堆积如山的商货,她恐怕还要在外奔波几日去借船舶。   说完后,穆清灵便后悔了,心中暗骂自己不知好歹,镇南王既已应下解决她和明月县主的烂摊子,她怎可舍命不舍财,坚持出门露面徒惹是非。   正要开口保证自己会安分呆在宅中等风声平息,没想王爷非但没有鄙夷她掉进钱眼子里,反而大方表示他可以调来十艘官船帮穆清灵运货。   自己愁了半个月,跑断了腿都摸不到门槛的事就这样被镇南王轻飘飘一句话解决了,让穆清灵感叹怪不得平头百姓都削尖了脑袋也想往权贵圈里更进一步。   回到穆宅后,穆清灵将琐事甩给各铺掌柜,闭门不出。   果然,在她躲在宅中的第三日,扬州城中不知从何处刮起一股流言蜚语,指名道姓说穆家小少爷和明月县主二人在香刹寺内偷情,却被听到风声的镇南王赶来抓得正着。镇南王还因此震怒,打死了县主身边侍奉多年的丫鬟。   就在城中贵人们暗地里嚼舌根子时,香刹寺内又爆出一桩桃色事件。   原来,香刹寺有名僧人不小心打翻烛台走了水,恰逢近日秋高气爽,原本不大的火势随山风一吹,居然一路烧到了后山贵人们常休憩的客房。   好巧不巧,国公侯的仲世子那日正在客房中与新结交的小姐颠鸾倒凤,见寺中走了山火,火势蔓延得如疾风过境,来势汹汹,二人吓得连衣服都顾不急穿戴齐全,便张皇逃命。   那位小姐因白日偷欢,不敢袒露太多,从烟火中逃出来时还勉强穿着衣裙蔽体。   可怜仲世子为了贪图快活,脱得精光,白花花的屁股蛋儿往平坦的山路间一站,暴露在烈阳之下,被一同逃出来的人群指指点点,羞得仲世子脸蛋儿比火光还红艳。   若不是贪生怕死,仲世子真想一头扎进浓烟中不出来。   此事过后,扬州城内口风一变,众人在酒席宴会之间都在交口相传仲世子的屁股蛋儿有多白,狠狠落下侯夫人洪月芩素日里高高扬起的脸面,气得洪月芩本想留在娘家的年都不过了,连夜带着侯爷和小世子赶回京城。   此事过后,穆公子和明月县主二人的小道消息倒是慢慢消散了。   众人听闻穆少爷为了在封河前凑足货船奔波劳碌,急火攻心病倒了,而镇南王却在此时雪中送炭,主动调出十多艘官船任穆家差遣,从而解决了穆少爷的燃眉之急。   此番举措,横竖看都不像是抓奸人与被抓奸人的关系。   爱看热闹的众人瞧见穆公子和镇南王相处和睦,自然不再相信之前的流言蜚语。   话说一直躲在宅中的穆清灵确实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不知是合欢香在体内残留的药效作祟,还是在从香刹寺回来的路上被镇南王再三试探惊出一身冷汗,总之,穆清灵在回到宅中后倒床足足昏睡了三日,紧接着又发起了高烧。   等到她烧退后,唤来管事一问,才知道在她生病期间,穆家在船坞堆积的货物已尽数装船发往京城。   听闻装船那日因堆积的货物太多,加之扬州商贾都要赶在封河前发货,码头上的短工甚是抢手,就算加上三倍的工钱都雇不到人。   穆家管事眼瞧着赶不及在封河前装船,急得都快落下泪来,没想镇南王得知此事,居然迅速调遣来几百名裴家军为穆家白做了半日的短工。   据说裴家军们个个膀大腰圆,手上更是有举鼎拔山之力,搬运起百斤重的货物如托举棉花般轻松,不到半日的工夫,就将仓中堆积的货物处理得一干二净。   穆家管事千恩万谢为吴校尉送去重金,吴影却摆摆手表示王爷最近在操练他们应对海战,正寻不到机会练习转移军用辎重,今日的举手之劳权当是他们的战前演习了。   穆清灵听红绡转述此话时正坐在床榻上,小口小口饮着汤药。   紫菱细心,见主子蹙眉放下药盏,立刻递上备好的蜜饯。   嘴里甜甜的蜜枣驱散了辣苦的药味,穆清灵静静思索了片刻,开口道:“王爷举手之劳,对穆家却是天大的恩情,你让李管事去万宝斋选上几样珍品,连带着明月县主的份,送去镇南王府。”   紫菱应下差事,转身出屋给管事递话。   红绡一直若有所思看着穆清灵,等紫菱掩上门,脚步声渐远后才问道:“小姐,那日在香刹寺里...您最后采种成功了吗?”   旁人不知晓,不过她却清楚瞧见穆清灵在禅房中衣衫不整,腮晕潮红的模样,与江枫手上春宫图最后几页的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况且在小姐高烧这几日,她与紫菱为昏昏沉沉的小姐擦拭身子的时候,瞧见她耳垂后的片片红痕。   紫菱还同她嘀咕,小姐皮肤也太娇嫩了,距离上次拔火罐过了这么久,印子怎还这般清晰,瞧着跟刚拔完似的。   红绡当时没有多言,心中却在感叹紫菱眼尖,可不就是刚被镇南王用嘴拔过。   穆清灵咂摸着嘴里剩余的蜜枣味,瞥了红绡一眼,淡淡道:“我只不过同明月县主相互整理了下衣衫,险些就成了镇南王的妹夫,真要是采了他的种,怕是整个穆家都要赔给他!”   “奴婢委实好奇,小姐同镇南王说您是断袖,他便信了...可王爷又不是断袖,怎会对您下得了口?”   穆清灵茫然地摇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明白。   红绡的疑问,就连裴明昭自己都想不透彻。   听吴影打探来的消息,说是穆小公子自香刹寺归来后就病倒了。   想到少年不堪一握的娇软腰身,裴明昭倒是不意外穆公子会病倒,毕竟就连身强体壮的裴明月在回府后,也因身上余毒未消,小病了一场。   从裴明昭口中得知穆小公子无意娶自己为妻,裴明月着实消沉了几日,她追问哥哥其中缘由,被哥哥淡淡一句性格不合为由打发了。   裴明月后来细细琢磨哥哥话中的意思,想到穆公子的确是更喜欢性格温婉的女子。   听闻他在花船上包养的花娘说起话来娇娇滴滴,走起路来更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裴明月顿觉自惭形秽,决心要重新拾起女子的温婉贤惠,好让穆公子对自己另眼相看。   裴明昭不知妹妹心中的打算,这几日他过得不太安稳,甚至连觉都不敢睡了。   但凡他一入睡,便会梦到穆公子眼眸弯弯,衣衫半掩,春光乍泄倒在自己怀中。   少年身上清甜的梨香堪比最猛烈的迷魂香,诱得他抛弃理智,沉迷其中。纤弱的腰肢,细滑的肌肤,饱满的绛唇,每一种都让他如痴如醉,只是这旖旎风光每每都停留在他要摘下穆公子小衣的那一瞬。   穆公子纤细玉指按在他手掌上,明亮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噙着慵懒又沙哑的声音提醒他:“王爷,我是断袖,所以喜欢亲吻男子,那您呢?”   温润的绛唇紧贴在他耳畔,语调低沉,带着丝丝蛊惑:“王爷可也是断袖?”   裴明昭骤然惊醒,额上覆着一层冷汗,睁大的眸底溢满还未消散的春色。   寝室内静悄悄的,皎月高照,缕缕银光透过窗隙洒落在脏污的锦被上,赤条条提醒着他方才荒唐的春梦。   他不可能是断袖!   绝无可能!   裴明昭眸光转冷,时至今日,他还真生出一丝悔意,没有在香刹寺里亲手处置了穆家那个妖孽,搅得自己竟生出心魔。 第28章 购买新铺   穆清灵这厢并不知镇南王以将她视作心魔。   她命管事送去镇南王府的礼品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穆清灵想了想,觉得王爷既然要在扬州树立他两袖清风的形象,她自没有拖后腿的道理。   在宅中憋闷了许久,如今她和明月县主的风言风语已然无人提及。   既然在镇南王面前承认她有断袖之癖,穆清灵决定今日直接奔赴聆心阁,也好做实她好男色的谎言。   许久未曾露面的穆小公子一经在聆心阁出现,自然引起众人的好奇心。   尤其是以扬州知府夫人为首的一众贵人,听闻穆家公子来了,纷纷丢下正在攀谈的清客,一股脑将穆公子团团围住,拐弯抹角打探他同明月县主之间的关系。   穆清灵这些年做生意,嘴上早就练成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同几位夫人们聊着聊着,就扯到京城最时兴的水波缎上,并表示穆家绸缎庄特意追随京中潮流,从波国购入了少量的水波缎,刚刚到货就被其他州的几位知府夫人订购得所剩无几。   喜爱追赶京中潮流的扬州知府夫人怎会甘心落后于人,自然领着其他夫人们急吼吼杀去穆家绸缎庄。   又依样画葫芦摆脱了几位小姐后,穆清灵招来江枫,懒洋洋问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江枫把玩着手中的玉把件,一脸惋惜道:“要说一个月前,自是你和明月县主的桃色绯闻最引人注目,可惜啊...现如今被仲世子白花花的屁股蛋压了下去了。”   穆清灵拿起扇柄照着江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绷起脸道:“这种流言蜚语你也信,我若真欺负了明月县主,王爷早将我扔进湖里沉塘了,哪里还有命听你扯皮!”   江枫揉了揉脑袋,倒是对穆清灵说的话深信不疑。   扬州距离西北虽远,但茶馆里的说书人经常唾沫横飞,栩栩如生描绘镇南王是如何率领敢死亲卫夜闯辽军营地斩获对方将领首级,又是如何以三千兵马浴血奋战三万辽军终抢回大梁遗失百年的封地等英勇事迹。   在说书人口中,镇南王就是心狠手辣,嗜杀成性,让辽军闻风丧胆,丢盔弃甲的铁血阎王。   因此穆清灵与裴明昭初见时,竟没有将传说中的铁血阎王与月下谪仙联想到一起去。   “对了,你可知余铁嘴入狱后,余家资金紧张,想要将经营多年的玉兔斋转手出去,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将朱雀街上的这间旺铺收了?”   “哦,我记得那间铺子坐落在七里河边上,朝廷新修葺的运河将走这条河道。如此一来,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穆清灵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准本前往玉兔斋瞧瞧这间铺面究竟离河道有多远。   这次杨大当家在关键时刻放了她的鸽子,险些让货物不能运送至京城一事,给了她不小的警示。其中缘由虽与荣亲王故意惩治穆家有关,但这种被人拿捏着七寸的感觉不太好受,保不齐仍有下次。   所以卧病在床时穆清灵就在琢磨,不如盘下河道旁的一块空地,再重金聘来扬州工匠造船,开办个造船坊自给自足,从此不必再受他人掣肘。   其实早在数十年前,梁帝为了方便转运漕粮,下令开拓数条南方河道,导致扬州和荆州出了一批精于造船的能工巧匠,只不过后来荆州杨家表现得尤为出众,在其过程中笼络了不少能人,逐渐一家独大,扬州的几个造船世家见赚不到银钱,只得陆陆续续转了行。   今日被江枫一提醒,想到玉兔斋所处的特殊位置,倒是个开办造船坊的绝佳机会。   抱着这个念头,穆清灵无视玉兔斋里涂脂抹粉,浑身上下散发出刺鼻香气的兔爷们,她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紫檀木团凳上,翘起二郎腿,抛出一枚银花生对小厮道:“叫你们掌柜拿上地契来见小爷。”   小厮只一眼便认出财大气粗的穆家公子,于是乐呵呵接过赏银去寻掌柜。   因镇南王接管扬州后整肃当地官员,如今敢前来玉兔斋这等蚀金窑潇洒的恩客寥寥可数。   瞧见玉树临风,出手大方的穆家公子进了大堂,几位闲来无事的兔爷儿便忍不住围拢上来。   穆清灵唇角含笑,不动声色用扇柄推开几位欲要投怀送抱的花脸兔爷儿,又让红绡将荷包里的银花生尽数撒在圆桌上。   众位兔爷儿人精似的,一下便猜到穆公子不想让人作陪,于是接过赏银后便继续闲聊。   一位身量高挑的兔爷儿一边拾起银花生一边压着嗓子笑道:   “今个儿可真是稀罕,居然连着来了两位不需人陪的金爷。莫非是咱们斋中新聘来的掌勺做得饭菜美味,再过上几日,这间玉兔斋还不如改做酒楼,咱们也去当跑堂好了。”   其余的兔爷儿闻言,皆是手持团扇掩嘴轻笑。   其中一人柳眉高挑,幸灾乐祸笑道:“亏得芍竹不信邪,非要凑上去讨那位爷欢心,结果被人冷脸赶了出来。啧,我一眼就瞧出来那位爷不喜男色,来这儿怕是想盘下铺面。”   “呀,这么一说,方才那位俊俏金爷岂不是咱们日后的少东家?”   穆清灵摇晃着聚骨扇,听身旁的兔爷儿们你一言我一语闲聊,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今个儿不止是她一人盯上了玉兔斋的铺面。   “这位姐姐....咳咳。”   穆清灵看向面容阴柔,却不失男相的兔爷对自己抛来眉眼,轻咳一声改口:“这位美人...哥哥,你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公子,可有找你们掌柜谈过。”   “嗯...到不曾见他找掌柜,戌时刚开业,这位爷便孤身一人来了,径自去了顶楼包厢,期间有一位姐妹前去伺候,被呵退出来,听小厮的意思,那位爷封了赏银后便开始自酌。”   穆清灵正欲再问上两句,方才拿了赏银的小厮已领着掌柜来到她跟前。   “穆公子,陈某已将地契和账本送到楼上雅间,请你移步至顶楼包厢。”   “如此甚好。”   穆清灵起身跟随在陈掌柜身后,迈上楼梯。   留在大堂的兔爷儿们还在争论究竟是让冷脸金爷做未来的少东家好,还是同样出手大方,但却和蔼近人的穆家少爷接手玉兔斋。   哎...可惜这二人,没有一个好男色。   顶楼的两间包厢相邻,其中一间包厢门扇紧扣,烛光明亮,穆清灵经过窗口时,隐约透过纸窗瞧见屋中有一位男子对影自酌的挺拔背影。   这背影瞧上去还有些眼熟,穆清灵脑中还未琢磨透彻,已被陈掌柜迎进隔壁包厢内。   二人落座后,她推开陈掌柜笑着递来的账本,垂头看起手中的地契,不由眼前一亮。   原来这张地契上不止包含玉兔斋的铺面,玉兔斋大门到百丈外的七里河,皆在地契界定之内,不过玉兔斋的大当家可能是方便处理马粪,在河边架起了数十丈宽的马棚。   若是买下此间店铺,倒是免去她再去官府求购七里河岸的地面,要知前几年梁帝下旨,限制地方官员贩卖土地,尤其是河道口的地段,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穆清灵不露声色,她接过陈掌柜递来的香茶,漫不经心问:“余家开了多少价?”   陈掌柜不着急报出金额,而是满面春风地展开账本,给穆家少爷指出账面上日进斗金的流水,一面赞叹穆少爷慧眼识金,一面感慨若不是余家在贩盐上赔了银钱,绝对舍不得出售这间旺铺。   穆清灵眉眼淡淡,耐心听陈掌柜说完场面话,她将手中茶盏放回到桌案上,不急不缓开口:   “余家虽与穆家在生意上有所龃龉,但俩家同为商贾,眼见着余家落难,小爷本想仗义出手帮衬一把。哎...今日小爷诚意满满而来,怎奈余家报出的价,实在让穆某感受不到诚意。”   陈掌柜连连点头称是,满脸堆笑问穆公子打算出多少价。   穆清灵脸不红心不慌报出早就准备好的价码。   陈掌柜听到穆公子报出打碎了骨头的价,原本鼓鼓的金鱼眼差点没瞪出来,心想穆公子这那里是帮衬一把,简直就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啊!   “穆公子,您给的这个价,陈某做不了主,需要与余家几位长老商议一下。”   穆清灵听到陈掌柜的婉拒,也不见慌乱,反倒是气定神闲,悠悠道:   “那陈掌柜可要动作快些,前几日穆某小病了一场,窝在宅中闲来无事,便替余家在盐税罚银上算了算帐。啧,这一算发现,若是在月底前余家补不足三十万两税银,这罚银的利息可真是比放印子钱还高上十分利。”   陈掌柜本想先唬住穆公子,好让他把价码往上抬一抬,玉兔斋的地契挨着河道,按理说这抢手的地段能卖出不少的银子,怎奈余家现下着急凑足罚银,不得不贱卖,然而能在扬州不赊账掏出三十万现银的,也只有穆家了。   所以他才托人联系上江枫,拐弯抹角将余家要贱卖玉兔斋一事传到穆公子耳中。   没想到穆小公子生了病也不好好休息,拢完自家的账不说,还他娘的闲着没事拢别人家的帐,怪不得适才将报价压得死死的,原来是早就算计好余家拖不起。   陈掌柜咬了咬后槽牙,最后同意了穆公子的定价。   因为余家急需用银,陈掌柜与穆清灵迅速起草好协议,双方按下手印,明日一手交银票一手交地契,再去衙门过户,穆清灵便是此间玉兔斋的新东家了。   今日出宅带的银票不多,穆清灵让红绡领着陈掌柜去对街穆家当铺支银子做今日的定金。   待屋内只剩她一人,穆清灵走出房间,见隔壁包厢中烛光已灭,室内黑漆漆一片。想来那群兔爷儿口中的神秘客人已然离去,于是她迈开步子,走到包厢门正对的轩窗旁,探头去看河边的景色。   月上枝头,清冷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若在河面上铺满了的碎银,晃眼得紧。   穆家涉及得营生虽广,却谨记祖训,绝不染指风月营生,等她接手玉兔斋,便再撒出一把银子,将斋子里的兔爷儿好生安置了。   至于他们得了卖身契,是要改头换面从良,还是继续投入红尘,就不干她的事了。   正在愣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原是隔壁的门扇缓缓开启。   穆清灵好奇转过头,正要查看木门为何无风自开,却被里面突然伸出来的铁臂扯进黑暗中。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火热薄唇挟着男子身上淡淡的奇楠香,将她的惊呼生吞入腹.... 第29章 🔒出行东海   裴明昭受够了梦魇的折磨, 决意给自己个了断。   这日,他独身一人前往玉兔斋。   玉兔斋迎客的门童看见一身华服,气宇轩昂的公子哥,立马堆起笑脸相迎。   “公子可是头一次来?需要唤哪一位玉兔作陪?”   裴明昭淡淡点了下头, 紧抿薄唇半响, 最终吐出两个字:“随意。”   门童笑着将人迎进了内堂, 心底却泛起了嘀咕,瞧这位爷脸上的神色, 怎么与平日中红光满面寻欢而来的恩客不同,反倒是一脸面色凝重, 透着股要奔赴战场的决绝。   裴明昭倘若知道小童心里的嘀咕, 定要感叹上战场可比今日他迈进兔爷儿馆要轻松得多。   接连数日梦到穆家小子衣衫不整,媚态如风地倚靠在他肩头,沙哑着嗓子质问他是不是断袖?   裴明昭绝不相信自己会是断袖。   他舞勺之年便提枪随祖父征战辽地,风餐露宿, 栉风沐雨。时常与一群大糙汉子在军帐内将就一宿,倘若他真好男色, 为何在营中数年都没察觉出来。   再一次从春梦中惊醒, 裴明昭鼻尖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梨花香, 这点虚无飘渺的香气骤然点醒了他, 会不会是因穆家公子长得过于阴柔, 才导致他频频生出奇怪的念想。   裴明昭突然想起他曾以吴影的身份与鹏少卿饮酒那日,鹏少卿带来一位兔爷儿作陪。他不禁心中生疑, 除了穆家那小子,自己可还会对其他阴柔之态的男子产生兴趣。   刚刚迈进大堂, 裴明昭就被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胭脂气熏得紧紧拧起剑眉, 抬眸瞥见正堂内衣着暴露, 涂抹脂粉的阴柔男子们,他忍住想要拔腿离去的冲动,任由小厮领入雅间。   不知穆小公子身上涂抹得是什么香,不像这些庸脂俗粉惹人生厌。   白梨香淡雅清甜,让人忍不住想凑到他嫩白纤细的脖颈间轻嗅。   察觉出他又情不自禁想起穆公子,裴明昭心中咯噔一紧,阴沉着脸让店小二送来烈酒。   不一会儿,伴随着烈酒而来的,还有一位身穿轻纱,姿态曼妙的兔爷儿。   “小人名叫芍竹,特来陪公子饮酒。”   芍竹与其他因家境贫寒被贩卖进窑子的兔爷儿不一样,他出身富户,年幼时发现自己喜好男色,便毅然投身入风月场所。   不过因他容貌妖娆,身材娇小,再加上自幼饱读诗书,谈吐不凡,故而备受断袖之癖的公子哥们追捧,称得上是此间玉兔斋的头牌。   方才在大堂里瞧见这位宽肩窄腰,星眉剑目的公子哥,芍竹便挪不开。也不等掌柜开口,他主动抢过小厮端来的忘忧酒,唇角勾着妩媚的笑容,跪在男子身侧,主动倾身奉上酒盏。   裴明昭被扑面而来的刺鼻香气熏得皱起眉头,半垂着眼眸看向主动贴身男子凸出的喉结和空荡荡的胸脯,只觉得一阵恶心。   媚笑脸上的五官亦不精致,毛孔粗大,粉痕浓重,与梦中气息香甜,肤若凝脂的娇人相差甚远。   他强压下心中的厌恶,接过芍竹递来的酒盏一口饮下,冷声道:“我喝酒不需人作陪,你退下吧。”   芍竹脸上不禁露出失落的神色,但他不愧为玉兔斋的头牌,被客人冷言回绝后,脸上仍挂着浅笑,随后躬身退下。   只是等他合上门扇,脸上妩媚的笑容陡然垮了下来,冷哼一声,捏着嗓子悻悻道:“既不好男色,来什么兔爷儿馆,吃饱了撑的!”   这句低声抱怨,被屋内的裴明昭听得正着,他非但没有生气兔爷儿出言无状,反倒是松下一口气,正欲起身回府清洗自己身上沾染的胭脂味,却听到楼下传来男子刻意压低着嗓音的谈话。   其中一人居然操着不太纯正的大梁口音。   扬州临海,以东五十海里外有数片零星岛屿。   百年前,梁朝始皇将前朝兵马围堵至扬州海峡口,有一批漏网之鱼乘坐渔船逃到东海岛屿上。因岛屿附近海岸暗礁重重,梁国的重型战船还未抵达岛屿便接连触礁,损失惨重。   始皇担忧在扬州耗时太久,京城空悬的皇位难免会引得几位虎视眈眈的世家大族觊觎,又想着逃命到荒岛上的残兵败将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急匆匆赶回京城登位。   没想到当年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前朝兵马,在百年间与岛上的渔民通婚,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最终成立起一方帮派,名叫海王帮。   海王帮在数十年间频频侵犯扬州渔村,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由于久离故乡,当年逃走的前朝后人受东瀛人沾染,口音也变得不太纯粹,裴明昭听此男子的口音,瞬间就想到几年前缴获的那批海寇俘虏。   他挑开支摘窗,如夜燕一般轻盈的身子翻出窗外,足尖踩着窗檐,与月光下投射在青砖上斑驳的树影融合在一起。   “你们大梁人不守信誉,收下我们的金银珠宝,却迟迟交不出兵器,还撺掇我们与镇南王起冲突,好让你的主子坐收渔翁之利。”   口音不太纯正的男子气哼哼道。   “郑当家有所不知,大都督早就备好军械,准备趁着秋日渡口繁忙,好神不知鬼不觉将军械运送至你们海王帮。怎奈现下市舶司内都是镇南王的人手,每艘出海的货船都会被开箱查验。”   那人声音顿了顿,又继续安抚道:   “不过郑当家放心,得知消息后,梁世子亲自赶来扬州处理此时。如今那三艘货船已挂上梁世子的私牌运往东瀛,再过上半月,你们派人去东瀛渡口取货即可。为了表达歉意,军械的数量...”   此人的声音突然转小,似是凑在对方耳边报出了个数,引得郑当家抚掌大笑。   “让荣亲王宽心,等我们收到了兵器和甲胄,自会在入冬前登上海岸,屠杀尽村民,血洗四年前镇南王给我们海王帮留下的耻辱!”   窗轩外,把二人对话尽收耳中的裴明昭茅塞顿开。   早在四年前他与海寇数次对战中,他便察觉对方海寇手中竟有不逊于梁国的兵刃和甲胄。当时,裴明昭便疑心有地方官员私下兜售军械给海王帮。   只不过他这道折子上报朝廷后,被鹏靖元辩驳说海寇手里的军械都是在作战中从扬州水军手中抢夺而来,此事也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原来这些军械是在荣亲王的授意下,通过鹏靖元职位之便,贩卖给海寇获取暴利。   然而最终,这些本应在梁国兵卒手中保家卫国的利刃却刺入手无寸铁的梁朝百姓身上。   何其可笑!   今夜此二人口中得知,装满军械的货船已然运出扬州渡口,就算他现下拿下二人,只会打草惊声。   裴明昭正打算原路折返回屋,突然听到屋内传出一只鹦鹉的叫声:   “有人,有人!”   裴明昭毫不犹豫,灵巧的身子仿若离弦之箭,转瞬间消失在窗外,悄然无声翻回屋中,又快速熄灭烛灯。   寂静黑暗的屋内,他听到楼下传来郑当家气急败坏的声音:“刚刚定是有人在窗外偷听,我饲养的凤头鹦从未出过差错,快去追查!”   裴明昭剑眉紧蹙,他此刻已然猜到这位郑当家是谁。   郑石斤,海王帮的二当家,据说他身上有前朝皇室的稀薄血脉,此人身边常年带着一只会学人讲话的鹦鹉。   既然已被对方察觉,裴明昭决意速速离开此地,他刚刚推开门扇,波澜不惊的眸子却在瞧清站在门外倚栏赏月的少年后骤然一缩。   少年衣袖翩翩,托腮望月,宽大袖摆下露出纤细的手腕仿若一截白藕,额头光洁饱满,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作响!   他不再迟疑,伸手将刚刚转身的少年一把扯进屋中。   紧接着封上了他正与呼叫的绛唇。   果然比梦中还要甘甜柔软,淡淡的梨花香充斥在鼻腔,诱得他大快朵颐,手臂紧紧揽过少年纤细的腰肢,另一只铁掌则禁锢在对方挣扎的脑后。   穆公子瞪大眸子的模样仿若是林中迷路的幼鹿,彷徨无知的反应激起他压抑多日的兽.性,步步紧逼,最后竟激起幼鹿逃生欲望,亮出银牙狠狠反击。   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听到楼梯间止住的脚步声,裴明昭终于松开了嘴,贴在瑟瑟发抖的少年耳旁低声道:“楼下有海寇。”   还算穆公子上道,听到他的警示后,羞红着脸高声喊道:“公子莫要这般性急...先将门扇掩上,咱们二人再快活也不迟。”   眼前的恩客果然收起了性急,从善如流合上门扇。   二人侧耳倾听,听见脚步声在隔壁的包厢内走了一圈,又停留在敞开的窗扇前迟疑片刻,继而发出一句咒骂。   “狗屁鹦鹉的话也信,当真是鸟人一个!”   最终,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屋内寂静无声,穆清灵双手抵在男子火热的胸膛上,感受着掌心传来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逐渐平复了她心底的慌乱,迟疑片刻,她主动开口问道:“王爷...您怎会在此地?”   裴明昭自幼习武,耳清目明,即便在昏暗的屋中,仅凭借朦胧月光,仍可将怀中少年粉面桃腮,星眸微闪的模样清晰映入眼中。   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一下,他松开了禁锢怀中少年的手,面不改色回答:   “今夜奉旨追查海寇,本王不欲暴露身份,迫不得已让穆公子受委屈了。”   穆清灵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甚在意。   既然她已在镇南王跟前袒露自己喜好男色,那面对王爷这等谪仙之姿的美男子投怀送抱,她自当要表现得十分享受。   不过穆清灵心中还是感叹镇南王事必躬亲,就连追查海寇都要亲自深入玉兔斋,想来方才兔爷儿口中被退回来的芍竹美男子,应是在王爷跟前碰了钉子。   啧,可惜芍竹脸皮太薄,若是能多赖在王爷身边一时半刻,这打掩护的重任便可落在他身上了。   裴明昭见穆公子嘴上说得不在意,身子却诚实地微微后仰,紧紧贴在门框上。   “你为何在此地?”   问出这个问题,裴明昭便后悔了。   穆家小子乃是断袖,来此间兔爷馆风流最是寻常不过,只是一想到眼前眉清目秀,精雕玉琢的少年与楼下那些阴柔男子有所交缠,他心底不由涌上莫名的烦躁。   眼见镇南王阴沉下脸色,穆清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着王爷可能因事态所逼,不得已牺牲自己的尊贵之躯再次被她轻薄,心中难免憋火。于是穆清灵小心斟酌用词答:   “这间酒楼要贱价出售,小人看上了酒楼地段紧邻七里河,想着盘下来以后改建成造船坊。小人今儿也是突然起性而至,并不知晓王爷有公务要办。若是知道,定会择日再来。今个这事...还真是赶巧了。不过王爷放心,今日之事,小人定不会对外人提及。”   言下之意,便是我并不知晓您这尊大佛微服出巡到兔爷馆了,我好好谈完生意刚想赏会月色,就被王爷您闷声不响扯进屋一通啃咬!   听到穆公子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享乐,裴明昭心中松泛不少,只不穆小公子口中刻意强调二人只是偶遇,口中颇为疏离的态度,让他忍不住追问:   “你心里是否在责怪本王刚刚唐突了你?”   “王爷这是那的话...咳咳,要说唐突,也是小人在香刹寺唐突王爷在先,王爷为探查敌寇亲身涉险,小人无以为报,献出些...唇舌还是心甘情愿的。”   瞧见穆公子绞尽脑汁,费力讨好的模样,裴明昭唇角上扬,目光缓缓落在对方腰间,淡淡道:“香刹寺那日,本王牺牲颇大,穆公子若是存着报恩的态度,还稍欠一些。”   穆清灵略略一愣,不知厚脸皮的恩人还要所求何物。   趁她愣神的功夫,男子已从她腰间拿走随身携带的螭吻玉佩,似是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有心,便以此物相抵。”   虽不知王爷为何突然起了兴致,再次要回这枚玉佩,但大粗腿恩人开口,她怎能不点头应下。   “这枚玉佩,我似乎在江枫扇坠上也瞧见过,看来此物对穆兄来说,也不算珍贵。”   听王爷话中意思,可是嫌弃她的玉佩廉价?   只是想到数日前被王府管事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几件珍宝,实在与当下男子贪得无厌的形象判若两人。   穆清灵觉得今夜的王爷甚是古怪,忍不住抬眸细细端详他俊俏的脸皮,怀疑眼前之人可是被他人披了□□乔装假扮的。   “这枚玉佩的材质虽不算极品,但是母亲生前留给小人的生辰礼,意义颇大。至于江枫的扇坠,是他见小人身上的玉佩别致,找玉匠依照模样打造出来。”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补充道:“王爷若是觉得此物落于俗套,小人明儿亲自去万宝斋替您甄选材质极品的玉佩送去王府。”   裴明昭半垂着眼眸,见矮他半头的少年正仰着脸,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星眸光彩夺目,惹得人沦陷其中,容他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差点抚上那人莹白细腻的脸蛋。   悬在半空中的手愣生生打了个弯,抵在唇下轻咳一声,淡淡道:   “不必了,此物甚好。”   此话过后,二人又陷入相对无言的沉默。   恰在此时,走廊上传来红绡疑惑的呼唤:“少爷,您去哪了?”   见镇南王冲自己点了点头,穆清灵作出回应。   门扇缓缓打开,红绡探进头来,身后还跟着陈掌柜,二人皆是面露疑惑看向她,异口同声问道:“新东家/少爷怎在这儿?”   穆清灵转过身,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唯留淡淡的奇楠香和微微发麻的嘴唇提醒着自己方才那个男子的确存在过。   “闲来无事,过来丈量下隔壁的包厢有多大。”   陈掌柜倒是没有对新东家的奇异举动感到奇怪,这整栋玉兔斋马上要归了穆公子所有,就算他扒着窗口看兔爷儿洗澡自己都管不着。   “东家,您要不要用些夜宵,后厨新聘请来京城的掌勺,烹制的佳肴甚是美味!”   穆清灵摆摆手,表示今个儿出来太久了,要回宅歇下,明早儿还要去衙门过户。   陈掌柜一路将她送上马车。   上了车后,穆清灵撩起幽帘,似是不经意问起:“我方才听到楼下还挺热闹,出了何事?”   风月场所客人的身份最是隐秘,当家掌柜决不会对外透露只言片语,否则便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若是旁人直接打探,陈掌柜决不会泄露客人的私事,不过穆公子即将是玉兔斋的新东家,他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是赵隋带着他远房亲戚来找乐子,听店小二的话,似是赵隋的亲戚在咱们店中丢失了什么东西,急吼吼的派人去追寻。”   赵隋在鹏靖元手下当差,负责掌管扬州江防与河工等事务。   穆清灵点了点头,好奇问:“最后可有寻到遗失的东西?”   “应是没有,我与红绡姑娘进大堂的时候,碰巧遇见他们出来,看那意思,好像贼人已经逃走了。”   嗯,贼人在占了她的便宜后逃得飞快,穆清灵放下幽帘,神色凝重。   此间玉兔斋曾经在余铁嘴名下,据她所知,是余铁嘴为了好男色的鹏少卿打造,想来平日中也为鹏家暗中接待海寇打掩护。   镇南王消息灵通,居然摸到了他们会面的老巢。   只是余家其他人并不知晓此间玉兔斋私下里还干着沟通海寇的营生,急于出手,却被她接管了这个烫手山芋。   穆清灵一时犯了难,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间新购下的铺面。   还好镇南王没有让她纠结太久,几日后,她便收到王府送来的请帖,邀她入府一叙。   这日,穆清灵跟随李管事穿过花园,恰巧在曲廊尽头遇上明月县主。   平日里总是以一身骑服示人的裴明月今日破天荒穿了件藕荷色琵琶襟上衣,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就是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黑靴有些不伦不类,满头浮翠流丹,晃得人眼晕。   李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裴姑奶奶当下闹得是哪一出,还好穆公子反应机敏,溢美之词张嘴便来。   “县主天生丽质,对穿搭的见解更是别出心裁,这身打扮不由让人耳目一新。穆某今日入府,特意为县主带来了京中正时兴的水波段,还望县主喜欢。”   裴明月今早从李管家口中得知哥哥召见穆清池入府,心中欢喜得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特地按照她暗中观察香君的穿衣方式打扮自己。   怎奈常年穿厚底靴的脚丫突然套上绣花软底鞋,走起路来都有些迈不开步子,只得又换上了平日里的短靴。   如此费尽心思装扮一番,却被哥哥蹙眉甩了句:瞧着闹心。   不过裴明月不甚在意,哥哥眼界太高,除了对穆公子的妹妹主动低下头聊过几句话,还真没见他对其他女子另眼相看过。   裴明月刻意守在复廊尽头,假装与穆公子不期而遇,果然收到了他夸赞。   要说在香刹寺之前,她只觉得穆公子容貌俊秀,谈吐有趣,又与自己志同道合。   可自从她与穆公子共同中了迷香后,见平日里拈花惹草的穆公子选择尊重自己,坚持恪守本心,裴明月不由大受感动。   自此过后,穆清池在裴明月心中的形象豁然高大了起来。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裴明月深信不疑,穆公子看似风流不羁的外表下,其实有着霁月清风,温润如玉的品行,只不过因穆家怪病拖累,才会自暴自弃过活。   “穆公子挑选的缎子,我自然喜欢...”   李管事惊讶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疑心眼前娇滴滴的县主大人可是被哪位路过的精魅附了体。   穆清灵展颜一笑,正欲再夸赞县主两句,突然听到有人在阁楼上叫她的名字。   “穆清池,还不快上来!”   她抬头一看,原是镇南王正手扶凭栏,冷眼看向自己。   与裴明月告别后,穆清灵登上阁楼,迈进敞轩茶室内。   镇南王身着淡烟色长袍端身而坐在蒲团上,如墨长发束于冠中,环环相扣的玉带勾勒出男子挺拔的腰身,广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拎着姜铸铜饕餮面茶炉,配着男子身后空灵的山水,真当是谪仙下凡的仙人美景。   穆清灵行了一礼,撩开衣摆坐在蒲团上,接过对面谪仙递来的杯盏,将手中香茶视作长生不老的琼浆玉露,虔诚饮下。   “不知王爷唤小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自从与穆家小子分别后,裴明昭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   在酣畅淋漓的一觉过后,裴明昭幡然醒悟,虽然他不喜男色,但穆家小子对他而言就是一味上了瘾的蛊药。   弃之蚀骨,得之蚀心。   蚀骨之毒易解,杀了始作俑者,削鲜肉剔腐骨,永绝后患。   蚀心之毒难缠,将那人留在身边,看似毫发无伤,但后患无穷。   不喜麻烦的裴明昭思虑良久,迟迟未能做下决定,直到今日瞧见跟随在李管事身后眉眼弯弯,梨涡浅笑的少年,心中摇摆不定的秤砣终于落定。   裴明昭手握温润的白玉凭栏,眉宇间是豁然开朗的神清气爽。   穆家那小子长得过于精致,惹得自己生出了莫名的邪念。等再过上几年,少年稚嫩的五官逐渐张开,细嫩的脸颊上生出青渣,如玉兔斋那些小倌似的不阴不阳,自己也将会慢慢断了荒诞不经的念想。   若是一味的压制欲.念,反而适得其反。   就如前段时日似的夜不能寐,一见到穆公子反倒忍不住心底的邪火,只想将他拉入怀中,细细品尝他唇齿间的甘甜。   只是这厢裴明昭刚放下心底的纠结,却瞧见廊下的穆小公子歪着头对着妹妹嬉皮笑脸说了些什么,惹得明月眉飞色舞,掩嘴轻笑。   就连一旁处事沉稳的李管事,都看得直摇头。   哪里是断袖该有的样子!   裴明昭冷脸打断此人继续哄骗妹妹,在等候他上楼的功夫,随手冲泡了一壶此人最爱的白毫乌龙茶。   穆清灵进入茶室,落落大方施了礼后便坐在镇南王对面,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香茶,小口浅饮。   二人仅隔着一尺宽的茶案,裴明昭看到对面少年半阖的鸦睫微微轻颤,娇嫩的绛唇被茶水侵染得红润饱满,衬得唇红齿白,偶尔滑过贝齿的嫩舌,彷若调皮的鱼尾,浮出水面后转瞬不见。   惹得他这个在岸上垂钓的渔翁心痒难耐。   “不知王爷唤小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穆清灵见镇南王眸光深沉,好看的剑眉微蹙,一言不发盯着自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她还当是自己猪八戒食人参果的豪饮姿态惹得谪仙心生不满。   要知贵人们的心思曲曲折折,眼前这位贵人的心思更是在九曲长河尾拐了十八个弯,实在难以捉摸。穆清灵索性开门见山,询问王爷今日唤她前来有何事?   “几日前你与本王说购下玉兔斋是为了建造船坊,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进度如何了?”   “小人前日刚刚在衙门过了户,至于造船坊的手续,还未去申报。”   开办造船坊并非开张个寻常商铺,光是申报手续就十分复杂,需要填上一堆申报文书,提供当铺银号和雇佣的工匠人数,最后递给层层官员审批,期间还会有负责官员查验申报人是否有资格和能力开办造船坊。   没有一年半载,再加上大笔的银钱疏通上下关系,造船坊的批文定然下不来,所以穆清灵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去官府申报。毕竟现下她连造船的工匠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该投入多少银钱,建造个多大规模的造船坊最为合适。   “造船坊的批文本王已为你办妥。”   裴明昭神色淡淡,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匣推给穆公子。一面品茶一面欣赏对面少年脸上的惊讶之色。   穆清灵剑眉微挑,她打开木匣,伸手拿出盒中文书仔仔细细看了数遍,才确定手上的文书的确是造船坊批文无疑,文书出炉的日期还甚是新鲜,就连宣纸上红艳艳的知府官印还未干透。   鹏靖元扬言在他能在扬州一手遮天的话还真是闪到舌头了,短短不到五日,神通广大的镇南王便替她办好了繁琐的造船坊文书,究竟是何用意?   待欣赏够了少年由惊讶转为迷惑的神色,裴明昭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道:“既然造船坊的文书已批下来,你这几日速速将玉兔斋拆了,也将里面的...人遣散干净。”   “王爷不打算留着玉兔斋好继续查询海寇的下落?   “那日他们匆匆离去,应是疑心暴露行踪,下次面谈也不会再选择玉兔斋。”   穆清灵呆愣愣地点点头,正巧在此时,李管家端来了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和一盘蜜饯。   浓郁的栗香飘荡在清雅的茶室内,有些不伦不类。   穆清灵看着牛皮纸带上描有金香栗招牌的字样,心想镇南王在吃喝上的喜好,还真是与自己颇为一致呢。   要知这金香栗是百年老号,专门选取迁西的小油栗子炒制。壳厚难剥,但炒出的油栗香软可口,甜中带糯,每年入秋一开业,穆清灵就会让红绡排队去买。   这几日琐事繁多,她居然都忘了金香栗开业的日子。   镇南王的铁掌似是不知冷热,慢悠悠捡起滚烫的栗子,用两指轻轻一掐,便剥出个浑圆饱满的栗子仁。   他漫不经问道:“造船不比你平常的生意,稍有不慎便要赔得血本无归,数十年前的造船匠要么投靠去杨家,要么转行,不知你可有寻到经验老道的造船匠来独挑大梁?”   镇南王一针见血,当年荆州杨家就是靠着“钉接榫合”的独门工艺,使所造船只的强度大大提高,淘汰扬州众多百年造船世家,从而独占鳌头,渐渐独揽了造船的生意。   “小人着实没有想到会得王爷照拂,所以...还未开始寻觅能工巧匠。”   似是早就料到穆公子会这般回答,裴明昭微微一笑:   “‘钉接榫合’的造船工艺并非杨家独创,乃是出自百年前一位霍氏名j匠之手,后来随着前朝覆灭,霍家人跟随效忠的前朝皇子逃到东海群岛。穆公子若是想招揽高人,不妨去东海找一找。”   说完话,裴明昭将装满栗子仁的玉盘推给对面咽口水的少年。   穆清灵受宠若惊地接过镇南王亲手所剥的栗子仁,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放入嘴里。   剥好的油栗还是如往年一般香糯,也不知是不是由镇南王的佛手开过光,口中的栗子都带着股金贵的气息。   “王爷的建议绝妙,只是王爷有所不知,东海岛屿那边的生意只能在入秋前做,入秋后,以打劫谋生的海寇为了在入冬前赚足银钱,会如蝗虫一般倾巢而出,所以大梁的商船,在入秋后都不会驶去东海当肥羊。”   裴明昭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子,不紧不慢擦掉指尖油栗残留的污渍,不甚在意地笑道:   “巧了,本王有几船货物,需劳动穆公子走一趟东海,想来穆公子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应不会拒绝吧?”   穆清灵顿时觉得口中的油栗不香了,她看着对面凤眼含笑的男子,懊悔地放下了手上的栗子仁,嘴角努力扯出一抹苦笑。   怪不得镇南王一大早唤她前来,先是主动送上办理好的文书,又贴心告知她东海群岛有善于造船后人,最后送来一盘亲手剥好的油栗堵上她回绝的嘴。   哎...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怎奈现下她文书也收了,喷香油栗也吃进肚子里,对于镇南王的请求,还真没法子回绝。   “既然是王爷交代下来的差事...穆某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是希望王爷看在此行凶险的份上,可否将吴影借小人几日,也好保护小人周全。”   裴明昭淡淡一笑,向来不喜甜食的他居然忍不住从哭丧着脸的穆公子手中抢来油栗,丢到了自己嘴里,伴随着口中清甜的栗香,满足地咽入腹中。   “吴影功夫松松,穆公子此趟行程危险重重,本王自当与你同行,护你周全。”   穆清灵如遭雷劈,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一直伴随她回到穆宅。   紫菱首先发现出家主的不对劲,她瞧见倚窗托腮的小姐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对红绡悄声嘀咕:   “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从王府回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王爷不是主动帮小姐批下造船坊的文书,小姐省了跑上跑下疏通关系,不应开心吗?”   红绡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摇摇头接了句:“可能又被镇南王主动拔了火罐...”   紫菱被红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更加糊涂了,不过无论她如何追问,红绡的嘴跟上了栓子似的闭得紧实。   十日过后,扬州众多商贾都听说穆家小少爷舍命不舍财,中了魔似的非要赶在入冬前去东海走一趟生意。   经验丰富的老辈人听闻此事后吹胡子瞪眼,直骂穆家小子可是掉进钱眼里。   这时候去东海走商,虽说能趁着奇货可居狠赚一笔银子,但十有八九会遇到海寇,赔了整艘船的货物不说,极可能还会丢了性命。   无论他人怎么说,穆清灵还是准备按时出海。   过了走货的高峰,扬州渡口一片萧瑟,因此穆家停靠在岸边的数艘货船异常显眼。   守在岸边的几位舵工正在吞云吐雾,他们抬头瞧见从船坞口匆匆赶来的穆家公子肩披鸦青色斗篷,纤细的身体被江风吹得直打晃,待少年走进了,年岁最大的王舵工在木桩上敲了敲烟锅嘴,忍不住提醒道:   “少东家,请恕我将丑话说在前头,虽然您给了我们十倍的工钱出海,但王某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这趟船遇上了海寇,我们哥几个定会弃船逃命,如今海水寒冷,到时候少东家您...”   王舵工上下打量少年的细胳膊细腿,最终叹了口气道:“少东家您若是改了主意,现下还不迟,我们也会退您一半的工钱。”   穆清灵抬手别好耳边被江风吹散的碎发,抱拳对几位舵工们爽朗一笑:   “几位师傅请放心,穆某并非舍命不舍财的主儿。此次出海,我特意雇佣了大梁最厉害的镖局,定会让各位平安归来,届时再给你们封上重重的红包。”   穆清灵话说得豪迈,只不过她周围的舵工明显没有被鼓舞起士气,皆是用瞧二傻子似的目光看向少东家。   众人皆知,东海海寇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就连鹏总督麾下的水军见到这群恶人也只有调船逃跑的份。   要说起来,也只有镇南王率领的裴家军曾痛击过海寇。   可是就算少东家再有钱,也请不动裴家军啊!   王舵工见少东家冥顽不灵,便没有再劝,摆摆手让其余的舵工上船就位。   登上船后,几位舵工瞧见甲板上穿梭着身材魁梧威猛,步伐统一的镖师们,倒是相信少东家选了个厉害的镖局,不由稍稍心安。   穆清灵领着红绡登上了其中一艘商船,她走上甲板,瞧见倚栏眺望江景的裴镖头,急忙快步走上前,讨好地展颜一笑。 第30章 🔒江上晕船   裴明昭站在甲板上, 将穆公子对几位舵工鼓舞士气的话听入耳中,不由微挑剑眉。   大梁最厉害的镖局,穆公子倒是挺会为他扯大旗。   不一会儿,肩披鸦青色斗篷, 脚踩白底黑靴的少年翩翩而至。   宽大斗篷显得少年精致的下巴愈加尖细, 乌发如墨, 束于琥珀发冠内,白皙的脸蛋娇嫩得过分, 被江风吹了片刻,就露出了淡淡的肌红。   此刻少年明媚的大眼正笑眯眯看着他, 露出皓齿笑道:   “王爷来得可真早!”   裴明昭深幽眸光在穆公子笑盈盈的脸上凝滞了片刻, 缓缓开口:   “既然打着为你押镖护行的名头,自然要比少东家来得早些。”   穆清灵颇为敬佩镇南王能屈能伸的姿态,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墨色短褐, 短褐的裤腿利落的扎进长靴内,倒更显得他宽肩长腿。   男子眉目如画, 挺鼻薄唇, 哪怕是披上麻袋往人堆里一扎, 也会令人忍不住侧目。   穆清灵直勾勾盯着镇南王, 心想她若能有王爷一半的英姿, 眉上的黛粉便可少下涂抹两下,肩上和靴底的厚垫亦可再抽出两层。   裴明昭似是颇为享受穆公子不错眼的瞻仰, 薄唇微勾,淡淡道:“少东家若是准备好, 咱们便启程吧。”   穆清灵点点头, 转身让舵工们扬帆起船。   江水东流, 金色朝阳撒在水面上,映射粼粼波光,远方占地百亩的渡口在穆清灵眼中逐渐化为芝麻大小,最后消失不见。   扬州商贾不愿在深秋出海,除了猖獗的海寇,变幻莫测的天气也是一个重要缘由。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不一会就黑压压起来,低垂的乌云似是触手可及,江面上的浪头也一浪高过一浪,仿若要给这几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船一些颜色看看。   随着狂风呼啸而起,行驶在最前面的王舵工高呵一声:   “落下主帆,用缰绳将几艘船搭扣紧了,莫要被大风吹散了。我说少东家,咱们还没到入海口呢,风就这般大了,看来您的工钱还是给少喽,等到了东海,需再赔上我们三坛美酒!”   不似其他人在甲板上颠来簸去,穆清灵一早就攥紧了舱门上固定的缰绳,听到王舵工打趣的言语,她爽朗一笑,喊道:   “就连龙王爷都在为小爷开道送行呢,几位老师傅放心,等到了东海,香肉美酒,尽管算在小爷账上。”   “还要花姑娘!”   “孙二你少扯牛皮,上次被你家母夜叉抽花的皮莫非张好了。”   听到前后船上的几位舵工相互胡侃,穆清灵便知晓眼前这场疾风暴雨不算什么,她转身正要请王爷进舱避雨,却微微一怔。   只见身后男子眉心紧拧,脸色煞白,往日里敏锐犀利的眸子现下居然有些涣散,若不是由一旁的吴影搀扶着,怕是早在左摇右摆的甲板上摔倒了。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穆清灵惊讶挑眉,快步上前握住男子手臂,这才发现手下肌理结实的手臂绷得如同铁板一般,显然正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王爷晕船了!”   吴影解释道:“王爷有晕船的毛病,本以为江面平稳,想着在入海口再服下晕船药,没想到这么快就起风了。”   穆清灵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瞧见平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冷面阎王居然被几个浪头就打晕了,不禁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敢当着他的表露出来。   她忍着笑,与吴影将镇南王扶进船舱寝室内休息。   “你可是觉得本王晕船一事很窝囊...很可笑?”   待坐在床榻上,裴明昭脑中晕眩的感稍有好转,只是胸腔内仍是翻江倒海似的恶心。   他瞧见递来温水的穆公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郁闷之余忍不住问道。   穆清灵见惯了男子身上的孤傲与寡淡,暮然瞧见他疲惫的模样倒是觉得新鲜,只不过眼前男子心高气傲,她自然不能点头说:   是,王爷您晕船时弱不禁风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小人只是惊讶,王爷居然会晕船,那...几年前你们与海寇交战是如何打下来的?”   与海寇作战,自然要乘坐战船在海面上你追我赶,船底颠簸的浪头比现下要厉害多了,瞧着镇南王适才混混晕晕的状态,穆清灵觉着都不需海寇出手,一个浪头就能将他从甲板上卷进海底喂鱼。   “亲眼目睹沿海渔村被海寇践踏过后生灵涂炭,阿鼻地狱的场景,本王与其他将士一般,心中满是报仇雪恨的意念,没有顾及身上的感受。我也是在击败海寇归来的路上...才发现自己会晕船。”   镇南王此言不假。   穆清灵当年还小,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被海寇席卷过的渔村,但听到他人谈论。说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们为了震慑人心,每次在烧杀抢掠后会屠尽渔村生灵,若有胆敢为妻女反抗的壮丁,皆会被他们丧心病狂地砍下头颅,充当夜壶羞辱。   听闻前去处理尸身的兵卒们,当场跪地呕吐不止,回到家中仍是噩梦连连。   穆清灵凝视扶额蹙眉的男子,倒是收起了笑意,心中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四年前,若不是镇南王临危受命,率领裴家军将海寇打回老巢,从此斩灭海寇气焰,亦不会有扬州今日的家宅平安,欣欣向荣。   “扬州百姓得王爷庇佑,皆是心存感激。得知皇上派王爷治理扬州的消息,百姓当街奔走相告,锣鼓喧天,真当比过年还要喜庆!穆家杂货铺积存的炮竹,还在那一日被城中百姓买尽了。”   穆清灵一边宽慰镇南王,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酸梅。   “小人十二岁随父亲出海,最初时还不如王爷,货船刚一扬帆就会爬在船栏上呕吐不止。后来小人听海岛上的渔民提及,人在晕船时,若是在口中含着酸梅,或是闻一闻喜欢的气味转移注意力,身上便会好受一些。”   裴明昭抬起头,眼前少年声音沙哑软糯,宛若徐徐清风,驱散了胸腔中半数郁气。   男子眸光深幽,凝视少年白嫩掌心红彤彤的酸梅,脑中钳制着邪念的神经似是被颠簸的海浪掀翻了,再也忍不住,长臂一展,将惊讶的少年一把扯进自己怀中。   红彤彤的酸梅在少年惊讶的呼声中落在木板上,随着船体晃动,不知滚到何处,消失不见,   感受到镇南王急不可待扯落她肩上的披风,转瞬之间,男子冰凉的薄唇贴在她后脖颈儿上,穆清灵满脸涨红,奋力挣扎起身子,却被身后钳制的铁臂禁锢得动弹不得。   “王爷...您这是...?”   她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不比船外的风浪小,穆清灵疑心她女儿身的秘密已被王爷发现,可男子除了将他挺拔的鼻梁扎进自己的衣襟口里狠狠大嗅上几口,并无其他过分的举动。   “不是你建议本王闻一闻喜欢的气味转移注意力?”   男子唇间火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间,灼得穆清灵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又听身后男子闷闷道:“你身上的味道甚是好闻。”   这...听闻镇南王此言,穆清灵有些哭笑不得,她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小人唤红绡去取我的衣裳来,容王爷罩在头上可劲闻。”   可惜她提出的建议如石沉大海,禁锢在腰间的铁臂丝毫未见松缓,脖颈儿上传来男子平稳的呼吸声,似是沉浸在她...身上的气味中。   想到此前她以穆清灵之名与镇南王相遇那次,王爷似乎也对她身上的气味格外迷恋,穆清灵安慰自己,王爷可能只是单纯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不过她身上究竟有何气味?莫非是她沐浴时所用的皂角留下的香气?若是王爷闻上瘾了,在船上一难受就扎进自己衣襟口闻上两口,这个习惯可不太好,看来她日后需更换一块皂角。   穆清脑中灵胡思乱,原本紧绷的身子因身后男子未再有进一步举动慢慢放松下来。   裴明昭半阖着眼,脑中晕船的不适早已不见。他感受着怀中少年僵硬的身子慢慢变软,仿若一团白嫩的面团,让人强忍着意念不去揉捏。   唇间触及的肌肤细腻滑嫩,鼻腔涌进的梨花香比梦中更加清晰浓郁。   渐渐地,他的身上也有了梦中的反应。   穆清灵未经人事,只觉的镇南王身上佩戴的承影剑甚是硌人,于是挪动了下身子,结果听到身后男子似是倒抽一口冷气,她还以为王爷又因晕船难受上了,只好乖乖枕在男子胳膊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吴影端着热好的晕船药推门进来,瞧见床榻上搂在一起的二人,惊讶得差点没将手上的药碗打翻。   吴影呆楞片刻,对穆小公子投来求助的目光视而未见,垂头看了看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自言自语道:“嘶...红绡这臭丫头好像没把药煎透。”   说完,他便闪身逃出了屋。   穆清灵在屋内听得清楚,吴影在走廊上还遇到了正要进来的红绡,他大声呵斥道:   “你这药是怎么煎的,还半凉着呢,也不怕王爷喝了要闹肚子!”   红绡狐疑的声音隔着门扇传进来:“怎么会,你不是瞧着我煎的,砂锅底都黑了,我还担心煎糊了呢,我家少爷呢?”   “少什么少爷,你快随我回去再煎一副!”   -------   江上的暴风雨一直到入夜才平息下来,穆家的几艘商船也终于驶入海口,开始踏入东海海域。   船舱内,   红绡收拾好桌上的碗筷,转头瞧见穆清灵正低头闻着自己的袖摆。   “少爷衣上沾了鱼锅的腥气,一会奴婢给您打来热水泡泡身子解乏,桶里再洒些紫菱备好的玫瑰露水。”   “万万不要再洒玫瑰露水了!”   穆清灵急忙叮嘱,今日上午,她足足在镇南王怀里躺了半个多时辰,若不是最后因腿脚血液不通抽了筋,也不知王爷还要抱着她这个“香囊子”闻上多久。   再说说裴明昭这边。   由“香囊子”医治好晕船症后,他展开上船前收到的密函,迎着桌案上的烛光,将信中内容一目十行扫过。   密函是由这几年安插在东海岛屿上的探子搜集来海王帮的情报。   信中提到,海王帮在百年前由楚家人一手成立。   起初,掌管海王帮的楚家人靠捕鱼为生,后来随着帮派逐步壮大,当时的楚大当家开始接起护送来往商船的活计,保护进出东海的商船免受海盗骚扰,相当于海上镖局。   传说当年的海王帮在商贾心中还算是口碑载道。   不过就在帮派开始盈利后,内部出现了一些分歧,逐渐分崩成了两派。一派是以楚家为首的元老。另一派则是海王帮招募的新鲜血液,有着前朝稀薄血脉的皇族郑氏。   当年郑氏一族人从大梁逃离时携带了不少金银珠宝,他们在加入海王帮后,广撒金银收揽人心,渐渐与楚家人分庭抗礼。   要说郑家后人也真是本性难移。当年老祖宗做皇帝时搜刮民脂民膏惹得百姓不满,揭竿起义,最终覆国。郑氏一族非但没有从中得到教训,还在东海做生意时不地道,往往将商船护送到一半路程便开始坐地起价。   楚家人见郑氏一族砸了自己精心维护的口碑自然不喜,要将郑氏一族驱逐出帮派。怎奈当时帮派内的大多人已被郑氏一族收买,最后楚家人竟然被驱出自己亲手成立的帮派。   后来,海王帮在郑氏族人的掌管下,世风日下,最后竟与海盗联手,开始抢夺来往商船的货物。   最终,海王帮变成频频侵犯大梁和东瀛沿海百姓的海寇。   裴明昭放下手中密函,神色肃然,思索片刻后唤来吴影,吩咐道:   “让穆家公子过来。”   没想到向来办事利索的吴影听到他的话后,却半响都没有挪动脚步意思。   裴明昭抬起头,瞧见吴影一脸欲言又止,他眼尾上挑,问:“怎么了?”   吴影张了张嘴,最终横下心,正色道:   “王爷,都这个时辰了,想必穆公子已经歇下了。”   本以为王爷听到自己的规劝,会念及夜色已深,不再去寻穆公子。未料及王爷却起身淡淡道:   “你说的对,穆公子可能歇下了,还是本王去找他。”   吴影留在原地瞠目结舌,心中更是百味陈杂。   虽然扬州城里时不时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说穆家公子和镇南王二人之间存有龙阳之谊。   但吴影对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向来嗤之以鼻,他家铁骨铮铮,一身浩然正气的王爷怎会是断袖!   不过一想起今早他撞见的画面,吴影此时此刻,却有些质疑人生了。   他明眼瞧见自家铁骨铮铮的王爷一脸沉醉埋头在穆家公子脖颈间,而传言中好男色的穆公子倒是一脸嫌弃...   穆清灵沐浴完,松泛当了半日“香囊子”的疲惫,正准备上床榻就寝,突然听到红绡在槛窗外高声道:   “王爷,我家少爷正准备歇下。”   “无妨,本王忧心海寇夜晚来袭,准备和穆公子宿在一起。”   镇南王平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穆清灵刚刚擦干的身子瞬间冒出涔涔冷汗,她手忙脚乱扯过床头放置的束胸和荷包,迅速闪到山水刺绣屏风后。   “王爷,奴婢会歇在耳房,保护少爷周全。”   穆清灵一面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一面火速给自己系上束衣,又在假喉结上涂了一层薄胶,对着铜镜粘在脖上。   速度之快,穆清灵觉着她都可以去戏班子串场了。   裴明昭推门而入,船舱内空间狭小,寝室里也只有一扇小小的舷窗,因此屋中主人刚刚沐浴完的氤氲雾气还未消散,空气中更是弥漫着那人身上独有的香气。   他几步便走到圆桌旁,瞧见山水刺绣屏风后的人影正在束发。   裴明昭撩开衣摆,随意坐在方凳上,冲着屏风后的身影淡淡道:“本王担忧海寇夜晚来袭,既然担着镖师的名号,自要护你周...”   话刚说了一半,那人已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许是屋内弥漫着朦胧雾气,又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人刚刚沐浴完。少年水汪汪的眼底一片澄澈,肌肤白里透红,眉似新月,绛唇映日,让他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画舫上那位恬静的女子。   “穆小姐...”裴明昭眉梢高挑,缓缓起身,似是不敢相信道。   “王爷特来守护小人周全,穆某不胜感激,只是您金尊玉贵,今夜定要睡在床上,明日才会有精神。我身量瘦小,睡在这张矮塌上正合适不过。”   随着少年缓缓走近,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与脑中恬静女子的容貌大相径庭,更别提少年口中沙哑的声调。只不过,裴明昭仍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少年,沉默不语。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主动凑上去关切道:“王爷您的脸色瞧上去不太好,莫非又晕船了?要不再闻闻...糟了!小人方才沐浴时忘了用皂角,身上的气味恐怕有些不足。要不王爷还是赶紧回屋再吃副药?”   闷声不响的镇南王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穆公子平日里就寝都穿常服?”   穆清灵低头看看自己整洁的衣裳,就差系上披风便能迈出房门。   她微微一笑:“小人与王爷想到一起去了,担心半夜海寇袭船,所以穿戴妥当,免得届时手忙脚乱拖了王爷的后腿。”   裴明昭的目光从少年说话时凸起的喉结又落到他平坦的胸脯上,眸中的狐疑终于缓缓消散,淡淡道:“你睡床上,矮塌挨着舷窗,若有异动本王能及时察觉。”   穆清灵闻言点点头,口中又吹捧了一通王爷爱民如子,宽以待人。随即话锋一转,表示现下天色已晚,她一下午都在忙着清点船上货物,着实有些困怠了,王爷若是不介意,她便准备熄灯就寝了。   其实她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未干透,不过穆清灵将镇南王眼中的狐疑和方才那声“穆小姐”听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虽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实则身上的汗毛早已根根竖立,镇南王来得毫无预兆,她来不及描画眉眼,因此五官会比平日中看上去更女相一些。   她好不易靠着自己的变声暂时迷惑住了镇南王,担忧她在烛光下暴露的时间过长,保不齐又让心细如发的男子心生狐疑。所以着急熄灯,就寝时更是连外衫都不敢脱下,合衣钻进了锦被中。   暴雨过后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巴掌大小的舷窗,钻进窄小的寝室,将屋内照得透亮。   镇南王所躺的黄花梨矮榻距离穆清灵的罗汉床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夜色中,穆清灵悄咪咪睁开眼,看见男子背对着自己,露出床尾的一大截长腿搭在束腰方凳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已睡下了。   她虽然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但穆家毕竟不差钱,没必要在路上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所以即便在途中歇脚夜宿,她也会包下当地最气派的客栈,让红绡睡在隔壁。   是以今夜,在本就不大的屋内突然多出一位男子,即便男子没睡同她睡在一张床榻上,穆清灵也觉得有些别扭,翻来覆去摊烙饼似的睡不着。   还好镇南王睡相斯文,宛若一尊睡佛石雕,任凭穆清灵这厢如何折腾,始终巍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在床榻上翻滚的人终于没了动静,逐渐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黑暗中,裴明昭突然睁开眼,鹰隼的眸子看向床榻上蜷缩成一小团的人...   可能是因睡前差点被镇南王发现她女扮男装的秘密,穆清灵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   以至于在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个颇为诡异的梦。   穆清灵梦到自己又被镇南王禁锢在怀中,男子挺直的鼻尖磨蹭着她后颈的肌肤。梦中男子缓缓开口,语调轻浮:“穆公子可愿与本王共享龙阳之乐?”   还未容她拒绝,男子的铁掌已伸到她的衣襟口,猛地扯开她的衣衫,露出里面隐藏的束胸。   “这是什么?”   镇南王骤然阴沉下脸色,眸中噙着刺骨的寒意,森森然道:“你居然是个女子!”   穆清灵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哼,你既然知晓本王喜欢男子的秘密,断不能容你活着回到扬州。吴影,将她丢进海里喂鱼!”   “是!”   吴影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面露鄙夷,扯下床榻上还在愣神的穆清灵恶狠狠道:“王爷最不喜女子,没想到你却乔装成男子刻意接近王爷,真是不知廉耻!”   说完就要将她丢进波涛汹涌的海中。   穆清灵眼见着她就要被吴影推出船栏,急得满头大汗,终于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吴影你...”   “放开我”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穆清灵猛地坐起身,差点撞上眼前的男子。   “王爷...您醒了?”   穆清灵这时才发现镇南王坐在床榻一侧,剑眉微蹙,面色阴沉,仿若梦中男子发现她女儿身的真相一般不快。   裴明昭迟疑片刻,冷声质问:“你...梦到吴影了?” 第31章 🔒海寇登船   月落日升, 太阳从海面探出头,似是在负重而行,升得缓慢,待升至半空中, 终于冲破云霄, 迫不及待跃出海面。   一刹那间, 整个天地都亮了起来。   万丈金色光芒落在男子眉眼如画的脸上,本应是秀色可餐。   可惜眼前俊美男子的脸色又硬又臭, 一看就不好下嘴。   穆清灵缓缓松开被面下紧握的手掌,对面色不虞的男子展颜一笑:“小人胆子小, 梦到海寇来袭, 自己险些掉下海,生死攸关之际,多亏了吴兄弟闪身而出,将我救下。”   听到她活灵活现的描述, 裴明昭黑如锅底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凤眸微眯, 穷追不舍问道:“本王在哪里?”   穆清灵微微一怔, 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王爷这是在问, 在自己的梦中他在哪?   “王爷自然是在与海寇英勇作战, 不仅如此, 王爷还将海寇们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   显然, 大清早拍马屁并不是什么好时辰。   穆清灵见镇南王淡淡应了声,似乎兴致寥寥。   “你的丫鬟方才叩门, 说早膳已备好, 本王正想叫醒你, 却见你闭眼不醒,口中含糊其辞,应是在梦魇中。”   裴明昭站起身:“你既已醒了,便随我一同去用膳吧。”   穆清灵点点头,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却发现身下上传来一股子黏腻的触感,低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不仅是她的裤子上,就连床单上也有一团湿漉漉的污渍。   穆清灵想了想,悄悄伸手摸了摸腰间佩戴的荷包,发现是里面用来粘贴假喉结的胶水洒了。   原来昨夜镇南王来得猝不及防,她又在慌忙之中没有将瓶盖压紧,导致晚上翻滚之间瓶盖脱落,洒落的胶水流得满床都是。   穆清灵拧起眉心,看了看双腿之间被弄脏的床单,叹了口气。   她刚想同王爷说自己要换一身衣服,让王爷不必等她,先去用早膳。   没想到男子一贯水波不兴的脸上,此刻却是目瞪口呆,凤眸微微睁大,死死盯向床榻上的那团污渍。   穆清灵脸上一红,心想王爷会不会误以为她在梦魇中吓尿了裤子!   “王爷,您听我解释...”   “穆公子无需同我解释。”   裴明昭前段时日做了不少荒诞不羁的春梦,自然想歪了这满床的污渍。   只是他一想到眼前这位好男色的少年,居然看中了他身边的侍卫,还在梦中....裴明昭惊讶之余,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憋闷。   他压根儿不想听穆公子口中的解释,铁青着脸拂袖离去。   因晨起的这段小插曲,饭桌上的气氛格外沉静。   穆清灵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饭桌对面男子的脸色。   王爷似乎是胃口不佳,夹起的饺子在醋碟中滚了好几圈才放入口中,似是察觉出她投来的目光,突然抬眸看向自己。   穆清灵急忙垂下头,默默捧起桌上的白粥小口喝了起来。心想王爷会不会因自己“尿了”一床,恶心得吃不下饭,才一大清早将酸醋当水豪饮开胃。   左思右想,她决定打破饭桌上尴尬的气氛,于是主动对正在啃包子的吴影说道:   “话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吴大哥。”   穆清灵展颜一笑,诚挚道:   “穆某病好后,听家中管事提及装船那日寻不到脚夫搬运货物,要不是吴大哥带着一众兄弟解了穆家的燃眉之急,穆家在京城中刚刚竖立好的口碑怕是要砸了!穆某今日在此谢过吴大哥仗义相助,若是吴大哥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对小弟我开口。”   吴影看似在大口吃着包子,但脑中一直惦记着王爷昨个在穆公子房中过夜的事。   在他心底,自家王爷一直是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谪仙姿态,与京城中那些依靠祖辈荫庇,整日在花巷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有着云泥之别。   他深信不疑,王爷日后定会是位青史垂名的辅国良臣。   只是没想脚踩云端的谪仙却有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喜好,吴影现下恨不得王爷和那些寻常纨绔子弟一般,沉迷在花巷姑娘身上也比在....   他抬头瞥了一眼喜眉笑眼的穆小公子,好没好气道:“穆少爷不必客气,我也是领了...镖头的命才会带人去渡口帮忙。”   穆清灵正要顺着吴影的话对镇南王送上感谢,却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船工们惊慌失措的呼喊:   “海寇...是海寇的船向咱们驶来了!”   站在船尾的王舵工眯起眼,瞧见白似浓汤的晨雾中影影绰绰冒出几艘飞剪船,成品字形快速驶来,大有要将他们这一队商船包抄的架势。   不过王舵工并不忧心,穆家舍得下重金,所购的货船做工精良,在出海前,他特意让少东家选取载货量不大,但是船体轻巧的双帆船,为得就是在遇到海寇时能够迅速逃之夭夭。   “起双帆,打...”   “不可起帆!”   王舵工刚刚开口,突然被身后男子打断,他转头一看,原是少东家请来的裴镖头正站在自己身后,男子双眸如鹰隼般凌厉,直直看向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影,显然也发现了海寇的行踪。   “此刻若不起帆,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咱们便要被海寇的船包围起来!”   王舵工急急道,正要吩咐船工们起帆,却见少当家突然从男子身后钻出来,淡然道:“王师傅,万万不可扬帆!要知我这一船货都是娇气的瓷器,若是全速行驶,颠簸之中损坏了船上的瓷器可如何是好。”   简直胡闹,平日里向来拎得清的少当家怎么今个跟貔貅精转了世似的舍命不舍才。   王舵工急得瞪吹胡子瞪眼,怎奈少东家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扬言大不了等海寇登上船,舍上一笔银子打发了他们,说完便让吴镖师将他拉扯进船舱。   “一会紧跟在我身后。”   听见镇南王出言叮嘱自己,穆清灵眨巴眨巴眼,心中想着却是王爷武功高强,一招一式皆是撼天动地,真要打起来定会有一群海寇围上来,自己若跟在他身边,岂不要殃及鱼池。   “小人只会几招花拳绣腿,就不在王爷身边碍手碍脚了,一会小人紧跟在吴大哥身后便好。”   裴明昭狭长凤眼微微眯起,见穆公子脸上神色诚恳,不似在同他客气,再想到刚刚此人在饭桌上对吴影频频投去赞赏的目光,当下觉得自己紧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只不过口中仍冷冷道:“既知道自己功夫松松,就别去拖累吴影,紧跟在我身后。”   穆清灵一时有些语塞,甚至怀疑王爷是不是怕她泄露他晕船的隐秘,挨着怜惜名声不愿亲自动手,想借海盗之手将她处理了。   王舵工所言不虚,海寇驾驶的飞剪船速度极快,不到半茶的功夫,就将穆家商船团团围住,更有手脚利索的海寇,从对面船上抛来三角钩子,一下子勾住穆家的船栏,顺着绳索般迅速攀登上甲板。   船上的船工们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指着少东家请来的镖师大展身手,将爬上甲板的海寇打得落荒而逃。   没想到一个个五大三粗,横眉冷目的壮汉们,真到遇上了海寇的时候,竟连兵刃都懒得抬下,纷纷束手就擒。   很快,几艘商船上的人都被海寇哄到甲板上,排成一列。   “啧,想不到入冬前还能遇见主动送上门的肥羊,若不是昨日海上突然起了风暴,夜里我们就追上你们了。”   一只眼遮着黑罩的海寇大摇大摆走到众人身前,扬声问道:“你们之中,谁是这队商船的东家?”   话音刚落,独眼海寇见一位少年不慌不忙走出列,脸上居然还挂着浅浅的笑容,不卑不亢道:“穆某正是这几艘商船的东家。”   独眼海寇仅存的一只眼骤然冒出精光,他皮笑肉不笑道:“啧,我早听闻穆家少爷生得比女子还要标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瞧这张小脸白嫩的,跟他娘的水磨豆腐似的。”   说完,便要伸手摸向穆清灵的脸颊。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穆家少爷软嫩的脸蛋,手腕便被一只铁掌拦住,他刚要张嘴开骂,冷不丁对上了铁掌主人的眸子,顿时被男子眸底泠冽的杀意吓得后退数步,。   许是觉得自己在手下面前落下脸面,独眼海寇稳下心神后,恼羞成怒地提起闪着寒光的砍刀,恶狠狠道:“叫你他娘的多管闲事,老子活剁了你喂鱼!”   穆清灵赶忙上前,好言好语劝慰:“好汉莫恼,这是在下的长兄,此人脑子不太灵光。还望好汉莫要同他计较。”   她笑了笑,挡在镇南王身前,继续说:“我这艘船上载得都是瓷器,你们劫去也卖不动。海上天气愈加恶劣,我也不能让众位兄弟今日白走一遭,红绡,将备好的银子给众位兄弟奉上,好让兄弟们回了东海买好酒好肉快活!”   红绡木着脸,将怀中早就备好的麻袋扔到甲板上。   哗啦啦,数不清的银锭子从敞开的麻袋口中流了出来,委实让甲板上的一众海寇们瞧花了眼。   “哼,穆少爷还算上道。”独眼海寇见状,放下砍刀,冲身边的手下努努嘴,立马有人将沉甸甸的麻袋拖走。   “只是你的兄长不知天高地厚,我若不给他点教训,日后在海上得罪了海王帮的人,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样,叫你兄长从老子胯.下钻过去,老子就不同他这个黄毛小子计较了。”   独眼海寇此言一出,甲板上眼尖的船工们瞧得清楚,不止是少东家脸上骤然变了颜色,方才那些还面无表情的镖师们瞬间瞪大了铜眼,仿若被人骂了老母般怒不可遏。 第32章 🔒楚家后人   早在这群海寇登船之前, 镇南王对穆清灵道明他要找出被海王帮逐出帮派,最终沦落为海寇的楚氏后人。   要知东海之大,光是零星的帮派就有十余家,只不过海王帮独霸一方, 凭借从鹏靖元手中换来的精良军械, 频频登上岸烧杀掳掠临海渔村和打劫来往船只。   其余帮派与之相比, 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   方才她同镇南王站在船尾,看清追赶他们的飞剪船上并未悬挂海王帮独有的蝙蝠旗帜, 于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登上船的是海寇是何方神圣。   据密函所报, 楚家后人年仅二十, 容貌端正,武功不俗。这显然与眼前的独眼海寇不是一路人,于是穆清灵拿出早已备好白银,想用银钱将他们打发走。   没曾想独眼海寇这般不知好歹, 竟敢叫嚣着让镇南王钻他的臭裤.裆。   眼看着甲板上的侍卫们目露怒色,暗地里摩拳擦掌起来, 穆清灵赶忙走上前哈哈一笑:   “好汉何必同我这脑中缺根弦的兄长计较, 现下风平浪静, 你们得了银子也好速速离去, 若是撞见海上巡查的官船, 岂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独眼海寇用仅存着一只眼上下打量穆家少爷白净的小脸,冷哼一声:“穆少爷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只不过你的兄长不懂事,在这么多兄弟面前落下我的面子, 若是不给他点教训, 我日后还如何服众。”   他话锋一转, 不怀好意笑道:“传闻脸上白净的男子多半跟宫里的阉人似的,我见你的小脸比女子还细腻,也不知身上可也是这般光溜。”   话落,他抬起手中宽刀,朝少年身上砍去。   穆清灵大惊,还好就在刀尖即将要划破她衣襟前,腰间已被男子火热的手掌往后一扯,躲过了险些让她受辱的一刀。   裴明昭目光冷凝,将穆公子扯进怀中,都不屑祭出承影剑对付眼前恶心的烂人,两指夹住迎来的刀锋轻轻一弹,独眼海寇便眼睁睁瞧见他手中的宽刀不听使唤,直直朝着自己的脑门砍来。   火光电闪之间,一枚匕首打在宽刀上,虽然打歪了刀锋,但依旧止不住刀刃反弹的力度,瞬间削下了独眼海寇的一只耳朵。   裴明昭将惊魂未定的穆清灵护在身后,抬眸看向站在船杆上眉眼清秀的男子的,淡淡道:“你便是楚家传人?”   立在船杆上的男子正是刚刚掷出飞镖救下独眼海寇之人。   他剑眉微蹙,似是没料到对方一下就猜中自己的身份,迟疑片刻后答道:“不错,在下楚邪,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裴明昭负手而立,展露出大梁王爷该有的威仪,淡淡道:“区区一个海寇,还不配知道本王的姓名。”   话落,他摆摆手,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亲卫们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过去将还没醒过神的海寇三下两下按在甲板上。   站在船杆上的男子并没有逃,反倒是轻身跃下,落地无声。   他走到裴明昭身前抱拳行礼,坦然一笑道:“原来是镇南王,楚邪久仰王爷大名,在此给王爷见礼。”   穆清灵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偷偷从镇南王身后探出头来打量传说中的楚家后人。   男子浓眉大眼,丰神俊朗,身材颀长,古铜色肌肤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泽,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即便手下人马已被王爷的亲卫制伏,楚邪也不见惊慌,反倒是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双眸更是炯炯有神。   瞧见穆清灵好奇打量自己,楚邪对她略略弯身,歉然道:“李独龙行事莽撞,对穆少爷动手动脚,如今丢了只耳朵,也算是给穆少爷赔礼了。”   穆清灵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原来他叫李独龙,如今此人只剩了一只耳朵,这名字倒也名副其实了。”   楚邪哑然失笑,他本以为穆少爷会仗着镇南王撑腰,对自己讥讽一番,没想到少年倒是风趣,拿着李独龙的名字开起了玩笑。   “我们铁鲨帮平日中以打渔为生,只是入冬前岛上余粮不多,迫于生计,不得已打劫路过的商船。不过楚某向来是拿钱办事,从不伤人性命,得了商船的银子,也会护送船队至东海,免让他们遭受海王帮的迫害。”   听到楚邪诚恳的解释,穆清灵点点头。   方才登上穆家商船的海寇,虽然看似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刀枪,但确实没有要伤人性命的意图,就连李独龙方才那刀,也是想划破她的衣衫羞辱一二。   裴明昭冷眼旁观将他视若空气,聊得热络的二人,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穆家公子喜新厌旧的速度略快了一些,方才他还在对吴影赞不绝口,转身见了楚邪后又眉飞色舞与其主动攀谈起来。   心底存着几分不喜,裴明昭沉下脸,冷冷道:   “楚当家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实则干着敲诈勒索的营生,江洋大盗愣是被你说成绿林好汉,扪心自问被你打劫的货船主人,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掏银子让你护送。”   听闻此言,楚邪浓眉微蹙,他转头看了一眼被捆绑结实,垂头丧气的手下们,轻轻叹了口气,复又对镇南王抱拳:   “盗亦有道,我楚邪对天起誓,铁鲨帮从未做行过杀人越货的勾当,口中如有半分谎言,定会葬身鱼腹!”   他语气稍软,又道:“王爷,岛上的妇孺还等着我们带回过冬的粮食,若是您将我们一行人都抓走了,岛上的百余名妇孺决计熬不过这个冬日。楚某恳求王爷高抬贵手,只擒我一人回去复命,放走其余的弟兄们。”   李独龙捂着汩汩淌学的耳朵,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他冲着穆清灵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口中忙不迭道:   “都怪我狗眼不识泰山,得罪镇南王和穆少爷,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砍,还望两位贵人看在我以命相抵的份上,放过大当家和兄弟们!”   说完,李独龙硬着脖子朝吴影手中的刀猛地撞过去,吴影虽然及时提刀闪躲,怎奈李独龙寻死的意念过于强烈,当下血溅三尺!   事态陡转直下,穆清灵蹙眉看向倒在甲板上抽搐的李独龙,感叹此人虽然混账,却是一心护主,也算是个铁血汉子。   裴照明瞧都没瞧甲板上还剩一口气的血葫芦,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摩擦着掌中螭吻玉佩,口中淡淡道:   “好一句盗亦有道,楚家老祖在天有灵,倘若得知他的后世子孙学起郑家人强买强卖的那一套,不知会作何感想?”   “镇南王,我敬你曾击退过海王帮,对你再三礼让,你莫要欺人太甚!”   裴明昭看向赫然大怒的楚邪,面露不屑:“你同郑家那些鱼肉百姓的海寇又有何区别?”   楚邪紧握双拳,深邃眼眸中燃起涛涛怒火,他沉声道:“楚某再问王爷一句,可否只擒我一人回大梁领赏,放过铁鲨帮余下众人回船。”   裴明昭眸光清冷,语调平平:“楚当家怕是高看自己了,你的项上人头还不及海王帮的喽啰兵值钱。”   穆清灵面露不解之色,她好奇看向身旁咄咄逼人的镇南王。   以她对此男子的了解,他并无羞辱手下败将的喜好,更何况在他与自己之前的谈话中,似乎还对楚邪统领的铁鲨帮颇为欣赏。   可瞧着此刻镇南王盛气凌人的态度,专挑楚邪的痛处下嘴,当真与男子平时孤傲的性格不符。   莫非是被李独龙的臭裤.裆气得失了理智?   正在穆清灵百思不得其解时,楚邪冷冷开口:“对面飞剪船上装有投石机,内置火药。若是王爷执意要将铁鲨帮的人都带走,我一声令下,留在飞箭船的兄弟便会点燃火药,投掷到这艘船上。”   说到这里,楚邪自嘲一笑:“楚某贱命一条,今日有镇南王和扬州首富一同陪葬,倒真是不枉此生了!”   甲板上的人听到楚邪的话后皆是面色一变,穆清灵心中也暗暗叫苦,眼前这两个疯子较劲,怎就偏偏扯上了自己的小命儿。   裴明昭眸光转冷,终于松开了手中把玩的玉佩,负手而立,睥向胸有成竹的楚邪,口中淡淡道:   “听闻楚当家机智过人,多谋善断,在与海王帮对战中往往靠智取以少胜多。所以本王早在楚公子显露真身前,派手下前往你的飞剪船查探一二。你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楚邪脸上骤然变色,他将信将疑向对面的飞剪船吹出响亮的口哨,可是按约定传来的哨声却没有响起,楚邪这才相信镇南王并没有诓骗自己。   原来镇南王适才激怒他的话,全是为了拖延时间!   楚邪哑然失笑,没想自己恐吓对方的小算盘早被男子一眼识破,如此以来,他只剩下狗急跳墙这条路走了。   楚邪收起笑脸,身形一闪,转瞬跃到穆清灵身前。   方才他站在船杆上,将镇南王对此少年分毫不差的守护看在眼里,虽不知王爷为何对这位模样俊俏的商贾另眼相看,但楚邪心底清楚,只要他活擒到穆少爷,就能拿捏住镇南王的软肋。 第33章 🔒醍醐灌顶   穆清灵瞧见突然而至的楚邪, 心中懊悔不止。   方才见两个疯子赛着发疯,她便脚底抹油,悄悄离镇南王略远了些,没想到走投无路的楚邪居然朝自己抓来。   还好裴明昭余光一直在密切观察楚邪的一举一动, 他的轻功应是得高人所传授, 身形如燕, 转瞬已跃到穆家小子眼前。   “穆清池,替本王收好剑。”   说话间, 穆清灵怀中多了一物,原是镇南王将他的承影剑朝她扔来, 借着剑身来带的冲击力, 她躲过楚邪抓来的一掌,连连后退数步,一屁股跌坐甲板上。   穆清灵摔得龇牙咧嘴,转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吴影, 心想王爷手上的准头还是差了点,为何不将她往吴影的方向多推一些, 也好让吴影接住自己, 免得摔得这般落魄。   话说楚邪手抓一空, 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正要追击腾空飞出的穆少爷, 却感到后领一紧,接着他便被巨力甩飞出去。   楚邪的身子凌空翻了几翻, 才勘堪平稳落地。他定睛一看,镇南王正不紧不慢扣紧腕上的玛瑙袖扣, 口中平静道:“穆公子手无缚鸡之力, 楚当家若是想要找人切磋, 也该寻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话落,男子矫健的身姿陡然展开,手中未持兵器,铁掌带风,向楚邪攻去。   穆清灵在红绡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她揉了揉自己火辣辣的屁股,抬头看向甲板上缠斗的二人。   楚邪凭借轻功了得,身形如鬼魅,频频闪躲对面男子的龙虎之拳。怎奈镇南王拳风似裹着利刃,哪怕是擦着肌肤过去,也让楚邪不好受。   半盏茶过后,众人眼见楚邪闪躲的步伐带了几分疲惫,而镇南王的攻势却丝毫不见懈怠。   身在对战中的楚邪内心更是大受震撼,别人些许不知,他的轻功可是得大梁第一梁上君子“飞毛腿”所传。   数十年前,飞毛腿仗着一身燕子功,不知天高地厚,偷到了大梁皇宫中,这下可捅破了天,皇帝龙颜大怒,重金悬赏飞毛腿项上人头。最终逼得飞毛腿悄悄踏上了前往东海的船只,从而遇到年幼的楚邪。   飞毛腿见楚邪身子骨乃是修炼轻功的绝好苗子,于是倾囊相传。   得到大梁第一梁上君子的亲自栽培,楚邪的轻功更是青出于蓝,十六岁后便可在守卫森严的海王帮来去自如。   不过今日对上拳风如刀,密不透风的镇南王,楚邪方才领会师父口中那句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意境。   这...便是从刀光剑影,血海尸山的战场中活着走出来的男子应有的模样吗?   果然与靠着江湖之技谋生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   饱受打击的楚邪终于在踉跄的步伐中被镇南王一掌击飞,狠狠撞在甲板的桅杆上,口吐鲜血。   裴明昭依旧眉眼淡淡,睥向甲板上还剩一口气的李独龙,平静道:“将此二人抬去医治,其余海寇,尽数扣押。”   等到镇南王回到舱中,甲板上还未缓过神来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没想到这两日与他们同吃同睡的镖师们...居然是扬州响当当的裴家军。   少东家这是花了多少银子,居然请动了镇南王亲自护镖!   王舵工走到穆清灵身前,震撼的心情还未调整过来,磕磕巴巴问道:“少东家...咱...咱们这船还走吗?”   穆清灵松开揉屁股的手,瞧见众人眼巴巴吧看向自己,立马掩嘴轻咳一声,拿出少东家应有的气势,朗声道:“自然要走,开去东海北部群岛。”   “少东家,咱们不是要去东瀛吗?北部的群岛,那可是海寇们的老窝啊!”王舵工急急说道,不由怀疑少东家可是被摔坏了脑子。   穆清灵剑眉微挑,冲着船舱的方向扬起下巴,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故弄玄虚道:“你们只需听命行事,其余莫要在意。还有,镇南王和他亲卫的身份你们要守口如瓶,到了岸上不许泄露半分,否则东家我就算舍了脸皮,也保不住你们,心里可都清楚了?”   船工们想到方才裴家兵如饿虎扑食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冷颤,一个个忙不迭指天发誓,绝不走露一丁点风声。   穆清灵满意地点点头,在红绡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只是还未等她松口气喝上几口温茶压惊,镇南王便轻车熟路推开房门,手中还握有一瓶金疮药,他看向趴在矮塌上捧着茶杯的穆清灵,剑眉微挑,关切问道:“伤到那了?本王给你上药。”   裴明昭眼见着穆公子好似被人砍了一刀,瞬间从矮塌上弹跳起来,涨红着俏脸忙不迭回答:“小人哪里都没伤到,嘶...王爷您怎么又来了?”   眼前少年脸颊白里透红,如编贝齿紧咬饱满的下唇,双手有意无意遮掩在身后,大大的眼眸中满是警戒之色。   裴明昭见状,缓缓拧起眉心,口中淡淡道:“穆公子若是觉得本王不符合你的口味,我唤吴影过来给你上药。”   穆清灵听得瞠目结舌,王爷这是那的话,再说吴影和他这俩大男人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啊!   她只好端起讨好的笑脸道:“王爷说笑了,只是我伤到的地方...略有不雅,就不污了王爷的贵眼,一会儿让红绡替我上药便好。王爷对小人的体恤之意,小人着实心领了。”   生怕镇南王今日妙手仁心的念头太强烈,穆清灵赶忙岔开话头,好奇问道:   “王爷可是打算将楚邪收为己用?此人桀骜不驯,四海为家,宁可同王爷玉石俱焚也不愿束手就擒,虽然对手下肝胆相照,但性子也是散养惯了,怕是难以驯服。”   裴明昭见穆公子断然拒绝他让吴影上药的建议,心中倒是舒坦了几分,只是瞧见穆小公子双手趴在屏风上,扭着屁股的模样略有难受,便几步上前,在少年的惊呼声中将她平身放到矮塌上,又拿走她腰间垂挂的聚骨衫,冲着她的臀部扇了起来。   “瞧你刚刚起身利索,应没有伤到筋骨,擦破皮肉而已,这样可有好受些?”   感受到镇南王体贴入微冲着她的屁股扇起徐徐微风,穆清灵一脸生无可恋,将脑袋埋在软枕中,只想闷死自己了事。   看到穆公子舒服地垂头享受,裴明昭薄唇微勾,手上的动作不停,淡淡道:“楚邪生于东海,熟悉海岛四周海域,又曾同海王帮数次交手,将此人收为己用,最合适不过,只不过...。”   穆清灵不由抬起头,好奇镇南王后半截的话,却猝不及防迎上他好看的眸子。   男子剑眉挺鼻,眼眸深邃,若是她真有断袖的癖好,这样绝色的皮囊为自己宽衣上药,真当是一番享受。   可惜了,别提断袖,她连男子都不是。   穆清灵咽了咽口水,呆呆问:“只不过什么?”   裴明昭在少年柔似秋水的美眸中沉溺了一会,才半垂下眼皮,继续道:“只不过如你所言,此人桀骜不驯,本王若不略施手段将其一身傲骨打断,再重新拼凑起来,很难让他对我心悦诚服。”   穆清灵恍然大悟,想到方才镇南王先用言语羞辱楚邪遁入邪门歪道,简直是侮辱了祖上的清白,又一眼识破了他的计谋,最后更是用强悍的武力直接碾压他仅剩的自信,可谓是在身心和□□上给了楚邪双重的打击。   穆清灵不由庆幸自己只是小小的商贾之身,镇南王在驱策她办事时才未下过太多心思。   少年发呆时,漆黑瞳仁中的流光溢彩会慢慢凝滞,细碎星光若隐若现,更显神秘诱人,半启的红唇中溢出淡淡茶香,诱得人不禁想垂头一品其中滋味。   裴明昭手中摇摆的聚骨扇缓缓停下,手掌不知不觉落在少年软弱无骨的腰肢上,正要垂头含住在他眼前打晃的绛唇,却见少年突然鲤鱼打挺般做起身子,又被屁股上传来的刺痛疼得跳起脚来。   慌乱之中,也不知穆公子是诚心还是无意,竟将手上滚烫的茶水泼溅在他身上。   “小人不是有意的,王爷可有伤到?”   大呼小叫的穆小公子瞬间打破二人刚刚旖旎的气氛,裴明昭深邃凤眸微微眯起,面无表情掸去衣襟上的水渍,抿着薄唇迈出房间。   待屋中只剩穆清灵一人,她也顾不上满床榻的水渍,似是被人抽走脊梁般,一头栽倒在软垫上。   适才她清清楚楚瞧见镇南王眸底翻涌的醺色,竟与以往鹏少卿看向她的模样有七八分相像,不由吓得她汗毛倒立,眼见着男子的薄唇缓缓压过来,再顾不得思考,立马坐起身来。   “哎....”   狭小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女子怅然的叹息。   千算万算,没料到到镇南王居然是个隐藏极深的断袖,想透彻这点后,穆清灵在回想起二人在香刹寺和玉兔斋的纠缠,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还说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呸,镇南王分明就是馋她的身子!   此刻再回忆起昨夜的梦境,穆清灵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她的警示,若是让镇南王知晓自己女儿身的真相,王爷大失所望之余,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能守口如瓶。   穆清灵看向镇南王遗落在黄花梨桌面上的金创药,感叹有朝一日,王爷不会不会也同今日一般,突然走至她身前,风眸含笑地扔上一瓶毒鸠赏赐给她升天。 第34章 🔒明珠少年   在穆清灵的提心吊胆中, 夕阳终于落下海面。   红绡为她在擦破的伤口处涂抹上药膏,穆清灵趴在床榻上翻阅手中的《东海异志》,明艳大眼时不时瞥向木门上的黄铜锁扣。   几次三番过后,见穆清灵手中的《东海异志》没翻动几页, 红绡担心她频频扭动脖子抽了筋, 主动道:“少爷...要不奴婢去将王爷请来?”   “万万不可!”穆清灵急急道, 慌忙起身之间,还拉扯到伤口, 痛得扭曲起小脸。   红绡见状,赶忙走过来重新扶她趴好, 一本正经劝慰道:   “奴婢听吴影说, 王爷晚上要审问今日抓到的海寇头子,估摸今晚是不会过来了。况且少爷您伤到了屁股,现下这状态也不方便向王爷借种吧,奴婢不记得春宫图里有此等招式啊!”   穆清灵握着手中厚厚的书册, 只觉得脑仁生疼,她闭上眼吐纳气息, 才忍下将手中书册丢向红绡的冲动。   不过听到红绡提及镇南王要去审问楚邪, 她倒是松下了紧绷的心神。   最起码, 王爷今晚不会再突然杀进她的屋里。   “我还没有追究, 你昨晚究竟收了王爷多少好处, 为何将他轻易放进来了?”   红绡见少爷趴在床榻上懒懒发问,她急忙放下手中活计表露衷心。   “少爷, 你昨夜在屋里可是清楚听到了,奴婢一开始阻止王爷进来, 只是王爷后来拿出少爷您平常佩戴在身的玉佩, 说是您邀请他过来夜宿。”   得知缘由的穆清灵气得屁股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镇南王心思竟如此深沉,原来之前要走她的玉佩,是存着借物私会的念头。   裴明昭不知穆清灵那厢对他的腹诽,他刚刚在穆公子跟前碰了一鼻子灰,眼下也不必故作深沉,眸中冰冷的寒意让屋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窄小的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楚邪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男子,他忍着呼吸之间胸口传来的刺痛,自嘲一笑:“王爷最好是来赏我个痛快的。”   穆清灵若是在场,瞧见楚邪定会大吃一惊,早晨还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青年,此刻仿若泥泞里被踩踏过的春草,眸中的光彩消失殆尽,面如死灰,脸上硬扯出的笑容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憔悴。衣襟上更是血点斑斑,狼狈不堪。   裴明昭神色淡淡,撩开衣摆坐在如意头交椅上,从荷包拿出巴掌大小的青釉瓷瓶。   吴影瞧见了,立刻躬身上前取走王爷手中的瓷瓶,倒出一枚漆黑的药丸,然后走到楚邪身前,捏开他的嘴扔了进去。   楚邪以为镇南王拿出的是什么断肠毒药,也不挣扎,直直咽下了去,在等候毒药发作的时候,他忍不住道:   “草民从来往船队口中听闻镇南王是大梁为数不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草民的祖上亦是大梁人,只不过在兵荒马乱中逃到东海求生。草民对天发誓,从未伤过大梁人的性命,死在楚某刀下的恶鬼,全是穷凶极恶,鱼肉百姓的海寇。”   楚邪猛烈的咳凑了几声,发现胸口刺骨的阵痛减轻了不少,不过他却没在意,赶在自己闭气前又急急道:   “草民恳求王爷在我死后,派人前去东海北部群岛,那里有一座明珠岛,岛上洞穴中藏着数十位被我们从海王帮手里救下来的女子。她们一生过得凄苦,在海王帮胁迫下被当作货物赠予大梁和东瀛官员玩乐,若是您不及时前去营救,她们又会被海王帮的人抓回去...”   “楚当家不必心急,此船正是朝着明珠岛的方向行驶,你且好好养伤,至于你的手下李独龙,方才本王已经看过,他的嗓子虽然保不住了,但性命犹在。也免得此人日后口吐污言秽语,让你频频为他擦屁股。”   听闻镇南王的话,楚邪呆楞半响,这才发觉到呼吸之间胸口的刺痛已然消失不见。   原来刚刚王爷拿出的并非是毒药,而是给自己疗伤的补药。   正在他愣神之际,对面的男子又淡淡开口:   “楚邪,你可愿协助本王,彻底铲除海王帮,还东海百姓太平?”   青年惊讶地睁大了眼,混沌的眸底逐渐变得清澈,同时闪出期盼的光芒,他果决地狠狠点下头。   在那一刻,楚邪决定,终其一生,自己将会誓死追随眼前这位拉他出泥潭的男子!   再说说穆清灵这厢,因屁股受伤,她在床榻上一连趴窝了数日,期间不曾迈出房门半步。   不过红绡倒是把船上最新消息源源不断传到她耳中。   得知镇南王命詹神医救回了李独龙,还成功收服楚邪作为小弟。身为小弟之一的穆清灵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在她养病不出的这段时日,镇南王对新收的楚小弟感情急速升温,最好是喜新厌旧,厌弃她这个不识好歹的旧小弟。   听红绡说镇南王和楚邪这几日常常共处一室谈论些什么,穆清灵欣喜不已。   楚邪长得一表人才,英气逼人,跟自己相比,阳刚之气十足,想来更符合同为阳刚中人的镇南王青睐,看来距离王爷厌弃她的日子,已然不远了!   抱着此番心态,穆清灵在养好伤后,终于神清气爽地迈出房门。   前几日王舵工特来告知,他们的商船距离明珠岛不足十海里,但因明珠岛地理环境特殊,需要再等上几日才能登岛。   明珠岛,顾名思义,就如海上明珠一般时隐时现。   明珠岛呈圆形,岛屿四周山势陡峭,海浪湍急,普通船舶无法停靠,只有在每逢初一十五涨潮时,船舶才能借着海水上涨的半个时辰驶入一道狭长的海口,从而抵达明珠岛内部。   就因明珠岛地理坏境的特性,即便海王帮对楚邪统领的铁鲨帮恨得牙痒痒,但挨着平日里根本摸不进岛边,好不易等到涨潮进入岛中,却被镇守在狭长海岸口的哨兵用巨石将战船砸得稀烂,所以只得作罢。   但也因为明珠岛一个月里只有两次出海的机会,岛上渔民们的生活过得极为艰苦,基本靠着捕鱼和贩卖岛上特产给东瀛和大梁换取粮食维生。   两个月前,楚邪在海王帮郑大当家过生辰宴时,趁乱摸进海王帮老巢深处,将里面囚禁的数十名姑娘解救出来,又将她们安置在明珠岛上。   只不过如此一来,岛上过冬的余粮就更不够了,所以楚邪带领手下出海,想要打劫过往商船,好换取一些粮食,没曾想恰巧遇到了穆家的商船。   今日,正逢十五,恰是穆家商船能够驶进明珠岛的日子。   穆清灵换上一套水湖蓝暗纹团花圆领袍,头戴同色绸缎东坡巾,脚踩麂皮鹿靴,兴致冲冲登上甲板。   只是在瞧见船栏旁赏景的两位男子后,她轻松欢快的步伐似是被灌进了铅水,不由缓慢了几分,正欲不声不响躲回进舱内,突然听到镇南王冲她喊道:   “清池你身上的伤好了?”   裴明昭薄唇微勾,他的目光自打穆公子从船舱探出个头,便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本就白嫩的肌肤在船舱内捂了数日,又白皙了不少,此刻他站在日光下白得发亮,搭着他身上水湖蓝衣袍,到真像是海浪中璀璨的明珠,闪亮得让人挪不开双眼。   只可惜这个没心没肺的“明珠子”在瞧见自己后,愣生生打了个转,想要再逃回“蚌壳”里去。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让穆小公子避之如蛇蝎?   想到上次二人差点贴上的唇,裴明昭剑眉微蹙,莫非是因自己太过主动,让矜持的穆公子不喜,还是因自己不够英俊...裴明昭瞥了眼身旁的楚邪和远处沉着张脸的吴影,心中头一次拿自己的容貌同他人做起了比较。   穆清灵刚刚背过身子,便听到镇南王在唤她的小名。   几日未见,王爷仿若忘记二人之前闹出的不快,在称呼上都更亲近了一层。   她转过身,脸色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恍然道:“好巧,没想到王爷和楚当家正在甲板上赏景。”   说完,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凤眸含笑的男子走去。   “穆少爷,楚某还未向你道歉,那日是我过于鲁莽了,情急之下,竞对不会武功的你出手,实在有悖君子所为。”   楚邪一脸愧疚,一面挠头一面致歉。   穆清灵双手拢在宽大的袖摆中,余光瞥了眼楚邪身旁一脸云淡风轻,却害自己屁股差点摔成两半的罪魁祸首,她盈盈一笑,不甚在意道:“楚当家言重了,当时你也是被情势所迫,并无要伤害穆某的心思。”   楚邪见穆少爷心胸如此开阔,丝毫没有要同自己计较的意思,不禁大赞对方豁达大度,二人笑谈之余,倒是将镇南王晾在一旁。   裴明昭冷眼睥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再想到穆公子瞧见自己便要脚底抹油的态度,不由心底泛酸,他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横挡在穆清灵和楚邪之间。   “甲板上风大,你的病刚好,为何不披上斗篷出来。”   裴明昭说完,动作自然地从身上解下月白绣锦大氅,长臂一展,将他的大氅披在少年肩头。   男子半垂下头,纤长手指不紧不慢为少年系好脖颈下的绸带,偶然之间,指肚上的薄茧会触及一片雪腻的软糯,使得他要极力稳住心神,不去看尖细下巴上颜色夺目的绛唇。   二人离得极尽,穆清灵半阖的眸中能看到男子挺直的鼻尖在她眼前打晃,混合着男子气息的奇楠香不仅钻入她的鼻腔,还密密实实笼罩在她身上,带着对方身上的温度,烧得她脸颊滚烫。   王爷平日里穿戴衣裳定是由下人服侍,否则怎会连系个带子都似老太太学绣花——心灵手笨。好不易系好了,办事严谨的王爷却又不满意,还要重新拆了再系一遍。   穆清灵被肌肤上偶尔划过的手指撩拨得心烦意乱,就在王爷看向她脖下系带,再次露出不太满意的神色时,她急忙后退一步,笑道:“王爷宅心仁厚,小人不胜感激。”   似是终于调戏够了眼前红霞飞满面的少年,裴明昭意犹未尽摩擦着指尖残留的幽香,淡淡道:“清池同本王见外了。” 第35章 🔒岛上女子   楚邪自幼在海岛上长大, 对烟花风月之事见识得太少,并不觉得镇南王亲自为穆家少爷系上斗篷的亲昵举动有何不妥,反而觉得王爷待人古道热肠,礼贤下士。内心不由对镇南王的敬仰之情更上一层楼。   随着海面逐渐上涨, 看到紧挨着海岛的山壁之间慢慢露出一条狭小的通道, 楚邪出声提醒王爷。   “王爷, 一线天出现了!”   裴明昭和穆清灵二人同时转过头,朝着楚邪手指的方向瞧去。   大自然造物当真是神奇, 只见山壁之间的间隙随着海面上涨越来越大,等到海水涨至最高峰, 恰巧留出能容一艘船进入的空间。   “王爷, 咱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会儿落潮后,山壁间的距离会越来越窄小,如果不能及时进去, 就会被卡死在山壁之间。”   裴明昭点点头,沉声命令掌舵船工扬帆加速行驶。   几艘船首尾相连, 有条不紊行驶入山峰两壁之中, 穆清灵仰起头, 睁大了眼看着头顶上窄窄的天际线, 感叹“一线天”这个名字起得真当是绝妙。   正当她震撼于一尺青天万丈长的景观中, 突然听到红绡惊讶的呼声:“少爷,您瞧海水下面!”   此刻海面平静清澈, 穆清灵顺着红绡的呼声看向海底,明艳的大眼登时微微睁大。   原来海中有数艘船身完好, 制作精良的战船, 正卡在山壁缝隙之间, 船桅上挂着黑底白身蝙蝠旗帜。   “这是...海王帮的战船!”她喃喃道。   “不错,海水下面的正是海王帮的战船,全是在落潮时来不及撤出水面折损在此地的。”楚邪骄傲地补充:“因此明珠岛非常安全,穆少爷不必担心会有海寇来袭。”   穆清灵紧拧的剑眉并未因楚邪的话有所舒展,反而盯着海中的战船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穆清灵抬起头,见镇南王脸色神色肃然,深幽眸子同样看向水下的废船。   “海王帮的战船....实在是太优良了!”她如实说道。   没错,借着一线天缝隙间落下的阳光,穆清灵清楚看见水下的战船居然是桨轮船,又称千里船。   此船舷侧或艉部装有带桨叶的桨轮,凭借人力踩动桨轮轴,便能让轮轴上的桨叶自行拨水,从而推动船体前进。若是人力充足,此船可以日行百余里。   海王帮应是知晓通过一线天的时间紧促,所以选择了此快船进攻明珠岛,只是没想到楚邪还在山崖上安排了暗哨,见到海王帮的船驶来,便从山崖上扔下巨石攻击。   因为穆清灵要开造船厂,所以她在船种上做了许多功课,还翻阅了不少典籍,知晓制造桨轮船的工艺早在百年前随着前朝灭亡失传,就连现在扬州水师使用的也只是人力划桨的楼船。   “看来詹氏后人落到了海王帮手中,还为他们建造了失传已久的桨轮船。”   裴明昭剑眉微蹙,复又冷冷一笑:   “鹏靖元和梁宁康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倘若让海王帮得到装满军械的三艘货船,配上行驶如风的战舰,本王接手扬州水师不足三月,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届时扬州生灵涂炭,他们正好有理由接管本王手中的水师。”   穆清灵听得一身冷汗,没想到此次出海镇南王肩负着如此   艰巨的重任。   王爷可真看得起她,居然诓骗自己同行去解决这么大的麻烦!   似是听到穆公子内心的腹诽,裴明昭迎上少年略含幽怨的眸子,微微一笑:“若是此事办好,本王会将詹氏后人送到你的造船坊。”   果然,听到他的许诺后,穆公子眸中的愁绪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满意足的欣喜,明眸更是弯成了一道月牙。   裴明昭亦是眉心舒展,宠溺地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年。   吴影站在船尾,心情复杂地看向相视而笑的二人,正午日光透过狭小的缝隙,落在王爷和穆公子身上,给他们周身渡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芒。   可惜了,如果穆公子是女子就好了,对了...穆公子不是有个和他容貌相似的绝色美人妹妹,哎...只是他妹妹的性格太过软绵了,不得王爷所喜。   就在吴影为王爷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时,几艘商船缓缓驶入明珠岛。   岛上渔民的生存环境比穆清灵猜想的还要糟糕。   与繁华的扬州城相比,此地的渔民更像是在兵荒马乱间避难的难民。孩童们穿着破烂的衣衫蔽体,□□双足到处奔跑,看到穆清灵他们一行人,皆是瞪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她身上的华服。   “红绡,让船工将船上的粮食和布匹拿出来分给这些渔民。”   楚邪召集齐岛上的渔民,让他们有序排列,到岸边依次领取粮食。   瞧见一群瘦骨嶙峋孩童顶着不协调的大脑袋,围绕在楚邪身旁,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布匹,却不敢伸出双手,似是怕自己乌黑的小手会弄脏了洁净的布面。   穆清灵心底猛地一抽。   楚邪让手下分发物资,又将镇南王和穆清灵领进明珠岛内部,最终停留在一处洞穴前。   “王爷,洞穴里是我们从海王帮救下来的女子,这些姑娘都是东瀛或大梁沿海渔村的良民,被海寇挟持到老窝。她们被关押和欺辱的太久,内心极其惧怕男子。”   “洞里有多少名女子?”裴明昭眸光深沉,冷静问道。   “两个月前原本有二十三位姑娘,但她们身上都有花柳病,岛上只有一位赤脚医生,也没有治病的药材,现下只剩下十七人。”   穆清灵在他们谈话期间,缓缓走进幽暗的洞穴,借着洞穴内微弱的烛光,看到草席上或躺或坐着数位女子,她们眼神放空,似是对自己的突然而至毫无反应。   密不透风的洞穴里有种刺鼻的腥臭之气,穆清灵皱了皱眉头,瞧见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子□□着双足,双手抱膝,蹲坐在草席上,头发散乱垂落在胸前,空洞的大眼呆呆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穆清灵平日里面对女子的巧舌如簧在此刻却干涩难言,她张了张嘴,最终扯出一抹苦笑。   女子歪了歪头,露出被乱发遮住的半张脸。   红绡惊讶地低呼一声:“少爷...她的脸。”   女子惨白的左脸上有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被尖锐之物狠狠划过脸颊,细细观察,能看到划痕下有一个炮烙的“郑”字。   穆清灵漆黑瞳孔骤然一缩,立马看向洞穴里其他女子的脸颊。果然...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炮烙了字。   海王帮的海寇竟将这些女子视作牲畜一般,在她们脸上炮烙下羞辱又不可磨灭的印迹,而她眼前的这位女子,显然是个有气节的,宁可狠下心划烂自己的脸颊,也要挖去身上耻辱的印记。   她缓缓蹲下身,看了看女子干裂的嘴唇,解下腰间的水壶,递到女子眼前,轻声问:“姑娘,你可要喝水?”   女子呆滞的瞳仁在听到穆清灵低哑的声音后终于有了反应,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眼前男子善意的笑容,突然...也笑了。   “公子,我美吗?”   女子在笑时,扯动了脸上数道伤口,显得狰狞不已。   穆清灵蹙着剑眉,神色诚恳地点了点头:“姑娘闭月羞花,秀丽端庄。”   女子似是很满意穆清灵的话,唇角的弧度在不断地放大,暗淡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怨毒,她尖叫道:“那就陪我一起去死!”   说完亮出手中藏着的发簪,猛地朝穆清灵眼上划刺去。   事发过于突然,她和红绡都还来不及反应,再加上穆清灵距离女子太近,只见女子手中挥舞的发簪朝她袭来,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紧接着便眼睁睁瞧见那个女子似破布袋子一般飞了出去。   穆清灵转头,发现她已被镇南王拉扯起来。   些许是洞穴中的女子瞧见有陌生男人突然闯进来,不禁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有的抱头逃窜,有的放声大笑,有的出言咒骂。   一时间好不热闹,只是这热闹之下,却似阿鼻地狱般诡异又可怕。   “王爷,你们先出去,我来处理。”   楚邪按下一个发疯扑向他们的女子,急急吼道。   浑浑噩噩之中,穆清灵被镇南王带出了山洞,待她重新呼吸到带着海风咸湿气息的空气,才觉得自己从地狱爬回人间。   “海王帮的那群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裴明昭看着眼眶通红的,浑身打颤的少年,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他眉梢上的血印子。   还好自己到的及时,若是再晚上一时片刻,依着洞穴内丧失心智女子的力气,只怕要将穆公子漂亮的眸子挖去。   裴明昭拉着穆公子回到船上,先用打湿的温水的帕子细细擦去他眉梢上的血渍,又拿出一小瓶药酒,倒在手心,用手指点了点掌心的药酒,然后点在穆公子眉梢的伤口上。   眼见着少年顿时蹙起眸子,似是忍受不住伤口处的疼痛,原本就红彤彤的眼眶霎时落下了一长串金豆子。   “王爷见笑了,只是小人一想到洞穴中阿鼻炼狱的情景,那些女子们和我妹妹年纪相仿,却遭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凌.辱...一时间有些心绪难平。”   穆清灵正要擦拭眼泪珠子,却见王爷先他一步,勾起手指将她腮边的泪珠在拭去。   “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小人。”   穆清灵抬起头,见王爷正在铜盆中清洗手上的药酒,男子鬓角垂下的乌发遮住了他英俊的侧脸,让她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愫。   良久,男子开口,语调平静:“你年纪尚小,哪里见过真正的阿鼻炼狱。”   刚刚说完,裴明昭见到自己衣袖上多了一只纤细莹白的素手,正紧扣他的手腕。他的目光顺着素手的主人缓缓上移,最终落到少年星光熠熠的眸中。   “王爷,小...我想帮您!” 第36章 🔒设计掉包   饭桌上, 楚邪为尽地主之谊,也为了答谢穆少爷的解囊相助,特意带领手下去海边悬崖淘到一些新鲜海货。   穆清灵胃口寥寥,她舀起白粥慢悠悠喝着, 对眼前琳琅满目的海鲜大餐视若无睹。   坐在她身旁的镇南王许是见她情绪低迷, 竟然主动剥虾壳剔蟹肉, 又放在她碗内的白粥上,叫手脚慢了几拍的红绡看得目瞪口呆, 心想王爷在饭桌上对少爷大献殷勤,可是今晚又想爬上少爷的床了?   不一会儿, 饭桌上又添了一道新菜。   楚邪挺起胸脯, 咧嘴一笑,指着刚端上的一盆奇形怪状的海螺对镇南王介绍道:“王爷,此乃鹅颈藤壶,因形状像动物的爪子, 又被当地人称作鬼爪螺,别看它模样丑, 味道却是鲜美可口, 只可在退潮的时段才能采集上来。”   鹅颈藤壶生长在经年累月被海浪拍打的礁石上, 短短半个时辰退潮时间是渔民铤而走险采集藤壶的仅有时机。   采集鹅颈藤壶前, 渔民们需在身上缠绕住绳索, 让崖边的同伴将其垂落在锯齿状的岩礁上,再用随身携带的利器凿开石壁缝隙中的鹅颈藤壶。不仅如此, 渔民们还要时刻警醒拍打在岩礁上的浪花,稍有不慎就有被海浪卷走的危险。   就连轻功了得, 身手矫健的楚邪, 在半个时辰内也只能采集到两小筐鹅颈藤壶。   因此, 味道鲜美又奇货可居的鹅颈藤壶在大梁和东瀛都能卖出相当不菲的价格。   镇南王生于西北,对海货兴致不浓,不过见楚邪说此物甚是滋补,于是又亲手剥了几块藤壶肉递给穆清灵。   穆清灵商贾的小脑袋在看到这一大盆价值不菲的鹅颈藤壶后便开始转起来,她漫不经心张开嘴,咬过镇南王手上的藤壶肉,只觉入口指尖大点的鲜肉甘甜可口,不由点点头称赞道:   “我以往在宴会上也瞧见过此物,不过都没有楚兄今日采到的大,肉质也更差上一些。”   楚邪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明珠岛地势陡峭,海浪凶猛,礁石上的鹅颈藤壶也比其他海岛的大一些。楚某敢打包票,除了明珠岛,再也寻不到这么肥美的鹅颈藤壶。”   穆清灵双眸一亮,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在东瀛海岸口贩卖鹅颈藤壶,据我所知,东瀛王现下最宠爱的一位娘娘甚是爱食鹅颈藤壶。”   楚邪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我们...不是东瀛良民,没有资格在东瀛贩卖海货。”   “我有办法助楚兄得到东瀛的贩货商牌。”   穆清灵欣喜地一拍大腿,兴奋道:“不仅如此,我还要买断东瀛现有的藤壶,炒高鹅颈藤壶的价格,引得海王帮他们上钩!”   她转头看向镇南王,眉梢微挑,笑道:“王爷,我想咱们的计划可能要稍微变动一下,毕竟恶狗咬恶人的戏码,更精彩一些!”   裴明昭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他盯着少年狡黠明亮的眸子,又将剥好的藤壶肉放到他饱满的唇边,只见少年粉嫩的舌尖一卷,就将他指间晶莹剔透的藤壶肉卷入绛唇内。   穆公子不知,世间最甘甜鲜美的软肉,就在他身上。   “既然你有了计划,便大胆去做。”   裴明昭意犹未尽,又抓来一把鹅颈藤壶,不耐其烦地剥肉投喂眼前少年。   “穆少爷....要买断整个东瀛市场里的藤壶,怕是要很多银子。”   楚邪不是想打击穆少爷,只是因东瀛王室喜爱食用鹅颈藤壶,所以此物备受当地贵族喜爱,虽然产量稀少,但价格其高,哪怕扔出万金都填不满这个窟窿。   穆清灵得意一笑,对楚邪自信满满道:“楚兄放心,对穆某来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事!”   穆家出海的商船,有几艘随着楚邪驶来了明珠岛,其余的则继续驶向东瀛渡口。   穆清灵他们虽然被困在明珠岛内出不来,却可以靠着训练有素的海鸥传书下命。   穆家的商船刚刚驶进东瀛渡口,整个市场便开始热闹起来。   当日,在渡口贩卖海货的商贩都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大梁扬州首富,穆家老爷的怪病有法子医治了,但需要大量的鹅颈藤壶肉入药,穆公子为表孝心,竟要将整个市场的鹅颈藤壶重金购下。   一时间所有的商贩都朝着穆家的商船涌去。   十日过后,东瀛市场上的鹅颈藤壶居然被穆家采购绝迹了!再加上天气转寒,鹅颈藤壶愈加难以采集。东瀛王宫里连断了数日鹅颈藤壶的供应,最后东瀛王只得下令,放宽售卖鹅颈藤壶商贩的资质。   于是,五日过后,楚邪和穆清灵载着满满一船鹅颈藤壶登上了东瀛渡口。   通过市舶司里熟识的官员,穆清灵轻松地帮楚邪拿到了商牌。   楚邪不敢置信地翻弄着手中热腾腾的商牌,实在难以置信他跑上跑下,忙碌数年都不曾做成的事,穆少爷居然只花了半日的功夫就办妥了。   难怪镇南王会对此人另眼相看,不惜放下身段,对穆少爷关怀备至。   楚邪让手下将他们这几日在明珠岛上采集的鹅颈藤壶摆出来,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专门负责为东瀛王室采买食材的藤主司便得到风声,急吼吼地杀了过来。   “谢天谢地,今个儿总算有售卖鹅颈藤壶的商贩,快,都给我装起来,大王和平娘娘这段时日就惦念这口呢!”   楚邪看向喜眉笑眼的藤主司,犹豫再三,小声报出穆清灵反复叮嘱他的卖价。   “什么?五百两一斤,你他娘的可是脑袋被海水泡傻了!”   藤主司听完楚邪的报价,吓得心惊肉跳,这才看清摊位前的俊俏青年是个眼生的货主,不由板起来呵斥道:“我是为东瀛王室采买食材的主司,你居然敢坐地起价,我以前怎么没瞧见过你?拿出商牌让我看看。”   楚邪果然没有经商的天赋,三言两语间便被对方说的短了气场。   藤主司看过楚邪递来的商牌,冷哼一声:“原来打东海那边来的新贩子,难怪这般不懂规矩,我...”   “哎呦...这不是藤主司嘛?许久未见,藤主司变得愈加伟岸了,穆某差点儿没认出来。”   眼见着楚邪要顶不住了,穆清灵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藤主司瞧见春风满面的穆家少爷摇着扇子走来,不由眉心一跳。   东瀛采买司无一人不认识扬州穆家少爷。   穆家这几年为王宫提供的茶叶和绸缎深受王室贵族追捧,宫中的娘娘们都以能穿上扬州穆家最新款的绸缎引以为傲。今年穆公子送进宫的螺子黛还让几位娘娘差点儿打起来。   但也是因这位不吝钱财的败家公子哥儿,才将东瀛鹅颈藤壶的价格炒高了十倍有余。   他急忙用胖墩墩的身子挡住几筐鹅颈藤壶,眯眼笑道:“穆公子还未离去吗?”   穆清灵收起手中的聚骨扇,面带惆怅道:“神医说鹅颈藤壶的分量还少点,让我再采购一些回去,咦,藤主司身后的可是新鲜的鹅颈藤壶?”   楚邪瞧见穆少爷对自己眨巴眨巴眼,立马点点头道:“正是小人从明珠岛采集来的鹅颈藤壶,五百两一斤。”   “真便宜!”   穆清灵绕过藤主司,一面用扇柄敲打着手心,一面感叹:“这批鹅颈藤壶比我之前收购得更大一些,想来入药的效果也会更好。”   藤主司肥胖的脸颊情不自禁抽动了两下。   上峰直言,他今日若不能将鹅颈藤壶送进王宫的御膳房,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怎奈眼前卖货的不是东瀛人,买货的也不是东瀛人,他这一身官威无处施展,只好干巴巴笑道:“穆公子,正所谓先来后到,既然是我先瞅准了这批货,你还是去别的摊位上看看吧。”   说完,藤主司也顾不上讨价还价了,直接让人将楚邪船中的百斤鹅颈藤壶装起来运走。   只是等到结算的时候,他却犯起了难。   王室采买的结算手段有多种。   一是直接结算金银或银票。二是折科,就是以物易物。三是授官,就是商贾白送给王室货物,东瀛王赐予商贾不同等级的官衔。   藤主司得知眼前年纪轻轻的青年乃是明珠岛的大当家,再见他提供出的鹅颈藤壶品质上乘,想着不如借机收揽此人,也方便日后源源不断从他这进货,于是提出授官的结算方式。   没想到人人得而求之的选项却被楚邪一口回绝,直言自己散漫惯了,只想在海上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可藤主司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楚邪又死心眼儿今日就要结算。二人僵持不下时,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穆家少爷突然开口建议道:“那你们二人不妨折科啊!”   藤主司一拍脑门,心想还是穆家少爷脑子转得快,他屁颠颠找到市帕司的主司问了话,得到消息后又急忙折返回来,冲楚邪和蔼一笑:   “你不是说着急拿银子去买大米和布匹给岛上的渔民,巧了。三日前大梁世子到了几艘货船抵凑他购买的东海明珠,我瞧见文书上写着米面千旦和精棉两船,不然就拿这三船货物折算你的鹅颈藤壶,还免得你被二道贩子赚了其中的差价。”   穆清灵和楚邪二人暗中交换眼色,楚邪似是颇为满意道:“那就有劳藤主司帮我们尽快办下手续,我明日还要去别的海岛采买药材。”   藤主司忙不迭点点头,又去忙着同市帕司的官员沟通,终于赶在日落前,将三艘以物相抵的货船翻了出来。   楚邪也不劳动市帕司的人帮忙,直接唤手下弟兄们将三艘货船上的木箱装到自己船上,按下手印扬长而去。   藤主司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想这位年轻人不甚精明,都不开箱验货便急哄哄地装船走人,若是箱中货物缺斤短两该如何认识好。   他正想对穆家少爷感叹几句,这才发现从头到尾一直在看热闹的穆少爷也不知去哪了? 第37章 🔒深入虎穴   飞剪船在海上全速行驶, 楚邪难以置信看向甲板上堆砌成山的木箱,似是还没从迷瞪中醒过神来。   最后还是穆清灵淡定唤人撬开木箱,拨开箱底掩藏的杂草,从中拎出一柄沉甸甸的长戗。   刀锋寒气逼人, 发落即断, 若是落入海王帮手中, 不知又要染上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穆少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楚邪好奇问道, 他现在算是彻底服了这位年纪虽比他小,但一肚子鬼主意的穆家少爷。   “等。”   穆清灵淡然答道, 将手中长戗又丢木箱中。   “等?咱们就干等着, 为何不拿着这些上好的兵刃砍了郑家两兄弟的脑袋!”   楚邪摩拳擦掌恨恨道,他盼这一日,已然盼了许久,如今突然得到数不清的军械, 只想领着兄弟们人手一刀,杀向海王帮所在的骷髅岛, 将那些鱼肉百姓, 贩卖妇孺的畜生们剁碎了扔进海里喂鱼。   得知楚邪的想法, 穆清灵露出神秘一笑, 抬起扇柄敲了敲他的硬脑袋笑道:“制敌之道, 不费一兵一卒才是上上策。”   见楚邪露出不解的神色,她进一步解释:“如今海王帮急需的军械在咱们手中, 他们得知消息后定不会让咱们安然返回明珠岛,不过这样也好, 总要见面谈一谈, 才能开始布下一局的棋。”   正如穆清灵所料, 几日后,他们一行人的船只还未抵达明珠岛,就在半路上遇到了数十艘海王帮的战舰,如狼似虎地朝他们急速驶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二当家郑石斤站在高高的船桅上,肩膀上还立着一只白羽鹦鹉,他向楚邪高声喊道:   “楚小弟,你从岛上抢走的女人玩够了没,若是玩腻了,郑某又得了一批新鲜货色,楚小弟可有兴趣随我去骷髅岛上挑选一二。”   楚邪双拳紧握,眸中燃起一团烈火,冷声道:   “我看郑二当家是山狐狸给飞龙拜年,没安好心!不就是盯上了我新购来的米面和布匹。老子今天就算将船砸沉了,也不会便宜给你!来人,将火硝石抬来,咱们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郑石斤听闻楚邪的话后,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来楚邪他们还没发现箱中的秘密。他哈哈大笑:   “楚小弟真会开玩笑,咱们两帮派小打小闹这些年,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大哥与我都敬你是条铁血汉子,有心结交。你看,偌大的东海无主,只有咱们两个帮派说得上话,咱们又何必龙虎相斗,不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对对,常言道和气生财,我觉得郑二当家的话十分有道理,楚大哥你莫要钻牛角尖,非要独坐东海老大。再说,小爷同你说好去明珠岛采买鹅颈藤壶,定金都给你了,你现下却要给我炸船,小爷我可不会凫水!你知道小爷我的命有多金贵吗?”   郑石斤窄小的三角眼微微眯起,冷眼打量楚邪身旁突然开口的小白脸。   似是察觉出郑石斤不善的目光,穆清灵展颜一笑,双手抱拳道:   “鄙人乃是大梁扬州的穆家少爷,为父千里寻药,得知楚当家岛上的鹅颈藤壶品质上乘,于是上了他的船,正要前往明珠岛。”   说到此,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那想到东海这般的乱,你们两个帮派的恩怨,切莫牵扯上我啊!穆爷我最不差钱,你们谁能将我平安送回大梁,我愿奉上黄金万两以做酬谢!”   郑石斤自然听过穆家的大名,而且他从东瀛官员口中得知,就是眼前这位散财童子将鹅颈藤壶炒得翻了十倍,才阴差阳错下让市帕司官员将梁世子藏着军械的几艘货船以物抵物,最终落入楚邪这个不定时炸药的手中。   三日前他抵达东瀛渡口,准备通过熟识官员将梁世子那几艘船神不知鬼不觉拉走,没想到被人告知那几艘船已被采买司的人折科给他人了。   收到消息的郑石斤大吃一惊,急忙打听买走货的人是谁,得知是楚邪后,他立马传信给大哥,速速从骷髅岛调来了十艘战舰守在明珠岛附近。   还好楚邪并没发现货物中的秘密。   “穆少爷说得对,和气生财。我知楚小弟最近急需购入药材,要知东海所有药铺都归郑家所有,若是没有我大哥松口,你一粒药渣都别想买走。”   郑石斤话锋一转,和气笑道:“如今镇南王麾下水军频频打压我们海王帮,若是海王帮垮了,镇南王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们铁鲨帮,因此...大哥想请楚小弟随我到骷髅岛一叙,看看咱们如何联手,对付眼前大敌啊!”   楚邪似是被郑石斤的话打动了,他思忖片刻,终于点点头。   “我可以同你前去,不过这三艘船不能驶进骷髅岛,并需在船上安置我的人手,若是你们有歹心,我就点燃火信放出信号,让手下炸了这三艘船!”   郑石斤含笑的三角眼不禁抽动了两下,心想楚邪何时生出了这些心眼子?怎奈现下被人捏着七寸,只得应下了他的要求。   与楚邪一同登上海王帮战舰的还有穆家少爷。   要说穆家少爷也是惜命,生怕他们这厢谈得不妥引得楚邪狗急跳墙炸船,所以赖着楚邪带他一同前往骷髅岛。   在下船时,郑石斤故意给手下一个眼神,手下领会二当家的意思,暗中伸出脚,将好奇张望的穆少爷绊了个大跟头。   “穆少爷,你且注意着脚下,骷髅岛上的路可不比扬州城平坦。”   见穆少爷不会武功,真就是个脸皮白净的酒囊饭袋,郑石斤嘴角噙着冷笑,意有所指道。   只见穆少爷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嫌弃地弹了弹身上的泥土,复又迫不及待冲郑石斤问道:   “穆某刚刚听二当家说岛上来了一批新鲜货色,扬州的花街柳巷被镇南王都快管成了尼姑庵。小爷我憋闷许久,今个定要寻些快活!”   穆少爷顿了顿,神色得意道:“二当家可知我在扬州买下了玉兔斋,正打算改成最大的花楼,届时需要鲜嫩货色,或许还能从二当家手中进些货。”   想不到模样不阴不阳的穆少爷还是个好色之徒。   不过倒卖花奴向来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穆家又是个不差钱的,想到丢了余铁嘴这条销赃的暗线,若是能重新拾起穆家这条门路,用来出手抢来的姑娘,倒是不错的买卖。   想到这里,郑石斤眉眼中的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笑道:“穆公子放心,宴席上我定会安排最鲜嫩的姑娘给你品鉴一二。”   骷髅岛极大,楚邪一声不吭,跟在相谈甚欢的二人身后,他悄悄看向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穆少爷,不由好奇此人真正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有在人前展露过?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一行人总算抵达了岛中心,也就是海寇们日常居住的场所。   海王帮的城楼依山而建,用得还是颜色较深,质地坚硬的墨砖建造,远远看去,像是趴在山峰上的巨大怪物,张开大嘴,不怀好意迎接他们的到来。   穆清灵看向高耸入云的城楼,感叹道:“贵帮的防御塔楼视野开阔,若是站在塔顶,定能将方圆数海里的风吹草动收入眼中。”   郑石斤颇为骄傲颔首道:“镇南王四年前曾数次想要攻岛,都被我们及时察觉并击退。如今我们在岛四周安置了投石车,若是那个龟孙儿不识好歹还要登岛,小爷不介意给他点苦头尝尝。”   楚邪听到郑石斤出口辱骂他心中敬仰的王爷,十分憋闷,正要出言反驳,突然听到穆小公子感同身受道:   “二当家所言极是,镇南王这个龟孙儿太狂妄了,不过在西北打了几场胜仗,便不知东海水有多深,竟赤足敢趟进来。若是海王帮和铁鲨帮联手,我看他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   郑石斤似是很满意穆公子的上道,眯起三角眼放声大笑,将他们请进了大堂。   大堂内,烛火照得明亮,穆清灵一眼就看见坐在正厅紫檀木太师椅中的中年男子。   男子耷拉的眼皮下闪出精光,一寸寸扫过厅刚刚进来的二人,手中不紧不慢把玩着紫玉睚眦玉坠,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穆清灵被男子如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仿若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洞悉内心的秘密。   “大哥,小弟将楚兄弟带来了,至于他身边这位,便是扬州赫赫有名的穆家少爷。”   说完他又对穆清灵介绍道:“座上的就是我们海王帮的帮主,郑某的大哥,郑万斤。”   “久仰郑大当家威名,今日一见,我观大当家天庭饱满,龙凤之眼,伏犀贯顶,头角峥嵘,两眉更是双飞入鬓。种种五官,都昭示着郑大当家有着帝王之相啊!”   中年男子似是被油嘴滑舌的穆少爷逗得开心,桀桀一笑,声音如破损的风箱一般沙哑:   “远道而来即是客,来人,给两位小兄弟上坐!”   穆清灵听到郑万斤粗糙如砾石的声音,这才注意到男子脖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整条扭曲的疤痕贯穿喉间,显然他的声音便是因此伤,听上去才这般可怕。   “穆少爷似乎对我的箭伤很好奇?”   穆清灵陡然一惊,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薄汗,她白着脸讪讪一笑:   “我听闻郑大当家武功盖世,乃是海中蛟龙转世,所以心中好奇是何人这么大胆子,居然伤了大当家。不过,海王帮的兄弟们嫉恶如仇,想来为非作歹之人已被沉海了。”   “让穆少爷失望了,此人还活的好好的,正是你们扬州城的主人——镇南王。” 第38章 🔒詹氏后人   “咳咳。”   郑万斤说完话, 立刻喝了两口烈酒压下旧伤传来的阵阵痒意,男子似是回忆起当年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一箭,眸底迸出滔天的恨意。   穆清灵没有搭话,心想她抱上的大粗腿树敌也闷多了一些, 她随便走两步, 就能碰到个王爷的旧仇人。   还好郑万斤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 穆清灵与楚邪落座后,郑家兄弟围绕着楚邪新购入的三船货物旁敲侧击。   楚邪谨记穆少爷对他的叮嘱, 在关于货船的问题上装傻充愣。听到郑石斤表示最近骷髅岛上的余粮也不够了,想要用药材和金银和他交换货船上的粮食。   楚邪这几日在穆清灵身边耳濡目染, 初显奸商品质, 不仅对郑石斤提出的金银和药材狮子大开口,还索要两艘桨轮船作为补偿。   面对如饕餮一般贪得无厌,时不时便张口恐吓要放火信子炸船的楚邪,郑石斤气得差点掀起了桌子。   最后, 郑万斤拍拍跳脚的二弟,压低声道:“军械难得, 咱们不缺战舰, 唯有得到兵器, 才有把握击败镇南王麾下水军。”   郑石斤听到大哥的话后, 火气稍减, 灵台也清明了一些,最终咬咬牙应下楚邪提出的要求。   事情谈妥, 便到了男人们畅享酒肉的环节。   不一会儿,便有海寇带着几位玲珑有致的女子来到大厅。   “穆少爷有所不知, 我养的这只鹦鹉有识美人的本事, 不如让它帮着你挑选一位女伴。”   郑石斤面露得意之色, 他拍了拍肩头的白羽鹦鹉呵道:“去,帮穆少爷选个最漂亮的美人!”   白羽鹦鹉听话地展翅而飞,在几位女子身边盘旋了几圈,又突然朝着穆清灵飞去。   百羽鹦鹉最终落在穆清灵肩头,开口叫到:“美人,美人!”   穆清灵神色自若,一面摇晃着聚骨扇,一面笑着从盘中挑拣出几粒花生,喂进鹦鹉口中。   “哈哈哈,穆公子模样生得俊俏,就连我的鹦鹉都觉得你比场中的美人还漂亮!”郑石斤抚掌大笑,待嘲弄够了眼前的公子哥,又道:“来者是客,穆公子不妨先选!”   “就她了!”   穆清灵突然合上扇面一拍掌心,指着其中一位柳眉倒竖,杏眼怒瞪的女子说道。   “哈哈,穆少爷的眼光果然毒辣,詹姑娘可是我们岛上有名的朝天椒,不知穆少爷有没有本事吃得进嘴里。”   穆清灵心念一动,詹这个姓氏无论在大梁还是东海都十分罕见,莫非此女会是造船世家詹氏的后人。   “小爷我打小就喜欢骑野马。郑兄,咱们二人不妨打个赌,若是詹姑娘今晚愿意服侍我,便让出你的屋子容我和詹姑娘共度春晓一宿,如何?”   郑石斤闻言,冷冷一笑。   穆清灵没有猜错,厅内横眉冷目的詹姑娘名叫詹妙娴,年方十八,正是造船世家詹氏的后人。她的祖父詹天易有着卓越的造船技艺。   四年前,海王帮被镇南王打得逃回老巢。蛰伏期间盯上了善于造船的詹氏后人,于是他们将詹家人掳进骷髅岛。郑石斤还用詹妙娴的性命威胁詹天易为他们造出失传已久的桨轮船,   詹天易为保外孙女的性命,只得昧着良心为海寇办事。   这四年期间,郑石斤一直觊觎詹妙娴的美貌,怎奈大哥警告他不可打詹妙娴的主意,否则詹天易盛怒之下不会再为他们做事。   郑石斤张了个心眼,收买了詹天易身边做工的学徒,让他在暗中偷学詹家的造船技艺   前段时日,那位偷学技艺的学徒终于成功造出第一艘桨轮船,郑石斤便迫不及待将詹天易关押起来,本想以此逼迫詹妙娴就范。只可惜詹妙娴性子太烈,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顺服于郑石斤。   今夜郑石斤特意让手下将詹妙娴带到正厅,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好折断她的一身傲骨。   没想到詹妙娴刚刚亮相,便被同是好色之徒的穆家少爷看上,听到穆少爷大言不惭之词,郑石斤不由冷笑:   “若是穆少爷输了呢?”   楚邪看向桌旁气定神闲的穆少爷,忍不住冲他猛地使眼色,提醒穆公子收一收他的色胆,莫要落入郑家兄弟圈套中。   没想到穆公子对他的提醒视而不见,反倒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   “任凭郑兄处罚!”   “好!既然穆小弟是爽快人,那咱俩就立下赌约。嘿嘿...我在骷髅岛东面的浅滩圈养了几只虎鲨,专门清理犯错事人的尸身。若是穆小弟输了,郑某也不难为你,不如放你进浅滩里陪虎鲨凫上一炷香的时间。”   “好,一言为定!”   詹妙娴听着宴席上两个男子拿她做赌注的诨话,面无表情。她悄悄紧握手中的发簪,任凭海寇将她推搡至那位眉清目秀的公子身边。   “詹姑娘,可要先喝一杯温酒暖暖身子?”   男子声音低哑,容貌出尘,笑起来更是明眸皓齿,清澈的眸子淡淡看向自己,与郑石斤色眯眯盯着她的眼神截然不同。   只可惜...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色坯子!   想到此人大言不惭说自己会主动侍奉他一度春夏,詹妙娴厌弃地扭过脸去。   只不过身旁男子的脸皮甚厚,居然主动凑过来,詹妙娴正欲举起手中发簪划对方个满脸花,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看似瘦弱的男子身上力气还挺大,用力一扯,便将她扯进怀中,男子温润的朱唇抵在她耳畔轻声道:   “詹姑娘且配合一下,我可没本事吃了你!”   詹妙娴惊讶地瞪大了杏眼,呆楞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可方才贴在她耳畔的声音宛如娇莺初啭,定是个女子无疑。   穆清灵展颜一笑,从发愣的詹妙娴掌心中抽出金簪,又抬手插在她发鬓上,接着顺势搂过她的纤腰,冲对面干瞪眼的郑石斤挑眉道:   “詹姑娘的纤腰让穆某不由想到扬州弱柳,正所谓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郑石斤心中暗骂狗屁书生真他娘的酸腐,更恨詹妙娴眼瞎,居然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方才他可看得清楚,詹妙娴袖中藏有金簪,本以为她会向对待自己一般,不要命地将穆家小白脸扎成血葫芦。没想到这个小娘皮被穆少爷碰了几下身子,便像一滩春水似的瘫软在人家怀里。   他娘的,这种有眼无珠的女子,不要也罢!等他随大哥攻入扬州城,什么样的美人抢不到?   郑石斤恨恨饮下一海碗烈酒,对穆清灵冷哼一声:“老子愿赌服谁,今日你就带着詹姑娘在我房中快活!”   穆少爷也是个色急之人,闻得此言,迫不及待便拉起詹妙娴走人,口中还直呼春宵一刻值千金,气得郑石斤脸都绿了!   “穆少爷....”楚邪见穆清灵真要拉着詹姑娘离去,心中大急。   “楚兄不必等我,你一会与二当家换完船上的货便可离去,岛上美人这么多,我总要多快活几日,省得回到扬州放不开手脚。”   说完,穆清灵头也不回,拉起詹妙娴,在海寇的带领下径直超山上阁楼走去。   入了郑石斤的屋中,穆清灵遣退上前伺候的下人,嚷嚷着要詹姑娘亲自服侍她沐浴更衣。   待屋中只剩下她二人,詹妙娴羞红着脸挣脱开穆清灵的手掌,她瞪大杏眼,狐疑地打量起对方脖间凸起的喉结,低声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穆清灵神色自若,淡淡道:“在下年幼时学过口技,方才模仿了家妹的声音。”   詹妙娴的俏丽迅速由红转白,以为自己被眼前鬼话连篇的男子哄骗进屋,正欲再拔下发鬓上的金簪,却见对方突然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示意她不要出声,又将她拉扯进寝室。   “詹姑娘,我受镇南王之命,来骷髅岛搜查郑家兄弟与大梁官员勾结的证据,你在岛上居住多年,可知晓其中内情?”   詹妙娴半信半疑看向黑暗中的男子,见他神色肃然,不似在拿自己寻开心。   镇南王的名号对海寇们虽是催命的阎王,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定海神针。   “公子你...可否救我祖父出去?”   “当然可以,王爷今夜会派亲卫潜入岛上查探,你将祖父被关押的位置画个地图给我。”   詹妙娴心生期望,于是对穆清灵详细道明她知晓的内情。   因为郑石斤觊觎詹妙娴的美色,不时在她面前自吹自擂,说海王帮之所以能在东海横行无阻,全是因为他和大哥每年给大梁官员送去不菲的孝敬钱,从而让扬州水军对他们的烧杀掳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自打镇南王接管扬州水军后,整顿军纪,最近更是频频派水军在海上巡逻,一经发现海寇的行踪便穷追不舍。   海王帮这几年养精蓄锐,又胁迫詹妙娴的祖父为他们打造出一批全新的战舰。正想在海上大显身手,称霸东海,没想却遭到扬州水军频频打压。   恰在此时,那位大梁官员找到郑家兄弟二人,说愿意贩卖给他们大批军械,希望海王帮得了新武器,可以将胆子放大一些,直接攻入扬州城。   若是扬州城沦陷,镇南王难逃其责,梁帝得知消息定会褫夺他的官位,收回他手中兵权。   詹妙娴又说,她知道郑家兄弟同大梁官员沟通的书信和账本都存放在郑万斤书房中。   有一次她前往郑万斤院中送造船图纸。见四下无人,便好奇走进书房,却被突然出现的郑万斤呵斥出来,若不是郑石斤开口求情,她险些被郑万斤丢进浅滩鲨坑。   后来,她从喝醉的郑石斤口中得知,他大哥书房内放着重要机密,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寻常人不得踏入。   还有,骷髅岛上每隔数月会有一位神秘客人造访,她曾听郑石斤唤此人为赵大人。   穆清灵听闻詹妙娴的话后,不由拧起了眉心。   赵大人?她突然灵光一闪,此人莫非是鹏靖元手下的赵隋。   如此说来,詹妙娴口中的大梁官员...定是鹏靖元无疑!   郑石斤胆敢将詹妙娴的祖父扣押起来,说明海王帮在军舰上已然准备妥当,若是再得到鹏靖元送上的军械,便会迫不及待攻入扬州大开杀戒。   岛上守卫严密,房屋错杂,镇南王手下的亲卫恐怕寻不到此地。听詹妙娴提及郑万斤的书法就在隔壁,穆清灵思索再三,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第39章 🔒假戏真做   守在屋外的海寇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 转头看见穆少爷一脸不耐烦迈出门坎。   屋内,隐隐传来詹姑娘委屈的哭声。   “僵硬得如同死鱼一般,甚是无趣。小爷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解风气的女子,真晦气!”   穆清灵说完, 冲侍海寇起下巴, 道:“带我去找郑二当家。”   海寇知道穆少爷乃是帮主宴请的贵客, 于是笑道:“二当家正在岸口验货,要不我带您前去岸口。”   穆清灵点点头, 跟随在海寇身后。   只是在快出院子的时候,穆家少爷突然一脸痛苦捂住肚子, 嚷嚷着自己在晚宴上海货吃多了, 要出恭。   没办法,海寇见穆家少爷仿若马上就要拉出的模样,只能就近将他带进郑大当家的院中,并反复叮嘱他用完茅房就出来, 万不可乱走,如果去错了地, 可是要被郑大当家扔进鲨鱼坑里的。   穆清灵胡乱地点点头, 在迈进茅房后骤然收起痛苦的面色。她撩开衣摆扎进腰带里, 小心翼翼翻过透气的小窗, 身子紧贴着砖墙, 蹑手蹑脚向詹妙娴提到的书房走去。   与此同时,曲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穆清灵环顾四周, 发现周围竟无假山或灌木丛用来躲藏的地方,耳听着脚步声马上就要拐过复廊和她迎面相撞。   突然, 她的肩被黑暗中伸出的手握住, 穆清灵闻到骤然袭来的奇楠香, 于是放松下身体,任由黑暗中的人将她拎起来。   感觉身子一空,转瞬又落在地上,穆清灵这才发现她头顶上还有一层连廊。   直到楼下脚步声逐渐远去,穆清灵回过头,对隐在黑暗中的男子展颜一笑:   “我都快不记得被王爷救过几次了?”   裴明昭盯着怀中少年。   月光清冷,落在少年眸底却似有了温度,随着他眉眼弯起的弧度闪着夺目的光彩。   原本想斥责他的胆大妄为,竟敢背离原本计划与楚邪分开,可是嫌自己小命太硬!   只是满腔的斥责之言在触及他水汪汪的眸子后愣生生卡在喉头,最后只不温不火道;“以后不虚再轻举妄动。”   穆清灵浑不在意镇南王的叮嘱,迫不及待道:“王爷,我知道郑家兄弟与鹏靖元勾结的证据藏在哪!”   她趴在镇南王耳边,将詹妙娴的话逐一转述,最后掏出图纸,恳求王爷想办法将詹妙娴和她祖父救走,如今这祖孙俩对郑家兄弟已然无用,留在骷髅岛只能任人宰割。   裴明昭吹响虫鸣暗笛,唤来周围隐藏的亲卫,将图纸交给亲卫去解救詹妙娴的祖父。   随后他转身看向穆公子,想了想,决定还是将他带在身边最踏实。   “搂紧我。”   穆清灵本想拒绝,没想到镇南王花话音刚落就抱起她跃上屋檐,开始飞檐走壁起来。   骷髅岛上的房屋依山而造,屋檐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隐约还能听到海浪拍击在礁石上的声音,穆清灵只垂头看了一眼,腿肚子就开始抽起了筋,当下也顾不得被紧拥的男子发现身上破绽,双臂紧紧扣在镇南王脖上。   裴明昭垂眸看向吓得双眼紧闭的少年,不由轻轻一笑,揽在曼妙腰身上的铁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二人便绕过夜巡的海寇,顺路进入郑万斤的书房。   透过从窗轩洒进的零星月光,穆清灵跟在王爷身后,穿过堂屋,走进寝室对面的书房中。   没想到郑万斤居然是个博览群书之人,高高的紫檀木博古架上堆满了拓印的兵书。   只可惜二人翻遍了书册,甚至是一旁的多宝格柜,都没有找到账本或是书信。   伸着脖子翻找了半响,穆清灵有些累了,她坐在桌案前的太师椅上,单手托腮环顾书房内的家具,想着她若是郑石斤,会将至关重要的书信藏在何处。   既要隐秘,又有方便随时获取,以备在紧急情况下迅速转移。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墙角的玉镂雕松鹤香筒上,缓缓皱起眉头。   为了净化屋内浑浊的空气,富贵人家常常会在寝室中置放香筒,香筒通常约七八寸长,以檀木作底,以铜作内胆,置香料焚于其内。   若是房内时常焚香,衣衫和纸张就会沾染上淡淡的香气。   穆清灵随手抽出架上的一本书册,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除了淡淡的墨香,毫无其他香之气。   她快步朝墙角的香筒走去,提手一拎,便觉入手的分量古怪。   待拆开香筒顶端的扣口,伸手往里掏去,果然摸出一叠捆绑好的书信。   “王爷,我找到了!”   兴奋之余,穆清灵的声音未免大了一些,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只鹦鹉的叫声。   “有人,有人!”   糟糕,是郑石斤那只白羽鹦鹉!   穆清灵暗骂倒霉,迅速将书册和账本揣入怀中。她正要拉着镇南跑路,没想到王爷却淡淡道:   “晚了,郑石斤和他的鹦鹉形影不离,守在门外的海寇听到动静都进来了。我先出去将他们引走,你找好机会翻墙出去,东岸口有停靠的船舶,吴影守在船上,上船后你们直接回扬州,本王自有办法脱身。”   王爷怕是高看她的本事了,适才二人过来的路上,她发现郑万斤的院子建在山顶最高处,墙外就是悬崖峭壁,她若是在翻墙时腿脚稍稍一抖,再落脚应就在阎王殿了。   穆清灵相信说书人口中镇南王夜闯敌营斩取敌将首级的英勇事迹,但故事中的王爷身旁有吴影或是楚邪这等高手如虎添翼,而不是她这种连墙头都翻不利落的小兵喽啰拖后腿。   所以,王爷说他有脱身的法子,她还是有些不信的。   “王爷,小人还有一计,就是要再次...委屈您了。”   话说郑石斤与楚邪交换完船上的货物,又查验箱中的军械并无异样,不由心情大块。   正所谓情场失意,仕途得意,虽被穆家少爷抢走他垂涎多年的詹妙娴,但最终顺利拿回三船兵器,   郑石斤挑拣出一位会伺候人的美人,打算快活一夜。   只是在他经过大哥的院前时,肩上的白羽鹦鹉突然展翅而飞,一头扎进大哥的院子里。   他正想唤人将鹦鹉寻回来,突然见到鹦鹉对着书房的方向喊道:“有人!有人!”   大哥在楚邪离去后,便前往大堂会见鹏总督派来的亲信赵隋,商议何时攻入扬州城,此刻断然不会在书房内。   郑石斤脸上一寒,他果断推开身边的美人,对身后的亲信下令:“将院子围起来。”   郑石斤手持短剑,缓缓走至门前,高声喊道:“大哥,是你在里面吗?”   他侧耳倾听,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当下不再犹豫,一脚破开房门,冲了进去。   “叮咣”一声脆响。   一盏剔红花鸟纹瓶不偏不倚,摔在郑石斤身前。   同时,寝室内的红烛燃了起来,房中霎时间一片明亮。   紫檀嵌云石屏风后影影绰绰显露出两个交缠的人影,其中居于上方的人影似是转过身来瞪着闯进来的人,怒然道:   “老二,睡了詹姑娘的穆家少爷在隔壁,你跑进我屋中来做什么?”   这如同破损风箱一般独特的沙哑声调,正是他的大哥郑万斤无疑。   郑石斤目瞪口呆,这才瞧见屏风上还搭着男子退下的黑色外袍,他面带狐疑问道:“大哥...你不是在大堂里陪客人吗?”   屏风后的人影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赵隋已经走了。”   郑石斤顿时收起疑心,为了避人耳目,赵隋的名字只有他和大哥才知晓,平日中对外都称其为赵大人。他讪讪一笑:“原来大哥同我一般,都想在战前抓紧时间快活几日,那小弟就不打扰大哥了。”   只不过他还是好奇,大哥自从被镇南王一箭险些射穿脖子后,许久未曾近过女色,满心只想着复仇。   今夜究竟是那位道行深厚的千年精魅惹得大哥上火,刚刚同赵大人商议完事,就急不可待折回屋与其颠鸾倒凤上了。   似是察觉出他好奇的目光,屏风后的影子突然俯下身对躺在罗汉床榻上的女子一通乱揉胡亲。   “杵这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听到大哥不耐烦的呵斥声,郑石斤也觉得自己的冒失之举委实有些扫人兴致,于是打着哈哈退了出去。   待屋外恢复了清净,穆清灵正要要从“千年精魅”身上跳下来,却被他牢牢按住。   “他们还没走远。”   男子声音沙哑,漆色眸子凝视着他身上桃花玉面的少年。   因为屋中没有郑万斤的衣裳,镇南王只得将夜行衣脱下搭在屏风上,还好郑石斤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屋内的美人身上,倒是未曾注意那件衣裳不是他大哥的。   少了外袍在身,再加上方才穆清灵胡乱揉搓的那几下,镇南王贴身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纠结又坚实的胸膛,这道香艳景色一路延续至男子线条优美的腹肌上,在明亮烛光下泛着迷人的色泽。   穆清灵忍不住盯着身下男子袒露的一抹春色,内心感叹女子究竟与男子不同,她再怎么练也不能将胸前的二两肉变成硬疙瘩。   见好色少年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巧的鼻尖在光影下弯起一道狐媚的弧度,裴明昭喉头微滚,只觉他掌心下的腰肢是如此柔软。   “好看吗?”   听到身下男子的问话,穆清灵呆楞片刻,随即溢美之词脱口而出:“王爷阳刚之气十足,矫健身姿堪比传说中的战神蚩尤、后裔之流,着实让小人艳羡不已,我要是能有王爷万分之一的英姿,定然....”   只可惜还没说完,她顿觉天旋地转,定下神后,发现二人的位置已然调换过来。   男子身上霸道的气息紧紧压迫着自己,使得穆清灵身上的血液不禁涌上头顶。   却不知她此刻腮晕潮红的模样在男子心中有多么撩人情致。 第40章 🔒满载而归   穆清灵本以为镇南王定会问自己, 为何她能将郑万斤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就连郑石斤都被蒙骗过去。   由此再进一步生疑,她平日里的声音是否也在作假?   怎奈当下事态紧急,为了保全小命儿, 穆清灵顾不得藏私。   可没想到镇南王非但没有质疑她会口技一事, 反而风马牛不相及问上一句:好看吗?   穆清灵呆楞半响才明白, 王爷这是在问自己,他袒露的身体好看吗?   卫玠之颜, 蚩尤之身,谪仙之姿, 明晃晃袒露在她眼前。   这等旖旎风光, 当真是美不胜收!   不过穆清灵准备好解释自己何时习得口技的说辞,却一时间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想到她曾在王爷面前承认自己断袖之事,穆清灵不由怀疑王爷莫非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她自然流露出猪八戒瞧见嫦娥仙子春光乍泄的痴色, 对镇南王毫不吝惜地一通赞美。   可惜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力大无穷的“嫦娥”仙子压下身下。   “八戒”粉嫩的脸颊霎时间烧得比红孩儿的肚兜还要红艳。   “你平日里...也是这般同你的龙阳君嬉戏?”   龙阳君是战国时代魏王的男宠, 传说其容貌比女子还要明媚妖娆, 深受魏王宠爱。故此, 后来世人都用龙阳君的称呼形容断袖男子之间的伴侣。   想到少年刚刚在他脸上胡乱落下的吻, 仿若不谙世事的孩童像母亲索要糖豆般纯真无邪, 青涩稚嫩的毫无技巧可言。   可是在故意敷衍自己?   不知为何,穆清灵总觉得镇南王此刻面色有些不善, 她迟疑片刻,模凌两可道:   “小人断袖之事一直瞒着家中人, 因此...平日里只敢在心中揣摩, 还未真正交往过龙阳君。”   听到她的胡编乱扯, 眼前的镇南王却突然咧开嘴笑了。   男子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庞,骤然一笑,仿若暖风拂过冰面,天山雪莲吐出嫩蕊,春光明媚。   穆清灵被王爷爽朗的笑容恍得略有失神,她听到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本王愿对你传教一二。”   她还没琢磨透王爷话中的意思,却见近在咫尺的男子突然低下头,目标明确衔住了她的....   穆清灵惊讶地撑大了眼,男子半阖眼眸子让人看不清其中情愫,浓密睫毛随着他的索取一下下划在她的鼻梁上,痒痒的。   同时,她的身上也似被电鳗咬了一口,酥酥麻麻。   二人前两次的纠缠,一次是在香刹寺中了迷香后,神智不清的天雷勾地火。   另一次,则是在玉兔斋误打误撞的逢场作戏。   而今日这次,眼前男子带了十足的诚意,穷追不舍的同时又温柔相待,就连她身上厚厚的束衣也阻挡不住男子身上滚烫的温度。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穆清灵仿若置身于一个大蒸笼,闷得她脑中发懵,险些忘记二人正在危机四伏的海寇老巢。   突然,门外响起刺耳铜锣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穆清灵趁机挣脱男子无休无止的纠缠,她深深吸了口气,急急道:“王爷技艺了得,小人受教了,只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走为妙!”   裴明昭坐起身,袒露的肌肤因体内蹿腾不止的火焰,隐隐透出潮红,他看向罗汉床上芙蓉染满面的少年,惊讶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就被他牵动了心神,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伸手扯过紫檀嵌云石屏风上搭着的夜行衣,待他穿戴妥当,床榻上的少年也坐起身,脸上已是风轻云淡。   