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太子的掌心娇   作者:鹿时眠   文案   宣威将军嫡女慕时漪玉骨冰肌,倾城绝色,被誉为大燕国最娇艳的牡丹花。   当年及笄礼上,惊鸿一瞥,令无数少年郎君为之折腰。   后下嫁辅国公世子,方晏儒为妻。   成婚三年,方晏儒从未踏入她房中半步。   却从府外领回一女人,对外宣称同窗遗孤,代为照拂。   慕时漪冷眼瞧着,漫不经心掏出婚前就准备好的和离书,丢给他。   “要么和离,要么你死。”   “自己选。”   方晏儒只觉荒谬:“离了我,你觉得如今还有世家郎君愿聘你为正妻?”   多年后,上元宫宴。   已经成为辅国公的方晏儒,跪在阶前,看着坐在金殿最上方,头戴皇后凤冠,美艳不可方物的前妻。   她被万人敬仰的天子捧在心尖,视若珍宝。   *   慕时漪和离归家,众人遗憾,她日后恐怕只能作外室娇藏。   谁料宰相独子给她递信,镇国公长孙为她摔断腿,郡王世子追着她喊嫂嫂,长公主倒贴给她说亲。   就连不近女色,生着一副欲与仙人比肩,凡尘难寻清隽容颜的太子殿下花鹤玉。深冬雪夜拖着病弱的身体,吐着血在太极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就为娶慕时漪为妻。   没有人知道,花鹤玉心头藏了道白月光,本以为求而不得,至死方休,岂料最终命运眷顾。   小剧场1:   十年前皇后暴毙,花鹤玉被送往边陲战场,却遭歹人暗算身中剧毒,从云端跌落尘埃。   浑浑噩噩中,有个小姑娘握住他的手,奶声奶气:“我偷听阿爹说,只有你活下来,边疆将领才不会被牵连杀头。所以我悄悄向菩萨许愿,把命分你一半。”   “殿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甜文   索关键字:主角:慕时漪/花鹤玉┃配角:男二上位┃其它:   一句话简介:明艳心机美人×谪仙禁欲太子   立意: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用温柔与谦卑平山填海。 第1章   元康十一年,季夏六月。   天穹被乌云揉碎,坠在人间斑驳陆离的郁郁青翠中,焦噪的蝉鸣声里,暴雨骤然而至。   辅国公府,浮光院内,层楼叠榭回廊曲折。   林嬷嬷小心翼翼护着怀中食盒,冒雨从垂花门前娇艳欲滴的牡丹丛中穿过,隔着朦胧雨幕,正巧看见宝簪拧着眉,在正屋前的檐廊下与几个丫鬟妇人起了争执。   “这是怎么了?”林嬷嬷拍掉衣袖上沾着的水雾,那双笑眯眯的眼带着威严。   其中一圆脸白胖的妇人赶忙笑着向前迈了一步,朝林嬷嬷道:“是新来的丫鬟香月不懂事,洗坏了世子夫人一件衣裳,我瞧着那衣裳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件,不如就算了吧。”   林嬷嬷深深瞥了眼那妇人:“算了?”   她垂了嘴角,冷冷道:“你好歹也在浮光院伺候世子夫人三年,就这般没眼力见?我家夫人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千金独制的东西。”   “既然丫鬟不懂事,那就撵回原先伺候的地方当差,我们夫人出嫁前可是永安侯府金尊玉贵千娇万宠的姑娘,难道还缺人伺候不成?”   那妇人唬了一大跳,没想到浮光院的林嬷嬷这般厉害,这香月可是太夫人特地安排过来,有大用处的。   这差事她可不能办砸了,当即她就哭着倒在地上撒泼:“世子夫人您倒是出来评评理,我们也是这院子伺候许久的老人了,你就容着浮光院的丫鬟婆子这般欺人太甚。”   “嬷嬷。”   四周声音倏忽一静,无数豆大的雨点从天幕间滚下,这嗓音婉转酥软,带着媚媚娇气,却又让人心头一震,下意识往里望去。   只见敞开的槛窗前,层层牡丹花后站了个璞玉般的侧影,风夹着雨雾,抚过她耳边松松成髻的墨发,几缕细碎乌丝混着水气落在那一截,犹如凝脂玉般雪色|诱人的侧颈上。   林嬷嬷赶紧碎步上前,端出食盒中温着的早膳,一边布菜一边同慕时漪道:“姑娘等久了,这些人原先是太夫人院里伺候的丫鬟仆妇,那出头的妇人,是世子的奶娘吴婆子,从夫人进门前就在浮光院伺候的,但近来这些人越发猖狂,整日吃酒躲懒,私下也没少议论姑娘。”   “嗯。”慕时漪眉头轻蹙,葱白的指尖捏了把牡丹薄纱团扇,象牙扇骨上缀着的金丝流苏璀璨夺目,她摇扇的手微顿了下,声音冷冷道,“那就一起遣回去吧。”   有人躬身应道:“是。”   屋外雨声犹珠玉落盘,内里却静得落声可闻。   紫砂泥炉沸水煮茶白雾袅袅,属于君山银针独有的雅淡茶香充盈在屋内每一处角落,一旁青玉案几上放了尊金丝九桃小薰炉,炉里燃着极致清冽的甘松香。   那妇人彻底慌了神,跪在阶前不停的磕着头:“夫人,老奴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若不是下头丫鬟唆使,说宣威将军在苍梧战败,慕家失了帝心可能要遭连九族,奴婢也不敢如此放肆。”   “是么?”慕时漪垂眸瞥向她时,妩媚的凤眸里含着盈盈笑意。   那妇人却犹坠冰窟,浑身发颤,只觉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乌眸,映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慕时漪放了团扇,接过林嬷嬷递上前的玉碗,丫鬟婆子屏声静气伺候她用早膳。   不一会功夫,阶前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竟是不知哪处来的几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的婆子,三两下捆了那些人,准备丢回太夫人院子。   见事态不对,为首的妇人吴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太夫人的叮嘱,她尖声道:“世子夫人你与世子成婚三年无所出就算了,如今老国公爷三年孝期都过了,你还拒绝世子去你房中,你总不能让方家绝后……”   林嬷嬷的脸冷得如霜抚过,她忙忙指着那些跪着的仆妇:“还不把她们的嘴都给堵上。”   “姑娘,这些浑话你莫往心里去,若不是三年前姑太太在宫中突然病亡,天家想招你入宫为妃,你也不用这般匆忙下嫁到这种腌脏人家。这位世子外头名声虽是位克制守礼的翩翩君子,可这三年来,老奴冷眼瞧着,他也就是个避凉附炎伪君子。”   林嬷嬷提到方晏儒,慕时漪下意识伸手,葱白的指尖刮过白皙侧颈,那里有一道触目惊心才结痂不久的血痕。   是三日前因父兄被困之事,她与方晏儒争执时,男人有了僭越的举动,她自己扎的,下了狠手。   今夏凉州大旱,寸草不生,直接导致了一直以来依赖凉州辎重补给的边城苍梧深陷危机,她父亲和兄长带着守疆四十万大军断草绝粮,被趁虚而入的北留蛮夷困在苍梧城中。   若朝廷的辎重补给不能及时送到,她恐怕只能动用慕家暗中留下的保命手段。   想着出事后这几日的林林总总,慕时漪细白的指尖捻着玉碗里的调羹,兴味索然搅着,也没吃下几口。   不一会儿工夫,捆人送往太夫人院里的林嬷嬷回来了。   她几乎是悬着心,碎步行至慕时漪身后,躬身道:“姑娘,人都已送回太夫人院里,太夫人不在府中,那些仆妇是由她的贴身嬷嬷江氏收下的。”   “不过、”林嬷嬷神色\欲言又止。   慕时漪搁了调羹,丫鬟赶紧递上净手的温帕,她白皙的指节叩着桌面:“有何事,竟让嬷嬷难以启齿。”   林嬷嬷强忍着盛怒,声音沙哑:“姑娘,老奴在太夫人院里无意听到小丫鬟碎嘴,世子竟在青桂巷里偷偷养了个女人,太夫人这次出府恐怕是看人去了,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过了明路带回府中。”   偷偷养了个外室?   慕时漪也只是微愣了一下,复而缓缓勾了唇角,这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方晏儒这人虽看着光鲜亮丽更自视清高,但到底是庶出,一朝登天养在嫡母名下成了辅国府世子。   这自小刻在骨子里的冷漠自卑与隐忍扭曲的性子,却也是这些年来他在嫡母面前低服做小练就出来的,如今能狠狠压他一头的慕家遭难天子震怒,依着他野心勃勃又不甘现状的心性,趁她自顾不暇时把人带进府中,倒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雨停了,世间寂静。   闷热的夏风带着雨后青苔和泥土的芬芳,弥漫在四处。   慕时漪端坐在临窗的软榻前,手里捏着一封迟迟未曾送出堰都的信笺,心事重重推开槛窗,朝在外头值守的山栀吩咐:“你让镰伯备好车马,随我出门,去归元禅寺。”   辰时刚过,辅国公府后院,悄然行出一辆低调古朴的青帷马车。   马车撕开雨后的氤氲雾气,穿过街巷,无声无息往归元禅寺的方向驶去。   “姑娘。”   山栀带着忧虑问:“今日姑娘可要早些回府,不然被府中长辈发现,又要说教姑娘私自出府打理外头铺子抛头露面。”   慕时漪闻言,唇角扯出一抹笑:“她们不过是觉得我打理商铺,是有失辅国公府颜面。”   “可我母亲曾说过‘商铺、银钱和那些暗处里天南地北的生意,到了关键时刻才是手中救命的东西’。”   她端坐在马车里,一身淡紫丁香绣缠枝堆花襦裙,层层叠叠堆在身侧。   有风从金钩挂起纱帘一角吹进,衣袖飘鼓,不经意间露出她一小截白皙玉腕。   那瓷白的细腕上,挂着一根编织精细的丹绳,绳上缀着一颗大燕国稚童才会戴的小金铃,牡丹花苞形态的小铃铛,随着她的摇晃叮咚作响。   这时,马车突然一震,缓缓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山栀瞬间警惕,捏紧袖中匕首,撩开帘子朝外头问。   车夫镰伯扯着疆绳,刻意压低了声音:“姑娘,后边有商行的车队经过,但老奴瞧着这些人,却不像商行的脚夫。”   慕时漪闻言,眯眼往外看去,后方浩浩荡荡的车马,此刻几乎是擦着她车厢过去。   数百人的车队,每个人步伐整齐划一行进有度,马车更是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如刀斧刻出来的车辙痕迹。   寻常商货不可能有这般重的承载量,因为太伤马匹走不了远路,而且走陆路出了堰都后,就容易遇到山匪强盗。能留下这般痕迹的,大多都是重兵把守的粮草辎重,或者堰都周边建屋筑城的砖石,但看这些人的装扮,分明就是要行远路的。   慕时漪呼吸一重,心口砰砰的跳着,朝堂前往苍梧的辎重增援至少占了八成可能,但区区数百兵马护卫,是不是又太少了些?   她垂在袖中的指尖不由蜷紧,又总觉这里头透着几分说不明道的怪异,这商队伪装实在算不上有多么精巧,但凡多几分细致心性的人,总能发现其中猫腻。   担此重任,去苍梧的那人,究竟是谁?他又想做什么?   “姑娘。”山栀打断慕时漪的思绪,扯了扯她的袖摆,指着外头一个不起眼的方向,“您看那儿。”   只见前方三岔路口,车队停了瞬息功夫,其中一辆格外精致华美的马车,悄然离队,往另外一方向驶去。   “竟也去归元禅寺的?”慕时漪皱眉呢喃自语,眸中带着深深不解。   同一时间,华贵马车内。   内侍西风低眉顺眼,拘谨的跪坐在一旁,他眼中带着诧异,试探问:“殿下,咱们不是带辎重去苍梧么,怎么改道往归元禅寺?”   风卷起窗沿上悬着的层层薄纱,挡去了男人矜贵的眉眼,只听得一个格外清冽好听的声音笑问:“是么?”   那声音犹如极巅上融化的冰川雪水,潺潺清润,却又隐隐间透着千百年沉积下来的刺骨冰寒,西风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一字。   “殿下。”前头驾车的暗卫千里叩了叩车厢。   “说。”   千里恭敬小心打起车帘一角,指着后方道:“殿下,马车后方跟着的那辆青帷小车,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打探一番?若是朝中暗探。”   千里冷着脸,面无表情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后一刻,马车里传出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许久,里头的人才摆手道:“无需。”   就这般,两辆马车不过相差半刻钟时间,一前一后在归元禅寺山门前停下。   慕时漪坐在车中,凝眉向外望去。   不过相隔十步来步距离,离得近了才瞧清那马车的清贵华美,只见车辕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缠枝暗纹,车檐上四个角,各挂一盏极致小巧的琉璃风灯,风灯最下方还用金丝缠着银线,各缀一颗比荔枝还大的夜明珠。   马车正前方,更毫不遮掩镶嵌了专属于皇族特有的暗标。   车夫不在,也不见护卫,山林寂静,似乎连沙沙风声都因着贵人到来,变得内敛清隽。   慕时漪下意识认为车中的贵人,估计早就进了归元禅寺。   她内心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下意思捏紧袖中那份封了火漆的信笺,因为姑母以及家族的原因,她并不想与皇室中人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但今日无论如何,哪怕已经大致猜到了那人尊贵的身份,若是真遇上了,她压下心头颤动,努力平心静气后,让山栀扶着下了马车。   却不曾想,在她经过那辆华贵马车时,不过是下意识朝那里,望了一眼。   这一眼,颠得她犹被雪域中无垢的风霜撩过般,藏在袖中的白皙指尖,不自觉发寒发颤。   只觉四周群山苍莽,松风浮动,车门处高高束起的竹帘上光影斑驳,那玉一般的身影就那样抚膝坐在帘下,披散的墨发缠着他的衣袍,只露出的一截纤尘不染的袖摆。   慕时漪小小的喘了口气,她蜷缩着已不知不觉扣入掌心的指甲,几乎是咬着舌尖,压下内心的荒谬震颤,朝里头的人微微屈膝,一丝不苟行礼:“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里头的人沉默许久,才轻咳着问道:“你认得我?”   他的声音格外的清冽好听,却又夹着一丝久病成疾的嘶哑,反而多了些仙人归于凡尘的味道。   慕时漪摇头否认:“臣女不识殿下。”   “哦。”那人似乎来了兴致,伴着沙哑的咳嗽,他低低笑出声来,“那你是如何猜出是孤的?”   慕时漪深吸了口气,声音平顺谦逊道:“殿下清风朗月,世间无二。”   她指了指跪坐在角落,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的小太监西风:“只是臣女虽不认得殿下,但是小公公这一身宫廷内侍打扮,臣女还是有幸见过的。”   男人抬手,虚空点了点西风,西风赶紧扯着衣摆,几乎是连滚带爬跳下马车。   这时,慕时漪才看清,太子殿下那如玉雪般的双指指尖,捏着一柄精致小巧的白玉折扇,扇柄上用红绳穿了个明显不属于他身份的,牡丹花苞形态的小金铃。   随着他叩扇的动作,金铃叮咚作响。   她呼吸霎时一顿,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膛内擂鼓般的心跳,下意识抚上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颗一模一样的小金铃。   男人的咳嗽声在说过话后,好像变得愈发的沉重,他咳得身体微微前倾,墨一般的乌丝从阴影里落出,斑驳的光影下,伴着阵阵药香,慕时漪眼中出现了一张冷白清隽,让世间都失了颜色的脸。   只是他精致苍白的眉间突兀一点殷红,似乎还泛着未曾干透的血珠子,看那伤口,更像是不久前被人拿利刃刺出来的。   “好看吗?”男人突然朝她勾唇一笑,这一笑,仙人谪凡,璧人美玉。   慕时漪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汗珠划过她白皙侧颈,堪堪停在锁骨处扣紧的衣襟处。   她摁着衣袖中藏着的那封想要交给父兄的信札,几次踌蹴纠结,终究没勇气朝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人开口。   “殿下静心休养,臣女告退。”她再次朝马车里的人屈膝行礼,而后转身拉着山栀,几乎是逃一般的,往归元禅寺内躲去。   寺内。   佛香隐隐,竹林青翠。   山栀平和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没想到竟能在这遇到咱们大燕国谪仙般的太子殿下,姑娘可有看清殿下容貌?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生着一副欲与仙人比肩,凡尘难寻的清隽容颜?”   慕时漪只是垂眸轻叹着摇了摇头,她虽未曾见过仙人,但仙人与他相比,恐怕也是不过如此。   再抬眼时,她静静望着大殿正前方眉目慈悲法相庄严的佛陀,内心难安,总觉错过了一处极为重要的线索。   认真磕头,祈求神明保佑父兄平安,她起身去往大殿后方有小沙弥守着的一处隐秘小佛堂。   小佛堂的佛龛内只供着一尊怜悯慈悲的观世音塑像,再往下是一个做成莲花佛座形态的长明灯,灯上刻着她母亲徐含珍的名讳。   十年了,日日灯油的熏染下,莲花佛座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态,反而透着一丝不苟的古朴和岁月的苛刻无情,虽然寺内有小沙弥有用心养护,但是多多少少,这间小佛堂内也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看着那些痕迹,慕时漪眼前忽然浮现一道乔装商队押运辎重的车辙印子,车马商行的的货物她见多了,如今静下心来越想越不对劲。   那必将长途跋涉的商队,细思极恐,里头装的恐怕就是整车石块,才留下那般深的车轮印子。   那这位太子殿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山栀。”慕时漪压着心口,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极认真叮嘱,“今日遇着太子殿下一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包括林嬷嬷也一样。”   山栀心头一凛,赶忙应下。   二人出了小佛堂,归元禅寺的方丈空禅大师,已经在佛殿后方一颗青松下等着了。   “慕姑娘。”老方丈神情和蔼道了声佛号,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因与她父亲有故交,所以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打听父兄近况,以及把信笺送到苍梧。   空禅大师从袖中掏出一份保存完好的信札递给慕时漪:“这是五日前,你父亲派人从苍梧送来的信件,往后就再无消息,就连我送去的信鸽也都不知所踪。”   慕时漪手心发紧,似有千斤重,双手接下信件,认真朝老方丈道谢,翻开查阅。   信件内容很简单,不过是匆忙写下的寥寥数语。   “吾儿亲启,见信如吾。”   “一切安好,苍梧虽因凉州旱情断了粮草,但好在存粮尚够,这次散出的流言不过是父兄的无奈之举,朝纲紊乱,北留侵犯时机过于凑巧,我们不得不防一手。”   “苍西有嘉峪关,天渡有雁门关,苍梧虽辽阔平坦,但有边疆四十万大军的血肉之躯镇守,只要你父兄尚在,外族休想再踏入大燕国土半步!”   慕时漪捏着薄薄信纸的指尖不住的发颤,这无关利益与荣宠,只不过谁让苍梧边界,是这好不容易求得的太平盛世的最后一道枷锁。   熬过盛夏酷暑,等到深秋,东胡和北留为了南下掠夺,攻打只会越发猛烈,说到底,还是要等朝廷的辎重增援。   她袖中藏着的另一封书信,但是现在恐怕是送不出去了,慕时漪摩挲袖中藏着的书信,心中猛下了个疯狂又大胆的决定。   匆匆朝方丈道谢,她提着裙摆,用比进寺庙时更快的速度往归元禅寺外跑去,却不想撞到神色慌张从外头哭着进来的小沙弥。   小沙弥吓白了脸,哭道:“方丈,方丈不好了,寺外头来了许多灾民,正在撞门。”   灾民?   堰都地界,除了凉州大旱外,还有哪里来的灾民?只是凉州路途道远,更不可能涌到堰都皇城脚下。   小沙弥哭得眼睛通红:“方丈,我听那些灾民说是从凉州来的,老少都有,其中还有一些青壮年。”   灾民中混有青壮年,那绝对是不能的事。   慕时漪沉了神色:“空禅大师,这不对。”   “凉州路途遥远,朝廷也是快马加鞭近几日才得了消息的,凉州灾民的脚程再快,也快不过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此时已过正午,归元禅寺外头声音越来越多,撞门声一次比一次猛烈。   寺中除了一些和尚外,也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香客,这灾民真的要涌入,里头的人,肯是拦不住的。   只是这趁乱间,若要杀个人,再制造一场意外,就是容易不过的事。   慕时漪心底越发的寒颤,她看着空禅方丈,低声问道:“方丈前头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方丈一愣,摇头道:“老衲未曾见过太子殿下来此。”   慕时漪神色绷紧心中划过数个念头,若太子殿下在寺中,这些灾民恐怕是冲着太子去的,若太子未曾进寺,那这些装作灾民的悍匪,恐怕就是堰都那些人杀她的手段。   若真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那她们这些寺中人,也绝对逃不过一死灭口。   慕时漪飞快做了决定,朝老方丈道:“可否请空禅大师,让小沙弥在寺中寻一寻,就说‘是否有见过一矜贵到不似凡俗的白衣仙人’。” 第2章   烈日绚烂夺目,知了藏于层层青翠嫩叶下苟延残喘,天边浮云宛若一幅破碎的山河画卷,透着锦绣繁华下的潦草与敷衍。   归元禅寺内,空禅老方丈和寺中僧侣一同守在前殿。   剩下那些受惊女眷,则由慕时漪带着都聚在一间大禅房里。   听着外边厚重的寺门被灾民奋力冲撞时,一次胜过一次的声响,其中有个别胆小的夫人,竟然直接吓得晕死过去,被身边的仆妇婆子扶着掐了人中灌下蜜水后,悠悠转醒又是一通哭嚎。   山栀带着小沙弥在寺内各处找寻太子踪迹,到底这座百年古刹恢弘大气,一时半会也不见得真的能找得到人,再不然,许是那位殿下真的不曾进到寺中。   莫约一个时辰后,山栀带人无功而返:“姑娘,眼下四处都找了,都未曾见到姑娘形容的陌生男子。”   莫非,真不在寺中?   可是按照今日所见,那位殿下病弱的身体状况,他所行路线,进山出山也都只有乘车走归元禅寺这一条路,难不成他能穿过归元禅寺翻山越岭去?   山栀见事态不对,赶紧压了声音问:“姑娘可要向外边传递讯号,动用将军留在堰都保护姑娘的暗卫。若真让灾民进了寺中,就算这些人中未曾混入杀手,但灾民之间鱼龙混杂,无论是伤了姑娘还是坏了姑娘的名声,奴婢都难辞其咎。”   “不行。”慕时漪想也未想便否决了,家中留给她的暗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绝对不能暴露。   眼看时间一帧一帧滑过,外头撞击声听着依旧凶猛可怖,那些人似乎是有所忌惮,并不敢持刀强入,把事情闹于众目睽睽下。   这时,慕时漪身后,古朴的雕花木门被人悄无声息叩响:“姑娘。”   这是镰伯的声音。   慕时漪心中一定,赶紧带着山栀出去。   禅房外,树影斑驳落得满地都是,沙沙风声中不知藏了多少杀戮手段。   镰伯隐在暗中,声音沙哑似有若无:“姑娘,属下探过,外头那群的灾民,除了个别老弱,剩下的个个都有不俗的功夫在身。”   慕时漪想了想,问道:“镰伯,太子殿下的马车可还在寺外?”   镰伯的声音明显一愣,顿了半晌才道:“在的。”   慕时漪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捏紧衣袖中藏着的信笺,缓声道:“那劳烦镰伯在寺外守着太子殿下的马车,若他避开灾民下山,就劳烦镰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拦在山下,告诉他宣威将军嫡女有事相求。”   镰伯虽不解其意,但好在他向来令行禁止,从不多问。   有风从山林深处拂来,树影晃动。   山栀带着深深疑惑:“姑娘,殿下那般人,不惹凡尘,真能因将军名号把他截下吗?”   慕时漪笑而不语,下意识抚上左手手腕,那白皙的玉腕上,有一颗用丹绳挂着的牡丹花苞形态小金铃。   这小金铃本是一对,同那一坛埋在苍梧深处的女儿红一般,都是出生那一年,父亲同亲手制成的,世间无二。   所以太子若还记得十年,她父亲宣威将军曾救过他一命,这人就一定能拦下;若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的事,她袖中这封秘信,恐怕也就没有托他送到苍梧的必要了。   “姐姐们,你快看,我找到了什么。”远处跑来一位满头是汗的小沙弥,白白胖胖的手里,高高举着一把白玉折扇。   慕时漪压着心头颤栗,从小沙弥手中接过折扇,白皙指尖抚过上头的牡丹花暗纹,这是他的东西,只不过上头少了那颗用红绳挂着的小金铃。   山栀拿了软帕给小沙弥擦汗:“这东西你是哪里找着的?”   “小僧是在正殿的佛座前捡到的。”   山栀有些顾忌:“姑娘,这白玉折扇,就那般明晃晃落在正殿,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设伏的手段。”   “我们要去?”   慕时漪抚平鬓角被夏风吹乱的碎发,声音淡淡:“请君入瓮,怎能不去。”   垂暮将近,四野阒然,皎洁的月辉悄然无息落得满地清莹秀澈。   只见不远处的佛堂灯火幢幢檀香氤氲中,莲花座前抚膝坐着一人。   男人墨发披撒,只在发尾处随意束了一方锦缎,干净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卷佛经。   随他执书抬手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般莹白无暇的手臂,那修长有力的腕上,突兀的缀着一节丹绳,绳上挂了一颗牡丹花苞形状小金铃。   “姑娘找我何事?”太子看向她,率先开口,打破满室沉默。   慕时漪站在大殿外的石阶前,愣愣盯着男人眉心那点殷红的伤口,一时恍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内侍西风低眉顺眼站在极远的角落,瞧见慕时漪愣神,便笑着提醒:“又见着姑娘了,不知姑娘寻我家殿下,是为了何事?”   斑斑烛火晃着瑰丽色泽,透过佛殿槛窗上的菱花格,割成了一缕缕细碎金丝落在她身上,夏裳单薄,勾出她纤腰华美,自成一股风流绝色。   “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慕时漪回过神,朝里头的人微微屈膝,动作一丝不苟,只不过被拽皱的袖摆,透出了她此刻的紧张。   男人抵着唇,轻咳一声。   那双清隽又深邃得不似凡尘的眼,从她身上淡淡扫过,最后堪堪停在那一截,被她无意间拽紧的袖摆上。   “臣女想劳烦殿下,途径苍梧时,给我父亲宣威将军,送一封家书。”她小心从袖中掏出那封,已被压出褶皱的信笺,准备递给西风。   西风刚要上前笑眯眯接过信笺,就被佛座前那道带着笑,却比寒风更杀人的眸光给吓了回去。   男人伸手,朝慕时漪的方向摊开手掌:“拿过来。”   慕时漪眼底诧色一闪而过,抬眸对上男人清澈坦荡的眸光。   她含着心思,拾阶而上,裙摆晃动间,偶尔露出鞋尖上缀着的珍珠花串,端庄又不失华丽。   眼前男人掌心干燥,五指修长有力,秀白的皮肤上纵着无数曲折不一的纹路,手腕间金玲叮当。   太子接过信笺,双眸微阖,却不经意扫过她手腕那道一闪而过的丹绳,突然摁着心口剧烈咳了起来。   许久后,他哑着声音问:“你叫什么?”   慕时漪心底略微一颤,下意识回答:“臣女,永安侯府宣威将军嫡女,慕时漪。”   “是么。”他唇角殷红,平和的眼眸深处震荡澎湃。   “殿下,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慕时漪走近一步,掏出袖中方帕,羽睫轻颤,伸手递给眼前男人。   白璧无瑕的指尖,如珍珠般小巧莹润的指盖健康粉嫩,那方被她捏在指腹间的绣帕,宛若无边深潭下,乍然涌现的一株救命草。   “谢谢。”他竭力控住颤栗的指尖,接过绣帕,紧紧攥在手中。   慕时漪这才注意到,他本该纤尘不染的袖摆,沾了少许细碎草屑,离得近了,还能清晰闻得那丝特殊的旃檀香中,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难不成真的从归元禅寺进山,翻山越岭去了?还受了伤?   但这想法只在她心中闪过,又快速止住,这本就不是她该问的。   他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底泛着异样的情绪,声音却比初时更为嘶哑病气:“实在抱歉。”   “寺外那些灾民,是某些人为了把孤困在寺中。”   慕时漪微诧:“可是为了截下殿下送往苍梧的辎重?”   “嗯。”他点头,丝毫不见惊讶,动作极为自然,用信笺压着绣帕不动声色收进怀中,继而朝西风道,“夜深了,送慕姑娘回去。”   西风不敢置喙,颌首低眉做了个请的手势:“慕姑娘,请跟奴才这边走。”   慕时漪压下心头忧虑,朝他福了福:“多谢殿下,臣女告退。”   西风在前头打灯引路,不忘回头朝慕时漪道:“慕姑娘不用担心,寺外那些人,夜里都会处理干净。”   “倒是慕姑娘平日出府,也要小心为妙,奴家和殿下这次遇着,便顺手收拾掉了。”   西风从袖中掏出一块牌子,上头还带了少许血迹。   慕时漪垂眼一看,是辅国公府下人常用的腰牌。   也对,她时常出府,太夫人那人性子多疑,派人跟踪她也是常有的,之前镰伯也同她提过,当时她闲麻烦,也就懒得管了。   不想今日被这位太子殿下的人误打误撞给杀了,这等于是又给太夫人添了一把火。   当天蒙蒙亮时,慕时漪出发回府,外头已经寻不到有任何闹事的痕迹。   马车里山栀声音焦急:“姑娘,这回去可如何是好,西风公公把太夫人跟踪你的人给杀了,这下真的是百口莫辩,就算寺庙中的妇人愿意为姑娘作证,可指不定太夫人就拿了这事儿作筏子,诋毁姑娘清誉。”   慕时漪闻言,轻哼了声,朱唇带出酥软宛转的气音,显得格外的娇媚。   她冷眼旁观三年,早就起了同方晏儒和离的心思。   不过碍于老国公病逝三年孝期,慕家当年在堰都又有着无人能及的兵权和地位,依着方晏儒那种图谋钻营的性子,当初就算不是真心求娶,但也万万不愿放过她这块千载难逢的垫脚石。   眼下三年孝期已过,她还不如趁着慕家如今被帝王厌弃可能会连累姻亲这个缘由,给太夫人生事的机会,然后借势和离出府,从此和辅国公府划清关系。   就算日后天家起了纳妃的歹念,那也万万不可能再打她的主意。   山栀瞧着她眼中神色,明白过来:“姑娘想和离?”   慕时漪慵懒倚在车厢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明艳不可芳物,一夜未睡,她嗓音恹恹应了声:“嗯。” 第3章   月落星沉,天光从鸦羽般黑沉的夜中乍然破出,流云挟裹着淡青色天穹轻抚山河。   堰都城官道,青帷马车撕开霭霭白雾,伴着市井中沾染的烟火气,缓缓停在辅国公府门前。   “你们世子夫人呢?”   “真是仗了天大的胆子。”   外头隐约有人声传来,吵吵嚷嚷,扰人清梦。   慕时漪秀眉微蹙,随手扯过衣裳袖摆,遮着眉眼,掩去外头灼灼天光。   此刻,车厢门从外边被人叩响,有个婆子粗声粗气聒噪道:“请世子夫人,下车。”   慕时漪眯着朦胧睡眼并未应声,她粉润的指腹扣着那把忘记归还太子的白玉折扇,下意识用扇骨抵着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晨起时骄纵的恼意。   “姑娘醒了?”   山栀赶忙上前,先递上一盏早早温好的蜜水,又用熏了甘松香的绣帕,给她小心翼翼揉着眉心醒神。   半晌,见她眉目舒缓,才轻声道:“姑娘,方才镰伯停车时,奴婢悄悄挑起帘子瞧了,太夫人带着一众粗使婆子,现在就守在国公府外头,等着姑娘下车,看那阵仗,是要治姑娘的罪。”   慕时漪一愣,气得险笑出声来,那张格外明艳的小脸上,连眼角眉梢都泛着凌厉弧度。   恰在这时,外头那婆子又不知死活的嚷嚷了一声:“世子夫人,我们太夫人请你下车,莫要为难老奴。”   刹时,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整盏子蜜水,劈头盖脸朝外头那婆子泼去。   “呀~。”太夫人只听得一声柔弱轻呼,偏偏那嗓音含娇细语,婉转酥软,却让人心头一震,整颗心都跟着悬起来。   余婆子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变故,吓得整个人从车辕上滚了下来,浑身沾着脏污黏黏腻腻,显得好不狼狈。   山栀先发制人,她探出身来,指责道:“余嬷嬷怎么这般不小心,惊了我家世子夫人。”   “山栀。”   下一刻,车门的竹纱帘被一只白净细润的手挑起。   她玉腕纤细,白皙指尖上捏着一只的空盏,似不经意般,抬眼扫过摔得鼻青脸肿的余婆子。   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凤眼里,瞬间盛满了盈盈笑意,偏偏无辜至极,丝毫看不出那盏子黏腻蜜水,是她故意泼出去的。   余婆子吃了暗亏,百口莫辩,只得灰溜溜回到太夫人身后。   慕时漪搭着山栀的手走马车,望向沉脸站在府门前的太夫人,她脸上神色不见丝毫变化,步伐端庄,礼数上更挑错不出任何错处。   她装作微微讶异的样子,漂亮的双眸扫过以太夫人为首的众人:“母亲,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丁氏沉着脸,身后站了数名膀大腰圆的婆子,她冷冷盯着慕时漪:“私自出府,夜不归宿,丢了我们百年大族的脸面,清誉全无,你还问我是怎么了?”   丁氏冷笑了声,把婆母的架子摆得足足的:“来人呐,把她给我压到祠堂去发落。”   祠堂是什么地方,除了平日祭祀外,也只有族中十恶不赦的罪人才会被送到祠堂处置,太夫人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坏了她的名声。   慕时漪垂在袖中的手发紧,但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母亲,您无凭无据就要定我的罪?”   丁氏趾高气昂,底气十足道:“需要什么凭证,你夜不归宿就是最好的罪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押下去。”   山栀第一时间握紧藏在袖中的匕刃,想也未想便拦在慕时漪身前,她眼神锐利得如草原中猎杀的鹰犬一般,大有一股要杀人见血的架势。   太夫人被山栀的眼神吓得捂着心口退了一步,而后又不甘心骂道:“贱婢,你想反了不成。”   “先别动。”   慕时漪轻轻握住山栀的手腕,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把山栀拉到身后,抬眼望向太夫人,沉声道:“让那些婆子滚开,我自己会过去。”   此刻她神色倨傲,下颌微微仰着。   那张粉黛未施,却丝毫不减娇艳的小脸上,檀唇轻抿,眼中泛着凛冽的冷厉。   太夫人心口狂跳,只要一想到她父亲宣威被称做“屠夫”的名号,就莫名背心发寒。   不过这阵后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毕竟如今慕家落难,帝王厌弃,她父亲眼看就要被困死在苍梧城中,到时苍梧城破,她们慕家定会被株连九族。   她慕时漪就算是出嫁女又如何,等没了娘家的依仗,不就是给她作践的么。   丁氏脸上神色数次变换,最后沉着脸吩咐道:“你们跟着她,让她自己去,我就不信她还逃得了。”   夏末,雨水丰沛。   不过须臾,外头明媚的天光被乌云捣得稀碎,散作三三两两昏沉,暴雨将倾。   慕时漪穿过垂花门,就见一浮光院方向,急急跑出一满脸焦灼小丫鬟,她踉踉跄跄上前,带着哭腔道:“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小丫鬟声音嘶哑:“姑娘,赶紧回去看看吧,林嬷嬷和宝簪姐姐要被太夫人院子里的仆妇作死了。”   “她们昨儿被太夫人罚着跪了一夜,今晨又被太夫人院中的嬷嬷打了板子,烧得不省人事,那嬷嬷让人守在浮光院外,不让我们出府请郎中,奴婢是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慕时漪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身,身上珠翠撞出重重戾声,漆黑凤眸犹沉着一潭寒冰,冷得吓人。。   她缓缓抬眼,凉薄的眼锋扫向身后那几位跟着的婆子:“谁打的?”   众人只觉得背脊飕飕发寒,有人战战兢兢回道:“是、是太夫人身边的余嬷嬷。”   “是吗?”慕时漪勾唇笑了,眼神如利刃般望向祠堂的方向。   “山栀,你去妙春堂把医女请到府中,若有人阻拦,那就打了再说。”说到这,她的声音顿了顿,继而轻悠悠补了句,“若还敢放肆,不知死活,那就打断手脚丢出去。”   她话音落下瞬间,惊雷炸响。   与叠叠峰峦相缠的乌云,终于占据上风,暴雨倾盆而下。   太夫人丁氏早早就带人坐在祠堂里候着,见慕时漪冒雨孤身进来,便冷声笑道:“慕氏,今儿我可是看在你娘家的面子上,给你留足了脸面,没有把族中长辈都叫来,让你当众出丑。”   慕时漪提起裙摆施施然跨了进去,脊骨端庄笔挺,冷眼瞧着丁氏:“趁我不在,便私自罚了我院里的丫鬟婆子,母亲当真以为慕家没人了?”   丁氏心虚,弱了声音:“处置了又如何,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奴才秧子,恶奴跋扈,没打死已经算给你留几分薄面的了,你如今坏了我们方家百年家风,还不给我跪下受罚!”   慕时漪似笑非笑瞥向丁氏:“母亲这般作态,是你个人之意,还是国公爷的意思?”   “难道方家百年立足之本,就是姻亲落难时,划清界线,落井下石?”   “你!休得一派胡言。”丁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她也不是个蠢的,慕时漪这话,是要用仁义礼教这顶天大的帽子压死她。   辅国公府好歹也是传承近百年的钟鼎之家簪缨之族,最重的就是外头脸面名声。   若真坐实了姻亲遭难,就落井下石的恶臭名声,下头那些还未成婚的哥儿姐儿,日后还要不要说亲了。   丁氏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直恨得牙痒痒。   她当初就不该贪图慕家权势,让世子方晏儒娶了这么一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嫡女,若她只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大不了制造一场意外,捂死算了,一了百了。   此时的丁氏已有狗急跳墙之意,她霍然起身声音尖锐:“你们永安侯府慕家真是好生养,养出了你这么一个伶牙俐齿,顶撞长辈无法无天的女儿,我今日就作为婆母,就替你父兄好好管教你。”   “来人呐,把她给我摁了,先打三十板子再说。”   慕时漪心猛地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惧,唇角微勾,别有深意问道:“听闻芸盈姐儿病了。”   丁氏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盯着慕时漪,垂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的微颤着:“你好端端提芸盈姐儿作何?”   瞧见太夫人这般反应,慕时漪悄悄松了口气,故意反问:“芸盈姐儿的事,母亲比谁都清楚才是?”   太夫人彻底慌了,不断告诉自己,唯一的嫡女方芸盈和人私奔坏了清白的事,慕时漪不可能知道的。   毕竟那穷鬼书生,早就被她派人给悄悄弄死了,她阴郁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经撸起袖子,随时都能扑上去。   祠堂外,瓢泼大雨,伴着一阵凌乱脚步声。   接着有人行礼,叫了声“世子”。   方晏儒带着一身湿凉的水汽,仓促收伞,抬步跨进祠堂。   他先朝丁氏行礼,声音恭敬:“儿子给母亲请安。”   慕时漪冷眼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衣,这一路上似乎走得格外匆忙,雨水打湿了他半边青衫稍显狼狈,以他往日里那种一丝不苟,固执恪守的性子,今日竟未曾察觉。   丁氏显然没料到,表情意外:“晏儒,你怎么来了。”   “儿子听闻时漪犯错,母亲震怒,便回府中看看。”他声音很温和,带着属于文士特有的文雅谦逊。   太夫人定是坐直了身子:“既然晏儒你回来了,那最好不过了。”   “你也当个见证,你这媳妇,私自出府,夜不归宿,胆大包天置我们国公府名声于不顾,我今日罚她三十板子,再关入祠堂禁足一年,你可满意?”   这时,方晏儒才似不经意般,抬眼往慕时漪那看去。   在他下意识中,本该惊慌失措的人儿,此番依旧亭亭立堂前,哪怕天光昏暗,也丝毫不掩她的月貌花容。   方晏儒垂了眼,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再次抬眼时,掩去瞳眸深处的晦涩不明,朝丁氏鞠躬到底:“母亲,儿子觉得此番不妥。”   “因苍梧战事,儿子近日一直在宫中议事,回府路上也听小厮说了,时漪去庙中是给父兄以及边疆战士祈福无可厚非。”   “她不能回府,是因为流民灾祸,那夜她也是与一众女香客同在庙,何来有碍名声,失了清誉。”   简简单单几句话,方晏儒就把慕时漪从有碍清白的名声中摘了出去。   这倒是令太夫人和慕时漪同时一愣。   因为方晏儒这人向来表现得对太夫人敬重有加,从不忤逆,今日这番作为,实属反常。   太夫人直接气了个倒仰,端起滚烫的茶盏子就往方晏儒身上砸去,指着他怒骂:“孽障你疯了,忤逆我不成?”   “吃里扒外,她可是拿了你嫡亲妹妹芸姐儿说事,这家里头,到底谁才是你最亲的人?难不成你还惦记着别的东西,就因你不是我肚子出来的?”   方晏儒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当年若不是因为主母没了嫡子,他姨娘死了,才被选中过继,成了国公府世子,一朝登天,他怎么会有如今的一切。   所以这些年来,他隐忍克制,就是为了早早摆脱这种牵制,偏偏三年前,他父亲给他定了一门岳家功高震主的亲事。   方晏儒漆黑眼眸,扫掠过慕时漪那倨傲,更贵气逼人的背影,他悄悄握紧拳头,脸上温润斯文的神情,不见半分变化。   “母亲。”方晏儒垂眼,慢慢弹掉衣摆上的茶叶渣子。   “母亲想差了,儿子虽不是您亲生是,但从记事起便养在您的名下,若不是母亲垂怜,儿子怎么会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来是下人碎嘴,胡言乱语,故意挑拨离间,破坏我同母亲的情分。”   他漆黑的长靴,不紧不慢碾过地上的茶盏碎片:“那些个不安好心的东西,不如就由儿子当一回坏人,处置干净,免得闹得家宅不宁。”   他声音温和的朝祠堂外唤道:“来人,进来,把先前那在浮光院放肆的余婆子给拉出去,就地打死。”   祠堂内,所以伺候的下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平日里,连走路都要小心谨慎,不舍踩死虫蚁的世子,竟有这般可怕的一面。   太夫人丁氏直接愣在原处,面色煞白,眼睁睁看着余婆子哭嚎着,被几个高大的小厮架出去。   “晏儒,你……”丁氏盯着他,不可置信。   方晏儒若无其事上前,掩去眸中厌恶,把丁氏扶起:“芸盈姐儿的事,我会处理干净。”   然后侧身朝一旁战战兢兢的丫鬟,温声吩咐:“太夫人累了,扶着回去休息。”   丫鬟不敢置喙,赶忙把人给哄了回去。   至始至终,慕时漪一旁冷眼瞧着,若不是方晏儒身子若有似无沾染了极淡的异香,还有青衫袖摆上,有一抹他未曾察觉到的口脂,她都差点信以为真,这男人是从宫里出来。   余婆子被活活打死了,血水流了一地,又被倾盆暴雨冲刷一净。   方晏儒终于转身,抬眸肆无忌惮望向她:“芸盈姐儿的事,你是如何知晓?”   慕时漪勾唇淡笑,殷红唇瓣透着一抹嘲弄:“你真在宫中?”   方晏儒一时语塞,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眼中凌厉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垂眸掩饰:“今日凑巧出宫,得以赶回府中。”   慕时漪闻言,笑盈盈盯着他:“你何必这般紧张。”   “至于芸盈姐儿,我能说什么?她许久未曾出现,难不成并不是生病?”   不想她这话,引来方晏儒长时间沉默,眼前出现方芸盈那张哭得梨花带泪的脸,与她私奔的那个穷书生,是他刻意为之促成的结果,只是为了报复丁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深深闭眼,矢口否认:“你想多了。”   “是么?”慕时漪看着他,似笑非笑。   方晏儒盯着眼前这张漂亮得令人恍惚的脸。   世人都说慕家嫡女倾城绝色,人间难得,偏偏在他看来,娇媚过盛,不够端庄。   他所理想中的妻,应是那种不需有多少聪慧,但要足够温柔小意,素手羹汤,长相端庄贤淑就行。   幸好,方晏儒下意识抚过手心里捏着的那枚荷包。   若不是他藏在外头的柔婉有了生孕,他需要时间谋算,名正言顺把人带回府中,那他也不用这般低身下气,同慕时漪缓和关系。   因此,方晏儒顺口提了几句,朝中关于苍梧辎重增援的消息:“若是父亲同意,我会请旨前去。”   不想惹得慕时漪冷冷一笑,满眼都是嘲讽:“你去,是锦上添花,还是笑里藏刀?”   “现今堰都城有多少世家大族等着我父兄战败身亡,不就想看我一朝落魄,昔日的金枝贵女是如何凄惨么。”   “方晏儒,你想看么?”   方晏儒被撕开那层隐藏多年的虚伪,他倒丝毫不觉窘迫,只是的盯着慕时漪的双眸,带上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真是恨极了她这种,永远高高在上,又自信非凡的样子。   再次开口时,他温润声音中,终于多了一丝阴郁:“苍梧战败已是板上定钉,到时我会尽力保你性命。”   慕时漪冷笑,那双灼灼莹光的乌眸映着毫不掩饰厌恶:“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宁愿从苍梧城墙一跃而下,随我父兄去了,也不会让你们随意作践!”   这刻,方晏儒终于沉了脸,冷冷盯着她:“你若想死,那也只能在家中病故,辅国公府百年气运,不可能就让你这般毁了。”   “如今你不会还指望,有谁能救你父兄?”   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慕时漪毫无所觉,她下意识捏住袖中的白玉折扇,眼中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不能,陛下不能。”   “但总有人能。”   方晏儒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冷嘲道:“痴人说梦。” 第4章   檐外风雨琳琅,从天穹深处坠下的雨珠,砸在碧瓦朱甍的府内,溅出无数潋滟水雾。   二人站在檐下,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爷。”小厮默岩小心举伞上前,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爷,该走了,宫、宫里还等着呢。”   闻言,方晏儒皱了眉头,沉默许久。   再抬眼时,他又成了来时那副文雅谦逊的模样:“你既嫁入方家,那么日后无论慕家是如何下场,你就算是寻死,也是作为方家宗妇,死得其所。”   这一刻,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身侧,四周雨雾弥漫,沾湿了她轻薄衣裳,玲珑身段,不盈一握。   慕时漪冷眼看方晏儒转身离去,磅礴大雨下,她不禁想到姑母病逝那年。   全堰都勋贵都以为,慕家为了权势前程,定会把她送入宫中,即为皇后也为质子。一是为家族百年气运,二也可以消除帝王猜忌。   偏偏他们选择了最没有可能的一条艰难路,家中男丁全部远赴边疆战场建功立业,而她匆忙下嫁。最后这夫家虽也是族中长辈千挑万选,到底还是遇人不淑,所嫁非人。   想着这些,慕时漪掩唇低笑,檀口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弄。   她负手立于廊下,隔着空濛雨雾,漠视着眼前雕梁画栋的辅国公府,远处花丛下,有一株攀炎附势,簇拥着向上的凌霄花。   本该高枝炫耀,灿烂盛大的花骨朵,此番磅礴雨下,折了细弱枝干,焉哒哒垂着,不过是丧家犬的姿态。   有风卷挟着寒气,犹附骨毒虫,不要命般往她骨缝里钻,无处不在的森森寒意。   身后突然一暖,原来是山栀抱着斗篷匆匆赶到:“姑娘,夏末天气多变,莫要染了寒气。”   慕时漪眸中厉色瞬间软下来,她娇美的嗓音,透着一丝疲惫沙哑:“林嬷嬷和宝簪可还好?”   山栀压下眼里泛着的心疼,气愤道:“宝簪状况尚可,都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   “可林嬷嬷年纪大了,昨日跪了一夜,又被打了三十板子,如今烧得迷迷糊糊,恐怕没有月余是不见好了。”   慕时漪垂了眼眸,下意识握紧袖子里的白玉折扇,这一刻她不由向神明祈祷,希望父兄平安,这笔账,待日后尘埃落定,她定要一一细算。   而眼下,她轻哼了声,语调透着冷厉:“让人把林嬷嬷悄悄送到城外庄子养病,然后你再出府去找镰伯,让他从暗桩调人,查方晏儒这三年来的所有的行踪。”   山栀心中一凛,赶紧应下。   方晏儒这人自来过分机警,更是清高自负,平日与那些文人雅士一同高谈阔论,却是连花楼都不愿踏足半步,白白得了一个翩翩君子的雅称。   夏日雨水缱绻缠绵,一连三日,终有了堪堪停歇的迹象。   这日,慕时漪用过午膳,整个人懒洋洋伏在临窗的书案上翻阅账册,手里捏了把象牙团花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丹绳坠着牡丹小金铃,挂在玉腕上叮咚作响。   门被人从外头轻轻叩响,有人轻声细语问:“姑娘,可是歇下了?”   宝簪赶忙放下账册,迎了出去,却是山栀,满身水汽站在外头。   “姑娘,山栀姐姐回来了。”   慕时漪闻言,慢慢坐直了身体,那双妩媚慵懒的凤眸里,终于泛起一丝兴致,她朝屏风那头看去:“可是查清楚了?”   山栀喘息未定,从镰伯那里得了消息后,一刻不敢耽误,匆忙赶回:“姑娘,镰伯手下的探子查了三日,才扯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女人,这些年一直被世子偷偷养在青桂巷内,若不是因为月初时,她悄悄请了会医的稳婆把脉,恐怕谦伯的人还真难顺藤摸瓜找到一些东西。”   慕时漪抚唇笑了,漂亮又精致的眼中潋滟波光,不由抚掌感慨:“这三年,我倒是小瞧了他的手段。”   所以那日他那般急切赶回府中,又是一副要缓和关系的态度,原来是外室有孕,不得不带回府中,不然要生在外头,那就是奸生子,就算日后带回来,辅国公府咬牙忍下,在府中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慕时漪垂眸沉思,她白皙指节,轻叩桌面,一下一下,山栀和宝簪都不由同时屏住呼吸。   以目前堰都形势,恐怕无论是宫中还是堰都各大家族,定都不希望她和离出府。   不管方晏儒同意与否,她若和离,便是打破当前局势平衡,成为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互相争夺的对象。   毕竟宣威将军除了远离堰都扎根在苍梧边境的养子外慕行秋外,唯一的亲生血骨,只有慕时漪一人。   偏偏慕时漪早亡的生母徐含珍,她是大燕国唯一异姓王,定北王徐毅的嫡亲妹妹。   虽说徐含珍当年在嫁给慕重云为妻时,便亲自断了与娘家的关系,后来无故病亡,更是导致慕徐两家成了死敌。   但慕家如今手握大燕国四十万大军盘踞在苍梧,徐家手中三十五万将士镇守苍西,总是隐患,让人夜不能寐。   若再因慕时漪这唯一血脉变数,两家和解,真的要反的话,那大燕国花家的江山,恐怕都能直接改名换姓了。   眼下现状容不得慕时漪多想,她施施然起身,吩咐道:“走吧,我们去青桂巷,会会那人。”   沉闷午后,车轮碾过被雨水洗涮一净的青石板,伴着氤氲水雾,缓缓停在青桂巷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院前。   “姑娘,到了。”镰伯停车,指了一个方向。   慕时漪顺着他指地方看去,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门前种了一株被暴雨压完枝头的凌霄花。   镰伯靠在车辕上,眼中泛着冷光,面无表情复述道:“这院子里头的人甚少出门,日常采买,据说都是外头有特定的下人,定时定点送到,不过那日上门看诊的稳婆说,下头丫鬟是称她为柔婉姑娘。”   “是么?”慕时漪乌眸中盛了丝兴致,玉白指尖挑着纱帘一角,抬眼环顾四周。   这一通环视下来,就算她也不得不感慨,方晏儒这人真是谨慎到了极致可怕的地步。   这处青贵巷瞧着冷清,却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前边隔着数百米距离,再转个弯儿,是宰相府邸;往后走,再隔条长街,就是庆安长公主的公主府。   这地儿寸土寸金,又少有宵小偷盗,可畏是真正的金屋藏娇的好去处。   马车里山栀满目不忿,愤愤道:“姑娘可要奴婢翻墙进去,先把人给捆了再说。”   慕时漪笑了笑,慢悠悠道:“不急,好歹得确认人在不在里头。”   “以方晏儒那狡兔三窟的心性,这处前门开阔,后门更是四通八达,若稍有动静,恐怕里边的人就跑了。”   “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功夫,莫要打草惊蛇才对。”   等了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得里头传来动静,一丫鬟打扮的女人,把院门悄悄开了条缝,观察半晌,又躲了回去。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声音,听着里头的动静,恐怕是有人要出门的架势。   偏巧这时,巷口突然惊起一阵喧闹,不知是谁家马匹受惊,紧接着是一连串凌乱脚步声。   慕时漪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见西风小公公浑身是血,从一匹口吐白沫的骏马上滚下来。   而那凌霄花院里的人,也因为外头突然的异响,霎时没了动静。   现在若是不第一时间冲进去逮人,恐怕里面的人就溜了。   这千钧一发时候,慕时漪根本来不及抉择,几乎是下意识吩咐:“镰伯,先救人。”   “是。”   不过是眨眼功夫,已经昏迷不醒的西风公公,被镰伯用外袍裹着,藏进马车内。   山栀怕血迹冲撞自家主子,她还拿出箱笼中不用的厚毯遮在西风小公公身上,掩去那些刺目鲜血。   慕时漪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看向山栀:“伤得可重?”   山栀拧眉看了半晌:“姑娘能救。”   慕时漪沉吟片刻:“那先把人送到妙春堂安置。”   残阳在地上撒下最后余光,伴着无处不在的灿烂金色,镰伯驾着车拖出长长的倒影,若无其事穿街过巷,却又极其巧妙避过堰都城中的某些打眼的地方,   许久后,他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姑娘到了。”   山栀赶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往妙春堂里头递了牌子,不一会儿功夫,走出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开了另一处一个不起眼的木门,马车毫无阻碍行驶进去。   这妙春堂明面上是医馆,实际上是属于慕家掌控的暗桩之一,掌控了堰都城中至少一半药草的买卖生意。   等安顿好西风小公公,慕时漪回辅国公府的路上,她让镰伯悄悄派人去了一趟青桂巷。   果不其然,那里早就人去楼空,根本就挖不出任何线索。   等慕时漪回到辅国公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浮光院内,早早点了灯。   才穿过垂花门,她就见得宝簪神色焦急,等在外头:“怎么了?”   宝簪指了指身后的浮光院:“世子来了。”   慕时漪愣了愣,转而讥讽笑出声来,她拍了拍宝簪的手安抚道:“莫怕。”   方晏儒就负手站在慕时漪平日最喜欢摇扇乘凉的葡萄架下,大片青翠的葡萄叶,和一簇簇还未曾成熟的葡萄串儿,不知怎么的,就把眼前本该文雅谦和的男人,衬得有些色厉内荏。   慕时漪心里冷哼一声,下意识取出她袖中藏着的那把白玉折扇,握在白皙玉指间轻摇。   方晏儒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抬眼时,目光落在道路尽头那柔美纤细的倩影上。   印象中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艳光逼人的千金贵女,此刻背着光,在幢幢灯影中,一身素衣,一把白玉折扇,竟是平添几分令人心生怜惜的柔美。   方晏儒掩去眼中的烦躁,问道:“今日下午,你去哪里了?”   慕时漪似笑非笑看向他:“方晏儒你不该是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么?怎么来问我?”   方晏儒骤然往前走了几步,他嘴唇翕动,冷冷的盯着慕时漪,终于忍无可忍质问道:“那日归元禅寺,死的探子,是你杀的?”   慕时漪搭着山栀的手,施施然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她用扇骨抵着眉心,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注视着方晏儒:“那探子原来后头真正的主子是你?藏得可真深。”   方晏儒的拳头就像打在了一滩柔软到,令人无助的棉花里。   今日晚间,当柔婉哭着找到他说差点死掉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一瞬间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慕时漪的手段,疯了一般赶回府中,要质问她,然而在真正对上的那一刻,他竟然在她冷漠的眼神下,感觉自己低微得如蝼蚁一般。 第5章   夜风卷着盛夏余温,匆匆掠过,葡萄藤蔓沙沙作响。   浮光院内,二人一站一坐,顷刻间却高下立判。   方晏儒藏在衣袖中的手握得死紧,他沉脸看着端坐在藤椅上,竟还有心思用扇骨勾着葡萄藤蔓把玩的慕时漪。   半晌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往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便甩袖离去。   接连几日都是日头高照难得的好天气,慕时漪如今轻易出不得府,被太夫人和方晏儒暗中派的人盯得死紧。   百无聊赖,她便吩咐宝簪和山栀把成婚时收拢在库房里的嫁妆单子清点一遍,有些不打眼的物件通通收拾起来,让镰伯私下把那些东西一批一批悄悄运回永安侯府,她未出嫁前的院子放好。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   这是早早就定好的日子,以贵妃名义举办的赏花宴,不过这宴会也只是个幌子,因宫中皇子公主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这宫中一趟,不过是未婚贵女间的相看。   当日清晨,辅国公府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方芸盈也早早的被太夫人给闹起来梳妆打扮,就指望这这次赏花宴能好好出彩一番,日后定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巳时刚过,太夫人丁氏带着嫡女方芸盈出府,不想却在辅国公府门前,一前一后遇到了慕时漪的马车。   当即太夫人沉了脸,盯着慕时漪问:“慕氏,你又要上那去?”   慕时漪挑开车帘,看向太夫人,她还未出声回答,不远处又停了辆马车,恰巧停在正中间的位置。   不多时,车帘子被丫鬟挑开,车厢里头探出一位瞧着四十出头,却明艳得体的美妇。   她笑盈盈望向慕时漪:“这天气炎热,你还亲自在外头等着,哎呦,快些过来,婶娘的小心肝哟。”   太夫人丁氏面上神色一僵,冷冷瞧着那美艳异常的妇人,当即沉脸,甩了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呆。   “婶娘。”慕时漪赶紧搭着山栀的手,下车行礼。   车中的美妇,拉着慕时漪的手,一刻也舍不得分开,她干脆吩咐朝外头吩咐:“你们驾车跟着便好,时漪与我一车。”   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慕时漪二叔的妻子崔氏。   崔氏生于清河大家,当年也是阴差阳错嫁给了永安侯府二爷慕重书,慕家唯一一个未在边疆打仗,也未入朝堂为官,而是一心读书,如今在堰都学宫当教言先生。   他与崔氏婚后感情甚好,育有两儿子一女,长子三年前死于北留刀下,次子如今一直留守苍梧,而今日便带着唯一嫡女慕窈窕,进宫参加贵妃娘娘举办的赏花宴。   慕窈窕端坐在车内,见慕时漪进来也只冷眼瞧着,并未出声打招呼。   崔氏似乎也知道姐妹间的不愉快,所以从头至尾,她只拉着慕时漪,一阵心肝儿的叫着。   十年前,慕时漪被慕重云从苍梧送回堰都那夜,她整个人烧得不省人事,也忘了许多事,那些日子,都是崔氏衣不解带照顾,硬生生把她从濒死边缘给拉了回来。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自有候着的宫女太监在外头等着给各府的夫人贵女引路。   慕时漪一行人下了马车,便有人迎了上来。   那人垂着头,一身低等内侍装扮,躬身走在前头:“小的给各位主子们引路。”   慕时漪听得那声音微微一愣,抬眼瞧去,却没想到重伤未好的西风小公公,竟亲自到宫门前迎她。   宫里的太子宫女们自来捧高踩低,崔氏本以为如今慕家风雨飘摇,随时都有举家遭难的可能,这宫里的内侍定要有意为难。   不想这引路的小公公,那姿态,就算是前些年家中那位入宫为妃的姑太太还在时,她进宫也没受这般待遇。   赏花宴规模不大,就在大燕皇宫的御花园旁的长乐宫中举行。   暮色匆匆,几缕金光三三两两倾倒在巍峨耸立的宫墙上,斑驳了一地光影,慕家失了圣心,位置被安排在最外侧一不起眼的地方。   慕时漪与崔氏二人才落坐,便听得有声音急急道:“时漪,时漪,我以为这宫宴你又不来。”   说话的人是安乐侯嫡女上官云锦,她生得娇小可爱,一见着慕时漪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便笑开了花,朝慕时漪挥手示意。   慕时漪唇角挂着得体的笑,先规矩起身去给安乐侯夫人见礼,得了首肯后,才带着上官云锦在最后方落座。   这一坐下,上官云锦先是像只炸毛的小狗子一般,朝着慕窈窕龇牙咧嘴一阵,才同慕时漪一阵吐槽。   “时漪你知道吗?我家大姐姐和离归家了,然后我还听说镇国公幺女的婚事也黄了,你这般美人,怎么就便宜了方晏儒那个臭东西。”   “若你也能和离,我就让我哥哥娶你。”   慕时漪噗呲一笑,也不隐瞒:“无需你哥哥娶我,不过我如今正有和离的打算。”   “真的吗?”上官云锦瞪圆了眼睛,悄悄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如今堰都都传遍了,你父兄若真有万一,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此机会,诛连慕家九族。”   “外头好多姐妹都劝着我少同你往来,但幸好我母亲并未反对,否则她拘了我,我是轻易出不得府的。”   上官云锦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顿,这赏花宴很快就开始了。   贵妃宋氏被宫女内侍簇拥着,行至高位,理所应该享受了众人跪拜,宫中皇后才有的大礼。   接着便是贵女之间吟诗作对,各类能赢得好名声的才艺表演。   若是换了往日早就没了耐心的贵妃娘娘娘,此刻笑盈盈坐在主位上看着,若是遇着满意顺心的,还会开口夸上几句。   一场赏花宴下来百无聊赖,慕窈窕因这慕家的关系,至始至终被冷落在一旁,就连往日与之交好,攀附她的贵女也处处避着她。   她冷眼瞧着,却是死死的捏紧了藏在袖中的帕子,眼中情绪翻涌,为什么明明如今下场只会比她更惨烈的慕时漪,她却能那般宠辱不惊呢。   “窈窕。”慕窈窕手中一暖,却是被慕时漪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握住了她手心,她挣了挣想甩开,却发现那瞧着细弱的手腕,却力大无比。   慕时漪垂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莫要自乱阵脚。”   “慕姑娘好。”西风小公公不知从哪处角落溜了进来,躬身行礼。   慕时漪再次拍了拍慕窈窕的手:“你与婶娘说,我先行离去,莫要担心。”   慕窈窕抬眼望着她,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却间慕时漪施施然起身,跟着那小公公头也不回的离去。   西风一路引着慕时漪,七拐八绕,行至一片宽阔的湖面出,恭恭敬敬道:“请慕姑娘上船。”   慕时漪微愣:“这?”   西风赶紧道:“我家殿下说了,以防人多眼杂,这湖最合适不过了。”   湖面中心有一方小舟,正不急不缓往她这边,越来越近。   “慕姑娘。”这声音,慕时漪直接愣住。   眼前的人头戴玉冠,面容在灯火幢幢中并不分明,但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如青蓝苍穹中,突然撞入的一只白鹤。   仙姿玉色,立于舟上,直直闯入她眼中。   “殿下。”慕时漪悄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看向对方。   “慕姑娘好。”男人嗓音带着一丝哑涩,只把船桨干净那头递给她。   慕时漪下意识抬手握住,娇嫩掌心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烫人温度。   登上小舟,湖面银白的月辉被水波搅碎,凌凌波光散作满湖的碎玉。   “殿下。”慕时漪似乎怕水,她紧张端坐这,朝着太子殿下的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不想对面的人倒是温和笑出声来:“慕姑娘,你不用这般拘束。”   “宫中人多眼杂,孤思来想去,也只有这处适合谈话。”   这般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印了火漆的密信递给她:“这是三日前,你兄长亲自交付于我的家书,让我务必亲自送到你手中。”   慕时漪双手接过,信封上用火漆印着他兄长专属的标记。   她心口起伏,有些迫不急的想要打开,沉吟问道:“殿下,我可以现在看看吗?”   太子清冷的眉眼间,溢出淡淡的笑:“姑娘请便。”   慕时漪低头拆了信笺,里头藏了两封信。   一封是他父亲的亲笔信,大致就是一切安好,勿念。   而另一封是兄长的,只是不知兄长言语为何如此暴躁,字里行间都让慕时漪千万要提防太子。   她看得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慕时漪小心翼翼把信笺收进衣袖中,抬眼时,才发现对面璞玉般的男人,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眼中神色温和不见任何窥探,反而透着一股恪守礼数的严谨。   慕时漪想了想道:“殿下,上次归元禅寺实在劳烦您,若日后殿下有什么需要臣女帮忙的地方,只需让西风小公公去找妙春堂的掌柜即可。”   小舟飘行在湖中心,一晃一晃的,他盯着她许久没说话。   就在慕时漪以为眼前这金尊玉贵的人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黯哑,眼中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慕姑娘记好了,孤姓花,名鹤玉。”   慕时漪不由瞪大了眼睛,面露诧异,反倒多了一丝小姑娘的青涩,没了那种过分聪慧的疏离。   花鹤玉勾唇一笑,继而不动声色换了话题:“敢问,慕姑娘可是识得妙春堂掌柜?”   慕时漪垂下眼眸并不否认,毕竟前些日,西风小公公可是被她亲自给送到妙春堂救命。   若真要瞒下,以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真要查起来,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与那掌柜,的确略有一些交情。”   花鹤玉捂着唇轻咳了声,眼里含着淡淡的小:“那不知,可否劳烦慕姑娘为我引荐一番?”   慕时漪沉默片刻,问道:“殿下病了多久?”   花鹤玉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身后的夜色,嗓音带着一丝岁月沉浮的沙哑,如被寒风撩过,平静得有些吓人:“十年前就病了,一直不见好,也不知日后能否长命百岁。”   慕时漪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小金铃,不由抬眼望那双能时刻令人沉溺的乌眸:“一定会的。”   夜渐深,宫宴的喧闹被一方湖水远隔在外。   她捏着袖中的白玉折扇,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拿出,呈给花鹤玉:“殿下,这是你那日在归元禅寺中遗落的折扇。”   花鹤玉盯着被她握在白皙指尖的折扇,他压着眼眸深处疯狂翻涌的情绪。   然后在慕时漪诧异的眼神中,伸手解下手腕上那个穿着牡丹花小金铃的红绳,把红绳从被她握紧的扇骨中心穿过,系紧。   二人坐的极进,花鹤玉垂手时,散在身后的乌发,不经意摩挲过她细白的手腕。   透过皎如银辉的月色,慕时漪看清的金铃上刻的字“吾爱有三。”   这的确是她当年遗落在苍梧的小金铃,是她母亲亲手刻的。   而她现在手腕上带着的则是“日月与卿。”   一阵风从湖面吹来,似乎有些冷厉,慕时漪下意识捂着心口,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这也许只是一个上位者的局罢了。   十年前的记忆,又真的能记得什么呢,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第6章   等慕时漪悄无声息回到赏花宴时,宴会已进入尾声。   今日贵妃宋氏正是牟足了劲,要给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三皇子选妃。   奈何这位三皇子花正礼,是大燕国出了名的草包。   平日里,除了和一众堰都纨绔打马赏花外,最大兴趣就是招猫逗狗,哪里有烦心事,哪里准有他。   就在上月,因把帝王最爱的腊梅树给连根拔了,惹得帝王震怒,被罚了一月禁闭,不然这七夕宫宴绝对能看到他那做作的身影。   三皇子不在,宋贵妃反倒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在一众贵女间挑花了眼,恨不得正妃侧妃,侍妾都一一给三皇子挑了,才觉得满意。   慕窈窕看着悄无声息已坐回她身旁的慕时漪,压低声音道:“你若再不回,我都要叫丫鬟去寻你了。”   慕时漪笑了笑:“有些事需要私下处理。”   “你身上这味道,何时染的,来时可没有。”慕窈窕破天荒往她身上嗅了嗅,抬眼时,眼里带着一丝别样的异常。   慕时漪闻言一愣,皱眉不动声色看着衣袖,这回她也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旃檀。   莫名心口一颤,她终于想起来,这熟悉的味道哪里来的了,这分明是太子殿下花鹤玉身上特有的药香。   明明她都尽量避开,二人并没人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慕时漪扯着衣袖,她忽然心下一惊,蓦然发现,那把被她还回去的白玉折扇,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回她的衣袖中,上头还挂了那颗牡丹花小金莲。   这旃檀药香,就是从这东西上散出的。   慕时漪抚着心口,小声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哪处不小心沾染上香味。”   慕窈窕分明不信,但也为多说什么,眼神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宫宴结束后,各家女眷三三两两陆续离宫,却也都颇有默契,尽量远离慕家三人。   漆黑的宫道,连个打灯的内侍都不见。   二夫人崔氏带着慕窈窕走在最前面,慕时漪则同山栀走在最后。   就在这时候!   从黑沉沉的夜色中,突然跳出一人:“哈!让我逮到你了。”   “说说吧,你是谁?与我皇兄又是何等关系?”   “嗷,我都瞧见了,游湖泛舟,啧啧啧,你与我皇兄真是郎情妾意呐。”   “时漪。”崔氏听见声音回头,大惊失色。   慕时漪稳稳往身后退了一步,朝慕窈窕道:“窈窕,带你母亲先走,快些!”   二夫人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慕窈窕和身旁的丫鬟拉扯着,出了皇宫。   此时把堵着慕时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让那位贵妃娘娘头痛不行,整日里惹是生非的大燕国三皇子花正礼。   “哟。”花正礼吹了个做作至极的口哨,上上下下打量着慕时漪妇人的装扮,怪声怪气道:“我家太子哥哥的品味不一般呐,你竟然还是个有夫之妇。”   慕时漪悄无声息与花正礼拉开距离,面上神色瞧不出任何慌乱,冷漠道:“臣女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   “今日贵妃娘娘在宫中办赏花宴,女眷甚多,殿下莫不是看错眼了?”   花正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背着手,迈着留情不认的步伐嚷嚷道:“怎么可能,我眼神最好了。”   “分明就是你,谁让你是这次宫宴中最漂亮的贵女,本殿下识人无数,怎么可能看错眼。”   这般说着,他突然朝慕时漪逼去:“你看不起本皇子?”   慕时漪被三皇子花正礼堵在宫中一处角落,远离众人,若是拖到宫中落锁还出不去,她为了自证亲白,不连累娘家,最终结局也只有自尽一死这条路。   山栀不由焦急,偏偏这位三皇子殿下似乎脑子有点不太清楚,油盐不进,大有一副你不承认,你就是看不起我的架势。   慕时漪静静盯了他片刻,眼前他已经高了许多,却早已不复当年在她姑母身旁争宠时,那副乖乖小孩的姿态。   三年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慕时漪叹了口气,用的却是平日作为家中长姐训斥弟弟妹妹们的语气:“花正礼,你若是不乖,我便告诉我姑母慕妃去”   “你、你、你。”花正礼狠狠愣住,脸上神色瞬间苍白无比,他浑身颤抖着,眼中带着压抑又疯狂的杀意:“你是谁?”   慕时漪想也不想,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凉飕飕道:“蠢货!我还能是谁!”   这一脚直接把花正礼给踹清醒了!   能肆无忌惮骂他蠢货的人还有谁!   也只有慕时漪,三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记事起就养在慕时漪的嫡亲姑母,慕贵妃膝下。   而慕时漪自从苍梧回堰都后,就时常被进宫中小住,一来二去,两人年龄相仿,自此也结下深仇大怨。   三年前慕贵妃突然病逝后,三皇子就开始性格大变,他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慕家掌上明珠天之骄女。   花正礼吓得往后一跳,掩去自己心里的雀跃与狂喜,垂眼打量着慕时漪啧啧称奇。   还不忘用一副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三年不见,你怎么嫁人了,你嫁的是哪个废物,我哪天得空帮你打断他的腿,你觉得如何?”   花正礼继续自言自语:“啧啧啧,看不出来啊慕时漪,你竟然跟我太子哥哥有一腿,嗷……”   花正礼又被慕时漪面无表情踹了一脚,以示警告。   他这人虽然贵为三皇子,但自从回到宋贵妃膝下后,就一直变得贱兮兮的,却也不是真没有脑子的蠢货,要把人拦在宫中。   他见天色不早,赶紧知趣让开:“对了,你现在嫁了哪户勋贵,我得空一定去帮你打断他的狗腿。”   “只是没想到那,你竟然与我太子哥哥有【奸】情呐,震惊堰都啊。”   本要面无表情往外头走的慕时漪,忽然又往后退了数步,冷眼瞧着花正礼:“我与花鹤玉清清白白,你要敢四处乱说,我就托梦给姑母,让她梦里撕烂你的嘴。”   花正礼被唬了一大跳,看着慕时漪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的身影,啧啧称奇:“还说没有一腿,我太子哥哥的名讳是你能随随便便使唤的么。”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后面无表情站了一人,吓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等僵着身子好不容易转过去,才看清是谁,颤着声音道:“花鹤玉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又毒性发作,病得起不得身了么?”   此时的太子面色煞白,鼻尖上盛着细密冷汗,他冷冷盯着花正礼,眼中神色前所未有认真警告:“别动她,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花正礼:“……”   第二日清晨。   