仿若方才二人激烈的言传身教,不过是夫子对学生的好意指点,不值一提。   借着岛上的混乱,两人悄悄登上东岸隐藏在礁石下涂抹成黑色的双帆船。   穆清灵站在甲板上,看向远方骷髅岛西侧火光冲天,宛如白昼的景象,依稀想起詹妙娴同她提过,海王帮的战舰都停靠在西面浅滩一侧。   经冰凉夜风一吹,穆清灵发沉的脑袋终于茅塞顿开。   她突然想明白镇南王提到脱身的法子是什么了?   四面临海的骷髅岛守卫森严,怎会轻易走水,除非是人为!   而这场火灾的幕后指使者,正神色淡淡站在她身旁,手中握着郑家兄弟与鹏靖元沟通的证据,扬长离去。   想清楚来龙去脉后,穆清灵不禁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她为何要自不量力献上这等愚蠢主意,差点被这个城府深沉的男子吃进肚里。   话说郑石斤犹带着疑惑走在路上,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人。   郑石斤当下如见了鬼一般瞪大了他的三角眼,指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道:“大哥...你...你不是在书房吗?”   郑万斤一脸莫名,蹙眉问:“什么书房?我一直在和赵大人在前厅议事。”   恰在此时,一名海寇慌慌张张跑来,见到郑石斤后立刻跪下,惶恐道:   “二当家,穆少爷想要去寻您,结果走到半路他又说自己肚子疼,于是进了大当家内院解手,我守在茅房外面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出来,便进去查看,发现...穆少爷并不在茅房中。”   郑石斤脑子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不对劲了。   书房中的大哥只隔着屏风露出个朦胧的影子,眼前的大哥才是如假包换的真人,再加上手下突然禀报穆家少爷凭空消失了。   他娘的,自己居然被穆家那个小白脸当猴一般戏耍了!   郑石斤气得大吼一声,挥刀砍下没看住穆清灵海寇的脑袋。   正当他和大哥要去书房里擒人时,又有人来报:西岸停靠的一批战船走水了!   他们兄弟二人只得兵分两路,郑万斤前去书房捉穆家少爷,郑石斤则领人前去西岸灭火。   可等郑万斤匆匆冲进书房,却只瞧见地上扔着空荡荡的香筒...   穆清灵乘坐的双帆船扬起双层船帆,以乘风破浪之速抵达扬州渡口。   在她出海的一个月中,程峰遵照她的安排,遣散玉兔斋的小倌们,又在原地重新搭建起规模巨大的造船坊。   只可惜在重金悬赏下,前来征聘的造船匠技艺松松,全是些在荆州杨家打下手的短工,口中扯牛皮自己在杨家干了十余年,却连建造楼船的图纸都画不出来。   想到少爷临行前交给他穆家金库的钥匙,程峰觉得自己愧对了少爷的嘱托和信任。   更可怕的是,造船坊购入的各种杉木、松木和柚木堆砌在货场。日常维护开销巨大,好似一口无底深潭,眼见着流水一般的银子扔进去了,却始终听不到溅起的水花声。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接到信,说是少爷从东海平安归来了。   程峰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去穆宅。   他在客房里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穆少爷从推开兰草卷帘,不紧不慢走到紫檀嵌珐琅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程峰觉得少爷此趟从东海回来,脸上肌肤虽然没晒黑,依旧是皓如凝脂,但身子和以前相比,好似更瘦了,就连大大的眸子里,也是布满了血丝。   少年纤弱的身子穿着一套月白蜀锦暗花对襟长衫,往宽大华丽的太师椅上一坐,半个人都陷了进去。   程峰不禁有些心酸,少爷不顾自己身体,冒着被海寇打劫的风险,前去东海赚回来的血汗银子,还不够他这边糟践的...   “程管事匆匆赶来,可是造船坊出了事?”   穆清灵接过紫菱送来的清茶,浅啜一口,抬眸见程管事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眶都发了红,不由好奇问道。   程峰如梦初醒,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哭丧着脸说造船坊如今开销颇大,却迟迟招不到有本事的造船匠,现下连最基本的摆子船都造不出来,他实在愧对少爷的嘱托。   说到最后,程管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瞧得一旁的红绡直皱眉头。   穆清灵听到程管事的话,微微一笑:“我昨日刚回扬州,还未来得及同你说过此事。程管事不必忧心,造船的名匠,我已在东海寻到了,此人名叫詹天易,是百年前造船世家——詹家的后人。”   她从手边硬木云纹匣子里拿出一叠图纸,交给紫菱。   紫菱将几十张图纸和一列长单放在目瞪口呆的程管事手中。   穆清灵继续道:   “詹天易在路上受了点风寒,现在正在穆宅养病,不过他的孙女詹妙娴得了詹老先生的衣钵。詹姑娘连夜画了数十张图纸,还列出需要采买的单子,明日詹姑娘便会去造船坊出工,你可莫要因对方年纪小,又是女子而心生待慢之意。”   程峰低头盯着手中的图纸,他最近夜里天天抱着造船书册入睡,也算是对船舶种类摸到了些皮毛。   他见图纸上不仅画了适于海运的遮洋船,封舟等,就连适用于作战的游哨船、开浪船、连环舟等都赫然在列。   翻到最后,居然还见到失传已久的桨轮船!   程峰紧握图纸的手都因激动而微微打颤,他连连表示有这等通天神仙,不用穆少爷敲打,他定会将詹姑娘视作王母娘娘一般好生供在造船坊里。   穆清灵淡淡一笑,她相信以程管事的聪明伶俐,定会安排好后续之事。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建造商船之事不急,新购进的木材,先紧着图纸上的战舰打造,务必要快马加鞭,建好的战舰,直接送去扬州水军。”   听到穆清灵的话后,程峰对眼前纤弱的少东家佩服得五体投地,穆少爷只出了一次海,不仅寻到了隐士高人,还在弹指间接下这么大的单子,为造船坊来了个开业大吉。   程管事离去时候脸上喜眉笑眼,与刚进宅子时的愁眉苦脸天差地别。   “少爷,你同程管事说了这么久,奴婢给你换盏新茶。”   穆清灵摆摆手阻止了紫菱,她靠在冰冷太师椅上,脸上面无表情,将手中有些凉的白毫乌龙茶慢慢饮尽。   然后,又走回屋中补觉。   紫菱一脸茫然,她转过头看向红绡,不解问道:“小姐在东海出了什么事?怎么回来后怪怪的?”   红绡抿起嘴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那夜船舱内只有镇南王和小姐二人,至于王爷为何怒气冲冲敞开着衣衫走出来...这其中的缘由,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第41章 🔒袒露爱意   穆清灵在船上这几日都睡的不太好,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穆宅,只想恶狠狠地补上一觉。   只是当她躺进熟悉又柔软的被褥上,好不易闭上眼,却总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男子隐忍怒气的诀别之言。   以及那对饱含幽怨的凤眸...   吓得她从温暖的床榻上猛地弹起, 身上又惊出一层薄汗。   在穆家几艘商船驶离东海海域, 进入内海的第一个晚上, 船工们为了庆祝自己能全须全尾从鬼门关回来,嚷嚷着开启陈酿, 痛饮一番。   船上炊夫配合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气氛,特地拿出仅剩的牛尾做上一大锅牛尾汤, 又往铁锅里扔进去大块的童子鸡肉, 土豆和红椒。最后浇上一层金灿灿的热油,霎时间肉香四溢。   对于连吃了一个多月白粥配腌鱼的众人,当真是要把馋虫都勾出的美味。   船工们喝得脸红脖子粗,抓着裴家军的手臂不放手, 发誓等他们的儿子,孙子长大了, 也要送去军营中磨练, 练就出和他们一样保家护国的本事。   那夜, 船上众人情绪高昂, 就连不喜饮酒的镇南王也多饮了几杯。   裴明昭放下手中酒盏, 深幽目光跃过众人喜气洋洋的笑脸,最终落在对面桌闷头吃饭的穆公子身上。   自从他在骷髅岛上言传身教穆公子另一种口技过后, 少年仿若是被咬伤的扇贝肉,小心翼翼缩在自己厚厚的贝壳里, 对他退避三舍, 望而却步。   似是察觉出他久久凝视的目光, 少年突然抬起头来,在触及他的目光后微微一滞,随即扯出一张敷衍的笑脸,又垂下头来。   不一会,少年将剩下的半碗饭推给一旁的丫鬟,起身回到舱内。   直到少年曼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裴明昭才念念不舍收回目光,他垂眸看向酒盏中随着船体晃动的赤色陈酿,半响未语。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抓起酒盏一口饮下,起身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穆清灵这几日的确是在躲避镇南王,想到二人在骷髅岛那夜的口传心授,她在气愤之余又有些胆战心惊。   裴夫子仗着身高力大,强行授业。让人拒绝不得。只是二人若再如同上次一般,怕是这课业刚上到一半,她蔽体的衣衫早被裴夫子尽数扯落。   那她女儿身的秘密,便再也遮掩不过去,最终结果...定然会惹得喜男厌女的裴夫子恼羞成怒。   届时,温文尔雅的裴夫子将变成杀气腾腾的裴阎王....   因此,穆清灵这几日处处躲着镇南王,怎奈船上的地方就这么大点,只要迈出房门,她总能在甲板上和王爷来一场不期而遇。   巧遇的次数多了,王爷难免会在闲聊之余贴心地帮她拢起耳边垂落的头发,或是在船体不稳时及时搀扶住自己。   种种体贴入微的关怀,在外人眼中,倒像是王爷礼贤下士,只不过穆清灵心中却清楚,男子手掌每每隔着衣衫触及到她时,总似火一般的灼热。   比如拢起她秀发的手指,总会漫不经心贴上她的脸颊...   再比如,搀扶在她腰间的铁臂,又总会有意将她紧紧拥进他硬邦邦的怀中。   最后,穆清灵干脆闭门不出,一日三餐都由红绡送入房中,就此断绝与王爷偶遇的机会。   只不过,今夜伙夫所做的铁锅烩肉实在是太香了!   这香喷喷的热乎锅子,自然要守在锅旁,就着刚捞出的牛尾肉汁浸在白米饭中食用才香。   穆清灵在屋内转了几圈,最终难敌诱人的肉香,最终推开了房门,悄悄溜到隐蔽的角落,闷头大吃起来。   她吃得正香,却在不经意抬头间迎上了镇南王深幽的漆眸。   周围的人都在推杯换盏,耳畔尽是乱哄哄的吵闹声,二人隔着喧嚣的众人,四目相触。明明是经过数次生死相伴的二人,此刻却像在朱雀大街初识那日,彼此都看不透对方眸中的情愫。   霎时间,穆清灵觉得嘴里的饭菜失了应有的滋味,她讪讪一笑,随意扒拉几口后便起身离去。   见红绡吃得正香,又在同吴影正闲聊着些什么,穆清灵便没有唤她,独自一人回到屋中。   刚刚用香茶漱完口,她突然听到叩门的声音,穆清灵还以为是红绡发现自己不在舱中回来了,于是连问都没问,直接打开了门。   “王爷...?”穆清灵瞪大了双眼,呆愣愣打了声招呼。   镇南王今夜穿了件嵌金紫云长袍,腰系白玉蟒纹带扣,玉冠墨发,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只是男子锦袍上除了淡淡的奇楠香,还有混着一股酒气,隐约渗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见穆公子惊讶地睁大闪亮的眸子,急急后退一步,裴明昭眉梢微挑,口中淡淡道:“本王听红绡说你染上风寒,现在可有好些?”   “有劳王爷挂念,小人已然痊愈了...”   此言过后,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终又是镇南王先开了口:“穆公子不打算请本王进去坐坐?”   穆清灵立刻点点头,“小人屋里还有些‘银丝冰芽’,王爷若是不嫌弃,小人为您冲泡一杯。”   狭小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梨花清香。   裴明昭凝视眼前少年,即使船上条件简陋,讲究的穆少爷仍旧用沸水烫了两次茶器,才将筛滤好的茶末放入青花釉茶壶中。   “银丝冰芽”是专门选取茶心嫩芽,用清泉水洗涤三次,去除茶中的龙脑等异味,再用刻有龙印的磨具压制而成。   穆清灵没有在意对面男子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聚精会神盯着饕餮兽面茶炉内的沸水。   煎茶的水有讲究,船上的储存的淡水品质一般,远不及山泉水,若是沸水烧过头了就更失了水性,不能煎出茶的香味,从而辜负了千金一两的“银丝冰芽”。   等到炉内沸水飞溅,火力刚好时,穆清灵取下茶炉,将水注入青花釉茶壶。   裴明昭眸色微沉,他出生于侯府,年幼时被父亲送去京城与宫中几位皇子一起开书,因此在礼教上受到皇室耳濡目染。   眼前少年纤弱身姿挺得笔直,在选茶,备器、候汤、炙茶的过程中动作如行云流水,虽因船上茶具简陋,省略了些许步骤,但少年举止高雅,一套流程下来不禁让人赏心悦目。   待穆公子双手奉上溢满茶香紫砂杯,裴明昭凝视如玉纤指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接过茶杯。   “郑家兄弟发现账本和书信不见后,怕是要赶在王爷向京中提交证据前,提前攻入扬州。只是七里河畔的造船坊还未开工,短时间来不及建造出王爷所需的战舰,王爷可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穆清灵一面洗涤茶器,一面好奇问道。   裴明昭浅呷一口清茶,淡淡道:   “郑家兄弟和鹏靖元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因利而起,郑万斤留着书信和账本,是为他们留的后手,防止日后鹏靖元翻脸时做威胁,如今被我取走,郑家兄弟断然不敢声张。”   他顿了顿,又说:“咱们离开骷髅岛那夜,吴影点燃了几艘战船,岛上风大,就算他们及时抢救,损失也不会小。所以本王猜想,他们会重新修葺战舰,赶在葭月前踏上扬州城。”   穆清灵点点头,如果王爷推算准确,那她的造船坊应有一个月时间建造战舰。   虽然时间紧凑,但她提前交代程峰,从木商手中采买足够的木材放在渡口货场。   前几日她与詹妙娴聊天时得知,詹姑娘从小便对造船感兴趣,祖父更是对她倾囊相授,海王帮最新的几艘桨轮船也都是由她亲自操刀的。   如今詹家在大梁无亲无故,得知穆清灵在扬州新开了一所造船坊,詹妙娴连夜画了十余张图纸,希望穆少爷能聘请自己到他的造船坊做工。   穆清灵自然求之不得,得詹氏后人相助,扬州水师所需的战舰应能及时交付。   谈论完正事,二人之前尴尬的气氛也消散了不少。   穆清灵正用纱布擦拭手中的青花釉桃钮茶壶,突然听闻镇南王开口:   “穆公子这几日为何躲着本王?”   她擦拭桃钮茶壶盖的动作稍稍一顿,然后又慢条斯理清理壶盖内部,半垂着脑袋笑道:“小人怎会故意躲着王爷,只是前几日染上风寒,所以一直在屋内养病。”   对面男子沉默了一会,似是自言自语道:“本王还以为你不喜我主动亲近。”   何止是不喜,简直是害怕到心惊肉跳!穆清灵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亦没有接话。   “况且,本王觉得你那夜颇为享受。”   这他娘的就是胡说八道了,那夜自己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何来的享受!   若不是看在唐突自己的男子是位高权重的镇南王,她就早飞起一巴掌打歪裴夫子的俊脸。   穆清灵重重放下壶盖,发出“叮”地一声脆响,似是在表达内心的不满。   “王爷凤表龙姿,又出身于名门望族,想来仰慕者众多。若是王爷再生了授业解惑的心思,定有诸多簪缨世胄挤破了脑袋等着王爷亲身受教,穆某朽木不雕,就不耽误王爷您桃李满天下了!”   镇南王好男色之事摆上不台面。   穆清灵斟酌再三,压着些火气同时又婉转指明她身份低微,不是良人。希望镇南王找寻个身份相当,性情相投的贵公子携手与共。   只是在裴明昭眼里,穆公子瞪起大眼,鼓着粉红腮帮子说出的话却另有一番意味。   不耽误他桃李满天下?   穆公子莫非是觉得他诚心不足,担忧自己将他视作玉兔斋那些小倌儿一般轻慢。   想到如此,裴明昭欣慰浅笑,伸手握住眼前少年纤细的皓腕,语气诚恳:“实不相瞒,本王从未有过龙阳君,不知穆公子可愿做本王唯一的龙阳君?” 第42章 🔒冷然拒绝   穆清灵惊讶地瞪圆了眼, 她着实没想到平日中霁月清风的镇南王竟会如此直白。   她自幼女扮男装,就算再刻意伪装,仍摆脱不了玉质金相的容貌,因此常常招惹断袖之癖的男子觊觎。   但就算是鹏少卿之流, 也会婉转地以要不要共赴玉兔斋浅品佳酿为由进行告白。   像镇南王这种直抒胸臆的告白, 着实让穆清灵恍惚之余不知该如何作答。   裴明昭见眼前少年惊喜地瞪大了眼, 微微开启的红唇更是被茶水浸润得饱满透亮,粉嫩娇舌若隐若现, 让垂涎其中甘甜的男人不由入了魔。   轻轻一扯,少年清秀的小脸近在呼吸之间, 二人鼻尖抵鼻尖, 漆黑瞳仁中映出彼此的模样。   只可惜正当他要贴上那片粉嫩的娇软,却被突然出现的素手横档在二人唇间。   贴在他薄唇上的手指冰凉又微微打颤,指尖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茶香,漫在嘴中却是苦涩的滋味。   或是...拒绝的滋味。   裴明昭眸中的笑意渐渐冷凝, 他微微眯起眼,凝视神情坚决的少年。   “王爷, 小人虽是断袖, 但对...龙阳君还是有要求的。”   穆清灵半垂眸子, 后退一步, 却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茶炉, 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撒在裴明昭身上。   她急忙抓起桌上的净布,想要替王爷擦拭衣衫上的水渍, 却再次被男子一把握住手腕。   裴明昭脸上不见怒色,语调平平, 似是好奇问道:“穆公子对你的龙阳君有何要求?”   穆清灵抬起头, 盯着男子波澜不惊的双眸, 认真回答:“小人因玉面之相自幼遭人嘲笑,所以心里一直期盼我的龙阳君会是位面黑眼小,塌鼻大唇的粗粝汉子。”   这下子,裴明昭倒是沉默了。   想到这小子曾经将吴影纳入旖梦之事,他竟没有质疑少年口荒诞不经的外貌要求。   “本王虽没有张飞的面相,但对你的一片心意是真。况且你我缠绵之时,本王并未见你有所抵触,想来时日一长,你也会接纳我容貌上的不足。”   听到镇南王的话,穆清灵被雷得外焦里嫩,能让凤表龙姿的镇南王承认自己容貌不足,这天下恐怕只她一人了。   不仅如此,她见王爷说完这席话后,修长手指不紧不慢解开腰间的玉带,随意往矮榻上一扔,复又慢慢拉开他的衣襟,露出令人咋舌的纠结胸肌。   “还好本王常年习武,身子尚且魁梧,希望没有污了穆公子的双眼,你不是要帮我擦拭吗?”   说完,便将少年握着帕子的纤纤素手按在他胸口。   穆清灵涨红着脸扭过头,感叹王爷这是表白不成,居然他娘的打算色.诱啊!   她稳了稳心神,抬起头冷声道:   “王爷为人刚正不阿,小人一直将王爷视作兄长一般敬重,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在香刹寺那次,确实是小人受迷香蛊惑,对王爷有了逾矩之行,但事后小人也已解释清楚....所以还请王爷另择您的龙阳君。”   这一长串词下来,穆清灵瞧见镇南王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霎时间阴沉得可怕。   男子心中的郁气透过紧握着的铁掌一缕缕传递到她身上。   “嘶...王爷,疼!”   见到少年痛苦扭曲的脸蛋儿,裴明昭这才察觉出自己正握着他纤细的手腕。   想到少年语气坚决指明对他并无半点兴趣,二人之间的种种,全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痴心妄想。   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得知真相的裴明昭终于松开对方的手腕,语调亦恢复到了初识那夜的疏离又清冷。   “本王并非贪得无厌的好色之徒,既然穆公子已同我说清楚,本王日后绝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徒惹公子嫌弃!”   说完,他欲转身离去。   “王爷且慢!”   听到身后少年急声挽留,裴明昭沉进幽潭的心隐隐升起一丝期望,他紧绷着脸转过身,故作平淡道:“穆公子还有何事?”   少年一脸天真,指着矮塌上的白玉腰带道:“王爷...你忘了拿此物。”   他居然还盼着这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会回心转意!!!   裴明昭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怒火,只觉袒露的胸膛都冒着白烟,直接抬脚踹开门,佛袖而去。   男子走后,穆清灵似是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一屁股坐跌坐在地上。   不消片刻,红绡进来了,她先看了看歪歪扭扭的木门,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穆清灵,最后看了看矮塌上湿答答的白玉腰带,只觉自己小小的脑仁都有些不够用了。   镇南王说到做到,就连船舶抵达扬州渡口时,也没有同穆清灵告别,而是带着裴家军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回忆暂告段落。   穆清灵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转头看向窗外栽种的小竹林。   竹枝随风摇曳,竹影婆娑西沉,秋风卷起一片泛黄竹叶落她身上,穆清灵拾起竹叶,宽大袖摆间露出一截皓腕,女子腕间青紫的瘀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极为刺眼。   王爷是明事理的人,虽然与她割袍断义,但仍没有撤掉造船坊的大单子。   细细算起来,镇南王还是她的财神爷,自打王爷来了扬州,严惩涉及盐引案的奸商,倒是给本分经营的穆家引来不小的客流。   所以,她将财神爷气走后,心里才会隐隐有些难过。   穆清灵自嘲一笑,且不提镇南王是位隐藏极深的断袖,就算他喜欢女子,二人之间的身份也隔着千沟万壑,着实不般配。   这几日,她反复提醒自己,让镇南王心生爱慕的人是披着面具,潇洒肆意的穆清池,并不是...她穆清灵。   再说,穆家商铺遍布大梁。有多少个掌柜、伙计和长短工都靠着在穆家做工养家糊口,她肩上的担子可重着呢,且不可再沉溺在镇南王谪仙的容貌里了。   心中想透彻后,站在窗边的穆清灵展开手掌,任由掌心枯黄的竹叶随着秋风钻进宁静深幽的竹林中。   恰如她刚刚冒出头的一点青涩.爱慕,随风远去了。   正如镇南王所猜测,在葭月到来的第二日,郑家兄弟率领数千名海寇,趁着夜色登上扬州泽县岸口。   泽县村民提前三日收到洪府尹号召百姓入城的消息,村民们虽然质疑安分已久的海寇真的会大规模攻进村落,但仍在衙役的强行驱赶下拿着值钱的家当涌入扬州城。   等海王帮在漆黑的午夜登上岸,远远瞧见村中虽隐有烛光,但一片寂静,就连狗吠声都没有,不由感到奇怪。   郑石斤率领一批海寇杀进村中,却被早就埋伏在此的裴家兵来个瓮中捉鳖,杀得他们一个个措手不及。最后,郑石斤在亲卫的拼死守护下,杀出重重包围,伤痕很累累爬上守在岸口的战舰,大喊着撤离。   郑万斤阴沉着脸看向甲板上狼狈不堪的二弟,知晓他们这次偷袭渔村的计划怕是早就被镇南王察觉了,才会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不过无碍,他还有底牌,这一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梁帝曾经下旨,若是海寇来袭,扬州总督与镇南王共享水军指挥权,联手击退海寇。   梁帝此举乃是为了防止镇南王在扬州独揽大权。   帝王之术,重在制衡。   只是强拧在一起的两条麻绳,若是往一处地发力,也算是二大于一,可若是貌合神离,那还不如一条麻绳有力。   郑万斤的底牌,自然是跟他一处发力的鹏总督。   鹏总督在书信中告知自己,他将负责镇守扬州护城河城北面的支流河道,而镇南王负责东面的主流河道。   今夜海王帮偷袭的泽县渔村坐落于主流河道旁,距离扬州城只有二十余里,郑家兄弟原本计划攻下泽县作为着陆地,在三日之内接连占下扬州城周围的临县,壮大兵马,最后攻入扬州城。   没想到今夜出师不利,郑万斤思忖片刻,决定转舵驶向北面河道,在鹏总督的掩护下直击攻进扬州城。   当然,此计乃是下策,海王帮的战舰若不能成功登陆,又被镇南王的水军围追上来,他们便会成为网中之鱼,任人宰割。   不过若是计划顺利,鹏总督尽可将责任全都推卸到镇南王身上,参奏他没有在东面河道围困住海寇,从而导致扬州城失守。   更何况,郑万斤对他们重金打造,来去如风的浆轮舰非常自信,就算是镇南王率领水军追来,他也有信心将扬州水军远远甩在船尾。   果然,到了护城河入口处,巡兵远远瞧见海王帮的旗帜,二话没说便开启坚固厚重的铸铁城门。   海王帮的数十艘战舰就这样堂而皇之驶入护城河,随后迅速摆好阵势,点燃火炮投射入城内。   霎时间,火光四起,城墙内似是传出百姓们的哭嚎声,听得站在船头的郑万斤心情舒畅。   城楼上的护城兵急忙搬来大碗火铳,朝海王帮的战舰射去,但火铳射速慢,射程近,往往火苗还抵达船身,便落入河中。   见此招无用,城门缓缓开启,数十艘开浪船冲了出来。   海寇们瞧见四桨一撸的开浪船向他们急速驶来,不由哈哈大笑。扬州水军的战舰竟如此寒酸,看来眼前固若金汤的扬州城,今日他们是唾手可得了!   开浪船虽小,但其行如飞,宛如一条水蛇,躲过头顶射来的火箭。不一会就包围住一艘浆轮舰,扬州水军抛出早就备好的弯钩,勾住大船,飞速攀登上去。   一旦成功登上船,便是考验刀枪剑戟和身手的时刻,海寇们手握戟刀和长.枪,凶神恶煞地朝攀登上甲板的扬州水军砍去。   铿锵数声响过后,海寇们惊讶地长大了嘴,眼睁睁瞧见自己手上的戟刀仿若枯枝一般脆弱,稍稍碰上扬州水军的掩月刀,便断裂成数段。   失去刀枪的海寇如同丧家之犬,纷纷逃窜,很快便被登上船的扬州水军斩杀殆尽。   就这样,眨眼之间,海王帮的三艘战舰被扬州水军俘获,反朝向他们攻来。   郑万斤站在船头看得清楚,他急忙命海寇拿出从鹏靖元手中获得的军械,双手握紧戟刀用力一掰。   “咔嚓”锋利的刀刃就这样被他徒手掰断了。   郑万斤颤抖着双手,又陆陆续续掰断了数把长.枪,最后气得暴喝一声,抬脚踹飞了满地的断刀。   郑石斤在一旁看的也是呆若木鸡,喃喃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被鹏总督耍了!”   “大当家,不好了!又有一艘战舰被扬州水军攻占了!”   听到手下慌张来报,郑万斤再无了方才的意气风发,满脸颓败喊道:“撤!”   就当海王帮掉头准备驶出护城河口,却见远方开启的铸铁巨门重重落下。 第43章 🔒大获全胜   原来, 就在海王帮的战舰驶入了护城河,和城楼上的守城军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吴影率领一队人马悄悄摸上了护城河的城楼,将里面负责开启城门的兵卒绑起来, 又落下铸铁大门, 将鹏靖元麾下水军和海王帮关在了一起。   海王帮被身后穷追不舍的扬州水军打得急红了眼, 又见鹏靖元命人关上出口大门,以为镇南王和鹏靖元二人联手, 想要将他们来个前后夹攻。于是豁出了性命,就算手上没有刀枪剑戟, 一个个也红着眼拼死相薄, 一时间竟将鹏靖元麾下水军打得节节败退,溃散而逃。   鹏靖元在战舰上看得目瞪口呆,急忙命人朝着海王帮的主舰驶去。   “郑万斤,你他娘的疯了吗!为何要同本督的水军自相残杀!”   郑万斤手握弓.弩, 浑身是血,仿佛地府嗜血饿鬼一般瘆人。他怒视一脸不知所谓的鹏靖元, 冷哼一声:   “哼, 我万万没料到鹏总督竟会同镇南王联手设计海王帮, 今日郑某就算命丧于此, 也不会让你们痛快!”   “这...”鹏靖元正要开口解释, 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鹏总督匹马当先,冲锋在前, 不愧为镇守扬州城的总兵!”   鹏靖元闻声抬头,惊讶地看向高台上凤眸含笑的男子, 不禁失声大喊:“镇南王, 是不是你命人落下的铁门!”   裴明昭似是没听到鹏靖元的问话, 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温声道:   “本王知鹏总督立功心切,可是这群海寇凶险狡诈,丧心病狂。鹏总督莫要为了同本王抢军功,独自领兵下场,将本王关在铁门外啊!”   鹏靖元被镇南王的满口胡言气得火冒三丈,刚要让郑万斤切不能听他的挑唆之言,可是已经晚了。   只见郑万斤目眦欲了,暴喝一声:“鹏靖元,拿你的狗命来!”然后猛地拉开手中弓.弩。   江面上呼喊声震天,鹏靖元为了同郑万斤交谈,将船离得对方近了些,却也大大增加郑万斤此箭的准头。   鹏靖元胸口直直迎上这一箭,栽倒在甲板上。   船上水军见总督生死不明,更加不知所措,郑万斤也趁乱用船头撞开了铁门,准备速速逃回东海!   激战至今,海王帮只剩下五艘战舰,而镇南王这方还未出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他们逃到了东海,凭借天然屏障,镇南王就算唤来天兵天将,也拿他无可奈何!   存着此念,郑万斤下令剩余战舰全速驶离此地!   可是不消片刻,便有手下匆匆来报,语气惊慌:“大当家,不好了!咱们船后有追兵,而且距离咱们的船越来越近了...”   “不可能!”   当下风平浪静,浆轮舰靠着人工脚力,行驶速度如风,他镇南王的水军乘的什么船?怎会追得上他们!   郑万斤急忙跑到船尾,果然在清晨的雾气中瞧见数艘绰绰船影,似是要冲破白雾的束缚,朝他们直逼而来。   待双方的船离得近了,郑万斤这才看清,昔日寒酸落魄的扬州水军焕然一新,领头的那艘浆轮舰后还跟着一艘五牙战舰,气势汹汹将他们围住。   经过一夜鏖战,在日出破晓之时,骚扰大梁数十年的毒瘤终于被扬州水军尽数拔除!   吴影站在镇南王身旁,看到丢盔弃甲的海寇们垂头丧气被押走,不禁兴奋地对王爷感叹:   “穆少爷脑袋灵光,竟想出将到手的刀枪剑戟泡在浓镪水里三天三夜,又将腐蚀的兵刃表面打磨光滑的主意。也正是如此,郑家兄弟对鹏靖元生疑,最终两条恶犬相互撕咬!若非如此,此仗怕是不会赢得这般轻易!”   “前几日泽县村民涌入扬州城内,还是穆少爷广施善行,将穆家客栈腾出来安置村民,又在空地上安置幄帐,不仅每日提供无偿三餐,还架起高台请戏班演绎当年王爷与海寇对战,呼吁百姓齐心合力共度难关。因此扬州城骤然涌进那么多人,却没有生出一场骚乱。”   吴影自顾自感叹,没注意王爷在听到穆少爷几个字后,深幽眼眸中滑过一丝落寞。   二人自渡口分别后再无相见,但仍配合默契,少年虽直言对他无意,却不吝钱财,处处为他笼络人心,可是....在变相对自己低头示好。   裴明昭这段时日甚是后悔他那日将话说得太满,落下再不相见的狠话,也不知少年可否同自己一般,心生悔意...   话说镇南王此仗大获全胜,不仅剿灭了东海势力最大的海寇,还将鹏靖元与海寇私通的证据送人京中。   梁帝看过镇南呈上的奏折,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对鹏靖元革职查办,其中牵扯到的官员,一律同罪问斩。   荣亲王见状,只好咬咬牙,狠下心舍弃了鹏靖元。   只是如此算来,镇南王接管扬州不足半年,先是在盐案上断了他的财路,又在缉拿海寇一仗中借机铲除他在扬州安插多年的棋子。   隐在幕后的荣亲王冷笑一声,他这位皇兄的心思自己是最清楚不过,最不喜臣子功高震主。他且远远看着,倒要瞧瞧镇南王这座岌岌可危的大厦,倾倒时会是什么盛况。   再说穆清灵这边,在战乱结束后,回到泽县的百姓交口称赞扬州城里的穆家虽然富甲一方,却不似其他奸商般唯利是图,趁乱牟利。   于是乎,但凡有入城做生意的商贩,都要选择穆家客栈落脚,那些手头紧张,着急用钱的临县百姓们,也愿意多走几里路,将东西当给诚信营生的穆家换钱。   一时间,但凡是门匾上落有穆家商牌的铺面,皆是门庭若市。   穆清灵没想到她随手的善举竟能引得顾客盈门,于是抽空召集来各个商铺的管事儿,板起小脸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戒骄戒躁,切不可因老百姓的抬爱失了敦本务实的初心。   若是有见钱眼开,以次充好的行为,一经被她发现了,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日后,诸位也别想在扬州商道立足了。   各个管事儿在铺中享有抽成,这段时日他们负责打理的铺面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禁有些飘飘然。今日一大清早被少东家唤进宅中冷言敲打一番,着实让他们飘起的脚跟子落了地,忙不迭指天发誓自己定不会坏了穆家招牌。   穆清灵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诸位空着肚子赶来的管事儿去偏厅用早膳,说今个儿宅中厨娘做了海参小米粥,让他们吃饱了肚子再去铺面上忙活。   此招恩威并施,是穆清灵从镇南王收服楚邪那里学来的。   前段时日红绡出门,恰巧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遇到了吴校尉。   她从吴校尉口中得知,楚邪在镇南王暗中援助下,得到了数十艘战舰,又将铁鲨帮改名为定海镖局,目前正在清理海上余寇,打算等东海太平后,从新拾起祖上的老本行,护送海上来往的货船。   得知消息的穆清灵当即书信一封给楚邪,信中提到希望楚大当家看在二人生死相交上的情分上,等镖局开业后,务必给穆家商船打个折扣。   堂下管事儿纷纷感谢少东家准备好的早膳,陆续前往偏厅。   穆清灵低头浅呷一口花茶,再抬头发现大堂内还有一位管事没有离去。   此人是负责打理万宝斋等金管事。   “金管事为何不去偏厅用膳?”   “奴才有件事想对少东家解释....”金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娓娓道来。   原来,最近万宝斋收上来三册古籍兵书,皆是出自太公望的《六韬》。   传说《六韬》一共有六册,如今流传在世的只有三册,已被京城世家大儒吴闵之收入他的高阁中。   金管事见前来万宝斋抵押古籍的年轻人是外乡客,此人还十分着急用钱,便故意压低了价格,以看起来不像是原册,更像是他人胡乱撰写为由,只花了百两银子就将此人打发了。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万宝斋又来了位文质彬彬的玉面书生,说是《六韬》的主人。书生解释自己生病昏迷不醒,为了给他凑钱治病,身边的书童不小心误当了他祖上的古籍,今日前来,是希望将此书赎回来。   当初金掌柜与那位书童签下的是绝当,自然不愿将到手的稀世古籍还回去,于是想再补一些银子给书生。   没想到这位书生脾气极为固执,宁可去借印子钱也要将古籍赎回,数次来万宝斋找金掌柜哀求。却被能言善辩的金掌柜找理由打发了回去。   今日金掌柜听到穆清灵言语间的敲打,还以为是自己欺客之事被人揭发给少东家,于是主动坦白出来。   穆清灵得知事情经过后,起身跟着金管事来到朱雀大街上的万宝斋。   刚刚迈入店铺,穆清灵便瞧见一位容貌俊秀的书生正拉着店中小厮,追问金掌柜的去向。   “去去去,你烦不烦啊!若不是我们掌柜自掏银子替你补上印子钱,你早被黑市打手卖进小倌还债了。亏你还是个模样周正的读书人,怎就不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再说,你的书童当初签得是绝当,就算你去衙门递上状子,我们万宝斋也是占理!”   万宝斋的小厮伶牙俐齿,一番话将玉面书生噎得满脸涨红,许是因身上的旧疾还未痊愈,男子以拳掩嘴猛烈地咳凑起来。   年幼书童见自家少爷被一个打杂的下人耻笑,想到都因自己的过失才让少爷受辱,心中一横,决定以死明志,他高声呼喊着黑店欺人,然后闷头要撞向墙面。   书生大惊,伸手要去去拦,奈何书童决意已定,推开少爷猛地冲出去。   只是刚跑了一半,书童脚下被人一绊,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这位...小兄弟,你的护主之心让人动容,可惜脑袋蠢了点,坑你家少爷一次不够,还要坑第二次!”   书生循声望去,在看到身后眉眼含笑的少年后微微一怔。   天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第44章 🔒新来清客   眼前少年眉眼如画, 面若桃花,那对清澈的眸底闪着细碎晶光,眼角微微上扬,显得...有种道不出的妩媚。   书生急忙摇摇头, 将荒诞不经的想法甩出脑中。   恰在此时, 趴在地上的小书童抬起头来来, 顶着汩汩横流的鼻血,拖着哭腔喊道:“明明是你们店黑欺客, 我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怎会有害他的心思, 呜呜呜....”   穆清灵看向地上痛哭的书童, 年纪估摸也就十二三岁。于是手指对面墙上挂着的壁画,温声笑到:   “小兄弟,我这副壁画乃是谭松之的真迹,价值万金。你若是一头撞坏了, 你家公子又赔不起,可是要吃官司的。”   书童听后, 吓得止住了哭声, 只是泪眼汪汪又鼻子血流横流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   此刻万宝斋门外已然围起一群瞧热闹的百姓。   穆清灵明眼瞧着, 内心不免有些窝火。金管事见钱眼开, 竟然连个毛头小子也骗, 若非她今日赶来,真让这脑中一根筋的书童撞死在万宝斋, 被街巷百姓瞧见了,岂不坏了穆家的招牌。   穆清灵转过身冷冷瞪了金管事一眼。   金管事当下缩起脖子,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急忙上前搀扶起趴在地上的书童, 将二人请进偏厅。   入了偏厅内,少了瞧热闹的人,穆清灵命金管事去医馆请来郎中,好为摔伤的书童仔细检查下有没有磕坏脑子。   模样俊俏的书生似是缓过气来,他冲穆清灵行了一礼,缓缓道:   “穆少爷,在下名叫吴祯,特从钟陵县赶来参加扬州乡试,路上遭遇流匪打劫,身无分文。好不易到了扬州城又染上风寒,小虎见我在客栈昏迷不醒,记得我曾在路上典卖过书籍,也同他提过若是手头紧了,可卖书换银。”   吴祯又掩嘴咳了几声,继续说:   “咳咳...小虎不懂书籍贵重,在我昏迷时拿走了祖上传下的古籍到贵铺典当银子为我治病,后来被我发现,这才一路寻来。咳咳...吴某猜想,金掌柜些许没看出那几册古籍乃是真迹,才贱价收了。”   穆清灵惊讶地挑了挑眉,不禁有些感叹。   一是感叹吴公子运气有够背的,所行之路跟唐三藏取经似的,困难重重,最后还被自己的“黑店”坑了一把。   二是感叹他的心性还是天真了一些,不仅告知自己他的 《六韬》乃是真迹,还主动为金管事粉饰他坑蒙拐骗的劣行。   至于第三嘛,则是感叹此人的声音也太好听了!   虽然他的嗓子因咳疾还未痊愈,但声音清澈如幽谷清泉,洋洋盈耳。再加上男子面容俊秀,身姿修长,穿着的衣衫虽不华贵,但胜在干净整洁。   穆清灵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展颜一笑:“吴公子光明磊落...但你就不怕穆某唯利是图,不想让出这无价的古籍?”   吴祯被眼前少年的笑脸恍得微微愣神,然后淡淡一笑:   “我在前往扬州的途中,时常听到临县百姓称赞穆家少爷大仁大义,仗义疏财,为剿灭海寇出了不少的力。所以我数次前来万宝斋,也是希望能够遇上明事理的穆公子。加之,方才见到穆公子主动救下小虎,也更加让我相信公子的为人。”   有意思,此人不仅声音好听,说出的话更好听。   穆清灵当即让铺中小厮取来那套《六韬》,归还给吴祯。   吴祯神色凝重,双手接过古籍,又郑声道:“穆少爷放心,欠下你的一百两银钱,我这就立上字据,日后加上利息一并还给你。”   没想到听完他的承诺后,穆公子摆摆手,笑问道:“你来扬州是来参加今年的乡试,那有时间去做工赚钱?”   吴祯还以为穆公事是在怀疑他信口开河,不打算还他银子,于是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聘纸递给穆公子,解释道:   “洪知府为他的孙子聘请教书先生,我前几日去应聘,万幸得了侯夫人的眼缘。这是聘书,还请穆公子过目。”   没想到穆公子接过他手中聘书只瞥了一眼,便开始摇头晃脑,一脸惋惜,最后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啧,吴兄初到扬州,不知晓洪知府家中隐情,就他那个孙子啊...脑子不太灵光。洪家今年光习字的先生就主动请辞了五人!你若是真去了,怕是也干不长。”   “这....”   吴祯倒是没有想到洪知府家竟然还有这等隐情,难怪侯夫人一眼便相中了自己,且聘书中还刻意加注条款,若是洪家聘请的先生主动请辞,只能得到二分的酬劳。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穆公子突然撕了他的聘书,在吴祯惊讶的表情中,明眸弯弯一笑:   “不知吴公子可愿意到我的旺铺做工,每月只需做工七日,绝不耽误你的学业,且酬劳相当可观!”   没过多久,扬州城的贵女们都听说聆心阁新添了一位霞姿月韵,知书达理且善解人意的新清客。   传说这位初入聆心阁的吴公子不仅声音清澈动听如空谷幽兰,宛若天籁之音,人更是才貌双绝。   不仅如此,吴公子脾气温和,面对女客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很快便吸引了扬州贵女们频频上门,指名点姓要新来的吴公子作陪下棋作画。   此时穆清灵又放出消息,说吴公子其实是来扬州赶考的秀才,平日要埋头苦读,每月只有七日才会到聆心阁中为众位小姐排忧解难。   半工半读的寒门学子光环一旦打在容貌不凡的吴祯身上,众位贵女更是为之癫狂,纷纷幻想吴公子他日高中解元,那自己便是才子身后默默付出的佳人。   于是乎,佳人们频频一掷千金购买文房四宝转送去聆心阁,一时间,扬州城宣纸的价格都因为聆心阁的新清客翻了三倍。   像这种奇闻逸事,自然又顺着爱看热闹的明月县主传进了裴明昭耳中。   “我听程掌柜说,吴公子是被穆清池在茫茫人海中慧眼识金,挖到聆心阁打短工,短短一月,就让聆心阁的盈利翻了数倍。”   裴明昭放下手中文书,眸中毫无波澜。   他瞥了眼坐在小紫檀四仙桌旁一边喝茶一边同自己闲聊的裴明月,似是不经意问道:   “那位...吴公子,长得可是眼小,脸黑,鼻又塌?”   裴明月被哥哥冷不丁展露的幽默呛到了肺门子,连咳数声,狂饮下半盏茶水才压下嗓中痒意。   她看向神色认真的兄长,似乎还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清清嗓子道:   “咳咳,前几日我去寻穆清池,正好瞧见了传说中的吴公子,的确是位能让扬州姑娘们癫狂的绝色,和兄长你相比,嗯...在容貌上也算是各有千秋吧。”   裴明昭听到妹妹的答话,倒是略略放下不安的心。   “哥哥你是不是与穆公子闹了些不快?不然为何我数次邀请他来府中做客,他都以铺中繁忙为由回绝了,可我瞧他还有闲暇陪柳小姐她们去垂钓!”   想起此事,裴明月甚是郁结,气哼哼地拧起手中丝帕。   在她扮作大家闺秀的数日里,穆公子虽然对自己仍是笑脸相迎,彬彬有礼。可是她总觉得...穆公子无懈可击的笑脸上却隐有一股疏离的意味。   这种刻意的疏离感是自打穆公子与哥哥从东海归来便莫名生出来。   裴明月突然想起自东海之行后,哥哥在府中从未再提过穆公子的名字,不由怀疑他们二人是否闹了矛盾。   裴明昭剑眉微蹙,骨节分明的长指轻叩书桌上刚刚拆封的信笺。   “陛下下旨,派五皇子和凤阳公主前往扬州褒奖对剿灭海寇有功的官员和豪绅。五皇子和公主已于半月前离京,想来还有三五日便该到扬州城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收到宫中线人传来的消息,怡贵妃会在新岁进封为皇贵妃。”   听闻此言,裴明月脸上的郁结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严肃。   五皇子的母妃正是怡贵妃。   如今大梁的皇储之位悬而未决,朝中大臣暗中分作两派。一是以拥护正统为由支持皇后膝下不足五岁的九皇子,另一派则是看好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   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怡贵妃所出,只不过三皇子性格稳重,为人谦虚,礼贤下士。而五皇子的性情则是散漫了一些。   提及二位储君人选,就不得不说两位皇子背后的势力。   大梁皇后出身于王家,王家乃是京城世家大族,曾出过三相三后。当年梁帝能在数十年前激烈的五子夺嫡中胜出,可以说全亏了当时王家人的鼎力支持。   因此梁帝即位后,也不忘王家人的恩情,将当年还是兵部尚书的岳丈提为朝中宰相。   王家势力在京城如日中天,可惜皇后在位的前几十年,只得一女,便是凤阳公主。不过在六年前,皇后喜得身孕,高龄诞下皇子。只是此次生产过后,皇后的身子亏损了大半,大不如前。   而怡贵妃,则是在一次选秀上被梁帝一眼相中,梁帝觉得她美貌出众,惊为天人。从此隆恩不断。在皇后产子调理身子期间,更是得了协理六宫的大权。   梁帝爱屋及乌,再加上怡贵妃的哥哥在朝中左右逢源,做起事来八面玲珑,短短十年间平步青云,已于去年任命知枢密院事,职位仅次于当朝宰相。   “哥哥,你说陛下的意思,是想让你和凤阳公主多亲近亲近?还是让我同五皇子多走动走动?”   裴明月放下手中茶盏,对即将造访扬州的两位凤子龙孙毫无欢喜之意。   哥哥此仗胜得漂亮,还趁机扳倒了鹏靖元。自此彻彻底底成了扬州城的新主人,陛下此刻派凤阳公主和五皇子前来,不过就是为了笼络住风头正盛的哥哥。   对于梁帝来言,用联姻来笼络臣子之间的关系最为牢固。毕竟当今圣上都是靠着妻家势力问鼎皇位。   “圣意难揣,等了五皇子来到扬州,你且收收心,不要总往聆心阁跑,免得给穆清池惹上麻烦。”   裴明昭神色淡淡,他垂眸看向手中明黄色的折子,这是梁帝批下此次封赏的名单,名单上有一个名字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念得心痒难耐。   穆清池啊穆清池,本王说不再相见,你倒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履行得一丝不苟! 第45章 🔒凤阳公主   收到镇南王府的书信, 穆清灵有些惊讶。   待她展信一观,顿觉头大!   信中提到:梁帝下旨,特意派五皇子和凤阳公主下扬州,代梁帝为剿灭海寇做出贡献的官员论功封赏。因此镇南王决定五日后在府中举办一场宴会, 为远道而来的五皇子和凤阳公主接风洗尘, 同时对扬州官员论功行赏。   由于镇南王在此前的奏折中提到扬州豪绅穆家忠君爱国, 慷慨解囊主动安置入城流民。梁帝观后龙颜大悦,便大笔一挥, 亲手写下“高风亮节”四字赏赐给穆家人。   既然是梁帝亲笔封赏,穆家人定然会到场, 感恩戴德地接下陛下赏赐的墨宝。   若是不去, 往轻了说是懈怠皇恩,往重说便是蔑视皇权,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穆清灵放下信笺,脑中想起镇南王横眉冷目告诫自己不可再招惹他的画面, 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位是远在天边的玉皇大帝,一位是近在眼, 跺跺脚便能让扬州大地抖上三抖的齐天大圣。穆清灵这只刚修炼成精的小妖, 自觉两边都得罪不得。   她背起手在屋中踱步半响, 总算想到一个两全其美好主意!   五日后, 卧病在榻快有半年的穆家小姐终于痊愈, 并现身于镇南王府。   扬州的冬日还是有些寒意,得了镇南王授意, 王府管事将此次接风宴安排在后花园暖阁中。   穆清灵半垂着头,由侍女引领进浮翠阁。   她在入王府前, 便瞧见王府侧门停靠的马车都快排出苍龙大街, 猜想今日宴会上必定是宾客满座。   于是穆清灵打算找个角落坐下来吃茶, 等五皇子和凤阳公主封赏时再出列领赏,没想到她刚刚迈进前堂,就听见明月县主高呼一声:“穆小姐!”   堂内众人顺着明月县主的呼声,纷纷转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女子,顿觉眼前一亮。   今个天寒地冻,女子还来得及脱下身上的妆缎白狐毛圈领大氅,尖细的下巴在蓬松毛领间若隐若现,嫩颊上隐隐透出的红晕是再名贵胭脂都调不出的绝色,真当是秀靥艳比花娇。   女子黛眉下明媚的大眼在瞧见明月县主后微微一弯,宛如潭底映出的皎月,清澈且透亮。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感叹眼前的绝色女子莫非就是京城人人交口称赞,貌美如仙的凤阳公主。   厅内也有几位夫人眼尖儿,看着女子略有眼熟的容貌,在略略发怔后不由想起来,这不是穆清池的孪生妹妹,穆清灵嘛!   许久未见,传言中整日卧病在榻的穆家小姐居然生得这般娇艳。脸上毫无病态,肤若凝脂,朱唇榴齿,瞧起来气色好得很呢!   穆清灵无视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落落大方对裴明月福了一礼。   “许久不见,没想到县主还记得民女。”   “当然记得,你我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我时常与你哥哥见面,今日瞧见你,倒不觉得生疏。”   裴明月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可笑,毕竟对于眼前的穆家小姐而言,俩人仅在半年前见过一次。   穆清灵用团扇掩面轻笑:   “哥哥时常在民女面前称赞明月县主直爽可爱,乃是女中丈夫。可惜哥哥从东海归来后一直盯着造船坊的生意,忙得身上起了疹子。郎中说虽不传染人,但仍千叮万嘱莫要让他招风,所以今日我才前来王府,代兄长领取皇恩。”   裴明月也是昨日才收到穆清楚的书信,信中提到他身上起了风疹,就不来参加王府举办的宴会了。   裴明月读完信后虽有些失落,但仍体谅穆公子因病无法出门,回信让他好好养病,日后得空再聚。   不过她将此事在晚膳桌上顺嘴同哥哥提起时,哥哥脸上竟比她还要失落,紧接着又转为怒色。最后竟连饭都没吃,落下碗筷回书房了....   得知穆公子今日不会前来,裴明月兴致寥寥,正有一搭没一搭同周围女眷闲聊着,却突然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没想到穆清池的妹妹居然来了!   听了穆清灵的话后,裴明月双眼一亮,欢喜道:“真的吗?你哥哥还同你说过我什么?”   裴明月一面说着,一面将穆清灵拉到了自己那一桌。   暖阁二楼,裴明昭负手而立,目不转睛望向楼下最引人注目的女子。   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弯起的弧度与她哥哥极其相似,微微上钩的眼尾仿若一只狡黠的狐狸。   若要说兄妹二人有何不同,便是穆小姐脸上的妆容有些浓重,本就极大的眼还画了高挑的凤梢,搭上新月柳眉,就算美人不笑时,深邃的眼眸也是楚楚动人,让人心动神驰。   “啧,都说江南山水最养人,我瞧着那位正同县主谈笑的女子,好似从仙境琼池里孕育出来的美人。想来天上的巫女洛神,也不过如此!镇南王,你可知这位美人出自那位臣子府中?”   裴明昭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对身旁连连啧声的五皇子鲁恭王   淡淡道:   “穆小姐并非官家女子,穆家世代经商,是扬州第一豪绅。”   “居然只是商贾出身,真是可惜了,不过...”   五皇子眉梢略挑,再次看向厅内举杯浅品佳酿的的美人。   美人不胜酒力,几杯果酒下肚,已是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这般娇艳的天香国色,若是能弄到床榻上几度春晓,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商贾最喜追逐名利,倘若他放下身段主动追求,想来美人自当是受宠若惊,说不定还会对他自荐枕席....   五皇子目光迷离,正对着楼下女子想入非非,却突然被镇南王人挺拔的身子挡住视线。   “凤阳公主已准备妥当,还请鲁恭王和公主一同入席。”   五皇子恋恋不舍收回贪婪的目光,脑中想起出宫前母妃反复叮嘱的话。   “此行扬州,你定要讨得明月县主欢心,与镇南王一家亲上加亲,好为你三哥拉拢人脉,咱们与皇后相比,就是少了武将支持!”   母妃向来偏爱三哥,就连他的婚事,都要被母妃算计其中,好为三哥登上龙位的锦道添砖加瓦。   虽然裴明月的模样长得不俗,但他更喜欢如花似玉,软玉温香的女子。   听到五皇子略有不满的抱怨,怡贵妃怒其不争拎起小儿子的耳朵,叫他务必在镇南王眼皮子下洁身自好,断不可招惹扬州城的花花草草,惹得他未来大舅哥不满。   怡贵妃直言自己没有皇后的福气,生了位美貌倾城的女儿,还好九皇子年岁尚小,未到婚配的年纪。   凤阳公主对镇南王的痴念在京城人尽皆知,皇后软磨硬泡,才让皇上点头准许凤阳公主随五皇子一同前往扬州。   常言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若是镇南王挨不住凤阳公主穷追不舍,让皇后得了这位在扬州拥兵自重的驸马爷,岂不更叫王家如虎添翼。   想到如此,五皇子回过神来,对神色清冷的镇南王哈哈一笑:   “我这位皇姐,向来喜爱在服饰上捣鼓出新花样,以引领京中潮流为傲。日后王爷京城的府邸中,怕是要多修上几座院子,才能用来安置皇姐一年四季的衣裳和头面。”   听到五皇子的话,裴明昭剑眉微蹙,淡淡道:“鲁恭王注意言辞,不可拿凤阳公主的清誉随便玩笑。”   见镇南王脸上不悦的神色不似在做假,五皇子倒是松了口气。   对他而言,此行扬州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自己既不用娶女中张飞明月县主,他的皇姐也勾不下月上谪仙镇南王。   不过凤阳公主显然不是这般想的,宴席过半,凤阳公主才身披绚丽多彩的孔雀大氅姗姗而至。   凤阳公主容貌出众,再加上梁帝和皇后对大公主宠爱有加,特在宫内开设一司,专门在大梁或海外搜集来罕见的绫罗绸缎,珍珠玛瑙等,再由能工巧匠一针一线绣制,裁剪出独一无二的华服供公主日常穿戴。   所以方才五皇子让裴明昭多准备几处院落放置凤阳公主的服饰,并不是玩笑话,   今日凤阳公主为了在宴席上大放异彩,博得镇南王另眼相看,特意从京城带来了刚刚好裁制好的孔雀大氅。   这件大氅的是以孔雀绚丽多彩的羽毛捻入天蚕丝织成,后拖一袭曳地大氅。裙摆上刺绣更是精妙绝伦,锦缎的色泽与真正的孔雀羽毛别无二致。随着光照角度变换,闪动着流光溢彩。   厅内众人果然被凤阳公主身上华丽至极的孔雀大氅恍得睁不开眼。   待凤阳公主不经意脱掉大氅,露出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高高堆砌的云鬓上插着凤凰展翅嵌宝金步摇,随着公主姿态优雅的小步,显露出皇家子女高不可攀的身份。   凤阳公主很是满意众人惊艳的目光,她施施然朝着裴明月走去。   “明月妹妹,王爷为何还未入宴?身为一府主人,竟还要偷闲!”   凤阳公主没有瞧见镇南王的身影,想到王爷没有见到她方才光彩照人的一幕,心中不免失落。   “哥哥怕他在场,让宾客感到拘谨,于是与鲁恭王在二楼吃茶。想来二人见到公主来了,不消片刻也会下来。”   听到裴明月的解释,凤阳公主高挑的眉梢才稍稍落下,复又甜甜一笑:“明昭哥哥还是老样子,不喜与人打交道。”   说完,她又瞥向裴明月身旁明艳的女子,好奇问道:“你是那个府上的小姐,本宫瞧着眼生,怎不记得以前在宫宴上见过你”   能有资格参加京中宫宴的地方官员,皆在四品以上。   听到公主问话,穆清灵先是行上一礼,随后落落大方道:“民女穆清灵,并非官家女子,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女。”   这话倒是凤阳公主大吃一惊,她认为能和裴明月同席而坐的女子,身份断然不会太低。   再说,她观此女容貌昳丽,身上衣裙虽然颜色低调,却是京中正当盛行的浮光锦,本为她会是镇南王在扬州新收揽官员的女眷,没想到...居然只是个低贱的商贾之女。   凤阳公主描绘精致的柳眉微微蹙起,她冷漠地点点头,复又转过身,亲切地拉着裴明月追问起镇南王在扬州过得如何?   穆清灵冲一脸窘色的明月县主笑了笑,然后起身离开桌席。   她一点都不介意凤阳公主落下的冷脸,毕竟,她本就不属于那贵不可攀,金枝玉叶云集的一桌。   当下朝廷里,世家贵族还瞧不起寒门子弟,穆家一介商贾之流,连初入仕途的寒门子弟都不如。   方才凤阳公主全是看在明月县主的面子上,才强忍着没有捏起鼻子,嫌弃她满身铜臭污了公主周身的龙气。   穆清灵看过桌上的流程册,封赏的环节会在宴席结束后才开始,见距离宴席结束还有一段时辰,于是她披上狐裘大氅,走出暖阁透透气。   扬州冬日少雪,但天气甚是阴冷,刚刚走出暖阁半盏茶的功夫,穆清灵便觉得脸颊开始有些发木。   她并非官家女子,入席不可携带随行丫鬟,所以紫菱被留在门房,穆清灵听王府侍女说浮翠阁内甚是温暖舒适,就将手炉留给了紫菱。   被廊下阴冷的寒风一吹,穆清灵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往前走两步,便是通往冰湖的台阶,她驻足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是迷路了。   王府花园极大,府中的下人又都在浮翠阁里伺候,现下四周寂静一片,只有呼啸的风声。   穆清灵一时寻不到下人问路,无奈之下,她准备试着原路折返。   只是她刚刚转身,却猛地撞进男子炽热的怀中。 第46章 🔒刻意刁难   许久未曾闻到的奇楠香骤然窜入鼻腔,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麻痹着她的大脑,穆清灵就这么傻傻地呆楞在原地,冻僵的小脸埋在男子毛领间,竟然也不知后退一步。   “冻成这样, 为何不回暖阁?”   裴明昭微微后仰, 将穆小姐扎在他领口间的小脸露出来。   穆清灵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子, 只觉自己仿若被丢进了燃有三味真火的炼丹炉里,脸颊嗖地染上一抹浓艳的红霞。   她急忙后退数步, 后脚踩上落空的台阶,来不及惊呼, 身子便直直向后仰去。   腰间突然而至的手掌来得恰到及时, 轻轻一揽,便将她悬空的身子拉回了来。   君子之手复又远去,不存一丝留恋。   适才的惊险让穆清灵忘记询问镇南王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她匆匆福了一礼, 轻声道:“多谢王爷!”   她清楚地瞧见,自己这娇柔的一声答谢让男子眸底燃起的醺色消失殆尽。   “时辰不早, 宴席即将结束, 穆小姐也该回去了。”   穆清急忙点头称是, 于是跟在王爷挺拔的背影后, 往浮翠阁的方向走去。   她起初还担心王爷会从自己口中打探穆清池生病的消息, 早在肚中准备好了几套说辞,没想到王爷却没有同她闲聊的兴致。   一时间, 二人默默前行,相对无言。   裴明昭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隐有女子略略急促的呼吸, 于是放缓了步伐。   适才, 裴明月悄悄告知他穆小姐遭受凤阳公主冷遇,独自走出暖阁散心。   眼见着宴席快要结束,裴明月见穆清灵还未入席,担心她若是没有及时赶回来领赏,恐怕会遭致脾气骄横的凤阳公主刁难。   于是裴明月让哥哥派人去花园将穆小姐寻回来。   浮翠阁地暖烧得极旺,今日来参加宴会的贵女们不仅在肌肤上涂脂抹粉,身上还带着衣香囊,被阁内的热气一烘,仿若是打翻了熏香铺的库料房。熏得裴明昭直皱眉头。   再加上牡丹香气最浓烈的凤阳公主一直围绕在他身旁喋喋不休诉说着二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听到妹妹的诉求后,裴明昭二话没说自领了差事,迈出香气缭绕的暖阁去寻穆小姐。   几番搜寻后,裴明昭在抄手廊下发现了穆小姐的倩影。   常年习武,他脚下步伐本就轻盈无声,就算走至穆小姐身后,她仍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存在。   裴明昭正欲准备开口唤穆小姐同他折回暖阁,恰巧廊下突然吹进一股寒风,夹裹着女子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   许久未曾嗅到的香气霎那间点燃了裴明昭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愫,最后竟神使鬼差地跟随在穆小姐身后,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庭院...   “王爷,还请您先步入浮翠阁,民女过上半刻再进去。”   裴明昭转过身,看向与他始终保持着三尺距离的穆小姐。   女子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黛眉下半垂的鸦睫微微轻颤,小巧莹白的鼻尖更是冻得微微泛红。   这细嫩又娇贵的皮肤,兄妹俩人倒是一摸一样。   “你先进去,本王还未赏够园中景致。”   穆清灵并不知裴明昭特意出来找寻自己,还以为二人是恰巧在园中相遇。她抬头环顾四周光秃秃的树杈子,心中感叹自己的眼界还是浅显,不懂欣赏这“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景致。   不过此时她的身子已然冻得有些发僵,于是也顾不上同王爷客气,点点头径直走进了浮翠阁。   她赶来得甚巧,走进厅内脱下大氅时,正好赶上宴席结束。   凤阳公主这会子功夫又换上了一套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发鬓上还插着鲜艳欲滴的牡丹花。   这个时节,连支新鲜的花骨朵儿都难寻到,更别提是娇贵的牡丹花。可见凤阳公主头上的鲜花,定是由花匠精心培育,又小心呵护地运到扬州,这其中的开销,可比其他贵女头上的攒金发饰要贵重且稀罕得多。   不过等到了册封领赏的的环节,众人望向站在高台上两位绝色倾城的女子,不由悄悄在心底作起了比较。   穆家那位小姐虽久病不出,但艳色一直流传在外,今日恰巧与京城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撞上了,居然隐隐有些艳压之势。   凤阳公主虽然一身红衣,丽女盛饰,但精致妆容下的五官,总觉得少了份灵气。   反观穆小姐,只一身低调的燕脂薄云烟裙,款式虽然简单,但材质精良。加之穆小姐身段曼妙,姿容艳丽,妩媚大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风娇水媚更是让人心荡神驰。   “素服花下,百媚千娇,真当是白玉兰下牡丹魂!”   宾客之中,有喜好摆弄文采的世家子弟竟把持不住,对着台上有着牡丹魂气的女子赞不绝口。   台下众人小声的议论落入凤阳公主耳中,狠狠刺弄了她那颗骄傲的心。   她斜起眼,细细打量起眼前垂首而立的穆小姐,却是越看越心惊!   老天爷可是吃饱了的,竟然赐给商贾之女这般国色天香的容颜。   想到自己堂堂大梁长公主的身份,居然被台下众人与一个身份低贱的商户女子作比较,更可气的是...在这些目光短浅的男人眼中,自己重金打造,别出心裁设计的一身装扮,居然还不如模样狐媚女子来得惹眼。   什么狗屁牡丹魂,不过就是株尚有几分姿色的狗尾巴草,全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凤阳公主心中不喜,在轮到穆清灵上前领赏时,脸上不免带了十足的讥讽,冷冷道:   “穆家身为富甲一方的豪绅,居然让家中尚未出阁小女前来领赏,莫非是穆家嫌弃父皇赏赐的笔墨分文不值,可需本宫再搭些金银珠宝,才能请得动你家长辈?”   凤阳公主此言,可谓是歹毒之极。一则讥讽商贾之家贪财的本性,二则暗指穆小姐不洁身自好,在无长辈作陪的宴席上抛头露面。最后又给穆家扣上了一顶轻视皇恩的大帽子。   穆清灵心中一震,她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得罪了这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但当下这顶轻视皇恩的大帽子她可带不得,正欲开口解释,却被一旁怜花心切的五皇子突然插嘴。   “皇姐今个扮作得是牡丹仙子还是朝天椒仙子?怎上来就出口呛人!再说,皇姐不也是代替父王来扬州封赏有功臣子。”   五皇子说完,又上前一步,主动拉近与穆清灵的距离,目不转睛盯着绝色佳人的面庞,眨眨眼笑道:   “据本王所知,穆小姐的父亲身患顽疾,早已搬去城郊养病。而穆小姐的长兄乃是此次剿灭海寇的大功臣,可惜前段时日督促造船坊修建战舰,累得招上风疹。因此今日只能由涉事未深的穆小姐前来领赏。”   穆清灵惊讶不已,她与五皇子初次相见,不知为何,对方却将自家的情况摸得门清。   原来,自打五皇子在暖阁二层瞧见穆清灵后,自然不信这位貌美如花,气质出尘的女子仅仅是镇南王口中的商贾之女,于是派人悄悄进去宴席中打探此女的背景。   皇姐这副臭脾气闹得及时,既能让镇南王瞧清她善妒的本性,又给了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因此五皇子出言训斥凤阳公主的声调都高昂了几度。   凤阳公主在前往扬州的路上都将心思放在衣裳配饰上,光琢磨着怎么吸引镇南王注目,自然不曾了解封赏官员家中情况。   她只是瞧见穆小姐孤身前来,以为此女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想在贵人云集的宴席上露个脸,好为自己图谋个锦瑟姻缘,压根不知道穆家人竟然...全都是些药罐子!   恰在此时,凤阳公主瞧见镇南王不知何时已然步入厅内,梦中情郎剑眉微蹙,好看的凤眸正冷冷看向高台上的众人。   凤阳公主心中一沉,暗骂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五弟莫非被路过文曲星的笔杆子砸中脑袋开了窍,不仅出言维护穆家商女,还说得头头是道。   仿若自己...是在刻意刁难为镇南王立下汗马功劳的穆家后人。   可是高贵如骄阳般的凤阳公主,即便说错了话,又怎会屈尊降贵,主动低头向平民认错。   “多谢凤阳公主关怀,穆家人丁凋落,父亲和哥哥因病无法前来,民女只得替兄领赏。公主仁心,不远万里亲临扬州代陛下赏赐墨宝,想来穆家得到皇恩庇佑,父亲和哥哥的病定会痊愈,日后家中人丁兴旺,穆家更会感念皇上的恩泽。”   穆清灵不卑不亢,笑着为凤阳公主圆下脸面,随后弓身伸出双手,等候公主的封赏。   凤阳公主见镇南王正冷冷看着自己,只好挤出一抹笑脸,将父皇书写的墨宝放在穆小姐掌中,还要故作大气道:   “穆小姐小小年纪便要撑起家中大梁,着实辛苦,本宫自当有赏!”   穆清灵笑着谢过公主的赏赐,又在退下高台前,对仗义出言的五皇子报以感激一笑。   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五皇子现下虽无六宫粉黛,但仍觉得心口酥酥麻麻,觉着他以往结交过的红颜,都失了颜色。   让人心惊肉跳的封赏环节结束后,穆清灵捧着龙气四溢的墨宝,正欲离开王府,却被吴影在半途中拦下。   “穆小姐且慢,我家王爷请你一叙。” 第47章 🔒坐怀不乱   穆清灵闻言一怔, 她微微侧过头,明眸微睁,看向吴影。   镇南王唤她去做什么?   王爷同她回浮翠阁的一路没有交谈,现在突然招她前去做什么?莫非是她在领赏台上答话时露出了破绽?   吴影被穆小姐妩媚的大眼直勾勾盯着有些吃不消, 黑炭似的脸颊上居然隐隐露出一抹赤红。   “穆...穆小姐, 请随我前去。”   穆清灵点了点头, 跟在吴影身后。   走着走着,她发现周遭景致有些眼熟, 这...不是前往镇南王书房的方向吗?   以前她以穆清池的身份在王府书房中住过一夜,帮王爷查了一夜督盐院的账本, 所以心中有所印象。   想到这里, 穆清灵突然止住步伐,脸上露出怯懦的神色,迟疑问道:“小女听李管事说会客阁楼坐落于园林西侧,不知吴校尉...是要将民女领到哪去?”   吴影瞧见穆小姐一脸警惕, 急忙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解释道:   “怪我没同你说清楚, 王爷正在书房里候着小姐。王爷平日里喜静, 所以书房离前院略有距离, 我一见到姑娘你和穆少爷相似的脸庞, 都忘记这是你第一次来王府。”   穆清灵眨了眨眼,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不好意思笑道:“是小女多虑了, 有劳吴校尉继续领路。”   她笑了笑又道:“我和哥哥是孪生胎,听父亲说五岁前, 我若是和哥哥穿上一样的衣衫, 他都分不出来。”   吴影侧过头看了眼身后步履款款, 笑不露齿的女子,心想他们兄妹二人还是有所不同。   穆少爷笑起来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风流尔雅,诨话也是历经红尘翻滚,张口就来。和眼前温婉柔顺,娴静端庄的穆小姐相比,二人除了容貌相似,性情上相差甚远!   到了书房院外,吴影示意穆小姐自己进去即可。   穆清灵独自一人走近院中,又缓缓走上如意踏垛,最终停在门扇前。   她心中思忖,按着“穆小姐”的身份,加上今日她只与镇南王见过三次,就这样冒冒失失走近对方书房里,会不会显得太轻佻?   书房中的主人仿若猜到了她的心思。   搭在铜制首面门钹上的手掌落了一空,镇南王的俊脸今日第二次突如其来出现在她眼前。   金丝楠木门开得猝不及防,穆清灵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福了一礼。   “本王突然请穆小姐前来,是有要事相谈,在礼数上有所欠妥,还望小姐见谅。”   穆清灵摇摇头表示王爷客气了,然后顺理成章迈入书房。   书房内并无他人,她进入正堂,就没有再移动脚步,半垂着头柔声问道:“不知王爷唤民女前来,是有何事要交代?”   裴明昭坐在太师椅上,顺手拾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尝一口。   他盯着女子纤长玉指上颜色嫩粉的蔻丹,心想穆小姐可会像他哥哥一般,拥有一手绝妙的烹茶技巧。   “在今日的宴席上,鲁恭王派侍从宾客口中打探穆小姐的身世。”   他将目光从穆小姐玉雕般精致的素手挪回至杯盏上,顿觉自己手中白如玉,明如镜的玲珑瓷都不甚细腻了。   “鲁恭王风流成性,不提他在京郊的别院,光是鲁王府的小妾就有十二位。穆小姐倘若没有入鲁王府做贵妾的念头,近日还是呆在府中静修一段时日为好。”   裴明昭自认为与穆小姐接触不多,并不了解对方心性。   但想到二人在洪知府的后花园初遇时,穆小姐宁可得罪国公侯夫人,也不愿作世子贵妾的决心,猜想她并非贪图权贵的女子。   若是五皇子瞧上其他女子,他倒是乐意推波助澜,还能以此为由婉拒怡贵妃让裴明月嫁入皇家想法。   只是他今日观五皇子似是对穆小姐有着极大的兴趣,居然不惜得罪凤阳公主,也要在穆小姐面前一逞英雄。   听到镇南王的话,穆清灵脸色一白,似是很惶恐自己居然被五皇子惦念上了。   她急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在鲁恭王离开扬州前闭门不出,顺带感谢王爷的善意提醒。   裴明昭神色平静,在听完穆小姐的感谢之词后,只是淡淡表示她可以离去了。只是在穆小姐转身之际,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她哥哥的病可有好转?   该来的总还会来!   穆清灵定住半转的身子,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叹了口气缓缓道:   “哥哥这次的风疹生得突然,只叫了郎中问诊开药,说是怕吹风,隔着门连我也不见。听哥哥的意思,让我莫要忧心...说是等我从王府回来,他的病自然也会好了。”   果然,听到她的回话后,镇南王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爽利,冷下脸挥挥手让她离去了。   走出王府后,穆清灵轻轻吐了一口气。   如今她也算是摸清了镇南王的脾气。   此人虽然性情桀骜,但也是多亏这点,才会被她拒拒绝后恪守言行,再也没有主动寻过自己。想来今日从她口中得知“穆清池”故意躲着他,男子气愤之余,更会记得他那日亲口承诺的誓言。   龙气四溢的墨宝到了穆家,果然带来了福泽,传说穆公子当夜就将梁帝赏赐的墨宝供在穆家香案,第二日身上的红疹子便消失了!   不仅如此,听说在城郊养病的穆家老爷,身子也大有起色,前去探病的旧友回来声称,穆老爷精神矍铄,手脚稳健,脑子更是一如既往的灵光,几圈马吊下来,还将他们身上的钱都卷走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日亲手接下梁帝墨宝的穆小姐又病倒了。   扬州百姓都说九五至尊的龙气太盛,穆小姐自身福薄,经不起这般霸道的龙气冲撞,于是病倒了。   也有人悄悄议论,说是在镇南王府上,穆小姐因美貌出众遭到凤阳公主刁难,回到宅中惊恐交加,所以吓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都咳血了!   这些话随着地方谏官渐渐传到京城,最终落入梁帝和皇后耳中。   知女莫若母的王皇后自然是更相信第二种言论,心里不免后悔她将女儿宠坏了。   凤阳在镇南王举办的宴席上露出善妒的本性,还刻意刁难有功之臣的家眷,这种心胸狭小的气度,不应是有着龙血凤髓的长公主应有的。   王皇后气闷之余,又不得不亲自为女儿擦屁股,生怕扬州那位福薄的穆小姐一口气过去了,给公主落下吓死平民的恶名。   于是王皇后赏赐下无数名贵补品,从京城千里迢迢运到扬州穆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穆清灵在“风疹”痊愈后,收到了吴祯送来的拜帖。   原来,在她养病期间,吴祯居然夺得扬州乡试的“解元”。   高中了“解元”后,吴祯将会收到地方贡院颁发的上京费,在来年二月前往京城参加会试。   穆清灵没想到她随手捡来的落魄书生,肚子里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想到吴公子本人容貌尚可,才学出众,家世又单薄,实乃是这数年来,她遇到过最优异的“种子”。   穆清灵便以本尊身份接待了吴祯。   吴祯第一次瞧见穆小姐,不由对与穆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容貌的女子看愣傻了眼,最后还是他身后的小虎不忍见自家公子失态,轻咳两声才让吴祯醒过神来。   吴公子细白的俊脸泛起微微红晕,他忙不迭向穆小姐连连作揖,为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   穆清灵绛唇含笑,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种子”,心中越发满意起来。   如果能在此间和此男子....等到明年二月吴公子去京城参加会试,穆清灵这个药罐子的身份便可突然“暴毙”,自己则按计划去父亲养病的城郊小院生子,最后将孩子落在新婚不久的穆清池身上。   再过上几年,穆清池以睹物思人为由离开扬州,举家北上定居雍州,届时,她便可恢复自由身,踏踏实实将孩子抚养长大。   这个借种生子的计划简直堪称完美!   “吴公子不必拘谨,哥哥今日临时有事,要去临县铺上收帐,哥哥在走前叮嘱我要好好招待吴公子,庆祝公子高中“解元”之位。厅中已备好酒菜,还请吴公子随我前来。”   吴祯微微蹙眉,心念穆少爷可真够心大,居然丢下如花似玉的妹妹独自在宅中招待外男。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要毁了穆小姐的清誉。   他正要出口拒绝,但在触及穆小姐清澈见底的眸子时,婉拒的话却卡在喉中,最后竟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待坐到菜肴丰盛的八仙桌旁,吴祯才回过神来,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心骂自己可是魔怔了,居然跟随穆小姐进了主人的内院。   此事若是被穆公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趁机唐突了他的妹妹。   穆清灵坐在吴祯对面,瞧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吴公子今日登门,是不是想要辞去聆心阁的短工?”   吴祯惊讶抬头,看向一语中的穆小姐,好奇问道:“姑娘怎知我要找穆公子请辞!”   穆清灵笑了笑,让红绡取来信封,放在吴祯身前,淡淡道:   “吴公子高中‘解元’,明年便要去京城参加春闱,自然没有时间浪费在聆心阁上。这是哥哥临行前为公子备好的封包,里面是公子在聆心阁这几个月的酬劳。”   吴祯没碰桌上的信封,反而从怀中掏出厚厚的牛皮纸,起身双手递给穆小姐。   “这封包,还请穆姐退还给你的长兄。还有...此乃贡院拨给我的上京费,吴某平日里开销不大,用不到这么多银子,因此只留下了一部分,其余算作当初借穆兄弟银子的利息。请穆小姐代穆兄手下。”   穆清灵看向神色肃然的吴公子,歪头顽皮一笑:“你与哥哥之间的帐,我可算不明白,不如等哥哥回来后,吴公子同他亲自说道说道。”   说完,她提箸指了指盘中造型别致的糖醋鱼,说:“这鱼是香江的鲤鱼,吴公子尝一块鱼脸肉取个好彩头,在来年春闱中鲤鱼跃龙门。”   吴祯看着女子嫣然巧笑的娇媚容颜,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他暗暗下定决心,等来年春闱高中后,他定要向穆公子开口...求娶心地善良穆小姐!   吴祯将裹着银票的牛皮纸放在桌上,再次对穆小姐行了一礼,表示等穆公子回来后他再登门拜访,然后领起小虎拜别...   穆清灵单手托腮,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酒,长长叹了口气。   为何她瞧上眼的男子,不是柳下惠,就是断袖? 第48章 🔒雪中酒肆   扬州城许久不曾下雪了。   芦花般洁白的雪花, 从昏暗的夜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很快,朱雀长街便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寒风呼呼吹进行人的袖袍,路上的行人扶正被寒风吹歪都毡帽, 口中咒骂一句鬼天气, 然后急急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去。   吴祯走在骤然降温的朱雀长街上, 身上单薄的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男子松柏般笔直的身姿引得酒楼外廊上赏雪景的女子们频频侧目。   “公子, 要不你还是穿上穆小姐给您的大氅吧!”   “我不冷。”吴祯转头看了眼缩着脖子的小虎,爽朗一笑。   他真的不感觉冷, 虽然自己空着肚子从穆宅中出来, 不过临行前,穆小姐瞧见天上突然降雪,便让丫鬟取来穆公子的大氅交到他手上。   一想到穆小姐对他的嘘寒问暖,吴祯觉得自己心头上的热乎气都能将扬州城的初雪融化了。   “公子...你就别逞能了, 你身上风寒才好上多久啊!”   小虎不由分说,直接抖开怀中鸦青色貂绒大氅, 踮起脚披在吴祯身上。   随后,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走向深巷中暂租的院内。   夜空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 越来越急, 而在扬州城最富贵华丽的华翠楼外廊上, 正站着一名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   方才那几位对吴祯品头论足的女子们收回目光,瞧见对面酒楼面容冷峻的男子, 顿觉心窝一颤。   乖乖,可是天宫里掌管风雪的谪仙下凡了!男子墨发玉冠, 龙眉凤目, 挺鼻薄唇, 平直宽肩上披着的墨绒大氅直直垂落在长腿膝间,更显男子身姿颀长,比例完美。   “哎...这件墨绒大氅要是穿在我哥哥身上...”   “那岂不是黑山老妖进城!”   有人接过话头,众人当即笑成了一团,只是嬉笑过后,其中一人突然唉叹道:“我瞧王爷面色不悦,想来是被京中那位金凤凰痴缠得烦闷。”   “啧,我去年上京陪父亲参加宫宴,你可不知那位...疯起来有多吓人,只因镇南王对工部尚书之女说了句话,凤阳公后脚便将人推进宫湖里,险些没闹出人命!”   “可不是,穆清灵回宅就病倒了,我听郎中说...”女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穆清灵如今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不敢在凤阳公主离开扬州城前断气,生怕给公主冠上草菅人命的恶名。”   “哼,她身上恶名还少吗!”   华翠楼凭栏一侧,   裴明昭眸底凝起的寒意仿若是扬州城这场暴风雪的源头,他脑中浮现出吴祯身上鸦青色貂绒大氅,不由紧抿薄唇。   如果没有记错,那正是穆公子在船上穿过的大氅。   他唤来隐在夜色中的暗侍,冷冷道:“去穆家盯紧穆清池,一旦发现他出门,即刻告知本王。”   自从在坐怀不乱的吴祯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穆清灵觉得她需要和吴祯多培养培养感情。   怎奈五皇子还未离开扬州。   镇南王所言不虚,自打她回到宅中,鲁恭王便时不时派人送来信笺,熏过牡丹花香的信纸上满是对她的思慕之情,以及相约之意。   五皇子在信中提到他初来扬州,希望穆小姐略尽地主之谊,陪他一起共游山水,品鉴珍馐。   穆清灵瞧着桌案上越积越高的信笺,只好以穆清池的口吻给五皇子回信一封,婉言妹妹现如今卧病在榻,连拆信笺的力气都没有,还望五皇子不必再浪费笔墨,另寻佳人相伴。   此信送出后,穆家门房没在收到五皇子派人送来的信笺,却隔三差五收到几盒子人参鹿茸。   眼看着五皇子这意思,大有不吃上她这口良家鲜肉不甘心的意思,因此,穆清灵决定先以大舅哥的身份同吴祯培养感情。   这日,她约吴祯前往郊外共赏雪景。   扬州城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穆清灵将见面地点约在了七里河外的一片松柏林。   山林中有一间只在秋冬开业的酒肆,所供的野味都是由山上猎户当天捕获,然后送到酒肆后厨炒制,味道堪称鲜美至极。   几块炭烧羊排和烧酒下肚后,吴祯顾不得避嫌,迫不及待问穆少爷近日街坊中传言穆小姐重病咳血之事可是真的?   谣言的当事人摇了摇头,表示家妹的确是小病了一场,但没有传言中那般严重。   听到穆公子的答复,吴祯刚刚松口气,却听对面的穆公子长叹一声。   “哎...我这个小妹啊!自幼身体羸弱,常年离不开药罐,也不知日后能不能遇到如意郎君,不嫌弃她孱弱多病身子。”   吴祯听完此言,内心咚咚作响,他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烧酒一口饮尽,似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   “我听说鲁恭王对穆小姐情根深种,不知穆兄...是否打算将妹妹许配给...”   “吴兄休要轻信谣传,舍妹只在镇南王府与鲁恭王见过一面,何来的情根深种!再说,鲁王府妻妾如云,小妹不通人情世故,若真去王府做妾,岂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听到穆公子说自己的小妹不通人情世故,吴祯一下子便想起半月前,他与穆小姐在屋中独处的场景,当下俊脸不禁一红,嗫嚅道:“穆兄此言差矣,穆小姐只是心性单纯...”   穆清灵瞧见吴祯羞赧的神色,只觉得好笑。   想不到在聆心阁与众位贵女谈笑风生,彬彬有礼的玉面书生,在提及自己时,竟会是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   于是,她准备添一把柴火,好好炖一炖眼前即将入锅的“种子”。   “哎...若是小妹能找到吴兄这般心细如发且满腹经纶的良人,我就不必每每在外出经商时,担忧她没人照顾了!”   “哗啦”   吴祯举杯的手突然一抖,撒了满桌烧酒。   穆清灵正要招呼店小二过来擦拭桌面,刚刚抬起的手腕却被对面的男子猛地紧紧握住。   吴祯羞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穆公子,实不相瞒,我对你的...”   话还没说完,酒肆大门突然敞开,数位衣着华丽的男女手持弯弓,迈进大堂同时灌进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   吴祯被夹杂着冰渣的寒风吹得止住了话,忍不住打了喷嚏。   穆清灵眼见着在锅边摇晃的“种子”颤悠悠要跌出锅外,不由提高了声音,略带鼓舞道:“吴兄你对我.....”   话还没说完,只见她身后飞来一物,不偏不倚打在吴祯手肘上,疼得吴祯当即松开了紧握她的手腕。   穆清灵看向落在桌上的金锭子,再次听到那熟悉又清冷的声音。   “店小二,这个位置,我们要了!”   嘶...没曾想在这等荒郊旷野,贵人鲜少踏足的酒肆都能遇上此人。   真当是冤家路窄,造化弄人啊!   裴明昭凤眸微眯,看到背对自己的少年在听到他开口后,纤弱的身子突然绷得笔直,却迟迟不愿转过身来。   暗探今早来报,说穆公子一早便与吴帧共上了一辆马车,朝着城郊的方向驶去。   得知消息的裴明昭骤然有种绿帽压顶的紧迫感,当即扔下手中文书要去抓这对野鸳鸯!   只是他刚刚迈出王府,正巧撞见前来拜访的凤阳公主和五皇子。   裴明昭冷冷道明他要去郊外狩猎,今日没有空闲招待二位贵客。可凤阳公主早已习惯了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软磨硬泡非要跟着镇南王一同前去。   五皇子不善骑射,对狩猎之行兴致寡淡,只是一想到皇姐吓病了他瞧上眼的美人,致使美人恶病缠身,搅了他在扬州的艳遇。觉得自己怎能便宜皇姐和她的情郎风花雪夜,当即喊着也要同去。   三位贵人抱着各自的心思,就这么一路来到松柏林。   当裴明昭推开酒肆木门,亲眼目睹穆清池正被他的龙阳君牢牢握住手腕,顿时头上的绿冠堪比苍松翠柏,郁郁葱葱,都能为扬州城百姓遮天蔽日。   镇南王凤眸中燃起的怒火险些要将此间传承百年的酒肆屋顶掀翻,二话没说直接扔出碎银打在“野鸳鸯”手肘上,打断了二人的含情脉脉,如胶似漆。   “明昭哥哥,你不是说好要陪凤阳去林中狩猎吗?这间酒肆又破又小,四处漏风,后堂瞧不见的地方也不知干净不干净。凤阳可不想在此用膳,咱们还是去林中打好猎物,送去府中让厨子烹饪!”   凤阳公主面带嫌弃地瞥了一眼大堂内陈旧的桌椅,自然没有注意到正在用食的吴祯和穆清灵二人,只娇声催促镇南王快快离开此地,好亲手教她拉弓射箭。   正缩着头的穆清灵则在内心狂喊:   镇南王啊!您瞧瞧美貌如仙的凤阳公主一口一个娇滴滴的哥哥多惹人怜爱啊!哪怕您是断袖,也该拿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做做样子,快应下凤阳公主的要求,赶紧走人吧!   恰在此时,酒肆中的店小二应声而来。   店小二不知晓镇南王一行人的身份,只是觉得突然进来的几位客人衣裳华丽,贵气逼人,就连手上握着的弯弓都是镶金嵌宝,华而不实,便当他们是进山狩猎游玩的公子小姐。   于是他陪着笑脸道:“这位贵客,此桌已有人了,要不您换个位置?”   裴明昭薄唇微勾,紧紧盯着缩起脖子的少年,淡淡道:“不必了,原是旧识。穆公子,许久不见!” 第49章 🔒林间狩猎   穆清灵终于转过身, 脸上的惊讶之色端得恰到好处,她抱拳道:   “小人拜见镇南王,没想到今日会在此间酒肆遇上王爷,真是...有缘啊!王爷独具慧眼, 此桌观雪景的视野极佳, 恰巧小人和同伴也食得差不多了, 便先行告退。”   她刻意咬重“有缘”和“告退”二字,意在提醒镇南王今个可是不她主动凑上来碍眼, 实乃是赶巧了!王爷莫要觉得堵心,她现下就走!   裴明昭凤眸微微眯起, 看向低垂着头的穆公子。   少年不胜酒力, 脖领露出一截子白嫩肌肤透着淡淡的粉晕,引诱得久久不曾闻过荤腥的野兽只想露出獠牙,将看似性情温顺实则臭硬如顽石的猎物叼回自己的窝中,大快朵颐, 独自享用。   “你是穆小姐的长兄?”   凤阳公主在瞧见穆公子转过身后,着实吃了一惊, 只因这兄妹二人的长相实在太过相似。她忍不住走上前, 细细打量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   穆清灵迎着凤阳公主狐疑的眼神, 坦然一笑:   “小人听闻凤阳公主乃是京城第一美人, 今日有幸得窥真容, 只觉说此话之人定然没出过京城,公主的美貌怎会止步于京城!怕是整个大梁、东瀛、西夏乃至北辽的美人加起来, 也不及公主瑰姿半分。”   “哼,满腔油嘴滑舌, 到比你那个木讷的妹妹有趣不少。”   试问天底下有那个女子不喜欢听到男子赞叹自己的容颜, 况且眼前的穆公子生得金质玉像, 明眸皓齿,十分讨喜。   凤阳公主满意笑道:“你这人怪有趣的,不妨陪本宫一起去狩猎。”   穆清灵正欲婉拒公主的邀约,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镇南王突然开口。   “近日扬州城里盛传你妹妹遭凤阳刁难,从而落下重病。此些流言有损凤阳公主清誉,你今日与我们一同狩猎,正好主动为公主打破谣言。”   凤阳公主闻言脸颊一红,她含情脉脉看向镇南王,原来王爷一直都在暗中心系着自己的名声,这些年她的付出,总算是打动了男子冷硬的心。   穆清灵看向犹自感动的凤阳公主,只得讪讪一笑,点下头应下公主的邀约。   方才她还纳闷儿王爷为何会主动凑上前同她打招呼,原来是为了讨公主欢心,好尽快恢复公主在扬州城的美名。   众人各怀心思,走出酒肆。   穆清灵拉过一头雾水的吴祯,让他先回城中,二人改日再聚。   吴祯抬头看向围栏外等候穆公子的一群贵人,手肘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捕捉到镇南王投向穆公子“不善”的目光,于是将自己的忧虑对穆公子说了。   穆公子听到自己的担忧,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表示这几位皇亲贵戚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并非草菅人命的恶人,若是他伺候得好了,对穆家在京城的生意大有裨益。   可是吴祯不忍让穆公子独自面对这群吃肉不吐骨头的权贵,硬要跟着一同前去。   镇南王听到二人的争执,倒是神色淡淡,同意了吴祯的请求。   众人策马进入密林。   五皇子紧跟在穆公子身后东拉西扯,时不时拐到穆小姐的病情上。   面对五皇子契而不舍的追问,穆公子则拿出相反的说辞,蹙着精致的眉毛频频摇头,感叹自己妹妹八字轻得邪门,每次与贵人相遇都要大病一场。   半年前碰上仲国侯家的世子爷,就病了数月,如今刚有点气色,去了一趟镇南王府领赏,回宅又病倒了,估计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喽!   说到最后,穆公子红了眼眶,哽咽道:为了家妹后半生平安顺遂,他和父亲决议将妹妹许配给家道中落的书生,越落魄越好,这样两个福薄的人在一起过日子,便谁也不克谁了。   听到穆公子的话,五皇子瞠目结舌,刚想斥责他话说得荒谬,像穆小姐这种仙界都少见的美人,怎可鲜花插牛粪,许配给个穷酸书生!   不过凤阳公主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倒是畅意地笑了。   “你倒是拎得清,像你妹妹这种药罐子美人,倘若入了帝王将相家中做妾,怕是怎么没得都不知道。倒不如寻个落魄书生嫁了,没准儿押对了宝,书生日后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也会感念你们穆家的恩情。”   凤阳公主在皇宫里什么美人没见过,要说穆小姐的容貌的确是万里挑一,美得惊心动魄,那又能如何?若女子少了显赫家室依仗,美貌反倒成了累赘。   当年后宫中比怡贵妃美貌的才人遍地开花,父皇为何最后独宠怡贵妃,还不是因她能干的哥哥成功挤进了王家把持多年的枢密院。   五皇子刚想反驳皇姐的话,可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受惊吓的雪狐,从他的赤兔马前一跃而过,吓得马儿高高扬起马蹄,眼见着就要将五皇子从马背上甩飞。   五皇子趴在马背上,歇斯底里嚎叫着让人快快救他。   只是赤兔马体型高大,高举的蹄子发狂乱蹬,但凡有侍卫上前,都被马蹄踹飞出去。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镇南王策马上前,伸出手臂在马缰上绕了几圈,又猛地往下一扯,让赤兔马前蹄落地。   守在一旁的五六名侍卫立刻上前,控制住受惊的马儿,同时将惊魂未定的五皇子搀扶下马。   “我看那只雪狐的毛色不错,待本宫猎来给明昭哥哥做个大氅毛领。”   凤阳公主才懒得管五弟的死活,她看向镇南王的眼神里满是倾慕,方才男子仅凭单臂,一招降服烈马的矫健身姿着实让人心生悸动,   她定要降服这匹大梁最桀骜不驯的“烈马”!   凤眼公主话音刚落,便扯动缰绳朝雪狐消失的密林追去。   镇南王命人跟紧了凤阳公主,又转身询问鲁恭王是否要换一匹马。   五皇子一想起方才他命悬一线的画面,当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临时搭建的幄张中休息。   如此一来,松柏林中便只剩下裴明昭,穆清灵,吴祯和零星几名侍卫。   穆清灵刻意拉开与镇南王的距离。   在她的前方,吴影正同吴帧闲聊着什么,这对“同姓兄弟”倒是投缘,不一会便将穆清灵远远甩在身后。   恰在此时,穆清灵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前往灌木丛中传出来,她屏住呼吸,举起灵宝弓,搭箭拉弦,目不转睛盯着轻微颤动的灌木丛。   随着马蹄声逐渐逼近,灌木丛内躲藏的猎物猛地窜出来,撒丫子开始逃命。   原是一只肥硕的野兔!   穆清灵瞄准飞奔逃命的野兔,松开弓弦。破空而出的木箭看似颇有气势,却在飞出了一段距离后失了后力,最终一头扎进雪地中。   她的力气还是太小了。   穆清灵浑不在意,她今个儿来此狩猎本就是被凤阳公主赶鸭子上架,就算收获不到猎物,也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   只是她刚刚放下手中弓箭,便听到耳畔传来的破空声。   声音不大,飞出的利箭却似一道闪电,夹裹着骇人的气势,直直将已经逃窜至老远的野兔钉在地上。   穆清灵不需转头,便知这堪比后羿之力的一箭出自谁手。   “你射箭的姿势不对。”   镇南王不知何时已策马至她身后,穆清灵调转马头,冲眼眸深邃的男子微微一笑:   “小人技艺浅陋,让王爷见笑了。”   裴明昭没有说话,他轻轻扯动手上的缰绳,身下马儿似是读懂了主人的心思,主动迈开蹄子,走到穆公子马旁。   还未等对方作出反应,他便长臂一展,将毫无准备的少年提到自己的马背上。   瞧见穆公子脸上端了半日虚伪的假笑终于有了变化,露出惊讶又慌张的神色,裴明昭满意地勾起唇角,淡淡道:“无妨,本王闲来无事,不妨指点你一二。”   说完,不容拒绝地拉起少年莹白素手,搭在他的弓把上。   镇南王臂力超乎常人,所用的弓箭乃是十大名弓之首的轩辕弓。此弓虽无华丽珠宝作装饰,但选用材料异常珍贵,是由泰山南乌号之柘,犀牛之角,海鱼之胶制成,光是弓身就有百斤之重。   穆清灵被沉重的轩辕弓压得抬不起胳膊,只得倚靠在身后男子的宽肩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时间久了,感受到后背上传来男子炽热的气息,曾经野蛮攻略过她唇舌的薄唇就贴在自己耳畔,声音低沉又沙哑,娓娓指出她不甚规范的动作。   穆清灵绷直的双臂再也受不住亲昵姿势的煎熬,逐渐打起了晃。   “王爷...小人蠢钝,要不今日的授课先到此吧。”   听到怀中少年低声哀声,裴明昭不为所动,幽潭般漆黑的眸底逐渐变得阴冷,他淡淡道:“再忍上片刻,总要收获到猎物,才不辜负本王指导。”   说完话,他伸手握住摇摆不定的弓身,另一只手掌则牢牢按在穆公子细嫩的手面上,牵引着他拉开弓弦。   随着弓弦缓缓拉满,穆清灵的身子也慢慢沉进男子炽热的胸怀中。整个身子笼罩在对方霸道的奇楠香中,她手脚酥麻,就连神志都开始有些晕晕乎乎。   不过等她醒过神来,却发现镇南王牵引着她手中的箭头,竟瞄准向远方的...吴祯。   霎时间,穆清灵惊出一身冷汗,她猛地转过头,清楚瞧见男子眸底泠冽的杀意。 第50章 🔒西北甜瓜   “王爷住手!”   穆清灵惊呼, 尖锐的语调里都带有一丝颤音。   男子置若罔闻,松开了握在她手上的手掌。   鱼胶所制的弓弦弹性极好,随着男子力拔千斤的拉力消失,穆清灵顿觉她的手臂被弓弦骤然爆发的弹力震得一麻。   但她仍用尽全力气阻止白坚木箭脱离弓弦, 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刺骨之痛, 再看那洁白如雪的弓弦上, 正嘀嘀嗒嗒落下刺眼的血珠。   穆清灵顾不上手上的伤,睁大了眼紧盯着脱弦而出的箭羽。   速如闪电的箭羽从吴祯头顶上险险擦过, 将一只正欲展翅逃离的野鸳鸯钉死在树干上。   穆清灵刚刚松了口气,手掌却被身后的男子急切地拉了过去。   少年白嫩掌心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温热的鲜血顺着纤细手腕落在他月色锦面斗篷上, 刺得人眼睛发疼。   “好啊,好啊,好啊!穆清池,你可真能耐!”   穆清灵低垂着脑袋, 听到王爷拖长了语调连赞她三声。   其实当她瞧见木箭偏离吴祯的方向,射中那只倒霉的野鸳鸯之时, 便知镇南王并无取吴祯性命的意思。   倘若王爷真想射杀吴祯, 就算她抱在那支箭上, 都阻止不了王爷百步穿杨的准头。   裴明昭冷眼看着宁可断掉手掌也要守护情郎的少年, 觉得他这数月寝食难安的煎熬竟是这般可笑!   穆清灵沉默不语, 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解释她对王爷的误会。   听到“刺啦”的声响,她没有抬头, 眼梢余光瞥见王爷从衣摆扯下一截布条,紧接着, 她正汩汩渗血的手掌便被男子熟练地包扎上。   裴明昭调转马头, 一手揽住少年纤弱的腰肢, 一手持马缰,驱策汗血宝马朝树林的出口而去。   二人身后,传来吴祯焦急的呼声。   原来,吴祯见到五皇子折返回临时幄帐,而凤阳公主策马追寻雪狐的行踪,三位贵人转眼间走掉俩,他本打算再劝劝穆公子同自己一起回城,却被镇南王的侍卫拦了下来。   这位名叫吴影的侍卫说他有个明年要参加乡试的侄子,想要请他这位新科解元传授一下经验。   见吴侍卫待人热情又谦虚,吴祯不好拒绝,只得耐心地告知他平日里自己读的书籍。   不知不觉中,等吴祯再回头寻找穆公子,发现他正和镇南王乘坐在一匹马上。   吴祯心思单纯,他见王爷礼贤下士,亲自指导穆公子射箭的姿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倒是身旁的吴侍卫,居然看得抓耳挠腮起来,最后又追问起他乡试时要注意的地方。   等到吴祯解释完毕,正要策马去寻穆公子,突然感到自己脑袋顶刮起一阵寒风,然后便瞧见树杈上掉下来只野鸳鸯。   穆公子果然天资聪颖,王爷只教了他半柱香的时间,就能从这么高的松柏树上射中猎物。   只是为何一箭击中猎物的穆公子和他“良师”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尤其是镇南王阴沉的目光,仿若是林间被扰了冬眠的野兽,森森然凝视着蔫头耷脑的穆公子。   待离得近了,吴祯才瞧清原是穆公子手上受伤了,他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王爷迅速为穆公子包扎完毕后,掉转马头带着穆公子离去。   他急急呼唤数声,可王爷驾驭的宝马足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吴祯眼中。   穆清灵手掌受伤,无法拉扯缰绳,只得由镇南王的铁臂揽在腰间。   只是密林里的地面崎岖,汗血宝马仿若连着主人的脾气,再无了平日中如履平地的四平八稳,专挑着沟壑奔驰,颠得她左摇右摆。   再这么颠下去,只怕她的束胸都要被颠掉了。   在汗血宝马再次飞身跃过一道沟壑时,穆清灵急忙出声:   “王爷,且慢一些,等一等吴公子他们。”   没曾想这句话却似捅了马蜂窝子,即便她被镇南王紧紧护在胸前的大氅里,围得密不透风,但穆清灵仍清楚感觉到男子骤然僵硬的身躯里爆发出的森森寒意。   还未容她出言再做解释,突觉眼前天旋地转,待双足落地时,发现王爷已经将她抱下马,放在一株高大的雪松下。   穆清灵背靠着树干,眼前是半俯下身的男子,当她抬起头时,发现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能听见到男子胸膛内平稳的心跳,却要装作看不透他眸底浓烈的情愫。   “王爷...”   刚刚开口,呼吸之间薄唇已然压了上来,夺下了她欲要圆场的话。   穆清灵被迫接受男子唇齿间火热的掠夺,心底却涌上莫名的悲凉和委屈。   为何,他还要招惹他?   为何,自打她有了记忆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为何,她不是他?   穆清灵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力气,她狠狠咬向口中霸道的游龙,并用力推开眼前的男子,近乎咆哮着喊出:“王爷,你为何....”   只是话喊到了一半,断弦的神志又收拢回来,显得她后半段的话气势稍弱。   “你为何....食言而肥!”   裴明昭盯着眼尾泛红的少年,心想他这幅咬牙切齿,满脸厌恶的神色怕是从未在那位吴公子面前展露过。   自己竟这般惹他厌弃。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再放手了。   裴明昭只要一想起穆清池与吴祯在酒肆里拉扯的画面,只觉胸膛里翻涌的郁气快要将自己气炸了!   他驰骋沙场,历经九死一生,重新将裴家推回高位,如今仗势欺人一遭又能如何?   更何况仗势欺人的滋味如此美妙,裴明昭舔了舔牙尖上的鲜血,咧嘴一笑:   “本王食言而肥?穆公子可否还记得你当初拒绝本王的理由?”   穆清灵见惯了镇南王的清冷自持,眼前癫狂又邪气的男子与她印象的王爷判若两人,现下听到他阴测测的质问,不由哑然。   裴明昭撇了撇嘴,伸手捏住少年莹白的下巴,语气冰冷:   “黑面?小眼?塌鼻?大唇?”   裴明昭每吐一词,语调愈加冰冷,指间也愈加用力,他将少年惊恐的小脸贴近自己,直到他明艳的眸子里全部映满了自己,才稍稍有所满足。   “本王怎么不觉得你这几点要求,能同那位玉树临风的吴公子沾上边呢?”   “王爷...这就是您误会了,吴兄他...并不喜好男色。”   穆清灵觉得她的下巴快要被眼前暴戾的男子捏碎了,只好抬起手指,再次以她死去的哥哥——穆清池的名义发誓。   可惜今个儿的镇南王可没有以前好糊弄了。   裴明昭松开了手,漆眸痴迷盯着少年娇嫩肌肤上留下的红痕,冷笑道:   “本王在遇见你之前,也不曾发现自己会好男色。”   穆清灵听到这话,顿觉镇南王此言就是有些胡搅蛮缠了,好像不遇见自己,王爷就会喜欢女人似的。   也不瞧瞧是谁独自一人前往玉兔斋查案,现在回想起来,王爷当时都没将吴影带在身边,显然是借公务之便寻欢作乐。   她忍不住讥讽道:   “王爷宽心,小人与吴公子乃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交。吴公子不曾借口头晕而扎进小人的脖领嗅香,也没有自解衣衫强迫小人亲手擦拭。”   裴明昭对少年的讥讽漠然置之,他盯着少年气鼓鼓的雪腮,良久,才开口问道:“那你是否心悦吴公子?”   “自然没有。”   穆清灵答得斩钉截铁,她瞧见镇南王高高挑起的眉峰终于落了下去,眼眸里狂虐的戾气也慢慢散去。突然朝她伸出手...   她急忙后退两步,再次补充道:“毕竟吴公子他脸不黑,眼不小,鼻也不塌,并非小人喜好的模样。”   裴明昭才懒得听他废话,修长手指按在少年饱满的绛唇上,淡淡道:“且将就看着,待与我多亲热几次,便习惯了。”   说完,男子手指缓缓下滑,捏开身下娇人的檀香小口,再次俯身一口衔住。   树枝上积压的厚雪簌簌而落,不轻不重砸到穆清灵快要冒烟的头顶上。   冰冰凉凉的雪,炽热似火的唇。   在冰与火的双重夹击之下,她进退不得,只得破罐子破摔停止了捶打在男子肩头上的手,认命地接受男子霸道又蛮横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   ————   新岁当夜,扬州城内的家家户户都挂起象征团圆的红灯笼。   穆家身为扬州城首富,气派的广亮大门早就挂上了九鱼花灯,九条首尾相连的锦鲤彩扎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每条鱼肚下还有碧色莲叶作底,寓意着“莲年有鱼”。   入了夜后,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但人们在经过穆家大宅门前时,都会驻足欣赏一会儿眼前这件工艺精湛的九鱼花灯。顺带感叹穆家少爷头脑精明,在镇南王初到扬州城时,早早押对了宝,还在他人摇摆不定时,就毅然决然投靠向镇南王。   想来用不了多久,穆少爷便会在王爷的引荐下步入仕途,就此甩掉穆家百年商籍,从而一脚迈入士族的贵门槛喽!   然而,谁都猜想不到,惹得路人纷纷艳羡的穆少爷并没有在温暖舒适的书房里敲打着算盘,细数去年进帐的金山银山。   距离扬州城外数十里的客栈中,穆清灵单手托腮,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看向远方城中灯火通明的夜景。   “哎,可惜了少爷三个月前在巧工坊定下的九鱼戏莲花灯,出发前咱们都没来及瞧上一眼。”   红绡推门进来,把她从楼下烧好的一壶热水灌进汤婆子里,又将汤婆子递给倚窗赏景的少爷。   感受热乎乎的汤婆子顺着她冰凉的指尖传递到四肢百骸,穆清灵长舒了一口气,明艳大眼看向远方灿烂如星河的扬州城,自言自语道:“可惜红灯笼和炮仗吓不退那只‘年兽’”   红绡点点头表示认同,少爷要躲的这只“年兽”不仅脾气大,心眼小,动不动还要上嘴咬人!   几日前,她瞧见外出归来的少爷眼角泛红,嘴唇高高肿起,着实吓了一跳。   本以为少爷行动果决,在荒郊野外将吴祯的“种子”收割了,结果从少爷口中得知,原来是半路窜出个程咬金,将自家少爷拉进小树林里好一顿收割...   “少爷,您手心上的伤可别忘了涂抹祛疤药膏,若是以后落下疤痕,让‘年兽’大人猜到您的秘密,岂不更有借口将您叼回王府吃得干净。”   穆清灵关上窗户,她抱着汤婆子坐在靠背椅上,苦笑道:“王爷若是得知我是女子,只怕会恶心得吃不下饭,恨不得将我收进他的生死簿里,永世不得超生!”   红绡不以为然,她觉得镇南王既然因为自家少爷喜欢男色,那也能为了小姐再喜欢上女色。   少爷和小姐,原本就是一个人嘛!   得知红绡的想法后,穆清灵无奈地摇摇头,她从行囊中摸出一艘破浪船的模型,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她手中的破浪船模型是詹秒娴在木材市场淘到的一种轻木所制,这种轻木,穆清灵曾经出海经商时,在淡马锡岛国上见过,此木在当地被叫做巴沙木。   巴沙木重量比水还轻,浮力特别好。质地虽然十分柔软,但结构牢固,而且此木生长速度惊人,短短五六年便能长成数十丈高的参天大树。   因巴沙木的质地十分适宜用于造船,穆清灵曾经起过念头,要不要去淡马锡岛国采购一批巴沙木运到自己的造船坊。   可惜淡马锡岛国距离大梁实在太过遥远,巴沙木虽轻,但所占面积大,若是用商船跨海运输,不仅费时费力,成本开销还大。穆清灵在算过账后,便舍弃了这个想法。   她将詹秒娴所做的模型摆在聆心阁的书架上,时不时在女客面前亮出来逗个新鲜。   就在前几日,聆心阁中一位名叫范常生的清客突然认出破浪船模型所用的轻木,并说他老家有一片山林,其中便生张着大量的轻木树。   只不过在范常生老家,因为轻木烧出来的烟又黑又呛,木心的颜色又不好看,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去砍伐此树。   穆清灵听到范常生的话后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恰在那几日,她又收到了镇南王送来的请帖,邀她在新岁当夜前往王府做客。   穆清灵在收到“年兽”送的来信笺后二话不说,立刻让紫菱收拾好了行囊装上马车,朝着范常生的老家山鸣城出发了。   红绡从八宝食盒内拿出夜宵摆在桌上。   大年夜里,客栈的炊夫都提前回家过年了,她刚刚下楼去后厨转了一圈,蒸笼里只有几块冰冷的硬馒头。   还好紫菱细心,在出行前特地装上一盒子饭菜,饭盒底还用无烟的银丝炭温着,现下拿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   红绡摆完菜,忍不住问道:“少爷,您同吴祯公子的事,就这样黄了?”   穆清灵看着满桌子的精致佳肴,叹了口气,独拿起一杯清酒饮了起来。   红绡也陪少爷喝了几口,摇摇头道:“可惜了,吴公子相貌好,脾气好,肚子里也有墨水。”   说完,她又补充道:“最关键的是,他还喜欢女人!”   穆清灵何尝不觉得可惜,只是想起那日在山林里“年兽大人”凶相毕露恐吓自己,若是她再与吴祯见面,他手中的弓箭断不会再射偏了。   红绡有句话说得对,穆清灵和穆清池本就是一人,自视清高的王爷不惜打脸破了自己的誓言,可见是铁了心要吃她这口回头肉。   所以,在王爷厌弃自己之前,她不得不放弃吴祯。   还好王爷坦然承认他也是初次涉入断袖领域,对男子之间的龙阳之谊亦是一知半解,因此每每同她主动亲热时,仅仅停留在唇齿之间。   穆清灵摸不准王爷在此事上是否也有颗上进的心,所以秉持着能躲即躲的理念,赶在大年夜前,外出行商。   她不敢想象,等到王爷终有一日参悟透了真正的龙阳之谊,满怀期待为自己解带宽衣,最后瞧见她不甚平坦的胸肌,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神色?   镇南王府里,   裴明昭听完李管事的回话,修长手指在桌案上厚厚的封包上不轻不重敲打着。   书房里的银丝炭火烧得正旺。   李管事久久没听到王爷出声,额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他悄悄抬起头,看见紫檀木书桌后的王爷神色平静,手中正把玩着他最近一直佩戴在身上螭吻玉佩。   王爷定是在强压着火呢!   要说这位穆家少爷,当真是不识好歹,王爷何时主动邀请过外人来府中过年,就连凤阳公主和五皇子二位皇亲贵胄,也只能将礼品送进府中。   就在昨日,王爷还特意找他要了张压岁封包,连带着银票和王爷亲手书写的吉祥语放进了封包里。   穆公子明明收到了王府的请帖,偏偏在大年夜里不声不响出城做生意去了,穆宅里的管事一问三不知,就连那位穆小姐,也提前去了郊外院子陪穆老爷子过年去了。   清冷如谪仙般的王爷,好不易在今年新岁放下姿态,邀请穆少爷入府过年。只是没想到掉进钱眼子的穆少爷压根儿不屑接着王爷落在凡间的俊脸,非但如此,还一脚丫从王爷的俊脸上踩了过去。   想到如此,李管事都替自家王爷感到脸疼。   “人何时走的?”   “回禀王爷,听穆家管事的意思,穆公子是在收到您的请帖后便...动身了。”   李管事惊讶地发现,王爷在听到他的回话后居然笑了。   男子眉眼深邃,挺直鼻梁下的唇角上扬,露出光洁整齐的牙齿。   李管事从未见过自家王爷笑得这般开怀,不由愣在原地,直到退出书房,他还没琢磨明白。   王爷...究竟在笑什么?   不过李管事倒是打心底觉得穆家少爷不简单,居然敢拿冷屁股招待王爷的热脸。邪门得是,王爷非但没生气,瞧样子还打算将冷屁股捂热了。看来日后他再遇见穆少爷,定要揣着十二分的恭敬。   书房内,   裴明昭看向红色封包上穆清池三个字,冷笑一声:“又被你个混账骗了!”   回想起山林狩猎那日,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将曾经许下的诺言抛之脑后,可着自己的心意品尽少年口中的甘甜,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王爷,有句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王爷对小人有所照拂,小人心生感激,可小人对王爷并无...情爱之意。”   “强扭的瓜甜不甜,只有尝过的人知道,本王方才品尝过了,倒是觉得此瓜的味道甘甜至极。”   “王爷您...!”   瞧见少年瞪圆了眸子,粉腮一鼓一鼓,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裴明昭玩味一笑,故作不知问道:“本王如何?”   “可小人并不觉得王爷...甜。”   裴明昭剑眉微挑,伸手揽过少年纤细的腰肢,不甚在意道:“本王从小在西北长大,风吹日晒,瓜皮略厚了些,等你日后多咬上两口,尝到瓜心就甜了。”   少年虽任由自己抱着,但紧绷的身子和眉心拧起的疙瘩无一不流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排斥。   见识过穆公子的冷硬心肠,裴明昭觉得,哪怕怀里的人心里暂且没有自己,也断不能容他在外面恣意逍遥,招蜂惹蝶。   “那个吴祯,不是已从聆心阁请辞了,他既已不是你店中清客,日后也不必再见。”   怀中少年闷闷不乐点了点头。   裴明昭伸手将他头顶上的积雪拭落,又情不自禁在他细嫩的粉腮上掐了掐。   “过几日便是新岁,明月一直嚷嚷着要请你来府里过年。不知要多少封包,才请得动你这只小貔貅?”   “王爷说笑了,小人充其量就是只三脚金蟾,新岁这等举家团圆的日子,小人怎好耽误王爷和家人庆贺,就不去叨扰了!”   见少年又换上那副油嘴滑舌的嘴脸,裴明昭觉得自己练气的功夫有所增长,他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带明月去你宅中过年。”   果然,少年嬉笑的小脸蛋儿骤然一垮,复又堆起笑来:“大过年的,怎好让王爷和县主屈尊寒舍。那小人便不客气,斗胆去王府沾些贵气....”   少年软糯沙哑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而作出承诺之人,早在三日前插翅而逃了!   裴明昭轻轻抚摸封包上的名字,心中做下决定:等他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再去将这个嫌弃他容貌不足的家伙亲手抓回来! 第51章 🔒哑巴男童   “阿嚏!”   穆清灵伸手揉揉鼻子, 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空气中弥漫的烟尘。   颠簸数日,他们一行人总算抵达了山鸣城,穆清灵抬头看向远方黑压压的山城,仿若与山外的世界隔离开来, 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山鸣城四面环山, 坐落于泉州, 荆州和扬州三州交界线上,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范常生说, 山鸣城最开始叫山灵县。五十年前,有村民在城外青山上发现铁矿石的痕迹, 当地知府将此事上报朝廷, 三司派人查探,果然在山上发现了丰富的铁矿脉,于是朝廷在此地设立利国监,招募城中壮丁前来采矿。   随着采矿场的规模日益壮大, 山灵县城内的百姓不分昼夜,都能听见城外山上传来的凿矿声,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彷若山鸣。   日久天长, 山灵县最开始的名字逐渐被人遗忘, 取而代之的是山鸣城。   穆清灵从范常生口中得知, 生长着轻木的树林距离矿山很远,暂时属于一片无主山地。   然而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轻木树在山鸣城百姓眼中或许不值钱,不过朝廷规定, 各地山林产物都属皇家所有, 不许进行私人经营或采伐。   民间百姓可以入山砍柴, 但不能大规模砍伐,如有商贾去当地采购木材,则需经过当地通判批准才可进行伐木。   穆清灵之所以亲自前往山鸣城,就是想和地方官员打好关系,拿到准许砍伐轻木的批文。   入城后的翌日,她包下当地最气派的酒楼,邀请都木务的官吏们大吃大喝,酒过三巡后后,穆清灵从他们口中打听到负责审批伐木文书的祁主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因这些年来朝廷大量开采矿洞,造成山林砍伐严重。几年前,石鸣山还曾爆发过几场泥石流,因此,石鸣山上的伐木批文极难获得,据他们所知,祁主簿已经有三年没有在伐木批文落下官印了。   不过也有官吏说,穆清灵想要砍伐的那片轻树林并不在矿山附近,想来她若是能与祁主簿处好关系,也是有机会的。   穆清灵还从众位官吏口中得知祁主簿乃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孝子。   原来,这位祁主簿的父亲十几年前在矿山上出了事故,人早早就没了,祁主簿的母亲顶着周遭亲戚的压力,靠着在县城里接零散绣工活计,独自一人将祁家兄弟拉扯长大。   还好祁主簿争气,从最开始不起眼的小吏升至虞部木务主簿一职。   只是祁主簿的母亲在年轻时常常在冬日替人浆洗衣裳被褥,手上落下难以医治的冻疮不说,身上的骨头更是一逢阴雨天就刺痛难耐,以至于在夜晚都不能安眠。   祁主簿为母亲的病操碎了心,特意请来名医为母亲诊治。名医问诊后开具了一个古方子,怎奈古方中有一味药材极为难寻,祁主簿寻寻觅觅了两年,都没找到这味药材。   穆清灵打探到消息后,立马让红绡拿着她的腰牌去临县穆家分铺,几经周转调来了那副难寻的药材,顺带配上治疗冻伤的药膏。   两样东西的价值并不高,却解了祁主簿的燃眉之急。   等到穆清灵再将手续齐全的文书递上去,祁主簿荒废三年的都木务印章总算用上了一回。   得到伐木批文,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穆清灵特意前往树林查看一圈,她惊喜地发现树林后有一条小河,河道宽敞,水流平稳,最终汇入新开凿的运河。   而扬州造船坊门前的那条七里河,正巧也汇入新开凿的运河。   于是穆清灵准备在河畔平坦地带建造一所伐木场,再从山鸣城雇佣来伐木工,将每日砍伐的轻木通过水运送到扬州城。这样不仅省钱省力,还能缩短路上运输的时间,简直是一举两得。   就在穆清灵觉得此趟山鸣城之行顺风顺水,自己仿若得了福星高照时,事态却突然陡转急下。   这日,亲眼见到第一批木材被货船载走,穆清灵春风满面回到居住多日的客栈中。   她出手阔绰,以喜静为由,将客栈顶楼的客房全部包下。   只是她今日刚刚步入客栈大堂,便与一群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官兵迎面撞上。   这群人中走出一位鹰钩鼻的男子。   男子目光犀利,对着穆清灵上下打量,客栈的小厮见状,立刻笑容满面的跑上前。   “秦总兵,这位穆少爷是打扬州来的外商,到山鸣城做木材生意,他已经在我们店里住了半月有余,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被唤作秦总兵的男子点点头,他沉声问道:“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哑巴少年?年纪约有十一二岁。”   穆清灵疑惑地眨眨眼,笑道:“秦总兵放心,穆某不挣昧良心的钱,木材行雇佣的木客都签了契约,并没有孩童。”   秦总兵见外乡商客一脸不明所以,也懒得同他废话。   他转过身对客栈掌柜和小厮冷声道:“山上有一名矿工的孩子走失了,年纪约十一二岁,男孩,身材瘦小,是个天残的哑巴。你们若是瞧见相似的孩童,定要将他扣留,再通知我将他带走。”   店中掌柜赶忙应声,表示他们定会帮秦总兵留意。   最后,在小厮将这群官兵送走后,穆清灵好奇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穆少爷头一次来我们山鸣城,自然不认识秦总兵。他啊,名叫秦正,是山鸣城的武把总,负责看守整座矿山。”   “武把总还管搜寻走失孩童的差事?”   听到穆少爷发问,店中小厮露出迷惑的表情,摇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   “对了穆公子,我近日听说矿山附近有白虎出没,还咬伤好几个看守矿山的兵卒,您的伐木场虽然远离矿山,但也在山林里。日后进山还是要注意一些,多带些人手,免得遇到白虎!”   见小厮说得煞有其事,穆清灵笑着点头表示她会注意。   武把总亲自领兵搜寻走失孩童,矿山附近突然冒出伤人的白虎,这小小山鸣城,还真是充满了怪事。   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顺着台阶走向她包下的顶楼。   红绡守在客房内,掐着她归来的时辰放上一大桶热水。   “少爷,方才突然冲进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就要搜查屋子。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兵在寻找逃犯。”   红绡一面帮穆清灵脱去衣裳,一面嘀咕。   “那群人凶神恶煞的,将咱们屋里稍大一些的行李翻了个遍,还好奴婢眼疾手快,将少爷易容所用的东西藏进衣袖里。”   穆清灵听得皱起了眉头,若只是普通走失的孩童,何须这般大仗势,还要在每间房中东翻西找,连能躲人的箱子都不放过。   红绡说的不错,这种找法,怎么瞧着都像是在缉拿逃犯!   还好她在山鸣城的事都办完,过会让红绡下楼找掌柜把住宿的银子结算了,过几日便启程回扬州。   毕竟她一个外乡人的身份,不易在异地逗留太久,更不能随便趟进不知深浅的泥坑里,   穆清灵一边想,一边走进盥室,将手伸进浴桶试试水温。   此处距离扬州那位鼻子灵敏的“年兽大人”千山万水,穆清灵出门前特意叮嘱红绡在浴桶中放足了花瓣,好松泛松泛近日的劳累。   谁知,她的手指刚刚浸入铺满花瓣的水中,突然感到指尖在温热的水中触摸到一截不软不硬的异物。   穆清灵浑身一震,急忙抽回手,后退数步。   她瞪大了眼睛,看见水面突然冒气一串气泡,紧接着,一只湿淋淋的小手突然跃出水面,紧紧扣在水桶边缘...   红绡听到盥室传来公子一声惊呼,急忙隔着门扇询问,见里面迟迟没有回应,她飞起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待瞧清盥室内的情景,红绡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伸手指向地面上双目紧闭的男童,结结巴巴问道:“少爷,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地上躺着的男童身型瘦小,也不知他在滚烫的热水中泡了多久,身上裸露的肌肤被烫得通红。   “咚咚咚!”房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穆少爷,出了什么事?”   是楼下小厮的声音,想必她们闹出得动静太大,惹得小厮心生狐疑,前来查看一二。   这时,地板上的男童突然睁开眼,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男童的脸颊因营养不良深深凹陷下去,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上,显得脸上那对绝望的大眼愈加悲凉。   穆清灵神色凝重,她看向男童泛着泪水的大眼,缓缓开口道:   “无事,小爷的丫鬟笨手笨脚,将水壶打翻了,烫了小爷一身,你快去给我拿些烫伤膏药!”   门外小厮听到穆少爷平静的回话,急忙转身下楼去拿膏药。   楼梯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穆清灵和红绡二人将地上的少年扶到室内床榻上。   可能知道眼前的两位陌生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又或许是因躲避捉拿他的那群官兵耗尽了体力,男童脑袋刚刚挨上枕头,居然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少爷,这孩子会不会就是方才那群人要找的哑巴少年?”   穆清灵点点头,声音低沉:“不过...此人并非天生的哑巴,方才他张嘴时候我瞧见了...他的舌头应是被人割掉的。”   红绡惊讶地低呼一声,穆清灵半垂着眸子,仔细打量昏睡的男童,淡淡道:“晚膳时多备些米粥。”   男童这一觉,足足睡到深夜。   等他睁开双眼,盯着头顶上淡青色的纱幔发了一会呆,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盖着松软的棉被,被子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只觉得怪好闻的。   “你醒了?”   男童顺着沙哑软糯的声音转过头,看见一位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公子,正坐在圆桌一旁,手持茶盏,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对,就是这位仙子,不...仙人救了自己!   男童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跪在床榻上对着仙人连连叩头。   穆清灵微微一笑:“我的丫鬟刚为你涂抹好药膏,你先不要乱动。”   男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和手臂上都涂抹了一层褐色的药膏。   这时,红绡端了一大碗瘦肉粥走进来,她将冒着热气的瘦肉粥放在桌上,对床榻上的男童招招手。   “小家伙,你可总算是醒了,快来喝些粥吧。”   男童看向红绡的目光带有一丝迟疑,听到她主动招呼,却将身子又缩回进被窝里。   穆清灵见状,笑着温声道:“刚刚就是这位姐姐帮你上的药。”她又指了指桌上的米粥:“你这觉睡得太沉,这碗粥已热了三次,若是再不喝,里面的肉都要糜了。”   男童的确是太饿了,铜铃般的双眼紧紧盯着热气腾腾的肉粥,鼻翼不断地扇动,最终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慢慢走到桌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男童宛若饿死鬼投胎的架势,一连喝了三碗肉粥都不带抬头,最后穆清灵温言提醒他若是一下子吃得太多,肠胃会不舒服,又给他递过去一小碗糖水。   看着男童品尝糖水时露出一脸新奇的表情,穆清灵好奇问道:   “你为何要躲避那群追你的官兵?”   男童听到她的问话,瘦骨嶙峋的小身板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伸出手,在脖下夸张地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   看到男童慌张比划的动作,穆清灵双瞳一缩,   “那些搜寻你的官兵,是要杀了你?”   男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激烈地手舞足蹈,可是穆清灵看不懂手语,蹙眉问了句:“你可会写字?”   男童明亮的大眼暗淡了几许,摇摇头,只是片刻过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他伸手从自己的裤管里摸出一小块炭块,直接跪在地上画了起来。   男童虽然不会写字,但在绘画上颇有天赋,地板上很快便有了一幅幅图画。   在第一幅画中,他画了一处山洞,洞内有一束火把在燃烧,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男童指了指其中一对眼睛,又指了指自己。   穆清灵试探着问:“这是矿洞,里面有很多矿工,你也是其中之一?”   男童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第二幅图。   第二幅图和第一幅图一摸一样,只是男童突然用手中炭块将画中燃烧的火把擦黑,又将一双双眼睛擦掉,这幅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漆黑一团。然后男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脸上也露出十分的恐惧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有一日,矿洞突然塌方了?”   男童再次点了点头,黑漆漆的小手指向第三幅图。   图中有两个人手拉着手跑,后面有一群人手持利刃,似是正在追捕他们。   这幅图画得比前两幅都要清晰易懂,可是穆清灵却沉下脸,久久不言。   她早就猜到男童的身份。   就在刚刚红绡为他上药时,穆清灵便看到他烫伤的肌肤下有无数陈年旧伤。男童大拇指呈异常弯曲状,一看就是常年握着石锤或石凿这种采矿工具造成。   为了躲避追捕的官兵,男童在水中泡了许久,即便如此,他指甲盖内的黑泥似陷进肉中,乌黑得发亮。凑近一闻,还能嗅到指甲缝间里残存的铁锈味。   铁矿,塌房,幸存者,总兵亲自追拿...种种线索表明,少年之前所在的矿洞,定是有人背着朝廷偷挖的私矿。   大梁朝廷规定,各地山林产物都属皇家所有,不许进行私人经营或采伐。   像穆清灵这种商贾想要在山鸣县采伐轻木,必须要通过木务主簿审核,在当地雇佣合法的木客,提供给他们相应的报酬。   如此以来,便能提高当地百姓的收入,这种行为是朝廷提倡的。   至于擅自开采私矿,还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铁矿,必然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所以男童所在的私矿塌方了,监冶矿山的官兵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援救,而是...要灭口。   能请得动当地总兵协助灭口,看来这所私矿主人的来头定然不小。   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穆清灵再看着跪在地上涂蹭炭块的男童,顿觉自己在无意间惹上了个棘手的大麻烦!   翌日,天刚蒙蒙亮,正在擦拭柜台的小厮瞧见穆少爷从楼梯上走下来,穆少爷身后的几名随从抬着行李箱,瞧他们肩上弯曲的扁担,可见箱子里装的东西还挺沉。   “穆少爷这么早便要出发了?”   小厮走上前想要搭把手,却被穆少爷笑着拦下了。   “新岁没陪父亲过年,听妹妹信中的意思,家中老爷子生气了,所以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便着急赶回去。”   穆清灵说完,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几枚银花生,抛到小厮手中:“这些日子在你们客来居住得还算不错。”   小厮接过闪亮亮的银花生,笑得眯起了眼,既然得了赏,嘴上自然要说些吉利的话,他指着穆家随从正往外抬的木箱子道:   “我看穆少爷这趟还真是满载而归啊!”   穆清灵脸上神色如常,笑道:“家妹贪嘴,小爷我便将山鸣县城里好吃好玩的都包圆了。”   小厮倒是没有生疑,昨个红绡姑娘在柜台结算完银子后就带着几位随从出门,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手上都拎满了东西,最后一趟,更是买了几张大箱子回来装东西。   “公子早些准备出城也是明智之举,我刚从市集上回来,听刚刚入城的商贩说,秦总兵为了找到昨日走失的孩童,正守在城门口,挨个检查出城行人的行李和车马,想来不到午时,城门口定会堵得水泄不通。”   穆清灵刚刚要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了顿,她凝眉思索片刻,复又舒展开来,再次从荷包中摸出赏银,扔给柜台后的小厮。   小厮笑着接过赏赐,却觉入手沉甸甸的,低头仔细一看,不由开心地乐出了牙花子。   居然是枚金花生,穆家小公子出手真当阔绰啊!   “谢公子赏赐,公子您一路顺风!”   穆家的马车行驶至城门口,慢慢停了下来。   穆清灵撩开车帘子,看到城门口设有路障,一群官兵正在挨个查验出城行人的车马和行李,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昨日刚见过面的秦总兵。   “总兵大人,您们昨日不是查验过我们的箱子。”   穆家伙计见几位官兵抬手便要拆开他们刚刚装好的箱子,赶忙走上前陪笑道。   “昨天只有六个箱子,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变成九个?”   “昨日我家公子去集市采买本地特产,回来后又装满了三个箱子。”   秦正闪着寒光的双眼扫过车上箱子,他身后的官兵立刻走上前推搡开穆家伙计,继而将拴在货车上的箱子拖拽下来,逐一开箱检查。   一连打开了八个箱子,都未检查出什么异常。   秦正皱了皱眉头,示意手下官兵打开最后一个木箱,恰在此时,穆家少爷从马车上火急火燎赶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木箱上。   “总兵大人,你们还没找到走失的男童?要不您让手下去我的马车上搜寻。这箱子这么小,也藏不进去人啊!不如您通融一下,仅剩的这个箱子就...不开了吧。”   穆家少爷说完,从袖口抽出几张银票,作势要往秦总兵手里塞。   秦正挪开手,他盯着对方心虚闪躲的眸子,冷笑一声:“真金不怕火炼。公子若是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开箱检验。”   可是穆家少爷的屁股上像是生了根钉子,任凭官兵如何拉扯,就是不肯从箱子上下来。反复念叨自己是清白生意人,绝不干拐卖孩童的勾当。   很快,城门口便聚集了一群瞧热闹的路人。   秦正冷眼扫视四周议论纷纷的路人,阴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他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朝向少年坐着的箱子上砍去。   穆家少爷见状,倒是惜命,急忙从箱子上跳了下来。   秦正挥出的这刀铆足了功力,只见木箱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里面若真藏着人,怕是当场就要血溅三尺。   只不过破碎的木箱内并瞧见男童的身影,倒是滚落出来几尊石雕,随着冲击力滚到瞧热闹的众人脚下。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其中有几名年轻妇人看到地上的石雕,更是脸上一红,忍不住冲远方的穆家少爷啐了一口。 第52章 🔒及时赶到   山鸣城四周的矿山上每日都会运出开凿所剩的山石, 这些山石提取不出矿物,就是普通的石头,毫无价值。   当地知县看着越积越多的石头,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 鼓励城内石匠将山石雕刻成各种摆件, 再贩卖给外来乡客。   在这些石雕摆件中, 当数春宫一类的摆件最为吃香。当地官员为了将这些堆积如山的石头兜售出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外地来的乡客瞧着新鲜, 也会趁机买上一两件带回去,为自己的房事增添几许乐趣。   不过像穆家少爷这种动辄买上一箱回去的人, 绝对是少数。   秦正看着地上不堪入目的石雕, 眼底惊讶的目光很快转为不屑,而穆家少爷则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早就钻上了马车。   三日前,他收到上峰秘令,要捉拿从塌方矿洞里逃出生天的两个人。因为其中一人身上, 有足以倾覆朝纲的东西!   秦正出动全城官兵,甚至不惜调动荆州驻军, 将数座山头翻找了遍, 终于在一处荒废的矿洞中找到二人, 没想到其中一人甚是狡诈, 居然以死相诱, 让男童带着要命的东西从另一处狭小的山洞口逃走。   昨日,他得到线报, 有人在客来居附近瞧见男童的踪迹。他立刻率人将周遭商铺和住户都筛查了一遍,可男童却似凭空蒸发了一般, 再次消失不见。   今日他守在城门口, 便是疑心男童会混在出城的队伍中, 逃出城外。   秦正对穆家货车上突然多出来的箱子心生怀疑,又见那位穆公子百般阻拦,还以为他将男童藏在其中,没想到箱内却是一堆春宫石雕。   今日闹出这样大的笑话,若是被上峰得知,定会怪罪他没有尽心办差。   “总兵大人,穆家马车上只有两位丫鬟。”   听到手下前来禀报,秦放心烦意乱挥挥手,不耐烦道:“放他们走!”   等穆家马车驶出城外,距离黑压压的山鸣城越来越远,穆清灵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回到胸腔里。   她看向正在矮桌上作画的“丫鬟”,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她从客来居小厮口中得知秦总兵正守在城门口挨个查验出城人的行李,于是急忙将男童从箱子里转移出来,又买了一堆石雕塞进箱中。   最后,她凭借手上不太精湛的易容术,给男童描眉画眼,又让他换上了红绡的衣裳,还好男童本就处在雌雄难分的年纪,被她巧心装饰一番,再加上当时秦正和他的手下都被那一箱子石雕吸引注意,自然没有多加关注她车上小“丫鬟”。   “一会到沿途客栈休息的时候,丢掉无用的东西,力求轻装速行,早日抵达扬州。”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镇南王了。   穆清灵叮嘱完红绡,顺手拿起男童涂鸦的画扫了几眼。   画中有一群头戴官帽的人跪在地上,他们身上套着沉重的枷锁,为首之人的鹰钩鼻极为明显,而画中最上方,有一位身穿战甲手持大刀的天神,冷冷扫视脚下罪恶滔天的衣冠禽兽。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惜这句话往往只是对弱者的慰藉。   “画得还不错,既然你也不知自己叫什么,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你自幼遭受非人待遇,我希望日后生活平安顺遂,不如就叫‘平画’好了。”   男童眨了眨乌黑的大眼,咧嘴一笑,他显然很喜欢平画这个名字。   车轴不带停歇疾驰了三日,当穆家商队终于进入扬州地界,穆清灵一行人总算松弛下紧绷数日的心神,也有心思观赏起沿途风景。   不知不觉中,初春已至。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稍归。   沿途的柳树枝破开嫩芽,在徐徐春风中轻歌曼舞,夹在柳树间偶尔绽放的粉嫩桃花,仿若少女浅浅一笑时展露的娇羞红颜,当真是花红柳绿,生机盎然的美好景致。   平画如今已换回长衫,常年被困在不见天日的矿洞内劳作,骤然瞧见如此明艳的春色,他兴奋地指向树梢上梳理羽毛的黄莺,口中咿咿呀呀喊着什么。   这几日穆清灵与平画接触下来,已经可以看明白他比划的简单手语,所以当她提出要带平画回扬州见一位大官为他伸张正义,却被平画不假思索拒绝后,不由露出了疑惑地神色。   “那你想去哪里?”   平画脸上的烫伤已然痊愈,常年在矿中劳作让他的皮肤比常人更苍白一些,就连额间青色血管都在他蹙眉时清晰可见。   他比划了几下,见穆清灵没有看懂,于是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座都城,又在都城上方画了一条龙。   “你要去京城?”   平画神情无比坚定,他摸了摸胸口垂挂的紫乌木牌,用力点了点头。   这枚紫乌木牌,穆清灵一开始见到便觉得奇怪,因为紫乌木非常名贵,此木含一种幽香,可解百毒,指甲盖一大点就价值千金。但若非行家,便会以为是普通乌木,她问过平画木牌的由来,平画比划说是他人转赠的。   莫非平画在京城有背景显赫的亲人?于是她试探着问:   “你在京城可有亲人?”   听到她的问话,平画诚实地摇了摇头,转身拿出了他前几日的画。原是那副“举头三尺有神明”。   穆清灵哑然失笑:“别跟我说,你想自己去京城击鼓鸣冤?”   见平画再次点点头,穆清灵无奈道:   “且不提你口不能言,怎么去写状书的问题。你可知秦总兵背后势力是谁?在京城有无同党?只怕你前脚刚迈入京城,连京兆府的鼓锤都没摸到,就一命呜呼了。你对得起小爷我亲身涉险救来的这条命吗?”   听到这些话,平画似是不服,急忙用手比划了几下。   这几下穆清灵倒是看懂了,她狐疑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少年:“你说你有证据?”   平画双瞳一缩,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毫无血色,他慌乱垂下眸子摇摇头,随后指指自己,一手伸直,左右摆动几下,最后一手捂于耳部,同时头部微微点一下。   穆清灵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平画方才对她比划的手语是:   “我不信任你说的大官。”   日落西山,穆家马车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落脚的客栈。   这家客栈穆清灵曾在赶往山鸣城的路上歇过脚,因为当时恰巧赶上天降大雨,便在此逗留三日。   客栈掌柜的女儿正逢豆蔻年华,对容貌俊俏的穆家少爷颇有好感,在穆家一行人逗留的那三日,会时不时下厨做几道甜点给穆清灵送去。   因为掌柜女儿和穆清灵闲聊时提到自己很喜欢收集团扇,穆清灵便上了心,特意在山鸣城的拍卖会上淘到一套以雕漆为柄,扇面绘有四大美人的团扇,想在回程的路上送给掌柜女儿,以答谢她悉心照顾的人情。   只是待她兴致冲冲走进熟悉的大堂,却微微一愣。   原来不仅是店中掌柜换了人,就连平日里坐在柜台后做针线活的小姑娘也不见了。   穆清灵不动声色转过身,瞧见眼生的小厮已经麻溜地卸下套在马上的辔绳,将马儿们牵至马棚,而马棚内空空,显然整间客栈只有他们一行客人。   这间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路的行人往往是在天黑前入店,天不亮便开始启程。若不是穆清灵此前遭遇大雨在客栈中多停留几日,只怕也不会留意到客栈主人变换。   “这位客官,你们要几间客房?”   红绡见掌柜换了人,刚想开口询问,却被穆清灵出言打断。   “二间客房。绡儿啊,你今晚就同我宿在一起,现下天气转温,让车夫与活计们从后箱拿出被褥,就睡在马棚里,也好给小爷我省些银子。”   穆清灵虽然是女子,但若打尖客栈的房间不紧张,都会自住一间。而且对待同行伙计也不吝啬。   红绡当下便猜到穆清灵也发现了这家客栈有蹊跷。   安排好平画住进她们对面的客房,红绡关上门窗,先在房内四处检查一番,才压低嗓子道:   “少爷,大堂那几名伙计走起路来步伐稳健,虎口圈子上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练家子。也不知他们暗地里还有多少人手,咱们怕是应付不来。”   穆清灵眉心微拧,缓缓道:“此处已是扬州地界,他们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不然也不会乔装成客栈中的人等咱们自投罗网。你一会儿先将平画带进我房中,然后找机会溜出去。”   她边说边提笔书信一封:“再往东十里,就是扬州兵营,兵营内有位姓郑的校尉同我有几分交情,你将此信给他,看看能不能让他调一批巡兵解救我们。”   “少爷,我要是走了,岂不没人保护您了?”红绡接过穆清灵递来的信笺,忧心忡忡道。   “这帮人的目标是平画,想来秦总兵在咱们走后还是顺着蛛丝马迹寻了过来。定然备足了人手,还好他们不晓得你会功夫,你一个小丫鬟,不出房门也是正常。莫要纠结了,快些出发!我估摸他们在天黑后便要动手!”   红绡没有拖泥带水,她点了点头,带着穆清灵的书信迅速离去。   穆清灵并非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她也有将平画交出去,换自己一行人平安的念头。   只可惜,自打她在山鸣城救下平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站在秦总兵背后势力的对立面。   今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急切。   穆清灵和平画在晚膳后找店小二要来了笔墨纸砚,说是要平画临摹她的画像。直到亥时,二楼客房内的烛火还燃着。   透过映在窗纸上的两道影子,可以看穆家少爷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而平画时不时沾去砚台中的墨汁,伏案作画。   子时降至,数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大堂中,   为首之人,正是秦正,此刻他下垂的眼梢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大人,马棚里的随从和马夫都被药翻了。”   秦正冷冷一笑,穆少爷对饮食甚是挑剔,并没有吃店中的饭菜,而是叫人送进屋一个大箱子,说是要吃自己准备的食物。   不过没关系,对付房内这三个人,对他们来说手到擒来。   秦正打了个手势,带领手下朝二楼走去,整齐划一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阶上,在寂静黑夜中发出细微声响。   当他们走到穆家少爷休憩的客房门后,秦正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些不对劲!   他在一楼观望时,远远瞧着投影在窗纸上的影子,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只是现在离得近了,发现房内两个人的姿势十分僵硬,一板一眼,重复不止。   秦正不再迟疑,一脚踹开房门,却在瞧清房中的情景后大吃一惊。   只见圈椅和桌案上放着两个皮影人形,扮作平画的那个皮影人手中缠绕着引线,而引线的另一端系在一只老鼠腿上,那只老鼠被关在可以转动的圆形铁笼里,随着它不时跑动拉扯引绳,从而营造出平画在提笔沾墨,挥洒自如的场景。   而屋内,自然早就没了穆家少爷和男童的身影。   抬眼看去,墙上固定的直棂窗早被撬开,空荡荡裂开个大口子,似是在嘲笑他们的愚蠢无知。   一连遭到穆少爷戏耍两次,秦正气急败坏,他快步走至窗边,探头一看,客栈外是一片茂密的野树林,若是藏匿其中,还真是难以找寻呢。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放细犬,今夜我定要将此二人碎尸万段!”   手下惶恐道:“大人,放细犬入林搜查,会不会被远方兵营的哨兵察觉?”   “今夜若是不能将二人擒获,梁世子震怒之下,咱们亦没有活路!”   “是,属下这就放出细犬。“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穆清灵和平画正躲在一处灌木丛里。   也不知身边的男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追捕,沉着冷静的表现简直超乎他的年龄,听到灌木丛外不时经过的脚步声,二人不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树林间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穆清灵松了口气。   “再坚持一会,红绡去搬救兵,只要坚持到他们到来,咱们就有救了。”   只可惜她鼓舞士气的话刚刚说完,树林外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犬吠声。   他娘的,秦正居然还带来了细犬!还真是瞧得起自己!   随着犬吠的声音逐渐逼近,穆清灵压低着嗓道:“你还记得咱们途经此地时,跨过了一条小溪,你从树林后面绕到小溪中,不到天亮不要出来!”   平画听穆清灵说完,用力摇了摇头,用手比划:我走了,你怎么办?   穆清灵故作轻松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若是找不到你,也不会伤及我的性命。”   见平画不听劝,仍固执要陪她留在这里,穆清灵只好沉下脸呵斥:“你手里不是有证据,还想上京为你的同伴们伸冤,若是死在这里,你的同伴们岂不都白死了!”   平画张了张嘴,最终颤抖着手比划:“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被他们抓住,他们会杀人!”   “放心,能要小爷命的人还没出生呢,你快走吧,两个人在一起气息重,一会被细犬发现了,咱俩都活不成!”   最终,平画一步三回头,在穆清灵的催促下,消失在树林里。   等到平画走远了,穆清灵突然站起身,朝着远方细碎火光大喊一声,然后朝着平画相反的方向全力奔跑。   冷冽月光被林间茂密的枝叶遮挡,眼前道路昏暗不明,穆清灵数不清自己绊了多少个跟头,但她明白,自己绝不能停下。   “汪汪汪!”   身后恶犬的吠声越来越响,穆清灵甚至能听到秦正阴冷的笑声,似催命符一般在耳畔响起。   冲出密林,眼前就是官道,穆清灵知道有细犬协助杀手搜查,她藏身的地方迟早会暴露,还不如冲到官道上。若是此番响动能引起兵营外放哨人的注意,平画的命就可保住了。   眼见着就要冲出丛林,穆清灵却被追上来的细犬扑了个跟头。   掌心摩擦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传来火辣辣痛感,穆清灵转过头,瞧见秦狞笑着举起手中寒光四射的长刀。   “混账小子,我今夜就送你去见阎王!”   穆清灵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只听扑哧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疑惑地睁开了眼,冰冷月光下,秦正握刀的手掌已然不见,鲜血正顺着他空荡荡的袖口汩汩而流。他一脸不可置信,紧紧盯向穆清灵身后。   “这次救过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穆清灵头一次觉得镇南王清冷的声音宛若天籁之音,竟会如此悦耳动听。   她转过身,皎洁月光下,眸眼深邃的男子手持承影剑,身姿伟岸挺拔,仿若一根定海神针,安抚着她这半夜七上八下的心。   穆清灵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满身泥土,一头扑进男子怀里。   裴明昭垂眸看着狼狈的少年,伸手在他颤栗不止的纤背上轻轻拍打,柔声安抚:“不怕,本王来了。”   那温柔如水的眼神,委实瞧傻了跟在镇南王身后的郑校尉等人。   待男子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看向被制伏的秦正时,眸底暖色尽退,陡然散发锋利寒芒。   “留几名活口,余下的人,杀!”   说完,裴明昭俯身抱起穆清灵,将她放在马背上。   “王爷...秦正归属荆州驻军,若是将他们杀了,只怕会让荣亲王有借口冲咱们发难!”   郑校尉算是瞧明白了,王爷今夜乃是冲冠一怒为蓝颜,不过他身为下士,还是有责任提醒王爷一句。   说完他又瞥了眼被王爷小心翼翼护在双臂间的蓝颜祸水。   郑校尉两年前还只是扬州粮草营的监粮官,与穆家少爷在一场酒席上结识,后来他顺手帮了穆家少爷一个小忙。没想到却被对方记在心上。   一场汛期过后,粮库因年久失修,导致大批陈积的粮食发了霉,眼见着刚刚赴任的郑校尉要被上峰拉出去作替罪羊,得知消息的穆家少爷及时从隔壁徐州采买来大量的私粮替他垫上窟窿。   此事过后,郑校尉觉得穆家少爷虽然人长得有些阴柔,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还曾想将自己的表妹牵线搭桥给他,却被穆少爷婉言拒绝。   想不到玉树临风,侠肝义胆的少年居然喜好男色,还同镇南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时间,郑校尉看向穆家少爷的目光有些惋惜。   穆清灵自然察觉到郑校尉投来的目光,她挂着黑泥的脸蛋上也遮不住炸开的红晕,只好轻咳一声:“王爷,小人身上无碍,可以独自骑马...”   见怀中的少年刚刚脱险便要翻脸不认人,屁股蛋冷下的速度比三九天屋檐滴水结成冰锥还快。   怎奈裴明昭贴惯了此人的冷屁股,倒是不甚在意,他似是没听到穆清灵的话,反将怀中人揽得更紧,只对郑校尉淡淡道:   “本王今日巡视营地,在官道上遇到一群流匪打劫商队,就顺手用郑校尉的人马将流匪击杀,至于你提到的荆州驻军,本王并为瞧见。”   郑校尉瞥了眼一身夜行衣的秦正等人,恍然大悟,他急忙道:   “王爷所言极是,这帮流匪穷凶极恶,朗朗月色下居然敢对良民抢掠,还意图杀人灭口,还好王爷经过,及时铲除了这帮恶贯满盈的流匪。”   穆清灵在一旁听得明白,镇南王这是要指鹿为马啊!   梁帝有命,各州驻守军无旨不可出封地,否则将视为谋逆之罪,因此秦正等人不敢穿官服,假扮成沿途客栈的掌柜和小厮,就是想要伪造山间流匪见财起意,对穆家商队痛下杀手的假象。   镇南王顺水推舟,将假扮流匪的秦正等人斩杀于扬州地界,荣亲王眼见着自己吃了闷亏,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   王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手玩得炉火炖清,穆清灵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莫要在此人面前大意,若是一不小心暴露她的秘密,怕是要比秦正死得还冤枉。 第53章 🔒幕后黑手   在返回客栈的路上, 穆清灵从镇南王口中得知他今夜为何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此地。   原来裴明昭今日恰巧在郑校尉所在的兵营视察,守在驻军大门的吴影瞧见红绡策马奔来,口中直呼救命, 于是赶紧通知了王爷, 他这才知道穆清灵正身处险境, 当即快马加鞭赶来营救。   等到了客栈,裴明昭顺利擒获下几名杀手, 在敲断了对方几根肋骨后,得知秦正在后山林中搜寻穆家少爷。   裴明昭平生从未感到如此惶恐不安, 一想到那个油嘴滑舌, 笑容明艳的少年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丢进了带刺的铁笼,呼吸之间都是不安的刺痛。   他疯狂在林中搜寻,抓到歹徒, 便冷声质问他们穆清池的去向,有哆哆嗦嗦回答不上来的歹徒, 裴明昭亦懒得多言, 当即一剑封喉。   就连跟随在王爷身边多年的吴影, 都被裴明昭今夜暴戾的煞气吓得有些傻眼。   还好上天眷顾, 让他在秦正痛下杀手前及时赶到。   想到若是自己再迟一步, 眼前鲜活的少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裴明昭只觉一阵后怕。他不由将怀中少年揽得更紧, 垂头埋在他嫩滑脖颈间狠狠嗅了一口,才感到自己悬空多日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   “王爷...您的人是否找到平画?”   穆清灵同裴明昭返回至客栈, 她在红绡的帮助下洗去身上的泥泞, 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此期间, 她一直牵挂着平画的安危,于是洗漱完毕后,就匆匆前往王爷所在的客房中。   只不过男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漆黑如墨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长臂一展,再次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又像晕船那日一般,将自己当香囊子闻得没完没了。   男子挺直的鼻梁紧贴在她的肌肤上,火热的气息让穆清灵刚刚洗白净的脸蛋染上一片红霞。   她只好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再次出言提醒。   “吴影按照你说的方向搜寻,最终在溪涧露出的石面上发现了那个孩子。