慕时漪伸了个懒腰,幽幽从睡梦中转醒。   “山栀。”她哑着嗓音喊了声。   山栀赶忙端过早早就温好的蜜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后,又赶紧吩咐身后等着的丫鬟婆子,开始伺候穿衣洗漱。   慕时漪用膳时,听得浮光院外一叠声的吵闹,她拧眉吩咐:“宝簪,你去外头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功夫,宝簪就从外边回来了,脸上神情透着古怪。   慕时漪搅着粥碗里的瓷勺,问道:“怎么了?”   宝簪一脸震惊道:“世子今早上朝时,在太和殿的御阶上,被人带着一帮纨绔打断了腿。如今太夫人正哭喊着要去宫中找一个说法。”   慕时漪一愣,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搁了手中玉筷,有些不敢置信道:“谁打的?”   宝簪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那话几乎是飘着说出来的:“是,是三皇子。”   “也不知世子是如何惹怒三皇子,三皇子带着一群纨绔突然从寝宫杀出,逮着世子就一顿胖揍。”   “只是奴婢也未曾打听清楚是何种缘由,三皇子在堰都这些年来,一向名声狼藉,平日里最喜欢无理取闹了,但是打断朝中臣子的腿,这事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   山栀双眼瞪得滚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昨夜是她陪着慕时漪进宫的,宫内发生了什么事,她最为清楚不过,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竟然说打,就真的打了。   慕时漪也是大为震惊,她眼里泛着笑:“伤得重吗?”   “可别打残废了,到时候影响我和离。”   宝簪终于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请姑娘方向,听外头小厮说,三皇子力气不大,只是轻微骨裂,并没有真的打断,宫中已经派了最擅长跌打损伤的御医上府中诊治。”   “对了。”宝簪掩唇轻笑:“奴婢还听说,三皇子被帝王关起来的时候,一路嚷嚷着是太子叫他这么做的。”   “气得帝王一个石墨砸了过去,直接把三皇子给当场砸晕了。”   慕时漪摁着眉心,面上神情简直一言难尽,关太子什么事,这个蠢货!越描越黑!   到了晚间,宫中又传出消息。   据说是太子在太和殿前长跪不起,竟是为护无脑幼弟,主动承认这人是他指派花正礼去打的。   帝王被气得倒仰,指着他们兄弟两连骂都骂不出来,险些气晕过去。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也只有花正礼这种惹是生非的废物,才会做出这种,又离谱又蠢的事,又关金尊玉贵的太子何事。   这日深夜。   方晏儒身边的小厮默岩来到浮光院外,恭敬行礼:“夫人,世子请夫人去书房一叙。”   慕时漪把手里的账册一丢,施施然起身,带着宝簪和山栀一同千万。   方晏儒脸色苍白卧于病榻,他那双雅润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慕时漪,许久后,他才有些不可思议问:“因怀恨在心,又不能亲自动手,便趁着这次宫宴,与三皇子联系让他打断我的腿。”   “慕时漪,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慕时漪站那双清凌凌的凤眸,冷漠盯着方晏儒:“方晏儒,你不要凭空捏造。”   “你没有?”方晏儒根本就不信,难不成三皇子疯了,所以好端端要打断他的腿。   要说这事与太子无关,他还能信。   毕竟太子是什么人,太子那种谪仙的存在,怎么会垂眼看他这种凡人呢。   也只有那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三皇子,才会无故被人使唤。   越发接触,慕时漪越发觉得方晏儒这人,怎么看着都是一副长了脑子,却比三皇子那个不长脑子的还蠢的样子。   她冷笑了声,觉得无趣,,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方晏儒躺着不能动,他死死的盯着慕时漪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甘又愤恨。   这一刻不禁想到,若是柔婉在府中,绝对会对他嘘寒问暖,做不出她那冷漠无情的一套。   方晏儒被三皇子打断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太子和三皇子同时被帝王禁足,贵妃宋氏气得恨不得把两人都掐死去算了,免得糟心。 第7章   宫中赏花宴后,第三日。   慕时漪收到了西风小公公亲自送到府中的信帖,太子花鹤玉亲笔写的,拜托慕时漪是否能引荐妙春堂那位医术了得的掌柜。   以花鹤玉作为太子的身份地位,他若真找妙春堂掌柜,这根本就无需慕时漪出面。   这种稍显刻意的联系,慕时漪本想拒绝,但思索一番后,她又点头应承下来。   翌日清晨,她用过早膳,让山栀联系镰伯备好马车,主仆二人悄悄从府内一处专供下人采买的小门溜了出去。   地点是慕时漪定的,位于堰都南侧的明沧湖畔。   这处向来是文人雅士流连忘返之处,更是堰都城内颇负盛名的销金窟。   慕时漪定在这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明沧湖畔向来晚间热闹,白日清冷,而且这里鱼龙混杂,就算真让人碰到她与太子同时出现,那也能解释为偶遇,不会过分打眼。   更何况,慕家在这也藏有一处暗桩。   一眼望去,零零散散十多艘画舫停在湖面上。   慕时漪才被山栀扶了马车,就见得西风公公不知从哪处钻出来,小跑上前,朝她笑得分外讨好:“慕、慕小公子,里面请,我家主子已恭候多时。”   慕时漪见花鹤玉已提前在明沧湖畔安排好地方,便不动声色朝镰伯使了一个眼色,转而笑着看向西风:“劳烦西风小公公了。”   她今日一身俊俏小郎君的打扮,墨发用玉簪箍了个圆髻,带着幕篱,一身月白色净面杭绸直裰,透着若隐若现的祥云暗纹,举手投足风姿绰约,引得四周画舫上晨起的娇娘子频频驻足。   慕时漪提着衣摆小心翼翼跨上画舫,里头立刻有小童上前打起竹帘。   “你……”花鹤玉微愣。   慕时漪顺着声音看去,他站在船舱内,两人间只隔着朦胧薄纱,在一片错落有致的晨晕中,那光又把他承得如仙人那般,不可捉摸。   西风公公极为知趣上前伸手挑开纱帐,把慕时漪请了进去。   等妙春堂掌柜按时赶到后,画舫便离岸,远隔热闹,也杜绝了外人偷窥。   船舱内,慕时漪指着那掌柜介绍:“这便是妙春堂的杜掌柜,殿下请便。”   花鹤玉伸出手,慕时漪注意到,他的手腕似乎比上次更为苍白,上头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偏偏那一抹清隽冷白,秀致得不由令人屏住呼吸。   “如何?”慕时漪下意识问。   把脉的杜掌柜眉头拧得如同沟壑纵横的山川那般:“太子这身体,不是病,是毒。”   他捏着花白的胡子,不住摇头,“余毒难清,虽现在不至于立马伤及性命,但也是无时无刻吞噬殿下的健康。”   毒?   这是慕时漪万万没想到的,她一直以为他只是病了而已。   原来他十年前中的毒,到现在都没有清除干净。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杜掌柜看向慕时漪:“老夫并不擅长解毒,但这东西并不像大燕常见的毒药,殿下身上这毒更像是北留草原那边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请北留那边的巫医看看。”   花鹤玉垂眼,他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应是早就知晓会是这般结果。   只是当杜掌柜提到巫医二字子,慕时漪微僵了一下。   当年她母亲徐含珍不幸殒命,父兄就有怀疑过是北留那边的手段。   再加上三年前,她姑母慕贵妃病亡,也是查不出任何原因,就突然离世。   她本想趁这一次还了人情,便与太子彻底划清界限,慕家与花家之间,要么是君臣,要么是反贼,但绝不可能成为知己。   但是现在,慕时漪不禁踌蹴,这条线索,她不能断,必须查清当年母亲的死因。   思绪起起伏伏转了几回。   她却没注意,一旁花鹤玉也同样不动声色在观察她,黑沉的眼眸深处似有千百种情绪划过,最后又被他硬生生克制。   “回去吧。”花鹤玉朝外吩咐。   不多时,画舫缓缓靠岸。   杜掌柜朝二人行礼后,便先行离去。   就在慕时漪也准备起身告别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猖狂又不着调的声音。   “西风,你给本殿下滚开,我家太子哥哥在不在里面。”   西风要拦,不想花正礼冷哼一声,就朝他踹去。   以西风的身手,他自然能躲过去,偏偏却忍痛挨了一下:“三皇子殿下。”   “滚滚滚。”花正礼不耐烦道,“当我眼瞎看不见?本殿下眼神好着呢。”   他冒冒失失去推西风,不想过于废物,自己绊自己竟然摔了过去,连人扯着纱帘,往正巧站在后头的慕时漪身上倒去。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处。   这刹那间,花鹤玉眼疾手快,扯着慕时漪的袖摆,把人给带到怀中。   花正礼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在桌椅上,头上那个几天前被帝王用砚台砸的大包还没好全,这会又撞得鼻青脸肿,可怜得像被马蜂蛰了的土狗。   花正礼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一身小郎君打扮的慕时漪,他惊得瞪大双眼:“小郎君?”   “不对,慕时漪?你怎么在这里?还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慕时漪实在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殿下。”花正礼身后走出一人,正是宰相家嫡子祝清嘉。   祝清嘉站在花正礼身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怎么在这。”花鹤玉撩开眼帘,平静扫向祝清嘉。   “我。”花正礼看着花鹤玉的脸色,他讪讪闭嘴,正想找了理由乱说一通。   “清嘉,你说。”不想花鹤玉一个眼神扫过去,这位宰相家的嫡子,就像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把话都给说了。   原来是明沧湖畔附近花楼新来了位花魁,据说美的如天仙一般。   三皇子得了消息,天不亮就从宫中溜出来,去宰相府闹了一通,拉上祝清嘉,非得让他陪着去一睹花魁风采。   这好死不死,竟然被他碰到了刚刚停船上岸的西风小公公,于是这纨绔三皇子就脑子抽抽,跑这来了。   果然!   慕时漪不由抚额,这不愧是花正礼那棒槌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有了花正礼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搅事精,慕时漪无奈,也不好立马告辞离去。   四人在画舫上用过午膳,花正礼终于有了停歇的心思,拉着祝清嘉说要去看花魁,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慕时漪盯着画舫外波光粼粼的明沧湖畔,起身告辞:“殿下,臣女出门已久,是该回去了。”   然后她从袖中拿出白玉折扇,再次递给花鹤玉,也不挑明,声音平和道:“那日泛舟,殿下又把它给落下了。”   归还扇子,已经是变相斩断二人间联系的举措。   花鹤玉垂眼盯着慕时漪的手,白璧无瑕的指尖,如珍珠般小巧莹润的指盖健康粉嫩,指腹带着一抹诱人的桃粉色,捏着白玉扇骨。   “铃铛呢?”花鹤玉问。   慕时漪浑身一僵,硬着头皮开口:“许是那日没注意,落下了。”   “是么?”他起身,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朝慕时漪走进一步。   离得近了,还能看清他眉心那点嫣红的结痂已经好了,如今留下一丝如新月般,米粒大小,淡粉的疤痕。   慕时漪咬牙忍着没有后退,男人接过白玉折扇收拢进袖中,宽大袖摆,不经意与她衣袖相碰。   花鹤玉驻足站在她身前沉默许久:“回府路上小心些。”   “好。”   马车里,慕时漪玉手托腮,眉眼间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色。   这时候,车厢突然震了一下,停了下来。   “慕时漪。”花正礼那贱兮兮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顷刻间,慕时漪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这厮怎么跟上来了。   “你来做什么?”她不耐烦掀开车帘,嫌弃的看向花正礼。   祝清嘉不在,只有花正礼一人。   他吊儿郎当看着慕时漪:“自然是跟你去辅国公府啦,登门谢罪嘛。”   果然!   她就知道花正礼这不省心的东西,今日必定是要闹幺蛾子的。   慕时漪冷笑了声:“那你自己去,别挨着我,我跟你不熟。”   花正礼才不管慕时漪怎么拒绝呢,他叉腰喝到:“就跟着辅国公府的马车,她去哪,我们就去哪。”   “姑娘,我们要怎么办?”山栀掀开帘子一角,看了又看,她们的马车都绕堰都城一圈了,花正礼就在后方不紧不慢跟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癞皮狗模样。   慕时漪摁着眉心:“算了,要跟让他跟吧,左右他也进不了内院。”   辅国公府,等太夫人丁氏听得三皇子竟然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她气得差点没有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   这方晏儒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好歹也养在她膝下多年。   她忍了又忍,还是咬牙起身让人扶着去了花厅。   一进花厅她就见得三皇子花正礼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而下头丫鬟一盏一盏的给他换茶。   丁氏用绣帕按了按嘴角:“三皇子殿下,可是对府中的茶水不满意?”   花正礼把茶盏子一丢:“可不就是难喝么。”   “你们辅国公府就这般穷酸,连盏好茶都喝不上?”   太夫人丁氏脸上好不容易端起的笑容,霎时一僵,忍了又忍,吩咐丫鬟:“去,去把国公爷书房里,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贵客。”   花正礼喝了茶,然后左看右看:“国公夫人,本殿下不是来探病的么?怎么不见方晏儒亲自出来迎接?”   “本殿下都打听清楚了,那腿没断,还能走。”   “哎,当初力气没掌握好,下回我多练练。”   太夫人气得个倒仰,指着花正礼指尖不住颤抖:“你、殿下你莫要欺人太甚!”   花正礼冷笑:“我怎么欺人太甚了?”   “不是你们国公府先动的手么?”   丁氏尖锐了声音,一脸迷茫:“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还能做什么?就算你心里不清楚,方晏儒心里可清楚着呢。”花正礼冷笑,这一刻他眉眼冷的吓人,哪里还有往日那种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   “母亲。”方晏儒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从外头进来。   他面上神色淡淡的,先是往浮光院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慢慢把目光停在花正礼神色。   丁氏大惊,慌忙道:“晏儒,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快去床榻上躺着养伤,这可是伤筋动骨一百日啊。”   这会儿,花正礼又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眼神玩味盯着方晏儒:“哟,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啊,下回我多用点力。”   方晏儒看向丁氏:“母亲你先回去,儿子与三皇子说。”   等丁氏被丫鬟婆子扶着离开后,方晏儒动了动唇,终还是忍不住问:“你同慕时漪是什么关系?”   花正礼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方晏儒一时语塞,他唇色惨白,一瞬不瞬盯着花正礼,终究没能说出口。   “龌龊。”花正礼沉脸骂了句,突然站起来,一脚踹在方晏儒身上,这一脚用足了力道,他整个人摔得飞了出去。   盯着地上狼狈不要的方晏儒,花正礼慢悠悠走上前:“你再好好想想我与她是什么关系,方晏儒你不要以为,她兄长都在苍梧边关就没了帮衬的人。”   “本殿下也是自小看她长大的兄长!”   此刻方晏儒脸色青紫,突然就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花正礼一副贱兮兮的笑容,拍拍手道:“好了,病人也探视过了,回宫!”   等花正礼走后,方晏儒被丫鬟小厮七手八脚扶了起来。   默岩哭着一张脸:“世子,奴才这就去给世子请御医,然后让夫人去宫中告御状。”   方晏儒死死的要紧后牙槽,把喉咙里涌出的血气又咽了回去:“不用。”   “今日发生的事,不许往外头说!”   浮光院,慕时漪带着恼意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心神不宁翻着账册,山栀一旁摇扇。   她下意识摩挲手腕,上头的丹绳上,如今挂着两颗牡丹花小铃铛,终于凑成了一对。   宝簪匆匆从外头进来:“姑娘,三皇子殿下已经回宫了。”   慕时漪把手里的账册一丢:“里头可发生了什么事?”   宝簪摇头:“奴婢只打听到太夫人气呼呼从花厅里出来,不一会儿三皇子离去后,世子也出来了。”   是么?   以花正礼那性子,真的没暴打方晏儒?   慕时漪不信。   这边还没有理清楚呢,外头就有小丫鬟冒冒失失冲了进来:“姑娘,不好了。”   “府外。”   “府外有一女子,自称是世子爷的外室,找上门来了。”   慕时漪一愣,痴痴的笑出声来:“花正礼那货,误打误撞,总算做了件人事。”   山栀不解。   慕时漪笑眯眯道:“估计是方晏儒被花正礼打坏了腿,近几日都出不了府,外头养的那女人,焦急了,所以自乱阵脚,送上门来了。”   花厅里。   太夫人总算找回了几分气场,她看着姗姗来迟的慕时漪,指着下方坐着的一女子,得意道:“这是晏儒已离世同窗的嫡亲妹妹,倒是也是出自书香世家的清白人家。”   “家中落难都没人了,晏儒这孩子自来心善,毕竟是同窗遗孤,代为照拂,一直收养在外头也不是办法。”   “今日恰巧上府来瞧晏儒的上,我就自作主张把人给留了下来。”太夫人这一番话下来,倒是说得面子里子都有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女子与方晏儒之间,有多清白一般。   慕时漪抬眼看去,那女人长得并不见得有多好看,五官秀气娇弱,在她看来反而有些小家子气的清汤挂水。   她心中冷哼了声,这样长相的女人,在堰都贵女圈,连中等姿势都排不上。   谁也没料到,那女人却赶忙扶了肚子,噗通一下跪在慕时漪脚旁:“姐姐,我叫柔婉,求姐姐看着我一片诚心的份上,姐姐就收留我吧。”   “柔婉!”方晏儒匆匆赶来,打一进门,他就见得自己怀了身孕的妾室,被慕时漪作践,可怜兮兮跪在她脚边。 第8章   盛夏逼近尾声,蝉鸣嘈杂。   遍地斑驳树影,凉风瑟瑟,混着不易察觉的秋意。   花厅里,太夫人丁氏坐于上首,脸上神色洋洋得意。   慕时漪冷冷垂眼,扫向那个假装柔弱,无助匍匐于她脚边低声呜咽的女人,冷然嗤笑:“你这是作何?我可不缺伺候的婢女。”   女人哭声霎时一顿,抬脸往上看去。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寡淡勉强能算几分小家碧玉的模样,偏偏生了一副难得的好嗓子,低声哭泣时,细细弱弱的声线,断断续续如\娇\喘\那般,简直勾人到极致。   山栀沉脸,一步跨出,挡在慕时漪身前:“这听雪堂里伺候的人,难道都死了不成?太夫人花银子养着你们,就给你们这般好吃懒做的,还不快把人给扶起来。”   “别到时又有不长眼的说,我家夫人如何作贱她。”   地上跪着的人,依旧是一副小心谨慎,又可怜至极的模样,任谁见了不起怜悯心思。   丫鬟婆子想要上前扶人,又被太夫人眼神制止。   “柔婉,你这是作何?”不多时,方晏儒进了花厅,推开搀扶他的小厮,小心翼翼把跪在地上哭泣的人儿扶了起来。   “晏郎。”柳柔婉浑身一颤,抬眸时梨花带雨,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双手小心翼翼护着小腹,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水一样的往他身上倒去。   “慕时漪,你对她做了什么?”方晏儒没了往日温润神色,双眸气得发红,咬牙切齿质问。   慕时漪闻言冷笑:“我连她衣角都未曾碰过半分,能做什么?”   “你……”方晏儒僵了僵,愣愣看着怀中依旧在低声呜咽的柳柔婉,又下意识看向慕时漪。   是了,这满屋的丫鬟婆子,大夫人就在上首坐着呢,她应该不能做什么,但她凭什么让怀有身孕的柔婉跪在地上。   “晏儒。”太夫人开口,大有一锤定音之意,“柔婉姑娘的事,我都同时漪说了。这人啊,先在府中住下,你也是一片好心,毕竟娇滴滴的姑娘家早早没了没了父母兄长,也是可怜天见哟。”   丁氏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但这花厅里谁看不出来,这叫柳柔婉的女人肚子都显怀了,无非就是等生下孩子,再可以寻个正当理由,给个名分纳进房中。   方晏儒无端沉默,黑峻峻的眼睛下意思看向慕时漪,此刻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作祟,竟疯狂想从她眼中看到,哪怕有一星半点的失落情绪。   然而眼前人那娇俏妩媚的凤眼中,除了冷漠再也瞧不出任何情绪。   “时漪。”方晏儒还想说什么,他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再次抬眼时眼中神色晦涩不明。   慕时漪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冷冷的哼了声,不急不缓从袖中掏出早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丢给他:“把字签了,好聚好散。”   听雪堂花厅里,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就连那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半个身子都搭在方晏儒身上,要晕不晕的柳柔婉都不禁睁大了眼睛,努力去看那封和离书,眼里泛起压抑不住的巨大惊喜。   方晏儒不可置信抬眸,死死盯着慕时漪。   这一刻他竟觉得恍惚,心底不甘的情绪一波漫过一波:“慕时漪你疯了?和离后,你觉得等慕家被帝王诛九族那日,你能逃得过一死?”   慕时漪唇角微巧,眼神凌厉没有丝毫胆怯:“方晏儒,我是什么下场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也没资格操心。”   “你反了不成?”太夫人气得直拍桌子,恶狠狠的盯着慕时漪,“慕氏你眼里还有没有礼法家规!除非让方晏儒休了你!”   “否则,和离你想都别想!”   “休了我?”慕时漪眼神不善朝丁氏看去,底气十足道“你们不同意也无妨,我倒是也不介意守寡!”   花厅里,一下子骚动起来。   大燕国民风比不得前朝开放,堰都贵女但凡出嫁基本上是不会和离的,有的就算是和离成功,最后结局也不见得能有多好的下场。   有些娘家厉害是,兴许能嫁入小门小户当个正妻或是填房,若不然就是远嫁出去,一辈子就再也别想堰都了。   其中那些娘家不济的,大多是被高门贵族纳入府中,成为以色侍人的妾室,有些硬气的女子,就是绞断头发,去庙里当尼姑。   但这其中也有个例,其中最让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当朝天子的妹妹,庆安长公主,她和离后在公主府中独居,据传言她在府中圈养了六七名面首,夜夜笙歌,好不潇洒。   可如今慕家如今摇摇欲坠,自保都难,慕时漪这般举动,不就是自掘坟墓么。   方晏儒沉脸捡起地上的和离书,死死捏住指节发白,心中被激起一股不知名的不甘情绪。   这些年来,他一向隐忍克制到了极致,然而今日却是失态,当众失态把那封和离书给撕了:“你这辈子都别想。”   “是么?”慕时漪看着他,眼神渐渐冰冷。   花厅里气氛沉得吓人,太夫人又惊又怒,指着慕时漪的手指不住颤抖:“慕氏,你这个妒妇,竟用和离来逼他,不就是外头带个女人回府么,堰都勋贵,谁家后院没几个姬妾。”   “你休想堂堂正正离开,就算出府,也是我儿休你,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母亲别说了。”方晏儒将太夫人后续的话打断。   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半靠在他怀中,脸色微变的柳柔婉,嘤咛一声:“晏郎。”   然后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看那样子,倒像是体力不支晕死过去一般。   一旁扶着的婆子也是吓了一大跳,慌张问道:“世子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柳柔婉晕得恰是时候,无论方晏儒心中作何打算,她铁定是要在府中留下了。   方晏儒眸中神色晦暗难明,许久才开口道:“让人去府外请郎中,然后把柔婉姑娘,安排到怡沁园客房暂住。”   丫鬟婆子皆是一愣,按理说,柳柔婉仗着腹中孩子,以及方晏儒能偷偷把她养在府外的爱惜程度,虽然暂时无名无分,但这就差临门一步的妾室身份,哪里还有住客院的道理。   但是方晏儒就是鬼使神差,挑了怡沁园这个离正院最远,也是最偏僻的一处客院给柳柔婉住。   丫鬟婆子一通忙碌。   等郎中诊脉后,又开了方子,柳柔婉才睫毛一颤幽幽转醒。   “晏郎。”她看着坐在榻旁静静看着她的方晏儒,呜咽一声,眼角立马挂了楚楚泪痕,满眼惊慌道,“妾,妾实在不想让晏郎为难。”   “妾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连着几日都等不到晏郎的消息,想着腹中孩子实在不能有个万一,才擅自寻到府中。”   “是么?”方晏儒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温润儒雅的样子,他垂眼盯着柳柔婉,“那也不曾收到我派人送给你的消息?”   柳柔婉愣了愣,还挂着泪珠子的眼睛一派迷茫,小心往方晏儒怀中靠了靠:“妾不曾收到消息,不然又怎么会贸然上门。”   “妾瞧着夫人的样子,是容不下妾的,若能同晏郎一辈子相守在外头就好了,若是那般,腹中孩子却要委屈一辈子,这可是晏郎唯一的骨肉。”   方晏儒看着伏在怀中温柔小意的女人,他慢慢软了语调:“没事的,这辅国公府你迟早也是要来的,不过就是比我规划中的,早了一些时日罢了,我不会允许你你和孩子在外头不明不白受尽委屈的。”   柳柔婉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她小心翼翼握着方晏儒的手,试探道,“今日夫人的和离书,晏郎怎么不应下。”   不知怎么的,提到和离书,方晏儒莫名烦躁起来:“我与夫人的事,你莫要操心,平日少出去,就呆在怡沁园中安心养胎,也离夫人远些。”   柳柔婉瞬间红了眼眶,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那细细的嗓音,带出一股\娇\喘\般的哭声:“晏郎可是嫌我出生低贱,会让外头笑话,柔婉这一辈子不求名分的。”   “若是晏郎担心同夫人和离后,家中没人打理一二,柔婉会用心学起来的。”   方晏儒看她哭时,那泛起的满腔柔情瞬间消失大半,他不动声色站起身,掩去眸中几许冷色,温和道:“早些休息,连着几日劳累担忧想必你也累了,我让丫鬟婆子伺候你歇下,若是却少什么,你尽管同吴嬷嬷提,吴嬷嬷是我的奶娘,她日后就负责看顾你的饮食起居。”   “府中琐事你不用必问,外头自有夫人和太夫人打点,你只需安心生下孩子即可。”   柳柔婉跟在方晏儒身旁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自然第一时间就看出方晏儒的不耐。   她当即温柔的点了点头,眼眶里溢出的泪水要落不落,娇弱道:“晏郎你去忙吧,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方晏儒满意的摸了摸柳柔婉的脑袋,起身离开。   等他出了怡沁园,没有丝毫停留往慕时漪居住的浮光院走去。   才穿过那一排层层叠叠青翠欲滴的葡萄藤架,就被山栀拦在外头:“世子请留步。”   方晏儒眼神冰冷看过去:“让开。”   山栀丝毫不让,就在方晏儒眼中戾色一闪而过,泛起杀意的时候,厢房的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慕时漪在阶上,艳妆华服,居高临下看着他。   方晏儒抿唇道:“我们好好谈谈。”   慕时漪冷笑,搭着宝簪的手,慢慢走下台阶:“你没资格。”   方晏儒咬牙强忍愤怒,下意识想要拉住慕时漪,却被她躲了过去,语气冰冷道:“方晏儒要发疯随便找地儿疯去,我没时间管你。”   “你去哪!”他这时才注意到,慕时漪盛装打扮,竟是要出府的架势。   他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第9章   安乐侯府门前,今日是难得热闹。   上官云锦在内院的垂花门处张望许久,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慕时漪:“好姐姐,你可让我好生等候,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慕时漪笑盈盈被山栀扶着上前:“今日这赏花宴,可是我写信求了你,用侯夫人名义办的,我怎么能爽约。”   她说着,朝山栀使了个眼色。   山栀会意,接过小丫鬟递上前的锦盒,讨巧道:“云锦姑娘,这是我家姑娘给云锦姑娘的答谢礼,请姑娘一定要收下才是。”   “是什么好东西?”上官云锦也不客气,让婆子接过打开。   没想到里头的东西竟然是万宝斋中,千金难求的一套珍珠头面。   “时漪,你这也太贵重了吧?”一向大大咧咧的上官云锦不禁瞪圆了眼睛嘟囔。   慕时漪笑着拉过她的手:“千金难买你我间的情谊,你安心收下。”   上官云锦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实际上也不是个傻的,在家中也是是被自己母亲拘在身边细致教养出来的,堰都各府之间是个什么境况,她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朝身旁嬷嬷点了点头,让其收下后,又扯着慕时漪的手,悄悄道:“你做好准备,庆安长公主兴许会到。”   慕时漪心中一定:“好。”   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远远传来一声轻哼:“上官云锦,你们安乐侯府疯了不成,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头请,如今堰都是个什么情况,谁沾了慕家,都是惹得一身腥,你就不怕影响家中仕途?”   这说话的人,是镇国公最小的幺女宋映冬,当朝贵妃的嫡亲侄女,自小被娇宠,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宋家和慕家,一文一武,自来敌对。   这宋映冬已十八芳龄,却迟迟未说亲出嫁。   只因大燕自建国才三十年,就出了一妃一后,以宋家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权利,这第三任皇后,若不出意外,自然也是出自宋家,所以这宋映冬,就是宋家刻意留着与皇家再次联姻用的嫡女。   上官云锦和宋映冬从小就是死对头,她连个眼光都懒得分出一分,拉着慕时漪的手亲密道:“我们进去,不要和某些阿猫阿狗说话,免得沾染污脏。”   “你。”宋映冬气得小脸发白,却又不及上官云锦的伶牙俐齿。   “映冬,算了。”永昌侯嫡次女厉幼柔,在后边拉着宋映冬小声道,“上官云锦那泼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又何必与她计较。”   宋映冬挎着小脸抱怨:“幼柔,我就是气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凭什么永安侯夫人能纵容她挑选喜爱的郎君,而我偏偏就要嫁入宫中。”   厉幼柔眼中羡慕神色一闪而过,永昌侯只能勉强算上末流世家大族,别说嫁入宫中,就算嫁给寻常世子王孙,都算是高嫁。   她若不是靠着才情的好名声,博取了堰都一众贵女和夫人的喜爱,安乐侯夫人这赏花宴,也不一定会给她下帖子。   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丫鬟婆子穿梭其中,端茶递水,没人注意到上官云锦带着慕时漪悄悄坐在后头。   安乐侯夫人李氏在水榭旁搭了戏台,请了堰都有名的戏班子在台前唱戏。   这时不知是谁开的口,声音不大不小,却又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听说了吗?慕家嫡女竟然与辅国公府世子在闹和离。”   这话一出,四周声音一静,立马有人接着道:“可不是么。”   “据说是那位世子在府外偷偷养了外室,今日外室闹上门来,慕氏又是个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当场就丢下和离书,冷脸走了。”   “哎。”有人叹气,”也不知慕家这情况,日后又该如何是好,这天灾人祸的,偏偏他们家受罪。”   “我记得那,慕家嫡女当年就因美貌,令无数世家郎君折腰,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匆匆下嫁辅国公府。这要是真和离出府,慕家都难以自保,还能有谁能护得住这般好看的颜色。”   偏偏有个不和谐的声音,轻哼道:“有什么好可惜的,和离出府的能有几个好东西,她那种狐狸精样的长相,以后大不了也当做外室娇藏就好了,再不济,慕家若真的诛九族流放千里,她这般美貌,就送到官窑去,当个贱籍,人人摘取才好。”   “和离就是下贱东西,应该把女戒抄写一千遍才好。”   有人轻咳了声,小心扯了扯旁边妇人的衣袖:“莫说了。”   那人正说得尽兴,突然打断,极不耐烦道:“怎么,败坏名声,还不让人说?”   “啪。”非常响亮的一巴掌。   谁也没料到,后方突然走来一凶神恶煞的婆子。   那婆子力气极大,扯着那满口荒唐言论的妇人,没有丝毫犹豫,就几个耳光子抽下去。   前一刻还滔滔不绝的妇人直接被打蒙了,双颊肿胀老高,惊恐的看着那婆子:“狗奴才,谁容得你如此放肆,我可是平南侯夫人!”   “原来一个小小的平南侯夫人,就能如此口吐狂言,本宫当是谁呢?”不远处的抄手回廊,走来一美艳贵妇。   她浑身珠围翠绕,丰容靓饰,身后更是簇拥着一群嬷嬷宫婢。   那通身架势,恐怕就算杀上个把人,也不见得是什么要紧事儿。   这一霎,四周万籁俱寂。   平南侯夫人颤颤巍巍瘫软在地上,不由瞪大双眼看着来人,颤了声音:“庆安长公主。”   瞧着寻常的赏花宴,这庆安长公主竟然也来了。   先前谈话的内容,自然一字不差,都落入这位庆安长公主耳中,若是寻常趣事也就算了,偏偏谈论是“和离”二字。   这位庆安长公主不光是帝王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当朝太后唯一的嫡亲女儿。   在与驸马和离后的第二年,她可是带着公主府侍卫,在驸马重新娶妻的新婚夜,直接把驸马给杀了的狠人。   这事当年也是闹得沸沸扬扬,驸马一家都被她逼的辞官离都,哪怕朝中言官跪在太和殿前死谏,要治罪长公主,最后都被太后也拦下,罚了个禁足一年。   安乐侯夫人李氏就像没有看见被打成猪头的平南后夫人一般,笑吟吟起身,拉着庆安长公主:“你来了,真是让我一通好请。”   庆安长公主笑了笑:“早就来了,许久没来你这院子,就在里头逛了许久。”   “却没想到等到这么一出好戏。”   她说着,眸光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面的慕时漪,先是愣了片刻,复而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慕家姐儿,你上来,让我好生瞧瞧。”   慕时漪起身上前,朝着庆安长公主恭敬行礼。   她上上下下打量许久:“你这模样,与你母亲长得像,小时候在宫中,本宫还抱过你。”   庆安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眼中泛着怀念:“你就坐这,与本宫说说话儿,要是你母亲含珍还在,那该有多好。”   慕时漪呆懵片刻,她从有记忆起,就从未听过母亲提及过这位庆安长公主,可是看着庆安长公主的神色,竟像是一同长大的姐妹那般。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年岁小不必拘着,本宫瞧你与我家长乐倒是与你年岁相仿,你们姐妹俩也能好好认识,日后在堰都也算有个照应去外头,和长乐她们一同玩耍去。”   慕时漪压着心里的不解,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今日这赏花宴,只要庆安长公主出现,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只是没想到她母亲竟然与庆安长公主也是旧识。   赏花宴结束后,慕时漪去了趟妙春堂,当皎洁的月色撒遍大地时,她才疲惫拧了拧眉心,吩咐镰伯驾车回辅国公府。   就在半路上上,马车被人截下。   西风小公公一身寒气,站在外头,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慕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那日归还白玉折扇后,她本以为与太子之间就不会再有联系了,就算想查母亲的元凶,她也能想法子从别处下手。   但人都被堵在半道上了,她不得不下车过去。   “殿下。”慕时漪被山栀扶着,上了花鹤玉的马车。   男人手执一卷佛经,跪坐在影影绰绰灯影下,他膝前放着黑白棋盘,独自对弈,此刻似乎在犹豫如何落子。   “来了?”花鹤玉声音清冽,带了丝微不可查的愉悦。   慕时漪端坐一旁:“臣女不知,殿下因何事找我?”   花鹤玉那不染凡尘的乌眸,静静打量她片刻,才道:“慕姑娘为何一直对孤有防心。”   慕时漪笑了笑,也不隐瞒:“对于殿下,那是不得不防。”   “因为时漪不知,殿下究竟在图谋什么?”   图谋什么?   这瞬间,花鹤玉眼中带着沉沉暗色,他垂眸,掩去眸中撩起的汹涌情绪:“慕姑娘觉得我图谋什么,那就是什么。”   慕时漪曲起指节叩了叩棋盘上的某个位置,沉静问道:“殿下的要求是什么?慕家三十五万大军,兵权?”   花鹤玉随手丢了指腹间捏着的棋子,黑子砸在棋盘上,撞翻白子,本该有迹可循的棋局,一下子乱的一塌糊涂。   他合上佛经,听不出丝毫情绪:“你要和离,我助你一臂之力,大可不用去求庆安长公主。”   “和离成功后,你陪我去一趟苍梧。”   慕时漪呆住,这算是什么要求。   因为在她规划中,她一旦和离成功,就要想法子动身前往苍梧。   “为什么是我?”慕时漪平静问道。   花鹤玉深深闭眼,指腹用力把棋子捏得粉碎,几乎是咬着牙逼出这几个字:“当质子,可行。”   质子?   震慑苍梧边疆四十万大军么?   花鹤玉似乎能窥探她的想法一般,伸手,指腹点上慕时漪眉心,冰凉的手指,带着令人发颤旃檀药香,病得苍白的唇角轻勾道:“时漪,不是四十万大军,是七十五万大军。”   这声音轻得像恋人低语。   慕时漪却是浑身发冷,倒吸一口凉气,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是徐家的秘密,还是他兄长慕行秋身份的秘密,她根本没法拒绝,因为慕徐两家的秘密没有退路。 第10章   巷口,暗影沉沉,夜风寒瑟,更夫的梆子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华美的车厢里,慕时漪压着心口掩饰不住眸中惊乱,她下意识屏着呼吸,错开视线,不敢同花鹤玉对视。   车厢里那个仙人一般的男人,他就像未曾察觉般,斯条慢理阖了手中书卷:“慕姑娘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派人去明沧湖畔那画舫说一声即可。”   “西风,护送慕姑娘回去。”   夜深露重,慕时漪回到辅国公府已是酉时过半。   她带着山栀从垂花门前那娇艳欲滴的牡丹丛中穿过,回到浮光院,却在正屋前的檐廊下站定,冷冷盯着一处方向。   院子里,不见丫鬟婆子,而方晏儒正闭眼假寐,就躺在她平日最喜欢的那处葡萄架藤椅上。   “回来了?”方晏儒睁眼睨向她。   慕时漪双眸微眯,冷了声音:“你在这作何?”   方晏儒目光平静看着她的眼睛,抿唇道:“你出府前,我说了,我们好好谈谈。”   她与他之间能又什么好谈的,一个不是真心想嫁,另一个也不是诚心求娶,依着方晏儒被慕家权势压迫多年的隐忍,如今慕家大厦将倾,慕时漪提出和离一事,他不该是顺水推舟欢喜应下么。   慕时漪只觉被方晏儒这种瞻前顾后的做派噎得恶心,她施施然站于檐廊下,与他四目相对,更没丝毫怯意。   她语调冷得,如那雪山上经年不化的冰川般:“我与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要么和离,要么你死。”   方晏儒脸色猛然变得铁青,盯着她,只觉那张脸真的是美艳得令人咬牙切齿,也不知是何种心里作祟,“和离”二字,从她嫣红的唇中吐出真是分外刺耳。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不知是哪处院落仆妇的尖叫声,继而无数混乱脚步声在四周响起。   有人哭喊:“走水了,外头院里走水了。”   慕时漪听到声音朝外看去,不多时,宝簪匆匆从外边进来:“姑娘,奴婢听外头婆子说,走水的是柔婉姑娘才住进去的怡沁园。。”   闻言,慕时漪微微蹙眉,垂眸掩去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似笑非笑看着方晏儒:“你说,这火烧得死人么?”   全府上下都在救火提水,只有慕时漪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约莫半个时辰后,被方晏儒安排去怡沁园伺候柳柔婉的奶娘吴婆子,火急火燎从外头冲进来。   只见她灰头土脸,身上很是狼狈,就连鞋子跑丢了一只,都未曾发现。   吴婆子跪在方晏儒身前,一阵哭天抢地:“世子,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方晏儒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向吴婆子。   他沉沉眉眼,压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做什么主?”   吴婆子不由尖锐了声音道:“世子,夫人她简直居心不良那。”   “柔婉姑娘前脚才住进怡沁园,夫人这后脚就悄悄派人去烧怡沁园的客房,这不是要把人给活活烧死么?”   “是么?”方晏儒望向起火的位置,复杂的眸光里带着一丝阴郁。   就吴婆子说话的功夫,太夫人带着一众人匆忙赶到。   因为她要指挥人救火,加上大火受惊,丁氏熬了半宿,此时双眸通红,脸色蜡黄,她死死盯着慕时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慕氏,你竟如此歹毒的心思。”   慕时漪慢悠悠走到丁氏跟前,她脸上笑容更盛:“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别不知好歹。”丁氏气得胸腔起伏,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慕时漪恨道,“你这妒妇,夜里竟然叫人纵火?你想把我们阖府上下都烧死不成?”   “是么?”   慕时漪搭着山栀的手,清凌凌的美目,盯着小心翼翼藏在丁氏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柳柔婉身上:“这不人还活得好好的么?”   “若是柳姑娘死无对证也就算,倒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叫人去烧的。”   柳柔婉哭声顿时一哽,捂着小腹,似乎下一刻又能晕死过去,她美目惨兮兮看向方晏儒:“晏郎,你要给我做主。”   方晏儒在一旁看着,眼中神色晦暗难明看向太夫人:“母亲,可是有证据?”   太夫人一愣,眉头皱起数道沟壑:“还需要什么证据,有人见得有人鬼鬼祟祟去了客院,没过多久里头就着火了,全府上下,除了她,还有谁希望柳姑娘死?”   方晏儒看向柳柔婉:“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妾?”柳柔婉愣了愣。   还挂着泪珠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弱柳迎风的模样扶着小肚:“妾,妾不敢冒犯夫人,可是……晏儒,就在前一个时辰前,妾差点被活活烧死在客院,若不是吴嬷嬷冒死救下妾。”   “是么?”方晏儒闻言,讽笑了声。   他沉沉的乌眸扫过浮光院中所有人,最后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定在慕时漪身上:“可是今日整晚我都呆在浮光院中,这里所有的丫鬟婆子我都让人盯着,没有一人出去。”   “难不成是我叫人放得火?”   柳柔婉面色顷刻间煞白,她扶着丫鬟的手,这回是真的连站都站不稳了:“许、许是下面的婆子看走眼了,妾、妾初来乍到,府中的下人,除了吴嬷嬷倒也一个不识。”   太夫人丁氏面上的神色也僵了僵,她大张旗鼓以为抓了把柄一晚上,结果搞错人了,瞬间觉得下不了台面,沉着脸看向柳柔婉:“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柳柔婉到底是没见过世面,被丁氏这么吓,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吴婆子:“是、是吴嬷嬷救火时同妾说的。”   吴婆子哪里料到兜兜转转这祸事竟然降到她身上,她当即五体投机跪在地上:“太夫人明察啊,老奴当时也只觉得是歹人放火,何时有说世子夫人的名字。”   “世子,世子老奴伺候您二十多年,老奴是怎样的人,世子心里最该清楚才对。”   方晏儒垂了眼,声音温和朝吴婆子道:“奶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自然清楚,但人难免有老眼昏花的时候,但这折腾家中一夜,实属不该。”   他若无其事上前,把匍匐在地上跪着磕头的吴婆子给亲手扶了起来,抿唇笑了笑:“那就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然后送到堰都城外的庄子上养老吧,也该到了养老的年纪了。”   这前后的反差,吴婆子面色大变,死死的揪着方晏儒的衣袖:“世子,世子,饶过老奴这一回吧,看着老奴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方晏儒眼眸一沉,甩开袖子:“还不给我拖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吴婆子就被膀大腰圆的仆妇给拖了下去。   这三十大板,不至于要了吴婆子的命,但去了城外的庄子,到死也别想回府中了。   方晏儒嘴角嗤着笑,依旧温润的眼眸,却带着令人寒颤的冷意:“现在就让人去查,究竟是什么原因起的火!”   丫鬟仆妇战战兢兢。   太夫人丁氏因吴婆子的一顿板子,她得了台阶下,跟着骂了几句后就拧着眉,装作头疼难忍的样子,叫人扶着她回了听雪堂,也不管这最后是什么结果了。   如今只剩被人搀扶着的柳柔婉,惊慌失措站在原处。   方晏儒脚伤还未愈,走路的姿态稍微有些跛脚,他静静盯着眼前的外室,两根手指抬起柳婉柔的下巴,轻飘飘的力道,却是不容拒绝:“今日都是吴嬷嬷蛊惑,我不怪你,知道么,婉柔?”   “嗯。”柳婉柔控制不住浑身发颤,只觉得捏着他下颚的手,阴冷得像毒蛇爬过。   方晏儒突然俯身,用极轻的声音耳语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你忘了我为何宠你了?婉柔你莫要忘了身份。”   “何况,你如今可是连妾都算不上。”   柳婉柔浑身一震,因为方晏儒这话,彻底晕死过去。   四周伺候的仆妇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赶紧把人给扶正。   方晏儒捏了捏烦躁的眉心:“把她送回去,怡沁园那么多屋子,找一间安置就是。”   一场闹剧,骤然结束。   所有人都撤下去了,方晏儒依旧站在浮光院中,静静看向慕时漪:“夫人,可是满意?”   慕时漪站于高高的阶上,对上方晏儒的目光,她嘲弄的勾了勾唇瓣,头也不回进了主屋,活脱脱衬得方晏儒他们这些人,就是一群跳梁小丑。   *   这日深夜,大燕皇宫内。   烛光昏沉,帝王早就被酒色掏空的浑浊双眸,带着沉沉戾色。   身旁的老太监福喜弯腰屈膝,跪行在龙榻旁:“陛下。”   龙榻上,被病痛折磨得才五十出头就已经老态龙钟的帝王,努力掀开眼皮:“宋太后睡下了?”   福喜点头:“已经用了汤药歇下了。”   帝王轻轻叹口气,眼里似笑非笑:“睡了就好,朕自登基以来,日日寝食难安哪。”   突然他又问道:“太子近日如何,可还是时时吐血?”   老太监福喜眼角一抽,如实答道:“数时辰前,听太医院来报,殿下的病又犯了,起不得身,好歹用汤药吊着,又熬过一回。”   “是么?”老皇帝眼皮缓缓展开。   如同自言自语般问:“你说朕是不是错了?对他太苛刻了?但谁让他那般聪慧,偏偏是从宋家那女人肚子里出来。”   他疲惫的摆了摆手:“算了,由他去吧,传圣让大皇子回堰都,总要有接替的人选。”   福喜心头大震,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情绪,赶紧恭声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帝王突然叫住他,眼中泛起一丝兴致,“朕听说慕重山那嫡女,近日在闹和离?”   福喜把腰弯得更低了,弓得就像颗营养不良的歪脖子树:“外边是有传言,不过看方家的态度,宣威将军一日不死,他们是一日不会放手慕家这香饽饽。”   帝王闻言笑了笑,声音嘶哑恐怖:“是么?”   “那就等他死吧。” 第11章   立秋过后,天渐转凉。   宝簪提着食盒穿过垂花门,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见山栀还在外间候着便问:“姑娘还未起身?”   山栀摇了摇头:“姑娘向来懒觉,如今天儿一凉起床就愈发艰难了。”   宝簪轻呼一口凉气,放下食盒,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隔着牡丹花屏风朝屋里唤道:“姑娘该起身了,莫要忘了今儿是庆安长公主府设宴中秋祭月,若迟了可不好。”   屋内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清冽的甘松香,鎏银八宝宫灯灯影投在纱帐上,光影晃荡。   慕时漪听得外头的声音,她嘤咛了声,懒洋洋从锦被中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玉臂,闷着声音娇娇媚媚道:“让人进来吧。”   下一刻,山栀领着外头恭候已久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慕时漪闭着眼,趁着梳妆打扮的功夫,又小小的眯了小半时辰。   自那日国公府客院失火,至今已过数十日有余,她与方晏儒因和离之事依旧僵着,慕时漪虽然不急,但也不想再这么耗下去。   恰好庆安长公主府设宴中秋祭月,她收下请帖后,欣然应下。   长公主作为大燕宋太后唯一亲生孩子,她的公主府自然是恢弘大气,碧瓦朱甍。   慕时漪被山栀扶着下了马车后,立马就有门前等候的婆子笑着上前引路,等到了办宴的地方,里头早已高朋满座,阵仗丝毫不输宫宴。   宴席上,也有许多小郎君跟随家中长辈前来,不过是男女分席而坐,男客由专人另辟出一处招待。   女眷席上,庆安长公主坐在上首,见慕时漪进来,笑吟吟着朝她招了招手:“慕丫头,你过来,给本宫瞧瞧。”   场间皆是一静,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堰都城谁不知道,慕时漪因和离一事,莫名入了庆安长公主的法眼,如今颇得她宠爱。   慕时漪面上神色无丝毫变化,赶忙上前行礼。   庆安长公主笑着朝左手边坐着的安乐侯夫人李氏道:“这丫头,真是越发出众,比起含珍当年,真是分毫不输。”   提起慕时漪的生母徐含珍,安乐侯夫人眸光闪了闪,压下眼底的涩意,笑着点头。   慕时漪环视一圈,今日却不见上官云锦。   “云锦腹痛,半路我又让人给送回府了。”安乐侯夫人拍着她的手,“不必担忧,过些日子就好。”   说得隐晦,慕时漪倒也听出来了,上官云锦来了癸水,不便出府。   就在慕时漪准备起身退回席位的时候,安庆长突然拉着她的手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府上失火,可有伤着?”   谁不知道辅国公府失火闹得人心惶惶,最后查出来个替死鬼,据说是丫鬟伺候不尽心,烛台翻到点了客房的纱帐才燃起来的,到底是没烧死人,那丫鬟也就逐出府去了。   这其中弯弯绕绕,在场的谁家不是人精,心里头雪亮着呢。   慕时漪闻言笑盈盈道:“劳殿下挂念,烧了两间屋舍,并无伤亡。”   不想庆安长公主别有深意往堂下一扫,高了声音道:“那些不长眼睛的下贱胚子,就该烧死去才好,省得家宅不宁。”   坐在下方的太夫人丁氏,只觉周身一寒,四周窃窃私语,庆安长公主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她的,偏偏她只得忍气吞声不能发作,还要装着听不懂的样子。   园子里各色秋菊开得灿烂,长公主府宴会比不得宫中规矩繁多,到有一种随意的散漫。   水榭中搭了戏台子,喜欢听戏的夫人们就三三两两聚在戏台下,府中圈养的歌姬舞姬,以及堰都有名的戏班子都叫来了。   也有聚在一起玩牌九的贵妇们,以及三五成群在园中赏花,或是讨论着堰都近来流行的衣裳首饰的贵女。   不远处花丛中,庆安长公主嫡女长乐郡主,看着坐在她母亲身旁的慕时漪,拉着厉幼柔问:“听说她要和离,所以求了我母亲撑腰是吗?”   一旁的宋映冬冷笑一声:“瞧她那一副狐狸精的模样,就令人生恼。”   厉幼柔眸色闪了闪:“映冬姐姐也讨厌她?”   宋映冬想着她心里曾经惦记许多年的那个人,最后成了慕时漪的夫君,就不甘道:“你又不是不知,宋家和慕家向来是死敌。”   “当初慕时漪及笄时,我们宋家长孙竟闹着要娶她为妻,被我大哥捆了,抽了一顿鞭子才算消停。”   一旁厉幼柔也添油加醋道:“可不是么,当初我家中那位庶兄,也是被她的模样迷花了眼,在家中闹了许久,这般人若是和离成功,日后堰郎君之间还不知要如何头破血流呢。”   长乐郡主天真惊呼一声:“那这要如何是好,我瞧着我母亲的架势,定是要助她和离的。”   厉幼柔站在一旁,忽然道:“若是她是被休出府,而不是和离呢?我家中有一庶姐,因无子被休归家后不久就投缳自尽了”   宋映冬听闻这话,忽而目光闪了闪,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我们也不是要她死,想她那种粗俗武将世家出身的,也不会轻易寻死,若只是毁了她的名声被休归家,堰都城中也没人愿意娶她了吧?”   闻言,厉幼柔嘴角翘了翘:“映冬姐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若是被发现我们就完了。”   宋映冬冷笑,心想有什么不好的,最多让慕时漪打湿衣裳,让外男看了去罢了。   而且她突然灵光一闪,今日庆安长公主府设宴中秋祭月,似乎三皇子那个蠢货就来了,不如一石二鸟,把三皇子拉下水,这样日后她兴许可以不用嫁给他。   不多时。   庆安长公主嫡女苏长乐娇娇悄悄跑至更前撒娇:“母亲,你让时漪姐姐和我一同玩耍吧。”   “我们小姐妹打叶子牌,正好缺了一人。”   “你这丫头。”庆安长公主亲昵的点了点她眉心的花钿,转而朝慕时漪道,“你同她们玩去吧,也不必陪着我说话,让长乐好好带你去园里逛一逛,多亲近亲近。”   慕时漪虽不知这位长乐郡主突然而来的亲昵是为何故,但她心无端一跳,面上却瞧不出丝毫端倪。   苏长乐牵着慕时漪的手亲亲蜜蜜,竟然真的只是带她在园子里瞎逛。   约莫一炷香时间,就在慕时漪渐渐松了防心的时候,不知哪里闯出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端着一盏子黏腻蜜水,往她身上撞去。   “咦。”苏长乐惊呼,“时漪姐姐,这如何是好?”   慕时漪盯着被打湿的衣裳,秋裳虽比夏裳厚实,但天气还不到滴水成冰的时候,蜜水湿透了她胸前一大滩衣料,里头的小衣若隐若现。   懒散的秋光,泛着悚然的寒,慕时漪凤眸带着深意,一瞬不瞬盯着苏长乐。   苏长乐被这么一看,心跳霎时漏了半拍,她想起厉幼柔的叮嘱,咬牙道:“姐姐,我的闺阁就在不远处,若是姐姐不嫌弃,我带姐姐换一身衣裳。”   庆安长公主府她不熟,七拐八拐已经不知被带到了何处,如今别无他法,只得跟着苏长乐一路,毕竟若这般出去,也必定成为笑话。   慕时漪看了一眼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的山栀,稍稍放心:“那就麻烦郡主了。”   苏长了把慕时漪带到一处偏僻院子,丫鬟上前开门,等慕时漪同山栀进去后,苏长乐火速命人从外头关了门。   “姑娘小心。”山栀第一时间护在慕时漪身前,掏出袖中藏着的锋利匕首,眼神冷得如同战场上捕猎的鹰犬。   屏风那侧有鼾声传来,慕时漪远远的扫了眼,不由轻叹了声:“我越发好奇是谁要害我,真是好大的手笔,郡王府世子花清安都算计上了。”   对于花清安这人,慕时漪想不知道都难,毕竟这厮和三皇子花正礼,两人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堰都一霸,平日里没少鸡飞狗跳惹是生非。   窗户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一直白皙手臂从外头撞开上锁的槛窗,有人翻身跳了进来。   开窗的那一瞬间,穿堂凉风拂过她发梢,男人纤尘不染的衣袍撞入她眼帘中,五彩斑斓的光最终化成那抹玉白,万里风月都成了匆匆过客。   慕时漪嗓音干涩,呼吸发颤:“殿下,你怎么来了?”   花鹤玉沉黑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确定安然无恙后,悄悄松了口气:“恰巧在公主府中,可要我带你出去?”   慕时漪有略微纠结,毕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想把最后的黄雀一起掐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欠花鹤玉人情。   屋外,脚步声此起披伏。   这回是真的来不及了。   “姑娘怎么办?”山栀嗓音发紧,若是被发现,再加上太子,这回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花鹤玉斯条慢理,指了指房梁的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慕时漪只觉得纤腰一紧,她被搂进一个满是旃檀药香的怀中,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紧揪着他的衣袖。   不过是刹那功夫,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无数人涌了进来,宋映冬指着床上酣睡的人大声道:“看,就在那里。”   众人惊呼,那些夫人姐儿们,忙用帕子掩了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雅画面。   有婆子上前查看,不想却只看到了倒在床榻上,衣裳完整呼呼大睡的郡王府世子花清安,哪里有慕时漪的身影。   庆安长公主沉了脸,眸光像刀一般从宋映冬身上刮过。   宋映冬也茫然了,这榻上躺着的人,不应该是花正礼才对么,怎么成了郡王府世子花清安。   “宋家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庆安长公主沉了脸。   “我……?”宋映冬都快哭了。   后方一个贱兮兮的声音插到:“哟,这又是什么热闹呢,本殿下把喝醉了的郡王府世子待到此处休息,你们怎么一副抓\奸的模样?”   “抓谁呢?说来让本殿下掌掌眼呀!”   苏长乐不敢说话,悄悄躲到庆安长公主身后,偏偏这位三皇子花正礼不依不饶:“怎么都不说话了,没长嘴?”   个别胆小的被花正礼这么一下,七嘴八舌把事情倒了出来:“那宋姑娘也不知怎么了,闹着说看见慕家嫡女同外男悄悄来了此处。”   “这样啊。”花正礼似笑非笑看向宋映冬。   众目睽睽,她百口莫辩:“三皇子表哥,你听我解释,许是我看错了。”   花正礼阴恻恻一笑:“你下回若是再看错了,本殿下就让父皇把你许配给郡王府世子花清安当老婆。”   瞬间,宋映冬面色煞白,吓得魂飞魄散。   堰都最不知郡王府世子最好美娇娘,他虽没有正妻,但房中光妾室就有二三十人之多。   巧在这时,慕时漪的声音不紧不慢从后方传来:“你们怎么都在这?真是让我好找,若不是丫鬟引着,我都不知要走到何处去了。”   苏长乐惊呼:“慕时漪,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她不敢再往下说去,因为此刻庆安长公主正眼神冰冷看着她。   慕时漪微微一笑:“郡主忘了,前儿丫鬟莽撞弄湿了我衣裳,不是郡主带着我去换衣裳么。”   “没、没忘。”苏长乐低这头,小脸煞白。   庆安长公主又恢复了开始时笑盈盈的模样;“既然是一场误会,那还是去前头听戏吧,小姑娘家家的,难免咋咋呼呼,本宫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算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慕时漪站在人群最后方,冷冷的瞧着宋映冬和苏长乐的背影,她妩媚的眉梢挑了挑,分明记得,这两人中似乎还遗漏一人,那就是永昌侯府嫡女厉幼柔。   慕时漪蹙眉思考,宋映冬要害她她能理解,但是这厉幼柔,为何要害她?   深夜,庆安长公主府宾主尽欢。   丫鬟仆妇还在收拾残羹剩饭,而苏长乐却是垂手站在长公主跟前,不知如何是好。   “跪下!”庆安长公主冷喝一声。   苏长乐哭得双眼通红:“母亲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做的。”   “谁指使你的?”昏暗的灯下,长公主阴沉着脸,显然是气到了极致。   苏长乐抿嘴,一口咬定:“没人指使,我和映冬不过是想同她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庆安长公主冷笑,在苏长乐如何都预料不到瞬间,抬手一巴掌重重掴在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深夜里,听得格外令人胆寒。   苏长乐彻底呆住:“母亲,你竟然打我?”   庆安长公主唇角的阴影勾出冰冷的笑:“你若是手段高明,坏了她的清白那也就坏了。”   “偏偏手段拙劣,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本宫这一巴掌就是叫你好好清醒。”   苏长乐双颊高肿,嚎啕大哭:“她有何好的,需要你这般捧着,忌惮她?”   庆安长公主瞥像苏长乐,眸光森冷得就像在看一个傻子:“她有何好我不知,但她身后的四十万大军却是令天子不敢动慕家分毫,只要宣威将军一日不死,她就是堰都金枝玉叶的贵女。”   “陛下要忌惮她,皇子们忌惮她,只有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东西,真以为慕家大厦将倾,就能为所欲为。”   “除非你真有本事将她摁倒泥潭,否则你这般只会自食恶果,还会连累我的所有计划!”   “苏长乐你不要愚蠢不自知,逼我放弃你。”   苏长乐愣愣看着自己母亲,晦暗的灯火,在她脸上投下层层阴寒。   这一刻她只觉得遍体生寒,往日所有的认知在顷刻间覆灭,堰都的一切就像一头饕餮巨兽,时刻都能吞没她。 第12章   清晨,白雾氤氲。   一辆平平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在明沧湖畔停下,远眺碧波荡漾烟波浩渺,湖心画舫青楼纸醉金迷。   “慕姑娘。”西风小公公一身书童打扮,已不知在外头恭恭敬敬等了多久,发丝上都泛起了蒙蒙霜雾。   慕时漪跳下马车,掀开幕篱朝西风道:“劳烦小公公了。”   “不敢不敢。”西风笑得狗腿,“慕姑娘里面请,殿下已在船中恭候多时。”   慕时漪掀开层层纱幔,走船舱。   目之所及,只见太子闲坐在临窗的书案前,一手执书,一手托腮,双眸浓如黑墨,一瞬不瞬盯着她进来的方向。   一旁紫砂泥炉,茶已煮沸,滚烫的白雾青云直上,属于君山银针独有的雅淡茶香,充盈在船舱内每一处角落。   “殿下万安。”慕时漪朝着他行礼,一丝不苟。   他颔首,冷白清隽的眉眼顿时浮出一抹笑,单刀直入:“慕姑娘,想清楚了?”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藏在袖中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垂眼语调平静:“想清楚了。”   “臣女愿同殿下合作,殿下助我和离,我给殿下当质子前往苍梧,但臣女有一个要求。”   男人语调缓缓:“你说。”   慕时漪抬眼,眼神如刀一般锐利清冷,声音透着孤注一掷的生硬:“若有朝一日殿下继承大统,殿下必须保证慕氏全族上下一千六百口性命无忧,我以命相担,慕氏绝对不反。”   花鹤玉抵着唇,轻咳一声,那双深邃如寒潭般的眸,从她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她无意露出的那一截系着丹绳的玉腕上。   他嗓音低低,更似一道誓言:“孤,同样以命相担,保慕氏全族上下一千六百口性命无忧。”   慕时漪的心,忽而一阵澎湃悸动,平和眼眸深处带起汹涌情绪,就像在暗无天日中行走多年,突有一日,眼前有了一束光,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花鹤玉放下手中书册,亲手为慕时漪斟满茶水:“尝尝?”   “好。”   二人相对而坐,窗外天光散漫,秋风萧瑟,不知何处画舫上乐姬弹唱,琵琶声凄凄惨惨。   “主子”画舫垂落的珠帘被人叩响,暗卫町白跪在外头。   花鹤玉拿起书案上斟满茶盏,轻抿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何事?”   町白踌蹴看向与花鹤玉相对而坐的慕时漪,略有犹豫。   他瞥了町白一眼,唇瓣微启:“说。”   町白心下一凛,眼中皆是诧异:“回禀主子。”   “宫中书竹传来密报,陛下在一个时辰前吐血昏迷,宋太后下令封锁消息,朝中除了宋家和庆安长公主外,无人知晓。”   船舱里落针可闻,花鹤玉有一瞬间愣神,望着杯盏中被滚水泡得沉沉浮浮的翠叶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一旁,慕时漪轻咬这舌尖轻轻的呼气,几乎控制不住胸腔内心脏“砰砰”震动,她把头垂得极低,若不是船舱内无处可躲,她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才好。   “退下吧。”花鹤玉一口抿净杯盏中茶水,牙齿碾碎茶叶,口腔中无处不在的甘苦,混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更令脑中思绪清明。   町白离开,守在外头的西风也不知去了何处。   慕时漪只觉头上一暖,原来是男人干燥的掌心虚放在她的发旋上。   他唇角勾了勾问道:“害怕了?”   慕时漪没有出声,只是很努力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怕。”他声音微微的哑,带着令人安心声调。   那只修长有力,肌肤秀白的手,终于彻底放在她发旋上,轻轻揉了揉:“在家中等我,接你去苍梧。”   慕时漪愣愣答道:“好。”   花鹤玉回宫,慕时漪则带着镰伯和山栀匆匆去了趟妙春堂。   妙春堂掌柜见她来,赶紧把人给迎进内院:“姑娘怎么来了?”   “杜叔,送往苍梧的伤病药材可是出发了?”   妙春堂杜掌柜一愣:“还未曾,原定三日后出发。”   慕时漪眉头皱了皱:“先把年前囤的药材全部送往苍梧,今夜就加急送去,然后劳烦杜叔把妙春堂堰都的铺子先关了,所有暗卫化整为零,暂时消失。”   闻言,妙春堂掌柜面色巨变:“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慕时漪摇头:“未曾,但我心里有隐隐担忧。”   “这几年朝廷一直克扣苍梧军饷,边陲更是药材稀缺,一直靠我们暗中供给,三年时间,朝廷不可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一次风雨欲来,不得不防。”   妙春堂掌柜本就是行伍军医,后来因慕重山所托,和镰伯一内一外管理堰都慕家暗卫,如今慕时漪既然说要化整为零,他们自然是无条件遵从的。   趁夜色朦胧,数辆乔装打扮的药材悄悄从堰都出发,无声无息前往边疆苍梧,而妙春堂在在三日后,突然闭店。   慕时漪回到国公府,已是暮色西沉时分。   宝簪见她满身疲惫,赶紧从小厨房里端出早早就准备好的乳酪:“姑娘也用些垫垫胃。”   一整日忙碌,再加上心中忧思慎重,慕时漪随意用了几口便摆手让人拿走,拧着眉,一条条梳理近日发生的没一件事情。   “我的嫁妆,和那些后来添置的零碎物件,可都悄悄运回家中?”   宝簪赶忙拿了册子道:“依着姑娘的吩咐,一半运回家中,一般送到堰都城外的庄子上由林嬷嬷照看,如今剩下的,只余平日浮光院中姑娘平日里要用的物件了。”   慕时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等会子去把家中带来的丫鬟仆妇都清点一遍,除了你和山栀,还有镰伯暂时留下,其他人都找借口安排出去”   正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外头有婆子来报:“夫人,住在怡沁园的柳姑娘在浮光院外,说要拜见姑娘。”   “是么?”慕时漪把手里的账册往书案上一丢,那婆子吓得不敢抬头,愣在原处。   “那叫进来吧。”她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火气。   然后常年伺候在她身旁的宝簪和山栀却是知道,这种时候的慕时漪才是最可怕的。   慕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自小千娇百宠,真论骄纵,恐怕宫中的公主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她半分。   只不过慕时漪年少早熟,极少给家中惹事,平日待人更是温和有礼,很多不知死活的人,就渐渐忘记了她作为将军嫡女,那骨子里生来就有的血脉的脾性。   慕时漪坐在偏厅上首,冷意看着那个被丫鬟搀扶这进来的女人。   月余不见,女人胖了许多,身形丰腴,双手托着小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看着慕时漪:“妾,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金安。”   慕时漪眉梢微挑,似没听见那,般也不叫人赐座。   山栀站在身后给她打扇,宝簪在另一旁,手里托着一个牡丹雕花攒盒,盒里放着当季难得的新鲜果子,只要她侧过头去,宝簪便拿了玉签簪了,喂到口中。   慕时漪吃了果子后又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玉手撑着香腮,就像观察圈养的阿猫阿狗那般,上上下下打量柳柔婉。   “夫人不给婉柔赐座么?御医今天说了,妾怀得可是太夫人的金孙呢,若是委屈了他,那可要怎么办。”“夫人。”柳柔婉撑着五个月的孕肚,终于藏不住那隐忍多时,得意洋洋的小心思。   她会今日过来,自然颇有一番算计,上月客院失火后,方晏儒虽然对她也百般照顾,但她明显发现,没了曾经的脉脉温情。所以柳柔婉想拿肚里的孩子赌一赌,只要慕时漪稍稍动她一下,她就装作动了胎气,来博回方晏儒的宠爱。   毕竟她可是怀了金孙的孕妇,慕时漪无论如何恼怒,都不敢朝她动手的。   柳柔婉越发放肆,趾高气昂盯着慕时漪:“夫人怎么不说话了,难道夫人嫉妒妾腹中的孩子?可惜了,妾听说夫人是个不能生养的。”   “放肆!夫人是你能随口置喙的?”山栀朝她呵斥道。   柳柔婉扶的已经显怀的肚子:“为何不能,你又是什么东西,伺候人的下贱胚子,我同夫人说话,轮到你说话的份么。”   “姑娘。”宝簪忽然低声道,“这柳姑娘,奴婢瞧着更像是故意来挑事一般,后头又不知要如何算计姑娘。”   慕时漪冷笑一声,轻声吩咐道:“你去把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叫进来,然后从府外请了郎中来。”   宝簪一愣,不知何故。   慕时漪却冷笑:“有人想找死,那我就成全她。”   不多时,偏听里站满了浮光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郎中也请来了。   “柳姑娘。”慕时漪慢悠悠坐直身子,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丝毫喜怒:“你真觉得仗着肚子那块肉,我就真不敢拿你如何?”   “来人那!掌嘴。”   “你。”   柳柔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山栀从身后拧了双手,动弹不得丝毫,接着一个人高马上的婆子撸起,毫不犹豫就朝柳婉柔的双颊抽了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这柳婉柔的尖叫声,此起披伏。   “慕时漪,你疯了,毒妇!我腹中可是怀着方晏儒的儿子若是有个万一,太夫人定要你拿命偿还。”   慕时漪抿嘴笑了,勾起的唇瓣说不出的讥讽,扫过偏听站着的丫鬟婆子:“今日你们都看清楚了,也算做个见证。”   “柳氏顶撞我,我这也算给她个教训。”   “至于那肚子里的孩子。”慕时漪似笑非笑,清凌凌的乌眸中带着寒意。   “不要紧的。”   “我派人把堰都最好的郎中都请到府中,怎么把她打残,就怎么把她治好,不就是花些银子的事么。”   “柳氏,知错了么?”,慕时漪缓缓起身,斯条慢理走向她。 第13章   秋夜沉沉,浮光霭霭。   辅国公府,浮光院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丫鬟仆妇挤在偏厅里,一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柳氏被山栀反手拧着,跪在地上动不得分毫,掌嘴的婆子已经停手,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慕时漪步态盈盈,锦衣华服璎珞环佩叮咚,她驻立把视线落在柳氏脸上,那千娇百媚的乌眸中,带着浅浅的戏虐:“你知错了吗?柳氏。”   柳柔婉被山栀扯着发髻抬起头,她双颊肿的老高,眼中带着隐忍恨色,双唇死死抿成一条线,愣是咬牙不说一个字。   慕时漪闲闲转身坐回主位,撑着脑袋看着柳柔婉笑吟吟道:“真是难办呐,那就继续打吧。”   她朝身后宝簪摆手示意。   宝簪会意,望向一旁胆战心惊,缩在角落的那群郎中:“到时就麻烦各位,好好治伤,我家夫人说了,银钱不是问题,人给全须全尾治好就行。”   “住手!”方晏儒沉着脸,满身寒气,从外头进来。   他青衫不见一丝皱褶,发髻一丝不苟,眉弓微拧着,一瞬不瞬看向在主位上的慕时漪:“时漪,让人住手,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晏郎。”被山栀压着的柳柔婉开始疯狂挣扎,尖声哭喊道,“晏郎救救妾,夫人这是要把妾给活活打死啊,妾腹中可是怀着晏郎的长子。”   慕时漪唇角微翘嗓音低低,带着漫不经心的的嘲弄看着方晏儒:“那,你知错了吗?”   柳柔婉的低泣声霎时一顿,紧紧的咬着唇,满口血腥,硬是不说一个字。   巴掌声依旧,整个偏厅静得落针可闻。   “够了!”方晏儒狠狠甩袖,盯着慕时漪,清润嗓音中,终于多了丝焦灼。   两人对峙,慕时漪寸步不让。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柳柔婉抬起头来,咬着后牙槽,满口鲜血,连生生咬下一块口中也浑然不知。   她死死盯着慕时漪,声音嘶哑道隐忍:“妾,错了。”   “是么?”慕时漪唇角带笑,满意点了点头,眸中神色却比这冷夜凉风更加寒凉。   她朝花厅里的丫鬟仆妇摆摆手,语调懒懒,没了兴致:“那都散了吧。”   “晏郎。”柳柔婉瘫软在地上,眼中泪光点点楚楚可怜,嗓音里溢出细细弱弱啼哭声。   不过现在的她,再怎么矫揉造作媚声媚气,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本该巴掌大的小脸现在青紫遍布,肿得像个猪头,精心打扮的发髻珠钗散乱一地,就连往日引以为豪的娇媚嗓音,也变得沙哑如粗粝。   方晏儒皱眉走上前,垂眼视线落在柳柔婉的脸上,轻阖的眼皮,藏着晦暗不明的思绪。   柳柔婉望着他,眼中泛着希冀,就等着方晏儒扶起她时,她能娇弱无骨靠在他怀中。   不想方晏儒只是静看她半晌,朝身后吩咐:“把柳姑娘扶起来。”   “晏郎。”   柳婉柔一下子慌了神色,疯一般伸手紧紧拉住方他的青衫下摆,大串大串泪珠子从眼中滑落:“夫人要把妾活活打死,晏郎也亲眼瞧见了。”   “晏儒就这般容着夫人糟践妾么?曾经山盟海誓,如今妾腹中,怀的可是晏郎你期盼了好多年的长子啊。”   方晏儒僵了僵,依旧沉默。   他黑峻峻的双眸中情绪汹涌,本儒雅笔挺的双肩,忽而向下微塌,犹如没了支撑的力气那般,衣摆上传来的力道根本不容他忽视,柳柔婉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他无奈俯身,把人给扶了起来。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太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匆匆赶到,一进门,就被柳柔婉形同厉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往后退了一大步。   柳柔婉甫一见太夫人进来,她隐忍的眸光闪了闪。   然后捂着已自己显怀的腹部,痛苦嘤咛出声,双眉拧得死紧:“太夫人,妾……妾,恐怕保不住腹中您的长孙了,夫人要把妾给活活打死,妾愧对夫人和晏郎的喜爱。”   她说完这话,就软绵绵失了力气般倒下去。   太夫人脸色发青,赶紧一叠声叫丫鬟婆子把柳氏抬会客院诊治,而后神色阴沉,颤着手指指向慕时漪:“慕氏你疯了吗?如此恶毒,她可是有孕之人。”   宝簪挡在慕时漪身前,看着太夫人丝毫不惧:“太夫人您说差了,柳氏是怀有身孕没错,但她招惹在先不知好歹,我家姑娘教训她,。”   “更何况,我家姑娘心善,还不忘把堰都城名医都花重金请至府中,就算打残了,也会花重金全须全尾为何治好。”   太夫人尖声骂道:“你!贱婢,简直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同我说话,我问的是你家主子。”   慕时漪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她:“打都打了,难不成还要选个黄道吉日?”   “慕氏,你真是够尖牙利嘴。”太夫人脸上神色数次变换,最后冷笑一声,搭着丫鬟婆子的手甩袖离去。   听雪堂里,噤若寒蝉。   梳妆台前,两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正在小心翼翼给太夫人拆去发髻中的累赘的珠钗玉环,有婆子捧来平日穿的舒适锦衣,为她换去今日进宫时所穿的命妇冠服。   所有人都知道太夫人今日心情不佳,所以一个个屏声静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自从余嬷嬷上回被方晏儒活生生打死后,丁氏伤心了几日,就提拔了一直被余氏压一头的孙嬷嬷做她的贴身婆子。   孙嬷嬷这人,是个能说会道讨人欢心的,除了平日里嘴碎了一点。   她听得丁氏从宫中回来后,在浮光院被慕时漪气个半死。   就赶忙去了小厨房一趟,她提着食盒回来,谄媚道:“夫人,老奴让厨房炖了夫人最喜欢的燕窝羹,可要老奴伺候您喝上些。”   太夫人丁氏疲惫点了点桌面:“那端上来吧。”   孙嬷嬷伺候太夫人喝下小半盏燕窝,又说了一堆凑趣的话儿,终于捧得丁氏眉心舒展,没了方才的阴沉冷厉。   她才谨小慎微问:“明明这回夫人您可以利用柳姑娘的孕肚做文章,给慕氏点颜色瞧瞧,让她涨些教训,怎么夫人今日偏偏把这事儿,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太夫人丁氏靠在贵妃榻上的大迎枕子上,一个丫鬟在身后揉肩,一个丫鬟跪在地上给她捶腿,旁边还有人伺候水果点心,她终于舒适的叹了口气,冷笑道:“我刚从宋太后宫中出来,得了一些宫中消息。”   “这慕氏我先容她再嚣张几日,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叫她生不如死。”   孙嬷嬷听得太夫人那阴恻恻咬牙切齿的语气,她背脊发寒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不再敢放肆再多问。   深夜,梆子声打了数下。   辅国公府怡沁园客房,郎中诊完脉开了方子后,相继告辞。   帐中柳柔婉则装着一副腹痛难耐的模样,虚弱无比闭眼躺在榻上,方晏儒坐在一旁,低垂的眸中泛着沉沉暗色,让人窥探不出其中丝毫情绪。   “晏儒,妾就算被夫人记恨,哪怕用命去换,也要保住腹中,我们的长子。”柳柔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方晏儒。   这时候,小厮默岩候在厢房外低声禀报:“世子,急事。”   方晏儒毫不犹豫起身出去,默岩神色慌张同他耳语了几句,这瞬间方晏儒脸色大变,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匆忙离去。   床榻上,朦胧纱帐被人从里头挑起,柳柔婉慢慢坐起身来,除了双颊依旧红肿外,哪里还有什么动了胎气腹痛难忍的样子。   贴身丫鬟桔梗见她起身,赶忙端出熬好的躺好递上前:“姑娘,这是郎中开的安胎药,姑娘可要用些?”   柳柔婉接过药碗,转手倒进一旁的盆栽内,她咬牙冷笑:“那慕氏,我倒是小瞧了她的手段。”   桔梗赶忙伸手接过药碗,担忧道:“姑娘下次可千万别拿腹中的小公子去赌了,这慕氏的手段,实在狠辣,与外头那些顾忌名声的贵女不同。”   “那慕氏确实厉害。”柳柔婉狠戾一笑,伸手慢悠悠抚摸着越发显怀的腹部,眼中神色疯狂无比,“但那有如何,正室之位我势在必得。”   她不禁想到当年与方晏儒在书院门前初识。   那日天光明媚,他坐高头骏马上,翩翩公子英姿飒爽,成了高高在上,她不可攀得的月光。   后来她得知这人竟与她家兄长竟是同窗,她就寻了送衣送饭的名义,时不时去书院偷偷见他,终于有一次让她寻得机会,失足落水,以没了清白的理由,顺理成章成为他悄悄养在府外的妾室。   从那以后,柳柔婉处处谨小慎微,事事以他微天,温柔小意,素手羹汤,无时无刻都在装成他喜欢的模样。   后来,他渐渐对她不设防心,会同她抱怨朝堂琐事,也会偶尔提及家中那位身份地位金尊玉贵,也令他不喜,但不得不娶的正妻。   直到有一日,方晏儒醉酒寻她,把她压在身下,疯了一般宣泄这些年的隐忍中压抑的情绪,在精疲力竭后,趴在她耳边,同她嘲讽笑道:“我与慕氏成婚近三年,竟从未同房。”   也是那一夜,柳柔婉悄悄倒掉避子的汤药,怀上腹中这个孩子。   想着过往,她在屋中慢慢踱步,对上丫鬟桔梗担忧的眼眸,得意又嚣张道:“你放心,那慕氏至今无子,是世子成婚三年从未碰她半分,那般令世子厌弃的人,又如何争得过我和我腹中的辅国公府长孙。”   “那正妻之位,我势在必得。” 第14章   元康十一年,八月未央。   乌云翻墨遮天蔽日,黑压压的玉兰枝头,暮蝉苟延残喘,眼看暴雨将倾。   大燕皇城百尺宫樯檐牙高啄,碧瓦朱甍,无数宫婢内侍步履匆匆,从叠叠曲折回廊间穿过,最后屏声静气,停在重兵把守,窗门紧闭的大明宫外。   “殿下。”   西风躬身上前,压了声音禀告:“陛下的汤药,御膳房已经熬好了。”   “呈上来。”殿内,那声音潺潺清润,犹如极巅上化开的冰川雪水,令人下意识一凛,不敢有任何亵渎。   西风低眉顺眼,捧着托盘呈药上前。   里头画帘低垂,层层帐幔,挡住外头灰蒙色天光。   帝王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躺在龙榻上,若不是胸膛略微起伏,那简直如同死人一般。   而那位大燕国传言中,如谪仙般的太子殿下,就那般抚膝坐在龙榻旁的脚踏前,墨发披撒只用绫罗束在发尾,一身月白色锦袍,纤尘不染。   花鹤玉伸手端起玉碗,碗底托盘上放了一张拇指大小的字条,上头隐约有个“慕”字。   他垂眼,若无其事扫过,手中青碧色玉碗沿衬得他的指尖,骨节分明,如羊脂玉般白壁无暇。   碗中药汁漆黑如墨,花鹤玉在西风惊诧的眼神中,檀唇微抿,慢慢喝了一小口。   “殿下,不可。”西风脸色巨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悲切。   “无碍。”花鹤玉摆摆手,喉结微动,缓缓咽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瞬间在他的唇齿间弥散开来,不动声色微皱了下眉头。   约莫等了半柱香时间,觉得身体并无不适,他慢条斯理起身,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帝王身上。   “父皇,儿臣喂您喝药。”花鹤玉站在龙榻前,清隽侧颜,眸色漆黑如墨,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久病成疾的黯哑。   龙榻上,帝王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却是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花鹤玉跪坐在龙榻旁,全程不假人手。   他把药碗放在身旁案几上,一手微微用力撑起帝王后颈,一手捏着瓷勺,一小口一小口把药送入他口中。   索性万幸,汤药大半都被咽下。   “殿下。”西风接过空了的药碗,声音透着隐担,“奴才就在殿中守着陛下,殿下是否要在一旁偏殿小歇片刻,殿下已经整整三日未曾合眼,奴才实在担心殿下的身子受不住。”   “无妨。”他的声音低而缓慢,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大明宫内,斑斑灯烛透过层层帐幔溢出,烛光昏黄沉郁,四周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苦涩药味。   宫殿外,有凌乱脚步声传来,下一刻,紧闭的宫门被人从外推开,穿堂而过的秋风,裹挟着阴沉的寒凉,在殿中肆意凌虐。   太后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宫婢内侍,以及一群手提药箱战战兢兢的郎中,从外头进来。   “皇祖母。”花鹤玉起身行礼,身形微晃,幸好西风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   “陛下可是好些了?”太后视线落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帝王身上。   花鹤玉摇了摇头,矜贵的眉眼间泛着忧虑:“汤药半数都撒了,孙儿实在担忧。”   宋太后搭着贴身嬷嬷的手,缓步走至龙榻前,她用锦帕压着松弛下垂的口鼻,探身向前看去,那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眸,不动声色落在帝王沾了药渍的衣襟上。   “各位郎中都过来诊治一番,若是哪位圣手能让陛下醒来,哀家赏赐高官爵位,千金俸禄。”   花鹤玉眼角余光落在那些郎中身上,若无其事瞥过。   “太子。”宋太后在床榻旁站了半晌,盯着花鹤玉苍白虚弱的脸色,幽幽叹了口气,“陛下病的这数日,是哀家思虑不周,让你侍疾,结果累垮了你本就虚弱的身子骨。”   “不如让西风伺候你去偏殿歇息,夜里就让宋贵妃和三皇子一同守着算了。”   花鹤玉抵轻咳嗽,声音嘶哑干涩:“父皇重病昏迷,孙儿殿中侍疾,这都是应该的。”   “只是……”他身形忽然猛晃一下,用雪白锦帕摁着唇角,剧烈咳嗽起来。下一刻,整个人朝后,软绵绵倒了下去。   那方失手落在地上的雪白锦帕上,红梅血痕点点,触目惊心。   惊雷炸响,倾盆暴雨骤然而至,那雨声犹珠玉落盘,叮咚脆响,大明殿内反倒是静得落声可闻。   宋太后听着那雨声,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搭着宫婢的手,装作忧心的模样,一叠声吩咐:“来人呐,赶紧把太子扶到偏殿,让御医诊治。”   “再派人去宫外各府朝臣家中传哀家口谕,陛下重病昏迷,太子侍疾累倒,朝中群龙无首,为稳持家国稳固,太子暂无法监国,所以哀家勉为其难垂帘听政。”   “是。”殿外候着的太监心中一凛,赶忙离去。   龙榻上,帝王眼睫微动,半晌后,又只余胸膛微微起伏,了无生息。而太后口中的‘太子监国’分明就是她把持大权,垂帘听政的幌子。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宋太后唯一的女儿庆安长公主匆忙进宫。   宋太后寝宫,永安宫正殿。   庆安长公主花妙霜绷着脸,紧紧盯着太后:“母后,皇帝哥哥重病昏迷不醒,太子侍疾累到,您这步棋走得是何意?”   宋太后盯着她,缓缓道:“你问哀家是何意?哀家顺的是天意!”   庆安长公主藏在袖中的手一紧,不由大了声音:“母后疯了吗?如此操之过急,到时朝臣不服反噬,母后是拿宋家的百年基业,去做这随时都能灭族的赌注?!”   宋太后苍老松弛的眼睛冰冷盯着她:“那又如何,前朝有“赵后称帝”,而今哀家为了宋家百年延绵,日后哪怕被万人唾弃也无妨!”   庆安长公主听闻“赵后”二字,面色大变,不禁尖了嗓音:“母后又何苦如此急切,宋家血脉不还有太子和三皇子么?”   闻言,宋太后慢慢起身走到她身前,眼中泛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太子身子在十年前就废了,如今还能活上几年?三皇子当初被陛下别有深意送到慕贵妃膝下养育,不也被捧杀养废么?”   “在说了!”宋太后用保养得宜的指尖,捏着花妙霜雪白娇小的下巴,逼她抬头对视,“我当初死了嫡子,如今陛下的生母可是苏妃那贱人,你觉得我会允许苏家那贱人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延绵下去吗?”   “太子和三皇子是宋贵妃所出又如何,身上不是也流着苏家那令人作呕的血脉吗?”   庆安长公主花妙霜背脊一僵,满脸不可置信。   明明她身处烧着温暖地笼的永安宫内,却只觉四周冷峭,犹如千年寒潭,那种从骨血里翻涌出的阴冷,似乎时刻都能要了她的命去。   她控制不住大声质问:“母后既然觉得苏家那般令人作呕,当年为何还要逼我嫁给苏相屿为妻,为何要换了我府中的逼子汤,逼我诞下苏长乐?”   “在母后眼中,我是什么?苏长乐是什么?难道都是您这些年来争权夺势的工具么?”   “放肆!”   宋太后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沉着脸一耳光掴到花妙霜脸上:“哀家若只当你是争权夺势的工具,当年你和离后捅死苏家驸马,御史跪在太极殿前请求陛下赐你死罪的时候,哀家就不该背着骂名也要保下你。”   花妙霜心乱如麻摁着火辣辣的脸颊,娇美的侧脸红肿僵硬:“那慕家呢?母后要对慕家动手,您就不关心边关的战乱,以及那些不计其数战死他乡的累累白骨?”   “那些算什么?”宋太后冷笑,“不都是功成名就的垫脚石?慕家不乱,朝中局势又如何稳得住!哀家需要一根万无一失的缰绳套索,死死套在慕徐两家的脖子上,让他们成为乖乖听话的狗!”   花妙霜还来不及反驳什么,只见宋太后唇角下压,冷声吩咐道:“来人那,把庆安公主送到偏殿去休息,没哀家的允许,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花妙霜瞳孔骤然一缩,转身毫不犹豫朝永安宫外跑去,身后内侍蜂拥而至。   宫外。   辅国公府浮光院内,廊腰缦回,层楼叠榭。   垂花门前本该绽如云霞的牡丹,被骤风暴雨无情摧折,残余零碎碾落满地。   有人借着昏暗天光的遮掩,躲过层层暗卫,冒雨行至浮光院前,最终被隐在暗处的镰伯挥刀拦下。   镰伯亮出手中锋利刀刃,毫不犹豫刺向他。   那人单膝跪地,躲也不躲,朝里院里恭敬道:“慕姑娘,属下町白,太子殿下派属下给姑娘送信。”   四周声音倏忽一静,无数豆大的雨点砸町白的夜行衣上,浑身被浇得湿透。   “让他进来。”屋内,有个声音慵懒婉转道。   镰伯立刻收手,转身消失在墙角的暗影中。   山栀撑伞从浮光院出来,步履轻盈,珊珊作响,雨水打湿她的衣摆,溅起大片水渍,她脚下步伐依旧不急不缓,伸手接过町白递上前的密信:“你家主子可还有嘱托。”   町白垂眼道:“殿下嘱托,离都时机已成熟,请姑娘一切小心。”   町白说完,准备起身离去。   “等一下。”山栀下意识叫住他,把手中油纸伞递过去,“夜雨难行,借你一用。”   町白呆了片刻,鬼使神差收下:“多谢姑娘。”   等山栀走后,他把油纸伞一收,别在腰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几个起落消失在辅国公府内。   山栀回屋,赶忙把信件递给慕时漪。   她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刹那间面目严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姑娘。”山栀站在一旁,神情忐忑。   慕时漪站在窗前冷冷眺望大燕皇宫的方向,她面无表情把手中信纸丢进灯烛中,燃成灰烬。   屋外,暴雨没完没了。   那黑沉的云,像是要把整个天都掀翻一般,雷鸣电闪,暗中的厮杀,一触即发。   “姑娘。”宝簪的声中从雨雾中传来,分外焦急。   她连伞都来不及撑,小脸被雨水浇得煞白,跌跌撞撞从外头进来:“姑娘,府外递来消息,妙春堂最后一批人撤退时,杜掌柜忽然失踪了。”   屋内气温徒然凛冽,寒气逼人。   “镰伯!”慕时漪沉着脸,霍然起身,朝窗外喊道:“备车,立刻去乌衣巷!”   雨幕寒沉,凉风刺骨。   马车车辕上,哪怕大山崩于面前,也能不改面色的镰伯,难得蹙起眉心面带忧色。   山栀和宝簪同样心急如焚:“姑娘,杜掌柜失踪,堰都暗桩秘密若是传出去,那可要怎么办?”   慕时漪稳住情绪,眼神冰冷:“所以必须马上找到杜掌柜,杜掌柜作为慕家在堰都暗桩,除了镰伯之外的二把手,若不能找回,那么慕家暗卫,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瓢泼大雨下,青帷马车缓缓停在位于乌衣巷中的妙春堂前。   山栀和宝簪护着慕时漪下车,里头立刻有管事模样的男人冒雨迎出来,跪地行礼一丝不敢怠慢:“少主。”   慕时漪摆手,沉声道:“先进去再说。”   后堂,昏黄的烛火,透过她头上幕篱,在那张娇美的面容上撒上一层淡淡阴影。   慕时漪坐在主位上,清凌凌的乌眸扫过下方屏声静气站着的男人,她唇角弯了弯,清冷婉转的嗓音中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威严:“杜掌柜是何时失踪的,失踪前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那管事模样的人,赶忙恭敬道:“杜掌柜失踪前有和堂中的小厮说,是裕盛楼掌柜请他前去,说是把年前剩下的账面结清。”   “杜掌柜是在去裕盛楼途中,失踪的。”   闻言,慕时漪勾唇冷笑,声音凉如寒风:“你觉得会这般巧合?” 第15章   夜幕遮天蔽地暴雨倾盆,氤氲暗色中,门外有兵马急行,人心惶惶。   妙春堂后院灯火幢幢,满室温暖被凉风捣碎,只余烛火颤颤巍巍,撑着最后的弱光。   万籁俱寂中有道娇婉沉静的声音,不急不缓:“高管事,你把杜掌柜失踪时,接触过的人,都叫来问话。”   “是。”那位高管事赶忙毕恭毕敬出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一会儿功夫,他领着几个人过来。   这几人中,半数属于妙春堂二楼暗堂隐藏身份的暗卫,剩下则是一楼外堂,负责接人待物的小二杂役。   在慕时漪之前,高管事已经把所有人里里外外给盘问了数十遍,生怕出现疏漏,奈何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几人进来,恭恭敬敬朝慕时漪行礼:“少主。”   残月被乌云捣碎,不见半丝光影,沉滞暗夜中,慕时漪乌眸清澈,透过薄薄幕篱轻纱,视线从下方每个人脸上扫过。   她檀唇轻抿,缓缓坐直身子语调淡淡:“说吧。”   几人中一暗卫打扮的男人一丝不苟回道:“少主,杜掌柜收到裕盛楼的口信,请掌柜去结账,因撤离在即,裕盛楼又是与妙春堂常年合作的药铺,账目的确有些未结清的,杜掌柜没多想就去了,出门前属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慕时漪点了点头:“继续说。”   那几人几人七嘴八舌,把杜掌柜失踪前每一处细节,都事无巨细过了一遍。   明明与杜掌柜相关的每一件事,都找不出任何异常,偏偏今日他出门后,连人带车以及护卫全部失踪。妙春堂去裕盛楼的路线,也派人去查过数次,路上也没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慕时漪秀眉微蹙,垂眼沉思。   少顷,她忽然伸手,玉白的指尖指向其中一杂役打扮的人:“你是说,杜掌柜出门时,让你向后厨要了些点心是吗?”   那人局促不安揪着衣袖,慌忙点头道:“少主,是,是的。”   烛光微弱,重重暗影交错下,她身形笔挺端坐在主位上,那双漂亮乌眸轻轻眯起,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玉白指尖轻叩桌面。   “要了多少点心?”慕时漪缓缓问道。   “整、整整一篮子点心。”   慕时漪闻言眉梢微挑,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下一刻,她侧眸看向恭候在一旁的高管事,启唇吩咐:“管事,你派堂中暗卫,以妙春堂到裕盛楼这条路为中心,重点排查四周所有的废弃庙堂屋舍,不要放过任何流民乞丐的聚集地。”   “是”高管事心下一凛,赶忙出去。   时间一帧帧划过,慕时漪身着绫罗锦衣,头戴金钗玉环,本应是闺阁中不堪风雨的娇花,如今却比男子更为金戈铁马杀伐果断。   屋内所有人下意识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轻视的想法。   外头,巡夜的梆子打过三轮后,终于有人卷挟风雨从外边进来。   来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浑身上下淌着雨水,他单膝跪地行礼:“主子,不辱使命找杜掌柜的马车了。”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东西,双手呈上:“这是属下从杜掌柜车厢暗格里翻出的,掌柜的马车被遗弃在裕盛楼隔街的破落屋舍中。”   “四周打斗痕迹极为惨烈,这些东西应该是杜掌柜出事前,匆忙塞进去的。”   山栀上前接过,递给慕时漪。   是半块镶金玉佩和一缕拇指大小的碎布。   那玉看着虽普通,还是个瑕疵物件儿,但对于妙春堂而言,这东西却相当于半块兵符,是除慕时漪本人外,唯一能调动堰都暗卫的令牌,这东西一般都是贴身存放,不会单独留下,除非杜掌柜确定自己此番凶多吉少。   眼中戾色一闪而过,慕时漪垂眼,细细打量那块碎布。   然而这东西是堰都权贵圈常见衣料,虽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上的东西,但这种衣料各家各府都有。若要从中找出线索,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线索,到这里似乎一下子就断了。   今夜慕时漪能从那一篮子糕点中发现蛛丝马迹,是因为杜掌柜作为医者,他向来心善,也时常会送些馒头点心到废弃庙堂屋舍中,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吃。   只是未曾想到,那些隐在暗中的人,偏偏利用他这一点,设伏袭击。   凉风潜入夜,她只觉通体生寒,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整理好思绪,有条不絮把事情一件件吩咐下去,如今妙春堂暗桩撤退迫在眉睫,不能再有任何耽搁。   约莫又过了小半时辰,一旁宝簪忍不住提醒:“姑娘,该走了,再不回府外头天就要亮了。”   慕时漪声音一顿,搭着宝簪的手缓缓起身,在转身离开的刹那,沉沉眸色瞥向候在一旁高管事:“高管事,万事谨慎,苍梧见。”   “是!”   檐外骤风暴雨,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青帷马车撕开雨幕,缓缓消失在街巷尽头。   辅国公府浮光院。   慕时漪脱\下被暴雨润湿的外裳,解了头上钗环,慢慢沉入浴桶。   浴房内雾气袅袅,浴中美人,杏面桃腮如朝霞映雪,娇媚动人。   那块拇指大小的碎布,被她捏在白皙指尖上,凤眼轻眯,对着透亮的宫灯,一寸一缕细细观察。   突然,慕时漪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她发现手中碎布被热水浸湿后,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   这料子!   若她没记错,她曾在姑母宫中见过,是宫里进贡的东西。   这种衣料虽花色样式和宫外都一模一样,但为了区分两者的区别,宫中的那一批所用丝线会粗上一些。   但宫中这批衣料当年因花色老气沉闷,宾妃看不上,所用全都赏赐给了下头得宠的宫女太监们。   这一瞬间,慕时漪如梦初醒,所有的事情都对得上了,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中闪过。   最终确定,是宫中要对慕家动手。   不!   不是慕家,是她!   “山栀,伺候我更衣!”慕时漪沉着脸,从浴桶中起身跨出。   山栀看着慕时漪沉冷的神色,心中一凛:“姑娘,可是出事了?”   慕时漪深吸口气,镇定自若道:“准备撤离。”   山栀一愣,赶忙去箱笼中翻找简洁又便于行动的衣裳给慕时漪换上。   没多久,屏风外传来宝簪的声音:“姑娘,世子来了。”   慕时漪握着玉簪的手一顿,唇角勾起一丝嘲弄,冷然的目光盯着妆台上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冷哼了声:“他来得倒是巧。”   方晏儒一身湿凉水汽从屏风那头走出,似不经意般抬眸,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却见她满身水汽,双颊粉若桃瓣,一副刚刚沐浴后的模样。   方晏儒愣了愣,面色略僵问:“你去哪了?”   慕时漪懒洋洋倚在妆台前,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玉簪,语调轻缓却是前所未有的嘲讽:“那又关你何事。”   “慕时漪!”方晏儒眉头皱得死紧,死死盯着她,“当年我的确不是诚心娶怒,难道你就甘愿嫁我?夫妻三年,你对我就是这般态度?”   “那你要如何态度?”慕时漪冷笑。   “我……”   “后悔”二字被方晏儒死死卡在喉间,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想到宫中消息,想到嫡母和父亲的吩咐,以及他做梦都想得到家族前程和权势,方晏儒内心翻江倒海,似有钝刀,在一下一下捅着他心底最软的那一块肉。   慕时漪冷冷看着他不停变换的眸色,不急不缓拿出妆台上放着的和离书,丢到方晏儒跟前:“那爽快把字签了吧。”   “否则。”慕时漪似笑非笑看着他,“要么和离,要么你死!”   这时候方晏儒终于沉了脸,心底紧紧绷着的那根玄彻底断了,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双眸通红,冷冷盯着她:“慕时漪,你好大的口气,如今谁死还不一定!”   这些年间,他一直是隐忍克制到了极致,今夜却是彻底失态,阴沉着脸拿起和离书,毫不犹豫在上面签字画押。   这期间他眼神如看死人一般盯着慕时漪,半晌,咬牙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方晏儒冷冷看她最后一眼,转身甩袖离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时,又突然回头:“若有一日,你死无归所身败名裂,我会看在这三年的夫妻情分上,就当这三年欠你的人情,日后从方家宗族孩子中选一个,算是早就过继到你名下的嫡子,给你继承香火。”   慕时漪闻言只觉荒唐,但这时候她连嘲讽回去的想法都没有。   拿了和离书,她就算和辅国公府彻底断清关系,如今当务之急是希望方晏儒赶紧滚出浮光院,不要影响到她出城的时间。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镰伯从院外翻墙进来,沉声道:“姑娘,方世子离开了,一切都准备就绪,随时恭候姑娘出府。”   宝簪慌忙给她披上厚厚的狐裘斗篷,然后把屋中不能带走但又不能留下的东西,全部整理在一堆。   山栀站在一旁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灯油,沉默淋了上去:“姑娘,可以了。”   慕时漪最后看了一眼浮光院,以及垂花门下那一大片她极喜爱的娇艳牡丹,今日它虽被暴雨吹残枯枝败叶,但明年春日,也一定开得娇艳欲滴。   但这一切,日后与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黑夜沉沉,阑风伏雨。   寂静街巷,蓦然被一阵嚣张至极的马蹄声所打破,国公府门外,无数带刀侍卫各个杀伐果断,神色冰冷。   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里,坐着一个白发无须的老太监。   他阴霾的眼眸盯着辅国公府大门,声音尖锐又高亢:“传太后口谕。”   “慕家嫡女慕时漪通敌叛国,罪当赐死!” 第16章   鸦羽般黑沉的夜,大雨磅礴,银灰色闪电带着轰隆惊雷从漆黑天幕劈下,似要硬生生把天地辟出一道豁口般骇人。   辅国公府被上百禁军团团围住,一辆刻着皇家印记的马车,堂皇而知撞破其大门门槛,大摇大摆冲了进去。   “宋掌印。”   暴雨中,辅国公方誉昇一身石青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被雨水浇得湿透,他僵着一张脸,带着阖府家眷,恭恭敬敬候在门前。   “方国公,你可真是做了件好事,让太后娘娘在宫中如此忧心。”马车里有小太监跪在一旁,恭敬掀起珠帘,露出车厢中坐着的老太监。   他嗓音尖细,眉目阴沉,阴森森盯着辅国公方誉昇道:“这天黑雨大的,咱家就不下去了,免得湿了咱家的鞋。”   “但是,咱家今儿也不能耽误了太后娘娘吩咐事儿,所以你们赶紧把慕氏给押上来,早些上路,咱家也好回宫回禀太后,睡个安稳觉儿。”   “是,是,是,掌印说的是。”方誉昇连忙应下。   这时候,宋老太监把冷飕飕的目光落在站在方誉昇身后的方晏儒身上:“这位就是你们方家,那位传言中清润雅致的世子吧?”   “来,上来,咱家有话问你。”   方晏儒藏在袖中的手僵了僵,恭敬谨慎走上前。   宋老太监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才朝他似笑非笑道:“太后仁慈,想着慕家上下为国鞠躬尽瘁,家族名声不能败在他们的嫡女身上,所以就吩咐咱家赐慕氏毒酒一杯,赏她全尸。”   “方晏儒你与她夫妻三年,可有异议?”   方晏儒只觉胸腔怒气翻涌,愣愣站着,竟忘了开口回答。   一旁站着的丁氏赶忙道:“太后圣恩,辅国公府不会有任何异议,慕氏与世子已签了和离书,她日后是死是活同方家没有任何关系。”   车厢里,宋老太监冷哼一声,阴冷的目光确实是落在了方晏儒身上:“是么?”   方晏儒被站在身后的丁氏,暗中踹了一脚,他才骤然回过神,几乎咬破口腔才挤出一个字:“是。”   就在这时,急雨扑面,浮光院方向有一道火舌冲天而起,大有直冲云霄,撞破天地的架势。   有家仆从四面八方涌来,面带惊慌:“老爷夫人,不好了,世子夫人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浮光院着火了。”   这瞬间,场中所有人面色骤变。   辅国公方誉昇急声道:“那世子夫人呢?”   来禀报消息的婢女,早就被大火吓得六神无主,战战兢兢道:“奴婢不知,世子、世子夫人估计还是在浮光院中,未曾出来。”   一旁,方晏儒几乎控制不住面上瞬间苍白无比的神色,他恨不得能冲到浮光院,把人救出来。   然而这一刻,他双脚就像被雨夜的冰寒牢牢冻住那般,脸色僵硬发沉冷,袖中拳头因为用力过猛发出咯咯作响,他却胆怯得不敢挪动半步。   宋老太监闻言,他本就阴郁的脸色,这一瞬间变得愈发恐怖。   那双毒蛇一般眼睛,冷森森从每个人身上扫过,阴戾道:“方国公,你不会是办事不利,让人给跑了吧?”   方誉昇大惊:“宋掌印这绝对不可能的,府上得了太后娘娘送来的消息后,我就派了府中所有的家丁护卫,守着每一处地方,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插翅难飞。”   宋老太监阴恻恻冷笑:“是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若是找不出来,惹怒太后那就让你儿子,拿命来偿还。”   辅国公府人心惶惶,府外早就被宫中禁军给围了水泄不通。   浮光院,火灭了,然而里头所有的东西却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这一对残破中,并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   被辅国公拘禁在浮光院中的慕时漪,包括她嫁入辅国公府时,陪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也全都人影全无,十来号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人呢?”宋老太监阴沉沉的双眼从方誉昇身上扫过,如毒蛇吐着阴冷的信子:“若是找不到慕氏,惹怒太后娘娘,你们全府就给慕氏陪葬去吧。”   方誉昇胆战心惊,膝下一软,若不是方晏儒在后边死死撑着他,他就差点朝宋掌柜跪下了。   而方晏儒在谁也看不清的角落,像是劫后余生那般,松了咬得死紧的牙关。   同一时间堰都皇城,东宫。   垂落的画帘当去屏风那头隐约烛光,药香伴着轻咳声,有人从床榻中起身。   “殿下。”下一刻,暗卫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淡淡道:“说。”   “回禀殿下,慕姑娘已经顺利从辅国公府撤出,现在是去往永安侯府的路上,一切顺利。”   那跪在灯烛暗影下的暗卫,想了想又补充道:“方家世子在签下和离书后,有对慕姑娘说,若慕姑娘身亡,就要从族中给她过继香火。”   烧着温暖地笼的东宫,刹那间冷了下来。   花鹤玉浑身寒气,慢悠悠踱步到窗前,他盯着外头沉沉雨夜,冷笑了声,用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我家时漪好福气还在后头呢,至于日后,那定当是儿孙满堂。   “下去吧,不惜任何代价,护送慕姑娘出堰都!”   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青帷小车犹如街巷里杀出的幽灵,冒着雨夜,最后悄无声息停在永安侯府后门。   “可是时漪回家了?”门内,有人轻轻开了一条缝隙问。   “婶娘,是我。”慕时漪深吸口气,急急跳下马车上前。   此时的她,眼角眉梢都带了一层薄薄水汽,那双手冷的有些吓人。   永安侯府二夫人崔氏,她连忙开门迎了上去,一叠声朝外道:“快,快些进来,外头风大雨大,家中都等你半宿了,却迟迟不见你来。”   “心肝啊,你若是再晚些,你二叔就要提刀去方家寻人了。”   慕时漪下压心里泛起的涟漪,声音问道:“二叔也从书院回来了?”   崔氏掩嘴笑了笑:“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回来吗?再说书院的事,哪有我们永安侯府最娇贵的掌心明珠重要。”   “你二叔说,就算拿命去拼,也要护着你在堰都的平安的。”   慕时漪握着崔氏的手:“婶娘我……”   “没事的。”崔氏打断慕时漪的话,拉着她的手,穿过层楼叠榭回廊曲折的永安侯府花园,指着夜色中的每一处庭院,感慨道,“你虽在堰都,你却因朝堂的枷锁,三年未曾归家。”   “依着你二叔的吩咐,家中无论是修剪花木,整理庭院,我们都按照你离家时的样子弄,就怕你日后回来觉得陌生。”   “可惜这夜里也瞧不得清楚。”崔氏有些遗憾,她紧紧握着慕时漪的手,“家中的人,无论大小都在花厅中等着了,离家之前总归是要再见一见的,毕竟日后……”   崔氏红了眼眶,极力忍着泪花:“我也不知,日后你何时能回。”   永安侯府慕家祠堂中,里头已满满当当站了近百亲族,这其中大多是女性,成年男子极少,因都去了苍梧边陲,要么活着、要么死了,就像崔氏死去的长子那般,至今连尸骨都未曾找到。   站在祠堂最里面的是永安侯府二爷,慕时漪父亲的弟弟慕重书,他一直在书院教书,不曾入朝为官,却也是慕家军师一般的人物。   慕时漪缓缓抬眼,望向祠堂墙上,那一排排祖先牌位,心中波澜肆起。慕家人刻在骨子里的血性,慕家的荣耀门楣,这些都是慕家无论男女老少,硬生生用命拼出来的东西。   慕家百年,不是到此为止,她要的是更进一步!   若实在不行,那就掀翻了这天地,拔地而起。   “二叔。”慕时漪声音晦涩,坚定道:“慕家不会输的!”   慕重书看着三年未见的侄女,他拍了拍慕时漪的肩头,声音平静:“离开吧,离开堰都,回到苍梧去,雏鹰终要归巢。”   “朝堂束缚不住你,慕家也不行,你不要有任何顾忌,想做什么都放心大胆的去,就像堰都这三年一般,妙春堂很好,暗堂也很好。”   这夜如打翻的墨砚,黑沉得连雨水都浇化不开。   慕时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只带镰伯和山栀二人,青帷马车缓缓消失在黑沉暗色中。。   巨慕时漪离开,还不出半炷香时间,永安侯府门外便马蹄声彻响,有人高声嚷道:“我乃奉太后之命,捉拿反贼慕时漪!”   “慕家众人,若是抗旨不从,那就是连诛之罪!”   永安侯府禁军团团围住,满城肃杀之气。   堰都街道,青帷小车撕开氤氲雨幕,马声嘶鸣,身后无数刺客在和慕家暗卫厮杀,粘稠的空气里,是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扑鼻血腥味。   出城的门就在眼前,似乎只要坚持片刻,就能毫不犹豫厮杀出去。   堰都城门百尺高墙,巍峨高耸,一连数日的暴雨,哪怕是官道也依旧泥泞难行,青帷马车犹如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那般,已被无数黑衣杀手团团困住,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头涌动,相互厮杀。   “姑娘小心。”山栀握着手中匕首,紧紧扶着慕时漪挡在她身前。   黑暗中,金属相撞的声音清晰传来,城楼上有□□银光一闪而过,电光火石间,有数百人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拔出闪着寒光的刀,朝慕时漪的马车冲了过去。   “誓死保护少主!”黑暗中,有人怒声大吼,发出最后绝望的誓词。   温热的血,溅在车帘上,瞬间又被寒凉的暴雨冲刷干净,有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冲上去。   青帷马车停在黑夜中,外头腥风血雨,横尸遍地。   一批一批的护卫相继倒下,闪着寒光的刀刃,马上就要冲破层层阻碍,刺进那颗,无数人用命也要守护的,慕家明珠。 第17章   泼墨般的长夜,迟迟不见天明,暴雨如注,泛着噬骨的阴冷无处不在的往人毛孔里钻去。   慕时漪坐在青帷马车内面沉如水,她清明的眼中压着冷厉寒光,山栀紧握匕首,死死把她护在身后。   镰伯负伤,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勉强撑在外头。   马车周围只余数十名暗卫在拼死相抗,面对对方上百禁军,所有人心底压着一股破釜沉舟之意。   眼看所有人,即将全军覆没。   城楼上,有一个声音沙哑粗粝传出:“慕家嫡女通敌叛国,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好歹太后念你父兄的份上,能留你一具全尸。”   “你可别忘了,你们慕氏全族一千六百余口性命,如今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唇瓣已毫无血色,清澈的眼眸中不见丝毫胆怯,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花鹤玉。   那日明沧湖畔画舫上,他嗓音低低,如同一道誓言:“孤,同样以命相担,保慕氏全族上下一千六百余口性命无忧。”   想着这些,慕时漪檀唇抿了抿,掷地有朝马车外镰伯吩咐:“冲出去,哪怕是死!”   镰伯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混着血水的雨,他遥遥朝百尺高城上望去,城楼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为首的那人黑袍咧咧手持□□,看不清面容。   这夜色中无数银霜闪烁,就像巨兽口中不经意露出的森森獠牙。   第一次,他对慕时漪的命令犹豫了,他可以死,山栀可以死,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死,但是慕时漪不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有啸声撞破夜色。   大地震动,堰都城门在急驰的马蹄声中,由外朝内轰然倒塌,铺天盖地的骑兵从暗色中涌出,金戈铁马,血雨腥风。   “冲!”随着远处这一声整齐划一的冲阵声,堰都城外无数骑兵蜂拥而至,他们丝毫不见停歇,挥刀砍向那些把慕时漪团团困住的禁军。   这突然的奇袭,打了所有禁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无数禁军被砍倒在地。   瞬息之间,城外突然而至的铁骑硬生生冲出一条血路。   厮杀声响彻寒夜,为首的骑兵急扯僵绳调转马头,朝慕时漪车厢方向高声道:“属下苍狼,奉命送慕姑娘出堰都,请慕姑娘先走。”   镰伯当即大喝一声,拉起缰绳趁着城楼上埋伏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骑兵厮杀出的那条血路,驾车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誓死,保护慕姑娘离都!”夜色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无数人挥刀砍向禁军,血色迸溅,刀光剑影,数不清的禁军和无数铁骑相互牵制,两方人马厮杀在一处。   城楼上的人伏击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为首的人急忙打了手势,厉喝道:“但凡拥护者,杀无赦!”   “今日绝对不能让慕氏活着离开堰都,都杀了!”   磅礴雨幕中,闪电如银蛇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挟带轰隆惊雷从漆黑天穹狠狠劈下。   天被劈开一道豁口,瞬间电光照亮天地,只见昏暗中有无数埋伏许久的黑衣刺客,从堰都各个角落杀出,就像一条阴魂不散的恶犬,死死的咬着青帷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赶。   “姑娘,坐好了!”镰伯狠狠一抽马鞭,骏马嘶鸣,疯了一般顺着堰都城外的官道冲出。   这瞬间,雨势暴涨,道路泥泞乱石飞溅,几乎谜得人脸眼睛都睁不开。   留在堰都城中的骑兵并不恋战,在慕时漪的马车顺利出城后,为首的领头人苍狼,他朝夜色中高啸一声:“撤!”   所有骑兵令行禁止,瞬间调转马头,快速从后方以包抄的队形,朝青帷马车后边那些穷追不舍的黑衣刺客,狂冲上去。   一时间,马蹄踩碎头骨发出的“咯吱”声,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肉沫飞溅,残肢断臂,撒在泥地里的血,浓得就像化不开的黑沉墨汁,连倾盆暴雨都不能冲刷干净。   黑色的铁骑就像暗夜里的幽灵,那些黑衣刺客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骑兵,就算在镇守苍梧边疆的“屠夫”慕重山,他手中那批以狠厉出名的骑兵,恐怕也没有眼前这些人来的恐怖。   因为这些铁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如鬼魅一般,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厮杀依旧继续,就在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城中禁军一路赶到。   禁军和黑衣刺客相加,看着人多势众,似乎还有一战的实力,但那些铁骑游刃有余,就好似戏耍那般,根本没有拿出真正实力。   为首的刺客首领挥刀砍向一铁骑肩膀,那人中刀却是哼也不哼,好似没有知觉那般,反手挥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捅向他腹部。   “草!”刺客首领险险避身躲过,狠狠吐掉满嘴的血沫子,他反手用刀背劈向蒙面铁骑的后心,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就在铁骑集结,再次准备冲杀的时候,黑衣刺客首领忽然向身后打了个暂时避退的手势。   铁骑当即也穷追不舍,立刻驱马上前,团团把慕时漪那辆小小的青帷马车严丝合缝护在中间,犹众星拱月。   双方人马就此僵持在离堰都城门外,不足一里的荒地上。   这时候,雨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天空露出翻滚的鱼肚白色,乌云缓缓退去,灰蒙蒙的空中,隐隐有天光漏下来。   为首刺客首领拉着手中被雨水泡得冰冷缰绳,略带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蒙面铁骑:“你们究竟是谁?”   没人回答他,铁骑把慕时漪层层护着,纪律严明到令人胆寒。   刺客首领心底隐隐升起不安,但一想到宫中皇太后的密令,他挥刀向前,高声道:“我们乃宫中禁军,奉太后之命,追拿叛国通敌的慕家嫡女!”   “若现你们现在速速离去,太后绝不追究。”   不想他这话,令为首的铁骑统领冷哼一声,讥笑道:“什么玩意。”   刺客首领当即沉了脸:“休得放肆!”   “慕家嫡女是叛国通敌的死罪,你们若与太后为敌,那就是与大燕国为敌,若是识相,就赶紧离开!”   闻言,铁骑统领勾了勾唇,朝天吹了声口哨:“那我不呢?”   黑衣刺客面沉如水,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如看死人般看着他掷地有声:“太后要杀的人,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护得住!”   “不要自寻死路。”   “是么?”   四周声音倏忽一静,那声音不急不缓,如潺潺清泉,却又带着雪山之巅的冷意。   所有人下意识朝那声音看去,却是不知何时,官道旁的青翠松林下停了一辆漆黑无光的马车。   马车四周犹如众星拱月,簇拥着数百名配着长刀、□□黑甲铁骑,黑压压就像一片遮天辟日的乌云,沉沉墨黑的把所有人逼得,几呼喘不上起来。   风刮起落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漆黑无光的马车旁,躬身站立的西风被高大铁骑当去身影,他恭恭敬敬上前,挑起半垂的车帘。   漆黑马车车厢里,有一道玉一般的身影,就那般闲闲坐于帘下。   他头戴玉冠,乌发高高束起,发髻上只簪了一根通体洁白的玉髓,劲腰紧束,白玉腰带上用金线点缀牡丹暗纹。   男人缓缓起身,浮动的山风刮起他纤尘不染的袖摆,露出小半截白玉折扇,他矜贵眼眸扫过那些黑衣刺客,最后缓缓停那辆青帷马车上。   他压着内心震颤,唇角弯了弯:“如果孤来护呢?”   “殿下!”四周忽而一震,所有铁骑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朝花鹤玉的方向单膝跪地行礼。   黑衣刺客沉了脸,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刀,他怎么也想不到,早就被太后以养病名义软禁在皇家别院的太子,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觉四周冷气一丝一丝的从他脚底往上窜,后牙槽咬得死紧,几乎用全部力气才挤出声音问:“殿下难道也要忤逆太后?”   “但凡大燕国土,殿下能护得了慕家嫡女一时,也护不住她一世,太后要杀的人,哪怕是逃到千万里之外,也必定被诛杀!”   闻言,花鹤玉缓缓笑了,像春日融化的冰雪,虽冷淡却如怡春风不染凡尘:“你又如何知道,孤护不了她一世?”   黑衣刺客先是一愣,然后面色瞬间惨白,他举起手中长刀,声音微微颤抖道:“看来殿下是打定注意了!”   后一瞬间,黑衣刺客朝四周大吼一声:“撤!全部人员,撤退!快!”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黑压压的铁骑已经全部翻身上马,他们毫不犹豫举起手中长刀,从四面八方包抄,这时候的禁军和蒙脸刺客们,就像被驱赶到一堆的绵羊。   虽然人多,但比起露出真正实力的铁骑,简直是羊入狼群,是单方面屠杀。   禁军和蒙脸刺客们,自然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开始肆无忌惮几乎拿命去拼的厮杀。   一炷香时间后。   山林归于寂静,血水染红了这一片土地,层层簇拥这青帷马车的铁骑缓缓向四周散开。   山栀守在车外,花鹤玉清润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时漪,我可以进来吗?”   慕时漪抬眼望去,就见车帘被一只洁白无暇玉手,从外挑起一半,男人的动作克制律己。   她发髻稍稍有些凌乱,左手手臂被擦出一道略深的血痕,因为这一路上,有镰伯和山栀,还有无数妙春堂暗卫护着,她才得以安好。   慕时漪摇了摇思绪凌乱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嗯。”   下一刻,车帘被高高挑起,外头有天光照了进来,原来此时已是天色大亮。   马车轻轻一晃,花鹤玉从外头上来,他清冷乌眸从她身上快速扫过,确定眼前人儿并无大碍时,才垂眼稍稍松了口气。   花鹤玉压下眸中微颤,哑声问:“今日可是受惊了?”   慕时漪诚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轻轻摇头。   “时漪,那可有受伤?”只见他双眼微微眯起,看不出思绪的视线落在她那一截鹅黄色外裳的袖摆上。   衣袖侧面,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朱红,若不注意,会以为上头是衣裳上头本就有的,红梅点点绣纹。   “殿下,我……”慕时漪声音微顿,“只是略微擦伤,不碍事的。。”   “西风。”花鹤玉朝外喊道。   西风就像全身上下都长了眼睛那般,下一刻,他不知去哪里抢了军中郎中的药箱,从外头递进来。   花鹤玉打开药箱,从里头挑了几瓶伤药,乌眸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的小臂上:“方便,看看吗?”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略略蜷紧,垂了眼,许久才缓缓点头:“劳烦,殿下。”   衣袖被玉□□嫩的指腹卷起,他指尖温度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有些粗粝,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般玉润无暇,更像是常年握刀提剑磨出的茧子。   花鹤玉微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可能会有些痛。”   慕时漪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她几乎是憋着气,小口小口呼吸,低低垂着眼眸根本不敢往花鹤玉身上看。   男人克制守礼没有一丝僭越举动,当药粉撒到伤口上时,慕时漪不由自主抖了抖,睫毛微颤。   “可是痛了?”他呼吸都轻了少许。   一瞬间的疼痛过后,伤口处传来一阵微凉。   这期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混着淡淡的药香。   换好伤药,花鹤玉下车前,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旋:“走吧,我们回苍梧。”   青帷马车外,铁骑首领苍狼见花鹤玉出来,他翻身下马,恭敬跪于身前:“回禀殿下,禁军一百八十人,刺客一百人,一共二百八十人,已全部处理干净!”   他声音顿了顿,继续道:“我方铁骑,二十人轻伤、重伤无、死亡无。”   花鹤玉清冷眼眸平静无波,他点了点头:“走吧。”   铁骑首领苍狼心间一凛,赶忙应道:“是!” 第18章   清晨,堰都皇宫,雨过天晴,是入秋以来难得的一日好天气。   永安宫内灯火幢幢,低低垂下的画帘,挡住了门窗外天光窥探,宫殿外婢女内侍屏声静气,垂手立在寒风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宋太后心神不宁,整整一夜未睡,她松弛拉耸的眼皮上,泛着一股子沉暮郁气。   这时候,永安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后“吱呀”一声,厚重宫门被人小心翼翼从外头推开。   宋太后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坐直身体,探头朝外望去。   声音嘶哑干涩,缓缓问:“宋掌印,宫外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在外一向作威作福猖狂跋扈的宋掌印,此时像条狼狈的癞皮狗,半边身子都带着泥水,脚上官靴跑丢一只也毫无所觉。   他白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脑袋垂着战战兢兢:“太后娘娘,慕氏跑了。”   “跑了?”太后不由高了声音,她撩起眼皮,阴郁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声音尖锐质问:“哀家派了多少人出去,她怎么能跑出去?”   宋掌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许久才惶恐道:“禁军一百八十人,暗中杀手一百人。”   “那人呢?上百人竟然杀不死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宋太后怒不可遏,脸色阴寒。   宋老太监那张白如死人的脸泛着虚汗,磕磕绊绊道:“娘娘,您派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死在了堰都城外,尸体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任何线索,而那慕氏不知所踪。”   永安宫内霎时一片死寂,宋太后愣愣坐在主位上,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不寒而栗:“你再说一遍,死了多少人?”   “娘娘,宫中派出去的二百八十人,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宋太后袖中的手,不受控制颤着:“这慕氏,哪来这般通天本事。”   后一刻,她霍然起身死死盯着宋老太监:“你让人去地牢,去把妙春堂杜掌柜再审一遍。”   宋老太监颤颤巍巍起身,悄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不想宋太后冷飕飕的目光从他背上扫过。   森然的语调在殿中响起:“既然你这次把这事给办砸了,那么哀家再吩咐你一件事,若是办不好,你就死在外头别来了,那怕你姓宋,哀家身边也容不得身边有你这种蠢货!”   宋掌印浑身一僵,哆哆嗦嗦回身再次跪倒在地上,谦卑道:“请娘娘吩咐。”   太后苍老松弛的唇往下压了压,寒声道:“慕家嫡女离堰都,就形同于放虎归山,徐慕两家要是因为这慕氏合谋,日后就是七十五万大军直指宫中与堰都抗衡,若不除之简直后患无穷!”   “所以你即可起身去苍梧,传哀家口谕,让宣威将军慕重山缉拿其女慕时漪,回宫觐见!”   太后这招实在是阴毒狠辣,无论慕时漪能不能回来,只要慕家全族不想被按上通敌谋反的罪名,慕重山就一定得回堰都,若他回来了,便有的是法子夺取慕家手中四十万兵权。   宫外。   堰都城都闹翻了天,关于慕氏嫡女通敌后狼狈出逃不知所踪的消息,在各个勋贵府间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那些聪明的人,心里一思忖多少也能明白其中阴谋,但是止不住有些人心思恶毒捧高踩低,往日见人高高在上,高攀不得,如今一旦掉落尘埃,那些骂名便蜂拥而至。   今日永昌侯府厉家难得办宴,安乐侯的掌上明珠上官云锦自然被邀请在列。   在永昌侯府装点一新的花园里,厉幼柔左手拉着庆安长公主嫡女苏长乐的手,右手拉着镇国公府宋映冬。   三个小姑娘在花园里,笑做一团。   但她们口中的话传到从一旁经过的上官云锦耳中,却是那般不堪入耳。   只听厉幼柔娇弱弱说了一句:“你们听家中说了吗,昔日千娇万宠的慕家千金,她竟然通敌叛国,可真是狼狈。”   苏长乐上次得了教训,这次咬了咬唇没敢接话,倒是宋映冬立马讥讽说:“各府勋贵间都传遍了,本以为她和方家世子和离后,最多也就二嫁之身,要么填房,要么美色侍人,好歹也有人伺候。”   “谁能想到昔日高高在上,还时常被慕贵妃接到宫中小住,如今竟然成了丧家之犬的模样,逃出堰都。”   站在一旁的苏长乐,眼神愣了愣,她不禁想到,当年慕时漪的及笄宴上,那惊鸿一瞥的细腰楚楚,不光是堰都郎君为之折腰,就连她也暗中羡慕许久,那时慕家嫡女可是连宫中公主也攀比不过的明珠。   厉幼柔勾唇笑了笑,极其无辜看向苏长乐问:“长乐你说她日后还能进得了宫吗?如今想来,别说是进宫了,恐怕连堰都的城门都进不了。”   “我若是换了她,还不一死了之。”   而众人口中那位逃离堰都,恨不得要一死了之的昔日贵女,此时一身舒适锦衣,乌发松松绾起,慵懒倚在青帷小车中,白皙指尖握着一卷书册,说不出的轻松自得。   山栀跪坐一旁,用美人锤轻轻给她捶肩:“姑娘可要再歇一会?”   慕时漪粉嫩指腹翻过一页书册,转而懒洋洋抬眸,瞧着车帘外高照的秋阳,她唇角勾了勾:“不了,让暗卫送往苍梧密信,可有送出?”   山栀点头:“奴婢悄悄同镰伯说了,午间便送出了。”   她声音一顿,继续道:“姑娘接下来,我们要打算如何。”   “现已出了堰都,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估计是准备从郁林官道前往苍梧,并不打算走临川的水路。”   “嗯”慕时漪收了书卷,白皙皓腕随意磕在窗沿上,玉腕上牡丹花小金铃叮咚作响,声音清脆。   黄昏时分,他们进了离官道最近的县城,身边只跟了七八名护卫打扮的铁骑,其他人都留在城外。   客栈门前,西风小公公恭恭敬敬候在她车旁唤了声:“夫人到了,请夫人下车。”   幕篱下慕时漪愣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许久才反应过来,出发前她与太子说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二人隐姓埋名扮作商人夫妇前往苍梧。   但是西风这一声“夫人”的确是惊得她有些呆呆不知所措。   她深吸口气伸手挑开车帘,这刹那间,却被那近在咫尺的一抹朱红侧影晕染双颊。   “夫人。”男人朝她微微一笑,抬手递给她,更贴心用袖摆遮了手背,避免尴尬。   车厢里慕时漪垂眼用余光看去,只见他肩挺背阔,一身朱红的云纹锦衣俊美无俦,纤细劲腰用金色玉带紧束,上头挂了长剑和玉佩。   此处热闹街巷,四周街肆人来人往,慕时漪朱唇轻咬,不敢耽搁小心抬手搭着他手背,走马车。   客栈里,立马有店小二迎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宿。”   西风上前,同小二相商,客栈很小吃饭的地方并没有雅间,休息的房间也所剩不多。   慕时漪他们进客栈不久,外头又来了一群人。   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腰上别着明晃晃的长刀,满脸凶悍,簇拥着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   女人体态丰腴,风尘味十足,年轻时估计也是个美人。   只不过现在的她脸上涂着厚厚脂粉,嘴唇艳红,寒凉冬日一身透薄衣裳,满脖子的珍珠黄金项链,十个手指也是金光闪闪,发髻上簪着无数珍珠翡翠。   猖狂到,根本不怕自己被贼人惦记。   女人从慕时漪身后经过,不经意扫了她一眼,眼中艳色闪过,露出垂涎神态,她不动身色走开,那股黏腻香风,随着她摇曳的身姿在四周暗香浮动。   “主子,可用我去查查。”西风站在花鹤玉身旁,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花鹤玉盯着杯中茶水,声音淡淡:“让町白去。”   店小二上菜,西风和山栀低眉顺眼各自伺候主子,只不过他们向来谨慎,每一道菜都悄悄用银针试过,这期间除了碗碟相撞的声音,慕时漪和花鹤玉今日都显得格外拘谨。   慕时漪用得不多,加上带着幕篱遮挡容貌,在外头吃东西也不是很方便。   见她放下手中筷子,花鹤玉也同时停下,抬眼轻声问道:“可是不习惯?”   慕时漪摇了摇头:“可能是白日零嘴吃得稍稍有些多。”   “是么?”花鹤玉唇角微勾,用干净杯子斟了茶给她。   “艳娘你怎么不等等我,真是让我好找。”客栈外匆匆跑进一男人,   他生得极白,看着有些瘦弱,进来后就小鸟依人靠在那浑身堆满珠宝的艳娘的身上,一旁那些长刀大汉眼中泛着明目张胆的不屑,那男人却如毫无所觉,自顾喝酒吃菜。   “那些人都安置妥了?”艳娘勾着下巴瞧他。   “自然,自然。”男人笑的讨好。   “那去看看吧。”   二人起身渐渐走远,白脸男人离开时,目光不动神色从慕时漪腰上滑过,花鹤玉眉梢微蹙,朝西风打了个隐秘的手势。   西风心下一凛,悄悄离开。   夜渐渐深了,慕时漪本打算同山栀一间屋子,奈何他们二人气质实在过于打眼,才起身就有店小二恭恭敬敬迎了上来,笑眯眯说:“公子夫人这边请,小的带你们去客房。”   客房不大,好在一应俱全,看着还算整洁,二人进屋,店小二知趣退下。   西风不敢造次,恭敬守在门外,山栀神色倒是略有些焦急。   屋内,慕时漪沉吟半晌,而后朝外吩咐:“不用守着,你们也各自休息。”   “殿下。”慕时漪转身看向花鹤玉,她垂眸咬唇:“臣女是觉得这一路,至少月余时间,我们若要装作夫妻,那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还不如…早些适应。”   这话慕时漪思量许久,才鼓足勇气说出就怕花鹤玉误会。   说完后,她指着书案旁一个小小的美人榻:“我夜里睡这即可,这一路上,还要麻烦殿下照拂。”   花鹤玉没说话,漆黑乌眸看了她许久才道:“那日后,也劳烦夫人多多担待。”   “夫人”二字,在这幽幽夜色里,从他薄薄唇间溢出,慕时漪一时恍惚,竟觉得像情人那般缱绻绵长的轻叹。   幸好这时,西风在外敲门。   “进来。”   只见西风带人抱着被褥床垫小心翼翼进来,他讨好的朝慕时漪笑了笑:“这些都是殿下惯用的寝具,奴才想着屋中的东西还是换了为好。”   等西风离去,这客房的摆设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但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秋日干燥的空气里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旃檀香,慕时漪全身上下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灯下,花鹤玉手执书卷,不紧不慢翻了一页,他低垂的眼眸掩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慕时漪端坐在一旁美人榻上愈发坐立难安。   花鹤玉忽然起身拿着书卷到她身旁坐下:“如果再不洗漱,里间的水就冷了。”   慕时漪无由浑身一僵,手指蜷缩着惴惴不安。   不想花鹤玉指了指浴房的位置,慕时漪才注意到她这处临窗美人榻是浴房最远的地方,隔着屏风,很是私密。   原来是她多想了,这瞬间,她双颊爆红,不知如何是好,匆匆跑进浴房。   浴房内慕时漪纠结许久才\脱\了衣裳,昨日出城时她身上被暴雨淋透,后来虽换了干净衣裳,但身上总是黏腻难受。   这般想着,她压下心底的忐忑不安,咬牙把自己沉入浴桶,然后不断告诫自己,太子是仙人谪凡的正人君子,不会冒犯。   外间很安静,能听见花鹤玉手中书卷不时翻页的声音,男人守礼克制坐在那美人榻上许久没动。   只是在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珠玉般圆润的耳垂悄悄红了,手中书册虽然翻着,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习武之人,一般耳力极好,客栈外的风声,楼下的说话声,还有……。   他深深闭眼,暗无天际的黑里,只剩水声潺潺,隔着屏风也能漫过来的氤氲水汽撩过他鼻尖,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女儿香。   花鹤玉本以为他能心无波澜,然而当第十遍清心咒过后,他终究是忍不住抬眼,往屏风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漆黑的眼眸,藏了足足十年的求而不得。   “殿下~”屏风那,突然传来慕时漪怯生生的声音。   “嗯。”花鹤玉压着心绪应道。   慕时漪的声音此刻又急又悔,娇娇道:“能否麻烦殿下,把山栀放在屋里的,我的衣裳递给我。”   “好。”   许久,屋内响起脚步声,花鹤玉的手拿着慕时漪的衣裳从屏风那处高高举过,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如羊脂玉般的手腕。   紧握衣裳的五指,骨节分明,白皙有力。   慕时漪双颊嫣红,小心翼翼的喘息着,垫脚去接那些衣裳。   “呀~”这不想这时候,她脚下湿滑,竟崴了一下,直直往前跌去…… 第19章   月落乌啼,寒霜满天,夜黑如泼墨。   客栈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慕时漪惊慌失措朝前倒去,她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小衣,满身水汽,脸色由娇羞转苍白,惊得连玉白\粉\嫩的脚趾尖都微微蜷起。   这电光火石间,屋内的灯烛被花鹤玉抬手熄灭。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夜里,一声轻响屏风晃了晃,最终被稳稳扶住,而她纤腰肢,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在怀中。   “殿、殿下。”慕时漪轻喘着,娇\声\颤颤,她的手下意识搂上他后颈,不知所措。   花鹤玉在慕时漪摔进他怀中的那瞬间,他瞳孔骤然紧缩,幽幽暗眸中是晦涩深邃的光。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掌心指腹传来的柔弱触感,顷刻让他所有的隐忍克制一败涂地,魂不附体。   两人呼吸不可避免纠缠在小小的方寸之间,许久静谧黑暗中听得花鹤玉沙哑着声音问:“可有伤着?”   慕时漪盯着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的黑夜,稍稍松了一口气,支吾道:“没有。”   习武之人向来五感高于常人,花鹤玉的视线,不可避免落在她的膝上,沉默许久,他没有戳破,而是垂眸把她打横抱起。   在慕时漪小小的惊呼声中,她手腕上金玲叮当作响,在这幽暗黑夜中显得格外缱绻缠绵。   花鹤玉脚下步伐不见丝毫停顿,轻轻把她放在榻上。   陷入被褥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那股让她心颤不已的旃檀香,那气味猛烈又乖张,无孔不入。   后一刻,床榻上纱帐垂落,花鹤玉转身走远。   等屋内再次恢复明亮时,他背着她站在纱帐外,负在腰后的手,握着的是她里里外外的衣裳。   “快些换上,莫要寒了身子。”   慕时漪心底乱成一团,小心翼翼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衣裳,却又因太过惊慌碰到了他玉白的指腹,触电般躲开。   她心尖发颤,咬着丹唇双颊绯红,心里是又羞又恼,何时这般无助过。   许久,慕时漪穿戴整齐伸手挑开纱帐,她低低垂着脑袋坐在榻上,活脱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闷闷:“殿下,我好了。”   花鹤玉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眸漆黑。   发旋被人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像是\惩\戒那般,更像是无可奈何。   随即花鹤玉转身出去,外头传来西风公公的声音,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药箱。   这时慕时漪还不明所以,直到花鹤玉提着药箱走向她,他视线落在她撞伤的那条腿上。   他全都看清了?   她愣愣望着他,有些进退两难,耳根上漫出的胭脂色有渐渐向雪白玉颈蔓延的趋势。   最后在花鹤玉略带威压眼眸下,她不忘垂死挣扎,自觉撩开左手衣袖,露出包扎整齐的伤口:“殿下是要换药吗?”   花鹤玉没说话,垂眸盯着她已经差不多结痂的伤口,一丝不苟清伤换药。   就在她低低\喘\息准备松口气时,他漆黑视线再次一瞬不瞬落在她小腿的位置,薄薄的唇抿出两个字,那声音又低又哑。   “换药。”   慕时漪低垂着眸,檀唇被她轻轻咬出一道细微齿痕,原来夜里他的看得清的,一想到如此,她羞得浑身微颤,退无可退只能慢慢把那只受伤的小腿从被褥中伸出。   她夜里穿戴匆忙,忘了穿着罗袜,脚不过巴掌大小的脚掌,粉嫩的脚趾微蜷起来,羊脂玉般的脚踝此时微微肿着,上面有一道寸长的红痕。   花鹤玉拿药的手稍稍一顿,旋即便恢复正常。   他克制拿了药箱里上药的小竹篾,给她轻轻抹上膏药,等过了片刻确定她无碍时,他才收了小药箱,伸手放下床榻上的帐幔,轻声道:“早些睡吧。”   慕时漪紧张得迷迷糊糊点头,等真蜷着锦被躺进去时,才骇得翻身坐了起来。   这床榻上的被褥物件全都是花鹤玉长用的东西,而且听西风公公那语气,他应该是有洁癖的,容不得外人触碰。   “怎么了?”花鹤玉听得身后的声音,侧身问道。   慕时漪惶惶不安的声音从纱帐内传来:“没、没什么。”   “那睡吧”他唇角微翘,端起桌上的灯烛轻轻吹灭。   霎时间,这满室的擦黑,把慕时漪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回腹中,她规规矩矩躺在锦被中,睁眼望着漆黑的帐顶,鼻尖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许久,都听不见房中有一丝声音,正当她好奇花鹤玉去了何处时,浴室方向突然有水声传来。   原来他在沐浴。   想到那浴室里,里边还有她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   慕时漪“嘤咛”一声,恨不得能连夜挖了地洞逃窜出去才好,她明日要如何见他,毕竟昨日她连夜逃离堰都,都没有今日这般狼狈。   水声一波盛过一波,当眼睛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慕时漪双颊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原来沐浴声,在外头竟然能听得这般清楚。   等水声渐渐停歇时,她眼皮也渐渐沉重,睡意猛然来袭。   迷迷糊糊中她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他玉一般润白无暇的侧颈,还有骨节分明,时常握着一柄牡丹暗纹白玉折扇的指尖。   翌日,天色大亮。   慕时漪嘤咛一声幽幽转醒,她舒适的用锦被蹭了蹭脸颊,巴掌大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等彻底醒过神来,她才猛然撩起纱帐朝外头望去。   太子已经不在房中,临窗小榻很干净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到是她床榻旁,放了一张本应在书案旁放着的小凳,慕时漪眼眸眨了眨,也没深想。   这时就听山栀在外,轻轻叩了叩门问:“姑娘可是起了?”   “进来吧。”   山栀提着食盒进来,里头放着的都是她素日喜爱的清淡小菜。   慕时漪指了指书案的位置:“先放那吧。”   山栀见她明显是洗漱过,换了衣裳,放下食盒正准备去浴室收拾,慕时漪却惊慌失措急忙忙指道:“山栀你先布菜。”   等慕时漪轻手轻脚走进浴室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收拾妥当,她换下来的所有衣物,被他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她双手下意识的绞着绣帕,双颊微热,有些手足无措。   山栀见慕时漪出来,赶忙伺候她洗漱用膳,还不忘道:“这早膳是太子特意给姑娘准备的,奴婢也没想到,巧了,恰好都是姑娘平日喜欢吃的菜色。”   慕时漪心不在焉用了早膳,趁山栀收拾的功夫,她带好幕篱,打开房门朝楼下看去。   恰巧听得楼下有人在高声谈论她狼狈逃离堰都,不知所踪的事。   当即慕时漪来了兴致,她带着山栀慢悠悠往客栈大堂走去。   “夫人。”町白奉命守在下面,见慕时漪下楼赶忙上前行礼。   慕时漪隔着幕篱点了点头,慢悠悠找了空位坐下,那人依旧喋喋不休,无非就是她有辱门风,离经叛道,应当押回堰都诛死之类的。   慕时漪听着唇角微翘,眼中讥讽神色闪过,早料到的结果,但这条却是她非走不可的路,她母亲未完成的心愿。   她要亲手斩断宫中套在慕家脖子上足足三十年的枷锁,她母亲不能白死,慕家外苍梧边疆累累白骨堆砌出的功绩,不能平白被作践,她要世人还慕家一个公道。   正当慕时漪走神的时候,她鼻尖传来一阵黏腻异香,却是那个被称为艳娘的女人,慢悠悠坐到她的桌前。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看着很是瘦弱,但生得极白的男人,跟那艳娘比起来,男人似乎有些畏寒,穿的极为厚实。   艳娘今日依旧浑身珠光宝气,金光逼人。   她看向慕时漪笑得亲切,试探道:“夫人想必是与夫君一同出门走亲眷的吧?若是能顺路的话,我们不如一起结伴同行,也能行个方便。”   艳娘见慕时漪没说话,不死心继续问道:“夫人也瞧见了,我手上护卫极多,若是一路同行,这一路上也必定安全。”   “想必夫人也知道凉州的旱情,这都过了月余了,也不见有任何缓解,苍梧如今还困在城中,天下动荡,到处都是流民贼寇。”   慕时漪依旧坐在桌前,毫不理睬。   艳娘说了半天,只觉口干舌燥,正要发怒,她身后站着的那男人,摁着他肩膀,制止了她的轻举妄动。   他那种不露声色目光,比起艳娘的猖狂,更像条忍耐许久,随时能伺机而动的毒蛇,冷森森的,令人反感。   就在那两人对慕时漪的态度都不耐烦的时候。   不知何时回来的花鹤玉抵唇,轻咳了声,悄无声息站在她身旁。   他今日也是一身朱红锦衣,恰巧与慕时漪身上斗篷同色,二人一坐一站,淡淡是气质就如同金童玉女般登对。   看得艳娘心痒难耐,只觉这二人估计是大族中偷偷跑出府游玩,不韵世事的年轻人,毕竟现在人祸天灾,谁出门会傻乎乎只带七八个护卫,那不是等着被劫么。   若是她那间青楼,能绑上这么一个倾城绝色的女人为她所用,那楼子还愁没生意,需要整天费尽心思去拐人么!   艳娘心里慢慢打定注意,这一次一定要干一票大的,发一笔横财才行。   “夫人,走吧。”花鹤玉隔着衣袖牵起慕时漪的手,二人回了客房。   