本王见你平日里诡计多端,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还不如个哑巴孩童,反倒朝着容易暴露身份的方向逃命。”   男子问话时,好看的眸子里溢满了责备,却又温柔得如春风拂面,穆清灵不敢沉溺在这温暖的春色里,只好半阖着眼皮,故作轻松道:   “我猜想郑校尉的人马快到了,便决定冒险求救。还好王爷及时赶到。”   听到她的回答,裴明昭仿若想起些什么,语气中的暖意骤减了不少。   “你往日里结交的人不少,竟还认识郑校尉?”   二人离得虽近,穆清灵却没闻到镇南王口中的“酸气”,只诚实回答:   “俩年前,郑校尉...当时还是郑监军,曾在宴席上不惜开罪上峰,阻止鹏少卿对小人频频灌酒。后来郑校尉遇到难处,小人便伸手帮衬一把,一来一往,最终结下善缘。”   裴明昭凤眸微眯,他倒是险些忘了,怀中少年姿色鲜艳,想必以往在扬州城的龙阳圈里,定然是个抢手的绝色。   “如此一说,今夜倒是本王不识趣,耽误了你和郑校尉再续前缘?”   穆清灵惊讶抬起头,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阴沉的脸色,这才有些回过味来。   常言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镇南王这是心中住了个魏安王,看谁皆是龙阳君啊!   她讪讪一笑,打哈哈道:“今夜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小人那还有命和旧识重逢,细细算起来,我与郑校尉也有一年多没联系了。”   裴明昭脸色略有好转,拉着少年的素手往床榻边走去。   “还有一个时辰天便亮了,本王瞧你并无睡意,不如同我说说你是怎么招惹上荆州总兵一路追杀。”   穆清灵心中暗暗叫苦,只觉得眼前淡烟色的床幔,好似一口铁锅上冒出的袅袅热气,再往前走两步,她便要一头跌进滚烫的锅中。   待身旁男子发现锅里退干净毛的佳肴不是他期待的口味...便要将她丢进阴曹地府的油锅里...   她突然止住脚步,清了清嗓子道:“实不相瞒,小人现下困乏得紧,想来王爷一路奔波,也需要好好休息,小人就不叨扰了。”说完,她甩开手上缠绕的手掌,转身离去。   只可惜她刚刚迈出的步子被脚下突然伸出的大长腿一绊,天旋地转之后,人已被男子结结实实压在床榻上。   “既然都这样困了,何需再多走两步,不如就在此休息。”   穆清灵正要开口拒绝,身上的男子突然低下头,用挺直的鼻子磨蹭着她的鼻尖。   “分别两月,可有想我?”   穆清灵被近在咫尺的男色迷得微微愣神,待回过神来,心中不免唾弃自己修行不够,她急忙扭过头,不敢直视迷人心神的男妖。   只是男妖不依不饶,似是铁定了心,定要从女施主口中听到答案。冰凉指尖捏过女施主的小脸,迫使她明艳的眸子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问道:“想不想我?”   屋内烛光闪烁,穆清灵能从对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清自己窘迫的模样,滚烫脸颊衬得按在她肌肤上的指尖愈加冰凉。   “小人在山鸣城的拍卖行中瞧见个水晶灵芝水盂笔搁,出自玉雕大师季平子之手,当时看见,觉得和王爷桌案上的白玉桃形笔掭很是相配,就拍下了...”   裴明昭唇角微微上扬,眼前少年生了一副九曲玲珑心,能让他拐弯抹角承认想了,委实不容易。   轻轻在少年莹白的鼻尖落下一吻,裴明昭躺在床榻上,心满意足揽过少年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他散发着淡淡皂香的脖颈间。   穆清灵僵硬着身子等了半天,却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不由哑然。   两月未见,本为被她放了鸽子的镇南王再见到自己,定会怒从心头起,直接将她生吞活剥入腹。   没想到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穆清灵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垂眸看了眼禁锢在腰间的铁臂,决定等男子睡沉后,再返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她心惊肉跳了大半夜,现下骤然松弛下心神,穆清灵努力撑大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随着身后男子沉稳的呼吸声,竟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皮。   穆清灵没想到她这一觉睡得如此踏实,等她睁开眼,已是艳阳高照。   明亮日光透过窗轩照在纱幔,被柔化的光线洒在身上,舒服得只想让人尽情伸展四肢。   穆清灵伸过懒腰后,发现床榻上只有自己一人,她试探着摸了摸衣领,发现橡胶喉结还牢牢黏在脖颈上,于是挺直了腰板,伸手撩开纱幔。   美好的事物往往无需过多修饰。   倾洒日光下,坐在黄花梨如意云头交椅上的男子退去干练的戎装,只简单穿了身鸦青色广陵锦袍,男子眉眼如画,鼻梁挺直,正垂眸看向桌面上的几张画纸。   听到床榻上传来的动静,裴明昭抬起头,将桌上温热的姜茶递给走过来的少年。   “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先喝些姜茶暖暖胃,早膳温在食盒里。”   穆清灵点点头,接过王爷递来的姜茶,坐在他对面,小口地饮了起来。   闲来无事,她瞥了眼桌上的图纸,一瞧那颇有生涩画迹,就是出自平画之手,淡黄色的宣纸上,画了一个纹路复杂的铜鱼符信。   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信物?”   裴明昭平静回答:“京师伺察的令牌。”   穆清灵刚刚饮下的一口姜茶猛地滑进鼻腔,呛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京师伺察是皇城司的密探,皇城司直属于历代皇帝,他们替皇帝监察百官,侦察民情。朝中大臣府邸中多少都有伺察的身影,就连镇南王府也不例外。   当然有些伺察也会潜入民间,排查有可能威胁朝廷的前朝余孽或是民间党派,将收集到的情报交给皇城司。   平画从小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矿洞内劳作,怎会见到京师伺察的令牌,除非....   穆清灵呛得脸蛋涨红,不动声色推开镇南王在她胸口轻拍的手掌,哑着嗓子道:“王爷...您方才的话,小人可否当作没听过?”   裴明昭眸光冷凝,眼前少年容貌娇艳如画,只可惜感受着掌下平坦的胸脯,还是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空落。   “人是你救下的,还想去哪躲清闲?”   穆清灵哭丧着脸道:“小人...没想到,随手救下的烫手山芋竟是个烧得通红得铁烙,小人凡胎肉身,实在受不住啊!”   “你的意思是本王皮糙肉厚,让热铁烙上一下也无妨?”   穆清灵耷拉下脑袋。   平画走不出矿洞,想必是民间收集情报的伺察发现山鸣城外有人在挖私矿,故而以身涉险,想潜入矿洞中搜集证据,从而认识了平画。   虎山易进难出,也许那位伺察也没料到,矿洞内看守严密,一旦进入就毫无逃出生天的机会。   终于有一日,矿洞塌房了。   伺察和平画二人大难不死,却遭到官兵追杀,按照平画所绘的内容,那位和他一起逃出矿洞的伺察已经丧命了,而他则带着伺察整理好的证据,想要去京城报官,解救其他私矿内被关押的采矿人。   昨日她从郑校尉口中得知,秦正乃是荆州总兵,如此推断,山鸣城外私矿的主人就是...荣亲王!   这原本是梁帝和自家兄弟之间的烂账,却因她一时逞能做善人,将镇南王拉入局中,想到如此,穆清灵心存愧疚,她抬起头,真诚道:   “王爷放心,小人捅出来的窟窿当自己弥补,还请王爷和郑校尉返回兵营,小人带平画入京,去大理寺报官。”   裴明昭盯着少年果决的表情,慢慢冷下了脸色。他将桌面上的画纸推倒一旁,从食盒里端出水晶虾饺、炸金馒头、甜豆浆等小食。   男子舀起一勺热腾腾的豆浆,放在唇下吹了吹,然后送到少年饱满的绛唇边。   穆清灵微微一怔,想着镇南王可是生了恻隐之心,主动给自己投喂断头饭?   她笑着婉拒了王爷的好意,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要自食其力,就不劳烦王爷礼贤下士了。   “你到不傻,还知要去大理寺而不是京兆尹。你既猜到私矿背后的主人是荣亲王,为何不开口求本王?”   穆清灵惊讶地张开小嘴,突然被对方塞进去一勺豆浆,唇齿间顿时弥漫起淡淡的豆乳甜香。   “小人不想将王爷牵扯进去...”   荣亲王和梁帝是亲兄弟,擅挖私矿虽是诛九族的重罪,但若落在皇亲国戚身上,又不能真诛到皇帝头上。就算荣亲王犯了错,碍着史官的笔杆子,梁帝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嗜兄的恶名。   因此,镇南王牵扯其中,难免会费力不讨好,若再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参奏他趁机打压荣亲王,意图独霸江南。   听到穆清灵的担忧,裴明昭不以为然,他剑眉微挑,冷冷道:   “本王走后,昨夜那些杀手的尸身你打算如何处置?荣亲王在大理寺亦有耳目,你可想好将伺察用命换来的证据送到那个寺丞手中?”   若他不愿趟进这摊子泥坑里,昨日就不会下令斩杀秦正一众人,只是见眼前少年愈发胆大,自然要吓唬他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中讨得一些香软,也好慰藉他多日的相思之情。   只是没想到少年的细脖子倒是硬得很,还打算将他从此事里摘出去,此番看似为他着想,却处处流露着生分的举动,让裴明昭心里有些不舒坦。   面对镇南王的咄咄追问,穆清灵好不易鼓起的豪气登时烟消云散,她长叹了口气:   “都怪小人一时冲动,看来这次,王爷是躲不过这来势汹汹的铁烙了。”   看见少年微蹙的眉眼中满是对自己的担忧,裴明昭薄唇微勾,忍不住俯身品尝对方嘴角残留的豆浆汁。   “本王皮糙肉厚,不怕铁烙,倒是你这身细皮嫩肉,若是被烙一下,岂不叫我心疼。”   穆清灵狠狠咬了一口水晶虾饺,镇南王皮糙不糙她不清楚,不此人的脸皮的确够厚,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的铁掌牢牢禁锢住,被迫让他一勺一勺喂下甜腻的豆浆,若是豆浆汁稍有溢出唇角,便会被他亲口擦拭干净。   若是不她腹中咕咕作响,怕是就要被饥肠辘辘的王爷当作小点吃进肚。   最后她借口胃疼,抱着饭盒回到自己房中。   “少爷怎么现在才吃上早点,咦,食盒里的甜豆浆呢?少爷干吃虾饺不觉得噎吗?”   客房中,红绡奇怪看向紧绷着脸的穆清灵,吴影明明同她说少爷和王爷不到巳时就醒了,二人聊了些什么,竟连送进去的早膳都没顾上吃。   听到红绡问起甜豆浆的去处,穆清灵脸上一红。   好在此时,平画打了个喷嚏。   昨夜平画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溪流湍急,他只得死死扒在一块石头上,待瞧见树林里冒出的火把光束,他还以为是杀手来了,正要松开手,却听到对方喊道他是镇南王的手下,受穆公子的委托前来寻他。   平画记得,穆公子曾说过要带他去扬州寻一个大官帮助自己,此人就是镇南王。   于是他从溪流中浮出来,跟随寻他的人回到客栈,还在第二日瞧见了镇南王。   “平画,小爷不仅救了你的命,一路上对你也是颇有照拂,可一旦问及矿洞里的事,你就不再比划。今日你只同镇南王见了半个时辰,就一股脑儿全都交代了。怎么,莫非你觉得小爷长得不够正派?”   穆清灵摇晃起手中的聚骨扇,一面驱散心头的燥热,一面好奇问道。   她心中委实奇怪,平画一路上三缄其口,为何却对只见了一面的镇南王如此信任。   平画对面色不爽的穆清池咧嘴一笑,连比划带涂鸦地解释了原由。   原来,在矿洞塌房后,平画从乱石下救出那位奄奄一息的伺察,随后二人一起逃命。   可惜他们最终没能逃过官兵追寻,在被堵进一处废矿后,伺察见自己身受重伤,便对平画袒露了自己的身份,并将他这一年在矿山上搜集的证据交予他,最后打掩护让平画顺利逃出矿山。   分别前,那位伺察给了平画一个信物,就是他脖子上佩戴的紫乌木木牌。   伺察告诉平画,只要他入了京城,皇城司的人瞧见他脖子上的木牌,自然会联系上他。届时,会有一位大人物找他对暗语,若是对得上,平画便可将木牌交给此人。   今日清晨,平画见第一次见到镇南王,王爷看着他脖子上的挂坠沉默了一会,然后比划出对暗语的手势,平画惊讶之余,试探着比划了下伺察交给他的暗语,没想到王爷毫不迟疑答了上来。   得知真相的穆清灵惊得扇子都掉到地上。   镇南王居然在皇城司里当差。   怪不得他一眼便认出了铜鱼符的来历。   那名伺察在矿山中被扣押的太久,不晓得裴明昭一年前被皇帝封赏为镇南王,从京城调遣去扬州赴任,所以让平画上京寻人。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不过...这怎么可能!   皇城司的伺察人必定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官位通常不会太高,好隐匿在百官中为皇帝探听机密,听平画的意思,王爷还是那位伺察的上司。   梁帝是有多信任镇南王,才会将接触机密的职务给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   穆清灵参悟不透其中的缘由,觉得自己好像被卷紧深不见底的漩涡,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卷走。   皇城司内每个伺察的身份都极为隐秘,除了对头的上峰,伺察对彼此同僚的身份皆是一无所知。   而用于他们甄别身份的信物,则是五花八门。   裴明昭站在窗轩前,手中拿着平画今早交给他的紫乌木木牌。   如果迎着日光仔细观察,便能在木牌纹路最密集的地方发现一个针孔大小的洞孔,若是看得不仔细,还会以为是个虫蛀的洞口。   他命吴影找来一枚长针,对洞孔插进去,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木牌分为两块,中空的牌身内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绸纸。   展开绸纸,裴明昭一目十行看过纸上内容。   他手下的这名伺察名叫呈印,擅长临摹他人笔迹。   早在十年前,就有地方谏官上奏,提到山鸣城外有人擅自开挖铁矿。当时梁帝派下巡察御史前往矿山查探,不过返回朝廷的御史却说并未在山鸣城发现私矿,此事便不了了之。   呈印在翻阅陈年卷宗时,发现当年御史带回的账本有篡改的痕迹,于是请命裴明昭,想要去山鸣城暗中查访。   伺察在民间侦查时为了不暴露身份,通常会蛰伏很久,所以呈印一年半载没有传回来消息,裴明昭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此次海寇之战,裴明昭见鹏靖元能大手笔拿出三船军械提供给郑家兄弟对付自己,不由心生警惕。在彻查了扬州军械库后,发现并无缺少辎重,裴明昭立刻想到这三船军械曾经以梁世子的名义运往东瀛。   看来荣亲王很可能在荆州暗中锻造军械。   锻造军械离不开精铁,想到呈印前往山鸣城查探私矿一事,裴明昭放出消息召回呈印,想询问他在山鸣城都查探到什么。   只是两个月过去了,呈印始终没有回应,裴明昭便猜到呈印可能凶多吉少。   今日见到穆清池从山鸣城救下来男童时,他眉心一跳。   男童身上佩戴的紫乌木木牌正是他赐给呈印的信物。皇城司规定,伺察所获信物非死不得离身。   果然,从平画的描述中,呈印已死在矿山上。   呈印在绸纸上不仅标记了其他私矿的地点,还指明他趁新岁期间看守松懈,趁机偷到了矿上的账本,临摹出一本假账,而真的账本,则被他藏了起来。   看过绸纸上的内容,裴明昭眉心紧促。   看来,他需要即可前往处处透着古怪的山鸣城,至于隔壁屋里处处招蜂惹蝶的少年,自然是要带在身边最为踏实。 第54章 🔒老房着火   话说穆清灵刚刚用香茶清完口, 便听到客栈走廊外传出熟悉的呼唤声。   “穆清池,穆公子?”   是五皇子的声音!   穆清灵微微一愣,心想这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可是藏有什么奇珍异宝, 不然为何引得四方神佛, 齐齐落脚。   她打开门, 抬手抱拳,微微一笑:“草民拜见鲁恭王, 不知王爷怎会屈尊降贵,来到这间乡野客栈?”   五皇子瞧见面如冠玉的少年, 不禁想起与少年容貌相似的那位绝色佳人, 于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加灿烂。   “镇南王没同你说吗?父皇的生辰快到了,泉州官员上奏朝廷,说在山鸣城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了白虎的踪迹。镇南王说白虎百年难遇,不妨将此虎擒来, 作为寿礼献给陛下。”   “镇南王要巡查军营,于是先行一步, 我俩约好在军营附近的客栈会面, 刚刚在院子里我瞧见穆家马车, 随口一问, 才知你也在客栈中。穆公子, 你同本王当真是缘分不浅呢!”   五皇子说得兴致勃勃,刚想再说既然二人缘分不浅, 不如他改日去穆宅坐坐,顺便看看穆小姐的病有没有起色。   可惜话刚开了个头, 却被突然杀来的镇南王打断。   “天色不早, 鲁恭王既然到了, 咱们也该启程。穆公子,昨夜关于山鸣城的趣事你只说了一半,稍后不妨来本王的马车上说后半部分。”   穆清灵可不记得昨个跟他提过什么趣事,但又不能在众人面前拆穿王爷的谎言,只得不情不愿跟在镇南王身后。   五皇子将穆公子的反应看在眼里,暗骂镇南王真是个吃独食的家伙,竟将穆公子看得这般牢实,定是和自己存着一样的心思,见亲近不到穆小姐,便想借着此次旅途和未来的大舅哥处好关系。   怎奈在上次冬猎时,他险些被受惊的马儿摔飞出去,如今远远瞧见拉车的马儿都觉得腿肚子发软。   因此到了荆州,擒获白虎的差事还指着镇南王出手,一时同此人争抢不得,只得眼巴巴看着穆公子上了镇南王的马车。   且罢,还是讨得父皇欢心最为重要,倘若他能将代表杀伐之神的白虎带回京城,在颜面上压住三哥和九弟,届时母妃也不会介意他没有捕获明月县主的芳心。   穆清灵不知五皇子心中对她失之交臂的遗憾。   今早镇南王虽从她唇边抢走不少甜豆浆,但也没忘记说正事。   她在泉州山鸣城做木材生意时没有隐姓埋名,想来荣亲王很快便能查到她身份,即便她回到扬州城,手眼通天的荣亲王也有诸多法子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死于非命。   因此镇南王决定带着她一同前往泉州,如此一来,她的小命儿也算是被裴阎王的勾魂笔画了个小圈,牢牢圈他在身边。   不过自打她从平画口中得知王爷可能在皇城司任职,穆清灵只觉眼前的男子深不可测,就连此次前往泉州为陛下捕获白虎的借口,怕也是此人提前筹划好的。   可怜五皇子还被瞒在鼓里,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讨得了多大便宜,全不知此行凶险,人早被架在了头阵,用来提醒荣亲王莫要狗急跳墙。   车厢内,   裴明昭瞥向缩在角落的穆清池,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画舫上,穆家小姐怯生生躲在长椅一端的画面。   二人身上的气质虽然不同,但眉眼间对他提防的神色倒是一摸一样。   “过来。”   穆清灵闻声抬头,见镇南王向她伸出手。   男子手型很好看,掌形完美,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洁。指腹和掌心虽有一层薄茧,却给手掌主人平添了一股凌厉气势。   她慢吞吞站起身子,小步挪动过去,待走到男子身旁,笑着将他的手掌按下去。   “王爷唤小人何事?”   裴明昭眉梢轻挑,反手一勾,将满脸虚情假意的少年带进了自己怀里。   山路崎岖不平,就算是做工精良的车轴,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还是有些颠簸。   车厢内相拥的二人随着左摇右摆不时触碰在一起,搅弄得车内的温度都燥热了几分。   “本王觉着穆家大仁大义的招牌,怕是要砸在穆公子手里。”   “啊?”穆清灵不明所以,怔怔看着凤眸微眯的男子。   “昨夜救了你后,还知道扑进我怀里感恩,只过了一夜,穆公子便过河拆桥,就算共处一车,也要对我置之不理。”   穆清灵脸皮一紧,她心中十分后悔,昨晚大难不死,见到王爷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心绪难免激动了一些,却被他说成主动投怀送抱。   “小人刚刚在想事情,一时入了时...”   “哦” 裴明昭淡淡一笑,伸手替怀中少年拨正头上倾斜的白玉冠,好奇问:“在想什么事?”   “小人在山鸣城住了一个多月,期间听闻矿山附近出了白虎伤人的消息,我当时还在奇怪,矿山上整日传来炸洞的声响,就算小人住在距离矿山较远的客栈里,仍能在夜间听到动静。”   她借着喝茶的由头微微侧过身子,蹙眉继而道:   “白虎虽然凶猛,但喜好独居,除非饿急了,否则不会出现在昼夜声响不断的矿山附近。更何况冬日过后,山间里的野鹿、野兔都出洞觅食,小人开建的伐木场地处幽静,曾不止一次瞧见肥美的野兔四处乱窜,却没见到白虎的踪迹...”   裴明昭手揽少年纤细柔软的腰肢,眸底幽深难测。   穆公子可能不知道,他每次侃侃而谈时,明媚的桃花眸底似蓄满了春江水,一闪一闪,波光潋滟。   在眼前打晃的红唇,贝齿间流露出淡淡的茶香,一开一合,粉嫩的舌尖似调皮的鱼尾,撩拨着他的心弦。   裴明昭漆黑的眸底映出那一截子娇软的粉红,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你这么聪明伶俐,不妨猜一猜那只白虎为何要往矿山上跑?”   穆清灵咬了咬唇,矿山上那只白虎她没见过,不过眼前男子的眼神,仿若经历过漫长冬眠后刚刚苏醒的饿虎。   她想抽身,却被虎抓牢牢按住,只得扭过脸高声道:   “自然是为了引人注目,好让王爷有理由前往山鸣城查探私矿的去落,王爷深谋远虑,智勇双全,小人对王爷的敬仰之情如高山流水,源源不绝!”   裴明昭薄唇微勾,淡淡道:“穆公子还遗漏了一个缘由。”   “小人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他伸手掰正少年扭过去的小脸,男子眸底痴迷的醺色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戾。   他紧贴着对方粉嫩的耳廓,语气森然:   “你一声不吭离去,本王总要亲手给你抓回来,好让你知道,天涯海角,你都逃不过我的掌心。”   说到最后,饿虎猛地叼起心心念的小鱼,享受着活蹦乱跳的鱼儿慌乱挣扎,却被他死死咬在口中,狠狠咂摸着其中鲜甜的滋味。   五皇子和镇南王此次猎虎之行阵仗颇大。   两顶极致奢华的马车各由四批油光水滑的骏马拉着,前有鸣锣开道,后有绵延不绝的亲卫兵护驾,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官道上漫天黄尘,久久不落。   红绡跟在车队里走了几日,心中愈发心疼起自家的少爷来。   明眼人都能瞧见,穆公子每次听到镇南王喊他入车厢对弈时,少年总会仰天长叹一声,面含悲壮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车内。   不仅如此,穆公子从王爷车中出来的时候,常常是嫩颊粉红,绛唇微肿,就连头上的发冠都有些倾斜。   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平心静气对弈,倒更像是穆公子在车厢里与王爷切磋功夫。   至于这功夫是无孔不入的三无三不手,还是阴毒狠辣的九阴白骨掌,那边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哼,王爷说为了我家公子安危着想,拒绝我们回扬州,我瞧这一路上,要命的流匪没遇见,好色的恶霸倒是天天催得急。”   听到红绡的悄声埋怨,吴影羞愧地垂下了脑袋。   不怪穆公子身边的丫鬟说嘴,就连他也觉得自家王爷这一路上的吃相有些过分了。   有几次,他眼看着穆公子生了闷气,对王爷的呼唤充耳不闻,而王爷也不多言,只干脆利索地将瘦小的穆公子一把扛在肩上,似乡间恶霸地主强抢民女似的,直接丢进车中。   几次过后,穆公子也熄灭了同王爷叫板的心,在每每听到车里清冷的呼唤声,只恹恹地答一声,然后哭丧着脸走进去。   只是王爷这男色的荤戒一开,还真有些老房子着火——烧得明目张胆又难以自控。   久而久之,就连前方车上的五皇子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心想莫非扬州城的谣言是真的,这位清冷如月色的镇南王居然有喜好男色的癖好!   直到有一日,五皇子目睹穆公子从镇南王车中下来时那泛红的眼角和软绵到迈不开腿的步伐,不由懊悔地一拍大腿。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拒绝哭哭啼啼非要跟来的皇姐,好让凤阳瞧瞧她口中铮铮铁骨的英雄男儿,是如何同俊美少年整日厮混在一起。 第55章 🔒少年英雄   这日, 穆清灵揉着自己发麻的嘴唇,面含惆怅,独自一人走向溪边。   此行队伍已步入泉州境内,估计明日便能抵达山鸣城。   等进了县城, 镇南王自有一群难缠的小鬼要对付, 便不会像这段时日一般, 闲来无事时时“蹉跎”自己。   二人对弈时,若是她输了, 便要被王爷按在矮塌上,以用心不专为由, 狠狠用唇齿惩戒一番。倘若她绞尽脑汁赢了, 则会被凤眸含笑的王爷亲口哺下茶水,美曰对她的犒赏...   去他娘的犒赏!谁他娘的稀罕!   穆清灵气呼呼踢飞溪水边的碎石,她算是琢磨明白了,镇南王这是在变着法子找借口惩戒她在新岁当夜的不告而别。   只不过...她毕竟是女儿身, 每每被男子霸道的气息环绕着,在对方唇齿间愈发熟练的技巧撩拨下, 穆清灵有几次险险要把持不住...   她甚至想过同镇南王来个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   譬如在情至浓时, 当着他的面抽出束胸, 狠狠甩在他脸上, 不知王爷得知他宠爱有加的龙阳君实乃凤凰身,会不会惊得从此一蹶不起!   穆清灵正解气地畅想着, 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穆公子,穆公子!”   她抬头一看, 笑道:“鲁恭王怎么也下了马车?”   “车厢里憋闷, 出来透透气。”   五皇子将少年愤恨踹飞石子的一幕看在眼里, 他转头瞥了眼镇南王幽帘紧闭的马车,然后凑到穆公子身旁,低声道:   “穆公子这一路上遭受的委屈,本王都看在眼里。”   穆清灵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等待着鲁恭王的后话。   “要说起来,本王同镇南王年纪相仿,当年我们一起在南书房开学时,三哥他们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打西北来的土包子。在骑射课上寻机挑衅,最后三哥那群人被他从马上拖拽下来,挨个吃了顿爆炒油栗...六弟还因此空荡了两年门牙...嘿嘿...”   追忆起往事,五皇子眉眼舒展,唇角上扬,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感叹着。   穆清灵觉得奇怪,她记得镇南王曾同她提过,五皇子和三皇子同为怡贵妃所出,为何鲁恭王回忆起自己亲哥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场面,非但没有对镇南王心生怨恨,反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裴明昭在京中呆了几年,又回到西北,随后每年新岁都会入京陪父皇过年。后来,西北侯在对辽一战中身殉,父皇见裴明昭年幼,本想撤去他的爵位,让他带妹妹入京,封他个闲散王爷。没想到这家伙却拿起老侯爷留下的宝剑,率领裴家军杀入辽地为父报仇,还从辽人手里抢回来丢失的城池....”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偏远了,五皇子清咳一声,语重心长道:   “总而言之,裴明昭就是莽夫一个,仗着手上有点功夫和兵马,连皇命都敢违抗,早晚惹得父王不喜。况且,小王瞧你这几日的模样,想来他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因此,我劝穆公子不如找个靠山,比如给你的妹妹寻一个好姻缘...”   穆清灵听得云里雾里,有些琢磨不明白五皇子口中的靠山是何意?   听到她的疑问,五皇子挺直了腰板,拍了怕胸脯信誓旦旦道:   “若是穆公子愿意将妹妹交到本王手中,本王自会好好待她,赐她贵妾之位。日后镇南王若对你不善,本王也有由头替你撑腰。”   穆清灵感叹五皇子这座靠山高不可攀,倘若换做常人,自然是不敢得罪。可依着镇南王桀骜不驯,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她刚刚走进五皇子这座崇山峻岭中歇息片刻,王爷就在山脚下点上火硝石炸山了!   她微微一笑:“鲁恭王怕是误会了小人同王爷之间的关系。”   “这有什么可误会的!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分明是镇南王觊觎你的男色,强行霸占!”   “鲁恭王不可轻信谣传,小人和王爷只是在车内对弈....”   “下什么棋还能将嘴给下红肿了?”   穆清灵面不改色,淡然道:“王爷喜饮热茶,小人的嘴是被茶水烫肿的。”   五皇子闻言,狐疑地对她上下打量,穷追不舍问道:“那为何你每每下车时都腿脚发软?”   “王爷棋技高超,小人专心琢磨如何攻克王爷的布阵,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双腿自然酸软无力。”   “你....”五皇子吹胡子瞪眼,正想再问,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冰冷的声音。   “穆清池,醒够神没,该你落子了。”   溪边二人循声看去,镇南王乘的马车幽帘敞开,男子俊美侧颜隐在半透明的纱帘下,神色不明。   穆清灵立马应声,对愣在原地的五皇子道了声歉,快步回到车上。   俯身走进车内,穆清灵并没有对眼前的男子行礼,而是直接一屁股坐在软垫上,一手持黑子,一手托腮,盯着矮桌上的棋盘,似是在用心参悟。   过了半响,只听脑袋顶响起冷冷的问话声:“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敷衍道:“小人正回忆方才下到那一步?”   裴明昭看向眼前故弄玄虚的小人,淡淡道:“可回忆出来你用得是什么子?”   穆清灵瞟了眼指尖的黑子,脸上一红。   她险些忘了,方才她火急火燎下车,是因为镇南王非要自己亲手奉茶,她不答应,王爷便厚着脸皮移到她身旁动手动脚,最后她被缠得心头烦躁,于是借口下车透气...   所以她现在坐的地方,是方才王爷手持黑子的位置。   “啪嗒”她将手中黑子丢进白釉棋笥内。   这几日相处,她也算是摸准了对面男子的脾气,见糊弄不过去,便准备舍掉肉身,完成每日对饿虎的超度。   “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想做皇子大舅哥的逍遥日子?”   “王爷不是听见了小人的回答,何必阴阳怪气。”   亏她还在五皇子面前费尽心思为此人开脱,转脸却被他嘲讽,当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裴明昭瞧见少年剑眉高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精巧的鼻头:“穆公子寻到了靠山,口气都硬了起来。”   穆清灵行商多年,要说磨练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屈能伸。   当下被人牵着鼻子,她赶忙求饶:“王爷快松手....啊....疼疼疼!”   见对方没有撒手的意思,她只得表示王爷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有了他这尊巍然屹立,万古长青的高山,她哪都不去。   裴明昭眸光回暖,终于松开了手指。只片刻的功夫,少年莹白的鼻头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般娇嫩的肌肤,若是褪去衣衫,被他压在身下...岂不是要红紫一片。   想到如此,他不由换了个姿势,目光也从少年白里透红的嫩颊上挪开,拿起手边的泉州舆图转移心底升起的燥火。   这几日他好不易攻克了自己的结缔,想要将二人关系更进一步,可是每当他要解开少年的衣衫时,对方都会死死拽住衣带,低垂下小脑袋,只露出一截粉红的脖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   少年脸皮薄,见他还没准备好,裴明昭也不打算强求。   穆公子平日里活得像只辽鹰,潇洒自如,肆意翱翔,胆子大时还敢去叼雄狮的眼珠子。但在情爱上倒是更像一只蜗牛,缩在厚厚的壳里不愿出来。   那夜从秦正刀下救出他时,少年见到自己欣喜雀跃的目光不容错辨,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让裴明昭知道,此人心中并不是全无自己。   好不易才让这只胆小怯懦的蜗牛颤颤巍巍伸出娇嫩的触角,裴明昭不想因自己的一时性起再将他吓得缩回壳中。   车厢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穆清灵揉揉鼻尖,镇南王心思敏锐,她方才的确是在回想五皇子说得那席话。   不过并非是五皇子的“靠山之邀”吸引了她。   穆清灵在想,当今梁帝对镇南王的器重,好像并非世人所传在他打败辽人,收复失地,重振裴家军之后。   按道理说,西北侯战死疆场,梁帝才不会在乎西北世子的生死,而会趁机将西北王留下的兵权纳入自己手中,稳固皇权。   年幼的裴明昭违抗圣意,领兵前往前线。   要知一场战役的胜负,骁勇善战的将领和士兵固然重要,但粮草和辎重的供应也是必不可少。   穆清灵从说书人口中听闻,当年梁帝不顾百官劝阻,执意为抗旨不尊的西北世子送去粮草和辎重。   百官垂头丧气,都觉得年仅十六岁的西北世子完全是被杀父之仇蒙蔽了双眼,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怎会打得过一路旗开得胜,气势汹汹的辽人,更何况当时辽军的主帅还是赫赫有名的铁骑大帅。   陛下准备妥当的粮草和辎重,只怕要白便宜辽军了。   没想到,数月过后,前线传来了裴家军获胜的消息,原是西北世子孤身一人,在深夜潜入辽军营帐,挥剑斩下铁骑大帅的头颅!   一时间,百官哗然,纷纷转过头来夸赞西北世子少年英雄,而梁帝自然是慧眼识英雄的圣明君主。   贤臣明君的佳话就此流传开来。   穆清灵看着倚靠在矮塌上手持舆图的男子,皎衣玉带,长发如墨,色泽温润的犀玉发冠弱化他眉峰间的锐气,男子半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斜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至于鼻下棱角分明的薄唇,她这段时日已经深深领会过其中的奥妙。   “光看着怎能解瘾,为何不上来轻薄本王?”   裴明昭放下手中的舆图,看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年,薄唇含笑,单手支额,不吝相约。 第56章 🔒应邀赴宴   穆清灵撇撇嘴, 她此刻好想推车门,好让车外的将士们看看他们心生敬仰的冷面大帅,私下里是何等的风情万种!   “王爷,适才小人与鲁恭王闲聊中, 得知您年少时曾在南书房和皇子们一同开学...还因口角痛殴过三皇子和六皇子。”   见到矮塌上的王爷淡淡应了声。穆清灵露出十分敬佩的表情, 继续问道:   “那...王爷打了两位皇子, 陛下可因此责罚了您?”   “本王当年年轻气盛,不知深浅, 还好陛下仁厚,只是申斥了我几句。倒是父亲, 得知我在京城闯下的祸事, 回到西北后狠狠责罚了一顿。”   追忆起往事,镇南王在谈及梁帝时神色淡淡,但说到老侯爷的时候,淡漠的脸上倒是显出少见的柔情, 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思念。   穆清灵想,镇南王当年可能是为父报仇心切, 才会抗旨不尊, 而梁帝....也可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忠烈的少年将军。   正在她愣神的时候, 腰身突然被王爷揽住, 轻轻一带, 整个人便扑进他宽阔的怀中。   “不轻薄本王了?”   穆清灵脸颊滚烫,她结结巴巴道:“王爷昨日输了一局, 亲口应下每日只...一次的承诺。”   见少年身上商贾本性难改,竟掰起手指头同他清算每日亲热的次数, 裴明昭剑眉微挑, 懒懒道:“赌约里是本王主动的次数。”   真是开了眼, 被世人称赞一诺千金的镇南王居然同她玩起契约漏洞。   穆清灵自然不从,据理力争,最后惹得王爷撕破脸皮,将昨日刚刚立下的赌约抛之脑后,将口齿伶俐的少年压在身下,当场演绎了一出什么叫做出尔反尔。   山鸣县城门口,   顾知府头顶的乌纱帽已被正午的阳光晒得滚烫,但他却顾不得喝上一口凉茶降温。   真正的烫手山芋,正随着黄尘滚滚的车队缓缓驶来。   “下官顾文,叩见五皇子和镇南王。”   “顾知府免礼,今个儿的日头这般毒,顾知府在县衙里候着我和镇南王便好,何必亲自守在这儿。”   鲁恭王身边的侍女撩开车帘,露出五皇子的含笑的面庞。   区区一个小知府,还不值得五皇子下车问候。   顾知府弯着腰,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五皇子和镇南王屈尊驾临山鸣城,下官已命人在城内收拾出一处精致的兰亭香院,以供五皇子和镇南王安歇。”   五皇子其实很少出京城,现下被地方官员当作巡察御史一般恭维着,心中不禁有种父皇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的快意,他点点头道:   “有劳顾知府费心了,等我和王爷擒获白虎,回到京城,定要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顾知府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点头哈腰将五皇子华丽的马车迎进城。   只不过当后面的马车从他身侧经过时,突然停下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让顾知府不禁觉得周身的温度都骤降了几许。   而男子话中的内容,更叫他胆战心惊。   “梁世子何时入的城?”   “回...回镇南王的话,梁世子是三日前入的城。”   马车继续行驶,很快将呆楞在原地的顾知府甩远远在身后。   梁宁康于三日前,于深夜子时入城。   世子爷突然降临,忙得顾知府手忙脚乱,不过这个消息,也只有顾知府和他的心腹知道。   镇南王又是从何知晓的?莫非他身边有王爷的眼线?   顾知府哆哆嗦嗦从袖口掏出巾帕,想要擦拭额上的汗水,擦了两下,却发现巾帕上干干爽爽,一滴汗渍都没有。原是刚刚镇南王轻飘飘的一句问话,让他满头的热汗顷刻间蒸发殆尽...   车厢内,穆清灵隔着车帘子,将顾知府腿肚子打颤的一幕收入眼里。   “看来这位顾知府,也是荣亲王的人了。”   “泉州一直是荣亲王的后花园,扬州以前亦是。”   是啊,扬州城以前又何尝不是荣亲王的囊中之物,上至总督鹏靖元,下至盐商余铁嘴,全都在为荣亲王卖命,直到眼前的男子来后,一切才都变了。   穆清灵看向神色淡淡的镇南王,感叹梁帝真是慧眼识珠,派来这尊降妖除魔的高僧铲除乱世中的魑魅魍魉。   “为何这般看着本王?可是方才没有轻薄够?”   呸!她险些忘了,裴高僧所属欢喜佛一宗门。穆清灵心中刚刚升起的敬意被淫僧的一句戏言击得烟消云散。   见少年紧绷起来小脸,一脸提防的模样,裴明昭又气又笑。   眼前的小人好似块温不化的千年寒冰,他这一路揣在怀里,含在嘴里,外皮都冻破了一层,也没见这块冰疙瘩有所松动。   “我这几日要去找寻伺察留下的账本,会留下吴影等人守护你的周全。”   穆清灵明亮的大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王爷定要注意安全,梁世子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裴明昭伸手抚平少年眉间拧起的川字,欣慰他的冰疙瘩总算软化了一些。   顾知府安排五皇子和镇南王落脚的兰亭香院乃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古宅。   香院的规模虽然不能与五皇子的王府相比,但佛堂,茶室,琴室一个不少,后花园里还有一处温池。   室内的家具也都是由红云木所制,妆台明净,一进屋便闻到淡淡的香木味,顾知府解释,五十年前山鸣城发现铁矿脉后,先帝曾御驾亲临此地,当时的知府特意翻修了兰亭香院以供先帝休憩。   听闻太上皇曾经在此住过,五皇子收起了脸上嫌弃的表情,赞赏顾知府安排的甚是妥当。   穆清灵跟在镇南王身后,自然住进了与王爷相邻的院子。   顾知府在离去前笑道:   “梁世子得知五皇子和镇南王来到山鸣城狩猎白虎,于是从荆州连夜赶来,想要助五皇子和王爷一臂之力。世子爷落脚的地方离兰亭香院不远,今夜还在酒楼中设宴特为二位接风洗尘。”   “梁宁康三天前就来了?想不到这只白虎还真是吸引人啊!镇南王,咱们断不能让梁世子抢先捕获到白虎,夺了我的头功。”   镇南王此前许下承诺,若是猎到白虎,会将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以赔罪他在扬州城的招待不周。   他可是信了镇南王的许诺,才向父皇请命前往山鸣城。   “鲁恭王安心,梁世子这三日有其他事忙着处理,没功夫上山猎虎,顾大人,本王说得对不对?”   听到镇南王意有所指的问话,顾知府讪讪一笑:“王爷所言极是,梁世子这几日...在忙着...”   王爷冷不丁突然一问,再加上男子冷若冰霜的目光,顾知府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梁世子忙着今夜的设宴,还没来得及上山。   穆清灵在一旁听得清楚,看来梁世子得知秦正的死讯,便知晓矿山上的秘密要保不住,于是快马加鞭赶来山鸣城,提前将山上的私矿都处理了,也不知王爷此时赶来,还能不能寻到荣亲王开凿私矿牟利的证据。   “梁宁康闷客气了!露芝,把本王的逍遥酿带上,今夜我定要与梁世子不醉不归!”   当夜,五皇子与镇南王如约前往梁宁康设宴的酒楼,而穆清灵,则留在了兰亭香院。   兰亭香院内的玉兰花开得格外热烈,朵朵清透的花瓣儿在皎洁的月光下宛若仙女细腰间缠绕的丝绦,随着徐徐夜风摇曳生姿,淡雅的花香也顺着半掩的支摘飘进屋中。   穆清灵沐浴完后,换了身舒适的便装,半倚在美人榻上,顺手拆开詹妙娴从扬州寄来的书信。   信中提到,山鸣城收获的那批轻木已运送到造船坊,詹妙娴同几位师傅用这批轻木建造出两艘开浪船,在下水试航后,他们欣喜地发现新船的速度竟比旧船快上三倍有余。   红绡端着一碗燕窝羹推门进来,瞧见的便是穆清灵乌发微湿,慵懒倚榻的模样。   烛光下,刚刚沐浴完的女子脸蛋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隐在宽松衣衫下的身姿玲珑有致,双眸澄澈,微微上勾的眼尾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红绡身为女子,不禁都看得都有些脸热,她突然有些理解镇南王这一路上的色急。   “少爷这一路上都没歇息好,喝完这盏燕窝羹,今晚早些休息吧。”   “嗯,王爷还没回来?”   她的院落与王爷只有一个垂花门相隔,若是对方回来了,她在屋里也应能够听到动静。   掐指一算,王爷与五皇子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梁世子精心准备酒席上的佳肴有多可口,让不喜应酬的王爷流连忘返,迟迟不归。   穆清灵喝完燕窝羹,正打算提笔回信给詹妙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原来是兰亭香院的管事前来递话,让穆公子即刻前往酒楼,与王爷,五皇子和世子爷一聚。   “酒席还没散?”   “鲁恭王有些吃醉,主动与梁世子攀谈起与穆公子结识的经过,梁世子这才知道公子您也来到山鸣城,于是唤奴才邀公子前去叙旧。”   “原是如此,请问管事,镇南王可还在酒席上?”穆清灵试探着问道。   被派来递话的管事低垂着眼皮,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王爷自然还在酒席上。” 第57章 🔒抚琴助兴   听到管事的答话, 她略略思考,简单换了身装束,乘上车马前往酒楼。   此刻已是亥时过半,山鸣城内虽然没有宵禁, 但街上的铺面几乎都打了烊, 在一片昏暗的长街上, 灯火通明的酒楼甚是显眼,车马还未停靠, 便听到酒楼内传来靡靡丝竹之音。   听管事的意思,梁世子将整个酒楼包了下来, 用来为五皇子和镇南王接风洗尘。   穆清灵跟在管事身后, 走向酒楼二层的包厢。   远远隔着门扇,她便听见五皇子大着舌头说道:“梁世子所言极是,镇南王他就是吃着碗里,还他娘的将锅盖扣上了, 不让本王闻到一丝肉香啊!”   她微微蹙眉,五皇子就算喝得再神智不清, 也没有胆子当着镇南王的面讲他的坏话。   穆清灵直觉有些不对劲, 可惜已经晚了, 管事狞笑着推开雕花木门, 紧接着将她往里狠狠一推, 高声道:   “启禀鲁恭王与梁世子,穆公子前来赴宴。”   只见宽敞的包厢内充斥着浓郁的酒气, 七八名穿着官服的泉州官员脸上红光满面,对高座上的五皇子和梁世子谄笑胁肩, 阿谀奉承。   只不过五皇子一旁的酒桌空空如也, 屋内并未瞧见镇南王的身影。   正厅中央, 数名衣裙薄透,酥.胸半掩的舞姬随着丝竹管弦之乐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开衩及高的石榴红裙摆在翩跹起舞中不时露出一截子刺眼的雪白,看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   听到管事高声通报,屋内众人抬头看向突然进来的少年,不由眼前一亮。   不知是不是肚中黄汤作祟,五皇子眨了眨眼,觉得今夜的穆公子格外清俊,白巾翠袖,淡雅如仙。   相较之下,连顾知府特意邀来抚琴助兴的泉州第一歌姬,霎时间都失了光彩。   酒桌后,梁宁康狭长吊眼微微眯起,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静候猎物的毒蛇在吐着信子,对突然出现的猎物甚是满意。   “我听闻镇南王这一路香车藏娇,还好奇是那位美人让清心寡欲的王爷破了荤戒,原是穆公子,想不到王爷还是长情之人!不过方才矿山上传来白虎现身的消息,镇南王先行一步,倒是与穆公子失之交臂。”   穆清灵对梁宁康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小人正要歇下,突然被世子派来的人告知前来赴宴,出门时匆忙,只好略备薄礼,以答谢世子爷盛情相邀。”   说完,她从袖口掏出一罐精致的瓷瓶,放在侍女托举的盘上,朗声道:“此乃祛疤良药,希望能祛除世子爷上次在王府摔伤的疤痕。”   “梁世子你受伤了?伤在了哪里?”五皇子眨着迷茫的双眼,打了个酒嗝,好奇问道。   梁宁康眼角抽搐,穆家这浑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镇南王被他施计调走,当下无人撑腰,少年居然还敢拿上次自己在王府摔破屁股的旧事嘲讽。   想到此人仗着祖上积累的万贯家财在背后支持镇南王,不仅在贩卖私盐和海寇之战中频频出谋献策,坏了父亲的大计不说,还让他一手栽培的鹏靖元和余铁嘴都丢了性命。   梁宁康眸底的寒意越来愈盛,恨不得当场将小人得志的少年挫骨扬灰。   不过...今夜很长,他有诸多法子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贱商户。   “有劳鲁恭王挂心,小伤而已,早已无碍。至于绊倒我的那块臭石头,我也会记得将它从阴沟里翻找出来,搓成齑粉!”   “世子爷此言有趣,正所谓周道如砥,其直如矢。阳关大道平坦舒适,自然不会有什么绊人的石子,只不过戚戚小人不得光,偏偏要摸黑儿走歧路,最终难免会被绊个...狗吃屎。”   五皇子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吃醉了,不然他为何听不懂梁世子和穆公子二人的对话。   梁宁康面色一沉,突然拿起桌案上的酒杯,朝正在抚琴的美人摔去。   琴音骤断。   冷不丁被砸了个正着的泉州第一歌姬吓得花容失色。   美人匍匐在地,云鬓上插满的珠钗因浑身战栗发出叮当脆响,脸上深红色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在海棠地砖上,狼狈不已。   “弹得什么鬼东西!呕哑嘲哳,不堪入耳!”   台下官员全都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得世子爷迁怒。他们不明白世子爷为何突然发了这般大的脾气,美人指下的琴音分明优美动听,宛若天籁之音。   五皇子皱起眉头,正刚想为台下楚楚可怜的美人求情,却见梁世子转变脸色,冲着穆公子似笑非笑道:   “我听闻穆公子在扬州有间清客馆,馆里眷养的清客擅长琴棋书画,个个都是会讨女子欢心的小白脸。穆公子身为清客之首,想来对韵律的造诣也是异于常人,今夜可愿略赏薄面,为我和五皇子抚琴一曲。”   说完,梁宁康勾了勾手,立刻有侍女托举一盘金灿灿的元宝上前,   梁宁康从托盘中拣一块金元宝,似打赏下人一般,朝穆公子扔过去,眼梢挂着十足轻蔑。   “穆公子即是头牌,赏银自不可同这些寻常歌姬相比。”   沉甸甸的金元宝顺着台阶,骨碌碌滚到穆公子脚下。   穆清灵半垂眸子,看着脚边拳头大小的金元宝。心想梁世子此刻恐怕更想将这个能砸死人的金元宝丢在她头上。   也不知镇南王何时才能归来,但王爷若发现她不在兰亭香院,定会赶来相救,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   众人只见穆公子脸上挂着浅笑,他落落大方捡起脚边的金元宝,拿在手中迎着烛光欣赏了一会,笑道:   “世子爷说笑了,能为众位爱民如子的泉州官员和金尊玉贵的五皇子抚琴,乃是小人的荣幸,别说一曲,十曲也不在话下!”   “穆公子真是爽快,只不过在座各位并非你清客馆里的女客,都是喜欢欣赏美人的男子,穆公子若是这身装扮抚琴,未免丧了大家的胃口。”   梁宁康唇角挂着戏虐的狞笑,他摆摆手,立刻有一名侍女走上前,侍女手中所捧的托盘中,放置着一身女子的纱衣。   “穆公子不妨换上这套衣裙抚琴,免得今夜之事传出去后,外面的人误以为我们同镇南王一样,喜欢不阴不阳的货色。如果你嫌麻烦,我早已备下服侍你穿戴衣裙的人,他们会亲手帮你换上衣裙,涂香摸粉....”   梁宁康话音刚落,侧门进来几个彪形大汉,站在穆公子身后,瞅那架势,就等着穆公子说出一个不字后,便按着给他强脱下衣衫,再换上女子的衣裙。   众人瞧见,穆公子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   梁宁康欣赏着眼前少年骤然转白的脸色,唇角狞笑的弧度缓缓放大。   穆清灵看向托盘中颜色艳俗,材质薄透的纱裙,深深吸了一口,淡淡道:   “既然世子爷早已准备妥当,小人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便有劳几位姐姐带路,协助我更换着装。”   待穆公子随几名侍女离开包厢,五皇子皱起眉头,迟疑道:   “梁世子,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梁宁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亲手为身旁的五皇子满上一杯逍遥酿,宽慰道:   “鲁恭王方才也说了,穆清池他区区一届商户,仗着有镇南王撑腰,连皇子你主动抛出的邀请都一口回绝了。这般不识抬举,自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好让他清楚,普天之地,莫非梁家王土,镇南王不过是给咱们看门的狗!”   五皇子轻轻摇了摇头,他虽然饮了不少黄汤,脑中不太清明,但也知道,镇南王并非梁世子口中任人驱使的看门狗。   更何况恶犬发起狂来,有时比野狼还要凶狠...   五皇子心中做下决定,等穆公子抚琴完一曲,自己便寻个借口带他离去。   他对穆小姐的倾慕之情发自肺腑,在前往泉州这一路,在睡梦中仍时不时回忆起穆小姐在感谢他仗义解围时,露出的会心一笑。   在黄汤的牵引下,五皇子竟痴痴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瞧见穆小姐正推开门扇,穿着一身燕脂薄云烟裙,仿若桃花仙子下凡,纤纤作细步,超他而来。   “不知鲁恭王想听什么曲?”   桃花仙子一开口,居然是穆公子的声音,五皇子吓了一大跳,脑中也清明了不少,他瞪圆了眼,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脸不可置信问道:“你是穆...穆清池?”   “正是小人。”   眼前女子爽朗一笑,白皙的脸蛋上虽然描绘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的神色却和穆公子一般洒脱不羁。   “你你你...”   五皇子瞠目结舌,惊得一时都有些说不上话来。   梁世子吊眼微眯,他为了羞辱此人,刻意命人选了一套布料轻透的纱裙,就是想让少年男性的身躯包裹在女人的艳俗衣裙下,好让众人嬉笑一番。   可是穆清池好似早有准备,现下天气转暖,长衫下居然还穿着一套贴身的霜色便服,再罩上赤红的纱裙,便让艳俗的纱裙呈现出一种朦胧之感,仿若暴雨过后被日光渡上一层暖色的薄云,相映生辉。   似是察觉出梁宁康眼中不满的神色,穆清灵淡淡一笑:   “世子爷品味高雅,就连为小人选取的衣裙都甚是合身。不知众位大人觉得我这一身,有没有很让你们赏心悦目?”   穆公子本就生得女相,经过脂粉修饰后的容貌更雌雄难辨,顾盼生辉,虽然胸前依旧平坦,嗓音也是沙哑低沉,但仍难掩风姿绰约。   穆清灵转身对在场官员展颜一笑,众人顿时被她那对会说话的桃花眸子勾走了神志,情不自禁点点头。   梁宁康冷哼一声,心想此人不愧出身于低贱的商户,面对这种奇耻大辱,居然还能悠然自得。   等下被人扯开衣衫,压在身下,且看他还能不能维持得住脸上的假笑! 第58章 🔒黑山老妖   穆清灵不急不缓踱步至琴案后, 撩开裙摆坐在孔雀牡丹绣墩上,纤长手指按于弦上得声之位,往来动荡,脱指而震的弦音细微悠长。   “伏羲琴, 琴身取峄阳桐木, 弦取天蚕之丝, 徽择丽水之金,轸选昆山之玉。啧, 可惜了,居然是花桐, 若是千年梧桐, 琴音会更近古色。”   跪在墙角的歌姬惊讶地抬起头来,此琴乃是她仙逝的师傅所赠,师傅离去前,曾也像穆公子一般遗憾感叹。   琴案上, 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香炉烟袅袅,如仙如雾, 模糊了伏羲古琴后如玉公子的容颜。   “即是古琴, 现下又到了暖春, 便作一曲《阳春白雪》来呼应, 鲁恭王意下如何?”   五皇子还未从穆公子与他妹妹如出一辙的相貌中回过神来, 压根儿都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便呆呆点头应下。   穆清灵微微一笑, 她挑选的《阳春白雪》总共有十二段,她尽量慢慢弹奏, 好为镇南王多争取一些时间。   穆清灵虽在万宝斋接触过无数珍宝, 对上古名琴的结构了若指掌, 娓娓道来,但指下的琴技定然不及浸淫多年的歌姬。   只不过在众人眼中,古琴后抚琴的少年身姿笔挺,一身淡烟色纱裙飘然若仙,半露侧脸的绝色姿容在缱绻云烟中若隐若现。   在场男子必须掐着大腿跟时刻提醒自己,眼前摄人心魄抚琴的九天仙女,并非是真正的女子!   种种心思之下,穆清灵略显稚嫩的琴技,倒是没有人去在意。   在她弹至第十段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似是天上劈下一道闷雷,落在地上,震得大地都跟着抖了三抖。   穆清灵拨弦的手指不禁跟着轻颤了一下,音色转哀。   梁宁康听到外面的动静,却是眉心舒展,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他冲台下的一名官员眨眨眼。   那人收到了梁世子的提醒,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黄酒,摇摇晃晃走上前。   “末将杨启,久闻梁世子大名,今日有幸同世子爷一起吃席,特来敬您一杯。”   “原是杨少将,我听父王说数月前,西南夷突袭南山关,是杨少将死守城门,坚持等到荆州军赶来,最终与荆州军合力将西南夷击退,今日一见,杨少将果然是干城之将。”   穆清灵抚琴的动作并未停下,脑中突然响起镇南王曾同她说过,三个月前,泉州南山关因守城将领玩忽职守,险些被一小撮西南夷游兵攻破城门,后来荣亲王主动调去荆州兵马,才帮着击退了西南夷的游兵。   当然,从此以后,被荣亲王调遣过去的荆州兵马以担忧西南蛮夷再犯为由,留在了泉州。   看来,眼前这位被梁世子称赞的杨少将,便是镇南王口中那位玩忽职守的守城将,此人得了荣亲王相助,压下了不光彩的一面,也被人拿捏住了小辫子。   “将军舍身取义,固守城门,从而免了当地百姓遭受涂炭。本世子自当要赏赐给你美人和金银,不知在场的歌姬和舞姬,可有将军看得上眼的?”   杨少将大笑着谢过梁世子的赏赐,转过头看向抚琴而坐的曼妙倩影。   “穆公子...不,应是穆美人,美人琴弹得精妙,就是不知抚琴的娇嫩素手,挑拨在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是这般灵活?”   杨少将俯下身,口鼻间满是发酵的酸臭酒气,一对绿豆眼色眯眯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笑道:   “不如美人今夜来我房中,为本将抚萧一曲!我虽不喜男色,但见你穿上女装颇有几分看头,打算破例尝个新鲜。”   说完,他便要伸手抓住琴弦上的柔荑。   穆清灵早在此人走向自己时便心生防备,见他突然出手,立刻拉扯开指尖的琴弦,对着男子袭来的手掌狠狠一弹。   刺耳的铮声使得在场众人情不自禁捂紧自己的双耳,待所有人觉得耳鸣之声稍有好转,才发现杨少将跌坐在地上,右掌鲜血淋漓,虎口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而穆公子,仍稳稳坐在琴案后,一对明艳的眸子充满鄙夷之色,冷冷睥着地上狼狈的男子。   “一介平民,胆敢偷袭有功少将!来人,将穆清池拿下。”   穆清灵方才牟足了力气拉扯琴弦,本人又置身于琴音正中,脑子亦是被震得发麻,她模模糊糊之中见到几名侍卫冲自己走来,急忙起身要逃。   可惜刚刚迈开绵软的两步,手臂却被人恶狠狠擒住。   “哼,还惦记着他来救你,我劝你死了心,他回不来了!听到刚刚那声动静了吗?我不妨告诉你,是山上的矿洞塌方啦。镇南王捏造白虎现身的消息,迫不及待要去矿山上一探究竟,我只好顺手送他去见阎王...”   梁宁康眉梢高挑,心满意足看着手下挣扎的人慢慢止住了动作,惊恐睁大的眼梢泛起淡淡红晕,鸦睫轻颤,眼角涌出一行清泪,顺着莹白的雪腮边滴落,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若不是他应下了杨少将,还真想将这个雌雄莫辨的少年扯进屋中,尝尝让霁月清风的镇南王都把控不住的妙人,究竟是何滋味?   “一会好好用你的身子伺候杨少将,再寻个新靠山...”   “梁世子且慢!”五皇子急忙呼声制止。   穆清灵脑中嗡嗡作响,压根听不清五皇子和梁宁康二人的对话,只觉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心尖散漫至四肢百骸。   他死了?   那个日日纠缠着她,让她避之不及的男子死了?   穆清灵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的指尖冰凉,藏在袖口里的珠钗滑落至掌心,此刻她只想趁梁宁康在同五皇子谈话时,狠狠在他脸上扎出几个窟窿,也好为那个冤死鬼报上一点点仇。   她正欲出手,包厢的雕花木门却突然大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猛地窜了进来。   屋内众人被突然出现的“黑山老妖”吓了一大跳,几名侍卫更是提刀冲上去想斩杀妖怪。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竟然敢行刺王爷!”   又是一个乌黑的人影冲进屋,提起一脚踹飞围攻上来的侍卫。   是吴影的声音!   穆清灵如堕冰窟的身子仿若被朝阳照耀,她急忙看向吴影身旁的男子,乌漆麻黑的脸上,那对熟悉凤眸正紧紧盯着自己,眸底是让人看不透的情愫。   “矿山塌方了,你们还有心情在此饮酒作乐?”   黑山老妖一开口,清冷的声音让在场众人浑身一颤,酒意也被吓退了大半。   “镇南王...?”   梁宁康见到起死回生的镇南王好好站在他跟前,除了身上和脸上脏了些,竟然毫发无伤,不由松开牵制穆公子的手,惊讶地后退两步。   裴明昭冷眼扫过屋内众人,目光落在杨少将汩汩冒血的手掌上,他举步上前,周身散发的煞气让对方下意识匍匐后缩。   杨少将在军营内对镇南王的煞名早有耳闻,可真当打上了照面,方觉眼前横眉冷目的男子比传闻中还要骇人。   男子迈出的每一步都很轻,却似踩在自己的耳膜上,咚咚咚压迫得他心跳如雷,不禁糠筛一般哆嗦起来。   随着男子伸出的铁掌按在杨少将的天灵盖上,他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刚要开口求饶,只听清脆的咔嗒一声响,杨少将的身子便骤然绵软下来,噗咚倒地。   在场官员见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杨少将虽色胆包天,出言不逊,但毕竟连穆公子的手指都没摸上,还被穆公子反用琴弦伤了手掌。   身为一个守城将军,官阶仅次于州牧之下,却被黑山老妖一声不响给杀了。   众人听到黑山老妖捏住杨少将天灵盖上的那声脆响,声音不大,却个个都吓得如同未满月小儿听到惊雷,裤腿湿了个透彻。   一时间,充斥着烈酒和水粉香气的包厢在黑山老妖突然现身后,又添了一股尿骚味...   “镇南王,杨将军官居五品,你不由分说将他杀了,我定要启奏陛...”   梁宁康话说了一半,就被大步流星走来的男子锁住喉咙,提臂举起。   梁世子的身材并不矮小,甚至比平常的大梁男子还要高一些,只是面对高大伟岸的镇南王,还是落了下乘。   此刻他被男子铁臂掐着脖子,如同辽鹰掐着一只雏鸡,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梁世子悬在空中的脚尖来回踢动,白皙的脸蛋也因窒息被憋成猪肝色。   “参奏本王?你有何官职在身,拿什么参奏本王?”   裴明昭薄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虽然黑漆漆一片,但那对微微眯起的漂亮的眸子,似嗜血刀尖般寒冷又锋利。   他转过头,冷冷扫向身后众人,不疾不徐问:“还是...你们要参奏本王?”   众人顿觉自己身下的裤腿更湿了,当即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惶恐不安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更有脑筋转得快的官员,表示他们瞧见是杨将军饮下太多烈酒,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得不省人事。   五皇子曾亲眼目睹镇南王在须臾之间,单手降服连数十人都不敢近身的烈马,因此毫不质疑他能徒手掐死梁世子的本事。   看着奄奄一息的梁世子开始翻起了白眼,五皇子急忙上前求情道:   “梁世子与穆公子开得玩笑确实有些过分,但罪不至死。镇南王你要三思,梁世子可不比杨少将...”   穆清灵也终于醒过神来,不顾眼前男子的一身灰渣,急忙走上前按住他紧绷的手臂:   “王爷,小人无碍,还请您快快放下梁世子。”   淡淡的梨花香抚平裴明昭胸腔内毁天灭地的怒意,他松开手,将梁宁康丢在地上。   只不过当他侧头看见少年身上披着不伦不类的纱裙,眸中寒意不减,转身看向脚下匍匐在地的一众官员,冷声道:   “穆公子在海寇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就连陛下都赐下亲手提笔的牌匾以示嘉奖,你们今夜帮衬梁宁康作践穆公子,可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这顶大帽子扣得一众官员口中直呼不敢,纷纷对穆公子致歉。   梁宁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待终于缓上一口气,他沙哑着嗓子冷笑一声:   “镇南王坐拥千军万马,为了给蓝颜知己出气,随意斩杀地方武将,梁某无话可说。不过...嘿嘿,王爷今夜上山可有收获?”   梁宁康强忍下嗓子眼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册账本,扔在地上。   “镇南王今夜要找的可是此物?顾知府发现矿山上的账本被贼人窃走,于是求我帮忙找寻...咳咳...谁知贼人居然将账本藏在遗弃的矿洞中,恰逢前几日突降暴雨,将山上的矿洞淹上大半,等梁某手下人马找到账本时,纸上的墨迹早已被雨水泡化,分辨不得。不过王爷若是想要,自可拿去。”   原来,在得知镇南王前往山鸣城的消息后,荣亲王和梁世子猜想账本还未落入镇南王手中。   于是梁宁康提前三日来到山鸣城,命兵卒在伺察曾经被关押的矿洞内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昨日找到了伺察盗走的账本。   之后,梁宁康在藏匿账本的洞口埋下大量的火硝石和磷粉,一旦洞口被人打开,磷粉接触空气自燃,便可引爆数百斤的火硝石,将镇南王一行人掩埋在矿洞之内。   到时候,他便以镇南王捕猎白虎时遭遇山体塌方为由呈报给梁帝。如此一来,即可掩盖私矿一事,又能铲除镇南王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堪称一举两得。   就是不知今夜的计划出了什么岔子,居然让命硬的镇南王逃过一劫。   裴明昭瞥了眼地上的账本,淡淡道:   “本王到山鸣城是为了捕获白虎,泉州并非本王封地,我无权过问矿山上的事,梁世子也该记得荣亲王的封地在荆州。”   梁宁康冷笑道:“那我就祝愿王爷早日擒获白虎。”   裴明昭没有接话,而是拉起还在愣神的少年,转身离去。   “镇南王,穆公子,且等一等小王!”五皇子也跟着出了包厢,忙去追赶二人。   梁宁康瞥向杨少将死不瞑目的尸体,冷哼一声。   镇南王,扑上一空还吃了满嘴土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车厢内,穆清灵用茶壶里残存的温水打湿巾帕,随后递给身旁的男子。   见手中的湿帕子半天没有被对方接过去,她好奇抬起头,见王爷目光炯炯,正盯着自己。   虽然王爷的俊脸漆黑一团,但凭借车厢中淡淡的烛光,她仍能看到男子眉心紧拧的疙瘩。   穆清灵想起方才他们离去时,那本被梁世子毁坏的账本,以为镇南王还在为此事忧心,于是主动凑过去为黑山老妖净面。   擦拭几下后,黑山老妖终于露出了谪仙俊美容颜,穆清灵起身想要将手中乌黑的帕子冲洗干净,却被他握住手腕。   “王爷?”见对方久久不语,穆清灵小声问道。   裴明昭凝视容貌美艳的少年,心乱如麻。   方才他推门而入,瞧见一身淡烟色纱裙的穆公子立在厅中,神情决然,宛若绽放在凌霄山顶的雪莲,美得惊心动魄。   当时他脑中居然闪现出和五皇子一般的想法,差点以为见到远在扬州城的穆小姐。   更可怕得是,他心底居然甚是迷恋少年这般明艳的模样,有着穆小姐的瑰丽姿容,却是穆公子的心性举止。   一时间,他觉得少年身上的衣裙甚是刺眼,仿若在提醒自己被穆家兄妹二人同时迷惑了神志。   “脱了。”   “啊?”   “将裙子脱了,还有脸上的妆,也去卸了!”   穆清灵眨巴眨巴眼,迟疑道:“可壶里剩下的水不多了,我瞧王爷您脖子还是挺脏的...”   裴明昭何尝不知自己一身灰尘,他刚刚从矿洞脱险,便听到赶来的侍卫说穆公子被梁世子差来的人带去酒楼,他顿觉不妥,连干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直接从山上赶了过来。   倘若他身上的衣裳干净,早在包厢中就将外衫遮在少年身上,好阻挡其男子频频投向他的痴迷目光。   见少年不愿意,裴明昭剑眉高挑,冷声道:“用剩下的水将你的花脸洗了,本王看着难受。”   听到他的话,穆清灵握着湿帕的手指骤然紧缩。   果然,断袖至深的王爷不喜欢她扮作女子的模样。   可笑的是...这才是真实的她。然而,他却只喜欢精心掩饰后的那个少年。   “王爷看着难受...”穆清灵低下头,喃喃低语,自嘲地轻笑两声。   低哑的笑声飘荡在车厢中,徒生一抹凄凉之感。   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男子晦暗不明的双眸,突然,主动贴附上去。   裴明昭的身体也随之倏然绷紧起来。   近在咫尺的少年明媚妖娆,纤细的手臂主动攀上他的脖子,幽香袭人,裙内的便衣不知何时已然散开,露出一截子莹润香肩,在绛红纱裙的映衬下莹白得刺眼。   穆公子螓首微侧,云鬓松散,含情凝睇的眸中就快溢出秋水,朱唇轻启,低哑的声音充满着蛊惑:   “可是...方才那些臭男人都喜欢得紧,一颗颗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小人身上,王爷,你是真的不喜小人现在的模样吗?”   雌雄难辨的娇人半眯着眸子,精致的小脸微微上扬,狐媚精致的鼻尖轻轻摩擦着男子下巴。玉背慢慢挺直,带着点点幽香的鼻尖贴着男子颤栗的肌肤缓缓上移,滑过冰凉的薄唇,最终,抵着他的鼻尖上...   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都挨不住怀中姣丽蛊媚的佳人主动撩拨,更何况裴明昭压抑了一路的欲望,随着少年一点点撩起的星火,霎时间燃得烧灭了一切理智。   他低头衔住呼吸之间的娇唇,贪婪沉沦于其中的美妙滋味。   可惜主动点起火的人却不这般想。   穆清灵一面应付索取热烈的男子,一面伸手在黄花梨桌面上摸索,待指尖触及冰冷的茶壶,毫不迟疑抓起来,将凉掉的茶水一股脑儿浇在男子冒烟的脑袋上。   她也趁机抽出身,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冷眼睥向一脸震惊的男子,勾着唇角嘲道:   “原来王爷同方才那些男人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也不知王爷从何而来的底气憎恶小人这一身打扮。”   二人的眸光相互胶着,试图从彼此眼中瞧清楚那抹隐藏的情愫。   穆清灵得不得承认,眼前的男子生了一副绝世好皮囊,五官深邃,剑眉浓密,眸含繁星。就算被她泼了一脸的茶水,顽皮的水渍顺着男子挺直的鼻尖点点滴落,倒是一副出水芙蓉的诱人景致。   她当真是铁石心肠,竟舍得对如此人间绝色动粗。   看着男子风尘仆仆的模样,定是担忧她身陷囫囵,不仅匆匆赶至酒楼解围,还冒着被谏官参奏的风险杀了企图羞辱自己的杨少将....   一时畅快后,她心底缓缓升起一丝悔意。   哎...镇南王本就喜欢男子,突然看见喜爱的龙阳君换上女装,失去了原有的风味,自然心生不喜,语气中稍带了些厌弃之意,亦是情有可原。   她又有什么理由闹脾气?   自我开解过后,穆清灵突觉有些气短,原本瞪大的双眼也开始有些发酸,她刚想出声打破二人之间冷凝的气氛,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吴影的大嗓门儿适时插进来:“王爷,穆公子,兰亭香院到了。”   镇南王阴沉着脸,目不斜视走下车。   车外传来吴影好奇的声音:“王爷,您净面了?怎不将脖子也洗洗?”   穆清灵回到屋中,发现红绡还没歇下。   红绡看见穆清灵提着裙摆迈进屋,惊讶地合不拢嘴:“少爷,您这是...和王爷坦白了?”   穆清灵疲惫地摇摇头,淡淡道:“去打盆水来,我要净面。”   她脱下身上的纱裙,坐在妆奁前,歪头端详铜镜里陌生的女子,她抬手摸了摸发麻的嘴唇,铜镜中女子的手指也落在口脂凌乱的嘴唇上。   “你终究不是他。”穆清灵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一夜,她满揣着心事,睡得十分不踏实。   同样不安稳的还有隔壁的男子。   裴明昭自从在狩猎场对穆清池表露心迹后,便再无了求而不得的抓心挠肺之念,已然许久未曾入梦。   今夜的这场梦,来得猝不及防又透着股荒诞不经。   裴明昭拥着怀中雪肤花貌,身材玲珑有致的佳人,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平日中他在穆小姐面前恪守礼节,不曾细细端详,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眼女子桃花眸周泛着淡淡的粉晕,似醉非醉,眸底仿若一泓清泉,映着点点繁星,让人情不自禁沉醉在迷离星光之中。   “王爷...”   女子纤细白皙的手臂似娇嫩藤蔓,慢慢缠绕上来,口中柔声如娇莺初啭,勾得人心荡神摇,骨软筋酥。   裴明昭揽起女子不堪一握的腰肢,慢慢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轻柔,仿若怕稍一用力,便会使身下的女子化为泡影。   “王爷...”   女子柳眉微蹙,妩媚的眸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叫人看得心疼。   “你不喜欢清灵的模样吗?”   “本王很喜欢...”   裴明昭眸底醺色愈盛,心里隐隐感觉这样才是对的,女子长颈细白,拥雪成峰,香粉袭人,花气难消。   他沉溺于其中旖旎风光,不知餍足,却听身下女子怅然叹息:“王爷真是薄情,哥哥若是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裴明昭铁烙般滚烫的身子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霎时间冲走满脑子的旖念。   他惊讶地瞪大了凤眸,身下女子脸上的妆容渐渐消失,露出清秀的五官,唯一不变的,是眸眼中浓浓的失望之色。   再开口,已是少年独有的低哑嗓音:“王爷好生贪心,是想让我们兄妹二人共侍一夫吗?” 第59章 🔒屯兵谋反   裴明昭从梦魇中惊醒。   鎏金兽面烛托上的红烛早已燃尽, 融化的红色蜡油落在饕餮口中,在夜色中显出贪婪的本性。   男子额间布满一层细细的薄汗,微微眯起的凤眸看向饕餮口中风干的蜡油。   屋内寂静无声,也让他脑海中沙哑的低语愈加清晰:   “王爷是想让我们兄妹二人共侍一夫吗?”   裴明昭用力甩甩头, 妄图将这荒诞不经的梦境抛出脑中, 却怎么都甩不掉梦中那对水汪汪的眸子。   眸中失望与鄙夷混杂的神色, 和少年蜷缩在车厢角落,瞪着他的眼神一摸一样。   原本他还对少年在马车上的恶意戏弄心存恼火, 没想晚上一入梦,却被少年略略施展的美色挑逗出心底不为人知的邪念。   他真当是禽兽不如, 想要将穆家兄妹二人都占为己有吗?   裴明昭突觉得, 倘若穆家兄妹是一个人就好了,只是这个念头刚刚从他脑中升起,又被他自嘲地否决了。   这等痴念,同想要坐拥他们兄妹二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再给穆清池退缩的机会, 早日同他水到渠成,也好断了自己一而再, 再而三升起的旖念。   翌日, 穆清灵顶着乌青的眼底用过早膳, 便听到吴影在门后唤她去王爷书房。   临走前, 她对着铜镜整理仪容, 看到镜中面容清秀的少年,她忍不住掏出黛笔, 在自己眉头上又添重上几笔。   前往书房的路上,穆清灵见吴影总是频频朝向她侧目, 终于忍不住问道:   “吴兄为何一只盯着我, 是小弟脸上有饭粒吗?”   偷看被抓个正着, 吴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一笑:“我觉得穆公子今天看上去...有些英气逼人。”   穆清灵满意地点点头,表示随着年纪渐长,她大丈夫的英姿也开始显露出来。   吴影内心对穆公子的说法嗤之以鼻,远得不说,就说昨夜穆公子一袭香裙的绝色姿容,与他口中的大丈夫差得十万八千里,倒是和九天仙女差不多。   二人浅聊了几句,穿过垂花门和幽静的连廊,便到了王爷的书房前。   穆清灵再次整理衣衫,抬手轻击几下门框,推门而入。   桌案后,裴明昭垂眸看向手中舆图,听到厅内传来的脚步声,抬眸看向走来的少年,不由眉梢微挑。   他盯着少年脸上一夜之间茂盛生长的浓眉,陷入沉思。   “王爷唤小人前来,有何事要吩咐?”   穆清灵不知自己说话时,眉头随脸上表情微微扬起,搭着她水汪汪的大眼,显得笨拙又可爱。   裴明昭忍不住起身,伸手在少年眉上搓了搓,淡淡道:“大清早顶着一对张飞眉要吓唬谁?”   穆清灵后退一步,讪讪笑道:“红绡在集市新买的黛笔,颜色略重了些...”   大梁诸多富贵公子,私下里常常会画眉。譬如五皇子,也会嫌弃自己眉毛稀疏显得英气不足,每日出门前都会让侍女为他精心修饰。   不过像穆公子眼皮上顶着两条笨拙如毛毛虫般的浓眉,并非当下时兴的样式。   突然生出的小插曲打破二人之间疏离的气氛,穆清灵和裴明昭心生默契,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昨夜发生的事。   “王爷,小人收到消息,用轻木打造的船舶已经下水,从扬州到泉州水路的用时,能缩短一倍有余。”   裴明昭点点头,他拿出一册账本,递给桌案后的少年。   “这...”穆清灵翻了翻账本,惊讶地瞪大了眼:“这是提炼生铁的账本!可在昨夜的宴席上,梁世子不是将账本毁了?”   “我手下的这位伺察擅长临摹他人笔迹,他在交给平画的信中提到,为了迷惑追兵视线,他做了三本假账,藏在平常被关押的矿洞之中,而真的账本,则被他用油纸包裹,藏在树洞中。”   穆清灵茅塞顿开,她昨日就觉得奇怪,伺察冒着性命窃取的账本,怎会被梁宁康的人如此轻易找到,   “光有账本还不够,我按照伺察标记的地图查看了几处私矿,发现矿洞已被梁宁康提前炸毁,并且标作为废矿。至于平画提到的那些被关押的采矿人,也跟着消失无踪。”   昨夜他进入唯一剩下的矿洞,一眼就看穿了梁宁康设下的陷阱,怎奈埋入矿洞中的火硝石数量巨大,若是不处置好,随时有可能爆炸,危及山上采矿人的性命。   他命人驱散山上的采矿人后,放入经过培训过的鼹鼠,钻入矿洞中捣毁了梁宁康留下的祸患,不过漫天迸溅的石灰还是将他们一行人浇成了一个个黑疙瘩。   穆清灵翻开手中的账本,越看越心惊。   账上的数目看似杂乱无章,乍一看还以为是胡编乱写的假账,但其实是按照“隐帐”的方式排列,账本最后一页空白,用手摸上去会有数个凸起的小点,按照凸起的点数与账中数目置换,便得出了最后的账目。   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方法记账,通常是为了躲避税官突袭检查,穆清灵经商数年,深谙其中之道,她不用算盘,粗略估算了一个矿洞的账目,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数字。   “王爷方才说,梁世子已经处理了七处私矿,假设山鸣城周的矿脉被他们把持五年,那用这个数字往上翻七倍,再加上年限便是...”   写下最后的数字,穆清灵倒抽一口冷气,这几年荣亲王屯下的生铁料,足可以和大梁国库相比了。   “难怪梁世子能随手贩卖给郑家兄弟三船军械,对于荣亲王而言,那三船军械不过是九牛一毛。王爷,莫非荣亲王是在....”   穆清灵的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她猜想的内容,实在过于胆大包天了。   “屯兵。”裴明昭替眼前一脸震惊的少年说出心中的猜想。   “那...我们在泉州岂不是十分危险,还有五皇子,若是荣亲王得知事情败露,狗急跳墙之下,会不会擒了五皇子做人质要挟皇上...”   穆清灵焦急地说着,突然感受肩上落下温暖的手掌,她看向镇南王好看的眸子,止住了话。   “是本王低估了荣亲王的野心,大梁邻国多以游牧为生,铁器匮乏,价格昂贵。本王以为荣亲王不过是通过贩卖私铁盈利,如今看来,他已不满足于只做西南三州的主人。”   他顿了顿,沉声道:“明日我会让吴影护送你和五皇子回扬州。”   “我们若一走,梁世子岂不更生疑心。”穆清灵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镇南王的提议。   她一面用账本轻轻敲打额头,一面踱步沉思,这是她思考事情时惯有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居然一屁股坐在方才王爷所坐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裴明昭薄唇微抿,漆色眸子随着少年移动步伐微微转动。   旭日东升,金芒透光窗轩缝隙,落在少年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穆公子今日穿了套海棠撒花缎面圆领袍,袖口和领口具绞有琉璃金丝边,在日光下闪出流光溢彩。   这等鲜艳花哨的长袍若穿在寻常男子身上,只会让人觉得轻佻,可是眼前少年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宽大袖口露出皓腕仿若一截白嫩的莲藕,随着他敲打额头的动作,时隐时现。   穆公子静坐沉思,明艳的大眼在失焦时,眸底的星光也随着停滞,裴明昭恍然觉得,桌案后的少年慢慢变成一位女子的模样...   他心中陡然一惊,待回过神来时,见少年正冲他嫣然一笑:   “王爷,听您的意思,陛下这几年对荣亲王心生警惕,想来在荆州安插了不少眼线。荣亲王生吞了这些生铁,数目巨大,却一直没有被朝廷发觉,可见这些生铁还在泉州...这么多生铁要锻造成兵器,定需很多工匠,最后形成作坊。”   穆清灵看向桌案上的石雕摆件,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大。   “小人上次在离开山鸣城前采购了一批石雕,听前去采购的家仆提到,城外有一处规模巨大的石雕作坊,大梁有近半数的石雕摆件,小到水墨方砖,大到看门石狻猊,皆是由山鸣城的石雕作坊所出。”   她顿了顿,眉心舒展,继续道:   “我在伐木场时还听闻,靠近山脚下的那片作坊日日冒出黑烟,每个月都会有数车石雕运出山鸣城,途径荆州,再送往大梁各个州的玉石铺面。”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点到为止,裴明昭当即明白穆清灵话中的意思。   雕刻石像何须日日生火,想来他口中提到的石雕作坊,就是荣亲王锻造兵器的场所。   每当一批兵器锻造完后,跟着满车的石雕浑水摸鱼,运出山鸣城城。   推断出生铁的下落后,裴明昭派出几名暗侍乔装扮作商贩走访石雕作坊,果然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穆清灵口中提到的那片日日冒出黑烟的作坊在梁宁康入城后便紧关大门,而且周围居然还有重兵把守。   不过裴明昭的手下以出恭为由躲过巡查的官兵,悄悄翻进作坊中,发现屋内虽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也放置了一些雕刻至一半的石像摆件,但在仔细搜查下,还是被他发现埋藏在水缸底座的一小块生铁。   生铁在大梁黑市里价格极高,想来是那位匠人在平日里锻造兵器时留下来的边角料藏了起来,只是还没容他带出去,这几间作坊就被梁宁康勒令关闭。   线索至此便断了,听到暗侍的回报,穆清灵正在同镇南王一起下棋。   经过小半月的切磋,她已经十分了解王爷步步为营的路数,若想在他手下讨得便宜,只能以退为进,攻其不备!   她笑着摇摆手中的聚骨扇,悠闲道:“王爷手下的人可以歇一歇养精蓄锐,又到了小人广撒鱼虫,钓出大鱼的时候。”   世子府,   梁宁康气急败坏摔出手中的青柚瓷杯,面色阴沉得仿若能滴出墨汁,他磨着后槽牙问道:   “你再说一遍?”   跪在葵花水墨砖的侍卫被梁世子砸破了脑袋,却不敢挪动半分,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启禀世子爷,前段时日有人在黑市里将生铁价格抬得比金子还贵上十倍,且不问出处,一律真金白银结算。有几名负责看守生铁的守卫得知此事,便从藏匿私铁的洞中偷出几块生铁去黑市售卖,见没有出事,胆子便大了起来,几次之后被镇南王的人悄摸跟上了都不晓得。”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结果昨夜镇南王突然带领亲卫出现在藏匿生铁的洞口,将里面存放的生铁全部缴获,还有...看守生铁的人马也被...尽数擒拿。”   “一群废物!居然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暴露生铁的下落!”   梁宁康气急败坏,只想砸死眼前报信的蠢货,他伸手在桌上抓了一空,才发现桌面上的茶具都被他摔没了。   “好你个穆清池!!!”他咬牙切齿狠狠咒骂。 第60章 🔒显露真身   能在短短数日调来金山银山, 潜入黑市放出消息,这样大的手笔,除了穆家钱庄的少东家,放眼整个大梁, 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任谁也不会猜到, 穆清池这浑小子居然不按常理出棋子, 挥金如土抬高黑市里生铁的价钱,最后引得他贪财的手下自行暴露出踪迹。   有道是钱可通神!难怪镇南王对这小子宠爱有加, 这俩人在一起就是财神爷头戴乌纱帽——有钱又他娘的有权!   “世子爷不必动怒!泉州并非荆州地界,咱们的兵马不过来, 手下人心不齐, 难免会出岔子。所幸洞中所剩的生铁也不多了。如今这批生铁被镇南王发现,想来他定会将此时上奏给朝廷,为今之计,就是迅速将咱们摘干净。”   出声之人乃是跟在荣亲王身边十多年的幕僚葛老先生。   葛老先生年近花甲, 曾数次出谋划策,为荣亲王躲过朝廷投来的明枪暗箭, 深得荣亲王信任, 这次被王爷遣来协助世子处理泉州私矿一事。   梁宁康虽然为人傲慢张狂, 但对葛老先生还是心生尊敬, 他按下心头火气, 对葛老先生点点头道:   “顾文的妻子儿女现在荆州亲王府做客,我若让他出面认罪, 他不敢不从。等到顾文入狱,再让狱卒趁机将他...”   梁宁康慢慢攥紧手心, 眼神转冷:“顾知府在大狱畏罪自杀, 此事便可不了了之。”   葛老先生拧起稀疏的眉毛, 手捋山羊须,隐在褶皮里的浑浊眸子微微眯起,他缓缓道:   “我知世子你早就备好善后事宜,只是...老奴担心,矿洞中所藏的那个账本有诈。”   “葛老何出此言?”   “我派人出去打探,发现穆公子单独将泉州所有钱庄的现银都清算出来,并没有动临县钱庄的现银,想来他和镇南王笃定生铁就在泉州。老奴怀疑他们已经得到账本,算出有一部分生铁还没来得及运出泉州,才会用想出这种法子钓出生铁下落。”   梁宁康脸色一变,倘若葛老猜测属实,那镇南王手中岂不有了账本和生铁两个物证。   “世子爷莫要担心,即便镇南王得到账本,也不能证明山上的私矿和亲王有所关系。现如今咱们万不能自乱阵脚,之前矿洞中的采矿人务必要处置妥当了,城外那几个作坊也要快速销毁。必要时,还要做最坏的打算。”   葛老走到梁世子身旁,悄声低语,只见梁宁康高挑的吊眼缓缓落下,嘴角荡开一抹阴寒冷笑。   再说说五皇子鲁恭王这厢,   自打镇南王在酒楼大杀四方之后,五皇子曾数次登门拜访穆公子的院落,但都扑了一空。   原来自从那夜过后,想入非非,心猿意马的男子并非只有镇南王一人。   五皇子在愣神时,总会想起酒宴当日,穆公子一身薄衣轻纱,点染曲眉,微施粉泽的绝色容颜。   他甚至觉得穆公子扮作女子时,脸上那对狡黠的眸子,和举手投足间洒脱的仪态,一颦一笑,比他温婉柔顺的妹妹更加灵动可人。   他此刻终于明白镇南王并非梁世子口中饥不择食的好男色之徒,反而是挑拣得紧呢。   像穆公子这般可以让人摒弃性别,心荡神驰的妙人,世间怕是再寻不出二人。   这日,五皇子又兴致冲冲迈进穆公子休憩的院子,打算邀请他共泡后院的汤池。   兰亭香院的后院临山。   话说多年前先帝来访山鸣城时,当地知府为了让先帝和随行的妃子们住得舒适,特意命匠人将山上的温泉水引入后院,又开凿出数丈宽的深坑,从而形成一处天然汤池场供先帝和妃子们享乐。   山鸣城四周连绵青山富含矿脉,因此山上的温泉水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温泉水呈牛乳一般纯白,且富含矿物质,最是能滋养女子肌肤。   得知温泉水妙处的五皇子原本是想寻来几个肤白的美人,将她扔进汤池里嬉戏一番,也好窥探当年老祖宗的乐趣。   不过自打五皇子见过穆公子扮作女子的姿容后,顿觉的平日里沉鱼落雁的美人们都失了颜色。   若是能和穆公子共泡温池,那滋味,岂不如同洛神仙女共泡在瑶池仙境中般妙不可言!   “鲁恭王,我家少爷今个儿一大清早就前去城外伐木场上理账,想来和往日一样,用过晚膳过后才会归来。”   听到穆家小厮的回话,五皇子眼中难掩失落,垂头丧气离去。   最近这段时日,穆公子总是以扩张伐木场为由,处处回避自己。五皇子认为穆公子定是介意他那日没有像镇南王一般挺身而出,保护他的周全。   五皇子又何尝不后悔,甚至数度在梦中,他都梦见自己似钟馗附身一般,不仅将羞辱穆公子的杨少将打得鼻青脸肿,还将冲进屋的黑山老妖一脚踹回妖洞。   穆清灵不晓得这段时日自己夜夜在他人梦中跑断了腿。   但白日里,她既要忙着调取钱庄现银,又要盯着伐木场扩建的进度,半月过后,腰上的鞶带又松垮了不少。   好在镇南王整日在山林中寻找白虎的踪迹,二人各自忙着各的差事,白天里碰不上面,日头擦黑时候王爷则会带着捕获的猎物前往穆清灵所在的伐木场,二人就着简陋的灶台,共食一桌子山珍野味,相处得还算和睦。   不过穆清灵还是察觉到,自打她上次主动调戏过镇南王后,王爷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比如,她前几日在河边吹风着凉,红绡为她煎了一碗苦涩难咽的汤药,穆清灵不想喝,借口要梳理账本为由,将药碗放在了一旁。   等晚上镇南王归来时,穆清灵拖着鼻音,兴冲冲告诉他自己认识荆州几位大粮商,她从几位粮商手中借来账本一算,发现这些年流入荆州兵营的粮草一年比一年多。   尤其是去年,荣亲王名下购买的粮草足以养上三倍的荆州大军。从这些账本也可以从侧面证明,荣亲王在屯兵。   裴明昭剑眉微挑,凝视少年红彤彤的脸蛋儿,伸手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发现入手滚烫。   他当即沉下脸,瞥向桌上冷下的汤药,让红绡又煎了一副端来。   穆清灵自然又寻起各种借口躲避,没想到王爷剑眉微挑,二话不说喝下一口汤药,然后按住她闪躲的后脑勺,嘴对嘴亲口哺喂下去。   穆清灵被强行灌入口中的汤药呛得小脸绯红,当即谢过王爷伺候,正要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好免了裴神医悬壶济世的美意。   可王爷面不改色地说他这几日衣裳穿得单薄,感觉自己也有些头痛脑热,不介意和她共饮一碗汤药。   穆清灵认真盯着镇南王厚实又俊美的脸皮,表示她觉得王爷气色极佳,除了晒得有些黑了,压根儿瞧不出丝毫的病色。更何况红绡抓来的药不少,王爷若是非要尝尝,不防让手下侍卫再去煎一副。   可惜还没容她将话说完,男子铁掌再度袭来,这次连喂药的幌子都懒得打了,直接封住了她的唇舌....   也不知郎中在她的伤寒药中加了什么助兴的虎狼之剂,男子这次的吻不再似往日中一般浅尝辄止,精心品啄,而是夹裹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掠夺之意。   密实又灼热的唇舌攻势不减,横冲直下...穆清灵心生不安,担忧再任其发展下去,王爷怕是下一口就要将她的假喉结啃掉了,她假装失手将桌上的药碗打翻,惹来吴影和红绡好奇扣门,才终于从男子铁烙似的怀中逃脱了出来。   此事过后,她明白男子眼中多出的那一抹情愫叫占有,所以她刻意避免和他独处的机会。   这日,穆清灵站在河岸边,望向被拓宽的河道,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道紧邻伐木场,经过她雇佣来的数百名壮丁日夜不间断开凿,总算将仅能通过一条船的河道扩宽了两倍,扩宽后的河道,足以容纳吃水线较深的高大楼船通过。   “少爷,镇南王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他们今日在山上射中一只雄鹿,让少爷备好小菜和蘸料,晚上食炙烤鹿排。”   听到红绡的传话,穆清灵脸上的笑容登时垮了下来。   啧...鹿肉可是大补之物啊,镇南王若是吃得开怀,会不会趁着夜黑风高,顺嘴将她当作小菜吃进肚中。   前日被他粗暴留下的余痕还未消退,穆清灵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高领下遮掩的朵朵红梅,果断道:   “你让伐木场的管事按照王爷的意思准备好食材,再告知王爷,我伤寒未退,不宜吃大油大腻之物,先行回兰亭香院休息。”   红绡同情地看向自家少爷,很想告诉少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不如舍身让王爷还了俗,免得王爷求而不得入了魔,遁入魔道。   “我听五皇子说后院有一处温泉池,今日早些回去,我也好泡池子解解乏。”   想到暖腾腾的汤池,穆清灵精神一振,五皇子今早去临县拜访一位书法高人,晚上不回来。王爷又在山上吃鹿肉,她总算有机会卸下浑身的装束,松泛小息片刻。   想到如此,她迫不及待让小厮套上马车,一溜烟儿地逃之夭夭。   待裴明昭回到伐木场,瞧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听着管事满脸堆笑的解释,眉毛都没带抬一下。   他淡淡道:“既然穆公子身上的伤寒还未痊愈,本王自当要探望一二。”   穆清灵在乳白色的汤池里舒展四肢,她看向远方郁郁葱葱的山景,不禁好奇当初为先帝所打造这所美轮美奂汤池场的知府大人,最后有没有跟随先帝升迁至京城。   汤池对面的青山背面陡直,除了山鹰和飞鸟,绝无人能攀爬上来,因此即便主人在毫无遮挡的院落中享受温池,也能确保绝对的安全和隐私。   在虚无缥缈的绝美景色中,耳边只有空谷里回荡的鸟鸣。   也不知当年的知府大人从哪里寻来的能工巧匠,将汤池打造成一个宝葫芦的形状,匠人精心挑选能够隔热的凉玉石,镶嵌在葫芦嘴的位置,因此红绡送来的鲜果,就算久久放置在托盘上,也不会因热气丧失了鲜度。   穆清池捻起托盘上鲜红欲滴的樱桃,放入口中,惬意地眯起眼,背靠在温暖的鹅暖石上,享受着眼前的飘渺仙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何瞧见氤氲缭绕的白气之中,缓缓走来了一位白衣玉冠,宽肩窄腰,身姿颀长的俊美谪仙。   穆清灵揉揉眼,努力大了眸子,终于看清袅袅仙气之中走向她的男子。   她慢慢将身子沉入池中,只露出个小脑袋,口中喃喃道:“错觉,一定是错觉....”   谪仙突然开口击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丁点期盼。   “你的风寒可有好些了?”   “王爷您...您是怎么进来的?红绡不是守在院外?”   “吴影正同你的丫鬟在切磋武艺。”   狗屁切磋武艺,分明就是镇南王命吴影缠住红绡,好让他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裴明昭不知穆清灵心中腹诽,他蹲下身,伸出手漫不经心在乳白色的池水中撩拨,缓缓荡漾出的水波在触及水面上半露的绯红小脸后四散开来。   他的目光随从着涟漪波纹,最终落在少年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小脸上,一对漂亮的桃花眼眸颇似他今日猎获的小鹿,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裴明昭薄唇微勾,淡淡道:“还记得你上次不告而别后,本王是如何惩戒你的?”   水中的少年急忙道:“小人今日并没有不告而别,实在是因身子不爽利,想...想独自一人泡一泡汤池驱寒。”   穆清灵刻意在“独自一人”这四个字上拖长了声音,希望王爷能领会她的意思。   怪她今日贪图享乐,过于大意了,在下水之前摘去了束胸和假喉结,搭在距离她几臂之远的衣架上,当下半蹲在温池中的身子只裹了件及胸的浴衣。   好在这池水颜色浓白,即便王爷站在池边,从高处落下的目光还暂时还未能发现池中隐藏的秘密。   不过男子一旦走下来,就不一样了!   穆清灵脑中乱哄哄地想着,突然听见王爷平静问道:“原是如此,穆公子觉着此处的温泉水对你身上的风寒有所缓解吗?”   她急忙点点头,表示汤池中的泉水温暖舒适,她还想在多泡一会儿,还请王爷移步院外,等她穿戴妥当,再陪他共食鹿肉,把酒言欢至天明。   裴明昭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凤眸微微眯起。   夕阳西下,天上的云朵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将远处青山的轮廓清晰地勾画出来。夕阳映在水面,涟漪波纹仿割裂成片的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娇艳夕阳的映照下,池中少年彷徨失措的神情愈加撩人情致。   “本王最近忙着狩猎,也觉得身子愈发沉重,既然穆公子觉得此处汤池效果显著,我不妨也来来试一试。”   穆清灵明惊讶地瞪圆了眸子,眼睁睁看着镇南王修长手指利落解开衣扣。   霎时间,天地万物仿若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轻响,待玄袍落地,男子健硕的胸肌和曲线分明的腹肌在夕阳上渡了上了一层蜜色,实乃秀色可餐。   若是在平时,穆清灵还可以故作平静,细细欣赏眼前春光乍现的景致,不过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丢进了煮沸的大锅里,只待锅中汤水一收汁,她便要显露真身了!   “王...王...王爷,你别过来。” 她一着急,脱口而出的话都有些结巴。   “今日怎么如此腼腆?”   裴明昭见池中少年转过身子,白皙滑嫩的玉背在乳色池水中时隐时现,纤细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痕迹,高高扎起的乌发下露出小巧圆润的耳朵,脸颊上的粉晕更是一路染至耳根。   感受身后男子逐渐逼近,穆清灵脑中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个姿势,可是在欲拒还迎?”   听到这话,穆清灵脸颊烧得更加红了,心中暗骂镇南王这个断袖心思龌龊。   “小...小人不习惯和生人泡在一个池中,王爷既然想要在此松泛筋骨,小人便先走了。”   说完,她手脚并用,想要爬出池中。   没曾想她慌乱之下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似蛇打七寸,恰巧捅在裴明昭最不喜的地方。   他伸手按在少年纤弱的肩上,强硬地将他掰转过来。   穆清灵急忙用双臂低在胸前,隔开男子比温泉水还要滚热的胸膛。   裴明昭被薄情少年口中那句“生人”气得七窍生烟,倒是没有发现异状,只觉怀中之人香娇玉嫩,滑不溜手。   “穆公子会准许生人亲吻你的这里?....这里?”他伸手落在少年锁骨上的红痕,一路轻点,最终落在他饱满的绛唇上,语气清冷:“还有这里?”   穆清灵只觉男子指尖似是浸泡过麻药,所点之处,酥麻一片,最后忍不住狠狠咬住按在她唇上的手指。   裴明昭未曾闪躲,垂眸看着怀中少年亮出银牙,死咬着他的手指不放。倒是觉得脾气别扭,动不动就爱娇羞的少年甚是可爱,心中的火气也消减了不少,于是低头哄道:   “好了,本王的手上茧子厚,小心硌着你牙。”   穆清灵松开嘴,低垂着脑袋,讨好地小声道:“王爷可不可以松开我...我年纪尚小,还未准备好。”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少年低声哀求,裴明昭定当收一收心底的旖念,只浅尝娇人口中的甘甜解解干瘾。   可是最近梦魇中的画面越来越荒唐,他若不痛下决心,早日快刀斩乱麻,等回到扬州,再见到穆小姐,怕自己会更分不清,他究竟想要什么?从而做出让怀中少年失望的事。   裴明昭没有应声,从托盘中捏出一颗樱桃,放在少年唇边。   穆清灵迟疑片刻,最终在男子晦涩不明的目光中张开嘴,小心翼翼咬下半口。   殷红的汁水霎时间浸染在少年饱满的唇上,瞧上去比瓷盘中的樱桃更加鲜艳可口。   裴明昭的神志全都被这一点子殷红吸了进去,忍不住垂下头,一口衔住这颗娇艳多汁的饱满果实。   穆清灵双手始终低在男子胸膛前,在毫无防备被他擒住口舌后,却不敢大力闪躲,生怕她的秘密就此暴露。   可是今日男子的吻比上次在林间哺药时还要热烈,灼得穆清灵整个人都在战栗。待感受到男子挂有薄茧的掌心顺着她的脊骨慢慢下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再不迟疑,抬起膝盖对男子毫无防备的下身猛地...一踹。   穆清灵听到耳旁传来男子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感受牵制她的手掌一松,她立马抓住这个机会,手脚并用爬出池边,一把扯下衣架上悬挂的外衣,迅速披在身上。   她不敢去看池中男子脸色有多臭,低头手捂住衣襟口,落荒而逃...   再说裴明昭满心沉醉于怀中香娇玉嫩的少年,见他表现得比往日都要温顺,还当是少年终于开了窍,打心底接纳自己,只不过脸皮子薄,才不愿开口承认。   所以当少年这记断子绝孙脚袭来之时,他毫无防备。   于是煞名在外,让辽人闻风丧胆堂堂镇南王,竟被少年慌张之下的一击重创得溃不成军,当下偃旗息鼓。   当他终于缓过身下刻骨铭心的钝痛,再抬起头时,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裴明昭自嘲一笑,捡起盘中少年吃剩的半颗樱桃,扔入口中。   他不介意败在“少年将军”横扫千军的阴损招式下,只不过心中暗下决定,等他下次擒拿到穆公子时,断不会再被此人故意装出的温顺迷惑神志,定要捆绑住他不安分的手脚,看这个滑不溜手的家伙如何逃出他的掌心。   又在池中泡了一会儿,裴明昭走出汤池,俯身捡起地上的长袍,不经意间瞧见衣架下有一块掌心大小的“肉皮”。   他捡起遗落在鹅卵石上的“肉皮”,捏在指尖细细端详。   这张“肉皮”制作精良,材质与人的肌肤颇为相似,中间有一小块凸起。裴明昭剑眉微蹙,缓缓将“肉皮”放在鼻下轻嗅。   独有的梨花香仍残留在这块“肉皮”上,明晃晃昭示出它的主人。   莫非这是穆清池用来遮掩身上疤痕的东西?裴明昭眯起眼,细细回忆少年身上有什么地方能用到这块东西?   突然,他捏着“肉皮”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盯着“肉皮”中间的凸起。   就在刚刚,他回忆起来,在温池中一直垂着头的少年脖颈儿上红痕满满,唯有在喉结那一处的肌肤娇嫩白皙,平坦光滑....   是他瞎了眼,居然一直没有瞧出穆公子的真身居然是个女子...   “穆清池,穆清灵....”他低吟数遍,语气一次比一次欣喜。   他从未见过穆家兄妹二人同时出现过在人前。   少年纤弱的腰肢,靴底垫高的鞋垫,故意涂重的曲眉,还有她在骷髅岛时展露出的口技!   那里有什么穆清池,从始至终,都是穆小姐一人扮作兄妹二人在迷惑世人。   悟透真相的裴明昭顿觉久久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豁然消失,周身如释重负,紧接着一股道不明的喜悦涌入心头,整颗心仿佛荡漾在蜜水里。   他匆匆穿上长袍,迈着流行大步朝穆清灵休憩的屋子走去。 第61章 🔒故作不知   穆清灵冲出汤池场后, 先躲在竹林里整理好衣衫,才朝着正在缠斗的二人快步走去。   “红绡,别打了,随我回去。”   红绡闪身躲过吴影擒来的一掌, 后跃数步, 转头看向穆清灵, 气鼓鼓道:“少爷,吴影这厮拦着我进去报信, 你...没事吧?”   吴影见穆公子出来了,便收起拳脚, 默不作声立一旁。   王爷只交代他缠住红绡即可, 至于汤池场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可不想知道。即便他也认为王爷此举不太光彩,但身为忠奴,他无权阻止王爷自甘堕落...   穆清灵紧绷着脸, 冷冷道:“我无事。”   只不过主仆二人在经过吴影身旁时,穆清灵还是顿住了脚步, 迟疑片刻, 她压低着声音道:“刚刚在池中...我可能大力了一些, 让王爷受伤了, 吴校尉最好还是给你家王爷寻个郎中看看。”   吴影闻言, 如遭雷劈,双目瞪大得如一对铜铃, 直到穆公子带着红绡走远了,他还处于震惊中, 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穆公子方才的话是何意思?什么叫他大力了一些, 让王爷受伤了, 伤到何处?还需要找郎中?   老天爷啊!自家王爷是断袖就罢了,居然还他娘的是在下面的...   吴影不可置信地盯着穆公子远去的身影,实在难以相信那纤细如杨柳的腰肢,是如何将他家王爷压在身下的...   穆清灵不知她这句话引起的误会,进入房中后,她径直走到桌旁,拎起放置了半日的紫砂壶,对起壶嘴猛地嘬上几口,随着冰凉的茶水入腹,才逐渐平复了她紧绷的心神。   红绡被她此举吓了一跳,急忙抢走她手上的紫砂壶,责备道:“少爷刚泡完温池,突然灌进去半肚子凉茶,也不怕一会儿腹中绞痛。”   说完,红绡走进里屋,拿出煮沸的热水,重新冲泡好一壶白毫乌龙茶。   穆清灵手捧热茶,盯着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不由想到方才在氤氲缭绕汤池场内发生的一切,当即打了个寒颤。   红绡在一旁看在眼里,她在心中掐算了下自己和吴影缠斗的时间,觉得鼻梁挺直的镇南王不至如此软脚虾。   “少爷为何闷闷不乐,可是镇南王他中看不中用?”   红绡虽然在后半截子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穆清灵刚刚喝下的一口热茶还是忍不住全喷了出去,不过心情倒是突然好了很多。   只是经过红绡一提醒,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那没轻没重的一脚,会不会让王爷这株高岭之草,从此断绝了优异的种子...   “哎!少爷,您脖子上的那片东西不见了?”   穆清灵伸手摸了摸脖子,才想到她刚刚在慌乱之中,很可能将假喉结遗落在竹林里。   还好她在出远门时都会多装上一副备用,猜想王爷一会儿可能会怒气冲冲找自己算账,她急忙让红绡去行囊中翻出了备用的假喉结,贴在脖子上。   红绡帮穆清灵整理妥当后,突然出声道:   “少爷与其整日里提心吊胆,还不如直接同王爷解释清楚,你们二人好歹同生死共患难数次,奴婢觉得王爷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总会体谅少爷你女扮男装的苦衷。”   穆清灵正在对着铜镜描眉,听道红绡的建议,手微微一抖,眉头登时落下一块黑疙瘩,她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掉眉头的污黑,淡淡道:   “我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无论我是男是女,无论他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镇南王,而我则是游走于牙侩的商贾。我与他之间,永远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红绡哑然,她知道自己嘴笨,可是她真的打心底认为,她家少爷...不,是小姐和镇南王郎才女貌,性情相投,实乃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可...可...小姐您也不是普通的商贾,是富甲一方的扬州首富。”   “我不是扬州首富,穆家是扬州首富。而我,是穆家的传人。”   红绡一脸疑惑:“奴婢不明,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穆清灵放下手中黛笔,端详铜镜中容貌清俊的少年,神态坚毅。   “大梁不准许女子涉入商会,我是穆家的传人,肩负穆家留下的担子,你可知道大梁有多少铺面,掌柜、伙计、长工和短工都要靠着穆家的招牌谋得一口饭吃。我女儿身的秘密若是暴露,欺诈商会入狱不说,那些多年觊觎穆家产业的饿狼,怕是要迫不及待扑上去,将穆家的产业分食干净。”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在世人眼中,男子可以驰骋四方,建功立业,而女子则应踏踏实实守着后院的方寸之地,相夫教子。你说,倘若镇南王一开始知晓我是女子,还会让我协助他澄清扬州的污糟?”   “那...小姐你就不喜欢王爷吗?”   穆清灵闻言微微一愣,星眸中的亮光突然暗淡了几分,她冷冷道:   “你一直清楚...我只想找个家世单薄的男子绵延后代,挑起穆家大梁,他并非我中意的对象。”   “倘若王爷...最终还是知晓了小姐的秘密,您打算如何处置?”   穆清灵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假设被王爷发现了,那我只好卷着银子,携着老子,去其他地方隐姓埋名,再将穆家的招牌慢慢捡回来。”   眼见着二人的话题逐渐变得沉重,她微微一笑:   “等解决了泉州的事,我打算带父亲迁至雍州,倘若他穷追不舍,我便让穆清池这个身份死在路上。”   穆清灵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站在门外偷听多时的男子,已是目眦欲裂。   裴明昭只觉自己的一腔柔情尽数化作满腔怒火,高高举起的手臂顿了又顿,掌心的“肉皮”早被攥成了肉泥,才堪堪忍住要砸破门扇,将那没心没肺的女子拎出来质问的冲动。   穆小姐铁石心肠,又仗着万贯家财撑腰。若真与她撕破了脸,只怕女子今日就要穆清池这个身份死在泉州,然后拍拍屁股,不带一丝留恋举家迁至雍州。   屋内主仆二人的对话已换成雍州的风土人情,裴明昭眸光冷凝,悄无声息退出院落。   刚刚升起的皎月被黑云笼罩,月色不明,初春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男子腰间玉佩垂挂的穗带。   男子漆色眸子看向腰间佩戴的螭吻玉佩,入手冰冷的玉佩仿若那个女子冷硬的心,从未被自己暖化过半分。   “他并非我中意的对象。”   少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又转化成女子的娇吟,相互缠绕交替,不断刺入他的脑海。   戏弄了他这么久,还想如嫦娥仙子般挥挥衣袖,一声不响飞回她的广寒宫,穆小姐怕是在从商的仕途上走得太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裴明昭眸光转冷,盯着远处院落亮起的烛光,男子眸底在夜色中闪着若隐若现的幽光,仿若蛰伏在林间的野兽,耐心等着猎物懈怠之时,再猛地扑过去...   温池那日过后,穆清灵心情忐忑,就连在夜中入睡时都不敢脱下束胸,时刻等待镇南王来寻自己报那一脚之仇。   不过她惊讶地发现,王爷好像将此事抛之脑后,就算到了晚上,也不会再像以往一样,前去伐木场与她一起用晚膳。   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刚过了几日,穆清灵突然得到镇南王派人送来的消息。   白虎已被猎获。   这日,她恰巧没有去伐木场,而是在书房梳理账本。   一个月前,她将泉州钱庄里的现银花个精光,用来采购黑市中流出的生铁,然而钱庄主要是靠汇兑赚钱,最怕无现银周转,若是兑不出银子,不仅会砸了百年招牌,还要吃官司。   就在镇南王缴获了私藏的生铁后,泉州钱庄的几个大主户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纷纷前来兑付大额票号。   还好穆清灵及时从邻县穆家商铺周转出现银填补上窟窿,及时将现银兑付给前来闹事的大主户,才算平安解除泉州钱庄的燃眉之急。   至于那几位提前兑付大额票号的主户,究竟背后是受何人指使,自是不言而喻。   梁世子距离狗急跳墙还差几把猛火,也不知镇南王这几日将柴火准备得如何了?   “穆公子,王爷说今日捕获的白虎百年难遇,想要邀请五皇子和你前往山上一观。”   “好,我这就前去。”   穆清灵放下手中账本,跟随镇南王派来的侍卫,走出兰香庭院。   院外,正停靠着一辆做工精良的华丽马车。   她刚刚迈下如意踏垛,马车上的车帘子被人从里撩起,五皇子春风满面的笑脸探了出来。   “穆公子也是要去山上观白虎,小王车内有刚刚煎好的雀舌茶,你不防同小王一起坐车前去?”   掰起指头一算,他与穆公子已有数日未曾相见,眼下镇南王正在山头上忙着捆绑猛虎,老天爷真是怜惜他的一片相思之情,特意让穆公子这时候出来,好与他培养感情。   面对五皇子的热情邀约,穆清灵微微一笑:   “小人谢过鲁恭王相邀,只是小人身上风寒未愈,怕同王爷共处一个车内,会将病气过给王爷。还是骑马前去好了。”   说完,她翻身骑上小厮牵来的白马。   五皇子难掩脸上失望的神色,他看向车外鲜衣怒马的美少年,心想自己若是不把握机会,等到了山上,向来喜吃独食的镇南王怕是会紧扣锅盖,不漏一丝肉香给他闻。   怎奈上次冬猎时,那匹突然发狂的猎马给他带来的阴影挥之不去,五皇子纠结的目光在少年和猎马之间来回游走,终于咬咬牙道:   “来人,给本王牵一匹马过来!”   穆清灵不曾想到,五皇子为了同自己多亲近,居然攻破了他恐惧多日的心魔。   她想当然以为鲁恭王在车厢里闲得无聊,想要找人聊天,于是在这一路上,她面对五皇子热络攀谈,一直微笑着点头回应。   因此,当裴明昭顺着笑声,抬眸朝山下看去,入眼便是五皇子倾斜着身子,正同穆公子...或者说是穆小姐挤眉弄眼地说着些什么。   而穆小姐呢,也不知从五皇子口中听得了什么趣事,一对桃花眸子笑成月牙儿,弯得甚是勾人。   二人策马前行,有说有笑,让人看的甚是不舒服。   吴影守在镇南王身旁,将王爷骤然阴沉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王爷薄唇抿成一条线,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搭载弦上,举臂拉弓,一气呵成...   五皇子不知危险逼近,还兴高采烈地同穆公子说道:   “朝中武将都说镇南王百步穿杨,没金饮羽,曾在对辽之战中一箭射中敌方冲锋大将的眼球。可我瞧他在这片小小的山林间捕获一头白虎,居然花了一月有余,可见那些呈给父皇的军功,水分很大啊!” 第62章 🔒心比针小   穆清灵闻言淡淡一笑, 镇南王这段时日究竟在山林里做了什么,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她才懒得在五皇子面前为此人打抱不平,只微笑不语。   五皇子觉得穆公子笑起来时,唇角露出浅浅梨涡, 更显少年玉面娇俏, 使他不禁有些看痴了。   恰在此时, 一片枯叶落在穆公子额上,五皇子下意识伸出手想为少年拂去。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一支冷箭劈空而来,紧贴着五皇子的手掌极速掠过。   五皇子下意识一收手, 待他转过身看清楚射箭之人后, 不由破口骂道:“镇南王,你他娘的是要刺杀小王吗?”   裴明昭神色自若,策马拉近与二人的距离,淡淡道:“本王箭法稀疏, 原本是想猎杀鲁恭王马下的野兔,不料出箭略偏了些, 还请皇子见谅。”   五皇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听到镇南王略有敷衍的解释, 他转头环顾四周, 哪里有半只野兔的踪影。   再回过神时, 镇南王已经策马插进他和穆公子之间,伸手为穆公子摘下头上的落叶。   “鲁恭王来得正好, 侍卫正要给白虎投食,你不妨过去瞧个新鲜。”   说完, 裴明昭十分体贴地扬起马鞭, 狠狠抽打在五皇子所骑的马屁股上。   马儿突然吃痛, 自然撒丫子开始狂奔起来,负责守护五皇子的侍卫们见状大惊,急忙去追,一时间好不热闹。   穆清灵黛眉微蹙,看向远方乱成一团的热闹,轻轻摇了摇头。   想来镇南王刚刚应是听到了五皇子出言嘲讽,才会故意抽打他的猎马。   五皇子只不过嘴大了一些,就被身旁小心眼的男子当场报复回来,想起自己数日前的一脚...她不禁感到十分心虚。   “怎么,你在为鲁恭王担忧?”   穆清灵看向出声的男子,见他手中还握着马鞭,漫不经心搭在手臂上。   也不知这碗口粗的马鞭,落在人身上会不会霎时间皮开肉绽。   她脸上立刻堆上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按在男子持鞭的手臂上,讨好道:“几日未见,小人觉得王爷您好像愈发英俊了。”   裴明昭垂眸看着按在手臂上的柔荑,淡淡道:“那岂不是与穆公子喜欢的容貌相差更远了?”   穆清灵不动声色抽走男子手中的马鞭,笑道:“与王爷相处得久了,小人如今倒是觉得像王爷这般剑眉星眸,心胸宽广,不记前仇的男子最是英俊。”   见手臂上主动攀附的柔荑在达到目的后,便毫无留恋离去,裴明昭抬眸看向笑颜如花的女子。   刚刚穆小姐所说的那些话,若放在他仍被蒙在鼓里时听到,说不定会心生欢喜,觉得他掏心掏肺付出的感情总算得到了佳人认可。   可一旦知晓眼前女子浑身上下没一处是真的,她口中之言自然也变了味。   怕是在这位穆小姐眼中,天下男子就如栅栏里配种的公猪,无论是英俊潇洒还是丑陋猥琐,对她而言,皆是无甚差别。   穆清灵嘴角噙着僵硬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何她总觉得今日镇南王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透着股古怪。   男子深幽不见底的漆眸好似一个锋利钩子,扎得她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逃离他的视线。   就在穆清灵快承受不住男子锐利的目光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恭喜王爷擒获白虎,我得知消息特意赶来,不知王爷可愿让我开一开眼界,瞧瞧传说中的白虎究竟是什么模样?”   裴明昭转头看向梁宁康和他身后的一众侍卫,神情冷漠,淡淡道:“梁世子耳听八方,消息倒是来得快,既然好奇,不妨同我们一起上山瞧瞧。”   说完,他牵动缰绳,带着穆清灵一同离去。   梁宁康方才离着老远就瞧见山上含情脉脉相识的二人,心中暗啐了一口不知廉耻。   不过,他今天必须前来会一会镇南王。   三日前,顾文在大牢悬梁自尽,他在死前留下认罪书,承认自己盗取矿山中的铁矿并私下贩卖给西南夷人牟利,如今见事情暴露,深觉罪孽深重,不愿继续苟活于世。   朝廷派来泉州的监察御史见找不到其他的证据,也准备定下顾文的罪,回京禀明梁帝。   来到泉州一月有余,梁宁康总算有时间缓口气,睡上个安慰觉。没想到正当他酣眠之时,侍卫慌乱叩门禀报,说被关押的挖矿人全都消失了!   顾文在山鸣城当了五年知府,对城外山势十分了解,他将百余名采矿人关押在一处天然深坑内,深坑上有遮天蔽日的树叶遮挡,就算镇南王这段时日天天绕着数个山头追捕白虎,也没有发现这处深坑。   原本,梁宁康打算在顾文死后,就将关押在深坑里的采矿人全部灭口。   当夜,侍卫按照指令,打着转移的借口,将百余名采矿人哄骗至早已准备好的废矿中,打算点燃火硝石炸毁矿洞,把百余名采矿人掩埋在山底。   没想到点着的信捻子总是无风而灭,数次检查过后,守在远处的侍卫见信捻子一直燃进了洞中,却迟迟没听到矿洞爆炸的声响。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一个胆大的侍卫走进洞中一瞧,才发现洞内被关押的百名采矿人居然没了踪影,地上残留着一截就要烧到头到信捻子。   侍卫大惊,连忙调遣矿山上的官兵寻找采矿人的踪迹,而那百名采矿人却似凭空蒸发了一般,任凭官兵们举着火把将矿山搜寻了数遍,都没发现半个影子。   要知这些整日在矿洞中劳作的采矿人,都被顾文下令剪掉舌头,双脚还拴着沉重的铁链,若无旁人协助,他们定不可能悄无声息逃出矿山。   因此,梁宁康自然怀疑是镇南王在背后捣得鬼。   梁帝派来审讯私矿一事的监察御史还在泉州,此刻,断不能出什么岔子。   一行人各揣心思,终于来到关押白虎的山头。   穆清灵注意到,那位从京城赶来的耿御史居然也在场,此人正站在五皇子身旁,听他抱怨镇南王不分轻重,差点儿一箭射中自己。   穆清灵偷偷打量耿御史,听说他年纪还不到四十,便在督察院担任副都御史,深得梁帝信任。   耿御史长相正派,浓眉大眼,须髯如戟。此刻他眼梢微弯,脸上端着恭敬的笑容,一面手捋戟髯,一面点头听着五皇子大吐苦水。   不过在耿御史瞧见梁世子和镇南王一同前来时,眸底迅速闪过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一声凶猛的虎啸传来,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只见十几位官兵费力推着一个巨大板车,车上固定有一张巨大的铁笼,而一声声让人心颤的虎啸,正是由铁笼中关押的白虎传出来的。   由于白虎要送进宫中给梁帝和百官观赏,因此不能伤到白虎的皮毛,所以捕获它的难度十分大。   听说这只白虎是被镇南王一路放箭紧追,最后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用藤蔓掩盖的铁笼中,最后关上笼门才将其捕获。   其中的凶险,不足言喻。   当围观众人看到笼中威风凛凛,不时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的庞然大物时,不禁对胆敢与它对峙的镇南王心生佩服。   尤其是五皇子,虽然锻造铁笼的栏杆根根都有小臂一般粗,但当白虎咆哮着挥舞巨掌扑上来时,五皇子仍会觉得双腿不由自主微微打颤。   “镇南王,你果然是大梁第一勇士,这头白虎如此凶猛,你居然敢撵着它跑!”   裴明昭神情淡定,不动声色将穆清灵护在身后,平静道:   “多谢鲁恭王赞誉,此虎被我们围追了三天三夜,期间不曾进食,当下饥饿不已,如此以来,各位正好有机会一观白虎进食。”   说完,他命侍卫拿来一只幼小的野山猪,绑在长长的木杆上。   “鲁恭王,不知你可敢投喂白虎?”   五皇子见侍卫将捆绑着野山猪的长杆递给自己,立刻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我来....?”   “鲁恭王放心,铁笼上有一处机关,开启后可将野山猪放在铁窗口,白虎自会扑上去撕咬猎物,整个过程十分安全....不过,鲁恭王若是害怕,也不必勉强。”   裴明昭淡淡说道,只不过睥向五皇子的眼梢微挑,似是十分不屑。   “小王怎会害怕!”   五皇子瞧不得镇南王露出的轻蔑之色,当下拍拍胸脯,高声道:“不就是给白虎投个食,就交给小王了!”   他刚刚瞧见白虎出现时,穆公子投向镇南王的目光,含着万般崇拜,若是他能亲手给白虎投食,不知穆公子会不会也对自己另眼相看。   为博得佳人敬仰,五皇子挺起腰杆走至铁笼边,一脸大义凌然,仿佛即将奔赴战场的新兵接过□□,伸手接过长杆。   此时,白虎似是闻到了野山猪的气息,猛地朝铁笼上扑去,吓得五皇子差点没临阵脱逃,扔掉手中的长杆。   猛虎近在眼前,张牙舞爪,森白獠牙上仿佛还挂着血丝,振聋发聩的吼声让五皇子耳膜生疼,他咬咬牙,垫脚将长杆用力往上一顶,挑开了镇南王所说的机关。   铁笼顶打开一了约半丈长的方形铁窗,恰好能容一只野山猪进入。   暴躁的白虎突然安静下来,铜铃大的眸子紧紧盯着铁窗口落下的野猪,伸出猩红舌头舔了舔硕大的鼻头。   忽然变得温顺的白虎让五皇子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摇动手中长杆,使得长杆下捆绑的野猪左右摇摆,想要趁机戏弄一下笼中的白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虎先是弓起身子,再是猛地跳跃,打落捆绑野山猪的木杆,然后顺着木杆迅速攀爬至敞开的铁窗口,钻了出来。 第63章 🔒放虎归山   五皇子只觉手臂一麻, 木杆脱手而出,再回过神来时,一只庞然大物的身影骤然从他眼前落下。   少了铁笼相隔,看着咫尺之间的白虎冲他龇起獠牙, 口中腥热气息喷了他一脸, 五皇子顿觉头皮炸裂, 脸皮下面的筋肉不断抽搐着,然后白眼一翻, 直接晕死了过去。   还好镇南王及时放出一箭,落在白虎脚边, 惊得白虎猛地一跃, 冲出了众人的包围,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裴明昭翻身上马,在离去前交待吴影守护好穆清灵和五皇子的安全,说完, 便率领亲卫朝白虎逃走的方向策马追去。   而那位耿御史胆子颇大,居然也策马跟了上去。   梁宁康一脸狐疑, 狭长吊眼冷冷盯着镇南王方才射出的那一箭, 沉思片刻, 招呼身后侍卫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穆清灵看到躺在地上, 正被郎中大力捏掐人中的五皇子, 感叹镇南王的心眼儿还没针尖儿大。   五皇子在苏醒后,似是还没从刚刚与白虎面对面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紧紧拉扯穆清灵的袖摆,哭喊着要赶紧下山。   “这里的确是要不安全了, 不过小人还需去躺伐木场给短工们清算工钱, 鲁恭王不妨先回兰亭香院休息。”   可是五皇子将头摇得果决, 说什么也要跟她在一起。   无奈之下,穆清灵只好带着五皇子前往伐木场。   穆公子在矿山附近经营着一间伐木场,此事五皇子一直都知晓,不过今日亲临现场,他才发现穆公子这间伐木场的规模...好像过于壮大了!   木场四周不仅有数尺高的土墙相隔,土墙上还涂抹一层糯米汁加固,仔细瞧去,墙面还钉有荆棘铁刺,若是有人想要攀爬进来,怕是身穿甲胄也要被勾烂。   等他走进伐木场,发现里面劳作的伐木工个个都高大威猛,眉眼凌厉,走起路来整齐有序。   再定睛一瞧,这些伐木工正在墙外挖深沟,搭高垒。沟内居然还驾着一排威力巨大的神臂弓。   这排神臂弓正对的青山后便是荆州茗县。   有一瞬间,五皇子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陪父皇视察京郊军营。   “穆公子,你和镇南王这是在...”   五皇子就算再不开窍,此刻也有些明白此间伐木场的作用。   穆清灵对其中一名“伐木工”道明镇南王已经放虎归山,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迎敌,然后转过身对五皇子微微一笑。   “鲁恭王有所不知,近五年来,荣亲王擅自开采铁矿,锻造兵器,私下屯兵,意图谋反。王爷之所以没有告诉您,是为了麻痹梁世子等人。不过,王爷几日前救出被扣押采矿人,想来此事已然惊动了梁世子和荣亲王...”   原来,裴明昭这段时日在山林间搜寻白虎是假,观察山对面的荆州茗县才是真,他收到线报,得知有一批兵器正藏匿在茗县茶庄之内。   在此期间,他还找到被关押在深坑中的采矿人。   方才在投喂白虎时,裴明昭便是借五皇子之手,故意放白虎逃走,   这样,他便能以追捕白虎为理由,堂而皇之领着耿御史踏入荆州茗县,将还未来得及从茶庄转移的兵器缴获。   人赃俱获,耿御史手捋戟髯,皱起眉头严肃道:   “平日里用来存放茶叶的仓库怎会藏有兵器,这些兵器会不会同山鸣城私矿一案有所关联,本官需将此事上报朝廷,由陛下定夺。”   梁宁康见事情败露,并为多言,只冷冷一笑,对耿御史和镇南王道了句珍重,然后带领手下匆匆离去。   得知实情经过的五皇子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是该气利用他放走白虎的镇南王,还是同镇南王一直将他蒙在鼓里的穆公子。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梁世子对本王的到来表现十分热情,五叔还准备在入夏后前往京城,为父皇祝寿...”   面对突如而来的消息,五皇子不可置信。   在他印象中,荣亲王一直是小时候他记忆里那位心宽体胖,笑容和蔼的五叔。   父皇当年排行老二,乃是先皇后所出,荣亲王排行老五,是熹贵妃所出。二人关系一直不错,父皇当年继位时,还将大梁最富饶的荆州划给五叔为封底,赐予亲王之位。   虽然在朝堂上,偶有御史参奏荣亲王这几年越来越嚣张跋扈,勾结地方官员贪污盐税,中饱私囊。   但父皇好似从来没有疑心或是重责过五叔。   要说谋反这种胆大包天之事,反倒更像是抗旨不遵,拥兵自重,数度拳打几位皇子的镇南王才能做出来....   五皇子当下不禁怀疑,要谋反的人会不会是镇南王。而他已经自投罗网,被王爷挟持了?   得知五皇子的异想天开后,穆清灵哭笑不得,笑道:   “鲁恭王若是不信,且看看今晚荣亲王会不会动手,若是私矿一案同他毫无牵扯,荣亲王定然不会阻拦咱们离开泉州。”   入夜后,裴明昭和耿御史二人回到伐木场。   “镇南王,你今日有两次差点害死小王!”   听到五皇子急赤白脸朝他发问,裴明昭神色淡淡,不以为然道:   “鲁恭王多虑了,那头白虎关进铁笼后,被人接连投喂了三日的野山猪,早就撑得肚皮溜圆。就算你站在它嘴边,它也没胃口吃你。”   “你你....”五皇子被镇南王云淡风轻的态度气得眼冒金星,还想跳脚再骂上几句,却见他转身朝穆公子走去。   见“少年”正安然自得坐在玫瑰圈椅上品茶,裴明昭剑眉微蹙,冷冷道:“你怎么还没走?”   二人在多日前达成协议,等他拿到荣亲王屯兵谋反的证据,穆清灵便会在吴影的护送下,返回扬州城。   穆清灵放下茶盏,眨巴着闪亮的大眼,认真道:“穆家世代诚信经营,既然小人答应王爷‘货物’今夜会运到,定要等王爷收下货,才能安心离去。”   裴明昭没有接话,目不转睛盯着唇角含笑的“少年”,此刻,她澄澈的眸子满满映着他的身影。   只他一人的身影。   可心里呢?   穆清灵任由男子打量,此刻王爷的表情不太好看,浓密剑眉紧紧拧起,可是在责怪她临时变卦?   只不过,她对加急拓宽的河道不太自信,用轻木打造的船体虽然轻,但也不知一下子载上这么多“货物”,能不能顺利抵达此地。若不亲眼所见,她怎能放心离去。   “真的想清楚了?你若是不走,日后就算有机会,本王也不会放手!”裴明昭眸色晦暗不明,意有所指地问道。   穆清灵微微一怔,刚想问王爷此言何意?突然被五皇子出声打断。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管什么交货!荆州兵营距离此地不足百里,五叔...荣亲王倘若真的要谋反,不出三日便能调遣荆州军攻到泉州,咱们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回兰香庭院,收拾行囊离开此地。”   五皇子说完,又一拍脑袋:“不行,现在就走,行囊不要也罢!”   他原本对荣亲王谋反一事心存怀疑,不过刚刚耿御史对他说,按照他们如今掌握的证据,每条都能证明荣亲王已在荆州屯兵多年,怕是再过上一两年,荣亲王就会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耿御史身为督察院的副都御史,自然不会说谎,后知后觉的五皇子这才害怕起来,身为大梁皇子,他若是被荣亲王擒获了,岂不正好能用来威胁父王退兵。   他又不是三哥,父王对自己感情不深,和万古江山相比,五皇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性命原是这般不值钱...   “鲁恭王...咱们现在出不了城。”   穆清灵郑重其事道:   “您可否还记得,在上一次酒宴中,梁世子提到泉州南山关险些失手,后来是荣亲王派去的荆州军及时赶到,才阻止了西南夷攻城。后来,那些荆州军并未撤离,以守城为由留在了泉州,而南山关距离山鸣城不足二十里。”   她顿了顿,继续道:“刚刚镇南王与梁世子撕破脸皮后,驻守在南山关的荆州军尽数出动,算算时辰,此刻应将整个山鸣城都包围了。”   耿御史适时道:“在进入山鸣城前,我曾前往南山关找到负责督军的巡使,从他口中得知,杨少将玩忽职守导致城门被破是一方面,但西南夷攻城的武器威力巨大,手中的刀戟更是焕然一新,所以在攻破城门后,势如破竹,险些攻入泉州城。”   耿御史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又道:“由此推断,荣亲王早就准备将兵力渗透至泉州,西南夷手中的武器,只怕也是荣亲王一手提供,好让他有理由调遣荆州兵马进入泉州。”   听过耿御史和穆公子的解释,五皇子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后退两步跌坐在圈椅上,哭丧着脸道:“如此一说,咱们岂不是瓮中之鳖,任凭荣亲王处置。”   “那倒不一定,这瓮底已经被我悄悄凿出个窟窿,就看流淌进来的活水,能不能给咱们送来救兵。”   五皇子看向出言的穆公子,见少年站在窗轩一侧,腰背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正望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第64章 🔒螳螂捕蝉   再说说梁宁康这边, 正如穆清灵他们猜想的一般,在被镇南王发现茶庄隐藏的军械后,他立刻放出狼烟,通知守在南山关的荆州军全数出动。   这夜, 乌云遮月, 月光不明, 倒显得星光异常璀璨。   山上密林中,影影绰绰的树影落在蛰伏于灌木丛内的兵卒身上, 他们在昏暗的夜色中悄然前行,渐渐将伐木场的包围圈收紧, 再收紧。   “启禀世子爷, 除了一个时辰前驶进伐木场的十艘货船,并无其他异动,镇南王他们在大厅用过晚膳后,都各自回房内休息了。”   站在灌木丛旁的梁宁康手放下手中千里望, 冷冷一笑:   “裴明昭,我本打算放你一马, 奈何你不知死活, 非要凑上来送死!既然如此, 我便成全你, 让你同穆家小白脸在阴曹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同样手持千里望的葛老先生神情严肃, 眼皮褶子下的瞳仁冒出精光,紧紧盯着山脚下寂静的伐木场, 语气中含有一丝狐疑:   “亥时已过,为何会突然驶进这么多艘货船,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你刚刚可有观察到船身上的吃水线深不深?”   负责勘查的侍卫一时语噎:   “伐木场四周被高高的土墙阻隔, 河道又被密林遮挡,末将只远远瞧见几艘货船驶进木场。至于其他的,属下在黑夜下瞧不清楚。”   “葛老多虑了,我曾派人潜入穆清的货船上查探,里面装的全是轻木,听扬州返回的探子说,穆清池最近刚从船王杨家手中抢来不少造船单子。商贾最是重利,想来今夜这批船是赶来拉木材,我刚刚已派人堵死住河道,省得他们趁乱登上货船逃走。”   说完,他急不可耐地挥挥手,命人放箭。   霎时间,雨点般密集的箭羽射进伐木场,数声惨叫过后,木场里唯一的烛光也熄灭了。   守候多时的兵卒冲出灌木林,手持火把,缓缓逼近伐木场。   正在此时,早已潜伏在深坑中的裴家兵移开头顶上的铁盾,拨开遮盖在长臂弓上的藤草,将百步之外手持火把的敌军当作靶子一般,射得干脆利落。   一片惨叫声过后,山间宛若繁星的火把熄灭大半,有机敏的兵卒反应过来,大声呼喊道:“有埋伏,快熄灭火把!”   这时,在第一排沟壑中蛰伏已久的裴家兵翻身出来,漆黑甲胄让他们完美地融入夜色之中,趁着敌军熄灭火把的功夫,早已适应黑暗的裴家军毫不迟疑,手持弯刀对阵型散乱的敌军展开近身肉搏。   听到山间传来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梁宁康额间青筋暴起,狭长吊眼因惊讶都快撑至太阳穴。   要知在南山关驻扎的荆州军足有四千余人,本以为趁夜色偷袭镇南王和五皇子所带的二百名亲卫兵是绰绰有余,可听山下振聋发聩的厮杀声,绝非二百人的架势。   不断涌上来的裴家军犹如天将神兵,曾在西北历经百战的兵卒身手不凡,出手狠戾,刀刀致命,虽然数量不多,但绝可一敌十。   而荆州军已经太久没有上过战场,其中不凡有些只在营地里扎过草人的新兵蛋子,即便手持锋利的兵器,面对如饿狼扑食一般的裴家军,只有节节败退的份,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溃散成一盘散沙。   “不好,镇南王早有防备,世子爷,咱们快撤!”   葛老大惊失色,当即准备让梁宁康撤离此地。   荣亲王在荆州的粮草还未准备充足,本打算再蛰伏两年养精蓄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山鸣城竟然潜入皇城司的伺察,还被此人盗走铁矿账本逃了出去,最终把镇南王吸引过来。   眼瞅着纸要包不住火,见镇南王既然掌握荣亲王开采私矿的证据,想来顺藤摸瓜发现荣亲王屯兵也是迟早的事,所以葛老决意来个釜底抽薪,让镇南王一行人走不出泉州。   倘若今晚能要了镇南王和耿御史的性命最好。再过两年,等荣亲王羽翼壮大,将泉州和扬州收进囊中,便有了和梁帝分庭伉礼的资本。   可今晚的结果实在出乎意料,明明山鸣城已经被他们提前封锁起来,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裴家军,究竟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葛老和梁宁康顾不上琢磨,此刻他们正在亲卫的掩护下,狼狈逃窜。   突然,数只明亮的火把在他们头顶亮起。   火光之下,男子眉眼清冷,一身戎装,漆黑的鱼鳞铠甲勾勒出他伟岸又挺拔的身姿。   此刻,皎月终于挣脱乌云的束缚,高挂于夜空之中,银色月光倾洒在男子凤翅兜鍪上,为男子平添一抹遥不可攀的贵气。   男子隐在兜鍪下的五官深邃,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可惜笑意却未及眼底。   “这么晚了,梁世子是要去哪,可需本王送你一程?”   梁宁康咬牙切齿,怒视高高在上的男子,虽然对此人恨之入骨,但他不得不承认,男子浑身萦绕的肃杀之气,比他所见的皇子都具有王者之风。   “镇南王,你无旨出兵泉州,是想谋反吗?”   裴明昭伸手安抚身下跃跃欲试的战马,淡淡道:   “西北最近不太平,本王早就向陛下请旨,调遣扬州兵马支援西北金沙关,这批兵马走水路途径泉州,正打算在穆公子的伐木场补给粮草,没想到却遭到西南夷人夜袭。”   他解释完,话锋一转,似是不解道:   “奇怪的是,这群夜袭的兵卒虽然身穿西南夷的战服,但却自称出自荆州大军,本王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梁世子私下里和西南夷勾结在一起?”   “你...”梁宁康恍然大悟,他这是扑通一下跳进镇南王早就挖好的深坑里啊!   山鸣城距离南山关不远,西南夷觊觎其中矿脉已久。   今夜,他让荆州军都换上了西南夷的战服去剿杀镇南王一行人,目的就是将屎盆子扣在西南夷身上,梁帝若是追究下来,他撑死落个守城不利的罪名。   没准梁帝见五皇子死在西南夷手中,震怒之下出兵西南国,如此一来,父亲便更有了扩充军马的借口。   原本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没想到却被早有准备的镇南王抓到现行,还反过来将屎盆子扣在他身上。   “世子爷,多说无益,您快随亲卫撤离此地,我在山后安排了几匹快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葛老贴在梁宁康耳边低语,然后指挥身后残余的兵马,不要命似的朝裴家军攻去。   而梁宁康则在亲卫的拼命掩护下,趁机逃离。   这场深夜突袭战结束得十分迅速,裴将军几乎没有伤亡,而披着西南夷外皮的荆州兵马不仅折损大半,还明明晃晃昭示出荣亲王与西南夷私下的勾当。   翌日清晨,穆清灵被裴明昭护送至城门口,准备启程返回扬州。   而裴明昭则要继续留在泉州,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圣旨,出兵荆州擒获荣亲王。   “王爷昨晚为何要放走梁宁康?”   穆清灵好奇问道,以镇南王的身手,没道理会让梁宁康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除非,他是故意的。   裴明昭垂眸看向矮他半头的“少年”,她明艳的大眼下隐有一片乌青,却不影响她般般入画的天生丽色。   昨晚穆小姐一直躲在屋中,因担忧他的安危,半宿未眠,并在围剿结束后第一个冲出伐木场。   他永远忘不了,朦胧夜色中,“少年”惨白的脸蛋儿比月色还要清冷,直到瞧见到他安然无恙归来,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所以,她心里还是有他一席之地。   那,他便更没有放手的理由。   想到二人即将分别数月,裴明昭目不转睛盯着眼前“少年”水汪汪的大眼,耐心解释:   “除了梁宁康,荣亲王还有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世子乃是侧王妃所出,这位侧王妃的兄长在荆州兵营担任武将。梁宁康在我这吃了闷亏,提前亮出荣亲王的老底,想来荣亲王定会心生不喜,将来起兵谋反时,可能会更偏倚他的小儿子。”   穆清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镇南王故意放梁宁康回到荆州,是为了让他和弟弟争夺兵权。   倘若人心不齐,就算荣亲王坐拥万千兵马和精锐武器,打起仗来怕也会力不从心。   对王爷心生佩服之时,穆清灵不禁又感叹男子城府深沉似海,看来日后她要逃离此人时,定要做得精心细致一些。   见到“少年”狡黠的大眼里流露出警惕的神色,裴明昭剑眉微挑,问道:“马上就要与我分别,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看到镇南王突然不正经起来,穆清灵不慌不忙,只淡淡道:“小人提前恭祝王爷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来。”   说完,她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惜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提前洞悉她想法的男子擒住手腕,紧接着又被他铁塔一般高大的身子抵在墙上。   二人站在城门旁的树林里。   正午日头大,一夜未眠的五皇子正在车内补觉,其余人则忙着清点行囊,无人注意到树林里相拥的二人。 第65章 🔒黄雀在后   听到远方传来红绡呼唤她的名字, 穆清灵白嫩的脸颊飞速染上两片红霞,可心里又气男子光天化日下的胡作非为,于是紧绷着脸道:   “君子长志,小人记仇。王爷不怕得罪了小人, 回头断了您的粮草, 让您和裴家军饿着肚子去打仗...”   不是穆清灵口气大, 而是昨夜乘船抵达泉州的裴家军数目不小,一个个铁打的汉子都是能吃的主儿。就算户部动作利索, 梁帝拨来的辎重怎么也需一个月才能抵达泉州。   荣亲王谋反一举事发突然,朝廷难以做到兵马未动, 粮草先行。   穆情况这么着急走, 就是要赶回扬州,游说她熟识的几位大粮商交出屯粮,以解镇南王这边无米之炊的窘境。   那些粮商手中常年会屯有一些私粮,若是赶上天灾人祸, 便可趁机狠赚一把。但这种私粮摆不得明面上,若是官府派人筹集。粮商定会摇头说拿不出, 但由同为商贾出身的穆清灵出面高价收购, 自然筹集得轻松。   毕竟穆少爷的口头禅便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 都不叫事!   裴明昭听到怀中“少年”居然仗着有几个臭钱威胁自己, 他顿觉好气又好笑。   穆小姐可能不知道, 她在狐假虎威时会微微扬起尖细的下巴,努力撑大的眸子里闪着细碎星光, 绛唇微抿,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实在是诱人得紧。   “既然穆公子铁了心要饿死本王, 那我只好在你临走前饱餐一顿, 就算死在前线, 也要做个饿死鬼。”   “呸呸,王爷莫要胡说八道,小心被路过的神灵听到!”   穆清灵急忙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神仙莫怪...   裴明昭忍不住掐了掐“少年”精巧的鼻头,不满道:“那你且好好表现,让本王看到你的诚意。”   穆清灵自然晓得男子口中的诚意是什么,只不过青天白日之下,耳边还时不时传来小厮们的谈话声,她实在羞于开口。   怎奈禁锢自己的男子脾气固执,此刻正凤眸微眯,等着她说些依依惜别的情话。   穆清灵把心一横,索性闭上眼,踮起脚尖,主动在男子薄唇上轻轻一贴,然后迅速垂下头,也不敢去看男子脸上的神色,闷闷问道:   “这下...王爷总可以放我走了吧。”   裴明昭唇角上扬,看着芙蓉粉红染至脖颈的“少年”,轻笑一声:“在你心里,本王的胃口就这么小吗?”   穆清灵还没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就被他夺走了口舌,密密实实的吻仿若诉说着男子的不舍,朝她猛烈席卷而来...   因着急赶回扬州筹备粮草,穆清灵在返程路上只花了五日。   在她踏入扬州城的第二日,荣亲王起兵谋反。   荣亲王宣称梁帝当年篡改先帝遗诏,而先帝的真正遗诏,正在他手中。   淮河以南有五州,除了扬州和泉州,皆在一夜之间,决意拥护荣亲王手中不知真假的先帝遗诏。   得到消息的穆清灵不由加快筹粮的进度,因为其中倒戈荣亲王的锦州乃是大梁的鱼米之乡。   正如耿御史所言,荣亲王数年间已将势力蔓延至江南各州,若非镇南王及时接管扬州,怕是再过两年,大梁就要划河而治。   还好她与江南的几位大粮商关系不错,得知穆家少爷着急买粮,他们没有坐地起价,不仅如此,其中一位粮商还告知穆清灵,荆州有位豪绅,数日前曾向他们高价购买粮食。   穆清灵二话不说,从万宝斋的库房里挑选了几件稀世珍宝,又将各位粮商请到聆心阁一聚,等散场的时候,穆清灵已将几位粮商拉进扬州商会,从此江南粮食的去向,她也算能插上口舌。   这笔倒贴钱的买卖,自然是为了让远在泉州的裴家军吃饱肚子。   等载满粮草的三十辆马车运往泉州,她总算松下一口气。   再说泉州这边,穆清灵留下的伐木场已被裴明昭当作战前营地。   大堂正中立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置着制作精良的巨型舆图,从一旁观看,舆图上江南地带的五州十五城,除了临海的扬州城,几乎都插上了代表敌军的红旗。   不仅如此,就连泉州也有大半城池紧闭城门,表示愿意追寻荣亲王匡扶正统。   堂下七八位少将,正蹙眉看向插满红旗的舆图,激烈讨论着下一步该守该功?   “川西粮仓就在锦州,反贼守着粮仓,同咱们耗上一年都不成问题,朝廷拨来的辎重二十日后才能到。可营地的粮草只能供应上五日,草料还好说,现在正逢春日,战马不愁饿肚子,但战士们总不能啃草皮子。末将觉得不如趁荆州大军还未抵达锦州,先攻下锦州城。如此一来,咱们就不用为粮草发愁了!”   “你怎知荆州大军没有守在锦州,反贼谋划多年,川西粮仓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定有重兵把守。营地上的裴家军不足五千人,为了迷惑对方,咱们还要扎草人插在山头上充数,依我看,还是要等扬州和西北的两方援军到来,再做进攻。”   “等援军到了,对方也布置好边防,咱们冲锋军,不就是要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那也不能鲁莽送死!”   众人争吵得不可开交,若是穆清灵在此,定会惊讶地感叹:原来传说中大杀四方的裴家将士拌起嘴来,同聆心阁里争抢清客的女眷也没有什么区别。   裴明昭早就习惯了部下们意见不合时的吵闹,男子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舆图中不太明朗的局势,半响过后,轻叩桌案。   男子修长手指叩击在桌案上的声响不轻不重,却让堂下一个个人高马大,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少将们登时收声,目露崇敬,情不自禁弯下腰板,看向舆图后身姿挺拔的男子。   “粮草之事,你们不必忧心。扬州城的穆公子慷慨相助,筹集的三十车粮食后日便会抵达营地。”   众人一听大喜,其中有几位将领一早就潜入伐木场,对穆家那位容貌俊秀的少年郎颇有印象。   虽然他们对大帅沉溺于男色一事捶胸顿足,大感叹息。但彼此都将此事归责于穆家少爷生得太过于俊美,就连府中妻妾成群的五皇子都整日围着此人打转。   不过今日从大帅口中得知,一直让他们头痛的粮草居然被财大气粗的穆少爷轻松解决了,他们顿觉得王爷这个蓝颜睡的非常值!   这样多金又美貌的蓝颜,换做他们也能忍下来睡一睡。   裴明昭不知他手下脑中乌七八糟的想法,他握手代表裴家军的蓝色军旗,沉声道:   “既然不缺粮草,守卫森严的川西粮草营便不必着急攻下。”   他手指舆图上一片狭长地带,凤眸微微眯起:   “虔州地势险峻,多是群山峻岭,易守难攻,敌军不会派重兵把守,但此地的俯云山却是沟通荆州与锦州的咽喉地带,若能一把擒住,后续荣亲王运输粮草就要绕道而行。”   话落,男子深邃眸眼中爆发出一道精光,他毫不迟疑将手中蓝棋掷出,稳稳钉在狭长的虔州山脉上。   三日后,粮草充盈的裴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下俯云山,顺利将荣亲王坐拥的地盘分割成两半。   裴家军首战告捷的消息很快传到扬州城,城内百姓们也从荣亲王突然起兵谋反的震惊与慌乱中冷静下来,见镇南王如此骁勇善战,于是放下心来,与往日一般,该吃吃该喝喝。城中百姓的小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一时间,扬州到成了江南最安定的一州。   不过在茶余饭后,扬州城的百姓们还是会扎起小板凳,听街巷角的说书人唾沫横飞,绘声绘色描绘镇南王是如何率领千余名裴家战士,在夜色中徒手翻越陡峭的俯云山,最后一箭射中守城哨位,杀叛军个措手不及,以闪电之势攻下俯云山。   “啧啧,你听听,原来镇南王的箭法就是这样以讹传讹,最终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怜扬州城的百姓天真无知,全被蒙在鼓中。”   聆心阁三楼的窗轩敞开,窗边正站着一位男子。   男子瞪向楼下听得入神的人群,对说书人口中“俯云山之战“描绘的内容嗤之以鼻。   “穆公子,你那日可是亲眼瞧见了,镇南王连小王马边的兔毛都射不中,还险伤到我!”   屋内,穆清灵笑着敲打算盘,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容,点点头道:“鲁恭王所言极是,小人也觉得是王爷运气好。”   窗边站着的男子正是五皇子。   荣亲王起兵谋反后,本在扬州痴等镇南王归来的凤阳公主被皇后派来的侍卫强行带回京城。   在与五皇子闲聊中,穆清灵得知凤阳公主对镇南王情深意重,居然收拾好数车行囊,准备奔赴泉州前线,陪镇南王同进同退。   皇后可能摸准自己女儿的秉性,派来的侍卫出手果决,将凤阳公主和她想带去泉州的十车衣裳首饰拦截下来,直接押回京城。   而五皇子则奉旨留了下来,梁帝称江南不可无主,要五皇子替镇南王镇守江南,以稳定江南百姓的民心。   接到圣旨的五皇子如遭雷劈。   那夜,他在山鸣城的山脚下,听了半宿厮杀声,吓得肝胆俱裂。   因此,在五皇子回到扬州城后便命令侍女即可收拾行囊,准备逃回京城。   没曾想父皇如此狠心,居然要拿自己当“定南神针”。   看着死死抓住门框,哭喊着不肯离去的凤阳公主,五皇子不由仰天长叹:真是想留的人留不住,想走的人...还他娘的不让走!   既然走不了,身为扬州城的新主人,总要享受些前主人的好处,才对得起他的临危受命。   抱着这个念头,五皇子频频往穆公子身边凑去。 第66章 🔒得罪龙子   虽然穆清灵不知五皇子为何总会不请自来, 但见他没有再提出到穆家做客的荒谬要求,倒也乐得应付这位平易近人的皇子。   “小人记得您前段时日说,皇上已下旨派三皇子赶赴扬州,想来三皇子来后, 您也能回到京城与皇贵妃团聚。”   见五皇子准备下楼与说书人争论镇南王箭法高低, 穆清灵合上手中账本, 主动抛出话题。   自从攻占下俯云山上的城池,裴家军势如破竹, 又接连从荣亲王手中夺下数座城池。   也许是因镇南王这数场战打得过于顺利,远在京城的梁帝有些坐不住, 又知五皇子挑不起大梁, 于是给三皇子一个督运的名号,派他去前线补给一批辎重。   听到穆清灵主动提及此事,五皇子对他三哥即将抵达扬州城一事兴致寥寥,只淡淡应了一声。   见穆公子闪亮的大眼里有些许疑惑, 五皇子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接过对方递来的清茶, 好似借酒消愁般一口闷下, 长吐上一口气, 幽幽道:   “穆公子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没有处处压你一头的兄长, 自然不理解小王心中的憋闷。”   穆清灵微微一笑,颇为真诚道:   “小人在结识鲁恭王前, 本以为京城里的皇子王孙们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不过小人和鲁恭王接触后, 倒是觉得您和蔼可亲, 豁达大度。小人斗胆直言, 若是论宽以待人,古往今来,怕是没有那位皇子能同您相比。”   面对这番润物无声的马屁之词,五皇子十分受用,他眉梢上扬,咧嘴一笑:“这倒是,父皇也时常赞许我与人为善。”   话落,五皇子突然收起笑容,难得地正色道:   “穆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位三哥,凡事都爱在脑中多转几圈。等他来到扬州,你...最好不要让他知晓你与镇南王关系亲密,免得他拿此事在朝中大做文章。”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笑着点头应下。   五皇子口中的三哥,正是三皇子瑞兴王。   三皇子莅临扬州,受到当地官员热情招待,至于运送辎重一事,进入泉州便是兵荒马乱的战区,如此凶险的差事,自有手下人去奔走。   自打三皇子入了扬州城,五皇子终不再似往日一般处处缠着穆清灵,她好不易得了空闲,刚准备着手举家搬迁雍州的事宜,却突然收到了一张请柬。   听门房的下人说,前来送请柬的小厮盛气凌人,此人站在穆宅门口将请柬丢进门房,斜着眼,拿腔拿调道:   “三皇子在仙目斋设宴,邀请你家公子前去赴宴。”   说完话,这位小厮似是怕在穆家门口站久了,沾染上铜臭气息回去熏到自家主子,也不等门房通知穆少爷答话,便甩袖离去了。   当镶有鎏金边的请帖送到穆清灵手上,她眉心微蹙,垂眸扫过请柬中的内容。   原来,三皇子从扬州官员口中听到,镇南王一开始出兵迅猛,导致粮草在前线周转不开,多亏了扬州穆家全力资助,最终才能在粮草无忧的局面中,一举攻下俯云山上的城池。   三皇子好奇众人口中出手阔绰,仗义疏财的穆公子是何模样,于是派人送来请柬,邀请他参加宴席。   穆清灵身为仙目斋背后的大东家,仙目斋的掌柜一早就通知她三皇子包下酒楼之事。   说是三皇子准备宴请扬州一众官员,犒劳他们在江南各州相继倒戈时,自始至终忠贞不渝,对梁帝怀揣一片赤胆忠心。   穆清灵合上手中请柬,突然有些明白五皇子提到三皇子时的那抹郁郁寡欢从何而来。   三皇子和五皇子同为皇贵妃所出,性格却相差甚远!   五皇子心思单纯,待人宽和,相比于位处事八面玲珑,善于收买人心的三皇子...的确显得略有平庸了些。   从小被这样一位兄长处处压着,委实太过憋闷了。   前线战事不明,镇南王还在同荣亲王打得不可开交,三皇子趁扬州无主,从善如流地充起当家主人的姿态犒劳扬州官员,又拿着虚无缥缈的皇恩收买人心。   镇南王若是凯旋归开,三皇子不仅能落个与扬州百姓共患难的美名,镇南王还要感念他送来辎重。   倘若镇南王不幸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接手扬州城的新主人,自然是由提前与当地官员打好关系的三皇子做主。   横竖都是不亏本的买卖,穆清灵不由心生佩服,以三皇子的心智,很适合做奸商。   几日后,穆清灵带着礼品,前往仙目斋。   不似北方春雨贵如油,江南在入了春后,各地连绵不断的降水便开始下起来。   春雨不歇,空气中雾气湿重。因此处于湖中心的仙目斋景色堪称一绝,画舫行驶在在仙气缭绕的湖面,船中之人眺望远处似有似有的山景,宛若身在瑶池仙境。   穆清灵站在孤舟上,看向迷雾重重后的仙目阁 ,总觉得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踏实,她决定今日低调行事,只将礼品送给三皇子,走个过场便离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等入了宴席后,穆清灵惊讶地发现,她一个无功名利禄在身的平头商贾,居然被安排坐在三皇子桌旁。   