慕时漪见他鼻尖上沁着一层薄汗,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急忙赶回来的,她也未多想,赶忙拧了干净帕子递给他;“擦擦?”   等递出去才想到,西风公公说过,他不用外头的东西。   不想慕时漪手还未收回来,花鹤玉却是眼神淡淡接过,擦了脸后,洗净又递还给她。   二人间这般默契,让两人同时皆是一愣。   花鹤玉轻咳一声,看着慕时漪道:“妙春堂杜掌柜已经救出来了,你估计也猜到了,是宫中宋太后所为。他伤得有些重,但无碍性命。”   慕时漪稍稍松了口气,眼中泛着浅浅笑意,看着他真心实意:“谢谢殿下。”   略微休整后,慕时漪一行人动身出城,花鹤玉骑在高头大马上,青帷马车里坐着慕时漪和丫鬟山栀。   约莫半时辰后,暗卫町白从后方打马跟上,他压了声音:“殿下,上钩了。”   花鹤玉神色淡淡点了点头。   等他们一行人经过狭隘的林间道时,四周忽然冲上数十个满脸凶悍的大汉,把他们团团围住。   艳娘同那白脸男人一同从林间走出,笑盈盈看着他们:“俊俏小郎君呐,你那小娇妻不如给了我,我放你一条生路离去?”   “你觉得如何?”   花鹤玉闻言眼眸渐深,唇齿间勾着玩味的笑,轻声把“小娇妻”这三字反反复复念了几遍。   只觉无论什么词,只要与她有关的一切,就会变得令他格外心动。 第20章   深秋,山风浮动,林间松叶沙沙作响。   这里地处山坳,是极好的伏击地。   艳娘身姿摇曳走在最前面,她身后跟着一群满脸横肉的凶悍壮汉,数十人把慕时漪他们团团围住。   壮汉们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这般架势,恐怕是没少干些下三滥的杀人越货勾当。   “俊俏小郎君呐,你考虑得如何?”艳娘扯着手里的丝绢,扭\臀\抚\腰那身极薄的纱衣在寒凉的天气里似露非露。   她不怀好意的眼神从车厢上扫过,转而扭着身段笑得花枝招展。   慕时漪懒洋洋靠在青帷马车里,用金钩挑起车窗画帘一角,饶有兴致打量着外面。   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璞玉般的男人,此刻身处凡尘,白马朱衣用金丝绣线点缀,劲腰紧束,玉带上挂着长剑玉佩。   他唇角微翘,此刻正把“小娇妻”三字,反反复复,念入骨髓。   慕时漪在车里分明看得清楚,她不敢多想,但双颊不受控制发红发烫,赶忙垂了眼,只觉外头那抹朱红,真是灼得她耳根子发软,不受控制烧了起来,脑中全都是他昨夜的身影,却又小心翼翼不敢亵渎。   凉风从车帘外刮来,她情不自禁想到,夜里他沐浴时用的好像是冷水,只是这秋日这般寒凉,他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思绪不自觉跑远,等会过神时,花鹤玉已不何时已下马走至她车前。   “可是乏了?”他神情闲适,丝毫没有被围困的紧迫感。   慕时漪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摇头问:“殿下可是有发现那艳娘的不对劲之处?”   花鹤玉眼中暗色一闪而过,他没说什么,而是皱眉道:“我让町白去查了,估计快了。”   “这艳娘太过反常,我瞧她打扮倒像是故意打扮成这般粗俗富态,似乎是为了吸引那些穷苦的人家上钩,只希望不是我想的那般。”慕时漪语调淡淡,眼中却带着忧虑。   艳娘见那俊俏小郎君下马,在车窗旁说了许久的话,他们一行人不过□□护卫,却是一副从未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只觉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年来自从她攀了高枝后,就没人敢这般对她了,艳娘气得恨不得撕碎手中帕子。   她身后站着的壮汉,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长刀,嚷嚷道:“你这女人就是婆婆妈妈耽误事,我大哥还等着你去山上交接呢。你不就是要那小娘子么,剩下的人都杀了算了。”   那壮汉忽然别有深意一笑,贼眉鼠眼看着艳娘:“难不成,你还看上了那位俊俏小郎君了?”   艳娘被戳破心思,她当然不会承认,狠狠瞪了壮汉一眼:“你休要胡说。”   不想这时候一直站在艳娘身旁,一直没出声的白脸男人忽然朝四周看去,然后脸色大变,急吼道:“撤退,撤退,中计了。”   壮汉没发现异常,他不屑偏头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小白脸就是胆小怕事!”   艳娘沉了脸,眉目阴沉呵斥道:“闭嘴,听他的撤退。”   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有啸声传来。   山林震动,急驰的马蹄声中,无数隐匿在暗处的黑甲骑兵从青翠松林间窜出,铺天盖地血雨腥风。   竟然是骑兵!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然而这山坳处正是绝佳的伏击地,还是艳娘他们自己选的,易攻难守,四面都是斗破,只要前后一包抄,别说是人了,恐怕连一只鸟儿都不出去。   最可怕的是,山林里那些铁骑根本就没动,单单守着马车的那□□名护卫,竟然就能把他们数十人单方面凌\虐\得一败涂地。   车厢里。   “夫人,请下车。”伴着那矜贵如同情人低语般的声线,马车纱帘被人挑开,白皙无暇的手伸到她眼前。   慕时漪摁着颤颤心口,轻轻喘了口气,才小心抬手搭着他手背走下马车。   这一战,半盏茶功夫时间就结束了,死了的壮汉被就地掩埋,还活着的那些就捆了手脚丢在地上。   艳娘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身上的珠宝玉石撒了到处都是,她看见花鹤玉牵着慕时漪走来,赶忙哭嚎这求饶:“夫人,您就放过艳娘这一次吧,艳娘有眼不识泰山,艳娘日后一定洗清革面做人。”   慕时漪没说话,冷冷的盯着她,许久后把视线落在一旁的白脸男人身上,唇角勾了勾问:“你们谁是主事的。”   壮汉不明所以,艳娘却是眸光闪了闪,有些惧怕的向后缩了缩,哆哆嗦嗦道:“夫人也见着了,我是主事的,是我。”   “是么?”慕时漪似笑非笑看着她,神色嘲讽。   暗卫町白去而复返,他脸上神色黑沉,翻身下马时目光落在艳娘身上,是恨不得把她给扒皮抽骨才好。   “主子。”町白恭敬行礼。   “查的如何?”花鹤玉声音淡淡问。   町白语调难得气愤:“这个叫艳娘是女人,前些年是凉州一带排得上名号的牙婆,开了家青楼,做些瘦马生意。”   “但今年凉州大旱后,她就带人消失了,也不知哪找的路子,专盯那些穷苦人家中的稚童下手,再把人转手买给那些有钱但癖好古怪的富商官老爷玩弄,死伤不计其数。”   “这群祸害,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艳娘抖如筛糠,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些人已经把她老底都给翻了一清二楚。   “那他呢?”慕时漪伸手,白皙纤细的玉指,指向缩在艳娘身后的白脸男人。   町白一愣,赶忙单膝跪下:“属下无能,除了知道他是艳娘养的面首外,查不出任何东西。”   本被捆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白脸男人,他微微一挣,突然从地上暴起。   谁也没料到他身上竟然还藏了匕首,看那动作,还是个功夫不俗的,锋利匕尖毫不留情朝艳娘心口狠狠扎去。   站在一旁的町白脸色微变,正要阻止,不想那人手中匕首又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竟朝慕时漪刺去。   白脸男人似乎在赌,赌站在慕时漪身后花鹤玉身手。   然而他这些年算无遗策,这次却是注定输得极惨。   根本没人看清花鹤玉是怎么出手的,白脸男人就如断线了的风筝一般,狂飞出去,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夫人。”花鹤玉隔着衣袖牵起慕时漪的手腕。   在她微讶的神色下,他眼神依旧淡淡,瞧不出任何情绪:“风凉,先去歇会。”   这时候,无论是町白还是西风,所有护卫皆是面色巨变,单膝跪了下去。   慕时漪没再说话,而是乖顺让他牵着,进了马车内。   高高挂起的车帘被男人从外头放下,他冷白清隽的脸微绷着,幽深的眉眼深处好似藏着风雨欲来的压迫。   白脸男人裂开嘴角吐了一口血出来,阴恻恻盯着花鹤玉,他眼神又狠又毒,带着不知好歹的猖狂:“你若敢杀我,我大哥定要屠你全族!”   “是么?”花鹤玉冷笑,伸手接过町白递上前的长刀,刀尖慢悠悠在他喉间比划。   白脸男人面色巨变,他阴郁的眼中恐慌弥漫,疯了般挣扎:“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些稚童的下落么?这些艳娘都不知道,你不要杀我,我全都告诉你,还有我大哥的秘……”   声音戛然而止,头颅落地。   花鹤玉用雪白棉帕斯条慢理擦净手中血迹,眸色黑沉沉看向凉州方向,冷声道:“剩下的人就地处理干净,那女人让铁骑押走审问,町白你去查这人身份。”   今日因为耽搁,还没进城天色就已擦黑,慕时漪他们也只能暂定露宿郊野。   寻的是一处荒废的道观。   西风生了火,町白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只长得格外漂亮的山鸡,慕时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咔嚓咔嚓拧断脖子,给拔毛烤了。   越往北走,秋风渐凉。   慕时漪坐在篝火旁紧了紧身上朱红的狐裘斗篷,花鹤玉在离她极进的位置,正垂眼认真烤着山鸡。   她本以为他自小贵为东宫太子,不会做这般粗活。   毕竟儿时常听闻陛下格外宠他,只是后来皇后薨天,他渐渐没了消息,活成了大燕国传言中身体病弱,却矜贵如谪仙般的人物。   只是那般金尊玉贵的人,慕时漪没想到他竟会烤山鸡。   不过一会儿工夫,扑鼻的香气漫过她鼻尖,他那双羊脂玉般的手中握着一只,烤的金灿灿滋滋冒油的山鸡,比起没味道的干粮,这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慕时漪不由自主咽了咽,下意识往花鹤玉那边靠了靠。   男人唇角勾了勾,语调带着起一丝难于察觉的愉悦:“别急,太烫了。”   慕时漪与他一起时,少了一丝堰都贵女骄纵,到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涩,她乖巧的点头,全然忘了昨日夜里,她在他面前是有多窘迫羞恼。   花鹤玉用指腹试了温度,侧身让西风从马车拿了玉盘银筷,从袖中掏出精致小巧的匕首,他专心致志把烤鸡身上最好吃的部位,一小片一小片削下来,装在玉盘里。   慕时漪在一旁看着,心里忍不住腹诽,太子殿下在衣食住行方面可真是讲究。   然而还没等她想完,就见花鹤玉把那一盘子最好吃的烤鸡肉递给她,唇角微翘:“吃吧。”   慕时漪愣了片刻,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压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凤眸睁得圆圆的,里头映着璀璨的火光:“殿下这是给我的?”   “嗯。”花鹤玉垂眼,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用木棍穿着削了小半肉的山鸡,他微抿的唇瓣染上一抹令人垂涎的亮色。   篝火昏黄的光色下,他侧颈修长白皙,完美无瑕的下颚线条因为咀嚼微微绷直,喉结滑动。   慕时漪双颊悄然爬上一层胭脂红,只觉手中玉盘似有千斤重,那火几乎要燃着她一般,心口发烫,那抹胭脂红色,随着她慢慢咀嚼吞咽的动作,漫上耳根脖颈,一路向下起伏。   他削给她的烤鸡肉很多,慕时漪努力吃了大半实在吃不下了,皱眉拿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   花鹤玉垂眸看向她:“吃饱了?”   慕时漪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吃不下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泛着一抹思念,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苍梧。”   “那时候边疆战事不紧的时候,父亲和哥哥也会带我去山中捉山鸡烤给我吃,那时年纪小,吃得精细,哥哥和父亲怕我噎到,也会同殿下这般,用小刀削成小片给我。”   然后慕时漪摇了摇头:“不过后来,母亲去世后我病了一场,很多事,具体细节都记不清了。”   “是么?”花鹤玉不动声色拿过她手中玉盘,唇角殷红透着一层朦润润的光,平和眼眸深处似有藏风掠过山川湖海,乌眸斑驳。   夜有些深了,慕时漪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花鹤玉起身把盘子递给西风让他收拾,这时她才注意到玉盘已经空了,那她剩下的那些鸡肉呢。   慕时漪不敢往下想,巴掌大的小脸红润润的,藏在袖中的玉白指尖微蜷起,掌心泛着薄汗。   “去睡吧。”花鹤玉轻声道。   慕时漪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皮,起身往青帷马车去,然而花鹤玉却指了指他那辆沉漆黑无光的马车:“睡这。”   “殿下、殿下,不可。”慕时漪磕磕绊绊连话都说不完整,她想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那车太小,密封性也不如我这隐蔽,夜里寒凉,你若病了可能回耽误去苍梧的行程。”花鹤玉声音轻缓,乌眸深处有光撩过,“这一路,至少月余时间,我们若要装作夫妻,那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还不如早些适应。”   慕时漪心尖颤了颤,小心翼翼的\喘\着\气,这话是她昨日夜里鼓起勇气同他说的,却不想今日,他一字不漏还给她。   这人,怎么这般,她心生懊恼。   “睡去。”花鹤玉上前,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些无可奈何叹了声,“乖些。”   等慕时漪裹着有他味道的锦被躺在里面满目懊悔的时候,都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她只觉被灌了迷魂汤,就因为他那一声“乖些”,莫名其妙又睡了他的寝具,无孔不入的旃檀香,令她昏昏欲睡。   夜愈发的深,皎月低垂,林间有虫鸣鸟叫。   慕时漪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去,黑骑隐藏踪迹不知所踪,町白和西风轮流守夜。   花鹤玉孤身一人坐在篝火前,火色随风摇曳忽明忽暗,映着他侧脸愈显清冷,但偏偏显得他周身若有似无,萦绕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孤独与苍凉。   慕时漪有些不安的揪了揪身上的锦被,最后还是咬牙抱起锦被,披好斗篷走出去。   她总难以忽略他身体病弱的事实,毕竟归元禅寺见他时,还时不时咳血。   如今这般瞧着大好了,其实西风每每睡前都会端了煎好的汤药给他。   “殿下。”慕时漪在他身旁坐下。   花鹤玉只觉得肩头一暖,锦被落在他身上,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独有的女儿香。   “我陪殿下坐会。”慕时漪神色淡淡,压着心底的忐忑。   花鹤玉眼眸暗了暗终究没说什么,他伸手往火堆里又添了些碎柴,火又旺了些:“若是困了就回去。”你姑娘家身子骨不同于我,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风餐露宿么?   慕时漪唇角动了动,最终没问,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看着低垂月牙,漫天星辰。   他坐在星光下,火光幢幢,朱红外衣下是美如冠玉墨色清隽皮囊,是多少世家贵女求而不得的太子殿下。   慕时漪愣愣看着他侧颜,不知何时垂眼睡去。   花鹤玉轻手轻脚把背上锦被盖到她身上,身旁娇艳的小姑娘脑袋晃了晃,然后一歪,竟然靠着他的肩头,彻底沉睡死过去。   他终究是忍不住抬眼,视线毫无顾忌落在她眉眼上,隔空描绘,眼神漆黑透着隐忍。   他唇角勾起无可奈何的小,轻声呢喃:“小妖精,你总有千百种折磨我的法子。” 第21章   夜深露重,月色溶溶。   秋风卷寒霜,四周山林都蒙了层朦朦白雾。   郁林与凉州交界的一处隐蔽深山中,灯火通明,酒肉池林。   喧闹声中,有数名身着轻纱,摇曳生姿的少女从黑暗中走出,她们柔弱无骨的倒在那些喝得烂醉的男人身上,眼中带着讨好媚笑。   “还是纪大当家手段通天,能寻得这么个一本万利的生意路子,让我这种穷官吏也能时常开荤得趣。”有人喝得烂醉,捏着怀里的女人\柔\软\\身体,高声夸赞。   他继续肆无忌惮:“啧,就是不知艳娘那个小娘皮,这次又会带什么好货色回来,如今世道生意不好做,以大当家的手段,那凉州又算得了什么,我看不如把郁林的路子也打通,日后也能再多条生财路。”   首座上的刀疤男人小口抿了酒水,并没有接话,昏昏灯火下,他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看着下首喝得已经不知天南地北的男人,对下头使了个眼色:“赵县丞喝多了,扶他下去休息。”   这位纪大当家,比起四周那些满脸横肉的山匪,他生得其实不错,甚至举手投足间,能算有几分儒雅,只不过他面上有一道从眉心向下,一直拉到耳后根的狰狞长疤,皮肉翻红,肉芽横生,那才是他显得异常狰狞恐怖的地方。   “大当家,不好了!”有人神情慌乱从外头进来,踢翻了地上美酒也丝毫不知。   “怎么?”男人神情丝不耐。   那人脸色惨白道:“大当家,艳娘他们在郁林地界不知所踪。小的顺着艳娘他们留下的标记去查,在一处不显眼的山坳里,发现了除艳娘外所有人的尸首。”   “哐当。”首座上男人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隐隐发颤的左手,死死的盯着下面的人,语调阴森:“全死了?那同艳娘一起的白脸书生呢?”   “被、被剁了首级,和所有的兄弟埋在了一处。”   空气在一刻静得吓人,纪方双眸刺红,硬生生捏碎了座椅扶手。   于他而言,无论是艳娘还是那些悍匪死活,都是无关痛痒的事,艳娘死了,少了做生意拐人的牙婆,大不了再寻便是。   但是!   纪方想到此处目眦欲裂。   那个一直跟着艳娘,隐姓埋名做白脸书生打扮男人,却是他的同胞弟弟纪盛,他才是艳娘的主子。   艳娘不过是他个隐藏身份的晃子,他们这些山匪能把皮肉生意做得这般风生水起,全靠了纪盛的出谋划策。   但是纪方怎么都想不到,纪盛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纪盛自小就聪明过人,奈何连年征战家里实在太穷读不起书,哪怕纪方他后来当了山匪,手里有钱有权,也绝不让纪盛沾山匪这些肮脏路子,山匪中并没人知道纪盛是他弟弟,以为不过是艳娘养在身边的小玩意。   要不是艳娘,纪盛怎么会碰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又怎么会卷进来。   纪盛这仇他若不报,誓不为人!   纪方霍然起身阴沉着脸吩咐:“立刻收拾家当离开,后山藏着的那些稚童不好转移,那就处理干净。”   *   翌日清晨,天色蒙亮。   慕时漪“嘤咛”一声在马车内醒来。   她先是有些迷茫的揉了揉眼睛,睁眼望去四周都是好闻的旃檀香,印象中明明她还在篝火旁,怎么就睡着了。   她蜷着身上锦被,习惯性蹭了蹭脸蛋,霎时又通红不已,这是殿下的锦被啊。   还不待反应,外头声音伴着山风清冽,近在咫尺:“夫人,醒了?”   让慕时漪呆呆撩开帘子,朝外望去。   花鹤玉站在不远处的青松下,墨色清隽,四周山雾氤氲,郎艳独绝。   “嗯。”慕时漪赶紧放下帘子,轻轻应了声,她似乎已渐渐习惯,他时常语调淡淡,轻得像情人低语那般的“夫人”二字。   “这几日,可能要委屈夫人一番,暂时就不进城了。”花鹤玉继续说道。   慕时漪略微一思索:“可是艳娘那边审出了什么消息。”   “嗯。”   花鹤玉声音缓缓:“那伙人的头目是叫纪方的山匪,被我们诛杀的纪盛是纪方的胞弟,这群人一般在凉州郁林交界的清源山四处作乱。。”   “昨夜审完艳娘后,苍狼就连夜去了清源山,却不想那已人去楼空,带不走的东西通通被一把火烧得精光。”   慕时漪心下一颤,伸手掀开纱帘,清冷眸色带着寒意:“那艳娘口中提到的,那些稚童呢?”   花鹤玉眸色顿了顿:“都杀了。”   慕时漪微震,心底冒出丝丝凉气,这残忍程度和北留外族屠城又有何区别。   花鹤玉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那是四颗狼身上的獠牙,上头还染了朱砂红印,慕时漪蹙眉细细看了许久:“这是北留巫医祝由时留下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郁林境内?”   花鹤玉颔首:“巫医在北留部落地位极高,东西估计是他们撤离时不小心遗落的。”   慕时漪心口发沉,她清楚这东西若是出现在苍梧边界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但出现在郁林境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郁林乃至整个大燕国,都已混入北留探子。   慕时漪声音轻轻,抬眼直视花鹤玉的双眸:“殿下不进城不住店,难道是要放饵钓兔?毕竟狡兔三窟,还不如让他们自投罗网。”   他笑声低低,带着一丝微哑,让人止不住心尖发颤:“不愧是我夫人,果然聪慧。”   明明二人间只是扮作假夫妻,但偏偏一字一句从他\唇\舌\中溢出,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灼人气息。   休整过后,再次出发,慕时漪回到了自己的青帷马车。   她看着同样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山栀,微微有些羡慕,山栀自小苍梧长大,骑射很好。   但她除了年少时在苍梧时,父兄带她骑马外,回堰都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了,二夫人崔氏照顾她的这些年,对她极好,但教的总归是堰都贵女必学的琴棋书画。   慕时漪低声一叹,压下内心渴望,余光不自觉留在马背上的花鹤玉身上,不想男人就像身后长了眼睛那般,笑着朝她望来。   慕时漪心底微惊,赶忙放了纱帘,雪白贝齿咬着娇嫩唇瓣,心慌得紧,眼里急得泛了一层薄薄水雾,娇媚动人。   一连三日,这路上除了秋风越发萧瑟,金秋落叶满地外,一直平静无波。   直到第四日巳时,町白骑马来报:“殿下,兔子出山。”   花鹤玉闻言,唇角勾了勾。   等到未时,日头偏西,沉沉暮色的波光碎影下,青帷小车托着长长斜影,□□民护卫跟随左右,他们走入山脚下官道,一行人似乎匆匆赶路,并未注意周遭动静。   车马声阵阵,并没人察觉到山林中藏着的重重危机。   纪方站在隐蔽山丘上,亲眼看那一行人,走入他设的圈套内。   这些护卫身手好那又如何,骑马的能跑出去,那坐车的可就别想了。   总归,这些人是要拿一条命给他胞弟偿还的,若是他弟弟纪盛还在,一定不会像他这般犹豫,纪方深吸口气,伸手朝空中打了个手势:“放!”   这瞬间,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铺天盖地轰隆声阵阵,若是砸实了,这下边的人恐怕得活生生压城肉泥。   随着巨石落下,青帷马四周护卫大吼一声,拔出刀:“敌袭!保护夫人。”   兵荒马乱,烈马嘶鸣。   纪方在山丘上冷眼看着,心中闪过快意,他一定要去瞧瞧那些会被砸成何等凄惨的模样。   许久后,纪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去,我们去看看。”   “大当家的,真要冒险露面?不如远远确定人死了就行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纪方双眸刺红,神色疯狂:“我们那数十名弟兄就白死了?去看看都砸成什么样了。”   山林另一侧,花鹤玉带人回来,护卫们为了演得像假装被巨石砸中的样子,此时除了花鹤玉外各个狼狈,不少人\裸\露\肌肤,被飞溅碎石擦出几道不明显的小口子。   暗卫町白从后方策马归来,他眸光沉冷,下马禀报:“殿下,兔子咬钩了。”   花鹤玉抬手接过西风递上的棉帕,不动身色擦了手上血迹,淡淡吩咐:“让苍狼带人,全部活捉,好好查一查纪家两兄弟的底细。”   町白:“是!”   慕时漪带着山栀站在不远处的松林下,她看得分明,花鹤玉的手背似乎受了伤,上头印着一道朱红血痕。   然而他在转身走向她时,却不动声色往身后藏了手背,面上看不出一丝异色。   “殿下受伤了?”慕时漪清凌凌的眼眸望向他。   花鹤玉明显一愣,下意识想要否认。   “原来殿下这般清风朗月,也会骗人?”慕时漪莫名有些恼了,但依旧找西风拿了药箱,一言不发站在一旁,漂亮眉心蹙着也不看他,那毫不掩饰的骄纵小性子,格外楚楚动人。   花鹤玉垂了眼,眼中神色漆黑,有血顺着他指尖低落,最后无奈一叹,缓步走到她身前,把视线落在她松松绾起的发髻上:“那就,劳烦夫人了。”   她眼前伸出一只白如羊脂玉般的手,那手手背骨节分明,薄瘦有劲,白皙肌肤上有一道寸许宽的血痕,泛着鲜红的血珠子,瞧着甚是骇人。   慕时漪依旧不理他,贝齿轻咬唇瓣。   他淡淡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透着一丝无奈:“脏,我怕吓到你。” 第22章   薄暮霭霭,落日昏黄。   斑驳余晖三三两两如倾翻彩墨落在他肩头发梢,掺杂着山下屋舍的袅袅炊烟,大有乘风便能直上青天九万里的气魄。   慕时漪紧紧握着手里的药箱,垂了眼并不看他。   朱红衣袖下,越显他白皙手背,伤口狰狞恐怖。   慕时漪紧紧抿着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看一言不发,从药箱中寻出治伤的小瓷瓶,把里头粉末止血的粉末倒在他手背上。   她忍不住道:“殿下忍忍,可能会有些疼。”   “嗯。”花鹤玉嗓音低低应了声,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夫人。”他离她极近,身上总带着一股旃檀冷香,一靠近那冷香便扑鼻,搅得她心神不定。   慕时漪努力忽略他在身旁,那股温热气息,专心给伤口上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拿了干净丝帕,绕过他手心,在那只薄瘦有劲的手背上,扎了个异常漂亮的蝶形结。   “殿下觉得可否满意?”慕时漪收了药箱,眼里终于泛起笑意,像小狐狸那般狡猾娇俏。   花鹤玉动了动手,他并不在意她的使坏,只是夸道:“夫人,好手艺。”   说到这,慕时漪唇角微俏:“在苍梧时,每每父兄下了战场,我便与母亲一同帮他们包扎伤口,那时我虽年岁小,但也学得认真。”   “只是可惜后来、”慕时漪眼神暗了暗,没再往下说。   发旋被人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抬手时衣袖挨着她脸颊滑落,旃檀香中混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药香。   两人静静站在夕阳下,谁也没说话,西风公公特别知趣的远远退开来。   当然,护卫之中也有那种没长眼的。   “主子!”苍狼下马行礼,一气呵成,那声音之大,愣是把站在花鹤玉身旁的慕时漪吓了一大跳。   对上花鹤玉突然变得冷的眼眸,苍狼毫无所觉:“回禀主子,纪方一行土匪,六十八人已全部被生擒。”   “是么?”花鹤玉冷冷看着他,看得苍狼背后凉嗖嗖的,却依旧不明所以。   倒是站在他身旁的町白,实在有些看不过去,踹了苍狼一脚:“二愣子,你去把人压上来啊,这山路崎岖,难不成等主子和夫人一同下山去看?”   花鹤玉拿起一旁幕篱,神色自然帮她带上,声音温和:“山风大,你遮着些。”   纪方被人五花大绑压了上来。   他除了面上那刀疤相对狰狞吓人些,倒是并没有慕时漪想像中的凶神恶煞。   他抬头,死死盯着花鹤玉:“你们是谁?”   花鹤玉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他,并未回答。   町白呈上纪方佩刀,那刀很常见,但刀柄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一道暗纹。   慕时漪站在一旁,她眼神有些冷,视线落纪方在那把佩刀上:“你是苍梧士兵?”   纪方变了脸色,目光豁然看向她。   慕时漪唇角勾了勾:“还是逃兵?”   纪方开始疯狂挣扎起来,额间青筋暴起,朝她嘶吼道:“那时候苍梧城都断粮了,我能不逃吗?不逃难道在城中活活饿死?”   町白上前踹了纪方一脚,用足了力气,踹得纪方猛咳一声,整个人痛到像虾子一样弓起来。   “你是谁?”他死死盯着慕时漪,恨不得能透过幕篱轻纱,看透她的身份。   花鹤玉把那几颗染了朱砂的狼獠牙丢到纪方身前:“说说吧,你和北留的关系。”   “什么北留?我不知道!”纪方双眼刺红,并不承认。   慕时漪冷笑:“连巫医都请得了,你还说不知与北留关系?”   纪方眼中深色闪过,他死死咬着牙:“我不知,我不过是与艳娘做些瘦马的皮肉生意,世道不太平,与牙婆做生意难不成犯法?这世道上开青楼楚馆的多的去了”   町白在一旁冷笑,死死掐着纪方喉咙,窒息让他喉间“咔咔”作响,却又没把他一下子掐死去。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当初老子在那清源山找到的,那些被你杀死的稚童又是怎么回事?”   纪方死咬着不说话,目光阴森冷厉。   “纪方。”花鹤玉唇角翘了翘,“你弟弟纪盛可不是这样说的。”   纪方目眦欲裂,疯了般嘶吼,声音狠厉:“你们杀了纪盛,不管你们是谁,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是么?”   花鹤玉目光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同身后吩咐:“那就把人送到苍梧,交给宣威将军,就说他与北留勾结。”   纪方听到苍梧二字,他脸色微变,想要咬舌自尽,但下一秒就被町白识破卸了下颌,只能疯狂挣扎。   “说吗?”花鹤玉冷哼。   纪方说不了话,只能点头同意。   原来这他本是苍梧逃兵,带了一群弟兄自立山头,因上过战场下手狠辣,他很快霸占了清源山一带,后来他弟弟纪盛带了艳娘上山,说是谈生意。   烧杀掠抢能有多少东西,最后他们和艳娘一拍即合,做起了瘦马皮肉生意。   到了后面越发不可收拾,他们渐渐把目光放在那些无家可归的幼童身上,艳娘负责买人,纪盛手中有卖出的渠道,而他们更是背着艳娘同北留有买卖交易。   至于北留那些人,为何要寻大燕国那些长相特别出众稚童,纪方并未多想,也只当是富贵人家玩玩而已。   至于真的是不是像他说的这般,花鹤玉冷笑一声倒也不在:“先押下去。”   夜渐黑。   慕时漪的青帷马车为了引纪方一行人上钩,早就被巨石砸的四分五裂不能用了。   而她车里放的各种小玩意,则是被山栀与西风公公分门别类塞到了太子殿下的马车中。   山栀骑马跟在在外头,她们今日连夜赶路,本打算从郁林穿过,直接前往苍梧,这半道上,花鹤玉征得她同意,先改道去凉州,再从凉州前往苍梧。   因为巨纪方交代,那些稚同和瘦马,最后都被送往凉州一带。   马车里,慕时漪有些睡意昏昏,她硬撑着眼皮,眸光却是不敢落在花鹤玉身上。   夜色静谧,衬得车厢里,双方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夫人,可是要睡了?”男人手执书卷,身后靠着的大迎枕子,却是慕时漪常用的那个,他抬眼时,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般可、可如何是好?慕时漪摁这心口小小的\喘\息\一下,她硬撑着道:“殿下,我、我还不困,殿下要是困了便先睡吧?”   她打算就这般硬撑一夜,等白日花鹤玉出去时,她再好好休息。   虽然这车厢很大,但是这般密闭空间内,她就怕自己睡着后,会有过分举动,亵渎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然而男人用指腹,慢悠悠翻了一卷书册,抬眼似笑非笑看向她:“我也不困,夫人若困,便早些安置吧。”   堰都城里金尊玉贵的小娇娘怎么比得过,自带仙气却也腹黑谋算的太子殿下有毅力呢,毕竟可是惦记了足足十年的小娇娘。   翌日清晨,慕时漪依旧是迷迷糊糊蹭着锦被醒来,夜里花鹤玉看的那卷书册被她抱在怀中,而马车内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山栀。”慕时漪下意识朝外唤道。   “夫人醒了?”那朱红的身影掀开纱帘,笑眯眯朝她说道。   “嗯。”慕时漪低头,耳根不受控制略微发红,从共处一室后,到如今变成了共睡一车。   山栀递来早饭,慕时漪小口小口的吃了,又百无聊赖缩在马车里,两个人的东西堆堆叠叠,经过昨日一夜,倒是离谱的凸显出一种“洞房新婚”的喜庆错觉。   慕时漪心里深深叹一口气,日后她再也不要再用朱红色物件了。   町白和苍狼二人从车窗前纵马而过,慕时漪羡慕看了一眼,不想这悄咪咪的一眼,就被花鹤玉逮了个正着:“夫人想学骑马?”   慕时漪摇头,连忙否认:“我,不、不想的。”   “哦~是么?”他尾音拖得长长的,似笑非笑。   这大半日,先是山栀不经意间骑马从她车窗前经过,带起一缕着桂子香的秋风;而后西风小公公也打马经过,送来了一篓子新鲜采摘的秋枣;那暗卫苍狼和町白更是过分,就那样莫名其妙跑了数次。   等停车休整用午膳时。   慕时漪终于忍无可忍,小心翼翼扯着花鹤玉朱红的衣袖双颊羞红,呢喃细语,声线娇娇道:“殿下,我、我改主意了,想学骑马,可以吗?”   花鹤玉闻言冁然而笑,语调宠溺:“甚好。”   秋叶枯败,北风打着旋儿。   西风带着所有人悄悄避到一边,高头大马上慕时漪嫣红的狐裘斗篷,明艳如牡丹仙子。   花鹤玉在马下牵着缰绳,带着她在原地走了几圈:“可是适应?”   慕时漪眼中带着肆意的笑:“嗯。”   他继续不经意问:“那要跑上几圈吗?”   慕时漪根本没想过“跑上几圈”是怎么跑,一想到能乘马在风中疾驰,她想都没想就应下来了。   忽而身后一暖,她这时才反应过来,颤颤娇呼:“殿,殿下!”   “嗯”他声音沉沉,虚空把她稳稳护在怀中,两人同牵一条缰绳,不可避免,随着马儿的奔跑,慕时漪的身子不受控制往身后倒去。   旋即两人的身\体\触\碰,几乎是亲密无间,只隔着秋日衣裳。   “看前方,不要怕。”花鹤玉低声耳语,他眉目黑沉得厉害。   因在慕时漪往后倒的瞬间,不过是下意识虚扶了一下,然而手中那截细腰若约素,盈盈似无骨,扑鼻的女儿香,更是令他所有的克制隐忍,溃不成堤。   他是成年男子,他有所有男人的\欲\望\,她虽聪慧过人,在这方面却懵懂如稚童,不知他的危险,时时刻刻如妖精一般,不经意\撩\拨。   十年间,他想过无数次相遇后强取豪夺,可重新相遇后,就成了如今的,只求她心甘情愿。 第23章   有秋风从云端吹来,青松落色,斑黄的草地上骏马飞驰,靛青色天穹下层层云絮,有大雁南飞。   “殿、殿下,请殿下再快些。”朱唇榴齿,她压抑不住的尾音兴奋得微微娇颤,粉\白色指腹紧紧握着手中缰绳。   多年盼望,终于逃出樊笼,山林绿地纵马疾驰,四周都是属于她的自由而散漫的风。   “殿下,我已许多年从未这般开心了。”她全身心放松,被他用最亲密无间的姿势扣在怀中。   花鹤玉眼中神色不由深了些,然而怀中人儿却毫不知自,他喉间抑制不住闷哼出声,伴着低低的咳嗽,无奈轻叹口气,身子悄然往后退开些距离。   “殿下的骑术为何这般好?”骏马上,慕时漪乌眸中是肆无忌惮的欢喜,乌发在风中飞扬。   她与他说话时微侧着脑袋,那一截纤白后颈随着她的动作,像精雕细琢的脂玉般,衣裳也遮不住的惊心动魄的风情。   “喜欢吗?”花鹤玉硬生生移开目光,望向山野间无处不在的秋色,心中已念了不止八十遍清心咒。   慕时漪对于他的异常毫无所觉,银铃般的笑声从她红唇中溢出,轻快又明亮:“自然是喜欢的,堰都规矩繁琐,贵女矜持,哪有如今自由自在,若是可以,我一辈子都不回堰都才好。”   闻言,花鹤玉沉默许久,他沉沉眼眸盯着她白润如珠的耳垂,声音忽而沙哑,如被林间秋风撩伤那般:“总归,你终究是要回去的。”   他心中默默加了句:“是心甘情愿的回去。”   “若是不呢?”慕时漪反驳。   他用一只手抵着唇轻咳,声音却格外认真道:“你若不愿意,这世间自然没人逼迫得了你,太后不行,堰都那些勋贵不行,包括我、也不行。”   “嗯。”慕时漪轻轻应了声,不知为何,她情绪瞬间有些低落。   今日风有些寒凉,哪怕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花鹤玉又不露声色把她虚护在怀中挡着山风,但几圈下来,她巴掌大的小脸依旧被冷风抚得略有泛红,那一双握着缰绳的小手也凉得厉害。   花鹤玉驱马停下,他们已走得极远,四周丘陵起伏,嫩黄的野地与天穹相接,自成万里风月。   “今日先到此为止,夫人觉得如何?”他声音淡淡,透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确实有些冷,但她太喜欢这种在马背上无拘无束肆意飞驰的感觉了,虽有些不舍,但依旧乖巧点头:“依殿下的。”   等他们二人回去,西风小公公赶忙迎上去,那张少年脸上,带着一股子老成的笑:“主子和夫人回来了?可要用膳?”   “趁着主子和夫人放风府时间,町白在林间采摘了许多野蘑菇,又顺便逮了几只山鸡,山栀姑娘拿去炖成蘑菇鸡汤,主子和夫人一定要尝尝。”   “秋日风凉,正好去去寒。”   鸡汤很鲜,是花鹤玉亲手端给她的,慕时漪脸颊微热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喝着。   而她手中端着的玉碗,似乎又是他常用的物件,从出逃堰都到今日山林策马,不过七八日时间,而与他有关的所有身外之物,都在被她不知不觉占为己有。   慕时漪咬着唇,悄悄往身旁看了一眼,恰好四目相对,他眸中有光,映着她妩媚动人的娇颜,她却慌乱不已,差点打翻玉碗中的鸡汤。   摁着心口不断告诫自己,太子这般高山仰止,非凡人所能沾染的谪仙,不过是生性善良,看她落难出手相帮而已。   世人慕强,她也无法免俗,所以不自觉仰慕他、崇拜他,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慕时漪压下心底泛起的波澜,垂眸安静喝汤,一小碗鸡汤下肚她吃的略饱,身体微微回暖。   一行人休整后,重新赶路。   他们已经深入郁林腹地,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其最大的郡城梅郡。   梅郡有一个非常出挑的雅称,便是香雪海,其以千万顷梅林闻名,百年间受世间无数文人墨客的追捧赞美。   相传是梅郡的桃海是前朝,也就是北歧开国皇帝所种,只因其皇后途径此处时,感慨了句“梅郡少了梅花,岂不可惜。”   后来就有了,这千万顷梅花林的香雪海。   郁林腹地自古富足,更是占了天然的地理优势,背靠堰都商运频繁,再加上前有苍梧与凉州抵御外族,梅郡更是成了大燕国中部最富饶的郡城。   万香楼是梅郡最大的客栈。   西风向小二要了雅间。   “你们也去用膳吧,不用在旁伺候。”花鹤玉语调淡淡吩咐。   西风赶忙行礼退下,山栀看了眼慕时漪,见自家姑娘并未反驳,她便也就赶忙行礼出去。   花鹤玉似乎不喜欢被旁人近身,就算是最贴身的内侍西风公公也是如此,所以她也不好让山栀留在一旁。   雅间很静,除了用膳时,碗筷磕捧的声音外,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一旁槛窗半开着,画帘高束,外头秋风伴着人间烟火气,徐徐拂面。   “殿下……”慕时漪正要开口说话。   “嘘。”不想花鹤玉忽然起身,食指轻轻摁着她艳红唇瓣,他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指尖温度灼人。   慕时漪浑身僵住不禁睁大双眼,连呼吸都微微发颤。   二人一站一坐,他的突如其来的亲昵,那姿势却是如同要吻她那般,怎能不让人心下小鹿乱撞。   花鹤玉指了指隔壁雅间的位置,再次朝她摇了摇头。   因为开着窗的缘故,静下心来勉强能听见隔壁雅间的声音。   那几人的说话声很是粗矿,他们口中的人名,更是让她心惊不已。   “他娘的,纪盛和艳娘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坏了爷的生意。”   “可不是么,好不容易寻了批赵老板也许能看得上眼的孩子,结果清源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不说,害老子派过去接货的那群弟兄也一个个不知所踪。”   “你说纪方那土匪头子是被黑吃黑了,还是得罪人跑了?人找不到,老窝倒是烧得干净。”   有人接着道:“估计是得罪人了,纪方把身份藏得紧,但道上谁不知道他是苍梧逃出来的兵,仗着有点本事,占山为匪。”   “愁哟,因为那几个蠢货丢了货物,若是赵老板今日真来万香楼,那岂不是白来一趟,我们得罪了赵老板可没好果子吃。”   隔壁雅间另一个人似乎喝高了,说话声音愈发肆无忌惮:“赵老板那狗娘养的向来行踪诡秘,能不能来还不知道,再说他放我们多少回鸽子,老子晾他一回又如何。”   “哼!那妓子养大的白发妖孽,佛面蛇心,要不是他赵夜清手上人多势众,你当老子会怕他那小倌楼里出来的狗货?”   到了后面,那声音渐渐小下去,接着一阵瓷器砸地的声响起。   继而有人磕头的砰砰声,伴着哀求声:“赵老板,他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您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没人说话,瞬息后,就是物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听声音,分明是有人被杀了,慕时漪呼吸略有些急促,双眸睁得大大的,闹市酒楼杀人,竟然这般猖狂?   隔壁雅间许久没了动静,那位赵老板似乎走了。   “殿下。”慕时漪以口型示意花鹤玉,指了指隔壁包间,得去看看,因为这是一条不能错过的线索。   花鹤玉沉吟片刻,确定隔壁彻底没人了后,他才抬手给慕时漪带上幕篱:“走吧。”   二人起身走出雅间,若无其事往隔壁走去。   然而!!   隔壁雅间屋门大开,里面座椅齐全,不见任何破坏痕迹,里头干净得别说是尸体,却是连一滴血也没见着。   但慕时漪分明闻到,鼻尖四周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般快的速度就能把人和尸体处理干净,而且没有引起任何惊慌,这人是势力,实数恐怖。   “二位,可是在找什么呢?”他们身后有个声音,慢悠悠笑道。   那人的声音明明笑的清朗,但慕时漪却有一种被毒蛇盯死的感觉,冷汗瞬间顺着她的背脊流下,寒毛直竖。   她手心忽而一暖,却是被一双干燥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耳边是花鹤玉压得极低的声音:“不怕。”   “好。”   二人转身,却见身后的人倚栏而靠。   他身量极高,双肩消瘦,有一头白如冬雪的发,几乎没过脚踝,发中部分,用一根朱红缎带束了个简单的蝶形结。   只见他一身朱红深衣,弱柳迎风靠在漆柱旁,衣襟领口敞了半边,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他很白,身上露出的肌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青白色,细白脖颈上那张脸实在是生得娇媚,不是女子却胜似女子。   “哟~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呐,可惜奴家看不到小娇娘的容貌。”这人把手中握着的,五彩斑斓羽毛团扇摇得呼呼作响。   下一刻,他扭着腰肢直起身来,乌黑的视线慢悠悠落在花鹤玉身上,笑吟吟道:“鄙人乃这万香楼的小赵老板,二位客官要寻什么,尽管与我说就是。”   “无需。”花鹤玉神色在他身上略微一顿,声音淡淡拒绝,他牵着慕时漪的手,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楼上客房。   “啧啧啧~怎么这般不领情呐。”   “这可如何是好呢?赵老板我这人生来低贱,毕竟是妓子养大的玩意,如今一朝得势,那可是最讨厌有人驳了本老板的面子。”   “会死人呐,会死人。”男人嘴角泛起阴冷弧度,一边呢喃自语,一边也踱步往楼上客房方向走去。 第24章   皎月高悬挂,漆黑天穹上寥寥星辰点缀,四周景物都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银灰色。   万香楼是作为香雪海郡内,除了佛塔之外最高的建筑,一共六层,而围绕在他四周的街铺,酒肆、花楼更是多不胜数,所有东西围着万花楼建立,又保持一定距离,有一种众星伴月的错觉。   慕时漪和花鹤玉所处楼层位于万象楼第五层,甲字号天字房。   百尺高楼,有风从云端吹来,栏杆四周的轻纱随风浮动。   慕时漪站在菱花格窗旁,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满天星辰,而楼内从上往下望去,一楼更是人声鼎沸,昼如白夜。   能进这楼里的客人全都是非富即贵,与之相比,哪怕是达官贵人多不胜数的堰都皇城,明沧湖畔湖心画舫那著名的销金窟,竟然也不及这万香楼的繁华与奢靡。   “夫、夫君。”慕时漪舌尖发麻,磕磕绊绊叫出这几个字,幕篱下双颊已是羞红得无地自容。   她轻轻挣了挣被他握紧的指尖,却是没能挣开。   “乖,先别动。”花鹤玉伸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眼中神色黑沉得厉害。   只听得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楼下的人好似有意这般,用靴子撵着木质的阶梯,那脚步声慢腾腾的,一层层往上。   男人负着手,朱红的深衣,袖摆很大,同他满头银发缠在一起,都快垂到阶上。   “哟~二位客官,这可真是巧了,怎么又遇着了?”男人抬头,笑吟吟看向慕时漪。   他那张娇媚至极的狐狸脸上,带着如沐浴春风般的笑,虽有幕篱轻纱阻挡,但依旧令慕时漪心底发寒,手脚冰凉。   他的视线,肆无忌惮从她那一截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滑过,口中轻“啧”有声,转而挑衅瞥了花鹤玉一眼,同他们错身而过,慢悠悠走向六楼。   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楼道暗影中时,他又突然转身,把手中五彩斑斓的羽毛团扇摇得呼呼作响,掩唇轻笑:“可惜那,可惜啊,见不得夫人的娇颜实在可惜。”   有风从幢幢灯火中掠过,赵夜清微微偏头,那劲风却是顺着他耳骨堪堪划过,一缕银丝落满地,他耳尖也渗一滴鲜红的血珠子。   “还请小赵老板自重。”花鹤玉不动声色挡在慕时漪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隐在楼道暗影中的人,笑声中带着浓浓恶意:“那小郎君可要把人给看好咯,途中山高路远,谁知道哪天就出了什么意外,弄丢你的小娇娘哟。”   六楼的槛窗,被一只修长瘦白的手慢悠悠推开。   赵夜清一身朱红深衣,被寒风吹得咧咧作响,他双手向身后探出,就像被折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忽而对慕时漪勾唇一笑,倏然从楼中一跃而下:“再见、再见,再见我就杀死你的小郎君。”   “殿下。”慕时漪呼吸发紧,唇色苍白,握着花鹤玉的手,更是用力到生生把他结痂未好的手背捏出血珠子,也未曾察觉。   花鹤玉见她神色突然变得不对,赶忙把她扶进客房中。   朝身后吩咐:“町白,去查!查这人的身世,还有与东胡、北留的关系!”   “属下领命!”町白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这间客房,西风公公换好了全新的被褥床垫,慕时漪手脚冰凉坐在床榻上,她摁着心口呼吸紊乱:“殿下,这位赵老板我好像在哪有见过,但是……”   她小脸瞬间煞白,头痛欲裂,整个人晃了晃,痛苦往后倒去。   “时漪!”花鹤玉手腕一转,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在膝上,拍着她后背柔声哄着:“停下来,不要想,都过去了。”   “殿下。”许久后,她喘息急促,语调发软,从无边暗色中睁开眼睛。   此时慕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时漪全身都被冷汗浸得湿透,失了力气,迷迷糊糊倒在他怀中。   她呢喃自语,声调是说不出的可怜无助:“殿下,刚刚我好些看见母亲了,母亲走了那一日,我分明就在她房中,可是为什么,我后面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睡吧,睡一觉就不难过了。”他用手遮在她娇嫩的眼皮上,另一只在她后颈稍微使劲用内力一弹。   慕时漪忽而僵了僵,沉沉睡了过去,但睡梦中她也不见得安稳,眉头蹙起,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呓语。   花鹤玉小心翼翼把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起身先用帕子给她擦了脸,而后视线落在她衣领那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上,扣得掩饰的衣领都湿透了,估计里头小衣都能拧出水来了,若是不换掉,夜里定要捂出病来。   他无奈轻叹,只能把山栀叫来。   山栀给慕时漪擦干净身子换好小衣,轻手轻脚放下纱帐,才朝屏风那头道:“殿下,姑娘的衣裳换好了。”   花鹤玉从屏风那头,垂眸走了出来,他眼眸沉沉盯着山栀问:“你主子八岁那年的事,同我说说。”   山栀大惊,垂了脑袋,死死抿着唇并不开口。   “你还想不想救你家姑娘了,说!”这一刻,花鹤玉的眼神逼得山栀几乎喘不过气来。   山栀深吸口气,声音晦涩道:“将军夫人中毒离世那日,姑娘确实在夫人房中,但奴婢并不知房中发生了何事。”   “到了第二日姑娘就病了,高烧不退,苍梧城中郎中请遍了都不见好,加上苍梧险峻,将军时常要在外行军打仗,最终等夫人过了头七后,无奈下只能把病重的姑娘送回堰都家中,让二夫人帮忙仔细养着。”   山栀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姑娘留在苍梧可能会活活病死,若回堰都,自然会免不了成为难以再回苍梧的质子。”   “幸好当时在宫中有慕贵妃娘娘时常帮衬,御医轮番诊治,后来姑娘病是好了,但忘了好些事情。”   花鹤玉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在苍梧时,你们可有见过满头银发的青年男子。”   山栀微愣,肯定摇头:“奴婢自小生在苍梧,无论是在姑娘身边伺候,还是在将军夫人身边当小丫鬟,都未曾见过这般人。”   花鹤玉拧眉沉思,那为何慕时漪见着赵夜清这人时,她会有那大的反应,依着她平日的性子,能掌管整个妙春堂暗桩的人,手段恐怕不及他铁血,但也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就像这种长相的人,曾在她脑海深处留下一道恐怖又不可磨灭的印记,才会让她条件反射觉得害怕。   “呜呜母亲,你别走…”床榻上,忽而传来她短促,又急切的惊呼声。   “山栀,你让西风,去请郎中请来”花鹤玉吩咐一声,沉默走上前,撩起纱帐。   也不管身后的山栀是何种神色,他小心翼翼把怀中无助的姑娘紧搂进怀中。   她似睡非睡,整个人懵懵懂懂,却是像溺水的人那般,口中一直喊着“冷”,柔弱无骨的小手下意识扯开他的衣襟,往他\胸\膛\钻去。   整个热乎乎的脸蛋,像猫儿撒娇一般,贴在他白皙侧颈不住\摩\挲。   柔弱无骨,勾人魂魄,也令他所有的克制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时漪,时漪你醒醒。”   慕时漪浑浑噩噩睁开眼,却见花鹤玉那张冷白清隽的脸,在朦胧烛光下近在咫尺:“殿下?殿下怎么长大了?”   她依旧沉在梦中,柔软的小手从他心口划到腰侧,身上的小衣也因她的动作,衣带散落,露出脂玉般雪\色\诱人的肩头。   “殿下。”她小口微张,双手从他衣襟中抽出,转而攀上他后颈,细嫩的掌心从肌肤上滑过,带起一阵着让人疯狂的颤栗。   她声音低低,沙哑不堪,语调却是像祈求那般:“我偷听阿爹说只有你活下来,边疆将领才不会被牵连杀头。”   “所以我悄悄向菩萨许愿,把命分你一半。”   “殿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她望着他,乌眸如稚童那般天真无邪如稚童。   花鹤玉知道她依旧沉在梦中,但他再也克制不住,薄唇微颤,小心翼翼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但柔软、温润、香甜全部都是她独有的,时刻都能令他疯狂的一切。   她似乎有些恼了,似睡非睡只剩呓语:“殿下为何咬我?明日我要告诉母亲和爹爹去。”   “睡吧。”花鹤玉理好她的小衣服,用锦被把她包的严严实实,哄着她又睡了过去。   后半夜慕时漪迷迷糊糊烧了起来,来势汹汹。   郎中把脉后,下写药方,又仔细告知煎药的方法才起身离去。   花鹤玉拿着药方看了许久,确定没有问题后,交给西风下去煎药。   到了天蒙蒙亮时,慕时漪的体温才缓缓降下去。   “主子。”町白从外头回来,站在门外。   花鹤玉起身走出去,他一夜未睡,眼下泛着一抹淡青色:“嗯。”   町白不敢耽搁,赶忙道:“这万香楼的老板赵夜清,具体身份不详,因来白发被誉为不祥之人,才被当成弃婴,后来被青楼里的姑娘捡到养到四五岁。”   “在他五岁那年青楼失火,里头的所以人全都活活烧死,独他一人活下来。”   “之后便流落街头,与狗争食,与人搏斗,在八九岁的时候,因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被人牙子拐到了小倌院,当了个卖笑小倌。”   “再后来就不知所踪,等出现时已是十多年后,成了这万花楼手握万金的小赵老板,但是属下无能,查不到任何他与北留、东胡相关的线索,可要属下,去这万香楼六楼查探一遍?”   花鹤玉看向窗外头漆黑一片的天,即将天明,隐隐有鱼肚白从浓重黑云中翻出:“暂时不用,你告诉苍狼,守好梅郡,若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护慕姑娘离开。”   “殿下!”町白微微惊。   花鹤玉垂眸瞥向他,声音微沉,一字一句:“她作为孤未来东宫的太子妃和日后的皇后,你觉得如何?”   町白膝下一软,慌忙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他心中惊涛骇浪,一直以为自家殿下对慕家嫡女多番照拂,单单只是为了同苍梧交好,却怎么也没想到,殿下要的只是慕家嫡女慕时漪。 第25章   昼短夜长,卯时刚过不久,窗外日光浅薄白雾氤氲,整个万香楼异常安静,就如同还未从梦中醒来那般。   慕时漪”嘤咛“一声,幽幽从光怪陆离的睡梦中醒来。   她的小手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紧紧握住,男人墨发披撒,似乎累极了,伏在她床榻旁睡得正香甜。   慕时漪想要起身,寻了一旁放着的狐裘斗篷给他披上,而然才稍稍一动,他就醒来了。   “殿下。”慕时漪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是病了,高热不退,睡梦中山栀帮她换了小衣,然后有人哄着她,一口一口极致耐心喂她喝药,她眸光不受控制,下意识落在花鹤玉身上。   “醒了?”花鹤玉一夜未眠,他声音有些哑,瞧着也不如昨日精神。   慕时漪缩在锦被里,小心翼翼望着他:“昨夜,麻烦殿下了。”   “无事。”他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起身去屏风另一侧,用冷水洗了脸,然后拧了温热的棉帕递给她:“你先擦擦。”   有一滴擦干净的水珠顺着他漂亮的眉骨滑下,顺着他白璧无瑕的面庞,落在雪白的侧脖上,最后斜斜的顺着他微动的喉结,滑入衣襟深处,消失不见了。   禁\欲\却要命的诱人。   慕时漪只觉口干舌燥,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脑子蓦然划过一个大胆又异常离谱的想法,殿下这一身犹如脂玉般的肌肤,要是\抚\摸\起来,手感一定会很好吧?   但、但是她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想法,就好像她摸过一样。   花鹤玉见她神色懵懵的,耳尖红得都能滴血了,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昨夜的事。   他拿起一旁斗篷小心翼翼披在她肩头:“天冷,我让山栀进来伺候你穿衣。”   慕时漪这才发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衣,坐起身时,锦被往下滑落她都未曾发现。   屋内天光大亮,小衣愈显她玲珑曲线,细腰不盈一握,也不知他是否都看了去。   “殿、”她张了张唇想叫住他,问他昨夜的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初沐浴那晚,她摔了一跤,漆黑夜色中就连膝上的伤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没看的。   想到这些,慕时漪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她还记得清楚,夜里烧得迷迷糊糊时,他把她抱在怀中,像孩子那般轻声哄着,喂她喝药,给她拍背,全部都亲力亲为,就像他们本该就是亲密无间的夫妻那般。   就连如擦脸的棉帕,也是他亲手拧干,递给她的。   他明明是金尊玉贵,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如今却为她,做了端茶送水的活。   若是堰都那些贵女得知,他与她之间是这般相处,那不得活生生撕烂她。   慕时漪不敢再往下想,她深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只希望能快点回到苍梧,有父兄在身旁,无论风雨如何,总有人能护她平安。   那时她与殿下也该到了划清界限的时候了,这天下只要是太子上位,慕家不反,但她却再也不想回到堰都。   风带着寒凉冷气吹开槛窗,薄薄的画帘被吹得呼呼作响。   山栀轻手轻脚进来,她赶忙关了窗,手脚麻利伺候慕时漪穿衣。   “昨夜姑娘高热不退,太子问了奴婢姑娘在苍梧发生的事。”山栀垂头,缓缓跪在榻旁,“奴婢无法,都同太子说了,请姑娘责罚。”   “无碍的,你起来吧,若殿下再问其它,你告诉他也无妨。”   “只是十年前苍梧的事,很多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花鹤玉问这些事情作何?”   她记得昨夜烧得迷糊时,似乎又回到了苍梧母亲的房间,她躲在衣柜里,母亲的贴身大丫鬟阿翠也在,然后……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年轻男人。   再之后…   不能再想了,慕时漪的手控制不住微微发颤,她头又开始抽抽的痛了。   “姑娘。”山栀见她神色不对,赶忙端来一盏子温热蜜水,小口小口伺候她喝下,“姑娘若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些年来,姑娘只要一回忆苍梧的事,十有八九夜里都是要高烧不退。”   慕时漪压着呼吸,慢慢摒弃脑海中那一帧帧模糊不已的画面:“我不想就是,你也莫要忧心,这万象楼的老板赵夜清,无论如同我同殿下都要把他给揪出来的。”   原定计划,本只打算在梅郡休整两日,就直接前往凉州寻找那些稚童被拐的线索,不想在这万香楼中听了一番秘辛,那么凉州就不急于一时了。   慕时漪用了早膳后,她身上虽依旧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但好歹能勉强能起身下床活动。   他们一行人,在梅郡呆了三日,町白和苍狼日日出门,但愣是找不人一丝赵夜清的行踪,这人在那日从万香楼六楼,一跃而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失去了踪迹。   这一日,慕时漪为了不暴露身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日日都同花鹤玉同睡一榻。   万花楼客房很大,床榻也很大,二人在中间横着一条锦被,夜里到也是相安无事,总比路上风餐露宿,睡在马车里,得小心翼翼束手束脚来的强多了。   不过慕时漪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她和离出方家,日后也没有再嫁的想法,出了堰都,那些繁复的规矩她也不想再守着了,更何况太子守礼克制,她也谨慎小心,这般就好。   到了第四日清晨,町白终于探到消息。   据说今日百花楼会拍卖花魁之首纤纤姑娘的初次,到时凡是郁林有名声的富商官吏,都会前往百花楼参加这难得一次的盛宴。   而这百花楼,据町白打听,就是赵夜清二十五年前被收养后,烧掉的青楼的原址上重新建的。   “殿下,要去吗?”慕时漪刚喝完汤药,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   花鹤玉不知从哪处掏出一颗糖豆,笑着递给她:“自然是要去的。”   “那殿下能带上我吗?我想看看这香雪海的花楼长什么样,是否能比得上堰都的明沧湖畔的十二画舫。”   花鹤玉似笑非笑看着她:“难不成,夫人还去过堰都明沧湖畔的十二画舫消遣?”   慕时漪心下微惊,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明沧湖畔的十二画舫的幕后老板吧,这可是除了妙春堂外,她最看重的生意。   苍梧被堰都朝堂暗中扣下的军饷,可全靠明沧湖畔的暗中补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走到今日。   夕阳西落,夜幕降临。   慕时漪换了身月白色男装,宛然就是个娇俏小郎君的打扮,他们带着苍狼和町白二人,西风和山栀留在了万香楼中随时准备膳后。。   “哎呦~”   “这是哪来的两位郎君哟,楼里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说,百花楼中万紫千红的小花娘,只要客官想要的,妈妈我就能给客官找出来。”百花楼的虞妈妈看到慕时漪一行人,立刻就笑的花枝乱颤。   满楼的姑娘,倚栏而立,不住向他们招手。   慕时漪微微一笑:“那纤纤姑娘呢?可是也能叫来给本公子瞧上一瞧。”   虞妈妈微愣,嗔怪一声:“小公子哟,你可莫要同妈妈我说笑,今夜拍的可是纤纤姑娘的初次,等拍卖时只要你们钱给的足够多,别说是公子想瞧上一瞧了,这长夜漫漫公子想如何折腾都行。”   “来个人,带两位公子去楼上雅间伺候。”那虞妈妈眼神在慕时漪身上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公子若想要小倌,与妈妈我说上一声便可,这百花楼也是有的。”   慕时漪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她被这虞妈妈瞧出了女子身份,还是她比起一旁的花鹤玉,生得实在娇小了些,所以这虞妈妈以为她好男色。   二楼雅间,四周挂着朦胧纱帘,既能遮挡隐私又不会挡去视线,慕时漪向花鹤玉讨了他的白玉折扇,用扇面挡了脸,撩开纱帘悄悄往楼下望去。   那位虞妈妈就像是穿梭在花丛中的花蝴蝶般,但凡进了这百花楼的人,她都能攀上几句。   这般过了许久,迟迟不见那位传说中美的神乎其神的纤纤姑娘出来,终于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虞妈妈你这个老娘们,纤纤姑娘呢?都一个时辰了,连个头发丝都见不着,难道你忽悠我们不成?”   虞妈妈也不是个吃素的,张口就骂:“你猴急个什么?小赵老板都没来?你就想看纤纤姑娘?才嚼了几粒花生米就把你醉成这样,我呸!”   那人一听小赵老板的名号,他面上神情讪讪,却不敢再大放厥词。   楼上,慕时漪瞧着有趣,小心扯了扯花鹤玉的衣袖,她有些害羞叫道:“哥、哥哥,你觉得赵夜清今日会来吗?”   花鹤玉神秘莫测一笑:“这几日他本就一直藏在梅郡中,怎么可能不来。”   “更何况,他今夜要是不出现,我就让西风做一场虚张声势的假火,若他的老巢万香楼都要被人点了,他能不来吗?”   原来今日不带西风,是有这般大的用处。   一旁苍狼有些不明所以问:“主子,那为何不干脆一把火把万香楼给烧干净算了,反正那不是咱们的楼子,也不心疼。”   町白一脚踹了过去:“苍狼你是猪脑子啊你?万香楼四周开了多少店铺酒肆,若真的着起来火势控制不住,加上秋季空气干燥,风再一吹,火连成片去。”   “你说说,香雪海的千万顷梅林要不要烧成灰?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办?主人仁慈,想事情自然是面面俱到。”   苍狼也知道,自己除了会带兵打仗外,其它事都是死脑筋,他讪讪闭嘴,不敢再胡乱说话。   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娇娇声,虞妈妈扭着水蛇腰,满面笑容:“哎呦,小赵老板,奴家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你若不来,纤纤姑娘都不愿下楼迎客。”   赵夜清!   他果然来了! 第26章   寥寥残星隐入乌云,月色冷清,透着一股斑驳的荒凉,黑压压的梅树枝头,零星点缀几片苟延残喘的碎叶。   不远街巷深处,不时传出数声犬吠,和襁褓稚婴咿咿呀呀的哭声。   前巷,百花楼正门,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姑娘家娇滴滴酥到骨子里的笑,散得满街都是。   “小赵老板,您可是来了,奴家这日思夜想,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就盼着小赵老板您来奴家这百花楼坐一坐。”虞妈妈扭着柳腰,涂的艳红的唇上下一碰,好听的话儿,说个没停。   “啧~虞妈妈哪里是想念小赵老板我呀,分明是想念我手里捏着那些金山银山。”   赵夜清笑吟吟从十二个轿夫抬着的奢华轿子上,闲适走下。   他身量很高,极瘦且纤弱,满头银发长过脚踝,今日用的是一根宝蓝色锦缎,在发中部位扎了个简单的蝶形结,身上穿着的也是同色系的宝蓝深衣,手里握着的依旧是那一柄五彩斑斓如花孔雀般的羽毛团扇。   他走得极慢,宝蓝色袖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哎呀~怎么就起风了。”他忽而笑眯眯感慨一句。   下一刻就迎风张开双臂,如同雏鹰那般,是不顾一切想要随风直冲青云的姿态。   小赵老板又在抽什么风,虞妈妈不懂,小赵老板的心思她就算是猜死了,也猜不透。   而且这位脾气向来阴晴不定的主子,虞妈妈可没胆子得罪。   没了法子,也顾不得体面,虞妈妈娇笑着,硬着头皮挡在赵夜清身前:“小赵老板~您若觉得风大,那奴家给您挡着?”   赵夜清觉得有意思,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硬是拖拖拉拉,扯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溜溜达达迈进百花楼内。   “小赵老板来了,纤纤你们还不快些出来。”虞妈妈朝楼上扯开嗓子喊道。   百花楼中娇藏着的莺莺燕燕们,也都从各自屋中探出身来,满楼红袖招,简直让人瞧花眼去。   而那位千呼万唤才愿意现身的纤纤姑娘,她柳腰花态走了出来,纤纤玉手握着扇柄,用洁白的团扇扇面挡着半张脸,一身薄得都能看见里头肌肤的纱衣,衣上绣着缠缠绕绕的玉兰花暗纹。   该遮的是都遮住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遮。   唯独她露出来的那一双狐狸眼,能把人的魂给勾去。   百花楼中一楼的那些客人都看呆了,有人把酒斟了满桌浑然不知,也有人愣愣的把食物往鼻孔塞,更多的人则是盘算着,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把纤纤姑娘的初次搞到手,就算是与小赵老板争一争。   “奴家见过赵公子。”她屈膝,盈盈给赵夜清行礼。   赵夜清弯着一双笑眼,手中团扇摇得呼呼作响:“哎呦,纤纤果然是个小美人儿,真是漂亮。”   纤纤眸色娇色楚楚,咬着唇,踌蹴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那,今夜赵公子把奴家卖下吧。”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眼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不想赵夜清脸上的笑却是顿了顿,用羽毛团扇从她娇媚的眉眼中抚过,笑的比她更加妩媚:“哎呀呀,那怎么成呢,你可是虞妈妈的小心肝,费尽心思养的姑娘,日后这百花楼还指望你赚钱呢。”   “小赵老板我把你买下,虞妈妈不要撕了小赵老板我去,这可不行。”   “你说是不是?”赵夜清羽扇从她娇美的脖颈上划过,带着令人寒毛直竖的凉意。   纤纤瞬间面色煞白,浑身微微颤着,却不敢再说话。   一楼的台子上,虞妈妈摇着手中艳红的绢帕,娇声笑着:“既然纤纤来了,那我们今夜,价高者得纤纤。”   “五百两起拍!”   “啧啧啧!五百两呐。”二楼雅间苍狼瞪圆了眼珠子,“町白你说这五百两,够我们的骑兵吃多少顿了好的了,老子浑身上下的银子加起来,都凑不出十两。”   “还有这纤纤有啥好看的,细胳膊细腿,老子一拧就折了。”   其实町白也不太懂,一楼那些人都跟吃了迷魂汤似的,一个个疯了般开始竞价,楼上雅间也有许多人坐不住,匆匆提着衣袍往下冲。   “应该是那个东西在作怪。”花鹤玉指着百花楼一楼某处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放了一尊金珐琅九桃小薰炉,炉中白烟袅袅无声无息。   “那是!”町白先是一愣,细看了许久才道,“竟然是催\情\香,这虞妈妈的手段也是够厉害的。”   这款香被调得极淡,只有离得近加之闻久了,才会出现些许症状,这也是为什么虞妈妈拖了一个时辰后,才让纤纤出来。   “小赵老板您这边雅间请。”虞妈妈风情万种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慕时漪握着折扇的手一紧,她还是有些怕,下意识扯着花鹤玉的衣袖:“殿下,来了。”   说来也巧,虞妈妈就把他安排在隔壁雅间,两个房间之间,只用纱幔阻隔。   纱幔被一柄五彩斑斓的羽扇挑起,赵夜清那张阴柔娇美至极的脸从纱幔中露出来:“哟~。”   他摇扇娇笑:“真是巧了,你们怎么又和小赵老板我碰着了,难道这就是我说过一定要杀死你的缘分吗?”   赵夜清这话,虽然是对花鹤玉说的,但是视线却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慕时漪身上。   他从纱幔后探出半个身子,学慕时漪用团上挡了半张脸,笑嘻嘻道:“小娘子这是生得何等天资绝色,竟是不让人瞧?”   “怎么办呐~人家好生想瞧。”   花鹤玉眸中杀意闪过。   町白嗤笑:“赵老板这张嘴可真能说,不如让人拔了舌头,也能勉强安静一会功夫。”   “那岂能呢?小赵老板我就靠这张嘴吃饭,倒是你们家小郎君胆子可真大,你们忘了赵老板我说的话吗,下次再见,我就要杀人啦”   他说着,手中羽毛团扇忽然朝花鹤玉修长侧颈扫去,扇羽上是阴冷的寒光,原来里头竟藏了无数密密麻麻刀刃。   花鹤玉护着慕时漪轻巧向后躲了一步,町白和苍狼同时拔刀,砍向赵夜清。   赵夜清偷袭失败,加上花鹤玉身旁两名护卫都是厉害的角色,他再次笑嘻嘻退回纱幔后方:“不打了,不打了,小赵老板我今日不打了,三打一不划算。”   花鹤玉冷笑,也不说话,手中的剑却是穿过纱幔朝赵夜清侧颈划去,他躲闪不及,银发又被剑风削掉一束,落得满地银丝。   不想他却嘻嘻一笑,一边躲闪一边苦恼道:“小郎君怎么这般凶,前些日子坏了我的那批货,还杀了我下头的人。”   “那你猜猜,剩下的那些稚童在何处?我若死了,再耽搁几日,那些小东西也许就活活饿死咯。”   花鹤玉剑势一顿,剑尖堪堪抵在他眉心的位置,目光沉沉:“说。”   赵夜清趁着喘息的功夫,朝楼下看去,拍卖已经进入尾声,他撑开嗓子大喊:“虞妈妈,让纤纤上来伺候,楼下出多少银子,小赵老板我出同等分量的黄金,买了。”   全场哗然,但没人敢驳小赵老板的面子!   纤纤来到雅间,她就像没看到花鹤玉手中的剑那般,恭恭敬敬给赵夜清行礼。   赵夜清笑弯了眼,语调悠哉:“去,这公子和小公子也行个大礼,我们纤纤的美貌,花钱买的,自然见者有份。”   这位纤纤生得有些异域风情,走进了看她眼睛是极深的墨绿是,浑身上下都是那种别有风味的妖魅,肤白如雪,勾魂的狐狸眼,丹唇琼鼻,身上纱衣若隐若现。   奈何苍狼和町白不解风情,手里握着的长刀就没放松过,花鹤玉一手牵着慕时漪的手腕,一手举剑抵着赵夜清眉心。   赵夜清丝毫不见惧怕,他团扇轻摇:“你们这些人呐,不解风情。”   他把团扇一拍,整个人竟是柔软到像没骨头那般向后倒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纤纤,都杀了吧,小赵老板我一向说话算话,说了要死人的,你们怎么就没人信呢?”   纤纤毫不犹豫拔下她乌发上闪着寒光的发簪,朝町白和苍狼刺去。   她看着瘦弱,不想力气竟是极大,每一下都是致命杀招。   花鹤玉眸色黑沉,第一时间把慕时漪严严实实护在怀中,眼神冰冷往楼下望去。   百花楼外,也有厮杀声传来。   整个百花楼的客人不知何时都散光了,只有虞妈妈带着一群打扮妖妖娆娆的姑娘守在门口。   这些看着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时却是手持长剑,与楼外暗卫打得难舍难分。   慕时漪从花鹤玉怀中分神往楼下望去,她先是一愣,然后是深深震撼:“原来这百花楼中的姑娘,竟全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难怪。”   她忽然明白赵夜清一直通过艳娘这等牙婆,收买稚童的最终目的了。   从小训练的杀手,听其调令,比起暗卫的身份,她们却有着千百种方法,大大方方出现在世人眼前。   而且楼下那些人,瞧着年岁都不超过二十,若是从小训练,那这个计划至少有十年,或者更久。   越想越觉恐怖与心慌。   这些训练有素的女杀手,赵夜清可以通过牙婆的手,卖到大燕国各州,再从各州分散到郡城,无论是青楼酒肆,还是勋贵府上,或者那些被悄悄养在府外的外室,也许皇宫中的宫婢,都有可能是她们。   这些看着如蚂蚁不痛不痒,随便一个侍卫就能把她们制服掐死,若是成千上万不计其数这样的杀手呢。   她们成为枕边人,成为贴身侍女,成为酒肆中买酒的小娘,或是点心铺厨娘。   “殿下。”慕时漪顾不得其它,她纤细腰枝被花鹤玉单手禁锢,她也只能回身死死的搂紧他的劲腰,才不会因为力气过大,而跌出去。   不远处赵夜清笑的愈发疯狂,他死死的盯着花鹤玉,阴沉沉笑着:“我倒是小瞧了你今日的手段,是吗?太子殿下?”   “呵~谁能想到,被太后软禁在皇家别院养伤的太子殿下,有这么一个厉害的金蝉脱壳的手段!怎么办呀,今日小赵老板我更想杀你了。”   “若不是我当初特地寻过殿下您的画像,小赵老板我可认不出你呢。”   赵夜清漆黑的笑眼,忽而落在花鹤玉怀中的慕时漪身上:“都说殿下不近美色,这是哪位小娇娘勾得殿下如此上心?”   “来,让我猜猜,殿下怀中这位小娇娇是谁?”   赵夜清忽然冷笑一声,用靴子撵着满地鲜血,慢悠悠朝慕时漪走去:“真是十分不巧,小赵老板我恰好收到堰都传信,慕家小千金在太后的眼皮子下跑了,抬手派出的二百八十位杀手,死得脸渣子都不剩。”   “你说是不是呢,慕家小千金?我就说宣威将军那个老匹夫何时这般猖狂了,原来是抱了太子殿下的大腿啊。”   他走得很慢,羽扇被他握在手中,血流如注,但凡从他身后杀出的暗卫,都会被他硬生生拧断脖子,然后再用锋利的羽扇划开对方的脖颈,等鲜血喷溅出来。   刺红的血溅得赵夜清满身满脸都是,他宝蓝的深衣更是被染成黑红。他伸出舌尖,舔掉唇角沾着的血,满头银发,如同白雪压枝头,红梅绽放,鲜红点点。   他杀人的画面,是何其眼熟,慕时漪浑身颤抖,她在梦中明明见过无数次。   “慕家小千金~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赵夜清笑得极为妖艳,“要是知道太子怀中护的是你,我又怎么会下令杀你?”   “哎呀呀,真是可惜呐。”赵夜清一拍脑袋,懊恼道:“今日又给小千金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他笑声愈发阴沉,死死盯着花鹤玉怀中,脸色煞白已经摇摇欲坠的慕时漪。   长剑堪堪从他耳廓削过,赵夜清偏头躲闪,眼神依旧一瞬不瞬盯在慕时漪身上,他打不过花鹤玉,但花鹤玉要时刻护着怀中的慕时漪。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占上风。   