她再三询问皇子身边的管事,确认紧挨着三皇子的邻座是自己的无疑,顿觉心底那抹惴惴不安愈发明显了。   入座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身穿雅青色阔袖蟒袍的三皇子被扬州官员众星捧月般迎入包厢。   穆清灵急忙起身,跟在乌压压的一群人身后见礼。   趁三皇子在和洪知府寒暄之时,她迅速抬眼打量了此人。   三皇子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剑眉入鬓,凤眸明亮。   穆清灵不由微微一怔,因为她居然觉得,三皇子的模样居然和镇南王有些相似。   不过仔细观察之下,二人还是有很大不同,虽然同是剑眉凤眼,但与镇南王不怒生威的凤眸相比,三皇子的眉眼则更柔和一些,他在与各位官员交谈时,薄唇噙笑,微微弯起的眼眸更显亲和。   再瞧众位官员,脸上也挂着放松笑容,全无和镇南王在一起时那种老鼠瞧见猫似的畏畏缩缩之感。   也许是穆清灵的目光在三皇子身上停留太久,只见男子突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去。   穆清灵正对上三皇子探究的目光,倒是没有闪躲,落落大方一笑。   没想到三皇子突然扔下身旁热络攀谈的几位官员,大步朝她走来。   “你就是众人提到,为镇南王筹集粮草的穆家公子穆清池?”   “草民穆清池,拜见瑞兴王,”   穆清灵抱拳施礼,下拜的手臂被男子举手托起。   “江南山水果然养人,穆公子不仅生得钟灵毓秀,还拥有一副侠义心肠。小王要替扬州百姓感谢穆公子慷慨解囊,解决前线缺粮的燃眉之急。”   “瑞兴王此言实在是折煞小人了,穆家先前在盐引案上遭到鹏靖元陷害,险些要家破人亡,对亏镇南王明察秋毫,还穆家清白。得知王爷在前线缺少粮草的消息,总算让小人找到机会偿还王爷的人情,自当不遗余力,那怕散尽家财,亦是在所不惜。”   穆清灵心里记得五皇子的叮嘱,在回话时刻意将她和镇南王的交情说浅,表现出来她全是为了报恩,才会在粮草上鼎力相助。   “原是如此,我还奇怪,以前怎么没有听镇南王在京中提过,有穆公子这样一位肝胆相照的好友。”   三皇子勾着唇角,深幽双眸好似一对勾子,细细打量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年。   “不敢不敢,小人身份卑微,怎敢高攀镇南王。”   三皇子似是还要再说几句,不过这时洪知府一脸谄媚走来,笑道:“启禀瑞兴王,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先入席。”   三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举手对穆清灵虚让道:“穆公子不妨与小王一起入席。”   穆清灵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急忙跟在三皇子身后落座。   还好酒席上想主动巴结三皇子的官员太多,一时间她桌旁的官员大排长龙,一个个手端酒杯,脑中搜肠刮肚准备不落俗套的敬酒词,好在三皇子面前落个好印象。   如此一来,穆清灵倒是能躲在一堆官员身后,悠闲自在地吃喝,等食的差不多了,再借着要出恭的由头,悄悄走出包厢。   长廊窗外,氤氲缭绕的湖景透着股远离俗尘的宁静,与身后喧嚣热闹的包厢相比,仿若是两个世界。   也不知那个男子正在做什么?手臂上的拉伤可否痊愈了?   望着湖景出神的穆清灵想到吴影前几日回来带的消息。   俯云山因陡峭山势闻名遐迩,荣亲王之所以放心将少量兵马安置在俯云山,自然是十分相信这道天然屏障。   高耸入云的陡直山峰几乎没有落脚点,仿若一条青龙直冲云霄,俯视人间苍生。   要说镇南王真乃艺高人胆大,居然想出用手指粗的钢钉插进岩壁缝隙中,徒手翻越万尺高峰的法子。   不过山上的城池也不是吃素的,哨塔建在峰顶,视野极好,哨兵在黑夜中,借着月色便能将周遭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镇南王只带一队精兵,趁着乌云遮月的片刻间隙,他独自一人攀爬到哨塔对面的陡坡,拉开轩辕弓射杀千尺外的哨兵,这才得了机会潜入城中,打开城门,放早就守候在山下的兵马攻上山。   轩辕弓射程极远,是因海鱼之胶制成的弓弦韧性及佳,同时反震力度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   要在仅容巴掌大小的陡直石壁上落脚,并牟足劲拉满弓弦,射中偶尔从塔窗外探头的哨位,唤做常人听闻,定要感叹这是痴人说梦!   然而镇南王却成功做到了,只不过弓弦带来的反震力还是让他从石壁上跌落,多亏身手矫捷的裴明昭反应迅速,临危不乱抓住峭壁上生长的藤蔓,这才免得坠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不过男子也因此拉伤手臂,后续又要忙着攻城,一时间顾不及医治。   穆清灵从吴影口中得知,等镇南王得空让军中大夫医治时,手臂已然红肿发炎。   “穆公子,上次我押运几十车粮草回营,大帅见您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捎给他,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命我去刷营地里的夜香桶,一直到...我说您其实给大帅写了一封信笺,但路上被我弄丢了,大帅才让我滚回来找信。”   “...可我并没有给王爷写信啊?”   “穆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高抬贵手,随意在信中问候大帅几句,好让我回去交差。我宁可战死在叛军手里,也不愿再回去日日刷夜香桶了!呜呜呜...”   回忆起吴影说这段话时哭天抹泪的模样,穆清灵扑哧笑出声来。   “窗外有何趣事,让穆公子忍俊不禁?”   话音刚落,穆清灵只见一个身影突然而至,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瑞兴王,您怎么出来了?”   穆清灵脸上笑得热情,借着行礼的功夫,脚下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与眼前清俊的男子拉开距离。   “其实...小王不喜饮酒,穆公子方才在看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三皇子似是好奇窗外有什么趣事,探头看了看,只见水汽缭绕的湖面上,正驶来一艘画舫,除此之外,一切看来并无异常。   “咳咳,小人只是突然想到了生意上的趣事,才忍不住乐出来。”   “哦,是何趣事?”   见三皇子好奇追问,穆清灵略一思考,缓缓道:   “是这样的,穆家在京城有几间水粉铺面,铺中有一种玉面膏颇受京中贵人喜爱,也因此招到同行眼红。他们收买水粉铺里的学徒,让学徒窃出玉面膏的配方,这配方虽然盗出来了,可其中一种唤做白乌花的材料,却叫他们闹出了乌龙。”   穆清灵微微一顿,她见三皇子听得入神,于是继续说:   “瑞兴王有所不知,这白乌花在南北二地分别对应两种不同的花草,玉面膏中的材料都是由扬州运到京城,再由水粉铺老师傅亲手调配。可是同行以为配方中的白乌花就是北方常见的花草,于是按照比例调配,没想到制成的膏药却让京城贵人们的脸遭了殃,据说用过他们膏药的女子,刚开始还好,但随着日久天长,白嫩的脸颊上居然冒出粗硬的胡茬!”   听到她讲的趣事,三皇子果然轻笑了几声,然后漫不经心问道:   “穆公子口中那个缺心眼的同行,可是蒋家人开的‘俏面玉人阁’?”   穆清灵微微一怔,没想到三皇子居然知道这间水粉铺子。   “俏面玉人阁”在京城算是百年老字号,归属于北方豪绅蒋家产业。   这两年,穆清灵将生意逐步扩张至京城,在水粉和布匹的生意上打着扬州特色招牌,抢了蒋家不少老主顾,故而惹得蒋家人极为不满。   半年前,穆家水粉铺推出的玉面膏不仅在京城售之一空,还引得宫中嫔妃们好奇,内侍省负责采办的官员从穆家水粉铺购进一批水粉和玉面膏,皇后和嫔妃们用过后赞不绝口,于是穆家的水粉铺从此打上了御品。   皇家御品的名声一出来,穆家水粉铺的生意更胜从前。然而,垂涎皇家御品名号多年的蒋家人终于坐不住了,于是打起了偷窃玉面膏配方的注意。   蒋家人盗得配方中有一株名叫白乌花的材料,殊不知这白乌花在南北居然对应两种不花草,而北方的白乌花则有促进毛发生长的功效。   这可苦了那些从“俏面玉人阁”购得玉面膏的贵女们,一个个都从“俏面玉人”变成了“络腮壮汉”。   蒋家闹了个大笑话,从此在水粉行的名声一落千丈,穆清灵则趁机在京城独揽下水粉生意。   就是不知...贵不可言,龙血凤髓的三皇子,怎会对小小水粉行间的轶事,如此了如指掌?   似是看出穆清灵脸上的疑惑,三皇子微微一笑,不咸不淡道:“小王府中有一名妾室,正是蒋族长的小女。”   听闻此言,穆清灵脸上笑容一僵,   好家伙...那她岂不是开罪了三皇子的老丈人!   虽然妾室身份低微,蒋当家算不上三皇子名正言顺的老丈人,但蒋家好歹也与三皇子攀上了亲戚,想不到她随口说出的笑话,居然歪打正着,恰巧扯了三太子的龙筋。   怎奈穆清灵即没有哪吒的混天绫,绑不住眼前目光晦暗不明三太子,又没有风火轮能助她逃之夭夭。   她只能讪讪一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摆中,低垂着脑袋,干巴巴解释道:   “小人不知蒋大当家与三皇子间的关系,这...要说起来,同行之间最忌讳吃独食,穆家独揽玉面膏秘方之事,委实做得太不厚道。我回去后,定会狠狠斥责水粉铺的掌柜,让他将铺中其他水粉的配方送给蒋大当家赔礼道歉...”   三皇子眉梢微挑,指尖摩擦大拇指上温润细腻的紫玉扳指,他盯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少年,语气温和至极:   “小王无意插手你们二家的生意,蒋家人德行有亏,遭到商会惩戒,自是理所应当。这种小事,穆公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吞并水粉铺子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斗争,对于龙太子说来自然是虾兵蟹将之间掐架的小事,可是身为虾兵的穆清灵却打了个哆嗦。   只是观对方脸上的神色,好似真的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穆清灵不由松了口气,点头哈腰称赞三皇子海纳百川,心胸开阔。   “不过...小王的确不曾料到,穆家这么大的产业,竟全由穆公子一人亲自打理,瞧你年纪不大,我听洪知府说你还未及冠?”   三皇子凝视少年头上的青玉发冠。   少年乌发如墨,梳理得十分顺滑,小巧的耳垂在日光照射下仿若极品羊脂玉般白润,眼皮温顺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白皙面颊下投下两道扇形阴影。   眼前仿若从飘渺仙雾中走出来的精致人儿,难怪能将自视清高的裴明昭拉下神坛。   穆清灵感受到三皇子打量的目光,羞赧地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小人确实还未及冠,怎奈家中人丁凋落,只好提前带上发冠,以免在商会里遭人轻看。”   三皇子剑眉微蹙,似是颇为惋惜道:“小王从几位官员口中得知穆家的怪病。哎...感叹天妒英才。穆公子年纪尚幼,就要独挑家中大梁,想来这日子过得并没有他人说得那般顺遂。”   穆清灵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似是对三皇子对她的体谅大受感动。   “小王还听闻你与镇南王在盐引案和海寇之战中配合默契,共同破敌,你们二人的主仆情谊,委实让小王羡慕。倘若小王身边也能有穆公子这样的人才相助,定会投桃报李。”   听着三皇子暗含深意的话,穆清灵心头一跳,却装作听不懂模样,口中恭维瑞兴王礼贤下士,在他手下办事的人,当真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气。   三皇子凤眸微眯,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盯着油盐不进,巧舌如簧的少年,冷冷道:   “穆公子大智若愚,想来有些事不需小王点透。荣亲王谋逆一事已在陛下心头扎进一根刺。如今镇南王手下兵马壮大,若不加以遏制,他这根刺恐怕比荣亲王更加锋利。穆公子学识不浅,鸟尽弓藏这个典故,想必自然是听过。”   明明窗外的艳阳高照,可穆清灵觉得浑身血液在三皇子冰寒的目光下瞬间凝滞,连指尖都隐隐冒着丝寒气。   三皇子很满意少年骤然转白的脸色,他剑眉微挑,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   “穆公子在筹集粮草之举上立下汗马功劳,小王看在眼中,愿上奏朝中。还望穆公子明哲保身,若此事经镇南王之手上奏,在父皇眼中,你与镇南王自然脱不了关系,日后清算时,穆家的百年家业,岂不要毁在你手中?”   唤做寻常人,听到三皇子半恐吓半利诱的一席话,早就吓得惴惴不安,恨不得将眼前的三皇子视作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中。   可穆清灵涉商的十余年里,听到危言耸听的话比常人吃得饭还多,于是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也慢慢缓过神来。   三皇子口中之言半真半假,不知有多少是出自梁帝的心意?   不过她敢肯定的是,就算梁帝真要卸磨杀驴,也不可能在镇南王班师回朝后立刻动手。   民心是一柄双刃剑,在百姓对镇南王势如破竹剿灭叛军的欢呼声中,虽然会让梁帝心生忌惮,但又为镇南王加上一道免死金牌。   自古以来,帝王都甚为爱惜自己的羽毛。   像荣亲王这般无法无天的人物,都能在梁帝眼皮子下蹦跶数十年之久,归其原因,是梁帝不想在百年后的史书上落下嗜杀兄弟的恶名。   等到梁帝打算对镇南王动手之时,她早就迁至雍州,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至于这场龙虎相斗,又与雍州穆家有何关联?   想到如此,穆清灵放心下来,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婉拒三皇子的收揽之意。   恰在此时,一道天籁之音传来。   “三哥,清池兄,你们在聊什么呢?” 第67章 🔒良禽择木   二人寻声转头, 只见身穿牡丹嵌金丝长袍的五皇子笑容灿烂,正朝他们大步走来。   三皇子剑眉微蹙,微微眯起的眸子闪过一丝厌弃,又很快被他遮掩过去, 笑道:“五弟, 你来晚了。”   而穆清灵呢, 只觉花枝招展的五皇子来得甚是及时,宛若牡丹仙子一般可亲, 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府里请来位射箭先生,指导小王射箭, 从昨日晌午一直练习到日落才歇下, 今早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穿衣略耗时了些。穆公子你可知,小王已能在十丈开外,射中箭靶!”   五皇子兴高采烈地插进二人中间, 洋洋得意道。   “练习半日就能射中箭靶,鲁恭王在箭术上果然天赋异禀。”   穆清灵一边热情回应, 一边主动靠向牡丹仙子。   “等镇南王击败叛军, 回到扬州城后, 我定要同他比试几局。清池兄有所不知, 先生说了, 射箭讲究的是天赋和技巧,单靠蛮力是行不通的!哎, 这其中的门道,咱们不妨入酒宴细说。”   “小人更看好鲁恭王获胜, 不妨先在您身上压上一副谭松之的墨宝。”   穆清灵眉眼弯弯, 笑道:“可惜商会里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小人赶回去处理, 今日怕是不能倾听鲁恭王参悟的门道,几日后您不妨来聆心阁与我小聚,没准儿那时,您在箭法上又有更深的领悟。”   听到穆公子这就要离去,五皇子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嘟囔道:   “那你记得要请香君姑娘过来唱小曲儿,君儿的吴侬软语一开腔,听得小王心口那叫一个酥麻喲!”   二人边说边走,穆清灵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与三皇子拜别,然后继续同五皇子说说笑笑,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三皇子脸上和睦的微笑在二人身影消失后瞬间垮下来,阴鸷目光盯着空落落的走廊,冷笑一声。   穆清灵猜测的不错,她把蒋家挤出水粉行的举动,的确狠狠踹了三皇子的聚宝盆。   三皇子虽不像五皇子一般花天酒地,但他在王府养了不少幕僚,平日里还需和百官打好关系,以维护他在朝中的贤名。   只是皇子们年俸有限,对于三皇子收揽人脉的开销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有时他甚至羡五弟可以舍下脸皮,在花完俸银后找父皇哭穷,虽然会讨得一顿骂,但父皇总不能让堂堂鲁王府连下人的工钱都发不出来,往往在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会巧借各种名目,给五弟补上银子。   怎奈他在朝中打着清正廉洁的名号,不能像五帝一样哭穷,只好另谋出路。   三皇子之所以愿意纳娶一位商贾出身的女子为妾,便是瞧中蒋家人赚钱的本事。   新纳的小妾不仅姿容俏丽,还主动给王府带进不少嫁妆,解了王府库银的拮据。最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银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投进蒋家生财。   没想到他刚刚投进蒋家水粉铺的银子却因此次乌龙事件打了水漂。   三皇子嫌弃蒋家人不中用的同时,也将目光放在了京城崭露头角的商贾身上,派人细细打探之下,发现穆家原是江南富甲一方的豪绅,最近几年,穆家更是将生意扩充至京城。   所以在奉旨出行扬州后,三皇子一直有心想将穆家纳入麾下为他效力,结果却从当地官员口中得知,穆家公子与镇南王二人之间,有着不可言喻的亲密关系。   凭什么好东西都让裴明昭享用了,所向披靡的裴家军,富饶一方的扬州城,钟灵毓秀的穆公子...   三皇子负手而立在窗口,冰冷眸光在目送穆公子踏上画舫后,手指一用力,居然捏碎了指间价值连城的紫玉扳指。   穆公子既然油盐不进,择朽木而栖,他自要让此人瞧瞧,蠢鸟落错了枝头的下场!   穆清灵很快就感受到三皇子被她婉拒的不快。   就在她从仙目斋归来后的第二日,便被扣门而入的衙役请进了府署。   在阴暗冰冷的司狱里,周典吏坐在桌案后,拧起粗短的眉毛,一边叼着旱烟袋一边翻着手中的账本,拿腔拿调问道:   “穆公子给泉州前线送去的粮食,为何都没有登记在案?”   穆清灵给镇南王筹集的粮食都是私粮,自然不曾登记在案。   往日中,粮商们会给户书送去疏通的银子,再加上他们囤积的私粮数量不多,府州负责掌管征税纳粮的户房不会对私粮一事查得太严苛,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手放过。   不过此次穆清灵给泉州前线送去的粮食数目巨大,又在暗中遭人举报。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还注意到此事,并有上奏朝廷的意思,户房的负责人自然不敢懈怠,急忙命人将筹粮的主犯押来。   扬州城内,但凡在府署任职的经承和典吏们,多多少少都收到过穆家的好处,因此前来抓捕穆公子的衙役非但没有动粗,更是连铐链都懒得亮出来,和穆公子有说有笑走进了司狱。   穆清灵见桌案后的周典吏极为眼生,猜测此人并非在洪知府手下当差,   她淡淡一笑,坦然道:“启禀典吏大人,小人给镇南王筹集的粮食,都是私粮,不曾登记在案。”   “哼,根据大梁律法,粮商囤积百担私粮,便是砍头的死罪。穆公子给泉州送去万担粮食,我看你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穆清灵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急忙摆摆手道:   “典吏大人莫要乱说。前线缺粮,小人和镇南王商议后,担心大量购入市间粮草,会导致粮价上涨,从而引起扬州城中百姓的恐慌,因此小人送去泉州前线的粮食,都是从东海收来的私粮。”   穆公子一对清澈见底的眸子眨巴得十分真诚。   “按照大梁律法,囤积大梁粮食犯法。但小人购入的都是东海私粮,并且没有用于兜售,而是尽数送往前线。因此构不成囤积私粮之罪。不过...小人这次从东海购粮匆忙,还没来得及向户房纳税。这是此次采买粮食的账本和市舶司批下的通关文书,还请您过目,至于欠下户方的税银,小人会按三倍罚银补上。”   说完,穆清灵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和通关文书,走上前放到桌案上。   这下轮到周典吏瞪圆了眼睛,他直勾勾盯着手中的文书,连烟斗里的烟灰掉了一身都浑然不知。   文书上记录穆家用布匹和瓷器,从东海新成立的定海镖局大当家楚邪手中换来两万担粮食。   “这...东海气候炎热,土地资源,一直缺少粮,怎会愿意用布匹和瓷器和你交换金贵的粮食。”   周典吏发现这场买卖的不合理之处,穷追不舍问道。   穆清灵微微一笑:“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小人心里虽然也纳闷儿楚大当家为何有这么多粮食,但东海的事,小人也插不进去手过问。这上杆子的买卖,小人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不是?”   其实,在筹集两万担粮食后,穆清灵担心有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恰巧她有一批货物要送去东海支援楚邪,于是便借着一来一回的商船,抹平了账面,让这批筹集的私粮,看起来是从东海运过来的。   再后来,见粮食被运去泉州前线后,梁帝并没有追究粮草来源的意思,穆清灵倒是放下心,也没有去府署户房补足税银。   周典吏还想再挑刺儿,只见从隔壁走进一名衙役,他弯下身贴在周典吏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退了出去。   只见周典吏快要从额头飞出的短粗眉毛慢慢回落,脸上也堆起笑容,他和颜悦色道:   “原是误会一场,穆公子解释清楚就好。至于这纳税的银两...既然这批粮食是由穆公子从东海购得,又无偿送给与叛军作战的裴家军,并没有从中牟利,朝廷自然不会追究税银。”   穆清灵抱拳言谢,称赞周典吏明察秋毫,堪比包公转世,然后在二人虚伪的恭维声中拜别。   迈出门槛后,她不急不缓,目不转睛走出昏暗的走廊,似是对隔壁房间之人一点都不上心。   “皇子...咱们就这样将此人放走?依下官所见,他与镇南王筹集粮草时间紧迫,账本和通关文书定存有破绽。下官不妨去一趟东海,看看那位楚当家是不是被他们收买了?”   “不必了!”   一束日光从窄小的直棂窗照入昏暗的房内,在透亮光束下,空气中飘浮的微尘暴露无遗。   三皇子闭上眼,耳畔回想起穆公子掷地有声的一番解释,虽然不曾窥探见隔壁的场面,不过脑海中却能够清晰浮现出穆公子宛若青竹一般坚韧不拔的身姿。   江南还能有这样灵秀的妙人,有趣,真是有趣!   越是有趣的东西,争抢到手才越有滋味。   “穆清池筹粮的手段虽见不得光,但镇南王还在前线作战,大梁拿得出手的武将凤毛麟角,此刻父皇甚是倚重镇南王,若是我在此事上穷追不舍,怕是让父王觉得我不识轻重。”   三皇子冷冷一笑,继续说:“今日之事,一是让父皇知晓镇南王在东海已有不容小觑的势力,二是想点醒穆清池,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三皇子莅临扬州城后,仿若是福星降世,庇佑着镇南王与叛军越战越勇,刚刚过了两月,镇南王就火速收回倒戈的三州,如今只有荣亲王的老本家荆州在负隅顽抗,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伏诛。   一时间,大梁朝内流传着三皇子身怀真龙之血,一靠近荣亲王这只蛰伏在浅滩中的蛟,便破了他千年道行,打回原型。   在越传越神的歌颂声中,世人们甚至有些忘了正在对浅蛟围追截堵,抽筋扒皮的人是镇南王。   这段时日里,穆清灵在一次酒席上偶遇三皇子,不过对方好似对她失去了兴趣,重新恢复起贵不可攀的龙子姿态,连驻足浅谈的过场都懒得走。   穆清灵对三皇子表现出的疏离态度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三皇子的夫人,也就是瑞王妃频频对她,不,准确说是对穆清灵的本尊,穆家小姐发出邀约。   三皇子此次莅临扬州城,为表示要与扬州百姓同进退的决心,还携带王妃前来,听说瑞王妃在出嫁前乃是工部尚书之女,与三皇子二人伉俪情深。   瑞王妃到了扬州城后,一开始并没有给穆家送过请帖,只邀请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和小姐赴宴。可最近隔三差五的,瑞王妃总是借着春日赏花的由头,给穆家小姐送去请帖。   穆清灵收到请帖后,自然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   这日,穆家管事步入书房,递给她一张信笺。   穆清灵半垂着眼皮,没有停止拨珠翡翠算盘的手,口中不咸不淡道:“不是同你说过,邀请妹妹赴宴的请帖,一律婉拒。”   管事踟蹰片刻,答道:“回少爷话,这信笺是苏韶文小姐送来的。”   穆清灵拨珠的素手一顿,精致的剑眉微微拧起。   苏韶文是她在年幼时结识的手帕,也是她在袒露真身时可以放松谈笑的好友。   可是自从苏韶文的兄长苏韶渊酒后失态那件事后,穆清灵鲜少出府,算起来,二人已有一年未见。   她展开手中信笺,纸上散发着淡淡的铃兰花香气,是苏韶文最喜欢的花香。   信中提到,苏韶渊赴京任职,深得上峰青睐有加,在迎娶上峰的女儿后,仕途顺遂,于是苏家决定迁至京城。   而苏韶文也在母亲的安排下,决定赴京与她哥哥的一位同僚相面。   再过三日,苏家就要启程入京,苏韶文想在离开扬州城前,与她这位年少手帕聚一聚。经此一别,二人可能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穆清灵放下手中信笺,轻轻叹了口气。   紫菱端着一盘荔枝进屋,恰巧听到管事说的话,见到穆清灵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于是放下手中鲜果。   待管事退下,紫菱才开口问道:“小姐可是还在介怀苏公子酒后失态那件事,不愿与苏小姐相见?”   穆清灵用银签扎起寻常人家都不曾见过的荔枝丢进嘴里,一连吃了好几个,才怅然道:“我与苏公子的事,早在几年前就已翻篇。”   她顿了顿,眉心的疙瘩并未因口中清甜多汁的荔枝肉舒展,而是闷闷不乐道:   “我只是感叹,真正见过穆清灵的人,在扬州城,又少了一个。”   翌日,穆清灵如约前往香刹寺。   香刹寺以卜卦灵验的招牌远近闻名。   传闻在百年前,大梁皇室处于激烈的五子夺嫡之争,始终处于劣势的四皇子下江南散心,他在步入香刹寺后随意卜了一卦,被当时的瞎眼解卦人道明他乃是围困于浅滩的水蛟,身上背着一大劫难,等度过了此劫,水蛟入海化水龙。   当时的四皇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留在江南游玩。   结果突有一日,江南下起了百年难遇的暴雨,雨水冲垮河堤,凶猛的洪水将四皇子一行人卷走,还好四皇子命大,靠着一根浮木在洪水中坚持三日,最后被赶来营救的官兵救下。   历经过生死之劫的四皇子对争夺太子名分一事看淡了许多。   他感叹江南流民无家可归,于是在回京后积极帮着工部和户部处理江南洪灾一事。   此事过后,四皇子从五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并大受当时的皇帝赞赏,最终成为新一任大梁的皇帝,名号善水。   善水帝在即位后,突然想起他曾经在香刹卜的那一卦,不禁一拍脑门,感叹此卦卜得太准了!于是派人去寻那位瞎眼卦师。   然而,那名卦师却从此消失无踪了。   不过香刹寺里的卦师命中四皇子乃是水龙之身一事却不胫而走,让香刹寺从此名声大噪。   苏韶文从未去过京城,她约穆清灵前往香刹寺,自然想要为自己在京城未知的姻缘卜上一卦。   如今正直暖春,绿草如茵,山间树林更是浓荫蔽日,从山脚向上望去,远远看着笼罩在缭绕香火中的古寺,还真有一丝神秘气息。   平日里,山脚下甚是热闹,前来烧香拜佛问卦的香客人如蜂拥蚁聚,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而今日,也因瑞王妃的突然莅临变得更热闹了。   只见官兵们一脸肃容,将山脚下的香客赶至大路两旁,随后又有一队侍女前来,手持浸泡花瓣的清水洒在路中,等漫天黄尘终于消散后,大路中央才驶来一辆古色古香的马车。   被驱赶到路边的香客们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好奇能让三皇子恩宠不断的瑞王妃是何模样?   如今的三皇子备受百官拥戴,没准瑞王妃日后便成了一国之后。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车中走出一位姿色清丽的女子,在十余位侍女的拥护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踏入通往香刹寺的石阶。   围观众人的脸上虽然没有表达出来,但心中颇为失望。   只因眼前这位瑞王妃的姿容太过平凡,身上还穿着素雅的衣裙,和数月前从京中而来,一日换上五套华丽衣裙,明艳又奢靡的凤阳公主相差甚远。   “王妃,石阶漫长,奴婢还是去寻来轿夫吧?”   瑞王妃神色平静,一对柳叶眼看向香火中若隐若现的香刹寺,她伸手抚摸自己平坦的腹部,眸光逐渐变得坚定,淡淡道:   “心若不诚,许下的心愿又怎会被神灵听到。”   瑞王妃此行来得突然,山上的香客们并不知贵人即将来临,依旧在排队烧香拜佛,求签问卦。   穆清灵和苏韶文相约的时辰早,此刻二人早已捐完香火钱,正跪在蒲团上,手中摇摆着签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签筒内共有一百枝签,按照吉凶可分三种:上上签两支、上签十支,中签六十支、下签十八支。   苏韶文刚刚摇摆两下,一支卦签从签筒里掉落出来,她捡起地上的卦签,急不可待摘下遮盖在签顶的封纸,顿时皱起了眉心。   又是中签。   她转身看向穆清灵,微微一愣。   日光下,女子神情虔诚,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仿若一只振翅的蝴蝶,微微轻颤,葱白细指紧紧握着签筒,随佛堂中传来的木鱼声,一下下有节奏地摇晃。   苏韶文知道穆清灵对祈愿抽签这类事一向是意兴索然,口中还时常挂着她哥哥的语调说:傻韶文,一百支签里足有六十支中签,你可知摇到上上签的机会有多低?   以往陪她祈愿抽签时,穆清灵也是敷衍地随意摇上几下,甚至都懒得去找卦师解卦。   而今日,袅袅香火之中,女子的绝色容颜有些朦胧不清,仿若殿中其他善男信女一般诚心诚意。   啪地一声轻响,一支卦签从签筒中掉落出来,打断了苏韶文心底升起的疑惑。   穆清灵弯身捡起膝旁的卦签,她并没有拆来签顶的封纸,决定一会让卦师揭开。   她刚刚求问神仙的,是关于镇南王能否平安归来的问题,若是下下签,届时镇南王缺胳膊少腿归来,便全当是解签的卦师手臭,全无她的责任。   “清灵,你求得是什么愿?”   穆清灵对苏韶文微微一笑:“哥哥过些日子打算去雍州巡查铺面,我祈愿他这一路平安顺遂。”   “原是如此,难怪你这般用心。”苏韶文了然道。   “咱们快去解签,我方才听僧人提到,五谷斋里新添了几道用菌子做的时令斋菜,若是去晚就没了!”   见穆清灵着急拉起自己去解签,苏韶文莞尔一笑。她的好友,虽然体弱多病,但在她哥哥的呵护下,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当真是让她羡慕啊!   二人走至大殿西角,瞧见有三个卦摊,其中两位卦师的生意十分兴隆,摊位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而坐在最角落里衣着邋遢的卦师,却是无人问津,摊位前冷清得很。   一想到鲜美可口的斋菜,穆清灵毫不犹豫拉起苏韶文走向空无一位的摊位前。   “大师,劳烦您为我们二人解个卦。”   跟在穆清灵身后的紫菱拿出几枚金花生,丢进卦桌上缺了一口的瓷碗中。   金花生落入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让那位即将昏昏欲睡的卦师瞬间清醒过来,只见他麻溜地坐起身,伸手在碗中一阵摸索,最后捡起金花生放在嘴中一咬,满意笑道:   “好说好说,二位小姐放心,仙师我卜出的卦从未失手过。”   苏韶文瞧见自称仙师的卦师从碗中摸摸索索掏出金花生的动作,不由心生狐疑,上前细看。   待瞧见此人睁开眼时露出青灰色的瞳仁,苏韶文害怕地后退两步,颤声道:“他...他居然是个瞎子!” 第68章 🔒驭龙命格   瞎眼卦师虽然眼睛瞎, 可耳朵又不聋,自然听出了苏韶文口中的嫌弃之意。   他立刻把手中的金花生塞进怀里,郑声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可知当年为善水帝卜卦的那位卦师, 便是鄙人的祖师爷, 我们师门第一条门规, 便是非瞎子不收!”   穆清灵听到此人的狂言,忍不住噗嗤乐出声来。   瞎眼卦师的耳朵真当是比狗还灵敏, 他当即转过头,青灰瞳仁转向穆清灵的方向, 冷哼一声:“你又乐什么?”   穆清灵止住笑, 颇为诚恳道:“小女只是感叹,贵派择取传人的条件,竟然如此苛刻。”   瞎眼卦师点点头,极为自豪道:“那是自然, 有道是眼瞎心不瞎,仙师我用心卜出来的卦, 比那些用眼睛的强多了。碰到仙师我, 是你们二人的造化, 若不是我前几日喝酒欠下....”   他突然止住话, 不耐烦道:“你们俩谁先来?”   苏韶文咬了咬牙, 若非寺内有不可更换卦师的规定,她真想拉起穆清灵一走了之。   罢了, 反正她摇到的是中签,且看看这个口若悬河的瞎眼卦师能卜出些什么?若是卜得不准, 她断不能让穆妹妹第一次用心摇的卦签遇上个骗子。   “我先来吧。”   苏韶文让丫鬟递上她手中的卦签, 只见瞎眼卦师摸了摸签顶, 不屑一笑:“原是来瞧姻缘的。”   苏韶文暗中吃惊,她还没开口,这位瞎眼卦师就一下子道出她的祈愿,莫非此人身上真有些本事?   于是,她答话的语气也诚恳了几许:“大师说得不错,小女正是想卜算日后的姻缘。”   并非苏韶文看不起眼前衣着邋遢的卦师目不能视,而是解卦一道,除了要看卦签,还要从求签人的五官观其运势,结合手中卦签,卜算出求签人未来的境遇。   若是目不能视,又怎能根据求签人的五官,推算其运势?   也难怪瞎眼卦师的摊位前空无一人。   瞎眼卦师涣散的瞳仁微微转动,宽大的鼻翼收缩两下,然后胸有成竹道:“铃兰花生于北方,女施主的确更适宜在京城生活...不过至于女施主未来的良人嘛...嘿嘿。”   “不过如何?”   苏韶文见卦师命中她最喜欢的花,又道出她未来会在京城生活,内心不由十分折服,于是急急问道。   “铃兰耐寒,代表耐得住寂寞的人。老夫不喜卦弯抹角,就直说了,女施主在京中第一个姻缘会因对方恋上红尘女子而散,最终的良人在五年后出现,且是个大官,起码五品以上。”   “五年!”   苏韶文脸色涨红,她强忍着想掀翻瞎眼卦师摊位的冲动。   按照这位卦师的推算,她在京城会被青楼女子抢了男人不说,将来的夫君还需五年才能现身。   要知再过半年,她便要十八了,五年过后...她岂不是要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那到时候又能嫁什么良人,嫁给五品的鳏夫做续弦吗?   瞎眼卦师转头看向穆清灵的方向,仰头问道:   “女施主的签呢?”   紫菱瞥了眼气得浑身打摆的苏小姐,刚要劝自家小姐要不换个解签卦师,却见穆清灵神色平静地将手中卦签交到瞎眼卦师手中。   瞎眼卦师摸了摸签顶,发现封纸还在,于是干脆利索撕去。   “喲,上上签,可惜了,求得竟不是自己!”他咂摸着嘴感叹道。   一听到有人摇出了上上签,耳尖的香客们不由好奇看过来。   “小女想为...亲人乞求平安。”穆清灵思索片刻,回答道。   “啧,亲人...”瞎眼卦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是懒得戳破穆清灵的话。   只不过当他浑浊灰白的眸子慢慢转向穆清灵时,似是重见光明一般,骤然爆发出一道亮光,紧接着抚掌大笑。   “怪哉!奇哉!想不到这辈子,老夫还能遇见驭龙命格的女子!”   穆清灵皱起眉头,她看向形若癫狂,放声大笑的瞎眼卦师,语气平静道:   “我只想知道他能否平安归来?其余的浮夸之词,仙师还是留着哄骗其他客人。”   瞎眼卦师全不计较她冷淡的语气,待他冷静下来后,探身凑近穆清灵,压低声音道:“你是驭龙命格,他是真龙之身,即是真龙,又怎会在区区一泽浅洼里受伤。”   “谢过仙师解答。”   穆清灵淡淡道,她听过这席吉祥话,却没有让紫菱再次递上赏银,而是转身欲要离去。如此冷淡的态度,明显是不相信瞎眼卦师的这番言辞,   “敢问仙师,何为驭龙命格?”   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从围观众人身后传来,穆清灵回头看向出声之人,脸上不动神色,内心却大吃一惊。   她曾在洪知府的宴会上远远见过三皇子携王妃居于上坐,所以今日一眼便认出言询问的女子,居然是瑞王妃。   苏韶文也见过瑞王妃,她看向发愣的穆清灵,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欠身道:“小女苏韶文,拜见王妃。”   穆清灵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急忙跟在苏韶文身后,慌乱道:“民女穆清灵,拜见王妃。”   一时间,大堂中的香客们纷纷丢下法相金身的佛像,拜见突然而至的瑞王妃。   瑞王妃唇角含笑,施施然摆摆手,让周身拜见的众人不必多礼,然后再次发问。   “敢问仙师,何为驭龙命格?”   瞎眼卦师从方才的热闹中,得知询问之人的身份极为尊贵,却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仿若一副得道高人的姿态,缓缓道:   “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这世间的英杰,虺最多,蛟罕见,但他们最终都是要化龙。这位抽得上上签的姑娘有着驭龙命格,是虺和蛟的贵人,遇到了她,便可省了千年的道行,一跃成龙。”   卦师向来口若悬河,龙在大梁代表着皇室。但在民间,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同样代表平头百姓飞黄腾达。   围观众人知道穆家有钱,加上瞎眼卦师模样邋遢,瞧上去不过是穆小姐赏银给得够足,因此瞎眼卦师信口开河,把穆小姐的命格吹的神乎其神。   什么驭龙命格,不就是旺夫命嘛。   不过这席话落在瑞王妃耳中,却让她暗暗心惊。   夫君交待,让她务必邀请穆家小姐入府中做客。夫君看上了穆家身后的金山银山,甚是欣赏穆公子的惊世才华,怎奈穆公子性格固执,放着被百官看好的龙子不理,偏偏一心要效忠于镇南王。   于是三皇子拿出对付蒋家人那套,想要将穆小姐收为贵妾,等穆小姐进了瑞兴王府,传闻中甚是疼爱妹妹的穆公子,自然会爱屋及乌,最终与镇南王分道扬镳。   今日瞎眼卦师这席话,好似在暗示:得了穆家万贯家财相助,便可让三皇子问鼎皇位。   可瑞王妃给穆家送了好几次请帖,却都被穆小姐以卧病在榻为由拒绝了。   迟迟邀不来穆小姐来府中做客,三皇子斥责她不可有寻常女子的嫉妒之心。   瑞王妃深知自己容貌寻常,她的父亲虽然是工部尚书,但朝中皆知,六部里最说不上话的,便是工部。   工部既不像吏部能管人,又不像户部能管钱,更不像兵部能管兵,每次想要水木兴建,还要被户部斥责浪费国库银钱。她的父亲,在朝中被其他尚书调侃为“工头”尚书。   三皇子之所以愿意娶她为妃,全是为了向梁帝表露:他和整日惦念与世家联姻的那几位皇兄们与众不同。   果然,梁帝对三皇子此举甚是满意,在大婚后让他进入吏部当差。   而她呢,则从宴会中被人嘲讽的“工头”尚书女儿一跃成为瑞王妃。   更何况三皇子模样英俊,更是惹得平日里嘲笑她的贵女们嫉妒得眼红。   瑞王妃在暗自欢喜同时,对三皇子自然百依百顺,即便三皇子在不久前纳了性格张扬的蒋家商女入府,她也愿意忍下不悦,同她友好相处。   见自己被三皇子疑心她不愿宴请穆家小姐,瑞王妃急得不得了,今日她听到探子回报,说穆家小姐去了香刹寺上香,便动身赶来。   “我观穆小姐气色不错,你的风寒可是痊愈了?”   面对王妃的询问,穆清灵再次行礼,温言道:“多谢王妃挂念,民女的身子已然无碍了。”   瑞王妃凝视眼前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以及她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内心不免有些泛酸。   夫君究竟是看上了穆公子的才华,还是穆小姐千娇百媚的容貌。   只不过,若是让此女子入了王府,平日里仗着有几个臭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蒋氏,怕是要气得呕血。   想到如此,瑞王妃脸上僵硬的笑容倒是柔和了几分,真诚道:   “我相中穆家定制的首饰,听说铺中工匠说穆小姐平日里会勾绘模型。十日后,我会在王府举办一场赏花宴,希望穆小姐务必前来,以繁花似锦为主体,为我量身定制一副头面。”   穆清灵忙不迭点头应下,顺带感谢王妃对穆家的赏识。   待与王妃拜别后,穆清灵突然失去品尝素斋的心情,同苏韶文一起下山。   “怪了,今个被卦师说五年后才能嫁出去的人是我,为何你却一脸愁眉不展,那个瞎眼卦师最后对你悄声说了些什么?”   苏韶文见在下山的路上,穆清灵一直沉默不语,黛眉微蹙,不由好奇问道。   “无非就是兄长在雍州能够大展拳脚之类的吉祥话,没什么新鲜的。你也不必忧心,卦师嘛,向来喜欢讲一些危言耸听的话博人眼球。苏姐姐你花容月貌,温柔可人,怎会有男人会傻到对你不忠。”   “哎,尤物移人啊!我若是生得你的模样,定然高枕无忧。”   苏韶文感叹道。   此言过后,二人又陷入沉默,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苏韶文抿了抿嘴唇,期间不时看向一旁的穆清灵,终于开口道:   “我哥哥...在一次酒后失言,提到一年前他在仙目斋对你无礼纠缠之事。清灵...我不求你原谅他的失态,但还是想对你说声抱歉。”   “他是他,你是你,你又何须因他犯的错事跟我道歉。”   苏韶文似是不认同她的话,她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是我的亲哥哥,对你做出无礼之行,我又怎能置身事外。若是穆清池做了错事,招惹了不该招惹得人,你会视之不见吗?”   “当然不会。”穆清灵意有所指道:“我只恨没有早点抽醒她,让她少管闲事!”   看向苏韶文略有惊讶的神色,穆清灵微微一笑:“明日你就要启程,且不提这些往事。走,咱们二人去仙目斋,容我替你践行。”   远在荆州边界,驻守着五万大军。   营帐中,裴明昭负手而立,深邃的凤眸微挑,盯着身前三尺长宽的舆图。   这份舆图做工精良,将荆州界内山河高低,城池分布,清清楚楚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帅,荣亲王已是穷途末路,如今躲回老巢里苟延残喘。依末将的看法,咱们不必急于攻城,且先将收复的四州安插上咱们的人手。三皇子如今在吏部任职,一旦攻破荆州,他定然会以善后为由,名正言顺赶来安插人脉。届时咱们再想安排,就不方便了。”   裴明昭听到手下的建议,点了点头,他正有此意。   说到底,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攻打至荆州边界,全因“穆小公子”及时运来粮草和西北驻兵,让他率先打荣亲王一个措手不及,从此连战皆捷,越战越勇。   “大帅,扬州城来了消息。”   站在桌案后的将士们清楚瞧见,向来不苟言笑的裴大帅,在听到帐外兵卒的通报后,寒如冰面的俊脸似是被春风拂面,在裂开数道细碎缝隙后,终于破冰融化,露出欢愉的笑容。   看到大帅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帐营,那风风火火的架势,仿若要见新媳妇似的迫不及待。   帐内将士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出去时还眉开眼笑的裴大帅阴沉着脸走了进来,那阴冷的眸色,挂着冰碴的眉梢,好似刚刚在千年寒池中凫了圈水回来。   有几个离得近的将领,在裴明昭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忍不住打了寒颤。   若说方才裴大帅出去时欢呼雀跃的表情像要见新媳妇,那回来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则像是发现新媳妇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明日开始攻城,十日内本王要收复荆州城。”   “大帅为何如此着急,可是扬州出了岔子?”   底下的将领们全都傻了眼,有人忍不住发问,只不过被裴明昭冷冷扫来的眼神吓得当即表态:   “末将这就去备好人马,定不辱命。”   待安排好攻城的计划,帐内几位将领陆陆续续走得干净,裴明昭踱步至桌案旁,从一叠子书信中熟练地抽出一封薄薄的信笺。   信封口微微敞开,折痕已被抚平,显然其中的信笺早被人翻阅了数次。   男子修长手指展开信笺,纸上只有一行洒脱小字:   听闻王爷意外受伤,特送上活血膏药,盼君早日平安归来。   另言,王爷乃是一军主帅,望君日后莫要逞强,以免折损贵体。   落笔之人似是犹豫了很久,最后一行的笔迹略涩,可见她在落笔时带着一股埋怨之意。   不过这股子怨气,却让裴明昭每每读起时,都心生蜜意,甘之如饴。   被他揣在心口的冰疙瘩,总算是让他暖化了些棱角,知道心疼人了!   可刚刚从暗探口中得知扬州城内的消息,他好不容易暖化的宝贝疙瘩,居然被三皇子惦记上了!   真是气炸他也,若不是大敌当前,裴明昭真想直接杀回扬州城,将这个兄妹同体,招蜂引蝶,男女通吃的小妖精收进他的降妖钵,镇压在他身下,再好好化去她的一身妖气。   四月的杏花已褪去红艳,随着花瓣伸展,颜色虽然转淡,香气却是最浓。   约定的日子一到,穆清灵拿着她这几日勾画的图纸,前往三皇子在扬州城购置的别院。   瑞王妃以赏花为由,在府中后花园举办了这场赏花宴。   与独来独往,孤傲不群的镇南王不同,平易近人的三皇子举办的赏花宴自是高朋满座。   穆清灵刚刚步入王府,就被侍女引进偏厅。   瑞兴王府等级森严,像穆清灵这种平民女子,就算得了请帖入席,也进不去贵人云集的正厅,而是在距离较远的偏厅落座。   偏厅中的女子都是在此次赏花宴席中为王妃裁制衣衫或调配香料的商贾之女,王妃为了彰显她与人为善的气度,便留下这些商贾女子在府中用膳。   她们见到穆清灵进来,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好奇问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穆清池这般疼你,居然舍得放你出来为家中生意出力?”   不怪她们语气酸溜溜,在扬州城里,谁不知穆公子是出了名的疼爱妹妹,自己整日奔波劳碌,便是为了给妹妹攒够风光出嫁的嫁妆。   听说穆小姐在穆家过得日子极为骄奢,与京城的凤阳公主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穆清灵嫣然一笑,明艳的姿容晃得在场众人微微愣神。   “几日前,我在香刹寺里恰巧遇上瑞王妃,王妃相中穆家首饰铺定制的头面,让我勾绘几张图送来,好做挑选。”   听了她的解释后,在场女子们冷淡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恼色。   原来,正厅里被王妃邀来参加赏花宴的客人,都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新贵。   其中不乏扬州城新晋的青年俊才,若是他们能得到在吏部当差的三皇子提拔,便可平步青云。   因此,留在偏厅里用膳的商贾之女,心思都飞到了数墙之外的正厅内。   若是能在王府后花园,与某位青年俊杰来一场才子佳人的偶遇,她们这些出身于商贾的泥燕,便可飞上枝头。哪怕做不了凤凰,也算是逃出沾满铜臭气息的旧巢。   可是,突然杀出来的穆清灵生得琼姿花貌,若是被正厅中的男人们瞧见了,哪里还会再正眼瞧她们。   想到如此,偏厅里的女子对穆清灵的态度极为冷淡。   穆清灵不甚在意,她将画轴收好,走至空无一人的四仙桌边落座,浅品几口清茶,安静等候瑞王妃召见。   对面几名女子手持花瓣形团扇遮面,窃窃私语起来。   “穆清灵今日盛装打扮,定是来攀高枝的。你瞧她连木箸都不敢动一下,就是怕染花自己唇上的口脂。”   “可穆姐姐穿得是穆家成衣铺里的纱裙,她脸上的妆容也甚是清淡...”   见被人插话,最先开口的女子柳眉高挑,瞪了一眼为穆清灵辩解的女子。   “你懂什么?男人最喜欢她这种弱柳扶风的媚态,你且瞧着,她一会儿定然会找借口离开宴席,偷偷朝后花园去...”   穆清灵听不到其他女子对她的品头论足。   她之所以懒得碰桌上的佳肴,倒不是怕染花了口脂,而是觉得瑞王府给偏厅送上的饭菜,实在太难以下咽。   穆家富甲一方,她自幼口舌挑剔,平日里在宅中享用的佳肴,都是从五湖四海购得的珍品。   不仅如此,穆清灵在外奔波生意时,如果遇上了合口味的佳肴,便会以重金将厨娘聘入宅中,就为了给她烹饪一日三餐。   因此,在看到桌上的八宝野鸭,砂锅煨鹿筋等油腻饭菜,穆清灵实在没有兴致提起木箸。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位容貌娇俏的侍女走进偏厅,她张望了一圈,在瞧见角落里的穆清灵时,双眼一亮。   “嘿呦,穆小姐真是让我好找,你怎么到了偏厅里,王妃正在寻你,还请穆小姐随我移步至正厅入席。”   穆清灵明眸微睁,疑惑问道:“不知姐姐你是?”   “我是王妃的贴身丫鬟,穆小姐唤我绿柳便好。”   见绿柳是得了王妃的命前来寻自己,穆清灵拿起桌上的画轴,跟随她走出偏厅。   偏厅正在用膳的女子,无不对穆清灵投去艳羡的目光,尤其是刚刚出言嘲讽她攀高枝的女子,此刻正涨红着脸,面颊涌起红光都掩盖了出门前精心涂抹胭脂。   如此光明正大被邀入正厅,正是她们心心念的啊! 第69章 🔒大献殷勤   穆清灵跟随在绿柳身后, 二人穿过曲廊,又走过几座亭桥,直到耳畔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小,见领路的绿柳仍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穆清灵刚想出言发问, 却见绿柳突然止住脚步, 一脸慌张道:   “糟了,我光顾得寻你, 险些忘记给王妃取药膳。王妃自打小产后,落红一直不见好, 这调理身子的药膳可耽误不得!穆小姐, 你在此处稍等片刻,等我去炊房端来药膳,在同你一起去见王妃。”   穆清灵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微笑着颔首应下。   看向绿柳焦急离去的背影, 她心想王妃这位贴身丫鬟怎么比紫菱还嘴大。   她与绿柳第一次见面,就从她口中得知王妃小产落下病根的隐秘。若是被有心人知道, 添油加醋传扬出去, 岂不会让外面的人误以为王妃再难有身孕...   穆清灵一边抚摸怀中的琥珀裱轴, 一边盯着水榭下红黄相间, 游来游去的锦鲤愣神。   春日的阳光温暖又柔和, 湖面倒影出潋滟春光落在赏景女子的云烟裙上,衬得她肤白胜雪, 云鬓如烟柳如眉。   女子比湖水还清澈的眸子正痴痴望向湖面,眼波流转, 绛唇映日。   从假山后慢慢走出的三皇子凤眸微眯, 居然一时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美好的景色。   裴明昭啊裴明昭, 你可真是有眼无珠!居然放着此等人间尤物不要,偏偏喜爱那种不阴不阳的货色。   三皇子冷冷一笑,朝着水榭中的女子走去。   “敢问这只手帕,是不是姑娘你遗失在石阶上的?”   听到身后温和悦耳的询问声,穆清灵顿觉头顶上飘来一大片乌云,将温暖的春光尽数遮挡,不由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慢慢转过身,目光在触及三皇子含笑的俊脸后又慌张垂下,急急后退两步,轻声道:   “公子手上的丝帕并非小女之物,还请您另觅帕子的主人。小女就此告退。”   以穆清灵本尊的身份来说,她并未见过三皇子,突然在王府后花园遇见主动攀谈的男子,有避嫌的心思倒也合情合理。   “穆小姐且慢,你手中的卷轴可是为王妃勾绘的头面?”   穆清灵脚步一顿,她侧过头,露出惊讶又不解的神色,似是诧异眼前男子怎会知晓她的名字,以及画轴里的内容。   三皇子微微一笑,主动走进水榭台,和蔼道:“小王见过你的哥哥,穆公子口齿伶俐,足智多谋,只可惜...”   他突然止住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指着穆清灵怀中的画轴说:“王妃曾跟我提过,穆小姐心灵手巧,设计的头饰精美大气,不落俗套,所以小王猜测,你应是今日受邀入府的穆小姐。”   听到对方的解释,穆清灵明艳的眸子微微睁大,她盯着男子头上的游龙鎏金发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欠身行礼:   “小女拜见瑞兴王,小女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出言无状,望王爷恕罪。”   三皇子负手而立,满意看着温顺行礼的穆小姐,淡淡道:   “穆小姐未曾见过本王,怀有警惕之心亦是入情入理,倒是小王鲁莽,捡了个不知何人落下的帕子唐突你,还请穆小姐见谅。”   穆清灵表示自己愧不敢当,感谢王爷豁达大度,不同她一般计较。   “小王平时忙于政务,倒是从未对王妃的首饰上心,不知穆小姐勾绘的头面是什么款式,可否让小王一观?”   见穆小姐面露不解,他笑着解释:“再过上半月,就到了王妃的生辰,小王想按照穆小姐勾绘的头面给王妃配上一对镯子。”   见三皇子这么说,穆清灵微微一笑:“王爷和王妃果然是伉俪情深。”   于是,二人朝水榭尽头的亭台走去,穆清灵在三皇子的礼让下,坐在凉亭内的绣墩上,又在桌上展开画轴,耐心对三皇子解释各个头面的出彩处。   雪白的画布上,勾勒有三套精致的头面,在画的右下角还细心注释着每个头饰的大小、选材、和工艺难度。   穆小姐侃侃而谈,葱白细指在画布上灵巧移动,指尖那抹淡粉色蔻丹,好似精美糕饼上的一点曲红,诱得人挪不开眼。   三皇子哪里看得进去画中的头面,微醺的眸底映出女子一对白嫩柔荑,眸色也越来越深沉。   穆清灵注意到三皇子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淡淡一笑:“小女语拙,怕是不能道出这批头面的精妙,不如让穆家首饰铺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前来王府,与王爷细细商议手镯的选材和构造。”   说完,她掐算绿柳也应快回来了,便准备收起桌上的画轴。   只是,刚刚卷起一半画轴的手,突然被三皇子一把握住。   “不知为何,小王总觉得对穆小姐一见如故,见你一人站在水榭凭栏旁,亭亭玉立,飘飘欲仙,不禁让小王想到古人诗词: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穆清灵目瞪口呆,不明白方才还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突然抽起什么疯,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对自己吟诗表白。   凭心而论,三皇子的容貌在京城世家子弟中堪称翘楚,在裴明昭入京前,他一直是京城闺阁女子们思慕的对象,平日在宫宴上,也没少惹得女眷们频频侧目,   因此,三皇子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   眼前女子虽然明艳不可方物,但身份还是过于低微,倘若他愿放下姿态说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之词,再许以贵妾之位,穆小姐定当喜不自胜,死心塌地跟随在他身边。   新纳的蒋氏就是被他的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主动带着丰厚的嫁妆,美滋滋进了王府。   穆清灵的姿容比蒋小姐美艳万倍,所以三皇子今日也心甘情愿为她放下更低的姿态。   他慢慢握紧手中白嫩柔荑,含情脉脉直视穆小姐妩媚的大眼,低沉道:   “实不相瞒,小王适才并未捡到什么手帕,只是想同穆小姐主动攀谈上几句。小王此举,在穆小姐看来...会不会有些傻气?”   倘若换做其他女子,面对仪表堂堂,贵不可言的三皇子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羞涩表白,内心定然飘飘然起来,最终被他的甜言蜜语俘获芳心,觉得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不过穆清灵非同一般女子,她早在扮作男装时,便深刻体会过三皇子玩弄心术的本事,因此在他对自己展露出倾慕之意时,非但没有心悸,反倒是有种醍醐灌顶的大悟之感。   王府里的奴才可能会狗眼看人低,但决计不会将她引错至偏厅,后来出现自称是王妃贴身丫鬟的绿柳,又怎会粗心大意到将如此重要的药膳遗忘了。   而且绿柳在和自己交谈时,总会时不时透露出王妃小产后身体欠佳,这两年与三皇子的关系疏离不少。   最后,三皇子突然出现,他不仅认出自己,还以观看画轴为由将她引至僻静的凉亭内表白心迹。   这一环扣一环的巧合,并非天意,实乃刻意为之。   想到如此,她急忙从男子手中抽回手,面色绯红,垂眸慌乱道:   “小女谢过瑞兴王垂怜,只是小女已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王爷的垂爱。”   手中柔荑突然抽离,三皇子含笑的薄唇微微抿起,眸底的春日柔情缓缓消散,取而代之得是寒冬冰冷。   “小王从未听闻,穆小姐有什么青梅竹马,曾与你有过婚约的苏公子,早已赴京成婚,莫非穆小姐还是难忘旧情郎?”   听到三皇子骤然转冷的语气,穆清灵思索片刻,她紧咬绛唇,待浅白月牙印缓缓从红唇上消失,才轻轻道:“小女心悦之人,并非是苏公子。”   三皇子一面摩擦拇指上的红玉扳指,一面冷眼打量双颊绯红的美人。   他从暗探口中得知,近一两年与穆家走得近的男子,除了镇南王,一个是聆心阁的清客江枫,另一个,便是最近在京城风头正盛的状元郎:吴祯。   镇南王一门心思全扑在穆公子身上,至于聆心阁里的那个清客,恐怕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吴状元了。   三皇子冷冷一笑,举步上前,高大的身子将频频后退的穆清灵逼至凉亭一角,他伸手捏起美人精致又小巧的下巴,剑眉微挑,意味深长道:   “扬州距离京城甚远,消息闭塞。穆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在今年春闱上拨得头筹的吴状元,已被吏部尚书之女相中。穆小姐觉得,十年寒窗苦,试图重振吴家昔日荣光的状元郎,可愿舍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穆清灵微微一怔,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三皇子口中提到的状元郎是吴祯。   吴祯居然在今年的春试高中状元,她一面为吴祯感到开心,同时又觉得有些懊悔。   可惜了,若非镇南王当初横插一杠,此刻她早已缴获了状元郎的优异种子,迁至雍州城开启新的人生。   穆清灵脸上流露的懊恼神色,在三皇子眼中却被误认为是女子被情郎抛弃后的恼怒,他慢慢勾起唇角笑道:   “小王对穆小姐一片真心,若你愿意,小王明日便让媒人前去穆宅,以贵妾之位纳你入府。”   他留恋于指下粉腻酥软的肌肤,忍不住俯下身,蛊惑道:“你若是能为小王产下一男半女,我便抬你为侧妃。”   说完,他迫不及待垂下头,想要品尝眼前诱人的一点曲红。   可惜还未凑近,三皇子顿觉肩胛传来一阵刺骨剧痛,紧接着双脚悬空,还未回过神来,人已趴在鹅颈凭栏一侧,险些跌出亭外。   穆清灵惊讶瞪圆了眼睛,望向突如其来,面若冰霜的男子,心口不由狠狠抽动了一下。   “小女拜见镇南王。”   见穆小姐在片刻失神过后,又同自己摆出彬彬有礼的态度,裴明昭想起刚刚她与三皇子在凉亭内的亲昵举动,紧握的铁拳咔吧作响。   “前线战事紧迫,镇南王怎么突然回来了?小王并不记得收到圣旨,准许你擅自脱离军营!”   三皇子站起身,掸了掸肩头被男子抓出的皱痕,冷声质问。   “本王昨夜已攻下荆州,期间遭致反贼之首梁逊誓死抵抗,刀剑无眼,本王一不留神,取了梁逊的性命,我连夜写下请罪奏折送去京中。如今反贼尽数伏诛,本王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要即刻返回封地。不知瑞兴王有何意见?”   听了镇南王波澜不惊的回话,三皇子大吃一惊。   荆州这么快就被裴明昭攻破了,他还亲手杀了荣亲王!   裴明昭岂不又违抗了圣命!   先帝在病逝前,曾将梁帝叫到床榻前,逼他指天发誓,即便五弟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要留他一命。   因此,在荣亲王起兵谋反后,父皇下令,命裴明昭活擒荣亲王,将他押送回京,关至宗人府,终生不得出。   不过三皇子还是察觉到,父皇对荣亲王恨之入骨的杀意,若非挨着当年毒誓束缚,又怎会对荣亲王这数年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针眼,任其野心愈燃愈烈,最终纸包不住火。   这其中的隐情,他也是通过收买父皇身边伺候随多年的隋公公才知晓的。   裴明昭如今手刃荣亲王,虽然替父皇解决多年来的心结,却背上弑杀皇室的恶名,他...就不怕遭到百官弹劾吗?   三皇子惊讶得目瞪口呆。   凉亭内,男子身姿伟岸,腰板挺直,紫金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微微上扬的凤眸内满是睥睨万物的张狂,薄唇微抿,负手而立,对百官争相巴结的龙子态度冷淡,不以为然。   不过男子确有张狂的资本,年纪轻轻,屡立战功,手握重兵,民心所向,简直是大梁百姓心中所向披靡,镇守一方的战神。   他的父皇,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一手培养出这个心高气傲的豺狼,就不担忧狼子生出野心,终有一日要反噬主人吗?   “瑞兴王若是没有意见,不妨返回正厅招待客人。”   裴明昭说完,也不待三皇子回答,转头看向穆清灵,淡淡道:   “你哥哥为本王筹集的粮草还有剩余,本王这次回来,想要同他商议怎么处置这批粮草,可他却不在府中,穆小姐是否知晓你哥哥去哪了?”   穆清灵低垂眼眸,恭敬道:“哥哥前日去临县巡查商铺,明日方可归宅。”   裴明昭点了点头,再次道:“天色不早,穆小姐若是用完膳,本王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穆清灵无视凉亭外高挂的日头,面不改色接道:“谢过王爷,小女在瑞兴王府叨扰已久,是该回去了。”   说完,她对三皇子平静道:“劳烦瑞兴王将画轴交给王妃,至于打造头面一事,小女会派穆家经验丰富的师傅前来王府,与王妃商议其中细节。”   三皇子藏在宽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仍保持亲善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根本未渗入眼底。   穆小姐话中含义再是直白不过。   三皇子本以为凭着他的英俊容貌和高贵身份,虏获穆家这种少不经事的小女子,必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   没想到穆家兄妹不愧血脉相连,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男子不懂择良木而栖,女子不懂择良君而依。 第70章 🔒睡颜娇憨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小王今日虽有所冒昧,实乃好逑心切,穆小姐...”   三皇子表白心迹的话还未说完, 便被裴明昭冷声打断:   “我还有一事未来得及恭喜瑞兴王。几日前, 本王手下兵卒在官道上巡逻时发现有流匪打劫官家马车, 剿灭流匪后,兵卒发现马车内的女眷居然是三皇子新纳的小妾。蒋小夫人苦苦哀求本王手下将她护送至扬州城。”   三皇子脸上深情款款的表情随着裴明昭抛出的话头突然一僵。   “原来, 蒋小夫人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迫不及待赶赴扬州, 想要与王爷分享喜讯, 只不过...”   裴明昭拉长了语调,似是颇为无奈道:“本王感念瑞兴王从京城千里送来辎重,为表答谢,今日亲自护送蒋小夫人入府, 只不过...正厅招待客人的王妃得知蒋小夫人有喜的消息,居然激动得晕了过去...”   “裴明昭...你!”   三皇子终于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脸皮, 恶狠狠剜了裴明昭一眼, 想要跳脚大骂, 却不知要从何骂起。   原来, 蒋氏入瑞兴王府的日子还不足三月。   想来当时三皇子对蒋家小姐袒露真情之时, 惹得蒋小姐情动不已,提前与三皇子行了周公之礼。   后来, 三皇子奉旨离开京城,蒋小夫人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 内心不由惊喜交加。   喜得是三皇子曾承诺过她, 若她能诞下男婴, 便抬她为贵妾。忧得是...这个孩子来得太快了。   她从京城打听来消息,全是镇南王与江南叛军陷入两厢对峙状态,没有一年半载,镇南王恐怕难以剿灭叛军。   不能剿灭叛军,在前线负责督战的三皇子恐怕一时也回不了京。   倘若这战真打上一年半载,等三皇子回来时,孩子都已出世了。届时有人怀疑她腹中之子是在王爷走后才怀上的,那她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蒋小夫人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出一身冷汗,她顾不及在府中安心养胎,借着回娘家探亲的借口雇了辆马车直接奔赴扬州,想在三皇子身边产下腹中孩子。   “这个蠢妇!”三皇子咬牙切齿,在内心狠狠咒骂。   “王妃如今昏迷不醒,正厅内乱作一团,我劝瑞兴王还是收一收四处风流的性子,快些回去安抚宾客。”   裴明昭凤眸含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催促着三皇子。   听到远处传来府中管事焦急地呼喊声,三皇子再次狠狠剜了裴明昭一眼,顾不得同穆清灵温情告别,拂衣而去。   穆清灵一时没有从眼前陡转急下的局面中缓过神来,一直到三皇子的身影消失在水榭尽头,还傻楞楞地发着呆。   “穆小姐如此念念不舍,是想去前厅帮瑞兴王主持大局吗?”   “...小女并无此意,王爷凯旋归来,想来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穆家马车还在王府院外候着,小女就不叨扰王爷,先行告退。”   她说完后,并没抬头去看镇南王的脸色,施施然行了一礼,准备绕过他离开。   只是还未迈下石阶,穆清灵突然被身后男子猛地拉扯回来,眨眼之间,她再次被男子高大的身子堵在凉亭一角。   可惜这一次,没有人能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裴明昭一手抵在女子耳旁,一手拦着她细若杨柳的腰身,这个姿势,与二人数月前在泉州城门下分别那日别无二致。   只不过怀中的佳人终于褪去精心掩饰,般般入画的五官比梦中还要清晰鲜明上数倍。   裴明昭贪婪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一寸寸扫过她如烟柳眉,微微睁大的眸子,狐媚又精巧的鼻头,朱樱一点春色,最终落在她尖细下巴上的那一抹红痕。   想到方才三皇子触碰过这里,裴明昭眸光转冷,伸手捏在那片不属于自己烙下的痕迹上。阴测测道:   “倘若穆清池知晓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家妹让歹人占了便宜,该会有多恼怒,穆小姐日后万不可再轻信他人。”   男子指尖冰凉又用力,反复摩擦着她唇下的肌肤,仿若在替她擦去什么赃污的痕迹。   她看向冠冕堂皇对自己大占便宜的“歹人”,犹豫不决道:“小女...感谢王爷敦敦教导,日后定不会再相信其他男子的胡话。”   说完之后,穆清灵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总觉得自己好似偷情被抓的女子,正在对绿冠夫君指天发誓,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裴明昭阴沉的脸色略有好转,他迫使自己从怀中娇软的身躯上移开,淡淡道:   “本王今日出门匆忙,没有骑马,穆小姐若是对本王心怀感激,不妨顺路送我一程。”   听到这个请求,穆清灵黛眉微蹙,心想从战场归来的镇南王性格大变。以前她在恢复女儿身时,王爷对她的态度虽谈不上热情,但绝对不似今日一般死缠烂打。   莫非是他手臂上的拉伤还未痊愈,不方便骑马?   她不由瞥向男子健硕的手臂,方才这只手臂,擒在三皇子肩头时,有着力拔千钧的力量,险些没将三皇子掀进湖中,全然不似受过伤的样子。   事实上,裴明昭手臂的旧伤早已痊愈,只不过穆小姐忧心忡忡盯着他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生欢愉,于是他从善如流捂住手臂,似是感到十分不适,高大的身子也毫不客气倚在穆小姐身上。   “本王同叛军作战时曾受重伤,军医叮嘱不可牵动伤口。只是本王见三皇子对穆小姐举止轻浮,便忍不住出手,现下觉得手臂有些隐隐作痛。”   穆清灵见镇南王的语气不似作假,于是顾不得避嫌,主动抬起他的手臂,慢慢搀扶他往外走去。   “王爷再坚持坚持,小女身边有个丫鬟力气极大,一会她可以抱你上马车。”   裴明昭:.....   也许是正厅里闹出得热闹,瑞兴王府中的下人们都不见踪影,裴明昭在穆清灵小心翼翼的搀扶中,慢慢走出王府大门。   守在门房的吴影见状,疑惑地挠挠头,他刚想发问,却被王爷一记刀眼扫来,顿时止住了嘴。   “本王旧伤复发,稍后乘坐穆小姐的马车回府,你就不必跟着了”   吴影不敢多言,他应过声后,望向自家王爷“羸弱”的背影。   男子高大伟岸的身子半倚在穆小姐纤弱肩头,从后面的角度看上去,更像是王爷将娇小的穆小姐整个揽入怀中...   春意盎然,瑞兴王府内栽种的杏花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徐徐春风拂过花枝,卷起淡粉色的花瓣,落在这对相互依靠的璧人身上。   眼前画面美不胜收,可吴影心中却敲打起小鼓:王爷莫非是吃腻了男色这盘菜,开始对女子有了兴致?   只不过....他家王爷脸皮再厚,也该换换菜肴...不能光就着穆家的一盘菜下饭啊!   车厢内,穆清灵动作熟练地冲泡好一壶君山银针,双手奉给对面男子。   见镇南王迟迟没有接过茶杯,她抬起头,撞见男子闪烁目光,若有所思看向她手中袅袅生香的热茶。   她眨巴几下大眼,试探问道:“王爷可是不喜君山银针的味道?”   “穆小姐茶艺卓越,不知师承何人?”   穆清灵心中咯噔一下,但她比三皇子还善于伪装的脸皮能在慌乱之中保持浅笑。   “王爷谬赞,小女自幼身子赢弱,兄长为了让我强健体魄,特从武夷山请来精于烹茶的师太传授技艺。小女记得,当时兄长怕我一人学习烹茶无趣,便跟着我一同学习茶艺。”   “难怪本王觉得穆小姐烹茶的动作和习惯和穆清池颇为相似。”   裴明昭淡淡道,他抬手接过女子手中的茶盏,浅品一口,回味片刻笑道:“就连味道也是分毫不差。”   穆清灵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她自知言多必失,于是垂下头清洗茶具,也不接镇南王的话。   车内十分安静,只有清水冲洗茶具的哗哗声响。   既然她已被镇南王瞧出破绽,穆清灵更懒得掩饰,手中动作利落,没有刻意去更改习惯。   越是刻意为之,越会徒增怀疑,反正她已经同王爷解释他们兄妹二人共享一师受教,在烹茶技艺上步骤相似,也是合情合理。   果然,镇南王审视的目光渐渐从她身上转移,修长手指端着茶托,转头欣赏起车外的街景。   穆清灵见状,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她许久不曾亲手勾描头面,再加上瑞王妃催得又急,她为了在赏花宴前勾描出三套头面,秉烛伏案忙了数个深夜,故而有些缺觉。   即便车内提神的茶香四溢,穆清灵还是在马车有规律的摇晃中渐渐阖上沉重的眼皮...   裴明昭看似在观赏车外风景,但眼尾余光一直落在穆小姐摇摇欲坠的身上,见她脑袋一歪,突然朝茶桌角扑去,立刻长臂一伸,稳稳将昏睡中的女子揽入怀中。   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   裴明昭凝视怀中睡颜娇憨的女子,突然明白此句古诗词的含义。   女子双眸紧闭,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白嫩香腮似雪,鬓间青丝紧贴香腮,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身上若隐若无的幽香混着茶香,顽皮地萦绕在他鼻息间。   裴明昭伸手将女子贴在腮边的青丝顺在耳后,轻微的触碰让穆清灵微微拧起柳眉,口中呓语几句,随即像寻找母亲怀抱的幼崽,主动将头埋进男子炽热的胸膛里,葱白玉指牢牢抓紧他的衣带。   软玉温香的身躯突然袭向自己,女子曼妙身姿勾勒出的春色灼人眼球,裴明昭不由紧绷起身子,急忙将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   过了片刻,待脑中翻腾的旖旎念头终于平息,他再次看向怀中沉睡的女子。   眼前熟悉的五官,慢慢与他脑海中古灵又精怪的清秀少年重叠在一起。裴明昭一时竟不知是穆小姐伪装得太好,还是他眼睛太瞎,居然被此人骗得团团转,长达一年之久,   胸腔燃起的愤怒与郁结让他手上的力道略重了一些,勒得怀中少女黛眉微蹙,撅起粉嫩的小嘴嘟囔了几句。   裴明昭只好再次凝神静气,伸手按在女子眉心,替她抚平拧起的柳眉.... 第71章 🔒流言蜚语   穆清灵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她梦到自己周游至蜀地时, 发现当地有一种奇蚕,能够吐出自行发热的蚕丝,用此种蚕丝缝制出来的蚕被,盖在身上温暖又舒适, 仿若被拥有火灵根的谪仙拥在怀中温存。   为此, 她给这种蚕虫取了响当当的名字, 叫暖香蚕。   在梦中,暖香蚕为穆家绸缎庄赚了个盆满钵盈 , 正当穆清灵美得合不拢嘴时,突然听到耳畔传来男子低声浅笑。   她昏昏沉沉睁开眼, 不由呼吸一滞。   日落余晖透过纱帘, 落在男子五官深邃的俊脸上,男子凤眸含笑,鼻梁挺直,单手扶额, 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   咦,她养的暖香蚕成精了!居然孵化出一位俊美谪仙?   “穆小姐梦到了什么, 笑得如此开心, 可愿与本王道来?”   谪仙一开口, 清冷的声调让穆清灵骤然转醒, 这才发现她正被镇南王拥在怀中,   原来梦中那股子温暖舒适的感觉....竟出自于男子铁烙似的的胸膛。   穆清灵双颊猛地窜起两道红霞,她急忙从男子怀里挣扎出来, 满脸委屈,刚刚睡醒的沙哑声音犹带着一丝哭腔:   “王爷怎能趁小女熟睡时对我...亏得兄长一直仰慕王爷, 还称赞您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裴明昭薄唇微勾, 似是在欣赏穆小姐脸上的羞色, 待她义正言辞斥责完后,才懒洋洋开口解释:   “本王原在观赏车外风景,突然感到怀中一软,低头便瞧见穆小姐已经倒进我的怀里。穆小姐好似没休息好,本王叫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醒来,只好任你躺在我怀中补觉。”   穆清灵瞥了眼身后方方正正的四角茶案,她怎么记得自己在昏睡前,是和王爷隔着一张茶案而坐。   裴明昭见女子面露狐疑之色,于是淡淡一笑:“穆小姐不知梦到了什么,手脚不太老实,将本王衣带子扯得散乱,若非我阻拦,只怕....”   顺着王爷的话,穆清灵茫然看向男子散乱的衣襟。   微微敞开的银线绣纹衣襟口露出男子古铜色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穆清灵脑中炸起一道惊雷,难以想象自己在梦中竟如饥渴难耐,险些毁了镇南王的清白之躯。   “...小女德行有失,冒犯到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裴明昭盯着跪在脚下的女子,漆色眸底泛着幽幽波光。   穆小姐低眉顺眼,伏低做小的姿态惹人怜惜,就是不知她已在雍州悄悄置下多少家业?   听詹神医近日的回话,穆老爷子已从郊外搬回穆宅,下一步,恐怕就要前往雍州,等待和假死脱身的女儿团聚一堂。   车内寂静无声,穆清灵低垂的脖颈儿逐渐有些发僵,却迟迟听不到镇南王的回应。   莫非在她昏睡时,被他发现了什么破绽?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男子突然落下手臂,携着淡淡的奇楠香,将她虚扶起身。   “穆小姐睡迷糊了,本王与你哥哥乃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我自将你视作亲妹妹相待,不过同自家妹妹同塌小憩片刻,有何需要降罪的说法。”   穆清灵强忍着打哆嗦的冲动,看向眼前热腾腾出炉的异性兄长,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承蒙王爷抬爱。”   二人不咸不淡说上几句,穆清灵见日头西下,心想她这场午觉睡得时辰不短,也不知王爷被她当成枕头倚靠的手臂,此时还疼不疼了?   “本王感谢穆姑娘亲自相送,”   裴明昭起身走至车外,又转过头淡淡道:“三皇子的气量不及五皇子,穆小姐近日还是不要随意出府,暂避风头。”   穆清灵点头应下,再抬头时,车上卷帘已然落下,车外传来明月县主欢呼雀跃的声音。   “哥哥这是去哪了?我见吴影一早便骑马回来了,问他你的去向,他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咦!这不是穆家的马车吗?哥哥同穆公子一起回来,为何不邀穆公子进府共用晚膳?”   穆清灵支起耳朵,虽然听不清镇南王同明月县主说了些什么,但她从纱窗中瞧见明月县主拖着不太情愿的步伐,最终同王爷进了王府。   在回穆宅的路上,穆清灵将车上纱窗开得敞亮,任由微凉的夜风一股脑儿吹进车内,好驱散方才男子留下的气息。   不过,她所穿的燕脂薄云烟裙上,浸透了挥之不去的奇楠香气,密密实实笼罩着自己,宛若...那个不愿放手的男子还在禁锢着自己。   “穆清池,天涯海角,你都逃不过本王的掌心!”   “阿嚏!”   伴随着脑中男子阴测测的威胁声,穆清灵终于打出了憋闷已久的喷嚏。   假死脱身去往雍州的计划,看来需提前执行了!   她拿起丝帕擦了擦泛红的鼻头,暗暗做下决定...   再说说三皇子那厢。   赏花宴那日,蒋小夫人突然从京城赶来,将瑞王妃气晕的消息很快在扬州城不胫而走。   从王府出来的女眷们脸色憋得紫红,迫不及待冲进聆心阁,眉飞色舞对错过宴席的夫人们描绘当时的场景。   蒋小夫人当日穿得花枝招展,满头浮翠流丹,通身珠光宝气,尽显蒋家的财大气粗。   蒋小夫人扭着风情腰肢,在二位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步入正厅。   正对着一株杏花树作词的五皇子当即收声,瞪眼惊呼道:   “呀,这不是...三哥在京城新纳的小妾?”   要说瑞王妃还真是沉得住气,在众位宾客好奇的目光中,仍能保持端庄大方的微笑,招呼下人安排蒋氏入席。   当侍女端着一碗蟹脚蒸蛋至蒋小夫人桌前,蒋小夫人柳眉高挑,急忙用手帕遮挡在鼻下,一脸厌弃道:“好重的腥气,快拿下去,我如今可吃不得这东西。”   在场宾客神色微变,蒋小夫人入席晚,不曾听到瑞王妃在宴席刚刚开始时讲述这道蟹腿蒸蛋的妙处。   原来瑞王妃从京城御厨手里学来一道药膳,特意择取春日里太子蟹脚上的鲜肉,同几位药材调配在一起,再混合蛋液上屉蒸煮。   常言道:百草回芽,百病发作,就是说春日里最易上火生病。   贴心的瑞王妃特意备下这道去火药膳,得到宾客们的连声称赞。   见蒋小夫人在宴席上挑三拣四,瑞王妃终于沉下脸色。   以往在京城王府里,她看在三皇子的情面上,对刚刚入门的蒋氏多有忍让,却让她蹬鼻子上脸,居然在众多宾客面前落下她的颜面。   如今三皇子正在后花园招惹新人,蒋氏因娘家经营不善,害得三皇子赔上不少银钱,三皇子对蒋氏的态度逐渐冷淡,此次离京,更是压根儿没提携蒋氏同行一事。   没想到蒋氏竟厚着脸皮追过来。   瑞王妃睥向桌后的蒋小夫人,笑道:“你从京城赶到扬州城,一路奔波,体内火气重,这道药膳于你最是滋补。”   蟹脚性寒,这道药膳在怀有身孕的蒋小妇人眼中,不下于落胎的猛药。她不禁怀疑王妃已经得知她有了身孕,想趁机让她一尸两命。于是她也顾不及等着三皇子回来再提及此事。   蒋小妇人推开侍女奉上的蟹脚蒸蛋,笑盈盈看向瑞王妃,高挑的眉梢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有劳姐姐费心,只是如今我有了身孕,郎中特意叮嘱,不可碰生冷的食物。”   在场宾客闻言,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纷纷起身,在洪知府的领头下,络绎不绝恭喜王府即将喜添新丁。   众人不明真相,但端王妃却清楚蒋氏入门还不足三月。   瑞王妃只觉刚刚服下的补血汤药在胸腔翻涌,于是在宾客热情洋溢的恭维声中,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厅内当即乱成一团。   等到三皇子匆匆赶来时,瑞王妃已被下人抬去后院请郎中医治。   当宾客们陆续离去后,三皇子阴沉着脸,扯起蒋氏回到厢房,进了屋后,直接扬起手狠狠一耳刮子甩在她脸上。   蒋氏被打得珠钗乱飞,劈里啪啦洒落一地,她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王爷竟会在自己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对她大打出手。   三皇子咬牙切齿问:“说!是谁帮你到扬州城的?”   蒋氏捂着火辣辣的面颊,跪在屏风墩座下瑟瑟发抖,她颤声道:“是妾身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迫不及待想亲自告知王爷这个喜讯。”   三皇子脖间青筋暴起,忍不伸手掐住蒋氏的脖子,恶狠狠道:   “兵部尚书担心扬州城失守,一早下令封死通往扬州的城门。没有兵部或皇城司的令牌,除了朝廷辎重和飞鸟,任谁都踏不进扬州城。你一路大张旗鼓而来,是想让本王被人参奏目无法纪,以权谋私吗?”   蒋氏被三皇子野兽般疯狂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嗝。   三皇子厌弃地松开手,冷冷道:“你若不说,就别怪我不顾以往情分,将你送至衙门,以侵占战时通衢之罪关押大牢。”   蒋氏没想到自己千里寻夫的举动,居然触犯了大梁律法,她慌忙道:   “是明月县主,妾身在抵达扬州城外时,的确遭到守城官兵遣返,妾身见入城无望,便准备折返,却遇到狩猎归来的明月县主。明月县主认出瑞王府的马车,与我主动攀谈,在知晓我的身份后,她帮我进了城...还为妾身编造遭遇流匪的谎言,说是如此一来,即便妾身没有入城令牌,也不碍事。”   听到蒋氏哆哆嗦嗦道明事情原委后,三皇子再也按耐不住,愤怒地将手中茶杯摔在价值不菲的蜀绣山水屏风上。   好你个裴明昭!何时学会这种阴损的招数,十万火急从荆州赶回来,就为了破坏他同穆小姐之间的好事。   在蒋小夫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三皇子眸光转冷。   裴明昭,既然你棒打鸳鸯,小王断不容你同穆家那只公鸳鸯逍遥快活。   镇南王府,   饭厅内,裴明月兴冲冲为裴明昭盛上满满一碗浓白的鱼头参汤,放在他手边。   “营中伙食粗糙,哥哥这一趟辛苦,快喝碗鱼汤补补身子。”   裴明昭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鱼汤,迟迟没有动箸。   乳白的的鱼汤,袅袅热气扑面,让他不禁回忆起穆清灵在兰亭香院温池内,只露出半张绯红小脸的画面。   女子如小鹿一般慌张的黑亮眸子,在氤氲缭绕的温池里蒙上一层水汽,显得娇媚又可爱。   裴明月见兄长对着桌上的鱼汤露出含情脉脉的傻笑,不由心中一痛。   兄长在军中都吃了些什么残羹冷炙?堂堂镇南王爷,如今看到碗热乎乎的鱼汤就能笑出声,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日她定要带哥哥去仙目斋开开荤。   “今个儿瑞王府宴席上的精彩场面,想必三日内就会传遍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嘿,总算没辜负我天天绕着城门口打猎,总算逮住了蒋小夫人。”   裴明月一边感叹,一边往兄长碗中添肉,她好奇问道:“不过,哥哥怎知道蒋氏有了身孕?”   裴明昭喝了一勺鱼汤,淡淡道:“起初我也不知,是暗探发现蒋氏在沿路药铺购入安胎药,我便决定让蒋氏入城,好给三皇子找些正事做。”   裴明月恍然大悟,随即开心笑道:   “的确该让三皇子消停消停。哥哥你是不知,自打他来了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宴席似流水不断。三皇子这只笑面虎贯会笼络人心,哥哥与叛军打得再久些,容他在扬州站稳脚跟,还不定会给你在前线使什么绊子。”   裴明月此言不假,三皇子趁裴明昭与叛军作战期间,悄悄派人查验裴家军的编制,就是想找出裴家军超编的证据。   “我怎么觉得,哥哥这次使出的手段,颇有穆公子的影子。你以前可是从不屑从内宅下手的。”   听了妹妹的调侃,裴明昭剑眉微挑,沉默地喝着手中鱼汤,待碗内鱼汤一滴不剩,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   “明月,你觉得穆小姐这个人如何?”   裴明月专注于碗中排骨,随口回道:“穆小姐美得不似凡人,就是可惜身子骨弱了些。”   “我想让她做裴家的女主人。”   瞬间,裴明月刚刚喝下的一口鱼汤全喷了出啊来,她顾不得擦拭嘴角,惊讶地瞪圆了眼,惊呼道:“哥哥你是认真的?”   见兄长神色坦然应下,裴明月拍了拍胸口顺气,歪着头疑惑问道:“哥哥莫非同三皇子一般,也瞧上穆家的万贯家财?”   裴明昭淡淡一笑:“南方有佳人,君自倾慕之。”   西北侯与侯夫人英年早逝,因此,裴明月自幼散养惯了,不似其他贵女子整日受家中熏陶,脑海里有着明确的等级观念。   所以当裴明昭突然提出想要迎娶穆家小姐,并说他仰慕其绝世姿容时,裴明月倒是没有在意二人身份之间的巨大差距。   “看来...日后我要省着些花。穆家富可敌国,聚宝斋里的宝物随便拿出一件都是稀世珍宝。穆清池对他妹妹宠爱有加,出嫁那日穆家拿出陪嫁定然吓人,我怕搜刮尽王府四壁,都不够给哥哥你撑场面的...”   裴明月看向满当当一桌佳肴,不由心生懊悔。哥哥一盆鱼头汤便能打发了,这些烧钱的饭菜,自然要等着新嫂子入门后,再拿出莱撑场面。   裴明昭瞧见一脸精打细算的妹妹,心想穆小姐还没入门,他的妹妹已经得了此女子的几分真传。   镇南王用兵如神,只十日的功夫便攻下荆州,并亲手斩下叛军之首梁逊的项上头颅,快马加鞭,送至金銮殿。   殿中百官哗然。   传闻梁帝看见紫檀木匣里荣亲王死不瞑目的人头,顿时泪流满面,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三皇子一党的臣子们愤然指责镇南王残害皇室。陛下曾下旨要活捉梁逊,镇南王却对陛下的旨意充耳不闻,一意孤行。虽然此次镇南王打了胜仗,但陛下定要赏罚分明,以免助长此人嚣张气焰。   当然,也有一些臣子反对,直言战场刀剑无眼,镇南王原本只想擒贼先擒王,结果遭遇梁逊誓死抵抗,失手要了他的性命。如今镇南王刚刚立下汗马功劳,陛下若是落下责罚,岂不显得鸟尽弓藏,   金鸾大殿上,两方人马各执己见,吵得热闹非凡。一时有臣子指向梁逊刀口整齐的断颈,说这伤口分明是一击毙命,哪里来得失手杀人一说。一时又有臣子站出来冷嘲出言之人可是仵作出身。   最后,梁帝被金阶下叽叽喳喳,如市井泼妇般喋喋不休的臣子们吵得心烦意乱,最后抱起装有五弟脑袋瓜子的紫檀木匣,去太庙找先帝灵位告罪去了。   与京城的风向不同,如今扬州城中,私下里议论最多的...便是瑞王妃在宴席上失态晕倒一事。   关于此事,到最后居然流传出两种大相径庭的说法。   第一种是:蒋氏入王府不足三月有了身孕,足以证实瑞兴王早在纳下蒋氏前,便与她有了首尾。   瑞兴王抬一位商贾之女入府做妾不说,还在王妃小产不足半年的时间里,就让身份低微的女子有孕,这对瑞王妃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不过另一则传言好似更叫人信服,其中提到,瑞兴王之所以没有在王妃晕倒后及时现身,原是在后花园被穆家小姐缠住了。   蒋氏的身孕虽然来得不光彩,但毕竟是为王府添丁的喜讯,瑞王妃就算心中不悦,也不至如此失态。   传闻真正让瑞王妃动怒的,是她好心宴请来为自己锻造头面的穆家小姐做出的背信弃义之行。   根据王府下人所言,穆小姐从偏厅悄悄溜进王府后花园,恰巧邂遇在水榭凉亭里赏景的瑞兴王。   想要攀高枝的穆小姐内心窃喜,主动上前攀谈不说,还借着给瑞兴王展开画轴的机会搔首弄姿,刻意撩拨。   这幅场景被王府下人看入眼中,于是急忙禀告给招待宾客的瑞王妃。得知真相的瑞王妃怒火攻心,从而引出了后面的热闹...   由于第二个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还有瑞兴王府的下人作证。   一时间,扬州城的贵女们都在嘲讽穆清灵贪心不足,以为瑞兴王纳了商贾出身的蒋氏为妾,便觉得自己有机会攀上高枝变凤凰,不知廉耻去瑞兴王身前自荐枕席。   更有甚者,将穆清灵数年前拒绝苏韶渊一事拿出来品味,断言穆清灵当年瞧不起苏韶渊官职小,才会退了对方的婚约。还好苏家积福,没有娶她这个攀龙附凤又水性杨花的女子。   “我就说嘛,穆清灵生得一幅狐媚模样,定会在瑞兴王府惹是生非。就是没料到她如此不知廉耻,居然敢去勾引瑞兴王,可怜了瑞王妃,居然引狼入室,难怪要气得背过气去。”   “不是有人解释,说是王妃身边的绿柳去偏厅寻找穆小姐,将她引至后花园才凑巧遇见瑞兴王。”   “如此拙略的谎言你也信。王妃是有一名贴身丫鬟名叫绿柳,不过王妃此次下江南,压根儿没有带绿柳随行。哼,穆清灵也不知收买了谁为她洗脱罪名,只可惜编造出来的谎言漏洞百出!”   听到隔壁的议论声,裴明月气得差点拔出靴上匕首冲进隔壁包厢,好替这些乱嚼舌根的女子们修修舌头。   “哥哥,你为何默不作声!你当日将穆小姐接出瑞兴王府,自然了解其中曲折。为什么不出面替穆小姐澄清谣言?”   见兄长不为所动,只云淡风轻饮着手中清茶,还出言安抚她不要生事,裴明月气得直跺脚。   “我实在不明,你为何要容忍这群长舌妇往穆小姐身上泼脏水!你就不怕穆小姐因流言所迫,最后便宜了三皇子那只笑面虎?”   裴明昭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垂眸看向杯中的君山银针。   近日,他对食髓知味的感悟更生上一层,不过是多品了几次那人亲手烹过的茶,如今却觉得由他人经手泡出的茶,总少了一些味道。   既已如此依赖此人,便更没了放手的理由。   “穆小姐的性情看似温顺,其实骨子里和他哥哥一般敏感多疑,我若此时贸然出来澄清,岂不是同瑞兴王一般,利用悠悠众口迫使穆小姐与我在一起。”   他总需要让她放下戒心,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到自己身边,这样才不必担心他新娶的媳妇儿随时假死,然后拎包袱走人。   裴明昭伸手拉下欲去隔壁理论的妹妹,给她倒上一杯清茶,淡淡道:“放心,有瑞兴王助阵,你的新嫂子快入门了。”   裴明月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兄长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便气鼓鼓坐下来,将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穆宅里,穆清灵正坐在桌案后审帐。   前几日她顶着穆清池的身份出去巡铺,走在大街上时总会遭至路人指指点点,于是她便让各个铺子的掌柜把月底流水账交到穆宅。   不一会儿,得了她的话去朱雀街上购买如意糕的紫菱红着眼眶迈进书房,手中空空如也。   “如意糕这么快就售没了?”   穆清灵放下手中狼毫宣笔,惊讶问道。   紫菱抽了抽泛红的鼻尖,小声道:“怪奴婢去迟了...”   与紫菱一同前去的红绡气哼哼道:“少爷,稻香斋的小厮狗仗人势,明明竹屉里放着刚出锅的如意糕,却阴阳怪气说已经售空。紫菱指了出来,那小厮却捏着嗓子说:我家小姐说了,如意糕寓意吃的人事事如意,可若是要蛇蝎心肠的人吃后如了心意,他们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穆清灵听了红绡的学舌,不禁乐出声来。   稻香斋小姐这话说得怪有意思,那日后吃了她家状元糕的学子没有高中状元,岂不更要砸了招牌。   不过,稻香斋的小姐为何要处处针对于她,穆清灵托腮想了想,突然回想起那日她在瑞兴王府的偏厅里,好像是见过稻香斋东家的小女。   看来又是一位拜倒在三皇子英俊姿容下的痴心女子啊!   “这种烂肠子的话你何必讲给小姐听,平白污了小姐的耳朵。”   紫菱伸手点了点红绡的脑门儿,埋怨道。   “嘿,以绡儿的火爆脾气,没当场掀翻了竹屉就算收心养性了。”   听了穆清灵的调侃,红绡羞赧地挠挠头,说:“奴婢确有此意,可惜手脚还是慢了些。就在紫菱阻拦我的功夫,明月县主不知从何处冲过来,一脚踢翻了点心台子,提起一壶热水对出言讥讽的小厮口中一顿狂灌,说要给他洗洗嘴。”   这下,穆清灵倒是诧异地半响没说话。   恰在此时,管事突然慌慌张张冲进屋,面色凝重道:“少爷...瑞王妃来了,说想与老爷一叙穆小姐的婚事。” 第72章 🔒上门求助   穆家客堂,   瑞王妃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持侍女奉上的雀舌茶,漫不经心扫过客堂里的陈设,越看越是心惊。   四壁裱挂的墨宝皆出自名家之手, 放置于正堂的紫檀嵌云石小座屏风古色古香, 细细观赏之下, 发现屏心用得是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屏框也是采取名贵的鸡翅木。   要知羊脂白玉乃是玉中极品, 巴掌大的一小块便价值千金。蒋氏陪嫁首饰盒里就有一支羊脂玉头钗,在蒋氏嫁入王府后整日戴在头上招摇。   穆家居然将京城贵妇人们戴在头上的羊脂白玉用来制作屏心, 也不知是暴敛天物, 还是财大气粗。   再看向杯中香气扑鼻,口味堪比御贡之品的雀舌茶,瑞王妃暗暗咂舌。   相比于蒋家这种暴发户,果然还是沉淀百年的穆家更有底蕴。   难怪三皇子铁了心要将穆小姐纳入府中, 若是得穆家相助,岂不有了堪比大梁国库的钱袋子。   希望经历了这段时日风言风语的穆家人能够领会到, 光是有银钱傍身远远不够, 若无权势相依, 就算坐拥金山银山, 还不是任人宰割。   瑞王妃犹在琢磨, 一会她见到穆家老爷,该怎样恩威并施, 好让他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将女儿送进瑞兴王府。   突然, 瑞王妃眼前一亮, 只见从袅袅茶气后走来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   “小民穆清池, 拜见瑞王妃。”   瑞王妃惊讶地看向眼前与穆小姐容貌相似,气质迥然的公子哥儿,半响没回过神来,直到手中茶杯倾斜,茶水洒落至手背上,她才如梦初醒,迟疑道:“你就是穆家的长子穆清池?”   穆公子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卑不亢道:   “正是小人,王妃莅临穆宅,理应让家父出面招待,只是家父不幸身染怪病,手脚癫痫,恐会在王妃面前失仪,小人只好冒然前来招呼,还请王妃见谅。”   瑞王妃柳眉微挑,好奇盯着穆公子的脸庞,见少年声音低沉沙哑,举止洒脱,那对闪着光的桃花眸子微微弯起,笑着问她可喝得惯江南特产的雀舌茶。   穆公子年纪虽小,但处事老练,口齿伶俐,一看往日里就没少同达官贵人攀交。倒是与他内向不喜多言的妹妹,性格相差甚远。   “我听说穆家的家业都交到穆公子手上,想必穆公子应是通晓事理,明辨是非之人。”   瑞王妃放下手中茶杯,下巴微微仰起,语气有所转冷:“穆公子在外奔波,也应听到过扬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风言风语,这些流言蜚语,对穆小姐和瑞兴王的名声都不太好,不知穆公子有何打算?”   穆公子静静听完,淡淡一笑道:   “扬州不比京城,巴掌大小的地,妇人们都闲得发慌,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喜欢聚在一起争相讨论,最终以讹传讹。不过请王妃宽心,这帮妇人们忘性大,说不了几日便抛之脑后。小人已经狠狠责备过家妹,罚她禁足后院,这一年都不许她出门!”   听完穆公子的想法,瑞王妃柳眉微拧,不甚满意道:“要说此事,本就与穆小姐无关,你这个做哥哥的,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了穆小姐。”   见穆公子点头哈腰称是,瑞王妃缓和了口气:“瑞兴王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内心极为过意不去。当日,王爷不过是想看看穆小姐画轴里的头面,好为我准备一对玉镯。可他们二人独处一事 ,还是被王府里嘴碎的奴才传了出去,最后越传越荒唐...”   说到这,瑞王妃眸底闪过一丝寒意,冷冷道:“那个乱嚼口舌的奴才已被王爷杖毙,只可惜仍断不了外面的谣言。”   瑞王妃说完话,拿起桌上香茶,借着品茶的功夫,她悄悄观察穆公子的神色。   果然,穆公子见此事闹出人命,似是被瑞兴王的雷霆手段吓得慌了神,急忙问道:   “不知王爷和王妃,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外面的流言终究伤害到穆小姐的名声,瑞兴王也因此深感自责,准备抬穆小姐入府邸。至于这位份...瑞兴王和我都觉得穆小姐性格文静,秀外慧中,便以贵妾之位入府,等日后她为王爷诞下一男半女,还有机会升一升。”   瑞王妃笑着说完,垂头品起杯中香茶,胸有成竹地等着穆公子谢恩。   事到如今,穆清灵在外面的名声已经臭了,瑞兴王顶着压力纳她入府,穆家自当会感激不尽。   可是等了半响,却不见堂下的少年吱声,瑞王妃好奇抬起头,见穆少爷正搓着掌心,剑眉微蹙,显得十分为难。   “王爷和王妃的美意,穆家只怕要辜负了。哎...小人的妹妹脾气倔得很,如今她得知吴祯即将成为吏部尚书的乘龙快婿,心灰意冷。再加上外面谣言所迫,小妹决定终身不嫁。昨个儿小人还在父亲跟前立下毒誓,要养家妹一辈子。”   瑞王妃听了这话,妆容精致的眼尾微微抽动。   “胡闹!”她重重放下茶杯,厉声道:   “穆清池,你休要跟我胡说八道!瑞兴王已同衙门打过招呼,明日会有媒人带着礼单和纳妾婚书过门让你父亲签字。你家姑娘可以不在乎名声,可我们瑞兴王府还是要脸面的。”   “王妃...你们这样,与逼婚又有何区别?”   “不然呢,倘若外面的流言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至京城,有谏官参奏瑞兴王调戏良家女子且不愿负责。这其中的罪名,你们穆家承担得起吗?”   见穆公子默不作声,瑞王妃继续添一把火道:   “瑞兴王府又非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府,穆公子何必愁眉苦脸。穆小姐年纪尚小,涉世又浅,容易钻牛角尖,可你不同。你就如此放心,将穆家百年家业,都压在那一个人身上?”   穆清灵自然明白瑞王妃提到的那个人是谁,只怕最后这句话,还是三皇子刻意让瑞王妃转告给她的警示之言。   “王妃的意思,小人明白了。不过此事还要容我与父亲商议,再劝劝脾气固执的家妹,故而,小人恳求王妃再宽限一个月。”   “七日后,王府会派媒人送来礼单和纳妾婚书入穆宅,希望穆公子尽快让穆小姐做下决定。”   恭送走瑞王妃后,穆清灵背起手在厅内踱步许久,最终有了决定。   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瑞兴王这种恶鬼,自然需要阎王爷出马。   穆家马车停靠在镇南王府门口。   穆清灵走下马车,抬头看向屋檐下金光闪闪的匾额,内心一阵恍惚。   她向此人求助的举动,究竟是跳出火坑,还是一头扎进一个更大,更深,会将她烧得渣都不剩的烈焰坑呢?   “嘿哟,这不是穆公子嘛!您可是来找王爷的?赶巧了,王爷刚刚见完京城官员,您快随我进来。”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李管家眉开眼笑,将还在纠结之中的穆清灵迎入府中。   穿过熟悉的曲廊庭院,穆清灵被李管家带进书房。   “启禀王爷,穆小公子来了。”   李管家放完话,也不等王爷还有其他吩咐,动作利索地迈出门槛,又主动掩上雕花木门,动作一气呵成,仿若有人提前交代似的熟练。   堂屋内静悄悄,穆清灵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颊,挤出欢喜的笑容,从容走进暖阁,对桌案后的男子行了一礼,恭敬道:“小人拜见镇南王。”   倘若以穆清池的身份算起来,自打泉州一别,二人已有许久未见。   镇南王凯旋归来后,她不闻不问,现如今突然造访,不禁显得稍欠诚意。   果然,镇南王听到她主动问候,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男子修长手指握着一本兵书,似是被兵书里面的内容吸引,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道:   “穆公子这位大忙人,怎么今个有空来寻本王了?”   嘶...从男子不善的语气来看,镇南王今日的心情不太好。   也不知方才那些从京城赶来的官员,同镇南王传达了什么圣意,倒霉让她触上了火捻子。   穆清灵小心斟酌用词:“小人从妹妹口中得知,王爷您想找小人核对战后粮草,于是便急忙赶来了。”   裴明昭放下手中兵书,终于抬眸看向桌案后的“少年”,漆色眸子噙着人看不透的情愫。   “看来穆小姐的记性不太好,过了小半个月,才想起与你提及此事。”   穆清灵点头称是,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轻叹道:   “哎...王爷有所不知,自打家妹从瑞兴王府回来后,城内谣言四起,家妹受流言蜚语波及,整日郁郁寡欢,也是昨日在晚膳时,才突然想起王爷的叮嘱。”   “要说瑞兴王府那日的赏花宴,本王也去了。在宴席结束后,还有幸得穆小姐亲自相送。这些事,穆小姐可有对你提及?”   面对镇南王炯炯有神的目光,穆清灵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个...家妹脸皮薄,当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愿对我道来。”   “原是如此。”裴明昭拖长了语调,薄唇微勾,淡淡道:   “本王那日在瑞兴王府后花园闲逛,恰巧遇见瑞兴王对穆小姐举止轻浮,于是便出手相助。穆小姐心怀感激,为表答谢,主动送本王回府。”   听过镇南王面不改色的言辞,穆清灵明艳的眸子因惊讶微微睁大。   若非她本人亲身经历被此人禁锢在他铁烙似的胸怀里,又半逼半诱着应下送他回府的要求,穆清灵还真他娘的要信了眼前男子的鬼话。   裴明昭凤眸含笑,欣赏眼前“少年”憋闷又别扭表情。   “如此说来,瑞兴王实则是倒打一把,不仅诬陷家妹在后花园蓄意勾引他,还遣王妃亲临穆宅,逼迫家父签下纳妾婚书。”   果然,在听闻她的控诉后,镇南王脸色转冷,眸底刮起刺骨寒意。   穆清灵趁热打铁道:“还望王爷看在小人曾为您鞍前马后的份上,请您出面同瑞兴王交涉一二。舍妹说了,名声她可以不要,但瑞兴王府,她是打死都不愿进的。”   “穆小姐真是这般想的?”   不知为何,穆清灵觉得镇南王的脸色有所好转,男子剑眉微挑,好看的眸子直直凝视着自己,好像要从她眼中,窥探到穆小姐的真心。   穆清灵咽了咽口水,缓缓道:“舍妹自幼身体羸弱,家母在病逝前,曾让小人指天为誓,绝不让妹妹嫁入权贵人家为妾。”   “倘若为正妃呢?” 第73章 🔒一道圣旨   因镇南王突然冒出的一句话, 书房内,一桌之隔的二人陷入沉默。   不知所措的桃花眸对上坚定不移的凤眸,四目相对,两两相视无言。   最终还是穆清灵先垂下酸涩的眼皮, 讪讪一笑:“这...不太可能吧, 瑞王妃还健在呢...”   似是察觉到她这话有所歧义, 生怕镇南王悄悄处置了瑞王妃,她急忙补充道:   “小人不是这意思。王爷, 家妹身体自幼羸弱,心思单纯, 小人和父亲只想为她寻一个身份相当的男子, 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平淡日子。”   裴明昭目光复杂,他看向半垂着眸子的“少年”,平静道:“回去告知你妹妹,我不会让瑞兴王得逞。”   “小人感谢王爷出手相助!”   走出镇南王府, 穆清灵情不自禁回首看了眼屋檐下的匾额。   此刻她的心境与方才入府前大不相同。   只不过...她委实没有想到,镇南王会如此痛快应了下来。还似谦谦君子一般送她出府。   自打二人泉州一别后, 已有数月不曾相见。   镇南王在前线与叛军打得火热时, 寄给她信笺里的内容, 同样火热得很。   每次穆清灵涨红着脸看完, 都要感叹上一句:倘若这封信被叛军截获, 荣亲王也不必躲在城楼里振奋军心,只需找个嗓门大的兵卒, 冲着城楼下的裴家军念出镇南王在信中对她的思念之词,便可生生恶心退五万裴家军。   穆清灵本以为她今日前往镇南王府一举, 恰似肉包子打狗, 即便能侥幸回来, 身上也要少上两块肉。   为此,她在临出门前,刻意将束胸扎紧,又套上好几层内衫。甚至在身上藏了一瓶泻药,如果镇南王像上次那样对她用强,她就只好...恶心得他终身不举。   没想到她今日准备万全的手段,竟没有一个派上用场。   只是,镇南王明明应下了她的恳求,会阻止瑞兴王上门纳亲,可不知为何,穆清灵心底总有一丝隐隐不安...   七日很快便过去,在这期间,穆清灵始终没有听到镇南王前往瑞兴王府的消息。   而且,关于她和瑞兴王之间的流言风向大变。   传言从穆清灵故意勾引瑞兴王,变成她与瑞兴王在王府后花园一见钟情,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而瑞王妃更是力求破除她因心量狭小气晕的谣传,亲自前往穆家提出纳穆小姐为贵妾一事。   听闻,近日瑞兴王府的管事在扬州城内大肆采购,精心准备下的丰厚纳礼与当年迎娶王妃时的聘礼不相上下,可见,瑞兴王对穆小姐情深意切。   七日后,天刚蒙蒙亮,穆宅门外突然围上一大群人。   这群人不由分说,抬起二十余箱挂有红花的喜箱,在滴滴答答的唢呐声中,暴力砸开穆宅大门,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为首之人正是瑞兴王府的余管家。   余管家挺直了腰板,看向阻挠他们进来,一个个手持木棍的穆家家丁,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愣着做什么,花轿就在外头,还不快请你家老爷出来签下纳妾婚书,时辰不早了,晚上还有宾客去王府吃席呢。”   见穆家家丁不为所动,依旧手持木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群人,余管家脸上的假笑也懒得再维持。他冷下脸,往洁净的青石地砖上啐了一口,阴测测道:   “呸,不识抬举的东西,还当瑞兴王给你们脸了!来人,进屋去搜寻穆小姐,找到了,将她带到花轿上,人到了王府再梳妆不迟。”   “且慢!”   一道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从穆家家丁身后传出来。   余管家眯起眼,见身姿笔挺的穆小公子慢慢踱步而出,脸上神色平静。   “余管家一大清早的,唱得是哪一出戏?”   穆清灵手持聚骨扇,指着门口堆放的喜箱,淡淡问道。   “穆公子您可算出来了!七日前,您同王妃定好今日接穆小姐入府,不知穆小姐是否准备妥当了?瑞兴王不拘俗礼,倘若穆公子想要背妹妹上花轿,也是不成问题。”   余管家说完,冲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人想绕过照壁,冲进后院。   只是那些人刚刚迈出几步,就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穆家家丁飞起一脚踹出大门。   “余管家说得什么胡话,王妃前几日莅临穆家,乃是为王爷对舍妹在赏花宴当日的逾矩之行致歉。至于这纳妾之事,压根儿未曾提到啊!”   “穆清池,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余管家冷笑一声道。   “余管家说笑了,瑞兴王何时给过小人敬过酒,背地里拿起屎盆子往穆家大门上泼倒是真。”   穆清灵沉下脸色,微微侧过脸用眼尾睥向余管家。   这个姿势,是她从镇南王身上学来的。   穆清灵发现,只要镇南王每次冲对手露出这个表情,无论说什么话,都能将对方气得跳脚。   果不其然,余管家气得一蹦三尺高,让身后侍卫不必手下留情,等收拾了这群不识抬举的穆家人,再将穆家小姐捆绑走不迟。   反正如今外面都在传穆小姐与瑞兴王情投意合,倘若穆清池执意阻拦,他们就对外称穆清池不愿妹妹分走嫁妆,意图扣押妹妹到终老。   余管家得意地笑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他就笑不出声了。   原来他带来的精锐侍卫居然被赤手空拳的穆家家丁打得快要奄奄一息。   余管家眼尖,一眼就瞧见出手最狠戾,身穿家丁衣衫的男子,不是镇南王身边的那个吴影吗?   “你...你不是吴校尉,怎么充当起穆家的家奴?”   吴影狠狠落下一拳,抬头看向惊讶不已的余管家,粗声道:“我家王爷欠着穆公子粮草钱,还不起了,便打发我们到穆家做短工还账。”   余管家长大着嘴,再扭头看向那群气势赳赳的家丁,原都是半个月前凯旋归来的裴家军,一个个手上的功夫,还正热乎得紧呢。   就在穆家前院乱成一锅粥时,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穿插而入。   “敢问这是江南穆家,穆清池所居住的宅子?”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朱紫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五品亮白顶太监帽的小公公。   小公公模样周正,此刻手持拂尘,一脸惊讶地站在断了一半的穆家大门旁。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批身穿黄马褂的侍卫。   穆清灵在瞧见这些人后,一直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快步走上前,展颜一笑道:“小人正是穆清池,不知这位公公贵姓?今日莅临穆宅有何指教?”   “穆公子客气了,公子唤咱家小章子便好。”   章公公奉旨前来扬州,一路快马加鞭,不曾停歇,今日也是刚刚入城,自然不知晓扬州城内的谣言。他瞥了眼穆家破损的大门,还有门口堆放的数十只喜箱,还当穆家今日要出嫁一位姑娘。   毕竟穆家乃是江南首富,家大业大,姑娘们扎堆儿出嫁也不稀奇。   啧,只是江南这边迎亲的风俗,比京城还要狂放,瞧眼前这群鼻青脸肿的迎亲人,不知晓的,还当是要抢新娘子呢。   话说章公公瞧见从人群里走出来的穆公子长相俊秀,礼数妥当,心中不由对这位如玉公子颇有好感。   再一想到圣旨里的内容,章公公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细声细语道:   “咱家恭喜穆家双喜临门。不过,还请穆小公子将贵宅姑娘的喜事先放一放,听咱家宣读完圣旨再过礼不迟,也算是为贵宅增添喜气。”   穆清灵没有在意章公公口中的恭喜之词,她此刻只想赶快接下圣旨,好就此退出三皇子这半个月来苦心搭建的戏台。   于是,她双膝跪地,洗耳恭听圣旨。   余管家常年在京城为三皇子办事,自然认出来了章公公,听到他有圣旨要宣读,立马跟在穆公子身后,跪了下来。   霎时间,方才还在大打出手的众人齐刷刷跪满了穆家前院。   章公公从鎏金木匣中拿出圣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得裴卿启奏,穆家于反贼之乱中慷慨解囊,筹获军粮以解前线燃眉之急。朕对穆家深明大义之举甚感欣慰,另闻穆家小女穆清灵兰质慧心,恰值芳年,特下旨赐予镇南王为妻,望二人琴瑟和鸣,白头相守,钦此。”   章公公念完圣旨,眉开眼笑地弯下身,对被浩荡隆恩震撼得呆若木鸡得穆公子笑道:“穆公子别傻愣着了,还不快领旨谢恩,好别耽误了家中另一个妹妹的婚事。”   穆清灵脑中嗡嗡作响,她多希望恰如章公公口中吉言,家中还有另一个妹妹啊!   “章公公....您确定...这是陛下赐给穆家的圣旨,会不会是陛下日理万机,将为镇南王指婚其他臣女的圣旨...和赏封穆家的圣旨混淆到了一起....”   听到穆家公子的胡言乱语,章公公面露不悦,他眉梢高挑,尖细的嗓音险些穿破穆清灵的耳膜:   “穆公子怕是欢喜得过了头,竟说起胡话。陛下亲笔书写的圣旨怎会有错。这可是镇南王连发了七道加急折子,跑死驿站两匹马儿求来的婚事。穆公子别愣神了,快替家妹接下圣旨吧。”   穆清灵不知自己是如何抬起手臂接下圣旨,又是怎样哭丧着脸将满头雾水的章公公送别。   等她终于醒过神时,发现余管家和瑞兴王府带来的喜箱,全都不见了。   她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吴影的衣襟,颤声问:   “吴校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王爷...王爷明明应下我...要用他的军功换陛下圣旨,让瑞兴王不要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怎么事到如今,陛下却将我赐给...将我妹妹赐给王爷为妻?”   也许是穆清灵脸上的神情过于惊讶,吴影竟然没有察觉出她口中之词的破绽。   哎,不怪穆小公子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就连吴影此刻都替他家王爷感到害臊。   王爷男女通吃不说,偏偏盯着穆家这一对儿亲兄妹下嘴,现如今东窗事发,王爷非但没有提前同穆公子打过招呼,还厚着脸皮向梁帝讨来赐婚圣旨。   遭到昔日情郎背叛的穆公子,难怪会如此失态。   穆清灵见吴影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半响也蹦不出个屁,她气得松开手,高喊着管事备马。 第74章 🔒姓氏相冲   穆宅居于城东朱雀街, 镇南王府坐落于城西玄武街。   从城东到城西,快马加鞭只需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穆清灵除了灌进一肚子凉气,也将脑子里原本一团乱麻的思路梳理清楚不少。   虽然她不清楚镇南王为何要向梁帝求来这道赐婚圣旨, 但从余管事脚底抹油的速度来看, 三皇子的确被这道圣旨吓退了。   三皇子素来爱惜自己的名声, 断不会为了争抢一个女人,同名声如日中天的镇南王起了龃龉, 从而遭人诟病。   实乃得不偿失。   更何况,梁帝下旨赐婚, 谁胆敢质疑当今圣上牵桥搭线的姻缘。   穆清灵在迈进镇南王府前提醒自己, 一会儿见到镇南王,定要心平气和坐下来和王爷相谈,看看能不能在三皇子返回京城后,让王爷随便寻个由头, 请皇上再亲手剪了这根莫名搭上的红线。   “既然是陛下恩赐的婚事,岂能当作儿戏, 朝令夕改。”   茶室内, 裴明昭早就备好了烹茶的器皿, 他耐心听完穆公子提出的主意, 一口否决。   穆清灵见镇南王上下嘴皮一碰, 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她准备了一路的话,只觉脑中血气上涌, 不禁懊悔她当初上杆子为此人凑集粮草的举动。   倘若让他空着肚皮去打仗,没准儿还能将肚子里的坏水榨干净。   裴明昭勾着薄唇, 欣赏起眼前“少年”面色绯红, 紧咬贝齿, 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本王许久没有品尝过你亲手烹制的香茶了。”   倘若可以,穆清灵此刻只想烹出一碗毒酒,一股脑儿灌给对面凤眸含笑的男子。   无奈当下有求有人,她只得重新振作起精神,一面冲洗茶具,一面苦口婆心劝道。   “王爷有所不知,穆家有一则不成文的祖训,约定穆家后辈不可与裴姓男女子通婚。”   “哦...莫非你们穆家和裴家以前有世仇?”   “这倒不是...王爷听后莫要生气,只是我们商贾出身之人比较迷信,之所以不与裴姓子弟通婚,是因裴字...对常年做生意的人来说...有些相冲。”   裴字谐音赔,穆清灵此言并非杜撰,穆家虽然没有明确传下来的祖训,但江南几大豪绅家族在嫁娶子女时,都会暗中告诫媒人,万不可找与“赔”“债”等字发音相似的姓氏。   裴明昭把玩着手中的螭吻玉佩,缓缓眯起凤眼。   想不到他的姓氏在穆小姐眼中竟如此晦气。   不过穆小姐为了在商会站稳脚,连她死去多年哥哥的身份都敢冒名顶替,想必对老祖宗的敬畏心也没有多重。   “本王在西北还有些家底,倘若成婚后不幸咒得穆公子赔光家业,本王的年俸还足以养得起你们兄妹二人。”   穆清灵见镇南王软硬不吃,索性放下了手中茶具,抬头凝视对面的男子,认真问道:   “小人从章公公口中得知,陛下这道圣旨,是王爷亲口求来的。王爷可否如实告知小人,为何要这样做?”   “少年”本就白皙的脸蛋此刻面无血色,波光潋滟的眸底滑过一丝警惕,绛唇微抿,似是在努力隐藏着心底的紧张。   裴明昭看到她这幅模样,好像一只提心吊胆,无处躲避的幼兔,在面对要擒获它的猎人时,虽然忍不住颤栗起身子,但眼中坚毅的眸光透露出它宁可撞树自尽也不愿束手就擒。   裴明昭没有言语,直接长臂一展,将浑身绷紧的“少年”带入自己怀中,抬手替她抚平眉间的疙瘩,温声道:“怎么,吃自己妹妹的醋了?”   怀中“少年”果然松下了僵硬的身子,惨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甚至变得更加绯红诱人。   穆清灵不知镇南王为何突然不正经起来,但心中莫名一松。   就在方才,她突然灵光一现,疑心镇南王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   “小人不懂王爷在乱说些什么?”   她不禁在内心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倘若镇南王发现她女儿身的秘密,理应向梁帝求一道车裂她的圣旨以解他心头之恨。   裴明昭垂下头,挺直的鼻梁抵在“少年”光洁的额上,淡淡道:“荣亲王伏诛,内阁里的几位大臣担忧我会在江南一家独大,纷纷为陛下出谋划策,欲要将凤阳公主许配于我。”   穆清灵惊讶地抬起头,精致鼻头滑过男子的薄唇,还未等她开口,只见男子修长手指突然固定住她的下巴,不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迫不及待贴附上来,熟练的撬开她的贝齿...   王爷这次偷袭果决又快速,穆清灵甚至没有来得及害羞地闭上眼,只得瞪大眸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袭来。   男子半阖着眼,眸底燃烧的火苗似是灼在她身上,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久久缠绵过后,二人终于分开,裴明昭漆色眸子盯着怀中“少年”涨红的脸蛋儿,忍不住打趣道:   “分别数日,穆公子唇齿上的技巧生疏了不少,方才也不知喘气,本王若不松口,你岂不要憋得背过气去。”   听到王爷如此直白露骨的调侃,穆清灵只觉脸颊烧得滚烫,她横瞪了一眼笑得畅然的男子,气哼哼反驳:“王爷不主动凑上来...小人也不会背过气去。”   女子脸上恰如芙蓉花盛放的羞涩,配上她水汪汪嗔瞪的眸子,勾得裴明昭心底又窜起了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怀中的豆腐西施娇嫩异常,且需温火小心烹煮,若是火一大,娇嫩的豆腐便要因滚火碎裂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按在女子温润的红唇上,遮盖住这摄人心魂的一点朱红。   “无妨,若是背过气,本王再亲口渡气给你。”   穆清灵恍然觉得,若是月上谪仙肯舍下脸皮,与青龙大街上调戏姑娘的流痞并无区别。   不过,她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办,万不能被“流痞”占了便宜还白来一趟。   想到如此,穆清灵推开唇上的手指,正色道:“王爷方才话里的意思,是想要利用家妹的婚事,婉拒陛下想要招您为贤婿的念头...只是小人不明,陛下为何愿意改变心意?”   裴明昭轻轻摩擦指尖,一面回味着指尖触及的娇嫩,一面答道:   “战事结束后,本王并没有从荆州撤干净人马,而是奏明陛下,西北军等着喝本王的喜酒,还望陛下早日恩赐我与心仪女子的婚事,等完婚后,西北军自然会折返回大本营。”   听到镇南王的解释后,穆清灵陷入了沉默。   三皇子命人带着一群侍卫堵在穆家门口,逼迫她上花轿。   镇南王显然更加混不讲理,居然将西北军扣在荆州,明晃晃逼梁帝就范。   正所谓父债子还,梁帝无奈只能抢了儿子看上的女子,还给镇南王这位发起疯来没准敢起兵北上的臣子。   “王爷,这...王妃之位,贵不可言。穆家乃是最不入眼的商贾之流,家妹福薄,怕是撑不起这个位子。王爷您...不妨先同家妹订下婚,等凤阳公主成婚后,您再与家妹取消婚约,如此以来,既能保全王爷的声誉,又能躲过与公主的婚事,岂不两全其美!”   穆清灵从镇南王怀中挣扎出来,借着烹茶的功夫,再次循循善诱道。   裴明昭剑眉微挑,他看向手中动作行云流水的“少年”,内心冷笑。   穆小姐如意算盘打得顺溜,这是想先拿婚约稳住他,等日后寻到借口,便可像摆脱苏公子那般,将他一脚踹开。   穆清灵烹好茶,将茶水徐徐倒入蟠桃紫砂杯中,笑着递给对面的男子。   不知为何,她发现镇南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俊脸此刻阴云密布,一对狭长凤眼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自己。   被男子不善的眼光看得心底发毛,穆清灵讪笑着凑上前,主动将手中香茶送到男子唇边,好言好语道:   “王爷倘若觉得...只订婚不能打消皇上的顾虑,那...咱们不妨各退一步,王爷同家妹奉旨成婚,等婚后回门那日,家妹以身体不适留在穆宅将养。待王爷觉得时机成熟后,再一纸休书寄到穆宅,从此你们二人一刀两断,再无交集。”   婚事还未办,见穆公子已开始迫不及待为他谋划起“休妻”的理由,裴明昭只觉自己养气的功夫又更上了一层楼。   尤其是穆公子眉飞色舞地道出“一刀两断,再无交集”八个字时难掩欢喜的表情,气得他紧握袖中铁拳,阴沉着脸咕咚咕咚灌进半肚子热茶,却暖不回被没心没肺女子冷下的心。   “那就依你所言,本王与穆小姐先将婚事办下。”   穆清灵满意地点点头,欲同镇南王再拖延下大婚日期,却见王爷一脸不耐烦地将她拉扯进怀中,眼神炽热,语气冰冷:   “穆公子要是不放心,不如洞房当夜亲自过来,替你妹妹把交杯酒喝了,顺便留下来同本王一度春宵。”   “这...就大可不必了,小人相信王爷是正人君...”   剩余的话被骤然俯下身的男子生吞入腹,穆清灵被迫承受着男子粗暴的索求,   这一次,她感到身上的男子比以往都要暴戾,好像隐忍着滔天怒火,锋利的齿牙不时死死咬住她躲避的唇舌,对她进行无休无止的霸占,摧毁和破坏.... 第75章 🔒大婚前夕   到了夜深, 穆清灵果断拒绝裴姓妹夫提出同宿一夜的建议,揉着略有红肿的嘴唇,回到穆宅。   在路过穆天成居住的北院时,瞧见院内漆黑一片, 穆清灵想了想, 决定明日再同父亲提及此事。   今日, 她的小心脏实在承受了太多。   一大早面对三皇子抢亲时的惴惴不安,迎接章公公时的胸有成竹, 听过圣旨后的目瞪口呆,最终冲进镇南王府后遭遇的“盛情款待。”   穆清灵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只想闷头倒在床榻上, 捂上被子,希望明日醒来,发现今日种种的荒唐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推开门扇走进昏暗的屋内,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吓了一跳。   “父亲, 您怎么还没歇下?”   穆清灵快步上前,点燃烛台上的芯子。   骤然亮起的烛光, 映出穆天成颓败的脸色。   即便詹神医妙手回春, 也只能减缓穆天成发病的时间, 并不能根治他的怪病。   “父亲!”   穆清灵双膝跪地, 将手放在父亲颤抖的手面上。   穆天成手腕哆嗦得厉害, 却死死抓紧手中明黄色的圣旨,他抬起眼皮, 凝视眼前的女儿。   虽然穿了一身男装,但烛光下的少女明艳动人, 方才焦急之下喊出的“父亲”二字也卸下了平日里的伪装, 宛如黄莺出谷, 悦耳动听。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位女儿叫他父亲了。   穆天成苦笑一声,他伸手抚摸向女儿头顶,摸不到寻常女子的满头珠翠,只有方正又冰凉的玉冠。   “灵儿啊...想不到你就要嫁人了。”   穆清灵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她与镇南王之间私下的交易,可看着眼眶发红的父亲,一时如鲠在喉。   詹神医同她说,最近父亲的记忆开始出现衰退和混乱,她不想再为父亲徒增烦恼。   “是啊,还是陛下御赐的婚事,您未来的姑爷,俊得很呢!”   穆天成笑了笑,趁着自己脑子还清醒,他叮嘱道:“那就好,等你嫁过去,以后便安安分分的做你的王妃,穆家的生意,就不要插手去管了。穆清池这个身份,是时候该消失了”   “父亲且宽心,王爷...他与常人不同,他不介意我婚后以穆清池的身份继续打理穆家商铺。”   “那他...他可晓得你和穆清池是同一个人?”穆天成惊讶问道。   穆清灵不知如何作答,她总不能告诉父亲,其实您未来的姑爷,更喜欢穆家的小舅子多一些。   这关系,真当是太混乱了!   “嗯,王爷晓得,不过此事父亲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及。”   反正大婚过后,父亲会继续回到郊外别院居住,等她与镇南王和离,带父亲定居雍洲后,再细细同父亲解释她与镇南王之间混乱的关系。   再说说三皇子那厢,   见余管事灰头土脸带着空花轿和数十个喜箱归来,并从他口中得知穆小姐已被陛下赐给镇南王为妻的消息。   三皇子当即扯断胸口的喜花,冷笑不止。   裴明昭,你可是疯了!为了同小王争出高下,居然要娶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为妻。   他就不怕沦为京城权贵们的笑柄吗?   不过,三皇子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原来,梁帝后脚派来了宫人到瑞兴王府下达谕旨,   谕旨中,梁帝痛斥三皇子不知审时度势,近日朝中有不少谏官参奏他在扬州日日设宴,招揽当地官员歌舞升平,就连荆州大捷的消息都是镇南王命手下兵卒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他这个前线督军,居然一次前线都未去过,只顾在府中巧立名目,同官员豪绅吃喝享乐,实在是太不像话。   如今镇南王旗开得胜,身为皇子,居然还小家子气到为了争抢一个民间女子同镇南王打起口仗。   三皇子躬身立于厅内,被负责传达诏令公公尖细的嗓音呵斥得脸色铁青。   末了,梁帝还觉得不解气,居然让三皇子将送去穆家的采纳礼当作贺礼,直接去镇南王府赔罪,然后速速滚回京城。   听到最后,三皇子不由心疼地捂住胸口。   他从穆家打听到,穆老爷心疼女儿,穆小姐名下日进斗金的旺铺就有数十间,穆清池去年还将聚宝斋过户到妹妹的名下,要说现在扬州最有钱的女子,非穆小姐莫属。   而且,穆家仆人还透露,穆小姐平日里虽然不爱出宅,但会帮长兄梳理铺面账本,其中京城那几间将蒋家击垮的水粉铺,就是穆小姐在亲自打理。   因此,为表诚意,三皇子在扬州城大肆采购的纳妾礼颇为丰厚,好匹配穆小姐如今的身价。   没曾想因裴明昭这厮横插一杠,将他同穆小姐的美好姻缘斩断了不说,还被父皇强迫送上他万金购来撑场面的纳礼。   真他娘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得知穆家小女与镇南王婚事后,黯然神伤的可不止三皇子一人。   在梁帝的赐婚圣旨传遍扬州城时,五皇子在聆心阁抱着酒壶,喝得伶仃大醉。   “穆清池,我若是你,决不会把自己香娇玉嫩的妹妹往火坑里跳!”   五皇子捶胸顿足道。   “鲁恭王,你饮下太多烈酒,开始说起了胡话,家妹的姻缘,乃是陛下亲口所赐,自然是极好的。”   穆清灵急忙帮五皇子圆话,生怕这些话传到小心眼的镇南王耳朵里,惹得王爷不悦,再从这位不算太富裕的皇子身上拔下一层皮。   今日,程掌柜一大清早来穆家叩门,说是五皇子在聆心阁喝了一夜的酒,情到浓处时,还对镇南王破口大骂,程掌柜怎么拦都拦不住,让她赶紧过去劝劝。   “胡说八道,别人不了解裴明昭那厮,你还不了解吗?他占你便宜时,小王都看在眼里。如今玩弄完你的感情,又对你的亲妹妹下手,简直禽兽不如!”   五皇子说到激动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继续高声喊道:   “清池你真是糊涂,你以为主动退出,会换来穆小姐的幸福吗?自然不会,裴明昭那厮就是个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的小人。等你妹妹嫁入王府,裴明昭便可以拿她要挟你就范,最后坐拥你们兄妹二人。无耻,下作!”   穆清灵缓缓坐到绣墩上,似是被五皇子话有所触动,她举起桌上剩的半壶烈酒,仰脖灌了进去,无奈道:“那又能如何?这是陛下赐下的婚事,我...家妹总不能抗旨不尊啊!”   五皇子看到穆公子失落的模样,不禁双眸一亮,主动凑上前去。   “小王有一计能够助穆小姐脱离苦海。”   穆清灵看向红光满面的五皇子,想着先将他哄回府中休息,于是敷衍问道:“不知鲁恭王有何良策?”   “小王听闻你手下有出海的商队,与东海的新主人还有不浅的交情,不如这样,你协助小王带穆小姐逃到东海暂避风头。等穆小姐忘记吴桢那个负心汉,小王愿三媒六聘,娶穆小姐为妻。”   穆清灵哑然失笑,她很想告诉五皇子,东海新主人同镇南王的交情,可比她深多了。   能想出这个主意,可见五皇子的脑子已被酒水泡得入味,就差拿出来抖一抖了,她微微一笑,正要唤人搀扶五皇子回府。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鲁恭王可知蓄意破坏军婚,是掉脑袋的死罪,就连皇室也不开外。”   穆清灵浑身一颤,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面色漆黑如锅底的男子,讪讪一笑:“王爷,您是...何时进来的?”   裴明昭眸光冰冷,盯着他准备同人私奔的未婚妻,淡淡道:“在穆公子好奇鲁恭王脑中良策之时。”   王爷语气平淡,让穆清灵一时间摸不准他是在嘲讽鲁恭王脑袋空空,还是真动了怒气。   屋内气氛冷到极点,穆清灵半垂着眸子,不敢直视镇南王堪比剔骨利刃的目光,笑道:“酒后之言,王爷无需放在心上。”   偏偏这时,五皇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腾地站起来,仿若被人抢了媳妇似地委屈吼道:   “裴明昭,你莫要吓唬小王,你与穆小姐只有片面之缘,却在奏折内说你二人鱼水情深,恨相知晚。你用父皇圣旨逼迫穆家就范,此行此举与小王的三哥,又有何区别?”   面对五皇子的控诉,裴明昭面色平静,只勾着唇角笑道:“鲁恭王怎知本王与穆小姐只有片面之缘,难道我与穆小姐每次幽会前,还要与你打过招呼。”   说完,他看向穆清灵,淡淡道:   “裁制嫁衣的秀娘想要为穆小姐丈量体型,本王听闻穆小姐的风寒还未痊愈,不便让生人近身。只是婚期将近,裁制嫁衣之事耽误不得,本王粗略告知秀娘穆小姐的体形,等嫁衣裁制出来,再送去穆府裁改。”   果然还是男子之间更晓得如何痛击对方的命门。   只见五皇子听到镇南王这席话后,脸色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白。   裴明昭这厮,与穆小姐幽会时都做了什么?怎么连穆小姐的身型都摸得门清!   “裴明昭你个衣冠禽兽,小王今日便替穆公子好好教训你。”   五皇子怒发冲冠,晃晃悠悠朝裴明昭扑过去,可还未近身,便自己摔上个狗啃呢。   “程峰,还不快扶鲁恭王回王府醒酒。”   程掌柜听到少爷出言提醒,这才从眼前的闹剧中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搀扶起哭天抹泪的鲁恭王。   穆清灵本想浑水摸鱼,趁乱与五皇子一起下楼,却被洞悉一切的裴明昭看在眼里。   “来者是客,穆公子身为聆心阁的大东家,为何厚此薄彼,放着本王这个客人不招待?”   裴明昭踢开满地的酒壶,撩开衣摆坐了下来,凤眸含笑,只不过眸底噙着的寒气堪比雪峰之巅,冰寒一片。 第76章 🔒大婚之日   不知为何, 穆清灵好似从眼前孤傲又骄矜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   她缓步走上前,同样撩起衫摆坐下,平静道:“王爷说笑了, 聆心阁为怀有心事的女子排解忧思, 王爷凯旋归来, 功高盖世,得万人敬仰, 能有什么忧思。”   “本王的确有一件烦心事,不知穆公子可愿为我解忧?”   “若是可以, 小人自当为王爷排忧解难。”   裴明昭盯着“少年”明艳的大眼, 薄唇微勾,似是自嘲笑道:“本王心心念念,不择手段想要夺来的人,却总是想要逃之夭夭, 不知穆公子有什么办法解决本王的烦恼?”   穆清灵被对面男子鹰隼般的目光看得心口一跳,以为他还在为五皇子方才的酒后之言生闷气。   她垂下眸子, 淡淡道:“就连拥兵自重的荣亲王, 在亲卫舍命相护下, 都没能逃得出王爷的如来神掌。除非王爷自愿放手, 否则这世上, 怕是没有人能逃得出您的掌心。”   裴明昭冷冷一笑,他伸手挑起“少年”尖细的下巴, 语气不减寒意:“你说,本王要不要给她些惩罚?”   “这...自古以来, 帝王遇到喜事还会大赦天下, 王爷大婚当前, 没必要为这些琐事同鲁恭王起争执。”   话落,下巴上冰冷的手指终于离开,穆清灵刚刚松口气,却感到身子一空,原来她已被镇南王横抱起来。   眼瞧着男子大步朝美人榻走去,她一面挣扎一面喊道:“王爷,您且冷静一下,小人虽然身为聆心阁的东家,但聆心阁里可不做那种营生啊!”   穆清灵拳打脚蹬,无奈豆沙包大小的拳头落在男子硬邦邦的胸膛上,好似在用棉花凿击城墙,轻飘飘的毫无用处。   紧接着,她便被镇南王面向被褥按在榻上,只听“呲啦”一声布匹破裂的声音,穆清灵突觉背后一凉,她下意识想要翻身遮挡,却被身上男子牵制住手腕,动弹不得。   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男子炽热的鼻息喷薄在她脖间肌肤上,仿若熔浆般滚烫,灼得她口中不禁泄出一丝低吟。   细碎的低吟仿佛扯断了男子脑中克制的弦,动作也变得越发凶狠起来。   见男子疯了一般在她脖颈上啮咬,穆清灵只得张开嘴,朝禁锢她的铁腕狠狠咬去。   二人仿若林间缠绵的野兽,雄兽为了防止雌兽逃走,抵死咬住雌兽的脖颈,而雌兽为了活命,只得狠狠反咬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穆清灵甚至没感觉身上的男子何时松开了自己,而她仍死死咬着男子的手腕,口中咸腥一片。   裴明昭冷眼看着眼眶发红的“少年”。   他的手腕已被她咬得血肉模糊,而她细白娇嫩的脖颈上,落下朵朵红梅。   原本是想给她点惩罚,好让穆小姐在成婚前安分守己,不要被五皇子那类子痴汉的几句花言巧语拐骗走了。   没想到,反倒是她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教训。   归其原因,不过是承爱之人有恃无恐,而揣着真心的那人胆小卑微。   等穆清灵发现镇南王已放开对她的束缚,她讪讪松开了嘴。   冷静过后,她才反应过来镇南王刚刚好像并没有用多大劲,不过男子鼻息喷薄的热气灼得她心烦意乱,忍不住咬了回去....   她瞥了眼男子血淋淋的手腕,不敢吱声。   窸窸窣窣声音响起,带着男子身上余温的外衫落下,遮住她背后裸露的肌肤。   “还有十日,本王就要与穆小姐成婚...”   裴明昭淡淡开口,见“少年”终于抬起头直视自己,他伸手替她擦去唇边的血渍,眸光晦涩不明:“在大婚前,你还有什么事想告知我?”   穆清灵拢紧身上外衫,凝视男子漂亮的眸子,眨眨眼道:   “王爷派人送来的礼单小人已看过,既然家妹与王爷的婚事只是走个过场,单上的聘礼未免过于贵重了!什么紫檀木的几榻箱柜,变天青柚的文房四宝等,要不还是换成简单些的物件,等到你们二人和离后,也方便分割。”   裴明昭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本王第一次成婚,自然不能寒酸了。”   二人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穆清灵讨论着礼单上的细节而烟消云散。   几日后,穆清灵从商会回到宅中,看到寝室衣架上挂着的凤冠霞帔,微微一怔。   “小姐,王府管事刚刚送来嫁衣,让您试穿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合适,好让秀娘再拿回去裁改。”   紫菱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取下凤冠和嫁衣,欢喜道:   “小姐快穿上,方才王府管事拿出来的时候可惊呆了众人,这凤冠上镶嵌的夜明珠又大又圆,奴婢自认为跟在您身边见多识广,可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珠子。”   “我见过...”穆清灵呆呆盯着九龙九凤冠上硕大的夜明珠,轻声低喃道。   早在荣亲王造反前,聚宝斋来了一位神秘客人,一口气拍下聚宝斋得镇店之宝:九珠呈祥。   这九颗夜明珠是由采珠人从半人高的海蚌中获得,因九颗夜明珠大小和光泽一致,品质极佳,所以一直摆在聚宝斋的高阁上供人欣赏,有意求购的客人们在得知单颗夜明珠的价格后不由咂舌,感叹只有烧包才会购买这等华而不实的物件。   神秘客人一掷千金,引得穆清灵好奇,询问客人购下这批夜明珠有何用途?   客人告知穆清灵他的家主想要用这九颗夜明珠打造世间独一无二的凤冠,在将来大婚时给爱妻添光增彩。   穆清灵当时还称赞客人的家主用情至深,佩戴此凤冠的女子一定会感动至极。   如今看到眼前熟悉的夜明珠,穆清灵一时有些感叹:想不到镇南王重金为未来爱妻打造的凤冠便宜了她。   “小姐,快来试试吧。”   穆清灵在紫菱和红绡二人的服侍下脱下外衫,她听到身后传来紫菱的惊呼:“小姐,您后脖子上的肌肤怎么一块块红...”   穆清灵神色淡淡:“许是过敏了,过上几日便好了。”   “可看起来不像是过敏啊,要不找郎中看看开些膏药,下个月小姐便要和王爷成婚了....”   前几日曾陪穆清灵从聆心阁归来的红绡自然知晓这些痕迹是怎么回事,她当时还在车厢里一面帮穆清灵换下破损的衣衫,一面嘟囔镇南王可是属狗的,几天吃不上香肉便要牙痒痒。   穿戴好嫁衣,紫菱和红绡后退两步,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齐齐发出赞叹。   穆清灵转身看向铜镜中的女子,也是微微一愣。   许是刚刚被紫菱问得心虚,她脸上的羞赧还未消退,只见镜中女子虽然未施粉黛,但在火红嫁衣的映衬下粉腮红润,明眸生辉,风情万种。   穆清灵呆呆看镜中身着嫁衣的女子,才幡然醒悟,她这是要嫁人了。   兜兜转转,所嫁的,还是那个男子...   “小姐,您美得跟天上的瑶池仙女似的!奴婢敢说,大婚当日王爷掀开小姐的红盖头,定会不错眼的看上半响。”   穆清灵淡淡一笑,对着铜镜活动四肢,然后疑惑道:“奇怪...”   “小姐奇怪什么?”   “这嫁衣,还挺合身。”   在镇南王大婚当日,扬州城的百姓们比过年还要热闹,有些人还提前包下街道两旁的临窗酒肆,就为了目睹这场声势浩大的婚事。   黄昏时分,苍龙大街上的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众人瞧见大大小小的喜箱整齐罗列在车上,朝着朱雀大街一路而去。   “听说镇南王为了讨个吉利,准备了九百九十九喜箱,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名贵香料和绫罗绸缎,寓意长长久久。”   “嘿,要说穆家也不含糊啊,借着此次婚事,穆清池把半数家产都过到他妹妹名下,光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就有数十间。穆家不愧是江南第一豪绅,在皇亲国戚面前,也不落下脸面。”   众人议论纷纷过后,又满眼羡慕地看向连绵不绝的迎亲队伍。   聚湘楼临窗包厢里,一众女子们面含惆怅,她们一旦想到凤表龙章的镇南王在今日过后,便是名草有主,一颗颗芳心简直碎成渣渣。   “啧,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稻香斋的潭大小姐得知穆清灵奉旨嫁给镇南王的消息后,大病一场,听说现在还下不了床榻呢。”   “要说当时穆清灵和三皇子的谣言,就属潭大小姐上蹦下跳,说得最为难听,如今看来,还真是打脸。我若是她,就算没病也不敢出来丢人显眼。”   “可不是,当初潭大小姐言之凿凿,说她亲眼看见穆清灵在后花园对三皇子投怀送抱。如今一看,全是无稽之谈!谁会放着正经的王妃不做,上赶着做妾...”   “呀,新郎官出来了!”   此言一出,众位女子齐刷刷伸长脖子朝朱雀大街望去。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男子一袭降红黑边金绣锦袍,剑眉星眸,身姿挺拔,骑于马上,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街道旁的柳树割裂了夕阳,龙鳞般的余晖落在男子俊美的侧脸上,仿若炽焰蛟龙出世,莅临人间。   楼上的一众女子不由看痴了,有人情不自禁感叹道:“倘若能给镇南王做妾,三皇子的正妃之位,不要也罢。”   “呸,瞧给你狂得,就差飞上天做王母娘娘了!”   众人嬉笑一团,不过嬉笑过后,她们又偷偷瞥向男子挺拔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悄悄认同方才女子的痴言。   穆宅大堂内,   穆清灵身穿嫁衣,眼前密密实实的珠链使她看不清窗外的日晷。听到外面的炮竹和罗鸣声越来越大,她不由握紧手中喜帕,出声询问:   “是不是王爷来了?”   婚礼的亲迎在黄昏时进行,礼成时日落月日出,含有阳往阴来之意。   按礼数说,穆清灵应在闺房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然后由兄长背到花轿上。   不过梁帝急于让西北大军喝完镇南王的喜酒,速速滚回西北大营,因此她这场婚事办得火急火燎。穆家本就人丁单薄,远在京城的姑母一家得知消息后,就算即刻从京城赶来,也是来不及了。   因此,穆清灵索性穿着嫁衣陪父亲坐在正堂,等着王府的花轿一到,便打算自己走进去。   “小姐,花轿已经到大门口了。”   穆清灵点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眼前密实的珠帘随着慌乱的步伐噼啪作响。   她在紫菱的搀扶下快步走下云朵石阶,突然听到耳畔传来紫菱的惊呼:“王爷!”   穆清灵惊讶地抬起头,透过摇摆不定的珠帘,果然看到一身喜服的镇南王。   按照江南的迎亲习俗,如果女方家门第极高,新郎官为表尊敬,会在女方门前下马,入府敬过岳丈和岳母喜茶,再将新娘子接回门。   若是新人门第相当,新郎官会在女方大门口等候新娘由亲人送入花轿,倘若新郎官主动下马相迎,在婚后不免会遭人耻笑吃女方家软饭。   穆家商贾出身,与贵不可攀的镇南王相比,自然不敢有人嘲笑裴明昭吃软饭。   不过,镇南王此举,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临县钱庄出了些事,哥哥连夜赶去处理,今日怕是不能参加您的婚宴。”   裴明昭看向珠帘后模糊不清的面容,女子温婉的声音悦耳动听,却让他徒生一抹不真实感。   见镇南王久久未语,隐在珠帘后的穆清灵缓缓蹙起黛眉,心想这个借口确实有些蹩脚。   可惜她不能求老天劈下一道惊雷,将自己一劈为二,化为阴阳双身,至于阳的那面,也好满足了镇南王的龙阳之好。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突觉袖中手腕被男子紧紧握住,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滑入她的指间,十指紧扣。   “是我们的婚宴。”   裴明昭强调完又平静道:“时辰还早,容我为岳父大人敬一杯茶再走。”   穆清灵神情呆滞,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折返回大堂。   穆天成正站在门口目送女儿离去,见女儿和王爷突然折返回来,不由大吃一惊,原本抖动的双手更加颤栗不止。   “父亲,王爷想给您敬一盏茶。”   听到女儿的话后,穆天成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应下,当他接过新姑爷双手奉上的喜茶,双手竟神奇地停止了抖动,稳稳接过茶盏,含泪饮下。   “岳父大人宽心,我会好好疼爱清灵,白首不渝。”   穆天成双眸噙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厚厚的红包,递给新姑爷。   八抬大轿一起,穆清灵忍不住悄悄撩开喜帘,看向穆宅的匾额。   她安慰自己,在王府呆上三日,等到回门的时候,便可重获自由身。   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马背上的男子,猝不及防对上他深幽不见底的漆眸,不由微微一怔。   晚霞殷红,朱雀街上车水马龙,锣声刺耳。   即将礼成的两位新人,一人马上,一人轿中,目光相触。   “夫人坐稳了。”   新郎官凤眸含笑,语气温和。   穆清灵缓缓放下幽帘,身上明明穿着繁复的刺绣九凤踏祥云嫁衣,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内心不由升起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镇南王家的亲戚虽不在扬州城,但前来祝贺的官员和西北大将们却是来了不少。   他们对于王爷喜从天降的婚事大吃一惊,其中不乏有些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居然能将不问红尘的清冷谪仙拉下仙界,非但如此,王爷还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吃相甚是不雅,一连发了七道折子,就为催促梁帝尽快赐婚。   好像穆家小姐这颗人参果即将成熟落地,遁之无形。   当花轿终于在王府门前落地,众人不由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看看“人参果”的品相如何。   裴明昭翻身下马,接过喜娘递来的花球,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花轿前,他俯身撩开轿帘,主动将系着花球的红绸递给新娘子。   只见从花轿中伸出的双手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在红绸的映衬下,女子的肌肤就象那凝结的玉脂,指尖涂抹着豆蔻更显妖娆风情。   待新娘子缓缓从花轿中走出,摆荡的珠链下露出一张精致小脸,女子清眸流盼,鼻头小巧精致,粉腮红润,绛唇映日,尤其是那对饱含繁星万点的眸子,带着丝怯怯的妖态,看得人我见犹怜。   西北大营的将领们顿时体谅了王爷此番火急火燎究竟是为何,这颗成了精的人参果当真是喷香可口,若是不快些下嘴,不知要被何方冒出的妖怪抢走了。   下了花轿,穆清灵被身边突然响起的花炮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突然跌进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夫人小心。”   男子在出言提醒她时,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肢,穆清灵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和镇南王如此亲昵,下意识想要躲避,却被男子牢牢锢在怀中。   “宾客中有陛下派来的御史,穆小姐莫要漏出马脚。”   她果然还是更习惯听他唤自己穆小姐。   既然陛下派来的御史在场,她自然要小鸟依人地挽起王爷的手臂,二人各手持红绸一端,一同提着花球迈入王府。   “听说这位穆家小姐体弱多病,方才瞧她下轿时差点跌倒,看来传言不假,你说大帅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得来的军功,为何偏偏要向陛下求来个病西施养着。”   “病西施也是西施,就方才新娘子的长相,你能在大梁在找到第二人吗?大帅又不是你个愣头青,美人不配英雄,难不成要配你这个狗熊?”   宾客们一边回味新娘子适才露出的惊艳容颜,一边迈进王府。   只不过众人心底都打好了算盘,王爷得了如此娇艳的新娘子,想必春宵一刻值万金,他们可要快快吃完酒席,莫要做最后一个赖在酒席上的人,回头遭得王爷记恨。   众人彼此心照不宣,因此这场喜宴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月亮还未挂上枝头,王府酒席上的宾客已撤走大半。   可裴明昭明显比众人猜得还要心急,连着席面上剩余的半数宾客都懒得去应付,在敬过酒后便径直朝婚房走去。   烛火通明的洞房内,   穆清灵见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不少,还以为镇南王会应酬至深夜,正犹豫要不要先将头上沉重的九龙九凤冠拆下。   九颗夜明珠硕大珍贵,再配上纯金镶嵌的宝石,足有十余斤重,穆清灵顶了半日,只觉脖子都快要僵掉。   没想到她的手刚刚放在凤冠上,便透过层层珠链,瞧见镇南王迈入屋中。   王爷身后,还跟着喜娘和端着托盘的侍女,纯银托盘上,放置着两杯合卺酒。   “王妃使不得,凤冠需要饮过合卺酒后方能摘下。”   喜娘急忙出声阻拦。   穆清灵刚刚放下手,便听到镇南王平静道:“无妨,还是先摘下吧。”   说完,男子坐到喜榻上,为她卸下一根根固定在发间的金钗。   从始至终,穆清灵都在半垂着头。   二人离得很近,她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间佩戴的螭吻玉佩上。   今日,二人一早便换上了喜服,为了吉祥寓意,身上佩戴的衣饰全与多子多福相关,因此男子腰间悬挂的螭吻玉佩甚是显眼。   王爷用情至深,特意将龙阳君送给他的玉佩在大婚当日戴在身上。   可这份深情对于她来说,却更像是催命符,提醒她若是被眼前男子知晓他钟爱至深的龙阳君竟是自己假扮,定会恼羞成怒,对她痛下杀手。   “夫人在想什么?”   穆清灵发现她头上的凤冠已经被王爷摘下,少了密密麻麻的珠帘遮挡,她看向近在咫尺男子深邃的凤眸,呼吸一滞。   自从镇南王大婚的消息传遍扬州城,聆心阁的生意都火爆了不少,深闺女子们纷纷放下了往日里的矜持,对着聆听心事的清客哭得梨花带雨。   为此,程掌柜还专门让江枫为店中清客传道授业,指导清客们该如何安抚众位小姐的情绪。   此时此刻,让扬州女子哭断肠的俊美皮囊就在眼前,烛光下,男子剑眉如墨,鼻梁挺直,目光灼灼,薄唇含笑,古雕刻画般的五官挑不出一丝瑕疵。   书中描绘专门摄取女子芳心的男狐妖,大抵就是这幅模样吧? 第77章 🔒同榻而眠   “夫人在想什么?”   裴明昭再次开口问道。   穆清灵急忙垂下眼皮, 怕她禁不住男狐妖盛世容颜的蛊惑,说出心中所想。   “小女...奇怪王爷为何这么早就来了,宾客都吃完席了?”   “明月在招待宾客。”   大婚当日,居然叫亲妹妹出来替自己挡酒, 大梁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猴急的新郎官了。   喜娘心中腹诽, 脸上却端着谄媚地笑容, 欢喜道:“还请王爷和王妃共饮下合卺酒。”   裴明昭从盘中取下合卺酒,递给身旁明艳的女子, 沉声道:“得夫人相随,未来余生, 我自当护你周全, 只许同甘,独咽苦患。”   听到王爷的海誓山盟,穆清灵一面接过酒盏,一面露出感动之色, 柔声道:“小女得王爷垂爱,自当视王爷作天地, 从此恩爱不离。”   二人双臂相交, 慢慢贴近, 宛若湖中曲颈相依的一对鸳鸯。   杯中的合卺酒特意加了一丁点猪胆粉用来增添苦味, 寓意夫妻二人饮过酒后, 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见女子饮过酒后顿时皱起了黛眉, 裴明昭招招手,立刻有侍女端来一盘蜜饯。   穆清灵伸长脖子眼巴巴看着青釉瓷盘里她最爱吃的蜂蜜杏脯, 顿觉口中苦意更甚。   男子修长手指拈起盘中饱满的杏脯, 主动递到女子同样丰盈的红唇边。   侍女识相地将盛有蜜饯的瓷盘放在案几上, 低头鱼贯退下,又贴心为屋内的一对新人掩好房门。   屋中只剩穆清灵与镇南王二人,不知为何,王爷还要故作姿态亲手投喂她蜜饯。   穆清灵突然觉得口中好像没有那么苦涩了,她迟疑着没有张开嘴,男子却耐心地举着手,眸光深幽不见底,仿若被封印的石雕,等着她亲口吞下蜜饯,才会破印重生。   火烛摇曳,将男子手腕上的月牙疤痕照映得清清楚楚。   女子半垂着眸子,缓缓张开檀香小口,朝男子指尖上的杏脯咬去。   却不知,在她轻启朱唇的一瞬,对面男子原本平静如深潭的漆眸随着烛光骤然一亮。   穆清灵眼瞧着她就要咬上杏脯,却被男子轻巧闪过,杏脯上浸染的蜂蜜蹭在她唇上,使得那鲜艳的一点朱樱更添莹润,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舐掉唇上沾染的蜜水。   鲜嫩的蚌肉骤然出壳,惹得在岸边守候已久的狩猎者紧绷起身子。   只可惜,眼前猎物敏感多疑,若是今晚他恣着心意囫囵吞下,那好不容易放下戒心,心甘情愿游进浅滩中的猎物便会夹紧蚌壳,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江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明昭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杏脯递到女子唇边。   穆清灵黛眉微蹙,眨了眨明艳的眸子,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   “方才胳膊酸了。”   传言中臂力惊人,可提百斤之重的神弓,隐于峭壁上纹丝不动一天一夜的镇南王,在洞房之夜为她举了片刻的杏脯,便累的手臂酸麻。   这个理由,当真是傻子才信呢!   穆清灵迟疑片刻,再次张开嘴,迅速探出身咬住眼前的半块杏脯,因动作有些急迫,舌尖不免触碰到男子指尖,带着蜂蜜的甘甜滑入口中。   男子手掌不知何时落在她脑后,炽热的手掌顺着发鬓沿脊骨下滑,迫使她螓首微仰,檀口内仍含着男子的食指,而剩下的那半棵杏脯,早就不知滚落到何处。   柔软的舌在慌乱闪躲,贝齿间的手指亦在享受那截子软糯在闪躲之间带来的触感。   女子勾人的桃花眸里很快便蓄满了氤氲,委屈地映着男子痴迷的眉眼。   待她将男子指尖残留的蜜水舔舐干净,钳制在她脖子上的手掌才终于离去。   穆清灵很不喜这种被捉弄的感觉。   难怪世人都道好龙阳之风的男子因对女子提不起兴致,所以在床第间多有怪癖,镇南王亦不例外,洞房之夜,竟然使出这种法子羞辱自己。   三日,只需再忍上三日!   穆清灵一面提醒自己,一面咽下带有奇楠香味的杏脯,淡淡道:“礼已成,还请王爷留在寝室安歇,小女去隔壁书房休息。”   瞧见方才还浓情蜜意,口口声声要将他视作天地的女子转眼间变了脸色,张开便要同他分居而睡,裴明昭慢慢眯起眸子。   “夫人此举,恐会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莫非陛下派来的御史今夜还会趴在王爷窗扇口撰写折子?”   穆清灵忍不住出言讥讽。   裴明昭剑眉微挑,轻笑一声:“夫人伶牙俐齿起来,倒像足了你的亲哥哥。”   是她一时没收住,造词了。   穆清灵急忙垂下眸子,柔声柔气道:“王爷莫要生气,只是小女从哥哥口中得知王爷不喜女色,因此不敢与王爷同床共寝,怕...惹得王爷心中厌烦。”   耳畔传来男子低声浅笑:“无妨,夫人生得闭月羞花,没准本王与你共度春宵一夜,就此恋上了女色。”   见穆清灵惊讶地抬起头,一对桃花眸子撑得滚圆。   裴明昭微勾着唇角,不急不缓道:   “夫人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只不过刚刚在酒席上,本王酒量不敌几位西北小将军,于是应下他们来闹洞房的要求。倘若他们晚上突然冲进来,见你我分床而睡,岂不露出破绽。”   穆清灵闻言如遭雷劈,她万万没想到镇南王私下里竟是这副模样。   不仅和属下喝酒打赌,还兑付出深夜观赏洞房这等荒谬要求。   “不知...王爷今夜想如何渡过?”   裴明昭漆色眸子落在女子气鼓鼓的粉腮上,淡淡道:“自然是与夫人同榻而眠。”   穆清灵转头看了眼还算宽敞的床榻,榻上的游龙戏凤软金刺绣喜被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晃得她心烦意乱。   “那便依王爷所言...”   “有劳夫人为我更衣。”   见王爷蹬鼻子上脸,又主动抬起双臂让她更衣,穆清灵歪头想了想,觉得王爷平日里锦衣玉食,想来也是被下人伺候惯了,并非存心想占她的便宜,于是温顺地走到他身前,踮起脚解开男子衣襟口的盘龙玉扣。   不过,当她的手指不经意滑过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颚,依旧察觉出男子微微滚动的喉结。   穆清灵迅速解开盘扣,摘下朱红螭纹束腰,又帮王爷退下中衣,待男子纠结的腹肌展露在她眼前时,她凝神静气,告诫自己全当是男菩萨下凡显露真身普通众生。   她扯下衣架上的玄色长跑,闭着眼胡乱替男子穿上。   只是轻薄绸衫下的肌肤纹理结实又火热,灼得她脸颊滚烫。   终于提王爷穿戴好衣衫,穆清灵婉拒王爷服侍她退下嫁衣的美意,快步躲进紫檀嵌玉石龙凤围屏后,将身上繁琐的嫁衣一件件退下。   围屏外,裴明昭漆眸深沉。   洞房花烛夜,屋内的花烛自然是燃得通明,同时映出屏风后逐渐显露的曼妙身影。   女子倩影绰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柔情绰态,媚于言表。   待穆清灵洗漱完毕,披散及腰乌发,穿着宽松长袍从屏风后走出来,裴明昭漆色瞳仁骤然一缩。   他知道穆清灵生得美艳绝伦,但这女子仍能在不经意间流出骨子里的风情,惊艳着他的心神。   譬如此时,女子卸去脸上铅华,露出姿色天然的五官,烛光照在她细白的脸蛋上,透出凝脂般的光泽,一对桃花眸子忽闪忽闪,顾盼生辉又撩人心怀。   “你先上床安歇,我去洗漱。”   裴明昭放下话,径直去了盥室,也没有唤侍女添热水,就着穆清灵剩下的水冲洗了身子。   穆清灵爬上了床榻后,开始蹙眉沉思:今夜,她是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若是半夜男子起了戏弄之心,会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在她与镇南王以往的接触中,见他不近女色,对主动示爱的凤阳公主也是无动于衷,本以为王爷断袖得彻底,但方才男子的故意戏弄,不禁让穆清灵质疑王爷莫非是个男女通吃的狠角色!   正当犹豫时,她听到男子从盥室走出的动静,穆清灵来不及细想,直接钻进里侧的被窝里。   她闭上眼假寐,耳畔听到男子踱步至床榻边,吹灭了红烛,掀开她身旁的被子,然后便是床榻摇曳的轻微响动。   不一会儿,她听到身旁男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穆清灵悄悄睁开眼,月光下,男子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浓密又弯翘,从侧面看,鼻梁又高又挺,让人不由想摸摸他的鼻梁。   不过穆清灵可不敢造次,她欣赏了一会月下谪仙的睡颜,渐渐觉得困意袭来。   她本以为自己今夜与王爷共榻而眠,即便两个人各盖着被子,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会惶惶不安难以入眠,没想到闻着男子沐浴过后身上淡淡的奇楠香味,穆清灵慢慢阖上沉重的眼皮。   感受到肩膀上一沉,裴明昭睁开眼,瞧见穆清灵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   他伸手替女子抚平眉心的疙瘩,又将她身上碍眼的被子丢到一旁,长臂一展,不客气地将团缩成刺猬状的小女子拥进他的被褥里。   这一夜,穆清灵睡得十分安稳。   清晨,她被胸口传来的一阵凉意刺激得悠悠睁开眼皮,入眼便是男子目光灼灼的凤眸。   穆清灵顺着男子火辣辣的目光低头查看,不由惊讶地尖叫一声。   “淫.贼!” 第78章 🔒一纸和离   啪地一声脆响传来, 惊得门外端举洗漱物品的侍女们心口一跳。   守候在门外的侍女中,紫菱一脸忧色,内心暗骂王爷不知餍足,居然折腾了她家小姐整整一宿啊!   为首侍女听到屋内传来王妃的惊呼声, 迟疑片刻, 最终轻轻叩门问道:“王爷和王妃可是醒了, 是否需要奴婢们进来伺候梳洗?”   过了半响,才听到王爷平静的声音。   “进来吧。”   众人皆垂着脑袋, 不敢去细瞧寝室里的画面。   紫菱担忧穆清灵安危,撑起胆子悄悄抬头, 发现小姐坐在床榻边, 双颊涨红,脖下的便衣带子都系错了,露出大片莹白,拥雪成峰的春色若隐若现。   不过观小姐脸色, 非但没有洞房花烛夜后的娇羞,反倒是一脸赧色, 一对噙水的桃花眸子滴流乱转, 不时瞥向站在一旁, 面色阴沉的王爷。   咦, 这一大清早的, 王爷俊俏的脸上,怎会有个明晃晃的红印子。   屋内的一对新人谁都不吭声, 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衣衫。   裴明昭遣退近身伺候的侍女,直接拿起铜盆里的湿帕子擦拭火辣辣的脸颊, 然后从侍女手中取过玄色镶银线云纹袍服穿在身上, 正在系盘扣的手被突然伸来的柔荑按住。   他垂眸看向自己八抬大轿取来娇滴滴的美人, 剑眉微挑。   方才他已经深刻领教过美人掌风的狠劲。   “你们退下吧,我来服侍王爷更衣。”   侍女们领命退下,待屋内只剩她与镇南王二人,穆清灵红着脸开口解释:   “王爷莫要生气,臣妾还不适应与男子同榻而眠,一早醒来,见自己衣衫凌乱,惶恐之中失了分寸。”   原来,在穆清灵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见到王爷正压在她身上,男子手中还捏着一截系带,她顺着系带,目光下移,惊讶地发现她身上便衣敞开,明晃晃露出贴身的藕荷色肚兜。   羞愤之余,她气得玉体乱颤,牟足力气朝着男子脸上抽了过去。   在刀枪剑雨中毫发无伤的镇南王登时被打歪了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面露鄙夷之色的新婚夫人。   一巴掌下去后,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让穆清灵骤然清醒,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并非街巷流痞,而是手握重兵,盘踞在扬州的土龙王。   并且这尊土龙王,昨晚还刚与她拜过天地,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   正当她与王爷大眼瞪小眼时,屋外传来侍女的询问,解了二人窘迫的局面。   “本王醒来时,见你衣衫敞开,怕你着凉落下风寒,想要帮你系上衣带。没想到夫人掌风凌厉,不由分说便招呼过来。”   听到王爷的解释后,穆清灵脸上羞涩更甚。   她从床头取来一罐消肿的膏药,拧开瓷罐,葱白细指挖出一小块药膏,踮起脚尖,一手攀着男子宽肩,一手沾取药膏后在男子肿起的面颊上轻轻涂抹。   香娇玉嫩的娇躯主动贴附上来,携着一股清甜的幽香,倒是平复了裴明昭心中怨气,于是伸手揽在女子柳腰上。   床头上放置的玉膏,原本是用于新婚男女欢好后,涂抹在女子私密处消肿,穆清灵虽然未经人事,但从香君口中偶尔听到过一些床第间的秘事。   没想到这消肿的膏药却涂在来镇南王的俊脸上,穆清灵一时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裴明昭剑眉微挑,好奇道:“夫人在笑什么?”   看来镇南王在男女方面也是一知半解,穆清灵急忙收起笑脸,胡乱解释道:“小女好奇,昨晚要闹洞房的西北小将军们怎么没来?”   裴明昭沉默片刻,淡淡答道:“许是都被明月灌倒了。”   二人收拾妥当,一前一后步行去正堂。   镇南王父母早逝,族中长辈不是在京城任职就是在西北定居,因此不需二人早起敬茶,穆清灵一路跟在裴明昭身后,心想:怪不得扬州城的女子都盼着嫁入镇南王府,王府人丁单薄,不用公婆伺候,嫁进门便是王府的女主人。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夫君喜欢男人,穆清灵盯着前方男子挺拔的背影,为下一任填补空档的镇南王妃感到惋惜。   正在惋惜之间,身前男子突然止住脚步,转身朝她伸出手。   “有劳夫人配合一二。”   穆清灵因晨起的乌龙事件理亏,自然不好意思拒绝王爷提出的要求,于是故作娇羞地将手放到男子掌心。   男子手掌温热干燥,指尖薄茧贴在她手背上,却未给她带来任何不适。   裴明昭唇角上扬,微微用力握紧掌中柔荑,与新婚夫人并肩而行。   话说裴明月每日辰时起床洗漱,然后在武场打一套拳。   今日她舒展完筋骨后便来到正堂,等候与哥哥和新嫂子一同用早膳,   见到裴明昭和穆清灵携手而来,裴明月眼前一亮,情不自禁感叹道:“哥哥和嫂嫂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穆清灵手持六棱纱扇遮住半张笑脸,让手举托盘的紫菱走上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托盘中,放着一柄剑首为环形,形状似弯月的短刃匕首,翅羽剑柄上不仅镶嵌着一枚红宝石,还雕刻“鸣凤”二字。   裴明月一瞧见托盘上的匕首,眼睛瞪得似铜铃,眸中闪着欣喜的光彩。   “我听哥哥说县主喜欢收集宝剑,出嫁前我在聚宝斋挑选首饰时,无意间发现这柄从鸣凤阁收来的匕首,我对兵刃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模样好看,便挑拣出来,当作见面礼送给县主,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裴明月拔高了声道。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欢喜,声音都有些发颤。   似是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裴明月挠挠头,咧嘴一笑:   “嫂嫂有所不知,鸣凤阁所锻造的兵刃削铁无声,劚玉如泥。在我们习武之人的眼里,就好比酒鬼眼中的兰陵美酒。只是...这匕首太过名贵,倘若放在京城的拍卖行里定能拍出天价。嫂嫂还是将此宝物留在聚宝斋里,等遇到了识货的人,定能赚上一大笔。”   穆清灵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已逝的西北侯和侯夫人是如何悉心教导,养育出眼前这一对严于律己的兄妹。   她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我哥哥常说,货物择买卖人,宝物择有缘人。县主既然一眼就认出此宝的与众不同,便是有缘人。缘分又岂能以金钱来衡量。”   新嫂嫂的声音带着点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糯风情,不仅悦耳动听,还十分能说服人心,裴明月先是念念不舍地看了眼托盘上的匕首,又转头眼巴巴看向自己的哥哥。   裴明昭淡淡道:“既然是你嫂嫂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吧。”   说完,他又对穆清灵道:“你年纪虽比明月小,但与我成婚后便是她的长辈,不可太宠溺于她,日后叫她明月便好。”   穆清灵当即点头应下。   三人入座后,裴明月摸着手中的鸣凤匕首,乐得合不拢嘴,压根儿没心思用膳。   哥哥那里是娶了个媳妇儿,简直是娶进门个女财神爷。   她美滋滋道:“萧玉儿去年得了套鸣凤阁的三品袖箭,在我跟前显摆上许久,嫂嫂送我的这把匕首,可是让世人挣破了头的极品兵刃,等咱们后日启程入京,我定要让萧玉儿开开眼...嘿嘿。”   因心中还存着对镇南王的愧疚,穆清灵主动起身为王爷布菜。   在听闻裴明月突然冒出的话后,穆清灵握勺的手腕一抖,滚烫的热粥顿时撒了王爷一身。   不过她却无动于衷,而是看向裴明月,面色平静问道:“明月,你说后日入京,是什么意思?”   裴明月沉浸在天降宝物的欢喜里,没有听出穆清灵骤然转冷的语气,于是不假思索答道:   “哥哥没有同嫂嫂说吗?陛下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特意召镇南王府的亲眷入京赴宴。”   “是我忘了和你嫂子提及此事。”   裴明昭挥手遣退前来帮忙的侍女,一面擦拭身上洒落的热粥,一面淡淡道。   穆清灵紧咬绛唇,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坐下来开始用早膳,   吃了几口后,她用巾帕擦了擦嘴,说想起自己带进府的衣饰还没来得及归置,便起身告辞了。   裴明昭看向女子离去的倩影,从她略显急切的步伐和袖口摆动的幅度窥探出女子强压的愤怒。   “嫂嫂饭量真小,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只饮琼浆玉露的瑶池仙女。”   裴明月刚感叹完,见哥哥也放下碗箸准备离去。   “哥哥去哪?”   “去给瑶池仙女买琼浆玉露。”   穆清灵气鼓鼓回到寝室,一屁股坐在美人榻上,等着镇南王回来,好同他讨论关于后日动身离京这件事。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见王爷回来,她派紫菱出去询问,才得知王爷在用过早膳后就出府了。   镇南王究竟是何意思?后日便是她回门的日子,按照二人之前的约定,她这个王妃在回门后会大病一场。   王爷心疼王妃,从算命人口中得知王妃身上有一缕阳气系于穆家后院的一颗百年樟树之中,若是离得远了,王妃体内阴盛阳衰,就会恶病缠身,无奈之下,镇南王只好让王妃久居于穆宅。   大婚前,她把编撰好的话本发至茶馆说书人手中,人手一册,还附上五十两白银。   如今这戏台已经搭好,锣鼓也铿锵响起,可镇南王却临时撂挑子,不愿意上台陪她演完这最后一出戏了?   “紫菱,你立刻出王府替我打听些事。”   等紫菱匆匆离去后,穆清灵抬头环顾房内布置,新粉饰的墙面呈淡粉色,从中渗出淡淡的花椒味,烛台上燃了半截的喜字浮雕红烛还未撤下,床榻上的喜被叠得方方正正。   今早为她梳妆的小丫鬟嘴甜,在她耳边提到这间婚房是王爷特意请来宫中巧匠,按照皇后大婚的典制,用花椒粉掺入泥中涂抹墙壁,为王妃打造的椒房。   新婚椒房,可她怎么觉得...倒是更像镇南王亲手为她打造的新婚牢房。   裴明昭回到王府,从李管事口中得知王妃自打用过早膳后,一直歇在屋里。   李管事又悄悄在王爷耳旁低语几句,听得裴明昭剑眉微挑。   看来他新婚燕尔的夫人,第二日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裴明昭拎着象牙镂雕食盒,不急不缓迈进新房,入眼便是娇妻紧绷着小脸,倚窗赏景的画面。   见到他进来了,女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下。   裴明昭放下手中食盒,踱步至女子身后,长臂环绕在她腰间,淡淡道:“外人不在的时候,夫人连相敬如宾都懒得同本王装了?”   穆清灵转过身,将手中的六棱纱扇抵在男子胸前,保持着与他的距离,语气平静:   “小女嘴馋,刚刚让丫鬟去天茗茶馆买些茶点,却发现茶馆里的说书人都不见了,丫鬟好奇打探,才知晓这些说书人原是被洪知府请去衙门喝茶了。”   裴明昭垂眸看向怀中面色清冷的娇人,淡淡道:   “那几名说书人前段时日收了三皇子的银子,想要在你我大婚之日往夫人身上泼脏水,洪知府得知此事,下令将这些满口胡言的说书人押入大牢,用盐水替他们刷干净生疮的口舌。”   男子在提到此事时,眸底一片冰冷。   窗外暖阳明明笼罩着她,穆清灵却觉得指尖冰凉。   她险些忘了,眼前的俊美如谪仙的夫君,同时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阎王。   执扇的素手缓缓落下,女子勾人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彷徨,怯怯道:   “小女谢过王爷仗义相助,只是...方才在早膳桌上,明月县主的一席话让我大感意外。出嫁前,哥哥同小女说好,待我陪王爷演完琴瑟和鸣的三日,王爷便会放我回穆家。”   “事态有变,陛下召我入京的谕旨也是前几日才送到王府,我本想告知你哥哥,可是他那时忙得无暇分身,没空与我坐下详谈。”   胡说八道,镇南王何时找过她!   穆清灵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诚恳问道:“王爷,小女可不可以不去京城。”   裴明昭侧着头,欣赏了一会娇妻别扭的憨态,才不容置否道:“夫人不仅要同我入京,还要面见陛下,感谢陛下赐下的婚事。”   穆清灵闻言,缓缓拧起黛眉,轻轻咬了咬下唇。   过了半响,她抬眸委屈地看向王爷,迟疑道:“可是...吴郎也在京城,小女不想见他。”   话落,她感到男子身子骤然紧绷,揽在她腰上的手臂也猛地收紧,疼得穆清灵不由轻哼一声。   她疑惑抬起头,只见王爷刚刚还如沐春风的脸上阴寒一片,眉眼间好似冻结上一层冰碴儿,眸底更是噙着剔骨杀意。   男子伸手为她拢去耳边碎发,冷冷道:   “既然夫人不愿意见到此人,本王便让他消失好了。”   穆清灵瞠目结舌,丝毫没察觉出二人此刻亲昵的举止,吓得结结巴巴道:“王爷使不得,切莫因小女的儿女私情而污了您的声誉啊!”   窗外盛开的梧桐花随风起舞,偶有淡紫色的花朵簌簌落下。   敞开的格扇窗内,一对璧人相拥而视,顽皮的春风卷起半空中的花瓣儿,落在女子乌黑发间,为美人的倾世容颜平添一抹娇媚。   良久,穆清灵见王爷紧抿的薄唇终于开启。   “夫人需知,你我的婚事虽是权宜之计,但你既然顶着镇南王妃的名头,入京后,还望夫人消了重会旧情郎的念头,若是敢给本王脑上添些颜色,就休怪我一刀刀凌迟奸夫,再亲自试一试夫人的女色。”   说完,男子修长手指越过女子白里透红的脸颊,轻轻摘下乌鬓上败落的残花。   “小女自当安分守己....”   穆清灵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她这岂不是应下要随王爷入京的无理要求。   正欲再分辨几句,只见王爷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   男子眸光深沉,凝视她疑惑的眸子,淡淡道:“这是我刚刚写下的和离书,夫人若是愿随我赴京,在陛下面前与我上演一对恩爱夫妻,等咱们从京城归来后,夫人便可将和离书送去府尹,从此与我再无牵连。”   穆公子在思考问题时,一向会用他手中的聚骨扇轻轻击打额头,这个习惯从未变过。   而他怀中的娇妻,此刻正歪着脑袋,纤纤玉指捏着的六棱纱扇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下下轻轻敲击着。   “小女愿意陪王爷赴京。”   女子笑着放下纱扇,取过他手中的信封,如视珍宝地收进了梳妆匣子盒底。   二人的谈判暂告段落,穆清灵又重拾起好夫人的角色,关切问道:“王爷方才出府是去郊外巡营了吗?”   裴明昭指着桌上的象牙镂雕食盒,淡淡道:“见你早上没食多少,便去稻香斋买了些如意糕。”   穆清灵微微一怔,她打开食盒盖子,精致小巧的如意糕还冒着热气,想来是盒底放有热水温着。   她方才听紫菱提到,镇南王是骑马出行,想到王爷一身肃杀英姿骑于宝马之上,手中却拎了个不伦不类的食盒子,活像个跑腿小厮...   “王爷日后不必对小女如此费心...”   穆清灵拧着眉心,她想告诉王爷二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不过是临时搭起的戏台,在台下有观众时,她自当与王爷眉目传情,如胶似漆。等到了二人私下相处时,王爷就不必再同她上演恩爱情深。   只不过当她对上男子深邃的凤眸,原本想要说的话却堵在喉头,沉思片刻,她从食盒中夹出一块如意糕,主动递给他。   裴明昭低下头,淡淡一笑:“回来后还未净手,有劳夫人素手投食。”   穆清灵只好捏起一块如意糕,主动送到男子口中。   ————   两日后,镇南王携新婚王妃和明月县主,动身赶赴京城。   穆清灵在出行前,还假模假样给穆家寄去一封信,告知兄长她已随镇南王前往京城面圣,哥哥若是得空,可以来京城小住几日,顺带巡视穆家这几年在京城新开的铺面。   临行前,穆清灵从王爷口中得知他入京后可能要被梁帝派去京郊兵营整治军纪。   以她闲不住的性子,自然要趁王爷不在府的时候,去看看她在京城新开的清客馆。   自从扬州城的聆心阁生意红火后,穆清灵发现原来宅中妇人的八卦之言不可小觑。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着留心,这些不起眼的隐秘八卦,在有些时候,还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穆家的水粉铺和绸缎庄刚刚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她两眼一抹黑随王爷前往京城,能让她最快在京圈混得如鱼得水的法子,自然是了解每个权贵府中的内情。   车厢内,穆清灵还在琢磨着怎么和京城聆心阁的掌柜联系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盘削皮去籽的甜瓜。   方方正正的甜瓜摆在白玉瓷盘上,显得诱人可口。   她的目光顺着托举瓷盘的修长手指上移,最终落到男子身上。   穆清灵娇羞一笑,纤纤素手捏起一支银钗,叉取一块甜瓜,主动探身送到男子口中,然后才慢慢开始吃起盘中的甜瓜。   “王爷下次若想食果子了,直接同小女说便好,像这种伺候人的差事,怎好由王爷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盛有甜瓜的白玉瓷盘突然被男子抽走。   穆清灵疑惑地抬起头,对上男子深幽漆眸。   “即将抵达京城,夫人在称呼上要注意言辞。京城隐于市间的伺察多如牛毛,王府里也有陛下安插的眼线。”   “可是...车内只有小女和王爷二人。”   “从今日就要改!”   见男子似是同她较起了真儿,薄唇紧抿,一对不怒自威的凤眸紧紧盯向自己。   穆清灵想了想梳妆匣子底的和离书,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夫君还想吃果子吗?”   男子没有答话,而是又将盘子塞回她怀中,仰身倚在蜀锦面软垫上,单手扶额,目光灼灼。   穆清灵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凑上前,二人就着一根银钗,你一口,我一口,将盘中甜瓜食了干净。   甜瓜虽甜,但吃多了口中不禁有些发腻,穆清灵正要起身去唤紫菱添水烹茶,手腕却突然被身旁的男子握住,轻轻一扯,下一瞬便落入男子宽阔的胸怀里。   她下意识挣扎起身,耳畔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别动。”   薄唇喷薄的热气仅仅贴着她的耳廓,却酥麻了全身。   在前往京城这一路上,为了不惹人疑心,每到夜宿驿站时,她与王爷这对新婚眷侣自然要宿在一间客房。   一开始,穆清灵还有些担心,但自从洞房花烛夜那次戏弄过后,王爷又恢复到不近女色,无欲无求的佛子姿态,不仅对她以礼相待,就连二人共寝时也从未越过雷池半步。   因此,穆清灵逐渐放下戒心。私下里,王爷偶有犯懒,让她伺候更衣喂食时,穆清灵也会顺着他的心意。   好在男子皮囊堪称绝色,伺候起来还算是赏心悦目。   不过,此刻被不近女色的镇南王拥在怀里,看着他漆眸中翻滚的情愫,穆清灵这几日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又骤然提到嗓子眼。   “王爷?”她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男子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六根清净,超度世人的佛子面容。   “夫人的小脸吃得像只花猫。”   裴明昭看向怀中神色惊慌的女子,淡淡一笑,拿起帕子替她细细擦拭光洁的脸蛋。   听到王爷这么说,穆清灵脸上一红。   甜瓜多汁,干了后会在肌肤上留下发黄的污渍,方才她食用的时候已经足够小心,没想到还是沾上满脸的汁水。   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仰起脑袋,配合王爷手上动作,任凭他为自己擦拭脸上的“污渍”。   不过王爷伺候起人来过于细致,手中的帕子擦过唇角又擦下巴,擦完下巴又擦脸颊,当软银绣竹纹帕子最终落到她眉间时,穆清灵不禁疑惑问道:   “臣妾都吃到眉梢上了?”   裴明昭剑眉微挑,正琢磨着如何糊弄过去,车外传来吴影的询问声。   “启禀王爷,咱们到驿馆了,要不要休息片刻?”   “好,本王这就携王妃下车。”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泥泞不堪,穆清灵在车中为了舒适,脚上穿着蜀绣嵌珠软底鞋。   驿馆院外车来车往,车轴带起的泥土落在青石面上,店中小厮也没顾得上清理干净。   穆清灵看了眼地上的泥浆,于是开口唤紫菱给她拿一双盆底鞋。   “不必了。”   裴明昭阻止欲要去拿新鞋的紫菱,俯身横抱起穆清灵跳下车。   穆清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爷抱在怀中跳下车,骤然失重的感觉让她不由伸出双臂,主动环绕在男子脖颈上。   裴明昭唇角上扬,抱着怀中香娇玉嫩的新妻,大步走进驿馆。   “王爷,您快放臣妾下来,让我自己走...”   穆清灵见大堂内休息的客人朝他们二人投来好奇目光,她慌忙垂下脑袋,葱白玉指勾着男子的衣襟,小声哀求着。   “夫人玉体轻盈,为夫不累。”   谁关心他累不累,穆清灵气得紧咬绛唇,瞪向凤眸含笑的男子。   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穆清灵抬头望去,原是五皇子正呆呆站在大堂内,双眼发直,连脚下洒了一地热腾腾的茶水都浑然不知。 第79章 🔒功高震主   五皇子近日过得郁郁寡欢。   三哥被父皇痛斥一顿后, 灰溜溜回到京城。   活了二十余载,头一次见父皇没有斥责自己游手好闲,而是怒斥三哥结党营私,五皇子理应躲在被窝里偷乐出声来。   只可惜啊, 正所谓仕途得意, 情场失意。   虽然得父皇赞赏他在此次平叛乱贼中临危不乱, 没有丢了大梁皇子的气节。   但谁能告诉他?父皇为何将穆小姐作为奖赏赐给镇南王,而不是他啊!   镇南王与穆小姐大婚当日, 五皇子忍着锥心之痛,躲在宾客席里, 瞧见新郎官满脸春风, 神采奕奕,气得他差点掀了桌子。   镇南王这厮,仗着一副好皮囊诱骗了不谙世事的穆家小姐,可惜他梦中洛神, 却不识此男子贪婪狡诈,无耻卑鄙的本性。   五皇子在镇南王的喜宴上喝得伶仃大醉, 直到被人抬走, 口中还嘟囔着镇南王妃的名字, 看得在场宾客直摇头。   酒醒后, 五皇子自然没脸在扬州城继续待着, 于是决定启程回京。   这日,五皇子一行人赶了半天的路, 好不易找到一家驿馆稍作停歇,他被车厢里争风吃醋的莺莺燕燕们缠得心烦, 于是下车走进驿馆透会气。   五皇子一面给自己倒上一盏忘忧茶, 一面感叹随行的小妾们只会勾心斗角, 全是些庸脂俗粉。   也不知他的洛神妹妹,现如今过得如何?有没有在婚后发现镇南王那厮的夜叉嘴脸。   思绪神游之时,五皇子听大堂里的小厮倒抽了一口气道:   “娘亲啊,这是那间庙里供奉的两尊神仙下凡了!”   他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让他牵肠挂肚的洛神妹妹,正被夜叉紧紧抱在怀里。   女子双颊粉润,面含娇色,一对勾人的桃花眸正含情脉脉望向丰神俊朗的夜叉郎君。   咣当一声,五皇子松开手中茶壶,目瞪口呆看向走来的一对璧人。   见遇到了老熟人,穆清灵急忙从镇南王怀中挣脱出来,冲愣神的五皇子行礼。   “小...臣妾拜见鲁恭王。”   裴明昭走上前,阻挡住五皇子洛在穆清灵身上的目光,口中诚意稍浅:   “鲁恭王比我们早三日出发,却走得这么慢,看来是身边娇妾环绕,让鲁恭王一路游玩赏景,消磨了时光。”   嘶,镇南王这厮,上来就给他身上泼污水。   五皇子刚想反驳,无奈方才洒落的热茶浸透鞋袜,烫得他嗷嗷跳起脚来。   “紫菱,快去将马车上的紫草膏拿来。”   穆清灵见五皇子露出痛苦的神色,于是让紫菱去取药膏。   等紫菱拿回药膏,她又轻声道:“鲁恭王记得在上药前用冰块冷敷烫伤的皮肤。”   叮嘱完五皇子后,穆清灵没有理睬裴明昭,而是手提裙摆,径自走到楼上客房休息。   五皇子伸长了脖子,痴痴看向洛神妹妹离去的倩影,可惜下一刻,夜叉郎君便阴沉着脸挡在他身前,眸光冷凝,让人不寒而栗。   放在以前见到镇南王冷下脸色,五皇子还会胆怯几许,当即脚底抹油,退避三舍。   不过方才穆清灵主动投来的一丝关怀却似给五皇子灌下壮胆虎酒。   他不甘示弱,双手叉腰道:“裴明昭,你别以为小王不知,你之所以向父皇求旨赐婚,全为了躲避与皇姐的婚事。不过...你怕是小瞧了皇姐的执念和皇后的手腕,穆小姐这次陪你入京面圣,定会在宫里吃上大苦头。”   本以为听到他这席话后,镇南王定会恼羞成,甚至对他大打出手...   没想到,对面男子剑眉微挑,似是默认了他的话,平静道:“不知鲁恭王有何妙计,能助本王夫人躲过皇后的发难?”   五皇子闻言精神一振,探身道:   “小王若是你,绝不会一错再错,为了不让穆小姐身陷囹圄,你自然要同她一刀两断。至于你休了穆小姐后,小王...倒是不介意穆小姐与你的过往,愿以正妃之位聘入府中,护她余下半生的周全。”   裴明昭冷笑一声:“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本王与王妃新婚不足半月,鲁恭王就迫不及待拆散陛下钦定的姻缘,看来五皇子所缺的德行都补到胆子上了!”   “你你你...”   五皇子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可镇南王冰寒着俊脸,如野兽护食般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禁想起这个男子曾无视圣命,亲手斩下荣亲王的头颅打包送进京城。   五皇子不禁缩了缩脖子,肚中的虎胆酒也尽数化作冷汗,从毛孔里渗了出去。   他后退两步,嘴硬道:“你手段不光彩,诓骗穆小姐成婚,别看穆小姐性子柔弱,等她发现真相那日,定会同你恩断义绝。”   说完,五皇子抱头鼠窜,赶在夜叉郎君落刀之前,一溜烟儿跑出驿馆。   只不过,五皇子临走前的这席话还真是蛇打七寸,狠狠戳在裴明昭的肺门子上。   他的确用不光彩的手段哄骗穆清灵嫁给自己。   更糟糕得是,为了安抚心思敏锐的女子,他还亲手奉上了一纸和离书,倘若真如五皇子所言,穆清灵有一日发现他已知晓她的秘密,那女子手中的和离书定会毫不迟疑地甩出来,同他来个鸾凤分飞。   穆清灵并不知镇南王同五皇子都说了些什么,不过王爷进屋后,脸色不太好看,人也不言语,只坐在木桌旁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被王爷打量得心底发毛,于是将桌上刚烹好的热茶往前推了推。   “王爷不是想喝臣妾烹的茶了吗?天色不早了,喝过茶水后,咱们也好赶路。”   女子低眉垂眸,袅袅水汽阻挡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楚女子眸中的情愫。   裴明昭很不喜穆清灵给他这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   “方才夫人瞧见五皇子受了伤,倒是心生关切。”   穆清灵抬头看向镇南王面色不虞的俊脸,有些不明所以。   五皇子刚刚都嚎叫成那副模样,莫非还让她视若无睹,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就算五皇子不受梁帝待见。那他也是贵不可言的龙子之身。   “臣妾从哥哥口中得知,鲁恭王在泉州时与王爷患难与共,所以见五皇子受了伤,便差紫菱送去药膏...是臣妾所做的有何不妥吗?”   裴明昭凝视女子清澈的大眼,淡淡道:   “夫人有所不知,五皇子两年前在宫宴上酒后失态,出言轻薄礼部侍郎的新婚夫人,后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皇贵妃为了息事宁人,送去两位美婢给侍郎做妾。”   他顿了顿,见穆清灵惊讶地撑大了明眸,继续说:“夫人若是不想让本王纳妾,还是少同五皇子打交道。”   “臣妾不明,此事明明是礼部侍郎夫人遭到无妄之灾,皇贵妃为何不斥责自己的儿子,安抚侍郎之妻,偏偏要赏赐给侍郎美人?”   裴明昭见女子黛眉微蹙,神色认真,他淡淡道:“礼部侍郎出身寒门,至于侍郎之妻的父亲,只是雍州城的一个武把总。”   原是如此,穆清灵恍然大悟。   皇贵妃身边的美婢,不知要比把总之女的身份高贵多少倍。   可怜了那位侍郎之妻,新婚不久后便沦为京城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名声坏了不说,还要被迫接受夫君迎娶两位贵妾。   得知穆清的想法,裴明昭神色淡淡,问道:“倘若你这次入宫,皇后非要赏赐两个婢女,让你带回王府,夫人该当如何抉择?”   穆清灵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歪头思索片刻,诚恳道:“除非皇后赏赐下两个俊俏侍卫,否则臣妾一定会替王爷一口拒绝。”   裴明昭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盯着女子万分真诚的大眼,咬牙切齿道:“本王提前谢过夫人!”   一路舟车劳顿,三日后,镇南王携家眷终于抵达京城。   京城百姓得知平叛逆贼的镇南王携新婚王妃入京的消息,都聚集到长安大街两旁,手持鲜花水果,准备以“掷果盈车”之礼欢迎王爷王入京。   就连礼部侍郎也得了皇上的旨意,带领一众官员等候在城门口,准备为镇南王接风洗尘。   面对车外声势浩大的阵仗,裴明昭撩开幽帘,语气平淡,对车外卑躬屈膝的一众官员道:   “王妃长途劳顿,身体不适,急于回王府休息,本王就不下车与各位见礼了。”   随后,镇南王的马车在城内百姓热情欢呼声中逐渐远去。   待马车消失在人群中,礼部侍郎直起身子,脸上恭维的笑容转淡,眸底噙着一丝寒意。   一旁的仪制主事为上峰热脸贴上冷屁股感到愤愤不平:   “三皇子向陛下请命,安排礼部为镇南王接风洗尘,可是王爷到了城门口,居然连车都懒得下,这个镇南王,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他就不怕今日之事传到陛下耳中,惹得龙颜不悦吗!”   “哼,恃宠而骄只是其次,功高震主,才是陛下真正介意的,你在上奏的折子中,定要撰写出京城百姓对镇南王交口称赞的内容。”礼部侍郎冷冷道。   车内,穆清灵看向街边热情洋溢的百姓们,内心诧异之余,心头不由升起二字:   捧杀!   他们在入京前一日,特意换乘一辆古朴低调的马车,就是为了不引起城中百姓的注目。   是谁故意放出消息,还请命梁帝让礼部搞出这样大的仗势。   与穆清灵的忧心忡忡不同,自从换了马车后,裴明月与哥哥和嫂子共乘一辆马车,性子活泼的她探头看向车外热火朝天的百姓,伸手接过人群中投掷来的鲜花,转身递给裴明昭。   “还是京城的牡丹花开得更艳丽,哥哥快给嫂子簪上。”   穆清灵平日里女扮男装惯了,头上不喜戴繁重的珠钗,今日梳了个朝云发鬓,乌发间只简单插了枚青玉簪子。   不过她应下镇南王,当有外人在时,定要同王爷上演琴瑟和鸣的一幕,于是她娇羞一笑,主动侧过身。   裴明昭手持牡丹,半垂着眸子看向身旁温顺的娇妻。   女子修项秀颈,肌若凝脂,今日她穿了件低领的银红月霜绉纱裙,领口微敞开,露出修长的锁骨,女子缓缓扭动柳腰朝他倾身时,雾中双峦若隐若现,看得人不由热血翻涌,口干舌燥。   见王爷迟迟没有动手,穆清灵疑惑地转过头,看到男子眸中倒映出的牡丹花,红艳似火。   “夫人低头。”   裴明昭暗自吐纳,将手中牡丹插进女子浓密的乌发中。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当女子抬起头,让六朝粉黛尽失色的绝色容颜在牡丹花的映衬下,更显娇艳欲滴。   “啧,嫂嫂的模样生得太好了,我每次看到嫂嫂,都要感慨女娲娘娘捏人时太过偏心!”   穆清灵微微一笑:“我倒是更羡慕明月你的飒爽英姿。”   裴明昭拿起手边清茶浅饮,深邃目光越过杯沿看向对面眉眼弯弯的女子。   香肉入锅,时刻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可锅中的肉只能看不能吃,相比于以往来说,反倒更束手束脚了。   ————   要说数年前,穆清灵曾随父亲来过京城。   当年京城给她留下的印象,除了辉煌大气,还有对等级制度的森严规划。   梁朝始皇为了实现统一中原,长治久安的心愿,曾大兴土木,在京城外修建了一圈方正的城池。   城池内,以皇城为中心,由内到外划分为候、士、民、商四个等级的城区。   镇南王府,自然位于皇城边上的寸土寸金,贵不可言的“侯”区。   李管事早在半月前就抵达京城。   京城的镇南王府久不住人,虽然一直有下人按时打扫,但也少了些人气。   李管事让下人将王爷的寝室和书房重新归置一遍,床榻上换好新被褥,瓶中插上挂着露水的鲜花,房内燃起香筒,好让王爷与王妃在长途跋涉后舒适安歇。   京城的镇南王府要比扬州大上不少,穆清灵跟在王爷身后刚刚步入王府,前院立刻有百余名家奴跪拜行礼。   穆家虽是江南豪绅,宅中仆人也不少,但没有王府里规矩大,骤然被这么多人像叩拜王母娘娘似的行礼,穆清灵情不自禁朝镇南王身边靠去。   裴明昭顺势牵过娇妻的柔荑,温声道:“入京后,我有公差要办,明月不懂持家,府中的琐事,还需夫人亲手操持。”   李管事和地上一众匍匐的奴才听得明白,王爷这是在当着他们的面,将掌家的权利,交到王妃手中。   王府里有几位管事,还是镇南王从西北侯府带来的老人,他们得知王爷在扬州娶了一位豪绅之女,大感惊讶。   毕竟在京城,不知有多少皇亲贵女削尖了脑袋想做王府的女主人,只是侯爷和侯夫人早逝,王爷少了父母约束,对终身大事压根不放在心上,常年不是在北边打辽人,就是在南边打海寇。   所以这几位管事内心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不问红尘的王爷终于动了凡世心。   当他们看到王爷小心翼翼从车上搀扶下来的妙龄女子,不由感叹:原来王爷并非是不问红尘,而是红尘间的女子难入王爷的眼啊!   只见王爷身旁跟随的女子,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眉不染而翠,唇不点而红,清澈眸子似含繁星点点,闪着流光溢彩。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从天宫打劫下来一位仙女。   听到镇南王的话,穆清灵黛眉微蹙。   好麻,镇南王可是见她好说话,长短工的活计全丢给她一人干了?   白日里在一众人面前上演伉俪情深还不够,居然还要让她持家管账,王爷可是入戏太深了?   “臣妾从前只帮着兄长打理过几个小铺面,王爷家大业大,臣妾怕是力有未逮,不胜其任。”   “夫人就当是平日里的消遣了。”裴明昭不等她开口拒绝,转身看向院内的家仆,冷声道:   “王妃心慈面软,又是头一次持家,你们当中若是有人仗着资历老,不服管教,惹得王妃不喜,本王懒得管你们是从几代边开始追随裴家,一律逐出府。”   院中家奴听到王爷话中的敲打,忙不迭表示他们日后定会对王妃的话唯命是从。   等安顿妥当后,已是月挂枝头,   用过晚膳,穆清灵拿起李管事送来的账本,坐在桌案后开始翻阅。   裴明昭洗漱完,穿着宽松便衣,步入寝室,瞧见的便是美人端身而坐,柔和的烛光照在女子莹白的肌肤上,给她明艳逼人的五官罩上一层柔光。   夜风透过半掩的窗轩,吹起女子耳边随发,拍打在粉嫩面颊上,女子却浑然不知,只沉迷于桌上的账本,素手纤纤,嫩如笋尖的细指在翡翠算盘上噼啪拨打。   裴明昭凝视仿若醉蝶起舞般灵巧的双手,内心居然有些羡慕被女子拨打的死物算盘。   穆清灵不知男子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蹙眉盯着桌上的账本,越往后翻,眉间的疙瘩拧得越紧,额上也冒出涔涔冷汗。   恰在此时,一对铁臂环绕在她肩头。   她转过头,烛光下,呼吸之间的男子乌睫浓密,鼻梁挺直,好看的凤眸映出她惊讶的神色。   “时辰不早了,夫人别伤了眼睛,不如早些与我一同歇下。”   虽然现在还吃不上锅中的香肉,但每每入夜时,趁着娇妻睡得沉,裴明昭还是可以将“香肉”拥在怀里过过手瘾。   穆清灵还未从内心的震撼中醒过神来,全没有主意她正被男子拥在怀中。   “王爷...臣妾在李管事交给我的账本中,发现...有几本‘万胡斋’的账目,敢问王爷您可否就是‘万胡斋’背后的大东家?”   “万胡斋”是西北凉州最赤手可热的胡商市集。   大梁西北边境狭长,不仅紧邻辽国,西夏。还有大食,粟特等小国,而这些外族人的香料与宝石品质上乘,深受大梁权贵的追捧。   由此便引发各国商人前往大梁贩卖香料与宝石,这些商贩被大梁人称作胡商。   穆家的首饰铺,便是从胡商手中采购水晶,玛瑙和琉璃等珠宝制作饰品。   但像大食,粟特等小国的胡商要将货物贩卖至大梁,需要穿越荒野大漠,荒野中不仅有凶猛的野兽,还有贪婪的强盗。   一旦在荒漠中遇到强盗,不仅会被抢夺货物,还会被心狠手辣的强盗扒光衣服,划上两刀,引来野兽毁尸灭迹。   虽然这条商路凶险无比,但面对巨额利润,众多胡商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就在五六年前,西北凉州突然有一位神秘商人成立了胡商会,又名“万胡斋”。   万胡斋不仅可以为来往的胡商们在沙漠中提供拉货的骆驼和休憩的落脚点,还会负责保护胡商免遭强盗打劫。   渐渐的,胡商们逐渐都依附于万胡斋,并在万胡斋搭建的市集贩卖货物,作为回报,他们需要向万胡斋缴纳盈利分成。   最终,随着万胡斋的口碑越来越响亮,生意也得到了迅速扩充,在大梁各个边戎城池中都能见到其身影。甚至有些盖过了朝廷的榷易院。   但万胡斋背后东家的身份,在大梁众多商贾之中,却始终是个谜。   穆清灵曾想学着万胡斋的行商风格,在边戎城池发展穆家商铺,但她发现,万胡斋东家手下的镖师都忠心耿耿得很,无论她开多少重金都挖不过来。   此事后来作罢,不过穆清灵还是对万胡斋背后神秘莫测的大东家十分好奇。   今日,当她看到李掌柜送来的王府账本,其中便有万胡斋的流水账,穆清灵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只当是镇南王入了万胡斋的商股,从而分得的利润。   不过,当她仔细一瞧,却被账面上的巨额流水惊得目瞪口呆。   裴明昭看了眼穆清灵手中的账本,云淡风轻道:   “五年前,我在凉州守城,户部拨下的军饷从京城到西北,几经辗转后所剩无几。我见军营里发不出军饷,便让镇守在凉州的裴家军护送过往胡商收取佣金。”   穆清灵惊讶得合不拢嘴,想不到如今在大梁赫赫有名,日赚斗金的万胡斋起源竟是...被克扣军饷逼出来的!   裴明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貔貅夫人始终不肯起身,于是伸手将桌上的账本合上。 第80章 🔒宫廷礼仪   “都说熬夜对女子肌肤不好, 后日你还要陪我入宫面圣,我可不想让陛下觉得,本王拼死拼活求娶来的王妃是个黄脸婆。”   穆清灵闻言黛眉微蹙,她倒不是介意王爷调侃自己是黄脸婆。   只是她觉得...眼前凤眸含笑的男子, 和她一样, 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面对这样的男子, 她出于本能感到不安。   这种感觉,就好似与她正在黑市里谈妥了一笔买卖, 银货两讫之时,对面的商贾突然亮出官牌...   穆清灵从男子怀中挣脱出来, 垂眸淡淡道:“今夜是紫菱在外守夜, 王爷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臣妾已将一床被褥挪到书房的美人榻上,王爷既然困乏,臣妾就不打扰王爷安歇了。”   说完, 她急忙行了一礼,快步走向书房。   裴明昭看向娇妻落荒而逃的婀娜倩影, 陷入了沉思。   他在兵营里曾听部下议论过, 说新婚后, 男子如若将自己存的私房钱主动交给新婚夫人, 定会让夫人眉欢眼笑, 从而讨得几分温存。   温存之事他不敢奢求,但方才娇妻脸上的表情充满不安, 好似这些银钱是他靠打家劫舍所得,会牵连她入狱流放似的。   还是说...夫人嫌弃他的私房钱太少?   入夜后, 穆清灵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美人榻上。   剔红花鸟纹香炉中燃着安神香,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却不能让她安眠。   她并不觉得是身畔少了某人相伴,才让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定是在睡前得知镇南王居然是万胡斋大东家之事,让她大感震撼,才会廖无睡意。   穆清灵一面自我开解,一面拢紧了身上的蚕被。   当初她从镇南王送来穆家的聘礼便知王爷家底殷实,更别提男子眼睛都不眨,大手笔买下聚宝斋的镇店之宝九龙珠用来打造凤冠。   不过,她当时只是觉得王爷好面子。反正二人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和离后,双方的聘礼和嫁妆也会各归各家。   可事到如今,见王爷的居然对她毫不设防,竟然将如此机密的账本交到自己手中...倘若她接了下来,日后岂不要与这个男子愈加纠缠不清。   穆清灵大感头痛,心里盼望着快些进宫面圣,尽早陪王爷演完了这场戏,她也好借水土不服,远远躲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   窗外树影绰绰,皎白月光透过窗轩洒落在美人榻的美人身上。   裴明昭站在床榻边,静静观赏月色下的美人。   美人蜷缩着身子,仿若一只刚刚破壳的黄莺,小小一团惹人心怜。   不过裴明昭心中却清楚,眼前黄莺娇艳的羽毛下藏着一颗辽鹰的野心,倘若他一不留神,黄莺便会展翅高飞。   如果真有那日,他将亲手扭断黄莺的嫩翅,将她永远囚禁在他打造的金笼中。   月色下,男子眸中嗜欲渐浓,他弯下孤傲的脊梁,将床榻上的女子轻轻抱起,朝寝室走去。   翌日,穆清灵悠悠醒来,入眼便是俊美男狐妖“玉体横陈”的睡颜。   男子侧颜如画,衣襟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一只铁臂正拦在她的腰间,透过丝滑的玄色缎料,能看到男子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   穆清灵呆楞一瞬,急忙紧闭双眼,心中默念几遍静心咒,待再睁开眼时,发现“男狐妖”仍在她眼前。   不仅如此,二人还共躺在一个热呼呼的被窝里。   穆清灵如同被下进热油锅里的耗子,急忙从被子里跳了出来。   “夫人醒得好早,再陪我睡一会。”   男子没有睁眼,伸手想去抓床榻边目瞪口呆的女子。   “啪”地一声脆响!惊醒了站在门外打瞌睡的紫菱。   不会吧,莫非...王妃又打了王爷一记耳光?想不到平日里不苟言笑,清冷孤傲的王爷,私下里居然有这种变态癖好!   哎,真是苦了自家小姐了!紫菱摇了摇头,内心感叹。   寝室内,   裴明昭终于睁开眼,冷冷瞥了眼身旁杏眼圆睁,欲怒还羞的女子,淡淡道:“夫人的起床气真不小。”   说完,继续朝床榻边的女子抓去,擒住她的皓腕后,不由分说将她压在身下。   “说,为何一大早又要乱打人?”   穆清灵险些被眼前胡搅蛮缠的男子气笑了,刚刚她就算再羞愤,也只是轻拍了男子突然朝她抓来的手背一下,怎能算是乱打人!   不过,此刻她被王爷密密实实压着,男子翻身之间,衣襟口敞开的更大,她的目光所落之处,皆是男狐妖秀色可餐的绝色皮囊。   穆清灵一面唾弃自己定力不佳,一面扭过脸,双颊涨红。   “王爷不如先解释下,为何会同小女共睡在一张床榻上。昨夜,小女明明是歇在书房里。”   裴明昭慢慢眯起眸子,先是欣赏了会美人芙蓉染双颊的艳色,才不急不缓道:   “我昨晚起夜时途径书房,见夫人把被褥踹倒地上,本想替你盖上被子,可发现你身上冰凉,担心你惹上风寒,明日无法面圣,索性将你抱到床榻上一同安歇。”   穆清灵将信将疑,她怎么不晓得自己有半夜踹被子的毛病?   但她见王爷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假,而且她刚刚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领和腰间系带并未散乱,可见男子昨夜的确无逾矩之行。   既然没有证据,她平白无故打人之举便稍显理亏。   穆清灵咬了咬下唇,脸上尽显诚恳道:“是臣妾一时冲动,误会王爷了,”   还好镇南王宽宏大度,并未与自己计较,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视了她好一会,才松开禁锢在她腕间的手掌。   趁王爷不注意时,穆清灵悄悄问起紫菱她有没有夜里踢被子的毛病。   紫菱想了想,说在她穆家并没有发现王妃夜里踢过被子,不过京城的气候比江南要干燥一些,再加上王妃突然换了地方安歇,可能会半夜睡得不踏实。   穆清灵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没有再揪着此事不放。   用过早膳后,宫内派来两位教习婆婆前来王府指导新王妃学习宫中礼仪。   其中自称姓孔的嬷嬷穿了一套宝蓝色十祥锦妆花褙子,一看身上面料的光泽便知此人在宫内地位不低,只是孔嬷嬷脸上不苟言笑,脸上似刷了一层浆糊似的紧绷,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另一位嬷嬷姓慈,慈嬷嬷人如其名,慈眉善目,唇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听李管事提前从宫内打探到的消息,孔嬷嬷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嬷嬷,而慈嬷嬷则是太后身边的老人。   同时得后宫两位女主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教导礼仪,看来她这位新王妃还颇受注目。   两位嬷嬷在见过穆清灵后,先是不卑不亢与她行过礼。然后孔嬷嬷便挑着细眉道:   “奴才得了皇后叮嘱,知道王妃是第一次入宫,宫内规矩繁琐,一日之内让王妃全部学会恐会有些吃力,咱们还是从小宫女都会的拜见礼仪开始学。”   说完,也不等穆清灵答话,孔嬷嬷便如老僧念经一般讲了长长一大串规矩,其中还夹杂了不少生僻用词,平日里连听都没听过。   可孔嬷嬷并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只是冷眼瞥向穆清灵,绷着脸道:“还请王妃重复老奴方才说的拜见??各个嫔妃礼仪。”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明亮似的,这位孔嬷嬷,怕是皇后今日派下来,要给她点苦头尝尝,好为她的宝贝女儿凤阳公主出一口恶气。   镇南王在两位嬷嬷来之前,一早就去兵部归还兵符,听说兵部尚书还特意设下宴席,要为王爷接风洗尘。估摸没有半日,镇南王是回不来王府。   想来皇后觉得她这种商贾出身的女子眼界狭隘,今日被孔嬷嬷一番言辞厉语吓唬,明日入宫时就更会胆怯不安,从而畏首畏尾惹人?笑话。   不过面对孔嬷嬷这种有备而来,刻意存心刁难的人来说,穆清灵自有一套法子应对。   她微微一笑:“孔嬷嬷讲了这么一大长串,怕是累了,紫菱,快去为两位嬷嬷倒上两盏君山银针润润嗓子。”   说完,她瞥了眼从始至终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慈嬷嬷。   等到紫菱泡好了茶,穆清灵接过一盏,顺势递给离她较近的慈嬷嬷,笑着问:“不知慈嬷嬷还有什么要补充?”   慈嬷嬷接过王妃亲手送来的香茶,也不好意思继续装聋作哑,于是温声笑道:“孔嬷嬷讲得细致,王妃怕是一时难以全部记下,老奴不妨再为王妃讲一遍。”   说完,慈嬷嬷细细为穆清灵讲了一遍。   慈嬷嬷语速较慢,又在生僻词上加以解释,将孔嬷嬷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穆清灵年幼便随父进出商铺,与寻常商贾人家的孩子相比,更是早早就摸上了算盘,面对穆家繁冗又枯燥的流水账,她打小就摸索出自己的速记之法。   所以在慈嬷嬷重新讲过一次后,她支起耳朵认真聆听,在内心默想片刻后,冲两位嬷嬷莞尔一笑,随后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两位嬷嬷不由暗暗心惊!   尤其是正准备在穆清灵身上挑错的孔嬷嬷。   她在出宫前听皇后话中意思,镇南王新娶的王妃出身低贱,见识短浅,让她不必对此女留下脸面。   今日初见时,她虽对王妃惊为天人的美貌感到吃惊,但在心底却更笃定这位王妃定是个草包美人。   孔嬷嬷皱起眉头,狐疑问道:“这些礼仪,可是王爷提前告知过王妃?”   穆清灵淡淡一笑:“王爷公务繁忙,自然不曾与我提过,只是我自幼帮兄长梳理账本,记忆力比常人略好一些。”   这那里是略好一些,简直是耳闻不忘啊!都他娘的能去考文状元了。   孔嬷嬷当即沉下脸色,看来在复述宫规这项,她是挑不出这位文曲星转世的王妃错处。   既然如此,那便从仪态上找茬儿!   她本以为镇南王妃出身不高,平生从未参加过皇亲贵胄举办的宴会,在举止仪态上定会沾染着些市井间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倘若被她挑拣出不妥的地方,便可趁机呵斥上两句。   毕竟她今日是代表皇后娘娘来教导新王妃礼仪,倘若王妃胆敢出言顶撞,便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可没想到,仅凭着慈嬷嬷的简单示范和几句点拨,王妃就学得有模有样,举手投足间的仪态优雅闲适,配上女子国色天香的姿容,更显柔情绰态。   等到授课完毕,孔嬷嬷憋得脸色铁青,却指不出一丝错漏。   穆清灵脸上端着温婉的笑容,内心感叹:想不到她当年在为了在东瀛王面前推销穆家瓷器,苦心钻研的宫廷礼仪居然在此刻派上用场!   几年前,穆家凭借做工精美的瓷器成功打开东瀛和南疆王室大门,在国庆时,穆清灵还会以大梁巨贾的身份,被东瀛或南疆王室邀入王宫做客。   而这几个小国家的宫廷礼仪,与大梁皇室也是大相径庭,所以今日在慈嬷嬷的示范下,穆清灵学得极快。   “王妃蕙质兰心,一点即透,想来应对明日面圣,应不成问题。”   在孔嬷嬷阴沉着脸离去后,慈嬷嬷笑着对穆清灵告别。   “有劳嬷嬷驻足片刻,我从王爷口中得知太后殿下平日里喜爱临摹古书画,因此特意从聚宝斋收来一帖柳居人的字,还请嬷嬷代为奉上。”   慈嬷嬷让身后侍女接过紫菱奉上的字帖,淡淡一笑道:   “王妃有心了,不过正如王妃所言,太后她老人家这几年甚是喜爱临摹字画,后宫大大小小的事皆交予皇后处理,明日的宫宴,按照太后的脾气,许是不会前去凑人闹。”   穆清灵笑着颔首称是,同时心中也明白了慈嬷嬷这一席话的含义。   大意便是:明日的宫宴太后不会参加,如今是皇后掌管六宫,王妃您还是自求多福,不要指着送上一副字帖,太后便能帮衬上你。   待送走了慈嬷嬷后,穆清灵揉揉脸上僵了半日的假笑,抬头看向窗外乌压压的天幕。   黑云低垂,都快压到屋脊上盘坐的吻兽。   入夜后,裴明昭终于摆脱兵部那群老油条子,迫不及待迈入王府。   当他推开雕花木门,瞧见内室里的春色,不由微微一怔。   刚刚沐浴完的牡丹精魅身穿轻薄中衣,侧卧于美人榻上,女子双眼上蒙着一条细长绸带,单手支额,宽大牡丹纹袖口中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女子背后,正有一位侍女在卖力地推拿。   侍女见到镇南王突然进来,正要开口行礼,却被男子抬手打断.... 第81章 🔒偷梁换柱   穆清灵今日真是累坏了。   孔嬷嬷看似一声不吭, 但她那对凌厉的双眼却时时紧盯这自己的一举一动。   穆清灵知道,倘若今日她在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面前落下气势,明日她在叩见皇后时则会更气短。   这就好比双方商贾在谈判时,先气衰的那一方注定会被压价。   因此, 穆清灵今日全神贯注, 在言行举止上时刻提着一口精气, 待终于应付走了难缠的孔嬷嬷,她顿觉紧绷了半日的身子酸痛难耐。   还好王府里有擅长推拿的侍女, 在她沐浴后,主动提出要帮她酥松筋骨, 还为她调配一副明目草药敷在双眼上。   穆清灵琢磨王爷怎么也要陪兵部尚书应酬到深夜, 于是应下侍女的请求,只披上一件单薄的中衣,躺在美人榻上。   正当享受时,她突然听到身后的侍女开口。   “王...”   “怎么了?”穆清灵眼上敷着草药, 目不能视,只好侧头问道。   “王...王妃, 您身上出汗了, 奴婢帮您将中衣退下, 再...继续推拿。”   穆清灵迟疑片刻, 问道:“王爷是不是快回来了?门上落栓了吗?”   本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 不知为何,小侍女却似想了好久, 最后道:“王妃安心,门上落栓了。”   穆清灵还在犹豫, 可热情的“小侍女”已经主动替她退下了中衣, 还轻声叮嘱她时辰不到, 绝不能把草药眼罩摘下。   镇南王府果然是卧虎藏龙,想不到身量瘦弱的小丫鬟手上力气还挺大,顺着她后背上的穴位一处处按下,让她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裴明昭今夜饮了几杯酒。   浅浅的几杯酒,不足以让他迷醉。   不过眼前春光堪比烈酒,灼人心魂。   美人玉体香肌,雪背酥滑,细颈纤长,乌发如墨披散在香肩两侧。   指下肌肤如水磨豆腐般丝滑,男子指尖从女子纤颈,一路下滑至不堪一握的柳腰,凤眸中的醺色也随之愈加浓烈。   穆清灵发现身后的“小侍女”有些不对劲...   因眼前一片黑暗,也使得她身上的触感愈发清晰。因此,她察觉出小侍女推拿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起初的“妙手回春”到后来的“盲人摸象”,背上的手掌火热又急切,顺着她的脊骨慢慢下滑...   突然,一股淡淡的奇楠香混着中药的香气,钻进她的鼻腔。   穆清灵当即扯下眼罩,转头看去,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想要抓起手边的衣衫往身上遮盖,却阴差阳错抓到了男子的衫摆。   堂堂昂藏七尺的男子,在她慌乱一扯下,居然轻而易举被她带入怀中。   芳馨满体袭来,裴明昭感受着身前毫无保留的娇软,只想醉死在牡丹精魅的红浪里,   侍女调配的明目药草果然有效,女子桃花眸中似浸满了水,盈而不洒,在烛光下一闪一闪。   二人鼻尖抵鼻尖,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响,最终是穆清灵先垂下眸子,语气隐含怒气:   “王爷快下去!”   “夫人先松手。”   穆清灵这才发现她正死死攥着男子的衣摆,用来遮挡在胸前,可倘若她松开手,岂不要春光乍泄。   虽然不知方才已经被王爷看到了多少,但此刻房内烛光明亮,眼前的男子是如此清晰,又同自己挨得如此之近。   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对着烛台扬手一弹,烛火瞬间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穆清灵顺势松开手指,丝滑面料顺着她的锁骨一路下滑,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美人榻上遗落的中衣,可因心中起急,越是着急摸索越是找不到,时不时还触碰到对面的男子,吓得她缩回手。   裴明昭常常领兵夜伏在敌人营外,因此,双眼会比常人更快适应黑暗。   此刻,他手中拿着女子的中衣,薄唇微勾,静静欣赏美人在黑暗中睁大失焦的眸子,脸上露出少见的彷徨神色。   女子细指紧紧攥着藕色薄锦肚兜上的系带,一截白藕似的纤细玉臂他眼前胡乱晃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中衣披在女子肩头。   穆清灵急忙将衣衫系好,然后摸摸索索走到烛台旁。   待烛火重新亮起,她压抑着怒气,看向寝室内神色淡然的男子,冷冷道:“王爷这个玩笑开得越界了!”   听到娇妻冷声指责,裴明昭剑眉微挑,平静道:“新婚燕尔,夫妻偶享鱼水之欢,自是寻常不过,难道本王要在侍女面前,对夫人的曼妙玉体无动于衷?”   他踱步至穆清灵身前,伸手掐了掐女子鼓起的雪腮。   “夫人真是念完了经便要打和尚,适才本王服侍你时,夫人可是舒服得直哼哼...”   听到男子还拿此事调侃自己,穆清灵火气更盛,她打落腮边手掌,紧绷着脸朝书房走去。   走了一半,她突然转过头冷声道:“小女皮糙肉厚,若是今夜再踹掉被子,不敢劳烦王爷伸手相助,就让小女冻醒,也好长个记性。”   说完,她也不等王爷回应,径直走进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雕花房门。   裴明昭漆色眸子追着女子火急火燎离去的倩影,一直等到门扇关合,才慢慢将指尖放到鼻下轻嗅。   他的夫人真是太谦虚了,如此滑腻似酥的肌肤,怎会是皮糙肉厚呢!   入夜后,穆清灵独自在书房辗转难眠,   她虽然生气镇南王对自己的故意捉弄,但转念一想,方才她衣着清凉时,王爷并没有狂性大发,品尝她这道触手可及的小菜。   看来王爷断袖得很彻底啊!   也许,王爷虽然喜欢男子,但对女子身体的构造存有好奇之心,才会几次三番捉弄自己。   穆清灵一面自我开导,一面又忍不住回想起男子手指落在她身上的触感。   掌心火热,指尖动作轻柔,仿若将她视作稀世珍宝,一寸寸细细把玩...   察觉到她竟在回味方才羞耻的一幕,穆清灵急忙甩甩头,唾弃自己意志不坚。   镇南王这只男狐妖道行高深,不是她这等初入茅庐的捉妖师能降服的,等到二人夫妻契约结束后,她还是要快刀斩乱麻,尽早些逃离狐妖洞府。   翌日,穆清灵一早起床洗漱,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装扮,戴冠穿衣。   大梁贵妇喜爱高冠长梳,好似发髻堆砌得越高越能体现出其贵不可攀的身份。   穆清灵头顶高耸入云的惊鸿髻,脚踩厚底软金嵌东珠重台履,在紫菱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迈出门槛。   裴明昭早已穿戴妥当,正站在院落中耐心等候。   穆清灵抬眸看向玉兰树下身姿挺拔的男子,不由眼前一亮。   她见过王爷身穿戎装的肃杀英姿,也见过他宽袖素袍下的仙姿佚貌,不过身穿朝服的王爷,还真是头一次瞧见。   男子墨发被紫金冠高高挽起,剑眉下深邃的凤眸不怒自威,鼻梁挺直,薄唇轻抿,一身绛紫麒麟刺绣袍服,腰系白玉宽带,勾勒出男子挺拔身姿,贵气逼人。   好一张翩若惊鸿的俊脸,难怪勾得凤阳公主痴恋成狂,非他不嫁。   穆清灵一面感叹,一面主动揽起裴明昭的手臂,温声道:   “王爷久等,臣妾梳妆耽误时辰了。”   裴明昭垂眸看向身旁温柔似水的娇妻,与昨晚冷言冷语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淡淡一笑,主动握住手臂上的柔荑,同样温声道:“时辰还早,夫人不必着急。”   王府里的奴才一大早看到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含情脉脉,携手同行的画面,不禁赞叹王爷与王妃真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上了车后,刚刚被下人称赞小鸟依人的王妃火速甩开裴明昭的手掌,闷不吭声坐在角落里。   “夫人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穆清灵抬眸看向对面凤眸含笑的男子,轻叹了一口气。   “王爷,臣妾昨日收到兄长的来信,兄长提到他在京城置办一套宅院,想要臣妾得了空去将空置的宅院收拾妥当。哥哥不日后便要入京巡铺。所以...今日宫宴结束后,臣妾想搬去哥哥的宅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清灵觉得王爷听了她的话后,眸中笑意转淡,眉眼间骤然挂上一层寒霜。   “何必如此麻烦,让穆公子也住进王府好了。”   穆清灵微微一滞,拧起眉心道:“王爷...明月还未出嫁,臣妾怎能将兄长领进王府小住,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有损明月的名声。”   似是觉得她的话有理,穆清灵见王爷紧抿薄唇,直勾勾盯着自己。   良久,男子才轻启薄唇,淡淡道:“你我新婚不足一月,若是夫人太早搬出王府,恐会让陛下觉得穆家不满意这桩婚事。”   穆清灵原本也没指望王爷能一口应下来,谈判嘛,总需先抛出个看似过分的要求,然后慢慢往回拉扯。   女子咬了咬绛唇,水汪汪的大眼噙着些许委屈,映得双颊的胭脂都染上一层绯色。   “臣妾追随王爷入京,平日王爷不在府中时,臣妾孤身一人难免会升起思乡之情,所以想找些事打发时间...”   裴明昭看着星眸微嗔的美人,轻笑一声。   倘若旁人听到她这席话,还当是王妃在嗔怨王爷陪她的时间太少。   只不过,他昨夜已见识过女子宁可冻出风寒也不愿与他同枕的决心,又怎会信她这番鬼话。   。   “若是王妃闲得发慌,不妨白日里出府,帮你哥哥打理空置的宅院。”   穆清灵见王爷终于松口,心中一喜,她几年前在京城的确置办下一间宅院,院里也有下人定期打扫,无需她亲自打理。   她只是想在镇南王面前先放出迷雾阵,好为日后穆清池这个身份入京作准备。 第82章 🔒脏水一盆   在午门下了马车, 一位脸熟的小公公手持拂尘朝穆清灵他们小步跑来。   “王爷和王妃终于来了。”   穆清灵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小公公,正是半月前到穆家宣读圣旨的章公公。   “让公公久等了。”她微微一笑道。   章公公看到穆清灵后暗自吃了一惊,眼前这位王妃,长得可真像她脑袋不太灵光的兄长啊!   “王妃客气了, 陛下还在书房等候二位奉茶呢, 请王爷和王妃随奴才前往武英殿。”   因镇南王父母早逝, 梁帝又钦定了二人的姻缘,梁帝想要喝上这对新人的敬奉茶, 倒也是合情合理。   看来,无论外面的群臣如何挑拨离间, 梁帝还是对裴明昭这位桀骜不驯的国之栋梁青睐有加, 爱才若渴。   穆清灵脑中刚刚升起这个想法,不消片刻,就被梁帝亲手砸向“国之栋梁”的奏折打破了。   “混账东西!你在扬州吃了几斤的虎胆?居然敢扣押西北兵威胁朕下旨!信不信朕收了你的兵权和封地,将你发配至凉州放羊!”   穆清灵目瞪口呆, 看向龙椅上的吹胡子瞪眼的梁帝,一时怀疑自己走错了戏台。   跪在她身旁的裴明昭眉眼都不带抬一下, 只平静道:“微臣知罪, 请陛下责罚。”   “朕哪如何敢责罚裴卿这位大功臣啊!朕要是罚了裴卿, 大梁的百姓岂不要手指皇城, 跳着脚骂朕昏君, 史官岂不要挥笔让朕遗臭万年!”   梁帝被眼前云淡风轻的臣子气得龙须乱飞,忍不住又从桌案上抄起一本奏折, 狠狠砸了过去。   不巧,这一次扔出去的奏折砸到镇南王的金冠后又弹到一旁的王妃脑上。   穆清灵挨了这道无妄之灾, 脑门虽然疼得厉害, 却不敢吭声。   没想到身旁一动不动的裴明昭突然将她拉进怀中, 剑眉微蹙,细细打量起她火辣辣的额头,   见穆清灵洁白的额上落下一小道红印子,裴明昭沉下脸色,冷声道:“陛下若是生气,不妨赏微臣鞭脊之刑。”   “你...你...好啊...!”   梁帝原本对他失手伤到王妃之举心存愧疚,不过瞧见裴明昭居然敢同他呛声,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尤其男子脸上冷漠的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女子。   殿内的奴才们见梁帝动了真龙怒气,皆是匍匐跪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王爷,咱们今日不是要为陛下敬茶。”穆清灵暗中掐了一下镇南王的手臂。   女子声音柔婉,带着点江南女子的软糯,一时间消散了书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守在梁帝桌案旁的隋公公见状,急忙走向殿下跪着的二人。   他举起托盘中的茶盏,笑道:“瞧老奴这记性,多亏了王妃提醒,宫中久无喜事,陛下惦念镇南王这盏敬茶许久了!”   穆清灵低声谢过隋公公好心相助,主动将托盘中的茶盏递给王爷,自己又端起余下的一盏,然后冲梁帝微微一笑:   “王爷甚是看重今日为陛下敬茶,臣妾出身商贾,王爷唯恐臣妾在陛下面前失礼,昨夜拉着臣妾在房内演练了好几次。”   梁帝自打镇南王夫妻进入书房后,就劈头盖脸对着裴明昭一顿臭骂,完全没注意到一直垂首敛目的王妃。   当下听到此女开口,于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顿时明白了裴明昭死皮赖脸扣押西北军的理由。   眼前的女子云鬓如墨,肤白貌美,眉目如画,当真是翻遍六宫都找不出的绝色佳人。   面对如此养眼的一对新人,梁帝心里的火气灭了不少,再喝下二人亲手奉上的香茶,更是金口一张,赏赐出不少珍宝为二人作为新婚贺礼。   穆清灵暗暗惊讶于梁帝的喜怒无常,但瞧隋公公笑着恭喜她与裴明昭的神色,好像对这种局面早就见怪不怪了。   因梁帝还有政务同王爷商议,就由隋公公领着穆清灵前往坤宁宫去给皇后请安。   坤宁宫,才是她今日的一场硬仗。   望向金光闪闪的巍峨高殿,穆清灵缓缓皱起黛眉。   方才在马车上,镇南王对她说若是遭到皇后刻意刁难,让她使出最拿手的装傻充愣,等他处理完和陛下的政事,再赶去营救她。   穆清灵当时笑着问王爷,他怎知自己最拿手的是装傻充愣?   王爷沉默不语,挑起深邃的凤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就当她被男子看得心底发毛时,马车终于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在临入坤宁宫前,隋公公低声提醒穆清灵,今日国公侯的侯夫人也进宫为皇后娘娘问安来了。   好嘛,看来是今日是大罗神仙齐聚一堂,就等着要生吃了她这个小鬼。   坤宁宫的暖阁内,   皇后正与众位嫔妃闲谈着,听到侍女进来通报,说镇南王妃前来请安了。   皇后描绘精致的柳眉微挑,淡淡道:“传她进来吧。”   后宫嫔妃都知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凤阳公主痴念镇南王成狂,把自己愣生生拖成了老姑娘,眼见着镇南王此次剿灭叛军有功,皇后娘娘在梁帝跟前软磨硬泡多日,才终于说服梁帝将凤阳公主许配给镇南王。   没想到镇南王非但不领情,还恳求梁帝赐下一个商女为妻,真当是打了皇后和凤阳公主的脸面。   听说,得知镇南王大婚的消息时,凤阳公主一怒之下,亲手剪碎了数十套早已备好的嫁衣。   “听闻这位镇南王妃虽然出身低微,但生得艳色绝世,堪比妲己。我心中一直好奇,今日真是沾了皇后的福气,让我能亲眼瞧瞧妲己转世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一位嫔妃摇着宫扇笑道,她语气中的轻蔑之意,暖阁中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既是陛下钦定的姻缘,一会镇南王妃来了,你们不可因王妃的出身而轻怠她。”   皇后没有指责方才出言的嫔妃,她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茶浅品一口,小拇指上的凤纹黄金护甲高高翘起。   “我还听说镇南王妃在出嫁前,曾得过三皇子青睐,人都差点入了瑞兴王府。后来,被急吼吼杀回来的镇南王横刀夺爱!”   “此言当真?难怪今日皇贵妃没有来为皇后请安,怕是见到差点儿成了自家儿媳妇的镇南王妃,两厢尴尬!”   “看来这位镇南王妃,在对付男人方面还颇有手腕。对了,侯夫人,我听说你的祖籍在扬州,前不久你还去过扬州探亲,不知你可有见过这位镇南王妃?”   暖阁里的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也不知是谁突然点到一直默不吭声的国公侯夫人。   以洪月芩的身份,原本是入不了宫给皇后请安,不过三日前,她突然收到了坤宁宫的懿旨,邀请她入宫吃茶。   洪月芩给报信的小内监塞了不少银花生,才探听到原来镇南王妃当日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想起穆清灵那个小贱人,洪月芩恨得后槽牙发痒。   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勾引儿子在先,又设计挑拨儿子和她之间的关系,子陵怎会跟她置气,回到京城后夜夜歌舞升平,再无了上进心。   只可恨老天爷不长眼,竟然让此女攀上了镇南王这么好的姻缘!   听到有人点到自己,洪月芩先是看了眼凤椅上神色平静的皇后,然后意味深长笑道:“各位娘娘有所不知,要说这位本事通天的镇南王妃啊,还险些成了我的儿媳妇!”   此言一出,暖阁里的各位娘娘皆是精神一振,急忙催促国公侯夫人快快道来,她是如何错过了这位本事通天的儿媳妇?   洪月芩见众人都好奇看向自己,她先是不急不缓喝了一口茶,待吊足了众人的性子,才慢悠悠开口:   “镇南王妃在出嫁前,不仅是扬州首富之女,还是江南第一美人。穆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自然惹得不少青年俊杰心生仰慕,臣妾的小儿不才,也曾拜倒在穆小姐的石榴裙下。也是因此,子陵苦苦哀求我要迎她入府。”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见子陵痴心一片,便邀请穆小姐入府相谈,没想到穆小姐得知子陵的求娶之意后,情绪激动,直言她宁可绞断头发去庵庙残度余生,也不愿嫁入皇权官眷之家。”   众位嫔妃听到侯夫人此言,不由面露鄙夷之色。   能被皇后邀来品茶的嫔妃,皆是出身不俗,她们打心眼里本就看不起镇南王妃的野路子出身。   今日再听了国公侯夫人的这席话,更是觉得这位镇南王妃脸皮闷厚。   “哼,穆小姐端得再清高,最后还不是攀附上了镇南王,当真是打脸啊!要我说,侯夫人你就是性子绵软,当年居然让一个商户女子蹬鼻子上脸,出言羞辱。”   洪月芩唉声叹气,用帕子擦拭泛红的眼角,苦笑道:   “子陵当时仿若入了魔症一般,非她不娶,我身为人母,自然不愿见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好低声下气哀求穆小姐,没想此女的野心竟是这般大。不过如今看来,的确是我们国公侯家高攀了!”   在场众人都多少有所耳闻,国公侯家的小世子至今还未婚娶,国公侯好不易向陛下求来的公差也不去应卯,日日流连在花街柳巷。   原来仲世子现如今的堕落,全是拜镇南王妃的薄情所赐。   穆清灵被宫女引入暖阁后,入眼便是洪月芩惙怛伤悴的面容,以及周遭嫔妃们对她投来的鄙夷目光。   看来,侯人这盆子脏水已经痛痛快快地泼出去了。 第83章 🔒婉拒美婢   穆清灵不为所动, 按礼节对凤座上的皇后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然后对各位嫔妃见礼。   暖阁中的众人虽然面露不屑,但心里不禁对迈入门槛女子的绝色姿容感到心惊。   女子肤白胜雪,顾盼生辉, 月眉下一对勾人的桃花眸子好似一泓清泉潺潺流动。体态婀娜多姿, 款步姗姗间裙袂飘飘, 自有别样风情。   “镇南王妃来得正巧,方才国公侯夫人正与我们说起你二人曾是旧识, 本以为扬州一别后要经年才能再遇,没想王妃这么快就随镇南王入京了。”   最开始挑起话头的韩嫔迫不及待打起了头阵, 不等穆清灵坐稳, 便对她笑道。   “恐是国公侯夫人也不曾想到,再次相遇,她还要对王妃行礼。”   “何止是国公侯夫人啊,就连小世子见了昔日故人, 也要压下旧情,对王妃行上一礼呢。”   韩嫔身边的孙嫔顺势接过话, 二人一唱一和, 丝毫不避讳穆清灵就在当场。   穆清灵唇角含笑, 她接过侍女递上的茶盏, 不紧不慢浅啜一口, 然后看向阴阳怪气的韩,孙二嫔。仿若她们口中议论的女子不是自己。   这番悠然自得的姿态, 倒更像是在观赏街边的跳梁小丑一般随意。   韩嫔和孙嫔见穆清灵不接话,二人干说着也是无趣, 于是又点到洪月芩身上。   “听说仲小世子如今还未婚娶, 可惜我们身边没有适龄的姑娘家引见。我看镇南王妃正值妙龄, 想来相识的姑娘年纪与小世子相当,再说王妃与小世子乃是旧识,想来更了解小世子的喜好,不知王妃身边可有合适的女子可以引见给侯夫人?”   不等穆清灵答话,洪月芩急忙接道:“韩嫔的好意,妾身心领了。至于镇南王妃认识的手帕...自然是和王妃性情相投,不愿嫁入官眷家为妻。看来我想要抱孙子的愿望,还要再等上两年了....”   穆清灵放下手中茶盏,明艳大眼环顾一圈暖阁里看热闹的嫔妃们,微微一笑:“侯夫人想要抱孙子的心愿,不日便能实现。”   洪月芩闻言神色微变,而穆清灵则继续平静道:   “韩嫔娘娘不提此事,我险些忘了。在我和王爷离开扬州前,曹司史的小女怀抱一名男婴扑倒在王府车轴下,曹小姐声泪俱下,说自从她与仲世子在香刹寺那次露水姻缘后,便有了身孕。可惜曹司史性格古板,因被国公侯夫人拒婚后竟将曹小姐赶出家门。”   穆清灵的这个故事有人名又有地点,内容劲爆,听得暖阁内的众人瞠目结舌。   “曹小姐孤身一人又带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实在无法在扬州城生存。听闻我要入京,便恳求我带她和孩子前往京城状告负心汉。今日我与王爷入宫时还捎了曹小姐一程,掐指一算,曹小姐应正在京兆府大门击鼓鸣冤呢。”   穆清灵笑盈盈说完,再看向洪月芩。   只见端坐在玫瑰圈椅上的洪月芩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终于开口:“还不将国公侯夫人带去偏殿,再唤来太医过来为她查看。”   待内监将昏迷不醒的洪月芩抬下去,暖阁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有人悄悄拿眼角打量神色自若的镇南王妃,心叹这位商贾出身的女子看上去明艳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竟然在入宫前就给国公侯夫人下好了套子。   穆清灵任由人打量,只平静地饮着清茶。   她早在入京前,曾在聆心阁听到有女子议论,说当年被仲世子遗弃的曹小姐被逐出家门后产下一子。   穆清灵想到洪月芩睚眦必报的性格,于是便在入京时将曹小姐和男婴一同带入京城,并给曹小姐在穆家商铺中安排了闲散活计。   倘若洪月芩安分守己不招惹她,穆清灵就当做了件善事,闲养着这对被负心男人伤害的母子。   没想到洪月芩如此迫不及待为皇后当出头鸟,那她只好掀了仲世子的老底。   “咔”一声脆响,见皇后不轻不重放下手中茶盏,暖阁里的嫔妃们当即收起议论的声音。   皇后年过四十,虽然保养得宜,但毕竟在几年前高龄产子,眼角也有了些纹路。   不过久居高位的气度,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眼眸中,只冷眼扫来,便让暖阁中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镇南王与国公侯同为陛下效力,本应和睦相处,王妃却因你与侯夫人往日的私人恩怨,闹到前朝上,未免有些不知分寸了。”   穆清灵急忙跪地,再次行了一礼,似是颇为无奈道:   “臣妾也是这般规劝王爷,只是...王爷最恨男子薄情寡义,见小世子对曹小姐弃之如敝屣,王爷气愤不已,硬要将小世子依法查办。”   皇后见殿下女子神色惶恐,于是稍缓了语气,笑道:“镇南王的脾气倔起来,连陛下都头疼,也是难为你了。”   她一边摘下指上的凤纹黄金护甲,露出保养精致的长甲,一边漫不经心道:“方才听詹公公传来的话,说是皇上赏赐了你们这对新婚夫妻不少宝物,既然如此,本宫怎好意思让王妃空着手回去。”   皇后摆摆手,立刻有两位模样俏丽的女官从内室款款而出。   这两位女官颇有眼力见,在对皇后行过礼后,主动搀扶起跪在地上的穆清灵。   “本宫听闻你嫁入王府时,身边连个得力的侍女都没有。清秋与凝冬伺候本宫多年,二人性情温和,办事也算稳重,日后你劝不住王爷的时候,她们二人也能帮衬上你。”   殿下众位嫔妃闻言,心里都憋着笑,口中连连赞赏皇后慷慨大方,连近身侍奉多年的女官都舍得赏赐出去,镇南王妃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恩。   穆清灵看向她一左一位的两位美人,顿觉头大。   皇后啊,您若是真心想帮我分忧,不如将殿外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卫赏赐给我如何?   可惜这话,她是万万不能说出口。   “臣妾感念皇后一番心意,只是王爷以前与辽军作战时,曾被假意邀宠的美人细作偷袭,王爷从此心里存下了阴影,如今夜里就寝时,枕下必须放着匕首才能安眠。不瞒各位娘娘笑话,在婚后的半个月里,一想到枕下的匕首,我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穆清灵顿了顿,一脸惋惜看向面露惊恐的两位美人,继续道:“我观两位女官正值大好年华,若是半夜里被王爷当作梦中细作给....哎,岂不是要香消玉损。因此,臣妾还请皇后收回成命。”   在座众人听了镇南王妃这番话,不由面面相觑。   不过也有眼尖之人,看到了王妃眼下好似隐有一坨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所致。不仅如此,女子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还有一道红肿印记,保不齐也是被梦魇中的王爷所伤。   难怪镇南王非要娶一个商户为妻,若是娶了朝中大臣的贵女,半夜发起臆症,手起刀落,岂不要得罪朝中权贵。   可惜凤座上的皇后并不吃穆清灵这套说辞。   皇后冷冷瞥了眼故弄玄虚的女子,淡淡道:“本宫既已将人赏赐出去,清秋与凝冬便是镇南王府的人了,至于她们能不能近王爷的身,还要看王妃如何处置。”   穆清灵迟疑片刻,刚想松口收下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突听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的通报声:“太后殿下驾到。”   皇后和众位嫔妃闻声立刻起身,齐齐拜见突然造访的太后殿下。   皇后快步从凤座上走下来,主动搀扶步入暖阁的太后,将老人家迎到凤座上,温声笑道:   “母后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来坤宁宫?臣妾还想着一会茶会结束了,前往仁寿宫给您请安。”   太后年逾七十,看起来精神矍铄。满头银发不见一丝散乱,光滑得如上好的丝缎,盘在凤冠之内。   太后没有回答皇后的话,堆在褶子里的锐利眸子扫视过暖阁内的女眷,开口问:“你们之中,哪一个是明昭的新媳妇儿?”   穆清灵见太后点到自己,出列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回太后的话,臣妾穆清灵,乃是镇南王结发之妻。”   太后眯起眼上下打量起穆清灵,随后笑了一声:   “明昭的媳妇儿生得倒是标志,就是脑子还没有老身清明,哀家问你,前几日你托慈嬷嬷送来的那副柳居人的字帖,里面怎么还夹有半张逍遥公的画作?”   逍遥公是百年前画坛巨匠,最擅长描绘美人,相传此人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年未弱冠之时,已穷丹青之妙,后得世人尊称画圣。   只是逍遥公性格古怪,喜欢将所作之画一分为二,只对世人展示美人的半颜之姿,余下的则自己藏起来,无论画商开多少银钱,都拒不出售。   后来,前朝大乱,逍遥公的真迹在动荡中遗失了不少,即便后人侥幸能找到一两幅真迹,也都是半颜之作。   因此,倘若能在大梁找到一整幅逍遥公的画作,便足以惊动画坛。   听了太后的问话,穆清灵面露难色,迟疑道:   “是臣妾糊涂了,逍遥公的另半张美人图,穆家正在民间搜寻。臣妾原本想凑齐了一整幅画,再献给太后观赏。可能是臣妾在整理字画时,不下心将此画混入柳居人的字帖中,提前呈给了太后。”   太后闻言双眼一亮,欣喜问道:“明昭的媳妇儿休要拿哀家寻开心,你真的能找另外半张画作?”   穆清灵颇为自信笑道:“臣妾家中商铺遍布大梁,别的不敢说,帮太后拼凑出一副逍遥公的画作,还是不成问题。”   见女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后哈哈一笑,转头看了看皇后道:   “明昭那混世魔王小时候砸毁了哀家心爱的剔洪花鸟纹瓶,如今让他媳妇儿赔给哀家一幅逍遥公的画,也算是两清了!对了,方才哀家进来前,听到你们聊得热闹,不知有什么新鲜事?”   “回太后话,皇后见臣妾身体羸弱,想要赏赐两位女官协助臣妾服侍王爷,臣妾正要领旨领恩。”   听了穆清灵的回话,太后微微蹙起长寿眉,看向身旁垂首不语的皇后,淡淡道:   “镇南王与王妃成婚不足一月,他们夫妇二人正当恩爱的时候,皇后何必急着给王爷身边塞人。此事传出宫外,世人还以为皇家对镇南王剿灭叛军一事心存不满。” 第84章 🔒饕餮大餐   旁人许是不知, 但皇后心里清楚。   镇南王在此次叛军之战斩下荣亲王头颅的举动,可叫皇上和太后出了一口陈年恶气。   当年先帝亲政时,太后膝下有一最宠爱的小女,名号和硕公主。   那时辽国富国强兵, 正当盛世, 为了和辽国交好, 先帝听从了荣亲王一派群臣的主张,将和硕公主送去辽国与年近花甲的辽王和亲。   三年后, 和硕公主病死在辽国,尸骨至今没有回归故里。   也是因此, 太后在心里狠毒了荣亲王。   听闻荣亲王的头颅被镇南王快马加鞭送至金銮殿的消息, 太后在当日都多食了两碗斋饭。   见太后今日想卖镇南王妃一个人情,皇后笑了笑道:   “母后提醒得对,确是臣妾思虑不周,心里光想着为王妃排忧解难, 却忘记人家新婚夫妇正当恩爱,险些坏了王爷与王妃的琴瑟之好。”   穆清灵急忙接过话, 感谢皇后娘娘的体恤关怀。   赏赐两位女官一事, 自然也跟着不了了之。   恰在此时, 一位内监走进暖阁。   “启禀太后殿下, 皇后娘娘, 镇南王已与陛下商议完政事,此刻正在坤宁宫门口等候王妃一同出宫。”   “果然是新婚夫妻, 才分开片刻就火急火燎追上门来。罢了,你就先退下吧, 记得应下哀家的差事。”   众人见镇南王妃脸上一红, 似是对太后的调侃感到娇羞。随即表示定会竭尽全力为太后寻到逍遥公遗失在民间的另一半画作, 随后行礼退下。   皇后冷眼看着穆清灵离去的背影,眸底闪过一抹寒厉。   穆清灵跟随小内监走出朱红大门,只一眼就瞧见立在坤宁宫门口墨发金冠的男子。   她快步走上去,才发现王爷神情凝重,细细打量着自己。   “还疼吗?”裴明昭剑眉微蹙,边问边伸手抚过她额上红肿的印子。   穆清灵瞥了眼身旁垂首敛目的小内监,扭头躲开男子的手掌,红着脸道:“早就不疼了,王爷这么快就同陛下议完政。”   裴明昭看她身后的坤宁宫,眸光转冷,意有所指道:“是我来晚了。”   穆清灵闻言微微一滞,随后展颜一笑:“不晚,王爷来得刚刚好。”   二人没有留在宫中用宴,在回府的马车上,裴明昭突然开口道:“明月要与她的好友去京郊游玩两日,我也领了陛下的差事,日后晌午就不回府用膳,府中的琐事,有劳夫人操持。”   穆清灵双眼一亮,笑着应声。   裴明昭瞧见娇妻听到他每日晌午不回府后的消息,娇艳的小脸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不由剑眉微挑,淡淡问道:“夫人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发现自己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欢喜,被眼前男子抓个正着,穆清灵轻咬绛唇,缓缓道:“臣妾自然希望多陪陪王爷,不过大丈夫志在四方,王爷既然承下皇上所托的差事,自当以国事为先。”   听到她不甚真诚的回答,裴明昭薄唇含笑,突然俯身压了过来。   只见上一刻还扬言要多陪陪她的女子突然大惊失色,急忙闪身躲开。   裴明昭好似没看到女子的嫌弃,伸手挑开穆清灵身旁的车窗,对车外跟随的吴影吩咐道:“先不回府,改道去如意酒楼。”   如意酒楼是京城有名的酒肆,其中有一道花雕童子蟹是名扬五湖四海的招牌菜。   传闻如意酒楼的主厨会挑选壳薄肉嫩的童子蟹,清洗干净后放入瓷缸,加入秘制配料,再淋上二十年以上的花雕酒浸泡上五天五夜。   经过如意酒楼秘方腌制的醉蟹,比普通醉蟹更加味道鲜美,不仅酒香浓郁,鲜中带甜,蟹肉更加细腻,芳香无腥,尤其是流脂状的蟹膏,一口咬下去,甘甜粘齿却不腻口。   自从数年前随父亲入京品尝过一次后,穆清灵对如意酒楼的花雕童子蟹一直念念不忘。   见到王爷要带她去如意酒楼打牙祭,穆清灵眨眨眼,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不知如意酒楼里有什么菜肴?”   裴明昭看向兴致勃勃的美人,似是漫不经心道:“穆公子曾经跟我提过如意酒楼的醉蟹堪称一绝,夫人今日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既然是兄长推荐的佳肴,臣妾自然想试一试。”   穆清灵从善如流回应道,脸上端得是云淡风轻,其实内心欢呼雀跃。   美人坐姿端正,隐在裙裾下的东珠重台履却不由自主微微翘起,是脑中少年开心时惯有的动作。   裴明昭深幽漆眸盯着美人小巧的玉足,心情同样愉悦。   如意酒楼不像其他酒肆一般建在城中心,而是在城外的一处河道旁,依山傍水,景色绝佳。   食客们可以选择在酒楼内用餐,也可以拿着号牌,在后山搭建的木蓬内,就着水光山色,柳烟花雾畅享一顿饕餮大餐。   今日天气极好,碧空万里无云,穆清灵决定和王爷一同在后山用膳。   如意酒楼除了花雕童子蟹,全蟹宴也十分有名,其中有酱海蟹,镂金龙凤蟹,蟹酿橙,糖蟹,蟹粉面等。   只不过要享用全蟹宴的食客,需提前一个月与如意酒楼缴纳定金,后厨才会开始着手处理这套复杂又精细的菜肴。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穆清灵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全蟹宴陷入了沉思。   一个月前,她与镇南王还未成亲,所以王爷是如何预卜先知,算到一个月后,二人会入京吃上这道全蟹宴。   她抬眸看向正在剥蟹脚的男子。   男子手指修长,神情专注,细心将蟹壳内的蟹肉挑出,放在银盘中,周而复始,很快,小小的银盘里便堆满了小山一般高的蟹肉。   裴明昭将剥好的蟹肉淋上姜汁,然后摆放在娇妻跟前,见她半响未动,水汪汪的大眼不错眼地看向自己,黛眉微蹙,小心翼翼询问:“王爷...您不吃吗?”   裴明昭没有言语,一旁的吴影忍不住插话道:“王爷嫌麻烦,不喜吃蟹。”   是吗?可她方才见王爷专心致志拆剥醉蟹的模样,还当他甚是享受其中乐趣呢。   最终,在王爷深幽眸光的注视下,穆清灵开始品尝盘中不劳而获的蟹肉。   果真是鲜嫩甜美得很!   见娇妻吃得眉眼弯弯,裴明昭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又端起一杯姜茶送到她唇边,温声道:“蟹肉性寒,夫人多饮些姜水驱寒。”   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提起:“听说皇后今日要赏赐给本王两位貌美女官,却被夫人执意拒绝了?”   穆清灵一边喝着王爷亲手侍奉的姜茶,一边小心谨慎打量近在咫尺男子的眉眼,见他凤眸含笑,好似心情极好的模样。于是诚然答道:   “皇后确是要赏赐给王爷两位美人,妾身谨记王爷之前的叮嘱,所以一口回绝了皇后,后来皇后再三施压,妾身本以为自己要愧对王爷的嘱托,还好太后她老人家及时出现.....”   裴明昭在出宫后,已经从小内监口中得知坤宁宫发生的事。   当他听到小内监战战兢兢描绘穆清灵硬着脖子不肯收下皇后赏赐的两位女官,还污蔑他梦魇家暴一事,   裴明昭顿觉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甘甜。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女子,虽然现在还不愿对他袒露真心,不过见她为了拒绝其他女子入王府,竟将如意算盘打到了太后头上,可见心里还是存着他的。   “夫人可愿对本王解惑,你为何如此笃定,太后会为了另半幅逍遥公的画作,前往坤宁宫帮你解围?”   要知自从梁帝登基后,太后便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穆清灵神秘一笑,眨了眨明艳的大眼。   “逍遥公擅画美人,曾在百年前为江南第一美人作画,而这位美人,便是太后的曾祖母。臣妾打听到,太后的这位曾祖母年轻时,长得与和硕公主有七八分相像。”   裴明昭凝视面若桃花,嫣然俏笑的女子,只见她饱满的绛唇被姜茶浸得莹润透亮,贝齿光洁,偶尔露出齿间的嫩舌比桌上的任何佳肴都要诱人。   而他,已经许久没有品味其中的甘甜。   穆清灵解释完,正要低头品尝下一道蟹酿橙,却被身旁男子突然揽住纤腰。   她顿觉身子一空,再回过神时,人已结结实实坐在王爷的腿上。   “王爷,您这是...”   穆清灵下意识伸手去推男子铜墙似的胸膛,去被对方轻而易举牵制住双手。   “凤阳公主正在远处看着你我,有劳夫人配合一二。”   男子说完,带着茶香的薄唇突然贴附上来,霸道又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三两下就擒住四处跳窜的鲜嫩鱼儿,狠狠地大快朵颐起来。   穆清灵睁大了眼,呼吸之间的男子半阖着眸子,睫毛浓密,轻轻拂过她的鼻梁,男子眸底染着浓烈的火苗,灼得她好似被五花大绑又丢进蒸锅内的螃蟹,闷热难耐却无处可逃。   最终,会沦为眼前男子的腹中美食。   裴明昭并没有诓骗穆清灵。   如意酒楼背临的青山虽然广阔,但搭建的木棚只有十余间,分别错落在十余亩山地上,为得是让贵人们在用膳时不会被生人打扰。   要说今日也巧了,凤阳公主得知镇南王要携新妻入宫面圣的消息,内心百感交集。   原来,在得知父王为镇南王赐婚的消息后,凤阳公主不止一连剪碎数十套嫁衣,更是失心疯般绞了她精心保养多年的秀发,若不是皇后派来的女官急忙抢下铰刀,凤阳公主头上仅存的头发怕都撑不起头上的假发髻。   因不想被梦中情郎见到她如今憔悴的姿容,凤阳公主特意出宫散心,在瑞兴王妃的极力邀约下,凤阳公主出宫后前往大名鼎鼎的如意酒楼,想要将她的思慕之情掩埋于青山绿水之间。   只是在饭桌上,当凤阳公主从瑞兴王妃口中得悉,镇南王新娶的娇妻在扬州名声不佳,不仅如此,这位新王妃还曾意图勾引瑞兴王,若不是瑞兴王妃火眼金睛及时发现,阻断了二人的关系,只怕二人早已水到渠成...   听到这席话后,凤阳公主好不易冷下的心登时烧得火热。   一想到被她视作月下谪仙的王爷,居然被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蒙蔽了双眼,怎能不让她痛心疾首。   凤阳公主与穆清灵初见那次,本就对她印象不佳,觉得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与明月县主相谈甚欢,可见此女的野心必然不小。   只是当时的镇南王并未对此女另眼相看,凤阳公主还因此觉得王爷与那些只看皮囊的男子与众不同,内心不免耻笑穆家商女自不量力。   可是没想到,就在她离开扬州的几个月里,事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当得知镇南王主动向父皇求娶的女子,居然是穆家那个攀龙附凤,心机深沉的商女,凤阳公主顿觉五雷轰顶,随后就干起了让她追悔莫及的傻事....   心里存着气,凤阳公主这顿蟹宴只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沿着碧湖散心。   走着走着,凤阳公主突然看见远方有一对食客的倩影尤为引人注目。   男子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女子腰若细柳,窈窕无双。   这...不正是让她辗转思念的镇南王和恨之入骨的穆家商女吗! 第85章 🔒亲自出马   凤阳公主快步走上前, 悄悄躲在一株柳树后,探头观察木棚下用食的二人。   只见平日里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镇南王此刻薄唇含笑,主动降贵纡尊, 贴心地为对面女子剥取蟹肉。   不单如此, 王爷剥好蟹肉后, 还亲手端起姜茶递到女子唇边,种种亲昵的举动和男子眸底宠溺的目光, 是她这些年来从未在这个男子身上体会过的。   跟随在凤阳公主身旁的小宫女见公主眼眶发红,身体打颤, 精心养护的长甲狠狠在树皮上抓挠, 不由小声劝慰:“公主,咱们还是走吧,若是被镇南王发现了...”   “闭嘴!”   凤阳公主恶狠狠剐了眼出声的小宫女,恰在此时, 那位被她责骂的小宫女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又急忙捂上自己的嘴, 红着脸垂下脑袋。   凤阳公主不明所以, 转头再去看木棚下那对恩爱男女, 顿时如遭雷劈, 呆愣在原地。   木棚里, 令她艳羡的女子正被王爷紧紧揽在怀中,女子双颊绯红, 一对勾人摄魄的桃花眸子仿若雨后西湖,波光粼粼。   男子平日里清冷的侧颜, 此刻却是迷醉又贪婪, 好似在品味琼浆玉露一般, 铁臂紧紧揽在女子不堪一握的腰间,青筋绷起的掌面似是要将女子揉入他的骨血里。   等凤阳公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好一个寡廉鲜耻的女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王爷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行。   她正欲冲上去斥责穆清灵的放.荡之举,却不晓得假发髻上的珠钗恰巧勾在柳枝上。   还没走出几步,凤阳公主突觉头上一凉,紧接着便听到身后侍女发出惊恐的叫声。   她转过头,见柳枝上挂着一顶满头珠翠的朝云发鬓,在空中打着晃...   凤阳公主惨叫一声,急忙用双手捂住秃尾巴鹌鹑似的碎发,在小宫女的遮掩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被男子封住口舌的穆清灵听到惨叫声,好奇扭动头张望,却被王爷大掌扣在脑后,男子漆色眸中闪过一丝不满,不轻不重咬在她舌尖。   知晓王爷没有诓骗自己,猜测男子携她前来此地可能是为了斩断凤阳公主的情丝,于是穆清灵慢慢放弃了抵抗。   虽然王爷是断袖,但她嫁入王府,在旁人眼中便不再是白璧无瑕的小姑娘。   再说,她扮作男装的那段时日,身上的清白也被此人毁得差不多了。   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穆清灵决定享受当前男色,毕竟像镇南王这种绝色皮囊的男子,世间实属罕见。   女子皓腕轻轻一扭,从男子手掌间脱离,一对玉臂主动攀上男子脖颈,感受到手掌下骤然紧绷的身子,女子低声一笑,终不再闪躲追逐她的恶龙,而是化作青鸾,缠绕住肆意驰骋的恶龙。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柔情与主动,裴明昭欣喜不已,手掌沿顺滑的青丝渐渐下滑,越过香肩,正欲攀上山顶春色,却突然被怀中女子猛地推开。   只见穆清灵白皙的下巴上沾着大片血渍,明眸撑大,手指向他结结巴巴道:“王爷...您流鼻血了!”   裴明昭不喜吃蟹,在穆清灵吃蟹时都在饮姜茶。   而如意酒楼的姜茶为了调和寒性重的醉蟹,特意加了枸杞,人身等补热血的药材。   自从大婚后,裴明昭夜夜盯着身畔吃不进嘴的香肉,早就被勾出了一身燥火,再加上今日的半壶姜茶所助,是以在穆清灵的挑.逗下,体内沸腾的热血从鼻腔一泻千里...   待止住了血,二人之间刚刚升起的旖旎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穆清灵探头看向刚刚凤阳公主发出惨叫的湖畔,只见一个顶华丽的假发髻钩在柳枝上,正随着徐徐微风打晃。   “王爷,妾身食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府吧。”   既然凤阳公主已经离去,她对男色的品味便可浅尝即止,免得日后吃上瘾了,却又寻到不王爷这等珍馐美馔解馋。   裴明昭见刚刚还热情似火的女子又恢复到平日的疏离态度,内心一阵怅然。   他决定从明日起拣起荒废已久的晨练,免得下次情到浓处时,又被控制不住的热血坏了好事。   当夜,冰释前嫌的二人又睡到了一张床榻上。   穆清灵一开始并不情愿,怎奈王爷说他从明日要早起晨练,若是侍女进屋见他们分居而睡,保不齐会传出二人失和的闲言碎语,那她今日在皇后面前装出二人琴瑟和鸣的假象,岂不是功亏一篑。   穆清灵之所以一口回绝皇后赐下的女官,到并非争风吃醋,而是实在没有空暇时间去帮王爷料理后宅的琐事。   再加人多口杂,万一被两位女官发现她女扮男装的秘密,捅到了皇后那里,她就算收集尽逍遥公遗失在大梁的画作,也不会引得太后再次相助了。   好在身旁的男子可能因白日里流失了太多精血,导致气血短虚,这一夜睡得倒是格外的安分。   翌日,穆清灵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她唤来侍女一问,才知王爷在晨练后,去了鸿胪寺接待入京的大辽和西夏使臣。   在与裴明昭的闲聊中,穆清灵得知辽国和西夏派来各国王子和使臣来到京城为梁帝贺寿。   多年以前,辽国一直仗着兵强马壮,频频侵犯大梁和西夏的边境城池。   直到数年前裴明昭率领裴家军在西北打下扬眉吐气的一仗,不仅抢回被辽人侵占多年的故土,还重挫了辽军的嚣张气焰。   此后,辽国内乱,大大小小内战不断,也终于给了大梁和西夏喘息的时间。   在此期间,梁帝还算勤政,一面在朝堂上清理世家大族留下的隐患,一面颁布有利民生的政策,总算让苟延残喘的大梁重新恢复了一些朝气。   随着大梁慢慢崛起,惹得辽国心生警觉,于是想要拉拢西夏一起对付大梁。   大梁同样不愿辽国和西夏交好,于是也频频向西夏示好。   原本任人揉搓的西夏小国,突然被两位大国当成了香饽饽一般争抢,倒是一改往日伏低做小的丫鬟姿态,端起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在两国之间若即若离。   听裴明昭说,辽国和西夏使臣早在半月前就入京。   逞惯了威风的辽人对鸿胪寺安排的驿馆和伙食挑三拣四,可鸿胪寺的官员面对身高马大,气势汹汹的辽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因此,梁帝急急将裴明昭招入京城,就是想让这位曾给辽人吃过苦头的猛将前来震慑一二。   穆清灵用完早膳,遣退屋内伺候的侍女,只留紫菱一人。   “你去将压箱底的衣衫拿来。”   紫菱迟疑问道:“小姐你又要扮作男装?”   穆清灵点点头:“打算去一趟无忧阁,我已与王爷说好今日会出府帮兄长打理宅院。”   无忧阁是穆清灵在京城新开的清客倌。   她最近收到京城各个掌柜送来的账本,在疏离过账目后,穆清灵发现水粉铺和绸缎庄的账目与扬州相差不大,但新开的清客馆却是生意惨淡。   她不由好奇,莫非是京城的风气比较保守,所以贵女们不愿意光临美男如云的无忧阁。   穆清灵走进王府官轿,官轿在青玉巷里的一间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在王妃进入宅院后,负责抬轿的下人前往门房休息。   不一会儿,门房的下人瞧见一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院落走出了出来。   “少爷,奴婢这段时日没见到您,怎么觉得您愈发的....”   此刻,陪在穆清灵身旁的丫鬟已经换成红绡,半月未见,红绡觉得自家小姐好似有了点改变。   就好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终于盛开...变得愈发娇艳了,虽然未施粉黛,但女子脸蛋儿白里透红,尽显姿色天然,剑眉下星眸流转,使人看得挪不开眼。   “哦,是吗?可能最近在王府吃得不错。”   穆清灵没有在意,她多日没有换上男装出门,今日终于找到机会溜出王府,还是在陌生又新鲜的京城,心里当真是欢呼雀跃。   她按照程峰给的地址,很快便在热闹的岁绵街上找到了无忧阁。   无忧阁新开业时,穆清灵特意将办事妥帖的程掌柜从扬州调去京城打理分铺。   见少东家来了,程峰急忙迎上前,一脸自责道:“奴才愧对少爷信任,竟将无忧阁经营成这个样子...”   穆清灵摇了摇手中的聚骨扇,环视一圈冷清的大堂,不慎在意道:“程掌管不必自责,我已书信江枫,让他赶来救场。”   程峰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当年聆心阁刚在扬州开业时生意也不太好,对亏了江枫能言善辩的一张嘴,慢慢暖回了聆心阁冷清的场子。   穆清灵缓缓走上二楼,见店内装饰高雅,又差人送来酒水茶点品尝,皆没发现不妥之处。   这时,一间包厢里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穆清灵好奇走过去侧耳倾听。   “小女生母早逝,父亲和继母偏爱小妹。从小到大,事事都要小女让着小妹,就连这次的婚事也是...呜呜。”   “赵小姐莫要心伤,先喝口花茶平复心情。”一阵温和的男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看来是店里的清客正在聆听女客的烦心事。   “我与段公子的婚事,是母亲还在世时与段公子的母亲定下的。这几年,段老爷仕途顺遂,段公子更是在今年春试高中进士。继母见段家步步高升,段公子更是前途无量,便上门与段家商量,想让段公子同时迎娶我和小妹二人。可我...心里真的不情愿...”   “赵小姐可有对你继母提及此事?”   “自然说过,可继母说男人三妻四妾自是寻常不过,段公子日后平步青宇,也会再纳妾,与其便宜了其他女子,还不如把这个机会给自家妹妹,也好成就娥皇女英的佳话。此事我原本同意了,可昨日继母又同我说...想要妹妹以平妻之名与我一同出嫁。”   包厢中的女子说完,又忍不住开始抽泣。   “哎...赵小姐的遭遇,小生听了深感遗憾,可惜父母之命难违,赵小姐日后若再有不快,可以找我倾吐。”   随着抽泣声慢慢转停,赵小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感谢公子聆听。”   随着包厢木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女子一对杏眼哭得红肿,半垂着眸子由丫鬟搀扶出来。   “立春,去结账。”   赵小姐吩咐完身旁的丫鬟,突然听到一道慵懒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无忧阁未能替小姐解忧,怎能收取金银。”   赵小姐循声看去,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堂内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如玉公子,正摇摆着精美的画扇,唇角含笑,看向自己。   男子脸上的一对眸子太过好看,仿若天上银河,闪着流光溢彩。   穆清灵收起手中聚骨扇,指向一旁的黄花梨卷草纹方桌,微微一笑:“穆某乃是此间无忧阁的少东家,不知赵小姐可愿行个方便,听穆某一言。” 第86章 🔒重遇故人   赵小姐原本没指望无忧阁里的清客能为自己解决难题。   她的养母贯会收揽人心, 家中亲眷在此事上都劝慰她大度一些。   心中积压太多憋闷与委屈的赵小姐听说岁绵街上新开了一间专门聆听女子心事的清客馆,于是前来一吐为快。   等她倒豆子完吐出心中的糟心事,内心却没有感到轻松,正要起身离去, 便遇到了此间清客馆的少东家。   这位少东家长得实在俊美, 再加上他谈吐得体, 举止优雅,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的赵小姐竟鬼使神差地听从了他的话。   穆清灵为赵小姐冲泡了一壶花茶, 又夹起一块蜜枣放入杯内搅拌,最后递给赵小姐, 温声笑道:“蜜枣有助于补血安眠, 也可冲淡花茶中的酸味。”   赵小姐这段时日的确没有睡好,故而接过花茶浅尝一口,唇齿间流淌的蜜意果然冲散了心底郁气。   “穆某冒昧一问,不知赵小姐口中的段公子, 对你姐妹二人共同出嫁一事有何反应?”   提及此事,赵小姐缓缓拧起眉心, 叹了一口气道:“段公子一开始并不愿意, 但最终经不过段夫人的游说, 点头应下了。”   “原是如此...”   穆清灵用扇柄敲击掌心, 她看向愁眉不展的赵小姐, 淡淡道:“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本是世人流传的佳话, 却不知这对令人艳羡的三人之间,还有一个小典故。赵小姐可有兴趣听我道来?”   赵小姐好奇看向对面绛唇含笑的如玉公子, 忍不住好奇问:“是什么典故?”   “娥皇女英嫁舜, 二神究竟谁为正宫, 谁为妃子,众神争论不休,最终有神君提议让娥皇与女英进行一场比赛,二神不准使用仙法,从平阳向蒲坂出发,谁能先到蒲坂,便为正宫。娥皇女英同意了这个建议。比赛开始,娥皇选了一只骏马飞驰而行,女英则选了一只强壮的母骡。”   穆清灵侃侃而谈,不由吸引刚刚进来的几位女客注意,情不自禁围拢上来。   “比赛进行得激烈,娥皇女英二神不分上下,恰在此时,女英驾车的母骡要生小驹了,故而停下了车,与此同时,娥皇驾驭着骏马飞驰不停,率先抵达了蒲坂,获得正宫娘娘之位。而女英受怀孕母骡的拖累,最终输了比赛。女英一怒之下命骡子今后不准生驹。从此以后,骡子都不能受孕。”   故事讲完,赵小姐手捧香茶若有所思,眼中的落寞之意渐渐退去。   良久,赵小姐放下手中香茶,淡然一笑:“今日多亏穆公子开导,小女已经想透彻了。”   赵小姐起身离去时神情轻松,脚步轻快,与最初踏入解忧阁时那位愁眉不展的女子判若两人。   方才聆听赵小姐倾吐心事的清客挠挠头,好奇问道:“少东家,赵小姐究竟想通了什么?”   一旁的女客忍不住翻了白眼,插口道:“亏你长得机灵,却听不出穆公子话中的暗示。娥皇女英两位神仙为争抢正宫之位还要来场比赛,赵小姐的小妹却由她继母的几句话便抬成正妻,还要同她一日出嫁。”   另一位女客接道:“不仅如此,穆公子用母骡生驹一事提醒赵小姐,即便她这次容忍下妹妹和自己一同出嫁,婚后要面临的困境只多不少,比如她与妹妹谁先有身孕一事。少了生母撑腰的赵小姐,最终会不会落得跟故事的母骡一般...”   “二位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即透。”   穆清灵摇了摇手中聚骨扇,展颜一笑:“这么聪明的二位美人,能有什么忧心事呢?”   两位女客被穆公子一对勾人的桃花眸子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立刻用团扇遮挡住半张脸,羞怯道:“不知穆公子有没有时间听我们二人的困扰。”   穆清灵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将二人迎入包厢。   程掌柜和店中清客见少东家亲自出马,须臾之间便哄得三位女客露出笑脸,内心不由大感佩服。   这日过后,穆清灵每日都会来无忧阁,对清客进行统一授课。   女子心思细腻,光是一味聆听女客的糟心事,只能疏解一时的郁结,穆清灵希望店中清客们除了用心聆听,守口如瓶,还要用巧语为每位女客进行开导。   渐渐地,无忧阁的生意因穆清灵的倾囊相授变得红火起来。   而裴明昭却发现自己的娇妻甚是忙碌,时常下朝回府后,都寻不到穆清灵的身影。   这日,穆清灵匆匆回到王府,见到王爷正在饭厅一人用膳,见她回来了,眉眼清冷,淡淡道:“夫人这段时日真是比鸿胪寺卿还要忙碌。”   穆清灵自然听出男子语气里的不满,于是她净过手后,主动坐到王爷身旁,夹起一块儿炙烤羊腰子送到男子唇边。   “妾身忙得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王爷担着三国之间的梁子,怎能与之相比。夫君辛苦了,吃块羊腰子补补。”   裴明昭吃下娇妻亲手奉上的羊腰子,半垂着眸子看向娇艳的女子。   许是回来得匆忙,穆清灵虽然重新换回今日出门时的衣裳,但眉间的粉黛却没有擦拭干净。   娇艳妩媚的小脸顶着一对英气剑眉,不伦不类之中又透着股可爱。   裴明昭忍不住揽住女子纤腰,意有所指道:“喂我吃这么多腰子,又不准我泻火,夫人安得什么心?想要本王流尽鼻血而亡吗?”   与王爷相处得久了,穆清灵自认为有点摸清了男子的脾气,见他出言调侃自己,不甚在意回道:“怎么,难道鸿胪寺里没有俊美的寺卿吗?”   感到腰间被男子不轻不重掐了一下,穆清灵哧哧笑出声,急忙伸手按住腰间的手掌,星眸微嗔:“王爷莫要胡闹。”   裴明昭凝视身旁的笑靥如花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旖念,淡淡道:“鸿胪寺里尽是一群年过半百的土地公,见到辽夏的使臣,吓得全都迈不开步子。”   穆清灵这数日频频为店中清客授课,在聆听王爷此言后,敏锐地品出男子话中隐有一丝不快,于是忍不住问道:   “鸿胪寺的官员年纪都不小了,对辽人还存着固有的惧怕,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削减大梁官员的气势。王爷您这位齐天大圣不妨趁着如今接管花果山的机会,往山里添些胆子大的新猴狲。”   自从得知裴明昭居然是万胡斋背后的大东家,穆清灵已由最开始的大吃一惊到坦然接纳。   在查看过万胡斋的账本后,穆清灵觉得王爷从边关城池互市里赚了不少银钱,迟早会引起朝廷注意。   而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礼仪,宴席等,与其他四个寺相比,原本算不上什么肥差,但却能和其他国的使臣搭上关系。   而王爷手下日进斗金的万胡斋,如果和各国使臣打好关系,便可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听到穆清灵的建议,裴明家剑眉微挑,其实他与穆清灵想到了一处,只不过他离京多年,对朝内新晋官员不算熟悉。   得知王爷的忧思,穆清灵微微一笑,表示在这件事上,她可以帮得上忙。   她这几日老待在解忧阁里,从一众女客的七嘴八舌中,将京城各个官员府中情况摸得门清。   只不过她还是将功劳都归在穆清池身上,表示她会通过哥哥,要来一份京城新晋官员的名单,好让王爷从中挑选出中意的“猴狲”。   裴明昭唇角微勾,他看向小心斟酌用词的娇妻,淡淡道:“那便有劳夫人的兄长。”   应下王爷的差事后,穆清灵往解忧阁跑得更勤了。   因嫌每日都要出府未免惹人注意,穆清灵有时会在王爷出门后,先在寝室换好男装,然后前往后院的一处假山下,手脚并用爬上假山,再从假山顶跳到对面墙头,最后顺着一株长在院外的老槐树神不知鬼不觉溜出王府。   当然,这全是穆清灵自认为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日,裴明昭负手立在复廊檐下,透过漏窗,看到一个“少年”鬼鬼祟爬上假山,又晃晃悠悠跳上的墙外的老槐树,动作之笨拙,看得廊下男子数次握紧手心。   等那抹熟悉的倩影消失在墙头,裴明昭从复廊走出,大步走至穆清灵刚刚攀爬的假山下。   跟在王爷身后的李管事见王爷拧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假山,半响没有说话,于是小心试探。   “王爷,可否需要奴才命人将这座假山移走?”   李管事是裴明昭的心腹,知晓王妃女扮男装一事,也是他频频调开后院巡视的家奴,并叮嘱守在暗处的是暗哨,倘若瞧见长相酷似王妃的少年翻墙,就假装没看到。   起初,李管事从王爷口中得知穆清灵一人扮作穆家兄妹二人的事实,虽然大吃一惊,但心中仍是存疑。   毕竟,温柔娴雅的穆小姐和风流倜傥的穆少爷,二人之间性格迥异,除了模样相似,实在找不出其他相同的地方。   直到他亲眼目睹穆少爷从王妃居住的沁雅轩蹑手蹑脚走出来,又爬上墙头翻出府,才确信了王爷的话。   “将假山移到墙头,免得让王妃失足摔下来,还有,墙角下放置一层毡草,就算人落下来,也摔不到骨头。”   李管事听到王爷的下令,呆楞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男子清冷的眸子瞥来,才赶紧一缩脖子领命。   哎...不知王爷与王妃这幕梁祝相会的戏本,要演到何时才能落幕?   话说今日穆清灵刚刚迈进解忧阁,瞧见大堂里乱哄哄的。   恰在此时,程掌柜快步跑来,在穆清灵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少东家,有人闹事,对方还是西夏人。”   穆清灵抬眸看去,见大堂里有一位衣着蜜柑色胡服的女子,柳眉高挑,杏眸横瞪,此刻正拽着江枫的衣襟口说着什么。   “对方因何生事?”   “这位西夏姑娘带来了一副九宫格盘,想要让店里的清客陪她玩重拍九宫格的游戏,并放下豪言,有谁能赢了她,便赏下黄金百两。”   重排九宫游戏在大梁正当盛行,上至花甲老汉,下至黄口小儿,手中都会有一副九宫格盘。   九宫格是由鸡心木所制作,三格长三格宽,总计有九个格的模型。格内放有一到八总共八个数字,剩下一格则为空,每一空格周围的数字可移至空格,玩家需要按一到八数字的顺序排列好。   游戏开始,挑战人需先打乱排列数字,然后看谁能用最少的移动步数,顺利将八个数字按从小到大,或者从大到小排列出来。   “莫非是江枫赢了,惹得这位西夏姑娘不快?”   程峰略有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江枫非要卖弄才学,说西夏姑娘这个玩法太幼稚,他有一种更深奥的玩法,可是江枫玩了一半,就排不出来了。无奈这位西夏姑的执拗劲上来了,非说江枫信口雌黄,他提出的这种玩法,压根儿没人能排得出来。”   穆清灵恍然大悟,重排九宫格的确有一种更难的玩法,是她以前出海时无聊,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   这种玩法添加了算数的推算,不仅需要玩家推动木格中的八个数字排列,还需要使每行,每列两个对角线上的三数之和都等于十五。   她以前在江枫面前展示过一次,江枫看了大呼精妙。看来今日江枫是想在西夏女子面前展露大梁人才济济,无奈推算了一半,却进行不下去了。   被西夏女子缠住的江枫扭动瞧见穆清灵正在与程掌柜耳语,不由双眼一亮,呼喊道:   “我们少东家来了,拓跋云柔姑奶奶,小人愚笨,实在排不出解法,但我们少东家聪明伶俐,他一定能排得出来。”   拓跋云柔顺着江枫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位身着皎色长衫,头戴玉冠,容貌俊美到不似凡人公子。   她松开禁锢江枫的手,歪起头打量绛唇含笑的公子哥,挑了挑柳眉问道:   “你真有法子让每个格子的三数之和都等于十五?”   穆清灵笑着走上前,手握聚骨扇抱拳道:“穆某不才,但应能在十步之内解决小姐的疑惑。”   “十步?你们大梁人都这么喜欢信口胡诌?还是说大梁长得?越漂亮的男子,越能吹牛皮!”   拓跋云柔双臂抱于胸前,扬起下巴嗤笑道。   穆清灵不在意地笑了笑,举步走至九宫盘前,伸手在九宫格盘上拨动。   拓跋云柔不禁被男子漂亮的手掌吸引住目光。   落在鸡心木九宫格盘上的素手骨节分明,仿若极品羊脂玉雕刻的一般,男子手指纤长,指甲干净得好似晶莹的琥珀,在日光下泛起淡淡的光泽。   她顺着这只好看的手,缓缓移至男子神情专注的侧颜上。   男子星眸流转,唇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片刻后,他突然抬眸看向自己,勾人的眸子微微一弯:“八步,还请云柔小姐过目。”   拓跋云柔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看桌上的九宫格盘,顿时瞪圆了杏眼。   只见盘中每行,每列,甚至两个对角线上的三数之和都等于十五。   围观众人见解忧阁的少东家这么快便灭了西夏女子的嚣张气焰,立刻欢呼雀跃地鼓起掌来。   “阿风,赏!”   拓跋云柔愿赌服输,当即命身后侍从掏出一荷包金锭子放在桌上。   “今日我出门没带太多银钱,稍后会派人送来余下赌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穆清灵淡淡一笑,正要拒绝拓跋云柔的赌金,人群中突有一人出声道:“穆清池,好久不见,你居然又坑上了我妹妹!”   穆清灵转头看向出声男子,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道:   “拓跋云鹰兄,真是好久不见!”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眉眼深邃,五官带着异域风情的男子。   解忧阁的女客们瞧见男子丰神俊朗的容貌,双颊不由染上一道绯红。   本以为西夏男子都长得像拓跋云柔身后奴仆似的人高马大,粗手粗脚,可眼前的西夏公子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古铜色的肌肤更是为男子平添一股阳刚之气。   此人名叫拓跋云鹰。   穆清灵曾在数年前到过大梁与西夏相邻的城池,趁着西夏内乱时将药材贩卖给西夏人。   当年拓跋云鹰出手大方,想要收尽穆家药铺所有的药材。   二人也是在一场赌局上结识,穆清灵靠着掷骰子赢了拓跋云鹰,最后提高了要价。   其实,当年穆清灵觉得拓跋云鹰身后的水太深,所以故意抛出赌局,想要趁机抬高要价,从而避开与此人打交道。   没想到拓跋云鹰眼睛都不带眨地便同意了她的狮子大开口。   这是穆清灵头一次在生意上赚黑心钱,所以对此人印象极为深刻。   当然,还因拓跋云鹰俊美无双的容貌。   没想到今日二人居然在京城巧遇,想起裴明昭提到西夏使臣入京的消息,她猜想拓跋云鹰可能就是西夏使臣之一,并且官职在西夏还不低。   “原来你是哥哥的故友。哥哥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个这么有趣的大梁人。”拓跋云柔好奇问道。   “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几年不见,穆公子长得还是这般...俊秀。”   拓跋云鹰盯着少年白嫩无暇的脸蛋,爽朗一笑:“有缘再遇,穆公子不打算尽一尽地主之谊吗?”   穆清灵摇晃着扇面,笑道:“云鹰兄肯赏脸,穆某自当奉陪。”   二人走出解忧阁,拓跋云柔也要跟上,却被拓跋云鹰阻止下来。   “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阿风,你看好云柔,莫要让她再惹是生非。”   “是,主人。”   拓跋云柔闻言鼓起腮帮子,不过她向来不敢忤逆哥哥的话,于是气呼呼跺了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了地方,穆清灵终于明白拓跋云鹰为何不让拓跋云柔跟过来。   落虹街上林立着数间花楼,门口的招揽生意的花娘扭动得如同蛇精下凡,冲来往的行人们抛眉挤眼。   穆清灵缓缓皱起了眉头。   愣神之间,她被拓跋云鹰一把拉扯进去。   “穆公子该不会从未来过花楼吧?”   自从认识了裴明昭后,穆清灵的确鲜少涉入风月场所,发现自己竟在此时此刻莫名想起那个男子,心中还存着一丝愧疚,穆清灵急忙甩甩头,笑道:   “云鹰兄倘若有机会下一趟扬州,便知穆某捧出来的花魁比当今大儒教出来的状元还多。”   拓跋云鹰闻言哈哈大笑,他拍拍穆小公子纤弱的肩膀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也是应邀赴约至此处,不过穆公子放心,稍后会有冤大头为你我二人结账。”   二人谈笑期间,守在大堂的老鸨看出二人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于是急忙招呼来几名年轻貌美的花娘将他们迎入包厢。   刚刚落座,穆清灵便感到怀中一软。   原是花娘见今日光顾的两位恩客容貌出尘,但其中的西夏公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得人不禁心生惧意,于是都投向另一位眉眼如画的公子怀中。   穆清灵下意识将怀中媚眼如丝的花娘推开了一些。   “哈哈哈,穆公子刚刚还夸下海口,说自己御女无数,怎么真到了花楼里,却像个黄毛小子似的放不开手脚。”   拓跋云鹰丝毫不介意几位花娘缠着穆公子,反倒乐得身边清净,他拿起桌上酒杯一口饮下,随后皱起剑眉道:   “你们大梁什么都好,唯独这酒淡得跟水一样没滋没味。”   穆清灵微微一笑,她突然想起拓跋云鹰刚刚说他也是应邀赴宴,于是好奇问道:“云鹰兄在大梁还有认识的朋友?”   拓跋云鹰笑道:“礼部有几位官员请我今日来此一聚,我记得穆公子的商铺每年都有贡物,想来你常常会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便想邀你一同赴宴,免得我独自面对那些冠冕堂皇的官员们无趣。”   听了拓跋云鹰的解释,穆清灵顿觉心中有些不安,恰在此时,一位花娘主动对她奉上醇酒。   穆清灵淡淡一笑,从花娘手中接过花酒,对拓跋云鹰道:“穆家的货品虽是朝廷御贡,但平日里的都与内务府打交道,鲜少涉及礼部,恐怕帮不上...”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突听一道熟悉的呵斥声:   “穆清池!你好大的胆子!”   话说裴明昭刚刚下朝,便被礼部的几位官员团团围住。   为了拉拢西夏王子共同对付辽国,礼部和鸿胪寺的几位官员可谓是绞尽脑汁,怎奈西夏王子油盐不进,任凭他们怎么费力讨好,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最后还是礼部尚属投其所好,送给西夏王子一副极品兵刃,总算让这位王子点头同意与他们赴宴一谈。   只是,西夏王子骁勇善战,身上有种武将的肃杀之气,让他们这些文官见到了总觉得气短,因此,他们特意邀请大梁的冷面阎王——裴明昭一起赴宴。   西夏的阎王对上大梁的阎王,孰高孰低,还真是有些令人期待呢。   要说镇南王果然不负众人期待,刚刚迈进包厢,便浑身煞气全开——冲着西夏王子...身边的少年怒斥一声! 第87章 🔒花楼国事   裴明昭原本不想同礼部的官员一起赴宴。   无奈梁帝一连三日在下朝后召他去御书房品茶。   品茶讲究静心, 梁帝却不然,每每在裴明昭默不作声品茶时,梁帝总会手指大梁舆图感叹:自从故土被裴卿收复,朕甚感欣慰, 一想到百年后面对老祖可不愧于心, 每晚睡得甚是安稳。   然后梁帝话锋一转, 说这几年西夏与辽国频频较好,倘若二国联手, 领兵南下,那还未被大梁揣热乎的故土岂不又要拱手送人, 一想到此事, 梁帝表示自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裴明昭连着被灌下三日的茶水,每晚同梁帝一般精神得睡不着觉,怎奈身他边还躺着个只能近观不能亵玩的白莲精魅, 这日子过得真当是憋闷。   于是在第四日,裴明昭终于点头应下几位尚书的请求, 同意前去会一会这位西夏小王子。   传闻三年前西夏内乱, 便是这位拓跋小王子力挽狂澜, 平定□□部落, 驰骋疆场, 从未有过败绩。因此拓跋王子在部落中的呼声日渐高涨,甚至要越过他的大哥, 成为下一任西夏王。   不过从裴明昭在西夏收到的线报,这位拓跋小王子的出身并不高, 西夏部落甚是看中血脉, 就如大梁的嫡庶有别一样。所以拓跋小王子想要取代他的大哥, 恐会有些阻力。   抱着对此人的好奇,裴明昭步入京城最大的蚀金窟:寻芳阁。   只是他不曾料到,会在此遇到他爱翻墙头的新婚娇妻。   在亲眼目睹穆清灵拥着一群莺莺燕燕与西夏小王子举杯对饮时,裴明昭气得胸口炸裂,一时竟不知是要酸她怀中的花娘,还是要酸她对面浓眉挺鼻的西夏小王子。   穆清灵瞪大了眼,见到突然而至的镇南王阴沉着脸,一对凤眸噙着滔天怒火,不禁吓得手腕一哆嗦,将酒水洒得浑身都是。   “清池小兄弟真是谦虚,还说你不认识京城的官员,原来是不识芝麻小官,只与皇亲贵胄打交道。”   拓跋云鹰笑着拿起桌上手帕,正要为穆公子擦拭身上的酒渍,没想镇南王却先他一步,大步迈来,一把提起穆公子的手腕。   “疼疼疼,王爷轻一些。”   听到怀中少年呼叫,裴明昭没有松开手,而是凤眸微咪,冷冷看向背着他花天酒地的女子。   拓跋云鹰皱起眉头,正欲出手相助,却见镇南王不紧不慢从桌上拿起一张新帕子,主动为穆公子擦拭身上的酒渍。   男子眉眼噙霜,薄唇紧抿,眸底压抑的厉色好似草原上的雄狮,发现自己勤苦擒来得猎物悄悄溜走,主动走到别的狮子嘴边...   原本围绕在穆清灵四周的花娘瞧见突然冲来的凶神恶煞男子,吓得四散而逃。   “王爷...好巧啊...”   穆清灵讪讪一笑后,突然想起她今日是女扮男装。   既然她没有顶着镇南王妃的名分,而是以穆家少爷之身逛一下花楼,自然是无伤大雅。   想到如此,她稍稍有了些底气,故作平静道:“王爷也来此间花楼喝花酒吗?”   裴明昭没有接话,脸上神色晦涩不明。   恰在此时,拓跋云鹰突然插道:“王爷既然来了,不妨与几位大人一同落座。”   穆清灵这才注意到,裴明昭身后还跟着几位男子,想来应是大梁官员,而为此行人中为首的王爷...便是拓跋云鹰口中提到的冤大头!   裴明昭眸光冷冽,他此刻那还有什么心情饮酒,只想将眼前胆大包天,故弄玄虚的女子拽回府中,再亲手扯下她衣衫,将他压抑已久的旖念尽数在此女身上发泄。   只不过二人撕破脸后,他费尽心机娶来的女子极有可能坦然承认诓骗自己的事实,然后顺手推舟,拿着他写好的和离书书洋洋洒洒离去。   一时间,裴明昭内心极为后悔为了哄骗穆清灵安心陪他上京,竟将和离书交到此女手中,成了时时威胁他的软肋。   穆清灵凝视裴明昭泛着寒光的眸子,心越悬越高。   “算起来,本王与穆公子真是许久未曾相见。”   听到男子的话,穆清灵高悬的心终于归位,脸上扯出僵硬的笑容:“自从王爷与家妹成婚后,小人一直忙着扬州的生意,也是近几日刚刚入的京...”   “噗....”   此言一出,刚刚落座的几位官员皆是瞠目结舌,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将刚刚饮下口的茶水喷了出来。   拓跋云鹰剑眉微挑,惊讶道:“你们二人是...”   “穆公子的妹妹,正是本王的王妃。”   裴明昭淡淡道,嘴角勾着玩味的笑容,盯着少年虚伪的笑脸问道:“王妃入京后甚是思念兄长,不知妹夫何时有空,愿意前来王府与王妃一聚?”   “咳咳...正所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既然家妹已嫁去王府,自当事事以王爷为先,安心操持内宅。小人就不去叨扰了。”   在座众人从二人的对话中,终于理清了镇南王和穆公子二人之间的关系。   啧,要说在花楼里遇上自己的小舅子,还能毫不心虚气短。反倒是横眉冷目吓唬小舅子守口如瓶的男子,怕只有镇南王一人了。   一位官员从试图打破酒桌上的沉闷气氛,于是伸手招呼呆楞在角落里的花娘。   方才一直在侍奉穆清灵的花娘怯生生迈开步子,却被镇南王扫来的冰冷眸光吓得后退一步,急忙走到其他官员身旁伺候。   也有胆子大的花娘,得知屋里这位容貌英俊的男子正是如今权势滔天的镇南王,于是放下矜持,扭动起水蛇蛮腰,媚笑着匍伏在男子脚下。   “王爷不需要你伺候。”   花娘刚刚端起桌上的酒盏,突觉怀中一沉,待看清赤色轻纱罗裙上金灿灿的元宝,再抬头见到一直笑盈盈的穆公子突然沉下脸色,于是识相地捡起金元宝,退出包厢。   “穆公子怎知本王不需她们伺候?”   裴明昭转头看向少年紧绷的小脸,觉得自己憋闷到要炸的胸腔总算是吹进了一丝微风。   “小人不是正在伺候王爷。”穆清灵冷冷说完,直接将没有剥壳的水煮白虾塞进男子的口中。   穆清灵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她明明清楚王爷是断袖,不喜好女色,也总以此由频频为王爷对她的亲昵举动开脱。   但亲眼看见媚眼如丝的花娘倒在男子脚下,她突然心生不喜,只想打发走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   裴明昭咽下扎嘴的虾肉,觉得异常美味可口。   男子颇为熟练地剥出白嫩的虾肉,递到少年唇边,淡淡道:“穆公子在伺候人的功夫上,还需有长进。”   平日在王府里,裴明昭知道穆清灵喜欢吃海鲜,饭桌上顿顿不落鱼虾,他也会亲手为她剥虾壳,挑鱼刺。因此穆清灵看到唇边的鲜嫩的虾肉,下意识张开嘴咬了下去。   见到主动要伺候王爷的花娘被穆公子用银子打发走,其他官员也不好独自享乐,于是摆摆手,让老鸨将屋内花娘都带下去。   少了会热络气氛的花娘作陪,酒桌上的气氛稍显冷清,众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镇南王动作熟练地伺候亲妹夫,不禁有种错觉,好似眼前这一对俊美的男子才是新婚燕尔的夫妻。   终于有一位官员忍不住开口对拓跋云鹰道:   “小王子,我们今日邀您一聚,是想就贵国金沙城池一事说上几句话。”   另一位官员适时接过话头道:“我们听闻辽王想要用辽国的三所城池交换贵国的金沙城池。此事,我们认为大大不妥,希望小王子对西夏王谏言,定不能应下辽王的要求。”   拓跋云鹰放下手中酒盏,身体后仰,唇角勾着淡淡的浅笑:   “在座各位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此乃是西夏与辽国之间的国事,与大梁并无关系。”   脾气火爆的兵部尚书急急开口道:   “此事怎会与大梁无关,金沙城池紧挨着大梁天峦山脉,倘若你们将地势平坦的金沙城池换给了辽国,岂不把大梁毫无遮挡的后背暴露出来。你们西夏若敢答应辽国的要求,置大梁安危于不义,就别怪我们届时兵戎相见了!”   穆清灵从几位官员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得知拓跋云鹰居然就是西夏国风头正盛的小王子,内心暗暗吃惊。   她不由想起二人初次相识时,拓跋云鹰身旁追随的那些训练有素的亲卫以及他大手笔购下草药一事,脑中顿觉醍醐灌顶。   当时西夏正逢内乱,想必是西夏的伤药全被敌方垄断,拓跋云鹰才会涉险来到大梁,亲自采购药材。   此人艺高胆壮,想来不会被兵部尚书的恐吓之词吓到。   果然,拓跋云鹰轻笑一声:   “你们大梁有天峦山脉阻挡辽兵南下,自然高枕无忧。西夏本就是小国,常年受辽兵侵扰,金沙城池接壤三国,对西夏而言就是个烫手山芋,如今辽王愿意让出三所富饶城池换取这块烫手山芋,我们西夏必然是求之不得。大梁若是不愿,不妨学学辽国拿出一些诚意,而不是在此恐吓小王!”   在场官员闻言倒是沉默了,他们先是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镇南王。   穆清灵在裴明昭身边看得明白,心中感叹原来两国议事也同她平日里经商一般,需要讨价还价一番。   裴明昭淡淡道:“拓跋王子觉得大梁拿出多少诚意,才会让西夏王满意?”   拓跋云鹰哈哈大笑,称赞道:“还是王爷爽快,那小王就直言了。若是大梁愿意让出西边的四所城池,西夏愿将金沙城池拱手送上。”   拓跋云鹰话音刚落,穆清灵从众位官员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中看出来,大梁要做的这笔买卖,非常吃亏。   裴明昭的反映倒是平静,他命吴影拿出早就备好的地图,在黄花梨木桌面展开。   地图上标记着大梁,西夏和辽国各自的城池。   “天峦山脉是本王牺牲掉一半裴家军收回的大梁故土,拓跋王子若是不服,可以攻下辽国的南行山脉,自可让西夏固若金汤。”   拓跋云鹰脸上的笑意缓缓冷下来,他与裴明昭并未交过手,但四年前此人攻下天峦山脉一战不仅让大梁沸腾,辽国惊恐,更是震撼到西夏朝堂之上。   就算他领兵平定西夏内乱,威名也远远不及眼前眉眼清冷的男子。   屋内大梁官员露出得意的笑容,裴明昭神色淡淡,修长手指从地图上的天峦山脉移动到辽国承诺交换的三所城池之上,平静道:   “这三所城地势辽阔,但气候湿冷阴寒。我当初领兵越过天峦山脉,见到这三所城池荒芜不生,辽军看到我们更是放弃抵抗,毫不迟疑撤兵离去。若是西夏得到这三所城池,疆域倒是能拓展不少,不过需要重新修葺城池,并派兵镇守。”   随着裴明昭缓缓道来,拓跋云鹰脸色愈加难看。   恰在此时,众人瞧见穆公子拿出巴掌大小的翡翠算盘放在桌上,要替拓跋王子算一算重建城池的费用。   少年手生得极美,落在翠绿的翡翠算盘上更是养眼,一对素手仿若蝴蝶翩翩起舞,清脆的珠响落在屋内,悦耳动听。   半盏茶过后,穆公子指着算盘上的数目展颜一笑:“按照大梁边境城池的开销,还有驻兵的军饷,军械和军粮,西夏王为了新拓展的疆土每年至少要花上二十万两白银,这还不算辽兵侵犯时骤增的军费。”   拓跋云鹰剑眉微拧,犀利眸子紧紧盯着桌上的翡翠算盘,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小王想听听王爷口中的诚意。” 第88章 🔒点破秘密   裴明昭浅品了口杯内清茶, 不急不缓道:“拓跋王子可否听说过万胡斋?”   拓跋云鹰双眼一亮,点点头道:“小王自然听过,万胡斋是大梁与西夏边境最大的胡商交易所。”   “本王恰巧认识万胡斋的大东家,若是拓跋王子愿意说服西夏王拒绝与辽国交换城池, 万胡斋可以免去西夏商人的税费。”   “此言当真?”拓跋云鹰心中略有不信, 要知万胡斋的大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曾多次想要拜访,却都吃了闭门羹。   裴明昭恩了一声, 然后转头对穆清灵道:“穆公子,你可否帮拓跋王子再算一笔账, 若是将西夏商人的税费免除, 西夏每年从万胡斋获得的利润是多少?”   穆清灵之前看过万胡斋的账本,自然对西夏每年的贸易额有所了解,于是毫不迟疑钻进裴明昭设下的套中,手下算盘噼啪作响。   户部尚书看向镇南王身边精明能干的少年, 顿生爱才之心。   待穆清灵算好帐给拓跋云鹰一看,众人瞧见西夏小王子眉心舒展, 似是很满意这个数字。   “穆小弟坐拥数不尽的商铺, 你算出来的账, 小王自然信得过。小王承诺, 等我返回西夏后, 定会规劝父皇拒绝辽王交换城池的要求。”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酒桌上的气氛也热络不少, 拓跋云鹰还让侍从拿来西夏的烈酒,与众人推杯换盏起来。   期间, 户部尚书举着酒盏走到穆清灵面前, 询问她有没有意愿入户部当差。   裴明昭余光瞥见身旁“少年”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与户部尚书交头接耳说了什么。   只见户部尚书摇着头感叹道:“八斗之才,却被金银所污,实乃痛哉。”然后拖着失落的背影走了。   穆清灵心里琢磨寻个什么接口提前离席,好赶在王爷回府前先行回去,突然听到身旁男子开口问道:“你与钱尚书都说了什么?”   “钱尚书想让小人去户部度支司当差,小人说户部给的年俸太少了,还不及穆家随便一间商铺半日赚上的银钱多...”   裴明昭哑然失笑。   钱尚书在朝内可是精明能干的老臣,没想到也像自己一样,被女扮男装的穆清灵不经意间流露的才华吸引。   最终,越陷越深...   “王爷,小人刚到京城不久,宅里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见镇南王盯了她好一会,才终于点点头,穆清灵松了一口气,然后起身与在座众人拜别。   酒性正高的拓跋云鹰自然不愿放人,嚷嚷着要穆清灵再喝上三海碗烈酒才能离去。   众人瞧见一向不喜饮酒的镇南王突然站了出来,眉头都没皱一下,主动替亲妹夫喝下了三大碗烈酒。然后对西夏小王子挑眉道:“该拓跋王子了。”   拓跋云鹰大笑着应下邀约。   穆清灵趁机从热火朝天的包厢里溜了出来,乘马车来到王府后门的老槐树下。   等她费力攀上了墙头,惊讶地发现墙头与假山之间的距离变窄了不说,假山上还搭放了几块新石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石阶。   不过拓跋云鹰带来的烈酒后劲十足,穆清灵脚底发软,摇摇摆摆之中脚踩一空,从假山上跌了下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摸摸身下的草垛子,感叹自己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守在角落的李管事屏住呼吸,见王妃摇晃着从草垛子上爬起来,又抖了抖身上的杂草,四下张望了一圈,才捂着屁股一步一拐离去,不由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穆清灵回到寝室,匆匆洗漱后换上中衣,又钻进被窝。   只是她突然想到,在自己离去后,色眯眯的刑部尚书会不会又招来一群花娘助兴。   王爷俊美如斯,少了她在一旁用金子砸人,寻芳阁的花娘们会不会蜂拥在王爷身侧。   想到如此,穆情况用力在被窝里蹬了几脚,也不知拓跋云鹰从西夏拿来的什么烈酒,酒劲上来后竟会让人胸口如此憋闷。   正当她闷闷不乐之时,突然听到门扇开阖的声音。   穆清灵急忙闭上眼假睡。   男子动作极轻,黑暗中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她听到盥室中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缩在被窝里的穆清灵缓缓皱起眉头。   她本以为王爷与拓跋云鹰二人会把酒言欢至天明,压根儿没想到王爷今晚会回来就寝。   所以她让紫菱将盥室内的热炭灭了,想来此刻盆中的水应是半凉的。   穆清灵心中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担心男子这样莽撞地冲泡凉水会染上风寒,于是起身下床想要唤下人过来热水。   只是她刚刚走了两步,却迎面撞上黑暗中的男子。   刚刚沐浴完的男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又参杂着烈酒的醇香,无形之中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夫人被我吵醒了?”   “没有,只是半夜口渴,...王爷刚回来吗?”   见王爷淡淡应了声,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穆清灵轻声言谢,正欲从男子手中接过水杯,却见男子突然将杯中之水饮尽。   然后,趁她还未回过神,男子伸手揽在她腰间,紧接着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带着丝丝酒香的温水滑入口中,感受着贝齿被对方霸道地撬开,毫无预兆地横冲直撞进来...   明明刚冲过凉水的身子,却是这般的炽热。   穆清灵适应了黑暗的眸子,清晰看清楚对方眼中火热的情愫。   就连清冷月色都不能冲淡男子眸底的赤红醺色。   仿若黑夜中的一匹孤狼,亮出寒光森森的利牙,迫不及待要咬在猎物的喉头。   身为猎物的穆清灵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之意,男子终于松开无休无止的追逐。   “王爷...”   穆清灵一开口,却被自己好似掺了蜜水一般的靡音吓了一跳。   男子突然俯身横抱起自己,朝着床榻走去。   她只好奋力推搡着男子,可惜这点子花拳落在男子铁烙般的胸膛上,毫无用处。   “王爷,你要做什么?”   穆清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裴明昭在拓跋云鹰的挑衅下,今夜饮下不少烈酒。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她不确定王爷的灵台经过烈酒腌渍后,会不会冲动之下,对她升起不该有的想法?   男子很快就给了她残酷的答案。   “今夜陪同僚多饮了几杯烈酒,有劳夫人帮我推拿一下,缓解不适。”   “王爷...先从臣妾身上下去,臣妾...好为王爷推拿头穴。”   见身上的男子不为所动,发鬓垂落的一缕乌发微湿,落在她滚烫的腮边,凉凉的,痒痒的。   裴明昭凤眸微眯,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女子细腻如脂的肌肤,最终落在她水汪汪的桃花眸上。   女子这对勾人眸子生得极美,瞳仁乌黑明亮,鸦睫浓密弯翘,眼尾微微上扬,眼周泛着淡淡的粉晕,在水汪汪的眸子映衬下宛如清泉下飘荡的桃花瓣,为清澈的湖面平添一丝风娇水媚。   他擒住女子软若无骨的柔荑,挂着薄茧的指尖在女子软嫩的掌心轻轻勾划。   男子声音沙哑,带着几许些蛊惑,又隐含几分乞求。   “并非是头疼,原本不想劳动夫人,怎奈烈酒灼心,就算泡过凉水,也难压下...”   最后几个字,裴明昭贴在穆清灵鲜艳欲滴的耳廓轻声道。   只见娇妻惊讶地轻启朱唇,平日里精明的小女子难得露出彷徨失措的模样,诱得人他低下头再品芳泽。   窗外夜风骤起,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地上,又慢慢变成瓢泼大雨,哗啦啦拍打着窗轩,窗外竹影婆娑,刚韧的青竹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生姿,屹立不倒....   待风停雨止,穆清灵侧躺在床榻上,背对身后的男子。   渐渐地,她听到身后男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可她却毫无睡意,   月光下,女子露在鸳鸯软金刺绣石榴红被面上的素手莹白得刺眼,娇嫩的掌心微微红肿,覆有一层透明的药油。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薄荷药香和难以忽略的麝香气息。   穆清灵还未退去雾气的眸子呆呆看向地上丢弃的一团中衣,脑中同样是一团乱麻。   她一定是醉得不轻,才会应下男子如此厚颜无耻的...索求!   经过昨夜的荒唐,穆清灵在晨起时不好意思去看身旁的男子。   因地上的一片凌乱,她不想唤侍女进来,于是赶在裴明昭醒前走下床榻更换衣衫。   无奈手臂上的酸疼牵动着全身,穆清灵哆哆嗦嗦伸出手去够衣架上的衣衫。   白嫩似藕的手臂突然被身后伸出的手掌拉了回来,衣架上的衣裙也被男子轻易拿了下来。   “夫人昨夜辛苦,今日就由我来伺候夫人更衣。”   裴明昭语气温煦,手上动作却是霸道,不容穆清灵拒绝,便替她穿戴上衣裙,待女子香软玉手从香罗翠袖中伸出来,又自然地拉过她的柔荑,放在薄唇下轻轻一吻。   “还疼吗?一会再给你上一次药。”   穆清灵紧绷着脸抽回手,盯着风眸含笑的男子,一本正经道:“烈酒伤身,王爷下次不要饮太多了,如若还有下次...王爷可以在花楼里解决完再回来。”   裴明昭揽过娇妻盈盈一握的腰肢,剑眉微挑,漫不经心道:“夫人如何知晓我去了花楼?”   穆清灵微微一愣,垂下眸子淡淡道:“王爷昨夜归来时,身上的胭脂味太呛人了。”   她这话有些漏洞百出,裴明昭昨夜回来时,明明先去盥室沐浴,再撞见她时身上只有淡淡的酒气。   不过男子却没有抓着她的漏洞不放,只平静道:“昨夜在花楼遇到你哥哥,他怕本王有负于你,守在我身边,拿着金子砸退靠近我的花娘。”   穆清灵低头讪讪一笑:“哥哥此举,着实有些胡闹了,还望王爷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话落,她感到下巴被男子不轻不重捏起,迫使她抬头迎上他深幽的眸子。   “我昨日与西夏小王子商议万胡斋之事时,见穆清池好像对万胡斋的账目廖记于心,不由好奇,你哥哥什么时候接触过万胡斋的账本?”   霎时间,穆清灵心跳如雷。   她脸上不动声色,一面替男子系起衣襟口的盘蛟玉扣,一面淡淡道:“妾身马虎,将穆家与万胡斋的账本混在一起,错拿去穆宅给兄长过目,还请王爷责罚,嘶...”   说到最后,穆清灵突然抽了一口冷气,紧握手心同时皱起黛眉。   裴明昭急忙展开女子娇嫩的柔荑,只见微微红肿的掌心被他玉扣上的鎏金镶边划了一道口子。   他眸光转冷,本以为二人有了昨夜的亲密之举,他可以同眼前女子点破她那些双兔傍地走的小把戏,好让她从此安分守己做他的镇南王妃。   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执拗,宁可用自残的蠢法子转移他的视线,也不愿被戳破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垂眸不语的女子横身抱起,轻轻放到床榻上,又拿出止血的药膏,细细涂抹在女子掌心。   “本王给你的那张和离书,夫人可有带在身上?”   穆清灵微微一滞,她不知王爷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于是迟疑片刻答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妾身不敢随身携带,自然留在扬州府邸。”   男子半跪她身前,修长手指在她掌心打着圈,让穆清灵不由想起昨夜,男子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然后...厚着脸皮提出那种荒谬的要求。   被自己拒绝后,居然硬锢着她的手自顾去...   她抽回手,平静道:“不敢劳烦王爷,妾身自己上药就好。”   昨晚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雨好似没有下痛快,天幕依旧是阴沉沉的,不甚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在男子俊美的侧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愫。   玄色滚金长衫逐渐远离了视线,耳畔传来门扇闭合的声音。   昨夜埋在她颈间不知餍足的男子,此刻离去时的背影稍显落寞。   弥漫在鼻尖的麝香不再让人面红耳赤,反而让穆清灵胆战心惊。   她不禁开始细细回忆起与裴明昭婚后的一幕幕,心口猛地一颤。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这个答案,男子显然不想回答。   那日之后,镇南王的差事明显繁重起来,平日里早出晚归,就连沐休的日子还要去京郊巡营。   为此,裴明月没少在穆清灵跟前为兄长说好话。   “朝中武将是少,但陛下也不能可着兄长一个人用啊!嫂子与兄长新婚不足三个月,正当新婚燕尔之时。陛下倒好,让兄长忙得不着家。”   自从裴明月从郊外游玩回来后,穆清灵便鲜少出府,无忧阁的生意蒸蒸日上,京中铺面的账本每隔半月也会有由程峰送进王府。   裴明昭这段时日,的确很少归府,即便是夜里回来了,也是一言不发走进书房安歇。   按理说...这才是她期盼的婚后生活,可是不知为何,每当穆清灵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时,心中居然空落落的。   “嫂嫂?嫂嫂?”   倚在鹅颈凭栏上的穆清灵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出声的裴明月。   “嫂嫂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穆清灵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浅笑。   “听李管事说,今晚王爷又要留在京郊大营,我在想差人给他送去什么晚膳好。”   “嫂子真是无时不刻都在惦念着兄长。”   裴明月艳羡地感叹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找到像嫂子一样美貌又体贴的夫君?”   穆清灵哑然失笑,她这个小姑姐心思单纯,性格活泼,说起话来更是不过脑子。   二人正闲聊着,突然见李管事匆匆走进水榭凉亭,一脸欲言又止。   “王妃,王爷回来了。”   穆清灵双眼一亮,镇南王已经好久没有归府这么早了。   在王爷早出晚归,刻意与她拉开距离的日子里,穆清灵时常自省,上次她给王爷的冷脸会不会太过分。   她与王爷的夫妻名分虽然是一纸契约,但在明面上还是维持相敬如宾比较好。   就在昨日,她无意间听到收拾书房的下人悄声议论,说是王爷气王妃自作主张,拒绝皇后娘娘赏赐的两位美人女官,二人大吵了一架,现已经分榻而眠了...   想到如此,她决定等裴明昭回来后,先低头认个错,只要王爷不再强迫她“推拿”,她还是愿意继续与王爷维系琴瑟和鸣的关系。   只是待她与裴明月走到厅堂,瞧见站在裴明昭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子时,穆清灵眉心一跳。   “婉月表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裴明月快步上前,热情地拉住此女惊讶问道:“许伯父呢?他没同您一起来吗?”   女子闻言,柳眉微蹙,本就泛红的杏眼闪过一丝悲痛,她张了张樱红小口,话还未说出,豆大的泪珠子便从眼眶涌出。   “一个月前,许伯父与辽人在凉州起了冲突,不幸战亡。”   裴明昭见许婉月泣不成声,便替她解释了缘由。   裴明月闻言大吃一惊,她拍了拍许婉月的手背,温声道:“婉月表姐节哀,不过...你一个人是怎么来的京城,姚氏她可知晓此事?”   听到姚氏这个名字,许婉月娇弱的身子抖如筛糠,惨白着脸怯懦道:“我是瞒着姚氏逃出来的...”   穆清灵在一旁听着,慢慢捋清了这位许姑娘的身世。   原来,许婉月的生母与裴明昭的母亲,也就是老西北侯夫人乃是亲表妹,二人自幼关系亲密无间,两家关系和睦,直到许婉月的生母因病逝世。   许婉月的父亲将诞下一子的小娘姚氏抬成正室。   一开始,姚氏看在西北侯一家的面子上,对许婉月细心呵护,关怀备至,西北侯夫人也时常对许家照拂一二。   后来,西北侯战死疆场,痛失主心骨的西北侯府开始没落后,许家便渐渐与裴家疏远了关系。   再后来,裴明昭袭承侯位,率领裴家军杀入辽地,少年英雄,一战成名。   见西北侯又被裴明昭再次推回高位,姚氏忍不住上杆子前来巴结,怎奈裴明昭为人清冷,又常年在外征战,姚氏坚持了几年,见实在攀扶不上这位月上谪仙,也冷下攀交的心思。   只不过,自打失去西北侯这个贵亲戚照拂,姚氏对许婉月态度也冷了下来。在夫君战死后,更是露出本来面目,要将貌美的许婉月许配给西北一家有钱有势的员外郎。   在许婉月断断续续的抽泣中,穆清灵得知这位员外郎家中虽然有钱有势,但生得肥头大耳,生性好色,之所以拖到三十还未婚娶,全是因员外郎曾调戏过当地的一位小寡妇,导致寡妇含恨投河,若不是员外郎家掏出大笔银子堵上寡妇亲戚的嘴,险些要吃官司。   听到姚氏居然要把许婉月嫁入这种腌脏人家,好给她的小儿子挣出聘礼钱,裴明月气得柳眉倒竖,扬声道:   “婉月表姐你放心,我和兄长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你且安心在此住下,兄长手下有不少青年才俊,就算闭上眼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姚氏给你选的那个员外郎强上千百倍。”   听到裴明月的豪言壮语,许婉月慢慢止住了抽泣声,怯生生看向玫瑰圈椅上安静品茶的女子。   穆清灵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许姑娘一路跋山涉水,想必十分疲惫,我方才已让李管事在西院收拾出来一间厢房,许姑娘不妨先去休息。”   “婉月多谢王妃。”   许婉月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含情脉脉地看向身旁的男子,却微微一愣,随后黯然地垂下头,跟随在侍女身后离去。   