越来越多的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入。   纤纤捂着受伤的肩膀,她见局势不妙,劝道:“公子撤吧,他们的人比我们预计中的多很多。”   赵夜清充耳不闻,他长发被鲜血染红,像是某种执念,死死盯着慕时漪。   慕时漪只觉得头痛欲裂,梦境中的画面一帧帧从她脑海中掠过,死死的咬着唇,冷冷质问他:“你为何要杀我母亲?”   赵夜清一愣,忽然厉声笑了起来:“我没有杀她!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杀的分明是阿翠!” 第27章   …………梦   “真的只是杀了阿翠吗?那我母亲呢?”沉沉梦魇中,慕时漪只觉周身冰寒,她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寒冬雪夜。   她站在苍梧边陲百尺高墙上,往下眺望。   漆黑夜幕被军营帐中千盏灯火捣碎,寒鸦扑腾翅膀落在枯败枝头,它们以战场上遗落的碎肉为生,绿幽幽的豆眼中,是无尽的贪婪。   “姑娘回去吧,天气寒凉,眼瞧着要落雪了。”她身后走来一人,是阿翠,她手里拿着那件前几日母亲给她缝制的朱红斗篷,用雪白的狐毛滚着边,十分好看。   慕时漪踮起脚尖,拼命的往远处看去,她不想回去,父亲还没回来呢。   “我要等爹爹,爹爹带兵去突袭北留王庭,娘说他今日会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呢。”八岁的小姑娘睁着水晶葡萄般明亮的眼睛,小脑袋仰得高高的,她生得玉面粉腮,精致如璞玉精雕细琢的奶娃娃。   “姑娘,快些回去,免得夫人担心。”阿翠把斗篷披在她肩头上,声音轻哄,略显得有些焦急。   “阿翠你回去与母亲说说,我等会就回去,等爹爹回来,我要告诉爹爹他又要当父亲了,阿兄要当哥哥了。”   她身后,阿翠面色不停变化,几次悄悄掏出手中匕首,又颓然放了回去。   她见慕时漪不为所动,最后咬牙,用披风裹娇俏小姑娘,那手如铁板禁锢住她的挣扎:“姑娘,回去吧,夫人正等着呢。”   “阿翠你放开我,你怎么了?是母亲让我出来等父亲的,你带我回去作何?”   “姑娘,你去陪着夫人,一起去吧,也好有个伴。”阿翠紧紧抱着慕时漪,,借着斗篷的遮挡,捂住她的口鼻。   四周有巡逻的士兵,有人见着就停下来问:“阿翠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翠笑的自然又温婉:“外头风大,夫人怕夜里寒凉姑娘吹坏了身子,于是叫我把姑娘带回去。”   “你们也瞧见了,姑娘的性子自来倔强得很,我这没了法子,就估计姑娘的身子,只能强行把人给抱回去了。”   阿翠是宣威将军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平日见谁都和善,人又好,众人笑笑就没多问:“那阿翠姐姐赶紧回去吧,免得夫人等急了。”   慕时漪满口鲜血,口鼻中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阿翠的手被她咬得皮开肉绽,但她却像没有痛感一般,笑着和四周经过的仆妇打招呼。   进了正院,阿翠推门而入。   屋内昼如天明,她母亲白着脸,撑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已摇摇欲坠。   在屋中伺候的这些婢女,一个个看着乖顺,站在她母亲身前,这些人她都认得,全都是这几年来,阿翠从牙婆手里买的姑娘,或是战乱孤女,求到阿翠那,被母亲留在府中做事的。   “阿翠姐姐。”她们见阿翠回来,全都松了口气。   “母亲您是怎么了?”慕时漪被阿翠放下,她白着小脸爬上床榻上。   徐含珍唇色苍白,死死摁着小腹,她指腹冰冷把慕时漪搂在怀中,看向阿翠,声音宛若啼血:“阿翠,带她进来作何?”   “我死后,她一个小姑娘能碍着你什么事?放过她!这十年我待你如养女,时漪从出生时,便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为何要这般?”   阿翠垂眼并未答话,她藏着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阿翠姐姐,快些动手吧,不然等宣威将军回来我们谁也跑不了。”身后有人在催促她,阿翠手脚冰凉,夫人身上的毒已经发作,离死不久了,但是……。   她实在做不到,当着夫人的面,杀了她唯一的幼女。   阿翠深深闭眼,看向徐含珍:“夫人安心去吧,姑娘我会好好照顾的。”   将死之人,哪怕最后一丝希冀,她也不得不信。   徐含珍咽下口中血腥,抱起慕时漪,把她藏在衣柜中,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时漪,你听我说,不要出来,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你就……就当与母亲躲猫猫,一定不能让别人找到你,等爹爹回来。”   “告诉他,我爱他,我也爱你和哥哥。”   “母亲……你别走。”慕时漪死死攥着她衣裳袖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进去,别出来!也别发出声音。”徐含珍推开她,关好柜门,跌跌撞撞走出去。   艳红的鲜血从她唇角留下,染湿了雪白的衣襟,她开始猛烈咳血,每一口都是浓稠血块。   “阿翠。”徐含珍死死盯着阿翠,“放了时漪,你若是不守信用,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翠眼眸低垂,把徐含珍给扶起来,放在榻上。   有人拿来崭新的衣裳给她换上,有人在擦拭四周溅起的斑斑血迹,屋内摆件全都整理干净看不出丝毫痕迹。   徐含珍快不行了,她眼睛死死盯着柜门的方向,不断向老天爷祈求“放过她的,千万不要出来,好好活着……”   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   他们徐家上下直系亲眷一百余口,全都死在了苍西的战场,只留堰都家中八十高龄的老太君,和一双年岁极小的儿女,而帝王亲封的镇北王的封号,讽刺至极,落在了哥哥还未成年的长子身上。   娘家锋芒过盛,夫家封无可封,她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子,已退无可退……徐含珍眼中已无泪可流,她不甘嘶吼:“狗老天你为何如此不公!大燕宫中其心可诛!”   落雪了,鹅毛一般大的雪,卷着北留草原吹来的寒风,扑簌簌的打在门框上。   屋内燃着银丝炭,香炉里点着清冽的甘松香,遮了久久无法飘散的血腥味。   “阿翠姐姐,赶紧动手吧,夫人已经去了,姑娘是万万留不得的。”有人指着藏在柜子里的慕时漪。   阿翠双手颤抖拿起榻上的大迎枕子,缓缓走向不远处的柜子,她眼中戾色闪过,想要活活捂死慕时漪。   这时候,有风从屋外吹来,卷着铺天盖地的雪花落进屋内。   有人冒着风雪从门外踏入屋中。   他雪色白发,长至脚踝,一身素白衣袍,整个人却比这屋中的烛火还艳上几分。   “哟~”他呼出一口白气,抖落身上厚厚的雪花,手里那把五彩斑斓的羽扇被他摇得呼呼作响,笑吟吟看向屋内的人。   “怎么的,悄悄执行任务,也不与小赵公子我说一说?看是不起我么?小丫鬟们?”来人那张脸,男生女相妖娆妩媚,但他脸上神色笑嘻嘻的,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   阿翠拿着大迎枕子的手一抖,赶忙带着人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那人嘲讽一声,“什么玩意,柳姨那老娘们叫你们这般叫我的?小赵公子我出生那日,北歧灭国,亡国太子,生来就不详的东西,啧啧啧,一个个胆子挺大啊,都不怕厄运上身?”   几人在灯下垂着头,没人敢说话。   男人盯着阿翠手上的大迎枕子,眸光带着兴味:“阿翠姐姐这是作何呀?给小赵公子我悄悄,啧啧啧,榻上那个死了吧?用的北留给的毒?”   阿翠浑身发颤,点了点头:“是,是的。”   男人摇着羽毛山,围着房中绕了一圈:“柳姨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宣威将军夫人?”   阿翠咬着唇,不敢说话:“太、太子殿下。”   男人羽扇划过她细白的脖颈,霎时有血珠滚落:“阿翠姐姐,你怎么不说?难道是小赵公子我长得不够美?打不动姐姐的心?”   “是、是宋太后。”   男人闻言冷笑:“柳姨真是越发有出息了,北歧余孽竟然能和宫中太后合谋,去折断大燕的利刃,宋太后不会是中邪了吧?”   阿翠垂头不敢说话,苍梧铁骑是大燕国利刃,能对外,自然也能成为直指堰都宫中的利刃,在权势面前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   而且宋太后和柳姨本就是老相识。   “那阿翠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呢?还有一个小东西没死是吗?也要杀了?”小赵公子嘻嘻一笑。   阿翠点头。   然而下一秒!男人忽然欺身上前。   寒光一闪而过。   只听得一声“咔嚓”是喉骨被捏碎的声音。   阿翠不敢相信,瞪大了双眼,她被男人扭断脖颈后,男人团扇中锋利的寒刀,从她侧颈肌肤划过,划开了喉管和大动脉,鲜红的血瞬间喷溅出来。   杀完阿翠。   男人低沉一笑,冰冷的乌眸扫过剩下的人:“让我看看还有谁,算了,衣服都弄脏了,太可惜了,那就一起死吧。”   这个屋子里没有能能跑得出去,他哼着诡异的塞北曲调,闲庭信步,掐断了她们娇嫩的脖颈,再用利刃划开。   滚烫的鲜血溅得满屋都是,汇聚成一滩滩黏腻血水,这个修罗场般的屋内,没人能逃得出去。   “还剩最后一个了,小乖乖快出来哟~”   柜子里,慕时漪瞪大双眼,她死死的捂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阿翠杀了她母亲,那个男人杀了阿翠,和屋中的所有姐姐们。   轮到她了吗?   他脚上漆黑的小羊皮靴,一步一个血印子,慢悠悠走到她躲藏的柜前,男人的银发被血染得鲜红,那身素白的衣袍,此刻就是血水中浸出来的,变成了比朱砂更艳的红色,有血从他眉骨滑落,顺着挺翘的鼻尖,滴在他的唇珠上。   然后妖娆一笑,漆黑眼睛盯着躲在柜子里的慕时漪,他伸出舌尖把血珠舔入口中:“慕家小千金,你的眼睛可真漂亮~”   “这般清楚无暇的眼珠子,要是挖走,有点可惜,还是算了吧~。”   然后柜门被那双带血的拉开,烛光透了进来,目之所及都是红色的血迹,慕时漪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父亲!”慕时漪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额头渗着一层冷汗,唇色苍白,目之所及这并不是苍梧。   帐顶上绣着祥云白鹤,金丝银线勾成的暗纹,锦被的青松图,四周漫着旃檀冷香,慕时漪动了动软绵绵的脖颈,她才发现自己靠在花鹤玉身上,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袖摆,以极其无助的姿态蜷缩在他怀中。   男人衣袍一丝不苟,但他疲惫极了,眼下一片青黑,本该光洁的下颚也泛出了些许胡渣,平日里时常披散墨发,此时倒是松松绾成髻,用一根玉簪簪着。   脸上有些痒痒的,慕时漪下意识用掌心摸了摸脸颊,却摸到满手泪水,她哭了多久?   “醒了?”花鹤玉唇色苍白,声音嘶哑,疲惫的双眼渐渐被清明取代。   “殿下,实在抱歉,我似乎又病了。”慕时漪眼中带着浓浓的歉意,想要站起来,不想才起身,一晃又摔回他怀中。   下一秒,纤腰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扣紧,他的声音又涩又哑,温热掌心覆在她额间:“不烫了。”   花鹤玉起身,不一会儿净室传出水声,男人拿着干净温帕递给她:“擦擦?”   慕时漪呆呆的看着他,他雪白的侧颈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牙印,她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牙齿,淡淡的血腥味,她确定,是她梦中咬的,梦中她咬了阿翠的手。   “殿、殿下。”慕时漪的声音发颤,许久没说话,那声音喉间挤出的声音,又娇有软,透着一丝无助。   花鹤玉轻声一叹,垂眼眸色克制清冷,他在她身前俯下身。   温润的棉帕,顺着他手掌的力道,从她额间滑过,一路从耳垂往下到白皙脖颈,最后堪堪停在她胸口那诱人的弧度上方。   他给她擦得很认真,就像擦拭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那般,一寸寸的肌肤。   他手上的棉帕,明明温度正好,却灼得她浑身发烫,咬着唇\\呻\\吟\\几乎从嫣红的唇角宣泄而出。   “殿下!”慕时漪摁着他的手,微微\\娇\\喘,眼眸润得几乎溢出水来。   “怎么了?”花鹤玉牵过她的手,秀气白润的指尖,被他极为认真一根根擦拭。   慕时漪鸦羽般深黑的睫毛轻颤着,浑身都在娇娇颤栗,双颊通红,她胸脯欺负,哑着声音道:“烫”   花鹤玉紧了紧棉帕,沉声道:“不烫的,再凉就冷冷。”   他认认真真把她两只手都擦干净后,才深吸口气,压下眼中汹涌的情绪:“我去叫山栀来,给你换衣服。”   “好、好。”   山栀进来见慕时漪终于醒来,她双眼通红:“姑娘,您足足昏睡了五日,若是您再不行来,殿下已经打算带您悄悄折返堰都治病了。”   慕时漪想着刚刚花鹤玉的模样:“殿下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山栀轻叹一声,声音略有些尴尬:“那日在万花楼中,姑娘见得赵夜清杀人后,就晕了。”   “这整整五日,殿下都守在姑娘身边,同吃同睡。”   “当然,不是殿下要缠着姑娘,是姑娘迷迷糊糊只认殿下,殿下不过是换一身衣裳的功夫,姑娘就在梦中又哭又闹,姑娘双手攥着殿下衣领的样子,奴婢用尽了全力都是掰不开的。”   山栀想着这些,整个人都憔悴了:“姑娘还非得在殿下怀中睡着,殿下整整五日,就那般把姑娘抱在怀中,喂水喂药,抢了奴婢所有的话儿。”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整整五日,姑娘可是日日都在轻\\薄殿下,姑娘见着殿下脖颈上的牙印了么?昨日夜里您亲口咬的,当时奴婢端药进来,可是吓得魂飞魄散,殿下却是好脾气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姑娘,若是寻常郎君这般轻薄小娘子,是要把人给娶回家做妻的。” 第28章   “山栀,别说了。”   慕时漪小脸娇红,用锦被裹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孩子,她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头泛着雾蒙蒙的水色。望向山栀透着羞恼。   山栀伺候慕时漪穿衣洗漱,语调轻叹:“可惜那人是太子殿下,若是寻常郎君,等姑娘回了苍梧,就算要把人给强行娶进门,估计将军和少将军也定会同意的。”   慕时漪稍稍一愣,视线落在床榻上,那里除了被褥外,还有一身他的衣裳,朱红的外袍缠着她火红的狐裘,就像是她昏睡这几日,梦中难受时攥着他衣襟,湿漉漉的小手攀着他厚实的背脊那般,衣料摩挲。   她身上恍惚还带着他的温度,五日相处,床榻之间,从里到外都是属于他的旃檀香,若真是时间寻常郎君……。   慕时漪猛然一惊,双颊爆红,太子这般谪仙般的男子,又怎么可能是世间凡夫俗子。   房门被人叩响,花鹤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慕时漪的心不由颤了颤,下意识咬着艳红唇瓣,纠结许久才道:“殿下,请进。”   她已经穿戴整齐,因着昏睡五日,如今身上失了力气,但精神尚足,只能靠着大迎枕子半倚在床榻上,整个人还是虚弱得紧。   花鹤玉拎着食盒进来,把膳食端出放在床榻旁的书案上,山栀上前想要伺候慕时漪用膳。   却在抬眼刹那,对上花鹤玉眼中毫不掩饰的寒意时,她讪讪收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膳食很简单,用清鸡汤烫的青菜,一碗放了百合燕窝的红枣清粥,鸡蛋羹,以及一碟消食的山楂冻。   花鹤玉用玉碗盛好粥,神色自然坐在她床榻旁,玉白瓷勺衬得他唇色饱满又红润,他放在唇边吹了吹,确定不烫,才递给慕时漪。   这事于他来说,似乎是习以为常那般,如今清醒的情况下,慕时漪却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平白无故受他的好喝体贴。   “殿下,我自己来吧。”她开口,许久未说话的嗓音从她娇嫩唇间溢出,带着微的颤栗,又娇又懒,像是春日泛起的潮雾那般,让人从头到脚都酥软了去。   花鹤玉握着玉白瓷勺的手明显一顿,他没说话,贴心把碗递到她眼下:“那我端着吧,你睡了五日,想必手上是没力气的。”   “谢谢殿下。”慕时漪接过瓷勺,不想她指尖一晃,瓷勺跌落在地,碎成了片片雪花。   “我。”慕时漪垂眼,她紧蜷着白皙指尖,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惩戒似的,轻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起身从食盒里拿出干净瓷勺。   沾着粥液的勺沿,带着温柔的烫,轻轻碰了碰她唇珠的位置,男人在她耳畔轻笑:“快些吃,秋日寒凉,等会子凉了再吃,就伤脾胃了。”   “谢谢殿下。”慕时漪小口含着清粥,垂眼不敢看他。   这一刻,她脑中轰然闪过的却是,昨日夜里,她肆无忌惮伏在他颈间,锋利牙齿咬破他白皙侧颈时,唇瓣沾染的余温。   就像他手中的清粥这般,是清甜的带着无限回味,梦中她能听清他胸腔内心脏怦然跳动,他喉间溢出的,似叹息更似无奈痛苦的隐忍。   他们离得极近,只要稍稍抬眼,她便能一清二楚见着他白皙侧颈子上那道,她留下的齿痕,透着他的放纵,和她的嚣张。   慕时漪却不知自己走神的样子,一丝不拉落在花鹤玉眼中,那视线灼得他只觉侧颈那处滚烫的吓人,上头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和她口中津液的痕迹。   两人双双走神,不可避免的,玉白瓷勺中的清粥擦着她娇美唇瓣,滑在她脸羊脂玉般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雪白浓稠的粥渍。   那痕迹更像一道隐秘而无法宣之于口的‘谷欠’   “抱歉。”沙哑的声音从他喉间滑出。   花鹤玉放了碗勺,垂眸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锦帕,动作自然给她擦拭赶紧。   只是当他指腹不甚触到她肌肤时,两人同时微颤。   慕时漪觉得那握着锦帕的指腹滚烫灼人,花鹤玉则是想到昨昨夜,她睡梦中哭得汗津津的,攀着他心口,娇娇\低\喘\的模样。   “再用些?”花鹤玉不动声色收了那块绣着一朵娇艳牡丹花的锦帕,而后一处不易察觉的位置,一片羞红。   慕时漪羞得眼角发红,眸中水润,她其实已经半饱了,但还是傻愣愣点头又用了小半碗清粥。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秋日干燥空气中弥漫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缠绵,那是梦中遗留的气息。   花鹤玉率先打破尴尬开口:“那日百花楼中你昏迷后,暗卫占领了百花楼和万香楼,纤纤拼死带着赵夜清出逃,虞妈妈和剩下的青楼女主全部被抓。”   他乌眸微沉:“根据审问,虞妈妈供出出培养稚女为杀手的计划,在15年前她被赵夜清所救,管理百花楼时就有了。”   “至于之前是姑娘是如何来的,赵夜清又是从何处接手的,她一概不知,但是她供出赵夜清手上有一份名单,整个大燕国,包括北留和东胡,所有人的名单。”   霎时慕时漪倒吸一口凉气:“竟然连北留和东胡都有,那不是在大燕建国前就有的计划了么?”   花鹤玉淡淡:“也许更早。”   “殿下。”慕时漪想了想道,“这些日来我昏睡时,反反复复在做一个梦,元康九年在苍梧发生的事我已经全部记起。”   她细细同花鹤玉说了过程,最后眉梢微蹙:“我虽有怀疑,但从未想过我母亲竟是死于北歧乱党和宋太后的合谋下。”   “那日我缩在柜中,听赵夜清和阿翠的谈话,谁能想到赵夜清竟是前朝太子,这也难怪他能悄无声息成为万香楼幕后主子,殿下可曾听过,有叫柳姨的女人?”   “这其中我唯一不能确定是就是,当年赵夜清为何要救我,依着他性子,虽不是十恶不赦,但也是善恶难分的人,那日他忽然救我,更像是任凭喜好。”   “只是当年他杀人手法过于恐怖,我最开始才会认为是他杀了我母亲。,而且他和那个柳姨似乎并不对付。”   花鹤玉略想了一番:“我目前所掌握的密报中,从未听过这个人。”   “不过也不是不能查,既然赵夜清是前朝太子,那么这叫柳姨的女人,定是前朝宫中的人。而她能与宋太后联系上,按照时间线往后推算……”   慕时漪乌眸一亮,下意识攥紧花鹤玉衣袖:“以宋太后的年岁算,那极有可能是北歧亡国前,她少女时期就认得的人!这世上本就没有平白无故的巧合!”   三十年前,花、宋、慕、徐还有苏家推翻了腐败无能的前朝北歧,建立大燕国。   慕徐两家手握大燕一半兵权,却被北留和东胡牵制,宋苏两族在朝中官场只手遮天,花家荣登大宝,虽顺的是天命,但花家却是最束手束脚的那一个。   而三十年后的今天,徐家子嗣凋零几乎灭族,慕家被被困苍梧也是风雨飘摇,苏家败落,举族搬至江南定居不再问世。   大燕的江山虽还是花家的,但如今宋太后垂帘听政,只手遮天,若是再这般下去,北歧的结局,恐怕就是大燕的后尘。   更可怕的是东胡和北留手中屠刀,若边陲破防,死的大底是最穷苦和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殿下。”慕时漪紧紧攥着花鹤玉的衣袖,因为用力,白润指尖攥得通红。   她眼中湿润局促不安,却极为坚定道:“徐慕两家不会反,也不能反,但是殿下,时漪希望日后殿下登基后,能看着时漪与殿下这些日来的情分上。”   “善待徐慕两家,也善待大燕子民,慕家百年靠的是先辈底蕴,而徐家却是用家中女子的血肉之躯所换的寒门翻身,堰都勋贵难容,宋太后掌权,朝中宦官定也会成为殿下日后最大阻碍。”   “当年北歧之乱,瘟疫旱涝,十室九空,人间易子相食;白骨路于野,千里无鸡鸣的黑暗时代,臣女不希望再出现,臣女贪心,向殿下索求的是难而可贵的太平盛世。”(备注1)   花鹤玉眼眸微垂,窗外有风拂面,他精致无暇的五官,在斑驳的秋阳中,染着水墨般的暗影。   “殿、殿下。”慕时漪慌乱,嗓音颤颤,只觉被她攥在手中的袖摆一片滚烫。   而他视线落在她脸上,那双本该无欲无波澜的乌眸,含着她看不懂的缱绻神情,慕时漪无由心慌,这般情绪波动下。   她竟因为身子骨虚弱,只能摁着起伏不已的心口,双颊艳红娇娇的喘\息,手脚发软竟连坐也坐不稳,身子颤颤一晃。   整个人往花鹤玉怀中跌去。   她细白的下颚,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他那一侧带着牙印的脖颈,她唇瓣湿润从他圆润的耳骨上擦过,带起一阵酥酥的无法言语的颤栗。   慕时漪惊慌,唇角印着他的体温,眼中泛着氤氲水雾,整个人都开始受不住的颤栗。   “殿、殿下抱歉,时漪不是有意的。”她的手无处安放,声音又娇又软,带着一丝丝的妩媚无辜,柔荑虚虚搭在他瘦薄有力的背脊上,和昨夜一模一样的姿势。   然而下一刻,她知觉纤腰一紧,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   花鹤玉掩着眼中疯狂又克制的情绪,学着她是样子,把下颚磕在她肩颈上,温热呼吸喷洒在她后脖颈的位置,那里燃起一抹羞红,沿着修长又诱人的后颈弧度一路向下,最后藏在了层层衣襟下,蝴蝶骨的起伏间。   他声音嘶哑滚烫,灼人的字,从他\性\感\的喉间滑出:“夫人所求的盛世,孤自当办到!” 第29章   孟冬十月,日暮寒风。   酡红的夕阳晕染在凉州境内枯败野地上,渗着一股无以言表的苍凉,四周山林只余光秃秃的枝丫,零星挂着几片焦黄枯叶。   天高云阔,瘦骨嶙峋的雀群正与数只寒鸦争食。   一辆低调漆黑无光的马车,前后簇拥着寥寥十多名护卫,缓缓从官道经过。   车轮压在碎石上,发出细小的“嘎吱”声。   马车内,桌案旁的紫砂泥炉上水已经煮沸,冒着“咕噜咕噜”的声音,白雾袅袅。   男人骨节分明的白皙指尖,用湿帕裹着壶把,端着沸水往那精致的瓷白小盏中浇去,瞬间,君山银针独有的茶香,顺着飘荡而出的水雾,充盈慕时漪的口鼻间。   她盯着眼前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玉手,潜意识想到,无论那罐中茶是如何,但从这手中斟出来茶汤,哪怕不喝也能像酒一般,“茶”不醉人人自醉。   这想法虽只是刹那划过,但依旧轻咳间臊得她呼吸一顿,双颊嫣红,眸光颤颤。   “夫人,可是还冷?”花鹤玉视线落在她微颤着的双肩上。   娇娇悄悄小娇娘,陷在厚厚的狐裘斗篷里头,斗篷朱红的色泽更衬得她双颊如朝霞映雪,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汤婆子,乖巧得像新年里像长辈讨要糖豆红封的孩童。   瞧她依旧低头不语的模样,似乎已经冷到走神的模样,花鹤玉担忧她才将将大好的身体,自然垂眸解下身上的大氅,轻轻披在她的肩头,声音清润:“若是夫人觉得身子骨受不住寒冷,便挨我近些,我身上总是温暖的。”   大氅落下刹那,她回过神来,四周被他独有的旃檀味包围,茶香被压得早就一丝不剩。   慕时漪袖中手指蜷起,下意识抠着汤婆子上雕着的花纹,耳后根泛起一片鲜红色泽,滚烫的汗水带着酥酥的颤栗,像是他光洁的指腹,从她滑如雪缎般的背脊悄悄滑落。   她不冷,这一刻热极了,红唇紧抿着,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一路上,他纵容她的一切,事事妥帖,但她总不能放肆的告诉他“殿下,臣女有罪,在你泡茶的时候,臣女竟然贪图殿下的美色。”   慕时漪脑中想入非非,自从她百花楼那次突然昏迷醒后,他衣不解带事事亲为,照顾了她五日,从这以后他们之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昏迷沉在梦魇中迷迷糊糊,总缠着他,后来她好了,他却不放心她的身子骨,在梅郡修养了整整十五日。直到她养得面色红润,似乎比出堰都时还胖了几分,他们才动身前往苍梧。   越往北,天气愈发刺骨寒凉,那风刮在她脸上,就如钝刀一般生疼。   这期间他也病了一次,夜里高热,口中不断呓语,虽然第二日天明时他醒来时,就已神色如此,瞧不出丝毫病痛,但在众人的劝慰下,他只好弃马乘车,与她日日共处一处。   这些日来,他虽一如既往克制守礼,但那眸光总在不经意间,烫得她心口发颤。   花鹤玉把玉白小瓷盏推到慕时漪面前的桌案前:“趁热喝,暖暖身子。”   想着这数十日来过往,以及他对她的好,慕时漪只觉愈发口干舌燥,她有些焦急的抿了一口瓷白盏子中的茶水,不想她饮得有些焦急,竟忘了吹。   顷刻间被茶水烫得舌尖发麻,整个人捂着心口咳得娇\喘\连连。   花鹤玉脸色倏忽一变,挪至她身后,把人给虚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帮她顺气道:“可是喝得着急呛着了,还是烫着?”   慕时漪咳得双颊通红说不出话来,眼眸湿润漫着一层诱人娇色,她整个人失了力气软成一团,浑身发软,勉强撑着身后人的胸膛。   “我看看。”他声音极致轻柔哄着。   许是被照顾习惯了,慕时漪脑中的反应根本快不过她身体,犹如被蛊惑般下意识的动作,等她气息稍稍缓和下来的时候,在他怀中努力坐直身子,朝花鹤玉微微仰起头。   朱唇榴齿,粉嫩\舌尖泛着津\液的水润,在昏暗的车厢里,平添一抹诱人的粉嫩。   因为咳得许久的原因,她浑身上下都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潮\色,眼中起了一层朦胧雾气,更像一滩春日里花心深处藏着的露珠,甜香软绵,恨不得咬上一口才好。   花鹤玉眼神暗了暗,目光落在她若隐若现的檀口中,粉润湿滑,舌尖微红,应该是烫着了。   她如今对他开始越发不设防,就像现在这般,微仰着头的样子,乖巧稚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殿、殿下。”她呼吸颤颤,眼角泛红,玉白的颈间也泛了层薄纱般的粉嫩。   花鹤玉喉结滚了滚,侧身从马车暗格中拿出伤药。   瓶瓶罐罐里,他蹙眉选了很久,挑出一青碧色瓷瓶打开,用指腹挖下一小块,小心翼翼覆在她舌尖。   “不苦,有些凉,忍忍就过去。”他声音黯哑,透着克制。   却不想慕时漪被突如其来的寒凉一吓,下意识缩舌咬牙,因为微仰着头的原因,她理所应当以为花鹤玉用的是挖膏药的竹片,而不是他玉白的指尖。   贝齿一口咬下,含\着的却是男人灼热的指尖。   两人双双愣住!   她眼眸瞪得圆圆的,舌\尖下意识滑过口中带着薄茧的指腹,薄荷清香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清凉从口腔内壁一路下滑,最后充斥在五脏六腑。   她的双颊犹被紫砂泥炉内沸水拂过一般,红得都快熟透了。   “夫人……”他闷哼了声,声音嘶哑不堪,漆黑眸中含着令人心慌的情绪,娇软的触感顺着他颤栗指尖,漫过他浑身上下肌肤的每一寸角落。   “殿……殿下,我真、真不是故意的。”慕时漪都快急哭了。   她骤然往身后退去,马车就那么大的空间,花鹤玉本就在她的身后,这么一退,整个人直接撞进他怀中,以最亲密无间的姿态相贴。   “呜呜呜、”慕时漪哀鸣一声,用袖掩面,绣躁中无处可藏,更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我、我错了,我真的不知。”她声音低泣,眼里泛着惊慌。   “无碍。”花鹤玉抬手,轻轻摁在她发旋上,宠溺揉了揉,“是我该像你道歉才对,因为车马暗格内上药的竹片用完了,我……”   后面的话,花鹤玉没往后说。   他悄悄退开身子,端着矮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喉间滚头,乌眸却是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被宽袖遮挡的指尖,泛着一抹湿润水色,和一排粉嫩的属于她的小牙印。   在夕阳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时,他们终于进入凉州城内。   四周景色萧条,城墙也异常破败,放眼望去民宅中更见不几盏灯火。   寒风卷落叶,马车才进城不出一刻钟,就被一对孤儿寡母拦下。   那妇人应该三十不到的年岁,被寒风吹皱的肌肤,看着竟苍老得犹如四五十一般,她手中牵着一个年纪看上去也不过才七八岁的男童。   卑微无助:“各位路过的大爷,官老爷行行好吧,我……我儿要饿死了,实在无法,才、才这般不要脸面出门乞讨,我家男人在悍匪袭击时,守城死了,求求你们,赏口饭吃。”   “主子。”西风在车厢外,叩了响车门,禀报外头状况。   花鹤玉声音从车帘内传来,沉沉的透着一丝暗哑:“让町白拿些东西给她,顺便打探一下城中情况。”   “是。”西风刚要下去。   “西风。”慕时漪叫住他,从车帘内递出一个小布包,里头包着的是一些精致糕点和干粮,“这些东西,你也拿去给她吧,你家主子准备得有些多,小孩子总会喜欢甜口的东西。”   西风赶忙躬身,小心翼翼接过。   车内,花鹤玉神色已恢复正常,他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我家夫人总这般心善,这一路上,都快把为夫的家财散尽了。”   他说的分明是开玩笑的话,却惹得她娇恼无助,巴掌大小脸上,才压下去的红潮,又隐隐泛起。   因为从梅郡出发,来凉州这一路上,慕时漪除了那些贵重会平白遭人惦记的钱财珠宝没有给外,铜板、吃食,她是没少往外送的。   若不是花鹤玉给她准备的东西足够多,町白又能时不时去山中逮上好吃的东西,可能她得饿肚子了。   慕时漪咬唇,眸中羞得水光潋滟,嗓音娇颤:“我、我日后都会赔给殿下。”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连本带利那种!”   “连本带利是吗?那为夫记下了。”滚烫嗓音从他薄薄唇中滑出,喉结往下滚了滚,他把这几个字,咬得极慢,像是情人之间缱绻低语。   灼热气息,透过她耳骨,砸在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又酥又麻,她慌忙从一旁拿过书籍,假装翻看。   花鹤玉眸色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夫人,拿倒了。”   慕时漪:“……”   马车在城内一高宅前,缓缓停了下来。   这院子从外头看去极大,虽不知堰都屋舍的精美,但粗矿中透着一股西北民风的大气不羁。   “主子,夫人,到了。”西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花鹤玉率先拂开车帘下车,而后转身,极为自然朝慕时漪伸出了手。   皎洁月色下,他食指指尖上的牙印清晰可见,慕时漪伸出的小手颤了颤,轻轻搭上他的手掌心。   山栀在马车外,见慕时漪双颊微红,身上除了狐裘斗篷外,还披着太子殿下的大氅,虽然十月的凉州,已极为寒凉,但穿得太多也容易捂坏的。   何况她额间还沁着湿汗,似乎热极了山栀忍不住提醒:“姑娘,您若是热便把大氅还给殿下吧。”   慕时漪一愣,双颊爆红。   她、她一直以为只是火气上头,却忘了她身上还披着殿下的大氅,难怪身上汗津津的难受。   “殿下来了?”宅院中,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激动上前朝花鹤玉恭恭敬敬行礼。   眼中含着湿泪:“多年不见殿下,老奴未曾想到殿下已长得这般好了,哎~瞧瞧奴婢,这般该死,能见到殿下,本是大喜的事情,怎么就哭起来了呢。”   她用帕子擦着泪水,哽咽声霎时一顿,目光落在慕时漪身上,声音又惊又喜:“这位姑娘是?”   “嬷嬷好,我……”慕时漪刚要解释。   花鹤玉淡淡笑着,不动声色接过她的话:“这次来凉州本就是隐姓埋名,嬷嬷日后唤孤主子便可,至于孤身旁的姑娘。”   他以最亲密无间,那种见长辈的姿态拉过慕时漪的手:“她是宣威将军嫡女慕时漪,嬷嬷日后唤她夫人就是。”   这位老夫人霎笑弯了眼,连连应道:“是是是,老奴记下了。”   她又赶忙朝慕时漪行礼:“夫人,万福金安。”   “殿下,这宅院是老奴是按照殿下信中交代购置的,您的寝屋老奴早早就收拾好,院子主屋极大,与夫人同住一间,正正好。”   慕时漪娇眸大睁,她?   既然都到凉州了,这个宅院这般大,她为什么还要同花鹤玉住一间?   她内心大吼:“嬷嬷你醒醒,我们不是夫妻。” 第30章   夜凉如水,寒风簌簌,高旷天穹不时有残星闪烁。   四进的宅子,里面又分出好几个小院,占地广阔,住他们这些人也算是绰绰有余。   齐嬷嬷原是皇后身旁伺候的贴身嬷嬷,十年前皇后薨天,她被花鹤玉悄悄送到凉州躲避,一晃十年过去。   “夫人平日吃食可有忌口?衣裳首饰喜欢何种样式?……”   齐嬷嬷在前头引路,不时笑眯眯转头朝慕时漪道:“今日先委屈夫人一晚,夫人明日可以让丫鬟写了册子,把忌讳、忌口以及各类喜好,都写了交给老奴。”   “老奴明日把府中账目,库房钥匙都拿过来给夫人,日后太子身旁就劳烦夫人多费些心思。”   齐嬷嬷笑起来,就像世家大族中养尊处优的老祖宗那般,慈祥又和善。   一路走来,宅院里外,每一处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细致入微。   把人送到正房后,齐嬷嬷便行礼告退。   有风吹来,卷着清冷月辉,从檐上撒下,落在慕时漪莹润如脂玉的小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羞粉色。   她站在屋外,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纤细手腕被人隔着衣袖轻轻握紧。   “夫人,夜凉,随我进屋吧。”他声音很哑,字字句句从性感喉间滑出,滚烫魅惑,令人心慌。   “好、好的。”慕时漪垂头,闷闷应了声,视线落在自己脚尖绣鞋坠着的珍珠上。   他牵着她的手腕,推门进屋。   慕时漪蓦然攥紧衣袖,睫毛轻颤,抬眼悄悄打量屋内布置。   房中整洁干净,并没有多余摆设,却也是用足了心思,书房里整墙都是书籍,桌案上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主子。”西风叩响房门,得到应予后提着食盒进来,把东西放下后,赶忙行礼退下。   四菜一汤,量都不多,刚好够两人吃完。   这月余的朝夕相处,慕时漪渐渐发现,他一点也不像宫中养出来的,奢靡浪费惯了的皇子,更像是她父兄那种战场上饥一顿饱一顿的将军,时刻都在自律克制,从不铺张浪费,对于菜色更没有任何挑剔。   入奢时他能镇定自若,穷简时更是从容不迫。   “时漪,过来。”花鹤玉站在桌旁,眼含笑意,朝她招手。   慕时漪站得有些远,她眼中纠结闪过,他们这般亲密,是不是已经僭越了朋友之间的界限?   不过是有略微踌蹴,花鹤玉已经抬步走至她身前,漆黑眼中映着她略有困惑的乌眸,声音滚烫宠溺:“可是身子不适?还是不饿?”   若说身子不适,他肯定又要叫人去寻郎中,慕时漪刚想说肚子不饿,不想肚子却在关键时候不争气“咕噜”一声,表示饿极了。   花鹤玉闷笑出声,嗓音微哑:“我让齐嬷嬷包了你最爱吃的芥菜混沌,尝尝?”   慕时漪被他牵到桌旁坐下,面前的精致白瓷碗装着用鲜鸡参汤煮出来的芥菜馄饨,一个个胖乎乎的馄饨包得精致小巧,油花撇得干干净净,撒了碧绿葱花,扑鼻香味往她鼻子里钻,肚子咕咕作响。   她没忍住,用玉白瓷勺舀了一颗,送进口中。   唇齿撵过薄薄的馄饨皮,芥菜混着肉馅的,满口都是满足的味道。   花鹤玉见她吃的香,低低笑了声:“味道可还行?”   慕时漪捏着白瓷勺的动作一僵,小心翼翼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修长指节握着筷子,动作矜贵却也不慢,碗中粳米饭已经见底。   鬼使神差,她把芥菜馄饨往前推了推:“殿下可要试试?”   “也可。”男人侧头,黑沉眼眸顿在她手中白瓷勺上,不动声色放了筷子,从她手中拿过玉白瓷勺,舀起一颗馄饨,薄唇从勺沿滑过,芥菜混沌被他一口,咬进口舌中。   薄唇沾染汤汁,覆上一层莹润的光泽,在他那张冷白清隽的脸上,留下一抹妖孽般勾人的绯色。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指尖捏着的玉白瓷勺,再舀起一颗芥菜混沌,勺沿抵着她润红唇瓣,花鹤玉声音缓缓在她耳畔响起:“味道不错,你再尝尝。”   鸡汤的鲜甜混着小葱清香,汤汁从她唇角渗进,慕时漪眸光微颤,檀口略略张开,把他手中的玉白瓷勺含了进去,唇齿间是芥菜和小葱的清香。   一人眸光躲闪,一人眸色沉沉。   用完晚膳后,有小丫鬟进来收拾碗筷,齐嬷嬷带人往侧间净房添水,又加了一套洗浴用具。   夜渐渐深了。   慕时漪撑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泡过澡,每次住店都是匆匆洗漱,生怕发出任何一点羞耻的声音。   而这屋中净房,有帘有屏风,还隔着一道厚厚木门,就算有什么水声,她想若离得远,那应该是听不清的。   想着这些她有些意动,赶忙拿了早早就准备好的小衣悄悄抱在怀中,逃也似的,跑进净房。   等进去后,慕时漪却有些傻眼。   浴桶很大,蓄满了热水,上面还飘着粉嫩花瓣,这一看就是齐嬷嬷精心准备的,给两人同时沐浴桶子。   若她用了,等会太子殿下用什么?   慕时漪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当她视线落在浴桶中那层氤氲白雾上时,终是压下眼眸中纠结神色,快速退下衣裳,慢慢将整个身子没入温热水中。   雪白的身段,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曲线勾人,更圆润饱满,浴桶中娇美的人儿,满足的叹了口气。   屋内很静,地龙烧得足足的,一旁的牡丹缠枝银鎏熏炉内燃着的是甘松香,虽隔着屏风木门,但花鹤玉他一向耳力极好,今日的她沐浴时似乎有些放肆。   花鹤玉站在窗前,他觉得有些热,伸手扯开一丝不苟的衣襟,推开槛窗,有凉风拂面夹着刺骨寒雾,饶是如此,他蜷着的掌心,依旧泛着浮躁的热汗。   许久,那水声一刻也见停,接着就是她衣料摩挲的声音,她快好了。   “殿下。”慕时漪出来时,已是大半时辰后,她换了干净小衣,浑身上下透着朦朦水汽。   花鹤玉闻声转过身来,乌眸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漆黑不见底。   刚刚沐浴过的她很美,就像是被春雨滋润过的娇花,含苞待放,毫无防范任他采撷。   她乌发盥洗过,绞得半干,散落在身后,成串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更有甚者从她鬓角滑过,摩挲着她下颌的弧度,一路滑向衣襟下不可言喻的隐秘。   最终,他眸光顿在她起伏不已不已的心口上方,喉结滚了滚,定定看着她的乌眸压着澎湃情绪,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拆了吞入腹中。   “殿、殿下。”慕时漪不自觉低了声音,音色带着刚刚沐浴后的酥软颤栗。   他转身关窗,向她走近。   轻微的脚步声,却每一步都踏在她心尖上,令她升起一股莫名的胆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喘息微重,她眼中惊颤不已,乌瞳中漫着惊慌的水雾都要溢出来了。   “莫要着凉。”花鹤玉在她身前站定,衣料不经意擦过她发红发烫的脸颊,伸手取下她身后衣架子上披着的帕子。   他走到她身后,略带薄茧的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她白皙脖颈擦过,带着酥麻的震颤,他神色自然伸手执起她的乌发,极为熟稔帮她擦拭。   这、这分明是丫鬟做的事儿,慕时漪睫毛颤颤,嗓音发软:“殿下万万不可这般。”   “怎般?”他突然凑近她耳旁,温热的呼吸擦着她粉润的肌肤划过,声音哑得如被外头秋风撩过一般,震得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身后的男人却像看不出来一般,依旧抵着她耳畔哑声道:“夫人许是忘了,你昏睡时,山栀帮你擦洗干净后,我也时常帮你绞干秀发。”   她的确没有任何印象了,只知她梦里缠着他,做了一些辱了他清白的事情,但是只能小心翼翼藏在心中,装作丝毫不知的样子,试图瞒天过海,这般想着,她耳廓又泛起桃粉色。   花鹤玉的动作很轻,慕时漪却下意识紧绷白皙背脊,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脂玉般的雪白后颈。   也不知过来多久,乌发从他指尖垂落披散在身后,衬得她细腰若约素,盈盈似无骨,那玲珑身段,每一寸骨肉都完美到了极致。   “去睡吧,夜里冷,莫要着了寒气。”他拉着她手腕,把她牵到床榻前,解了她的斗篷,把她用棉被裹好,全程她依旧有些呆愣,就像被他的气息蛊惑了一般。   慕时漪躺在床榻上,周身温暖,屋中是混着他气息的甘松香,她却小心翼翼咬着唇,眼里各种情绪划过,最红视线落在那道关着的净房木门上。   他离开沐浴去了,里头水声很小,几乎微不可闻,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瞬间,她却睡意全无,忽而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   净房里头的热水,隔了这般久估计早就冷了,而且她忘了让齐嬷嬷把浴桶中的水换新的。   就在慕时漪暗自焦急的时候,花鹤玉已经满身水汽从净房中走出,他身量很高,身上只穿了玉白的亵衣裤,若隐若现的锁骨,在灯下透着璞玉般的润色。   墨发绞得半干,身上是有些寒凉是水汽。   “夫人。”他看着她,唇角勾着淡淡的笑,俯身坐上床榻上,他身后绞得半干的乌发,从他肩头滑落,带着寒凉的水珠。   有一滴更是擦着他性感的喉结,滑进他亵衣深处,妙不可言。   “殿、殿下。”慕时漪双颊娇红,嗓音颤颤。   她根本不知如何是好,虽两人在马车上已相处许久,也用锦被为界,一同休息过。   更何况客栈时,她昏迷不醒,他还抱着她睡了许久。   可如今她这般清醒,若是同榻而眠,等她睡熟过去,万一又冒犯了他,要如何找了借口解释才好? 第31章   窗外树影沙沙声,伴着悠长的更声。   夜深露重,院子里寒意漫了一层又一层,屋内慕时漪下意识蜷紧脚尖,紧张不已。   花鹤玉站在床榻旁,刚沐浴过的他墨发还透着水汽,漆黑视线却落在她不小心露在锦被外的细白脚尖上,她忘穿罗袜,那脚尖粉嫩小巧,甲盖上透着一层珍珠般莹润光泽。   “殿下。”慕时漪声音怯怯,悄悄把脚尖往锦被里缩了缩。   她仰头看着站在床榻前的男人,屋内灯火昏黄光影交错,在他眉宇间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那微微蹙起的眉心,他似乎也有烦心的事情,也有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下意识慕时漪嗓音颤颤问:“殿下,我、我帮你擦发吧?”   “嗯?”花鹤玉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身去净房拿了干净棉帕递给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他直接在床榻上坐下,距离正好,也免得她起身下榻。   她纤白指尖捏着棉帕,跪坐在他身后,身上虽裹着厚厚锦被,但随着她擦发的动作,总会散开一些,露出里面洁白的小衣和刚刚沐浴后女儿家特有的体香。   他身长玉立背脊宽薄,薄薄亵衣挡不住他完美的肌肉线条,墨发上垂落的水珠,有些他身上亵衣渗了进去,若隐若现,在某些隐秘位置更是贴着肌肤。   慕时漪睫毛微颤,喉咙有些干渴,手中动作一丝不苟小心细致,总怕弄疼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时漪见头发已擦得差不多,便松开手道:“殿下,好了。”   花鹤玉背对着她,许久未动,似乎在艰难克制着情绪。   慕时漪重新缩回锦被中,双眸楚楚羞涩忐忑,她以为自己做的不好,让他为难了。   “夜里我睡临窗小榻吧,夫人不用紧张。”花鹤玉起身从柜中翻出新的锦被,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但在昏暗中总透着些孤寂。   小榻临窗,虽然屋里地笼烧得足,但那处大底是寒冷的。   慕时漪蜷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她虽不希望还与他同榻,但到底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声音轻轻,不确定道:“殿下也睡榻上吧,就像在马车中那般,用锦被隔着中间。”   慕时漪说着,就用锦被把自己裹紧,往床榻最里面滚去,把大半床榻都留给了他。   影影绰绰烛火映着他眼底不明的情绪,抱着锦被的修长十指下意识扣紧,他气息似乎有些重,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慕时漪双眸紧闭,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他就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位置,他俯身在铺床,衣料与被褥沙沙的摩挲的声,指尖顺着她身上锦被划过,最后把被褥微翘起的一头小心掖好。   屋内,烛光晃了晃灭了,接着就是他轻轻在她身旁躺下的声音。   黑暗中慕时漪悄悄睁开眼睛,她看不清,四周的声音却变得格外的敏感。她缩在锦被中悄悄翻了个身,明明累及了,此刻无论如何也睡不觉。   床榻与马车并不相同,在野外至少有虫鸣鸟叫的声音,她还能分些心思去听,可如今屋里却惊得吓人。   慕时漪不禁想到,若他日后娶妃,那些女人也会像她这般睡在他身旁吗?然后做着比她更为亲密的事情?他日后应该会是一个很体贴的丈夫吧?   那她呢?   除了花鹤玉外,慕时漪离开苍梧后,就从未与其他异性这般亲密过,她和离后,大抵是不会再嫁的,可一想到他日后会娶妃,她忽然就有些生气,这是一种这些年从未有过的,酸涩且不甘心的气恼。   这画面就在她脑海中,在深夜里挥之不去,她气愤着又翻了个身。   “时漪,别再动了。”   黑暗中,花鹤玉嗓音嘶哑,他似乎快忍到极致,声音几乎是克制的从牙缝间滚出。   耳畔呼吸声,滚烫灼人,他离她极近。   慕时漪浑身一僵,她不敢再妄动,也不知过去多久,在她终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睡在她身旁的男人忽然起身,去了净室,紧接着有水声传来。   这般寒夜,殿下为何又要去洗澡?她迷迷糊糊想着,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斑驳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格,被切割成小块细碎光斑撒落在四处。   慕时漪睡梦中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往身旁温热胸膛里钻了钻,满足叹了口气。   似醒非醒事,慕时漪蓦然一僵,悄悄睁开了眼睛。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整个人都钻到花鹤玉怀中睡得正香,手还不要命的放在人家劲瘦腰上。   她憋着呼吸,悄悄往身后挪了挪,而后轻手轻脚从他怀中爬出,极为谨慎缩进自己的锦被中闭眼装睡,却未曾注意到男人却是唇角微微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早就醒了。   等慕时漪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花鹤玉正从院外练剑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   她知道他每日都起得极早,却没想原来他日日都会练剑。   两人四目相对,慕时漪回笼觉睡得双颊微红,俏丽娇色,花鹤玉额间沁着薄汗,少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反而多了一丝让她心慌的强势。   二人一同用了早膳,也不用外人伺候,丫鬟婆子都在院子里候着,最开始慕时漪有些不习惯,在堰都十年她养尊处优惯了。   慢慢的月余下来,她也渐渐适应了他不喜外人近身伺候的习惯。   西风来禀报:“殿下,陈太傅来了,就在花厅里候着。”   “好。”花鹤玉应道,他依旧等着,等慕时漪用完后,放下碗筷,才牵过她的手,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夫人与我一同去吧。”   慕时漪虽不解,下意识以为他需要她陪着,扮作假夫妻,好应对外面的身边,便跟着一同去了。   花厅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乌发夹着几缕银丝,一身洗的陈旧的知州官袍,这人抬头时慕时漪微愣。   她见过他,十年前新岁刚过苍梧雪夜,花鹤玉被送来时,抱着他的人就是眼前的男人。当年的他生的十分儒雅,就像刚为人父不久的郎君,只是十年不见,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见到远处花鹤玉进来,起身时步伐有些踉跄,声音微颤:“殿下。”   陈羹年双目刺红,悔道:“殿下,是臣无能,没有给殿下守好凉州!”   花鹤玉扶着他,声音平静:“这是天灾人祸,并不怪老师。”   陈羹年在太子出生那年,就被钦定为太子的开蒙太傅,一教便是十二年,直到十年前,皇后暴毙太子一夜之间失宠,他被贬到凉州。   十年时间,他从县丞升到凉州州府的位置,本来凉州在他的治理下,虽不及郁林和临川的富裕,但至少能满足苍梧粮食需求,不再穷苦。   却不想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一夜之间凉州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破败与穷苦。   旱灾这半年来,凉州所有与堰都能攀得上关系的官员早就跑了,有钱的富户门也都纷纷迁出凉州。   凉州七郡,短短半年便空了四郡,山匪横行猖狂,要不是有苍梧和苍西拼死在前守着,凉州早就在被屠城在外族的铁蹄下。   慕时漪坐在一旁听陈羹年详细说完凉州近况,她漂亮眉头一簇,却觉得这般情况下的凉州,对花鹤玉来说可能是最有利的时机。   若她能说服父亲,慕徐两家同太子合作,而太子趁此机会把凉州官员全部换血,那么苍梧和苍西再加上凉州,三州能拧成一股绳,郁林和临川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与堰都抗衡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听见她身旁,花鹤玉声音淡淡:“老师,孤倒是觉得如今凉州,可能是最好接手的时候,置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只要除去凉州的匪患,堰都就会彻底失去凉州的控制,倒是苍梧苍西,只要不对凉州出兵,郁林和临川更不敢轻举妄动。”   慕时漪眼中一亮,花鹤玉竟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陈羹年想了想,认真道:“殿下,先不说苍梧和苍西能不能同殿下合作,淡淡是凉州的近况,就不容许有大的动作,匪患只要有兵马总能解决,但旱灾过后的凉州,百废俱兴,最差的就是银钱。”   银钱的确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慕时漪手中有钱,暗中更是把持着无数生意往来,但大头收入全部悄悄填进苍梧的军费中。   若是……她突然有了个极为大胆的主意,伸手扯了扯花鹤玉的衣袖:“殿下,我有一个主意,殿下不妨听我说说?”   “这是?”陈羹年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总觉有几分熟悉。   花鹤玉隔着衣袖亲密把她拉到身前介绍:“我如今在凉州也算隐姓埋名,对外我与时漪扮作商人夫妻,途经凉州,做些生意。慕家宣威将军口中那位养在堰都金枝玉叶的小千金,老师想来是听说过的。”   陈羹年一愣,深深看了花鹤玉一眼,转而愉悦道:“可止是听说过,没想到你这个女娃娃这般能跑,堰都都翻了天吧?我就说宋太后怎么会轻易让你逃出堰都,原来是同殿下一起,这也难怪了。”   “小女娃娃,你倒是说一说有什么好主意?”   慕时漪有些不好意思道,陈羹年也算是与花鹤玉关系亲密的长辈了,她深吸口气,缓缓道:“我这主意有些浅薄蛮横,还望陈太傅莫要取笑。”   “我前头听太傅说,因为疫情,凉州许多官员富商都逃了,但这种举族迁家的事情,估计许多值钱的东西,一时半会也带不走,大多数人还是抱着暂时躲避的心态。”   慕时漪眼中狡猾一闪而过:“所以,不如从哪些外逃的官吏富商下手,他们藏起来的那些银钱估计能缓解眼下燃眉之急。”   花鹤玉闻言,乌眸微闪,慕时漪这想法恰巧与他不谋而合。   凉州地域广阔,虽地处西北,土地却极为肥沃,若是能解决缺水这个问题,也许能解决整个大燕以北的粮食问题,成为边疆日后战争的储备粮仓。   慕时漪这注意的确是极为大胆,陈羹年佩服道:“那女娃娃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就算是抢我们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抢,总得找个不惊动堰都的理由。”   慕时漪漂亮眼眸转了转:“不如,让殿下的骑兵办成山匪?”   花鹤玉闷笑一声,忽而出声道:“若用真的山匪呢?”   用真的山匪?   慕时漪先是不解,然而忽然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在暗中,黑吃黑?”   花鹤玉笑:“不止是黑吃黑,我暗中训练出来的那些骑兵虽凶悍,但数量却远远不足,想要稳住凉州根基,我们必须有一只能对外抗衡的军队。”   慕时漪道:“殿下是想把凉州的和郁林的山匪都收编成军?”   花鹤玉摇头:“不是军,依旧是匪,但与军队无异,能悄无声息化整为零,也能成为我手中无往不利的剑!”   慕时漪倒吸一口凉气,这恐怕比军队更为恐怖,相当于成千上万躲在山林深处的暗器,在关键时刻,给敌人致命一击! 第32章   陈羹年与花鹤玉相谈许久,最后留在宅中用晚膳。   凉州民风开放,并没有男女分席的要求,加上陈羹年本就是长辈,也没有什么避讳。   饭桌上,花鹤玉看似在与陈羹年闲聊,但他也会时不时同慕时漪说一说凉州当下情况,再聆听她的一些看法。   陈羹年摇头感慨:“慕家女娃娃你若是男儿,这天下能人中也必有你的位置,老朽实在自叹不如。”   慕时漪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傅赞缪,小女不过是些浅薄见解,随意说说罢了。”   夜深,陈羹年离开后,二人也回到房中。   齐嬷嬷让人送来热水和醒酒汤。   花鹤玉垂眸坐在临窗的书案前,他今日饮了酒,此时也不说话,漆黑眼眸倒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殿下可是醉了?”慕时漪有些许担忧。   “未曾。”他认真摇头否认。   花鹤玉说他没醉,慕时漪是不信的。   今夜三人在宴席上,她不饮酒,坐在一旁喝着他吩咐齐嬷嬷端上来的热牛乳,花鹤玉陪陈羹年喝了不少。   他脸颊泛红,莹白肤色如涂了胭脂一般好看,望向她的乌眸漆黑,压着克制已久的澎湃情绪。   慕时漪起身端过醒酒汤,想要喂他喝下,然而她总觉今夜花鹤玉神色中透着即将决堤的危险。   她垂眸,隔着略远的距离,把醒酒汤小心递给他。   本以为他会拒绝,不想看着略有醉意的男人此刻却极为克制端坐在书案前,乖乖仰头喝下。   “水。”他声音嘶哑,唤了一声。   慕时漪连忙端过桌案上的茶水递给他。   花鹤玉看着她白玉指尖捧着的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眉头微蹙,半晌才从喉间挤出黯哑的嗓音:“要凉的。”   这般冷的天,慕时漪想劝他喝热的,但看他却垂眼不说话,她张了张口,最终忍下。   等大盏子凉水饮下,他脸上神色似乎松泛不少,放在膝上握紧的拳头也微微松开。   “我去沐浴。”他站起身,转身从相笼中拿了亵衣裤,转身往净室方向走去。   花鹤玉走得匆忙,忘了关门,站在极远的屏风另一头,慕时漪都能听清里头的水声,像是一桶桶水,从头浇下的声音。   许久,他从浴房出来身上带着水汽,从她身旁走过时,却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慕时漪先微愣,继而惊呼:“殿下,这般天气,你用的是冷水?”   花鹤玉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漆黑眸色落在她身上,唇角微抿着嗓音黯哑:“饮了酒,身上有些热,无碍。”   他伸手指向浴房,修长指尖还泛着潮湿水汽:“去洗吧,不然浴桶里的热水就该凉了。”   慕时漪怕他洗完冷水澡后,夜里会难受,毕竟他依旧日日饮药,身子似乎还有不妥的地方,余毒未清。   所以这一次她洗得极快,然而出来时,发现屋中的灯已经熄了,只在临窗的书案上留了盏豆大的烛火,她虽能看清,但也走得小心。   等走到榻前,她有一瞬间的纠结。   花鹤玉已经睡下了,锦被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的位置在床榻里面,那么就必须绕过床尾从悄悄过去。   慕时漪双肩微颤,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爬上床榻,她含着心思,脚下一步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却不想这时候,花鹤玉忽然翻了个身。   她本就站的不稳,被这么一吓,整个人晃了晃,根本控制不住身形直直朝他身上跌去。   落针可闻的屋内,只听得她娇娇的惊呼声,和男人抑制不住的闷哼声。   她身量虽不矮,但与他相比娇小得像个小姑娘。   偏偏她这一摔,整个脑袋都磕在他硬邦邦胸口的位置,手却因为下意识往前撑的动作,摁在了他小腹往下大腿根往上,不可言喻的某处。   “夫人这般,可是投怀送抱?”黑暗中,花鹤玉哑着声音,忽然翻了个身,把她连人带着本该盖在他身上的锦被,一同压在身下。   膝盖微曲,压着她挣扎的双腿。   “殿、殿下。”慕时漪惊慌失措双颊通红,眸中含着楚楚水雾,几欲哭出声来。她不知道刚刚在他身上狠狠一摔,有没有弄伤他。   花鹤玉隔着锦被把她死死搂在怀中,惩戒一般,手臂狠狠箍紧,慕时漪动不得分毫,身子微微娇颤,而这种不经意间无辜引诱,几乎是顷刻要了他的命。   “闭眼,睡觉!”花鹤玉忍着下腹难受,声音带着强势的命令。   慕时漪依旧不死心扭了扭身子,但她发现自己就像被蚕丝紧紧裹着的茧,而他却是伺机而动的捕手。   “乖乖,别再动了,到时我若伤着你,我怕你会恨死我去。”花鹤玉用嘶哑滚烫的声音,几乎的贴着她耳朵,磨出来的。   慕时漪霎时浑身一僵,不敢再妄动,本以为要一夜无眠,没想到等再睁眼时,外头已天色大亮,而她身旁早就没了人,昨日夜里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般。   守在门外的山栀听到声音赶忙叩门问:“姑娘,可是醒了。”   慕时漪揉了揉眼睛哑声道:“进来。”   山栀带人进来伺候她洗漱,等一切收拾妥当,慕时漪才像不经意想起般问:“太子殿下呢?”   山栀笑着道:“我听西风公公说,殿下天不亮便带着苍狼和町白出了宅子,奴婢也不知殿下去了何处,齐嬷嬷今日去外头牙婆处挑了许多小丫鬟,姑娘用了早膳可要去瞧瞧,我们估计得在凉州住上一些时日,姑娘不如先挑几个丫鬟先暂用着。”   慕时漪身旁的确缺人,她在堰都的十几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个丫鬟婆子,只带了山栀一人出来,宋太后盯慕家盯得紧,堰都的那些人都出不来,等去苍梧也同样要挑选伺候的人,还不如在凉州挑好人,再麻烦齐嬷嬷训练一段时间,她用的顺手些。   慕时漪点头:“那你让人与齐嬷嬷说一声,我等会去花厅找她。”   然而慕时漪早膳还未用完,齐嬷嬷就带人来了。   她礼数周全给慕时漪行礼:“老奴给夫人请安。”   齐嬷嬷指着身后丫鬟手中抱着的账册匣子:“夫人,这些都是府中的账面,以及主子之前留给老奴购置宅院的金银细软,还有宅中库房的钥匙,今日就交给夫人打理了,夫人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老奴。”   慕时漪缩在袖中的手蜷紧,她自来聪慧,却第一次失了主意。   太子这些私产,未成亲前,自然有下人帮你保管收拾,若是日后有了太子妃,夫妻间若是关系好,太子妃帮太子打理这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这般身份,同太子之间不过是明面上的假夫妻罢了,若这般冠冕堂皇都交给她打理,等她离开凉州,或是今后太子娶妻,要知道还有这样一番过往,那还不要酸死去。   她咬着唇,本想拒绝。   不想花鹤玉恰巧从外头回来,他声音淡淡:“嬷嬷东西你放在书案上就好,孤自会与夫人交代清楚,夫人日后要在凉州常住,还劳烦嬷嬷亲自帮夫人挑几个舒心的下人教好后,再让夫人亲自选了顺眼的去使唤。”   今日很冷,他满身寒气,经过她身旁时顿了顿,然后神色自然端起桌上斟着热茶的盏子,递到唇边慢慢饮着。   那盏子分明就是她用过的东西,慕时漪唇角动了动,碍于齐嬷嬷和伺候的丫鬟都在,她没敢开口告诉他。   “都下去吧。”花鹤玉朝众人吩咐。   慕时漪心下惴惴,她低头端坐在桌前,不知如何开口,昨夜她压着他,他的闷哼声明明夹着极为痛苦的隐忍,也不知究竟是伤了何处。   花鹤玉转身去了侧间书房,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册子递给慕时漪:“这些也请夫人过目。”   “这是?”慕时漪微愣。   花鹤玉语调淡淡:“这些是我全部私产,昨日我让西风给整理成册子,日后也要劳烦夫人费心打理。”   慕时漪只觉手中握着的册子格外烫人,她红唇抿了抿,想要开口拒绝。   花鹤玉却突然欺身上前,伸手宠溺拍了拍慕时漪的发旋:“你不要这般慌忙拒绝,就当是我日后给夫人的嫁妆,夫人安心收下便可。”   慕时漪一时间没转过神,愣愣问:“殿下银钱都给了我,难道日后不娶妻了?”   花鹤玉朝她深深一笑:“自然是要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酸有些难受,依旧勉强道:“既然殿下日后要娶妻,给了我,殿下日后的妻子知道了,她要如何看我,要如何看殿下,殿下这般说,想来心中早有心悦之人。”   花鹤玉正想再说什么,西风匆匆从外头进来:“殿下,陈太傅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凉州守备军校尉陆青城,请殿下到花厅一叙。”   花鹤玉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时漪你同我一起去。”   慕时漪微愣“殿下,我为何要去?”   她心底还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怒呢,这会子叫她陪他去见人?慕时漪心底是拒绝的。   奈何花鹤玉深深看她一眼,他隔着衣袖,克制握着她手腕:“因为时漪与我是一体的,你若不去,我们又怎算作夫妻呢?”   他这话,灼人滚烫,她震得耳蜗发麻,整个人呆呆愣愣就被他牵着手腕,带到了花厅内。   陈羹年与凉州守备军校尉陆青城一同在花厅等着。   走在最前头的人陆青城知道是太子,但与太子并肩而行看着就是金枝玉叶的姑娘是谁?   陆青城眉心微蹙,却也同陈羹年一起朝花鹤玉恭敬行礼。   慕时漪稍稍向一旁让开半步,避开他们的礼数,朝陈羹年行了个晚辈礼:“陈太傅安好。”   陈羹年和善笑着:“慕家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然后他看向花鹤玉,指着身后的陆青城介绍:“殿下,这是凉州城守备军的校尉陆青城,他就是我今日要给殿下引荐的人。” 第33章   陆青城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但他无父无母是被陈羹年收养的,也算半个儿子。   十年前陈羹年从堰都太子太傅被贬凉州当一小小县丞。   那年他刚过而立之年,因为被贬,家中给他定下许久的亲事,一波三折后终于告吹,他茕茕孑立一人来到凉州扎根。   后来在这里他见到了十三四岁与一群乞子争食的陆青城,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念头,他把陆青城带回县衙,让他干些杂活,也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等陆青城十七八岁时,他就把他丢到守备军中磨炼,好在陆青城也算争气,一路做到了如今凉州守备军校尉这个位置。   陆青城这辈子都没出过凉州,他见过最大的官恐怕就是陈羹年本人了,但陈羹年教养他的这十年里,说了无数大燕其他州的风土人情。   他博学且口才过人,每每描述总能身临其境那般,他作为陈羹年的第二任学生,若真厚着脸皮往上数,还能算作是太子的师弟。   但这是陆青城不敢冒犯的想法,他不卑不亢朝花鹤玉行礼:“殿下,属下是凉州守备军校尉陆青城。”   花鹤玉淡淡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是。”陆青城一丝不苟起身,站到陈羹年身后。   “别累着。”花鹤玉眉目平静,牵着慕时漪的手腕,把她摁在首位坐下。   他姿态随意坐在她下首的位置,语调淡淡:“老师和陆校尉也不用拘着,今日我们只是随意谈谈。”   陈羹年见花鹤玉这般动作,心里却明白,殿下是在告诉他,这位慕家金枝玉叶的小姑娘,日后坐的只能是他身旁唯一的那个位置,一切与他平等。   想着这些陈羹年心头微叹,当年殿下中毒昏迷不醒数月,等醒来时找的就是慕家那位小姑娘。   可那年苍梧发生许多事情,宣威将军夫人无故暴毙,却找不出凶手,而将军唯一的嫡女慕时漪,在夫人病逝后也坏了身体,在暗中被悄悄送回堰都养病。   所以花鹤玉醒来时,他再寻梦中模模糊糊的女孩,所有人都否认没人见过这个小姑娘,许是府中照顾他的下人罢了,二人众人一致统一口径,跟着宣威将军的只有义子慕行秋一人,他和夫人的女儿,则是从出生起便养在堰都。   明眼的人都知道,宣威将军并并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同花家任何人扯上关系。   陈羹年本以为殿下会忘记当年的事,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年,这个被藏了许久的小姑娘,还是被他从茫茫人海中寻了回来。   站在一旁的陆青城,他就不如陈羹年镇定了。   只见他瞳孔微震,一向仰慕强权的他,从未想过这个传言中比谪仙更尊贵不可攀的太子殿下,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把慕时漪牵入高座,宁愿用自己的尊贵撑起她的高位。   首位上,慕时漪也是心中同样难安。   他们讨论的凉州大小事务,她作为女子,更是被堰都通缉对象,这样参与其中,是很不妥的,虽然在慕家父兄一向讲究是男女同等,就像她能接管妙春堂,掌控慕家经济命脉一般。   慕时漪想起身找借口离开,却不想陈羹年率先开口:“殿下,臣昨日夜里同陆青城讨论了一下凉州境内的山匪情况,也商量了一下后续想法。”   “不如殿下和慕姑娘先听听我们的想法?”   慕时漪一愣,只得无奈端坐好,毕竟陈太傅都点名让她听了,她若是再走,那不就是不给陈太傅面子么。   西风带着丫鬟端了点心和茶水进来。   点心自然放在慕时漪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他们茶盏里泡着的是碧螺春,慕时漪却发现自己的杯子装着的却是温牛乳。   花鹤玉一点不见惊讶,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语调淡淡:“茶喝多了,夜里你又该睡不着,我让西风给你换成温牛乳,这点心也是你喜欢的枣泥糕,特意加了温补的枸杞粉进去,你吃吃合不合胃口。”   他语调平淡,动作却熟稔,就像是同她相处惯了的,丝毫不见刻意。   当着外人的面,慕时漪不好戳穿他,只得乖乖接过枣泥糕小口小口的咬着,就着手里的温牛乳,很是可口。   陆青城再次压下心头震惊,清咳一声道:“殿下、慕姑娘,目前凉州的山匪大小不一加起来足有数百个帮派,帮派之间也会相互抱团。”   “所有山匪中,最令人忌惮的是伏雁岭一带以关戾州为首的山匪!”   “关戾州此人身份不详,但属下与他交手不下数十次,次次都不见能讨得到半点便宜,而且此人训练手下极有一套,虽然在山匪中传言属他最为凶悍,但在凉州城百姓眼中,他倒是属于最不可怕的那一类山匪。”   “据说此人,从不打劫穷苦人家,更不允许有其他帮派的山匪欺压平民百姓,若是被他发现,总要给对方见血的教训,他更不做任何违背道德底线的事,还常常劫富济贫。”   “所以属下认为,这关戾州可能是攻破凉州山匪的关键所在。”   花鹤玉闻言来了兴致:“姓关?除了知道他姓关外,可还有别的信息?”   陆青城摇头:“他们这个山匪帮派从属下有记忆时起,便盘踞在伏雁岭一带,只是那时我还小知道的不多,后来再听说时,这关戾州已经成了悍匪中说一不二的主事人。”   花鹤玉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轻叩:“既然要杀鸡儆猴,震慑四周,这猴要选最厉害的那个猴王的确没错。”   陆青城眼中透着兴奋:“那殿下可是什么时候准确,前往伏雁岭铲除他们。”   “去伏雁岭虽然能胜,但太过冒险。”花鹤玉摇头,目光落在慕时漪身上。   他明明有想法,但却就是不说,看着慕时漪眼含笑意:“想必夫人有了好主意,不如夫人说一说,我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当听到“劫富济贫”四字时,慕时漪就有了好的想法,她本不打算开口,偏偏花鹤玉又故意把视线引到她身上。   她无法,只得咽下口中香甜无比的枣泥糕,声音缓缓道:“既然那伏雁岭的山匪喜欢劫富济贫,那就放出消息,说在凉州境内挖到了一块富商逃离时留下的宝藏。”   “宝库中宝贝极多,应有尽有,然后减少城门中巡逻的守备军,把守备军力量分散到民宅四处。”   慕时漪笑的狡黠:“这般大的肥肉十里飘香,那些山匪自然有人会想要试探,等有人尝到甜头后,消息扩散出去,我就不信吸引不到关戾州。”   “只要关戾州入凉州城内,我们就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关戾州帮我们把为抢夺宝藏的小股山匪清除后,他们两败俱伤时,我们关门打狗,让苍狼带着铁骑冲阵。”   慕时漪眼中闪着自信动人的光,“殿下觉得这想法如何?”   慕时漪这法子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不得不佩服她过于常人的计谋。   花鹤玉伸手宠溺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不愧是我夫人,聪慧过人。”   陆青城虽然敬畏太子,但一开始还是有些小瞧慕时漪的,毕竟他不知她是何种身份,偏偏她又生得极为美艳,令人不敢直视。   可如今,他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慕时漪这想法实在是高明,基本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有极大的可能性生擒关戾州。   “殿下!”陆青城单膝跪地行礼,“属下觉得慕姑娘这法子可行,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去办!”   陆青城离开不久后,陈羹年笑着看向花鹤玉:“殿下觉得陆青城这人如何?”   花鹤玉慢悠悠端过慕时漪桌旁的牛乳,随意抿了一小口:“孤觉得可以一用,不急不躁,可为大事。”   得了这个评价,陈羹年明显是开心的,口中却谦虚道:“这小子,我当年捡他本就是心软,不想十年相处,到也像半个儿子一般跟在身侧。”   陆青城的办事效率很高,等慕时漪用过晚膳,因不想同花鹤玉呆在屋中,故意拉着山栀出门在小花园里消食。   奈何外头实在太冷,她只好叫来齐嬷嬷一同在花厅处理宅中账册。   等她账册还没翻几页,西风小公公就端着册子笑眯眯同她禀报:“夫人,陆校尉那边消息已经放出风声去,殿下从私库里拿出了很多银钱珠宝,给陆校尉去引诱山匪用,特地让奴才做了册子,同夫人交代一声家中财务的去向。”   这一刻,慕时漪只觉得西风这笑眯眯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生恼怒,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她心底还很是期待的,毕竟在堰都时,虽然统领妙春堂暗卫,但做的都是一些悄咪咪暗地里的事,何时这般大张旗鼓捣鼓过。   等把关戾州等山匪收编,他们就可以准备挖各府银子的事了,她虽不贪财,但也爱财,更是期待到底能挖出多少银钱。   日后,只要凉州稳定,苍梧她父兄在战场上也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深夜。   齐嬷嬷眸光数次落在慕时漪身上,欲言又止:“夫人,夜深了,可要回屋。”   慕时漪内心是拒绝的,她有些不想回去。   不想远处脚步声传来,这声音不紧不慢,她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花鹤玉来了。   “夫人。”男人就逆着月光站在花厅门外。   清寒的月辉在他身上撒下一层朦胧冷光,外头起风了很凉,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个大氅,是他的衣裳,却是带给她穿的。   “夫人再不回去,就要落雪了。”花鹤玉笑盈盈看着她,“齐嬷嬷年纪大了,可经不得夫人这般折腾,夫人就算心里恼我喝了你盏子里剩下的温牛乳,也不该与我赌气,不回屋中。”   这哪里是温牛乳的事情,明明是因为那盏子牛乳是她用过的,他却喝了。 第34章   慕时漪的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   花鹤玉站在门外,漆黑乌眸带着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   齐嬷嬷不愧是宫中伺候过皇后娘娘的老嬷嬷,她极会审时度势,赶忙起身笑眯眯收了桌上摆着的账薄书册,朝慕时漪行礼:“夫人,夜深了,老奴先行告退。”   刹那偌大花厅,丫鬟婆子走得一干二净,只剩忽明忽暗昏黄烛光,和有些气恼端坐在椅上不动的慕时漪。   “夫人还气着?”他语调淡淡,抱着大氅,缓步走到她身前站定。   慕时漪不想理他,但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   花鹤玉身量很高,虽看着消瘦,但慕时漪知道,他藏在衣裳下的肌肉线条,有多紧实有力。   他见她不理,便直接在她身前蹲下身来,朱红的外衣衣摆垂落在地上,和她层层叠叠的裙摆交织在一起,烛火在他那冷白清隽的脸上投下层层暗影。   他乌眸漆黑,眼里含着让她心慌的情愫。   “殿下,万万不可这般。”心口发颤,这一刻她彻底慌了神,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蜷紧,想让他起来。   花鹤玉不为所动,依旧半蹲这,与她平视:“为何不可?”   因为他是大燕国万人高捧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这般姿态蹲在她身前。   慕时漪这数月来不知不觉早已被他娇宠惯了,这会子见他这般与她作对,加上白日里他的私库账册交给她打理的事,还有一想到他日后要娶妻,就莫名的委屈起来,眼眶酸胀。   她越想越恼,明明他们只是扮作假夫妻,私下也算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他怎么能那般,当着所用人的面,用她用过的盏子,喝她喝过的热牛乳,还在长辈面前那般肆无忌惮与她亲密。   就是算是夫妻,她也极少见得有像他们这般亲密关系。   慕时漪抿着唇没再说话,他们四目相对,都能从对方眼中看见那个略微模糊的自己。   她没哭,但眼眶已有微红,想必此时的模样定是委屈至极的,他就算求她,她也不跟他回去的,她宁可在花厅里将就一夜。   慕时漪这般想着,然而下一瞬间,她猛然跌入男人温热怀中。   “夫人若是不愿意,那我只能抱着夫人回去了。”他看着瘦,手臂力量却大得惊人。   他继续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慕时漪被他禁锢在怀中,到处都是好闻的旃檀香味,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身体不受控制微微轻颤,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剧烈的心跳声,和他压制的喘息声。   “殿下,为何要这般?就算臣女不在意名声,可殿下日后是要娶妻的。”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娇得可怕,颤栗的声线,带着她连自己都羞于启齿的酥软。   花鹤玉把她紧搂在怀中,哑声道:“夫人这般聪慧,难道猜不出?”   慕时漪咬唇瓣,没说话,不是猜不出,而是她不敢想,也不想。   花鹤玉抖开手中的大氅,都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仔仔细细把她得密不通风,声音滚烫灼人:“卿卿,不气了好不好,孤向你认错。”   他唤了她从未对外头说过的小字“卿卿。”   慕时漪只觉手腕发烫,丹绳上缀着的牡丹花苞铃铛,随着他把她抱起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铃铛上的确刻了她的小字“卿卿”   铃铛是一对两颗,十年前她丢了一颗,十年后在归元禅寺她再次见他,他扇骨上挂着的就是她的小金铃,后来她不动声色悄悄拿了回来。   只是这“卿卿”二字从他滚烫喉间滑出,慕时漪再也闹不起脾气,乖乖缩在他怀中,声音有些闷:“殿下,回去吧。”   “好。”他应道。   外头不知何时落雪了,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洁白。   深夜,丫鬟婆子都睡下了,地上的雪自然没人打扫,雪水湿滑,他走的却极稳当。   天幕间鹅毛大的雪越落越大,他把她小心护在怀中,自己的发丝肩颈上落满了白雪,脖颈发丝挂着的雪因皮肤的热气又化了,变成了水,顺着他衣领渗了进去,寒凉刺骨,怀中的她却连寒风都未曾挨到半分。   二人回到屋中,一站一坐。   慕时漪心里藏着事,蜷缩腿坐在床榻上,垂眼不敢看他。   他往日对她那般好,今日却是固执的要把所有的好都消弭在他的坏中,明明他问的那些问题,都是她一直以来回避的东西,他今日却要逼她回答。   “时漪,看着我。”他白皙指腹挑起她的下颌,慕时漪目光颤栗,不可避免撞进花鹤玉漆黑的眼眸中。   他眼中此刻是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那炙热的情感,烫得她眼尾发红,艳得像是雪中绽放的腊梅一般。   “殿下”她开口,嗓音被捂得酥软温热,“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殿下向来不喜外人触碰殿下的东西,我谨当自觉。”   慕时漪知道他要问什么,狠心道:“殿下仙人谪凡,是这天底下最俊俏的郎君,日后大燕国的君主,万人之上,时漪能认识殿下和殿下成为好友,是时漪的福气,时漪只希望像苍梧上空翱翔的海东青那般无拘无缚。”   “所以时漪没有生气,时漪只是怕,殿下委屈自己。”   慕时漪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花鹤玉是谪仙,是谁也不能高攀的存在,而她是和离的女人,更是堰都宋太后的眼中钉,苍梧才是她自由的归宿。   屋内,空气一时间有些僵。   他沉默许久,漆黑眼眸压着情绪。   “若孤不允许呢?”花鹤玉忽然俯身,大手托着她圆润的后脑勺,他力气很大,另一只手捏紧她的纤腰,把她整个人拽进怀中。   滚烫灼热的唇,印在她娇软的唇瓣上。   空气中仿若有电流划过,他抵着她的唇,再也克制不住,疯狂又虔诚,夺了她所有的喘息,细细咬着她娇嫩的每一处。   慕时漪字字句句虽说得轻巧,但每个字犹如锋利无比的刀尖,狠狠刺进花鹤玉心口,刀刀见血,痛得他溃不成军,理智全无,,但他并不后悔。   “时漪……卿卿,你是我的。”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如魔咒一般,唇齿间皆是她檀口中,令他疯狂的津液。   这是当初在马车上,她不小心被热茶烫了舌尖,他给她上药时,就想吻的唇,无数次隐忍,终于被他用这种强势又卑劣的手段,夺取到。   “殿、殿下。”慕时漪双颊憋得通红,脑中淆乱,在他怀中挣扎,却根本坳不过他的力气。   她从未想过他会这般做,哪怕她早就猜出了几分他的心思,但一直装作不知。   滚烫灼人的温度,坚硬的胸膛,还有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声,就连禁锢在她腰间的手,都是那般充满力量,不容拒绝。   这全部的一切,让她瞬间失神,她心下惴惴不安,却控制不出内心深处泛出酥麻感。   其实慕时漪心底并不讨厌他这般,甚至无耻的觉得有一丝丝愉悦,她喜欢他这般,喜欢他对她的强势与爱慕。   慕时漪越想越慌,到了后头没整个人头昏脑涨没了力气,挂在他臂弯上的脚尖下意识蜷紧,身体连带着呼吸整个人都娇颤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花鹤玉终于慢慢松开她。   她唇瓣艳红如涂了口脂一般,花鹤玉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性感的薄唇还带着一抹靡丽的津液,在等灯火幢幢中,显得勾人又魅惑。   “去洗漱吧,天冷,浴桶的水快凉了。”他压着嘶哑的嗓音,同她道淡淡道,“我等会便回来。”   说完后,自己却转身往屋外走去,檐廊外正大雪纷飞,秋末已过,冬悄悄降临。   “殿下。”慕时漪想拦他,奈何他走得太快,眨眼功夫就不见踪迹。   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慕时漪唇上留着的是他唇上滚烫温度。   今夜,她似乎被花鹤玉吻昏了头,他让她快些去洗漱沐浴,她竟然就乖乖拿了小衣去了。   等她沐浴出来,花鹤玉已回到屋中,屏风那头的黄花梨木桌上放着食盒,他一身水汽,身上衣裳也换了干净的,似乎在别处沐浴过,发丝上还泛着水汽。   “时漪,过来。”他朝她招手。   慕时漪双手紧张搅在一处,她有些犹豫,最终在他逼人的眸光下,还是咬牙走上前。   花鹤玉垂眼,从食盒里拿出一盏子牛乳羹,一叠用糯米和百合蒸出来白玉糕,声音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同她道:“我看你今晚吃的少,夜里想来是会饿的,就去厨房拿了些你爱吃的,尝尝?”   慕时漪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咬唇,这会子她这么一咬,却痛得惊呼一声。   她唇很红,下唇有一处破了,虽不明显,偏偏就被她咬到了。   花鹤玉端着点心的手微顿,漆黑乌眸从她红唇上划过,缓声道:“我之前不曾与人这般过,下次我再吻你时,我会注意些,不会再伤了你。”   竟还有下次?   他是登徒子附身了么?脑中在想些什么?她竟不知,他是这般霸道的男子。   慕时漪又惊又怒,出声反驳:“殿下,这次分明只、只是我们间的意外,没有下次的。”   不想,下一刻她纤细腰间倏然一紧。   “那今夜第二次,还算意外吗?”花鹤玉欺身上前,把她压在身下。 第35章   翌日清晨,屋外白茫茫一片。   山栀往雪地里丢了把谷子,立即有雀儿唧唧喳喳落在地上捡食。   天色已经不早了,但今日奇怪的是她家姑娘未曾起身,就连一向早起的太子殿下也没了动静,山栀呼出一口热气,又从荷包中抓了把谷子,远远丢出去,就怕落在屋檐四下的雀儿,吵了她家姑娘好眠。   屋内静悄悄的,甘松香燃尽,清冽中夹着花鹤玉身上好闻的旃檀冷香,无处不在。   慕时漪早就醒了,她不想起身蜷缩在锦被中,脑子里不住想着昨夜的他吻她时的画面,心里又羞又恼,伸手悄悄拉起床幔一角,往临窗小榻的方向看去。   今日花鹤玉也难得没有早起练剑,他穿着一身许久未曾穿过的白色素袍,干净修长的指尖握着书卷翻看。   外头天光渗了进来,印在男人俊美无俦的眉眼上。   花鹤玉翻书的手微顿,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视线,抬眼看向床榻的方向。   这一眼,深邃克制,吓得慕时漪赶忙撤落帐幔,缩进锦被中,小脸红扑扑的,心脏跳的飞快。   花鹤玉很自觉,昨夜在二次强吻她后,睡前就抱着锦被去临窗的小榻安置,夜里除了起身帮她掖了掖被角外,就再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   “夫人醒了?”花鹤玉放下书卷站起身,慢慢走到慕时漪身前的床榻旁站定,隔着朦胧纱帐,慕时漪缩在被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总是这般,在昨日那般强势令她娇羞后,又能这般不在意的与她亲昵,步步紧逼,令她退无可退。   “我让山栀进来伺候你穿衣?”他缓声问。   慕时漪心里还存着气,想也不想拒绝道:“无需。”   不想花鹤玉闻言闷笑一声:“难道夫人是要我亲自,为你穿衣洗漱。”   他音色黯哑透着一丝戏虐,字字滚烫,铺天盖地砸向她,慕时漪的脸倏忽又红了,她恼“哼”了声:“你让山栀进来。”   山栀得了吩咐低眉顺眼进来,她见慕时漪唇上有些异样,神色顿了顿,很自觉只当未曾瞧见。因为慕时漪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无论她做什么,在山栀看来,姑娘做的事、做的选择永远都是最正确的。   早膳后,慕时漪虽然不愿意,带依旧被花鹤玉隔着衣袖牵着手腕带到花厅中议事。   山栀和西风在门外守着。   慕时漪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怀中捂着汤婆子,手里用绣帕托着一块红豆糕小口小口吃着。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银装素裹,若是不花鹤玉怕她身子骨没好全,拘着她不让她完全,这会子她一定要去堆雪人的。   苍狼和町白从外头进来,见坐在主位上的慕时漪,丝毫没觉任何惊讶,他们恭敬朝两人行礼。   町白禀报:“主子,这一两日,城中进了六波小范围的山匪,主子吩咐的珠宝都已分点埋了进去,山匪进城后,那鼻子的确比狗鼻子还灵,已经挖了好些东西带走。”   花鹤玉点了点头:“无碍,若东西不够,你从库房里再拿些,只要做了册子,同夫人禀告便是,毕竟日后我府上的所有银钱,都算作夫人个人的私产。”   全身上下连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的苍狼闻言只觉一阵心酸,内心感慨了一百八十次娶老婆真费钱,毕竟连太子殿下这般富裕的人,都要填上全部私产来讨取夫人欢心。   花鹤玉的话,慕时漪狠狠咬了口红豆糕,气呼呼瞪了他一眼,只当未曾听见。   不想苍狼见町白汇报完后,就愚蠢盯着花鹤玉的薄唇,不解问:“主子,您唇上怎么受伤了。”   花鹤玉语气淡淡,漆黑眸色落在慕时漪身上,似笑非笑:“昨夜被猫儿咬的。”   “咳咳……咳……”慕时漪正就着热牛乳吃红豆糕,当即被呛得双颊爆红,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苍狼却毫无察觉,继续道:“属下就说这大冬天的屋里怎么会有蚊虫,既然是被猫咬的,可要寻了郎中瞧瞧?属下觉得……呜。、、”   苍狼话还没问完,就被坐在他身旁的町白狠狠踹了一脚。   苍狼不解:“干嘛踹我?”   町白急急寻了手旁放着的荷花酥,想也不想整个塞到苍狼口中:“吃饭吃饭,你不是说饿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花鹤玉神色淡淡从苍狼身上掠过,不知怎么的,苍狼害怕极了,只觉外头白雪映着枯枝,寒气想是从他脚下生了根一般窜出,下一秒他就能被花鹤玉波澜不惊的眼神,杀死成外头的枯枝败叶。   花鹤玉端着温水,亲手一小口一小口喂她喝下:“可还是难受。”   慕时漪摇头,本想离他远远的,更不想用他喝过的茶盏,不想这会子咳得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拍背喂水亲力亲为。   过了许久,慕时漪渐渐缓过来。   町白垂头不语,苍狼则是端着一碟荷花酥啃得正欢,他吃东西时,没有穿骑甲时的那股铁血狠辣,反而多了些孩子气。   慕时漪有些好奇,指着苍狼问:“苍狼他几岁了。”   “夫人是问属下吗?”苍狼有些不好意思,“回夫人的话,属下今年十七了,比町白哥哥小五岁呢。”   “才十七吗?”慕时漪惊讶,这苍狼长得、也太着急了些。   因为苍狼给她的感觉比町白还老成许多,个高、小麦般的肤色,笑起来一口白牙,竟然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町白接道:“夫人您不必惊讶,苍狼看着老成,他实际上的确年岁极小。”   原来苍狼是花鹤玉十年前从北留带回来的孩子,苍狼并不是北留人,他是大燕女人被掠走后,生在北留的遗腹子。   因为没有北留血脉,他被当成最低等的贱种,养在马圈长大,自小和动物同吃同睡。   听完苍狼的事,慕时漪有些感慨,也不知那七年他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还吃么?”慕时漪看他一碟子荷花酥见底,就把自己手边的红豆酥递给他。   苍狼看着比荷花酥更好吃的红豆酥,下意识想要伸手接过,也能是因为自小生活在动物群中,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敏锐。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赶忙摇头:“谢谢夫人,属下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那慕时漪也不勉强,转头见花鹤玉一瞬不瞬盯着她手中的碟子,就随口问:“殿下也要红豆酥吗?”   “嗯。”花鹤玉声音很冷,微微点头。   慕时漪葱白指尖,捏了一块递给他。   花鹤玉乌眸落在她白皙指尖上,竟然就直接俯身咬了一口,滑腻舌尖极快从她指腹一扫而过,带着酥麻的颤栗。   慕时漪瞪大双眼盯着他,气得乌眸中泛着一层水汽,捏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红豆糕,不知如何是好。   花鹤玉漆黑视线落在她手上,语调淡淡:“味道不错,你尝尝。”   她才不吃!   慕时漪把剩下半块红豆糕放回碟中,垂眸不理他。   西风从外头进来禀告:“殿下,陆青城来了。”   花鹤玉点头:“让他进来。”   陆青城行礼:“殿下,城外探子传来密报,关戾州刚刚派人进凉州城内踩点了,按着属下的估计,最迟三日,关戾州若真的对这笔钱财心动,他必定会上钩。”   花鹤玉指节轻叩桌面,略微沉思:“今夜你先以巡城的名义,逮捕几披山匪,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因为以关戾州的谨慎,若真的山匪能在凉州城内,自由出入他反而会警觉起来,还不如给他一种似是而非的样子,他就算明知有诈,也定会上钩。”   陆青城心下一凛,只觉花鹤玉心思缜密到了恐怖的程度,把关戾州心思把控得死死的。   众人又商议许久凉州后续各类事项,等午膳时分才各自退下。   花厅只剩下她与花鹤玉二人了,慕时漪不想理他,就装作认真的样子,用绣帕擦了沾着糕点碎和沾着他津液的指尖。   下一刻,盈盈纤腰上忽然一紧,男人站着他身后,一手箍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中,白皙指尖捏着那半块她没吃的红豆糕:“夫人,难道是嫌弃孤不成?”   慕时漪腰身发软,蜷缩在袖中的指尖微颤,她寻了借口:“殿下,马上就要用午膳了,这会子糕点用下去,我午膳又要吃得少了。”   “是么?”花鹤玉慢条斯理把手中半块糕点又吃掉一大半,只剩一小口被他指尖捏着,递给慕时漪。   “只剩这些,总归不会阻了夫人午膳的胃口吧?”   这男人!何时变得这般坏!   他捏着红豆糕的指腹,擦着她唇瓣抚过。   慕时漪下意识张口,咬上糕点,不想他白皙指尖往前稍稍一送,舌尖卷着他指腹,她大惊之下,用了力气,下意识咬了下去。   尖锐的小虎牙,竟然把他指腹咬出鲜红的血珠子。   慕时漪慌了神:“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要怎么解释。”花鹤玉搂着她纤细腰肢的手发紧,二人贴得极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体温。   慕时漪浑身颤栗,嗓音娇软:“分明是殿下先动的手,为什么次次都怪我。”   “哦。是吗?”花鹤玉闷笑了声音,语调有些戏虐,“那日后我允许夫人先动手,我定不怪夫人的,这笔帐,孤先记下,日后夫人该连本带利偿还。”   慕时漪想到花鹤玉的银子都在她手中,她理所当然以为是要好好替他打理家业,利滚利还给他,心里虽然嘀咕,但也点头应下他的要求。   大不了,她从自己富有的私产中,拨点银子还他就是,慕时漪这般自我安慰,却不懂这个隐忍克制十年的男人,他步步紧逼算计的心思。 第36章   三日后,清晨。   雪落了一整夜,寒风凛冽,檐廊外花园里的积雪厚达数寸,南边巍峨耸立连绵起伏山脉,像青团撒上糖霜,碧翠中透着广袤的象牙白。   慕时漪缩在暖融融的被窝中,将醒未曾时下意识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锦被,“嘤咛”一声,慢慢伸个懒腰,朝屋外唤道:“山栀,进来。”   “姑娘醒了。”山栀听见屋内动静,赶忙带着丫鬟推门而入。   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能令人瞬间清醒,慕时漪睁开朦胧双眼,伸手推开一旁的槛窗,风卷着刺骨的寒气,带着雪天特有的气息,从她面上拂过。   慕时漪对着窗外呼出一团氤氲热气,她不禁想到这般大的雪,也不知苍梧可还好,按照往年情况,一般这种时候,正式入冬前,是东胡与北留部落对大燕边疆攻击对猛烈的时候,因为再过余月,天会更冷,草场冻住,暴风雪来袭,也是一整年中,各大部族间休战的时候。   那时滴水成冰,寒风如刀,再加上粮食不足,很少会有战事发生。   所以在此入冬前,就是北留与东胡会拼尽全力,哪怕用人头去填,也要狠狠生啃下大燕边疆一块肉来。   等过些日子,镰伯回来时,她就知道苍梧的具体情况了。   慕时漪算着时间,她从堰都逃出,让镰伯带着受伤的暗卫找了偏僻庄子休整养伤,镰伯伤好后把暗卫带往苍梧,然后一切妥当后,便会动身带人来寻她。   也不知父兄收到她出逃时,送出去的信会作何打算,慕时漪估摸着,宫中寻不到她,但一定不会放过从苍梧下手的机会。   如果镰伯从苍梧赶到凉州,以父兄对她的重视程度,必定会派人接她会苍梧的。   慕时漪想到要回苍梧,她蜷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压下心里某些让她纠结难以抉择的情绪,转而朝山栀问:“太子殿下今日是何时出门的?”   山栀道:“回姑娘,太子殿下卯时天刚亮就出门了,出门时与奴婢交代巳时会回宅中陪姑娘用膳,让奴婢辰时后叫醒您,免得您白日里睡得多,夜里又该睡不着了。”   慕时漪闻言,尴尬轻咳一声。   这哪是白日睡得多,夜里睡不着,分明就是夜里花鹤玉在临窗小榻上睡下,但他漆黑眼眸中含着的滚烫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   那种毫不掩饰的侵占,以及他无处不在的气息,灼得她夜里辗转反侧、心乱如麻,许久才能渐渐睡去。   这几日花鹤玉很忙,忙到几乎脚不沾地。   凉州落雪了,他得和陈羹年商议预防雪灾的事宜,提前预备免得大雪压垮房屋,再次造成损害。不光如此,他还要忙匪患的事情,网已经布置下,就等着合适时机,土匪咬钩一网打尽了。   所以这一连三日,花鹤玉都是早出晚归,除了每日必会抽出时间陪她用午膳外,夜里都是在她临睡前才匆匆赶回来。   慕时漪用过早膳,因为外头雪落得极大,她也不能去园子瞎逛。   凉州城她初来乍到也不熟,若要去宅外瞎逛,必定兴师动众。   慕时漪百无聊赖在屋里瞎晃悠,于是和山栀一起把箱笼里的衣裳也翻出来,准备整理了一遍。   她出堰都时,东西带得并不多,很多四季的衣裳都是后头添置的,等一通整理下来慕时漪和山栀大眼瞪小眼。   慕时漪看着眼前那一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衣裳鞋子首饰,声音微颤:“山栀,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你后头帮我置办的吗?”   山栀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姑娘,奴婢虽然知道姑娘平日穿戴有哪些,但是这些东西,奴婢一直以为殿下给姑娘置办衣裳,姑娘是知道的,所以奴婢每日搭配衣裳首饰时也没有多想。”   这是多早之前的事了?   慕时漪根本不敢往下想,这一路上,她总是会有新的衣裳添置,她都以为的进城时,山栀顺道给她买的。   因为在堰都,山栀负责对外一切事务,宝簪是负责慕时漪一切银钱进出帐开销,慕时漪被人伺候惯了,有新的衣裳首饰她也没多想。   太子殿下在暗中究竟还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慕时漪压下发颤的思绪,快速把衣裳放回到箱笼中,双颊滚烫,他总是这般不经意对她润物细无声的好。   “姑娘,是奴婢的错。”山栀满脸自责,表情难安。   “这事与你无关。”慕时漪伸手拍拍山栀脑袋安慰。   山栀和宝簪不一样的。   虽然都是她身旁的一等大丫鬟,但宝簪是府中的家生子,自小吃穿不愁长大,她会事事以慕时漪为先,但也被时下规矩束缚,若这一路上跟着的是宝簪,以宝簪的性子,估计要像小母鸡一样护着慕时漪,绝不会让太子近身半分。   山栀就不一样,因为山栀是家中给她培养的死士,在死士眼中,主子是没有对错的,主子不用遵守任何规矩,因为主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那都是永远正确的事情,死士最大的用处,就是杀人护主。   所以这一路上,太子的亲近,在山栀看来,只要慕时漪不拒绝,那都没有需要她杀人的地方。   十年前的寒冬,慕时漪从苍梧回到堰都,跟着她身旁的就是山栀,她看在跪在身前,瘦瘦小小的山栀,第一个命令就是:“好好活着,不许死。”   山栀就从死士变成了,贴身丫鬟。   衣裳归拢好,慕时漪视线落在另一个小小的箱笼上。   “这是,殿下的衣裳?”她不确定问。   山栀点头:“是的。”   “因为殿下和姑娘同住一屋,西风小公公就一直留在屋外伺候,这屋中,太子殿下的东西,都需他自己整理。奴婢倒是时常进来帮姑娘整理衣物,西风小公公也特地嘱咐过,让奴婢千万别动太子殿下用过的东西。”   花鹤玉的东西很少,衣裳更少。   这屋前屋后,慕时漪发现,里里外外都放着她常用的东西。   床榻上纱帐是她喜欢的花色,床垫被褥,也都按着她的喜好铺着,梳妆台上堆着她的发簪首饰,本该是花鹤玉书架,里头也塞着她爱看的游记。   侧间小书房里,他的文房四宝中,混着数张她无聊时的写写画画。   花鹤玉每日都很忙,但相处以来,他从未忽略过她。   凉州城她虽还未去逛过,但街市上各种好吃的吃食,他每日回来,都会特地带上一样给她尝尝。   她知道东街的炸豆糕可口,西街有家铺子的杏仁酥格外香甜软绵,锦记银楼里的珠宝是凉州城款式最多的,砚记的胭脂口脂,也是堰都没有的新奇款式。   慕时漪颤着手,打开花鹤玉的箱笼,几件换洗的亵衣裤,穿旧衣袍,虽摆放整齐,但也数量不多,因为他时常练剑,再加上骑马打斗,总有破损。   本该是西风公公添置的,却因为他与她一屋,西风也被隔在外头,所以平日这些东西都要花鹤玉自己打点。   慕时漪忽然想到,那些成婚的郎君,是不是日后小厮不方便伺候时,都是家中妻子妥妥帖帖打理好一切呢?那她可真不是个称职的好妻子,因为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些琐事。   慕时漪被自己心里这个大胆的想法,烫了一下,双颊通红。   “山栀,你去寻些针线来。”慕时漪吩咐。   山栀虽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给慕时漪寻来。   慕时漪不擅长女红,可基本的缝补她还是会的。   她把花鹤玉的衣裳一件件整理好,有磨损的地方,她就用针线认真缝补好,有些开了口子的,她就会在补好后,上面绣上一些细小的花样,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也不丑。   临近巳时,慕时漪赶忙收了针线,又把花鹤玉的衣裳放回箱笼中,随手抽出一卷书册坐在临窗书案旁百无聊赖翻着。   巳时刚到,外头就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慕时漪捏着书册的指腹一紧,下一刻,花鹤玉淡淡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夫人。”   她抬眼朝身后望去,冬日白茫茫的落雪中,男人身长玉立站在檐廊下,手中拿着一个做得特别漂亮的小糖人,唇角勾着笑,眼里望着她:“我听说,西市糖人精致,今日刚好从西市路过,顺手给夫人带的。”   “是么?”慕时漪攥着书卷的手微微发紧,睫毛微颤,“殿下今日怎么特地去了西市,西市离咱们这宅院可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   花鹤玉笑而不语,抖落身上雪花,从外边进来。   他脱下大氅挂在衣架上,素白的外衣,劲瘦的腰被玉带箍紧,衣摆沾了些污渍,鞋上也有些,袖口有一处破了,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血点子。   “殿下,你受伤了?”看着越走越进的男人,慕时漪嗓音发紧。   “今早和苍狼出了一趟城,回来时遇到伏击,并无大碍。”花鹤玉沉沉眼眸落在慕时漪身上,他明显感觉今日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慕时漪心中发紧:“殿下可查出伏击之人?”   花鹤玉勾了勾唇:“也是巧了,赵夜清也在苍梧城中。”   “夫人这绝妙主意可引来不少大鱼,等会子带你出门,去城中逛逛,再顺便看一场好戏如何?”   慕时漪有些发懵,赵夜清他不是逃了去北留部族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除了赵夜清和那些山匪外,可还有谁?”   花鹤玉似笑非笑看着慕时漪:“凉州出了宝藏,听说你大哥本也要来的,奈何和北留打得正激烈分不开身,但苍西来了一小波人,就不知来的是苍西的将军,还是苍西的那位小将军呢。”   苍西徐家也来人了?   竟然连她哥哥都想来?   这些人已经穷的,都要靠打劫为生和土匪抢饭碗了? 第37章   临近中午时,又落雪了,鹅毛大的雪不过转眼功夫,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毯,白茫茫一片。   午膳很简单,炖得奶白色的鲜鱼汤撒着翠绿葱花,用芝麻香油拌好的青菜,冬笋炒腊肉以及一人一盏子花胶蒸鸡蛋羹。   慕时漪不知如何面对花鹤玉,她心里各种情愫相加矛盾又纠结,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只能低头安静用膳。   等二人吃得差不多时,外头伺候的齐嬷嬷听说他们要出门,又亲去小厨房煮了两盏姜茶端过来:“主子夫人,凉州城的天气不比堰都暖和,这会子天又开始落雪,外头寒风刺骨,不如用些姜茶再出门。”   花鹤玉点头,让齐嬷嬷把姜茶端上来,他神色自然亲手拿了茶盏递给慕时漪:“夫人若是不习惯这姜茶味儿,便少喝些,总归不会让夫人寒了身子去。”   当着齐嬷嬷这种长辈的面,花鹤玉对她这种亲密无间的态度,慕时漪还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她伸手接过姜茶,礼貌中透着疏离,轻声开口:“谢谢殿下。”   姜的味道很浓,放了红糖,带着略略刺鼻的辛辣味,慕时漪久居堰都的确已经用不习惯边城常喝的姜茶了,她浅浅抿了几口,便捧在手中不再饮用。   “主子,马车已经安排好了。”西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花鹤玉点头,搁下手中姜茶,起身拿起慕时漪挂在衣架上的狐裘披风,这时他视线微顿了顿,落在自己放置衣裳的箱笼上,箱笼被人打开过,但他最后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朝慕时漪招手:“时漪,过来。”   慕时漪心尖微颤,她到底是抵不住他灼人的视线,乖乖走到花鹤玉身前站定。   自从那夜里他二次吻她后,他后来便极为克制,再也没有过那般出格举动,只是他眼中却时常毫不掩饰对她的欲念。   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披风系带,微微低头俯身,给她整理披风,二人呼吸相交近在咫尺,慕时漪只要大胆的踮起脚垫,便能吻上男人性感的唇瓣。   “莫要冻着。”花鹤玉神态自若,亲昵的给她拢了拢衣襟,浅浅的声调从他微哑的嗓中溢出,滚烫炙热。   马车停在正院前的垂花门外,她过去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有屋檐阻隔,地上并没有雪,但也潮湿留着无论如何也扫不干净的水迹。   这般寒凉的落雪天,花鹤玉哪舍得她鞋上沾雪冻脚。   慕时漪才跨出房门,男人已经站在她身后稍稍俯身,有力臂膀穿过她温热腿弯,略微用力就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整个人给打横抱起。   “殿下。”慕时漪惊呼一声,下意识搂着花鹤玉脖子,她细嫩掌心印在他白皙玉颈上,两人身上的温度都滚烫得吓人。   慕时漪双颊羞红,下意识咬着娇嫩唇瓣,把脸埋进他胸膛,不再说话。   一路从回廊抱进马车内,慕时漪只觉掌心要被他颈上肌肤烫出薄汗来,等他一把她放下,她就小心翼翼蜷着掌心,往马车最角落挪去。   “可还会冷?”花鹤玉接过西风递上前的手炉,塞到慕时漪手中。   慕时漪摇头:“不会的,多谢殿下关心。”   花鹤玉淡淡勾唇:“夫人,我们二人之间,何必这般见外。”   他又在逗她,明知道她近日都在躲着他,明知道她无法拒绝,却总要羞恼的。   凉州城很大,但城中人不多,因为落雪的关系,四周白茫茫一片,倒也遮盖了原先城中遗留的满目疮痍。   陈羹年作为凉州灾后才补替的知州,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城中有各处人流聚集的地方,都设了粥棚,因为府衙人手不足,就连陆青城手下的守备军都被抓去施粥。   慕时漪坐在马车内,挑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去。   市井中人不多,但也烟火味十足,客栈酒肆以及各类铺子,瞧着还是有生意往来的。   车厢中,花鹤玉手执书卷,看似在认真阅读,但慕时漪的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落在他眼中,他看出她微蹙眉心的疑惑,开口解释:“今年凉州大旱,受灾的大多数都是以农耕为主的劳做百姓。”   “田中不长粮食作物,凉州粮价拔高,有钱人家自然能从隔壁的临川、微州还有郁林购置高价粮食,更有甚者还能以更高价格转售倒卖。”   “买不起粮食的穷苦人家,只能成为灾民离家乞讨,而那些有钱的官吏富商,自然有钱也受不了凉州的干旱,所以乘此机会也都举家搬迁,所以留下的大部分分,不至于饿死,但也只是面前维持生计。”   慕时漪听完点头:“这其中恐怕还是陈太傅上任后,以一人之力压制下了凉州暴涨的粮食价格,才稳住凉州即将崩塌的局势吧?”   花鹤玉勾唇:“夫人猜测没错,从旱情开始,老师补任后哪怕与城中富商以及官吏为敌,他也一直在压制凉州城粮食价格,所以当下的乱与穷还在可以控制范围内。”   慕时漪视线落在花鹤玉身上:“凉州是殿下早就确定好的目的地?无论灾情与否?时漪可有问错,不然为何陈太傅当年从堰都被贬,偏偏选了凉州?陛下惜才,以陈太傅在朝中的威望,就算他作为皇后一派落败,大可去富足的临川、郁林或再不济也有微州。”   花鹤玉并不否认,他漆黑眼眸没有任何隐藏:“凉州的确是我十年前就某算之内的地方,但这次从堰都离开,我最开始的目的地,的确如我与夫人商量的那般,是苍梧。”   花鹤玉微微向前探身,炙热指尖捏着慕时漪的下颌,滚烫嗓音从喉间滑出:“夫人可想知道,为什么是苍梧?”   慕时漪的确想知道,但她不敢问,垂眼躲避他的视线,心脏砰砰乱跳,指尖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男人眼光太过炙热,她并不想打破他们现有的良好关系。   马车在凉州城最大的酒楼琼仙居前停下,西风声音从外边传来:“主子,夫人到了。”   慕时漪带好幕篱,花鹤玉依旧克制的隔着衣袖牵起她手腕,二人在店小二带领下,进了琼仙居楼上早早就定好的雅间。   慕时漪刚坐下,町白从外恭谨推门进来:“主子,一切都准备好了。”   下一刻,隔壁雅间传来说话声,那几人声音很轻,听着是谨慎压低了声音,然而慕时漪这处雅间内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花鹤玉温热嗓音擦过慕时漪耳畔,同她轻声耳语:“两间包厢,中间隔墙有做了机关,夫人不必担心。”   慕时漪点头,想到他们这种隔着雅间听墙角的事,好像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而且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不就是在赵夜清的万香楼无意中偷听了消息。   隔壁雅间有人急切问:“关老大,这一票干不干?”   “好几拨人在凉州城那座传说埋有前朝宝藏的山中,都挖了好些值钱好东西,凉州大旱,我们兄弟平日里打牙祭的银钱,都拿去救济穷苦人家,若是再不搞点东西,下头的兄弟别说是吃肉了,汤都快喝不起了。”   慕时漪微愣,心想现在做山匪都这般善良大度了么,为了天下百姓,竟然自己混得穷困潦倒?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道:“呆子,你就不怕是陷阱?陆青城那小混蛋和我们交手多少次了,次次都想逮了我们关老大,次次不成,万一这次是陷阱我们都交代进去,你难不成想在陈知州的大牢里吃肉?”   “哼,我看吃鞭子还差不多,那陈知州官服洗得发白,看着比我们兄弟还穷。”   “我呸,就你乌鸦嘴!陆青城有个屁用,交手数十次了,这几年来,他要是有本事抓了我们老大,早就抓了,还等现在?这新上任不久的知州陈羹年就是个文弱老头,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几人七嘴八舌吵了一通,这时有个沙哑的声音道:“不管有没有诈,这一票必须得做,以陆青城那脑子,他估计也用不出多高明的手段,谁让上任知州和校尉在旱情开始后早就离开凉州,只留给他们这么一个烂摊子。”   “就算真的有诈,凉州的守备军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无妨,难不成他们能把苍梧的兵请来,但是现在正是北留东胡攻击最猛烈的时候,苍梧还哪里有闲暇功夫管凉州的屁事。”   “昨夜,陆青城抓了多少人?”那低沉的声音顿了顿问。   有人回答:“不多,就抓了十几号人,都是些不成器的小匪。”   有人用手敲了桌面,一锤定音:“那就原计划不变,今夜子时开始行动。”   渐渐的说话声音没了,只剩下吃饭碗筷相碰的声音,也能听出了这些人一定是额极了,吃饭速度风卷云残,快得不行。   如果是今夜子时开始行动的话,慕时漪眼中透着兴奋,她也想去看看:“殿下,会带上我一同吗?”   剿匪是危险的事情,但日后他们是要风雨共济的夫妻,自然是得一起的,花鹤玉这般想着,笑着点头应允:“好。”   关戾州等人离开后,慕时漪和花鹤玉也起身离开雅间。   不想二人才推门出去,慕时漪走在前面,差点迎面撞到一个打扮秀气的小郎君怀中。   慕时漪赶忙稍稍后退一步歉声道:“抱歉。”   “无碍。”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得很低沉,用扇子挡着胸口的部位,肤色白皙,长得格外好看,只是身量与花鹤玉相比并不高,也就比起慕时漪略微高了一些。   这人,慕时漪觉得有几分面熟,却是不曾在堰都中见过的。。   等人走远了,隐隐约约有个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小将军,您私自离开凉州,若将军他知道了,定要罚你抄书的。” 第38章   刚刚那人是谁?   慕时漪眉心微蹙,眸光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上。   “夫人,在看什么?”花鹤玉站在她身后,黑眸微眯泛着冷光,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幕篱,干燥掌心覆在她眼帘上,挡了慕时漪探究的视线。   “殿……”慕时漪轻咬着舌尖,她声音顿了顿,低不可闻的惊呼,带着难为情,娇艳红唇微微发颤:“夫、夫君,我……我只觉得刚刚那位小郎君格外眼熟,似乎在哪处见过。”   “是么。”花鹤玉勾着唇喉结滚动,夹着无奈叹息声,滚烫热气喷洒在慕时漪羞红的耳廓旁。   他问道:“要不,为夫让町白把人给抓来,好好审问一番,刚刚那小郎君是何时冒犯了我家夫人,让夫人这般记得他,竟然觉得隐隐熟悉?”   花鹤玉这是,吃醋了吗?   就像她给苍狼递红豆糕那次,看似不染凡俗尘埃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在悄悄吃醋。   慕时漪摁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摇头拒绝:“夫君今夜不是还有大事要办,可别耽误了,那人若是下回遇到,再问也不迟。”   “也会。”花鹤玉捏着手里的白玉折扇,用扇骨亲昵点了点慕时漪的眉心,“自然一切听从夫人的。”   这人,真的越发放肆,慕时漪只当未曾听见他话中深意,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马车在凉州主城各处街巷穿行,花鹤玉用金钩挑起车帘一角,指着外头街景同慕时漪介绍,他低沉嗓音带着几分黯哑,如冬日里灼灼炭火,马车中二人几乎肩并着肩。   他捏着手里的书卷,看着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都勾着慕时漪的思绪,一行人最后在凉州知州的府衙前停下。   花鹤玉与慕时漪进去时,陈羹年恰巧才回到府衙中,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生活上难免粗糙,府衙后院就是住的地方,身旁也就一个哑仆在照顾他的起居。   “殿……”陈羹年声音一顿,在外他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毕竟他是太子的老师,自然不可能像他下属一样叫他主子。   花鹤玉朝陈羹年行了个晚辈礼:“老师,您在外喊学生表字‘谦君’便可,日后学生与夫人难免要时常在老师府上叨唠一二,您可以对外宣称我是您的远房亲戚,也是您的学生。”   慕时漪站在花鹤玉身后,心想原来他的表字叫做谦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太子殿下不就是一块千年难得一遇的璞玉么。   町白、苍狼以及陆青城等人也陆续赶到,几人在知州府衙中对于今夜行动,再次商议,就连难以预料的各种变数花鹤玉也单独列出来细说一番。   眼下就是不知这以凉州城中埋有前朝宝藏的消息,这块大肥肉能钓出多少人来,花鹤玉回故意用北歧前朝密宝为诱饵,这算计的除了山匪外,赵夜清自然也在其中。   只不过赵夜清这人太过于滑溜,几次暗探抓到一点他的踪迹,这人还没开始行动,就立马销声匿迹。   夕阳金灿灿的余晖落在洁白无暇雪地上,放眼望去茫无涯际。   凉州城内炊烟袅袅,市井叫卖声此起彼伏,伴随这越来越暗的天色,城里城外也悄无声息多了许多生面孔。   山林里,寒风拂面,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颊生疼,簌簌的落雪声,掩盖了雪地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终于残阳余晖消失殆尽,暗黑的云卷着无尽黑夜沉落,微凉月辉徐徐高升,清冷的光透着雪地里无处藏匿的刺骨冰寒。   松林青翠高耸,松叶尖尖上缀着白雪,遥遥一眼望去,茫茫雪海中偶尔夹着翡翠青碧,接天连地,直指青云。   前方隐隐有声音传来:“大哥,这些日来兄弟们挖到的北歧前朝宝藏的位置,就在前头小山丘后面的山洞里,那些珠宝埋得深,经年累月还塌方过,手下的人有悄悄挖出一点,大哥也看了,都是真正的好东西。”   山中风很大,把那人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听得有些不真实。   “还要往前走?”男人走在前头,脚步未停,声音低沉。   他手里握着长长的弯刀,用黑巾蒙面,身后还跟着近百号伸手极好的大汉,他们动作干脆利落,若不是一身凶神恶煞山匪打扮,看他们的举止姿态,说是城中守备军估计也有人信的。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听见不远处雪地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那些人三五成群吊儿郎当。   “哟,关大哥来了。”为首的刀疤男看见关戾州一行人,他嘻嘻一笑,赶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攀交情。   隐在山林里的其他山匪看着刀疤男人骚断腿的操作,心里皆是一愣,大家不是说好的悄悄摸进来,各凭本事不要内斗,不要惊动凉州城守备军。   这愣头青是谁?   凭什么大家都按照规矩行事乖乖藏好,就他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去和关戾州攀关系?其他躲着的不同帮派的山匪也开始蠢蠢欲动。   关戾州没说话,冷冷盯着刀疤男人,许久才问:“你是哪派的匪头?”   刀疤男人吹了一声口哨:“嘻嘻嘻,大哥有所不知鄙人是苍梧过来的小匪头,听说凉州境内出了北歧前朝的宝藏,顺道来看看。”   “啧。”关戾州眼神冰冷,“你这顺道顺得也挺远的,翻了几座山?”   刀疤男人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说得有理有据,听着到不像瞎忽悠的话,只是他忽然话锋一转:“关老大,今夜想必各家来的兄弟也不少,这倒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是先来后到,还是先分后抢?这林子这么大,关老大这般行事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个山头的兄弟们?”刀疤男一身悍匪味,身量极高个头又大块,他这一吼,震得山林间松树枝丫上雪沫子哗哗的往下掉。   宝藏就在不远处,所有人都不敢同关戾州抢大头份额,但谁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想要独吞,再加上被刀疤男人这么一含,那些藏在暗处的山匪,贪婪的小心思都被喊出来了,一个个蠢蠢欲动。   这时,林中有人接话道:“我们是不是都过于谨慎了,凉州城守备军陆青城估计早就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这鸟不拉屎风都能吹断人耳朵的鬼天气,谁会出来?”   “哈哈哈……!可不是就这个理呢,他NN的,害老子躲了这么久。”   “关老大吃肉,我们后头喝汤的,不也得出来赶口热乎的么。”   陆陆续续有人从雪地松林里走出来,霎时间这寂静山坳中,就像锅里烧煮的凉水,毫无预兆就沸腾起来,咕噜咕噜滚着泡。   “怎么办?”关戾州身后的男人,神色谨慎小心,他总觉这事不太对。   关戾州浓眉微蹙,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法子,他们伏雁岭的山匪打头阵,若是没有危险,剩下的各帮派的小股山匪再各自分脏。   这样若是有埋伏,既不会被一网大尽,后续分脏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可随着自称是苍梧过来的山匪这么一搅合,本就是散装暂时合作的山匪,自然瞬间各自为营,都隐不住贪婪心思。   关戾州冷眼往四周一瞧,所有人都暴露了,也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就算陆青城凉州七郡全部的守备军,也,人手也不够去抓他们这些随时能一拥而散的山匪。   他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今日各位就各凭本事,但谁若敢不服规矩见血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一处极为隐蔽的山丘后方,慕时漪被花鹤玉用雪白的大氅裹在怀中,外头实在太冷了,她也顾不得害羞,她眼睫轻颤眯着漂亮凤眸看着山坳里的那群悍匪。   她看着这一群人中插科打诨的刀疤土匪,隐隐觉得几分熟悉:“殿下那刀疤土匪不会是苍狼扮吧?”   花鹤玉怕雪吹进她眼中,细心用手挡在外头,声音淡淡:“是他。”   慕时漪惊呼,而后有些感慨:“我瞧着苍狼那模样,当年若不是遇到殿下,这会子估计早当土匪去了。”   町白站在一旁极为认同:“可不是么,当初苍狼这小子要不是胆大,半夜去偷殿下的干粮,结果被我们一顿胖揍,也不知怎么的跟了我们十来天,甩都甩不掉。”   “最后在苍梧和北留边界,殿下问他想不想吃饱,他似懂非懂点头,于是他就被殿下给捡回去了,因为算是苍梧捡回的狼崽,这名儿还是西风公公给取的。”   那时候是十年前,花鹤玉的年岁也极小吧,慕时漪不禁想到,当时的他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一朝陨落没了皇后庇佑跌入泥潭深渊,身中剧毒,却消无声息刻苦隐忍多年。   那时的她,带着同样年少的西风、町白、还有更多她不曾认识的一群人。他们翻过了北留的茫茫黄沙,跨过东胡无人的戈壁,隐匿在部族王庭之间,做着最惊心动魄的部署,只等时机成熟,直冲青云万人之上。   花鹤玉把慕时漪悄悄探出大氅外的脑袋,又给悄悄塞回怀中,嗓音平淡:“安排苍狼出去,不过想把这水给搅浑,关戾州能忍,并比代表其他人能忍。” 第39章   夜黑风高,重重树影间偶有雪花吹落,清冷月辉隐进翻涌的乌云中,寒风凛冽。   山坳中土匪们举着手中火把,所有人小心翼翼往那处据说藏有宝藏的地方走去。   慕时漪虽然不冷,但听着四周无处不在的风声,她还是下意识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乌眸睁得大大的往山下看去。   林中整片山岭已经被铁骑暗中包围,不过因为山路难行,马蹄总会有声音,所以无论是铁骑骑兵还是马匹,都换上了特制的白色甲胄,马蹄上还用棉布包了好几层。   近千名骑兵,就像幽灵一半,藏匿在此起彼伏的山林间,只等待花鹤玉的命令。   “主子。”有暗卫从林间悄无声息走出。   “说。”花鹤玉视线落在远处的雪地上。   那暗卫声音恭敬道:“除了山林中隐匿的山匪外,属下还发现了另外一拨七人,瞧着身上的细微打扮,像是苍西过来的人。”   苍西么?   苍西是镇北王徐家的地盘,花鹤玉眉梢微挑来了兴致,语调淡淡:“交代下去,等会子进攻的时候,那群人也别遗漏,一起抓了。”   “是。”暗卫赶忙退下。   花鹤玉怀中滚烫,慕时漪丝毫不觉得冷,双颊反而因为热意泛着娇娇粉润。   山匪已经越来越接近花鹤玉设下埋伏的陷阱,所有入都屏声敛息,偏偏这时候山林里冒出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哟,各位都在呢?”   “在找什么呢?小赵老板我听说这凉州城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山林里,藏着我北歧皇族留下的宝藏,给小赵老板我也瞧瞧呀。”   赵夜清一身与青松同色的翠绿衣裳,他从一颗高大松树上跳下,孤身一人,手里捏着那把五彩斑斓的羽毛扇,摇得哗哗作响。   赵夜清这人向来神秘,虽然万香楼和百花楼被花鹤玉给一锅端了,但他兔角三窟,本就不止那两处地方。   关戾州眼神冰冷盯着突然从松树上跳下,一头白发长至脚踝的男人。   赵夜清江湖谁没听过他的凶名,这人因特殊相貌和极致变态的杀人手法,在江湖传言中,可是排在江湖十大恶人榜,第三的赵夜清。   至于第一第二,分别是苍梧“屠夫”慕重云,苍西“将军”也就是大燕国唯一的异姓王徐仰川。   赵夜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溜溜达达走到关戾州身旁:“关大当家,好久不见。”   “哟哟哟,怎么见到小赵老板我关大当家要一副哭丧的表情?我们日行一善的关戾州,最近是没了银子行善了,也从新干起打家劫舍的活儿?”   关戾没理会赵夜清,二人之间的样子看着像是旧识。   赵夜清用羽扇指了指宝藏的位置,似笑非笑看着关戾州:“啧啧啧,那犄角旮旯有没有北歧宝藏,你难道心里不清楚?”   他这般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往花鹤玉他们站着的地方扫一眼,却又若无其事转开,继续笑眯眯盯着关戾州看。   山林中有人不耐烦高声道:“关老大,这一票大的你还做不做了?若不做就麻烦关老大带着你的兄弟先撤,总不要挡了我们这些小山匪的财路是不是。”   “闭嘴,赵爷爷我说话时候,哪有你们插嘴的份。”赵夜清袖中银光一闪而过,站在松树下的小土匪被他一箭射穿喉咙,应声倒下。   本是七嘴八舌的山匪,被赵夜清这骤然的手段震慑,霎时间山林中没了声音。   关戾州眼神冰冷:“既然小赵老板觉得这山中宝藏是个幌子,小赵老板千里迢迢又从东胡王庭溜回来,是为的什么?”   赵夜清笑的阴阳怪气:“哟~数日不见,关大善人你这小嘴皮子利索不少,赵爷爷我做事全凭心情,今儿觉得凉州城风景不错,便来看看,挨着你的眼了?”   论斗嘴,十个关戾州也搞不过赵夜清一张嘴,索性关戾州不理他,眯着眼看不远处的山丘下那隐约可见的山洞。   赵夜清摇着羽毛扇,晃悠在关戾州身旁,他眼尖,一眼就看见山洞中某些混着泥沙白雪露在外头的珠宝,啧啧称奇:“哟,还真有东西呢,看来是下来血本。”   “什么血本?”关戾州下意识问。   却不想下一刻,赵夜清已经整个人窜出百十米外了,他笑嘻嘻看着关戾州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蠢货,当然是逮你的血本。”   “啧啧,小爷我先跑路了,你们断后吧。”赵夜清说着把身上翠绿的衣裳一掀,露出里头雪白的狐裘披风,加上他本就生得白,连头发丝都是白的,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随便扑腾几下,整个人竟然消失了踪迹。   “关老大,怎么办?”有人问。   关戾州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了,但是他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不亚于他们人数的其他帮派的山匪,这条路因夜里被越发厚的积雪覆盖,本是四通八达的山路,现在只剩下,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能出去了。   若要出去只能往后撤退,可往后走,后面的山匪以为压了上来,若是他们强行撤退,恐怕会乱成一锅粥。   关戾州当机立断:“顺着雪壁,往山上爬,不然我们极有可能被瓮中捉鳖!”   “不行,雪壁又滑又松散,根本受不住力,整个人都会陷到里面去,若爬不出来,估计会活活冻死。”他们身手不及关戾州,做不到他那般轻巧。   风雪越来越大,许多人手中的火把也被暴风雪吹面,数百人山匪,越发的乱起来,众人分不清你我,后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大吼了声:“兄弟们冲啊,往前冲,你看关老大这是得了珠宝要跑路么,全都往雪壁上爬。”   后面还没有挤进去看到宝藏的山匪,顿时慌了神急了眼,不管不顾开始往前冲。   就在所有人都挤在那宝藏的山洞前时,雪地忽然震了震,然后山林四周探出无数明亮的火把,上千骑兵密密麻麻从高大松树后方露出身影,马蹄踩在雪上却是消无声息。   “是、是骑兵。”有人大喊一声,语调惶恐不安。   慕时漪站在极高的山丘山,夜色能隐住她的身形,又能把下头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土匪中除了关戾州手下的人外,其他山匪本就是些徒有凶名的鼠雀之辈,这会子看到骑兵时,大多数早就吓破胆了。   平时在凉州七郡中,这些人让陈羹年和陆青城费尽心思,不过是因为他们熟悉山林地形,打不过躲得却是格外有一手。   今日因花鹤玉设的陷阱,一网打尽更是无处可逃。   关戾州握着手中万刀,死死盯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町白:“你不是陆青城,你是谁?苍梧派你过来的?”   町白看出关戾州的血性,这人不可能投降,只能打服,他握着手中缰绳,长刀直指关戾州的方向:“冲阵!”   无数铁骑像条银灰色的长龙,狂风暴雪中,这些就像是所向披靡的刀。   “天冷,回去吧。”花鹤玉亲昵拍了拍慕时漪的脑袋,语调轻松,因为这一次对决的结局早早就预料到了。   至于花鹤玉散出去的那些家财,那些山匪怎么吃进去的,自然怎么吐出来。   漆黑无光的马车,悄无声息在知州府前停下,陈羹年打着伞,在风雪中等他们这群夜归人。   “谦君,回来了。”陈羹年道。   花鹤玉怀中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慕时漪:“老师,陆青城后续会跟着铁骑一起回来,山里太冷,我怕时漪受不住就先带她回来了。”   陈羹年连连点头:“齐嬷嬷和山栀姑娘都来了,后堂倍了姜汤和热茶,谦君你和慕家小姑娘先去暖着,府衙的牢房已经早早腾出来了,我这知州府,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牢房。”   花鹤玉点头,先带着慕时漪去了后堂。   后堂花厅内少了足足的炭火,山栀间慕时漪回来,赶忙端着早早就准备好的热牛乳递给她,姑娘先用些垫垫胃,厨房里蒸了姑娘最爱的红豆糕,等会子奴婢给姑娘端上来。   花鹤玉把人放下后,立刻结过丫鬟递上前的热毛巾,把在半路上上睡了一觉人还有些迷糊的慕时漪半搂在怀中,小心翼翼给她擦了脸,又涂了香膏,就怕她被寒风吹坏娇嫩皮肤。   一个时辰后,陆青城带人回来。   这些山匪一部分暂时看押在校场,另外一部分各山头的山匪头头们,则全部押回知州府牢房中看管。   关戾州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他有些狼狈,脖子上一道巨大的血口子,虽然止了雪,依旧狰狞得吓人。   他死死盯着从牢房外走进来的花鹤玉和慕时漪:“你们究竟是何人?苍梧骑兵我见过,你们绝对不是苍梧骑兵。”   花鹤玉似笑非笑看着关戾州,凉薄唇瓣忽然道:“你是北歧前朝,关家后代?”   关戾州忽然整个人卡壳,他眼中神色警惕,却抿着唇,一字不说。   花鹤玉也不强求,盯着他手臂破碎衣袖下那一块若隐若现的纹身:“你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赵夜清是北歧前朝太子我又不是不知,今夜布置的这陷阱,若没有赵夜清故意推波助澜,你也不一定会跳,不是么?”   “你究竟是谁?”关戾州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时候,另外一个单独关押的监狱中,有一个声音不紧不慢道:“唉唉唉那个什么凉州山匪头头你先闭嘴,让我先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们是自己人,你倒是把我放出去啊,等会子我哥哥要知道我被你抓了,到时候是先打你,还是先揍我?”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点破花鹤玉的身份的,他脸上没有丝毫忧色,神色悠闲俯身坐在牢房中。   慕时漪听得这声音,她视线微顿,赶忙往另一间牢房的角落看去,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   是白日在琼芳楼中她不小心撞到的小郎君,现在他的身后蹲着几个沮丧异常的大汉。   其中有个大汉道:“小将军属下求您了,您就别再嘴贫了,您回去只是罚抄书,我们这些跟您出来的,挨的可是军棍。”   慕时漪站在花鹤玉身后,看着他问:“你是苍西来的?”   “对对对,苍西来的,还不赶紧把我们给放了,小心我让我家哥哥打你?”这位小将军肆无忌惮不得了。   花鹤玉冷冷扫了她一眼:“那孤倒是要问问你家徐仰川,孤的夫人,他有几个胆子来打?”   慕时漪一愣,看着他那张分外熟悉的脸,脑中数个想法掠过,在大燕国有资格叫徐仰川一声哥哥的人,除她自己外,那也只剩下徐仰川家中的妹妹徐知意!   “徐知意?”慕时漪看着她问。   徐知意狂不过三秒,就被慕时漪无情戳穿身份,瞬间失了气势。   然而花鹤玉却是个记仇的,冷笑瞥过她:“既然如此,那就让徐仰川拿钱来赎吧,得用黄金。”   徐知意:“……”只想脏话输出。   这不是明摆着抢钱!   要是苍西徐家有钱,她堂堂镇北王的亲妹妹,还用得着一听到凉州有宝藏,连脑子都不过,就用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到。   结果被当成土匪一窝端了,也是离谱。 第40章   “太子殿下,我们苍西有多穷你又不是不知,这还拿黄金赎,你觉得我家哥哥有那个闲钱吗?”   徐知意一改之前猖狂霸气的模样,软了声音,可怜兮兮把视线落在花鹤玉身后的慕时漪身上:“小姐姐你是太子妃么?应该不是,我倒是不曾听说太子纳妃,但是瞧着姐姐这样子,太子殿下大抵是十分宠爱你的,姐姐你不如帮我求求情,让太子殿下放了我吧,日后来苍西,我请姐姐吃酒呀。”   慕时漪一言难尽看向徐知意,这小蠢货估计还没有认出她。   她与徐知意自小就不对付,再加上年纪相仿,徐知意因为出生时生母离世,所以经常被慕时漪的母亲徐含珍悄悄接到苍梧小住。   二人也儿时也算是形影不离长大的,但看着表面和气,背地里那可是水火不容,。   后来慕时漪在八岁那年回堰都养病,这一走就是十年,二人十年未曾见面,但每年徐知意都雷打不动会寄些书信给她,顺带附加一些苍西和苍梧的小玩意儿。   书信内容很充实,她生活更是丰富精彩。   洋洋洒洒几张纸,半数都是她家哥哥徐仰川又给她做了什么新奇玩意,徐仰川打了胜仗,徐仰川罚她抄书,有时也会添一些她哥哥慕行秋的事。   他们二人,相似的出身,却完全不尽相同的命运,徐知意跟着徐仰川上战场,跟着她父兄学习武艺,成了苍西将士口中的小将军,而慕时漪被困堰都十年,成了权利争斗中苏附所有自由的质子。   所以这十年,慕氏从未给徐知意回过只言片语,徐知意在心中也从不过问她堰都的一切。   慕时漪轻咳一声只觉有趣,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徐知意:“你确定要请我去苍西喝酒?”   徐知意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在苍西军营中滚打摸爬十多年,向来嘴硬,更是能屈能伸:“我们镇北王府虽穷,但请姐姐喝酒还是请得起的。”   “是么?”慕时漪步态盈盈走到徐知意身前,二人隔着牢房的木栅栏,不远不近,正好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情绪。   四目相对,慕时漪漂亮凤眸里闪着戏虐:“那还是算了,苍西的酒比起苍梧我爹爹酿的酒,还是少了几分味道的,不如知意妹妹去苍梧,姐姐请你喝酒。”   苍梧的酒?   徐知意愣了愣,盯着眼前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蛋,半晌她才回过神了,这人不是慕时漪还能是谁!   徐知意只觉晴天霹雳,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她瞠目结舌,只觉丢了面子,正准备脏话输出。   不想她身后下属,求生欲极强提醒:“小将军,将军说过你再骂人,是要被罚抄兵法的。”   “谁说我要骂人了?闭嘴。”徐知意气恼。   慕时漪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原来十年过去了,知意妹妹犯错,还是要被哥哥罚抄呀?”   徐知意知道先前对慕时漪撒娇卖萌已失了先机,这会子总不能再输气场,她笃定道:“我家哥哥哪能管束得了我,你别听他们乱讲,倒是你,啧啧啧~多年不见,你怎么就生得这般好看了。”   徐知意说着,突然伸手在慕时漪娇嫩脸颊上掐了一把。   慕时漪的皮肤天生白皙娇嫩,稍稍用力就会留下粉粉的印子,被徐知意这么轻轻掐,霎时红了一小片。   她不觉有什么,但站在她身后的花鹤玉,瞧着徐知意的放肆动作,霎时沉了脸,乌眸含着冷光,牢房里气温瞬间冷得吓人。   “时漪,过来。”男人声音黯哑克制,隐着薄怒。   “可真凶。”徐知意嘟囔一声,求生欲让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慕时漪被男人有力的手掌心握紧手腕,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从她泛红的脸颊上划过:“可会疼?”   她摇遥头并不觉得疼,毕竟与徐知意从小就这般相处,早就习惯了。   “那回去吧,夜里寒凉,莫冻坏了身子。”花鹤玉牵着她手腕,语调淡淡。   “那关戾州,殿下今日不审了?”慕时漪指着另一件牢房内,倚在一旁看好戏的男人。   花鹤玉弯下腰来,动作亲昵用棉帕她擦了脸:“无碍,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不给关戾州面子,也狠狠刺了徐知意一句。   谁让她动了慕时漪的脸,毕竟平日花鹤玉给她擦脸时都舍不得用力,这会子却给徐知意掐了一道红痕,他哪能善罢甘休。   徐知意那双狐狸一般狡猾的乌眸,从二人身上划过,她自小仗着有徐仰川这个哥哥护着,无法无天惯了,这会子知道太子殿下喜爱的人是她家亲表姐慕时漪后,徐知意反而不怕了。   她立马改变策略,惨兮兮道:“时漪你就不管我啦?我们可是嫡亲的表姐妹,呜呜呜呜呜这十年惦记终究是妹妹我错付,年年给你写信,你从未回过,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同床共枕的情分了吗?”   回应她的,是牢房门被人狠狠摔上的声音。   “唉,终究是痴心错付。”徐知意叹了口气,用绣帕擦了擦自己脸颊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蹲在她身后的属下,忍不住吐槽:“小将军,您还是口下留德吧,自从你及笄后,单单苍西把你痴心错付的姑娘,属下估摸着都能排到堰都了。”   徐知意翻了个教科书级别的白眼:“你懂什么,本将军这叫天生丽质,但我家表姐好手段啊,才听说她和方晏儒那个贱人和离。”   “哎哟,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已经是太子殿下的小心肝了,你们瞧瞧我,时漪表姐也就比我早出生几日而已,我至今除了我家哥哥外,连小郎君的小手都没摸过。”   徐知意那六个下属一阵牙酸:“小将军及笄那年,周家小公子上门提亲可是被你胖揍成猪头丢出去的,第二年王家嫡子不过是在街上多看了小将军您一眼,夜里就被您找人套了麻袋,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嗷,对了去年堰都不也说要给你赐婚吗?将军是怎么说的,镇北王妹妹挑选郎君,与宫中何关。”   徐知意:“……”   花鹤玉才牵着慕时漪的手腕,穿过长长的回廊,外头又落雪了,鹅毛一般的雪花,打着旋儿从四周飞过。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回廊尽头屋檐下站着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他深刻凌厉的眉峰,微微上挑,带着与生俱来的凉薄,身上穿着厚重盔甲,来不及换下,还沾着未被白雪洗净的血沫。   白雪落得他满肩都是,男人丝毫不在意,身上透出的气势不同于花鹤玉的清冷不沾凡尘。他是那种相反的,在凡俗中、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狠戾。   花鹤玉眼中没人任何惊讶,他薄唇微挑:“你倒是来的快,徐仰川。”   慕时漪呼吸微顿,愣愣盯着眼前男人,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经沙场的原因,徐仰川长得和他父亲慕重云很像,只是五官稍稍多了她母亲徐含珍的柔和。   “仰川哥哥,许久不见。”慕时漪压着心头怪异,乖巧朝他屈膝行礼。   徐仰川看着慕时漪,在花鹤玉几乎杀人的眼神中,伸手亲昵拍了拍她脑袋,眼里压着喜悦:“十年不见,妹妹越发好看了。”   当着花鹤玉的面,被人这般夸,慕时漪多少还有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垂眼看着自己绣鞋鞋尖:“仰川哥哥可要去牢房中看看,知意妹妹就在里头关着。”   徐仰川轻咳一声,嗓音中透着无奈:“让她先长些教训,省得愈发的无法无天。”   花鹤玉不动声色跨出一步,把慕时漪藏在身后,冷冷盯着徐仰川:“赶紧把人带走,麻烦,你也走。”   徐仰川才下战场,他气都来不及喘一下,就听暗卫禀报徐知意偷偷去了凉州,还在凉州城中被人给一窝端了。   这一路上赶得急,都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就算要走肯定是要在太子宅中休整一夜的。   他似乎没有把花鹤玉的嫌弃放在眼里,神色如常道:“明日就走,今日你得给我和知意留间屋子,睡一夜。”   花鹤玉冷笑:“这住宿的钱孤就免了你的,但徐知意怎么说也是你镇北王幼妹,如果不用百金来赎,又怎么对得起你堂堂镇北王的名声。”   徐仰川只觉头大,他算着要不等开春再去东胡王庭打劫一次,不然他哪里来的钱,理所应当道:“欠着欠着先欠着,等开春了,我去东胡抢一笔钱再还你。”   慕时漪瞬间懂了,原来徐知意这打劫的调调是和徐仰川学的。   等徐知意被徐仰川从牢房拎到花鹤玉的府上,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时了,徐知意这些年怼天怼地,最怕的就算自家哥哥徐仰川,这会子跟霜打了茄子一般,没精打采趴在榻上,双手捂着臀部,委屈极了。   “啪。”   “说吧,怎么跑凉州来了。”徐仰川冷冷看着她,很是严厉。   他打了她十下,没有丝毫放水的意思,再不好好教训一次,日后真是要吃大亏的。   徐知意抿着,眼尾都气红了:“我都十八了,你还打我屁股,不是说好了罚抄书就行了么?呜呜呜我不是觉得府中没钱了么,得了消息说凉州有宝藏,就、就去了。”   “是么?”徐仰川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徐知意心底发憷,小心翼翼把自己腰部一下卷进被褥中藏好,试探道:“我这次不也是有收获么,还遇到时漪表姐,刚好我们把她接回苍西,再顺道送回苍梧多好,想必姑父也是担心时漪姐姐的。”   徐仰川只当没看见徐知意的小动作,他冷哼了声:“若太子殿下问起,我就告诉他这是你的注意。”   卧槽!   她家哥哥也太不是人了吧,徐知意内心脏话输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个巨大的白眼,气呼呼道:“那还是算了,我觉得她呆在凉州挺好的。”   徐仰川拿她无奈,只得揉乱她满头乌发:“你知道就好。”   二人相继洗漱后,徐知意穿的是慕时漪的衣裳,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小了,浑圆饱满曲线勾人,那细腰更是如掐出来那般。   徐仰川洗了冷水澡出来,就看见徐知意放肆的在他要睡的床中打滚,他眸色暗了暗:“那你睡这处,我去隔间谁。”   熄了灯,徐仰川躺下没多久,床榻旁窸窸窣窣,下一刻有个柔软的身体从外边溜进温暖被窝中,徐知意抱怨道:“哥哥隔壁屋太冷了,今夜我还是同哥哥一起睡吧。”   徐知意习以为常,闭眼就睡了。   徐仰川缩在被窝中的身体微僵,轻瞌的眼皮藏着涌动的情绪,他声音有些哑:“下不为例,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日日跟着我睡了。”   徐知意懵懵应了一声,咕哝道:“等日后哥哥娶妻,我就不再同哥哥睡。”   ……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慕时漪蜷在锦被钟听着隔壁净室传来的沐浴声,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她身旁微陷,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在她身侧。   今夜花鹤玉并没有乖乖去睡临窗的小榻,他连着锦被把慕时漪搂紧在怀中,声音发紧:“孤的卿卿,孤的时漪,和徐家兄妹的感情似乎格外的好。”   他滚烫的唇,抵在她圆润耳珠,惩戒一般摩挲着她娇软的耳骨,语调似笑非笑,紧实有力的手臂,挑开锦被,箍上慕时漪娇软纤腰:“孤今日心中,嫉妒得快疯了。” 第41章   他的语调是临近崩溃的疯狂,有力臂膀隔着厚厚锦被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   “殿下。”此时慕时漪背对着他,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所有的感官只剩他身上特有的旃檀冷香。   “时漪,不要拒绝我。”花鹤玉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廓肌肤,宽大掌心停在她白皙后颈下方,漂亮的蝴蝶骨上。   男人掌心稍稍用力,把背对他的小小娇娘,转了一面,漆黑屋内两人四目相对,只剩乌眸中亮闪闪的光,她眼中似藏天光,浩瀚星海置身于其中。   慕时漪轻颤了下,红唇抿着,眼底情绪无由慌张,轻轻捏着她下颌的手,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是他常年执笔和练剑留下的。   “卿卿,我快被你逼疯了。”花鹤玉叫着她的小字,低沉黯哑的嗓音从他唇中溢出,滚烫炙热,盛着他满满的情。   慕时漪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潜意识里身体往后挪了挪。   下一刻,他的吻先是落在她的光洁的眉心上,然后是脸颊那一道被徐知意掐出颜色绯红痕迹。   慕时漪的掌心落在心口的位置,胸腔中是心脏怦怦有力的跳动声。   “殿下。”她眼尾泛着如桃花般的胭脂红,红唇抿了抿,眼中慌乱一闪而过,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让她懵懵情绪中清醒过来,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奈何喉间嘶哑只剩细细娇哼。   唇角似乎破了,她纤长睫毛颤了颤,上头挂着薄薄水雾,聚成一滴滴珍珠泪。   昏昏夜色,男人眼中神色压抑克制,下一刻,花鹤玉倏然变了脸色,浑身僵硬,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心底那只嘶吼挣扎,即将脱笼而出压制多年的疯兽,终于被他再次压回最肮脏的深渊。   “抱歉。”他唇角挂着鲜色的血珠子,微阖的黑眸中,藏着隐忍到极致的赤红。   慕时漪把自己身子全部蜷缩进宽大锦被中,她眼中雾蒙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疏离冷淡:“殿下,我要睡了。”   “好。”花鹤玉点头,缓缓从榻上站起来。   慕时漪只觉得身后灼热的温暖,忽然消失,她莫名有些不适应四周空荡荡的,本该松口气的,心底却隐隐升起不可控制的失落。   “睡吧。”男人俯身,散落的长发擦过她脸颊,动作轻柔给她掖好微微翻卷的被角。   屋里地龙烧得足,外间临窗的桌案下也放了银丝炭盆,一点都不冷,但慕时漪缩在锦被中,无故觉得有些寒凉,总不及他身上温暖。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目光总会不经意间落在远处临窗的小榻上,太黑了,她并看不清他有没有睡下,夜里簌簌的落雪,她心中发慌蜷在锦被中,纤长睫毛颤颤。   翌日清晨,暖阳细碎从白云中探出斑驳光影。   大雪压在园中光秃秃的树枝上,摇摇欲坠,鸟雀饿得发慌,冒雪在四下觅食。   夜里慕时漪睡得不安稳,天蒙蒙亮时她便早早的醒了。   唤山栀进来伺候她洗漱穿衣,视线却下意识落在临窗的小榻上,那里被褥折叠整齐铺面干净没有一丝皱褶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昨夜殿下他去了哪里,慕时漪已经记不清了,隐隐约约是有开门声出去,但这般冷的天。   慕时漪心中一紧,压着心底的情绪,隐隐有担忧。   这边山栀才给她梳妆打扮整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徐知意的声音:“慕时漪,你家太子殿下昨夜抽什么疯,夜里睡得好好的,竟然把我家哥哥叫出去打架。”   慕时漪一时没抓住徐知意话中的其它信息,她只听到了花鹤玉叫徐仰川去打架,下意识紧张:“赢了还是输了?”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是希望殿下赢,还是哥哥赢?”   徐知意伸手指了指垂花门外院的花园,懒懒打了个哈欠:“胜负未分,我蹲了一夜,就等你起来看热闹呢。本来夜里想把你扒拉出来看打架的,奈何你家太子殿下眼神太凶狠,能杀人的那种,我不敢。”   慕时漪连山栀取来的狐裘斗篷都来不及穿,匆匆拉着徐知意的手往外头跑去。   雪地湿滑,慕时漪走得着急,差点摔了,还是徐知意眼疾手快扶了她一下。   垂花门外的花园中,西风、町白、苍狼他们都在,齐嬷嬷把丫鬟婆子远远的遣开。   花鹤玉穿着极薄的单杉,乌发雪肌,眼底漆黑,清冷眼眸中透着凌凌冷意,此时的他孤傲得像山巅迎风怒放的寒梅,骄傲不可一世,与生俱来凌驾于世人之上的尊贵。   他们二人都是赤手空拳,拳拳入肉,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花鹤玉见慕时漪出啦,她没穿狐裘披风,乌发被寒风吹乱,脚下的绣鞋湿了鞋尖。   顷刻间他分了心,被徐仰川一拳打在嘴角上,但花鹤玉反应极快,劲腰往侧边一拧,膝盖弯曲,以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撞在徐仰川的小腹上。   两人同时往身后退了半步。   徐仰川捂着小腹猛咳,花鹤玉的唇角见血了。   “殿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下!”慕时漪面色大变,挣开被徐知意扶着的手臂,顾不得脚下湿滑,朝他跑去。   等站到花鹤玉身前时,慕时漪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手足无措站在他身前,明明心底是关心他的,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花鹤玉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把她搂紧在怀中,嗓音微震淡淡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下一刻,在慕时漪在不及反应时。