裴明昭目不转睛盯着神色淡然的女子。   四目相对,二人试图从彼此眸中窥探出隐藏的情愫,却看不透被对方刻意隐瞒的心思。   裴明月看到兄长和嫂嫂几日不见,便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不由甩甩一身的鸡皮,吐舌笑道:“我去看看婉月表姐有什么需要帮上忙的。”   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最终,穆清灵先垂下眸子,微微一笑,主动走到裴明昭面前,替他整理分毫不乱的长衫,好奇问道:“王爷是在哪遇上的许小姐?”   裴明昭握住女子胡摸乱扯的素手,淡淡道:“京郊军营。”   穆清灵惊讶地微微睁大眸子:“许姑娘一个人前往的军营?”   男子似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淡淡点了点头,又轻轻掰开她的掌心,待看到掌心光洁无瑕,才开口道:“看来夫人的伤已经好了。”   穆清灵脸上一红,想要抽回手,却被男子牢牢禁锢住,不得逃离分毫。   男子薄唇微启,落在光洁的掌心,不轻不重在掌心嫩肉上咬了一口。   “军营里还有事,我明日会早些回来。昨日下过雨,后院还有不少积水,夫人若是想出门,还是走大门的好。”   穆清灵浑身一震,僵硬着身子立在原地。   他都知道了!   既然他都知道了,之前为何要装作不知?   穆清抬起眼皮,瞧见离去男子挺拔的背影,缓缓拧起黛眉。   她如今顾不上琢磨裴明昭到底好不好男色,而是忧心他既然知道自己一直在诓骗了他,为何还要细心算计,步步为营,将她骗进王府。 第89章 🔒再许诺言   穆清灵满怀心事回到沁雅轩。   紫菱见穆清灵一脸忧心忡忡, 不由气鼓鼓为她打抱不平。   “依奴必看,这位许姑娘的心眼儿真是不少,人入京城投奔亲戚,不进镇南王府, 反倒前去王爷当差的军营里求助, 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穆清灵心里想着其他事, 对紫菱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她淡淡道:“许姑娘年幼丧母, 她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心思比常人细腻一些, 这些嚼舌根子的话, 你出了屋便不许再提,”   紫菱心有不甘,但见穆清灵放下话,只得点头应下。   等紫菱退出房间, 穆清灵踱步至紫檀嵌鎏金珐琅梳妆台前,伸手拉开妆匣子, 抽出隐藏在匣底的和离书。   距离王爷承诺的日子不足一月, 按照二人的约定, 等到梁帝寿宴结束后, 她便可离开京城, 远离这个心机深沉的男子。   可是如今,她却有些等不及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 穆清灵特意让府中厨子做了几道西北佳肴。   许婉月看到桌上有她最爱吃的金鼎牛膝骨,在悄声问过裴明月不是她的授意后, 内心不禁猜测是镇南王特意为自己备下。   许婉月心底小鹿乱撞, 在王妃落座后, 不禁频频抬头朝门口张望。   穆清灵见状,笑着对裴明月提起王爷今夜要宿在兵营,问她王爷喜欢吃什么饭菜,一会差人给王爷送去当作夜宵。   裴明月盯着满桌饭菜正在犹豫,突然听身旁的许婉月悠悠开口道:“炙烤羊肉,金鼎牛膝骨还有麻食猫耳朵都是明昭表哥喜欢的西北菜肴。”   许婉月说完,似是察觉出有些不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忐忑不安地看向王府里的女主人。   穆清灵淡淡一笑道:“王爷喜欢食肉,许姑娘提的这几道挺好的,李管事,你差后厨房装好这几道菜,给王爷送去当夜宵。”   这一顿饭,饭厅里的三个女人吃得有说有笑。   许是因许婉月的到来,或是这一桌子的西北佳肴让裴明月回想起她在西北的那段日子。   总之,在许婉月带起的话头下,二人嬉笑着说起西北故土风情。   穆清灵虽然在江南长大,但她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广阔,裴明月与许婉月二人谈论的内容她也能插上嘴,但却没有开口,只在一旁品着餐后茶点,倾听二人的谈话。   听得久了,穆清灵发现许婉月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提起镇南王的小名。   一开始她还会小心翼翼观察穆清灵的脸色,见她神色自若,于是便敞开心扉,一个一个明昭表哥,与裴明月畅所欲言起来。   晚膳结束后,许婉月回到客院。   刚刚关上房门,与许婉月一起入京的丫鬟芸香便迫不及待道:   “小姐,你说镇南王妃...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因碍于明月县主在旁,不敢对您轻慢呢?”   进了屋后,许婉月松下了含笑的唇角,她瞥向桌上的首饰盒和衣架上款式新颖的衣裙,柳眉微挑。   这都是王妃差李管家送来的。   李管事以前是西北侯府的老人,从他嘴里得知,王爷已将掌家的权利交给王妃。   许婉月挑开面前的首饰盒,听到身后的芸香发出一声惊呼。   盒里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映在许婉月阴沉的脸上。   “眼皮子别这么浅,不过是商贾女子惯会笼络人心的手段。”   许婉月轻哼一声,伸手扣上首饰盒盖,冷笑道:“   世上会有那个女子不在乎丈夫以前的红颜,她不过是在裴明月面前故作大方。”   这种小恩小惠,她才不会被打动。   她要的,是这王府里的男主人!   ————   深夜十分,穆清灵感到鼻尖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于是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尖,翻了个身。   可是鼻尖上的酥麻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越来越清晰。   她迷迷瞪瞪睁开双眼,借着朦胧月色看清坐在床榻边的男子。   当下困意顿消,她下意识伸手拉紧身上的绸被,黛眉微挑,惊讶道:“王爷...您不是晌午才会回来吗?”   裴明昭盯着心怀戒备的娇妻,指尖捏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淡淡道:“这几日在郊外发现一处观赏日出的好地方,想带夫人前去看看。”   “现在就要去吗?”   穆清灵有些不情愿,昨夜桌上的西北酒有些灼心,她听着许婉月与裴明月滔滔不绝说起往事,不知不觉中喝了不少酒,现下脑袋还有些昏昏发沉。   “夫人若是懒得动身,本王帮你穿衣。”   眼见着王爷的手要伸进被窝里,穆清灵急忙起身道:“不劳烦王爷了,臣妾自己来便好。”   手脚迅速地穿戴好衣衫,穆清灵从屏风后走出来,对立在月色下的男子轻声道:“王爷,咱们...怎么去啊?”   这个点,守在门房的车夫应该还没醒呢...   “夫人穿的还是有些少了。”   裴明昭解开他身上的鸦青色墨绒披风,披在女子身上。   清冽月光下,女子未施粉黛,睡眼惺忪,一对勾魂的桃花眸子有些涣散,平添一股迷离之感。   裴明昭迫使自己从女子饱满的绛唇上移开,淡淡道:“本王带你骑马。”   夜色中,一匹黝黑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穿过冷清的长街,马蹄落在空旷的青石街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有早起准备营生的商贩,顺着马蹄声好奇抬头张望,不由瞪大了双眼。   只见朦胧月色中,策马扬鞭的男子龙眉凤目,气虚轩昂,而他怀中拥着雪肤花貌的女子更是美得摄人心魂。   瞧着马背上的这对佳人,商贩不由怀疑,这只马儿会不会一会便要四腿腾空,跑着跑着就飞奔上月上仙宫。   被男子紧紧拥在怀中的穆清灵则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月黑风高杀人夜。   此刻月沉日升,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自从出了城后,宽敞的官道上更是不见一个行人。   既然被王爷知晓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那接下来...   王爷应该怕脏了自己的王府,要将她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手起刀落...   身后男子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突然调转马头,朝着一条更为僻静的羊肠小道拐去。   穆清灵悄悄抬起头,看向头顶薄唇紧抿的男子。   东曦既驾,驱散黑暗的日光落在男子的侧脸上,使男子本就深邃的五官变得更加养眼。   牡丹花下死,谪仙剑下亡,也算不枉此生了。   穆清灵胡思乱想着,没发现裴明昭已经勒马停下。   男子低头看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子,薄唇微勾,手指前方道:“夫人快看!”   穆清灵转过头,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微微睁大了明媚的眸子。   二人身处山坡顶端,坡下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开满了嫩黄色的金露梅。   遥远的天际线渐渐亮了起来,好似在一片金色花海中冒出一道赤色巨蕊,散出万道霞光,照亮了满山坡的金露梅。   穆清灵屏息注视着缓慢升起的红日,天幕上慵懒舒展的云朵,霎时间被漫天霞光浸染无余。   金露梅枝叶上的晨露晶莹圆润,在徐徐微风下颤动,闪烁着绚丽多彩的光点。   穆清灵沉醉在眼前绝妙的景色之中,不知身后的男子何时下马,用草地上绽放的金露梅编织了一顶花环。   固定发鬓的金钗被男子轻轻摘下,青丝如瀑一般倾泻而下,披散在女子纤弱的肩上,一对清澈的眸子在温柔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裴明昭将花环带在女子头上,乌黑的发,金黄的花,娇嫩的人。   只可惜美人眉心拧起的疙搭有些乏人兴致。   “王爷,我...”   穆清灵刚刚开口,就被男自打断:“我这几日常常来此地观赏日出,见草原上的金露梅正当时节,便想带你来看看。”   “此景甚美...”   此刻旭日东升,晨光耀眼,穆清灵清楚看到男子眸底布满的血丝,猜想他近日应是没有休息好。   “王爷若是不想见臣妾,臣妾不妨去穆宅小住一段...”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被男子扯进怀中。   裴明昭剑眉微挑,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女子细腻如脂的脸庞,平静道:“夫人莫要天真,本王既然说过,天涯海角,你都逃不过我的掌心,又怎会主动放你离去?”   怀中女子娇躯一颤,脸上霎时毫无血色。   “王爷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要骗我与你成婚....你究竟想要什么?”   裴明昭眸光深幽,手指从女子脸庞缓缓下移,感受着指下颤抖又滑嫩的肌肤,最终停留在女子心口。   “我想要的,夫人这里只怕是没有。不过夫人想要的,本王倒是能够满足你。”   裴明昭说完,俯身将女子抱起,朝着山坡下的树林里走去。   穆清灵这才发现,林间有一顶搭好的幄帐,也不知是不是王爷这些日子夜宿所用。   此地距离京郊大营不足三里,刚刚站在山头上,她隐约看到远方营地上升起的数道炊烟。   进入幄帐后,她被裴明昭放到兽皮软塌上,男子目光炯炯,伸手要解开她腰间系带。   穆清灵急忙抓紧系带,涨红着脸问:“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呼吸火热,喷薄在她耳畔,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夫人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   穆清灵脑袋乱哄哄的,眼前男子皮囊绝色,身体强健,学富五车。   想来和他生下的孩子,也会聪明漂亮,身强体壮。   他馋她的身子,她馋他的种子,虽不是两情相悦,但胜在各得其所。   更何况她手中还有他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没准尝过荤的王爷,觉得她这道菜的滋味不过尔尔,还会放下执念,提前放她走。   这么想着,穆清灵松开了手中的系带...   女子青丝如墨,金露梅花瓣上的露珠滑进女子深邃又莹白的锁骨窝,颤颤巍巍蓄满的琼浆玉露被贪婪的男子张口饮下。   穆清灵紧咬绛唇,迷离的大眼越过帐帘缝隙,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   呼吸之间的男子与她贴得这般近,近到毫无保留,近到彼此相融。   可惜啊,他还是不清楚她真正想要的...   话说镇南王府这边。   裴明月知道嫂嫂身体羸弱,平日里一向起得晚,所以在早膳时没瞧见穆清灵的身影,还以为她今日又晚起了,会在屋内用膳,就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到了午膳的时候,她仍没见穆清灵从沁雅轩出来,裴明月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唤侍女前去一问,才知晓王妃并没有在府中。   “你说王妃一早就不见了,那你为何不前来告知我?还是说你知道王妃去哪了?”   面对裴明月冷声询问。紫菱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今早她见到床榻上空空如也,还以为穆清灵又扮作男装出府巡铺,所以没放在心上。   等到明月县主派人请王妃前去饭厅用午膳,紫菱才慌了神。   平常明月县主在府中时,穆清灵为了不漏出破绽,每次出府后都会掐着点回来与县主共用午膳。   可是今日穆清灵却迟迟没有归来。   紫菱揣着穆清灵的秘密,既担心她在府外出了事,又不敢对明月县主道明实情。   裴明月看向支吾其词的紫菱,眸光转冷,寒声道:“你再不如实道来,我就要动家刑了!” 第90章 🔒好意规劝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许婉月突然开口:“明月不要心急, 王妃也许是出门会见好友,一时聊得入神,就在外面用膳了。”   裴明月皱起柳眉,摇摇头道:   “不会的, 嫂嫂在京城人生地不熟, 我从未听她提起有什么好友在京城。况且此事太过蹊跷, 王府里的侍卫功夫不俗,居然没有一人瞧见王妃走出去。一个偌大的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哥哥回来若是知晓,还不急疯了。”   许婉月轻轻勾起唇角, 出口的语气却如裴明月一般焦急:“那...不如将此事尽快告知王爷, 好让王爷在城内搜寻王妃的踪迹...“   她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何凭空消失,但只要将她一早就在王府失踪的消息放出去,自然会引起京城好热闹的贵人们四处打探。   那镇南王妃的清誉便就此毁了...   “不行,此事不易外传。来人, 对这个丫鬟上刑!”   裴明月刚下完令,就见李管事大步跑进厅堂, 喘着气道:“启禀县主, 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裴明月闻言立即冲了出去。许婉月眸色稍黯, 继而跟在裴明月身后。   她们二人刚刚穿过连廊, 便见到裴明昭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走来。   之所以说是一个女子, 而不是镇南王妃,是因此人全身被裴明昭的鸦青色披风遮盖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对小巧的软金嵌珠绣鞋。   “哥哥,这是...嫂嫂?”裴明月迟疑问道。   裴明昭点了点头, 感受到怀中之人焦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襟催促, 他淡淡道:“王妃病了, 我先送她回屋。”   裴明昭见穆清灵平日翻墙头时腿脚还算有力,所以忍不住多要了几次,没想女子在下马时直直跌进他怀里,涨红着脸说她迈不动步子。   于是他将女子横身抱起,却遭到她极力反对,说她宁可扶着墙进去,也不需要他抱,回头让府邸里的下人在背后悄声议论。   裴明昭只好贴在穆清灵耳畔轻声道:夫人若是扶着墙进去,那整个府的人都知晓你我在外面做了什么?   如此恐吓之下,穆清灵才不情不愿地让他横身抱起,只不过怀中女子脸皮薄,还非要蒙上脸。   “原来嫂嫂一大早是去军营找哥哥,只是...嫂嫂怎么突然病了?”   裴明月恍然大悟后,关切问道。   鸦青色镶银线云纹斗篷下传来穆清灵沙哑的声音,乍一听好似哭过似的。   “我无事,只是吹到了凉风,头有一些晕。”   “明月,你让后厨做一些补血的药膳,一会送去沁雅轩。”   听到兄长的吩咐,裴明月应下声,又追问道:“哥哥一会在哪用膳?”   “我同王妃一起用膳。”   说完,裴明昭感到怀中女子再次不耐烦伸手拉扯,他轻笑一声,抱着脸皮子薄的穆清灵,大步离去。   许婉月满眼忧伤看向男子挺拔的背影,隐藏在广袖内的手指慢慢蜷缩,精心养护的长甲深深陷入掌心嫩肉,却浑然不觉得疼。   她昨夜从王府下人口中探听得知,王妃瞒着王爷拒绝皇后赏赐下的女官,此事惹得王爷不满,二人心生罅隙,如今已是分居而寝。   得知此事的许婉月一面内心窃喜,一面暗笑王妃小家子气。   高门大族的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王爷位极人臣,迟早会在宫宴上收到陛下赏赐的宫娥。   与其一味拒绝,还不如想法子与这些女子处好关系,收为己用。一来彰显自己心胸大度,二来也能让王爷在其他权贵面前长脸。   像王妃这样死咬着不松口,最后砸银子请来太后救场的做法,不仅开罪了皇后娘娘,还落下王爷的面子。   也难怪王爷会对王妃此举心生不快。   许婉月本以为这位商贾出身的王妃,不过空有一副娇艳皮囊,王爷之所以向陛下求娶此女,全是因穆家这个聚宝盆,能够助王爷填补源源不断的军饷窟窿。   没想到王妃惹得王爷厌弃后,却愿意舍下脸皮,一大早瞒着众人悄悄溜出王府,前往京郊军营找王爷低头认错。   刚刚听女子沙哑的嗓音,定是跪在王爷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也最终让男子软下心肠,亲自将她抱回府中。   可见这祸国妖姬的皮囊,若是用对了地方,还真是事半功倍。   许婉月神情恹恹回到屋内,迫不及待走到铜镜面前端详自己的容颜。   一路长途跋涉,她的肌肤有些干燥发黄,眸中隐有一丝倦意。   与那个肌若凝脂,星眸流盼,风华绝代的美人相比,许婉月顿觉自惭形秽。   曾几何时,她也是西北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前来求娶她的权贵与豪绅,险些踏平了许家的门槛。   只是她心里从始至终唯装着一个男子。   数年里,她的痴念从未因时间冲淡,反而酝酿得愈加浓浊。   在父亲故去后,姚氏曾讥讽她心比天高。   “裴明昭不顾旧情,将磊儿发配去边疆受苦受难。哼,足以证明他压根儿瞧不上你们许家这种落魄亲戚,”   回忆起姚氏的话,铜镜中,女子娇丽的的面容变得逐渐狰狞起来。   若非姚氏目光短浅,在老侯爷打了败仗后对西北侯一家避之若浼,又在裴表哥胜仗归来后,厚颜无耻为她的小儿子求来少监一职。   最为可恨得是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仗着裴明昭的威名在少监局横行霸道,贪污军饷,事发败露后还想让裴明昭为他收拾烂摊子。   以裴明昭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自然是将姚氏的小儿子痛打三十军棍,随后发配置边疆搬了三年的石头。   就此,许家与西北侯的关系不复存在。   “芸香,你觉得王妃她...美不美?”   芸香瞥了眼铜镜前神情落寞的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王妃模样虽美,但...奴婢却觉得王妃长得过于狐媚,没有王府女主人的气度。”   许婉月满意的勾起唇角,是啊,堂堂镇南王妃之位,岂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商贾女子有福消受得起。   沁雅轩内,   裴明昭动作轻柔地将穆清灵放在床榻上,见她仍严严实实蒙着披风,一声不语。   “夫人小心闷出痱子...”   他伸手掀开蒙在穆清灵脸上的披风,不由剑眉微挑。   女子双眸紧闭,黛眉如山,呼吸平稳,歪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香甜。   许是闷得太久,女子腮晕潮红,精巧的鼻尖在光影下勾着狐媚的弧度,仿若一只酣然入梦的小狐狸。   裴明昭半跪在床榻边,盯着女子湿润的鸦睫,耳畔回想起静谧的山林间,她哑着嗓子求饶的抽泣声,不由呼吸一热。   这颗摇摇欲坠的人参果,总算是被他囫囵吃进肚子里。   食髓知味,让人欲罢不能。   原本,他还不想将这颗还未成熟的人参果这么快吞入腹内。   只是,他昨夜提前回到房中,发现女子一直藏在妆匣子里的和离书不见了,而木箱里各式各样的行囊打包妥当,就差拎起走人。   发现穆清灵想要不告而别的意图,裴明昭怒不可遏,差点将女子藏在行李中的和离书撕烂,再将她拉扯起来,质问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过自己。   他盯着夜色中熟睡的女子沉思许久,最终将手中的和离书放回行李内。   最后,决定再骗她一次。   穆清灵是被肚中的馋虫唤醒,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男子近在咫尺的俊脸,不由屏住呼吸。   女娲造人,为何要分作男女,又为何要用如此羞人的方式延绵后嗣。   男子阖上清冷的眸子,睡颜尽显温文尔雅,但穆清灵却知道,在男子清冷的外皮下,隐藏着一只不知餍足的凶猛野兽,撕扯得她快要背过气去。   趁着野兽没有睁眼前,穆清灵大胆地细细打量呼吸之间的男子。   男子五官深邃,浓眉挺鼻,薄唇红润,穆清灵自认在聆心阁见过的美男子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的男子相比。   尤其是男子退了衣衫后,那一身纠结的肌肉,灼得她不禁低垂下眼眸,偏偏他非要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与他如野兽般疯狂的嗜血双眸对视....   “夫人醒了?”   男子没有睁开眼,平静问道。   骤然与裴明昭发生了如此亲昵的行为,穆清灵心中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她急忙垂下眼,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嗯...臣妾睡了多久?”   “快有两个时辰,夫人还疼吗?需不需我再给你上一次药?”   穆清灵缩起脖子,脑袋都快埋进被窝里,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疼了...”   她瞥见男子玄色袖摆皱成一团,不禁黛眉微蹙,心想:莫非在她熟睡的时候,王爷一直在抱着自己?   裴明昭睁开眼,深幽眸子盯着露在被褥外面的半张绯红小脸,女子精巧的耳垂鲜红欲滴,仿若一颗成熟的樱桃,诱得他忍不住俯身含住。   穆清灵见王爷刚醒就迫不及待朝她扑来,脖颈间传来男子鼻息喷薄的热气,湿润的薄唇沿着她的耳廓慢慢下移,她惊讶地想:他不会又要...   男子探入被褥里的手证实了她的猜想,穆清灵刚要出言拒绝,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反抗的鸣叫,斩断男子升起的旖念。   额上传来男子落下的吻,压迫着她的身躯随之消失。   穆清灵顿觉身上一轻,她不顾上发软的手脚,连忙坐起身。   “明月送来了参汤,我见你睡得沉,便让下人温在食盒里。”   裴明昭从红酸枝八仙食盒端出一碗温热的参汤,舀起一勺,送到女子粉嫩的唇边。   “还疼吗?”   其实穆清灵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再加上半日未曾进食,她从床榻走到桌边的几步,感觉脚底像是踩着云朵,轻飘飘又软绵绵,但挨着面子,她不好意思启齿,   她从男子手中接过参汤,小口小口饮着,待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一下不知餍足的男子:   “王爷,子嗣一事,也要讲究缘分,王爷日后...不必如此卖力。”   裴明昭看到穆清灵语重心长的模样,微微勾起薄唇,拖长了声音问道:“怎么。夫人是不是有些受不住了?”   穆清灵缓缓拧起眉心,她很想对王爷说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无休无止的折腾,但又不想逞了男子的威风,让他日后在此事上索求无度,所以紧绷起小脸,一本正经道:   “臣妾曾听人说,男子一生的精力就这么些,若是提前透支干净,王爷与臣妾和离后,再遇到其他貌美如花的女子,怕是要....有心无力了。” 第91章 🔒纸上谈兵   穆清灵这席话的本意是想规劝王爷懂得节制, 适可而止,可此言落到裴明昭耳中当真是接连戳了他两次肺门子。   被小女子质疑自己精力不足不说,二人鱼水之欢后还惦记着和离,他八抬大轿, 明媒正娶迎入府的夫人, 怎会比花楼里提上裤子便要翻脸的恩客还薄情寡义!   裴明昭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言语,耐心地为穆清灵盛饭布菜。   待二人用完晚膳后, 穆清灵见天色不早,可昨日程掌柜送来的账本她还没过目, 于是准备在洗漱后挑灯梳理账本。   刚刚从盥室走出来, 穆清灵发现平日里会在书房批阅文书的王爷正坐在黄花梨嵌绿云石罗汉床上。手捧一本封面精美的画册看得入神。   她走到男子身边的紫檀博古架,抽出几册账本,正欲回到书桌后拨打算盘。   只是刚刚迈开的步子突然被王爷伸出的大长腿一绊,下一瞬, 她便被男子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穆清灵露出疑惑的神色,抬头看向眸眼平静的男子。   “夫人且看看这个姿势, 觉得如何?”   穆清灵顺着男子修长手指, 看向书册里的插画, 顿觉脑中好似被灌入一锅沸水, 烧得她双颊绯红。   她还以为王爷在看兵书或是史记一类的书籍, 没想到男子正襟危坐,一副道貌凛然的姿态, 而观看的居然是...春宫图。   穆清灵慌忙垂下眼皮,一边敷衍道:“王爷自己欣赏便可, 不必叫上臣妾共同品鉴。”一边起身想要逃离身下的男子。   无奈禁锢在她腰间的铁臂极为霸道, 男子缓缓直起身子, 薄唇贴附在女子鲜艳欲滴的耳廓,语气温和,仿若儒雅的夫子在循循善诱懵懂的学子一般。   “夫人若不喜欢这个姿势,那这个呢?倒是可以避免夫人在关键时哭着说抽筋...”   听男子戏说早晨发生的糗事,穆清灵气得头顶生烟,好没好气道:“王爷怕是忘记臣妾晚膳时说过的话...”   裴明昭终于放下手中书册,伸手捏了捏美人气鼓鼓的小脸,振振有词道:“本王正是记得夫人的叮嘱,才苦心钻研,这些姿势有助女子有孕,夫人不能光顾着享受,而忘了正经事。”   穆清灵险些被眼前胡搅蛮缠的男子给逗笑了。   她无奈摇摇头:“臣妾还有账目需要梳理,就不打扰王爷苦心钻研其中门道。”   只不过身下的男子并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锢在她腰间的手掌缓缓上衣,揽上纤弱的肩头,另一手把手中书册随意往罗汉床上一丢,顺势从女子膝下穿过,横抱起穆清灵朝床榻走去。   “光纸上谈兵有什么用,本王已琢磨出几种姿势,保准让夫人受用。”   穆清灵大急,用力捶打男子铁烙般的胸膛,气哼哼道:“王爷,您...您怎可如此贪得无厌,不知餍足,就不怕撑死吗”   裴明昭剑眉微挑,不甚在意笑道:“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魂,再说夫人身上的二两嫩肉,还不够本王敞开大吃。”   穆清灵一对明艳的眸子瞪得老大,没想到开过荤的男子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   她还来不及反抗,身上的衣衫早被轻车熟路的男子剥得干净。气得她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对方一口衔住唇舌,迫不及待攻城略地起来...   ————   翌日,裴明月与许婉月一同来看望染上“风寒”的穆清灵。   “嫂嫂的声音怎么比昨日更哑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穆清灵暗自瞥了一眼正在为她削蜜梨的罪魁祸首,轻咳了一声:“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我还不太适应京城的气候,多喝些水便好了。”   裴明昭削好的蜜梨,分成小块,先用银叉扎起一块递给裴明月。   裴明月受宠若惊道:“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打我有印象起,还没吃过哥哥亲手削的水果。”   裴明昭淡淡道:“我与你嫂嫂分一个蜜梨,不吉利。”   裴明月恍然大悟,随后笑道:“哥哥平日里不信鬼神,居然为了嫂嫂开始迷信起来。”   听到裴明月的打趣,穆清灵似是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她叉起一块蜜梨,主动投喂到王爷口中,赶紧堵上他不安分的嘴。   若是分梨有用,她立马在院门口种上一排梨树,好阻挡晚上那只来讨债的饕餮。   许婉月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亲昵举动,渐渐红了眼眶。   “婉月表姐这是怎么了?为何好生生的掉下金豆子?”   听到裴明月发问,许婉月急忙用丝帕擦拭眼角,水汪汪的眸子扫过裴明昭的背影,缓缓道:   “瞧见裴表哥亲手给王妃削蜜梨,不禁让我回想起父亲与母亲相处的画面,一时有些触目兴叹....”   穆清灵微微一笑,叉扎起一块蜜梨递给许婉月:   “三日后便是陛下的寿宴,我让绸缎庄按照婉月姑娘的身形裁制了几套新衣裙,王爷手下有几名少将模样俊俏,也未曾婚娶。等婉月姑娘日后成婚,夫君也会为你亲手削果皮。”   许婉月一面感谢王妃的美意,一面接过蜜梨,慢慢放在口中品味。   真甜啊!   这个男人亲手剥的苦子,都是甜的。   许婉月坐了一会,偶尔对裴明昭提起西北故事,却被对方颇为简洁冷淡的回应终止话头,于是她微微一笑,借口给王妃绣的荷包还没完工,起身告退。   裴明月见哥哥看向嫂嫂的眼神,仿若嗅到肉包子香气的饿狗,也不愿留在屋里碍眼,故而和许婉月一同起身离去。   在关上雕花木门前,许婉月清楚听到屋内男子略含不满的质问:   “夫人觉得本王手下那几位少将生得模样俊俏?”   随后便是女子求饶的嬉笑声。   许婉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弥漫的蜜梨甘甜早就不见,反倒是涌上一股苦涩的酸味。   嬉闹过后,穆清灵突然想起一事,于是推开裴明昭不安分的手掌,问道:   “三日后就是陛下的寿宴,臣妾前段时日得罪了皇后,若是此次随王爷入宫,怕给皇后机会发难,不如臣妾还是用穆清池这个身份入宴。”   梁帝赏赐此次平息叛乱的有功之臣入宫赴宴,穆清池亦在其列。   裴明昭点头应下,他之所以愿意让穆清灵揣着另一个身份入宫,倒不是担心皇后刁难,而是因此次宫宴上,吴祯也会参加。   吴祯虽然没有成为吏部尚书的乘龙快婿,但其出色的文采被内阁大学士一眼看中,最终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学士。   听说吴祯赴任后,立刻同上峰请了事假前往扬州,说是要去故乡求娶心仪的姑娘。   裴明昭庆幸他行动迅速,赶在吴祯下手前便将穆清灵娶入府中,不然等这对旧情人相见,不知要擦出什么天雷地火。   如今,这颗惹得人人觊觎的极品人参果虽被他囫囵吞入腹中,但裴明昭仍觉得不安心。   三日后,镇南王领亲眷入宫为梁帝贺寿。   出门前,特意盛装打扮的许婉月看到传说中王妃的孪生哥哥,不由暗吃一惊。   王妃与他的哥哥长得还真是相像,若非这位穆公子主动上前跟她打过招呼,亲耳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她甚至疑心是王妃换上了男装。   “明月,这位...穆公子与王爷的关系很熟念吗?”   亲眼瞧见穆公子与王爷踏上前方马车,许婉月好奇问道。   那个眉眼清冷的男子,只有在看向王妃时,冷冽的目光才会有所融化,可她刚刚看得清楚,王爷在扶着穆公子上车时,深邃凤眸里噙着的笑意,与面对王妃时分毫不差。   裴明月刚刚同许久不见的穆清池打过招呼,手中还捧着他从扬州带来的小食,喜滋滋道:   “自然了,要说以前在扬州城,穆公子与兄长相处的时间,比嫂嫂还要久,也就是成了婚后兄长黏上嫂子,才与穆公子鲜少相见了。”   许婉月收回狐疑的目光,心念穆家兄妹二人不知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居然博得性情孤傲的王爷另眼相看。   穆小姐便罢了,女子有着国色天香之姿,世间男子面对如此绝色,很难把持得住。   只是穆少爷无功无明,除了万贯家财,又有什么值得王爷以礼相待?   许婉月自认为裴明昭不会因金钱而对穆公子另眼相看,要知当年西北有多少豪绅,手捧价值不菲的珍宝想要与裴明昭结交,都被他眼睛都不带眨的拒绝了。   莫非...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就在许婉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殊不知在前面的马车上,被她羡慕福禄双全的穆公子正板着张小脸。   “臣妾今日女扮男装,王爷不可像平日一般对我举止亲昵,小心惹人生疑。”   裴明昭拦着怀中娇人,伸手点了点女子细嫩脖颈上做工逼真的假喉结,想到自己当初就是被这种江湖上的小把戏骗得团团转,索性俯身衔住怀中之人喋喋不休的绛唇。   “唔...王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臣妾说话。”   穆清灵从男子肆虐的唇齿中挣扎出来,略带不满嗔怒道。   裴明昭意犹未尽地盯着“少年”绯红的小脸,心想女子身穿男装的模样少了一分娇媚,却又多了一分倜傥,同样是勾人得紧呢。   等晚上回到王府,且不着急让女子退下男装,就这一身风流倜傥的装束,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想到如此,他靠在软枕上,懒洋洋道:“刚刚若是不扶你,夫人岂不是要栽个跟头。”   穆清灵一面捶打酸疼的小腿,一面气哼哼道:“明明说好今日要入宫赴宴,晚上早些安歇,王爷却...”   男子淡淡一笑,主动将穆清灵纤细的小腿抬到膝上,修长手指不轻不重按在腿穴上。   “昨夜是本王的不是,只不过王妃那件牡丹薄水烟肚兜衬得夫人肤白胜雪,不经意间瞧见了,当下有些把持不住。”   若不是被王爷擒住双腿,穆清灵真想一脚蹬在男子风眸含笑的俊脸上。   他那是不经意吗?分明就是趁她洗漱时遣走了紫菱,最后迫于无奈,她只得央求男子为她送来换洗的中衣。   最后反倒中了男子设好的圈套... 第92章 🔒辽国勇士   拱辰大街上, 热闹非凡。   百姓们瞧见数不清的华丽马车朝着太和殿的方向驶去。   今日是梁帝六十大寿,不仅大梁的几位异性藩王提前入京做准备,就连大辽和西夏等国也派来使臣为梁帝贺寿。   百姓们伸着脖子,看见街上形形色色的异域车马, 不由心生自豪, 这万国来朝的盛世, 才是大梁应得的气派。   “听说镇南王这段时日一直在操练京郊大营的游龙军,今夜会在城楼下, 当着大辽和西夏等国使臣的面展示八卦连环阵,以震国威。”   “嘿嘿, 京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多亏了镇南王收回百年前的失地,才能重振咱们大梁的气势,以前的辽国,那屑于派使臣来咱们大梁啊!”   街边众人正在议论纷纷, 突听一人扯着嗓子喊道:   “是镇南王府的马车!”   当即,百姓们挥臂欢呼, 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抛向空中。   一辆充满异域风情的马车上, 车内的一名男子闻声掀开车帘。   此人看向热情洋溢的大梁百姓, 撇了撇唇角, 冷哼一声。   “诸葛才子和神威勇士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耶律王子, 二人都已准备妥当,准保为梁帝的寿宴锦上添花!”   车内神色阴冷的男子便是辽国的大王子, 耶律洪鸣。   耶律洪鸣对大梁的态度一向是主战派,与西夏交换城池的策略就是他提出来, 为得就是让辽兵绕过天峦山脉, 自北而下, 毫无阻拦地踏平这座富饶的国土。   辽人身形高大,自古以来生存在者贫瘠的土地上,只能靠游牧为生,而身量弱小的大梁人却能拥有如此肥沃的土地,简直是暴殄天物。   想到如此,耶律洪鸣恶狠狠地盯向被大梁百姓投掷鲜花的马车。   好你个裴明昭,胆敢背着他拉拢拓跋云鹰,从而让西夏王拒绝同辽国交换城池的要求。   西夏和大梁联手了又如何,今日他就要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小国使臣们瞧瞧,大梁就算有他裴明昭,也注定成不了气候!   礼部官员为了梁帝的这场寿宴,可谓是花足了心思。   众人在前往太和殿的路上,远远就瞧见太和殿的广场上置有一尊十余丈高的石雕巨龙。   能工巧匠别出心裁,在龙身的每片鳞下镶嵌上夜光石,在夜色下远远看去,巨龙栩栩如生。仿若一条腾空而起,盘踞空中的神龙,霸气十足。   当使臣们步入太和殿的广场,不由纷纷驻足,对石雕巨龙赞不绝口。   遵循礼部惯例,宫宴坐席按照官员等级排列。   几位异性藩王,自然安排在梁帝下首。而大梁为了让各国远道而来的使臣感到宾至如归,也将他们的位子安排在前列。   原本,像穆清池这种无官阶在身的平头百姓,应坐在太和殿的最末尾,就着鎏金雕花大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吃吃喝喝。   可裴明昭一早与礼部官员打好了招呼,特意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他身旁。   于是,穆清灵狐假虎威跟在镇南王身后,穿过热络打招呼的百官,直接来到高阶之上的席位。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穆清灵虽然不能领会,但高处惹人眼的感觉,她此刻倒是深有感悟。   当她随裴明昭一起落座后,四周的皇亲贵胄不禁纷纷地对她这位眼生的“新权贵”投来好奇的目光。   穆清灵落落大方,任由他人打量。   随几位异性藩王入宫的县主们,对今夜的宫宴满怀期待,她们希望借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好用双眼品尝一下镇南王绝世无双的姿容。   没想到龙章凤姿的镇南王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位仙姿佚貌的俊俏公子。   几位县主不由被这位衣袂飘飘,唇红齿白的公子勾得双眼发直,手持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遮住半张脸,露在扇外一对对精心描绘的眸子,不时瞥向镇南王....身旁的玉面少年郎。然后交头接耳打听起此人的身份。   穆清灵手持聚骨扇,一面悠然自得地摇晃,一面对频频投向她的春眸含笑接下。   裴明昭剑眉微挑,看向身旁身着男装,招蜂引蝶本事却丝毫不受影响的少年,心里不由后悔应下她女扮男装的要求。   见少年摇晃扇面的素手突然一顿,少年明艳的大眼盯着台下的方向略略愣神,裴明昭顺着穆清灵的目光看向台下的男子,眸光转冷。   穆清灵没想到她会在今夜遇到吴祯。   半年未见,身着青褐官服,头戴黑纱罗官帽的男子愈加成熟,在与她四目相对时,先是面露惊讶之色,随后淡淡一笑。   只是男子清澈的眸底,在灯火辉煌的宫灯下,难掩落寞之意。   穆清灵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她与吴祯相识的时日并不算多,但以她空泛的感情经历来说,在被裴明昭挥刀斩断情丝之前,她对吴祯还是有过一丁点儿好感。   今日再见,他已是仕途无量的内阁大学士,而她则是镇南王之妻,二人之间身份的变换,让穆清灵不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恰在此时,感到手腕突然被身旁的男子牢牢握住,穆清灵抬眸看向眉眼染着一层寒霜的裴明昭。   “本王吃不惯鱼脍,穆公子可否略施援手?”   腕上的手掌消失不见,但刚刚穿透衣衫的警示之意却被她收到了,穆清灵垂眸看向桌案上刚刚端上来的新鲜鱼脍,笑道:   “自然可以。”   说完,她不再去看台下的吴祯,拿起桌上摆好的云母贝壳勺,挖取一勺白米饭,平铺在纹理清晰的鱼脍上,再点上几滴白醋,遂将包裹着米饭的鲷鱼慢慢卷起,殷勤地送到裴明昭唇边。   裴明昭满意吃掉少年亲手奉上的鱼脍卷。然后按照穆清的方才的步骤,卷起一条鱼脍卷递到少年嘴边。   二人离得极近,穆清灵听到男子阴测测道:   “契约期间,夫人若是瞄上其他绿芽,休怪为夫辣手摧芽,手起刀落,斩草除根。”   穆清灵哑然,她刚想开口解释,又听男子悠悠道:“夫人这亩肥田,由本王一人浇灌便能长出参天巨擘。”   鱼脍是近几年由江南引入京城的新鲜玩意。   就连殿内的皇亲贵胄也没食过几次,所以瞧见端上来的鱼脍,便像往常一般,直接夹起一片沾取酱汁食用。   没想到镇南王身边的公子哥儿倒是见识广阔,看他姿态优雅,有条不紊地将沾了白醋的米饭卷在鱼脍上奉给镇南王食用,不由大觉新鲜。   于是有人依样画葫芦卷了一扇,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顿觉米香更能激发出鱼脍的鲜美。   那人正要赞善少年精于此道,却瞧见少年与镇南王耳语几句过后,面颊一红,明明手边酒盏盈满,似喝了陈年佳酿一般红艳多姿。   “皇上驾到!”   太和殿内的百官听到内监禀报,立刻放下手中酒盏,齐齐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逢喜事精神爽,梁帝今夜的精神看上去十分矍铄,他在落座后,目光炯炯扫视殿下群臣,笑道:“众卿免礼平身,今日,就当是寻常的家宴,不必拘谨。”   殿下的百官似是为了表达自己马首是瞻的决心,于是顺着梁帝的话推杯换盏起来,一时间大殿内歌舞升平,好一个其乐融融的喜庆场面。   酒过三巡后,众人瞧见辽国大王子耶律洪鸣突然起身出列,对梁帝行了个异域礼节,朗声道:   “小王在辽国听闻大梁人才济济,尤其是大梁的贵族,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男子更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也难怪大梁兵强马壮。真是让小王心生敬佩。”   梁帝听到辽国大王子口中的恭维之词,自然是龙颜大悦。   “耶律王子客气了,梁国虽然如今兵强马壮,却只会守护本国百姓,并无称霸中原之心。”   耶律洪鸣勾唇一笑,鹰隼般犀利的眸子扫视大殿上的几名武将,扬声道:   “辽人与你们大梁人不同,凡事都喜欢争个高下,听闻大梁的武将个个身怀绝技,小王手下的勇士心痒难耐,还望陛下派出大梁最英勇的将士,与小王带来的勇士切磋武艺!”   耶律洪鸣话音刚落,他桌旁的一位男子突然站起来,双手抱拳,声音如虹:“在下神威,不知有那位大梁勇士愿意同我一较高下?”   殿中众人瞧见神威勇士铁塔一般高大的身子,浑身的腱子肉都快从衣衫下炸裂出来,再看此人比沙包还要大的拳头,说能单拳捶死一头牛都不为过。   梁帝含笑的眉梢慢慢回落,没有言语。   礼部尚书见状,立马起身反驳:“耶律王子,今日乃是陛下的寿宴,若是在大殿内打打杀杀,怕是有伤和气...”   “只是切磋武艺而已,神威勇士自有分寸,除非...你们大梁的武将不敢出战。”   耶律洪鸣此言一出,大殿之内霎时寂静无声。   酒席间,拓跋云柔看向龙椅上面色不虞的梁帝,轻轻用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哥哥,压低声道:“哥哥,耶律洪鸣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拓跋云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四周各国的“猴”使,见他们对张狂的耶律洪鸣目露胆怯之色,淡淡道:“中原霸主,只能有一个。”   若是今日大梁的武将在耶律洪鸣挑衅下受挫,那他也要重新思忖镇南王给他开出的条件。   毕竟,他们这些小国只是草原上的豺狼,面对一代狮王的示威,自要瞧瞧如今这只崭露头角的雄狮实力如何,值不值得他们舍命追随。 第93章 🔒勇士之争   面对耶律洪鸣挑衅的目光, 殿上的几位武将皆是怒目而视。   “陛下。末将请愿与神威勇士一战。”   梁帝看向出言之人,原是人高马大的禁军统领,不由龙眉舒展,欣慰道:“既然宋统领毛遂自荐, 朕就准许你与辽国的勇士切磋一二。”   殿下婀娜多姿的舞姬们鱼贯而退, 两位虎背熊腰的勇士走上场。   宋统领对神威勇士抱拳道:“在下宋轶, 乃是大梁禁军统领,还请赐教。”   神威咧嘴一笑, 也不多言,直接祭出拳风来见。   打拳要长, 发劲要短, 众人只见神威勇士瞬间爆发出的一记长拳头擦着宋轶面颊而过时,宋统领眸光一敛,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两个身高八尺,势如脱缰奔马的壮汉放开拳脚, 一招一式皆是地动山摇。   穆清灵坐在高台之上,隐隐觉得整个太和殿都在轻微颤动。   殿下, 两位勇士缠斗的拳脚越来越密集, 众人屏气凝神, 生怕一个人眨眼, 就会错过精彩的一幕。   穆清灵也同众人一般, 紧张得连大气不敢喘。   裴明昭看见穆清灵聚精会神的模样,担心她背过气去, 于是伸手拍打在她纤细的后背上。   四周之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台下的一举一动,没有注意到二人的亲昵之举。   穆清灵急忙将男子的手掌推开, 小声问道:“王爷, 你觉宋统领会赢吗?”   她见裴明昭不紧不慢扣紧腕上的猫眼石袖扣, 平静道:   “本王一会上场,你会担心吗?”   “啊?”穆清灵惊讶地转回头,看向眉眼淡淡的男子,还没等她开口发问,突然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她急忙抬眸看去,台上哪里还有宋统领的影子。   原来,就在她与裴明昭交谈的片刻功夫,神威终于找到宋轶拳脚间的破绽,一拳击在宋轶肩头,然后扯起对方的手臂,就像喜爱摔死猎物的蛇鹫,直接将宋轶摔飞了出去。   像破布袋子一样飞出去的宋轶狠狠撞击上殿外矗立的巨龙雕像,接连撞断了数根龙须,才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夫君!”   宋轶的夫人见状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随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宋轶年仅四岁的小女儿见状,更是扑在昏迷不醒的母亲身上放声大哭。内监尖着嗓子呼喊太医,而面色煞白的使臣们悄声议论,   一时间,大殿内陷入一片混乱。   梁帝微微眯起眼,紧握在雕空鎏金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混乱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好似在暴风雨中冲破昏暗的一束朝阳。   “陛下,微臣想与神威勇士切磋一二。”   众人不由好奇是谁在目睹辽国勇士大展神威后还敢强出风头,待看清开口之人。顿觉心安。   “是镇南王!”   “王爷要下场痛击辽人吗!”   “可是...辽国这次派来的勇士力大无穷,就连宋统领都输了。”   宋轶的武功不容小觑,曾接连三年在京城举办的比武大赛中拨得头筹,因此方才宋轶请求出战,梁帝稍感安心。   可就像宋轶这样的绝顶高手,仍被有变态蛮力的神威勇士重创到生死不明。   裴明昭神色淡淡,他摘下头上的忠靖冠,交给穆清灵。   “王爷...”   穆清灵忍不住伸手拉扯住裴明昭的袖摆,明艳大眼里噙着满满的担忧之色。   看着“少年”星光熠熠的眸子,裴明昭只恨大殿内人多眼杂,不能趁机叼住女子饱满的红唇狠狠品味一番。   他俯身,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本王若是赢了,夫人今晚可愿意试试那几个姿势?”   可穆清灵拧起的眉心并未因男子的戏言而舒展开。   “王爷,你要当心!”   说完,她松开了手,丝滑的水波缎从指尖溜走的感觉让她心生不安。   “穆公子放心,教训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辽蛮夷,对兄长来说是手到擒来之举。”   裴明月见穆公子忧心忡忡的模样,于是出言安慰。   许婉月在裴明昭准备起身时,便红了眼眶,她酝酿了一肚子叮嘱的说词,可没想到却被穆公子抢了个先,紧拉着王爷的衣袖不松手。   等到二人说完悄悄话,裴明昭目不斜视从她身旁走过,众目睽睽之下,许婉月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龙椅上的梁帝,见到镇南王请命出列,脸上的愁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深沉。   “裴卿与大辽勇士简单切磋一二便可,切莫逞强。”   裴明昭谢过梁帝的关怀,从若自若走下台。   他对身形如铁塔般高大的神威勇士淡淡道:“你想怎么比?”   神威哈哈大笑:“听闻镇南王的承影剑耍得漂亮,蛟分承影,雁落忘归,鄙人不才,今日想要领教其中奥妙。”   裴明昭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抽出一杆八宝玲珑枪,平静道:“本王的承影剑只斩敌军将帅之首,你还不够资格。”   神威闻言大怒,他从兵器架上抓起一柄龙牙刀,冷笑道:“那就让我领教镇南王的真本事。”   话落,神威提刀先攻。   “叮”刀戗相击的声音刺痛在场众人耳膜,可殿中百官都顾不上捂住耳朵,全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台下二人的搏斗。   裴明昭身形颀长,身高在大梁男子中绝对算是翘楚,但面对如黑熊一般魁梧彪壮的神威勇士,还是矮了半头。   不过刀枪之间的比拼,看得还是技巧。   神威挥舞大刀来势汹汹,但裴明昭的身姿更为矫健,手中八宝玲珑枪耍得如流星飞矢,很快就让神威身上挂了彩。   最后,借着巧劲,裴明昭挑枪震飞神威手中的龙牙刀,长腿横踢,闪着寒光的龙牙刀直直劈入耶律洪鸣桌前,震飞的酒水将一桌子辽使浇得浑身狼狈不堪。   耶律洪鸣阴沉着脸,对台上的神威怒斥道:“神威,你若赢不了,便提头来见小王!”   神威满脸涨红,伸手扯开身上破损的衣衫,胸前狼头刺青在暴起的肌肉下仿若在呲牙咧嘴,只见他暴喝一声,握起铁拳像对面男子砸去。   殿中众人瞧见神威故技重施,想要像此前击败宋统领一样,用恐怖至极的力量取胜,不由为正面迎敌的镇南王倒吸一口冷气。   裴明昭丢下手中八宝玲珑枪,在神威近身来袭时身形如鬼魅一闪,避开了雷霆万钧的铁拳,随后出掌相击。   男子掌风看似软如棉,实则沾身似铁,神威在连挨了几掌后,脸上不由露出惊骇的神色。   百招过后,频频施展重拳的神威力有不足,脚步开始踉跄起来。   裴明昭看准机会,突然展臂抓住对方臂,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神威的右臂从中断裂,随后是另一只手臂,接着是左腿,最后是右腿。   在此期间,神威口中的惨叫声回荡在大殿内,震撼着众人的心神。   是啊,他们险些忘了,台上眉眼狠戾的男子,可是大梁出了名的冷血阎王。   最后,冷血阎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奄奄一息的神威脑壳上。   咔吧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好似一道惊雷,劈在太和殿众人心里。   众人眼睁睁瞧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神威勇士软绵绵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镇南王...神威只是想与你切磋武艺而已,你...你居然将他杀了,这就是你们大梁的待客之道吗?”   大辽使臣撑着胆子,结结巴巴质问道。   口中之言义正辞严 ,只可惜气势稍短。   裴明昭接过吴影递上的手帕,不紧不慢擦过手,才抬眸看向刚刚出言的大辽使臣,漫不经心道:   “你们大王子刚刚在台下说,倘若神威输了,便提头来见。”   话落,裴明昭不急不缓地朝着耶律洪鸣走去,伸手拔出劈进桌面的龙牙刀。   在场的辽国侍卫见状大惊,纷纷亮出手中兵刃。   耶律洪鸣突然想起,眼前神色清冷的男子,曾经单枪匹马闯入辽军营地,亲手斩下辽军大帅的头颅。   此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   耶律洪鸣不由后退一步,颤声问道:“镇南王...你...要做什么?”   裴明昭淡淡一笑,用刀柄一下下敲打起手心,凤眸含笑,语气关切:   “大王子,大梁有句古话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神威勇士输了,本王顺手替你了结他的性命,大王子还需不需要本王斩下他的头颅,送到王子手中。”   耶律洪鸣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回道:“此事,就不劳镇南王你费心了。”   恰在此时,梁帝开口斥责道:“裴爱卿,拓拔王子情急之下,随口之言,你怎么还当了真!哎...可惜好好的一个大辽勇士,命丧于你手。日后,裴爱卿定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了!”   说是斥责,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梁帝眉心舒展,语气温和至极,就差端起杯酒,走上拍拍镇南王的宽肩说上一句:   爱卿,你真棒!   裴明昭顺势接下梁帝的斥责,不甚真诚地对耶律洪鸣道了声歉,   耶律洪鸣险些被这对一唱一和,敷衍了事的君臣二人气歪了鼻子。 第94章 🔒大放异彩   礼部尚书适时站出来打起了圆场。   “今夜武斗的环节不妨就暂告段落, 此次为陛下贺寿的诸国使臣中,不乏有文采出众的才子,想要借此机会,以才会友, 还请陛下恩准。”   梁帝笑呵呵大手一挥, 准了。   只是各国使臣原本在肚子里准备好的贺寿词, 在亲眼目睹大梁冷血阎王的残暴之举后,吓得有些忘词。   这么一对比, 大梁派出的吴祯大学士真当是文采斐然。在诗词和书法上碾压一众才子。   “大梁果然是人才济济,就连民间流传的游戏, 也是蕴藏深意。敢问这位吴大学士, 你有没有玩过华容道?”   吴祯看向突然出言的男子,想起此人是大辽派出的一位才子,名叫诸葛。   “吴某在闲暇时曾玩过。”   “哦,不知吴大学士能用多长时间, 又多少步骤走完华容道。”   华容道,是根据重排九宫格的游戏演变而来。   与重排九宫格不同的是, 华容道是由二十个方格构成的棋盘, 棋盘下方有一条两方格边长的出口, 供代表曹操的主棋子逃走。   棋盘上共摆有十个大小不一样的棋子, 分别代表曹操、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和关羽, 还有四个卒。   通过移动各个棋子,帮助曹操从最初位置移到棋盘下方, 用最少的步骤从出口处逃脱。   故而,这个游戏比得就是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 用最少的步骤让曹操这枚主棋逃出生天。   吴祯听了对方的发问, 微微一笑:“吴某不才, 曾在一炷香的时间,用一百二十步破局。”   殿中众人听了吴祯的回答,不由啧啧称赞。   要知道,华容道可比九宫格复杂多了,大多数人玩上一日,连曹操都释放不出来,更别提要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仅用一百二十步就破局。   吴大学士不愧为大梁最年轻的三甲状元郎。   不过,诸葛才子听了吴祯的回答后。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遗憾道:“我本以为这个游戏源自于大梁,大梁的状元郎能够突破一百步的大关,没想到啊没想到,哎...原来大梁的聪明人,不过尔尔...”   殿中内阁学士都是有傲气的文人,他们听到辽国才子口中的讥讽之意,忍不住反问道:“不知诸葛才子,又能以多少步取胜?”   诸葛才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扬声道:“我只比你们大梁的状元郎略胜一筹,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在百步之内取胜。”   “不可能!”当即有人出生反对,觉得辽人这是在夸大其词。   内阁才子济济一堂,闲来无事时也曾在私下里玩过这类益智的游戏,琢磨出数套让曹操逃出生天的路线,但仅在百步之内就破局,扪心自问,他们谁都做不到。   所以,众人都觉得诸葛才子在吹牛皮。   诸葛才子好似正在等着有人质疑,立刻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华容道拿上大殿。   “睁大你们的眼睛瞧好了!”   诸葛才子胸有成竹,在檀香点燃之后,举手飞速移动起棋盘中的棋子。   数位内阁学士一边伸长脑袋,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   随着诸葛才子有条不紊地移动棋子,几位内阁学士的脸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在檀香即将熄灭之前,诸葛才子落下最后一步,然后转头对大眼瞪小眼的内阁学士们轻蔑笑道:“不知几位大学士,有没有数清楚啊?”   “嘶...九十九步,真的破了百步的记录。”   几位内阁学士面色颓败,正欲对诸葛才子甘拜下风,这时,殿中突然有一个女子朗声道:   “啧,我还以为你能有多了不起,只打破记录一步,就值得这般沾沾自喜。”   众人好奇是何人胆敢口出狂言,纷纷循声望去,发现原是西夏国的小公主。   拓跋云鹰皱起眉头,刚想斥责拓跋云柔出言无状。   “听西夏公主的口气,你能用更少的步骤让曹操逃出生天?”   “我不能。”拓跋云柔回答得干脆利索。   诸葛才子轻笑一声,他摇摇头,似是懒得再同蛮横无理的西夏小公主争辩。   就在众人大失所望之时,却见西夏小公主伸手指向一人道:“我是不能,但穆公子可以,我亲眼见过他只用八十一步就让曹操逃出华容道。”   殿内众人顺着西夏小公主手指的方向,齐齐看向正在被镇南王投食的少年。   穆清灵口中咬着半截子虾尾,见殿中所有人,包括梁帝也是一脸好奇看向自己,急忙推开男子投喂的手。   方才裴明昭在比武上已经赢了一局,梁帝本对这次才子之争无甚在意。   只不过,华容道这个民间游戏在京城实在是太盛行了,以至于梁帝批完了奏折,闲暇之余,还会在御书房里自娱自乐。   他刚刚见辽国才子仅用九十九步就破了局,心中惊讶不已,没想到西夏国的小公主却说,裴明昭身边的少年还能用八十一步就让曹操走出华容道。   听上去,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穆公子,你真的能用八十一步,就让曹操走出华容道?”   听到梁帝发问,穆清灵急忙起身行礼,毕恭毕敬道:“回禀陛下,小人私下里琢磨出一套走法,可用八十一步让曹操走出华容道。”   “既然如此,你不妨演示给大家看看。”   梁帝发言,穆清灵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落落大方走下高阶。   随着少年步履款款而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少年墨发玉冠,五官精致,淡雅如仙,尤其脸上那对星光流盼的眸子,与之相较,连夜幕中的繁星也暗淡了不少。   诸葛才子冷眼打量走近的玉面少年,内心不免有些轻视。   他花费数十年,刻苦钻研九章算术,还拜访过大梁,西夏,粟特等国精通算术的高人,对华容道的研究可谓是痴迷,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钻研出一套行棋之法,破了百步大关。   眼前这小白脸能有几岁?估摸还未及冠。   西夏小公主怕是被少年俊美的脸蛋儿迷惑,为其夸下海口。   除非少年翻规跨越棋子,否则,决不会有比他更快的破解之法。   诸葛才子皮笑肉不笑,就等着抓到少年作弊的罪证,好打一打大梁人的脸面。   穆清灵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从容不迫移动起棋盘上的棋子。   她淡淡道:“其实,诸葛才子的步骤已经很简明,只可惜他在中途将四小兵卒分开了。”   “曹操赤壁战败,被张飞,赵云等将帅一路追杀,最终逃至华容道,后因关羽念及旧情,放了曹操。因此,在棋盘中,关羽是解开棋局的关键。”   少年声音沙哑软糯,举手投足间仪态洒脱,纤弱背影挺得笔直,移动棋子的手指修长,仿若隐士仙人对棋盘自娱自乐一般优雅闲适。   面对少年的侃侃而谈,众人不由被吸引其中,顺着他的思路看下去。   “首先,四个小卒必须两两在一起,不能分开。其次,曹操和关羽这两位大将移动时前方必有两个小卒开路。最后,曹操移动时后面应有两个小兵追赶,好断绝张飞,赵云的追杀。只要按着这个思路,步骤便能简化不少。”   少年的话刚说完,众人只见代表着曹操的棋子从棋盘下方出口逃脱。   再看鎏金兽面三足香炉里插着的檀香,刚刚燃了一半。   “你数了嘛?穆公子刚刚是用八十一步走出来的吗?”   “没有,我光顾着听穆公子的思路了。”   众人叽叽喳喳悄声议论,虽然没有数清穆公子用了多少步,但见他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肯定比辽国的才子用的步数少。   最重要的是,穆公子语言简洁扼要,还帮着在坐众人理清了这复杂的算术游戏。   辽人才子虽然厉害,但此人自顾自移动棋子,并未进行解说,再加上移动的步骤繁多,许多人往往是看了一半就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穆公子不同,在此人好听的声音下,众人跟着他的思路一起跟着思考,最后代表着曹操的棋子逃出生天后,众人不禁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世间之大,十步芳草,彬彬济济。   才思敏捷的才子,多如过江之鲫,然而能做到寓教于乐的人才,鲜若凤毛麟角。   内阁首辅看向台下眉眼如画的少年,双眼不由发亮。   “穆公子聪明伶俐,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来内阁做事?”   户部尚书见内阁首辅想要挖他看上的人才,气得山羊胡高翘,腾地站起来,反驳道:   “穆公子破解华容道的方法乃是结合了九章算术,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看穆公子在算数的天份上比育人强多了,自然是要入我们户部。”   一时间,太和殿里全是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二人不休不止的呛声。而面色颓败的诸葛才子,早就灰溜溜钻回宴席里。   裴明昭剑眉微蹙,深幽不见底的漆眸凝视殿中光彩夺目的少年。   在她方才侃侃而谈时,清澈的星眸都亮了起来,可与日月争辉。   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满足困于后宅的一方天地,踏踏实实地做他的王妃。   裴明昭突然想明白什么。   “二位爱卿莫要再争了,你们不妨问问穆小公子的意愿。”   梁帝见殿下的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要脱官靴朝对方脸上招呼的架势,于是出言调和。   梁帝此言一出,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神情平淡的少年身上。 第95章 🔒心心相印   穆清灵微微一笑, 先是感谢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对她的青睐之意,紧接着又说自己身患顽疾,再过几年就没有这般清明的脑子,但求当浮一大白, 不想入仕白占了好位置。   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听过穆清灵的婉拒之言, 皆是失望地摇摇头, 感叹天妒英才。   梁帝对今日崭露头角的少年郎同样是心生欢喜,见他无意入仕, 便大手一挥,赏下金银珠宝以表嘉奖。   耶律洪鸣见自己从大辽带来一文一武两位杰出英才, 转眼之间一个命陨, 另一个则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更可气的是,他刚刚从几位官员的谈话中,得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还是不大梁官员,只是一个身份低贱商贾, 不由恶狠狠瞪了身后的诸葛才子一眼。   见惹是生非的辽国大王子终于消停下来,太和殿内也恢复了最初的热络。   穆清灵破了华容道的棋局后, 虽然没有得到一官半职, 但想要与她攀交的官员络绎不绝。   众人都觉得, 穆公子今日不仅在梁帝寿宴上露了脸, 还打灭辽人的示威, 实乃是个值得结交的英才。   因此,穆清灵手中的酒盏自打回席后就没有放下过。   最后还是她桌旁的裴明昭冷下脸, 才劝退想要继续与穆清灵攀交的官员。   穆清灵刚想坐下休息一会,突然见西夏小公主举杯出现在她面前。   “镇南王莫要不开心, 我与穆公子说上几句便走。”   拓跋云柔莞尔一笑, 柳眉弯得妩媚, 举杯道:“穆公子,多亏了我,才让你今夜大放异彩,不知你要怎样答谢我呢?”   “京城的聚宝斋新进了一批香料,其中有一罐香膏,是从昙花一现的孔雀冠提取出来,味道淡雅脱俗,最适合性格洒脱的小公主不过。”   穆清灵笑着说完,顺势饮下西夏公主递来的敬酒,却没想拓跋云柔突然开口道:   “孔雀冠千金难求,但...我想要的不止如此,听闻穆公子还未成婚,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做西夏的驸马爷?”   “咳咳...”穆清灵被拓跋云柔的话吓得一跳,还好酒盏里的果酒已经见底,不然很可能当场喷洒出来。   “西夏公主醉了。”   裴明昭站起身,一面轻拍穆清灵的后背,一面淡淡道。   刚刚劝退下俊俏多才的吴祯大学士,又扑来一位异域风情的西夏小公主。   他这位男女通吃,招蜂引蝶的娇妻,勾人的本事还真是不可小觑。   “王爷说笑了,这点子果酒,对我来说与白水无甚区别。”拓跋云柔不以为然笑道。   她含情脉脉看向脸色绯红的穆小公子,像他这种细皮嫩肉,钟灵毓秀的男子在西夏实乃少见,更何况穆公子聪敏伶俐,和他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即聪明又漂亮。   想到如此,拓跋云柔大大咧咧对镇南王道:   “我堂堂一个西夏公主的陪嫁,自然不会寒酸。倘若穆公子愿意与我共结连理,我便去说服父皇,将西夏的金沙城划给你们大梁。”   穆清灵脚底一软,若非王爷伸手搀扶,她差点从高阶上滚下去。   她没有听错吧,西夏公主居然要用一个池换她回去...成婚。   “兄长,你千万不能答应她!”   不知何时,裴明月突然出现,她对拓跋云柔怒目而视道:“把你的花花肠子收起来,穆公子又不是物件,多少个城池都不换!”   听到裴明月的呛声,拓跋云柔冷哼一声,仰起脸挑衅道:“穆公子的婚事,与你又有何关,镇南王若是不愿,我就让哥哥找陛下说道说道。”   “你...你真是寡廉鲜耻!”   裴明月气得跳脚,想要上前与拓跋云柔一较高下,却被穆清灵阻挡下来。   “小人...感念拓拔公主的青睐之情,只是刚刚公主应该听到小人对两位尚书的回话,我自幼身患怪病,过了不惑之年便是废人一个,就不耽误公主的锦瑟华年。”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所以咱们二人更要尽快成婚,享受你仅剩的年华,等我有了孩子,若你还不适应西夏的生活,我便随你返回大梁。”   穆清灵听得目瞪口呆之时,又觉得拓跋云柔的惊世之言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听过?   “穆清池,你休要被她诓骗了,你要是与她有了子嗣,人还被困在西夏,怎么可能回得来!”   裴明月急急道,生怕穆清池被西夏公主的花言巧语糊弄了去。   裴明昭剑眉高挑,正欲唤来侍卫,将胡闹的西夏小公主带下去。   这时,隋公公面带笑容走了过来。   “王爷,宴席即将结束,不知您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游龙军准备妥当,随时可供陛下赏阅。”   “那便好。”隋公公笑了笑,扬起手中拂尘,对殿中众人朗声道:   “诸位,今日是陛下六十大寿,镇南王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寿礼,还请诸位随咱家移步至太和殿的城楼上观赏。”   殿中众人配合隋公公的指引,陆陆续续走上殿外的城楼。   拓跋云柔临走前还念念不忘对穆清灵叮嘱:“穆公子,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驿馆找我。”   穆清灵苦笑地摇了摇头,又在裴明月的追问下,指天起誓自己绝不对去西夏当驸马爷,才总算阻止了裴明月提出与她成婚,以此来断了西夏公主逼婚的念想。   要说这对裴家的兄妹俩果然是一脉相承,借坡下驴的招数都如出一辙。   等众人来到城楼上,看到城楼下浩浩荡荡的数队精兵,不由觉得新奇。   此刻,镇南王站在阅兵台上,身姿挺拔如松,眉眼肃然,修长手指握着一扇明黄色军旗,长臂一挥,沉声道:“布阵!”   哗啦啦   身穿银黑二色铠甲的士兵犹如被上了发条一般动作整齐,在几息之间,迅速摆出阴阳八卦连环阵。   八卦连环阵属于能守能攻的完美阵型,几乎没有部署上的弱点,无论遭到敌军任何方向的袭击,主阵不需做根本上的变动,若是有一处遭到敌军攻击,相邻排列的兵卒可以自动变为两翼,化防守于进攻。   然而,这种复杂的阴阳八卦连环阵需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训练,阵中士兵也需配合默契,才能将此阵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杀杀杀!”   随着眼花缭乱的阵型变化,每一位士兵动作勇猛,眸眼肃杀,皆是以一敌百的精锐将才。   振聋发聩的喊杀声震撼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心弦。   梁帝看到耶律洪鸣脸上惊骇的神色后,不由龙颜大悦。   “启禀陛下,南方乱军已平,百姓安泰。故此,微臣愿交出一半兵权,与陛下的游龙军合并,守护大梁江山永驻。”   镇南王此言一出,不仅是各国的使臣,就连几位异性藩王同样是勃然色变。   裴家军个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镇南王若是将手中军权交出去一半,还能得善终吗?   “裴卿忠心一片,朕深感欣慰,不过裴家军是爱卿呕心沥血,一手培养起来的骨血,朕收下爱卿这份大礼,总该有所回馈。裴卿,你想要什么奖励啊?”   梁帝一边心满意足地手捻龙须,一边故作大方道。   今夜这场杯酒释兵权,是他与裴明昭早就商量好的,为得就是给几位拥兵自重的异性藩王们看看,好让他们也跟着裴明昭的后尘,吐一点兵权出来。   按照二人的台本子,镇南王自当是高风亮节,表示他现在位极人臣,什么都不缺,但求陛下安心收下他的寿礼。   “臣,却有一事相求。”   梁帝眉心一跳,嘿...裴明昭这浑小子居然暗自篡改了戏本,可是想狮子大开口,要他赏赐下什么奇珍异宝!   “咳咳,爱卿但说无妨...”   “启禀陛下,微臣的夫人自幼协助长兄打理家业,经商之才,不输巴青。然,夫人长兄身患顽疾,欲放手家业给夫人操持。但按照大梁律法,不准女子入商会。因此微臣想求陛下恩准,废除此道律法,从今日起,准许女子入商会行商。”   梁帝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是如此,镇南王妃的兄长,就是刚刚那位在算术上颇有天赋的穆公子吧,想来王妃也是个聪慧的女子,朕准了。”   穆清灵站在人群之中,听到王爷对梁帝索要的赏赐,呆楞在原地。   她从未对男子开口提过此事,他却知晓她心中真正想要的...   霎时间,穆清灵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那日的幄帐里,鼻尖是金露梅和青草淡淡的香气,男子眸含繁星,语气坚定。   “我想要的,夫人这里只怕是没有。不过夫人想要的,本王倒是能够满足你。”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多出了点什么东西。   暖暖的,甜甜的。   —————   车厢内,男子一声不吭,斑驳月光透过敞开的车窗,落在男子俊美的侧脸上,遮盖了他眸中的情愫。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穆清灵觉得梁帝寿宴结束后,与她一同返回府邸的王爷心情不佳。   她偶尔偷偷瞥向薄唇紧抿的男子,心想王爷莫非在肉疼送给梁帝的一半军权,此刻突然后悔起来了。   裴明昭的确有些后悔,不过并非是送给梁帝的军权。   而是他向梁帝要来的封赏。   一旦准许女子进入商会的律法生效,他费尽心思诓骗来的王妃,会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刚刚二人在宫外等候马车时,吴祯大学士突然走上前。   裴明昭冷眼瞧见穆清灵与吴祯走到宫角浅谈片刻。   月色澄莹,落在二人身上,同样是气质如玉般温润的两个人,看起来好似更加养颜登对。   况且穆清灵在与吴大学士交谈时,眼眸弯弯,神情放松。全不似在他面前心生提防,小心翼翼的模样。   手握和离书,又没了后顾之余的女子,会不会...想换掉他这个不完美的“种子”?   回到府中,裴明昭心里仍念着此事,在穆清灵沐浴的功夫,难得没有提出共浴的要求,而是埋头翻找起女子藏起来的和离书。   “王爷在找什么?”   从盥室走出来的穆清灵明眸微睁,看向翻箱倒柜的男子,好奇问道。   “...在找本王的金丝蛛纹带。”   “不就在这里吗?”穆清灵拿起衣架上的金丝蛛纹带,递给面色紧绷的男子。   裴明昭接过娇妻递来的鞶带,随手扔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直勾勾盯着一脸迷茫的美人。   女子刚刚沐浴过后的玉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墨发微湿,披散在肩头。   身上的水波缎材质丝滑,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发梢上的水浸湿了女子衣衫,露出若隐若现的藕荷色肚兜。   一想到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可能会投身于其他男子的怀抱,裴明昭胸口顿时烧起滔滔妒火。   然而,这股子怒火却被突然伸来的柔荑抚平了。   “王爷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太和殿里的众人只瞧见裴明昭痛打辽人勇士的神威,却忽略了这男子也是结结实实挨上了对方几拳后,伺机找到破绽,将对方一举击败。   裴明昭这才注意到,女子手中握着一瓶药油,桃花眸里还未退散的氤氲在烛光下一闪一闪。   见裴明昭没有答话,穆清灵还以为是男子自尊心在作祟,于是主动帮他退下中衣。   待瞧见男子胸肌上的一大片淤青,她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指尖小心翼翼触碰那片淤青的肌肤。   “王爷忍一下。”   裴明昭低垂着眸子,看到沾染上药油的纤纤玉手更显晶莹透了,玉笋般的手指落在淤青的肌肤上,莹白又娇嫩得刺眼。   听到到男子骤然急促的呼吸,穆清灵抹擦药油的动作更加轻柔。   裴明昭实在受不了这种隔靴搔痒的“上刑”法子,直接握住女子的皓腕。   “和离书又被夫人换地方了?”   听到男子发问,穆清灵微微一怔,她盯着裴明昭好看的眸子,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在一向筹帷幄,处变不惊的男子眼中看到一丝...不安?   “...臣妾贴身收起来了。”   裴明昭剑眉微挑,心想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小女子的想法,若不是他今夜提前察觉,明日他的娇妻怕就要翻过墙头,跟吴大学士那个野鸳鸯远走高飞了。   穆清灵看到男子眸底愈燃愈烈的怒火,再转头看向屋内凌乱散落的书本,才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王爷还没来得及翻妆匣子吧?”   得到了女子指点迷津,裴明昭大步走至梳妆台前,轻车熟路地摸到藏在妆匣子底的和离书。   然后,刷刷刷撕了个粉碎。   “看你还要往哪逃!”   穆清灵看到裴明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好似攻破了辽国都城一般畅快,不由莞尔一笑。   她踮起脚尖,主动攀附起裴明昭的脖颈,玉指轻轻戳了戳男子紧绷的脸皮,俏皮眨眼道:   “那几个姿势还没领会过,臣妾哪舍得走?”   美人近身,幽香袭人,更何况那对勾魂摄魄的眸子正噙着一汪秋水。   裴明昭当即俯身捞起这只主动撩拨人的精魅,决定使出浑身解数,要将这个小妖精的每一寸肥田都开垦妥帖了。   这一夜 ,龙凤锦被翻滚不息,淡烟纱帐更是摇摆得孟浪。   穆清灵以为裴明昭以前说他没有放开了吃的言辞,不过是男子逞威风的戏言。   没曾想王爷竟是这般实在的人。   翌日清晨,晨曦的微光透过窗轩,落在男子餍足的侧脸上。   穆清灵垂眸看向睡梦中仍紧紧锢在她腰间的铁臂,双颊发烫。   她暗暗提醒自己,日后定不能在王爷面前落下豪言,昨夜敞开了肚皮,大快朵颐的男子着实有些让她吃不消,   经过昨夜,穆清灵对以身似虎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领会。   身旁的猛虎睁开眼,瞧见自投罗网的猎物正睁着大大的眸子,盯着头顶上的淡烟色纱幔发呆。   “夫人在想什么?”   “昨夜,吴祯找到臣妾,说户部有人受三皇子指示,正在调查万胡斋的税目。臣妾担忧,三皇子已知晓王爷就是万胡斋背后的大东家。”   裴明昭抚摸女子顺滑的乌发,淡淡道:“我对拓跋云鹰提出免去西夏商人的税费时,便猜到三皇子会嗅着肉香追上来。”   穆清灵缓缓皱起眉头,大梁这几位有封地有佣兵的藩王,都会在自己的封地上,隐瞒朝廷干一些营生的谋利,用来眷养手下精锐兵卒。   这种事,梁帝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毕竟这几位藩王花得又不是户部的军饷,只要他们干的不是剥削百姓的营生,朝廷自然懒得去插手。   裴明昭用万胡斋盈利的银子养着裴家军,原本与其他几位藩王没什么区别,可坏就坏在,西北如今已不是裴明昭的封地。   按照三皇子频频向梁帝举荐的几位西北少将来看,三皇子看上了这片西北这片沃土。   要说如今西北最赚钱的营生,莫非就是万胡斋掌控的外贸市集。   看来三皇子这是想逼裴明昭吐出万胡斋这个聚宝盆。   “你昨晚与吴祯谈论的,就只是这些?”   “嗯...”穆清灵还在想着如何应付三皇子此次发难,没有把王爷提出的问题放在心上,只淡淡应了一声。   火热身躯骤然压了上来,眼前突然出现男子凤眸微挑的俊脸。   “吴大学士难道没有关心夫人如今的处境?”   自然是关心了,只不过,吴祯踏上仕途的道路不顺,就不劳烦心眼儿不大的王爷再添堵了。   想到如此,穆清灵斟酌用词,缓缓道:“臣妾说自己也是刚刚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去王府看望家妹。”   裴明昭薄唇微勾,他这位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娇妻,当年何尝不是用这些花言巧语,将自己骗的团团转,甚至...深信不疑自己喜好男色。   一想到自己当初被她蒙在鼓里时做得荒唐旖梦,和梦醒后万般纠结的心境。裴明昭只想狠狠叼住身下的娇人,将当初让他心慌意乱的旖梦在她身上尽数演练一遍,又一遍。   感受埋在颈间喷薄的气息,穆清灵紧绷起起身子。   “倘若吴大学士日后再问起来,夫人可以说你与本王琴瑟和鸣,尽享鱼水之欢,就不劳他惦念了。”   穆清灵哭笑不得,揶揄裴明昭怎么和花楼里争风吃醋的花娘似的,全靠这身子皮肉功夫叫嚣。   没想男子却蹬鼻子上脸,非要再展示自己的皮肉功夫堪称一绝,势必要留住她这位多金恩客。   待裴花娘强买强卖的生意结束后,已是日上三竿。   见多金恩客已被他伺候妥当,再也生不起去别家花楼偷吃的心,裴花娘这才金盆洗手,暂退风尘,重新穿上官服,意气风发前往宫中。   裴明昭离去前,特意叮嘱李管事,王妃的身子还不太爽利,近日就不与裴明月她们一起用膳。   如此以来,穆清灵就不必每日晌午火急火燎赶回王府。   不过,今日的裴明月有许多话想要对王妃说。于是在哥哥入宫后,径直来到穆清灵休憩的沁雅轩。   嫂嫂的气色瞧上去不错,未施粉黛的嫩颊白里透红,是再名贵的胭脂都调不出的绝色。   可惜嫂嫂的身子骨还是太赢弱了,卧床多日仍是浑身无力,端起茶托的手腕都有些打晃。   “嫂嫂昨日没有入宫,没瞧见到穆公子大杀四方的英姿。”   穆清灵闻言淡淡一笑:“明月又在说笑了,兄长不会武功,何来的大杀四方。”   “真的,嫂嫂你是不知道,昨夜那些内阁学士们被辽人派出的才子气得干瞪眼,却破不了华容道的百步大关,可穆公子上来后,只用了八十一步就破了棋局,重挫辽人才子的嚣张气焰。”   裴明月双眼冒光,滔滔不绝道:“后来,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差点为了争抢穆公子在太和殿上打起来,可惜穆公子并没有入仕的想法。”   穆清灵不以为然一笑,主动为裴明月和许婉月各倒上一杯红茶。   昨夜她与裴明昭已经谈过,穆清池这个身份她还需要借用一段时日,等他们回到扬州,再妥善处理这个被她冒名顶替了十多年的身份。   “兄长的这些小聪明,用来经商尚可,真要是入了宫,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位置。”   见穆清灵不以为然地品着香茶,裴明月柳眉高挑,不认同道:   “嫂嫂此言差矣,穆公子不只有小聪明,那个复杂的华容道,我向来是一窍不通,可是昨夜在太和殿上经他娓娓道来,我居然参透其中奥妙,婉月表姐,你说是不是?”   许婉月盯着穆清灵品茶的动作出神,没有注意到裴明月的问话,直到裴明月又问了第二次,她才如梦初醒地讪讪一笑。   “穆公子的确是才学出众....王妃和穆公子品茶的习惯,居然一摸一样,都喜欢往红茶里添加蜜果。” 第96章 🔒身世之谜   穆清灵不动声色, 微微一笑道:“我自幼身子不好,苦涩的汤药没断过,红茶味苦,因此喜欢添一点蜜果中和滋味。潜移默化里, 兄长也被我带上了这个习惯。”   许婉月笑着应声, 在王妃与裴明月闲谈的时候, 悄悄打量眼前女子的举止。   可能是因为孪生兄妹的缘故,王妃与穆公子虽然长得相似, 在小习惯上也是如出一辙,但王妃在举手投足间还是更妩媚柔情一些。   闲谈了一会后, 裴明月又向穆清灵诉说昨日西夏小公主逼婚一事。   穆清灵笑了笑, 安慰裴明月不必将西夏小公主的戏言放在心上,王爷与她提及过,西夏的金沙城大有用途,西夏王就算再宠爱小公主, 也绝对不会以此城池换取驸马爷。   她还表示,兄长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 等处理完京城商铺的账目, 兄长就会返回扬州。届时, 就算西夏公主不死心, 也不可能追到扬州去。   裴明月听完穆清灵的安抚, 果然安心了很多,想到嫂嫂还在养病期间, 于是与许婉月一起告退了。   等到裴明月她们离去后,穆清灵让紫菱拿出男装, 准备出府一趟。   万胡斋在京城也有分铺, 穆清灵听吴祯说户部的人正在调查万胡斋的税目, 便猜到三皇子是想以万胡斋在税银上的错漏说事。   由万胡斋经手各国的贸易实在太多了,大梁按照周遭邻国的友好关系,征收的税额不一,三皇子倘若想从此找到万胡斋的纰漏,实在是太容易了。   因此,穆清灵让王爷将万胡斋缴税的账本都送至京城分铺,她则带着几个知根知底的掌柜,赶在户部之前,将万胡斋少缴的税银梳理清楚。   既然三皇子已经盯上万胡斋,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由穆清灵扮作男装,从万胡斋的后门溜进去比较不惹人注目。   一连忙碌多日,穆清灵与几位掌柜终于算清了万胡斋历年来少缴纳的税银。   日积月累下的窟窿不小,换做寻常商贾看了只怕要倒抽一口气,然后哭天抹泪去变卖家产,不过穆清灵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从穆家钱庄兑换出银子堵上了这个窟窿。   裴明昭见穆清灵这位恩客出手如此大放,自然在晚上的皮肉生意上更加卖力。   这日,穆清灵忙完手头上的账目,突然想起来她昨日答应裴明月,晚上要同她一起去戏楼看戏,于是急急赶回王府。   经过这段时日频频外出,穆清灵已经对王府的墙头了若指掌,闭着眼都能翻过去。   在双脚落地后,穆清灵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然裴明昭已经告知她府内暗侍会对她翻墙的举动视而不见,但她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然后匆匆返回沁雅轩。   殊不知,曲廊后,有两对眼睛正惊讶地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小姐...刚刚翻墙而入的那个贼人,是不是朝着沁雅轩去了。咱们要不要通知李管事,若是贼人意图不轨...”   听了芸香的话,许婉月柳眉微蹙,摇了摇头。   因离得太远,再加上贼人警惕,不时环顾向四周,吓得她和芸香缩回到廊柱后,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贼人的面目。   不过,从衣衫上看,能确定贼人是一个男子无疑,而且这个男子明显十分熟悉王府内的环境,在落地后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王妃居住的沁雅轩而去。   许婉月得知王妃与裴明月今晚会去戏楼看戏,她想着二人不在王府,倘若王爷提前下朝回府,岂不能和自己独处一会。   因此,她掐着点在沁雅轩附近的连廊内闲逛,想要与王爷来一场偶遇。   没曾想她走了快半个时辰,心心念的裴表哥没有遇见,倒是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越过墙头。   许婉月刚想喊人,可她见翻墙而入的贼人身手不俗,干脆利落地从墙头跃到假山上,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从假山上跳下。   见四周无人,许婉月担心她的呼叫会惹得贼人恶向胆边生。于是她急忙捂紧嘴巴,眼睁睁看着贼人走进王妃居住的沁雅轩。   “先不要通知李管事,沁雅轩里定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守护。”   许婉月说完,领着芸香走到院外墙角,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无论贼人能否得手,只要贼人进了王妃休憩的内院,王爷还不在府中,那王妃的清誉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想到如此,许婉月心跳如雷,无限期盼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   可她站在风口等了半响,沁雅轩内并无传来任何异动,许婉月一时怀疑莫非那个贼人武功高强,将一院子的人都放到了?   没过多久,她听到紫菱的声音:“南乔,你怎么回事,王妃不是说过,没有召唤你们的时候,不可随便出入内院。”   “紫菱姐姐,奴婢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影...”   “什么人影,怕是你眼花了,将四处乱窜的阿福看成人影。”   “是...奴婢眼花了,紫菱姐姐,明月县主差人来问,王妃午睡醒了吗?县主与王妃约好今日一起去戏楼看戏。”   “王妃刚醒,还有一副药膳要服用,你去回禀县主,稍后王妃会直接去戏楼。”   许婉月听到二人的对话,紧锁的柳眉缓缓舒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对身后的芸香耳语几句,然后迅速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穆清灵手忙脚乱换好衣裳,又让紫菱给她梳了个简单的随云鬓,随后便乘上马车,前往与裴明月约好的戏楼。   到了戏楼的包厢,穆清灵发现许婉月也在。   “我一个人在府内无事,正巧遇上了要出门的明月表妹,便与...明月一起来到戏楼。”   看到许婉月对她行过礼后,怯生生地解释,穆清灵淡淡一笑。   “挺好的,人多了正好热闹。”   说完,她便落座,正好歇一歇来回奔波的腿脚。   “咦,嫂嫂换了套身衣裳?”   裴明月依稀记得,今早给她嫂嫂请按时,穆清灵穿了件若竹白绿云裙,女子冰肌玉骨,琼姿花貌,仿若翠竹林里的仙子,亭亭玉立又飘飘欲仙。   当时她还称赞只有穆清灵这种肌肤的白皙女子才能撑起娇嫩绿色,换做肌肤稍暗的人穿上,只怕显得整个人面如菜色。   结果这话刚落,穿着水绿烟纱散花裙的许婉月正巧迈进门槛,听了裴明月的话后,脸上一红,一时间有些进退不得。   最后还是穆清灵看出许婉月的难堪,笑着岔开了话题。   在裴明月印象里,嫂嫂并非像凤阳公主那般喜欢在装扮上下功夫,恨不得一天里按照日升日落换上四五套衣裙的女子。所以好奇问了一嘴。   “织锦缎爱起皱,下午我贪睡多躺了一会,衣摆就皱了。”   裴明月随口一问,对于穆清灵的解释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她很快就被戏台上的花旦吸引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   而坐在二人身后的许婉月,却盯着穆清灵新换的一身衣裙凝眉不语。   王妃所言不假,织锦缎光滑如镜,的确很爱起皱,但也因材质硬挺,才能塑造出细腰的造型,备受京城贵女追崇。   换做常人,定然不会穿着束缚腰身的衣裙小憩。   许婉月用眼梢余光打量着王妃头上的随云鬓,也不知是那位小丫鬟伺候王妃梳妆,忙手忙脚的,盘结于头顶的一缕乌发都没有梳编好,从女子雪腮边垂落,顺着窗轩外的徐徐微风,怕打着女子粉嫩的脸颊,尽显妩媚妖娆。   鬼鬼祟祟潜入沁雅轩的男子,王妃换下的衣衫和重新梳编的发鬓,还有王妃贴身丫鬟刻意否认的人影...   许婉月想着想着,掌心不由沁出了一层薄汗。   恰在此时,戏台上演到武松一角色痛揍西门庆的桥段,裴明月在台下拍手叫好,而王妃却兴致寥寥垂眸品着清茶。   莫非...许婉月被自己内心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悄悄瞥向前方风姿绰约的女子。   在各府的酒席上,许婉月时常听到夫人们在私下悄声议论,说王妃在嫁给王爷前,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美人,不仅宫里的两位皇子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连京城的三甲状元郎,也曾与王妃有过一段说不清的过往。   若非王爷向梁帝求来赐婚圣旨,早了状元郎一步,没准儿现在的镇南王妃就是状元夫人。   许婉月不禁又想到,李管事曾说王妃在穆公子没有入京的时候,天天往府外跑,那个时候,王妃的身体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心里一旦冒出这个念头,许婉月那里还看得进去台上的戏曲,她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回到王府。   “你可有从南乔口中打探出什么消息。”   进了屋内,许婉月迫不及待对芸香问道。   芸香点点头,开口道:“南乔一开始嘴巴还挺严实,不过经奴婢旁敲侧击,还是不小心说漏了言辞,听她的意思,那个人影在沁雅轩出现过好几次,甚至有一次,南乔亲眼瞧见人影推门进了王妃的寝室。”   许婉月紧拧手中丝帕,眸底闪着兴奋的光彩,就连王妃内院的丫鬟都瞧见了好几次,那她的猜想,些许便是真的。   今日她撞到翻墙的贼人...就是王妃的奸夫!   如此一来,众多说不过去的事便都能解释通了,比如为何自打穆公子入京后,王妃就嫌少出府,看来穆公子在京城的住所,就是王妃和奸夫幽会的地点。   还有,王爷前段时日与王妃关系骤然恶化,又突然好转,也是在王妃不再出府后。   莫非王爷知道了王妃在私下里干的勾当,所以将王妃圈禁于府中,连梁帝的寿宴都不准她前去。   这么一想,那个奸夫极有可能也在宫宴上。   许婉月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在翌日来到入宫的城门口等着。   三皇子和五皇子二人身份尊贵,入宫可以不下矫撵,不过吴祯官职未及三品,到了城门口还是要下轿,徒步走入宫内。   远远守在城门口的许婉月紧紧盯着吴祯离去的背影,越看越觉得此人像是昨日翻墙头的奸夫。   她强压下心中的欢喜,决定在下次吴大学士与王妃幽会时,当场揭穿他们的奸情。   ————   话说今日匆匆入宫的三皇子,手中拿着热乎乎账本,昂首扬眉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梁帝正在面见西夏小王子,听到内监传报,龙眉微蹙。   拓跋云鹰见状,主动起身告退。   “小王已书信父皇,西夏暂且不会应下辽国换取城池的要求,还望大梁早日兑现承诺,免除西夏商人在万胡斋的税费。”   “拓跋王子放心,朕已经批准镇南王的奏折,立夏后,西夏来大梁交易的商贾,就不必再缴纳税费。“   三皇子站在殿外,隔着黄花梨雕花木门,隐隐听到书房里传来万胡斋和镇南王几个字。   他眉心一跳,不由握紧手中的账本。   账本里,是户部数名度支司熬了几个通宵,查找出万胡斋成立七年以来少缴纳的税款,   “三皇子,陛下宣你入殿。”   三皇子醒过神,跟随隋公公走进书房,期间,他还看到西夏小王子神采奕奕踱步而出。   “你一大早前来,是有何事啊?”   听到父皇发问,六皇子急忙将手中的账本呈上去。   “父皇,户部度支使发现西北万胡斋在这七年间,谋利上百万两白银,却通过购买粮草和药材消帐,少缴纳的税款足有三十万两白银,足以抵上大梁半年的国库收入。儿臣见万胡斋如此胆大包天,好奇后背的东家究竟是谁,于是顺藤摸瓜,居然发现镇南王与万胡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梁帝脸色阴沉,冷眼看向跪在地上义正严辞的三皇子。   为何模样相似的两个女子,生出的孩子模样也有六七分相像,可心性却完全不一样。   或许,从根本上就错了。   孩子的母亲心性本就不一样,倘如思烟有一丁点儿皇贵妃的心性,断不会狠下心离他而去,至死不见。   三皇子见父皇一言不发,丝毫没有翻动手边账本的意思,原本胸有成竹的心慢慢悬了起来。   “老三,身为皇子,海纳百川的气度,你还缺欠得很啊...”   三皇子心中一惊,但仍面不改色道:   “父皇,儿臣监管户部和榷易院,收到榷易院官员禀报,得知万胡斋偷税一事,于是派人深入追查,这才发现万户斋背后的主人是镇南王。儿臣也知,几位异性藩王私下里会靠一些营生眷养手下兵马,可像镇南王这样做大成可以掌控边戎领国的市集,历朝历代,实乃是前所未闻。”   梁帝见老三听了他的暗示后,仍不知悔悟,死咬着镇南王不放,于是阴沉下脸色,冷哼一声,直截了当道:   “你别以为朕不知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让镇南王吐出万胡斋,好归入你的榷易院。”   “父皇...儿臣并无此意,只是镇南王通过扬州市帕司从东海谋得不少利润贴补他的裴家军,却还要把控西北的万胡斋,甚至在风头上越过了榷易院。长久下去,儿臣担忧镇南王欲壑难填,终会成为下一个荣亲王...”   “放肆!”   三皇子见父皇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对镇南王心生忌惮,反而脸色一沉,伸手将桌上的账本丢掉金砖上。   “你既然这么操心朕的皇位坐得不安稳,不妨由你来坐!”   “儿臣万万不敢!”三皇子额间冒出一层冷汗,连连叩首。   他这些年在朝中行事低调,甚至连王妃都不敢从显贵的世族女子中挑去,就是怕惹得父皇怀疑他垂涎太子之位。   是他太大意了,为了抓住镇南王的小辫子,此次联合户部闹出这么大阵仗,反倒让父皇起了疑心。   看到三皇子惶恐不安的模样,梁帝顺了顺气,平静道:“自从镇南王在朕的寿宴上主动让出一半兵权后,几位藩王这几日正在重新整编兵队,看来也要追随镇南王的步伐,给朕补上一点‘寿礼’。”   三皇子闻言,顿觉醍醐灌顶。   是啊,这几年让父皇大为困扰的,除了频频在边境徒惹事端的辽军,就是几位异性藩王手中的佣兵了。   此时,父皇若是对镇南王突然发难,岂不是显得帝王无情无义,卸磨杀驴。   如此一来,几位正准备忍痛割出兵权的藩王,自然会止住行动。   都怪他沉不住气,偏偏挑了这个时候与父皇揭举此事。   梁帝似是看透了他这个心思深沉的三儿子脑中在想什么,冷冷道:   “况且,镇南王妃已拿出自己的嫁妆,替镇南王填补上万胡斋少纳的税银,这些银子在今早入了国库,还没来得及通知户部清算。哼,你的动作倒是快,今日便找上朕来了,可见镇南王妃火急火燎变卖嫁妆的举动,并非是杞人忧天。”   三皇子满是汗的额头紧紧贴在金砖上,听着父皇失望的语气,不敢吱声。   梁帝也不想再看三皇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待御书房里只剩自己一人,梁帝缓缓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画轴。   梁帝小心翼翼从画轴内取出泛黄的画纸,屏吸慢慢展开。   动作轻柔,仿若在开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画上,是一名女子的肖像,女子清冷的眉眼,像足了那个脾气执拗的孩子。   梁帝颤颤巍巍伸出手,在画中女子腮边轻抚。   空旷的书房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97章 🔒相面男子   三皇子不惜暴露自己隐藏在朝内多年的人脉, 指派户部花上半个月整理出镇南王的罪证,兴高采烈走进御书房,非凡没有收到父皇嘉奖,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三皇子灰头土脸走出来, 仰天长叹, 最后朝皇贵妃居住的宫殿走去。   梦烟宫内,   皇贵妃正在修建花房送来的牡丹花。   见三儿子面色阴沉,皇贵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只让宫女为三皇子奉上一盏香茶。而她则继续手握小巧的凤纹嵌玛瑙双股剪刀,专心修剪眼前牡丹花。   “啪!”   三皇子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喝了几口, 却越喝越窝火, 觉得口中茶水苦涩难咽,气得他扬手砸碎了茶盏。   飞溅出的瓷片划破宫女面颊,小宫女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却不敢抬手擦拭滴露的血珠。   “儿臣不明, 为何父皇总是处处维护镇南王。此人瞒着朝廷一手建立足以威胁榷易院的市集为己谋利,放在任何一个大梁官员的身上, 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皇贵妃神色平静, 淡淡道:“我当年若是像你这般沉不住气, 只能窝在后宫西角的凝萃宫里过上一辈子。”   见三皇子仍是满脸愤恨, 皇贵妃放下手中剪刀, 接过宫女奉上的丝帕擦了擦手,眼波流转, 满意地欣赏打理好的牡丹花。过了半响,才道:   “荣亲王谋逆, 陛下也不曾要了梁宁康的性命, 只将他囚禁于宫陵终身。”   “母妃!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梁宁康身上流着大梁皇室的血...”   皇贵妃眸光微凝:“你又怎知,镇南王身上,没有大梁皇室的血。”   她转过头,盯着惊愕不已的三皇子,轻笑一声:“姜思烟诞下的野种,若非是陛下的骨血,怎会如此嚣张...”   后宫的所有女人,甚至被蒙在鼓里的皇后都羡慕梁帝对她用情至深。   可她心中却清楚,只有当她故作姿态,处处模仿着那个女子神态与举止的时候,陛下看向她的目光,才会含着点追忆往昔的柔情。   她受够了,即便是承了那个女人的容貌,让她集荣宠三千于一身,她也受够了。   她受够了半辈子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受够了陛下通过她去追思另一个女人,就连拥着她的身体,躺在她的枕畔,陛下口中仍会唤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姜思烟...   如今,连她光明正大产下的龙子,都要被姜思烟背地里偷偷诞下的野种处处欺压。   她真的是...受够了!   但她又不得不隐忍,只因时机还不够成熟。   三皇子心神一震,因为母妃口中提到的姜思烟,正是西北侯夫人的名字。   “母妃,你的意思是....”   原来,凤阳公主对镇南王求而不得,整日郁郁寡欢,最终患上了心疾,卧病在榻一个月也不见起色,反而日渐憔悴。   皇后恳求梁帝,不如就让镇南王娶了凤阳公主,哪怕是个侧妃,也总比让女儿活活耗死了强。   可是梁帝始终不愿插手此事。   在旁隔岸观火的皇贵妃不由起了疑心,梁帝素来疼爱凤阳公主,为何面对凤阳公主和皇后的数年里的软磨硬泡,却迟迟没有给镇南王赐婚。   一开始,皇贵妃以为梁帝不愿见王家势力壮大,可从安插在凤阳公主殿内的探子回话来看,凤阳公主这次病得不轻,梁帝在看望凤阳公主后落下一句话:除了他,世间任何男子都可以当她的驸马。   皇贵妃听到探子传回来的这句话,不由陷入沉思。   姜思烟当年在离开京城后,与西北侯火速成婚,翌年便诞下一子。   得知消息的梁帝喝得伶仃大醉,当夜拥着她的时候哭了,醉言中,梁帝哭诉姜思烟怎能如此绝情,二人的孩子尸骨未寒,就与其他男子共结连理。   再联想起梁帝对凤阳公主落下的那句话,皇贵妃坐立不安,当即让身在枢秘院的兄长派人去西北打探。   果然,从西北返回的探子发现记载裴明昭生辰的户籍册有被人改动过的痕迹。   得知消息的皇贵妃惊怒交加。   惊得是原来裴明昭极可能是梁帝与姜思烟的孩子,怒得是,通过梁帝这些年的表现,他早就知道了。   而裴明昭这个野种,很可能比皇后诞下的九皇子还会阻挡她儿子未来的....皇位。   镇南王府,   穆清灵惊讶地看向裴明昭,问道:“所以...王爷补足了税银后,陛下就没有再追究此事的意思?”   裴明昭将蜜橘瓣放入娇妻张开的檀香小口中,淡淡点了点头。   穆清灵咂摸口中的蜜橘,缓缓拧起眉心。   “陛下会不会是在积攒王爷的错漏,等攒够了掉脑袋的罪行,再...”   裴明昭见女子瞪大妩媚的眸子,对他比划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不由觉得好笑。   他故意板起脸道:“如若真到了那日,夫人是不是要丢下本王,改嫁才华横溢的大学士或是贵不可言的皇子”   穆清灵抿嘴一笑:“少了王爷这座靠山,臣妾不过是一介平民,还能改嫁什么好人家,自然要与王爷患难与共。”   裴明昭剑眉微挑,似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眼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在他夜夜辛勤灌溉下,好似开了苞的花骨朵,愈发的妖娆多姿,一颦一笑,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韵味。   这样的女子,怕是死上几个夫君都不愁再嫁,更何况她傍身的银子,足以让大梁国库都显得寒酸。   想到如此,他揽过女子柳腰,深邃凤眸贪婪盯着女子的明艳的五官。   “本王要听夫人的真心话。”   穆清灵奇怪今日的王爷为何如此较真儿,她咬了咬唇,撒开了胆子道:   “臣妾的嫁妆都给王爷填补了窟窿,若真有那日,臣妾就带着王爷乘船逃至东海,买下一个岛屿,让你日日挖鹅颈藤壶还债。”   本以为听了她的胡说八道,裴明昭定会嘲笑她的貔貅转世,没想到近在咫尺的男子突然咧嘴笑了。   男子浓眉挺鼻,五官深邃,平日里对她露出的笑容多带有宠溺意味,此刻发自肺腑的畅然大笑倒是头一次见。   “本王欠下夫人的银款太多,只靠白日里挖鹅颈藤壶还债,怕是行迈靡靡,还好本王皮囊尚可,夜里自当也要用心侍奉夫人。”   说完,裴明昭垂下头,衔住女子饱满绛唇,好让善于估价的小债主提前品鉴下他的皮囊一夜值上多少银两。   穆清灵被迫估价,趁着喘气的间隙急忙称赞王爷的皮囊一绝,只怕再多睡上几晚,她还要倒贴银子。   二人嬉闹半响,见男子被她逗出了火,抱起她往床榻上放。穆清灵急忙提醒:“王爷,这几日不行...。”   裴明昭这才想起穆清灵昨日来了月事。   无奈刚刚被这只小妖精撩得起了兴致,二人又沐浴完,他不想再同昨夜一般,在武场打上半个时辰沙包发泄精力。   见王爷没有吱声,仍埋头在她脖颈间,男子薄唇火热,如细雨一般密密麻麻落下,让穆清灵不太好受,她只好伸出手,想将假装听不到的男子推下去。   刚刚抵在男子胸口的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毫不迟疑指引着她顺着凌云纹玉带的方向摸索...   穆清灵双颊一红,轻声道:“臣妾一会还要理账,手腕累不得,要不...王爷还是出去打会拳。”   箭在弦上,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裴明昭软硬兼施,最终还是放下垂挂的纱幔,遮住了里面的春光。   烛光摇曳,紫檀木拔步床随着烛光轻轻晃动,无风自动的纱幔里,时不时泄出女子黄莺般的低吟,羞得月亮都钻进了乌云里。   王府客院,   许婉月看向乌云中时隐时现的皎月,内心有些起急。   这几日,她让芸香日日守在后花园暗中观察,却没有再瞧见过奸夫翻越墙头的身影。   莫非...王妃与吴学士断绝了关系?   想到王爷每日下了早朝后,径直前往内院,一直到晚膳的时辰才会与王妃如胶似漆携手而来。   不仅如此,王妃还差人给她送来几幅男子的画像,说画像里的男子都是与她年纪相仿,还未婚娶的京城公子,若是有她看上眼的,便安排她与这些男子相面。   看来王妃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将她赶出王府。   不行,她要想办法,再过一段时日王爷和王妃就要返回封地。   王妃是断不会让她跟着王爷一起回扬州。   世人都道偷.情的滋味犹如吸食了五石散,一旦挨上了就难以戒除。   她不相信王妃和吴学士能干脆利落断了关系,定是因为王爷在皇帝大寿后卸下京郊军营的差事,每日准时归府,从而让这对野鸳鸯失了机会。   那...她不妨为二人创造机会。   穆清灵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裴明昭已经上朝去了,   用过早膳后,穆清灵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坐到书桌上翻开账本,才发现昨日送来的几本账目已被梳理完了。   看到账本上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她一下子便猜到落笔之人是谁?   恰在此时,紫菱端着一碗雪梨羹走进来   紫菱看到桌案后的穆清灵,惊讶道:“王爷昨夜已将账本理完了,王妃是不放心,还想再梳理一遍吗?”   穆清灵垂眸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缓缓道:“王爷...昨夜什么时候进书房理的帐?”   紫菱歪起脑袋想了想,说:“王妃入睡后,王爷就来到书房,期间奴婢进来给王爷添过一次茶水,王爷担心奴婢吵到您安睡,让奴婢不必再进来添茶。”   紫菱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不过,王爷算账的速度比王妃您慢多了,奴婢卯时初醒来的时候,见书房的烛光还亮着。”   随着紫菱的诉说,穆清灵忍不住缓缓扬起唇角。   她昨日不过为了拒绝裴明昭说了一句,若是他能给自己理清账本,便随了他的愿。   裴明昭自然是毫不迟疑应下差事,穆清灵只当是男子色急时胡乱应下的承诺,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折腾了她半宿的男子在酣畅淋漓后并没有睡去,反而用指点千兵万马的手拨起了算盘珠。   一想起宛若谪仙下凡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皱起好看剑眉,迎着烛光拨打算盘的模样,穆清灵抿嘴一笑,心里...同时又觉得甜蜜蜜的。   就着心底涌上的蜜意,穆清灵将雪梨羹饮下。   “王妃,刚刚许婉月小姐前来求见,得知您还没醒,就将她选好的画册交给了奴婢。”   穆清灵接过紫菱递上的画册展开,待看清画册上的男子后,不由眉梢微挑。   “这...真是许姑娘挑选出来愿意相面的....公子?”   紫菱见穆清灵面色古怪,于是好奇探头一看,同样大吃一惊。 第98章 🔒物是人非   紫菱见穆清灵面色古怪, 好奇探头一看,同样大吃一惊。   因为画上的男子她极为熟知,是穆家的程掌柜——程峰。   要说程峰为何会在这十几幅画像中,还要从程管事来到京城后, 隔三差五将穆家商铺的账本送到镇南王府说起,   经常踏入王府的程峰偶然会撞见在花园闲逛的许婉月。   有一日, 程峰在送来账本时,听到穆清灵对裴明昭提到她正在帮许婉月找寻一些适龄青年相面。   当时, 程峰一反常态没在放下账本后离去,而是主动同穆清灵东拉西扯起来。   最后, 程峰被裴明昭泠冽的眸光看得腿肚子发软, 于是咽了咽口水,主动坦诚道,可不可以将他介绍给许婉月小姐。   穆清灵这才知晓,原来程峰几次与许婉月在王府偶遇后, 觉得许婉月秀外慧中,仪静体闲, 便逐渐生出了爱慕之心。   得知程峰的心思, 穆清灵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征询了裴明昭的意见。   对于这种牵桥搭线的月老差事, 裴明昭兴味索然, 只淡淡道多一个也不嫌多,不如就将程峰的画像也放入其中, 若是许婉月看上了,也算是二人情投意合。   只不过, 许婉月毕竟与王爷沾亲带故, 即便家道中落, 总归是西北校尉之女,实打实的大家闺秀。   因此,穆清灵在为她挑选良人时,眼界自然放高了一些,择取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公子或是年轻有为的少将,程峰一个挂名掌柜与这些前途无量的未婚公子摆在一起,除了模样俊俏一些,还真是有些相形见绌。   所以,穆清灵不曾想到到许婉月会在众多家世背景不错的公子中选取了程峰。   莫非真如裴明昭所说的,二人早已情投意合?   好奇之下,穆清灵放下画像,主动前往许婉月休憩的院落。   许婉月好像早知王妃会前来拜访,特意煎好穆清灵平日里爱喝的白毫乌龙茶。   穆清灵一边品茶,一边打量对面举止稳重的女子。   入京后,她要处理的棘手事一桩紧接着一桩,先是发现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被裴明昭知晓,提心吊胆后终与裴明昭达成协议,再到宫宴那夜二人解开心结。   在这段时日里,她虽与许婉月未有深交,但也能清楚瞧见此女每每看向裴明昭时,眸底难以掩饰的浓情。   故而,穆清灵见许婉月果断选择程峰的画像,心中不由生疑。   “我听明月说,王妃卧病在榻时,还在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婉月感念王妃的恩情,这几日绣了一个香囊,里面装了些安神的草药,希望王妃不要嫌弃。”   穆清灵接过许婉月递来的香囊,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婉月小姐心灵手巧,我平日里佩戴的安神香囊,总有一股子刺鼻的草药味,不像你调制出来的这个,味道淡雅宜人。”   许婉月微微一笑:“母亲诞下我时伤了根本,常年不离药罐,我从小耳濡目染,浅通一些医理。我为王妃调制的香囊里,特地去除刺鼻的艾草,换成了香气淡雅的迷迭香和灵香草。”   穆清灵点了点头,又与许婉月闲聊了几句,最终将话题转到程峰身上。   “婉月小姐真的考虑清楚,画册里其他公子,无论在身家背景还是仕途上都要比程峰出色不少,其中有一位郑少将,即将被王爷调去西北任职昭武校尉。”   听到她的突然发问,许婉月柳眉微蹙,杏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父亲骤然离世,对我打击不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亲虽是为大梁捐躯,但...对于许家而言,就是失去了顶梁柱。因此,我不想嫁给武将,像母亲一样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穆清灵表示理解。   是啊,想当初裴明昭出兵荆州剿灭叛军的那段时日,她偶尔梦到他身负重伤,吓得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即便知道只是一场梦,仍会感到心有余悸。   许婉月顿了顿,又道:   “程掌柜虽然无官无职,但为人老实。我想...与他相见几次,好多了解一下此人的品性再做决定。只是....我在京城无亲无故,不知王妃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程峰原本就是她手下的掌柜,而许婉月又是王府的客人,于情于理,她都应为这二人初次相面张罗一二,所以穆清灵没有丝毫迟疑,笑着应下了许婉月的请求。   几日后,穆清灵按照许婉月的建议,将她与程峰初次相面的地点安排在栖凤居。   这日,裴明月恰巧要参加京城故友的生辰宴,就没有同二人一起前去。   裴明昭今日休沐,他本想陪着穆清灵一起前去,但穆清灵觉得若是有他在,许婉月那里还顾得和程峰说上话,于是断然拒绝了王爷的作陪。   裴明昭心有不满,好不易盼着娇妻月事过去,正想趁着今日休沐,好好用尽一身皮囊,给小债主还一些利息。   无奈穆清灵这个月老当得称职,非要陪许婉月一起赴约。   “寅时前回来,李管事从库房里翻出一架翡翠玉床,夫人每次弄湿床褥后不好意思唤下人收拾,换了翡翠玉床,夫人就不必忧心...”   临在出门前,见王爷还无休无止缠着自己,在她耳畔低声诉说这翡翠玉床的奥妙,试图诱惑她留下来。   穆清灵双颊涨红,捂着耳朵逃了出来。   早在沁雅轩外等候的许婉月见王妃腮晕潮红,步履绵软走出来,眸色一沉。   “婉月小姐久等了,我们走吧。”   穆清灵伸出手,将耳畔被男弄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平静道。   许婉月松开袖摆中紧握的手,笑了笑:“我也是刚刚到,感谢王妃愿意陪我一起赴约。”   二人边说边走,一同乘上王府马车,前往栖凤居。   程峰早在栖凤居二楼的茶室里等候,瞧见穆清灵和许婉月进来,他腾地站起身,不小心磕上桌角,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表露出来。   穆清灵看到程峰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感叹性格一向踏实稳重的程掌柜,在遇见心仪的女子时,也会慌得手忙脚乱。   再想起王府里那个性情霸道的男子...好似从未对她展露过这样的一面。   自打二人初识那日,自己就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直到被他诓骗至王府,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还要被男子在夜晚里不时胁迫...   何时她才能硬气一把,比如;在回府后砸了那个狗屁翡翠玉床!   穆清灵脑中胡乱想着,忽略了程峰频频像她投来的求助目光。   恰在此时,许婉月主动道:“听说栖凤居有几道江南小食做得精致,入京后,王妃在府里一直迁就着王爷和县主的饮食,想来许久没有尝过家乡美食。”   穆清灵醒过神来,她莞尔一笑:“经你一提,我还真是有些馋了,你们二人在此聊着,我去外面瞧瞧有什么小食。”   说完,穆清灵起身,领着紫菱出茶室。   见王妃借口离去,程峰重新打起精神,主动与许婉月攀谈,试图从琴棋书画里找出些话题,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   只不过,坐在窗轩一旁的许婉月兴致寥寥,手捧温茶,漫不经心回答着程峰的话,眼眸始终没有落在程峰身上,反越过窗轩,略显紧张地注视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突然,一顶青盖矫撵停落在栖凤居门口,一位身姿颀长,玉树临风的男子从矫内探身而出。   大街上的行人,都不由被男子出尘的容貌所吸引。   落座于窗轩旁的许婉月在瞧见此人时,同样是双眸一亮,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她转头看向程峰,柔声道:“程公子刚刚提到谭松之的画作,聚宝斋里真的有真迹...”   话说穆清灵退出包厢后,为了不打扰初次相面的二人,本想找个安静的包厢独自品尝一些江南小食,没想到栖凤居的生意还挺红火,此刻居然没有空置的包厢。   紫菱欲要对栖凤居的掌柜表露身份,却被穆清灵拒绝了,她走到角落里临窗的位置,点了一份西湖藕粉和桂花糕。   店小二说他家的桂花糕每日限量供应,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卖光了,所以穆清灵又让店小二打包上两份,打算带回府给王爷和明月二人尝一尝。   不消片刻,店小二将西湖藕粉和桂花糕端上桌,穆清灵看到思念已久的桂花糕,不由食指大动,提箸品尝几口,果然与扬州食馆的味道相似。   吃得正开怀,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穆...小姐?”   自打与裴明昭成亲后,穆清灵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人唤她穆小姐了。   所以一时间,她有些愣神。   “穆小姐!”身后男子的语气由迟疑变得坚定,隐含一丝激动。   穆清灵转过身,看向打招呼的男子,微微一笑:“吴公子,许久不见。”   吴祯欣喜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生还有机会再见到穆小姐。   或是...镇南王妃。   想到如此,吴祯明亮的眸光暗淡了几分,他垂下眸子,举起沉重的双臂,轻声道:“下官拜见镇南王妃。” 第99章 🔒醋意大发   “吴学士不必多礼, 你今日也是来此品尝江南小食吗?”穆清灵面色如常,平静问道。   “是,这家桂花糕的味道很像是当年...”   吴祯话说了一半,突然稍作停顿, 随后自嘲一笑, 淡淡道:“这家桂花糕的味道不错, 我每隔半月都会来此,追忆家乡的味道。”   穆清灵没有接话, 因为她心里知晓吴祯最初想说些什么。   登科为折桂,桂花糕的寓意又为高中, 当年在扬州城时, 穆清灵曾给吴祯送去桂花糕。   一时间,她不知吴祯究竟是在追思家乡的味道,还是二人曾经的回忆。   错过即是错过,她当年对情爱一事不甚明了, 母亲早逝,她自幼被父亲当作男孩养大, 更是早早就挑起了家中大梁。   因此, 在她心里, 与世间薄情男子有几分相似的想法, 觉得找一个模样看得过去, 品性端正的伴侣绵延后嗣即可。   当时,她看中了性情相投的吴祯, 也是因此,主动招惹了他。   再后来, 她被裴明昭拐骗成婚, 在二人婚后的点滴中, 穆清灵对情爱一事慢慢有所顿悟。   那个性格霸道的男子,用契而不舍的执念,教会了她何为情,何为爱。   这可能就是缘定一生,她与吴祯的缘分,终究是差了一些。   她参悟了其中的缘由,因此可以坦然面对吴祯,至于吴祯自己,可能还需要遇上他的有缘人,才会彻底放下。   故而,穆清灵没有去点破,只淡淡地笑了笑。   这时,店小二拿着打包好的桂花糕走上前。   店小二看到吴祯,堆起笑脸道:“原来是吴大学士,你今日又是来买桂花糕的吧?可惜不凑巧,最后两份,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下了。”   盘中黄白分明,晶莹剔透的的桂花糕在日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穆清灵微微一笑:“原是我夺人所好了,那便让给吴大学士一份。”   说完,她将店小二送来的两个牛皮纸袋递给吴祯一份。   吴祯自然是宛然拒绝了。   “兄长对我说,多亏吴学士告知他户部在查万胡斋的账目,才让王爷提前有所准备,躲过了这次户部的发难。吴学士对镇南王府的恩情,一份桂花糕还是受得起的。”   女子声音温婉,一对桃花眸子清澈见底,见穆清灵如此坦坦荡荡,吴祯觉得自己若再三推脱,未免有些不洒脱,于是笑着伸过手。   只是他刚刚抬起的手臂,突然被飞来的一盏茶盖击中,霎时间,男子月白蜀锦暗花长袍上落下朵朵刺眼的血痕。   穆清灵被突然砸来的暗器吓得后退一步,待转头看清身后横眉怒目的男子,更是吃了一惊。   “王爷,你为何要出手伤人?”   裴明昭冷眼瞥向桌上晶莹剔透的桂花糕,脸色阴沉得可怕。   “夫人心疼了?”   穆清灵见四周食客都好奇探头看向他们三人,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吴祯歉意道:“我让程峰先带你去医馆看看。”   “王妃不必忧心,我无事...” 吴祯面色惨白,仍温声答道。   “流了这么些血,怎会无事。”   穆清灵正欲将包厢里的程峰唤出来,却被大步走来的裴明昭一把握住手腕。   “夫人还未回答我的话。”   “王爷,请你莫要胡闹,此地人多口杂,容臣妾回府再同你解释。”穆清灵蹙起黛眉,压低声道。   裴明昭最受不穆清灵与他故作疏离的态度,见女子对吴祯百般维护,却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顿觉胸腔里挤压的怒火瞬间被点着。   他捏住女子尖细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你若不回答,本王就让吴大学士身上的血流干净。”   穆清灵清楚看到男子眸底嗜血的疯狂,她正欲出言安抚,吴祯却在此时突然冲了过来。   “王爷还请住手,王妃与下官只是偶然相遇...”   裴明昭心头火气正盛,见吴祯不知死活凑上来,扬起的掌风带着十足的怒气,将毫无根基的吴祯扇至墙角,晕死了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   原本正看热闹的食客们见飞出去的吴祯扑通倒地后双眸紧闭,不由失声尖叫,惊慌而逃。   听到外面嘈杂声的许婉月与程峰二人从包厢走出来,瞧见大堂内一片混乱的场面,程峰不由瞠目结舌。   而许婉月眸中闪过一丝兴奋,她见奸夫已经被王爷打死,更是迫不及待想看王爷会怎么收拾剩下的□□。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穆清灵只冷冷看向暴怒的男子,平静道:“王爷不防再赏臣妾一巴掌。”   话落,她抓起裴明昭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冷声道:“王爷若是打完人,气便能消了,不防再赏我一巴掌。”   盯着面若寒霜的女子,裴明昭气得紧握铁拳,手指关节卡巴作响。   “穆清灵,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克我的妖精!”   裴明昭恶狠狠道,伸手抓起紧绷着脸的穆清灵,一把扛在肩头走了出去。   “程峰,你快带吴大学士去医馆...”   被裴明昭扛在肩头的穆清灵急忙呼喊,她刚刚凑得近,清楚瞧见到裴明昭的手掌并未打到吴祯,只是掌风凌厉,将吴祯打晕过去。   见穆清灵此时此刻,还不忘关心吴祯的伤势,裴明昭气得心口直抽抽,索性祭出大掌,不轻不重落在她的玉臀上。   “再开口,我就用棍子打!”   穆清灵双颊一红,见男子毫无遮拦将床帏之间的诨话脱口而出,气得张开银牙,狠狠咬在男子肩头。   许婉月瞧见二人消失在眼前,顾不得同身后呼唤她的程峰说话,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裴明昭肩上虽然扛着一人。却不耽误他大步流星的步伐,等许婉月小跑着赶到栖凤居大门时,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听王府车夫的意思,王爷与王妃共乘一匹马,朝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城南郊外,   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开满了紫棠色的灵香草,四蹄腾飞的黑马掠过草地,惊起花瓣上停脚休憩的蝴蝶,纷纷振翅而逃。   马背上的女子,却被腰间禁锢的铁臂牢牢锁在怀中,那都逃不掉。   “王爷,你...要带臣妾去哪?”   穆清灵被一路疾驰的骏马颠得头晕脑胀,她仰头看向身后的男子,只见男子紧抿薄唇,沉默不语。   “日后臣妾涉足商会,倘若王爷动不动像今日一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与我交谈的男子打得不省人事,臣妾的生意也是做不成了。王爷不妨一纸休书,好让你我各自解脱,免得王爷整日忧心绿冠压顶,大开杀戒...”   穆清灵迎着风,一股气说完了这席话,然后准备迎接身后男子的雷霆之怒。   没想到,揽在她腰间的手掌突然将她举起,一阵天旋地转后,穆清灵抬头看向呼吸之间的男子。   “王...”   绛唇微启,却被骤然俯下身的男子衔住口舌,用唇之间的霸道回应了她刚刚的话。   女子唇齿间残留淡淡的桂花香气,似是让男子想到什么不快之事,动作也变得愈发急不可耐,只想将女子身上陌生的气息驱赶走,唯留他的痕迹。   汗血宝马不知背上的主人为何松开了手上的缰绳,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开满山花的原野上欢快奔腾。   杜若红碧娇纱披肩随风而落,遮盖住随风起舞的灵香草,也压弯了脆弱的草茎。   夕阳西下,橙色日光渡在女子细腻如脂的肌肤上,仿若刷上了一层蜜,诱得人弯下脊梁细细品味。   青丝如墨,犹如墨色瀑布悬垂于半空,随着螓首摆动,倾泻而下,奔腾不息。   穆清灵觉得自己好似一叶孤舟,而裴明昭则是掌舵之人,牢牢按着她纤腰,让她这艘小船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不止...   终待日落,她这艘饱经风雨的小船才被掌舵之人驶回渡口。   寂静无声的原野上,一匹油光锃亮的黑马正垂头吃着地上的嫩草。   在不远处,一对男女相拥躺在草地上。   女子葱白细指间捏着一只灵香草,一下下点在男子挺拔的鼻梁上。   “日后再敢在本王面前提一次和离,我就带夫人策马一次,可好?”   听到男子低声询问,穆清灵不满地拧起眉心。   “王爷这样....并不能解决你我之间的问题。”   听到拥着她的男子轻笑一声,随后淡淡道:“夫人若是正经谈生意,本王自然不会介意,可若有男子借着谈生意的由头对夫人起了歪心思,便是死不足惜。”   “吴学士并没有歪心思!”   穆清灵缓缓坐起身,神情严肃:“况且,若不是吴学士提前警示臣妾三皇子在户部的异动,王爷又怎会轻易逃过三皇子此次发难。”   裴明昭神情淡淡,看向坐起身的女子,盖在她身上的蜀绣披风从雪白肩头滑落,月色下,细滑如脂膏的肌肤上残留着属于他的痕迹。   他抬起手臂,指尖轻轻划过女子身上的点点殷红,语气毫无波澜:   “去年上元夜,你给吴祯在扬州租赁的小院里送去鸦青斗篷一件,桂花糕一盒,糯米酒一壶,据送去食盒的丫鬟所言,那盒桂花糕是穆小姐亲手所做。”   穆清灵顿觉被男子指尖抚过的肌肤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王爷,你居然派伺察监视我!”   穆清灵望天想了想,又道:“所以...雪中狩猎那次,王爷也并非是凑巧与我相遇?”   裴明昭没有回答穆清灵的问题,深邃凤眸隐含一丝幽怨,他直勾勾盯着明眸微睁的女子,淡淡道:“成婚这么久,本王何时尝过夫人亲手烹饪的点心?”   穆清灵一时哑然,原是这层子原因,让本就善妒的男子在今日瞧见桌上的桂花糕后,联想到陈年往事,从而大动肝火。   可怜了吴大学士,居然因去年的一盒桂花糕遭受血光之灾。   “咳咳...王爷误会了,臣妾哪里会做点心,当时那盒子桂花糕是臣妾让人从酒楼里买来的,之所以让紫菱这么说,是想显得我...贤惠。”   “本王只是感叹,夫人在本王身上,从未花过这么多心思。”   谁说的,为了躲避他,穆清灵都快将自己的心思挖空了。   只不过,这话万万说不出口,方才二人荒唐时...她肩上的杜若红碧娇纱披肩不知被男子丢到了哪去。   若是再来一次,她身上仅剩的衣裙,只怕也要随风飘走了。 第100章 🔒心底生疑   镇南王府,   裴明月刚刚回到王府,便瞧见许婉月一脸焦急在厅堂内来回踱步。   见到她来了,许婉月快步上前,焦急道:“明月, 都怪我, 让王爷误会了王妃...呜呜呜。”   听到许婉月话说了一半就开始抽泣不止, 裴明月皱起眉头,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和嫂嫂人呢?”   许婉月抽抽嗒嗒将白日里发生在栖凤居的事讲述出来,末了, 还拖着哭腔道:   “全都怪我多事, 本想着王妃一个人在栖凤居闲坐着无趣,就让芸香回府,想让王爷过来陪陪王妃。没想到...却让王爷撞见王妃与吴大学士在一起的画面...”   “嘶...” 裴明月倒抽了一口冷气。   吴大学士和嫂子的过往,她在扬州城略有耳闻, 以哥哥的心性,不用许婉月多加描述, 她都能想到三人相见时的血雨腥风。   “听府中车夫说, 王爷将王妃带出城了....二人现在还没回来, 我担心王爷一怒之下, 将王妃...”   听到许婉月的担忧, 裴明月摆摆手,表示她不知晓哥哥为了讨得嫂嫂过门, 花费了多少心思。以哥哥对嫂嫂的宠爱,将嫂嫂带到荒郊野外灭口是绝无可能的。   下跪认错的可能性都比许婉月猜想得要靠谱。   正当二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 突然见廊下走来两个男子, 一位是裴明昭, 而另一位公子哥儿居然是...   “穆清池?”裴明月惊讶问道。   “明月,是我...”穆清灵轻咳一声,平静道。   马背上颠簸,她早上梳理好的云鬓早被颠得散乱,裴明昭又不会帮她梳妆,穆清灵只好用东坡巾随意固好了乌发。再加上她披着裴明昭的披风,虽然没有用黛笔加深五官,但乍然一看,的确很像是她女扮男装时的模样。   “嫂嫂...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嗯...我突然起了兴致想去城外策马,野地里风大,王爷担心我染上风寒,就将披肩给我了。”   裴明月见二人神色平静,并不像是许婉月口中所言大吵一架的模样。   许婉月被突然出现的二人惊得忘记了抽泣,瞪大眼看着神色如常的王妃,试探问道:   “王妃...与王爷和好了?”   听到许婉月发问,穆清灵眸色转冷。   就刚刚在她与裴明昭乘马归来的路上,她好奇问起裴明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栖凤居。   裴明昭说是许婉月身边的小丫鬟返回王府,告知他王妃一个人在栖凤居闲坐着无趣,所以他才会兴致冲冲赶来。   之后,便是撞见穆清灵与吴祯在一起的画面。   穆清灵听了裴明昭的解释,陷入沉思。   从栖凤居到王府的距离,就算骑马也要一炷香的时间,而她走出包厢,再与吴祯相遇,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除非许婉月身边的小丫鬟能预卜先知,早就知道吴祯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在栖凤居,否则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返回王府通知裴明昭。   想清楚来龙去脉后,穆清灵再看向神情怯懦的许婉月,只觉此女单纯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颇为复杂的心性。   只不过,她并没有证据,今日之事在外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巧合。   故而,穆清灵微微一笑:“婉月姑娘多虑了,王爷只是带我去城外散散心。”   说完,她转过头对裴明昭道:“臣妾身上黏腻,想要先去净身,王爷若是饿了,便与婉月小姐在饭厅里用晚膳吧。”   许婉月的窃喜之意刚刚冒了个头,却见裴明昭剑眉微蹙,不满道:“本王同样是出了一身汗,自要随夫人一起回去梳洗。”   直到二人远去,许婉月还能听到王妃略含嗔怨的声音。   “王爷走慢一些,臣妾腿脚酸疼....啊,王爷快将我放下。”   随后,是男子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的爽朗笑声。   许婉月脸上维持的假笑,在回到屋后顿时阴沉下来。   怎么会,又怎么可能?   在凤栖居时,她亲眼目睹王爷和王妃二人因为吴祯闹得不可开交。   王妃如此袒护奸夫,王爷这么清高自傲的男子,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许婉月到底比裴明月年长一些,适才瞧见穆清灵换上王爷的衣裳回来,自然猜到二人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无耻淫.妇.”   她一边狠狠咒骂,一边快步走到铜镜前。   铜镜子中的女子,虽然描绘着精致的妆容,表情却是狰狞恐怖。   许婉月本想趁着王爷与王妃心生间隙期间,趁虚而入,给失意的男子送去关怀备至。   所以,她在回府后,特意梳妆打扮,涂脂抹粉。   可方才王爷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王妃身上挪动半分。   女子不施粉黛,仍是肤白胜雪,吹弹可破,尤其是在被男子滋补过后,仿若吸饱了春江温水的眸子波光潋滟,尽显妩媚风情。   这样的女子,难怪惹得各厢男子痴迷追逐。   许婉月不得不承认,今日在凤栖居,她看到向来清冷自持的王爷为此女怒发冲冠的模样,她内心窃喜之余,却又有一丝羡慕。   凭什么,世间最优秀的男子都围绕着她打转,就算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也甘之如饴。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王妃刚刚的背影有一些眼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芸香迟疑不决,缓缓开口道:“就...奴婢觉得王妃换上男装的背影,有些像是那日...咱们看见的翻墙男子。小姐,你说那人会不会是穆公子?”   许婉月拧起柳眉细细回想,只可惜那日她担忧被翻墙而入的男子发现,一直躲在柱后,且距离太远,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背影。   “不可能,穆公子与王爷交好,没必要偷偷摸摸翻墙进来看望自己的妹妹。”   许婉月脑中突然冒出另一个念头。   她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摇摇头。   梁帝生辰宴上的少年过于耀眼,举手投足风流尔雅,谈吐大气,临危不惧。与王府里这位只会用一身媚骨迷惑男人的女子天差地别,怎会是同一个人呢!   再说,穆家兄妹若是一个人,王爷与王妃同榻而眠,早就发现了蹊跷。   “你继续盯着沁雅轩的动静,有消息立刻告知我。”   “是。”   虽不知王妃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将王爷糊弄了过去,但冲王妃今日对吴大学士百般维护的模样,二人之间绝非清白。   既然如此,那她便要将这对野鸳鸯捉奸在床,看王妃还能如何狡辩。   穆清灵并不知她的秘密险些被许婉月发现。   盥室里,氤氲缭绕。   女子已经清洗好的乌发高高盘起,露出一截子纤细的脖颈,一对玉臂似白藕,搭在浴桶边缘,手托香腮看向正在擦拭身子的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肌肉纹理结实,肌肤上残留的水珠顽皮地汇聚在纠结的腹肌上,蜿蜒而下。   穆清灵不由吞咽下一口口水。   怨不得隔壁心机深沉的小表妹在逃婚后,从西北千里迢迢,不惜艰苦赶到京城来寻她的俊表哥。   这等绝色皮囊,一旦沾上了,再看其他,都觉得有些乏味。   裴明昭转身看向色眯眯的娇妻,薄唇微勾:“夫人若是改变主意了,本王愿临危受命,提枪上阵。”   刚刚与女子共浴时,水中瑶池仙子摇曳生姿,令人心驰神往,怎奈仙子将头甩得果决,说什么也不愿意舍下肉身,渡一渡他这个情到深处的凡人男子。   无奈,裴明昭只能匆匆洗完,没想刚刚踏出浴桶,瑶池仙子就漏出了天蓬元帅的真身,直勾勾的大眼对着他上下调戏。   穆清灵心里还想着许婉月给她下套子一事,她听到裴明昭的话,忍不住讥讽道:   “王爷若是精力旺盛,不防出门右转,去隔壁客院安抚一下你受惊吓的小表妹。”   话音刚落,只见男子箭步而来,将铁臂探入水中...   哗啦啦的流水声惊到守在暖阁里的两名侍女,二人面面相觑,不由怀疑盥室内的浴桶打翻了。   “王爷,王妃,需要奴婢们进去放水吗?”   一个小侍女撑着胆子问道。   半响,才传来王妃平静的声音:“不必了,这几日天干气躁,今夜就不必放水了...你们先退下吧。”   侍女们领命退下,听到门扇闭合的声音,穆清灵刚刚松下口气,却听到拥着她的男子说:“夫人就不问问本王需不需要放水?”   男子刚刚换上的月白蟠龙云纹中衣湿得透彻,紧紧贴在纠结的胸肌上,若隐若现。   而女子刚刚泡在热水中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仿若草莓馅糯米团子,白里透红,粉嫩柔软。   空旷的盥室使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咚咚作响的心跳,隔着湿哒哒的衣衫,一下下震到彼此的脑中,   穆清灵羞得面红耳赤同时又气得牙咬切齿。   “裴明昭,你是疯了吗?”   裴明昭垂下漆色眸子,痴迷地看向双臂缠绕在他脖上,细白玉腿勾在他腰间的女子。   二人贴得甚是紧密,紧密到他窥不见其中春色。   然,波涛春色却嵌进了他的身子里。   “日后除了不许提和离,也不许将本王往别的女子身上推。”   听到男子提出的约法三章,穆清灵忙不迭点点头,敷衍道:“臣妾受教了,还请王爷将臣妾...放回浴桶里...”   待重新回到浴桶里,穆清灵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她看向屏风后品茶男子的身影,又恢复到平日里的雍容闲雅。   她暗暗提醒自己:日后定不能在未着寸缕的时候激怒这个男子。   “我明日会让李管事在京郊置办一间院子,过户到许婉月名下,等事情办妥了,夫人就让许婉月搬出王府。”   听到屏风后传来裴明昭淡淡的声音,穆清灵微微一怔。   原来,他都知道了。   盥室里仍残存着淡淡的奇楠香气,在氤氲缭绕的雾气中,弥漫在她四周。   穆清灵唇角轻轻上扬,轻声道:“臣妾知晓了。” 第101章 🔒黑店赶客   几日过后, 许婉月与裴明月从礼部尚书之女举办的宴会返回府邸。   二人刚刚迈进王府,便遇到守在堂厅内的紫菱。   “婉月小姐,王妃有事要与你商议,还请您随奴婢前往沁雅轩。”   许婉月先是瞥了裴明月一眼, 然后怯生生开口:“不知王妃找我有何事?”   紫菱微微一笑:“自然是喜事, 王爷一早就交代给王妃, 如今王妃准好了,想叫许小姐过去商议一二。”   许婉月闻言双眼一亮, 王爷交代给王妃的喜事...   莫非...是王爷想纳妾了,王妃叫她前去, 是想要询问她的意见?   许婉月不由想起前几日她在后花园撞见裴明昭时, 男子看向她的深幽目光,蕴含着一抹说不清的情愫...原来,王爷并非是将她忘了。   许婉月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脚下每一块青砖都有些发软, 手心更是因激动出了一层薄汗。   她跟随紫菱步入沁雅轩,进了暖阁后, 抬眸看见王妃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   温暖的日光照在女子明艳的脸上, 有些刺痛许婉月的发酸的双眼。   “婉月小姐今日和明月去哪了?”穆清灵放下茶盏, 淡淡一笑。   “回王妃话, 我与明月前往户部尚书府参加卢小姐举办的宴会。”   “哦, 宴会上都有谁去了?”   见王妃露出好奇的神色,许婉月压下心中的激动, 如实回答,可王妃却像是忘记了唤她前来的正事, 频频询问起今日宴会上都有那家的小姐。   最终, 许婉月按耐不住, 主动开口问道:“王妃,不知您今日召我前来,要说的喜事是...?”   穆清灵笑着用手中团扇敲了敲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和婉月姑娘聊得投缘,一时竟忘记了王爷交代给我的正事。”   许婉月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等着王妃接下来的话。   “我让李管事在乌衣巷购下一间院子,院子不大,却胜在清净,周围的邻里也都是书香世家,明日李管事就会带你去衙门过户,这间院子就算是我提前送给你的嫁妆。”   许婉月绯红的脸颊在听过这席话后顿时面无血色,她呆楞半响,嗫嚅道:“王妃...是想让我离开王府?”   穆清灵淡淡一笑:“怪我来了京城后水土不服,卧病在榻数日,因此一直没有为你张罗此事。几日前,经王爷提醒,我才知道婉月小姐已是桃李之年。上次程峰与你相面后甚是满意,准备择日聘请红娘上门...”   “我不要嫁给程峰!”   许婉月忍不住大喊一声,平日里一向软声软语的女子,突然爆发出这道尖锐的声音,不禁让暖阁里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侍女们悄悄看向太师椅上端坐的王妃,只见王妃神色平静,唇角笑容不减。   “婉月小姐若是没看上程峰也不打紧,上次那些画册还在我的书房,一会儿让紫菱送到你院子里。不过李管事说衙门的户籍史催得急,明日你还是要随李管事去一趟衙门,好将新购置的院子过上户。”   许婉月似是察觉出方才自己的失态,她慌乱垂下眸子,低声哀求道:   “王妃的好意,婉月心领了,只是京城的宅院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还请王妃收回心意,我继续留在王府就好,王妃若是觉得我白吃白住,我可以每月给管事银子...”   穆清灵摇了摇头,蹙眉道:   “婉月小姐说得什么胡话,我怎能要你的银子。你的母亲与我早逝的婆婆乃是表姐妹,你也是王爷的远房表妹,王爷家大业大,给自家表妹置办一间院落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   许婉月见王妃所吐的每一句话都将自己堵死了,若是她再不表态,怕是真要被此女赶出王府。   于是,她将心一横,扑通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从眼梢簌簌滑落。   “王妃,婉月不想离开王府,您和明月县主待我极好,将我当姐妹一般对待。我自幼在继母膝下生活,鲜少得到关怀。在王府这段时日过得甚是舒心,因此,我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过活。”   见许婉月对她打起了感情牌,穆清灵莞尔一笑:“婉月小姐此言差矣,我让你搬出去住,自然是为了你好,你与王爷毕竟不是亲兄妹,久住在一起,将来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许婉月咬了咬牙,沉声道:“婉月不怕名声毁在王爷手里。”   这便是将话挑明了!   穆清灵眸光转冷,她没有作声,重新端起桌案上的青釉茶盏,不急不缓浅品起来。   许婉月跪在水磨海棠方砖上,暖阁里鸦雀无声,冰凉的方砖将冷意传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用抬起头,也能感受到周围侍女投来的鄙夷目光。   王妃今日,是要故意羞辱自己!   继母姚氏虽然待她苛刻,但许婉月却从姚氏身上学来了做小伏低这套路数。   当年姚氏身为妾室时,就靠着楚楚可怜的姿态惹得父亲怜惜,最后在母亲死后,如愿以偿被父亲抬成了正室。   越是孤弱无助的女子,越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   再忍上一时半刻,王爷便会下朝回府。   她不相信王爷会如此绝情,几日前男子眸底的情愫不容错辩,一定是王妃身边的人发现了她与王爷私下相见,将此事告知给王妃。心量狭小的王妃才想将她驱逐出府。   心里这么想着,许婉月一声不吭,只默默流着眼泪,很快,女子一对杏眼红肿一片,远远瞧着,我见尤怜,   裴明昭今日下朝的时间比寻常还早了些,   他大步流星迈入暖阁,瞧见跪在地上抽泣的许婉月,剑眉微蹙。   “发生了何事?”   许婉月刚要开口,却听到王妃淡淡道:“臣妾力有未逮,王爷交代给臣妾的差事没有办妥,还需王爷亲自与婉月表妹解释清楚。”   说完,穆清灵手持团扇,施施然离去。   “表哥...我不想搬出王府。”许婉月拖着哭腔乞求道。   “好。”   听到裴明昭干脆利落的答复,许婉月欣喜地抬起头来,却撞上男子清冷的眸子,冷得她浑身一颤。   “我明日让李管事送你回西北。”   男子语气平淡,仿若在打发一个下人般随意。   “表哥...”   “我给你半日考虑清楚,要么明日随李管事去衙门过户,搬出王府。要么直接回西北。”   裴明昭落下话后,不再看楚楚可怜的许婉月,而是朝着穆清灵离开的方向追去。   穆清灵并没有走远,她遣退了跟在身后的侍女,独自一人走进后花园,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竹编秋千上。   蜀锦绣鞋随着紫藤秋千缓缓摆动,一下下点在脚下光滑的鹅卵石面上。   从商多年,什么泼皮无赖她没有见过,面对坑骗她丢了万贯钱财的奸商,穆清灵都能一笑而过,丝毫不放在心上。   可刚刚她听到许婉月那句:我不怕名声毁在王爷手里的话后。   穆清灵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一连喝下三盏香茶,仍觉心口憋闷不已。   但,这并非是她从裴明昭面前落荒而逃的缘由。   而是,不知何时,她居然对这个男子有了独霸的念想,   一想到日后她可能会与其他女人分享这个男子,心尖好像生出了一根刺,呼吸之间都在隐隐作痛。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穆清灵觉得既陌生又恐惧,她从小到大,习惯着不去依赖他人。   没想到在感情上却跌了大跟头,懵懵懂懂撞进裴明昭怀里,连蒙带骗被他吃了干净不说,醒过神来时,连心都被他叼走了大半。   紫藤秋千无风自动,满怀心事的穆清灵却没有发觉,直到秋千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耳畔碎发纷飞,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荡在半空中。   身边突然一沉,落在身上的夕阳被身旁的男子挡得严严实实。   男子代替了夕阳,将自己尽数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夫人为何愁眉不展?”   穆清灵不想搭理这个骗了她身心的男子,蹙眉盯着天边即将落幕的金芒,抿起绛唇。   裴明昭看向一脸苦大仇深的娇妻,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让吴影去吴祯的府里瞧过了,夫人宽心,吴大学士并无大碍。”   “嗯,臣妾已经从吴校尉口中得知了。”   裴明昭剑眉微挑,语气不满道:“夫人真是时时记挂着吴大学士的伤势!本王当初在俯云山上身负重伤,也只得夫人只言片语慰藉一二。”   穆清灵在心里翻了白眼,王爷这话就有些夸大其词了,根据吴影当时传回来的口信,王爷只是拉伤了手臂,何来的身负重伤之说。   “臣妾只是担心,吴祯若是伤得严重,会有谏官参奏王爷目无法纪,所以差紫菱送去了些补品..”   话还未说完,她的下巴就被身旁的男子掰过去了。   男子逆着光,深邃的五官在阴影下不减俊美,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磨着森森利齿问道:“你还给他送去补品!本王这几日饿得前心贴后背,也不见夫人主动投喂一二。”   这几日,穆清灵在外人面前对他笑脸相迎,小鸟依人状,好一副江南小女子的柔情蜜意。可一旦入了夜,娇妻的小脸好似刷了层浆糊似的紧绷起来,借着身子不适,将他哄赶到书房过夜。   可惜了李总管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翡翠玉床,他一人躺在降温去燥的玉床榻上,越躺越心凉...   裴明昭想穆清灵可能还在为吴祯一事同他怄气,因此今日早早下朝,又主动低头认错,想要回到怀拥喷香娇软小娇娘,睡在热乎被窝的快活日子。   穆清灵扭过头,想要甩开下牵制住她的手掌,却始终逃不开男子趋之若鹜的纠缠。   “刚刚婉月小姐说了,愿意不收分文,但求王爷垂怜她这口西北佳肴!王爷若是饿得紧了,就去尝尝这道热呼呼的家乡美味。”   裴明昭盯着女子气鼓鼓的雪腮,拧起的剑眉慢慢舒展,薄唇也跟着上扬,他试探着问:“夫人吃醋了?”   骤然被对方戳破了心事,女子的双颊好似吸饱了夕阳余晖,白里透红,惹得人食欲大开。   穆清灵刚想出言否认,却被饥肠辘辘的食客扑倒,大快朵颐起来。   天际一端,赤红金轮好似都对紫藤秋千上纠缠的一对身影感到羞涩,快速躲到西山脚下。   穆清灵气喘吁吁推开身上的男子,低声呵斥道:“王爷莫要发疯,小心被下人们撞见。”   裴明昭笑得畅然,他忍不住低头在穆清灵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本王胃口小,只要夫人这间饭肆不要动不动收盘子赶客,我可以吃上一辈子。”   “可臣妾这间饭肆...每月总要歇业上几日,总不好让王爷饿着肚子...”   裴明昭凝视穆清灵清澈见底的眸子,抬手抚过她柔顺的青丝,感叹道:“夫人这家黑店给菜肴里掺了不少罂粟,本王如今已经成瘾,再无力去他处觅食了。”   听到男子一本正经的调侃,穆清灵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心底那抹子怅然若失,也随着男子坚定不移的回应,慢慢烟消云散。 第102章 🔒娇贵药材   到了晚膳的时候, 裴明昭对穆清灵提起,明日皇后要召她入宫,   “皇后为何要召臣妾入宫?”   裴明昭摇摇头道:“通知本王的内监没有明言,不过宫内伺察传来消息, 凤阳公主突生恶疾, 让太医院一众御医都束手无策。”   穆清灵突然想起, 自打她来到京城后,好像从未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瞧见凤阳公主的身影, 能让爱出风头的凤阳公主足不出宫,看来的确是病得不轻。   她叹了口气, 道:“凤阳公主这是心病, 心病自要有心药医。”   说完,穆清灵看向模样标志的“药引子”,感叹王爷还是谦虚了,他招惹上的蜂蝶, 比飞蛾扑火更有甚之。   得知穆清灵的想法后,裴明昭却毫不在意, 只云淡风轻道:“夫人不必为此事忧心, 就算皇后有心, 陛下也断不会同意。”   “王爷为何如此肯定?”   自古良将难得善终, 裴明昭即便放手一半军权, 可以他现有的实力而言,倘若真起了谋反之心, 危害绝对比荣亲王大得多。   她若是梁帝,自当会极力促成裴明昭与凤阳公主的婚事, 只有这位拥兵自重的王爷成了自家的驸马爷, 她才能高枕无忧。   但反观梁帝, 却并无此意。   况且,穆清灵总觉得,王爷与梁帝二人之间的君臣之情,未免也太过信任了。   梁帝不仅赐予男子富饶的扬州封地,更是对他手下日进斗金,风头越过榷易院的万胡斋放任不管,还给了他皇城司的差事。   好似梁帝十分确认,无论他给裴明昭多少权利,这位异性藩王都不会皇位产生一丁点野心。   这种信任,怕是梁帝对几位亲生皇子都不曾有。   听到穆清灵的问话,裴明昭没有回答,摇曳烛光照在男子俊美的侧脸上,却照不清他眸底刻意隐藏的情愫。   “夫人的饭肆今夜开不开张?”   穆清灵双颊一红,脑中的思虑也被饥饿求食的食客所打断。   最终,裴明昭如愿以偿,终于在翡翠玉床上饱餐了一顿。   女子肌肤白皙,映在绿得沁油的玉床上,仿若一块儿莹白剔透,美味可口的奶冻,诱得数日不曾进食的男子多吃上几口。   到了翌日,穆清灵起得自然晚了一些,想到今日要前往坤宁宫与皇后过招,只好推醒一旁的食客,懒懒道:“王爷,该起了。”   昨夜,裴明昭说好要陪穆清灵一起入宫,也好在她招架不住的时候,出面与皇后周旋一二。   二人在侍女的服侍下,换好衣裳,前往皇宫。   不过二人刚刚在太和门前下轿,裴明昭就被皇上身边的隋公公堵住了。   “王爷,皇上有急事召您前去御书房。”   “有劳隋公公转告陛下,等我与王妃拜见过皇后,再前往御书房。”   隋公公急忙摇摇头,他快步走到裴明昭身边,踮起脚轻声耳语。   穆清灵紧挨着裴明昭,因此也听到了隋公公压低了声的那句:   “辽王殁了。”   果然,得知此消息的裴明昭紧紧皱起剑眉。   辽王与梁帝年纪相仿,身体一向硬朗结实,怎么会突然殁了。   不过,辽国这几年不太平。辽王子嗣不少,七个王子都到了而立之年,分别得不同部落拥护,也是因此,各个部落的摩擦渐生。   辽王骤然离世,几位王子必然对辽王之位展开殊死较量,最终取胜的王子,对大梁异常重要。   倘若是对大梁一直抱有敌意的大王子耶律洪鸣继位,那大梁边境百姓的日子,必定要不太平了。   也难怪梁帝着急要召见裴明昭,他曾与辽人交战多年,自然更了解辽国每一个王子的禀性。   “王爷,国事要紧,臣妾独自去拜见皇后便好。”   裴明昭摸了摸穆清灵的嫩颊,淡淡道:“若是推脱不过,夫人就两眼一闭,倒地装晕。”   还未走远的隋公公听到镇南王这话,背对着二人吐了舌头,心里不禁感叹:王爷可真是疼爱王妃啊!   隋公公在宫里活成了老人精,自然晓得坤宁宫那位召见王妃的意图。   古往今来,那一位达官贵人的府邸里不是三妻四妾,像镇南王这样,帮着夫人出谋划策拒绝软玉温香的美人,还真是闻所未闻。   穆清灵不知隋公公内心的感慨万千,她瞧见裴明昭远去的身影,对身边的小内监道:“劳烦公公带我去坤宁宫。”   等进了金碧辉煌的坤宁宫,穆清灵惊讶地发现,传闻中卧病在榻的凤阳公主,居然也在。   不过与扬州初见时那位琼姿花貌,朝气蓬勃的女子相比,面前的凤阳公主憔悴了不少。   虽然穿着精美绝伦的绯罗软金刺绣五凤迤逦长裙,但女子曾经饱满的双颊深深凹陷,肌肤在绯色罗缎的映衬下隐隐发黄,嘴唇青灰,瞧上去好似大病初愈的模样。   凤阳公主应是得了内监通报的消息,以为镇南王会来,她布满血丝的大眼直勾勾朝着穆清灵身后望去,见她孤身一人而来,眸底难掩失落之意。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凤阳公主。”   “王妃不必多礼,来人,快给王妃赐座。”皇后笑得如沐春风,温声道。   穆清灵心里受宠若惊,要是上一次她拜见皇后时,几乎有半数时间都是跪在冰凉的金砖上。   凤阳公主看向落座的女子,心底隐隐发酸。   世人都道,女子婚后过得幸福不幸福,从脸上便能瞧得出来。   眼前的镇南王妃,肌肤如同极品羊脂玉般细腻滑嫩,面颊透着股淡淡的红晕,谈笑间眼梢微勾,尽显别样风情。   可见她从小捧在心尖的男子,也将这个女子视若珍宝,小心呵护。   凤阳公主急忙垂下头,掩下眸中难以压抑的嫉妒之色。   “臣妾愚钝,不知皇后今日召臣妾前来,有何事吩咐?”   面对凤椅上和颜悦色的皇后,穆清灵心中觉得奇怪,以皇后绵里藏针的性子,若是今日想逼迫她应下王爷和凤阳公主的婚事,早就出言暗示了,   可今日的皇后,非但没有同她提起镇南王,居然同她打探起穆家商队在外海都有什么营生?   贵不可攀的皇后又怎会突然关心起商贾牟利的营生,怕是平日里听到了,都觉得污了耳朵。   因此,穆清灵主动相问,也免去皇后继续同她打太极。   见镇南王妃颇为识相,皇后顺着穆清灵递来的话头笑道:   “本宫还真有一事,需要动用穆家商船出一趟东海,为公主带回一株草药。”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平静道:“如今东海稳定,大梁有诸多医馆与东海都有草药交易,而穆家在东海干得都是绸缎和香料的买卖。臣妾担心,皇后需要的草药若是稀贵,穆家只怕不及几位杏林世家的路子广。”   “药草一事不用穆家操心。本宫需要的,是穆家最快的商船。”   见穆清灵面露不解,太医院的方掌院主动为她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   原来,在得知裴明昭大婚的消息时,凤阳公主一怒之下绞了自己精心保养多年的乌发。   在冷静下来后,瞧着铜镜里狗啃一般的的秀发,凤阳公主悔不当初,可惜这头发剪下去时疾如狂风暴雨,再长出来却慢如老牛拉车。   无奈之下,凤阳公主只好整日戴着假发髻示人。   然而,不久前出宫祭祀那日,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凤阳公主戴着闷热不透气的假发髻在烈日下暴晒了两个时辰,等到回宫后摘下假发髻,负责为公主梳妆的侍女登时吓得丢掉了手中篦子。   只见凤眼公主湿漉漉的头皮上,生出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红疮。   在涂抹太医院送来的清凉膏后,凤阳公主头上的红疮慢慢结痂脱落,可好不易长出的新头皮没过几日却再次生疮,周而复始,最后整个头皮都布满红疮,一头乌发更是掉了个干净。   太医院的御医们对凤阳公主的怪病皆是束手无策。   皇后震怒之下,一连砍了三个御医的脑袋。   焦急的方掌院在翻阅过无数医书后,终于发现了一种外敷的药方子,能够治愈凤阳公主头上的红疮。   不过,这副药方子里有一味草药叫白布荆,极其难得。   白布荆疏散风热,清利头目,生长于东海,在古籍中记载,白布荆入药的时辰极为关键,必须在摘取后的五日内入药,方能发挥出药效。   然而,从东海到大梁的船舶,最快也需要十日,方掌院试着用十日后的白布荆入药,果然失败了。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不知是谁突然提到,穆家用轻木造出了大梁最快的货船,若是赶上风调雨顺,应可在五日之内从东海返回大梁。   因此,皇后迫不及待召见镇南王妃入宫,便是想要王妃调遣穆家货船,为凤阳公主运送这万般娇贵的药草。   得知事情原委的穆清灵看向坐在皇后身旁的凤眼公主,果然发现一向喜爱梳起高高发鬓的凤阳公主,今日只梳了宫女样式的一子头,配上华丽的衣裙,显得有些头轻脚重,不伦不类。   “既然是为公主运送草药,臣妾自当会调遣穆家最快的货船,只是最近海上多风雨,可能需要多试过几次,才会成功。”   一直默不作声的凤阳公主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神色平静的镇南王妃。   她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下了?   凤阳公主本以为,镇南王妃会记恨她一年前在扬州城宴会上的出言羞辱,拒绝为自己运送草药。   她刚刚甚至在想,若是镇南王妃拒绝了,她该怎样威逼利诱,抛出多大的好处,才能让这位商贾出身的女子愿意为自己效命。   没想到,镇南王妃却什么要求都没提,非常爽快地应下这棘手的差事。   凤阳公主凝视殿下端坐的女子,日光渡在她般般入画的五官上,女子明眸微弯,绛唇含笑,语气温柔。   “凤阳公主安心,我前几日收到扬州造船坊的消息,有十艘货船已经下海试过航,我返回王府后就写信安排这批新船前往东海,为公主运送草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凤阳公主比寻常女子更爱美,穆清灵理解她此刻焦虑不安的心情,于是出言安抚。   这一瞬间,凤阳公主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个清冷孤傲的男子,心甘情愿对这个女子流露仅有的柔情。   这样雍容大度,玲珑剔透,倾国倾城的女子,又有那个男人会不用心呵护? 第103章 🔒心中生疑   穆清灵若是得知凤阳公主心中对她的想法, 只怕会留下满头愧汗。   她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痛快,全因三皇子对万胡斋一事突然发难。   如今看来,三皇子和镇南王已是朝堂上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   虽然裴明昭无意谋反, 但处处被三皇子盯着疏漏, 这种时刻让人惦记的感觉不太好受。   因此, 穆清灵很乐意卖皇后一个顺水人情。   皇后背后是根深枝茂的百年世族王家,最重要的是, 皇后膝下的皇子年龄尚小,对裴明昭构不成威胁, 若是能拉拢皇后和镇南王一个阵营, 自然要比裴明昭独自一人面对频频使阴招的三皇子强。   等走出坤宁宫,穆清灵一身轻松。   裴明昭得梁帝召见,没有个把时辰出不来御书房,穆清灵婉拒与皇后一起品茶的美意, 由宫女指引,闲庭信步至后花园赏景。   皇家园林的景致果然不一般。   走走停停间, 穆清灵来到一处牡丹花园。   站在八角歇山亭内, 望向眼前颜色鲜艳, 花种繁多的牡丹花, 让人不由感叹, 为何牡丹才是百花之王。   牡丹花瓣厚实,花蕊密集, 硕大的花朵偏偏生了纤细的根茎,在徐徐春风下摇曳生姿, 美得张扬夺目, 又惹人怜惜。   “这园子里的牡丹花种类真是繁多啊!”   穆清灵感叹道, 她天南地北周游大梁各州,也见过不少品种奇特的牡丹花,但眼前花园里有不少品种,她都叫不上名。   负责打理此处牡丹花园的宫女甜甜一笑,道:“皇贵妃最喜爱牡丹花,特意收集大梁各地的牡丹花种,再由宫中花匠悉心栽种,培育而成。”   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皇贵妃果然是爱花之人。”   “爱花之人谈不上,只不过是格外痴迷牡丹花的风姿。”   穆清灵循声转身,微微愣身后,急忙对出声的女子屈膝行礼:   “臣妾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伸手虚扶穆清灵,语气亲和道:“镇南王妃不必如此拘谨,且与我说说,你最喜欢那个品种的牡丹花?”   皇贵妃指上套着镂空点翠镶珠冰梅纹甲套冰凉,落在人手面上,好似被冰凉的蛇皮滑过肌肤。   穆清灵忍下打冷颤的冲动,抬头看向春风满面的皇贵妃,不由微微一怔。   她曾在梁帝的寿宴上远远瞧见坐于右下首的皇贵妃,不过宫宴那日离得远,再加上皇贵妃描绘浓重的胭脂,使人瞧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对方是一位保养得宜,秀丽端庄的大美人。   今日二人离得极近,皇贵妃脸上的粉黛不算浓重,女子脸上清丽的五官,总给她一种似曾相熟的感觉。   “王妃最喜欢那个品种的牡丹花?”   听到皇贵妃又问了一次,穆清灵醒过神来,她微微一笑:“园里的牡丹各有各的美,臣妾一时看花了眼,还真是挑不出来。”   听了穆清灵的回答,皇贵妃摘下手上华丽的护甲,指向花园中里摇曳的牡丹道:   “王妃说得不错,这里的每一株牡丹,都各有特色。像这株花瓣接近草绿色的,叫国色天香,这株颜色紫中发黑的,叫冠世黑玉,这株花瓣最红的,叫火炼金丹....”   皇贵妃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点向一株株开得鲜艳的牡丹花,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一株半红半白的牡丹花上。   守在一旁的小宫女见状,立刻拿来银剪刀,小心翼翼剪下花茎,送到皇贵妃手中。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这株‘二乔’。”   皇贵妃唇角噙笑,明眸子盯着手中一茎两花,红白相分,红如胭脂,白如温玉的牡丹花,温声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清灵总觉得皇贵妃虽然朱唇含笑,眼底却是冰冷刺骨。   她的目光落在皇贵妃指间的异色牡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恰在此时,皇贵妃开口问道:“王妃是否觉得我有些面熟?”   二乔牡丹,花瓣生得奇特,一面清透似皎月,一面浓郁似烈火,红白相分恰如传说中貌美如花,性格迥异的大乔和小乔姐妹二人,故而世人给这株异色牡丹取名为“二乔”。   二乔牡丹难得一见,尤其是红白相分的花种,更是百年难遇一株。   穆清灵怔怔盯着皇贵妃,透过她脸上熟悉的五官,突然明白自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源自于何处。   原是镇南王府书房内悬挂的一副女子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正是裴明昭的生母,曾经的西北侯夫人。   皇贵妃指间捏着犹挂着晨露的二乔牡丹,目光越过繁花似锦的景色,似是陷入到了回忆中,她幽幽道:   “二十多年前,姜思烟与我就像是这株异色牡丹,只不过当年的姜思烟是如此明艳多姿,恰似这嫣红的花瓣儿,让人情不自禁第一个注视到她的存在。而我...则是这清透的花瓣儿,寡然无味,永远活在她的光彩之下...”   穆清灵缓缓拧起眉心。   她现在明白了,眼前的皇贵妃与裴明昭的生母曾都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二人不仅模样生得相似,年纪相仿,就连门第都差不多。   只不过,西北侯夫人的容貌和性情更出挑一些,在京城的大小宴会上艳压下如今的皇贵妃。   “臣妾倒是觉得,清透与浓郁各有风姿。只不过清透的女子性情内敛,吸引得多是生性沉稳的男子,所以不为人知...”   皇贵妃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转头看向刚刚出言的穆清灵,柳眉微挑,唇角噙着一抹不屑的笑意。   “王妃还是年纪太小了,不懂男人的心思...要说陛下当年的性情...”   皇贵妃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不过穆清灵内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虽然生在江南,但也对数十年前大梁皇子的龙位之争有所耳闻。   传闻当年最得圣心的是五皇子荣亲王,荣亲王和当年的太子争得昏天黑地,却被一直默默无闻,最后娶了王氏族人的梁帝捡了空子。   梁帝在一次整治科举舞弊案中崭露头角,最终在王家的扶持下,一步步问鼎龙位。   听皇贵妃话中的意思,莫非...梁帝还曾是西北侯夫人的裙下之臣?   这...莫非就是梁帝对裴明昭,另眼相看,宠爱有加的缘由?   可细细一琢磨起来,又觉得有些不符合情理,换做正常的男子,看到曾经爱慕的女子与其他男人诞下的孩子,不觉得碍眼都算是心量大肚了。   除非...穆清灵被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此刻的皇贵妃,正她用涂抹着蔻丹的指尖掐下二乔牡丹上一朵朵红色花瓣,语调转冷:   “浓郁的姿色故而引人追逐,但性子也被娇惯得火烈,一旦决裂,哪怕再恩爱的感情,都舍得瓦解冰消。这一点我倒是对姜紫烟心生佩服。只不过....”   穆清灵清楚瞧见,皇贵妃含笑的眼眸里毫无一丝温度,眸底闪过一丝怨恨,指尖捏起仅剩的一片红色花瓣,狠狠扯落的同时冷冷道:   “只不过,若是留下孽种,就污了剩余花瓣的独美。镇南王妃,你说是不是?”   穆清灵盯着皇贵妃手中孤零零,独自美丽的牡丹花,面色凝重。   “臣妾愚钝,不明白皇贵妃的意思,不过...”她垂眸看向青砖上散落的花瓣,平静道:   “据臣妾所知,公公因战身殒,婆婆思念公公郁郁寡欢,在一年后不治而终,二人虽然没有白首到老,却是情比金坚,矢志不渝,令人动容。二老离去后,王爷也是谨尊公公的叮嘱,对陛下披肝沥胆 ,忠心耿耿。”   皇贵妃轻轻一笑,意有所指道:“镇南王的忠心,皇上自然不会质疑。”   说完,她看向神色平静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突然向穆清灵靠近,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只是可怜王妃,与我一般,一辈子活在枕边之人的谎言下。”   穆清灵后退一步,淡淡一笑:“臣妾谢过皇贵妃提醒,时辰不早了,王爷也应该从御书房里出来,臣妾先行告退。”   皇贵妃冷眼看着女子离去的倩影,同时接过侍女奉上的湿帕,轻轻擦拭指尖残留的牡丹花汁。   侍女替皇贵妃重新戴上镂空点翠镶珠冰梅纹甲套,迟疑片刻,问道:“奴婢瞧着镇南王一脸茫然,也不知皇贵妃今日的话,她能不能听进心里去。”   皇贵妃套好甲套,端详了一会镶珠在日光反射的亮光,冷冷一笑:“只要她心中起疑便可。”   从西北传来消息,镇南王为了讨得娇妻欢心,已经将万胡斋过到王妃名下。   商贾重利,若是被这个打钱眼里钻出来女子知晓裴明昭身世的秘密,便知道她在皇后那头如何费力讨好,都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孽种又怎配和真龙之种相较,一个下贱的孽种,一个低贱的商贾,二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她如今就等着,裴明昭的秘密,将由他满心宠爱的王妃亲手揭开给众人。   “可惜皇贵妃从西北接来的那个许婉月不中用,马上就要被赶出王府。”   小侍女刚说完,瞧见皇贵妃骤然转冷的目光,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是啊,没想到裴明昭这个孽种流着陛下的血,却没有遗传陛下自诩一往情深实则虚伪无情的本性,倒是随了他那个挂名父亲的一般痴情。   与皇贵妃分别后,穆清灵没有等裴明昭,而是匆匆上了马车,径直返回王府。   她顾不上和裴明月打招呼,径直来到书房,抬头端详墙面上的裱画。   画中女子穿着逶迤红梅禅意纱裙,纤纤玉指捏着一株牡丹花,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月眉星眸,眼尾上挑,绛唇含笑,神态悠闲。   穆清灵紧拧眉心,直直盯着画中的女子,脑海中回忆起皇贵妃的容貌。   还是不一样,虽然她从来没见过西北侯夫人,但从眼前的画像而言,侯夫人与皇贵妃二人的五官虽然相似,但画像之中女子的五官更加协调立体。   再细细回忆刚刚她与皇贵妃谈话时,对方脸上的黛粉虽然不重,但却刻意在眉形,鼻梁和唇峰精心描绘,力求贴近画像中的女子,但最终落个皮像骨不像。   “夫人为何没有等我一起回来?”   腰间突然而至的手臂打断了穆清灵的思路,她转头看向身后凤眸微挑男子,一时间竟与画像中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夫人?”   裴明昭剑眉微蹙,见怀中娇人不错眼盯着自己,陌生的眼神好似头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清灵垂下眸子,轻轻推开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   可手臂的主人却揽得更紧,还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直视他深邃的凤眸。   “我从御书房里出来,听隋公公说你见过皇后便独自走了,是不是皇后给你难堪了?”   “没有。”穆清灵摇了摇头,又主动将皇后交给她的差事告诉裴明昭,然后道:“臣妾心里惦记此事,便匆匆赶回来,想要书信给扬州造船坊,让他们快些出船去东海取药。”   听了穆清灵的解释后,裴明昭眉心舒展,伸手捏了捏女子精巧的鼻头。   “何日才能让本王排在你的生意前头?我已让吴影去芳韵斋将甜皮鸭买回来。”   穆清灵这才想起来,今早她答应裴明昭,出了宫后,二人要一起去芳韵斋品尝最近风头正盛的甜皮鸭。   倚靠在男子宽阔的肩头,她似是不经意提起:“臣妾刚刚在后花园里闲逛的时候,遇上了皇贵妃。”   感受到男子骤然紧绷的身躯,穆清灵也随之紧绷起心神。   头顶传来裴明昭平淡的声音:“皇贵妃都与夫人说了什么?”   穆清灵迟疑半响,轻声道:“皇贵妃邀请臣妾观赏花匠新培出来的二乔牡丹...还提到了侯夫人...”   “嗯...”   虽然没有抬头,但穆清灵通过裴明昭低沉的回应声,大概能够想象出他不太明朗的脸色,于是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   到了午膳的时候,裴明月看向饭桌上异常沉默的二人,她咬了咬筷子,忍不住问道:   “嫂嫂,皇后是不是又赐下了宫女?我院子里正缺几个侍女,嫂嫂若是觉得碍眼,不妨赏给我处置。”   穆清灵看向神色严肃的裴明月,展颜笑道:“皇后今日召我前去,是想借穆家商船为凤阳公主运送草药。”   “原是这样...”   裴明月点点头,心里却更疑惑了,即是如此,那兄长和嫂嫂二人为何自打从宫里回来后,脸上的神色变得莫名凝重。   “对了,再过上七日,便是我的生辰。婉月想陪我过完生辰宴后再搬出王府,不知嫂嫂可否准许她在府上多住几日?”   裴明月从侍女口中得知前几日王妃院里发生的事,她虽然惊讶许婉月对哥哥暗中生出情愫,但架不住许婉月天天在她跟前哭天抹泪,于是答应找王妃求情,让她再多住几日。   等过了她的生辰宴,不用嫂嫂开口,她都会主动帮许婉月搬出王府。   穆清灵现如今的心思都在皇贵妃那席话上,对裴明月提出的请求,没有多想就点头应下了。   愣神间,碗中多出一块甜皮鸭。   “我这几日有公事要办,会在京郊大营住下,暂时不回王府。”   “王爷注意身体,莫要太操劳。”   穆清灵微微一笑,垂头吃起了裴明昭夹给她的甜皮鸭肉。 第104章 🔒一桩乌龙   辽王殁得突如其来, 辽国无主,几位王子为王位争得头破血流,境内硝烟四起。   梁帝担忧西北几所城池会遭到波及,于是让裴明昭整顿京郊大营, 编排出精锐兵卒送往凉州城, 以备不时之需。   裴明昭不在府的这几日, 穆清灵也没闲下来,她频频前往穆家在京城成立的商会, 有两件事要办妥。   一是安排货船从扬州出发。用轻木打造的货船虽快,但要在五日之内往返东海与大梁, 还是有些吃力, 她之所以信心满满应下皇后的差事,全是因为她在东海有老熟人相助。   她提前书信楚邪,让他将刚刚摘取的白布荆,装入密封的玉匣, 然后用速度较快的破浪船送到东海沿岸,交给赶来的穆家货船。   如此以来, 就能节省下一半的时间。   第二件事, 则是穆清灵让万胡斋掌柜送来过户的契约。   不久前, 为了不落谏官口舌, 裴明昭将万胡斋尽数产业过户给穆清灵。因此, 契约里会有裴明昭户贴的信息。   她知道侯夫人与西北侯成婚不久后便诞下裴明昭,不过具体的月份, 就连裴明月都不太清楚。   这日,穆清灵正在穆家商铺交代程峰。   “从东海归来的商船明日就会抵达渡口, 你拿到装有白布荆的玉匣子后, 即可送到皇宫。”   程峰应下声, 看向埋头理账的少东家,迟疑片刻,道:   “少东家,万胡斋的杨掌柜跟我说,万胡斋的过户的契约已经交给王爷。”   穆清灵剑眉微挑,疑惑道:“王妃...在王府里并没有收到杨掌柜送来的书信。”   程峰露出不解的表情,他挠挠头说:“奴才记得您的叮嘱,特意堵住了正要返回西北的杨掌柜,可杨掌柜信誓旦旦说东西都交给王爷了。”   奇怪,她之前明明再三叮嘱杨掌柜,要将契约亲自交到她手中,为何杨掌柜充耳不闻,难道...果然如她猜想,裴明昭户帖的上的内容见不得光?   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穆清灵在翻越王府墙头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差点从假山上跌下来。   她步履匆匆走向沁雅轩,却没有注意到,复廊漏窗后有一对兴奋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消失的背影。   “你快去通知明月县主,说看到一个贼人鬼鬼祟祟进了沁雅轩。快,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是。”芸香领了命,一路小跑去找裴明月。   许婉月唇角上扬,她转头看向沁雅轩,眸里闪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光芒。   她就知道,这对狗男女会在王爷不在府邸的时候,按耐不住寂寞偷偷相会。   吴大学士上次被王爷打了一掌,身体还未好利落,刚刚翻墙时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瞧得许婉月惊出了一掌心的汗。   毕竟,捉奸在床才最精彩!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裴明月果然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李管事。   裴明月瞧见神情焦急的许婉月,柳眉高挑,道:“你们真的瞧见一个男子溜进了沁雅轩。”   许婉月急忙点点头:“我与芸香在假山附近散步,瞧见一个男子翻过墙头,随后径直朝着王妃的沁雅轩去了。”   裴明月闻言,当即便要冲进沁雅轩。   李管事急忙阻拦,口中高声呼喊道:“姑奶奶喲,王妃前几日染了风寒,刚服下汤药午歇,县主你听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定然无事。许是婉月小姐和她的丫鬟看走眼了,没准儿是阿福乱窜的身影....”   裴明月急忙捂上了李管事的嘴,愤然道:“小声一些,真要是进了贼人,都被你大呼小叫惊动了!若是无事,大不了搅了嫂嫂的午觉,此事孰轻孰重,你怎么分不清楚!”   李管事还想再说,可裴明月居然质疑起他和院里的贼人串通一气,对王妃的嫁妆图谋不轨,就差将他捆绑了。   李管事长叹了口气,只得祈祷王妃刚刚听到了他的警示。   再说说穆清灵,她刚刚走进屋内,还没来得及更换衣衫,便听到院外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她对紫菱使了个眼色,紫菱心领神会,快步走出屋外,掩上房门。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裴明月的声音。   “紫菱,你刚刚有没有瞧见什么奇怪的身影。”   “回县主话,奴婢一直在屋里做绣工,并没有瞧见什么奇怪的身影。”   “王妃呢?”   “王妃正在午歇。”   听到紫菱平静的回话,裴明月略有迟疑。这时许婉月突然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沁雅轩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王妃也该醒了,怎么...听着屋里却没有动静。”   裴明月心口一跳,她快步走到雕花木门前,轻叩门钹。   “嫂嫂,你醒了吗?”   过了半响,里面传来穆清灵沙哑的声音:“明月来了,我刚醒,咳咳,你有何事啊?”   “王府里进了贼人,有人看到贼人潜入沁雅轩,嫂嫂若是醒了,不妨先随我去正厅。”   屋内的女子迟疑片刻,轻声道:“好,那你容我换件衣裳。”   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雕花木门终于打开。   裴明月瞧见穆清灵简单挽起一头乌发,身上简单披着件桃色素面妆化褙子,粉嫩的颜色映衬着女子白里透红的嫩颊,好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许婉月眼尖,只一眼就瞧见穆清灵白皙的脖颈上,还有一块粉红的印子。   “外面起风了,王妃又染着风寒,不如还是让王妃呆在屋里,让李管事他们去查看沁雅轩的角落里有何不妥之处。”   听了许婉月的建议,裴明月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迈入屋内,口中还不忘安抚穆清灵。   “嫂嫂放心,有我在此陪着你。”   许婉月则顺理成章地与裴明月一起留了下来。   进入暖阁中,许婉月背着众人,悄悄对芸香眨了眨眼。   芸香当即道:“小姐刚刚在后花园走了这么久,定然渴了,奴婢去给您端杯水来。”   穆清灵正在同裴明月说话,没有注意到芸香的去向。   “你乱摸什么,王爷和王妃的寝室也是你能随便进来的!”   突然听到紫菱厉声质问,穆清灵皱起黛眉,朝寝室的方向看去。   “芸香,你怎能这般没有规矩。”似是被自己丫鬟落下脸面,一向柔声柔气的许婉月语气都尖锐了起来。   “小姐...县主...”   芸香指向紫檀嵌玉石花图围屏,结结巴巴道:“奴婢刚刚在王妃的床榻上瞧见了贼人的衣服。”   穆清灵微微一怔,她方才换下衣衫后,明明将男装收进衣柜里,怎么会出现在床榻上。   裴明月柳眉微拧,声音也冷了下来:“胡说八道,王妃床榻上,自然是王爷的衣裳。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奴才拖下去掌嘴。”   芸香大惊,她急忙跪下来,脑袋如捣蒜似的咚咚磕头,辩解道:“奴婢不敢妄言,县主若是不信,不妨过去看看,那件衣裳的尺寸,明显不是王爷的...”   裴明月气得站起身来,欲要看个究竟,却被穆清灵拉扯住袖摆。   “明月,你不必过去了,那件衣裳的确不是王爷的。”   穆清灵瞥了眼正在一旁看好戏的许婉月,立刻猜到应是她在暗中捣的鬼。   芸香趁着她和紫菱不注意的时候,借着倒水的功夫悄悄潜入寝室,将她藏起的男装放到床榻上,然后贼喊捉贼....   只是她不确定,许婉月究竟发现了多少?   “嫂嫂,你...”   裴明月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相信穆清灵说的话。   “王爷待王妃一片痴情,王妃你怎可在府中做出这种...寡廉鲜耻之行!”   听到许婉月声嘶力竭的指责,李管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同时,又好奇王妃会作何回应?   只见原本黛眉微蹙的王妃听了许婉月的厉声指责,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穆清灵心中最担心的,还是被许婉月发现她女扮男装一事。   三皇子现如今紧紧盯着裴明昭在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倘若她女扮男装之事暴露,其中牵扯的事太多。   以往她用穆清池身份所做的举动,若是被有心人放大,恐会参奏裴明昭在扬州官商勾结,搅乱朝纲。   因此,穆清灵见许婉月并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开始犹豫着要不要给王爷戴上一顶莫须有的绿冠。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   “都聚在这做什么?”   众人循声转身,瞧见站在门口的男子,脸上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兄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明月下意识将穆清灵护在身后,她虽然听到嫂嫂承认床榻上的衣裳并非是兄长的,内心震撼之余,但却十分相信嫂嫂的为人。   对兄长情深意切的嫂嫂绝对不会被着兄长偷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只是兄长回来的太不凑巧,裴明月刚想出言将此事打发过去,日后听嫂嫂与她私下解释。   可许婉月却突然冲了出来,一脸厌恶看向穆清灵,义愤道:   “王爷,我与丫鬟散步至假山附近,瞧见一个男子鬼鬼祟祟潜入沁雅轩,我原本担心王妃会出事,就叫来明月一起进来瞧瞧,没想到却在王妃床榻上发现了....男子逃走后还未来得及穿上的衣裳,”   听许婉月义愤填膺讲完,裴明昭面色平静,淡淡道:   “明月的生辰昨日不是过完了,你怎么还没走?”   许婉月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呆楞半响后,脸上炸起猪肝红掩盖了出门前精心涂抹的胭脂。   她心有不甘,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王爷,人证物证聚在,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裴明昭自然没把许婉月的话放在心上,他看向神色平静的穆清灵,想着这次帮她收拾了烂摊子,该讨得什么好处? 第105章 🔒后知后觉   “紫菱, 你将许婉月提到的衣裳拿来。”   紫菱听到王爷下令,先是悄悄瞥了眼穆清灵,见她递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于是走进寝室, 再出来时, 手里多出一件品竹色刺绣云纹长衫。   许婉月看见这件衣裳, 双眼一亮。   其实,她这两次都躲藏在复廊的漏窗下, 只能模模糊糊瞧见一个身男子的背影。   即将被王妃赶出王府,许婉月决定孤注一掷, 亲手揭发白日私会的二人。   可惜奸夫虽然伤了腿脚, 但跑得飞快。   不过裴明月赶来得太快了,许婉月笃定王妃在如此紧张的时间下,寝室内定然会留下破绽。   果然,细心的芸香找到指正王妃通奸的关键证据。   裴明昭修长手指拎起紫菱捧起的衣衫, 薄唇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淡淡道:“这件衣裳是王妃私下里穿的。”   裴明月闻言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好奇问道:“嫂嫂私下里为何要穿男装?”   穆清灵眼见着瞒不过去了, 正准备坦白, 却听裴明昭云淡风轻道:“王妃...想要与我在私下里增添一些情趣。”   “什么情趣?”裴明月不明所以, 还在傻傻追问。   而一旁的许婉月, 则是瞪圆了眸子,不可置信看向神色自若的王爷。   “闺房里的情趣, 等你日后嫁人就知晓了。”   裴明昭语气平平,一边说一边走到目瞪口呆穆清灵跟前, 将衣裳放到她手中, 又道:“夫人知晓我今日回府, 才特意拿出来的?”   穆清灵如梦初醒,胡乱点了点头应声:“嗯...原本是挂在衣柜里,不知为何到了床榻上...”   “有谁进过王妃的寝室?”   听到王爷骤然转冷的语气,芸香吓得浑身打颤,她结结巴巴道:“回禀王爷,奴婢是想给小姐倒杯热水...”   “拖出去,脊仗三十。”   脊仗可比普通的杖刑厉害多了,朝着脊骨一棍子下去,人的脊骨寸寸断裂,三十仗下来,只怕人都被打成了烂泥鳅,决无活命的可能。   “小姐,救我,救我....王爷,我和小姐真的瞧见有男人进了沁雅轩,还不止一次...”   李管事箭步上前,一把捂住芸香哭诉的嘴,恨恨道:“死到临头,还敢往王妃身上泼脏水!”   许婉月一开始还想帮芸香求情,可她看到裴明昭面若冰霜的脸色和李管事急于封口的态度,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之前否认的荒诞想法,竟然是真的!   王爷看向穆家兄妹柔情似水的目光,宫宴上风流尔雅的穆公子,与王妃身量大小一致的男子衣裳,对王府后花园轻车熟路的贼人。   哪里有什么穆家兄妹,全是王妃一人在假扮!   许婉月面露惊恐,伸手指向面色平静的穆清灵,嗫嚅道:“你...你...原来都是你...”   恰在此时,院子外传来芸香凄厉的惨叫声,吓退了许婉月后半截子话。   “婉月表妹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口舌,就休怪本王不顾念以往表兄妹的情分。”   许婉月看向出言恐吓的男子,浑身发寒。   这是她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后,头一次听到裴明昭唤她一声表妹。   可惜这声表妹毫无浓情蜜语,更似裹着刺骨寒气的利刃,刀刀见血,划破她的满腔热忱。   待院外芸香的惨叫声变成断断续续的哼哼声,最终再无声息,只听到木棍一下一下落下时发出的闷响,就好似在打一块儿毫无生息的烂肉上。   许婉月强行忍下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颤声道:“表哥放心,婉月知晓分寸。”   冷面阎王一回府,生死簿上便多了一个人名。   围拢在沁雅轩外看热闹的下人们一哄而散,生怕让这股晦气沾到自己身上。   李管事让人将院子里收拾干净,随后皮笑肉不笑走向刚刚从沁雅轩走出来的许婉月身前。   “婉月小姐,芸香既然是你带进府的人,这身后事...”   许婉月瞥了眼地上血淋淋的麻袋,不由打了个哆嗦,轻声道:“还请李管事处置。”   “丢去京郊乱坟岗。”   李管事冷声吩咐完府内下人,又不冷不热道:“婉约小姐的行囊收拾得如何了?要不要奴才遣人帮忙,也好同芸香姑娘的尸身一起送出去,正好了结你们主仆二人的情谊。”   堂堂校尉之女,居然被一个奴才明里暗里讥讽,许婉月垂下眼皮,紧咬后槽牙,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   “我从西北没带来多少行囊,就不劳烦李管事了。”   听到李管事远去的脚步声,许婉月缓缓抬头看向沁雅轩,布满血丝的杏眸里蕴含着无限怨毒。   ————   待众人散去,穆清灵正欲将惹出事端的衣裳放进衣柜里,却被裴明昭抬手拦住了。   “换上这件衣裳。”   “王爷要带臣妾去哪?”   穆清灵不明所以,闪亮的眸子微微撑大,看向多日未见的裴明昭。   男子眸如点漆,黑得发亮。薄唇红润,一张俊脸好看得紧。   “夫人再磨蹭,本王就亲手替夫人换上。”   穆清灵不知裴明昭抽了什么疯,不过见他刚刚为自己解了围,于是顺从地走到紫檀嵌玉石花图围屏后,换上今早出门时的男装。   围屏后传来男子平淡的声音:“不用在脸上乱涂乱画,穿好了便出来。”   穆清灵放下刚刚拿起的黛笔,从围屏后探出身子,手扶屏框,歪着脑袋,疑惑问道:“王爷不是要带臣妾出府?”   女子纤纤玉手,落在宽大的古色紫檀木屏框上,更显细白娇柔,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裴明昭顿觉口干舌燥,他对含娇倚屏的女子伸出手。   穆清灵迟疑片刻,缓缓走上前,将她的手放在男子掌心。   轻轻一扯,便被他带入温热的怀中。   “王爷?”   待离得近了眸,穆清灵看清男子眸底浓郁的醺色,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好似透过衣衫,点上了一把火。   想到自己穿着男装,居然让裴明昭提起了兴致,穆清灵红着脸道:“王爷这样...会让臣妾觉得你真有断袖的癖好...”   裴明昭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点在女子精巧的鼻头上。   “夫人刚刚不是应下了,要同本王增添闺房情趣吗?”   “...糊弄明月她们的戏言,王爷怎可当真!”   穆清灵大急,攥紧衣带不放手,这种变装的情趣,她道行甚浅,还不能窥探其中乐趣,只觉羞煞死人!   情到浓处之时,她要开口唤王爷做夫君,还是兄台?   听了穆清灵的拒绝之意,裴明昭薄唇微勾,咬着女子鲜红欲滴的耳廓轻声道:“姑娘艳色,哪怕叫一声方丈,贫僧也愿为姑娘退去裟衣,堕入红尘。”   穆清灵被裴方丈的一番言辞雷得外焦里嫩,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身上衣衫已被对方退下大半。   她急忙按住男子急不可耐的手掌,趁机问出心底好奇已久的问题,   “裴方丈若是愿意为小女解心头之惑,小女...”穆清灵轻咬绛唇,声若蚊蝇:“小女愿助方丈破戒。”   裴明昭微微眯起凤眸。   怀中“少年”面颊绯红,水汪汪的桃花眸波光潋滟,眸底闪着细碎星光,唇樱一点红色,诱得人只想埋下头品味其中甘甜。   “女施主有什么疑惑?”   “王爷...是何时发现我女扮男装的秘密?”   关于这件事,穆清灵旁敲侧击问过好几次,却都被裴明昭顾左右而言他闪躲了过去。   刚刚她瞧见许婉月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里更加奇怪,她是何时在裴明昭面前候露出的破绽,又为何从未在男子脸上见到恍然的神情?   听到她的问题,裴方丈的脸色不太好看,好似突然发现庙里供奉多年的金菩萨是个泥土心,嘲讽着他日日虔诚朝拜。   无奈女施主小手攥得严实,大有一言不合,就换一间庙捐香火钱的意思。   肚中早无油水的裴方丈怎能让庙里唯一的香客撂挑子走人,只好紧绷着脸皮,不情不愿吐出几个字:“泉州,温池。”   穆清灵颇感惊讶,语气隐有几分不可置信:“居然这么久!”   她的本意是,原来裴明昭这么早就发现了,还不声不响骗了她这么久。   可这句话落在裴明昭耳中,确好似在嘲讽他这么久没有发现她隐藏的真身。   一想起自己曾经追着“少年”袒露龙阳之意,任由对方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裴方丈登时遁入魔教,将咯咯作笑的女施主拉扯到床榻上,强行破了色戒。   “穆清灵,你注定是我裴明昭的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穆清灵感受着男子由内而外的掠夺之意,忍不住仰起头反驳道:“百年后入了黄泉,我定要求阎罗王让我下辈子投胎成男子,看你还怎么紧咬着我不放...唔。”   可惜她逞能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封住了唇舌。   “无论你下辈子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只要被我逮到,就不会放手。”   男子身体力行,将口中的誓言烙进她身子里。   待头顶的纱幔终于停止了摆动,穆清灵任由对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裴明昭用指尖缠绕起女子柔顺的乌发,突然开口:“大辽四公主耶律妍书信陛下,请求大梁施以援兵。陛下有意让我领兵去辽国,协助四公主夺取辽国王位。”   穆清灵心口一跳,她抬头盯着男子好看的眸子,什么都没说。   她不想他去,刀剑无眼,裴明昭虽然从未打过败仗,但也险险在鬼门关走过几遭。   可放眼整个大梁,的确找不到比裴明昭更熟悉西北和大辽的武将。   于是,穆清灵故作平静问道:“陛下为何要王爷助四公主夺取王位?”   裴明昭垂下眸子,凝视怀中娇人。   女子声音犹带着沙哑,眼角的潮红还未退下,随着一闪一闪的潋滟眸光,妩媚又惑人。   听到他要前往大辽之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微微皱起的柳眉还是泄露她刻意隐藏下的心事。   暖得他心口酥麻。   裴明昭耐心解释:“因为四公主身上有一半大梁人的血脉。” 第106章 🔒辽国公主   穆清灵黛眉微挑, 惊讶道:“臣妾怎么不记得,当年去辽国和亲的和硕公主曾留下子嗣啊?”   裴明昭见怀中女子微微瞪大的眸子充满了好奇,于是平静道来其中原由。   原来,这位耶律妍公主的身世, 还牵扯着一桩辽国王室父子相残的隐秘。   二十五年前, 奉旨前往辽国和亲的和硕公主不想侍奉年迈的老辽王, 因此在临行前,特意从宫里挑选出一位容貌出众的侍女随她出嫁。   果然, 这位花容月貌,温柔可人的小侍女深受老辽王宠爱。   同样迷恋上小侍女的, 还有老辽王的大儿子。   年轻力壮, 前途无量的大王子自然比老辽王更值得托付终身,小侍女与大王子突破禁忌后,二人担忧此事终会被老辽王发现,索性先下手为强。   老辽王暴毙, 大王子顺利继承王位后,不顾群臣反对, 毅然将大梁小侍女的出身改为辽人, 并封其为侧妃。   最终, 这位大梁侍女摇身一变, 成了新辽王的侧妃, 并为新辽王诞下一女。   此女,就是书信梁帝, 恳求大梁出兵相助的四公主耶律妍。   由于辽王上位的手段不光彩,因此在大辽, 四公主的身世只有王室之内的人员才知晓。远在大梁的老百姓, 更不知道四公主身上其实有一半大梁人的血脉。   得知真相的穆清灵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半响,她忧心忡忡道:   “....辽人甚是看中血脉,若是耶律洪鸣不顾已逝辽王的脸面,主动将这件事揭露出来,王爷此次出兵的举动,恐会惹得辽国百姓不满,认为大梁动机不纯。”   听到穆清灵的担忧,裴明昭伸手抚平女子眉心的疙搭,淡淡道:   “这位四公主颇有手腕,她深得阿尔泰族长的拥护,阿尔泰部落一直主张与大梁友好相处,恰与耶律洪鸣政见相反。”   阿尔泰部落是辽国最古老,也是族人最多的部落,能得阿尔泰族长全力支持,这位血液不纯的四公主,没准还真有和大王子耶律洪鸣一较高下的底气。   不过,穆清灵以前从胡商手中采买珠宝时,没少听到胡商们大肆议论,说辽国四公主耶律妍生得国色天香,且性情豪放,俘获的裙下之臣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有不少邻国年少有为的猛将,都因四公主的美貌而叛国...   想到如此,她悄悄看了眼身旁手握重兵,容貌不俗的男子,轻声道:   “臣妾听闻,四公主耶律妍生得极美。回鹘国花费重金,培养出一位精通布阵的俊美少将,这位少将瞧见四公主的尊容后心生爱慕,居然带着手下兵马投靠辽国,回鹘王得知此事,便将少将留在回鹘的妻女杀了....”   穆清灵此言,是为了提醒裴明昭,莫要一时贪图美色,被传说中摄人心魂的辽国公主收为裙下之臣,否在远在大梁的她和裴明月,就要为他的风流债买账。   不过裴明昭全将心思放在穆清灵提到的回鹘国俊美少将身上,当下剑眉微挑,颇为不满审问起来:   “回鹘国的哪一位少将让夫人觉得俊美?”   穆清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也是从胡商口中偶然听说,哪里会记得回鹘少将拗口的名字。   可眼前的男子却较起了真,伸手专朝她的痒痒肉袭去,挠得她只好笑着求饶,直呼王爷才是她生平见过最俊美的大将。   二人嬉笑过后,裴明昭突然握住穆清灵的柔荑,神色严肃。   “夫人此次与我同去西北,就让穆清池这个身份彻底消失在凉州。”   虽然答应过裴明昭,会让穆清池这个身份尽快消失,但突然见此事被他提上日程时,穆清灵还是觉得心口一空。   一旦丢弃这个身份,就代表着她的后半生,全系在这个男人身上,生死不离。   “好。”   她展颜一笑,伸手抚在男子掌上,纤纤玉指缓缓滑入他的指间,十指紧扣。   恰如迎亲那日,男子握住她的手一样。   “臣妾愿陪王爷共赴西北。”   ————   十日后,梁帝下旨,赐裴明昭西北大帅一职,即可前往凉州,助四公主耶律妍平定辽国内乱。   临行前,裴明昭向梁帝请旨,希望能让王妃回到扬州封地,这样他也能安心赶赴辽地浴血奋战。   镇南王提出的请求合情合理,为了让裴大帅全心全意在前线卖命,梁帝大笔一挥,准了。   领兵启程那日,京城百姓都看见,体弱多病的镇南王妃特意来到城门口,亲手为身穿戎装的西北大帅系上平安结。   鲜少出府的镇南王妃一经露面,自然惹得京城百姓的好奇。待瞧清了城楼门口亭亭玉立的女子,众人顿时了然镇南王为何要在出征前,特意请旨将王妃送回扬州。   女子云鬓如墨,月眉星眼,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身姿婀娜,衣袂翩翩。   乖乖,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倘若留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岂不如一块无主香肉,惹得各方豺狼虎豹垂涎。   换做是他们,也会将貌美娇妻送回封地,图个心安。   凤阳公主站在城楼上,目不转睛看向城楼下依依不舍的一对璧人。   今日她随父皇出宫,迎送即将出征的战士。   自从得到穆家及时送来的白布荆入药,她头上溃烂的脓疮得到根治,再次生出青丝,虽然与曾经的一头浓密乌发不能相比,但总算是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感谢对自己出手相助的镇南王妃,却又忍不住心底对她艳羡。   此刻,一身戎装的男子身姿笔挺,凤翅兜鍪遮住男子大半的容颜,露在外的一对凤眸微微上挑,卸去了往日里冷硬,淡漠,唯对眼前女子流露一抹柔情。   “凤儿不必伤怀,此次西北安抚使的职位,你舅舅已安排妥当,裴明昭若想打胜仗,还是要倚靠王家。本宫自有办法让他跪在朝凤殿前求你出嫁。”   听到皇后出言安抚,凤阳公主神情冷漠,她抬手摸了摸额上浓密的假发鬓,嘴角扯出一抹苦,轻声道:   “母后,算了吧,假的终究是假的,若是强留着不放手,只会让自己落下满身伤。”   “我王家的女儿,怎能输给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镇守西北的武将早被三皇子换上大半,要不是看在镇南王妃帮你取来草药的份上,本宫才懒得插手,大可让他们斗个头破血流。”   凤眼公主没有回话,痴痴看向城楼下的神仙眷侣。   午时一到,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游龙军在京城百姓热烈的欢送声中,扬起滚滚黄尘,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浓浓黄尘还未平息,载有镇南王妃的马车便驶出城门,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驶去。   入了夜后,一队轻装简行的马车,悄悄由小径驶出,朝着游龙军前行的方向追上去。   几日后,游龙军整顿休憩的营地内,   拓跋云柔挑开幄帐,走出营地,突然瞧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正准备登上裴主帅的马车。   她双眸一亮,惊喜唤道:“穆清池!”   少年身影微微一顿,随即转过身来,清晨日光洒落在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俊脸上。晃得人一时挪不开眼。   拓跋云柔满心欢喜的跑上前,笑道:“穆公子,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营地里?莫非你也要上战场?”   穆公子微微一笑:“拓跋公主说笑了,我在西北有桩生意要谈,恰巧与王爷顺路,就厚着脸皮,赖在出行的队伍里,也好省下雇镖师的银子...公主是准备返回西夏吗?”   “我与哥哥本想在京城多呆上一段时日,好领会大梁的风土人情,没想到辽国出了事,哥哥着急赶回西夏。我们凑巧昨夜与王爷碰上了,便准备一路同行。”   这时,拓跋云鹰也从幄帐中走出来,他瞧见正与妹妹谈笑的穆公子,同样是吃了一惊,疑惑问道:“昨日我与王爷相谈时,并未听王爷提起穆小公子也在队伍中啊?”   拓跋云鹰见穆公子讪讪一笑,挠了挠头,正要开口解释,突然听到马车内传来镇南王清冷的声音。   “穆清池,本王的兵书被你放哪去了?”   穆公子一脸如释重负,急忙应声道:“小人这就进来帮王爷找找,拓跋王子和小公主,咱们有时间再聊。”   “穆公子,我的马车就在队伍后,你若是得空,记得来找我。”   听到拓跋云柔的火辣相邀,穆公子笑了笑,然后俯身钻进车内。   见穆公子进入马车后,拓跋云鹰仍目不转睛,盯着镇南王的马车若有所思,拓跋云柔好奇问道:   “哥哥在看什么?”   拓跋云鹰从马车上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穆公子今日看上去...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   “穆公子一直都很俊美啊!”   拓跋云柔还以为哥哥有什么重大发现,听到他对穆公子干巴巴的赞美,又笑道:“哥哥难得夸人漂亮,我听说穆公子的孪生妹妹更是容貌倾城,可惜已经嫁给镇南王做夫人,不然...”   “云柔,不得胡言!”   拓跋云鹰见妹妹又开始口无遮拦,急忙出言呵斥,随后抬眸看向逐渐驶远的马车,眸中疑色不减。   车厢内,裴明昭穿着窄袖骑装,镂空玉冠束起乌发,一身玄衣,袖口绣着软银腾云祥纹,修长手指握着一卷兵书,端坐在矮塌上。   瞧见“少年”慌慌张张俯身进来,裴明昭剑眉微挑,拖长了语调:   “夫人本事不小,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招蜂引蝶?”   穆清灵刚刚松了口气,听到男子略含不满的语调,顿觉来气。   昨夜,她趁着月色,在吴影的掩护下悄悄溜进大营,   听吴影的意思,王爷白日不仅要批阅文书,还与几位参军琢磨辽国舆图,已经熄灯歇下。   不想打扰裴明昭安歇,穆清灵没有脱下外衫,蹑手蹑脚躺在他身侧,打算囫囵睡上一觉。   没想到,本在熟睡的男子,像是冬眠苏醒的狗熊闻到了香肉,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将她拉扯进被窝里...。   最为可气的是,今早她醒来时想要系上束胸,却被裴明昭抬手抢走,说是怕她长久系这种东西,对身子不利。   穆清灵好说歹说,见劝不动执拗的男子,只好作罢。   还好裴明昭驻扎的幄帐里马车不远,穆清灵等到营地里的兵卒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低头走向马车,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拓跋云柔认出来了。   昨夜被裴明昭折腾了一夜,穆清灵手脚酸痛,再加之军营里都是来来往往的兵卒,本以为没人会留意到她,索性没有描绘眉眼,只穿了套高领湖蓝色直裾就迈出了幄帐。   还好拓跋云柔激动之下,没有注意到她露出的破绽。不过在与同拓跋二兄妹谈话期间,穆清灵心中发虚,不由微微弯着腰,生怕露出不太平坦的胸脯。   想到如此,穆清灵紧绷起小脸,朝矮塌上端坐的男子伸出手。   “王爷,快把那个...还臣妾。”   女子素手被男子不客气的牢牢握住,顺势带入怀中。   感受到滑入衣衫的手掌,穆清灵不由紧绷起身子,原本掩藏的春色随着女子突然挺直腰身,在丝滑缎面下尽显曼妙弧度。   男子深幽凤眸燃起一道火苗,薄唇贴着女子粉红耳廓,轻声道:“本王服侍夫人穿上..”   车外,传来兵卒之间插科打诨的嬉笑,隔着薄薄的一层幽帘,清晰落入车厢里。   穆清灵双颊登时窜上两道红霞,她咬牙切齿道:“王爷若再胡闹,臣妾就去拓跋小公主的车里。”   听了她的话,衣衫内的手掌非但没见老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夫人是想去拓跋公主车里,还是拓跋王子车里。”   “王爷宽心,拓跋王子既不好龙阳之风,又有一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在西夏等着他回去成亲。”   裴明昭剑眉微挑,追问道:“夫人对拓跋云鹰的了解,比本王手下的伺察还要细致。”   见男子开始胡搅蛮缠,穆清灵索性闭嘴不言,可裴明昭却不依不饶,伸手挠起了她的痒痒肉。   她最怕痒,只好仰起头,一口咬住裴明昭的下巴。   吴影说得不错,王爷这几日公务繁忙,下巴上冒出一层青碴。   穆清灵升起顽皮之心,用舌尖轻轻舔舐男子冒出的粗粝的青碴。   感受到湿润娇嫩的柔舌悄然滑过,裴明昭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也终于松开牵制住女子的手掌。   垂眸看向小妖精得意的笑脸,裴明昭吐纳气息,若非车外人多口杂,他定要狠狠教训一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 第107章 🔒突发意外   见自己将男子撩出了火, 穆清灵不敢造次,急忙转移裴明昭的注意力,好奇问道:“王爷怎会与拓跋王子他们一行人撞上?”   “拓跋云鹰得知本王领兵出征的消息,特意追了过来。”   “他想从王爷手上讨得什么好处?”   裴明昭撩开车帘, 徐徐吹进来的清风倒是缓解了体内翻滚的燥热。   男子深幽目光落在队尾充满异域风情的马车上, 语气平静:“拓跋云鹰胃的口不小, 想与本王平分大辽。”   穆清灵柳眉微挑,惊讶道:“西夏平定内乱尚不足三年, 这位拓跋王子的胃口还真是不小,王爷可有答应他?”   “自然没有, 我不想杀了一只雄狮, 却养肥一条豺狼。”   是啊,大梁,辽国与西夏,这三个彼此相邻的国度, 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剑拔弩张。那一个强硬起来, 都忍不住想要侵犯气衰的二国, 那一个软弱了下去, 又会引得气盛的二国觊觎。   三国此消彼长, 维持了百年之久。   可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 草原上只剩两头彼此实力相当的雄狮,必然会争个你死我活。   故而, 裴明昭并不想联手拓跋云鹰,协助西夏吞并大辽。   “这笔买卖的确不合适, 大梁百姓习惯以农耕纺纱维生, 辽国的气候和习性并不适合大梁人。真要是拼死拼活吞并了辽国, 还是与辽国习性相似的西夏大占便宜。”   穆清灵说出心中所想,发现对方半响未语。   她好奇抬起头,瞧见男子目光如炬,不错眼地盯着自己。   裴明昭凝视眼前面若桃花的“少年”,在她侃侃而谈时,清澈的眸子仿若吸饱了日月光华,璀璨夺目。   这是一部分的她,他真的要将她鲜活的一部分就此埋葬在西北边陲?   “王爷?”   穆清灵又问了一声。   裴明昭向来杀伐决断,少有失神,但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常常陷入纠结。   一面忧心她的本事太大,有遭一日会离他而去,每当此时,他都想要折断她展翅欲飞的羽翼,将她牢牢锁在他身畔。   一面又舍不得这个鲜明的女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前几日在御书房,几位内阁大臣争论了两个时辰,还不及夫人这席话来得透彻。”   穆清灵哑然失笑:“内阁大臣们出身世族,一言一行皆要考虑到背后世家,自要谨言慎行,臣妾手下都是一帮拨转算盘的掌柜,自然是看中当下利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夫人所说的,恰是陛下所忧。西夏王书信陛下,想要在大梁出兵时,趁机抢回数年前被辽国夺走的城池。”   穆清灵摇摇头,感叹道:“只怕西夏王瞧见和自家后院一样的广阔草原,抢得收不住手,最后惹得辽国百姓大怒,几大部落团结一致,将大梁和西夏这群异族统统赶出家门。”   “夫人冰雪聪明。”   承蒙王爷赞美,穆清灵借坡下驴,伸手管裴明昭要回自己的束胸。   “本王说了,会帮夫人亲手系上。”   车厢外,传来二人嬉闹的欢笑声。   路程漫漫,裴明昭率领的游龙军一路疾行,过了半个月,终于抵达大梁最北方的州城,凉州。   也是裴明昭的故乡。   与绿柳成阴,繁花似锦的江南和风光无限,奢靡华丽的京城不同,西北黄沙莽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有一种粗犷又豪放的美。   在苍茫云海下,穆清灵内心之中不由升起一股策马扬鞭,纵横驰骋在天地间的冲动。   “穆清池,你敢不敢同我赛上一局?”   拓跋云柔策马而来,她此刻换上了西夏骑服,火红色裙裾随风飞扬,尽显飒爽英姿。   穆清灵的确有些手痒,无奈她没有合适的良驹,正欲拒绝,却见裴明昭命人牵来他的战马,将缰绳放在她手中。   拓跋云鹰远远瞧见了裴明昭的战马,琥珀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居然是万里挑一的宝马绝影,穆小兄弟,这绝影马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暴躁,要不你还是骑我的九逸吧?”   穆清灵展颜一笑:“不必了。”   说完,她利落翻身上马,俯身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面颊,轻声道:“你那个臭脾气主人不上来,今个就咱们俩潇洒,好不好?”   马儿顺从地任由穆清灵抚摸,在她一声轻哧后,撒开马蹄狂奔起来。   裴明昭看向广野上策马奔腾的穆清灵,日落夕阳渡在她朝气蓬勃的身上,不由想起二人头一次策马时,“少年”也是笑得明眸弯弯,从容不迫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穆清灵骑得正畅快,突然瞧见远方有一队连绵不绝的流民,身上穿戴着辽人的服饰,拖家带口,朝着凉州城门而来。   她勒马停驻,沉思片刻,促动马蹬朝那群人走去。   “老伯,你们是那个部落的?”   随着穆清灵开口询问,跟在她身后的拓跋云柔惊讶地挑起柳眉,因为拓跋云柔眼中的穆公子,竟然脱口而出颇为流利的辽语。   辽国流民抬头看向问话的少年,被他俊美的容貌慌得微微一愣,流民见少年衣着不凡,又会说辽语,还以为他是大梁的官员,于是恭谨回答:   “我们是阿尔泰部落的族民,阿尔泰和额尔古打起来了,四公主和族长说他们已和大梁官员商议好,让阿尔泰的族人前往凉州城内避难,”   穆清灵看向连绵不绝的流民,除了老幼病残以外,还有不少身强体壮的青年穿插在其中,她不由微微拧起眉心。   随后,穆清灵又问起他们阿尔泰还有多少避难的流民?他们又是第几批?可惜这群流民皆是一问三不知。   阿尔泰是拥护四公主耶律妍的部落,额尔古是拥护大王子耶律洪鸣的部落。辽王尸骨未寒,想不到耶律洪鸣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主动挑起内战,   只不过,如此多的流民骤然涌进凉州城,只怕城内百姓吃不消,最可怕的是...会有人趁乱生事。   穆清灵蹙眉沉思时,有一个鬼头鬼脑的大辽流民从她马旁经过。   那个流民突然高呼一声:“大梁狗官必死!”,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直直冲着穆清灵腰间捅去。   绝影马通人性,感到马背上的主人受到了威胁,当即扬起前蹄,朝着偷袭之人踹去。   见男子没有得逞,流民的队伍里又窜出一名青年,对穆清灵投掷出暗器。   事发突然,拓跋云柔来不及反应,眼见着闪着寒光的暗器冲穆公子门面而来。   火光电石之间,穆清灵被拉扯进男子温暖的怀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落下马背,又被男子牢牢护在身后。   偷袭的两个青年见没有得手,想要逃走,却被吴影率人擒拿住。   “杀!”   裴明昭面色阴沉,眸光冷硬,想到若是他晚来一步,身后的女子恐会香消玉殒,霎时间煞气大盛。   “王爷,不能在辽国流民面前杀人!”   女子软嫩的柔荑滑入掌心,平复了裴明昭胸腔翻滚的杀意,他冷环视周围瑟瑟发抖的大辽流民。   一名年约三四岁的女童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睁大了眸子,见刚刚还在队伍里的同族人被几个身穿盔甲的大梁兵卒按在地上,举刀要砍,女童终于忍不住恐惧,扯开嗓子放声大哭。   女童的母亲急忙用手死死捂住女儿的嘴,生怕惹到浑身散发着煞气的男子不满,一刀要了他们母女的性命。   穆清灵赶忙走上前,语气轻缓。用辽语说安抚道:“这位阿母快放手,你家孩子快闷过去了。”   辽国女子被少年温和的语气与和睦的笑容,慢慢抚平内心恐惧,于是松开了禁锢在女儿嘴上的手。   “阿宝不哭,你...饿不饿?”   穆清灵微微一笑,从腰间荷包内摸出一块儿蜜饯递给眼泪横流的女童。   “刚刚那个凶脸叔叔吓到你了,我赔你一块糖,不哭了好不好?”   琥珀色的蜜饯在日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让刚刚还惊恐不已的女童缓缓止住了哭声,犹噙泪珠的大眼盯着闪闪发光的蜜饯。   就连周围的几名孩童,也被穆清灵手中的蜜饯所吸引,忍不住探头看过来。   “给你。”   穆清灵将蜜饯递给女童,又环视周围眼巴巴的孩童们,展颜笑道:“你们想要吗?”   一只只乌黑的小手朝她伸来,穆清灵唤来同行的红绡,耐心地给孩童们分发蜜饯。   趁着这会功夫,裴明昭对吴影使了个眼色,吴影当即领会,命人将意图刺杀穆清灵的几个辽人封住嘴,带了下去。   待荷包里的蜜饯分发完毕,穆清灵看到余下孩童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之色,朗声道:   “等你们进入凉州城,告知城里避难的同伴,只要你们的父母去衙门领取铜鱼符,凭借铜鱼符,便能在挂有穆家的杂货铺换取蜜饯和烙饼,不要银钱。”   听过她的话后,这群流民脸上惊恐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期盼。   “穆小公子处事周全,面面俱到,小王不禁有些后悔,没答应小妹用金沙城换取你个妙人!”   拓跋云柔听到哥哥的话,添油加醋道:“哥哥现在给父王书信也不迟,我可不想回去嫁给父王手下那些丑八怪。”   “区区收揽人心的小手段,让拓跋王子见笑了。”   穆清灵淡淡一笑,她方才看得清楚,在辽国流民闹事的时候,这位拓跋王子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王爷,您受伤了!”听到吴影的呼喊,穆清灵脸色一变,急忙朝裴明昭走过去。   果然,裴明昭手臂上有一道伤口,因穿着玄色衣袍,乍一眼看不出来,但离得近了,能看到鲜血已经浸湿了手臂上的衣衫。   想来是刚刚情急之下,裴明昭直接用手臂阻挡下刺向她面门的匕首。   “刀上会不会淬了毒?”穆清灵慌张问道,声音都变了腔调。   “无事,血是红色,应无毒。”裴明昭见穆清灵吓得小脸煞白,于是沉声安抚。   “王爷此言差异,有些毒见血也不会变色,等发现的时候,毒已攻心,无力回天。”   拓跋云鹰好心解释完,却见穆公子狠狠剐了他一眼。   少年肤白胜雪,眼角发红,回眸嗔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怨妇。   霎时间,拓跋云鹰觉得心口一酥,竟有些沉溺于少年投来的眸色。 第108章 🔒离别之际   “拓跋王子所言有一定有理, 王爷还是让詹神医诊断一下,才为稳妥”   于是,穆清灵他们一行人与拓跋兄妹就此告别,迅速进入凉州城。   而拓跋云柔和拓跋云鹰, 则要继续北上, 返回西夏故土。   裴明昭多年未回西北。曾经的西北侯府无人打理, 府内一片萧瑟。   入了府后,穆清灵急忙唤詹神医为裴明昭察看伤势。   听到詹神医说王爷的伤口并无大碍, 敷上止血药即可慢慢痊愈,穆清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裴明昭心大, 居然舍弃妙手回春的詹神医不用, 指名道姓要穆清灵这个赤脚大夫包扎伤口。   穆清灵小心翼翼揭开粘粘在裴明昭手臂上的布料,轻轻擦拭干净伤口四周的污血,再撒上止血药,细心包扎起来。   裴明昭半垂着眸子, 凝视动作轻柔的“少年”。   “少年”一路煞白的小脸,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血色, 在烛光下细润如脂, 粉光若腻, 好似一块软糯可口的黏糕, 惹得人想狠狠咬上一口。   裴明昭按照心意做了, 胸口顿时落下“少年”一阵绵软粉拳。   “身上都落伤了,王爷还不老实!”   裴明昭咧嘴一笑, 将“少年”拥在怀里,低下头狠狠嗅上两口此人独有的幽香, 才开口道:   “大王子耶律洪鸣提前动手, 本王过几日便要领兵赴辽, 只怕来不及在西北重置人脉,在我离开的这几年,除了守城武将,当地大小官员已然被三皇子换了个干净。”   穆清灵叹了口气。   当下局面,与裴明昭剿灭荣亲王那次相比,迥然不同,但同样棘手。   按照梁帝与辽国四公主达成的协议,裴明昭只需出兵拖住耶律洪鸣一部分兵力即可,不必有冒进的举动。   只不过,裴明昭这次的后方支援实在是太差劲了!   遥想当年在扬州时,面对相继倒戈的几个州城,局势极为被动,但扬州城里的洪知府等人都对裴明昭马首是瞻,忠心耿耿,无论在辎重还是粮草上,都能及时供应。   而他们此行路上花了半个月,可穆清灵刚刚听闻,当地知府连朝廷要求的一半粮草都没有备全。   这其中的原由,想必是三皇子动了手脚,好让裴明昭此次出兵大伤根基。   时间紧迫,三皇子又将时间点掐算得刚刚好,裴明昭若不即刻动身,只怕在辽国孤军奋战的四公主便要撑不住。   可惜穆家在凉州的营生比扬州差上许多,一时使不上力。   穆清灵正在思考如何摆脱当下困境,突然听裴明昭沉声道:   “我会把吴影留下,你见时机不对,就随他动身回到扬州。”   “王爷不回来,我哪都不去!”   裴明昭凝视穆清灵坚定的眸子,忍不住凑近,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不想回扬州继续做你的土财主了?”   穆清灵伸手勾住男子曲线分明的下巴,眸光流转,笑道:   “土财主在美人身上扔了这么多银子,怎能空着手回去?这赔本买卖,我可不做!”   瞧见“少年”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竟将他当作花姑娘出口调戏,裴明昭决定好好紧一紧小浪子的皮肉。   当穆清灵被男子突然横身抱起时,她惊讶低呼:“王爷疯了,你手臂上还有伤呢!”   男子目光如炬,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出女子绯红色的小脸。   “所以今夜,还请夫人主动一些。”   土财主虽然财大气粗,但在身体力行上,还是放不开手脚。   当夜,最终还是裴明昭这个欠债的美人,主动补上了最近的利息钱。   翌日,穆清灵悠悠醒来,发现身边一空。   鼻尖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她撩开淡胭色纱幔,果然瞧见桌案后的男子正在服用汤药。   裴明昭对她说,几年前他在战场上落下内伤,要服用汤药调理身子。   只不过...裴明昭对服药一事不太上心,这汤药总是想起来就喝上一副,想不起来便作罢了。   穆清灵曾经对李管事提及,要不将王爷的药膳放在她每夜服用燕窝羹的时候,也好让王爷喝完苦涩的汤药后,尝一尝甜燕窝羹去一去口中苦涩。   她还记得,李管事听了她的建议后,脸上露出踟蹰不安的神色,抓耳挠腮瞥向一旁批阅文书的裴明昭。   后来裴明昭平静解释,这汤药要根据他身体恢复的情况进行服用,没有固定的时辰点。   此事过后,穆清灵发现裴明昭总是背着她在服用汤药。   她这几个月留心观察,发现裴明昭除了在她月事期间没有服用过汤药,好似常常在二人欢好后,会喝上一副汤药。   想到男子夜夜在纱幔里,如同野兽一般不知餍足的模样,穆清灵不由生疑,莫非这汤药...是给男子补肾亏的...补药?   裴明昭听到床榻上传来的动静,抬头看向含娇倚榻的女子。   美人云髻峨峨。螓首微侧,露出一截子纤细的脖颈,涟水双眸含着一丝疑惑,直勾勾盯着桌案上的药碗。   裴明昭面上波澜不惊,大步走至床榻边,在穆清灵细白的玉颈上落下一吻。   男子薄唇上犹带着淡淡的药香,冰冰凉凉,让穆清灵忍不住打了冷颤。   想到裴明昭马上就要出兵,若是将一身精力都折损在床榻上,回头在战场上没力气催动马镫,打了败仗,那她岂不成了妲己,褒姒这等祸国妖姬之流。   心念如此,她躲开男子频频落下的薄唇,再次瞥了眼桌上的空药碗,语重心长道:   “王爷即将出兵,还是保存一些精力,留在战场上挥洒。”   裴明昭不知小女子弯弯曲曲的心思,他被唇齿间细滑如缎,滑腻似酥的肌肤牵引了神志,不甚在意道:   “夫人所言极是,那便让本王多吃上几顿,吃饱了,自然有力气上阵杀敌。“   穆清灵见裴明昭非但不听规劝,还要加餐一顿,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索性直截了当道:“王爷喝完汤药又有力气了?”   果然,听到她的话,裴明昭停止了索求的动作,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语气平静:   “夫人是何意思?”   穆清灵瞧见男子目光闪烁,更加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想。   不过香君曾对她提过,男人在这种事上最好面子,眼前的男子更是孤高冷傲,受人追捧的月上谪仙,若是被她单刀直入点出来,定然会恼羞成怒。   于是,她用指尖点了点男子挺直的鼻梁,小心斟酌用词:   “臣妾以前在聆心阁,听到有些夫人在私下里抱怨,说她们的夫君在新纳了小妾后,往往为了图一时快活,在欢好时喝下虎狼之药...以壮雄姿,日久天长,却被药剂挖空了身子,成了一个个软脚虾...”   穆清灵说完,瞥了眼神色不明的男子,又道:“好在王爷还年轻,若是及时能断了这种不良嗜好,加以调理,还是能...”   “还是能如何?”   裴明昭总算明白了穆清灵话中的暗意,内心一松之余,又感到好笑。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需要喝那种虎狼之剂才能成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清灵突然觉得男子的目光陡然变得炽热,薄唇微启,咬住了她在男子鼻梁上造次的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刺痛传达了男子内心的不满。   剩下的半句话,穆清灵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就被亮出银牙的野兽囫囵吞下,毫无保留地饱餐一顿。   后来,穆清灵从詹神医口中得知,裴明昭服用的不过是普通的调理汤药,并无壮阳的效果。   得知自己误会了王爷,还质疑男子最为看重的雄姿,穆清灵感到愧疚之余,只好默默顶上褒姒之名,尽量满足夜间里贪得无厌的男子。   虽然裴明昭不久便要赶赴辽国,但穆清灵他们一行人还是要留在西北侯府久住。   因此,白日里的时候,身着男装的穆清灵会带着红绡与吴影二人,穿梭在西北市集间,采买一些新家几榻和器具,将略显破败的王府装饰一新。   这日,他们正在万胡斋名下的集市里挑选香料,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穆清灵让吴影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吴影回来后,对穆清灵说明引起前方骚乱的原由。   原来是一群在凉州城避难的辽国流民,好几日没有得到衙门施舍的米粥,饥饿难耐的流民偷了包子铺的肉包子,被摊主发现,双方便扭打了起来,辽人身强体壮,几拳之下居然把包子摊主打死了。   这下可激起了民愤,凉州百姓早就忍这些辽国流民许久了,自从他们涌进了城,不仅将城内搞得乌烟瘴气,还仗着身强体壮,又无铜鱼符记录在册,常常是惹完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让衙役想抓都抓不到。   “少爷,咱们还是先回府邸,一会闹起来,奴婢忧心冲撞到您。”   听完红绡的建议,穆清灵皱起眉头,她环视四周义愤填膺的凉州百姓,叹了口气。   凉州知府是三皇子的人,此人不仅好高骛远,还不务实事,为了在梁帝面前立功,独自揽下安置辽国难民的差事。   只是流入城内的难民日见增多,衙门又疏于记录管制,穆清灵担忧,这些辽国难民里,会有一些浑水摸鱼之人。   上次意图刺杀她的两个辽人,在酷刑之下招出他们是受耶律洪鸣指派,混在前往凉州的难民中。目的就是要刺杀凉州官员,从而激起当地民愤,好破坏裴明昭与四公主的合作。   无奈裴明昭即将领兵出行,无暇顾及安置流民这等琐事。   还好朝廷派下的安抚使马上就要抵达凉州,穆清灵只能祈祷这位安抚使是位明辨是非之人,能够处理好凉州城里的烂摊子。   回到府邸后,穆清灵让后厨准备好饭菜,又换上一身衣裙,等着裴明昭从凉州大营赶回来用晚膳。   西北的天黑的早,当裴明昭披星而归,瞧见厅堂里亭亭玉立的佳人,步伐稍顿。 第109章 🔒上古传说   原本萧瑟破败的西北侯府, 在穆清灵这几日的精心打理下,已然焕然一新。   门廊下挂着一串火红的流苏灯笼,在夜幕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甬道两旁栽种了新的绿植, 小径上破损的鹅卵石也被工匠修补完整。   裴明昭恍然觉得, 自己彷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母亲还在的时候。   侯府灯烛辉煌,母亲在堂厅与刚刚学会走路的明月嬉戏, 父亲则在书房里手拿戒尺,等着斥责他在学堂闯下的祸事。   “王爷?”   女子宛若黄莺出谷的呼唤, 打断了裴明昭对往事的追忆, 他看向站在门廊下梨涡浅笑的女子,心口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裴明昭快步走上前,解开披风,仔细兜在女子纤细的肩上。   “廊下风大, 夫人为何不在屋里候着?”   穆清灵淡淡一笑:“臣妾想看看王爷身穿戎装的模样。”   月光下,银色鱼鳞铠甲反射着淡淡的寒光, 男子深邃的五官在冰冷铠甲映衬下, 有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气。当真是迷人得紧。   穆清灵脑中情不自禁幻想, 她与裴明昭生下的孩子, 会是什么模样?   “夫人若是喜欢看, 本王夜里继续穿给夫人欣赏可好?”   听到裴明昭又将话头扯到床笫之欢上去,穆清灵双颊发烫, 横瞪了一眼哈哈大笑的男子。   悠闲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很快就到了裴明昭领兵出行的日子。   在分别前的一夜, 男子变得愈加贪婪, 在情至浓时, 穆清灵曲色蔻丹深陷于男子宽肩皮肉之下。   “明昭,我想要一个孩子。”   刀剑无眼,穆清灵为裴明昭此行充满了担忧,可国事当先,她无力阻止,向来不信神佛的她只能在内心祈祷。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那些少将之妻,为何在夫君出征后,大都怀有身孕。   倘若天有不测,最起码,还能留住所爱之人的骨血。   可不知为何,当她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却清楚地在男子溢满醺色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慌乱...和落寞。   ————   穆家在凉州的产业虽然不多,但穆清灵还是托关系找到了几位粮商,重金购入几万担粮食,送去前线。   余下的一部分粮食,穆清灵则在凉州城开了几间粥铺,用来施舍给城内的辽国难民。   然而这点粮食,对于仍在源源不断涌进城的难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前线的战报不断从驿站传入西北侯府,裴明昭率领的游龙军已经深入辽地,与四公主耶律妍成功汇合。   战报中提到,倘若裴明昭再晚到半上日,四公主耶律妍坚守多日的城门恐怕就要被大王子耶律洪鸣攻破。   瞧见裴明昭率领浩浩荡荡的游龙军赶来,耶律洪鸣心有不甘,但连续攻城五日。他手下的兵卒早就精疲力尽,断不能为了争一时之气,被裴明昭这个混账捡了便宜。   耶律洪鸣看了眼触手可及的辽国都城,冷哼一声:“裴明昭,我这位蛇蝎美人的小妹,可是不好消度呢!”   又过了半个月,一则让世人惊掉下巴的消息从辽国传来。   辽国大王子耶律洪鸣向世人揭露,受阿尔泰族人拥护的四公主耶律妍身上,有一半大梁人的血液。   辽国百姓得知此事,果然对踏入辽地的游龙军心生不满,怀疑这是大梁人的阴谋,想要在辽国扶持一个傀儡帝王。   裴明昭懒得管辽人如何做想,他在收到穆清灵送来的粮草后,联合阿尔泰族人接连重挫耶律洪鸣手下兵马,助四公主收复回几所至关重要的城池。   在此期间,辽国民间不知是谁带的头,竟然提起了那则广为流传的古老神话。   传说在上古时期,大辽还只是一块未经开化的弹丸小国,弱小的国家饱受外敌侵扰,终有一日,外敌兵临城下,国王和王子四散而逃,只有一位名叫“妍”的公主手持兵刃,坚持守护百姓,与敌军奋勇厮杀。   天上神明被妍公主舍身取义的壮举感动,派来一个英勇的战神,协助公主击退了侵犯国土的敌人。   后来,战神爱上了妍公主,愿意为她留在了人间,并与妍公主孕育出大辽的后世子民。   借着越传越神的古老传说,居然有辽国百姓说如今的四公主耶律妍就是千年前的妍公主转世,而大梁那位骁勇善战的裴大帅,就是当年的战神后人。   兵荒马乱之下,渴望得到和平的辽人甚是迷信这个传言,非但不介意四公主不太光彩的身世,反而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最终,四公主在阿尔泰族人的拥护下,名正言顺成为新一代女辽王,   耶律洪鸣自然不服,占下辽国半数城池,同样自立为王。   如此看来,辽国的内战还要继续。   而大梁凉州城里的百姓,对女辽王复杂身世短暂惊讶过后,不禁对他们的裴大帅一心帮助女辽王收复失地的举动感到好奇。   男女之间,无关乎情爱。   因此,大梁百姓们都认定裴大帅是被女辽王美色所惑,才会不惜千里迢迢,英雄救美人。   听说当初裴大帅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恳求梁帝派他出兵辽地。   这不是儿女情长,还能是什么?   很快,凉州城的茶馆里,尽是裴明昭与女辽王郎情蜜意的香艳段子,甚至有人杜撰成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这日,红绡迈进寝室,瞧见穆清灵手捧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她定睛一瞧,话本上明晃晃写着:女帝携手战神再续前缘。   “小姐,你怎么也在看这些胡乱编写的话本啊?您...就不担心嘛?”   穆清灵放下手中话本,平静道:“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让你打探的事,可有进展了?”   听到穆清灵发问,红绡这才想起正事,她摇摇头道:“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买通了负责看管本地户册的小吏,可那个小吏将库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王爷的户册。”   穆清灵丢下手中话本,在寝室内踱步沉思。   前几日,她又梦到自己回到皇宫里的牡丹花园,瞧见皇贵妃手持二桥牡丹,牡丹花瓣一半素白似霜,一半红艳似乎火。   女子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声音飘渺又悲凉:   “我只是可怜王妃,一辈子活在枕边之人的谎言下。”   穆清灵从梦中惊醒,她伸手摸向空落落的床榻,仰头望着窗外的孤月直到天明,才终于做下决定。   她想要知道,裴明昭究竟是不是梁帝的私生子。   如果裴明昭真是梁帝的骨血,梁帝百年后,倘若是三皇子继承正统,那知晓真相的皇贵妃,又怎会许裴明昭善终。   自从穆清灵住进西北侯府中,她借着整理府内旧物为由,翻找出不少裴明昭幼年时的物品。   当年的西北侯夫人一定很宠爱裴明朝,穆清灵在一个雕花紫檀木箱里发现了裴明昭幼时的字帖,棋盘和弓箭。   但像长命锁这类关乎于生辰的信物,全都不见了。   无奈之下,穆清灵只好命红绡去寻找当年为西北侯夫人接生的产婆,却得知产婆在为侯夫人接生不久后,就前往西夏探亲,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大梁。   种种刻意隐藏或消失的证据,更加证实了穆清灵内心的猜想。   恰在此时,吴影匆匆前来,对正在愣神的穆清灵道:   “穆少爷,京城来的安抚使想要见你?”   “安抚使想要见我?”   穆清灵剑眉微挑,疑惑问道:“莫非这位安抚使,是我熟识的人?”   吴影点点头,沉声道:“是鲁恭王...”   穆清灵微微一怔,待醒过神后,她不禁感叹:梁帝这是嫌凉州还不够乱吗?居然派五皇子这位“天纵奇才”巡视凉州。   话说五皇子抵达凉州城后,在当地知府设下的接风宴席上,频频听到众人提起有一位江南来的豪绅,近日在城内广施米粥,安置辽国流民。   好奇打探之下,五皇子得知这位江南豪绅居然是穆清池。不禁心生欢喜。   五皇子本以为自己到了凉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终日只会闲得发慌,没想到钟灵毓秀的穆公子也在此地,而且镇南王那厮还远在辽地,正与女辽王幽会。   哼,镇南王大婚不足半年,便有了新欢,还把千娇百媚的王妃丢在扬州独守空房。   亏得世人还称赞镇南王为战神转世,呸,陈世美转世都没此人薄情寡义!   穆公子现在一定为自己的妹妹感到委屈和难过。   想到如此,五皇子连自己的迎风宴都顾不上吃了,直奔西北侯府,想要好好宽慰一下黯然神伤的穆公子。   在堂厅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无所事事的五皇子打量起厅内的装饰。   扫视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在黄花梨方桌摆放的花瓶上。   青瓷奉华款纸槌瓶内,插着几株粉嫩的玉兰花,又零星点缀着素雅的月桂花。   五皇子虽然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但在吃喝玩乐上却是浸淫多年的老饕。   京城名门望族的小姐和贵妇在插花时,惯喜欢用颜色浓郁且品相名贵的牡丹,芍药当作主花,追求艳丽繁盛,富丽华贵之感。   而镇南王妃却不同,五皇子曾在太后的宫殿里见过各个嫔妃献上的瓶花,他对镇南王妃亲手搭配的瓶花记忆犹新。   王妃选取清丽雅致的山茶花,再以瑞香花、绿萼梅等做陪衬,在万紫千红的瓶花中,有种独特的隽秀之气。   因此在今日,他一眼就瞧出瓶内插花的手艺来自于镇南王妃本人。   再看看花枝上的露珠,显然是今晨刚刚摆放上来的,   五皇子激动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唤人询问,便瞧见穆公子迈进门槛。   “穆清池,你妹妹...镇南王妃是不是也在府中?”   见五皇子手指瓶花,冲她劈头盖脸问道,穆清灵脸上不动声色,笑道:   “王妃出了京城就直接赶往扬州,鲁恭王为何会有此疑问?”   “不...不可能,这瓶花是谁插的?”   穆清灵抬手倒上一盏清茶,然后顺着五皇子手指的方向,端详起桌上的瓶花,似是想了一会,才道:   “应是王妃身边的紫菱所插,王妃怕小人一个人在西北吃不惯,正好菱儿擅长做些江南小点,就遣她随我一同上了凉州。对了,菱儿做得酥酪香甜可口,鲁恭王要不要试试?”   五皇子听过穆公子的解释,眼中难掩失落之色。他摇了摇头,怒其不争道:   “穆贤弟居然还有心情吃酥酪?你难道还不知晓镇南王在辽地做的好事吗?”   穆清灵将冲泡好的花茶递给五皇子,点点头表示认同道:   “鲁恭王所言有理,前线传来战报,王爷又攻下一间城池,看来距离平定辽国内乱是指日可待,的确值得好生庆贺一番,小小酥酪,属实与王爷的军功不符。”   见穆公子如此不上道,丝毫不在意镇南王在辽地惹出的风流,五皇子气得捶胸顿足。   “清池兄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等到平定大辽内乱那日,镇南王那厮,就要成为辽国的女婿了!”   得知五皇子的忧心,穆清灵淡淡一笑:“鲁恭王宽心,陛下英明,定不舍将一手栽培的千古名将白白送给辽人。”   五皇子见穆公子如此心大,只得仰天长叹。 第110章 🔒盛情相约   最后, 五皇子还是留在西北侯府,与穆公子把酒言愁。   饭桌上,五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穆清灵诉说他为何会来到凉州城。   原来, 皇贵妃为了帮三皇子拉拢朝中武将, 有意将梁帝新提拔的禁军统领之女许配给五皇子。   用五皇子的酒后之言形容, 禁军统领的女儿身高体壮,长着燕子的下巴, 老虎的脖颈,眼睛瞪起来像铜铃, 声若雷公击鼓, 就差一副虬髯,便能让张飞重现人间!   五皇子向来喜欢娇滴滴的美人,自然死活不同意这桩婚事。   皇贵妃却甚至看中这位“女张飞”,威胁五皇子若是不愿意, 就断了她私下给鲁恭王府送去的补贴银钱。   五皇子为了躲避与“女张飞”相面,主动找梁帝请求前往凉州, 协助镇南王击退辽国叛军。   恰在此时, 三皇子和皇后两方阵营为凉州安抚使这个职位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梁帝想都没想, 便将安抚使一职落到五皇子头上。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穆清灵一脸沉重。   掐指一算, 她上次送给裴明昭那批粮草应该消耗的差不多了,新的军粮却在运往凉州的路上, 被转运司寻了个借口扣押下来。   她原本盼望着梁帝派来的安抚使能够好好整治一下凉州的粮草营,寻出贪污克扣下的粮草, 及时补充给前线。   穆清灵转头看向喝得红光满面的五皇子, 轻轻叹了口气。   等五皇子哭诉完心事, 已是子时。   因凉州城内涌入不少辽国难民,最近城内开始施行宵禁。   穆清灵见五皇子喝得不省人事,于是让吴影搀扶起五皇子去客房休息。   她回到寝室后,先是洗去一身酒气,然后坐在美人榻上,抬头看向躲在乌云后的残月,开始愣起了神。   那个家伙...现在正在做些什么?   是否会和她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抬头望着月光,脑海中浮现出二人在一起的时光。   一阵夜风从敞开的窗轩吹进屋内,夜风刮起桌案上遗落的话本。   纸张随风哗啦啦翻动了数页,最终停留在裴大帅与辽国女王缠绵悱恻的那一页上。   穆清灵盯着桌案上的话本,渐渐冷下了眸色。   红绡端着燕窝羹,正要迈上如意踏跺,突然瞧见从窗口飞出一物,直直掉落在草地之中。   红绡探头一看,原是穆清灵晌午时所看的话本,她不由抿嘴一乐,心里悄声嘀咕:原来王妃还是在意啊!   ————   今夜的凉州城,相比往日,要安静了许多。   在安置辽国难民的营地内,数十个人影悄悄从营地离开,朝着凉州城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黑夜中,宵禁后的大街寂静无声,昏暗的月光甚至照不清这些人的影子,他们仿若从地底下钻来出的孤魂野鬼,迅速飘荡至城楼下。   城楼上,几名哨兵正在聚在塔楼里喝着烧酒,时不时探头看向黑漆漆的城外。   “嘶,今夜可真他娘静得瘆人,平日里鬼叫的野狼都不见了踪影。”   一位哨兵骂骂咧咧走出塔楼,站在寒风瑟瑟的城楼顶,开始放水。   闲来无事,他瞥向城楼下的荆棘丛,突然愣住神。   城楼下的荆棘丛何时长得这般茂盛,居然一眼望不尽头。   这时,掩盖皎月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一些,倾洒出惨白的月光,照在缓缓蠕动的荆棘丛上。   哨兵惊讶地睁大了眼,在稀薄月色下,他瞧见随风摆动的荆棘丛下,居然隐藏着黑压压的兵卒。   哨兵刚想吹笛示警,突觉脖下一热,紧接着软软绵绵栽倒在地。   凉州城沉重的铸铜城门缓缓开启,亮出獠牙的饿狼们倾巢而出,冲向睡梦中的肥羊...   穆清灵在睡前瞥见了桌上的绘本,原本就有些发堵的心更像是糊上一层猪油,闷得她在床榻上辗转难眠,好不易迷迷糊糊睡着,又被红绡急切的呼唤声叫醒,   “小姐,出事了!回鹘人攻进凉州城了!”   穆清灵登时清醒过来,同时疑惑道:“回鹘人?”   “不错,有几名回鹘兵卒翻进府中,被吴影他们发现了,审问之下,得知回鹘兵已杀入凉州城,吴影原本不信,可出府一看,发现大街上乱成一团,数不清的回鹤兵卒正在烧杀抢掠。”   回鹘疆域狭长,紧挨着辽国和大梁,距离凉州同样不远,但回鹘这个弹丸小国与大梁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会出兵侵犯?   “你快去客房将五皇子叫醒,将他带至后院祠堂。”   穆清灵吩咐完红绡,迅速穿戴好衣衫,又唤来吴影询问当下是什么情景。   吴影脸上漆黑一团,身上散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我刚刚出府前往城楼,发现城门已经被回鹘兵攻破,还看见一些辽人和回鹘兵勾结在一起。”   果然,这些来到凉州城避难的辽人中,隐藏着不好耶律洪鸣派来的人手,他们趁机勾结回鹘人,里应外合,轻而易举破了凉州的城门。   “咱们还杀得出去吗?”   吴影摇摇头,沉声道:“攻入城的回鹘兵太多了!不过穆公子放心,西北侯府当初建造时,考虑过外敌来袭的情况,围墙外浇铸了糯米汁,就算用火炮攻打,也需一时片刻才能攻下,我们定会守护住侯府,等待潩州援军到来。”   潩州距离凉州二百里,想来得知凉州沦陷的消息,应会迅速出兵。   只可惜,刚刚在晚膳桌上,穆清灵从五皇子口中得知,潩州知府和少将为了给五皇子接风洗尘,也来到了凉州城。   潩州无主,只怕这些原本不成气候的回鹘兵在彻底攻占下凉州城后,紧接着就要杀向潩州。   得知内情的吴影大惊失色,如此一来,潩州救援的兵马,岂不成了海市蜃楼。   穆清灵深吸了一口气,她迫使自己平定内心的慌乱,又问道:   “如果不带我和鲁恭王,吴校尉你们能杀得出去吗?”   吴影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神色平静的少年。   “王爷让属下守护穆公子周全,非死不得退!”   “侯府的围墙再坚固,也经受不住回鹘兵源源不绝进攻,咱们留在此地,终会一死。但你们若能杀出重围,用王爷留下的兵符调取潩州兵马赶来营救,城里百姓才有活的机会,”   见吴影犹在迟疑,穆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兵符,再次道 :   “王爷不是说过,当初西北侯府在建造时,曾在祠堂佛像下方打造出几间暗室,我已将鲁恭王转移至祠堂。我们会在你们杀出重围前,躲进暗室。”   院外火光冲天,嘶喊声不绝于耳。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见到这种仗势,早就吓得六神无主。那会像眼前的少年一般沉着冷静,处事果决。   吴影神情肃然,他接过穆清灵手中的兵符,抱拳道:“穆公子,吴某定不辱命!”   “去吧。”   穆清灵没有多言,转身前往祠堂。   祠堂里,五皇子面色惨白。   刚刚他从侯府侍卫口中得知,回鹘兵已经攻入凉州城。   他可是衰神附体,不然为何一离开京城,少了祖宗龙气庇佑的他,不是碰上叛军谋反,就是遇到外敌攻城。   随着窗外刀戟相击声的声音愈来愈响,五皇子双腿不由打却了颤。   瞧见穆公子大步走来,他急忙上前问道:   “穆清池你总算来了,吴校尉呢?快让他召集侍卫,护送咱们二人逃命啊!”   时间紧迫,穆清灵顾不上回答五皇子,她跳上石雕佛像,用尽全身力气扳动佛像手中的玉瓶。   只听咔咔咔数声响,沉重的佛像缓慢移开,露出黑漆漆的暗室入口   “你们先进去!”   穆清灵让几名丫鬟先躲了进去,然后对五皇子解释道:   “鲁恭王,吴校尉已带领侍卫们杀出重围,前往潩州调兵,你快随我躲进暗室。”   “什么!吴校尉他们自己逃走了!”   五皇子闻言骇然大叫,不管不顾想要冲出去寻吴影他们。   祠堂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响,穆清灵内心终于有些起急,她刚想开口让红绡将五皇子打晕,再将他拖入暗室。   殊不知红绡早就厌烦了大呼小叫的五皇子,还没容穆清灵吩咐,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五皇子的龙腚上。   红绡恶狠狠道:“再嚷嚷,我就把你丢给回鹘人!还不快进去!”   穆清灵恍然觉得,在她的小丫鬟身上,依稀看到了那个冷面阎王的影子...   千里之外的辽国大殿。   因白日里刮了一天的沙尘暴,夜幕干净透彻,不见一丝乌云。   清冷月光落在窗旁男子俊美的侧颜上,让步入殿内的耶律妍痴望了好一会。   裴明昭从皎月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款款走来的女子,剑眉微蹙。   “辽王有何事要召见本王?”   面对语气平淡的男子,耶律妍嫣然一笑:“孤今日听阿尔泰族长说,王爷准备退兵回朝了?”   “不错,耶律洪鸣余下兵马不成气候,本王与阿尔泰族长商议后,认为以辽国如今的兵力,剿灭耶律洪鸣剩下的兵马不成问题。”   “这段时日,对亏了王爷率领游龙军英勇奋战,将大哥赶到寸草不生的天峦山脉下。为了感念王爷大仁大义之举,孤特命礼部设下欢送宴席,还请王爷明日带领手下将领前来赴宴。”   “不必了,明日一早游龙军便会启程,返回大梁。”   见男子毫不迟疑拒绝了她的邀请,耶律妍唇角笑意稍淡,她挥挥手,立刻有一名侍女手捧托盘而来。   托盘中,放置着两盏烈酒。   耶律妍笑道:“孤刚刚进来时,瞧见王爷正在赏月,王爷可是在望月思故人?”   说完,她将一杯酒盏递给男子。   裴明昭迟疑片刻,接过耶律妍递来的酒盏,淡淡道:“被辽王猜中了,本王在思念家乡的夫人。”   耶律妍清楚地瞧见,男子一贯清冷的眉眼,在提到他的夫人时,眉眼间罕见地泛起一丝柔情。   “王爷的夫人,想必是个大美人。”   耶律妍主动举杯碰向裴明昭手中的酒盏,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又道:“如此一来,孤便祝王爷早日回到大梁,与夫人团聚。”   说完,耶律妍仰头饮下杯中烈酒,随后笑眯眯地看向举杯不语的男子。   平心而论,耶律妍生得极美。   因身上有着大梁人和辽人的血脉,她的身材不似辽人女子一样骨架大,又不像大梁女子一般纤弱,长腿蜂腰,比例极好。   她的皮肤应是随了生母,莹白细腻,在金色龙袍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女子脸上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色红润,微微凹陷的眼窝里,是一对幽蓝色的眸子,仿若神秘的大海,看得久了,会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裴明昭垂下眸子,盯着鎏金酒盏内泛起淡淡涟漪的烈酒,在烛光下红艳似血。   他将酒盏放回至托盘上,淡淡道:“明日还要赶路,辽王的美意,裴某心领了。”   说完,裴明昭转身欲要离去。   突然间,裴明见觉得脑中传来一阵刺痛,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开始晃动,脚下的青砖好似在融化,要将他深陷其中。   身体的血液里,好似被点燃了一把烈火,烧得他口干舌燥。   刚刚敞开的宫殿大门,早被离去的宫女紧紧掩上。   “王爷,不知孤和你的夫人相比,谁更美呢?”   裴明昭转过身,瞧见王座上衣衫尽退的女子,充血的眼眸中映出一副雪白曼妙的玉体。   “你敢对本王下药!”   女子朱唇含笑,纤纤玉指朝裴明昭微微勾起,妩媚笑道:   “王爷小心谨慎,可还是大意了,其实刚刚的酒并无问题,让王爷身体不适的...是殿里燃着的催情香。”   耶律妍对自己的容貌拥有绝对的自信,那些见过她裙下风姿的男子,无论是手握重权的少将,还是高高在上的族长,只要与她一度春宵,便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为她倾倒,痴狂,任她像狗一样驱策。   她盯着殿中犹在挣扎的男子,蛊惑道:“王爷,让孤助你缓解不适吧...只需一夜,孤便能让王爷忘记你的妻子。”   她需要与这个男子诞下一个孩子,就像上古传说里妍和战神结合后,才有了未来的长盛不衰的大辽。   只有诞下这个孩子,她的王位才会更加稳固。   耶律妍目光坚定,胜卷在握。   毕竟催情香的霸道,没有一个男子能够抵抗。   果然,男子听了她的话后,终于挪动了坚如磐石的身子,缓缓超她走来,一步步拾级而上。 第111章 🔒四面楚歌   王座上的耶律妍心口咚咚作响, 好久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如此激动,如此渴望。   “王爷若愿同麾下游龙军留在辽国,孤便与王爷共享身下王座,可好?”   女子媚眼如丝, 身姿曼妙, 雪白的肌肤在鎏金嵌宝石的王座上熠熠生辉。   唾手可得的无上王权, 以及投怀送抱的娇媚美人。   试问天下间的男子,又有哪一个会舍得拒绝?   耶律妍伸出手, 想要勾住男子腰间银带,却被男子毫不迟疑抬手打落。   这一巴掌, 好似打到了耶律妍的面颊上, 让她呆楞在原地。   手面上落下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事。   耶律妍泪眼汪汪抬起头,娇嗔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被骤然俯下身的男子擒住脖子。   然后,她就像是一只拔干净了毛, 任人宰割的母鸡,被男子高高提起。   耶律妍濒临窒息的面色涨得如猪肝一般黑紫, 惊恐的眸子里, 映着神色孤傲的男子。   裴明昭薄唇微勾, 深幽凤眸里噙着十足的嘲讽。   “辽王若是见过本王的夫人, 就不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说完, 男子嫌弃地松开手,掏出皎色丝帕擦拭指尖, 神情厌恶,好像是刚刚触碰到什么脏污的东西。   重获呼吸的耶律妍趴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踩在金殿上的黑色锦靴, 绣有栩栩如生的蛟龙, 张牙舞爪的蛟龙好似跟眼前这个睥睨万物的男子重合在一起,讥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梁帝觉着四公主身上流有一半大梁人的血液,想必在对待大梁的态度上,会比耶律洪鸣王子更友善一些。为了大梁和辽国百姓和睦相处,陛下派本王出兵助四公主登上王位。如今四公主得偿所愿,却好似忘了当初承诺给梁帝的诺言?”   听到男子冰冷的问话,耶律妍哆哆嗦嗦伸出手,扯下王座上的黄袍,迅速裹在身上,却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她原以为,凭借着自己的美色,和大辽王位的诱惑,定能拿下这个手握重兵,盖世无双的大梁脊梁。   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子,怎会甘愿屈于一人之下,俯首称臣。   只是没想到她双手捧上的王权,在男子眼中却是不屑一顾。   “孤...不敢忘了对梁帝的承诺...”   耶律妍从火辣辣的嗓子眼逼出这句话,她抬起噙水双眸,看向神色冷硬的男子。   “孤只是仰慕王爷雄姿,才会使出这种手段...王爷今夜,可否不要将孤视作一国之主,全当是一位爱慕你的女子...“   美人声音沙哑,长发披散,身上的衣衫堪堪蔽体,犹挂着泪痕的面颊倒让人忘了此女是高高在上的辽王,更像是弱柳扶风,渴求怜爱的女子。   裴明昭眉眼冷冽,没有去看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子,他将用过的丝帕丢在地上,冷声道:   “辽王若是执迷不悟,本王不介意今夜血洗阿尔泰族,再从圈禁的王子里挑一个听得懂人话的。”   耶律妍脸上血色尽失,此时此刻,她终于幡然醒悟,眼前孤傲子矜的男子,与他之前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   “孤知晓了...”   待男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耶律妍伸动僵硬的四肢,穿戴好华贵威严的王袍,缓缓站起身。   她的目光落在方才男子丢弃的丝帕上,眸底噙着浓浓的恨意。   这天底下,没有孤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个孤魂,孤也要他留在辽地!   ————   裴明昭走出王宫,翻身上马,驱动马镫奔向宫外一条溪流。   跃下马后,他连衣服都顾不上脱,便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溪流中。   月光下,男子露出衣衫外的肌肤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   裴明昭深深吐纳了一口浊气,冰凉的溪水冲刷着体内翻涌的热血。   耶律妍殿内燃烧的催情香甚是霸道,有一瞬间,他险些被牵引了神志。   还好他吃惯了家里的那口珍馐美味,对于投怀送抱的野味感到厌恶,才能及时收拢回神志。   月色明亮,落在清澈的水面上,宛若一块明镜。   明镜之中,呈现出他日思夜盼的女子,随着潺潺溪流,萦绕在他周身。   体内刚刚压下去的燥热,突然被回忆里笑靥如花的女子招惹起来。   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想将那个喷香娇软的小女子拥在怀中,恶狠狠咬下去,好平复他饥肠辘辘的三魂七魄。   于是乎,驻守在辽国都城外的游龙军,突然在深夜得到军令,勒令他们即刻整装出发。   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游龙军,皆是面露疑惑,望向头顶上的满天繁星,在归心似箭的裴大帅带领下,踏上返回大梁的行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凉州城内一片萧瑟。   烈火无休无止烧了五日,原本繁华喧闹的凉州集市已是断壁残桓,遍地都是残破不全的尸身。   有还未来及穿上甲胄的凉州守成兵,有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回鹘兵,也有为了保护妻儿命丧刀下的凉州百姓。   坍塌了的墙壁下,一个哭干了眼泪的男童抱着身体僵硬的母亲,失焦的大眼茫然看向眼前灰蒙蒙的凉州城。   细碎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   又是那群凶神恶煞的回鹘人吗?   男童呆呆地想着,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了恐惧。   “小家伙?”   男童顺着呼声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一张漂亮到不似凡人的脸。   他慢慢睁大了眸子,是神仙吗?是神仙来救他们了吗?   “红绡,快过来,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穆清灵压低声,将远处正在寻找物资的红绡唤过来。   二人合力推开压在男童腿上的碎石。   “小家伙,疼不疼?”   穆清灵见男童一脸木然,小小的手紧紧握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女子,她叹了口气,掰开男童的手指,将他抱在怀里。   “小姐,我来吧。”   “你受伤了,莫要逞能,咱们出来的时间太久,该回去了。”   在等待吴影调遣潩州军的五日里,穆清灵和红绡时不时从暗室里出来,寻找凉州城幸存的妇孺,再将她们送入暗室救助。   前几日,她们在折返的路上,倒霉撞上一队回鹘兵,红绡以一敌十,在缠斗中受了伤。   随着她们解救的妇孺越来越多,暗室里存放的粮食已经不够,更何况有些人身上还有伤。   今日,穆清灵本想自己出来,看看能不能在被烧毁的药铺里寻到伤药,红绡不放心她独自出行,还是陪着她一起出来了。   二人顺利返回到暗室,   暗室里的空气很不好,有些人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穆清灵将找的药膏分给需要救治的人,然后朝暗室角落里走去。   她将手里冰冷的半块馒头递给眼神发直的五皇子。   这几日,五皇子的情绪上下起伏,从恐惧到愤怒,又由愤怒到彷徨,最终归于平静。   见五皇子迟迟没有接过她手中的馒头,穆清灵轻声劝道:“鲁恭王,您多少吃上几口,这里没法生火做饭...”   五皇子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清池,你实话告诉小王,吴校尉他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穆清灵沉默半响,索性也坐到地上,她将冷馒头塞进五皇子手中,平静道:   “我和红绡这几日出去,虽然没有走出太远,但并没发现吴校尉他们的尸身,所以我猜想,吴校尉他们应该杀出重围了。”   “那为何...援军还没有到?”   穆清灵剑眉微蹙,五皇子这个问题,她也不知。   按理说,从潩州调兵,快马加鞭赶回,只需三日,可算上今日,已经过去五天,他们却始终没有等到援军。   有可能是吴影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埋军,也有可能驻守在潩州的将领受三皇子之意,故意在拖延时间。   凉州失守,对于此次主张出兵的裴明昭而言,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事闹得越大,对裴明昭越不利。   不过这其中的曲折,穆清灵并不想说给五皇子堵心。   要是让五皇子知道,自己的亲哥哥对他见死不救,还将他当作加重裴明昭罪名的砝码,岂不心寒。   “你要是不吃,就给我吃!”   红绡不知何时走来,一把抢过五皇子正欲放进嘴的馒头,边吃边训道:   “要不是看在你让出外衫,给受伤的妇孺们包扎,我早就将你丢出去,跟回鹘兵换我们这些人平安了。”   五皇子泪眼汪汪,盯着两三口吃光了馒头的红绡,心想:小王外衫,哪里是主动让出来的,还不是这个女夜叉威胁自己,若是不脱,就将他扒光了丢出去....   “红绡,不可对鲁恭王无礼,再去给王爷拿一些吃食!”   红绡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窝头,丢给五皇子,瓮声瓮气道:“你若不吃就还给我。”   五皇子哪里敢不吃,忙不迭将窝窝头往嘴里送。   穆清灵微微一笑,这个五皇子虽然胆小如鼠,头脑简单,但本性不坏,同他那个城府深沉,心思歹毒,视百姓如草芥的三皇子比起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穆清灵正想着,突然听到头顶上方的通风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莫非是援军到了?   五皇子也听到了头顶上的脚步声,欣喜地刚要张口呼叫,却突然被穆清灵伸手捂住了嘴。   声音不对,脚步声太杂乱,好像这群人并不确定穆清灵等人的藏身地点。   穆清灵示意暗室里的人不要言语,同时侧耳倾听。   “巴鲁将军,我刚刚看到两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到了这里,然后对这佛像做了些什么,随后二人就不见了,其中一个女人,就是前几日杀了辛达他们的女子!”   糟糕,刚刚她和红绡回来时大意了,居然没有发现身后有回鹘兵跟踪。   破败的西北侯府,   被唤做巴鲁将军的男子皱起浓眉,打量眼前数十尺高达的佛像,然后唤人上去查探一二。   打造这间暗室的匠人心思巧妙,想要开启机关,需要根据顺序扭动佛手上的五指,顺序如果错了,佛手的五指根本不会动。   因此,那个上前查探的回鹘兵摸遍了佛像全身,都没有发现什么蹊跷的地方。   “巴鲁将军,属下并未发现异常。”   暗室中的穆清灵紧握手心,她听到巴鲁将军斥责了回话的鹘兵几句,然后亲自走到佛像前查探,然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刚刚松下一口气,突然听到巴鲁将军沉声道:“你们,去将佛像推倒了!” 第112章 🔒寻求援助   穆清灵心口一紧, 紧接着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叮叮咣咣的敲击声,显然是那群回鹘兵正在拿刀戟砍动佛像。   这尊佛像足有百斤之重,她不清楚地面上的回鹘兵有多少人,但他们若是将佛像推到, 暗室的洞口必然会暴露无遗。   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凿击声, 好似敲在了暗室里的众人心口, 有些年纪小的孩童,吓得咧嘴想要哭, 却被身旁的母亲狠狠捂住嘴。   穆清灵拧紧眉心,她们不能坐以待毙, 事到如此, 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高大的佛像在回鹘兵不停的凿击下开始逐渐摇晃,回鹘兵见状,凿击得更加卖力。   叮叮咣咣之间,忽有一只暗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射进一名回鹘兵的颈间。   众人见状,惊讶地回头看去, 不由瞳孔一缩。   大火连烧了数日, 整个凉州城已被烧成一片焦土, 阴云蔽日, 就连阳光都好像不想照在这片萧瑟的土地之上。   断壁残桓之中, 站着一位身子笔挺如松的少年,墨巾翠袖, 竹青色的衣袍虽沾染着灰尘,却好似一截子破土而出的青竹, 给这片毫无生气的大地带来一点生机。   少年手握精巧的灵宝弓, 一对清澈大眼噙着淡淡的讥讽, 平静道:   “这么多年了,你们这群回鹘人从天峦山爬回来,是为了给西北侯上一柱香,感谢他当年的一念之慈吗?只可惜当年西北侯的仁心,全喂给了一群不守信诺的白眼狼!”   巴鲁将军闻言,脸皮一紧。   因为穆清灵刚刚的那席话,是有典故。   多年前,西北侯曾领兵将频频骚扰凉州边境的回鹘人打到了天峦山脚下。   西北侯本有机会将趁胜追击,再将回鹘人逼退至天峦山后,那里气候恶劣,寸草不生。   最终,回鹘王苦苦哀求西北侯放他们回鹘族人一马,他指天发誓,以后定会约束族人,绝不踏入大梁边境半寸。   西北侯见回鹘兵已不成气候,并不想对回鹘一族赶尽杀绝,于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军功,领兵返回大梁。   “你是谁?”   巴鲁将军看向远处面容清俊,神情坚毅的少年,不由一时怀疑,莫非是西北侯的魂魄从佛像里钻出来,要惩治他们这群言而无信的回鹘人。   “我是你祖奶奶!”   红绡趁着这群回鹘兵被穆清灵吸引注意力的功夫,从暗道的另一条出口钻出来,就在巴鲁将军愣神之时,奋力一跃。   擒贼先擒王!   在暗室里避难的都是凉州城里的妇孺,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还带着年幼的孩子,就算逃也逃不出太远,若是被这群回鹘兵抓到,除了受尽凌.辱,便就是一死。   如此一来,还不如奋力一搏。   穆清灵在侯府发现裴明朝曾经用过的弓箭,还好年幼时的王爷没有力拔山河的力气。再加上紧急之下,穆清灵居然被激发出潜质,成功射杀了一名回鹘兵,并且唬住了巴鲁将军一行人。   红绡从隐藏的断壁间跃身而出,手持匕首,声音如虹,直逼巴鲁将军面门,   不过,这位巴鲁将军并非常人,在短暂的惊诧后迅速冷静下来,他闪身险险躲过红绡探身刺来的匕首,随后铁臂一展,横肘击飞了红绡。   眼看着红绡偷袭失败,穆清灵再放一箭,可惜对方早有防备,回鹘兵轻易用长戗挑开了她射来的箭羽,随即放声嗤笑。   “活禽这个少年,此人正是大王子赏金百两要找的人!”   巴鲁将军眯起眼,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为何这般眼熟。   在夜袭凉州城前,耶律洪鸣曾给过他一张画像,说此少年甚得镇南王宠爱,只要他能活擒获此人,就相当于抽了游龙军的龙筋。   穆清灵自然知道巴鲁将军想要擒获她的缘由。   她扔掉灵宝弓,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抵在喉头,眸光果决,讥讽道:   “辽国大王子闷小气,穆某的性命何止百两黄金。”   巴鲁将军抬手阻止想要上前的回鹘兵,他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红绡提起来,又粗暴地撕碎她的衣襟,狞笑道:   “这丫头虽丑,不过好歹是个女人,你若敢自伐,我就让他们在此女身上找些快活...嘿嘿。”   周围的回鹘兵也跟着发出阵阵淫.笑。   “少爷,你不必管我,快走!”   红绡披头撒发,仰面狠狠啐出一口血水,不屑道:“来吧,老娘就当是被一群野狗给压了!”   巴鲁将军闻言脸色一变,刚想给这个嘴硬的臭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放了他们二人,小王跟你们走!”   穆清灵微微一愣,她看向不知何时从暗室走出的五皇子。   五皇子负手而立,横眉冷目,身上只穿了一套中衣,被外面的冷气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喷嚏,将刚刚树立起的气势瞬间泄了干净...   “你又是谁?”   巴鲁眯起眼,看向突然冒出来的五皇子问道。   “小王是大梁的五皇子梁誉,你放了丑丫头和穆公子,大梁皇帝最疼小王,你们若是将小王带走,定能为你们回鹘一族换回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哎呦...“   五皇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巴鲁不耐烦抬脚踹飞了。   “真啰嗦!什么狗屁五皇子,没听说过,你们将这个神智不清的男人看住了。”   等收拾完五皇子,巴鲁再次看向穆清灵,冷笑道:“以二换一,这笔买卖,对穆公子来说不亏吧?”   穆清灵叹了口气,是她错估了对方的卑鄙无耻。   正当她要扔掉手中匕首时,突然感到脚下地面传来明显的震动。   穆清灵双眼一亮,她转头看向远方。   滚滚黄尘下,吴影一马当先,当他瞧见被巴鲁擒拿在怀中的,衣不蔽体的红绡,气得目眦欲裂,鬼嚎着飞身下马,拎起双斧就朝巴鲁砍去。   瞧见声势浩大的梁军突然出现,巴鲁神色大变,又见为首男子好似黑脸关公,不管不顾向他挥斧劈来,当下顾不上擒拿穆清灵,急忙带领手下人马逃命。   吴影调遣来的五千精锐很快便将凉州城内来不及逃走的回鹘兵尽数擒获,还在县衙的一处狗洞中,发现了躲避多日的凉州知府。   五皇子雪白的中衣上还残留着黑漆漆的大脚印,他瞧见被兵卒拖来的凉州知府,气得脱下了自己的官靴朝知府脑袋上一顿抽打。   “你个鼠胆狗官!穆公子都跟小王说了,全因你贪功好进,疏于管控凉州城内难民,才让耶律洪鸣派来的细作混人城内,和回鹘人里应外合破了城门,若是吴校尉没调兵赶来营救,你个狗官还要在狗洞里躲上多久!”   穆清灵看向大发官威的安抚使,无奈地摇了摇头。   凉州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五皇子大难不死,按照穆清灵的指点,直接罢免了凉州知府,又命人彻查凉州城内的难民,看看还有没有耶律洪鸣派来的细作。   穆清灵也没有闲下来,她通过穆家在潩州的商铺,调来不少物资,分发给幸存下来的凉州百姓。   一时间,凉州百姓都知道有位来自江南的豪绅公子哥,不仅在回鹘兵来袭时解救下无数妇孺,还在凉州陷入困境时慷慨解囊,仗义相助。   穆清灵不知,她这些善举,为日后穆家在西北打下了交口称誉口碑。   只可惜安生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这日,穆清灵见吴影急风如火冲进正在修葺的西北侯府。   “穆公子,末将有事要告知您!”   看到吴影欲言又止的模样,穆清灵心领神会,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问道:“出了什么事?”   “穆公子,王爷在辽地被人暗算了!”   穆清灵闻言一惊,急忙问道:“王爷受伤了?”   吴影摇摇头,闷声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吴影将书信交给穆清灵,她低头速速看完,越看心越沉...   原来,裴明昭已从辽国撤兵,准备返回大梁。   只是游龙军在经过一条狭窄的山路时,突然遭到大王子耶律洪鸣率领辽兵伏击。   信中提到,游龙军被辽军伏击后,损伤严重,又被耶律洪鸣的兵马堵截在一处地势低矮的山谷里。再加上启程回梁,游龙军携带的辎重不多,现如今被辽军围困,余粮快要用尽。   “新辽王为何不出兵解救王爷?”穆清灵看完信,百思不得其解。   “新辽王说手下兵马被其他部落的叛军拖住,无力顾及王爷这厢...”   听了吴影的回答,穆清灵缓缓拧起眉心。   据她所知,这条山路归属的城池早被裴明昭攻占下来,交给耶律妍接手,不应有耶律洪鸣的伏兵。   除非裴明昭刚刚攻下的城池又被耶律洪鸣抢占回去,又或是...耶律妍故意将这间城池丢给输红了眼的耶律洪鸣,为得就是坐观龙虎斗。   无论那一方折损了,对这位初掌王权的新辽王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好买卖。   洞悉了耶律妍的用意,穆清灵展开舆图,让吴影指出游龙军被围困的位置。   “吴校尉,围困王爷的辽军有多少兵马?”   “有三万人,这三万人是耶律洪鸣仅有的人马。”   吴影从潩州只调来了五千兵马,其中还有一批兵马要在留在凉州,以防回鹘人再犯。   如此一来,能从凉州派出营救裴明昭的兵马,远不是耶律洪鸣的对手。   远水救不了近火,再等其他州派来援军,恐怕是来不及了。   更何况西北的兵权如今全握在三皇子手中...   穆清灵清盯着舆图上的山谷,目光慢慢上移至山谷对面的另一个国度。   西夏。   看来,她又要与拓跋云鹰做一次买卖了。   —————   西夏国,小王子府邸中,   拓跋云鹰收到管事递来的信物,剑眉微挑。   沉思片刻,他平静道:“带他进来吧。”   待管事退下后,拓跋云鹰看向手中玉佩,指尖轻轻摩擦玉佩上雕刻的“穆”字,慢慢勾起了唇角。   “穆清池,这次咱们二人的生意,总该换作小王做主了。” 第113章 🔒搬来援兵   堂厅之内,   王府侍女为远道而来的贵客端上当地奶茶和配料,然后红着脸退了下去。   穆清灵动作娴熟从瓷罐中挖出一块黄油,又舀了一勺糖渍酸果,放入奶茶里搅拌。   守在门外的几名侍女好奇打量端坐在兽皮椅上的异族少年, 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悄声议论。   “大梁的男子怎么比女人还漂亮?”   “你们说, 这位大梁公子婚娶了没?”   “我听说大梁男子通常早婚,不过看这位公子年纪不大, 要不你去问问,保不齐公子看上你个小浪蹄子, 带你回大梁做夫人。”   西夏语和辽语相似, 所以门外侍女的议论声,穆清灵多多少少都能听懂。   她扭过头,对门外叽叽喳喳的侍女们展颜一笑。   那些侍女顿时被少年爽朗的笑容羞红了脸,垂下头四散而逃。   恰在此时, 拓跋云鹰阔步而来,他瞧见了这副画面, 哈哈大笑道:“穆公子风姿不减啊!”   穆清灵起身相迎, 淡淡一笑:“拓跋王子说笑了。”   二人打过招呼后, 各自落座。   拓跋云鹰盯着穆清灵奶茶里漂浮的红果, 勾起唇角。   “穆公子喝奶茶的习惯, 倒是和我们西夏女子一样,总喜欢加一些花哨的东西。”   穆清灵微微一笑, 她虽然脸上端得云淡风轻,其实内心早就心急如焚。   游龙军已经被围困了十日, 想来随行的粮草早就耗尽了。   “拓跋王子, 实不相瞒, 穆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相求。”   拓跋云鹰叹了口气,故作失望道:“原是小王自作多情了,还以为穆公子与小王分别后心里不舍,才日夜兼程赶来。”   话落,拓跋云鹰端起侍女奉上的奶茶,往里面加了一些酥油,然后递给身旁少年。   “穆公子尝尝小王调的这杯奶茶。”   穆清灵有求于人,只好接过对方递来的奶茶,喝了几口,随即赞赏小王子品味高雅,少了花哨的配料,反倒更突出奶茶原有的香气。   拓跋云鹰盯着眼前拍马逢迎的少年,经酥油浸润的红唇饱满丰盈,唇峰上还粘着淡淡的乳白奶渍,诱得人不禁好奇,这朱唇上的奶茶,会是什么滋味?   穆清灵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话头引到正题上,突然见拓跋云鹰伸出手,在她的唇上一拭而过。   她急忙仰身,闪躲开男子的指尖。   拓跋云鹰也被自己莫名生出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收回手抵在唇上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手指上残存淡淡的幽香,同时萦绕在鼻尖。   “穆公子刚刚提到,有事想要向小王求助?”   穆清灵虽然惊讶于拓跋云鹰方才的举动,不过见他主动问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当下也顾不得多想,只当是西夏人热情好客。   “拓跋王子想必已经听闻了,镇南王在石剪峰遭到耶律洪鸣伏击,穆某今日前来,是想求王子您出兵相助。”   拓跋云鹰露出为难的神色,剑眉微蹙,摇了摇头道:“穆公子,此乃辽国和大梁之间的战事,小王不好插手啊...”   见拓跋云鹰并没有将话说死,穆清灵稍稍心安,她笑道:   “穆只是一个小小商贾,虽然不懂行兵布阵,但却知晓唇亡齿寒的典故。石剪峰距离西夏只有一山之隔,越过这个小山坡,地势平坦,再无山脉阻断。倘若镇南王败了,在辽国走投无路的耶律洪鸣,只怕会狗急跳墙,越过这个小山坡...”   穆清灵点到为止,她见拓跋云鹰神色微变,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穆公子所言都只是假想,耶律洪鸣并未越界,西夏师出无名。况且,出兵一事,并非小王上下嘴皮一碰便能达成。”   这就是拓跋云鹰谦虚了,谁不知西夏的兵马,除了西夏王的亲卫军,其余全握在拓跋云鹰手里。   穆清灵笑了笑,表示她明白一旦出兵,西夏要支出的开销极大,因此她愿意奉上真金白银,以感谢小王子仗义出手。   拓跋云鹰唇角含笑,琥珀色眸子盯着一掷千金的少年郎,问道:“小王好奇,穆公子与镇南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上下奔走,竭智尽忠?”   穆清灵被男子好看的眸子盯得微微一愣,笑道:“大梁人骨子里重情谊,王爷既然是小妹的夫君,便是我的亲妹夫,亲妹夫有难,穆某又怎能见死不救。”   听了她的回答,拓跋云鹰若有所思。   “小王可以出兵,不过除了穆公子许诺下的金银珠宝,小王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利息。”   男子琥珀色的双眸好似草原上的雄狮,此刻闪着狡黠又贪婪的光芒。   “不知王子提到的小小的利息是何宝物?”   穆清灵有些摸不到头脑,男子眸光有些熟悉,无奈事态紧急,她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的确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拓跋云鹰心想,他意味深长笑道:“等小王助镇南王脱困,再来管穆公子寻要这件宝物。”   ————   石剪峰山谷之内,   游龙军已被困在山谷中半月之久,而军营里的粮草,早在三日前就颗粒无存。   此次协助耶律妍平定内乱,裴明昭率领的游龙军不多。   一万训练有素的游龙军对上耶律洪鸣麾下三万精锐,并非没有破局的希望。   只是石剪峰的山势东高西低,两旁山壁陡直,无法徒手攀越。好像一把剪刀,陡然给倾斜的山坡剪开一个口子,而耶律洪鸣的兵卒,正镇守在地势较高的开口处,就等着游龙军出来时,给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梁神兵来一个迎面痛击。   并且,游龙军的退路,已被辽国每年入秋后上涨的河道堵死,就算游龙军龟缩不出,也迟早会被上涨的河水尽数淹没。   天时地利皆向着耶律洪鸣,又怎会有输的道理。   耶律洪鸣手持千里望,看向山谷内升起的一道炊烟,冷笑一声:   “故弄玄虚!”   暗探来报,游龙军的粮草早就用尽,连马儿都饿得皮包骨头,哪还有东西让他们生火做饭!   不过耶律洪鸣在裴明昭手中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内心对那个孤高冷傲,出手狠辣的男子心生畏惧,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仍不敢轻易出军。   “再饿他们几日!让这些游龙军饿成泥鳅虫,看裴明昭还拿什么在小王面前趾高气扬!”   耶律洪鸣狞笑道。   他了解耶律妍的个性,   看来他那位艳美绝俗的小妹,在裴明昭身上碰了铁钉子,扎得芳心稀碎,否则又怎么会白白拱手让给自己一间城池。   耶律洪鸣知道耶律妍打得什么鬼主意,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输了太多次,已经失了军心,他必须赢这个男人一次,然后一鼓作气,趁机夺下西夏几所城池,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这夜,耶律洪鸣正在幄帐里做着一统中原的春秋大梦,突然被冲进帐的兵卒大力摇醒。   “大王子,不好了!游龙军攻来了!”   “慌乱什么,放炮炸死他们!”   他早命人在峡谷口架起大碗火铳,就等着游龙军一出来,将他们炸得尸骨无存。   “大王子,游龙军不是从峡谷口出来,而是从咱们山后摸上来,现已杀入军营...”   “绝无可能!”   耶律洪鸣猛地起身,听到帐外传来激烈的厮杀声,这才意识到手下所言不假。   他急忙穿戴好甲胄冲出帐外,瞧见营地里厮杀正酣的战士,可不就是大梁的游龙军。   “大王子睡得如何?”   耶律洪鸣僵硬转过身,待看清月光下眉眼肃杀的男子,不由大吃一惊。   “你...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裴明昭轻笑一声,亮出手中承影剑,淡淡道:“浮云山都挡不在本王,区区一个小山头,攀上来不就好了。”   耶律洪鸣这才注意到,每一位大梁士兵腰间都捆绑有手腕粗的草藤。   原来,裴明昭见强攻损失惨重,于是让士兵砍下山壁上生长的草藤,又挑选出一批擅长攀爬的士兵,让他们在腰上拴着草藤,一面爬一面在山壁上凿出凹洞。   就这样凿了三日,游龙军终于在夜色里攀登上山壁,又绕至辽军所在后山,对已久蒙在鼓里的辽军大开杀戒。   得知真相的耶律洪鸣后退两步,他听到男子漫不经心道:   “上次宫宴时,大王子不是很想见识一下本王的承影剑出鞘?”   男子脸上满是血污,不过那对清冷到不含一丝温度的眸子,在月光下异常干净透彻。   “铮”地一声剑鸣。   耶律洪鸣瞪大了眼,他甚至感受不到痛,但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高声喊:   “辽军主帅已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屠杀进行了一整夜,等到日出时,脚下黄土都被染成了乌紫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大梁士兵眼底布满血丝,手中的刀刃都卷了,却仍将身子站的笔挺。   只因战事并未结束...   他们瞧见黄尘中极速奔来的辽军,脸上面无表情,充血的眸底闪过一丝绝望。   待气势磅礴的辽军停在游龙军前方,骑在马上的女子唇角含笑,居高临下盯着持剑而立的男子。   即便厮杀了一夜,男子身上的甲胄覆着一层结痂污血,凤翅兜鍪下的俊脸上满是污渍,但仍难掩他凌人气势。   还有什么比降服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子,更畅意的事吗?   耶律妍似是忘记二人在分别前生出的不快,俯身关切问道:“孤来迟了,王爷无碍吧?”   裴明昭神色淡淡,冷声道:“辽王掐着点赶来,是想坐享其成吗?”   面对男子的讥讽,耶律妍非但不恼怒,反倒是妩媚一笑:   “王爷被困在峡谷数日,消息闭塞,可能不知晓大梁的凉州城已经被回鹘人攻陷。”   果然,听了她话后,男子神色大变。   耶律妍继续说:“凉州失守,王爷若是领兵回去,定会遭到梁帝责罚,还不如留在辽国。孤那夜对王爷的承诺,依旧不变。”   得知凉州城失守的消息,裴明昭满心全是穆清灵的安危,他懒得再与耶律妍多言,直接祭起被血浸染了一夜的承影剑,冷冷道:   “辽王废话少说,若是不战,就带着你的兵马快滚!”   耶律妍容貌出众,身份高贵。   自打她有记忆起。就一直被辽国贵族男子视作高不可攀的月上仙女,高高捧在手心,从小打大,可以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   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居然宁可战死疆场,都不愿意同她共享繁华盛世。   耶律妍阴沉下脸,冷声道:“既然王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孤...”   话未说完,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山头上响起:   “王爷,您与小王约好,等了结辽国的战事,便来找我吃酒。小王等了你多日,都不见你现身,原来...是让辽王缠住了。” 第114章 🔒讨要利息   耶律妍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拓跋云鹰, 以及他身后浩浩荡荡西夏兵马,不由大吃一惊。   而裴明昭看与清拓跋云鹰身旁的“少年”时,深邃凤眸闪现一道精光。   “拓跋王子,你这是何意?是想趁机辽国内乱未平, 赶来分一杯羹?”   耶律妍冷静下来后, 拿出一国之主的气势, 高声质问。   “辽王这话说的,小王今日前来, 只是想接镇南王到西夏一聚。”   拓跋云鹰勾着唇角,补充道:“迎接赫赫有名的镇南王, 自然要彰显出诚意, 小王身后的兵马,就代表西夏的拳拳诚意。”   耶律妍紧咬后槽牙,如今的局势,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其实, 她早得知耶律洪鸣和回鹘人勾结在一起,却刻意将此事隐瞒下来。   等到凉州失守, 镇南王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届时她再用耶律洪鸣的兵马重挫游龙军, 走投无路的男子便只能投靠自己。   只可惜从天而降的拓跋云鹰坏了她的全盘计划。   就在耶律妍和拓跋云鹰谈话之时, 穆清灵担忧裴明昭安危, 策马从山坡顶赶了过来。   待离得近了,穆清灵终于看清被血污覆盖的男子, 她手脚泛着冰凉,险些握不住手中缰绳。   “胡闹什么, 还不快回去!”   裴明昭见穆清灵不管不顾冲进战地, 而他身后, 正有上千名辽国弓箭手,虎视眈眈瞄准剩余的游龙军,就等耶律妍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穆清灵对男子的呵斥置若罔闻,她翻身下马,冲到裴明昭身前,仔细打量他身上的伤势。   被污血染透的甲胄破烂不堪,男子腰间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痕,随着呼吸往外渗出殷红的鲜血。   穆清灵几乎要压抑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裴明昭见“少年”眼眶发红,一张小脸煞白似纸,发颤的贝齿险些要将娇嫩红唇咬破了,于是云淡风轻道:   “无碍,都是敌军的血。”   见男子此刻还有心情骗自己,穆清灵即生气又心疼,刚想开口,却被裴明昭伸手护在身后。   原是耶律妍笑着朝二人走来。   “既然拓跋王子特来接王爷一聚,那孤就不耽搁王爷的行程,在此拜别便好。”   耶律妍一边说着话,一边好奇打量起被裴明昭藏在身后的少年。   如果没有猜错,这位胆子不小的少年,应是镇南王妃的孪生哥哥。   少年俊美如斯,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可见镇南王妃定是一位绝世美人。   想到如此,耶律妍笑容更深,妩媚大眼尽显妖娆风情。   她从胸口抽出一张丝帕,幽幽道:   “孤本想请王爷回都城饮上几杯酒,好答谢王爷舍身相救之情,只可惜...经此一别,不知你我何时才能再聚。王爷那夜留下的手帕,孤已经命人清洗干净,既然人留不住,孤也不想留着它睹物思人,还是物归原主吧...”   女子纤纤玉指拎着玄色丝帕一角,丝帕随风摇曳,好像痴情少女随风起舞的裙摆,   听到耶律妍这席话,穆清灵忍不住从裴明昭身后探出头,打量传说中的辽国第一美人。   辽国风气开放,衣着与大梁女子相比,略显清凉。   眼前的女辽王身材高挑,一身火红骑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傲人身姿,尤其是胸口袒露大片呼之欲出的莹白,看得穆清灵都不禁有些眼睛发直。   裴明昭剑眉微蹙,正欲拒绝,却见身后伸出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果断抽走了耶律妍手中的丝帕。   “阿嚏!”   穆清灵用丝帕挡在嘴前打了喷嚏,又擦了擦泛红的鼻头。   她抬头看向一脸诧色的耶律妍,讪讪一笑,解释道:   “让辽王见笑了,穆某与拓跋小王子赶了一夜的路,身子有些发寒...”   穆清灵解释完,转头看向裴明昭,眉梢略挑,语气转冷:“真是可惜了,这帕子不知被辽王贴身揣在何处,闻着怪香的,王爷还要吗?”   见刚刚还满眼担忧的“少年”忽然冷下眸色,裴明昭伸手丢掉碍事的丝帕,不悦道:   “身子骨本就弱,还要逞强赶夜路。”   皎色丝帕随风飘荡,最终落在耶律妍脚下。   耶律妍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她垂眸盯着一尘不染的手帕,仿若又回到被男子冷声拒绝的那晚。   最终,在对面西夏兵马的威慑下,耶律妍领兵而退。   精疲力尽的游龙军原地安营,准备好好休憩一夜,再启程返回大梁。   穆清灵从詹神医口中得知裴明昭腰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虽然刀口看得瘆人,但幸好没有伤到内脏,倒是松下紧张的心神。   耳畔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穆清灵倚在兽皮矮塌上,手托香腮,盯着围挡后正在梳洗的男子,不禁回想起耶律妍在离别前所说的那一席话。   多日未见,男子身上的肌肤变得黑了一些,在烛光下泛着迷人的色泽,暴露在外的精壮手臂随着擦拭的动作,不时绷起纠结的肌肉。   穆清灵轻轻吞咽口水,内心感叹:原来此次游龙军差点全军覆没,全拜裴明昭这身勾人的皮囊所祸。   娇媚多姿的美人祸国,龙章凤姿的英雄同样令人丧失理智。   梳洗过后,裴明昭换上一身宽松长袍,墨发披散,从围挡后阔步而出。   入眼,就是穆清灵放肆的目光。   摇曳烛光下,“少年”皮肤白皙无暇,一对摄魂的桃花眸子闪烁着流光溢彩,鼻头精致小巧,红唇娇嫩饱满。   本就不堪一握的腰肢在犀皮甲胄的勾勒下更显纤细,一对玉腿笔直,套上干练的长靴,尽显潇洒风流。   瞧见他出来了,古灵精怪的娇人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面摇晃起小脑袋,一边咂舌。   “夫人为何摇头?”   裴明昭顺势躺在穆清灵身边,长臂一展,将人带入怀中,垂头在她微敞的衣襟口狠狠嗅上一大口。   待清甜的梨香溢满胸腔,他这段时日因牵肠挂肚而离家出走的心神才终于归位。   穆清灵被男子挺拔鼻梁磨蹭得痒痒,只好仰起头闪躲。   “臣妾只是感叹,倘若拓跋王子没有领兵出现,王爷此刻会不会被辽王的侍女梳洗干净,五花大绑,丢进被窝里...”   听到穆清灵揶揄自己,裴明昭剑眉微挑,漆色眸子里映出女子明艳的小脸。   “若是本王清白不在,夫人还要本王吗?”   王爷这话说得怪有意思,好似他这位力拔山河男的男子,面对身材火辣至极的辽王,就没了反抗的力气,愣生生被人强夺了清白似的。   穆清灵垂下眸子,指尖玩弄起裴明昭略带湿气的乌发,闷声道:   “这要看王爷是不是心甘情愿留在辽地,若是王爷与辽王两情相悦,臣妾自会看在以往的情份上,想方设法把王爷留在大梁的家业折成银子送到辽国,再好聚好散...”   话音刚落,穆清灵感受到锢在她腰间的铁臂骤然收紧。她抬起眸子,看向神色不悦的男子,一时不知自己哪说错了。   她冒着触犯大梁律法的风险,为王爷转移资产,还主动让出正妻之位,像她这样仗义又妥帖的贤妻,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穆清灵,把你的算盘脑子腾出点地,多装一装本王可好?“   男子语气隐含怒气,挺直的鼻梁摩擦着她的鼻尖,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好似野兽享用美味前的暇意打量。   感受到那股子毫不掩饰的掠夺气息,穆清灵下意识咬了咬唇,贝齿咬过的绛唇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子,慢慢消失不见。   “那....还要看王爷的清白究竟还在不在?”   “夫人若是不放心,不妨亲自来验一验。”   穆清灵刚想问要怎样验,却被急切证明清白的男子封住了口舌。   夹裹着无尽思念的唇舌好似要将她生吞入腹,穆清灵忧心裴明昭身上的伤口,只好奋力推开身上的男子。   “王爷,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口。”   可惜她苦口婆心的规劝被男子置若罔闻,眼见着就要被长驱直下的男子攻破城池,帐外突然响起吴影的传话。   “穆公子,拓跋王子来到了营地外,说是想要和您结算利息。”   “你...让他稍后片刻,我马上就出来。”   穆清灵趁机推开裴明昭,起身整理散乱的衣衫。   “什么利息,都这么晚了,不准去!”   裴明昭侧身躺在矮塌上,单手支额,敞开的衣襟口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妄图以男色留下赶去谈生意的妻子。   “自然是请动西夏兵出动的利息钱,王爷不会真以为拓跋王子要接您喝酒一聚吧?”   裴明昭自然猜到是穆清灵甩出大笔银子,才请动拓跋云鹰出兵。   他剑眉微挑,淡淡道:“回到大梁后,本王自会把你欠下的银子和人情还给拓跋王子,夫人今日之后,就不必同他打交道了。”   穆清灵推开裴明昭的手掌,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穆家行商,向来以诚信为先,不干半途抵账的买卖。”   见穆清灵又端起穆家的金子招牌,裴明昭正欲将这个算盘精转世的媳妇擒来,好好在她身上亲手拨算一二,好让她清楚,究竟是夫君重要还是生意重要。   恰在此时,詹神医提着檀木药箱子步入帐内,要为裴明昭清换伤药。   无奈,他只好让吴影跟着穆清灵一起出去。   因白日的一场激烈鏖战,游龙兵疲惫不堪,早早就歇下,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名哨兵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眺望军情。   月色当空,倾泻在广阔无垠的荒漠,好似为荒漠披上一层朦胧白纱,让萧瑟的荒漠看起来都唯美了几分。   穆清灵一眼就瞧见立在营地口的拓跋云鹰。   男子身体颀长,五官深邃,一身墨色戎装,好似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孤鹰,行事低调却又让人难以忽略他身上的锐利气息。 第115章 🔒稳婆消失   看到穆清灵来了, 拓跋云鹰微微一笑。   “还好穆公子没有歇下,小王本想明日再同你讨要利息,无奈王庭里出了些事,需要小王尽快返回都城, 不得已, 只能大夜里将穆公子唤出来。”   穆清灵展颜一笑:   “拓跋王子客气, 若非你仗义出手,辽王也不会这么痛快退兵。游龙军损失惨重, 即便王爷安全返回大梁,也无法向陛下交差。”   朦胧月色下, 少年肌肤细腻如脂, 水汪汪的大眼好似吸纳了夜幕中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   拓跋云鹰被少年露出的笑容晃得微微愣神,待回过神来时,才听到穆公子正在询问自己, 他着急讨要的利息究竟是何宝物?   “关于此事...穆公子可愿随与小王借步一谈?”   听到拓跋云鹰提出的要求,穆清灵缓缓皱起眉心, 迟疑问道:“这月黑风高的, 咱们二人走远, 若是碰到了野狼...”   拓跋云鹰哈哈一笑, 他拍了拍腰间悬挂的虎翼刀, 信誓旦旦道:“那小王正好剥了狼王的皮毛,给穆公子做一顶毡帽。”   随后, 他突然俯下身,压低了声音:“穆公子最近是不是在西夏寻找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大梁稳婆?”   吴影距离二人三丈远的距离, 他看到拓跋云鹰悄声对穆清灵说了些什么, 后者的脸色迅速变白。   “穆公子, 出了何事?”吴影举步上前问道。   “无事...就是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寒,吴校尉可否去营地里找红绡,帮我取来一件大氅。”   穆清灵见吴影面露迟疑,于是笑道:“吴校尉放心,我和拓跋王子头顶上有哨兵看守,再说王子武功高强,我们不会被野狼叼走....”   吴影想了想,觉得穆公子的话有几分道理,正好他想找机会同红绡说会话,于是答应下来。   待吴影走远了,穆清灵跟随拓跋云鹰往营地外又走上一段距离,待确定楼上的哨兵听不到二人对话,她迫不及待问道:   “拓跋王子怎会知道穆某在寻找数十年前的稳婆?”   拓跋云鹰盯着少年闪亮的眸子,沉声道:“因为不止是穆公子一人关心这位稳婆的下落。”   原来,与凉州接壤的西夏城池里,有拓跋云鹰一手建立的伺察机构,就在这段时日,西夏伺察发现有来历不明的大梁商贾在边境城池打探二十多年前一个稳婆的下落。   而且,打探稳婆下落的大梁人还不止一波,这不由让拓跋云鹰心生好奇,于是派人查探,从而发现穆公子恰在其中。   “只可惜,穆公子你要找的那位稳婆,从西夏消失了。”   “消失了?”   穆清灵微微睁大了眸子,不敢相信地重复道。   就在她前往西夏前,已经打听到这个稳婆隐居的住所,她本想解救完裴明昭后,就去拜访这位可能会知晓内情的稳婆。   短短数日,人怎么就突然消声觅迹了?   “正如小王所言,大梁不止有穆公子一人在调查这位稳婆的下落。小王得知此事,顿觉不妥,想要将稳婆转移至府内看守,可手下人赶到稳婆的住所时,却已是人去楼空。”   听过拓跋云鹰的解释,穆清灵顿觉一股凉意从心口散到四肢百骸。   有人利用她的人脉,顺藤摸瓜,并且抢先一步,找到了当年知晓内情的稳婆。   这个人会是谁?   “拓跋王子可否告知穆某,我和一起追查稳婆下落的大梁人是谁?”   拓跋云鹰剑眉微蹙,他摇了摇头道:“这人身份隐秘,小王手下的伺察查到一半,就被对方发现并迅速切断了尾巴,此种反追查的能力,非同常人。“   穆清灵见拓跋云鹰说完这席话,转头看向营地。   顺着他的目光,穆清灵看向营地里亮着淡淡烛光的的幄帐,不由心口一颤。   普天之下,还有比皇城司的伺察更擅长躲避追查,毁尸灭迹吗?   “多谢拓跋王子告知穆某此事。”   若非拓跋云鹰提前告知,穆清灵孤身前往稳婆的住所,恐会落入对方早就设好的圈套。   “穆公子客气,可惜在此事上,小王没能帮得上穆公子。”   穆清灵此时脑中一团乱嘛,她随口道:   “时辰不早,拓跋王子既然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不妨先告诉穆某利息为何物?倘若是稀世珍宝,穆某定会在返回大梁后,让聚宝斋的掌柜全力为王子搜寻此物。”   拓跋云鹰缓缓勾起唇角,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凝视皎白如月的少年,意味深长道:“的确是一件稀世珍宝...”   穆清灵正要询问究竟是何珍宝,让拓跋王子如此牵肠挂肚,却感到下巴突然被男子伸手捏住。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拓跋云鹰居然离她如此之近。   近到她能看清男子琥珀色眸子里燃起的火苗。   穆清灵想要后退一步,却被腰间突然冒出的手掌困得分毫不移。   “拓跋王子...你这是何意?”穆清灵面露不解问道。   “小王想讨要的利息,便是穆公子...”   “...拓跋王子,穆家诚信经营,不做贩卖人口的勾当。”   听到穆公子如此拙略的拒绝之言,拓跋云鹰爽朗大笑。   “小王只是好奇,自从凉州一别后,小王总会想起穆公子的音容笑貌,可除了穆公子之外,小王从未对其他男子有过这种感觉...”   穆清灵听着男子略有耳熟的话,心生不安,她想转头看看吴影有没有回来,可牵制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看似没有用力,却牢牢锢住她的下颚。   “或许是...拓跋王子接触的大梁男子不多,才会对穆某心存好感,王子他日有机会再来大梁,穆某自当为你引荐更多的青年俊才。”   只可惜,眼前男子对她的提议毫无兴致,随着琥珀色眸子逐渐逼近,穆清灵正欲卸下伪装的嗓音,好阻止拓跋云鹰犯下错事。   耳畔忽地袭来一阵凌厉掌风,紧接着传来咚咚咚几声闷响和拓跋云鹰压抑的吃痛声。   再回过神来时,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已然换了主人。   鼻尖涌入熟悉的奇楠香,夹裹淡淡的草药气,穆清灵抬起鸦睫,注视着转瞬之间,将她夺回怀中的男子,   清冷月光下,男子剑眉星眸,薄唇紧抿,微微下坠的嘴角昭示他此刻的心情,   “拓跋王子下盘力量稍有薄弱。”   裴明昭眸色清冷,睥向五丈开外半跪在地上的男子。   拓跋云鹰垂着头,低笑了几声,随后啐出口中淤血,缓缓站起身。   “镇南王出手偷袭,也好意思在小王跟前炫耀。”   裴明昭松开揽在细腰上的手,示意穆清灵躲远一些。   “王爷...”   裴明昭盯着穆清灵下巴上那一点红痕,语调冰冷:“穆公子放心,本王不会下重手,只是与拓跋王子切磋一二。”   穆清灵无语望天,王爷上次说这句话时,那位辽国勇士的坟头草如今都三尺高了。   “小王早就想与镇南王切磋一二...”   拓跋云鹰抬手擦拭唇角鲜血,琥珀色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跃跃欲试。   “王爷若是输了,穆公子明日便随小王回西夏。”   穆清灵在一旁听着,不禁摇了摇头,最后叮嘱道:“王爷,看在拓跋王子今日出兵相助的份上,别打脸好了...”   一盏茶过后,鼻青脸肿的拓跋云鹰忍不住吼道:“镇南王,你是不是在戏弄小王!”   哪有比试功夫的时候全往人脸上招呼,宁可挨上他几拳,也要给他打破相的阴损招式,不知晓内情的,还以为他靠脸蛋勾引了裴明昭的媳妇儿。   “二位英雄,夜色已深,穆某着实有些困乏,就不作壁上观了。”   穆清灵落下话,头也不回朝军营的方向走去,身后不时传来两人缠斗的声音。   回到温暖的幄帐,穆清灵匆匆洗漱后钻进被窝,没过多久,她便听到男子夹裹着怒气归来的脚步声。   瞧见罗汉床上蠕动的一小团身影,裴明昭胸口怒气更盛,他伸手掀开锦被,欲要将穆清灵拎出来,好好质问她与拓跋云鹰谈得是什么生意,居然还要搂抱在一起!   可当他待看清榻上玉体横陈的小精魅,男子深幽凤眸倏然一缩。   油灯里燃着豆丁大小的烛光,即将烧尽的灯芯闪烁不定。   兽皮绒毯上,横卧着的女子肤白胜雪,如墨长发披散在香肩两侧,发梢遮挡住一片春色,却盖不住随春色蔓延的弧度。   犷悍粗野的兽皮,羸弱白皙的美人,以及忽明忽暗的烛光。   “王爷还气吗?”   女子声若黄莺出谷,香肩摆动,如娇花摇曳,玉杵般纤细的小腿高高翘起,抵在男子腰间冰凉的琉璃扣环上。   涂着鲜红蔻丹的脚趾顽皮,轻轻一挑,男子腰间的犀玉带落在厚厚的砧毯上,发不出一丝声响,却似狠狠砸进男子的心里。   “王爷还气吗?”   穆清灵又问了一遍,她盯着男子滑动的喉结,绛唇微微上扬,勾起了十足的媚色。   纤细足腕被男子火热的手掌倏地擒住,丝滑如缎的肌肤上覆着青筋暴起的掌面,俯身压来的男子漆色眸底燃着一丝疯狂,映着女子笑靥如花的小脸。   “穆清灵,你就是个妖精!”   男子薄唇微启,咬上女子精巧的下巴,用自己的方式,驱散她身上陌生的气息。   是夜,荒漠冰凉,暖帐生香。 第116章 🔒启程回京   翌日, 拓跋云鹰顶着一脸淤伤与穆清灵道别。   “穆公子放心,稳婆一事,小王并未告知王爷。”   “多谢王子帮我保守秘密。”   二人正说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策马而来。   裴明昭甩出牛皮马鞭, 勾上婀娜柳腰, 轻轻一扯, 便将正与拓跋云鹰谈笑风生的“少年”带入怀中。   “时辰不早,游龙军整装待发, 本王与拓跋王子就此分别,待本王回到京城, 自会禀明陛下, 为王子出兵解困表示答谢。”   瞧见男子护食的姿态,拓跋云鹰哈哈大笑,他冲穆清灵眨了眨眼道:“穆公子,咱们有缘再会。”   出了石剪峰, 再有三日的行程便能抵达凉州。   无边无垠的戈壁沙洲上,即将返回故土的游龙军步伐稳健, 每一位兵卒都将归乡心切四个字刻在脸上, 眼中闪着喜悦的光彩。   少了高山阻挡, 塞北的风刮得肆无忌惮又捉摸不定, 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脸上, 刮得人面颊生疼。   穆清灵被裴明昭护在胸口,整个身子被温暖墨绒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两只大眼,不时悄悄仰起头, 看向头顶薄唇微抿的男子。   眼前男子的心情, 就如这塞北的风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自从与拓跋云鹰分别后, 裴明昭一声不言,揽在她腰间的手掌同样安分守己,与昨夜桎梏在她腰间,不知餍足的男子相比,判若两人。   风沙稍缓,大军整顿停歇,   穆清灵接过裴明昭递来的水囊,饮过几口后,慢慢抿起唇,用齿间残留的水浸润干燥的嘴唇,玉指略显不安,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水囊边上的乌金扣。   “王爷准备何时让穆清池这个身份消失?”   按照二人之前所商议,在裴明昭胜仗归来后,穆清池这个身份便会在凉州销毁。   只是没想到回鹘兵攻破凉州城,情急之下,穆清灵用裴明昭留下的兵符调遣潩州兵,最终击退回鹘兵。   想必此消息早已传入朝堂之上,若是此刻销毁穆清池的身份,恐会惹人生疑。   裴明昭一时没有言语,低头凝视怀中女子。   女子被水浸润的朱樱一点,唇色由外到内逐渐变得粉润,宛若尤挂着露珠绽放的娇花,   一对清澈见底的眸子,秋水盈盈,眼波流转,好似荒芜戈壁里唯一的月牙泉。   女子鲜活又明艳,无关乎她身上的衣着或配饰。   “留着吧。”   穆清灵瞪大了眸子,惊讶看着剑眉微凝的男子。   “眼前局势愈发不明,本王在辽地连战皆捷,回鹘王并非愚蠢之辈,眼见耶律洪鸣大势已去,却仍要攻占凉州,平白得罪上大梁,在这其中,应有第三方势力在浑水摸鱼。你留着这个身份,日后也算多条后路。“   顺着裴明昭的话,穆清灵陷入了沉思。   是啊,凉州北临西夏和辽国,自古以来,必有重兵镇守,固若金汤。   就算城内流民与回鹘兵里应外合,凉州军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攻破城门。   如此一来,裴明昭口中的第三方势力,会不会是就抢先一步,掳走稳婆的幕后操纵者。   “昨夜,夫人为何要支开吴影,与拓跋王子独自相处?”   穆清灵微微一怔,下意识垂下眸子,平静道:“拓跋王子说他讨要的利息乃是稀世珍宝,不想被吴校尉听到。臣妾蠢笨...相信了他的鬼话连篇,还好王爷及时赶来...”   她昨夜担忧裴明昭心中生疑,于是在回到帐内,索性将自己剥了个干净,一场缠绵后,穆清灵本以为男子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没想却还是被他想起来了。   穆清灵只好将屎盆子全扣在拓跋云鹰身上。   裴明昭蹙起好看的剑眉,冷声道:“以前回绝本王的时候,夫人口舌生莲,鬼主意多的很,怎么到了拓跋王子这里,脑子偏偏就不灵光了。”   穆清灵讪讪笑了笑,将手中水囊送到男子唇边,欲堵住他的嘴。   “昨夜我是怎么喂你的?”   听到男子贴附在耳廓的低语,穆清灵小脸紧绷。   “王爷不喝便算了...”   游龙军停歇在一面高大的壁石下躲避风沙,急于返回故土的部队轻装简行,军旅里除了马匹,并无携带车舆。   裴明昭与穆清灵共乘一匹马,背对休憩的众人,好似在眺望远方光秃秃的戈壁风景。   无人知晓,他们平日里孤傲凛然的裴大帅,隐在墨绒披风里手掌在一团绵软上流连忘返。   女子露在墨绒领外的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双颊染上的红晕,让天边的朝霞都淡了颜色。   识时务者为俊杰,穆清灵内心默想。   她拧开水囊上的乌金壶盖,猛地灌下一口清洌泉水,大眼环顾四周,瞧并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亲昵之举,于是微微扬起脑袋。   墨绒披风下的波澜壮阔当真是戈壁沙洲里最灼目的景致,   女子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阖上的鸦睫微微颤动,纤细脖颈儿泛起淡淡的一层粉晕。   “我昨夜服侍夫人用水时,好似不曾闭着眼...夫人是嫌弃夫君面目可憎吗?”   披风下的手掌不知按在何处,迫使穆清灵猛地睁开嗔怨的眸子。   能叫女辽王不惜领兵千里,追撵上来的裴大帅怎会面目可憎。   入眼的男子,剑眉飞扬,鼻梁挺直,薄唇红润。   夕阳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上,给男子漆黑眸底渡上一层暖色。   男色当前,穆清灵一个忍不住,不小心将口中泉水咽了个干净。   裴明昭凤眸含笑:“还是由我服侍夫人吧...”   说罢,男子饮下清凉的泉水,俯下身哺入那一片粉润娇软。   吴影靠在戈壁石上,看向远处弯下脊梁的男子,摇了摇头。   王爷的口味...也太专一了。   要说那位千里追来,自荐枕席的女辽王,长得当真是不赖,一对温情脉脉的水眸看得人身子都酥麻了半边,可王爷却眼皮都懒得抬,还让人家滚远一些。   偏偏对穆家兄妹俩的黏腻劲,跟吃了五石散似的欲罢不能。   昨夜王爷从他口中得知穆公子正在和拓跋王子独处时,瞬间脸就绿了,心急如焚赶去的模样,好似媳妇儿要被贼人掳走一般着急。   “你傻叹什么气?”   红绡抬起胳膊肘顶了顶愁眉不展的吴影,好奇问道。   “我在想...若是王妃和穆公子同时掉进水里,王爷会先救谁?“   红绡脱口而出道:“救谁都一样。”   “这怎能一样?”吴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等他再追问红绡时,却被对方翻了白眼,骂了一句傻子。   —————   穆清灵本以为回到凉州城后,她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没想到梁帝派人送来的圣旨比她和裴明昭先到西北侯府。   圣旨里,梁帝命裴明昭将游龙军转交给随旨前来的徐将军,即刻启程回京。   于是穆清灵一行人在凉州稍作停歇,便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行程。   离开京城小半年,不知不觉中,白露已至。   青山绿草逐渐退去颜色,冷气北移,连绵不绝的秋雨更是下得没完没了。   这日,电闪雷鸣,漆黑如墨的天幕好似被撕破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从破口涌出,哗啦啦砸落在泥泞的地上,溅起浑浊的泥水。   雍州城楼下,几名守城兵卒瞧见官道上缓缓驶来一队车马。   为首马车的油盖棚是由整张犀皮所制,隔水极好,车身乃是沾水不潮,遇火不燃的名贵紫乌木,车厢四面雕龙画凤,镶金嵌宝,就连障蔽尘泥的车轓都包着一层鎏金,华丽至极。   马车在城楼口缓缓停下。   守城官眯起眼,看到车夫递来的穆家碟牌,立刻摆手示意兵卒打开城门。   “啧,原是穆家的马车,难怪如此气派。”   “是啊,要说这些年,雍州城都快改姓穆了,城里的商铺酒肆,钱庄当铺,有那一个不挂着穆家的商牌。”   “穆家唯一的姑娘还当上了镇南王妃,嘿...可惜穆家公子受怪病拖累,不然百年后,穆家岂不能与京城里王,吴二世家比肩。”   望着逐渐远去的穆家马车,楼下守城兵卒议论纷纷道。   车厢内,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升起细细一缕青烟,驱散空气中阴冷的湿气。   穆清灵推开手边侧窗,窗外雨势稍减,倾盆大雨化作千万条银丝,荡漾在半空中。   