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忽然被他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往主屋走去,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下回别再这般往外跑了,摔了可要如何是好。”   慕时漪没说话,她把发烫的脸颊藏在他身上厚厚的大氅内,睫毛微颤,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徐仰川站在原地,看着被花鹤玉肆无忌惮抱着离开的慕时漪,他眼底隐匿着身为兄长的不爽。   徐知意慢悠悠溜达到他身前,伸手狠狠的吹了吹徐仰川,笑的阴阳怪气:“怎么,我家哥哥是舍不得时漪妹妹吗?”   徐知意把“妹妹”这二字咬得极重。   徐仰川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徐知意毛茸茸的脑袋:“太子不比别人,若是其他人,时漪但凡有不愿意,杀了一了百了。”   徐知意冷哼:“我家哥哥是哪只眼睛看出你时漪妹妹不愿意了,他们二人不就是你情我愿么?”   徐仰川气笑:“你小孩子家家,不懂。”   徐知意心有不服,她除了小郎君的手没摸过,还有什么不懂的,哼!徐仰川就是偏心!   早膳是四人一起吃的。   齐嬷嬷准备了八个菜。   煮的软烂的红枣南瓜粥,配着银丝卷、红豆糕、醋拌豆芽、杏仁豆腐、香辣鸡丝以及三个比较重口的小菜。   慕时漪搅着碗里的南瓜粥,小口小口的吃着,她双颊微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外人外的原因,她显得有些拘束。   徐知意啃着红豆糕,小嘴鼓囊囊的,漂亮的狐狸眼滴溜溜的在慕时漪和花鹤玉身上晃着,她忽然问道:“你们打算何时成亲?”   “太子殿下娶你宫中会同意?难道是想要私奔,也对,你们都逃到凉州了,也算千里私奔了。”   慕时漪轻咳一声,双颊呛得通红。   在花鹤玉几欲杀人的视线中,徐知意继续作死问:“殿下这般神色难道不想成婚吗?你们不是都住到一间屋子里去了吗?我看苍西风俗,住到一间屋子就要成婚的。”   “我们是因为……”慕时漪正要开口解释。   花鹤玉冰冷的声音比她更快,更狠:“那徐姑娘怎么不与徐仰川成婚,孤见你们不也住在一间屋子中?”   徐仰川握着玉筷的指尖,不着痕迹的僵了僵,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   她是徐仰川一手带大的,对男女之情的确懵懵懂懂,她天真道:“我和我家哥哥是嫡亲兄妹如何成婚,殿下被我家哥哥一拳打诨了脑袋不成?”   花鹤玉却是笑而不语,颇有深意瞥了眼徐仰川:“是么?”   他笑未极眼,漆黑乌眸落在徐仰川身上,盛着早就看透一切的眸光。   用完早膳,徐仰川压着眼中情绪,牵着徐知意的手,朝他们二人道别:“殿下,昨日我和家妹多有叨扰,下回苍西见。”   慕时漪看着徐知意和徐仰川二人,欲言又止:“仰川哥哥,再见。”   “知意。”慕时漪忽然上前,抱了抱徐知意,压着情绪,“下次去苍西,记得请我喝酒。”   对于慕时漪突然的亲昵,徐知意愣了愣。   十年了,她等得太久了,久到如今与慕时漪形影不离的,已经变成了那个占有欲极强的太子殿下。   徐知意挑衅一般,胆大妄为伸手,又掐了一下慕时漪水嫩如脂玉的脸颊:“好呀,请你喝酒。”   徐仰川带着徐知意回苍西了,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花鹤玉见人走远,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张借条递给慕时漪:“夫人,这是新进的账目,请夫人收好。”   这是?   慕时漪盯着花鹤玉递给她的,摁了手印的借条,这是徐仰川写的借条,白纸黑字红手印,欠了花鹤玉一百两黄金。   “这……殿下不会真的要仰川哥哥还钱吧?”   花鹤玉只觉这声“仰川哥哥”格外的刺耳,哑声道:“这自然是要还的。”   然后花鹤玉又从书架上掏出一册子,上头也夹着几张泛黄的欠条,看着年岁久远白纸黑字,摁着红手印,张张欠的都是百两黄金,欠款人却是花鹤玉。   慕时漪看得目瞪口呆,失声道:“殿下?这、这是?”   花鹤玉伸手,细白指尖抚上慕时漪脸颊上被徐知意掐出那块印子:“当年训练铁骑时,没有秘密场地,于是孤向镇北王交付黄金租了校场,这些都是当年存下的租金欠条。”   慕时漪内心:“……”哥哥们都在逼我胳膊向外拐,怎么办? 第42章   凉州的雪,一连下了三日,大雪把群山的青翠掩盖,无边无尽银白中,不时有巡猎的海东青,从碧蓝的苍穹俯冲而下,锋利瓜子逮着猎物脆弱脖颈,再直冲云霄。   天气一冷,慕时漪便像过冬的小动物,整日昏昏欲睡。   她在凉州这些日子,被花鹤玉照顾得很好,雪肤花貌唇红齿白。但她自小就养得娇贵,耐不得热也受不得寒,凉州位于大燕背部,比起堰都冷上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日,慕时漪常年不准的癸水来了,她身上难受,人提不起精神,用了晚膳也不等花鹤玉归家便早早睡下。   翌日天色刚亮,她迷迷糊糊被温吞阵痛折腾醒,小脸煞白,红唇也没了血色。   慕时漪迷迷糊糊醒来,她从锦被中伸出一截脂玉般娇嫩的手臂,白皙皓腕上头用丹绳缀着的小金铃,叮咚作响。   她有些难受的把手臂搭在眉心上,闭眼假寐,朝屋外哑声唤道:“山栀。”   下一刻,纱帐从外被人轻轻挑开用金钩挂起,紧接着温热棉帕覆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从精致眉心到秀气的鼻尖,再滑向她纤细的脖颈。   略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珍珠般莹润的耳垂上滑过,这人的气息,不是山栀,慕时漪浑身一颤,睁开略带迷茫的双眼,娇颤的视线撞上花鹤玉黑沉的眼眸。   “殿下?”她微愣。   “醒了?”花鹤玉俯身看着她,其中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屈膝跪在她床榻侧边,骨节分明指尖握着温热棉帕,正堪堪落在她白皙侧颈旁。   慕时漪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漂亮乌眸泛着湿润水汽:“殿下怎么来了?山栀呢?”   此刻天色还早,屋内没有点烛有些昏暗,四周很安静,只有彼此间克制交错的呼吸声异常清晰。   “听说你身子不适?”花鹤玉垂眼,漆黑视线落在她身上,他冷白清隽的脸庞微绷紧。   慕时漪藏在被中的指尖下意识蜷紧,她唇色寡淡眼底泛着淡淡青色,癸水的事昨日她只同山栀说过,山栀向来谨慎,不可能告诉太子的。   所以慕时漪倔强朝他摇头:“殿下多虑了,我自小便是如此,只要入冬后就向来提不起精神。”   花鹤玉忽然伸手,指尖从她细白的脖颈划过,酥麻的触感,抨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羞涩,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浸着莹润的水色:“时漪,你出汗了。”   “你在骗我。”花鹤玉声音淡淡,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慕时漪微惊,抬眼望向他,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癸水这般羞耻的事,她如何开口。   对上她眼底的倔强,花鹤玉有些无奈,伸手轻轻抚上她散落在后颈的乌发:“刚刚我见山栀找齐嬷嬷要红姜糖,后来有趣小厨房给你单独煎了汤药。”   “卿卿,我该拿你如何是好。”花鹤玉软了声音,嗓音黯哑,叫着她的小字。   慕时漪忍着小腹的冰寒温吞痛意,把半张羞红的脸埋进锦被中,她不适的动了下身,躺了一夜她身下的月事带该换了。   “殿下,您出去吧,让山栀进来。”慕时漪声音闷闷的,透着难以言喻的羞耻。   花鹤玉放在她发旋的宽大手掌心微微一顿,看着她越发惨白的小脸,垂眸掩去眸中隐忧,他应道:“好。”   花鹤玉起身出去,外围清冷的雪色印在他笔挺背脊上,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清瘦,似乎比在堰都时,他更瘦了不少。   慕时漪想着这些,心中微微钝痛,她轻声喘了口气,压着心底翻出的涩意,吩咐山栀无箱笼里把月事带找出来。   等山栀伺候好慕时漪穿衣洗漱后,丫鬟才端着早膳进来,花鹤玉恰巧回来。   慕时漪怕他看出端倪,虽然小腹坠痛但也咬牙忍着,背脊挺得笔直,努力装作认真用早膳的样子。   “都下去吧。”花鹤玉神色淡淡,朝所有人摆了摆手。   山栀看着一旁还未打开的食盒,正想说话,想花鹤玉漆黑眸中冷声闪过,凉薄的唇冷然道:“下去。”   屋中,霎时只剩他们二人,慕时漪你这白瓷勺的指尖发紧。   她还不曾开口,下一秒就被男人铺天盖地的气息笼罩,花鹤玉有力手臂穿过她腿弯,把她抱到床榻上用锦被裹好。   “殿下。”慕时漪心下震颤,对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乖,坐好。”花鹤玉炙热掌心摁在她薄瘦的肩胛骨上,然后转身去了桌前端过她用剩的早膳,还热着,但慕时漪小腹坠痛,没有丝毫胃口。   白瓷勺抵在她唇上,花鹤玉嗓音轻哄道:“多少用些,等会子还要用药。”   他知道了么?   也是了,刚刚他出去了,估计是去问了齐嬷嬷,在齐嬷嬷眼中他们是夫妻,自然会告诉他。   慕时漪垂了眼,双颊滚烫,羞涩难安,加上晕眩的疼痛,她整个人颤颤发抖。   下一刻,身后一暖,男人把他半搂在怀中,自责道:“你早该告诉我的,前几日我剿匪时我就不该带你进山,山中寒气无孔不入,就算我时时刻刻把你护在怀中,估计也着了寒凉。”   花鹤玉薄唇抿了抿,神色自然把白玉瓷勺中已经凉了的粥吞进口中,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他重新舀起一小勺碗中温度正好的清粥,喂给慕时漪:“你若不吃,我便换了其它法子。”   男人危险的眼神,落在她水润的唇瓣上,眸光滚烫炙热。   慕时漪的脸倏忽就红了,她鼻息微重带着娇娇的喘息声,眼里盛着水光,恨恨盯着花鹤玉。   最后她不得不服软,檀口微张,红润舌尖不经意从雪白贝齿划过,气鼓鼓吞下他递到她唇边的清粥,眼见大半碗粥见底,花鹤玉满意点了点头。   今日早膳,山栀间花鹤玉不在,所以只准备了慕时漪一人份的早膳。   这会花鹤玉起身把慕时漪用剩下的清粥,混着一旁案几上的小菜,神色自然送入口中,他不习惯浪费,对她吃食这方面,的确少有的严苛。   “殿下。”慕时漪从锦被中伸出手,紧紧攥着他衣袖,眸光颤栗带着祈求,“殿下不要,那、那是臣女用剩的东西,脏。”   “殿下若是饿了,我让山栀去小厨房给殿下端一份新的早膳。”   花鹤玉捏着玉白瓷勺指尖微微一僵,他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神色认真把桌上吃食用完,才看着慕时漪淡淡道:“不要浪费食物,卿卿用过的,我自然是愿意的。”   慕时漪只觉耳朵嗡嗡,缩在锦被的手心打着颤,汗湿得不成样子。   不知何时,花鹤玉走到她床榻旁,手里端着一碗漆黑草药汤汁,虽然隔着有些距离,慕时漪霎时就闻到了里头浓重的姜味儿。   大半碗热粥下去,慕时漪腹痛已经好了许多,她看着花鹤玉手中端着的汤药,拒绝的摇了摇头:“殿下,我已经无碍了,这汤药我能不能不喝?”   他语调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拒绝道:“不行。”   “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喂你?”花鹤玉端着手中温度正好的汤药欺身上前。   他嗓音黯哑,托着长长的尾音,他那语调似乎恨不得慕时漪这一刻能拒绝,然后他就有了借口和机会,以更加亲密的姿态,给她喂药。   慕时漪小手攥紧身上锦被,似乎不愿意,但她也觉得此刻的男人眼神格外的危险,她有些气鼓鼓的点了点头:“我自己喝。”   “乖。”花鹤玉终于满意,端着手中玉碗,站在榻前,见慕时漪就着他手,乖乖咽下汤药。   她低头喝药时,后颈稍稍前倾,露出一截白皙勾人的雪肌,衣领下头隐藏的春色,是令人挪不开眼的靡丽动魄。   慕时漪用完汤药,身上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花鹤玉看着她鼻尖浮出的水汽,目光下移,停在她沾了药渍的唇瓣上,那唇娇艳欲滴,似乎在无声引\诱。   花鹤玉呼吸微促,带着薄茧的指腹似不经意般,从她娇嫩红唇上摩挲而过,在这无端暧昧中,他指尖颤了颤出声道:“我让山栀进来给你换一身衣裳,用了汤药又出了汗,再捂下去,一冷一热容易受凉。”   他话说得似乎没有任何不妥,慕时漪再次羞恼。   她身上穿的小衣的确湿透了,粘在身上难受得紧,偏偏这人要这般明目张胆说出。   从他喉间滚出的话,就像他身上无处不在的旃檀香,攻城略地逼得她节节败退。   山栀进来,见慕时漪吃了早膳,她最不喜欢的汤药也喝的一干二净,山栀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问,她手脚麻利收了桌上的碗筷,然后从箱笼中找来干净亵衣裤,给慕时漪换上。   一通折腾下来,慕时漪懒洋洋半倚在榻上,身后塞着厚实的大迎枕子,有些精神不济。   “姑娘要睡会?”山栀问。   慕时漪摇头:“不了,你去书架上个话本子给我看看,这会子再睡下去,夜里我又该睡不着。”   话本子是山栀随手拿的,也不知是哪里混进来的话本子,是富家公子和青楼舞妓私奔的故事。   这故事写得离奇,语句更用得大胆异常,慕时漪随意翻着,勉强算上看得津津有味,毕竟在堰都可看不到这般离经叛道的故事。   “好看吗?”花鹤玉不知何时进来,在她身后更是不知站了多久。   慕时漪听到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指尖一颤赶紧把画本上往棉被里慌忙一塞,这故事写得离奇,里头还夹杂一些大胆的描述,虽算不上禁书,但也足够让一般的闺阁女主脸红心跳。   慕时漪胸口起伏,只觉得掌心里握着的话本子像个烫手的山芋,心脏如小鹿乱跳,一时间竟然觉得偷看话本子,比她来癸水更加难以启齿。   花鹤玉淡淡一笑:“夫人若当真好奇男女间情爱,日后问我就是,我与夫人相互探讨学习,不是更好吗?” 第43章   慕时漪呼吸紧促,掌心颤颤,她就像做坏事被长辈当场逮到的坏孩子。   可明明她方才看的那画册,除了故事有些离奇描写稍微大胆了些外,并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啊,她为何要这般紧张。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慕时漪装作疲惫的样子,掩着檀唇浅浅打了个哈欠,美眸微眨:“殿下,我身子不适有些困倦,打算歇息一会。”   “是么?”花鹤玉闻言,清冷眼眸危险的眯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盯着慕时漪,倏忽在她身下的床榻坐下,修长笔直的长腿微微弯曲压上她锦被上,另一条腿则随意搭在榻沿上,把人给堵在床榻里面,无路可退。   屋中弥散着无端暧昧,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的旃檀冷香。   “殿下。”慕时漪视线凝在他那张俊美清隽的脸上,呼吸下意识急促炙热。   花鹤玉看向她,眼中似含着无尽深意,他忽而侵身向前,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则探向锦被中,带着薄茧的指尖从她细嫩手背上划过,泛起微微的刺痛,那温度滚烫灼人。   霎时吓得慕时漪松了手中捏着的话本子,往身后缩去。   她目光颤颤,细微的惊呼声从她唇中溢出,媚媚娇音酥软得能挤出水来。   慕时漪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她以为花鹤玉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只是神色平静抽出了那本被她藏在锦被中的话本子,随手放到一旁书案上。   “乖些。”下一瞬,花鹤玉温热的手掌心,毫无预兆隔着薄薄衣裳,轻轻覆盖在她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上。   比起暖肚的汤婆子,他的手掌心更加的滚烫舒适,源源不断的热意以他掌心下的肌肤为中心,散落到她身体的四肢百骸中。   “还疼吗?”花鹤玉的嗓音克制黯哑,眸中划过隐忍暗色。   慕时漪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悄悄点了点头。   花鹤玉伸出另一手,轻轻扶着她瘦薄的肩膀让躺下,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问了齐嬷嬷,嬷嬷说癸水是姑娘家身子骨成熟后每月必经之事,大多腹痛不适,也消耗精气神。”   他声音微顿,想了想继续道:“日后我会注意的。”   慕时漪顿时羞涩难安,双颊忍得通红却只能闭眼装睡,这般难以启齿的事,他为何能说得这般认真。   连续落了几日的大雪悄悄停了,暖阳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   不时有麻雀唧唧喳喳寻食的声音从窗沿掠过,慕时漪下意识揪着手腕上的牡丹花苞小金铃,微蹙的秀眉渐渐放松,她闭着眼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她想到,太子殿下应该很忙碌吧,今日一直留在房中,倒是未曾见他出去,在他眼中她真的比这世间任何事都重要吗?   思绪渐渐沉入更深处的梦魇中……   花鹤玉伸手从她睡梦中娇嫩脸颊上抚过,描摹着她五官脸颊中无暇的轮廓线条,此刻眼中透着浓郁的爱意和疯狂的占有欲。   慕时漪睡着了,呼吸平稳,双颊羞红的粉色还未散尽,看着娇俏动人恨不得悄悄吃了吞入腹中,永远藏起来才好。   花鹤玉悄悄俯身,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伸手扯落金钩上挂着的牡丹缠枝暗纹纱帐。   冷声朝外头道:“西风进来。”   西风垂眼推门而入,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头零零总总放着数十份密信,和需要用到的笔墨纸砚。   这些日来花鹤玉一向忙碌,特别是抓获戾州为首的山匪后,除了除了吃饭睡觉陪慕时漪的时间,他都在审阅不停传到凉州的各路消息。   凉州就目前局势来看,已是他掌中之物,他要在堰都掌权者彻底反应过来之前,在暗中一步步蚕食临川、郁林、明州,同堰都遥遥相望,形成抗衡。   西风站在一旁,恭敬又小心道:“殿下,前头町白传来密报,说镰伯带着近百人队伍不久会从苍梧赶到来凉州,宣威大将军已经知晓慕姑娘留在凉州的事,据说大为震怒,若不是北留部族一直在边疆打秋风,恐怕这会子是要亲自带兵前来的。”   花鹤玉闻言,他虽早就料到,但捏着朱笔的手下意识微顿,浓烈的朱红色墨汁坠了一大滴在宣纸上,上头刚劲有力的字迹霎时糊了一片。   他眼中暗色闪过,慕重云会震怒本就在意料之内,只是镰伯这人,花鹤玉记得他是靖南连氏的后人,当年连家被迫迁族流放,正是大燕建国之初。   镰伯这人很难搞定,这是花鹤玉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就是既然宣威将军派了这一百人来,若是可以把人都扣下在凉州效力也是不错的主意,毕竟他缺人,只是若时漪知道,会不会恼得要咬死他去?   想着这些,花行业唇角微勾,他有无数种能把人留下的法子,但真正到了要暗中使手段的时候,这一刻他却犹豫了。   因为只要与慕时漪有关的一切,与他而言都是贪婪想要更多,他所有的奢求却又矛盾的是慕时漪心甘情愿。   花鹤玉忽然朝西风问:“关在地牢的关戾州现下如何?”   西风赶忙道:“关戾州的确是块硬骨头,不过奴才瞧着他这几日状态,估计是熬不住了。”   花鹤玉点头:“吩咐下去,让町白准备一下,孤要亲自审他。”   “是。”   西风离去后,花鹤玉伸手摸了摸慕时漪红润的脸颊,确定她没有高烧,脉搏也是平稳后才悄悄站起身。   在出门离去时,朝候在外头的山栀吩咐:“伺候好姑娘,若是她有不适,立刻派人来寻孤。”   *   凉州府衙的地牢很是潮湿阴冷,特别是连日下了数场大雪后,地牢下边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储物冰窖。   关戾州靠坐在稻草上,他穿的单薄,嘴唇冻得发青,听见外边的脚步声,格外机警睁开双眼,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落在花鹤玉身上:“太子殿下。”   花鹤玉负手站在阶前,神色冰冷:“北歧大将关家后裔,关戾州你真的不打算些什么吗?”   关戾州眼中神色微不可查一僵,他嗤笑道:“北歧已经亡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子的确是前朝第一大族关家后代,要杀要剐随你,只是我手下那些弟兄是无辜的,也与前朝无关,希望殿下留他们一命。”   花鹤玉侧眸;“你这般笃定那些兄弟都还好好活着?”   关戾州闻言手颤了颤,死死盯着花鹤玉:“我相信殿下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手下兄弟虽是山匪,却从未做过欺压百姓的恶事。”   花鹤玉话锋一转,慢悠悠问:“赵夜清与你是何关系。”   关戾州眼中嫌弃闪过:“殿下莫要高看我,我与赵夜清那疯批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命不好,都属于北歧前朝余孽,千万别让我跟那傻逼扯上关系。”   “是么?那赵夜清私下搜罗稚童,训练成杀手的事你可知?”花鹤玉问。   这事明显关戾州是知道的,但是他知道的内情似乎有些不一样,关戾州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赵夜清那疯批,本就是被前朝那群疯子养出来的小怪物。”   “至于搜罗稚童,然后洗脑训练杀手这是北歧皇室灭国前就有的手段,赵夜清这人说好听点,仗着前朝太子的身份,说难听点不也是柳姨养在手下的一只歪心狗,要不是柳姨死了,赵夜清能有现在,估计还被那女人拘禁着呢。”   柳姨这个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花鹤玉蹙眉:“柳姨是谁?”   关戾州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但的确存在这么一个人,赵夜清出生后一直是她的人在暗中教养,后来赵夜清为了摆脱他们,就一把火烧了青楼,流落街头逃亡。”   “只不过没几年又被那些人给抓了回去,后来我再见他时,他已经是个完全疯批模样的变态了,而且脑子特别不好使。”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殿下是准备杀我么?”   花鹤玉摇头,漆黑乌眸一瞬不瞬盯着关戾州:“杀你不够划算。”   关戾州冷笑:“那殿下想如何,难不成还有更划算的买卖?”   “苍梧有宣威将军,苍西有镇北王,孤觉得凉州少了些自保的能力,差了一个将领,你入我麾下,你觉得如何”花鹤玉说这话时语气极为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然而关戾州却彻底愣住,他垂着的手臂不受控制颤抖,双颊僵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莫不是在说笑?”   花鹤玉没再理他,让人解开关戾州牢房的锁扣,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关戾州从地牢走出来,他被关在下头实在久,多日不见阳光双眼不适应的眯起,天空广阔湛蓝无际,四周是落雪后特有的清凉气息。   他整个人却有些恍惚,竟觉得自己暴露在空气中,手足无措恨不得再跑回地牢里躲起来才好。   凉州府衙后院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关戾州微微有些不适应,他内心纠结,有些想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时跑路,躲起来再说。   然而下一刻,有人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   “关老大?”苍狼笑着同关戾州打招呼。   这人有些眼熟,关戾州一愣总觉他在哪里见过。   等再细看时,才反应过来这个人不就是那人山林中挖宝藏时,一直在搅屎棍的刀疤男人的声音么?   “狗崽崽的!”关戾州咬牙切齿,二话不说就朝苍狼扑去。   接着两人就院子里打了起来,关戾州带着憋屈的怒火,苍狼则是天生好斗。   等町白等人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作为守备军老大的陆青城更是过分,他手里还拎着一袋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煽风点火嚷嚷鬼叫:“关戾州你不行啊,啧啧啧连苍狼这小崽子都打不过,难怪要被抓,手下败将啊哈哈哈。”   町白补刀:“说的你打得过一样,等下就让你和关戾州打。”   “……”陆青城。 第44章   晶莹剔透的雪沫子被高高扬起,又随风落下。   掌风凌厉拳脚声阵阵,关戾州和苍狼打得难舍难分,凉州府衙后院,这处不大的地方,围了密密麻麻近百号人。   陆青城手里捧着花生瓜子,旁边站着町白,他们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搭台唱戏也不过如此,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精彩处更是连声喝彩。   町白嘟囔:“苍狼你这一拳不行,揍他下盘啊,对对对没错,一脚过去。”   陆青城:“关戾州你不行啊,小崽崽都打不过,难不成没吃饱?”   关戾州怒吼:“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关了七八日,你能吃饱?”   因为关戾州恼怒分心,最后苍狼险胜,关戾州被他一拳掀到在地,连垂死挣扎都放弃了。   “哪里找来的怪物。”关戾州擦掉唇角的艳红的血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苍狼丝毫不在意道:“我是主子捡来的,陆青城说只要我打赢你,就让厨房给我做桂花糕吃。”   关戾州阴恻恻的眼神落在陆青城身上:“好你个陆青城,有本事你跟我打。”   陆青城虽然也厉害,但他有自知之明,他若是真的对上关戾州虽不至于惨败,但绝对略逊一筹,他不像关戾州也不想町白他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能混到这个位置,全靠他咬牙坚持的努力。   “跟我走。”町白朝关戾州招手,语气自然道“我带你去洗漱,然后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关戾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还没有说要归降呢。”   町白点头:“不打紧,不打紧,你要不服就再去和苍狼打一架,总有把你打服的时候,我们这些人中,出来殿下还没人能打服苍狼呢。”   关戾州微愣,他一直以为花鹤玉不善武力,却不想从他下属口中说出,他却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我若是归降,我手下那些弟兄怎么办?”关戾州问。   町白理所当然:“当然是一起收下,不然我家殿下想方设法逮你作何?”   关戾州有些不好意思:“凉州这般穷,日后跟着殿下能吃得饱吗?有肉吃吗?”   这话隐隐有几分熟悉,好像当年苍狼也问过,只是这些人现在都这么好满足了吗?他们是看不起凉州,还是看不起殿下?   町白有些凌乱。   *   另一处宅院的花厅。   花鹤玉坐在首位上,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洁白无垢的玉白锦衣,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柄白玉折扇,扇骨上刻着交缠相绕的牡丹暗纹。   不染凡尘,高贵得像在白玉台上端坐的谪仙。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镰伯虽坐着,但他精神绷紧,丝毫不敢放松。   花鹤玉眸色清冷,手中捏着的玉扇轻轻叩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桌上,发出清脆颤音,渗着冰凌带着刺骨寒意的乌眸,缓缓落针坐在下首的镰伯身上。   他淡淡道:“所以今日,连先生是来接时漪会苍梧的?”   “连先生”镰伯已经快三十年没听过这般称呼了,他捏着茶盏子的手微微一颤,里面正色道:“殿下,草民如今只是一介马夫,可担不得您这一句连先生。”   “靖南连氏,当初北歧第一书香世族,不入朝为官,门生却是遍布天下。大燕建国之初,若不是宋氏往宫中送了你们收留前朝皇族谋逆的罪证,也不至于被灭族流放千里,消失于人海中失了尊荣。”花鹤玉盯着镰伯,语气淡淡说着连家的过往。   “孤记得,镇国公宋平仄最初就是拜在你们连家门下的学生。”   镰伯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露出几分烦躁,他一瞬不瞬盯着花鹤玉,冰冷道:“殿下莫要忘了,镇国公宋平仄可是你的外祖父,草民斗胆一句,你虽生在皇家却也是与宋家同脉,难不成殿下日后登基,要斩去母族不成?。”   “草民这般过往,殿下若真是要追究,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绝对不会连累慕将军的。”   “是么?”花鹤玉用玉扇抵着眉心,似笑非笑:“难道镰伯就不想为连家平反吗?”   平反?   镰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面无表情的样子:“殿下为何要帮连家平反,难道为了我听命于你?好把慕家少主留在凉州?”   花鹤玉慢悠悠站起身来,唇角讥笑一闪而过:“时漪留在凉州与否,孤无权决定,宣威将军也无权决定,一切只看她是否愿意。”   “至于为何要帮连家平反,就因为世家更迭,皇权动荡,宋家不能当压死大燕的最后一根稻草。若宋家不能先破后立,那就清扫干净,因为孤不想看到当年北歧的惨状,再次出现。”花鹤玉语气前所未有的冷。   北歧当年有多惨,镰伯作为亲身经历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殿下正能做到,那就是深谋远虑,在大厦将倾的大燕国中力挽狂澜。   花鹤玉走远,但他和外头婆子齐嬷嬷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镰伯耳中。   齐嬷嬷苍老的声音道:“殿下,夫人醒了,老奴陪着用了些点心,看起来精神依旧不太好。”   花鹤玉问道:“小厨房里温着牛乳,可送过去给夫人喝下?近日天气越发冷了,我瞧着她晚上寒凉,夜里屋中再加一盆炭火,然后吩咐小厨房多费心心思,做些花样好看的菜色。”   这齐嬷嬷口中的夫人,镰伯骤然面色苍白,不敢再往下深想。   *   花鹤玉回到房中时,慕时漪手中正握着一卷书册,靠在临窗的小榻上昏昏欲睡。   男人凛冽而浓重的气息将她包裹,刹时激得她回过神来,嗓音颤颤从薄唇中溢出:“殿下。”   花鹤玉轻轻在她身旁坐下,扯过一旁的厚毯披在她身上:“若是精神不济,便去床榻上躺着。”   慕时漪摇头:“躺了许久,再睡下去我夜里该睡不着了。”   花鹤玉点头,漆黑眼眸落在慕时漪身上,语调平缓:“镰伯来了,我见你睡着便没通知你,已经让齐嬷嬷把他们安置在后罩院的厢房暂住。”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发紧,镰伯来凉州自然是为了带她回苍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急迫,反而想一日日的往后推却。   “殿下,既然关戾州已经降服,那凉州城中那些跑路富商还官吏留下的院落,我们要何时动手开挖。”抿着唇,悄然转移话题问。   花鹤玉闻言,不动声色勾唇:“再过几日,等雪落得再大些,我们暂定夜里开挖。”   窗边有斑驳暖阳照进,落在花鹤玉俊朗无双的眉眼上,他忽然欺身上前,再也克制不住,把娇娇软软的人儿揽进怀中。   滚烫的嗓音低哑又认真:“时漪,你若是想回苍梧,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不要纠结也不要遗憾,因为只要你回头,孤永远都在你身后。”   眼前男人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慕时漪撞在他漆黑瞳眸深处,心口不由自主发颤,她咬着艳红唇瓣,眸色闪了闪,她在偷偷心动。   她心中更是明白,当她对花鹤玉心软刹那,就是陷落的开始。   却忍不住,娇娇酥音断断续续道:“如今天寒,路、路上也不见得好走,我……殿下时漪不急的,等过完新年,再、再回苍梧也不迟。”   慕时漪磕磕绊绊问:“殿下觉得如何?”   紧紧箍着她肩膀的手似乎在微微的发颤,花鹤玉许久没说话,胸腔震动里头藏着澎湃情绪,若不是这些年来制止力够惊人,这一刻他只想把她狠狠\压\在身\下。   “好。”花鹤玉垂着眼帘,掩去眸中情绪,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中传出,甚是愉悦。   于是从镰伯到凉州的第一日开始,他就开启了自己一去不复返苍梧的日子。   每当镰伯询问慕时漪什么时候回苍梧,慕时漪不是落雪危险,就是天冷寒凉,她又病了,反正就是一日拖了一日,各种借口轮番来,到了后来镰伯也干脆不问了,一行苍梧士兵自接换了衣裳把自己装成凉州守备军,混得也是热火朝天。   镰伯最开始也想不到,他带的这将近一百士兵,就这么被莫名奇妙留在凉州城,更是留了一日又一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都成了慕时漪手下的私兵。   等宣威将军大万北留,回过神来慕时漪怎么还没回苍梧的时候,骤然发现,连带这镰伯那一百号人都没回来。   另一边,关戾州得了花鹤玉亲口答应的,一定不会饿肚子的许诺,他莫名其妙被安排进了凉州的守备军中混了个身份。   然后又莫名其妙带了一对土匪与守备军打散的人马,隐进山中,每日都在带人熟悉山中各处的地形。   花鹤玉给他的交代很简单,继续当土匪,然后黑吃黑,干翻同行。   于是乎,整个凉州包括明州,郁林、临川一带的山匪日子都开始不好过,本来各自分配地盘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凉州以关戾州为首的山匪脑子跟吃了炮仗一样,有事没有搅一窝,抢完就跑,又没有要占地盘的打算,滑溜都跟泥鳅一般,却令其他山匪叫苦连天。   重点是,这些跑路的时候也太明目张胆的,一个个走的是官道,就像不怕被守备军逮着似的。   偏偏有人也想效仿,在官道上还没溜达半个时辰呢,就被一窝给端了个干净。   关戾州手下的那些山匪何时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他们现在是官方盖章,披着土匪皮子的守备军了,乌泱泱一大人,一下子正义感爆棚,凉州境内现在别说是山匪了,可能地痞流氓蹦出一句脏话,半夜都能被人套着麻袋,莫名其妙打一顿。   但凡山匪呛嘴,他们总能霸气十足嚷嚷道:“老子是有编制的,有肉吃的那种,和你们穷兮兮的小土匪不一样。”   同是山匪,偏偏把同行羞辱道骨头里去。 第45章   十一月往后,凉州接连又下了好几场暴风雪,屋舍压垮许多,好在事先有预防措施,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伤亡。   清早。   陆陆续续有人自发从家中走出,他们手里拿着扫帚铲子各种清理积雪的工具,开始对地面上已经过人膝盖的厚厚积雪清理。   街市上叫卖起伏声不断,入冬后日日都有施粥的几处粥棚,在天不亮时就开始忙碌,整个凉州一反常态,没了旱灾时的颓废与迷茫,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无息的改变着。   今年本以为是数十年来最艰苦的寒冬,出乎意料没人饿死,也没有山匪进城掠杀抢夺,那些行为令人愤慨的官吏富商,因为旱情暂也都迁家离开。   再加上新上任不过一年的知州大人,勤政爱民恪尽职守,整日脸上笑呵呵的在城中各处奔走,那些住在偏远郊野人家,也时不时会有守备军去询问和查探情况。   慕时漪缩在温暖的马车车厢内,她白皙娇嫩指尖握着一本记着风土人情的小册,百无聊赖的翻看,屋中书柜上原先放着的那些浑水摸鱼进来的话本子,也不知是何时,一夜之间竟然消失也一片纸都找不到。   没了话本子,慕时漪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些杂书打发时间。   虽然她心里明白罪魁祸首是谁,但是实在没有勇气,把那滚烫的话问出口,若是她问了,想必以花鹤玉这些日来越发放肆的手段,必会亲自教她探讨一下,话本子里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剧情。   马车在闹市中行驶,热腾腾的人间烟火味最抚慰人心,慕时漪被外头热闹勾了心思,懒洋洋丢了手中书册,伸出指细白尖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抬眼往外看去。   下一瞬间,被寒风吹得发凉的白皙后颈忽而一暖,抚膝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伸出修长有力的指尖抚过慕时漪脆弱脖颈。   黯哑的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夫人癸水刚走不久,还是莫要着了寒风,免得夜里腹痛。”   癸水这几日,慕时漪夜里长长难受,因为山栀不在屋中伺候,她羞于启齿告诉花鹤玉,便悄悄忍着。   后来还是被男人缜密心思发现,趁着她癸水那几日,他找了足够的理由,所以不知不觉间,名正言顺悄悄挪回榻上睡在慕时漪身侧,然后几乎整夜都在用温热掌心暖着她隐隐作痛的小腹。   就在慕时漪走神的时候,知州府衙到了,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   花鹤玉一身雪白锦衣外披着朱红狐裘大氅,他伸手挑开车帘,把那个披着同色狐裘,娇娇弱弱正要跳下马车的姑娘一把搂进怀中。   大氅在茫茫无际的白雪中划过漂亮弧度,下一瞬慕时漪已经稳稳当当被花鹤玉给打横抱在温暖结实的怀中。   男人毫不掩饰的暧昧视线落在她身上,语调淡淡,理由却十足充分:“知州府衙不必我们自己的宅中,地上路不好走,莫要脏了鞋袜。”   “嗯。”慕时漪双颊娇红,颤颤着身子低声应了句。   而后赶紧把脑袋埋进他怀中,担忧着会不会遇到镰伯,万一遇到,她这般样子见到身为长辈的镰伯,不知要如何是好。   这怕什么,就来什么。   花鹤玉才抱着慕时漪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走进府衙后院,就迎面撞上正巧从里面带人出来的镰伯。   其实镰伯带人来凉州接慕时漪会苍梧,也过了将近十日,但他想方设法却都没能见到的慕时漪,这回狭路相逢。   只见慕时漪像做了坏事的孩子,从花鹤玉怀中慢慢抬起头,朝他有些尴尬道:“镰伯,许久不久。”   都这般明目张胆的抱在怀中了么?镰伯先是微愣,然后沉沉目光从花鹤玉身上划过,十分不悦。   活脱脱就是长辈见了自家小姑娘被大尾巴狼欺负的模样,哪怕这个欺负慕时漪的男人,是谪仙、是大燕万人高捧的太子殿下。   那也是不行的。   慕时漪在花鹤玉怀中挣了挣,发现根本挣不开男人有力的手臂,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在挑衅镰伯。   “姑娘,身子骨可是大好了?”镰伯恭敬朝慕时漪行礼。   慕时漪轻咳一声,底气不足:“还、还未大好,差些时日,这寒冬落雪的天气路上也不太好走,我想着不如镰伯先随我留在凉州,等过完新年开春后,我们再一同回苍梧?”   外头的确雪大,但是他们这一百多人的精良装备,再加上太子殿下的人马,不可能护不好慕时漪回苍梧的,除非她还不想回去。   镰伯沉吟片刻,就算慕时漪要留在凉州,那他也得赶回苍梧复命。   正想拒绝慕时漪叫他们留下的好意时,町白从外头进来,脑门上的热汗还没差干净。   他看见镰伯一行人,就像看到救星一样:“镰伯,后街一株古树倒了,压了一小片屋舍,我手上守备军实在不足,镰伯行行好,借点人急用。”   于是镰伯就糊里糊涂被町白拉走,然后焦头烂额帮忙处理雪灾压垮的屋舍,等他回过神想起正事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当天深夜。   知州府衙难得热闹一回,西风公公依照花鹤玉的吩咐,请了凉州琼芳楼上好的厨子来准备晚饭。   人太多了,都是一群粗汉坐不下,大家就分批轮着吃,吃完再去外头继续干活。   烧得滚烫的大铁锅,里面炖了香喷喷的牛骨汤,灶台上还有炖有鲜香的猪蹄,齐嬷嬷也带着宅中的丫鬟婆子,包了上百个大肉包,逐一分发出去。   镰伯忙了一日,肩上还沾着泥印子,他咬着刚出炉的肉包靠在檐廊下,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泛着一丝忧虑。   这时候陈羹年端着一碗冒尖的米饭,米饭上还硬塞了一个炖得喷香的猪蹄,吃得正欢。   陈羹年和镰伯二人,年岁相仿,经历还有几分相似,倒也难得能多聊几句。   “连先生还在忧心慕姑娘留在凉州的事是么?”陈羹年问得直白。   他十分能理解镰伯此刻的心情,毕竟慕家这位小千金被困堰都十年,镰伯说是保护,其实更是长辈,一路看着她长大。   镰伯和他一样,无妻无子。   当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陆青城身上,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育,慕时漪对镰伯来说,也同样是孩子,只不过名义上多了一层主仆关系。   镰伯叹气:“我只觉不妥,殿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好的归宿。”   “毕竟日后殿下是要继承大统的,在堰都那破烂环境,和离后若要嫁入高门当正妻本就困难,何况是宫中。”   镰伯这话不无道理,堰都风气本就守旧,而那些如宋家那般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养得娇贵又得体好看的嫡女,没人会愿意见到慕时漪成为太子正妃的。   就算不提堰都勋贵世家那些龌龊手段,单单是慕时漪二嫁的身份,就能逼得那些御史撞死在太和殿前,也要把她拉下神坛。   陈羹年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东西并不是我们这些老头子该操心的时候。”   “你不妨往好的方面想想,若日后太子继承大统,慕家这位娇贵的千金入主正宫,在我看来对大燕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她身后的七十五万大军,加上整个大燕北边的势力,全部能拧成一股绳,一致应对草原王庭,也不用担心什么后顾之忧。”   这些确是镰伯从未想过的地方,只是人心都是贪婪的,谁知道这个带着花家与宋家血脉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卸磨杀驴呢,毕竟七十五万大军,对任何掌权者而言,那都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夜渐渐深了,有寒鸦落在光秃秃的枝头,扑腾这墨黑的翅膀,带着绿光的眼珠子,不时从四面八方扫过。   簌簌风声混着巷中的犬吠声,和着孩子气急败坏的啼哭声。   在一处富丽堂皇门前耸立里近人高石狮子的宅院前,无数细密的脚步声挨着宅院走过,然后接二连三有人翻墙进去。   “谁?”宅院内,守卫打扮的男人高声问道。   然后下一刻,那人就被悄无声息捂了嘴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苍狼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轻轻落地,他身后数十个蒙面黑衣人,大家行动默契,一看平日这偷鸡摸狗的活儿,没少做。   “各位兄弟,大家都是老本行了,不用我交代怎么翻箱倒柜吧?”苍狼轻佻吹了一声口哨,这时候的他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角,哪里还有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   只是跟着苍狼办事的土匪们,依旧有些束手束脚,毕竟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有一天是守备军校尉带他们一起劫富济贫。   一开始有人放不开,总觉得离谱,因为实在太过玄幻,特别是苍狼身后还跟着优哉游哉的陆青城。   这些土匪们,归降之前没少同陆青城打游击战,这会子更是怕陆青城会忽然大喝一声,把他们通通抓了,砍头。   这处宅院是凉州前知州的府邸,因为灾情和苍梧要破城的消息,带着全家老小连夜跑里,没想到宅子里留下的守卫竟有二三十人。   关戾州带人从西面翻墙而入,他身后跟着的凉州守备军也觉得十分魔幻。   毕竟守备军们怎么也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跟着土匪头头关戾州去偷鸡摸狗,这偷的还是凉州前知州的府邸,想想就分外刺激呢。   另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漆黑无光的马车外头,围了近百黑衣护卫,花鹤玉带着慕时漪坐在马车内,他垂眸修长指尖捏着紫砂泥壶正在泡茶,白烟袅袅,君山银针特有的芬芳在车厢内弥漫。   “殿下。”慕时漪嗓音娇颤,眼中透着水色,明显唇上色泽艳丽,还破了一小块。   花鹤玉勾唇淡笑,他唇色也同样过分红颜,薄薄下唇还挂着一滴被咬出来的血珠子。   他滚烫嗓音从性感喉间溢出,漆黑眸光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我说过的,夫人也同意的,这就是今夜跟我出来的代价。”   “世间万物都能待价而沽,在我眼中,夫人才是无价的宝贝,亲一亲就能回本。” 第46章   清冷的月牙隐进厚厚乌云中,渡鸦鸣啼,寒霜满天。   慕时漪被花鹤玉半搂在怀中,脸颊烧红滚烫。寒凉冬夜,她身后的男人胸膛滚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廓上,灼人的呼吸伴随着黯哑的闷笑。   霎时,浓郁的旃檀冷香中,她下意识揪着衣袖,空气中炙热的气流,烫得她浑身上下都泛了层氤氲水雾,似乎只要轻轻一掐,便能软成一滩春水。   “殿下。”慕时漪娇音颤颤,咬着娇艳红唇蜷缩在花鹤玉怀中,眼尾揉着一抹诱人胭脂色。   夜深人静,二人交缠的呼吸声,也在灯火幢幢的车厢内被放大无数倍。   这一夜,守备军加上归降的土匪全体出动,一半人夜间巡防,另外一半人,则是按照名单好拟定好的宅院挨家挨户翻墙进去。   若是仔细听,还能勉强听见宅院中不时有打斗声和惊叫声传出。   町白、苍狼、陆青城还有关戾州再加上镰伯,他们各带一对人马,连夜突袭因凉州旱情跑路官吏以及富商留下的别院住宅,当然这般毫无预兆的手段,也是杀了所有人措手不及。   而且浑水摸鱼,凉州最开始本就治安不好,加上地理位置又处在苍梧苍西中间,有时也会有小股草原部落翻山越岭悄悄溜进来。   那些留下守护宅子的护卫,连人都没看清楚,就被人掀翻在地晕死过去。   等天蒙蒙亮时,西风踩着已漫过成年人膝盖的厚雪站在马车外,恭敬回禀:“殿下,各处任务已完成,所有扫荡出来的银钱珠宝,已经全部让人放在宅中另外收拾出来的大库房内,齐嬷嬷和山栀正带我们自己的人在清点。”   花鹤玉把蜷缩在他怀中睡熟睡的慕时漪往身前带了带,伸手挑开车帘一角,漆黑眼眸落在站在马车外头的西风身上。   他语调淡淡吩咐:“整理好后做成册子,交给给夫人过目,日后家中银两的支出收入都必须一一同夫人汇报。”   豢养私兵需要银钱,凉州建设需要银钱,太子手下跟着的那么多下属,自然也都需要银钱养活。   虽然花鹤玉有钱,他暗中还有许多不曾暴露的生意产业,以及皇后娘娘在世时留下的许多东西。   但是若凉州的银钱往来账目日后都经慕时漪管理,那么就等于是花鹤玉是把最脆弱一部分把柄亲自递到慕时漪手中,只要她愿意,虽不一定能随时掐死凉州所有命脉,但也能让凉州一蹶不振,把花鹤玉之前的埋下手段全部都连根拔起。   二人之间,隔着的可不止是苍梧与堰都的矛盾,还有慕家与宋家之间的仇恨。   西风心下微凛,他知道殿下这不光是在铺路,更是给徐慕两家家长看他最大的诚意,坦坦荡荡。   慕时漪其实并没有熟睡,总归是马车里头,心里又惦记着事,她睡得也不安稳,刚刚在听到西风公公刻意压低的声音时,就强撑着醒了过来。   花鹤玉和西风的对话,一字不漏落在她耳中,慕时漪这般聪明,又怎会不明白花鹤玉这般做的深意,给她铺路,给她把柄,在权势中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平起平坐,而是宁可当把她高高举起的璞玉,看她光芒万丈,愿她自由无拘束。   慕时漪蜷在袖中抱着汤婆子的双手指尖不由颤了颤,一反常态没有出声拒绝,而是再小心翼翼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   对于慕时漪这种默许的态度,花鹤玉搂着她的臂膀不受控制微微发紧。   男人滚烫的声音撞进她耳畔,一字一句疯狂至极:“你只能是我的。”   夜色浓重,黑衣蒙面的士兵、山匪组成的临时小队,他们悄悄散落在各家宅院四处,扫荡一空后就立刻手脚麻利撤退。   这“劫富济贫”的好主意是慕时漪出的,本是为解燃眉之急,今夜收获却超出了所有人预料。   黄金、珠宝、名书画摆件,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家的粮仓都是满的。   满满当当的粮仓,在凉州最艰难的时候,这些人把粮食抬到了天价,因为灾情控制不住外族要打凉州的消息传出后,这些人仓惶离去,把银钱珠宝埋在地下,却从未想要把那些被遗弃的粮食分发出去,宁愿老鼠掏出大洞,放在里面潮湿生霉。   外头落了很大的雪,陈羹年裹着厚实披风站在府衙门前等陆青城回来。   就在他双脚已经冻得快没知觉的时候,陆青城打着一盏昏暗灯笼冒雪归家。   “大人。”陆青城微冷,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陈羹年拍了拍他的肩头:“回来了?辛苦一夜,我熬了姜汤,用些再去休息。”   “是。”陆青城眼眶热热的,他一边走一边把今夜的情况详细汇报给陈羹年。   说到最后,陆青城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虽然收获颇丰,但一想道这无数的钱财都是那些人这些年从百姓身上搜刮去的民脂民膏,陆青城握着的拳头骨头咔咔作响。   陈羹年沉默许久,他一向温和的眉眼泛着冷厉的痛。   凉州十年,从县丞做起,一直被压制,直到凉州旱情,原先知州调离,他才得了机会被堰都一直诏书推上了这满目苍夷的位置。   这些年陈羹年虽然恨,但心中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希望,从未想到这些人的心能黑成这般地步。   他顿住脚步,望着漆黑夜色中隐约露出一丝银辉的月色,对身后的陆青城淡淡道:“你跟着殿下,日后必入朝堂,你作为半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做个你认为是好人的好人。”   “因为殿下选的这条路,先破后立,本就是用恶人的尸骨堆砌而成的,不可能不杀人不沾染血腥,但这与做个好人并不违背。”   陆青城看着陈羹年的背脊久久不语,比起十年前他老了很多,乌发中夹着银丝,但他是大燕的文臣是太子的老师,他有着自己的傲骨。   “是。”陆青城嗓音微颤,抿着干涩唇,盯着回廊外头厚厚的积雪,用生平所有的勇气,对着陈羹年的背影道,“父亲。”   陈羹年却是整个人晃了晃,扶着一旁廊柱站了许久,点了点,语调不见波澜,他垂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发抖:“厨房里热了姜汤,去用些。”   *   天蒙蒙亮时,花鹤玉抱着缩在他怀中,娇得像小猫一样的慕时漪回到寝居内。   屋里已放好热水和洗漱器具。   慕时漪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唇色有些红微微的肿着,因为之前在车厢里她跪坐许久,脚尖发麻便想换个姿势。   不想起身的时候,没稳住身子整个人朝花鹤玉怀中倒去,不偏不倚唇角碰到了他的唇。   本以为道歉便能蒙混过关,不想花鹤玉却逮着这难得机会,十分放肆,从她娇软唇瓣一路轻咬道她细白的脖颈,更是在娇嫩肌肤上,留下一排绯红齿痕。   而且齿痕的位置,慕时漪清楚记得,月前她被赵夜清吓得高烧那次,迷迷糊糊闹脾气时也在同样的位置咬了花鹤玉的脖颈。   这个看似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清风朗月如谪仙一般不沾人间烟火,偏偏记仇却是连本带利,慕时漪后知后觉,她之前许下的那些承诺,花鹤玉估计都牢牢记在心里,总要找机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她高烧那段时间,不经意冒犯他身子的事,好像是没少做的。   想到这里,慕时漪心尖颤颤,下意识缩了缩,不想这动作却惊到了花鹤玉。   男人低沉嗓音从她耳边滑过:“夫人,可是醒了?”   慕时漪死死闭着眼皮,紧张蜷缩成一团,像只奶呼呼的小猫儿,装作在熟睡的样子。   “要洗漱才能睡觉哦。”花鹤玉忽而淡淡笑了声,几乎是咬着她耳垂说出来的。   下一刻,慕时漪被花鹤玉轻手轻脚放到床榻上,耳边细碎水声响起,紧接着温热的棉帕被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拧干,轻轻从她娇嫩脸颊上擦过,一路往西是她脆弱细白的脖颈,碍事的狐裘披风和外衣被一件件解开。   花鹤玉手上动作很轻,格外克制,并没有碰触慕时漪身上肌肤,但是勾着她身上衣裳的指节格外的灵活。   到最后慕时漪身上只剩一层薄薄小衣,脚上的鞋袜也被脱去,露出雪白圆润的脚趾。   屋子里并不冷,地龙烧得足,四角还放了银丝炭盆。   他动作轻柔,却难免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发出,努力装睡的慕时漪浑身颤栗,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她这样轻咬这唇畔,双颊绯红的模样,是有多么的诱人勾魂。   花鹤玉站在床榻旁,有些无奈拉过一旁锦被轻轻盖在慕时漪身上,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睡吧,不吃你。”   慕时漪:“……”殿下又说虎狼之词,越发放浪了。   花鹤玉去侧间洗漱了,隐隐水声传来,这一次他洗得比任何时候都久。   约莫大半时辰后,慕时漪只觉有人在她身旁轻轻躺下,逼人的寒气,让她浑身一颤,只觉极冷,他难道洗的又是冷水澡?   下一刻,男人在锦被中终于暖烫的手臂,自然而然落在她小腹上,似乎成了习惯。   “殿下。”慕时漪娇音颤颤,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殿下,我、我小腹不痛了。”   “嗯,是么?”   “嗯。”慕时漪轻轻点头。   但他干燥的手心依旧落在她小腹上,虽然在冬日里很是暖和,可慕时漪还是觉得很是羞耻。   慕时漪终于试探问:“那殿下明日,可要回临窗小榻睡?”   虽是疑问的语调,却是提醒花鹤玉去别处睡。   “无需。”花鹤玉语气淡淡,听不出恼怒。   “为何?”   “因为当你主动向我迈出第一步时,后面的路无论多艰难,那都是我要走向你的路。”   “时漪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不要纠结,无论是苍梧还、凉州或者堰都,我说过只要你回头,我都在你身后。”   慕时漪颤了颤,永远在她的身后吗?   心底控制不住悄悄弥漫出淡淡喜悦,和他同榻而眠,似乎也不那么令人紧张了,他原来真是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呢。   慕时漪这般想着,眼皮渐渐沉重,等再次醒来,外头已是天色大亮。   等她轻轻挑起纱帐,睁眼朝往看去,却发现刚练剑回来,满身薄汗的花鹤玉正背对着她在换衣服。   男人赤\luo着上半身,微仰着头,伸手去勾屏风上挂着的亵衣,随着他的动作,纤薄白皙的脖颈有汗珠滚落,顺着他背脊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落在束着劲瘦纤腰的亵裤上,上头似乎湿了一块。   慕时漪双颊绯红,眼中泛着水雾,异常羞涩,偏偏被这极致靡丽的颜色,勾得挪不开眼。   花鹤玉忽然侧过身来,漆黑眼眸撞进慕时漪乌眸中:“夫人,可还满意?” 第47章   天色朦朦,不时有鱼肚白的天光,从层层乌云中翻滚而出,破碎的光斑,零零碎碎散在雪地上,印着一层润色。   凉州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街道上过膝高的白雪虽已扫净,但路上难免泥泞,知州府衙门前,围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七嘴八舌乱糟糟一片。   慕时漪缩在马车车厢内,小脸娇俏,乌眸水光楚楚,双颊的绯色还未散去,她不敢看花鹤玉,只得装作无聊的样子随意从车厢内抽出一卷书册,装作看得极为认真的样子。   不想,她目光才落在干净纸页上,就发现这书不就是房中消失许久的那些话本子么?   慕时漪双颊不禁又红了些许,想开口问花鹤玉,但一想到今日晨时二人的暧昧气氛,她又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可花鹤玉背身她换衣裳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花鹤玉轻轻笑了声,漆黑视线落在慕时漪绯红的双颊上,指了指凉州府衙外:“那些留守在凉州的管事,今日都来了,带夫人去一视野开阔的地方,看一出好戏如何?”   慕时漪捏着手里的话本子,不敢看花鹤玉,只抿着唇轻轻点头。   *   因为昨日深夜,凉州那些有钱有势的府宅失窃,天不亮,接二连三就有管事模样的人来报官,本稀稀疏疏少有人气的州府衙门前就围了几十号人,吵骂声连天。   等陈羹年穿戴整齐,慢悠悠走出来的时候,那群人中已有半数人恶斗在一处,鼻青脸肿。   这些人,都是那些跑路官吏富商们留下来,信得过的看家护院总管事,平日没少仗势欺人。   陈羹年一身官服颇具威严,他声音不急不缓问:“不知各位在州府门前喧哗,可为何事?”   人群中有一管事模样的男人嚷嚷道:“还能有什么事,陈大人难道不知昨夜有山匪进城?一夜之间数十家遭殃,大人难道不应该立刻派守备军进山剿匪吗,毕竟若是得罪了我们家主子,就算是大人也担当不起吧?”   陈羹年面无表情盯着那人,冷笑:“这大的雪,那山匪有多狡猾你们又不是不知,怎么找?再说了,昨夜守备军巡城并未发现山匪突袭,你们家中主子都迁离凉州,除了宅子外,还能丢什么东西?”   那管事被陈羹年一噎,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毕竟宅中失窃的那些财务,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没有任何账目名册。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他臃肿肥胖的身上裹着一件棕熊皮毛做的大氅,被肥肉堆积无处安放的脸上,两颗被挤得如同绿豆大小的眼珠子,不时闪过算计的寒光。   他看着陈羹年道:“陈大人,我们这些失窃的府宅好歹也都是勋贵富贵人家,大人作为凉州知州却让小小山匪潜进城中作乱,这难道不是大人改挡的责任么?大人这般随意态度,难道是因为我们家主不在,所以就不顾体面了么?”   陈羹年被这般威胁脸上神色并无变化,一副并不认识他的模样:“你是?”   这两字无疑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男人脸上,他油腻肥胖的脸上神色数变,尖锐了声音:“陈大人一招升官,贵人多忘事,我是孙大人家的管事刘二。”   刘二这畜生一样的东西,陈羹年怎么可能忘记,说是孙府的总管,但仗着家中妹妹家给孙斌做妾,靠着家这颗大树,他可没少在凉州城中作恶,更从未把陈羹年这种临时被塞到知州位置收拾烂摊子,又没有后台的人放在眼里。   毕竟他依仗的孙家,在堰都皇城中攀附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太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宋家。   陈羹年装作才记起的模样:“啊,本官想起来了,原来是孙大人家的管事,久仰大名”   “本官记得夏初时凉州旱情,孙大人可是连夜带着全家老小回了堰都,刘管事不提醒我都忘了,孙大人娶的是镇国公宋家一位旁支的嫡女是吧?能得镇国公宋家护着,的确是可以无所顾忌抛下凉州一走了之的。”   “你……”刘二觉得陈羹年是不是失心疯了。   他当初被贬到凉州当县丞时,不知道巴结讨好,成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连个娶媳妇的钱都没有,若不是还有太子前太傅这个名头在,估计孙大人早就悄悄把他弄死了,免得平日里碍手碍脚。   可这才过去多久,孙大人不过是离开凉州避难半年,这陈羹年竟然像换了一个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刘二沉了脸,冷冷看向陈羹年,眼中带着威胁:“陈知州你可要想好,你若得罪了我们,日后你还想在凉州平步青云?哼……前太子太傅,你觉得太子远在堰都,都被太后娘娘拘禁在皇家别院养病,还能管得了你的死活?”   随着刘二话音落下,他身后站着的那群管事,一个个开始在下头叫嚣,让陈羹年对于山匪进城给个说法。   下一瞬间,一枚臭鸡蛋,精准砸在刘二有些斑秃的脑门上。   看热闹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高声道:“陈大人不能走,把这些欺压我们的恶棍赶出凉州。”   刘二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他指着那人对身旁护卫吩咐:“抓起来打断他的手!”   这是州府衙门,刘二却这般放肆,没有任何顾忌,只不过是因为陈羹年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没有牙齿的纸老虎。   那些护卫才冲进人群中,就不知哪里冲出一群守备军,校尉陆青城高声道:“州府门前放肆,目无王法,把这些护卫通通抓起来押入大牢。”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刘二等人被成群百姓微微,烂菜叶烂鸡蛋疯狂往他们身上砸去。   而那些护卫打手,哪里是守备军的对手,几乎是碾压的差距,几下就被按倒在地上,刘二等人,则是被城中百姓压在地上,狠狠胖揍一顿,出了多年恶气。   里凉州州府不远的酒楼最高层雅间内,慕时漪倚在窗前,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她身旁画帘低垂,挡去外头一半天光,和她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娇颜。   花鹤玉抿了一口带着淡淡苦涩的碧螺春,漆黑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眼中泛着宠溺:“夫人,今日可觉得有趣。”   慕时漪掩嘴轻笑,眼中泛着狡黠:“自然是有趣的,若在堰都,我哪能见到这般奇景。”   “刘管事也真是好大的胆子,殿下若闲来无事不如夜里叫町白去把他家中一趟,总感觉能这般嚣张的下人,家中估计也有不少好东西吧。”   “反正都是不正常手段得来了,还不如贡献出来造福凉州百姓。”   花鹤玉闻言闷笑一声,朝外头吩咐:“町白,夫人刚刚吩咐的话可有听清,今夜派人去刘管事家中好好的逛一圈。”   当日深夜,皎月的银辉藏进厚厚乌云中,残星忽闪,月黑风高。   町白带队,黑衣蒙面。   他身后跟着拎着一袋瓜子看热闹的陆青城,还有半夜闲的无聊的关戾州。   最开始他们几人预计也就光顾刘二外头的宅子后就收工回府,结果刘二家中搜出来的财务多到离谱,三人心生一计,干脆叫上都已经躺下休息的守备军,一群人浩浩荡荡,把今日在知州府衙前闹事,剩余管事也通通去光临一次。   守备军中这些人有了第一次洗劫的经验,这次下手更快准狠,等人走时,刘管事家中干净到估计连狗看了都得摇头。   不过好在这一晚收获颇丰,这些管事一个个对家中主人就像只摇尾巴的狗,不想私底下贪墨的东西,却足够让人惊讶。   其中属刘二最多,他们一起加起来的东西,也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勋贵世家藏起来的私库了。   翌日清晨。   慕时漪在用早膳,齐嬷嬷送来昨日连夜整理出来的册子。   慕时漪伸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当看着上面记录的银钱数量时,哪怕是她见惯了黄金白银的都愣了愣:“嬷嬷,这些都是昨夜町白他们去那些管事家中搜出来的东西?”   齐嬷嬷笑着点头:“可不是么,町白他们忙了一夜,总算是没有白忙活。老奴粗略算了算,这些银钱都够凉州所有百姓顺顺当当过个好年了。”   凉州百姓么?   慕时漪眸光闪了闪,她忽然又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注意。   她指着册子里的名目朝齐嬷嬷吩咐道:“那劳烦嬷嬷想办法把这些书画珠宝摆件都换成银钱,然后去买足够的种子、米面。”   齐嬷嬷微愣:“夫人,买米面、种子作何,若是为了冬日囤货,家中的是够用的。”   慕时漪摇头:“不是我们自己用的,是分给凉州城百姓,太子虽不能暴露身份,但是我们可以用商人身份让百姓认可,得民心者得天下,为日后做准备。”   齐嬷嬷捏着册子的指尖微颤,此时的慕时漪坐在临窗的花黄梨木椅子上,端庄大气美艳不可芳物。   她眼中有光,聪慧善良,更有天下之大的格局,具备常人所不及的魄力和手段。   齐嬷嬷压着颤颤的心,赶忙应道:“夫人说的极是,老奴等会就吩咐下去。”   “对了。”齐嬷嬷一拍脑袋,她差点忘了花鹤玉的交代,赶忙恭敬朝慕时漪道:“夫人,殿下昨日深夜在夫人睡下后便出去了,殿下让老奴和夫人报备一下,若是顺利他今日夜里会回家中,请夫人放心。”   连夜出凉州吗?   马上就要十二月大雪封山,有什么事,是需要花鹤玉赶在边境四州在大雪封闭道路前,连夜出凉州? 第48章   朔风寒凉刺骨,哪怕此时已临近正午,依旧不见任何暖意。   站在苍梧边陲巍峨高耸的高墙远上,往北边远眺,能隐隐瞧见连绵起伏的沙丘戈壁,直冲云霄的孤烟,风起时漫天的黄沙,海东青从广袤无边的苍穹掠过,发出尖锐的鹰啸。   城墙下,就在刚才,苍梧骑兵和北留草原部落经过一场猛烈的交战,北留骑兵败北退去,苍梧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和救治伤患。   冬日严寒,慕重云身上甲胄挂着淋淋血沫子都结出一层冰霜,挂在上头,他浑身杀肃,大步跨进军帐中,然而下一刻,这位以手段狠辣无情出名的苍梧“屠夫”宣威大将军,他眼神锐利如鹰一般,直直扫向朝军帐屏风后的位置。   那里有道身影立于屏风后面,明暗交错,那人负手而立矜贵清隽,一身白衣更是纤尘不染,他身上是与苍梧军营格格不入的气息。   慕重云看着那背影先是一愣,而后眸色微深,朝身后亲兵吩咐:“你们先退下,在军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越过帐中十丈以内距离。”   “是。”那亲兵正要出去。   慕重云又补充道:“去把小慕将军叫来,顺便告诉他把刀磨利点,今日本将军要‘屠仙’。”   “是!”   慕重云冷着脸,往帐中走去:“太子殿下来苍梧,实属稀客。”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喜和敌意,一瞬不瞬落在太子花鹤玉身上。   “宣威大将军,许久不见。”花鹤玉从屏风后走出,不卑不亢,朝慕重云行了个属于晚辈的礼节。   慕重云一声冷笑,往旁避开:“殿下这金尊玉贵的礼,臣可受不起。”   花鹤玉垂了眼,听着帐外簌簌的落雪声,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从十年前初见,将军似乎就对孤抱有莫大敌意。”   “哪怕是今年苍梧缺少辎重,孤千里急行,暗中解决了将军的困境,将军也未曾改变对孤的看法。”   慕重云闻言,鼻中冷哼一声:“太子殿下倒是有自知之明。”   花鹤玉离得近了,闻到慕重云身上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唇色有些浅,应该是受了伤,面上看不出丝毫不适。   花鹤玉袖中的手,捏着那把他几乎从不离身的白玉折扇,扇骨尾端用丹绳穿着一对牡丹花苞小金玲,若隐若现垂在雪白的衣袖外。   这是他昨夜出门前,悄悄从慕时漪手腕上解下来的。   慕重云眼尖,那对熟悉的小金玲他瞧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东西的他家小娇娇女儿慕时漪的贴身之物,当年慕时漪出生时,他亲手打的一对牡丹花小金铃,上头的字,还是他夫人徐含珍亲手刻上去的。   慕重云冷着脸:“殿下若想缓和同苍梧的关系,也不是没有法子,敢问殿下何时把臣家金枝玉叶的女儿从凉州送回来。”   “只要我家时漪回了苍梧,本将军自然念在殿下救苍梧于危难,又救了我家小女的情分上,若是夺嫡,苍梧不会对殿下用兵,也不会弹劾殿下。”   花鹤玉带着薄茧的手,下意识摩挲着折扇扇骨上的暗纹,声音缓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恐怕不行。”   “不行?”慕重云气笑,“怎么不行?今日就算是你父皇来了也得行!那是本将军的女儿!不是你花家的阶下囚。”   花鹤玉眯起,乌眸中藏着令人摸不清的情绪:“时漪让孤同将军说一声,等过了新年便回苍梧。”   “新年?”慕重云哼笑,“马上就要到年末最为严寒的时候,那时大雪封山,苍梧和凉州相隔的伏雁岭,山峦连绵起伏道路根本不通,新年一过就是连着的寒春一二月,要等天气好时,车马顺畅,那只少得等到三月初。”   “太子殿下倒是好大的算计,这一留,要我家小女留在殿下身旁足足半年,殿下就不怕本将军忍无可忍,马踏凉州境内?”   营帐中左右没有旁人,花鹤玉立在阴影下,眉眼清冷看着格外凉薄无情:“既然将军都猜到了,那为何不直接派人在郁林截停孤的车驾?”   为何不截停!   还不是因为镰伯送回的信中慕时漪亲□□代,她与太子这一路,希望他不要出手阻挠,一切如何她自己会有定夺。   因为她当初只想同太子交好,是想日后若太子继位,苍梧和苍西不会像如今这般艰难,家中在堰都的长辈,也不用处处受制。   就算成不了朋友,但至少不会是敌人。   慕重云向来知道嫡女有主意,他不喜太子并不是因为太子本人,只是因为宋花两家,在他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好人。   但慕重云怎么也想不到,他家女儿抱着与花鹤玉交好的心思,而花鹤玉却要的却是要留下慕时漪的心思。   他唯一的爱女,被狗男人觊觎,他如何能忍!   慕重云抿这唇,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他下了决定,虽然主将离军是大忌,但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马上去凉州把慕时漪接回。   花鹤玉看出慕重云的意图,他漆黑眸光落在慕重云肩膀上那道慢慢透出的血色,眸中染着寒意:“将军如此重伤,真能能耽搁得起路上颠簸?”   “将军还是让杜掌柜先进来先治伤吧,免得时漪知晓,又要恼了孤,气坏将军。”   慕重云这伤并不重,但的确也经不起路上快马颠簸。   杜掌柜早就候在外头了,一直犹豫这要进不进,他身后还站着一人,正是慕重云的养子慕行秋。   慕行秋和苍西的镇北王徐仰川一般年岁,比起徐仰川,他哪怕是养子日日呆在一起,但生得一点也不像慕重云。   慕行秋身上并没有铁血的杀气,虽在苍梧战场上,反而多了一丝书卷气息,他生得白皙高挑,眉眼也比较柔和,更像书院里不沾血腥的学生。   他纤瘦的双手,却握着两把磨得锋利的大砍刀,寒气逼人,握刀的人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殿下金尊玉贵,怎么有空来苍梧寒舍?难不成殿下有了困难,是来苍梧借兵的?”慕行秋笑问,眼中不见任何惊讶。   花鹤玉那双含着贵气的眉眼,似笑非笑看着营帐中父子二人:“孤不是来借兵的。”   “孤是来提亲的。”   “……”   营帐中气氛骤然凝重,慕行秋和慕重山脸上的神情同时僵住。   许久后,慕重山摁着手腕骨节,满脸杀气站了起来:“行秋,我让你磨的刀呢?”   慕行秋毫不犹豫递过手中磨得锋利无比的寒刀,然后慢慢转身抽出军帐架子上挂着的长剑,父子二人可没有什么狗屁风骨,这时候恨不得套了麻袋把花鹤玉给胖揍一顿才好。   长刀架在花鹤玉看似脆弱的脖颈上,不过是轻轻用力,转眼便见了血,慕重云眼中溢着寒意:“太子殿下想必还在堰都郊区的皇家别院里拘禁着,就算死在苍梧,黄沙黑土一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估计也没人会想到殿下死在苍梧吧?”   花鹤玉看着慕重云手中的长刀,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冷淡疏离:“孤若是死了,时漪会伤心的,将军舍得?”   慕行秋站在一旁冷笑:“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们苍梧多少好儿郎,只要我家时漪妹妹看得上的,我作为哥哥都能给她抢进家中,还差殿下一个不成?”   花鹤玉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册子,放在一旁书案上:“这些是孤这十年来攒下的聘礼,孤已经全部交给时漪打理,这是让人做好的备份名册,日后孤身旁只有时漪一人,这是孤从承诺。”   慕行秋冷笑:“殿下这般预谋了多久?谁知道殿下是不是为了我慕家手中的四十五万大军呢?”   花鹤玉伸手轻轻翻开那本册子,上头写的明白,临川的水运,汴州的官盐还有微州的铁矿……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却已经悄然掌控的大燕半数的经济。   四十万大军虽厉害,但以花鹤玉的手段,似乎有了大军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一日。   苍梧校场上,花鹤玉同慕行秋打了一架,至于谁输谁赢却没有人知晓。   只知最后,宣威打将军发了好大的怒气,提着酒坛子去他夫人墓前枯坐一夜,眼睑通红,咬牙启齿看着花鹤玉离去,最终没有亲自去凉州接人。   徐含珍墓前,慕重云声音嘶哑:“含珍,我就知道花家这小东西不安好心,当年他昏迷不醒,你悄悄把留在凉州养伤,醒来后找的却是我们家娇娇时漪,我怕和花家再扯上任何关系,就把我们的女儿藏了,却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最后还是被这小崽子给寻到了。”   “含珍你说,我们家娇娇那般好的姑娘,为何偏偏就这般遇人不淑呢,太子这人瞧着清风朗月不沾人间烟火,可我知道的他的手段,比谁都狠……”   ……   当皎月高挂夜空时,花鹤玉终于从苍梧赶到凉州,他风尘仆仆,洁白无瑕的外衣上都沾了一层薄薄黄沙。   慕时漪见他从外进来,就像是等丈夫归家的妻子那般,笑弯了眉眼:“殿下回来了?”   “嗯。”花鹤玉点头,垂在袖中的手颤了颤,然后再也克制不住把她紧楼进怀中,眼中情绪疯狂翻涌,喉间滚动,对着眼前那嫣红的唇瓣狠狠吻下去。   “殿下?”慕时漪大惊,眼眸瞬间泛了一层水汽。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鹤玉松开她,眼中泛着一层浅浅的赤红,他已经快要为她疯魔,失去全部理智。 第49章   十二月中旬,隆冬。   天寒地冻,大雪堆了不知几许深,风雪肆虐把四周道路封堵,大燕与外族部落相连的琼翠河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般恶劣天气下,被应该粮草不足需要养精蓄锐的东胡和北留王庭的联合骑兵,今天却像疯了一般,不计后果疯狂攻打苍西和苍梧所处的边塞防线。   白皑皑的雪原,嫩得像牧民藏在家中的上好羔羊绒毯,盖在广阔无边的戈壁上,血色残阳余晖从天穹洒落。   雪原最深处,一股数百的人的骑兵小队,踏马急行,像一柄锋利凶悍的刀,从白蓝相交的天际破土而出,划破白雪露出雪下被冰封许久的污泥血水,还有许多因为天寒地冻未曾腐烂的尸体。   这些骑兵如鬼魅幽灵,转眼消失在边境线巍峨的伏雁岭山脉下。   苍西与苍梧中间隔着狭长的凉州,凉州就像被保护在最中心的珍珠,伏雁岭延绵起伏数千里的山脉,从凉州最北段一分为三。   伏雁岭深处,赵夜清站在高高的寒松枝头,负手而立。   