细雨如雾,飘落在“少年”乌黑卷翘的鸦睫上,给勾人的桃花眸添了几分温润的湿气。   “想不到,夫人在雍州内城名声显赫。”   穆清灵转头看向矮塌上手持书卷的男子。   出了凉州后,裴明昭退下戎装,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窄袖蟒袍,袖口边镶绣软金云纹,腰系玉带,墨发束于金冠内,更显男子剑眉入鬓,凤眸生威。   是啊,当初她将家业迁至雍州,本意是为了躲避眼前这个男子,没想到,如今雍州城内穆家商牌林立,而她却是一个失足,掉进了狼窝里,被贪得无厌的狼王夜夜吃得畅快。   穆清灵刚想赞美王爷威名盖世,她这个小小商贾,定不敢抢了他的风头。   可不知是不是因最近舟车劳顿,还是刚刚入城前在酒肆食下的猪肘过于油腻,总之,穆清灵突然觉得脑袋发沉,一股浊气从胸口反涌上行,她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外,猛地干呕起来。   裴明昭见状,急忙冲上前,一手揽住险些掉出车外的穆清灵,一手覆在她背上轻轻怕打。 第117章 🔒雍州小妖   穆清灵接过裴明昭递来的温水, 喝了几口,才觉得胸口翻涌的恶意稍减。   “去医馆。”裴明昭沉声道。   凉州战后,城内百姓死伤无数,穆清灵便将詹神医留在凉州城救死扶伤。   雍州距离京城只有三日的行程, 梁帝派下的圣旨催得急, 这一路上光催促裴明昭入京的圣旨便多达七道。   “王爷, 我已经无碍,可能是方才食的猪肘太过油腻, 咱们还是快些返回京城吧。”   穆清灵看向窗外乌压压的阴雨天,内心惴惴不安。   梁帝这七道折子, 好似暴风雨里的惊雷, 一个道比一道急促,昨日他们在驿站歇脚的功夫,就收到两道催促裴明昭动身的圣旨。   凉州失守,或多或少与裴明昭失责有关, 穆清灵担忧,梁帝会不会终于忍不住裴明昭这位功高盖主的臣子, 准备卸磨杀驴了.   最终, 裴明昭还是不顾穆清灵的规劝, 命吴影驶去医馆。   本草堂内,   一个小学徒百无聊赖趴在窗口, 心里想今日这个鬼天气,师傅居然也不让关门, 有谁会闲得没事冒雨前来问诊,抓药。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长街上响起, 小学徒揉揉眼, 瞧见烟雨濛濛中驶来一驾华丽至极的马车。   马车很快停在本草堂门前, 精致的竹制卷帘缓缓打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俯身而出。   大箬笠遮住男子大半容颜,但男子露在箬笠外不苟言笑的薄唇,却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一种压迫感。   小学徒瞧见,那位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蓑衣,却没有披在身上,反倒是从车厢内横抱出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将蓑衣严严实实遮挡在少年身上,随后朝本草堂阔步而来。   “你们堂里的郎中呢?”   跟在男子身后的侍从人高马大,声音如虹,让发呆的小学徒醒过神来。   小学徒抬起头,终于看清男子箬笠下的容颜。   如古雕刻画的五官毫无瑕疵,微微上挑的凤眸噙着几分清冷孤傲。离得近了,又不禁被此人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吓得腿肚子有些抽筋。   “师傅...出门问诊去了。“小学徒咽下口水,干巴巴道。   “整间本草堂里,就只有你师傅一人坐诊吗?”   进了医馆,穆清灵已被裴明昭放下来,她坐在红木绣墩上,笑着对紧张的小学徒问道。   小学徒看向突然出言的少年,见其容貌俊秀,眉眼弯弯,语气温和,心中倒是稍按,他理了理慌乱的心神,答道:   “堂里的另一位大夫去临县省亲,至于我师傅...可能还需个把时辰才能归来...。”   穆清灵微微一笑:“我的身子应无大碍,就是刚刚在赶路时有些反胃恶心,要不小兄弟你随意给我抓几副消食药。”   时辰不早,穆清灵不想因她身上这点不适耽误回京的行程,但见自己拧不过裴明昭,于是想随便抓点药应付过去。   “这怎么行,师傅说了,问诊讲究望闻问切,我观公子你面色发白,眼下隐有乌青,恐是精血亏损,若是吃了消食的汤药,只会亏损更甚...”   穆清灵讪讪一笑,她眼下的乌青那里是精血亏损,分明是有人精血太旺,导致她睡眠不足。   “我看小兄弟说得头头是道,不如就由你替我诊断一二,我们着急赶路,不想在此地耽搁太多时间。”   小学徒平日在师傅忙不开时,也会为病情较轻的患者把脉问诊,他看眼前的公子哥儿除了面色有些气血不足,精神还不错,于是欣然应下。   只是当他想要伸手搭在小公子腕上,却被一旁的男子冷声呵止。   只见眉眼清冷的男子让随行丫鬟拿出一张丝帕,覆在少年纤细的皓腕之上。   最后,小学徒隔着丝帕搭脉。   凝神片刻后,小学徒面露惊讶之色,他看向眉眼如画的公子哥儿,结结巴巴道:   “公...公...公子...你这是...喜脉啊!”   “噗”   此言一出,正在饮茶的吴影猛地将一口茶水喷到红绡身上。   没想到,一向暴脾气的红绡却恍若未觉,只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看向同样瞠目结舌的穆清灵。   堂内,只有裴明昭神色冷峻,他平静道:“小兄弟医术不精,还是等你的师傅回来再诊。”   穆清灵脑中乱哄哄的,没有察觉出裴明昭笃定的语气,而是伸手覆在她平淡的小腹上。   细细一想,她的月事的确错后了数日,莫非...   她欣喜地抬起头,却在撞到裴明昭淡漠的神色后微微一怔。   恰在此时,一位身披蓑衣的老者迈入医馆。   “顾师傅!”   小学徒双眼一亮,他也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属实荒唐。   就算这位小公子男生女相,他也断不能说人有喜脉啊!   还好这几位贵人的脾气都不错,倘若换做常人,只怕要砸了本草堂百年传承的招牌。   顾大夫脱下湿漉漉的蓑衣,环视内堂,瞧见模样俊秀的少年手上搭着丝帕,而他身周之人,皆是面色古怪,尤其是少年身后气宇不凡的男子,眉眼间挂着淡淡的一层寒霜。   “顾师傅...这位公子的脉象滑利,如盘走珠...我...“   顾大夫年纪不小,长眉入鬓,一对深褐色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眼神宁静又淡远。   他步履稳健,走到穆清灵身旁落座,枯枝般的双指挑起腕上的丝帕,随手丢在一旁。   “水波缎材质丝滑,就算是普通的脉象,入指都是来回游动,我同你说过多少次,看病忌讳设防,又不是宫里的娘娘,还需要搭什么帕子。”   听到顾大夫指桑骂槐之言,裴明昭非但没有动怒,挂霜的剑眉倒是少了几分寒意。   顾大夫责骂完了小徒弟,收回搭在穆清灵腕上的手指,淡淡道:   “小公子近日忧思太多,加上天气骤然转冷,导致脾胃不和。白术,陈皮,山楂各二钱,党参,莲子,茯苓各一钱,煎煮服用七日即可。”   听过顾大夫胸有成竹的定论,穆清灵垂下眼帘,轻声道:“谢过大夫。”   一连下了多日的秋雨终于稍作停歇,只不过天空仍是昏昏沉沉,车轴压过青石街面,将明如镜的水坑割裂,泛起阵阵涟漪。   车厢内,寂静无声,也使得车外吴影的嘀咕声愈发清晰。   “本草堂里的学徒应先治治自己的眼疾,穆公子一个大男人居然被诊出喜脉,简直是荒诞至极。红绡我瞧你刚刚表情严肃,不会还真信了那个小学徒的胡言乱语?”   “不想王爷罚你刷恭桶,就闭上你的臭嘴!”   穆清灵本在枕着裴明昭腿上闭目养神,她听到车外二人的悄声嘀咕,慢慢睁开,目光落在闭目眼神的男子脸上   男子凤眸紧闭,犹若假寐,只是紧绷的下颚还是泄露出他刻意隐藏的情绪。   虽是一场乌龙闹剧,可相比于她的满怀期待,裴明昭对她喜脉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冷淡了...   就好似...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穆清灵脑中正胡乱想着,感到温热的指腹落在她的眉间。   “胸口还闷吗?今日我们在雍州停歇一夜。”   “嗯...”   穆清灵侧过头,将脑袋朝男子胸口移动几分,好遮掩她眸里的失落之色。   “臣妾听说雍州城内有一家点心斋的银丝糕酸甜可口,王爷可否给臣妾买来尝尝。”   “好,夫人在客栈先睡一觉,我一会就去买。”   悦来居今日迎来了一桩大生意,来客出手大方,将整栋客栈包下。   两位贵客衣着不凡,容貌出尘,一看就是出远门游玩的世家子弟。   其中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想要尝尝五芳斋新鲜出炉的银丝糕,他的兄长二话不说,立刻让侍从套上马前去购买。   “吕掌柜,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叙。”   吕掌柜瞧见是小公子身边的丫鬟前来传话,于是放下手中活计,跟在小丫鬟身后上了二楼。   进入客房,吕掌柜瞧见端身坐在黄花梨如意云交椅上品尝的少年,急忙行了一礼,好奇问道:   “不知公子寻吕某前来,有何事要吩咐?”   穆清灵没有言语,她放下手中茶盏,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翡翠腰牌,缓缓放在桌面上,   吕掌柜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腰牌,脸色微变。   “奴才有眼无珠,原是少东家大驾光临。”   穆清灵淡淡一笑:“无妨,我与王爷本就不欲声张,之所以唤你前来,是有一件差事要让你办。”   吕掌柜一时哑然,脑中不由想起刚刚凤眸生威的男子....居然是传言中的镇南王。   “少东家尽管吩咐,奴才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要你帮我从王爷那顺走一样东西。”   吕掌柜闻言大惊,抬头看向少东家。   少年绝色无双,绛唇噙着一丝笑意,只是那对漂亮的桃花眸底却有抹淡淡的愁云。   秋雨刚停,五芳斋门口便大排长龙,等裴明昭买到的银丝糕时,已是日落黄昏。   一路快马加鞭,趁银丝糕还热乎的时候,他终于赶回悦来居。   推开雕花木门,裴明昭不由剑眉微挑。   “夫人怎么换上了女装?”   摇曳烛光中,女子一袭银红月霜绉纱裙,云鬓高高疏起,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儿,雪肩勾着一层淡如云雾的薄纱,在女子婀娜碎步之间,波澜春色若隐若现。   “许久不曾穿衣裙,刚刚红绡整理行囊,瞧见这一套还未穿过,便起了兴致换上。王爷觉得好看吗?”   穆清灵笑着从裴明昭手中拿过象牙食盒,揭盖一看,晶莹小巧的银丝糕还冒着热气。   她夹起一块儿银丝糕放入口中,满足的眯起眸子。   “好软好甜,王爷快来尝一尝!”   裴明昭眸光微敛。   女子肤若凝脂,秋眸噙水,精巧的鼻梁在烛光下勾着狐媚的弯度,朱唇沾上一层蜜水,又被调皮的粉舌不经意扫过...   裴明昭举步上前,将穆清灵横身抱起,放在紫檀木嵌玛瑙拔步床上,随后扯过床榻的锦被,将眼前摄人心魂的春色遮盖得严实。   “王爷?”   穆清灵眨着疑惑的眸子,不解问道。   裴明昭深吸了一口气:“夫人喝药了吗?”   女子绯红着小脸,没有答话,一只皓腕从被褥里探出来,在他腰间玉带上轻轻一勾。   “药太苦了...”   “不是给你买回来银丝糕,就着药一起服下。”   裴明昭伸手按住腰间不安分的柔荑,剑眉微挑,又道:“先喝药。”   穆清灵一把掀开被窝,扑上去勾住男子的脖颈,明眸弯弯,一本正经道:“大夫说不能空腹饮药。”   见男子微微眯起眸子,她补充道:“银丝糕是素的,臣妾要吃荤的...”   裴明昭被怀中古灵精怪的女子逗得忍俊不禁,配合着问道:“不知夫人想吃那一道荤菜?”   女子柳眉轻挑,秋水盈盈,桃花眼眸四周的粉晕更浓,仿若喝醉了的芙蓉花,一点点由内而外渗出的点点殷红,媚惑之极。   “雍州乃是小妖的地盘,圣僧路过此地,自然要奉上长生不老肉,容小妖吃饱了再上路。”   见掌管雍州的“小妖”气焰嚣张,裴明昭再也压抑不住体内翻涌的燥火,俯身衔住朱樱一点媚色,大肆品尝“小妖”的甜美滋味。   只可惜雍州“小妖”道行尚浅,不敌圣僧法力高强,从一开始媚眼横飞变成低声抽泣,苦苦哀求圣僧怜悯她修行不易,莫要将她吃得折损根基。   待暖帐内的春意终止,两碗汤药一前一后送入屋内。   一碗是顾大夫今日给穆清灵所开的中药,另一碗则是裴明昭调理旧疾的汤药。   裴明昭服用的汤药一向由詹神医亲手煎制。   凉州分别之际,詹神医特意让他的煎药童跟在裴明昭身边,并反复叮嘱煎药童,说此药是詹家不外传的秘方,王爷每次用药后,务必要将药渣处理干净。   煎药童对詹神医的叮嘱耳提面命,就连端回去的药碗都不劳红绡插手。   穆清灵重新换上男装,坐在黄花梨方桌一侧,她瞧见推门而入的煎药童,眸光微凝。   她借口银丝糕凉下口感不好,让裴明昭去拿车上的蜜饯。   煎药童将药放在桌上,站在墙角等候裴明昭喝完药,再取走药碗。   恰在此时,吕掌柜也端着穆清灵的中药而来,同样放在桌上。   “哎,这位小兄弟看起来颇为面熟,你是不是许三娘家的小儿子?”   煎药童被吕掌柜突然发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摇摇头否认了,再转头看向桌子上的汤药,发现正被穆公子捧在手中饮下。   “穆公子,您喝错了,这是王爷的汤药!”   煎药童急忙出声提醒,穆清灵好似也吃了一惊,慌忙将口中的汤药吐在手帕上,皱起眉头道:“怪不得这么苦。”   恰在此时,裴明昭提着蜜饯盒回来。   穆清灵神色自若,将沾有汤药的手帕悄悄塞回袖口。 第118章 🔒知晓真相   深夜, 本草堂的小学徒正准备闭门歇业。   即将合上的门扇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小学徒抬头看向迈进医馆的公子哥儿,不由惊讶地后退两步。   这...不是白日里被他误诊出喜脉的穆公子吗?   穆公子大半夜杀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位凶神恶煞的女丫鬟, 是不是要砸了本草堂的招牌, 好报白日里遭受的羞辱....   小学徒正准备低头认错, 却见穆公子展颜一笑:   “这么晚还前来叨扰,穆某心里过意不去, 稍后的诊金愿十倍结算,有劳小兄弟将顾大夫再请出来。”   穆清灵话音刚落, 只见顾大夫从后堂挑帘而出, 瞧见是白日里问诊的公子哥儿,寿眉高挑,问道:   “这位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穆清灵将手中丝帕掏出来, 举步上前:“穆某这张帕子上沾了一点药渍,恳请顾大夫帮我辨别一下这副汤药的成分, 以及...主治的病症?”   话落, 穆清灵让红绡拿出一株品相极好的百年灵芝, 双手奉上。   “无论顾大夫能否辨认出来, 这株灵芝, 全当作是穆某深夜叨扰的赔罪。”   极品的药材对于一位大夫来说,就好比是名墨对书生, 杜康对酒鬼,实乃具有极大的诱惑。   顾大夫虽然对穆公子深夜不请自来之举感到不喜, 但看在少年态度诚恳, 又主动奉上品相这么好的灵芝, 故而没有多问。   他接过穆清灵手中帕子放在鼻下闻了闻,缓缓拧起眉心。   “苦参,雷公藤,地龙干...哼,这等断子绝孙的药方倒是少见,一看就是出自詹老鬼之手。”   穆清灵对顾大夫认识詹神医一事毫不惊讶,她一早就从吕掌柜口中得知,本草堂的顾大夫虽然脾气古怪,但与詹神医师成一脉。因此,穆清灵才决定深夜造访,   只不过,当她从顾大夫口中听到断子绝孙四个字时,穆清灵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小公子可有听说过前朝的那位妖后?”   顾大夫将手中丝帕还给穆清灵,问道。   前朝妖后,是后世人对前朝孝钦太后冠以的恶名,这位孝钦太后曾在当朝皇帝死后,独揽朝政三十余载。   传闻孝钦太后在后宫里,豢养了十余位品貌非凡面首。   “穆某有所耳闻...”穆清灵缓缓拧起眉心,似是猜到了顾大夫后面要说的话。   “这副药,便是妖后命我祖师爷医调制出来的方子,男子定期服用,效果与女子的避子汤差不离。啧...小公子,此药虽可解一时之忧,但长久服用,还是会伤及根本,你知道当年妖后豢养的面首们都是怎么死的...”   穆清灵恍恍惚惚走在长街上。   头顶响起几道闷雷,路上行人寥寥,行人听到惊雷声,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穆清灵恍若未觉,脑海里回响起顾大夫口中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断子绝孙。   她冷笑一声。   难怪每次她提到子嗣的问题上,裴明昭的态度都会冷淡几分。在她被误诊为喜脉,内心欢喜万分时,男子却笃定只是一场乌龙。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诓骗自己!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穆清灵大概猜到了.   正如裴明昭笃定她没有身孕一般,她现在也笃定了裴明昭的身份。   安心放权的帝王,肆无忌惮的臣子,再加上这副汤药,种种蛛丝马迹拼凑在一起,也使得裴明昭的身份昭然若揭。   只有血脉相连的父子,才会让君臣二人之间产生如此牢固的信任。   “少爷...前面的人好像..是王爷...”红绡突然轻声开口。   穆清灵抬起眸子,朦胧月光下,男子身姿颀长,站在青石街面上远远望着她。   男子背对月光,使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清晰感受到他比月色还要清冷的气质。   穆清灵顿足,凝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头一次觉得自己与其他女子并没什么不同,都猜不透这位月上谪仙的心思。   裴明昭走上前,淡淡道:   “夜里寒气重,夫人先随我回客栈。”   穆清灵这才注意到,裴明昭手里拿着她的妆锻狐裘大氅。   男子展开大氅,兜在她肩上,指尖滑过她腮边,触感冰凉,可见他在外面等候了许久。   “王爷今夜不是要去拜访雍州总督,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见夫人在屋里坐立难安,便寻个由头出来。”   原来,裴明昭拿着蜜饯返回客栈时,看到穆清灵将赃污的手帕塞进袖口。   稍后,他找到煎药童询问了自己不在时发生的事,便推测出穆清灵想要去做什么?   他深知穆清灵聪明伶俐,早晚会被她发现汤药的秘密,再加上裴明昭不知如何对她开口解释其中原由,便寻了个由头出来,放任女子自己去寻找真相。   穆清灵没有言语,与裴明昭并肩而行。   雷声渐止,皎月悬于夜空,澄澈月光倒映在街道的水坑上,倒影出碎银般的月亮。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二人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知晓真相后,夫人生气吗?”   听到裴明昭突然开口,穆清灵微微晃神,一脚踩进暗坑里,坑底积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鞋袜。   走在后面的红绡正要上前搀扶,却见王爷快她一步,俯身将穆清灵横抱起。   身子骤然一空,穆清灵下意识伸手环绕在男子肩头,抬睫迎上男子好看的漆色眸子。   也看清了男子眸底的落寞...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生气。”   过了片刻,再次加重了语气:“十分生气!”   裴明昭凝视怀中女子,掩在兜帽下的小脸血色尽失,也显得她眼梢的那一抹红晕更加鲜妍,在清冷月色之下,一对失望的眸子里噙着摇摇欲坠的泪珠。   穆清灵几乎没在裴明昭面前流过泪,除了床榻上,被他闹得狠了,明艳大眼里会涌上一层迷离氤氲,也会诱得他舍下自矜,贪婪沉沦于女子眸底泛起的水雾。   然,此刻女子噙着水雾的眸子,却让他不敢直视。   “本王要怎么做,才会让夫人消气?”   “日后不许再碰那伤身子的汤药。”   “好。”   见裴明昭答应得痛快,穆清灵微微一怔,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顺着眼梢簌簌而落。   男子揽载她肩头的手掌紧了紧,随后垂下头,薄唇温润又冰凉,落在她的腮边,轻轻啜走雪腮上的璀璨鲛珠。   “夫人放心,本王此次入京,便是要将这件事彻底解决,日后,定会让你给我生上一群孩子。”   穆清灵见裴明昭神情坚定,脑中一时有些发懵。   如今朝堂之上,皇后与皇贵妃两派人马为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争得愈发激烈。   梁帝为了制衡皇后身后的王氏家族,一手扶持起来的云家随着皇贵妃兄长平步青云,也逐渐暴露出狼子野心,再加上三皇子惯会在朝中笼络人心,太子之位,还真不知会被那一方势力所得。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王,云两大世家扶持的那一位皇子上位,都不会给裴明昭这个留有梁帝血脉的私生子善终。   故而,裴明昭不敢与她有孩子,除非...裴明昭能够问鼎皇位,才能光明正大与她诞下孩子。   想到如此,穆清灵用力攥紧裴明昭的衣襟,向前探身同时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是想要...造反?”   裴明昭剑眉微挑,盯着怀中一脸惊讶却不惊慌的娇妻。   “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本王暂无此壮志。”   穆清灵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方才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她脑中居然开始盘算起来,如果她倾穆家之力,扶持裴明昭问鼎皇位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西夏消失的稳婆,是王爷差人办的吗?”   见裴明昭摇头否认,穆清灵面露愧色:“都怪臣妾自作主张,拿着侯府留下的身契查找稳婆下落,最终被幕后之人钻了空子....”   她迟疑道:“王爷,要不咱们还是直接回扬州,臣妾书信京城分铺的管事,让他们将明月带出京城。”   最起码,扬州有裴明昭一手建立起的裴家军,就算他身世的秘密被人揭露出来,也总比在京城坐以待毙强。   “夫人在京城和雍州打下的天地不要了?”   穆清灵眨了眨眼,语重心长道:“金银乃是身外之物,只要王爷平安无事,就算把京城和雍州的商铺拱手让人又如何。”   裴明昭看向怀中淡然处之的女子,心中如释重负。   当初他不惜顶着断袖的幌子,步步为营,精心谋划,终于抱得美人归。可裴明昭心里始终不踏实,时常担忧穆清灵发现真相后,会拍拍屁股走人。   后来,二人水到渠成,也终于化开彼此的心结,就当裴明昭以为他与穆清灵终于能像平常夫妻一样延绵子嗣,共享天伦之乐时,却收到从西北传来的密报,他的户册遭致盗窃。   同样得到消息的梁帝当即召他入宫。   梁帝的心思与裴明昭不同,他欲要在裴明昭的身份被人揭晓之前昭告天下,让他归于皇室玉牒。   裴明昭想都没想,再一次回绝了梁帝的提议。   倘若他归于皇室玉牒,那母亲的尸骨定会被梁帝命人从裴家祖坟挖出来,迁至皇陵。   在裴明昭的记忆里,养父对他视如己出,从小教他习武,骑马,射箭。当他犯下错事时,也会像寻常的严父一般,手持戒尺,厉声训斥。   更何况,养父与母亲恩爱有加,母亲诞下明月时伤了根本,养父从未动过纳妾的想法,始终信守与母亲一人一世双生人的承诺。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养父战死疆场,母亲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在临终前对裴明昭袒露了他身世的秘密。   梁帝得知姜思烟的死讯,曾秘密前往西北,第一次对裴明昭提出让他归于皇室玉牒的要求。   那时,年仅舞象之年的裴明昭便有了超于同龄人的冷静心思,面对执掌西北侯府生死存亡的亲生父亲,裴明昭默不作声,却在入夜后亲点三千裴家军,手持养父留下的□□,义无反顾杀入辽地。   裴明昭闷不声的此举,可吓坏了当年的梁帝。   梁帝跳脚怒骂这混账小子胆大包天的同时,又感慨裴明昭的性情倒是尽数遗传了他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女子。   最终,少年英雄凯旋归来,梁帝在裴明昭跟前碰了钉子,便也不再强求,只好无功而返。   数年以来,裴明昭冲锋陷阵,一面助梁帝稳固江山,一面积攒实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不必再如十年前一般,在高高在上的皇权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想到如此,男子眸光变得愈发坚定。   “我已安排好船舶,你明日在雍州渡口乘船返回扬州城,等我回来。”   “不行。”   穆清灵瞪起大眼,毫不示弱道:“臣妾要与王爷一起入京,臣妾捅下的篓子,怎能让王爷一个人扛。”   见到裴明昭蹙起剑眉,她又道:“就算王爷将我捆绑着送去扬州,我也有法子回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爷怕是太小看臣妾手下圈养的小鬼了。”   裴明昭被穆清灵明眸微嗔的模样瞪得心口一酥,忍不住狠狠亲了口女子气鼓鼓的雪腮,沉声道:   “本王不敢小觑雍州小妖的厉害。” 第119章 🔒风云骤起   《尔雅》有道:春猎为蒐, 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立秋已至,礼部自然要按照老祖宗的祖制, 忙碌起秋猎一事。   梁帝接连给镇南王派下数道圣旨, 催促裴明昭尽快入京, 就是为了让他赶上此次秋猎。   梁帝在金銮殿上直言,秋猎场里少了射石饮羽的镇南王作陪, 就好似赏花宴里少了牡丹,品酒宴上少了杜康, 岂不遗憾。   就在裴明昭返京之前, 梁帝收到新辽王送来的答谢礼——三所紧挨天峦山脉的城池。   大梁得到这三所城池,从此陡峭入云的天峦山脉就是大梁后背的天然屏障,梁帝再不必每年派重兵把手在天峦山下。   得辽国诚意满满的回礼,裴明昭险些丢掉凉州城池一事, 也变得无伤大雅。   朝堂里的谏官拿此事参奏几次后,都被梁帝冷下脸驳斥回来, 百官见状, 也随着风声赞美起裴明昭的丰功伟绩。   有功便要封赏, 可裴明昭如今坐拥富饶封地, 贵为一州郡王, 若是再往上升一升,就是亲王之位。   不到三十便得亲王之位, 纵观大梁青史,实乃前所未闻。   有官员提到, 虽然大梁没有未及三十的亲王, 但以裴明昭开疆拓土的功绩来言, 亲王之位,还是担得上的,   也有官员持不同意见,指明裴明昭年纪尚浅,若是这么早就获封亲王之位,再过上数年,恐怕会有功高盖主的隐患。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吏部尚书出列请奏。   “依微臣之见,镇南王此次出征辽国,功勋卓越,不赏,有些说不过去,民间亦会有所舆论。赏,王爷年纪轻轻位列亲王,恐会有损祖制,不如陛下在此次秋猎中,将投射首箭的名额赏赐给镇南王。”   金銮殿内争论不休的群臣一听,都觉吏部尚书此言甚为可行。   按照大梁祖训,秋猎开启前的第一箭,应由皇帝或是亲王举弓发射。   以往,梁帝为表兄友弟恭,都会将首箭赏给荣亲王发射。   如今荣亲王不在了,其余几位亲王的实力渐衰,倒不如就着此机会,将此立身扬名的差事赏赐给镇南王。   等日后镇南王再立下汗马功劳,也好就着此次秋猎开拓先河的由头,赐下亲王之位。   梁帝也觉得吏部尚书这个建议不错,于是钦定下镇南王在秋猎场的差事。   秋猎场设在行宫之外,距离京城约有两人日的路程。   在裴明昭随秋猎大部队动身后,穆清灵才以镇南王妃的身份进入京城。   “嫂嫂路上怎么走了这么久,错过与兄长一起去秋猎的大好机会。”   裴明月坐在紫檀木牡丹纹矮桌旁,一边吃着嫂嫂从扬州带来的蜜饯,一边摇头感叹道。   “秋后多雨,路上泥泞,因此耽误了些行程。”   穆清灵笑着回答,她顺手给裴明月冲泡了一盏清茶,漫不经心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裴明月咬了一口蜜饯,歪起头想了一会,道:   “要说新鲜事...还真是没有。不过凤阳公主的病倒是痊愈了,自打凤阳公主康健后,宫里流水一般的宴席又开始了,今个赏花,明个咏词,后个烹茶...没完没了的。”   穆清灵淡淡一笑,昨日她也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应是凤阳公主主持的抚琴宴,不过被她以身子不适婉拒了。   “往年秋猎时,凤阳公主向来是兴致高昂的那一拨人,会随陛下一同前往行宫,今年不仅是凤阳公主,就连皇后和皇贵妃都没有前去。”   “哦,是吗...”   听过裴明月的话,穆清灵缓缓蹙起黛眉。   凤阳公主之所以没有参加今年的秋猎,穆清灵心里大概清楚。   距离凤阳公主医治好头上的脓疮不足半年,想来凤阳公主新长出来的乌发还支撑不住高顶帷帽,若是像往日里佩戴假发髻,很容易在骑马时露馅儿。   皇后中年生子,一入秋身体就爱生病,故而每年的秋猎,梁帝都会携带皇贵妃一起前往行宫。   按道理说,皇贵妃应不会错过秋猎的机会,替代皇后主持秋猎大局,从而在百官前彰显云家实力。   听裴明月的意思,今年陪梁帝参加秋猎的是后宫里不显山露水的惠妃娘娘。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皇贵妃放弃参加今年的秋猎。   莫非在秋猎场上,会有什么事发生,需要皇贵妃留在宫内主持大局?   裴明昭在离开之前,曾留给穆清灵一名伺察,好为她打探宫里的消息。   穆清灵正犹豫要不要动用伺察打探消息,却突然得到皇后的懿旨,命她即可入宫。   “何事如此着急?我陪嫂嫂一起前去。”懿旨到时,裴明月恰巧在沁雅轩里,她面露疑惑,准备换上宫服与穆清灵一同入宫。   来王府下达懿旨的内监是坤宁宫的郑公公。   郑公公听了裴明月的话,一对耷拉的三角眼先是瞥了眼穆清灵,随后面无表情道:   “明月县主,皇后娘娘只召镇南王妃一人入宫,还望县主不要让奴才为难。”   裴明月还要再言,却被穆清灵打断。   “算算行程,王爷今夜该随秋猎大部队归京,长途劳累,明月你还是留在府等王爷回来,叮嘱后厨为王爷备好晚膳。”   裴明月听出了穆清灵话中暗意。   皇后突然下召命穆清灵入宫,看传信郑公公阴沉的脸色,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她在府里耐心等兄长回来,也好及时通知裴明昭赶去支援。   待说服裴明月留在王府,穆清灵略作梳妆,与郑公公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内,   皇后端坐于镂空凤座之上,不等穆清灵叩拜完,便忍不住厉声质问:   “镇南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指使手下人对公主下毒!”   跪在殿下的穆清灵抬起头,惊讶道:“臣妾惶恐,不知皇后何出此言?”   皇后冷哼一声,立刻有小内监将一块玉质方盒呈上。   “王妃来辨认一下,这枚玉盒,是否出自于你们穆家?”   穆清灵看向小内监手中的白玉长盒,点了点头。   “回禀皇后,此枚玉盒的确是出自于穆家聚宝斋,玉盒乃是由凉玉髓所制,玉质冰凉,可使存放其中的药草保持药效,如果臣妾没有记错,这枚白玉盒应是专门为凤阳公主存放白布荆所用。”   “哼,这玉盒里恐怕不只放有白布荆吧?”   穆清灵拧起眉心,仰视横眉冷目的皇后,平静道:“臣妾愚钝,不明皇后此言何意?”   “方太医,你来给镇南王妃解释解释。”   皇后似是感到疲惫,缓缓阖上布满血丝的双眼。   守在旁的女官见状,赶忙走上前用玉轴为皇后推拿头穴。   方太医垂首应声,他拿起小内监手中的玉盒,指向玉盒四角的缝隙道:“昨夜凤阳公主突然呕吐不止,呼吸不畅,全是因盒内的夹竹桃粉所致。”   穆清灵顺着方太医手指的方向,果然在玉盒角落里,隐隐看到一些白色粉末。   “夹竹桃粉有剧毒,误食之人会产生呕吐不止,高烧不退,呼吸困难等症状,恰与凤阳公主昨晚爆发的症状一致。还好玉盒里的夹竹桃粉随白布荆入药后冲淡了药性,公主才无性命之忧,否则不堪设想啊....”   “咣当!”一声巨响。   原是皇后听了方太医所言后,怒火攻心,忍不住抓过女官手中的玉轴,狠狠朝殿下砸去。   飞溅的碎片划过穆清灵的手面,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镇南王妃,这玉盒是由你的手下从东海送至码头,再转入宫中。昨夜凤儿中毒后,本宫命慎刑司排查宫内经手玉盒的侍女和内监,他们口口声声称玉盒在入宫前印有封泥,但凡打开就会落下痕迹,因此,这玉盒内的夹竹桃粉,定是在入宫前就有了。证据确凿,镇南王妃还有什么要狡辩?”   穆清灵盯着方太医手中玉盒,封泥口平滑整齐,想来在入宫前并未被开启过。   “臣妾恳求皇后给我三日期限调查此事,倘若是臣妾手下犯下的过错,臣妾绝不姑息,定会依律法严惩投毒之人。”   穆清灵心里猜想,皇后之所以唤她入宫,而不是让大理寺官员直接前往王府缉拿她,一是忌惮镇南王的实力,二是不欲声张此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凤阳公主把自己的头发绞断,最终导致头皮生疮一事,涉及皇家声誉。   穆清灵听宫里传出来的风声,皇后有意将凤阳公主许配给萧山王家的小世子。   萧山王和小世子入京参加秋猎,皇后定不想将凤阳公主中毒一事大肆张扬,否则只会牵扯出凤阳公主求爱不得,一怒之下欲要绞发出家的荒唐事。   萧山王的封地在青州,青州百年以来出了不少才子,萧山王文采斐然,故而在文人墨士之中有着极高的声誉。   皇后想要与萧山王一家联姻,无非是想为膝下年幼的九皇子铺路。   只不过萧山王为人古板,讲究文人的风骨,倘若知道凤阳公主曾经为镇南王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估摸不会愿意应下这桩婚事。   穆清灵猜测得不错,皇后的确不欲声张此事。   皇后冷眼睥向殿下叩首的女子,强压下心中怒火道:   “三日后,王妃若不能将下毒之人找出来,穆家的百年招牌,便自己摘了吧。”   “臣妾定不辱命。” 第120章 🔒梁帝受伤   从坤宁宫出来后, 天色渐黑,穆清灵走在幽长的甬道中,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谁给凤阳公主投毒,栽赃嫁祸自己?   白布荆在东海装船, 由穆家商船送至大梁渡口, 再由守在渡口的程峰亲自查验, 见白布荆状态无损后再由程峰亲自打上封泥,交给宫里前来取药的内监。   封泥无损, 所以夹竹桃粉是在程峰查验前便被人撒入玉盒。   难道真是穆家的下人所做?   因运药之事涉及凤阳公主玉体安康,穆清灵挑选押送药材的人手都是跟随在她身边多年的心腹, 一想到这些人中会有人暗中投毒陷害自己, 穆清灵不由背脊生寒。   甬道尽头走来一队宫人,四名宫人肩扛凤鸾舆轿缓缓而来。   舆轿之上,端坐身穿镂金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的女子,女子清丽的五官笼罩在昏暗不明的宫灯下, 忽明忽暗。   待舆轿走至穆清灵身侧,她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招呼声。   “多日不见, 镇南王妃别来无恙?”   回过神来的穆清灵看向高高在上的女子, 微微一怔后立刻福了一礼。   “臣妾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唇角含笑, 漫不经心摆动手中香帕, 悠悠道:“我见王妃一脸忧思, 可是有什么心事?”   穆清灵平静答道:“铺里蝇头小利的一些琐事...就不道出来让皇贵妃见笑了。”   皇贵妃盯着曲膝敛目的女子。   不甚明亮的宫灯落在女子细若凝脂的肌肤上,投映在朱红宫墙的身影细腰如柳, 修项秀颈,窈窕无双。   放谁能想到, 这个看似纤弱娇媚的女子, 竟然能在西北一手掀出这么大的阵仗, 居然成功游说西夏小王子出兵,从而救了裴明昭一命。   最终,坏了她精心步好的一盘棋局。   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子,当真比姜思烟还要惹人生厌啊!   皇贵妃背靠软垫,素手扶额,唇角勾着意味深长的浅笑。   “谁人不知,穆家商铺遍布大梁,就连在兵荒马乱的凉州,穆家都比当地知府能得说上话。”   穆清灵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穆家不敢托大,要说此次在凉州大显真章的英杰,自当要数临危受命的鲁恭王。臣妾听王爷说,就连陛下都对鲁恭王在凉州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   鲁恭王乃是皇贵妃所出,听到穆清灵的赞美之词,皇贵妃描绘精致的脸上看不出欢喜之色,眼梢略挑,语气淡淡:   “王妃伶牙俐齿,不由让我想起陛下生辰宴那日,大放异彩的穆公子。”   皇贵妃眸光冷凝,落在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又道:“西北风虽沙大,却格外怜惜娇人,王妃这一趟回来,皮肤还是这般细嫩。哎,年轻就是好啊....”   穆清灵瞳孔一缩,她佯装听不懂的模样,笑道:“皇贵妃怕是记错了,臣妾并未随王爷共赴西北。”   皇贵妃指上的镂空点翠镶珠冰梅纹甲套一下下轻叩在扶手上,哒哒哒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中。   她突然俯下身,用只有她和穆清灵听到的声音道:   “王妃自己心里清楚即可。”   宫灯里的烛光照在皇贵妃倾国倾城的脸上,女子明明有着精巧独特的五官,却偏偏要用浓郁的黛粉和口脂修饰,力求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在昏暗的光影之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穆清灵面对女子突然贴近的脸,不由惊骇地后退一步。   皇贵妃轻笑一声,重新直起身子,冷冷道:“王妃多保重。”   抬轿宫人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甬道内。   领路小内监瞧见王妃在和皇贵妃短暂交谈后,呆楞在原地,半响未曾移动脚步,于是试探着唤了一声。   “镇南王妃?”   回过神的穆清灵对面露疑惑的小内监笑了笑,道:“有劳公公继续领路。”   “王妃折煞奴才了。”   待迈出僵硬的脚步,穆清灵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湿哒哒黏在后背上。   刚刚在坤宁宫内,面对怒火中烧的皇后之时,穆清灵都未觉得如此不安。   细细算起来,她与皇贵妃只有片面之交,二人说过的话一双手都数得过来,那她的秘密...究竟是如何被皇贵妃发现的?   穆清灵揣着一肚子心事,不知不觉走到西侧宫门,当她抬起头,看到汉白玉拱桥上站着的男子,惶恐不安的心神终于恢复平静。   皎月清辉洒落在拱桥下的水面上,倒映出男子颀长身影,男子身上还穿着黑金相间的细鳞铠甲,赤金兜鍪下那对微挑的风眸正不错眼地看着她。   穆清灵不由加快了脚步。   为穆清灵引路的小内监清楚地瞧见,站在汉白玉拱桥上的镇南王在瞧见王妃步出宫门后,原本清冽的眉眼迅速温化开来,王爷大步流星从拱桥上走下来,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一把将王妃拥在怀中。   男子身上的细鳞铠甲冰凉又坚硬,穆清灵却未觉得不适。   想来是裴明昭回到王府,得知她被皇后宣进宫的消息后,连身上的铠甲都顾不及换下,便匆匆赶来接她。   宫门马上要落栓,此时进出西侧门的宫人们不少,穆清灵注意到旁人投射来的目光,忍不住伸手去推紧拥着她的男子。   裴明昭这才注意到,落在他护心镜上的柔荑新添了一道伤口,好似白璧无瑕的美玉上多了一道裂痕,刺得人双眼生疼,他眸色陡然一暗,冷声问:“谁伤的?”   见身后还跟着皇后宫里的小内监,穆清灵生怕裴明昭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急忙将手缩回进宽大的袖摆内。   “是臣妾入宫前,不小心在王府里划伤...”   裴明昭何尝不知穆清灵是在糊弄自己,他抬眸看向高大威严的鎏金宫门,内心头一次对权势升起无限渴望,好让怀中的女子,不再受到任何委屈。   他抬手轻抚穆清灵娇嫩的雪腮,沉声道:   “是我无能,让夫人受委屈了。”   穆清灵展颜笑道:“王爷还未用晚膳吧?明月性子急,估摸在王府里都等得不耐烦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小内监看向镇南王夫妻携手离去的一对倩影,不由咂摸嘴感叹。   可惜啊,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贵人,却偏偏见不得他人过得快活,也不知这对正当恩爱的夫妻,最终会落得什么结局。   话说裴明月在王府坐立不安,见裴明昭终于将嫂嫂全须全尾带回来,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嫂嫂不知,就在你被郑公公带入宫后,穆家停靠在渡口的货船全被京兆尹查封了,就连程管事也被押入大牢,城内谣言四起,说是穆家从东海采购的药材里有剧毒,险些毒死了宫里的贵人,”   听了裴明月的话,穆清灵暗叹一声坏了!   皇后为了能够与萧山王一家联姻,本不欲声张此事,没想带她今日进了一趟宫后,风言风语就不胫而走。   虽然如今宫外的人还不知中毒之人是凤阳公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消息恐怕还是会传出去。   是谁这么手眼通天,越过皇后直接对穆家出手?   似是看出穆清灵心里的疑惑,裴明昭淡淡道:“京兆尹归三皇子监管。”   原是如此,穆清灵想到刚刚皇贵妃稳操胜卷的姿态,恍然大悟,   皇贵妃怎会让凤阳公主和萧世子顺利成婚,得了青州文人墨士的支持,岂不让皇后背后的王家如虎添翼。   原来穆家不过是此次太子位之争中的倒霉祭品。   二人返回沁雅轩后,裴明昭遣退下人,用湿帕小心将穆清灵手背的血渍擦拭干净,见伤口还不算深,裴明昭一路紧拧的剑眉才略有舒展。   他从药匣子内取出药膏,修长手指拧开青釉瓷盖,挑出黄豆大小的乳色药膏,一边涂抹在穆清灵伤口上,一边淡淡道:“陛下在秋猎中受了伤,提前三日回了宫。”   穆清灵明眸微睁,疑惑道:   “凤阳公主昨夜中毒,太医院的御医为了查找出毒源,折腾了半宿。臣妾今日见皇后双眼通红,想来应是整宿未眠,闹出这么大动静,臣妾却没瞧见陛下的身影。陛下在秋猎中伤得严重吗?为何要隐而不报?”   “陛下伤得不重,只是事发突然...”   在裴明昭的叙述中,穆清灵才知晓,原来在秋猎当日,梁帝的坐骑突然狂性大发,将梁帝甩下了马。   还好裴明昭当时离得近,又及时出手放箭,将发狂的马儿当场击毙,才免了梁帝命丧马蹄之下。   梁帝从马上摔落,跌伤了骨头,故而提前返回宫中。   陛下的坐骑,是由太仆寺千挑万选而出,怎么会突然狂性大发?   太仆寺仔细检查突然发狂的马匹,在马胃中发现还未消化的粮草,经太医检验,粮草里掺有催情的淫羊藿。   淫羊藿耐旱厌水,生长在西北戈壁一带,成熟后被采药人研磨成粉末,再添以其他药材辅佐,研制成壮阳的药丸,价格极其昂贵,在大梁达官贵人之间广为流传。   梁帝当即怀疑是有人想借着秋猎之行对他暗下?杀手,于是悄悄提前返回宫中。   而裴明昭则继续留在秋猎场,等候大理寺卿对行宫之内的人进行逐一排查。   听过裴明昭解释完其中的缘由,穆清灵突然想起她从坤宁宫出来后,遇到坐在舆轿的皇贵妃,清冷月色之下,皇贵妃脸上的妆容极为浓重。   看来刻意扮作另一个人的皇贵妃是要去见梁帝。   然而,皇后都不知梁帝回宫的消息,看来君后二人离心已久。   “大理寺卿调查出给陛下猎马投放淫羊藿之人了吗?”   裴明昭摇摇头:“负责喂养陛下猎马的监马司自尽而亡了。”   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了。   可穆清灵总觉得,此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秋猎场内贵人云集,像裴明昭这样的射箭高手比比皆是,仅靠几颗淫羊藿丸就想取梁帝的性命,几率实在太过渺小。   如果投毒之人不是想要梁帝的性命,那欲意为何呢?   给梁帝猎马儿投毒之人,会不会同样是给凤阳公主下毒的人?   “王爷,臣妾担心地牢里的程峰会有危险!”   装有白布荆的玉盒是由程峰亲手印上封泥,再转交给宫里取药的内监,   如果玉盒里的白布荆有问题,程峰定然接触过这个人。   裴明昭听了穆清灵的分析后,立刻命吴影前往地牢。 第121章 🔒入府搜查   穆清灵推测得不错, 关押程峰的地牢当夜突然走水,多亏吴影及时赶到,将奄奄一息的程峰解救出来。   只是程峰身上烧伤太重,虽然侥幸大命不死, 却陷入了昏迷。   不过, 抢救程峰的大夫在他手里发现一枚香囊, 因被程峰紧紧攥在掌心,香囊居然没有被大火烧毁。   穆清灵盯着吴影呈上的香囊, 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她拿起香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眸光陡然转冷。   “去将许婉月带来。”   吴影找到许婉月时, 她正准备登上远行的马车。   听到镇南王妃要见自己, 许婉月神色平静,没有多言,便随吴影来到王府。   “秋雨连绵,婉月小姐这么着急离开京城, 打算去哪落脚?”   许婉月抬起头,看向端坐在黄花梨玫瑰圈椅上的女子, 不禁感叹, 老天爷真是格外宠爱这个女子。   明明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接踵而至, 然而她总是能云淡风轻面对, 明艳大眼里不见丝毫愁云, 绛唇微勾,好似对世间的一切事, 全都没放在心上。   许婉月真的很讨厌穆清灵这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她明明什么都得到了, 还要故作姿态, 表现出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   “吴校尉不是已经搜查过我的行囊, 王妃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穆清灵微微一笑:“嗯...相比于以前那个口蜜腹剑的女子,我还是更喜欢如今这位直言直语的婉月小姐。”   她示意紫菱将搜出的通关文牒交给许婉月,问道:“这张通往回鹘的文碟,是何人帮你办下的?”   “是我自己买通京城官吏所得。”   穆清灵看向死鸭子嘴硬的许婉月,轻笑一声:   “婉约姑娘应知我自幼随父经商,办下的通关文牒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那一个文碟,仿制得如此粗糙,竟连当地府尹的官印都刻错了字。”   许婉月闻言色变,她捡起地上的通关文牒仔细端详,果然发现了官印上的“大梁”二字印成了“大粱”。   穆清灵端起清茶浅尝一口,瞥向眼失魂落魄的许婉月,淡淡道:   “指使你给凤阳公主投毒之人,又怎会为你办下真的通关文碟,平白在官府里留下蛛丝马迹。他们压根儿没想让你活着离开京城。”   “我没有给凤阳公主下毒,你...你...莫要污蔑我。明明就是穆家在运送草药中出了疏漏,你是想拿我在皇后面前顶罪。”   许婉月索性将手中文书撕碎,眸底燃着玉石俱焚的怒火,恶狠狠盯着高高在上的女子。   穆清灵见许婉月执迷不悟,轻叹了一声:“程峰以前帮我打理聚宝斋时,曾甄别珍宝无数...可惜啊,人心终究比宝物难辨识得多。”   穆清灵将香囊丢在许婉月身前,冷声道:   “这是程峰交给我的香囊,你利用程峰的爱慕之心,恳求他带你去海上散心。后来,你借此机会登上穆家商船,在程峰给玉盒印上封泥前,投入夹竹桃粉。”   程峰还在昏迷中,自然不会对穆清灵说出这席话。   不过穆清灵瞧见程峰手中紧握的香囊,与许婉月曾经给她那一个香囊绣工相似,同样将味道刺鼻的艾草去除,换成了香气淡雅的迷迭香和灵香草。   穆清灵又想起许婉月曾对自己提起她精通医理,定然知晓如何提取夹竹桃粉,从而推断出投毒之人就是许婉月。   所以穆清灵闭口不提程峰昏迷不醒之事,而是直接将香囊甩出来,佯装程峰已将全部真相都告知她。   果然,听了穆清灵的话后,许婉月眼神变得慌乱不安。   “指使你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穆清灵一连问了两次,见许婉月闷不吭声,于是放缓了语气:“所幸凤阳公主中毒不深,婉月,你若是能如实招来指使你下毒的人,我会在皇后面前为你求情...”   “我不会说的!”   许婉月仰起头,眼神阴毒至极,她冷笑道:“穆清灵,镇南王府他日毁于一旦,全是拜你所赐,穆家区区一介低贱的商贾,却妄想颠覆朝纲,死不足惜!我只遗憾,不能亲眼看着你死,看着王爷后悔迎娶你个祸门娼妇...”   穆清灵看向面目狰狞的许婉月,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刚想让吴影上前制止许婉月做出过激之举,可惜为时已晚,只见许婉月狞笑的唇角淌出一缕乌血,随后“嘭”地栽倒在地。   地上抽搐的女子还在发出桀桀的笑声,随着笑声越来越微弱,许婉月涣散的瞳仁终于失去了焦距,却仍仍死死盯着穆清灵。   紫菱见状,忍不住打了冷颤,冲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呸!临死还不忘恶心人!”   吴影上前检查许婉月的尸体,脸上顿生懊悔之色,他跪地抱拳道:“王妃,都怪奴才办事不力,竟没发现此女在指甲缝里藏了毒药。”   穆清灵叹了一口气,平静道:“要怪就怪她太愚蠢,宁可相信骗她投毒之人,也不信我会给她一条活路。”   处理完许婉月的尸身,穆清灵踱步至窗轩旁,抬头看向沉闷的阴天,缓缓拧起眉心。   乌云蔽日,天幕好似被罩上一层灰色面纱,不甚明亮。   就好似她与裴明昭现如今的处境。   就算许婉月不愿说出是谁指使她下毒,穆清灵也大概猜到了。   之前在凉州时,她就奇怪为何回鹘将军居放着身份高贵的五皇子不要,偏偏要将她活捉回去。   不仅如此,那位回鹘将军曾言:镇南王最宠爱这位穆公子!   远在异国国度的回鹘将军怎会知晓裴明昭最看中她的性命?大梁朝堂之中,又是谁在与回鹘人暗中勾连,最终破了凉州城?   直到今日她瞧见许婉月手中的回鹘通关文碟,穆清灵顿觉醍醐灌顶。   知晓她女扮男装一事的,除了裴明昭,还有许婉月。   难怪她那夜在宫里撞见皇贵妃时,被其一下子就点破了身份,原来许婉月早就投靠了皇贵妃,并且告知皇贵妃和三皇子穆家兄妹全是由穆清灵一人假扮之事。   所以回鹘将军认定她的性命对于裴明昭而言,比五皇子还要珍贵。   由此推断,在凉州和回鹘兵串通一气的大梁官员,就是三皇子。   如今梁帝在秋猎中受伤,朝政全交由三皇子代理,三皇子恐会按耐不住,趁此机会,对裴明昭拔草锄根。   “嫂嫂,嫂嫂,大事不好了!”   穆清灵转过身,瞧见裴明月火急火燎冲进堂厅。   “出了何事?”   “榷易院在万胡斋搜查出一批淫羊藿,怀疑是兄长在秋猎中对陛下的猎马投毒,刚刚在早朝上,三皇子突然对兄长发难,质问兄长为何没有随众人去林中狩猎,反而一反常态守在陛下身畔。”   穆清灵心口一紧,急忙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兄长已被大理寺卿带去宗正寺,嫂嫂,你快命人将穆清池从扬州接回来,好让他去大理寺解释清楚,万胡斋里的那些淫羊藿去处...”   裴明月的话还未说完,李管事又慌慌张张跑进来,喘着粗气道:   “王妃,大理寺的人来搜查王府了!”   一队人马凶神恶煞闯入王府,大理寺指挥史在宣读完搜查诏令后,二话不说便命手下兵卒搜查起来,翻箱倒柜的架势,好似要抄家一般,看得王府里的奴仆们一个个胆战心惊。   裴明月贵为县主,在兄长赫赫威名下,向来是各府席上的贵客,何时受过这等子的气。眼见着大理寺的人连兄长的书房都不放过,翻找得一团乱糟,裴明月气得怒目而视,紧握绣拳。   今日负责来镇南王府搜查的指挥史是三皇子的人,此人站在前院,斜视站在连廊下一声不吭的镇南王妃,还当是这位娇滴滴的美人被眼前场景吓傻了眼。   “王妃莫要担心,下官奉命办差,王爷若是问心无愧,便只是走一个过场...”   指挥史在说话时,一双绿豆眼提溜直转,在女子玲珑有致身上四处游走。   “大人,我有一事存有疑惑,还望大人告知。”   “王妃有何事想问下官?”   指挥史以为王妃想要从他口中旁敲侧击出镇南王如今的处境。   美人亭亭玉立,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堪称绝色,想到三皇子对他此行前的嘱咐,指挥史笑得意味深长...   “大人奉命搜查王府,命妇并无异议,只是大人手下的兵卒毛手毛脚,不知他们打碎的物品,我需找何人进行索赔?”   穆清灵说完,手指刚刚被一名兵卒打算的花瓶,平静道:“那尊汝瓷天青色剔花瓶出自前朝,价值五百两。”   “五百两白银!”指挥史笑脸一僵,瞪圆了芝麻绿豆眼,拔高声音道:“镇南王妃,你这是要讹人吗?”   “大人,我家王妃说的五百两是黄金,汝瓷的技艺早就在大梁失传,这尊花瓶放在京城的拍卖行,起价都是五百两黄金,王妃都没收你们叫价钱,还有方才那个人打碎的水晶笔架,也是王妃在拍卖行给王爷购下的,二百两!”   站在穆清灵身后的紫菱妙语连珠,许是紫菱眼中流露出的不屑之意太过明显,指挥史听完后,居然不敢问这二百两究竟黄金还是白银?   不过正在翻找证物的兵卒们听到了,不由将手中动作放轻放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   经穆清灵出言提醒过后,王府内压抑的气氛倒是消减不少,兵卒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翻动物品的模样,远远瞧上去,居然有些滑稽。   “启禀大人,属下在王府私库找到了这个。” 第122章 🔒深陷泥潭   指挥史看到手下呈上的物品, 两条短粗的眉毛先是高高跳起,随后咧嘴大笑。   “镇南王妃,你可知此物的由来?”   穆清灵顺着指挥史手指的方向,看见紫檀木剑盒内放置着一柄鎏金嵌宝石长剑, 剑身上刻有栩栩如生的九只五爪飞龙图纹。   四爪为蛟龙, 五爪为金龙, 在大梁,只有皇帝才能拥有九龙五爪的图纹, 象征着独一无二的九五至尊之位。   裴明昭官阶仅次于亲王,朝服上只能用四爪的蟒或蛟龙图纹, 因此大理寺在王府私库搜查出的这柄宝剑, 远远高出了裴明昭的位阶,若是私自持有,便是僭越之罪。   穆清灵与裴明月在看见宝剑后,同样是大吃一惊。   穆清灵在接受裴明昭交给她私库钥匙后, 曾花费了小半月的时间,逐一清点私库内存放的珍宝, 却不曾记得这柄宝剑登记在册。   “启禀大人, 这柄剑藏在一处暗格之内, 若非属下仔细搜查, 险些遗漏。”   指挥史眯起眼, 皮笑肉不笑打量起一脸惊讶的镇南王妃,冷笑道:   “这柄龙泉宝剑是大梁始皇传给历代先皇的宝物, 在礼部册封太子之时,龙泉宝剑与册封诏书会交到太子手中。本官好奇, 理应在皇宫藏宝阁存放的龙泉宝剑, 怎会出现在镇南王府的私库之中?”   穆清灵盯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龙泉宝剑, 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臣妾与指挥史大人一样好奇,这柄宝剑并未登记在册,为何会出现王府私库,还请大人将证物上交给大理寺,彻查此事,好还王爷清白。”   “哼,王妃还真是天真,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王爷又怎会让人记录在册...”   见指挥史面露不屑,冷眼嘲讽,裴明月气得柳眉倒立,欲要开口反驳,却见身旁的嫂嫂快她一步。   “大人慎言!”   指挥史听到女子冷声呵斥,惊讶地抬起头,触及镇南王妃凌厉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   女子上一刻还水汪汪的大眼,此时寒若寒霜,漆黑的瞳仁不见一丝波澜,睥向幸灾乐祸的指挥史,冷声道:   “即便大人在王府私库搜出僭越之物,但大理寺卿还未对王爷定罪,故而,暂且轮不到你个五品指挥史在此盖棺定论,大放厥词!”   “你...”   指挥史被穆清灵训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挥袖欲要领兵离去,刚刚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皮笑肉不笑盯着连廊下面若桃花的女子,冷笑道:   “天气转凉,宗正寺里阴冷潮湿,就算是铁打的人在里面熬度上几日,也是吃不消,本官听闻王爷曾在辽地受了伤,啧...”   果然,在听了他的话后,镇安王妃娇艳的小脸霎时间失了血色。   “王妃若是心系王爷安危,想要去宗正寺探望王爷,也是未尝不可,只不过...宗正寺的探监腰牌可不富裕,王妃若是想要,恐怕要拿出些诚意,放下身段,亲自前往瑞兴王府讨要...”   指挥史笑得意味深长,落下这句话后,便领兵扬长离去。   大理寺的一群人走后,王府里的下人们仍是心有余悸。   倘若镇南王真的私藏太子才能持有的龙泉宝剑,那可是要灭九族的死罪啊!就连他们这些在王府里做事的奴才,也免不了受到牵连,发配置苦寒的边戎受刑。   因此,王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连廊下身姿纤弱的女子。   穆清灵抬手别过耳边碎发,清澈大眼环顾惴惴不安的众人,平静道:“李管事,先让家丁将府内收拾干净,再把大理寺损坏的物品列出一个单子。”   听了王妃的吩咐,李管事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王妃居然还在同大理寺计较损坏的家产,真正要命的龙泉宝剑都已经被指挥史带走了啊!   似是看出李管事脸上的焦虑,穆清灵淡淡一笑:“李管事莫要忧心,你准备一些厚点的衣裳和被褥,我明日好给王爷送去。”   “嫂嫂,你不能去瑞兴王府,三皇子他...肚子里定然没装好水!兄长他皮糙肉厚,让他在宗正寺待上几日,全当是去火了。”   裴明月见穆清灵想要去宗正寺探望兄长,担忧她陷入三皇子设好的圈套里,内心不由大急,当即出言阻止。   三皇子以前在扬州胁迫穆清灵入府做妾一事,裴明月可没有忘记。   如今哥哥身陷囹圄,三皇子定是垂涎嫂嫂美色,才会让指挥史在临行前出说那番话,好让嫂嫂关心则乱,主动送上门任其折辱...   穆清灵见裴明月紧握着她的手臂不松手,内心备受感动,她淡淡一笑:“宗正寺的探监腰牌,并非全握在大理寺手里,中书省不也有吗?”   见裴明月露出迷茫的神情,穆清灵耐心解释道:“我要入宫去找皇后。”   皇后的父亲,正是当朝右相。   ————   翌日一早,穆清灵进入皇宫。   晨光之下的坤宁宫,丹楹刻桷,朱甍碧瓦,富丽堂皇。   皇后好似猜到镇南王妃会来拜访,特意命女官备好了一壶白毫乌龙茶。   茶香袅袅,萦绕在鼻息,驱散了穆清灵身上的寒意。   “三日已过,镇南王妃承诺揪出下毒真凶之事,可是有结果了?”   穆清灵放下手中香茶,仰视凤座上问话的皇后,诚然道:   “回禀皇后,臣妾经过排查,找到了投毒之人,只可惜此人宁可服毒自尽,也不愿袒露幕后指使者...”   听完穆清灵描述她审讯许婉月的经过后,皇后蹙起描绘精致的黛眉,冷声道:“依王妃之意,是有人指使王爷的远房表妹,在凤阳的药盒内投毒?”   “不错,但...凤阳公主中毒之事,终究是因臣妾疏于管理下人,没有监护好药材,还请皇后降罪。”   虽然没有证据指明此事是皇贵妃所为,但穆清灵相信皇后还是能顺着她话里流露的蛛丝马迹,疑心到皇贵妃头上。   梁帝养病期间,前只召皇贵妃侍奉在前,三皇子又趁此机会在前朝独揽大权。   此时此刻,皇后身处局势不明的后宫之中,应比她更加坐立难安。   果然,皇后听到穆清灵的请罪之词,只淡淡地表示既然真凶已死,凤阳公主又没有大碍,她不欲再追究此事。   “王妃一大早匆匆来坤宁宫,只是想对求本宫阐释真凶畏罪自尽一事?”   穆清灵听了皇后的问话,当即道:   “皇后洞察秋毫,想必对昨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有所耳闻,王爷遭致群臣发难,被大理寺扣押在宗正寺。事发突然,王爷未来及差人回王府取几件厚衣裳,近日天气转凉,臣妾听闻宗正寺里寒气重,故而想恳求皇后垂怜,让出臣妾入宗正寺为王爷送去避寒的衣裳。”   皇后手捧茶托,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殿下神色焦虑的女子。   “王妃避重就轻,只对本宫提及镇南王被大理寺扣押一事,却不对本宫道明,大理寺的人在镇安王府内搜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皇后脸上隐含怒色,重重放下手中茶盏。   茶托落在紫檀雕梅花茶几上,在空旷的殿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穆清灵急忙起身跪地,惶恐不安道:“并非是臣妾有意隐瞒皇后,只是臣妾操持王府已久,从未在府中发现...僭越之物,臣妾疑心是有人故意陷害王爷,故而想去宗正寺亲口问一问王爷...”   穆清灵低垂着头,盯着增光瓦亮的琉璃金砖,耳畔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皇后长叹了一声气。   “本宫昨日问过父亲,得知镇南王已经对大理寺卿承认,王府里搜查出的剑正是龙泉宝剑。”   皇后清楚地看到,跪在地上女子,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镶宝嵌珠的凤椅上,皇后俯视殿下惊惶失色的女子,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不过,镇南王说龙泉宝剑是他与陛下在武场切磋过后,陛下兴致勃发,将随身携带的宝剑赏赐给了他。只是如今陛下病重,不见外人。故而,镇南王的证词暂且被大理寺搁置了。”   “皇后明鉴,王爷他绝无僭越之心。”   “本宫自然知晓镇南王的一片丹心,所以今日想给王妃指一条明路,这龙泉宝剑虽是大梁历代加封太子时的信物,但也有过一次列外。”   穆清灵抬起头,看向高殿上笑容和睦的皇后,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寒意。   皇后口中所说的那个意外,穆清灵有所耳闻。   大梁曾出过一位宁定公主,传说宁定公主容貌倾城,性格温婉,深得当时皇帝喜爱。   后来,皇帝将宁定公主许配给朝中一位权势滔天的武将,并赐下龙泉宝剑作为二人的贺礼。   宁定公主洞悉父皇的心意,与驸马爷成婚三十余载,未曾诞下子嗣,等公主百年后,家室渐衰的公主府又将宝剑归还给当朝天子。   如今梁帝不问政事,三皇子独揽大权,与皇后的父亲在朝内分庭抗礼。   若是梁帝病情生变,两方势力一触即发,那手握重兵的镇南王则能决定这两方势力的生死。   穆清灵本以为是此原因,才会让三皇子骤然对裴明昭发难,先将他扣押在宗正寺,不得回扬州调遣兵马。   可今日获知了皇后的心意后,穆清灵才发现三皇子的目的何止于此!   “王妃是聪明人,想来已明白本宫的意思。要说凤阳此次大病初愈后,性子还真是转变了不少,日后嫁到王府,定然不会像以往一般,乱耍长公主的性子。”   见殿下的女子低垂着头,久不应声,皇后有些等不及了,主动将话挑明,又道:   “王妃若愿去宗正寺劝镇南王应下凤阳的婚事,本宫也有由头亲自出面,去大理寺解释这柄龙泉宝剑,是陛下赏赐给镇南王与凤阳的订婚贺礼。” 第123章 🔒提出和离   听到皇后的催促之词, 穆清灵内心不由感叹:皇贵妃实在是太会拿捏人心了!   皇后并不知晓裴明昭乃是梁帝的私生子,只想趁梁养病期间,自作主张,用联姻的法子将裴明昭揽入王家阵营, 好对付初掌大权的三皇子。   倘若穆清灵不愿应下皇后开出的条件, 除非梁帝能够出面, 不然裴明昭会以藏匿僭越之物定罪。   她若是应下,等到裴明昭与凤阳公主订婚的消息传出去, 三皇子只需将裴明昭的身世公之于众,这对亲兄妹联姻的奇耻笑话足以将皇后打入泥泞, 再无翻身的机会。   再或者, 她主动对皇后袒露裴明昭的身世。   但以穆清灵对皇后的了解,只怕皇后得知裴明昭乃是梁帝的亲生骨肉后,会暂且放下与皇贵妃的恩怨,联手三皇子先将裴明昭这个见不得光的皇子扼杀在宗正寺。   大殿内寂静无声, 殿下跪立的女子仿如一尊玉雕,一动不动, 如画眉眼染上一片淡淡的哀伤, 远远瞧着, 我见犹怜。   皇后却无怜香惜玉的心情, 她等得有些不耐烦, 正欲再敲打女子几句,好让她知晓当下事态的严重性, 莫要不识大体。否则等到三皇子袭成大统那日,头一个要开刀的, 便是在朝中频频与他唱反调的镇南王。   “王爷大婚当日, 曾对臣妾许诺, 此生此世愿只娶臣妾一妻,如若违背誓言,便遁入畜道...”   皇后冷笑一声,她还当殿下女子有多聪慧,对镇南王能有多情深意重,如今大难临头了,还要死攥着华而不实的王妃之位不放手,当真是符合女子商贾出身的小家子气。   穆清灵看出了皇后的轻蔑之意,她平静道:   “然,如今王爷有难,臣妾不愿让王爷背上负心之名,故愿与王爷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望皇后成全,让臣妾入宗正寺规劝王爷。”   皇后惊讶挑起柳眉,观殿下女子神色果决,不似在作假,不由有些佩服她的痴情,   虽然愚蠢,但却是情深意重,难怪眼高于顶,孤傲自矜的镇南王会对此女另眼相看。   “好,本宫即可下懿旨,命枢密院使领王妃前去宗正寺。”   宗正寺除了负责守护皇族陵庙,还会关押犯下弥天大罪的皇室宗亲,就像犯了谋逆罪的荣亲王之子梁宁康,便被关押在此处。   裴明昭爵位不及亲王,理应够不上宗正寺的门槛,然而刑部尚书与裴明昭私交甚好,倘若将他扣押在刑部,三皇子担忧刑部尚书徇私枉法,便干脆将裴明昭扣押在宗正寺。   正因宗正寺是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环境居然不错,并非指挥史描述的那般阴冷简陋,不仅干燥舒适,还有宫人侍奉左右。   穆清灵步入关押裴明昭的牢房,入眼便看到男子端坐在黄花梨透雕圈椅上,十指修长,一手端茶,一手握着书册。   从天窗口倾泻而下的阳光落在男子身上,映出他剑眉星眸,挺鼻薄唇,若不是房内有些简陋,还真当是一副谪仙品茶阅卷的悠然画面。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裴明昭抬起头,剑眉微挑,深邃凤眸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上前,将穆清灵揽入怀中,又细细打量怀中女子的眉眼。   穆清灵因一早要入宫拜见皇后,略作梳妆打扮,穿了如意缎绣祥云朝服,腰系暗花细丝牡丹逶迤长裙,乌发中别着海棠滴翠珠碧玉簪,映得女子肤白胜雪。   裴明昭突然想到些什么,脸色忽地一沉,又追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穆清灵瞧见男子骤然转变的脸色,猜想裴明昭可能想歪了,她轻声道:“臣妾去求了皇后...”   不怪裴明昭想歪,宗正寺建在皇陵边上,非皇亲国戚不得入,普通人想要进宗正寺探视扣押的犯人,需要大理寺卿批准。   如今的大理寺已然是三皇子的一言堂,见穆清灵堂而皇之进来,裴明昭自然猜想穆清灵是去找三皇子求情,才换来的探视玉牌。   三皇子对穆清灵的觊觎之心,裴明昭再清楚不过。   “胡闹,入京前你是怎么对我承诺的!”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铁臂,穆清灵将即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雍州城那夜,穆清灵答应裴明昭,若是入了京后,事态有变,她会带着裴明月,利用穆清池的身份,打着行商的幌子,走水路逃回扬州城搬救兵。   “王爷,事态有变,许婉月是皇贵妃派来的人,如今...皇贵妃已经知晓臣妾就是穆清池,三皇子也让榷易院以查验出海货资为由,扣押穆家所有货船。”   听到穆清灵娓娓道来,裴明昭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本王手下有一位伺察有办法带你们出京城,夫人让吴影联系上此人...”   裴明昭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贴附上的香唇堵了回去。   穆清灵踮起脚尖,从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下探出的一对莹白玉臂揽在男子肩头,轻轻一勾,就让挺拔如松的男子弯下了孤傲的脊梁。   男子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虽不是什么名贵的香茶,但胜在谪仙皮囊绝色,让苦涩的浓茶稍裹甘甜。   二人入了京后,裴明昭先是奉旨前往行宫参加秋猎,回来后又被三皇子扣押进宗正寺,与穆清灵私下相处的时光寥寥。   多日未曾触碰女子喷香娇软的身子,一旦挨上了,哪还有撒手的理由,更何况美人难得主动,裴明昭当即反客为主,细细品味唇齿间调皮的小鱼。   在身体力行上,穆清灵远不是裴明昭的对手,她本想先堵住男子的口舌,好再提出她今日与皇后的交易。   可男子薄唇温热,密密麻麻落下来,不知不觉中,又伸手将她身上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解了下来。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一凉,让穆清灵醒过神来,想到二人正在庄严神圣的宗正寺之内,她急忙推搡埋头在身上攻城略地的男子。   “王爷莫要胡闹,咱们...可是在宗正寺啊!”   话音刚落,穆清灵突觉身子一空,原是被裴明昭横身抱起。   许是因裴明昭武功高强的缘故,宗正少卿特意选取了一间千斤石铸造的牢房,除了在房顶上开了小小的天窗,其余四壁厚实又牢固,倒是隐蔽性极好。   裴明昭伸手从穆清灵发鬓上抽下发簪,弹指一挥,便将发簪钉入门栓之上,从里而外锁起来。   牢房虽然坚固不可催,但仍有兵卒看守在外。   见穆清灵死攥着衣衫不放手,裴明昭知道她脸皮薄,便耐心哄慰,将她腰间暗花细丝牡丹长裙卷起...   暗色云纹床榻上,露在赤红裙裾外的一对修长玉腿摇曳生姿,令人赏心悦目。   待男子终于得偿所言,低头啄了一口怀中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又将黏在她雪腮边的青丝轻轻拨至耳后。   女子小脸白里透红,好似犹挂着露珠的芙蓉花,浓郁艳色一直蔓延在精巧的耳垂上。   裴明昭忍不住俯身含住蚌肉般娇嫩的耳垂。   穆清灵与裴明朝成婚已久,知道这是男子想要梅开二度前的耳鬓厮磨,于是急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平静道:“王爷,咱们和离吧...”   裴明昭见刚刚还与他柔情蜜意,鱼水交融的娇妻,转眼间面色平静提出和离一事,不由剑眉微挑,抬臂将正在整理衣裙的穆清灵拉扯进怀中。   “夫人是想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男子语气中隐含一丝调侃,挺直的鼻梁磨蹭着她的脸颊,弄得穆清灵脸上痒痒的。   穆清灵躲开男子的纠缠,故意绊起小脸道:   “王爷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皇后对臣妾挑明,若是王爷同意迎娶凤阳公主,皇后愿去大理寺解释清楚,就说那柄龙泉宝剑,是陛下给王爷和凤阳公主的贺礼。”   听了穆清灵的话,裴明昭眸光转冷,寒声道:“无知蠢妇!”   是啊,皇后此举着实愚蠢,毫不犹豫一头扎进皇贵妃和三皇子设好的套子里。   一旦皇后拿着这套说辞去大理寺为裴明昭澄清罪名,三皇子后脚就会放出裴明昭身世的秘密。   届时,三皇子不仅能证明皇后是在说撒谎,还能继续将裴明昭扣押在牢狱之中。   那时候,三皇子他们给裴明昭按上的罪名可不就是藏匿僭越之物。   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皇子,府邸里还藏有册封太子的宝剑,足以证明裴明昭的谋反之心。   “夫人不必理会皇后,区区宗正寺,还困不住本王,等你和明月平安抵达扬州城,我自有办法出来。”   穆清灵不质疑裴明昭的本事,他在皇城司任职数年,京中必有不少人脉供他驱策。   只不过,三皇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裴明昭若是从宗正寺越狱而逃,在名义上,就弱下了风头。   更何况,裴明昭手下兵马盘踞在扬州封地,少了重兵在侧,他的实力大减。   “王爷,当年你与臣妾在扬州成婚,按照大梁律法,如若臣妾要与王爷和离,需扬州知府拿着婚书来到京城,王爷写下休书,扬州知府在你我面前销毁婚书,婚约才算作废。”   穆清灵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尖在裴明昭浓眉挺鼻上细细描绘,加重语气又道:“故而,咱们需要扬州知府来一趟京城...”   裴明昭盯着穆清灵清澈的大眼,紧蹙的剑眉随着娇嫩指尖一遍遍轻抚,慢慢舒展开来。 第124章 🔒移花接木   扬州洪知府收到消息后, 即刻动身,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赶到京城。   穆情况看到洪知府两眼乌青和腮边冒出的一层胡渣, 满意地点点头。   “洪知府一路辛苦奔波, 不如在王府小憩片刻, 等休息好了,咱们再前往宗正寺。”   洪知府抬头看了看正午的阳光, 的确是有些刺眼了,于是在李管事的引领下, 前往客房暂行休憩。   宗正寺坐落于京城最西边, 紧邻西山,依山傍水。   大梁皇陵修建于此,为了寓意大梁长盛不衰,始皇特命人在寺内栽种代表长青不败的樟子松。因此就算到了秋日, 宗正寺内也是郁郁葱葱,一株株挺直的樟子松高耸入云, 遮天蔽日。   尤其是到了日落黄昏之际, 通往宗正寺的甬道暗影绰绰, 斑驳陆离的夕阳落在人脸上, 有种模糊不清之感。   穆清灵擦着日落夕阳的时候, 与洪知府进入宗正寺。   看守在寺门外的守卫一早便得了枢密院传来的消息,在查验过穆清灵和洪知府二人的身份后, 放他们一行人入内。   事隔七日,穆清灵再次走进关押裴明昭的牢房。   “下官参见王爷。”   洪知府见到裴明昭, 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小心翼翼将怀中揣了一路的婚书拿出来, 放到桌案上,随后迅速退到房间角落,尽量减缓自己的呼吸,努力与身后青砖融为一体。   穆清灵瞥了眼桌上的空白的宣纸,发现砚堂里一滴墨都没有。   她走上前,将壶中茶水滴入砚堂,从墨匣内取出墨块,沾水研磨。   穆清灵一手拎起宽大的袖摆,一手研磨。皓腕随着女子扭转的手腕,在袖摆下若隐若现,玉指纤细,捏着长柱形的墨块,在砚台上缓缓打圈。   穆清灵专心致志盯着砚堂里越蓄越多的墨汁,突然见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她的手面上。   她抬睫迎上裴明昭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向来运筹帷幄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等我!”   男子薄唇轻启,语气不容置疑。   穆清灵瞥了眼牢房外面无表情的枢密院官员,甩开手面上缠不清的手掌,取笔沾墨,递给裴明昭,平静道:“王爷若真为臣妾着想,还请尽快落笔...”   见女子如此绝情,裴明昭的神色同样也冷硬了几许,他阴沉着脸,接过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和离书。   穆清灵将和离书交给牢房外的枢密院官员,轻声道:“有劳密使大人将和离书送去坤宁宫,我和王爷还要清算大婚时的嫁妆和聘礼。”   枢密使将和离书收起来,满脸堆笑道他当下也无事,可以等穆清灵一起回去面见皇后。   穆清灵点点头,也没有客气,将随身携带的翡翠算盘掏出来,与裴明昭在桌旁相对而坐,开始盘算起二人的家当。   要说牢房里的二人,一位是功勋卓越,坐拥富饶封地的镇南王。一位是手下商铺遍布大梁,首屈一指的扬州巨贾。   按理说,王爷和穆小娘子腰缠万贯,理应视金钱如粪土,不会在万贯家财上斤斤计较。   所以枢密使还以为穆清灵和镇南王很快便能清算完二人的家财。   没想到,有钱人的银子原来都是抠出来的!   只见穆小娘子玉指纤纤,宛若花间飞舞的蝴蝶,在翡翠算盘上飞速地拨打起来,而王爷则手持烛托,端坐在穆娘子身旁,不时指出她算的不妥之处。   光是为了穆小娘子曾经在拍卖行上给王爷拍下的水晶灵芝水盂笔搁,二人都要争辩上许久,最后王爷实在舍不得这副笔搁,于是折成银子兑付给穆小姐。   这类林林总总的小物件,二人就算了一个时辰之久。   最后,牢房外的枢密使站得双腿发麻,肚子还咕隆咕隆作响起来。   似是听到枢密使腹中的鸣叫,穆清灵让紫菱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还招呼站在角落里的洪知府一起用膳。   “密使大人,都怪我出来时匆忙,只备下三人的饭菜,要不您还是先出去寻觅些吃食,我听说西山脚下有间陈家酒肆,酒肆里的烧鸡飘香十里,十分美味。”   枢密使眼巴巴盯着埋头大吃的洪知府,讪讪笑问道:“不知王...穆娘子与王爷清算到何地步了?”   穆清灵看了眼桌上的厚厚账本,转头莞尔一笑:“王爷和我刚把王府里的小物什清算妥当,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吧。”   枢密使一听,顿觉自己的肚皮贴得更紧了,他咬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出去一趟寻觅些吃食。”   “密使大人轻便。”   穆清灵笑着说完,还给王爷夹了一块儿脆皮鸭肉,大方的姿态,与刚刚寸毛不让的商女判若两人。   枢密使饿得眼冒金星,见饭桌上吃得津津有味的几人都没有邀他入席的意思,只好揉着空空的肚皮,走出宗正寺,前往穆清灵提到的陈家酒肆。   穆小娘子所言不虚,陈家酒肆的烤鸡一出炉就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今日还恰逢是酒肆老板小儿子的生辰,店内陈年女儿红一律免费,爱占便宜的枢密使不由多喝了两盅,等到酒足饭饱,已是月挂枝头。   枢密使身边的小吏见上官喝了不少酒,于是好心提醒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掌院要您盯着镇南王的一举一动,咱们还是快些返回宗正寺。”   枢密使打了个酒嗝,口中嘟囔道:“急什么,宫门早就落拴,今日是不能赶回去复命了,此时回去,那对刚刚和离的貔貅夫妇恐怕才算到文房四宝...”   说罢,枢密使又美美喝上一盅不要钱的酒水,才离恋恋不舍开酒肆。   等再次进入关押镇南王的牢房,枢密使惊讶发现刚刚还在为个水晶笔搁都寸步不让的二人,早已利落地分完了家产。   不知是不是商贾出身的穆小娘子在最后占得了大便宜,元气大伤的镇南王好似心情不佳,独自一人坐在方桌旁,烛托里的灯芯快要燃尽,使得不太明亮的牢房更加昏暗,照得男子侧颜同样模糊不清。   而站在穆小娘子身后洪知府压低着头,方正的暗色云纹云巾遮挡了他的眉眼,下巴上浓密的胡渣一直蔓延至两鬓,他手中抱着穆清灵方才整理好的账本,一声不吭。   瞧见枢密使迈着踉跄的步伐走进来,穆清灵展颜一笑,表示她和王爷的家产已经梳理完毕,今日有劳密使大人一路相随,可惜当下时辰不早,她决定明日再入宫拜见皇后。   刚刚分得雄厚家产,与镇南王分道扬镳的穆小娘子好似一刻都不想在牢房里多留,边说边走出牢门。   枢密使酒足饭饱,心里同样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府里,好拥着软玉温香的小妾美美睡上一觉。   走在宗正寺的甬道上,穆清灵与枢密使并肩而行,一路畅谈。   枢密使发现这位看似娇滴滴的穆小娘子谈吐不凡,精巧的小鼻子只轻轻一嗅,就道出了他刚刚在陈家酒肆喝的女儿红封存了二十余年。   重获自由身的穆小娘子还表示,今日因自己与王爷清算家财耽误了时辰,让密使大人好生等待,心中有愧,等她回到宅中,定要差遣管事将封存百年的东阳酒送到密使大人府邸上,以表歉意。   枢密使见穆小娘子如此客气,便没有拒绝,有一搭没一搭与其聊着。   “穆娘子虽与王爷和离,但你年纪轻轻且没有子嗣,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穆清灵眼尾瞥向身后洪知府,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一个下堂妇,还能有什么打算。好在陛下圣明,准许女子经商,故而民妇打算专心操持穆家家业。”   枢密使眯起眼,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惋惜道:   “哎呀...穆娘子正逢锦瑟年华,容貌倾城,又有万贯家财傍身,自然不愁再嫁...我有一个远房侄子,人品不错,现在工部任职,前年刚...哎呦...”   枢密使话还未说完,突觉膝盖一麻,紧接着便摔了个狗啃泥,顺着半山腰上的石阶滚出老远。   小吏见状,急忙冲下去扶起疼得直哼哼的枢密使。   “大人,大人,您...伤着哪了?”   “我无事...嘿喲,这酒还是不能多喝,方才走着好好地,怎就突然腿软了...”   穆清灵看到枢密使身上无碍,在小吏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侧过头,瞪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洪知府。   枢密使在小吏的搀扶下,狼狈地一瘸一拐走下山,心里也没了搭线月老的念头。   到了分别之时,洪知府自然要乘坐王府的马车出城,而穆清灵已与镇南王和离,便乘坐穆家的马车返回早在京城购下的宅院。   枢密使见状,咂摸着嘴感叹,谁说商贾出身的女子身份低贱,喜爱攀龙附凤。   瞧这位穆小娘子干脆利落的架势,在与王爷和离后,脸上丝毫不见悲痛之色,反像卸下了压在心头的重石,脚步都变得轻盈欢快起来。   听说当初这尊婚事就是镇南王厚着脸皮向梁帝求来的,如今梁帝病重,三皇子大揽朝政,镇南王又身陷牢狱,穆小娘子果然找到了由头,伺机脱身。   至于到了最后,三皇子与皇后鹿死谁手,自然也都不关这位穆小娘子的事喽。   只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哟!   枢密使感叹完,正要踏上马凳,却见身旁的小吏一动不动,直勾勾瞧着洪知府长腿一迈,利落钻进马车。   “呆楞什么呢?”   枢密使抬手给小吏后脑勺一个爆栗,小吏捂着脑袋急忙道:“没...没什么。”   等搀扶枢密使上马车后,小吏又看向逐渐驶远的两辆马车,口中轻声嘀咕:“奇怪,这位洪知府...怎么好似突然长高了...”   月色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行驶。   等载着枢密使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镇南王府的马车突然停下来,堵住后面的穆家马车。   只见身姿挺拔的洪知府跃下马车,迫不及待钻进穆家“下堂妇”的车内。 第125章 🔒等待时机   穆清灵看向突然撩帘而入的洪知府, 神色如常,她给男子递过去一个包袱,平静道:“这是洪知府的文碟,王爷出城时应会用得上。”   洪知府目光如炬, 盯着神色平静的女子, 沉声道:“夫人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 定会惊讶于洪知府对穆清灵的称呼。   原来,穆清灵刚刚在地牢里进行了一招“移花接木”。   她早在食盒底部准备好易容的道具, 又故意与裴明昭在分割家财上纠缠不清。   等到皇后派来监视她的枢密使被二人磨得没了性子,终于挨不住下山觅食的功夫, 裴明昭与洪知府迅速互换衣裳, 穆清灵将洪知府多日未刮的胡须剃干净,再为他重新描绘眉眼。   只是裴明昭的眉眼过于出众,穆清灵虽然在易容术上习得了些皮毛,但还是难以将洪知府彻底改造成裴明昭的模样。   不过还好洪知府与裴明昭身形相似, 牢房里烛光昏暗,再加上枢密使饮了不少酒, 万幸没有发现其中破绽。   至于陈家酒肆今夜免费的酒水, 自然也是出自于财大气粗的穆清灵之手。   种种精心布置之下, 她总算将裴明昭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宗正寺。   说实话, 就连穆清灵都没想到今夜的计划会如此顺利, 她与枢密使虽然聊得火热,但手心一直攥着冷汗, 生怕被对方瞧出破绽。   见穆清灵为了解救自己,精心筹划多日, 明艳大眼下隐有淡淡的乌青, 裴明昭没有去接她递来的包袱, 而是长臂一展,将她拥入怀中。   穆清灵瞧见裴明昭顶着他人的脸亲近自己,虽然漆色眸底蕴含着的情愫与往日一致,但仍让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急忙推开裴明昭,摇了摇头道:“王爷现在的模样,民妇无心消受...”   裴明昭慢慢眯起眸子。   好啊,和离书签过之后,昔日娇妻口风大变,从臣妾转换到民妇的身份倒是干脆利落得很。   “穆小娘子真的不随本王回扬州?”   裴明昭伸手抬起穆清灵尖细的下巴,目光灼灼,又道:“穆小娘子风姿绰约,本王担心将你独自一人留在京城,会引得豺狼虎豹相继追逐...”   穆清灵还是有些不适应与“洪知府”贴得如此之近,只好将目光都落在男子深邃的眸中,轻声道:   “王爷领兵归来那日,不就是最大的豺狼吗?...再说,我明日还要入宫面见皇后,你我若是都走了,在宗正寺里为王爷顶包的洪知府,岂不很快就要露馅儿。”   正是因此原因,裴明昭才不得不将穆清灵留在京城,他紧紧拥着怀中独一无二的女子,沉声道:“等我。”   这次,穆清灵顺从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   翌日,穆清灵入宫拜见皇后,也传达了王爷的心思。   镇南王扬言自己宁可在宗正寺关上一辈子,也不愿与凤阳公主成婚。   不过,王爷不忍波及王妃受难,倘若梁帝病情生变,王爷身上的冤屈难伸,索性写下休书一封,还穆清灵自由之身。   见镇南王冥顽不灵,原本胜卷在握的皇后气得凤体乱颤,冷声将穆清灵轰出坤宁宫。   正准备出宫的穆清灵在路上又撞上了一位熟人。   “多日不见,王妃好似轻减了不少?”   穆清灵看向迎面走来的皇贵妃,垂下眼睑行了一礼:   “民妇参见皇贵妃,我已与王爷和离,皇贵妃唤民妇穆娘子便好。”   皇贵妃红唇含笑,描绘精致的眉眼细细打量眼前恭顺的穆小娘子。   女子未施粉黛,虽然轻减了不少,但脸颊饱满红润,肌肤莹白细腻,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只简单穿了一件宽松的黛蓝羽袖月华裙,肩披皎色锦缎镶毛斗篷,尖尖的小脸兜在一圈雪白毛领中若隐若现。   虽然已是人妇,但穆小娘子姿色天然,占尽风流,难怪老三昨夜刚得了消息,今早就迫不及待前往宫内。   皇贵妃听到风声,将守在坤宁宫门口的三皇子抓了个现行,冷声呵斥他大事未成前,休要被儿女私情牵绊神志,回头功败垂成。   近日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三皇子被母妃教训得脸色铁青,最后寒声道他自有分寸,让母后莫要插手他的事,然后拂袖离去。   想到从未忤逆过自己的老三,被此女勾得轻重不分,险些坏了大事,皇贵妃盯着眼前艳若桃李的女子,唇角笑意渐冷:   “穆娘子不愧是大梁最会赚钱的商贾,心里自有一副算盘,懂得衡权利弊,如今见镇南王大势已去,便迫不及待与王爷劳燕分飞了。”   女子似是心中有愧,被皇贵妃揶揄得脸色转白,嗫嚅道:   “穆家只是本分经营的商贾,王爷涉及罪行重大,一时又说不清楚,民妇孤舟难行,只是想...独善其身罢了。”   皇贵妃轻笑两声,正欲赞赏穆娘子审时度势,却见对方的小脸越来越白,额间也是挂上一层晶莹细汗,绛唇紧抿,似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紧接着,穆娘子突然背过身干呕起来,穆娘子身后的侍女似是见惯不怪,轻轻拍打着女子的纤弱的后背,熟练递上一块儿酸梅。   穆清灵口中含着酸梅,慌张行了一礼,轻声道:“皇贵妃请恕民妇失礼。”   最后,穆清灵以身体不适为由,在紫菱的搀扶下迅速离去。   皇贵妃拧起柳眉,盯着女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阴冷眸光在触及穆小娘子裙裾下露出的软底蜀绣鞋时骤然一缩。   奉旨入宫的命妇,在衣着上有严苛要求。   除了不能穿与太后,皇后衣色相近的明黄色之外,还要脚蹬厚底重台履,以视对皇家威严的瞻仰。   穆小娘子并非头一次入宫,就算卸下了王妃的身份,也不该如此无视礼数,除非...   想到女子刚刚拼命压抑的痛苦表情,皇贵妃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怪宗正寺里的痴情种愿意放手,原是...此女有了身孕。   她断不能让穆娘子将孩子生出来。   当年她势单力薄,又被陛下蒙在鼓里,阻止不了姜思烟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子诞下孽畜。   等到孽畜羽翼丰满,搅得朝堂大乱。若不是她在秋猎场先下手为强,又让兄长助老三稳住朝中势力,如今那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脚之地。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想铲除穆娘子肚子里的孽畜,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车厢上,紫菱递给穆清灵一盏温茶,不解问道:   “奴婢不明,夫人为何要佯装成怀有身孕的样子,您刚刚是没瞧见,就在您干呕的时候,皇贵的眼神好似一把刀子,恨不得将你劈开两半瞧个清楚。”   紫菱回想起方才皇贵妃阴冷的眼神,忍不住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穆清灵喝了几口温茶,觉得胸口恶意稍退,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几分血色。她懒懒卧在软榻上,问道:“你觉得今日的皇贵妃与以往相比,有什么不同?”   因每次入宫都是紫菱陪着穆清灵,故而紫菱曾见过皇贵妃几面,听到穆清灵发问,紫菱歪头细细回忆,迟疑答道:   “夫人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今天的皇贵妃看起来怪怪的,不仅妆容变了,就连语调举止也变了,就好似是变了一个人...”   穆清灵叹了口气,就连紫菱都发现了。   皇贵妃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怠在梁帝面前精心修饰自己的容貌和一举一动,只为贴近西北侯夫人。   今日,扮作她人多年的皇贵妃突然卸去伪装,这只能说明,需要她刻意讨好的那个人,已然毫无价值。   裴明昭在离去前,手下伺察冒死从宫内递出消息,原来梁帝在秋猎时伤到臀骨,不方便早朝,就暂且将朝政交给三皇子打理。   之后,日夜服侍梁帝换药的皇贵妃收买太医,暗中加大了止痛药里曼陀罗汁的成分。   曼陀罗具有止痛之效,但若是用得多了,不仅会使人生瘾,还会产生幻觉。   在此期间,皇后曾去探望梁帝,却遭性格骤变的梁帝大发雷霆,怀疑秋猎场中给御马投毒一事乃是皇后所为,故而与皇后大吵一架,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与此同时,皇贵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梁帝将玉玺交给三皇子。   随后,皇贵妃再次让太医加大曼陀罗汁的成分,导致对止痛药上瘾的梁帝陷入昏迷。   如今的梁帝,在皇贵妃眼中已失去价值。   伺察在梁帝居住的福宁殿内蛰伏多日,总算找到机会,悄悄窃取从梁帝身上换下,即将送去销毁的绷带。这才知道,止痛药里添加了大量的曼陀罗汁。   然而,仅仅有证据还是不够,御林军权握在三皇子手中,就算裴明昭在百官面前拿出证据,只怕会惹得三皇子反咬一口,再将他身世的秘密公布于众。   所以,裴明昭要秘密赶回扬州,调遣裴家军走水路包围京城。   穆家在京城的商船虽被三皇子派人查封了,但扬州造船却没有受到波及,自从穆清灵得知裴明昭的身世后,就通知扬州造船坊建造出足够的战船,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在裴明昭赶回来前,梁帝断不能死。   梁帝健在,三皇子就不能光明正大继承大统。   同样,裴明昭也有了出兵救驾的理由。   穆清灵今日入宫前,特意在手帕里藏着催吐的药丸,在远远瞧见皇贵妃时,偷偷服下药丸。   果然,她从皇贵妃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如果皇贵妃上了她的当,那梁帝的性命暂时就能保住了。   穆清灵笃定,皇贵妃卧薪尝胆数十年,定不愿在三皇子问鼎龙位前出了任何岔子。 第126章 🔒追悔莫及   是夜, 京城穆宅。   穆清灵端坐在红木镶嵌螺钿方桌旁,抬头望向窗外残月,小口浅尝青柚茶杯里热腾腾的浓茶。   浓茶越苦,越能提神, 细细品味过后, 回甘同样愈加明显。   寂静的大街上, 打更人手中铜锣敲完一慢三快四声,提醒还未入眠的人, 四更已到。   此刻,就算是京城最热闹的洒金街, 都熄下灯了。   守在穆清灵身边的紫菱, 神志早已与周公相会,闭着眼,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穆清灵手持白字,盯着棋盘上的残局, 精神还算不错。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刀剑相击声, 很快便消失。   不与会儿, 红绡一脸通红跑进来, 兴奋道:“夫人, 吴影他们抓到活口啦!”   紫菱被红绡的大嗓门吓得一下子醒过神来, 她下意识赞赏道:“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咔”   穆清灵落下一字,盯着面前起死回生的棋盘, 唇角勾起淡淡浅笑。   “让吴影带他们进来吧。”   很快,吴影押着三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来到厅堂。   紫菱又点亮了几盏油灯, 骤然亮起灯光落在三个见不得光的男子脸上。   “王妃, 我认得他们, 这几个人都在御林军里当差。今夜潜入府邸的二十人,都归属于御林军,除了这三个活口,其余人都咬破口中毒丸自尽了,”   穆清灵没有纠正吴影不太准确的称呼,她探身好奇打量,瞧见三个男子口里的牙齿都被敲光了,唇角还淌着鲜血。   “堂堂御林军不在宫里当值,居然在大夜里翻墙潜入我一个妇人的宅院,实在是说不通啊...”   穆清灵感叹完,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问道:“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我?”   跪在地上的三个男子谁也不吭声,面色如深海一般死寂,仿佛这三人已经死了,跪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三个会呼吸的躯壳而已。   吴影见他们不答话,双手抱拳,瓮声瓮气道:“王妃,请给属下一些时间,我定能撬开他们的口。”   穆清灵喝了大半夜的浓茶,精神正足,她饶有兴致追问起来:   “吴校尉是要对他们几人动用传说中的酷刑吗?是否像话本子里描绘的那样,活生生剥开他们的头皮,往里面放活蚂蚁?还是将他们埋进土里,往耳朵里灌铅水?”   吴影挠了挠头,诚然答道:“王妃您记错了,是剥开头皮灌铅水,往耳朵里灌活蚂蚁。”   厅堂里的油灯烧得明亮,清晰映出地上三人惊恐交加的目光。   烛光下笑靥如花的女子看上去柔心弱骨,实则心狠手辣,居然饶有兴致与手下讨论起怎么折磨他们。   “原是我记错了,还好有三个活口,咱们先试试刺激的,若是不小心折腾死了,还有备选...”   穆清灵笑着说完,伸手逐一点向跪在地上的三个男子,自言自语道:“先从哪一个开始呢?”   这人啊,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刚刚被擒获后,三个杀手抱着必死之心,但经过堂内烛光一照,仿若在他们心底种下了希望之光,居然对生命产生了一丁点奢念。   故而,当堂中女子葱白玉指停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时,那人身子忍不住一颤,在吴影伸手擒住他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喊道:   “是...皇贵妃!”   穆清灵唇角笑意转淡,她缓缓仰起身子,背靠冷硬的黄花梨透雕背靠玫瑰椅。   “让他们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再关进暗室,务必确保他们活着。”   吴影将人带下去后,紫菱见穆清灵面露疲惫之色,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随着闪烁灯光,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咚——咚,咚,咚,咚!   院外传来打更人一快四慢的锣鸣声,五更到了!   再睁双眼,穆清灵眼中多了几道血丝,不过瞳仁明亮,看起来好似如释重负。   她赌对了,梁帝果然还活着。   皇贵妃这么快派杀手取她性命,说明她和三皇子,已是等不及了。   在皇贵妃眼中,裴明昭虽被关在宗正寺,但江南几个州城的武将全为裴明昭马首是瞻,就连东海的新主人,也与裴明昭私交甚好。   因此,三皇子他们不敢轻易给裴明昭定下死罪,生怕把南边的裴家军逼得揭竿而起,一路攻进京城。   如今穆清灵给皇贵妃布出迷魂阵,倒让皇贵妃将手中的刀尖瞄向了她,一时顾不上宗正寺内关押的冒牌货。   福宁殿内,   皇贵妃手持鎏金双花剪刀,专心修建花房送来的徘徊花。   “启禀皇贵妃,末将昨夜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复命,应是失手了...”   跪在金砖上的御林军统领面露愧色,他小心翼翼阐述道:“属下派出的人马都是御林营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看来...那女人的宅院里定有重兵把守。”   皇贵妃听了御林军统领的回话,握着双花剪的素手一顿,不经意被徘徊□□上的尖刺扎了一下。   皇贵妃垂下眼睑,盯着深深陷入虎口□□里的花刺,眸光转冷。   守在皇贵妃身旁的宫女见状,惊呼一声,立刻走上前关切问道:   “王妃,要不要宣御医...”   “蠢货!”皇贵妃扬手给问话的宫女一记耳光,冷声道:“宣什么太医,还嫌皇后寻不到借口来见陛下吗!”   “奴婢愚钝,奴婢多嘴...”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颤,咚咚咚磕头如捣蒜。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她将陷入肉中的花刺拔了出来。   哼,那个商贾之女倒是鬼机灵,自从上次被她识破怀有身孕的秘密后,一直躲在宅里闭门不出。   镇南王也甚是疼爱此女,鸟入樊笼了,还将手下兵马都留给她自保。   “镇南王在宗正寺内可有异常举动?”   听到皇贵妃发问,御林军统领想了想,答道:“从宗正寺传来的消息,镇南王对大理寺派来问话的人一律不见。”   皇贵妃柳眉微挑,她怎么觉得宗正寺里被关押的镇南王,莫名透露着些古怪?   这般不作不为,听天由命的姿态,好似真被她逼得黔驴技穷,无力回天。   掌控皇城司多年的镇南王,就只有这些本事?   皇贵妃故意命大理寺官员不提审镇南王,还减少地牢里的守卫,就是想故意凉着镇南王,好等他熬不住的时候,主动暴露京城隐藏的人脉。   宗正寺内看似守卫稀松,但她却西山上埋伏下数千精兵,就等着镇南王越狱那日,一举剿灭他在京城的拥护者。   可如今的镇南王,却好似将宗正寺当成了自家府邸,悠闲悠哉地长住了下来,   眼见事态发展得有些脱离她的掌控,皇贵妃心底不由涌上一抹不安的感觉。   不过,最让她心神不宁的,还是穆娘子肚子里的孽种!   “穆娘子不是一直想要返回扬州吗?既然她已经与镇南王和离,京兆尹就没必要扣着她的出城文碟。”   御林军统领细细琢磨皇贵妃的话,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定会在穆娘子回扬州的路上,将其干脆利落解决。”   待御林军统领退下后,皇贵妃独自一人走进寝室。   寝室内,充斥着浓郁刺鼻的药香,明黄色的彩绣龙纹纱幔幔下,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男人。   此人,正是梁帝。   看到皇贵妃款步姗姗走来,仰躺在龙榻上的梁帝目露恨意,他努力仰起身子,青紫色的嘴唇微微撑开,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然而,他用尽力气呼喊出的声音,却是轻若蚊蝇。   他只能一遍遍用口型咒骂着:毒妇!毒妇!   皇贵妃丝毫不介意梁帝的咒骂,她笑盈盈坐在龙榻旁,伸手轻抚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子。   爱他赐予她的一切,华服珠宝,贵妃之位,家族荣华。   同时,又恨他赐予的一切,都不是发自他的真心。   男子对她宠爱有加,对她亲人加官晋爵,都是在掩饰心底的愧疚,对另一个女子的愧疚。   想到如此,皇贵妃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陛下如今再看臣妾的这张脸,是不是有些陌生?”   梁帝恶狠狠盯着皇贵妃,努力抬起双臂,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祸乱朝纲的毒妇。   他不曾想到,这个陪了他数十年,从未忤逆过自己,温婉柔顺的女子,竟会隐藏着歹毒之极的蛇蝎心肠。   等梁帝反应过来每日疗伤的药膏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毒妇不知在药膏中馋了什么东西,导致他四肢无力,脑子也迷迷糊糊起来,不仅如此,毒妇还趁着他神智不清的时候,扮作姜思烟的模样,从他手中骗走了玉玺。   “朕要杀了你个毒妇!”   梁帝努力抬起手臂,眸中燃着滔天怒火,费力向冷笑的女子伸去。   皇贵妃眼中噙着冷意,她伸手按在梁帝颤颤巍巍的手臂上,语气欢快道:   “臣妾还未恭喜陛下,您要有孙子了!姜思烟和陛下诞下的那个孽畜,也有了自己的骨肉。”   梁帝呆楞了片刻,刚刚仰起半寸的身子轰然倒在龙榻上,他看向身旁笑容阴森的女子,猛地摇起头来,九五至尊浑浊的眼底,居然流露出一丝祈求。   “多亏了您这个还未出世的龙孙,臣妾才愿让陛下再多活几日。”   皇贵妃一边说,一边拿出浸泡好曼陀罗汁的绷带,亲手掀开盘金锦缎龙袍,缠绕在粱帝溃烂的肌肤上。   感受着掌心颤栗的肌肤,她的语气愈加畅快:   “臣妾总要先杀了这两个孽种,好让陛下在黄泉路上不寂寞,也算是报答陛下这些年对臣妾的万千恩宠...” 第127章 🔒备受争抢   穆清灵与裴明昭和离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内传开。   有人讥讽穆清灵鼠目寸光, 薄情寡义。   大理寺还未对镇南王定罪,穆娘子就急不可待与王爷提出和离。不仅如此,女子还分走王爷的大半家财,实乃是在撕破脸皮后, 露出了商贾贪财又奸诈的本性。   也有人私下里猜测, 穆娘子之所以如此着急与镇南王撇清关系, 十有八九是大理寺在镇南王府邸里找到了铁证,穆娘子担心日后受到牵连, 才会狠下心与王爷劳燕分飞。   一时间,穆清灵沦为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 引得频频议论。   皇贵妃见穆清灵在京城如此引人注目, 再次叮嘱御林军统领,等此女出京后再动手,莫要留下什么把柄。   京城里的贵人们议论归议论,但又有谁人不知, 刚刚与镇南王和离的穆娘子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容貌更是般般入画, 倾国倾城。   穆清灵以前担着镇南王妃的名头时, 曾与裴明月参加过几位尚书夫人举办的宴会。   宴会上, 被穆清灵绝色容颜惊艳的公子哥儿们不在少数, 只可惜这朵娇艳多姿的名花有恶龙守护,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 悄悄瞥向宴席里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内心暗暗羡慕镇南王艳福不浅。   如今恶龙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宗正寺, 也使得娇花重获自由之身, 自然引得京中无数权贵争相采择。   故而, 在穆清灵闭门不出的日子里,穆宅大门都快被前来提亲的媒人给踏平了。   传闻京城牙行中媒人的佣金,都因身价不菲的穆娘子而翻了数十倍。   整日被各路媒人扣门求见,穆清灵也有些遭不住,于是放出话来,说自己刚刚与镇南王和离,内心悲痛欲绝,近几年并没有再嫁的打算。   可惜她放出的话效果甚微,在丰厚佣金的鼓舞下,京城的媒人们好似闻到了肉香的蚊蝇,争相围绕在穆宅大门口不散。   这日,穆清灵正在院子里闲逛,无意间瞧见吴影低着虎头大脑,与门房外的一名妇人说着些什么。   妇人衣着喜庆,一对飞燕眉高高扬起,欢天喜地在吴影跟前滔滔不绝。而吴影一手捧小册,一手执笔,好似专心聆听的学子,时不时在手中小册上记录着妇人所说的话。   “这妇人是谁?”穆情况好奇问道。   紫菱瞄了门房外,眨眼想了想,一拍脑门道:“夫人,此妇人就是奴婢前几日跟您提到的孙花娘。”   孙花娘在京城牙行里算是颇有名气的媒人,专为名门望族的未婚男女说亲。   孙花娘曾在得知穆清灵与裴明昭和离的消息后,风驰电掣赶到穆家,一口气连提了好几位望族子弟的名字,这其中还有未曾婚娶的公子哥。   穆清灵没想到她一个名声不佳的下堂妇竟然能得这些公子哥青睐,内心感慨多亏裴明昭已经赶赴扬州,不知晓这些事,否则岂不要掀翻了醋缸,拿此事在她耳旁絮叨个没完没了。   不过...吴影为何会与孙花娘聊得火热?   穆清灵心中奇怪,于是站在紫藤花架下,盯着奋笔疾书的吴影。   话说吴影终于打发走了滔滔不绝的孙花娘,他看了眼手中越发越厚实的小册子,撇了撇嘴,随后将小册子揣入怀中,快步朝饭厅走去。   “吴校尉刚刚在写什么?”   吴影闻言一惊,他抬头张望,这才瞧见紫藤花架下笑吟吟的女子。   “属下参见王妃,属下...刚刚是在练字....”   穆清灵手持暖手香炉,盯着抓耳挠腮的吴影,忍不住噗嗤一笑。   “拿来吧。”   吴影还在犹豫,红绡早就大步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将还未揣热乎的小册子抢了过来。   穆清灵将手中暖炉递给紫菱,接过红绡抢来的小册子,缓缓展开。   待她看清小册子上记录曾内容,黛眉微挑,明艳大眼里满是疑惑。   紫菱站在穆清灵身侧,她好奇伸头张望,轻声念出册子上的内容:   “阴历十一月四日,户部王侍郎前来提亲,许正妻之位,侍郎托花娘表诉衷肠,自阳春赏花宴后,对穆娘子情根深种,入骨相思,绵绵不绝...”   紫菱念了一半就停住了,她再往下一看,册子上除了日期和提亲人的姓名不一样,其他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那些世勋子弟们对穆清灵的爱慕之心以及为表诚意送上的聘礼。   “吴校尉...你这是在货比三家,想寻个出价高的达官贵人,将我们夫人卖了吗?”   吴影赶忙摆摆手道:“紫菱姑娘莫要胡说...”   “那你记录这些做什么?夫人不是已经拒绝前来说亲的花娘?”   见吴影抓耳挠腮,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穆清灵合上手中册子,淡淡问道:   “这是王爷临走前交给吴校尉的差事?”   吴影见穆清灵一下子就猜了出来,于是点了点虎头大脑,闷声道:“王爷命属下务必把前来穆宅提亲的人氏记下。”   穆清灵有些哭笑不得,显而易见,裴明昭让吴影记下这些人,是为了秋后清算。   “王妃,这册子您若是看完了,还请还给属下,不然王爷回来,若是知晓属下办事不力,定然饶不了我.”   瞧见吴影可怜巴巴模样,穆清灵迟疑着要不要将册子里记录的倒霉蛋们交出去。   恰在此时,李管事匆匆赶来禀报:京兆府的官员将她的通行文碟还了回来。   自打裴明昭被大理寺扣押入狱后,京兆府的官员来到镇南王府,收缴了穆清灵和裴明月的通行文碟,以防止裴明昭在扣押期间,穆清灵和裴明月逃离回封地。   不过,如今穆清灵与裴明昭已经和离,再无了夫妻之名,京兆府自然没理由再扣着她的通行文碟。   只是京兆尹大人日理万机,想不到居然还会在百忙之中,惦记着将她的通行文碟送回来。   穆清灵盯着归还回来的文碟,自言自语道:“算算时日,王爷那边差不多该准备好,咱们也是时候回扬州了。”   潮白河渡口。   立秋时节的潮白河最是繁忙,今早因穆家数十辆马车突然驶进其中,让原本拥堵的码头变得更加水泄不通。   岸边容马车停靠的青石路上,穆家做工精伦的马车引人注目。   镶金嵌玉的香车内,走下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女子头戴帷帽,帽檐四周垂下的面纱随江风徐徐荡漾,不时露出盛颜仙姿的半妆美人,令人心驰神往。   美人目不斜视,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姗姗,朝着河岸口停靠的船舶走去。   “啧,这不就是刚刚与镇南王和离的穆家娘子,真是天姿绝色,仙女下凡啊!”   “仙女只有脸蛋漂亮,这位穆家娘子可不止是脸蛋漂亮,听说穆公子已将家业交给妹妹,自个儿云游四海去喽。”   “可不,京城里那些还未婚娶的公子哥儿们,一听说穆家娘子与镇南王和离的消息,比嗅到肉香的饿狼还要激动,听闻前去穆家提亲的花娘放下狂言,因提亲的公子哥儿条件过于优秀,不打算接鳏夫的单。”   “一个无家族可依的下堂妇,还真是张狂!”   码头上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有人觉得穆家娘子气焰嚣张,等镇南王洗清罪名,重登高位之时,定有穆家娘子悔青肠子的时候。   也有人好奇穆娘子这朵妖娆多姿的牡丹,最终会落在那个高门贵府的宅院之内。   穆清灵无视指指点点的众人,不急不缓朝守在渡口的守兵走去。   “来者何人,交出通行文碟?”   穆清灵撩开面前面纱,平静道:“民妇穆清灵,准备前往老家扬州。芍药,快把我的文碟交给大人过目。”   守兵直勾勾盯着递上文碟的小丫鬟,面露狐疑,刚想开口,突然被一旁的统领接过话。   “既然手续齐全,你们就上船吧。”   穆清灵低声谢过,扯了扯犹在发愣的侍女,一起登上船舶。   待船舶缓缓驶离渡口,逐渐消失在江面的浓浓白雾之中,守兵疑惑道:“彦统领,刚刚那个丫鬟,不是...”   被唤作彦统领的中年男子盯着穆家船舶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既然是赶着去送死,多一个又何妨!”   船舶上,方才被穆清灵换作芍药的小丫鬟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刚刚真是惊险万分,我还当那位兵卒认出了我的身份。”   穆清灵淡淡一笑,将煎好的茶水推给裴明月,笃定道:“就算是认出来了,他们也会放行。”   裴明月的通行文碟还被京兆府扣押着,不能离开京城。   穆清灵索性让裴明月假扮成自己的丫鬟,从方才那个守兵的反映来看,他应是认出了裴明月。   总兵大人之所以装作看不见,放她们一行人上船,只因在他眼中,穆家的这艘船,正准备开往幽冥河。   是夜,水波不兴,江面上的雾气愈加浓重。   自从驶出渡口后,穆家船舶渐渐与其他货船拉开了距离,等入了夜,寂静又宽阔的江面上只有穆家一艘船舶,孤零零行驶在江面上。   船舱里,众人静默无声,   穆清灵半倚在红木三屏矮塌上,一手捻起盘中酸梅放入口内,一手握着话本,津津有味地看着。   兴许是服用催吐药留下的后遗症,穆清灵最近极为嗜酸,晚膳时紫菱做了一大锅三鲜水饺,平日里不爱粘醋的她居然恨不得将陈醋当作饺子汤狂饮。   裴明月翘着二郎腿,仔细擦拭着手中的湛泸剑,手腕翻转间,剑身上的寒光一闪而过。   红绡与吴影站在窗旁,二人面色凝重,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江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经验老道的吴影率先发现跟在穆家船舶后的尾巴。   “王妃,他们来了!”   穆清灵放下手中话本,神色平静。   “紫菱,让舵工加速行驶。”   “铮”裴明月合上剑鞘,凤眼飞扬,跃跃欲试道:“容我去会会这群见不光的老鼠。”   穆清灵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吴影和红绡看护好裴明月。 第128章 🔒峰回路转   曾在渡口放过穆清灵一行人的彦统领, 此刻身着夜行衣,负手而立站在船头,冷冷看向骤然加速逃离的穆家船舶。   “大人,我们应是被他们发现了!”   “无妨, 紧跟着他们。”   穆家由轻木打造的船舶果然行驶如风, 很快就将彦统领他们的战船远远甩在身后。   彦统领非但没有心急, 反倒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穆家运气好,居然招揽到造船世家詹氏为其效命, 又将造船术牢牢握在手中,秘不外传。   等今夜他替三皇子解决了穆家, 便可名正言顺将詹氏后人纳入囊中, 壮大他的京师水军。   逃吧,任凭他逃得再快,也是插翅难飞!   过了一会儿,彦统领果然瞧见了江面上停下的穆家船舶。   江面上, 早有三艘提前埋伏好的战船,成品字形将穆家船舶团团包围。   “攻船, 只留穆家娘子一个活口, 其余人, 尽数诛杀!”   随着彦统领一声命下, 甲板上早就蓄势待发的水军抛出铁钩, 一下子勾在对面的船帮上,快速搭建出一条铁锁桥, 又顺着铁锁,攀爬至穆家船舶的甲板上。   “啊!”   数声惨叫在寂静的江面上骤然响起。   “户部拨下的军饷是不够京师水军吃饱肚子了?不然彦统领为何让手下兵马一个个穿得乌漆麻黑, 还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裴明月手持湛泸剑, 脚踩正欲攀爬至甲板上的水军, 讥讽道。   见被对方识破了身份,彦统领冷笑一声:“我劝明月县主还是省些力气,免得一会儿落进江底无力挣扎。”   话落,彦统领身后的水军架起投石机,准备将对面的穆家船舶砸个粉碎。   裴明月手中剑光一闪,将紧扒在穿帮上的水兵斩落。   她冷笑一声:“彦统领会这么好心,只怕我和嫂嫂侥幸落入水中,也会被你身后的弓箭手来个透心凉。”   彦统领皮笑肉不笑:“明月县主言重了,大理寺还未对镇南王定罪,明月县主理应留在京城,本官连夜追赶而来,是想接明月县主回京。还望县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了穆家娘子。”   彦统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三皇子给他下令,要活禽穆家娘子,若是硬用投石车将穆家船舶击毁,也不知那位身量纤纤的穆家小娘子还能不能活下来。   “呸!”裴明月忍不住啐了一口,她面露厌恶之色:“彦狗你这么大的人了,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真不害臊!”   遭到唾面之耻,彦统领眸色转冷,他阴沉着脸道:   “既然明月县主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本官赶尽杀绝,来人,给我好好招待明月县主!”   彦统领话音刚落,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彦统领想如何款待本王妹妹?”   彦统领转过身,待看清冷月色之下眉眼泠冽的男子,不由大吃一惊。   “镇南王...你,你不是被关在在...”彦统领后退数步,脚下被缰绳一绊,跌坐在地,再无了方才的趾高气扬。   听到身后哗啦啦的排水声,彦统领仰头看去,这才发现浓雾之中,不知有多少艘战舰正包围在京师水军四周,密密麻麻如蜂屯蚁聚...   神兵天降的裴家军很快将京师水军剿灭。   裴明昭阔步朝船舱走去,想要将多日未见的穆娘子拥入怀中,狠狠嗅一嗅她身上独有的幽香,好安抚他这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情。   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一想到穆清灵离他如此之远,孤身一人面对京城里的豺狼虎豹,裴明昭数夜都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推门而入,只见日思夜想的娇人正跪在木板上,抱着青瓷敞口瓶,吐得昏天地暗。   裴明昭神色大变,他急忙走上前,轻轻拍打穆清灵纤细的玉背,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刚刚船舶加速前进时,船身剧烈颠簸,穆清灵以前常常出海走商,本以为自己面对着点江风小浪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为何,几下颠簸之后,今日的她却觉得脑中昏沉,胸口沉闷,腹中翻涌,刚想开口唤紫菱拿来唾壶,就忍不住吐了起来。   紫菱见状,慌忙将花几上的水植倒了,手捧敞口瓶到穆清灵跟前,还未等她问话,又见王爷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穆清灵吐完后,觉得身上好受了一些,她见裴明昭面色紧张,好看的凤眸灼灼盯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手中瓷瓶往身后推了推。   “我无事,应是刚刚船身颠簸,有些晕船。”   穆清灵接过紫菱递来的香茶漱口,然后被裴明昭抱到罗汉床上。   因身上出了一身闷汗,穆清灵索性脱了衣裳,准备去泡个热水澡。   以往听到她要泡澡时,定会想尽办法跟进来一起鸳鸯戏水的男子,今日却自矜得如同刚刚被佛祖开过光。   穆清灵双手扒在桶沿,眼巴巴盯着裴明昭退下甲胄,简单冲洗了一下,便换上皎色长袍走出盥室。   二人多日未见,看到平日里甚是喜欢黏腻自己的男子如今却这般冷淡,穆清灵觉得裴明昭定是被她刚刚失态的模样恶心坏了。   穆清灵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曲膝缓缓沉入桶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也拿出来泡一泡,好忘记刚刚发生的丢脸事。   待她磨磨蹭蹭穿戴好寝衣,从屏挡后走出来,瞧见裴明昭端坐在桌案后,烛光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男子神情专注,修长手指一页页翻动桌案上的....小册子。   穆清灵看到熟悉的小册子,不由微微一怔,这本记录着到穆家提亲名单的小册子,不是已被她销毁了。   莫非,吴影将他书写的内容全背下来了!   想不到看似虎头虎脑的吴校尉居然还是位过目不忘的英才。   裴明昭闻声转过头,深邃凤眸凝视从氤氲雾气里走出来的穆小娘子。   女子肌肤莹白细腻,墨发微湿,披散在香肩两侧,刚刚被热气蒸过的面颊白里透红,一对黛眉因惊讶微微上扬,在眉梢勾起万种风情。   最艳绝的,还当是女子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子,好似噙满了春江温水,勾魂摄魄。   他敲了敲手下的册子,这里面被眼前桃花仙子勾走神志的公子哥儿,不在少数。   根据吴影所言,还有一本,已被桃花仙子收缴了上去。   穆清灵自然看懂了裴明昭意味深长的眸光,她眨了眨眼,故作疑惑道:   “王爷在看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迈着款款玉步,主动坐进男子怀里,又不动声色将桌案上的小册子推远了一些。   “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美人身上幽香袭人,主动投怀送抱,当真是惹得人食欲大开,   只不过,裴明昭被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人名看得心绪难安,平生头一次领会到如芒在背的威胁感。   倘若他真被困在宗正寺不得出,怀中艳若桃李的穆小娘子,终会花落谁家?   被她缴收走的小册子内,又会不会有昔日情郎吴大学士的名字?   穆清灵感受到禁锢在她腰间的铁臂骤然收紧,男子火热掌心传来的霸道,好似要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她抬起鸦睫,撞进男子漆色眸子里。   “穆娘子既然已与本王和离,这般主动,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明明将她揽得这般紧,却偏偏要口吐疏离之词。   穆清灵咬了咬唇,轻声道:“是民妇唐突了,还请还王爷松手。”   可落在她背上的手掌不曾移动半分。   “王爷,松手!”   穆清灵加重了语气,见男子不为所动,赌气扭转身子,想要从他腿上跳下来。   随着那股子碾转的力道,裴明昭倒抽了一口吸。   阔别多日,他何尝不想将怀中香娇玉嫩的女子压在床榻上,恣意酣畅一番。   只不过他刚刚瞧见穆清灵难受的模样,突然想起二人在出了雍州城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避孕的汤药。   詹神医在后方援军船上,还需一日才能与他们会和,故而裴明昭强行压下心头旖念,在盥室内匆匆洗漱完,不敢去看春色无边的女子,   可女子偏偏还要故意凑上来招惹。   尤其是女子樱桃小嘴脱口而出的那句民妇,真当是气炸他心肺同时,又掺杂着一丝突破禁忌的蛊惑,诱得裴仙人只想遁入魔道。   二人相处已久,穆清灵自然察觉出男子身上的异样。   既然男子想要,为何还要揣着得道高僧的姿态,定是嫌弃她方才晕船的模样太过邋遢。   想到如此,穆清灵扭开头,赌气道:   “王爷说得对,你我二人已经和离,于礼数不该共处一室。王爷舟车劳顿,刚刚又与京师水军大战了一场,身上疲惫,还是民妇换一间屋子好了。”   裴明昭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长指掰过女子紧绷的小脸:“穆娘子真是倒打一耙,本王还未拿这些风流债同你算账呢!”   穆清灵瞥了眼桌案上的小册子,悄声嘟囔道:“这里面的男子,我连模样都记不得...”   “被被夫人销毁的那本呢?”   穆清灵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裴明昭刚刚翻看的小册子,非是她从吴影手中收走的那本。   穆娘子愣神的模样过于可人,裴明昭再也忍不住,手掌从女子玉背上移至螓首,将压低的红艳小果一口衔住。   小别胜新婚,黄花梨官帽椅上纠缠的二人愈演愈烈。   迷迷糊糊之中,穆清灵伸手去解男子腰间鞶带,却被裴明昭反手握住皓腕。   随着身子一空,她被裴明昭横身抱起,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然后扯过脚下的蚕丝锦被,将她包裹个严实。   女子露在烟色被面上的小脸绯红似霞,一对波光潋的大眼忽眨忽眨,将裴明昭努力压下的旖念不时掀起。   裴明昭只得弹指一挥,隔空熄灭了烛火。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穆清灵下意识想要去抓身旁的男子,忽感到额上一湿。   男子温热的手掌隔着锦被,落在她的小腹上。   裴明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本王要趁夜色入城,夫人早些歇息,明日记得让詹神医为你号脉。”   黑暗之中,穆清灵看不清裴明昭的神色,却能听到他语气中的一丝欢愉。   霎时间,穆清灵明白了裴明昭话中的暗意,她伸出手,覆在男子手背上。   “臣妾等你回来。”   裴明昭薄唇微勾,俯身在重新捡回称呼的娇妻面颊上落下一吻。   穆清灵本以为,裴明昭走后,她定会忧心忡忡,辗转难眠,不过随着船身有节奏的摇摆,穆清灵很快便进入梦乡,并且睡得异常香甜,   不过,身在京城的贵人们却是彻夜未眠。 第129章 🔒千里追妻   宫中传出噩耗, 梁帝病情骤然恶化,深夜召一众大臣入宫面圣听旨。   福宁殿外,乌压压跪着一群大臣,众人不到子时就被御林军叩响大门, 有些人在手忙脚乱之中, 都顾不上穿好棉袜, 空荡荡的官靴灌进凉飕飕的夜风,冻得几位大人脸色青紫。   不过, 相比于身体上的寒意,眼前暗潮汹涌的局势才更叫众人心底不寒而栗。   说是面圣, 只不过众人在福宁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除了一开始有几位内阁大臣被皇后召唤进去,便再无了声息。   北风呼啸,皓月当空,   忽地, 福宁殿内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吓得殿外百官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不一会儿, 两名面无表情的御林军推开鎏金雕花大门, 将一个血淋淋的人丢出殿外。   霎时间, 刺鼻的血腥味顺北风灌入众人口鼻中。   有人大着胆子看向白玉砖上一动不动的血葫芦, 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地上死不瞑目的男子, 正是当朝王右相。   也是皇后的父亲。   福宁殿内,   昔日中一派威严的皇后披头撒发, 凤服散乱,由几名内监按在金砖上, 宛如一个疯妇咒骂着。   而宫殿一角, 脸上犹挂着血渍的凤阳公主怀中抱着瑟瑟发抖的九皇子, 一脸不可置信。   就在刚刚,她的祖父,堂堂大梁右相,居然被皇贵妃下令斩杀。   祖父胸口喷涌而出的热血溅到她脸上,向来爱干净的凤阳公主却顾不上擦拭,只来得伸手及捂住九弟的双眼。   “云姒嫣,你弑君杀臣,颠覆朝纲,本宫日后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贵妃看向蓬头赤足的皇后,慢慢眯起眸子,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笑道:   “云姒嫣...这不是选秀那日,陛下赐给我的名字,被皇后一唤就是二十余载...”   “贱人,陛下待你不薄,自你入宫以后,荣宠不断,想不到竟养出你的狼子野心!”   皇贵妃冷笑一声:“皇后,你信不信?就算没有我插手,这皇位也落不到九皇子身上。”   “一派胡言!你精心谋划,买通太医在陛下伤药里淬入曼陀罗汁,又趁着陛下神智昏迷期间,哄骗陛下写下让位诏书,企图颠覆正统,你就是妲己转世,你的孽种,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得不民心!”   皇后愤然道,她从暗探口中得知梁帝生病的隐情,于是抓获被皇贵妃买通的太医,又领着父亲冲进福宁殿,想要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毒妇押入大牢。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不知皇贵妃何时收揽了御林军,还将父亲给....   毒妇蛇蝎心肠,想来定不会给凤儿和老九善终,想到如此,皇后不禁潸然泪下,心中极其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镇南王妃一劝,将镇南王从宗正寺救出来,从而给了毒妇谋逆的机会。   正在皇后悔不当初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皇贵妃神色一紧,对守在殿门口的御林军统领道:“出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她原本想等三皇子接管游龙军后再发动宫变,这样也更稳操胜卷一些。   可惜兵部尚书甚是固执,对三皇子频频抛出的招揽之意装傻充愣,心里还惦记着宗正寺里的那位主子。   偏偏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皇后得到消息,将正在给梁帝调配药膏的太医抓个现行,迫使她不得不提前展开行动。   三皇子今夜领兵封锁城门,就算几位异性藩王得到消息赶来,也是无力回天。   至于宗正寺里关押的那个孽种,则会因意外燃起的山火烧得渣都不剩。   等她先将龙榻上苟延残喘的梁帝送上西天,再走到殿外宣读先帝留下的传位遗诏,她的儿子就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等过了今夜,她再也不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云熙的名字,将来会以皇太后之位,光明正大载入青史。   宫殿外越来越响的呼喊声打断了皇贵妃的思路,她拧起新月眉,内心突然升起了一抹不安。   御林军统领,为何还没有回来?   “是镇南王,镇南王前来救驾了!”   听到殿传来的呼喊声,皇贵妃脸色骤然一变,怎么会,那个孽种,此刻不应被她派去的杀手送上黄泉路!   砰地一声,鎏金木门猛地被撞开。   身穿漆黑鱼鳞甲的裴家军迅速涌进来,很快就制服了殿内的御林军。   只见一位身姿颀长,眉眼肃杀的男子走了进来。   角落里的凤阳公主在看到此人时,原本涣散的双眸重新有了神采。   “镇南王...”她喃喃道。   裴明昭挥挥手,吴影立刻将擒获的男子丢到了众人眼前。   “母后,救我!”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三皇子哭喊道。   瞧见三皇子狼狈的模样,皇贵妃大吃一惊,颤声质问道:“镇南王,你无召领兵入宫,是要谋反吗?”   裴明昭神色淡淡,平静道:“微臣得知陛下被奸人所害,特来救驾。”   皇贵妃看向殿外浩浩荡荡的坚甲利兵,心知自己大势已去。   只是当她瞥向眼满脸欣喜的皇后,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   女子略显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皇后重新挺起胸膛,严声呵斥道:“皇贵妃,你唆使太医谋害陛下,勾结御林军发起宫变,诛杀当朝右相,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来人,速将这妖妃和三皇子就地斩杀。”   然而,殿内的裴家军无一人动身。   皇贵妃见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她眼里噙着泪花道:   “皇后啊皇后,你现在还不明白,镇南王今夜赶来,是准备给自己黄袍加身啊!”   刚刚还欣喜万分的皇后,犹如被浇下一盆冷水,不可置信盯着神色清冷的男子。   “这么些年,皇后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在装糊涂,陛下为何要将我的名字改成云姒嫣。姒嫣...思烟,就连本宫的宫殿,都是梦烟宫。皇后,你与我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不知自己究竟输给了谁?”   皇后遮挡在乱发下双眼不安地闪动,喃喃道:   “那又如何...姜思烟已经死了,本宫...本宫总不能跟一个死人斗...最可恨的人还是你,享了她人的恩宠犹不知足,还妄图将你的孩子扶上皇位,颠覆正统,”   “哼,我的孩子不配继承大统,那她姜思烟的孩子有资格?皇后就从未疑心过,为何陛下一直不松口凤阳公主和镇南王的婚事?还不是因为这个孽种身上,同样留有陛下的血!”   凤阳公主听到皇贵妃歇斯底里的怒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可能的!   她与镇南王之间,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她痴心爱慕多年的男子,怎么可能是她的...亲生兄长!   “皇贵妃说完了?”   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裴明昭转过身,看向殿外呆若木鸡的众位大臣。   亲眼目睹皇室狗血隐秘的众臣面面相觑。   众人内心不由升起一个想法:如果皇贵妃所言为真,那他们今夜拥护镇南王上位,便不算是乱了大梁的朝纲,也不算是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贰臣。   “吴影,龙泉宝剑找了吗?”   “启禀王爷,末将在大理寺找到了这柄龙泉宝剑。”   裴明昭手持宝剑,阔步走至殿外,深邃凤眸环视一圈寒蝉若噤的众臣,淡淡道:   “内阁首辅大臣出列,这柄龙泉宝剑的剑柄内,置有陛下留下的口谕,还请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宣读。”   内阁首辅大臣颤颤巍巍走出列,他接过裴明昭手中的宝剑,用力拧开剑柄,从里面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绢纸,然后手捧绢纸,迎着月光,朗声念出来:   “九皇子梁宓,心性纯良,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念九皇子年幼,朕特命肱骨之首裴明昭辅政,即遵舆制,咸使闻知。”   内阁首辅大臣宣读完圣旨,点点头道:“这绢纸上的字迹却是出自陛下之手,大印也没有问题!”   这道放置在剑柄里的秘旨,显然是梁帝为裴明昭留下的后手。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舍得九五至尊之位,镇南王,这不过是你想笼络民心的手段。”   皇贵妃颓然倒地,她绝望地发现,众臣压根不在乎男子身上的血液,那怕他昭然若揭的野心,全呈现在旨之上。   又或许,因为这个男子,从始至终,都是民心所向。   朝阳冉冉升起,给冰冷又华丽的福宁殿注入了一丝生气。   连夜发动宫变的皇贵妃和三皇子被关押进宗正寺,非死不得出。   而梁帝因詹神医及时赶来施针排毒,最终大难不死。   只是梁帝被曼陀罗汁荼毒过的身子虚弱不堪,需长久调理,无精力处理朝政。   于是,半个月过后,养伤之中的梁帝主动让位,带着皇后和太后一起迁至行宫安度晚年。   年仅六岁的九皇子梁宓黄袍加身,成为大梁新一代皇帝。   因新帝年幼,故而朝内政务,全落到了大梁新上任的摄政王——裴明昭肩头。   摄政王杀伐决断,无视群臣求情,或抄家或流放与三皇子勾结的世家大族。   在摄政王铁血手腕的震慑下,远在封地的几位异性藩王,不仅争相恐后交出手中兵权,还补足了往年欠下的岁贡,生怕自己晚了一步,便引得煞气腾腾的摄政王亲自领兵叩城门讨要岁贡。   故而,大梁这几年因频频支出军饷而日渐空虚的国库,瞬间充盈了起来。   不过,百官们发现,就算国库再充盈,四海再平稳,这位新上任的摄政王,可能因身份所阻,不能名正言顺袭成正统,以至于每日在朝堂上都阴沉着张俊脸。   有喜欢揣摩圣意的臣子眼珠一转,悄悄在夜里给摄政王府邸里送去两位千娇百媚的孪生姐妹。   正所谓仕途得意,情场失意。   白日里在金銮殿上独揽大权,执掌杀生之柄的摄政王,深夜回到府邸,却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一个。   问世间,还有什比软玉娇人更能排解男人在夜里的寂寞。   只可惜,这位臣子的马屁恰好拍到了马腿上,两位孪生美人被原封不动退回了臣子府邸,跟着美人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道黜官旨意。   此事过后,朝中群臣无人再敢打扰摄政王追求六尘不染的问仙路。   无人知晓,每当身无旁人的时候,清心寡欲的摄政王会拿出一叠子书信一遍遍翻阅,每当此时,男子漆色眸底噙着无穷无尽的恼怒!   那个怀有他骨肉的女子,居然一声不吭回到扬州,并且不打算回来了!   若非政事缠身,急于清理三皇子在朝中留下的余孽,裴明昭真想插翅飞到扬州,好擒住那个狡诈的女子问一问:当初她谋划二人和离的时候,是不是也将自己算计在其中。   新岁将至,裴明昭看向琉璃宫廊下新添置的一串红灯笼,内心做下决定。   扬州城,穆家宅院。   近几日,穆清灵总算觉得身子舒坦了一些。   她以前不知晓,原来有些女子怀有身孕后会这般遭罪。   当她从詹神医口中听到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时,欢喜的劲头还未消散,就被接踵而至的害喜症状击垮了。   原本身体还算硬朗的她开始浑身乏力,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是前三个月的时候,连喝进肚里的温水都存不住多久。   故而,已有了四个月身孕的穆清灵不见长肉,反倒是轻减了不少。   京城里雷打不动,隔三差五送来的书信,这几日总算是消停了。   信笺中男子的态度由始至终没有变过,一遍遍催促她若是在扬州散心够了,就速速回到京城与自己复婚,也好给二人的孩子一个名分。   穆清灵知道新帝即位后,朝中定有诸多琐事需要裴明昭亲自打理,故而她隐瞒了自己害喜的消息,只说自己许久没有回到故乡,想多在扬州停留一段时日。   这日,穆清灵正在书房梳理账本,管家匆匆前来通报,说是鲁恭王在瘦西湖钓上几条肥鱼,提着鱼来拜见。而明月县主看到又来蹭饭的鲁恭王,与他在前厅打起了嘴仗。   穆清灵合上手中账本,摇了摇头笑道:“大冷的天,鲁恭王在扬州城里无亲无故,也是怪可怜的,让后厨将鱼炖了吧。”   经大理寺调查,皇贵妃与三皇子谋逆一事,五皇子并未参与其中。   故而,裴明昭保留了五皇子的封号,将他打发至扬州封地,也算是变相保护他免遭王家余党的追杀。   而穆清灵在扬州见到了五皇子后,对他坦诚公布了自己女扮男装一事。   没想到,五皇子倒是没有太过惊讶,解释说他早在凉州西北侯府里看到穆清灵亲手搭配的瓶花,心中大概猜测到了。   反倒是裴明月得知真相后,一连多日闭门不出,等到穆清灵孕吐的症状稍好了一些,亲自找裴明月谈了谈心,才解开她羞于面对自己的心结。   穆清灵还未走进庭院,就听到裴明月与鲁恭王二人的拌嘴。   “鲁恭王你明明知道如今的穆宅里,只有我嫂嫂一个女子持家,还频频找借口登门拜访,日后传出去,坏了我嫂嫂的名声怎么办!”   “明月你莫要一口一个你嫂嫂,穆娘子与镇摄政王早在京城就和离。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关。若是穆娘子愿意,小王自当八抬大轿将其迎入府中,对她腹中的孩子视如己出...”   “你...个臭不要脸!”   “嘿...明月你怎能骂人呢?”   听到五皇子吃痛的呼叫,穆清灵不由加快了脚步,阻止裴明月继续对五皇子大打出手。   不过,没有分出高下的两人心里都憋着气,在饭桌上的时候,顶着两眼乌青的五皇子又主动对穆清灵提起京城里传来的消息。   “听说在新岁宫宴上,萧山王家年仅十六的小女儿不小心跌进夜庭湖里,恰巧被路过的摄政王给救起来了。啧....小王一想到这对男女在湖中湿身相拥的模样,感叹摄政王艳福不浅啊!”   见穆清灵轻皱了一下眉头,裴明月怒目而视五皇子,急忙道:   “鲁恭王说话为何只说一半,那萧悦儿却是被兄长所救,后又被兄长以手持凶器,私闯陛下寝宫为由交给刑部审问。后来萧山王妃跪在宫门口苦苦哀求,说自己没有管教好女儿,恳求兄长撤去萧悦儿的行刺之罪,她会将女儿关在尼庵里面壁思过...”   在听过裴明月的解释,穆清灵眉心舒展,同时好奇问道:“萧山王的小女,身上究竟揣了什么凶器?”   裴明月从五皇子箸下抢走一块儿鱼肉,漫不经心道:“听说....好像是头上的璧玉瓒凤钗。”   穆清灵:.....   晚膳后,穆清灵谢过五皇子这段时日频频送来的野味,同时表示自己虽是下堂妇,不甚在意名声,可裴明月仍待字闺中,五皇子日后再登门拜访前,还是先下拜帖。   听懂了穆清灵的婉拒之言,五皇子满脸的失魂落魄,他愤愤不平道:   “你满心为他着想,可他呢?沉迷于手中皇权。明知你怀有身孕却久不现身,我若是他,定然从京城架起八抬大轿,亲自扛着来迎娶你!”   穆清灵笑了笑,五皇子一派天真,不晓得每一任帝王上位后会面对多少阻力。   裴明昭除了要铲除三皇子留下的余党,还要收拾服帖几位世家大族,甚至远在封地的几位异性藩王,也都在虎视眈眈盯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不过,穆清灵懒得同五皇子解释这其中的原由,她应付走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五皇子后,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先在后花园中漫步了半个时辰,才折返回院落。   当她推开雕花木门,一股子熟悉的奇楠香萦绕在鼻尖,穆清灵微微一愣,迟迟没有迈动步子。   跟在穆清灵身后的紫菱见状,关切问道:“夫人是不是又难受上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男子突然从屋内闪身而出,还没等紫菱回过神,男子俯身将穆清灵横抱了起来。   紫菱反应过来后,急忙低垂下头,实相地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   屋内,穆清灵愣愣盯着骤然出现的裴明昭。   多日未见,不知是不是因如今的男子独揽大权,眼前男子剑眉更显凌厉,狭长凤眸不怒自威,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微微下坠的嘴角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明昭掂量起怀里轻减不少的娇人,语气隐有不满。   女子在给他的回信里常常提及家乡美食有多让她流连忘返,不舍离去。可如今瞧见小女尖细的下巴,信里的美食都吃到哪去了?   “前三个月害喜,什么都吃不下,不过最近好了些。”   裴明昭拧起剑眉:“这些事,你为何不在信中提及?”   穆清灵垂下眼睑,指间轻轻摩擦着男子衣襟口的盘龙嵌金玉扣,轻声道:“我不想你为我分心...”   头顶传来男子一声轻叹。   穆清灵不知裴明昭在叹什么气,她靠在男子宽阔平稳的肩头,问道:“京中的事,王爷都处理妥当了?”   见怀中女子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非但没有同自己倾吐这些日子的相思之情,反倒像内阁首辅大臣附体一般,追问起朝中那些破事,裴明昭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穆清灵小心翼翼放在拔步罗汉床上,又为她推拿起腿穴。   穆清灵看着男子修长手指不轻不重按在她的腿上,力道和穴位拿捏得极准,不由好奇问道:“王爷何时学的推拿?”   裴明昭淡淡道:“你信里提到夜间小腿会抽筋。”   原来,在读到信后,裴明昭便找来宫中御医问明缘由,御医说这是怀孕女子常有的症状,若是能在睡前按摩腿穴,会有所缓解。   穆清灵盯着神情专注的男子,忽然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有些愧疚。   只是,当她得知裴明昭救驾成功并被梁帝册封为摄政王的消息后,内心一松之余,又觉得有些担忧。   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好似越来越远了。   男子身上留有大梁皇室的血脉,等他彻底铲除世家大族那日,终会问鼎皇位。   一旦裴明昭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很多事便会身不由己。   穆清灵扪心自问,她出身低微,除了会赚银子,好似没有资格配得上凤位。   种种思虑之下,穆清灵借口害喜,躲回了扬州。   她知道裴明昭会追来,但只是...没想追来得这么快。   在穆清灵神游的时候,男子火热的手掌越过她的小腿,好似攀岩而上的青藤,缠绕上来。   穆清灵急忙按住男子的手臂:“王爷要做什么?”   裴明昭盯着面色绯红的女子,剑眉微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想摸摸我的孩儿,穆娘子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听了裴明昭的回答,穆清灵双颊愈发的红艳,她轻咬绛唇,主动将男子手掌放在她小腹上。   过了一会,当她瞧见裴明昭一脸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乐出声来:“詹神医说,需要五个月才能感到胎动...”   话音刚落,穆清灵突然感到腹中传来轻微的颤动,好似从平静的水面上冒出了一个泡泡,声音很轻,但却让人不容忽视。   二人惊讶对视片刻,裴明昭俯下身,将头贴在穆清灵的小腹上。   过了一会,裴明昭好似又听到了啵地一声轻响,不禁跟着咧嘴大笑起来。   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子,像个大孩子一般露出傻笑,穆清灵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忧,有些杞人忧天。   所以当裴明昭问起她,究竟愿不愿与他复婚时,穆清灵思忖片刻,诚然道:“臣妾只会赚钱,他日王爷若想更进一步,臣妾...恐会拖王爷的后腿。”   裴明昭凝视穆清灵明艳的大眼,伸手抚过她如缎长发,淡淡道:“养父待我恩重如山,本王不会改姓,但我应下先帝,你我的孩子,会重归皇室玉蝶。”   穆清灵闻言大惊,不由脱口而出道:“那...穆家的家业又由谁来继承?”   本以为听了他的话,男子会嘲笑她貔貅转世,与万古江山相比,居然还惦记着穆家的家产。   裴明昭薄唇微勾,指间从女子乌发间划过,最终落在她的小腹上。   “所以,咱们要多生几个,总有一个会随了你个貔貅精的性子,一心只喜欢赚钱。”   待解开穆清灵的心结,裴明昭便迫不及待要让穆娘子的饭肆开业迎客。   憋闷了数月,虽然穆清灵怀着身孕,但手握女子软弱无骨的柔荑开个小灶,倒是未尝不可。   穆清灵推开裴明昭,摸了摸云鬓上的珠钗,漫不经心道:“王爷还是回自己的王府安歇,免得不小心被民妇头上的珠钗刺到了,给民妇安个行刺的罪名。”   裴明昭剑眉微挑,不由分说将紧绷着小脸的穆娘子压到身下,狭长风眸慢慢眯起:“穆娘子所言有几分道理,那便让本王亲自搜身查验,看看穆娘子身上还藏着什么暗器...”   是夜,暖帐生香,春色无边。 第130章 🔒全文终   每年的花灯节, 可以说是扬州城最热闹的日子。   往年里,朱雀大街两旁的柳枝上会挂满了绚丽多彩的花灯,一直蔓延到城楼口,远远望去, 好似银河落入凡间, 美轮美奂。   而扬州城里的青年男女, 则会在良辰美景的感染下,表达对彼此的爱慕之意。   今年不知是那位贵府公子为讨爱慕女子的欢心, 居然花重金打造出百余盏半丈高的冰灯,放置在朱雀大街商铺的门廊下, 引得沿途百姓们纷纷驻足观赏,   扬州的冬日与京城相比,不算寒冷,故而在京城常见的冰灯,放在扬州便是稀罕玩意。   而众人眼前的一串冰灯, 更是巧夺天工,纹路清晰的花灯皆由透明的冰块精心雕刻, 内里嵌有易燃的松脂, 一经点燃, 便在透明的冰块下闪动着流光溢彩。   “听说这些冰灯, 全是由京城冰匠雕刻, 走水路运到扬州,今个黄昏时分还在渡口卸船, 不到半个时辰便被运来了。”   “啧,这其中的开销, 当真是个无底洞啊!”   “这那里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也不知是那位府上的烧包公子为博美人一笑, 如此兴师动众。”   “嘿,反正花得又不是你的银子...”   朱雀大街上,观赏冰灯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年轻女子更是感叹布置冰灯的神秘公子用心良苦,不由打心里艳羡那位得神秘公子在大庭广众下示爱的女子。   穆清灵与当地百姓一样,对今年突然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冰灯大感新奇。   只不过围绕在冰灯周围的人太多,裴明昭担心她被人群冲挤,便告诉穆清灵前面还有更好看的。   穆清灵念念不舍收回目光,由裴明昭揽着纤腰,悠闲漫步在喧嚣热闹,火树银花的长街上。   其实,她今儿都有些惊讶裴明昭会同意自己出来赏灯。   随着日渐隆起的小腹,穆清灵的身子与以往相比,稍显笨重了不少。   平日在穆宅里,裴明昭甚是紧张行动不便的穆清灵会磕碰到身子,不仅让下人将屋里的四角方桌都换成圆桌,更是将花园里平滑的鹅卵石覆上一层毡垫。   故而,穆清灵本以为裴明昭不会同意她在花灯节当夜出来游玩。   没想到入了夜后,裴明昭竟然主动提起,要带她去朱雀大街上的酒楼用膳,顺便沿途观赏花灯。   穆清灵头一次以女儿身参加花灯节,还是与心爱的男子一同出行,自然要精心打扮一番,故而让紫菱选了一套遮盖腰身的衣裙。   当穆清灵穿着银红月霜棉裙,肩披皎色狐裘斗篷走出来时,裴明昭托举茶盏的手臂微微一顿,漆色眸底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他早知穆清灵生得极美,稍作梳妆打扮,便能让她精雕玉琢的五官更显绝色。   只不过当他瞧见从暖阁款步而出的女子,还是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女子雪肤花貌,颜色明亮的衣裙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艳俗,反倒是掩映生姿。乌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发髻两侧固定蜜花色水晶步摇,随着女子纤纤细步摇曳,撩人心怀。   “会不会太招摇了?”   穆清灵见裴明昭沉默不语,还当他不满意自己的装扮。   也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还要跟小姑娘似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着实有些招摇了。   “夫人很好看。”   裴明昭举步上前,替穆清灵系好兜帽,又道:“还好本王容貌尚可,不然走在夫人身边,岂不要遭人唾弃。”   摄政王当真是谦虚了,穆清灵打量风眸含笑的男子,感叹难怪世人都道权势是男子最好的外衣。   如今大权在握的裴明昭只简单穿了件墨色暗纹直裾,但男子眉眼流露的威严和举手投足间沉稳的气质,却是那些黄毛小子模仿不来的。   故而,当穆清灵与裴明昭走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自然引得路上行人纷纷注目。有年纪小的孩童,还手指二人,用稚嫩的童声询问父母,这对比灯画上还好看的男女,是不是天上的神仙眷侣。   “夫人小心脚下。”   裴明昭手臂稳稳环绕在穆清灵腰间,不时提醒她留意路面上残存的积雪,   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穆清灵不禁记起昨夜在纱幔内,男子也是这般桎梏着她的腰身,炽热薄唇在肌肤上流连忘返,或轻噬或细吮,迫使她红着眼眶...最终在婚书上落下的宛若蛇行的名字。   穆清灵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婚书上签字,是受裴明昭精心算计,走投无路下的被迫合作。而第二次在婚书上签字,则是受男子在床帏中活色生香的蛊惑。   等多年以后,他们二人的孩子长大了,若是好奇询问起她为何会嫁给父亲,这....这...要她如何启齿?   这么一想,穆清灵难免有些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应下的太轻易了。用五皇子的话说,怎么也需摄政王亲自扛着八抬大轿,一路从京城扛到扬州城,才能彰显男子诚意。   神游之间,穆清灵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锣鸣。   人群里有人高声呼喊道:“诸位,美人冰灯要揭开帷幕喽,今夜压轴的美人冰灯就在聆心阁楼前,大家快去瞧瞧啊!”   好热闹的百姓们当即顾不上猜灯谜,观舞狮,而是三五成群,不约而同朝临心阁的方向涌去。   穆清灵看向一股脑儿扎向聆心阁的人群,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按理说,神秘公子将美人冰灯放置在聆心阁前,吸引扬州百姓前去围观,自然是对聆心阁的生意大有裨益。   可她从未听程峰提起这档子事,莫非是因她最近嗜睡,将此事给忘了?   “夫人有没有兴趣去瞧瞧?”   穆清灵抬头,看向今夜格外与民同乐的摄政王,男子星眸闪烁,让周围璀璨的花灯都黯然失色。   罢了,孩儿们啊,不怪为娘意志不坚,要怪就怪你们的爹爹不仅狡猾奸诈,还偏偏生了副绝色皮囊...   穆清灵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只是聚集在聆心阁楼前的百姓太多,穆清灵他们实在挤不进去,她正要作罢,却听裴明昭沉声道:   “夫人搂好了。”   穆清灵瞬间猜到了裴明昭想要做什么,于是抬臂揽在男子颈间。   裴明昭横抱起穆清灵,驭起轻功,几息之后,二人稳稳落在聆心阁三层外廊。   站在高处,视野极佳,穆清灵被裴明昭放下后,便迫不及待走到凭栏一侧,看向楼下乌泱泱的人群,正围着一尊约三丈高的冰灯议论纷纷。   为了保持神秘,这尊硕大的冰灯被红绸遮盖的严严实实,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红绸下散发的阵阵寒气。   “为何还不揭开红绸,还要吊我们的性子到何时?”   “哎呀,听说这尊美人冰灯,是按照那位公子魂牵梦绕的女子模样凿刻,自然是要等到美人到场,才能让咱们一睹真容啊!”   “啧,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好奇,究竟是什么模样的美人,值得这位多金公子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穆清灵心中同样好奇,她手握凭栏,耐心等待。   外廊上方风大,穆清灵刚刚打了个冷颤,身上便落下带有男子余温的大氅,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她转过头,发现裴明昭今夜的兴致很好,薄唇微扬,双臂环绕在她身侧,将自己拥在怀中。   需要将这尊巨大冰灯由京城运到扬州,普通的货船根本做不到,作战的楼船倒是差不多。   想来这位神秘公子,没准还是得了摄政王的协助,才能将冰灯运到扬州,穆清灵刚想询问裴明昭,他可知晓这位神秘公子究竟是谁?   忽然,楼下再次响起一阵锣鸣。   穆清灵定睛一看,原是王府里的李管事站在高台上,手持扬声竹筒,对台下的围观百姓喊道:   “诸位想来都听说了,这尊美人冰灯是我家公子亲手掌刀,在夜深人静之时,足足雕刻了三个月,将自己对这位美人的思念尽数化在这冰灯之中。希望今夜美人瞧见后,接受我家公子的求娶之意...”   台下的百姓顿时沸腾了,有嚷嚷着叫李管事别卖关子,快让他们一睹美人真容。   李管事见气氛已然位,于是让早就准备好的家丁松开固定在冰灯上的红绸。   红绸缓缓落下,美人冰灯终于在清澈月色下显露真实。   只见晶莹剔透的冰灯被雕刻成双背相靠的二人造型,其中一人身着男装,五官栩栩如生,笑得眉眼弯弯,手掌中把玩着一柄聚骨扇,姿态闲适。而另一个人身着长裙,云鬓堆砌,五官如画,纤纤素手里拿着一幅水晶算盘,笑容芬芳妩媚。   “这...这不是两个美人吗?”   “不不,分明是一个美人,一个公子!”   “又或许,她们都是一个人呢?”   随着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穆清灵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容熟悉的双面冰灯。   “清灵,你愿意嫁给吗?从此你我二人,生同衾,死同穴。”   裴明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廓响起,穆清灵转过身,看向神色诚恳的男子,莞尔一笑:“我愿意。”   琉璃璀璨的冰灯里,映出二人彼此相拥的身影...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