他那张白皙到仿若透明精致无暇的脸上,银霜般的发丝拂过眉梢,松松垮垮用锦缎扎了一圈,银发垂过脚踝的位置,随风飘摇。   耳边簪着的娇红寒梅,把他衬得如同山里吃人的精怪,是坠入凡道的妖。   悄悄破了苍梧和苍西防线,潜进凉州的外族骑兵,从赵夜清站在的寒松下方经过。   男人薄唇微抿,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北留和东胡的骑兵?”   “啧啧啧,我不过是让人给太后传了个慕家小千金和太子一同的口信,太后这老虔婆也是够歹毒的心,为了折断苍梧和苍西,竟然不惜内外勾结把塞北大漠的骑兵放入大燕腹地,想不到真想不到。”   赵夜清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竟是十分愉悦笑了出来:“多美妙啊,又要死人了。”   婢女纤纤站在赵夜清身后,她细长妩媚的眉微蹙:“小赵公子,我们可要通知凉州?”   “通知凉州?为何要通知凉州,小赵公子我疯了不成?”   赵夜清笑眯眯看向纤纤,他指尖挑起纤纤雪白的下巴,慢悠悠问:“纤纤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难不成我们冷血无情的纤纤,也会有悲天悯人的时候?”   赵夜清眼中蓄着寒光,伸出细长的舌尖,缓缓舔走落在纤纤艳红唇瓣上的雪花,他哑着声音覆在纤纤耳边:“说好的哦~线纤不可以背叛小赵公子我的,记住了吗?”   纤纤浑身发寒,霎时脸上没了血色,她娇颤着噗通一下朝赵夜清跪了下去:“纤纤不敢。”   赵夜清朝纤纤勾勾手:“去看看这场好戏,不能错过。”   深夜。   灯火幢幢,慕时漪在昏昏沉沉梦中。   “姑娘。”山栀从外间进来,眼中焦色一闪而过。   “殿下呢?”慕时漪眼中还带着刚醒神的迷茫,凤眼中泛着朦胧水雾,双颊娇艳动人。   山栀手脚麻利伺候慕时漪穿衣,沉声道:“北留和东胡的骑兵,越过了苍梧和苍西的防线,从伏雁岭山脉潜进凉州。”   “州府陈太傅来了,殿下刚刚出去,今夜恐怕是不太平的,奴婢先伺候姑娘穿衣,殿下把骑兵精锐都留在了宅中,若是凉州到了最坏的情况。”   “我们会护送姑娘安全离去。”   睡意骤然消散,慕时漪望着山栀,眼中带着颤颤戾色。   苍梧和苍西的防线向来坚固,因为他们身后的凉州若被草原骑兵潜入,无异于灭顶屠杀,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眼下,要么军中有人内外勾结,要么就是边陲惨败破城。   慕时漪起身,朝外走去。   镰伯守在外头,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慕时漪细白指尖微蜷着,清冷乌眸泛着沉色,一瞬不瞬落在镰伯身上:“夜里什么情况。”   镰伯沉声道:“今夜在凉州烧杀抢掠的骑兵,是从伏雁岭山脉潜进来的,属下估计是军中出了内奸,加上冬寒料峭,我们边界与东胡北留交界的琼翠河冻上了,他们是从结冰的琼翠和潜进来的。”   镰伯继续道:“虽然发现及时,但他们所过之处,村庄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无一生还。太子殿下得到消息后,已经带铁骑去阻止了。”   慕时漪眉心微蹙,神色冰冷:“外族骑兵来了多少人?”   镰伯口舌发干:“据斥候统计,约莫有三四百人。”   三四百人的骑兵小队,竟然能悄无声息从苍梧和苍西的双层防线中突入,潜进凉州境内烧杀掠抢,慕时漪只觉胆寒。   如今还不知苍梧与苍西是个什么状况,若是真有大规模外族骑兵侵入,眼前这些只是先潜不对,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边境失守着了。   大燕最背部边境线一旦失手,外族的骑兵就能像过境的蝗虫一般,把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大燕,啃得连尸骨都不剩。   天黑沉沉没有一丝光亮,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猛烈的厮杀声,寒鸦啼叫,院外不时有凌乱脚步声行过。   “敌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衣中,不知是哪处的暗卫,在生命最后一刻高喊:“保护主子。”   无数火把冲天而起,箭矢的簌簌声,顷刻间把院中仆从射成了马蜂窝一般淋漓恐怖。   慕时漪被山栀护着,往屋中隐蔽地方退去,镰伯带人守在门外。   这些袭击的人,慕时漪只觉得心底发寒,这些黑衣人刺客,看着穿着打扮和手中常用的兵器,她若没猜错,他们是堰都来的。   所以外族的骑兵只是为了调虎离山,真正的目的,是刺客对她的暗杀。   堰都!   宋太后!   这时,外头一个婢女打扮的女人,似乎被刺客捅了一刀,鲜血飞溅摔进慕时漪屋中。   那人看着很是纤弱,半边身子都沾了血,也不知是受了多重的上,慕时漪攥着山栀的手,只要往外伸手就能把她给拉进来。   “救我。”瘦弱的婢女还活着,眼中蓄着泪水,血污从她面上滑落染了半边身子,不知受了多重的伤,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山栀心软,下意识朝她伸出手。   婢女瑟缩站了起来,她因为脸上混着血污,慕时漪虽觉面生,但并未多想。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本是瑟瑟发抖的婢女,勾唇媚小,那双闪着寒光像狐狸的一样的眼中,得逞一闪而过。   她抬起脸,眼中蓄着满满的敌意,山栀悄无声息倒了下去。   “慕家姑娘,郁州香雪海一别,许久不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夜清身旁跟着的侍女纤纤姑娘。   她看着慕时漪,眼中带着杀意与莫名的敌意。   这一瞬间,慕时漪忽然从身后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毫不犹豫朝纤纤的脖颈划去,因为太过突然,纤纤躲闪不及,匕首顺着她脖颈划过,堪堪拉出一道极细血线,削断一缕乌发。   外头刺客和府中的骑兵精锐还有镰伯苍梧带来的士兵,几方人马混乱厮杀在一处,赵夜清的人浑水摸鱼在这之中。   慕时漪不动声色藏了身后妆匣里一支尾端磨得锋利的发簪,冷冷盯着纤纤:“你和外头那些刺客不是一伙的?”   纤纤盯着慕时漪似笑非笑:“慕家小千金不是一向自诩聪慧么?你不妨猜一猜。”   下一刻,能让人暂时失去力气的银针刺入慕时漪脆弱的脖颈,纤纤以极快的速度扒掉山栀的外裳套上,然后快速绾了一个和山栀类似的发型。   混乱间,她一手扣着抱着慕时漪纤细腰肢,一手握着山栀常用的那把匕首,堂皇而知带着慕时漪往主屋后方的后罩房方向退去。   直到纤纤搀扶着慕时漪,即将从后院小门出去时,一直被人拦在外头的镰伯才带人追上,但为时已晚。   烈马嘶鸣,马蹄声阵阵,那辆停在街角不起眼的马车,刹那消失在黑夜的霭霭浓雾中。   镰伯脸色铁青,追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朝身后吩咐:“派人去,通知太子殿下,姑娘被人劫持出城。”   “跟上,必须救回姑娘!”镰伯咬牙道。   宅院中一片混乱,堰都来的刺客已经全部被屠杀干净,但这些人中,除了堰都刺客外,竟然还混着一伙镰伯从未见过的杀手。   *   层峦叠嶂的山林,青翠被茫茫白雪覆盖,车轮子在雪路中压出极深的印子,转眼又被鹅毛般大雪覆盖。   松枝低垂,雪白松林散着,无数凌乱脚步。   马车车厢内,慕时漪浑身僵硬倚在车壁上。   这小半年来,她一直被花鹤玉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疼宠娇惯了,根本就受不了赵夜清这个只随意铺了一层羊皮的马车。   只觉除了没力气外,浑身骨头都要被急速行驶的马车颠簸散架了。   她眉心微蹙,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因为身上纤纤给她下的药还没散尽的愿意,她整个人只能勉强坐直身体,显得不那么狼狈。   赵夜清笑眯眯看着她,十分愉悦道:“慕家小千金这么还是这般无情,怎么、见着你的救命恩人也不笑一笑,表示欢迎?”   慕时漪抿着唇,眼中泛着冷光看向赵夜清:“小赵老板好计谋,竟然和宋太后合作,又与外族合谋,难道就是为了掠杀我?”   赵夜清先是一愣,然后满脸无奈又遗憾的神色:“哦~不不不,你看看,这是多么美丽的误会啊。”   “小赵老板我虽然喜欢杀人娶乐,但是……对小千金你可是一片赤诚呐。”   赵夜清嘻嘻一笑,丝毫不介意慕时漪眼中冷光:“小赵公子可没有同外族合谋,小千金千万别误会,公子我就是有些想你了,所以乘乱带你出来玩玩。”   下一刻,赵夜清忽而笑着寒了声音:“至于宋太后和外族那些傻逼,宋老虔婆做的坏事,那可比我吃过的盐还多。”   “不过嘛~”   赵夜清极为得意一笑:“你和太子在凉州的消息是小赵公子我透给宫中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至于宋太后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了,小千金你这么能这般误会我呢。”   赵夜清说着,慢慢凑近慕时漪身前,阴郁眸色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娇嫩唇瓣上,眼中是野狗一样,垂涎的目光。 第50章   赵夜清身量极高,哪怕是跪坐在马车车厢内,也高出了慕时漪一截,他身上披着朱红的狐裘大髦,银霜一般的发,落在身旁,逼人的目光深邃阴柔,夹着成年男子身上特有的压迫感。   慕时漪蜷缩在马车里,冷得浑身发颤,唇色苍白无血色,怯弱得像只被野狗叼走的小白兔。   赵夜清目光落在慕时漪冷那覆着一层水雾,清冷乌眸上,觉得十分有意思,便笑吟吟蹲在她身前道:“小千金,可是冷了?”   他说着,慢悠悠脱下身上大氅,正要给她披上。   不想慕时漪浑身一颤,用尽全身力气往一旁躲去:“别碰我。”   她眼中是要不掩饰的厌恶。   赵夜清捏着大氅的指尖微紧,眼中划过一丝让人无法捉摸的暗色,嗓音嘶哑发紧:“小千金这脾气可还是同当年一样,瑟缩在一旁,明明无助,偏偏骨头带着的倔一点都不知收敛。”   赵夜清眼中恶意划过,盯着慕时漪长叹:“怎么办,小千金这般样子,真真是让小赵公子格外的迷恋,不想还给太子殿下了。”   男人慢条斯理把大氅重新穿上,玉白修长的指尖干净漂亮,十年前这双手沾满血污拉开她藏身的柜门,从她眼睑划过,成了她往后十年的噩梦。   如今这人又出现了,望向她时,眼中闪着野狗般毫不掩饰的垂涎,二人离得极进,近到慕时漪恍若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混着血腥味的淡淡甜香。   赵夜清是一朵开得艳丽的妖花,带毒带刺,但凡沾染,随时会变成一生厄运。   慕时漪睡眼不大,妩媚的唇失了血色,紧紧抿着,眼中的确像他所说,泛着毫不掩饰骨子里生来就带的倔。   赵夜清看着慕时漪眼中不时闪过的冷光,他忽而闷声笑出,声音轻快,泛着难得的好心情:“小千金呀,你说我若把你掠到北留如何?”   马车颠簸,影影绰绰残阳血色中,赵夜清笑的神色莫测:“小千金,给你两个选择。”   “跟着小赵公子我呢?或者我把你献给外族的王?想必塞北那些吃穿用度粗俗的男人,是不会懂得如何怜香惜玉的。”   慕时漪终于抬眼,眼中是带着嘲讽:“你觉得你能带着我,顺利离开凉州?”   “怎么不能?北留、东胡的骑兵都能顺着伏雁岭防线潜进来,小赵公子我自然有法子出去的,小千金不如趁着路上这点时间,好好想想,是跟着我呢,还是我把你送给王庭部落的首领一了百了。”   赵夜清的性格疯批又善变,慕时漪也摸不准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逃出去,只要没出凉州,太子殿下就一定有办法寻到她。   慕时漪握紧藏在袖中的发簪,磨得锋利的簪尾狠狠从她玉白无暇的手腕上划过,疼痛瞬间蔓延过全身,冷汗倏忽渗透背脊,鲜红的血借着衣袖遮挡,从她玉腕上汹涌溢出,血珠滴滴滚落,渗透马车木质的车板,落在车外茫茫苍白的雪地上。   “小千金怎么不说话?”赵夜清忽而伸手,泛着阴冷凉的指尖,抬起慕时漪羊脂玉般滑嫩下颌,逼迫她抬头对视。   “小赵公子这些年来,一定过得很惨吧?”慕时漪唇角轻勾,忽而轻笑一声。   那双漂亮不成样的乌眸泛着如寒刀般的冷光,毫不犹豫往赵夜清最不堪的过往,狠狠刺入。   她盯着赵夜清那张生得比女子更阴柔精致的脸,字字句句都能让眼前男人鲜血淋漓:“北歧灭国时,所有皇族男子被血洗一空,无一存活,唯独你躲过一劫。”   “赵皇后冒死把你生在郁林香雪海中的千万顷梅林中,本是抱着北歧皇族男丁最后希望降生,所有人拥护的太子殿下,偏偏你生来就是个一头白发的‘怪物’被人嫌弃,被誉为不详。”   “当时一把火烧了百花楼,一定很恨吧,好不容易逃出,宁愿与狗争食也不回去,最后怎么样,最后你赵夜清还不说被柳姨给找到,禁锢多年。”   “别说了!”赵夜清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终于神色阴沉下来,他手指骨节因为极怒,发出咔咔的响声,眼眸赤红一片。   慕时漪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波光潋滟眼中,泛着凉薄戾色,娇娇嗓音轻缓:“当初百花楼那些女人,如何对你的,赵小公子忘了。”   其实慕时漪口中说的这些东西,是因为西风向花鹤玉汇报消息时,曾有提过赵夜清一些有据可循的零碎过往,再加上她的猜测零散拼凑而成。   赵夜清能变成这种性格,儿时定然过得不好。加上北歧覆灭,那些活着的人留着的怨念,无处宣泄,估计都下意识施加在他的身上。   “小千金的这张小嘴儿,真是凌厉刻薄。”赵夜清用手撑着身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子,捏着慕时漪下颌的手,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她生生捏碎一般。   僵在脸上的笑,缓缓变成带血的杀意,他骤然出手,冰凉指腹落在慕时漪白皙脆弱的脖颈上,然后缓缓收紧,眼中疯批至极的色泽有片刻失神。   这时,马车忽然一震!赵夜清身体晃了晃,趁着这须臾而过的机会,慕时漪忽而暴起,手中尖锐发簪,没有丝毫犹豫往赵夜清心口刺去。   簪子堪堪没入小半,慕时漪的手腕就被赵夜清死死箍住,他唇角勾着笑,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原来小千金是要杀我呀?真是勇气可嘉,差点就被你得逞了,这步步算计害我失神,可畏是好手段。”   慕时漪身上没有力气,此刻又被赵夜清掐着脖颈摁在车壁上,衣袖滑落,露出了她手腕上头骇人的划痕,鲜红的血缓缓渗出染红了赵夜清的指尖,滴滴答答滚落在车厢里,女儿香混着鲜血,一身粉衣裳的姑娘,楚楚动人,是说不出的破碎靡丽。   马车后方,突然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带着凛冽杀意。   赵夜清松开慕时漪的手腕,冷笑这拔出刺在他心口的发簪,伸出舌尖缓缓添赶紧上头沾染的鲜血:“奥~小千金的血是甜的,啧啧啧,真是让人惊喜呐。”   “小千金怎么下得了这般狠手,杀我就算了,竟然还割伤自己的手腕,就为了一路上悄悄留下痕迹。”   他眸色落在慕时漪被鲜血浸透的手腕上,眼中划过极致残忍的笑,慢悠悠扯过慕时漪细白手腕,发簪锋利的尾端没有一丝犹豫,顺着她手腕的伤口,再次用力在那娇嫩肌肤上割了数下。   顿时刺目的鲜血狂涌而出,染红了慕时漪的半边衣袖。   “小千金扎我一簪子,我回以小千金一道疤痕,也算一笔勾销如何?”赵夜清声音顿了顿,缓缓道,“毕竟不听话的人总要受到惩罚,小千金猜猜在你鲜血流尽前,花鹤玉能找得到你么?”   随后赵夜清掀开马车车帘,看着马车后方车马疾驰的花鹤玉:“太子殿下,许久不见。”   “小赵公子我,送你的礼物可要接好了。”   此时残阳沉落,皎月高升。   簌簌寒风,落雪不知几尺深,慕时漪乌发衣袖被吹得翩飞,清冷月辉朦朦胧胧落在她身上,脆弱得像冰霜冻住的娇花,一碰就碎。   她被赵夜清从马车上,狠狠的往外,推向山林里,漆黑无边的雪地山谷。   耳边呼呼风声,刺骨冰冷的雪花,沾在她白皙脆弱的侧颈上,预料之中钻心刺骨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半空中,她被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护在怀中,温暖和他有力的心跳声,是慕时漪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殿下,你来了?”慕时漪紧紧攥着花鹤玉衣襟,闭眼呢喃。   二人一同摔进山林中,最深的山谷内,没于沉沉暗色中,踪迹难寻。   赵夜清站在马车车厢顶上,抬眼远眺,看着身后骤然急停的追兵,只觉分外有趣。   花鹤玉多令他羡慕啊,生来就是太子,是大燕金尊玉贵的谪仙,万人高捧,皇后虽然死了,至少疼爱了他十年,怎能让他不恨不嫉妒,就连最喜欢的小千金,眼里心里也只有太子一人。   他眼中缓缓漫出失落,花鹤玉拥有了他幻想中的一切。   “纤纤,和赵公子我一同去北留玩玩吧。凉州没意思。”赵夜清朝驾车的纤纤吩咐,如果他善良一些,是不是小千金也会喜欢上他呢?   纤纤紧握手中缰绳,眼中闪过不解:“公子明明就是来救她的,为何不直接告诉慕家嫡女。”   “救她?纤纤你疯了,小赵公子我这辈子坏事做尽,只有杀人怎么可能救人呢。”赵夜清脸上的笑僵了僵,自言自语,“北留风沙那般大,小千金可是受不得冷,又受不得热的娇娇女,不去也好。”   *   深谷中,花鹤玉抱着慕时漪从高处滚落。   虽然四周布满厚厚积雪,但花鹤玉依旧被隐在雪下的尖锐石块树杈,刮得鲜血淋漓。加上慕时漪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虽然已用绸布捆紧止血,但两人身上衣裳依旧被血水染透,分不清你我。   “殿下,渴。”慕时漪迷迷糊糊呓语,她冷的浑身发颤,苍白的唇透着一丝伤到极致的青紫。   “好。”花鹤玉吻了吻她泛着冷汗的额头,伸手抓过地上白雪放进口中,等雪水融化不再冰寒,再慢慢渡进慕时漪口中。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缩在花鹤玉怀中,贪婪摄取他口中温暖,呜咽挣扎,慕时漪实在是太冷了,冰寒刺骨的手,潜意识探入花鹤玉衣襟,摁在他温暖的心口上。   不带欲念,只是本能。 第51章   群山苍茫,寒风凌冽。   逼人的寒气,无处不在往人骨缝里钻,寂寥雪纷飞如鹅毛,簌簌往山谷深处抖落。   慕时漪唇色青紫,蜷缩在花鹤玉怀中,鼻间呼吸微弱,漂亮眉心蹙着,颤得不成样子。   “时漪,别睡。”花鹤玉吻着她的眉心,这般极寒温度下,若是真的昏睡,那后果不堪设想。   等再次从沉沉梦魇中,被花鹤玉强行吻醒时,慕时漪已经分不清身处何处,细软指尖紧紧攥着花鹤玉衣襟,带着哭腔往男人怀中钻去。   “冷……。”慕时漪昏沉中,嘤咛出声,哪怕她身上裹着花鹤玉的大氅,被男人紧紧搂在怀中。   花鹤玉闷哼一声,他受了伤,肩膀被血浸透,血结成冰,攀附在他伤口上,如有千万只虫蚂,往他骨肉深处啃咬。   “再忍忍,町白他们快来了。”花鹤玉轻声哄着,一下一下温热气息扑撒在她鼻尖。   这山谷太深了,加上风雪苍白,花鹤玉自己重伤,又要抱着慕时漪,这般恶劣条件极容易迷路,若是与町白他们错开,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原地等待救援,最为保险。   慕时漪起了高热,浑浑噩噩中不满的嘤咛一声,忽而呼吸急促,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极度痛苦道:“夫君,热……”   花鹤玉闻言,他眼神倏然黑沉下来,等不得了。   他曾隐姓埋名在苍梧军营中呆过,曾经有士兵在塞北风雪中迷失,极度失温时会出现浑身发热的知觉反差,若再等下去,慕时漪的身子骨必然要冻坏。   “时漪,不要怪我。”花鹤玉望着她失神的双眼,嘶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   —   衣裳一件件脱落,男人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最终顿在慕时漪贴身小衣的衣带上,素白的带子勾着他修长指节,缓缓扯松,露出底下白皙到令人晕眩的雪肤。   因为慕时漪玉腕上有伤,花鹤玉手上动作小心到极致,他衣服没退,只是解开前襟衣扣,把娇小的姑娘塞入怀中。   宽厚大氅裹在两人身上,他牢牢把她护在怀中,两人相拥时,更像是慕时漪无意中对他亵渎的折磨。   此刻,肩背裂开的筋骨,伤势极重不停流血,花鹤玉闷哼出声,眼中黑沉如寒潭幽深得有些吓人。   许久,慕时漪渐渐缓和呼吸,额间沁着薄汗,虽高热不止整个人有些迷糊,但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只知拼命靠紧花鹤玉,玉藕般的手臂扣在他侧颈上,娇小无助。   山谷外,天色已翻起朦胧天光,簌簌落雪伴着时不时响起的狼啸,不能点火,会引来野兽,花鹤玉伤得极重,用所剩不多内力,一直暖着怀中的慕时漪。   这山谷极深,加上暴雪路滑,等町白带人赶到,都已过了寅时,灰蒙天光落在花鹤玉身上,斑斑点点,他肩上发上都落了雪,若不是怀中用大氅裹着的人儿还有微弱呼吸,他本人几乎冻成了一尊雪人。   “殿下,属下来迟。”町白带人跪在外头。   花鹤玉慢慢抬起头,嗓音嘶哑干涩:“毯子、所有人转过去,闭眼。”   “是。”町白声音哽咽,红了眼眶,赶紧递过早就准备妥帖的保暖物品。   被雪封堵的山路已经清理干净,花鹤玉拿着极厚的绒毯,把慕时漪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裹在里面。   慕时漪几乎的下意识的,用脸颊蹭了蹭他指尖,用极浅极弱的声音呢喃道:“殿下。”   “在,孤在的。”花鹤玉压下所有疯狂狠戾,喉间漫着极重的血腥味,轻轻吻着她汗湿鬓角。   寒风刺骨,花鹤玉就像感觉不到一般,他背上鲜血浸透外衣,结了一茬一茬从冰碎,粘在皮开肉绽的背脊上,手中却稳稳抱着慕时漪攀爬山脊,凭着一股狠劲,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外头山路上的马车。   町白数次想劝,但又硬生生忍下,他心里明白,殿下只要能动,他心尖尖上放着的,皎月不是谁都能随意沾染上一丝的。   马车内,花鹤玉把慕时漪轻轻放下,他才整个人才失了力气,颓然跌在羊绒毯铺着的车厢内。   镰伯驾车,马车直接进了宅内,齐嬷嬷带着郎中医女,已经早早候在外头,她见花鹤玉抱着慕时漪下车,赶忙带着医女迎上去。   天光昏暗,寝居中昏黄灯火照得满屋通明,地龙烧得极旺,四周角落放着数盆银丝炭火。   女医先是把脉,又看向慕时漪手腕上的伤,那一截本该如玉一般的手腕,此刻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医女见了有些可惜摇头:“郎君,你家夫人身上这伤,皮肤上一点点磕碰青紫倒是不碍事,可是这手腕,日后定是要留疤的。”   这伤本就是慕时漪路上为了给花鹤玉留下极好,悄悄用簪子划破的,后来因为刺杀赵夜清不成,那死变态补了一簪子,他用的力道极为巧妙,避过了经脉,却把她手腕上的肉剜得见了白骨。   医女开了药方,又细细叮嘱药的用量用发,齐嬷嬷在一旁听得心头发颤,只觉得屋中气温骤然变冷,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双眼刺红,宛如疯魔。   “殿下,不如让老奴来伺候夫人洗漱沐浴,因为山栀姑娘受伤昏迷,府中其它的小丫鬟老奴又当心伺候不好。”   “殿下也蹭着这段时间,让外头郎中看看您身上的伤。”齐嬷嬷在一旁轻声说道。   “无需。”花鹤玉面无表情拒绝,亲手把慕时漪抱起,朝隔间净室走去。   净室内白雾氤氲,灼人的热意,慕时漪在他怀中挣了挣,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渐渐回温有了只觉,手腕上的伤,痛到她像骨头生生被人折断一般。   “疼。”浴桶中,慕时漪颤抖着,睡梦中也似在无助哭泣。   花鹤玉小心握着她受伤手腕,无奈一叹,若是她醒来知道他亲自帮她沐浴,也不知要如何气恼。   可是他又怎能再容许有外人触碰她的身子,哪怕是山栀和齐嬷嬷也不行的。   手中软帕擦过她白皙肌肤,从眼角眉梢道玉润脚尖,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就像的对待一件上好的珍宝,细致又温柔。   净室内,水雾弥漫,花鹤玉身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又有鲜血溢出,顺着他白皙侧颈,随他俯身的动作,滴落在浴桶内清澈水中。   最后,花鹤玉用宽大毛巾,把人裹紧放进已经烘烤得温暖舒适的床榻上,从箱笼中翻出慕时漪的小衣,给她穿好,掖好被角才朝屏风外头站着的齐嬷嬷吩咐:“嬷嬷进来守着夫人,孤就在外间换药。”   齐嬷嬷忙不迭上前,忙得应道:“是。”   西风和町白和郎中一同在外间花厅里候着,见花鹤玉出来,他们赶忙站起身来。   郎中用剪子剪开花鹤玉衣裳,因为时间过久,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冻坏,皮肉和衣裳粘连鲜血淋漓。   花鹤玉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面上不见任何异色,只是声音冷淡,同郎中吩咐:“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换药,等会子还要去给夫人喂药。”   “胡闹!”老郎中花白的眉毛都快蹙在一块了。   他胡子颤抖:“小郎君,你肩上这伤可耽误不得,若是医治不好感染了,那是要命的。”   花鹤玉肩上的伤,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沾着污泥,长度足足有成年人手掌那般长,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剜了一团肉。   “你们来个人,摁着他,等会这烈酒从伤口上倒下去,那可是能痛到地上打滚的事。”老郎中让人寻来烈酒,指着花鹤玉道。   花鹤玉垂了眼眸,声音嘶哑:“无需,老郎中你倒就是。”   老郎中生在凉州,年轻时一直在苍西的军营行医救人,站场上铁血的汉子他见多了,却从未见过如花鹤玉这般能隐忍到极致,心性更是克制可怕的人。   极烈的烧酒顺着他肩头倒下,在这瞬间,只见他面色骤然发白,垂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竟然瞧不出丝毫异色,就像没有一点感觉一般。   老郎中用烈酒消毒后,有用淬过火的匕首小心剜下他肩上已经冻死的腐肉,再次消毒时老郎中不禁佩服道:“小郎君再忍忍,你这伤寻常法子估计是没那么容易好,只有用针线把裂开的骨□□合,让伤口愈合。”   “好。”花鹤玉轻轻点头。   下一刻,尖锐的银针从他皮肉穿过,穿针引线的声音恐怖得令人鸡皮疙瘩炸起。   花鹤玉逆光站着,背脊笔挺,除了唇色稍显苍白,身体连颤都未颤一下。   町白和西风守在一旁,他们于心不忍,微微侧过头,红了眼眶。   老郎中给花鹤玉处理好伤口后,千叮咛万嘱咐才离去。   “你们也回去休息,忙碌一整夜。”   花鹤玉起身往内间走去,在转身进去的那一刻,他冷冷回眸:“抓到的那些刺客,还有王庭偷袭的骑兵。”   他唇角泛着嗜血的笑:“趁着河水还未完全封冻,把那些人冻进去,每日喂食喂水,心口以上用炉子暖着保温,让孤看看这些东西还能活过几日。”   “是。”町白赶忙应道。   “赵夜清找到了吗?”花鹤玉问。   町白微凛:“回殿下,根据山匪传来的消息,赵夜清带着婢女纤纤已经离开伏雁岭山脉,去了东胡草原,最后在茫茫雪海中消失踪迹。”   花鹤玉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那让人往苍梧传一封家书,如实禀告宣威将军,这般大的动静,估计苍梧和苍西都收到了我们遇袭的消息。”   屋内。   齐嬷嬷正端着汤药,正准备给慕时漪喂下。   恰巧这时,花鹤玉绕过屏风从外头进来,他垂眼看着在榻中昏睡,无知无觉的慕时漪,嗓音淡淡:“嬷嬷你去休息,夫人的药,孤亲自来喂。”   齐嬷嬷有些不放心,毕竟花鹤玉的伤,她也瞧见了,伤得极重,但殿下的旨意她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只能恭敬行礼,缓步退到外间。   床榻旁,花鹤玉端起小桌上放着的漆黑苦涩汤药,伸手小心翼翼把慕时漪扶起唤她的小名:“卿卿,快醒醒。”   慕时漪身子微微颤了颤,但依旧逼着眼,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下一刻,男人没有丝毫犹豫,低头含一口碗中苦涩药汁,然后慢慢喂进慕时漪口中。   刺鼻苦涩难以下咽东西,在接触道唇瓣的瞬间慕时漪本能挣扎。   “乖乖~”他伸手,有力臂膀紧紧箍着她纤细腰身,温言软语低声轻哄。   梦中,慕时漪也不知能否听懂,但慢慢停止挣扎,眉心蹙着微仰的脖颈,缓缓咽下汤药。   花鹤玉的唇很烫,两人滚烫的身躯相贴,在破碎斑驳的烛光下,是说不出的情意。 第52章   晨曦从翻滚云层中透出,三三两两斑驳光影,海东青展翅高飞,尖锐羽翼划过燕北苍茫灰白的天穹,最后盘旋在苍梧军营的主帐外。   营帐被人从里头挑开,走出一个身着甲胄高挑白皙满身书卷气息的男人,他伸出手臂,一直盘旋不落的海东青,下一刻乖巧落在他的护腕上。   蹙眉从海东青脚上掏出一张密信,徐徐展开,待看清里头内容后,他整个人沉了脸,眼中泛着冷厉薄怒。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慕时漪多年不见的哥哥慕行秋,苍梧军中,被誉为最聪明狠辣的笑面虎,当然他还有个上不得台面的雅称“文人流氓”。   万里荒寒,肆虐风雪刮得人眼睛都真不开,慕行秋从苍梧出发,冒着铺天盖地暴雪,没有丝毫犹豫前往凉州主城。   宅院四处,一桶桶凉水泼下,昨日刺杀时留下的刺红血色已被洗刷一净,只留花坛庭院中泥泞黑泥混着不起眼的血腥,预示这院里昨日发生的一切。   光秃秃的枝条,被层层叠叠大雪压弯,在严冬的风中瑟瑟颤抖。   四周伺候的丫鬟婆子屏声静气,脚下步伐匆忙,没有人敢分心。   因为此时,主院屋中,从今儿清晨便起了高热不散的夫人,半个时辰前才灌下去的汤药吐了出来,这会子又烧得不省人事。   暖如春日的屋中,慕时漪额间沁着薄薄冷汗,她生得极为好看的黛眉微蹙着,苍白失了血色的唇,因为痛苦,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发出细小的闷哼声。   慕时漪此次高热,还是因为寒气入体,再加上失血过多造成的。她本就娇气,哪有吃过这般苦头,这一病,又直接烧得不省人事了。   屋内灯火明亮,昏黄的灯影落在她光|衤果|犹如羊脂玉般白皙无暇的背脊上,头发花白的医女,小心捏着手里的银针,锐利的针尖顺着慕时漪脊骨往下,足足扎了二十余针。   花鹤玉跪坐在床榻内,他一手搂着慕时漪圆润的肩,一手从她胸前绕过,压住她脆弱白皙脖颈,防止她因疼痛而挣扎。   没落一次针,花鹤玉的心脏就像被人拽着一般,抽抽的刺痛,向来无所畏惧运筹帷幄的他,这一刻竟生出了一股无助的慌张,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   沉沉梦魇中,慕时漪只觉背脊像是有虫蚁爬过,疼痛难忍浑身酸痛。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压在她身上的禁锢却坚硬的得如铁一般,逃离不了丝毫。   无助之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慕时漪嘤咛一声,娇娇颤颤着嗓音从喉间溢出,她咬着唇,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眸中滑出,从纤长眼睫低落。   梦中呓语:“殿下……时漪难受的紧……疼。”   耳旁压制的呼吸若有若无,禁锢着她的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迹象,只有温热的东西从她眼睑上抚过,卷着她的泪珠吞入腹中,接着是细细密密的吻,和铺天盖地的旃檀冷香,令她稍显安慰。   这吻轻柔至极,小心翼翼,身上依旧难受,但慕时漪渐渐放松身子,拧着脑袋用尽全身力气,往那个令她感到安全的胸膛钻去。   贝齿本能,循着温热贴慰的肌肤咬下去,似乎这样,在她睡梦中能减轻一丝疼痛,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道隐忍又压抑的闷哼声,慕时漪蹙眉毫无所觉。   约莫半时辰后,医女用衣袖擦去自己额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热汗,再取下慕时漪背上银针。   “夫人身上的高热,暂时压下去了,但我担心她夜里反复,又补了一个方子,已经让府上仆妇去熬着,若是夫人夜里还高热复起,小郎君就记得给夫人喂下去。”   那医女声音略微顿了顿,小心问:“夫人的身子骨瞧着不错,但她体内寒气似乎有些过重,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只是难以察觉罢了,若不是这次猛然受了山中寒气,估计会一直潜伏着,直到夫人日后有孕生产,才会爆发出来。”   她一叹:“这祸事,也算解决了日后一个隐患”   花鹤玉眸色发沉:“那日后可还需如何调理,我家夫人身子骨向来精贵,医女若有法子,不如每月上府中,给夫人诊一次平安脉,礼金可按双倍结算。”   医女先是一愣,然后朝花鹤玉福了福:“小郎君有心了,我若有空自会上府中诊脉,夫人的身子骨只要这次调理得当,把寒气逼出去,日后是无大碍的。只是毕竟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气,日后若要子嗣,夫人可能会比寻常女子艰难一些。”   子嗣么?   花鹤玉漆黑眉眼落在怀中慕时漪身上,沉睡的姑娘毫无察觉,他朝医女摇摇头:“子嗣并不是我们夫妻的全部,我要的只她一人而已。”   “西风,送医女出府,双倍诊金。”   此时正值黄昏,悄无声息,小半日时光就这般阒然滑过。   花鹤玉衣不解带,从带慕时漪回来后,便在床榻旁一刻不离守着,哪怕累了困了,也只是靠在床榻一角的大迎枕旁稍稍休息片刻,就会骤然惊醒,后头便如何也闭不了眼,只想无时无刻看着她。   外间小泥炉里温着汤药,苦涩药味阵阵萦绕在屋中,花鹤玉眼中压着沉甸甸厉色,平日里他放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坏了的宝贝,却被那些作恶的东西算计,这笔账总要讨要回来的,杀意从他暗黑的眸中闪过   西风公公恭恭敬敬站在外头,隔着屏风小心翼翼朝屋内的男人道:“殿下,医女刚刚离去时,让奴才一定要记得给殿下换药。”   屋内没人任何动静,西风知道花鹤玉肩上的伤不能有丝毫耽搁,他再鼓起勇气朝里间道:“殿下,就算为了能好好照顾夫人,你也千万要保重身体。”   “外间等着。”花鹤玉终于有了动静,他伸手给放下纱帐,缓缓绕过屏风。   西风差点喜极而泣,赶忙把准备好的剪子、纱布,以及消毒的烈酒拿出来。   这些都是徐医女走时细细嘱咐过的,因为当时花鹤玉控制慕时漪别乱挣扎时,他怕伤了她,就用了巧劲,结果却把自己的肩上伤口弄裂,血透着衣裳渗了出来。   他整个肩膀都被鲜血浸透,鲜红的血顺着他白皙颈骨滑落,针线又把他裂开的伤口绷紧,显得越发鲜血淋漓。   西风自小就伺候在花鹤玉身旁,也跟着去过苍梧战场,所以换药包扎这种事他做得极为熟练。   但这一次,西风难得神色微变,握着剪刀的手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剪开绷带用烈酒给清洗伤口。   不想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从外头粗鲁推开。   慕行秋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沉沉残阳的余晖中:“时漪呢?”   他神色冷厉,抬步走进屋中:“你像我们慕家提亲时,不是向我父亲立下誓言,要护她一辈子安好么?天杀的,这才过去几日,你竟让她从你眼皮子底下被掠走,花鹤玉你还不想不想娶我家妹妹为妻了?”   在慕行秋暴躁进来的瞬间,花鹤玉就已经拿过衣裳穿好,他冷冷看着慕行秋,凉薄的唇冰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慕行秋一下子炸了毛,他妹妹受伤,这个才提亲不久的狗男人,竟然叫他滚出去。   西风见状不好,赶紧上前劝道:“小慕将军,我家太子殿下受了伤,你不如等殿下换好药。”   慕行秋冰冷眸色落在花鹤玉身上:“你受伤了?”   花鹤玉冷哼:“小伤,看完人你就滚出去,不要打扰道我家时漪休息。”   慕行秋看着一旁桌子上放着的烈酒、剪子、包扎的绷带,微沉的脸色,终于有略微缓和,他朝西风吩咐:“西风公公你先下去,殿下的伤要我亲自动手。”   西风见花鹤玉点头应予,他赶忙躬身下去,却也没有走远,一直候在回廊外头,就怕这慕家大公子,看着温润好说话,实际上手段却十分了得,万一他和太子打起来,西风还能护着太子。   花鹤玉沉眸解开衣襟纽扣,肩膀处衣裳脱下时,暗红的血沾着结痂又裂开的伤口,他面无表情扯下,整个血淋淋皮肉翻涌的肩膀。   慕行秋瞧着那极具冲击力的伤,针线缝合的皮肉,从裂开的地方涌着鲜血,他眸色微颤,口中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话:“殿下也是活该,天下女子众多,偏偏选了我家慕家,最娇贵的那个千金。”   他虽这般说着,手上动作是极其小心,用烈火淬过的剪刀剪开崩开的绷带,然后稳稳拿起一旁烈酒从花鹤玉还在渗血的肩膀倒下去冲洗。   就像被利剑割开的皮肉,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花鹤玉闷哼一声浑身发紧,冷冷问慕行秋:“我没照顾好时漪,宣威大将军可是生气了?”   慕行秋冷笑:“我父亲能不生气?他和母亲就生了时漪这么一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你提亲那日,最终他没反驳,却也没开口应允。不过是因为你是时漪喜欢的人,他不忍心拒绝时漪罢了。。”   “苍梧的内奸已经挖出来了,已经被我捆了带到凉州,至于北留草原那群疯批,父亲作为主帅,轻易离开不得,只能我来看看时漪,过几日便走。”   花鹤玉眼中黑沉闪过:“出卖消息,放外族进来的那个人,你带来了?”   慕行秋点头:“带来了,这一路上捆了手绑在马后,从苍梧雪地拖过来的,还好我克制,给你留了一口气,给你处置。”   慕行秋动作极快,他已经给花鹤玉换好伤药,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屏风那头。   花鹤玉没说话,只是起身,带慕行秋进了室内。   慕时漪依旧在昏睡,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呓语轻哼出声。   隔着薄薄的纱帐,慕行秋远远瞧了一眼,能看出来,她虽虚弱,但被花鹤玉照顾得很好,并不需他过分操心。   “什么时候回苍梧?”花鹤玉问。   慕行秋声音微顿:“我要去苍西一趟。”   “苍西的内奸没找出来?”花鹤玉眉梢轻挑。   “对,徐知意和徐仰川得了消息就开始行动,该死的!愣是没找出那个内奸,徐仰川让我过去一趟。听说太后新传了口谕,又要给徐知意赐婚。”   “糟老婆子坏的很,徐家都已经没人了,就剩徐知意一个,她竟然还想方设法吃绝户,要逼人去堰都当质子。”   “宋太后虽为了脸面,万万不会动徐家已八十岁高龄的老太君,可徐知意若进了堰都,估计就难出来了,徐仰川这些年一直在中间周旋。”   “太子殿下还是早些登基吧,我们这些人,虽然情分不够,但好歹答应过时漪不会反你,可宋老婆子就不一样了,若是哪天逼急了,徐仰川估计是第一个反的!” 第53章   宅院中,寒梅光秃秃的枝条,悄然结出零星的花骨朵,枝木盛着枯败的淡桔色,草木深处隐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绿,似乎万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早春,积蓄能量。   斑驳光影从檐廊上碧色的琉璃瓦上陡然散落,折射在菱花窗沿,寻食的雀儿扑棱着翅膀起起落落。   廊外,丫鬟仆妇走动,屏声静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慕时漪嘤咛一声,终于从沉沉梦魇中,睁开了眼睛。   她唇色依旧有些苍白,漂亮的黛眉轻轻蹙着,下意识往身旁温暖胸膛缩了缩,只觉得太阳穴钝痛。   “可还难受?”男人暗撩的嗓音伴随这温热呼吸,顺着慕时漪耳郭渗入玉白侧颈,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覆在她太阳穴上小心至,力道正好,不轻不重。   鼻尖沁着旃檀冷香,慕时漪才发现花鹤玉只穿了一层薄薄亵衣,温热胸膛贴着她鼻尖,烫得她双颊晕红。   她不敢抬眼,纤长眼睫微颤,因为昨日高热的缘故,她嗓音透着沙哑轻轻道:“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花鹤玉吻了吻她的光洁的额头,把娇娇小小的人儿,紧紧搂进怀中。   玉白指尖摩挲过她白皙脖颈,上边有一道青紫印记,是被赵夜清劫持时,慕时漪拿发簪捅了他后,被赵夜清掐出来的痕迹。   虽然比起昨日上药后已经消散许多,但看着依旧刺目,就如她手腕上注定要留疤的那道伤一样,无时无刻在提醒他,惩戒他,因为他的大意,才导致慕时漪受了这般苦难。   慕时漪只觉得箍着她纤腰的手臂,结实有力,顺着他掌心温度,无处不在烫着她薄薄的肌肤。   “殿下。”慕时漪抬眼,漆黑乌眸似有冰雪在消融,盈盈楚楚,透着前所未有的信任,“殿下日后在时漪心中,就是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殿下能舍命救我,我心里知晓殿下对臣女的情谊。”   慕时漪眼眶暗红,眼中真挚神色宛若皎月清泉,润着娇意的声音,猛然撞击花鹤玉耳中,震得他指尖震颤,漆黑乌眸颤栗着涌动意,似乎下一刻就能燎原。   把她搂紧在怀中,在她眼角眉梢唇瓣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花鹤玉喉间溢出嘶哑闷哼声,把本想同她交代的话通通咽进喉中,这是慕时漪第一次向他毫无保留敞开心扉,也是她第一次不曾回避他对她的情意。   他本想坦白在她受伤时,他变成了疯子不想任何人沾染他,脑中只有疯狂的占有欲,但是这一刻花鹤玉他不想说了,他要把这个秘密深深藏在心里,在她面前用于都是那个不染尘埃洁白无垢的殿下。   至少在她心中,他能一直是克制有礼没有过分僭越,也不曾亵渎冒犯的形象,他可以杀死自己,杀死心中疯批的另一面。   *   花鹤玉挑起纱帐一角,见外头时辰已经不早,便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山栀受伤还在细养,这屋中暂由齐嬷嬷照顾,她听见屋内传唤,感觉带着丫鬟婆子,把早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热水送进去。   齐嬷嬷知趣,也知道花鹤玉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屋中照顾,赶紧让小丫鬟放下热水、巾帕就赶紧退下去。   慕时漪正准备起身洗漱,不想被花鹤玉轻轻摁着她的肩膀,声音微哑道:“外头虽烧着银霜炭,但依旧不如锦被中暖和,我先起身,等会子伺候你洗漱。”   他说的自然,慕时漪却有些不好意思往锦被里缩了缩,他似乎格外喜欢这事,每每晨间只要给她穿衣洗漱一回,他就能愉悦许久。   花鹤玉伸手,不动声色把榻上用金钩挑起的纱帐重新放下,挡了慕时漪视线后,才缓缓转身从隔间箱笼中翻出干净亵衣换上。   他肩部往下,蝴蝶骨的位置,渗出一抹暗红,斑斑点点,像冬日里开得娇艳的红梅。   血沾着皮肤,结痂成一片,亵衣连着伤口那一块也就贴在他身上,花鹤玉扯下衣裳时,也只是微微皱眉,刺骨的疼痛并没有引出他多少情绪。   等穿好所有衣裳,洗漱干净后,花鹤玉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巾帕,手腕用力拧净,挑开纱帐动作万分小心给慕时漪擦脸。   从脸到白皙脖颈,以及微微露在小衣外头的锁骨,滚烫热水烫得他指尖发红,衬得掌心下的娇颜,越发娇俏妩媚。   当巾帕从慕时漪缠着纱布的手腕上擦过时,花鹤玉指尖骤然发紧,动作略有停顿:“可还疼?”   慕时漪诚实点点头:“还是有些疼的。”   花鹤玉蹲在慕时漪身前,虔诚吻着她缠着纱布的玉腕,嗓音带着自责:“都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   “殿下有何错?”慕时漪粉润指尖抚上花鹤玉侧脸,她那双漆黑如小鹿般的眼眸,没有欲念和杂念,清澈透明,这一刻眼里只盛着他一人。   她声音浅浅:“错不在殿下,殿下不要自责。”   “殿下这般,时漪也会心疼的。”   花鹤玉垂在袖中的手颤了颤,这个被他疯魔惦记了整整十年的人儿,她的一切,都是他这十年中求而不得的美梦。   她是他深藏心底,不可亵渎的白月光,理当莲台高坐,一生无忧,偏偏在权势的夺谋中,置身水火,除了坚定往前没有任何退路。   早膳,齐嬷嬷算着时辰准备妥当。   当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手绕过屏风,走到饭厅时,早午膳也恰巧摆好。   主食是补血好克化的红枣南瓜羹,配着六道精致吃食,还有一万炖得软烂鲜香的老鸭汤,另外桌上还摆放着两碗冒尖的粳米饭。   慕时漪正不解,为何今日菜色准备了三个人的量:“家中是有客人来了?”   花鹤玉宠溺揉了揉她脑袋:“嗯,那人你定会喜欢。”   菱花窗旁有人走过,投下一道高大暗影,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慕时漪多年不见的大哥哥慕行秋。   “时漪。”慕行秋一身月白色锦袍从外头进来。   他眉峰细长压着一丝凌厉,比起少年时期生得愈发好看,有光影投在他侧颜立体俊逸的轮廓上,俊雅的眉目身影清冽如风,那双琥珀色的眼,藏着浅浅笑意,收起了年少时凌人锋芒。   “这般大的雪,两州之间的官道都被雪封了,大哥哥怎么来了?”慕时漪眼眶发烫,下意识挣开花鹤玉的手,碎步上前,毫不犹豫扑慕行秋怀中。   慕行秋在花鹤玉几乎杀人的眼光中,宠溺抱了抱慕时漪,声音清冽:“我家慕家千娇百宠的小娇娇长大了,当哥哥的既然在苍梧,离得又近,自然要来看看。”   慕行秋没提是因为慕时漪受伤他才冒着暴雪,特地赶到的。   他怕小姑娘心底难受,只是神色自然坐在饭桌前,淡淡道:“你若得空,也该回苍梧看看,就算不久住,偶尔回去小住,父亲也是开心的。”   慕时漪被说得小脸微红,却也没有反驳,乖乖朝慕行秋点头:“大哥哥说的是,等开春后,我便回苍梧陪着父亲。”   “殿下,徐小将军徐知意来了。”西风匆匆穿过回廊,站在花厅门外禀报。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徐知意已经风风火火从外头进来,她看见慕行秋竟然也在,微愣:“慕大哥哥,怎么也在凉州?”   徐知意手中拎着一个都快有他半人高的包裹,看她的打扮,是一副准备在凉州常住的模样。   慕行秋微微挑眉:“知意,你这是作何?离家出走?”   徐知意有胆子在徐仰川脑壳上作威作福,但她向来惧怕这个像笑面虎一样的慕家大哥哥,被慕行秋这么一问,徐知意悄悄往慕时漪身旁挪了挪,壮着胆子道:“对啊,离家出走,慕大哥哥千万给我保密……不不不是保住小命。”   慕行秋伸手,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严厉看向徐知意:“那给我个不告诉你哥哥的理由。”   徐知意神色恹恹道:“太后要给我赐婚,让我回堰都嫁人。我和哥哥自然不愿,我不愿嫁人,可哥哥只是不愿我回堰都成为质子,所以他要在苍西给我选婿。”   “什么狗屁选婿,这天下男人有谁能配得上本苍西小将军,于是我和哥哥吵了一架,昨日听说时漪受伤,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凉州了。”   说到这,徐知意眼中泛着委屈:“我哥哥太坏了,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跟在仰川哥哥身旁不好么?反正苍西天高皇帝远的,太后的手再长,我只要不回去,她能奈我何。”   徐知意不懂,为何她哥哥就是要逼着她嫁人呢。   慕时漪捏着手里的从白玉汤匙,于心不忍但还是问了徐知意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若仰川□□后娶妻后,知意妹妹要怎么办?”   娶妻?   徐知意愣住,心口翻疼,她竟完全不能接受徐仰川日后要娶妻这件事。   因为她潜意思里觉得,她不嫁人,徐仰川也不娶妻,一辈子就这样样,她永远跟在徐仰川身后,在苍西无忧无虑。   慕时漪看她眼下青色浓重,估计是许久未曾睡过,现在这般大的雪也不知她一人一马是如何翻山越岭赶到凉州的。   慕时漪朝外头守着的齐嬷嬷吩咐:“劳烦嬷嬷,带知意姑娘去客房好生休息。”   徐知意直接拒绝,嘟嘟嚷嚷扯着慕时漪衣袖撒娇:“时漪,我不要一个人睡,夜里太冷了,我今夜跟你睡好不好?”   花鹤玉气息骤然冰寒,花鹤玉面无表情盯着徐知意:“请徐姑娘认清现状,时漪受伤,夜里需要照料,她夜里只能同孤睡,请徐姑娘不要生出没必要的妄想。”   这话是当着慕时漪的兄长慕行秋的面说的,虽然他与慕时漪同床共枕这是已经默认的事实,但是只要花鹤玉和慕时漪不提,慕行秋作为兄长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的,偏偏花鹤玉要触及慕行秋的逆鳞。   当即慕行秋跳起来,深仇大恨盯着花鹤玉:“殿下此话差矣,你与我家妹妹同睡一榻,不合礼法!”   “殿下也不该生出没必要的妄想!”   花鹤玉冷哼一声,眼中眸光甚是挑衅,哪有前几日他去苍梧求亲时,在宣威大将军勉强的和煦好说话。   二人针锋相对,最终这事以徐知意惨败告终。   是夜,风雪盛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在灯火幢幢的暗色中,一道修长身影叩开花宅大门,他乌发肩铺着厚厚白雪,肩膀更是快要被积雪埋没,黑夜中只余那双眼睛漆黑明亮。   今日值守的人是町白,町白听见外头声响开门朝外看去,待看清外头站着的人,他吓了一跳:“镇北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徐仰川呵出一口热气,他漆黑眸色落在町白身上,不紧不慢问:“徐小将军可在宅中?”   町白赶忙道:“在的,徐小将军是今日午间到的凉州,这会子估计睡下了,王爷可要先安排宅中住处,等明日小将军醒来时,再找她?”   徐仰川摇头:“无碍,我现在去找她。”   町白继续:“我让齐嬷嬷带你过去?”   “不用,她只要在这里,我就能找到。”徐仰川此刻就像是深雪中寻匿食物的孤狼,他顺着徐知意身上特有的,似乎只有他能闻到的淡香,不过半刻钟功夫,就准确无误找到了徐知意睡觉的屋子。   屋中烧着地暖,四周放着炭火,徐知意虽然生在极寒的苍西,但她有个毛病就是怕冷,更不喜欢一个人睡。   徐仰川推开窗户翻身进去,静静站在榻前看了半晌,才伸手撩开纱帐,冷冷盯着睡梦中也不忘踢被子,又冷得蜷缩成一团的徐知意。   他气得咬牙,又不忍心责罚她:“小东西,你倒是能跑。”   最后,徐仰川慢条斯理脱了外裳,在徐知意身旁躺下,下一刻伸手把她缓缓搂紧在怀中,眼中是徐知意从未见过的疯狂情‘谷欠’。   睡梦中的小姑娘毫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往男人温热怀中瑟缩去,喃喃叫了声:“哥哥~” 第54章   寒冬清晨,枝头抖落簌簌残雪,枯败草木在蒙蒙寒霜中,透着一抹向死由生的朝气。   暖融融屋中,菱花格窗紧闭画帘低垂,屋中燃的是极淡甘松香,慕时漪身上裹着厚厚锦被只露出一个娇娇俏俏脑袋在外头。   此刻她眼眶发红乌眸中溢满滚烫泪珠,纤长睫毛微微颤栗,却偏偏委委屈屈缩在床榻一角朝花鹤玉带着怒意道:“殿下这般,可是不信任我,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你肩上的伤。”   “若不是今儿我掌心不小了落在你肩头,沾了血点子,殿下是不是就准备让所有人都跟着你一同对我隐瞒到伤好。”慕时漪蜷缩字啊锦被中,清凌凌的眸带着薄怒,哑声朝花鹤玉质问。   此刻,她难过极了。   “时漪。”花鹤玉下意识上前,要把她搂进怀中。   偏生慕时漪整个人恼得小脸苍白摇摇欲坠,一头乌发衬得她那张巴掌大小的脸,带着一股子虚弱病气,娇得如青松上的白雪,朝曦一晒便化了。   “你别过来,我今日是生气的。”她带着水雾的双睫一颤,滚烫泪珠就如珍珠一般,簌簌滚落。   她哭得委屈的模样,就像要硬生生剜去花鹤玉的心头一块肉。   “我错了可还行?”他把她连人带着锦被一同搂在怀中,收紧双臂,薄唇|覆|在她侧颈冷白娇嫩的皮肤上,吻|着她脸颊上挂的泪珠子。   对上慕时漪梨花带泪,近乎控诉的乌眸,他声音沙哑,喉间滚出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夫人,我错了可还行,夫人再挣扎下去,我肩上的上又该疼了。”   慕时漪浑身一颤,在他怀中绷直背脊不敢再动。   四周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旃檀冷香,屋中燃着的甘松香被压得极淡,慕时漪皱了皱鼻子,漆深眸色从花鹤玉肩上那一抹渗着血点的亵衣上滑过。   “殿下把衣裳|解了,我给殿下换药。”慕时漪只要紧张就会潜意思咬住自己饱满的丹唇,凤眸微敛揪着锦被的指尖悄悄蜷着,她虽很气,但心里是心疼他的。   花鹤玉喉咙滚了滚,哑声道:“好。”   淡薄晨曦从画帘低垂的缝隙中透屋中,光影交错,落在花鹤玉侧脸上,他如山巅晨雾般冷白清隽的侧脸,凌厉线条中,带着只有在慕时漪身旁才有的极致温柔。   慕时漪起身,声音淡淡:“殿下稍等片刻,我去穿衣。”   花鹤玉搂|着她纤腰的臂膀却是没有任何要松开的迹象,他声音低低,带着晨起是松泛的漫不经心:“夫人为我换药,我总要为夫人做些什么。”   锦被从外头掀开,花鹤玉手中拿着慕时漪今日要穿的衣裳,房中不冷地龙烧得足,但他也不敢轻易耽搁,毕竟慕时漪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亵衣。   花鹤玉给慕时漪穿好衣裳后,起身去外间拿了换药的物品进来,见慕时漪眸光颤颤坐在榻上等着他,模样乖巧不得了。   他伸手摸了摸慕时漪的脑袋,轻声哄道:“等会子可不许哭,我不告诉你受伤的事,就怕你心里难受自责,若是觉得伤口狰狞丑陋,就不用勉强。”   “好么?”花鹤问。   慕时漪迎着花鹤玉的视线,下意识握紧掌心,伸手接过他手中托盘,上头放了剪刀、伤药,烈酒、棉的布条。   透着粉润的指尖攥着他亵衣上的白绸细带,指尖微微用力,衣带扯落露出他亵衣下若隐若现的肌肤,苍冷的瓷白,隐隐绰绰的晨曦薄光里,泛着珍珠一样的润色,亵衣垂落,是没有半点瑕疵的皮肤。   但往背后看,他左肩脊骨斜侧方连着蝴蝶骨那块,就像璞玉被人从中刺入污浊,鲜血淋漓刺目。   泪水没有任何预兆从眼眶中滚落而下,慕时漪紧紧握着手中剪子,整个手腕都在发颤。   花鹤玉后肩的伤结痂了,黑红的伤口,因为裂开微微渗出刺目的血色。   慕时漪先用烈酒泡过的棉巾给他擦洗伤口周围的血痂,然后小心翼翼涂上伤药,再拿过一旁放着的棉绷带。   冰冷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滚|烫|肌肤,花鹤玉背着慕时漪跪坐在榻上,这瞬间他薄薄唇瓣溢出一声清浅闷|哼。   当即慕时漪惊了惊:“可是弄疼殿下?”   花鹤玉半垂的眼睫轻眨,呼吸微促,面上神色隐忍克制,他口不择言:“未曾,只……只是伤口附近的皮肤有些痒。”   “还痒吗?”细白透着粉嫩的指尖,光洁的指甲盖轻轻|摩|挲在伤口旁冷白的皮肤上。   慕时漪怕挠疼他,手上力道控制的极为小心翼翼,不想背对着她跪坐的男人,身形轻微|颤|栗,冷白无暇的后颈上,竟有一层薄薄汗|珠滚落。   也不知是伤口附近的皮肤痛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等慕时漪给花鹤玉彻底换好伤药,包扎好伤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男人拢紧衣襟,在慕时漪看不到的地方,稍稍松了口气,眼底刺红难耐,若不是他向来克制的意志力,那毫不知情的娇人儿,会不会被他吓哭在榻上。   腊月中旬,眼看新年将至,又是崭新伊始。   今日早膳,依旧是自从她流血受伤后,每日早膳换着花样做补气血的粥食,四道用精致碗碟装着的小菜,还有一盏子温度正好的牛乳。   慕时漪看着齐嬷嬷用心准备的菜色,轻声问:“嬷嬷山栀的身体,今日可有好些?”   齐嬷嬷忙道:“回夫人,山栀姑娘已经醒了,不过她身上伤口还未愈,不能下床,在她身旁伺候的小丫鬟,都是老奴亲自挑选,做事认真仔细的,请夫人放心。”   慕时漪点头:“那这些日子,就劳烦齐嬷嬷多费些心思。”   齐嬷嬷惶恐应下。   这时,屋外檐廊。   西风步伐顿在门外,朝里头恭敬道:“奴才给殿下、夫人请安。”   “何事?”花鹤玉眼眸微蹙。   西风赶忙道:“刚刚镇北小王爷来把徐小将军给强行捆走,慕小将军也跟着一同去了苍西。”   慕时漪震惊:“徐仰川什么时候来的?”   她昨夜可不曾听说仰川哥哥有来。   “回夫人,奴才听昨夜值守的町白说,镇北小王爷是夜里三更天时到的宅中,人来后就直接去了徐姑娘屋中,今儿一早捆了闹腾不服的徐姑娘,和慕小将军一同回了苍西去。”   西风声音顿了顿道:“几位大人走时,同奴才千叮咛万嘱咐,宅中的下人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慕时漪以为她家哥哥会留凉州陪她过完新岁,毕竟她们已许久未曾一同守岁。   西风紧接着从袖中掏出半块令牌,恭敬递给慕时漪:“这是镇北小王爷走前,让奴才交给您的。”   他手中恭敬托着的是半块兵符,可以调动整个苍西营帐兵马,宋太后做梦都想收回的东西。   慕时漪愣神的功夫,西风又从袖中掏出了另半块令牌:“夫人,这是慕小将军离开前,也同样让奴才交给您的,说是宣威大将军嘱咐,家中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这苍梧的半块兵符,是给您当嫁妆的。”   嫁妆?   所以仰川哥哥给她的苍西兵符也是嫁妆吗?   慕时漪眼眶微微泛红,只觉得握在手中的两块令牌,似有千斤之重。   父兄的意思她明白,兵符不光是她的底气,也是给太子的许诺,只要太子能信守承诺,苍梧和苍西永远站在慕时漪身后,绝不反。   若太子不能,那么燕北便是大燕国最大的隐患。   慕时漪漆黑视线缓缓落在花鹤玉身上,她与他的关系看似只是各取所需,实际上她比谁都明白,她与他之间的枷锁从未与权谋沾染。   昨日她大哥哥来凉州,已经知晓她与花鹤玉同睡一屋,也不知大哥哥回去后会不会告诉父亲,若是父亲知道了,以他的脾气,估计要连夜赶到凉州,嚷嚷着要打断太子殿下的腿。   慕时漪想着家中父兄,心中渐渐轻快,忍不住眼中溢出淡淡的笑。   “夫人在想什么?”花鹤玉极为自然,吻了吻她挺翘的鼻尖,哑声问道。   而兵符好似就是轻飘飘的落雪,艳阳一照就化了,并不能引起他任何兴趣。   慕时漪羞涩,不由笑道:“我在想,日后父亲若知晓我与你这般亲密,也不知会不会嚷嚷着,让全堰都都知晓,他要打断殿下的腿?”   花鹤玉失笑,想到他悄悄去苍梧提亲那日,宣威将军才下战场浑身带着杀气,一见着他就让慕行秋把刀磨利点。   宣威大将军想的,可止是想打算他的腿那么简单,只是想要他的命罢了。   毕竟慕家金枝玉叶的小千金,就算是他也不被容许轻易沾染亵渎的。   他认识她太晚,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在她出生那年就与她相识,参与她在人生的每一个时刻。   十二月末,临近新年。   花鹤玉在凉州的行程明显忙碌起来,因为慕时漪受伤需要静养的缘故,他专门让人把主屋旁的一间空置库房改成了议事厅,放了屏风小几,侧边再开一道能从里头锁上的小门,慕时漪哪怕在屋中,也能随意进出议事厅,不至于要从回廊穿过,着了寒风。   此刻,花鹤玉正和陈羹年等人在厅中议事。   慕时漪才将将午睡醒来,她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仆妇,懒洋洋倚在屏风后头靠着大迎枕子,手边的矮桌上放着齐嬷嬷备好的牛乳和糕点,她小口小口,饮着牛乳,听着外头花鹤玉他们的谈话。   只听得花鹤玉声音淡淡道:“老师,相信过不了多久,堰都会派遣新的官员来凉州上任,接替老师的位置。”   这点陈羹年也是想到的,他没有任何惊讶:“以太后的手段,这是自然的,虽然凉州曾经在太后眼中是块她看不上的地界。”   “如今我不再受堰都掌控,那些家中失窃的官吏富商,想必在堰都都是有靠山的,给我施压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就不知是召我回堰都,还是以办事不利继续往苦寒处贬。”   “毕竟太后想必也得了太子身处凉州的消息。”   陈羹年明白,上次针对慕姑娘的刺杀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预谋已久,要是慕家嫡女死在凉州地界,苍梧绝对要与太子反目。   陈羹年眉目中忧色一闪而过,伸手用铁钳在一旁的银丝炭盆中拨了拨,把藏在下方以烤的焦香软烂的红薯扒拉出来,笑问:“吃烤红薯么?刚好烤熟。”   话题转换实在过快,一旁坐着的关戾州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个滚烫的红薯。   他被烫得龇牙咧嘴,同样的,町白苍狼和西风几人也没好到哪去,冬日很冷,几人围在一同议事,中间放着炭火盆,泛着红薯焦香很是温暖。   关戾州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他能堂堂正正走在街巷闹市中,而且能成为太子的下属,毕竟他的身份实在尴尬,若是被堰都知晓,谁都可以拿他前朝余孽的身份做文章的。   花鹤玉把亲手拨干净的红薯放在玉碟上,叫人端进去,朝屏风那头吩咐:“西风,端去给夫人尝尝。”   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握着白玉折扇,扇柄叩了叩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声音缓缓,无由让人静心:“对于堰都宋太后八成要派人接替凉州知州这一事,夫人可有更好的法子。”   慕时漪吃着香甜的红薯,眼中泛着笑,太子明明也能想到,偏偏就要让她来答:“不如,日后但凡堰都来凉州的官员,都让他们原地消失算了?”   “反正凉州匪患严重也是整个大燕国都知晓的事,再说了,关戾州悍匪的名声,恐怕早就到太后耳朵里了,技多不压身,关戾州也不差这一顶黑帽子往脑门上扣。”   慕时漪声音顿了顿继续道:“那些管事府上缴获的东西,我已让齐嬷嬷去换成银两,然后买足了米面粮油,等年前挨家挨户百姓都分发下去,毕竟肚子都填不饱的凉州,还有谁管太后和官员是谁。”   “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堰都掌权者的威望,在凉州的确还比不上一口热乎的米饭来得重要,太后若真想凭借一道口谕,再次轻易置换掉花鹤玉在凉州的布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下拿下凉州民心凭借的可不是官威权势,花鹤玉和慕时漪有相同的目标,都是希望凉州能成为燕北的中心州府。   这样苍梧没有后顾之忧,燕北地域也能从一团散沙凝聚到一处。   大燕共同的敌人,日后应该是远在塞北的,北留和东胡王庭部落。 第55章   山河远阔,寒风呼啸。   纵横穿过整个凉州的伏雁岭山脉被层层积雪覆盖,就连冬日里郁郁葱葱的青松,都被深深埋在茫茫的白雪下,无边无尽苍茫中,冻得人恨不得整日抱着火盆子取暖才好。   距离新岁还有三日,风雪弥漫,但凉州的街市内依旧热闹非凡。   这几日,挨家挨户哪怕住得偏远,隐在山林中的农户,都收到了以花鹤玉商人身份送出的年礼。   东西不多,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能是锦上添花,可相对另外一小部分农户,这也可能是新岁前的雪中送碳,都是精贵的吃食。   凉州各处,一共设立了五个粥棚,探出来的竹竿上挂着深红的喜庆灯笼,矮檐下,有些等不及的人家,已早早就用朱红的纸写了新岁祝福的愿景贴在门扉上。   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萦绕在冷风中,自带一缕暖人心脾的眷恋。   城中温馨热闹,城外却泛着冷厉的肃杀之气。   凉州城外官道,一辆漆黑无光的马车静静停在哪儿,四周积雪苍白耀眼,在阳光下泛着凛冽色泽,马车周围着近百名玄衣铁骑,他们一身玄色装束,就连面容也被盔甲遮挡,只露出带着杀气的眼睛。   这些人,就像暗夜中骤然刺出的利刃,带着凌冽杀意,无往不胜。   马车内与外头相比,更像是寒冬与灼夏的反差。   小炉里,紫砂泥壶内滚着沸水,漫着君山银针淡雅清浅茶香的水雾,弥漫在车厢内。   “殿下请用。”慕时漪端坐一旁,细白指尖被杯壁烫得微微泛红,她把茶盏往前推了推,动作行云流水,有一番别样韵味。   有凤从低垂的车窗竹帘缝隙中透出,携着细碎光影,花鹤玉微睡眼,眸色先落在慕时漪细白娇嫩的指尖上,最后顿在眼前白玉青碧茶盏中盛着的琥珀色茶水。   他喉结滚了滚,仰头饮尽盏中清茶,一瞬间,甘苦茶香在花鹤玉唇齿间散开,眼中只剩慕时漪白皙无暇的侧颈,饱满红润的唇,那巴掌大的小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漂亮得如朝霞映雪,勾魂摄魄。   茶水滚烫,从喉咙落入腹中,烫得花鹤玉眸色震颤,眼中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疯狂情|谷欠|。   “夫人。”他声音嘶哑,缠着绵绵情意。   伸手把慕时漪给紧紧搂进怀中,嗓音浅淡:“按照我们在凉州暗中的计划和部署,宋太后已经按奈不住出手试探,等明年的新岁,夫人恐怕就要同我一同在堰都守岁。”   “孤不知夫人见过塞外的黄沙落日,琼翠河畔的白霜玉雪,还有凉州蜿蜒无尽的伏雁岭山脉,夫人可还看得上碧瓦朱甍的堰都皇宫?”   慕时漪忽而偏头一笑,红润的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堪堪擦过花鹤玉的脸颊,声音娇颤,似引|诱般勾着,压得极低道:“那些东西,可终究是比不得殿下的,郎艳独绝,世间无二。”   “我不后悔。”   官道上,积雪堆砌白茫茫一片,呼啸寒风中,似有马蹄声越行越近。   最后在急促的车马嘶鸣声中,有一队人马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铁骑生生拦下,凌乱撞成了一团。   “真是好大的胆子!”尖锐声音,随着马车车帘被人掀起时传出。   里头坐了一位面白无须,眉眼生得刻薄的公公,这人正是宋太后面前正为得宠的新晋红人小宋公公。   小宋公公掐着尖锐嗓音,横眉竖眼道:“咱家乃奉皇太后之命,送太后娘娘亲封的知州大人高属来凉州赴任,谁敢这般吃了熊心豹子胆,拦咱家的路。”   “呵~”马车里,慕时漪抿着茶水轻笑一声,端着茶盏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这道日后注定要留疤的伤痕,可是拜赵夜清和宋太后的计谋所赐。   这会子堰都上赶着送人头过来,还在气头上的花鹤玉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我若是要杀人,夫人觉得如何?”花鹤玉眸色落在慕时漪身上,他不确定自己血腥的一面,是否会吓到她。   漆黑乌眸,压着簌簌寒光,口中的话却是问得小心翼翼。   慕时漪笑着摇头,伸手探过矮桌,主动握住花鹤玉手腕:“有些事,殿下并不用顾忌我。”   软白细嫩的指尖,在握上他腕骨的一瞬间,花鹤玉整颗心柔软得都快化了,他下意识用力,捏紧手中那把常年不离身的白玉折扇,扇柄上挂着的正是慕时漪那一对牡丹花苞小金铃。   这金玲是慕时漪受伤后,花鹤玉从她手玉腕上解下的,被他随身佩戴着。   金铃响起时,总能让他安心。   外头,数百铁骑黑压压一片,把玄黑马车围在了最中间,密不通风,那肃杀的氛围,却是令对面与之对峙的骑兵堰都骑兵胆寒。   铁骑首领苍狼,一身黑甲带着头盔,连脸都包得密不透风,他冷冷盯着那个坐嚣张大胆,死到临头不知,还大放厥词的堰都太监。   至于那个一直躲在小宋公公身后,战战兢兢都成筛子的新任知州高属,倒是胆小到令苍狼都诧异,太后难道脑子有病不成?   这般人派到凉州,若是没有骑兵护送,估计半路上就被狼给叼走了。   但一想到半月前对于花宅的那场刺杀,和调虎离山的计谋,苍狼渐渐冷了神色,他只觉能被宋太后从堰都派来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他就等着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他亮出獠牙,把这些人活生生咬死才好。   此刻花鹤玉正在品茶,不急不缓,围在马车四周那黑压压一片的玄甲铁骑自然也都没动,四周气息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压抑。   小宋公公仗着在堰都宫中嚣张惯了,这时候没有任何收敛的打算。   然而那位新赴任的知州高属却是个极度胆小的,他瑟缩在里头不住劝慰道:“小宋公公,我听说这凉州地界山匪众多,各个都是无法无天的,我们还不如散了钱财,求各位山匪通融一番,反正马上就要到凉州了。”   “高属你这个废物,你竟然怕山匪?难不成我们带着的堰都禁军是吃软饭的不成?”   小宋公公尖锐着声音,眸色冰冷剜了一眼高属,他恨极了高属这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若不是这废物胆子太小,堰都又没人愿意去凉州受苦,太后也不敢派那些不好掌控的去凉州,便把差事安排到了他和高属的头上,让高属露脸,而他则作为在隐在高属身后下达命令的人。   小宋公公只觉得晦气,按理这时候他应该在堰都宫中享福的,又怎么会被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高。   凉州只旱情以来,从陈羹年顶替了孙知州的位置开始,就逐渐脱离了太后的掌控范围。   如今小宋公公要做的就是,把陈羹年弄走,最好的杀死,他就可以回堰都复命了。毕竟太后娘娘这人,她可不管过程如何不折手段,结果只要让她满意,后头的日子都好过。   想着这些,小宋公公冷哼一声:“你怕什么,你可是太后亲封的凉州知州,陈羹年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同你叫嚣?凉州大旱,若不是孙家那废物拖家带口的跑了,还轮得到陈羹年得了凉州这块烂肉?”   高属战战兢兢,他在朝中没人,没落勋贵出身,家中没几个银钱又胆小怕事,时常被朝中同僚排挤,到底也是败落了,如今被太后要指派人去凉州换了陈羹年,他心里也明白,他去凉州不过就是傀儡,真正说话的是小宋公公才对。   他嘴巴都快说干了,也劝说不动嚣张跋扈的小宋公公。   当即小宋公公尖锐这声音吩咐:“你们这些禁军还愣着作何?还不把前面那些挡道的东西给杀干净,咱家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谁敢挡路。”   小宋公公自持这一路护送他到凉州的护卫,都是太后手下的精锐,所以才敢这般的有恃无恐。   杯中茶水已饮过半,花鹤玉终于没了耐心,他神色暗沉,嗓音中终于带了丝丝冷意,朝外嫌弃车帘一角吩咐:“可以处理干净了,若是主动跪降的,就暂时留一命,至于其他的,都杀了。”   随着花鹤玉话音落下,慕时漪伸手抚着细腕上的纱布,垂眸慢悠悠叹了声:“苍狼记得把人拧下脑袋,用箱子装好,趁着寒冬腊月尸体不易腐坏,就送到堰都给太后娘娘瞧一瞧,当做是今年的年节礼了。”   “毕竟嘛。”慕时漪眼角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拖长了嗓音,“凉州地界山匪多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这事可和我们没关系,也许都是山匪头头关戾州的做的吧。”   正在深山老林里送粮油米面的关戾州,忽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骂骂咧咧觉得为什么他要担任这种苦差事。   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指尖,微颤了颤,他漆黑眸中炸起一抹熠熠深色,薄唇轻勾,视线落在车窗外满目震惊的苍狼身上,声音随意道:“夫人心善,就按夫人说的去做。毕竟要过年了,太后她老人家也得收一收新岁礼才是。”   “是!属下尊令。”   这一瞬间,苍郎眼中神色变得锋利无比。   “准备!”他握紧手中缰绳,高举长刀,下一刻就要带着身后的铁骑,像野狼一般开始冲刺杀戮。   而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小宋公公的禁军护卫里,突然冲出一人,浑身狼狈,噗通一声扑倒在苍狼马前。   哭得可怜兮兮:“好汉饶命,别杀我,我投降……我家里有钱……我二哥超厉害,绑我去还钱吧,我很金贵的。”   这声音???   慕时漪和花鹤玉同时一僵,两人眼中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下一刻,慕时漪几乎是毫不犹豫丢了手中茶盏,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穿着禁军衣裳蓬头垢面的花三皇子,正惨兮兮缩在苍狼的高头大马下,若不是苍狼身上杀气太重,估计这时候,花正里都要抱大腿求饶了。   花三这人,虽然经常脑子抽抽作死,关键时候,他求生欲能拉满到极致,若不是他主动投降来得速度,估计这时候,花三早就被被捅成筛子,一了百了了。   “三皇子殿下?”慕时漪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居高临下看着花正礼,乌黑眸中神色,简直一言难尽。、   花三这会子正吓得眼冒金星呢,忽然听见慕时漪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先是震惊抬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荒唐,然后手脚并用就要往马车里爬。   口中还不忘问道:“慕时漪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逃出堰都后,途径凉州就被凉州出名的土匪头头给抓去做压在夫人了?”   花正礼语调顿了顿,满脸可惜感叹:“真惨。”   “是么?花三孤不介意让你更惨。”这时候,马车竹帘被花鹤玉伸手挑开,修长指尖勾着白玉折扇扇柄,一端指着花正礼那个方向。   凛冽杀气从花鹤玉眼中划出,压在花正礼身上,花正礼只觉被那眼神冻得骨头都僵了,他讪讪收手了,抱着双臂,在簌簌寒风中抖成筛子惊呼:“太?太子哥哥?”   花鹤玉冷眼看他脏兮兮的外袍,毫不留情放下竹帘眼不看为净,声音却透过车帘冰冷传出:“你若再敢上马车一步,我就连夜把你和尸体放在一起,送回堰都,送到太后眼前。”   嚯!   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偏偏花正礼最怕这一套了,毕竟他心里非常有求生欲知晓,他家太子哥哥向来是说到做到,说杀就杀的,说让他滚,他就必须得滚的。   当即,花正礼哀嚎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可不想会堰都,再回去又要被母亲逼婚,还要被逼着和那些头发发白的老头子一起学习还要考他学问,老头子们要被他气死,他也迟早要被老头们逼成疯批。   花正礼一想到,自从传言中,太子被太后以养病的名义幽禁在皇家别院后,他母妃宋贵妃又开始小动作不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哼!   花正礼心中冷笑,估计他母妃是嫌他死的不够快,要生生把他逼到皇权的漩涡最中间去。   这时候,苍狼已再集结铁骑,上百骑兵犹如一柄利刃,以破竹之势撞开堰都禁军的防守。   兵刃相撞,嘶鸣声痛呼声,还有利刃割开骨肉的声音,最终这场厮杀没有任何悬念,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用了半时辰就令对方失去了再次反抗的能力。   苍狼率领着玄甲铁骑开始清扫战场,暗红滚烫的血随着凉州极低气温,泼洒在洁白雪地的瞬间,就被冻在冰面上,犹如丹红朱砂刻意描摹出来的诡异画卷,鲜血淋漓中,掺杂着一抹绮丽色泽。   “殿下。”苍狼清点完人数,朝车厢内行礼禀报。   “说。”花鹤玉声音轻缓冷淡。   “这次护送出行的堰都禁军,一共二百零三人。”   “其中一百九十五人已经全部伏诛,还剩奉命前来凉州上任的高属,以及六位活着的护卫。”   苍狼声音微顿,继续道:“还有、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花正礼恰巧站在马车车厢旁听着。   他心道:“好家伙!原来他成俘虏了。”   内心骂骂咧咧,已经把这个没有眼神的护卫全家都问候一边了,花正礼面上却朝掀开帘子一角,看向他的花鹤玉笑得狗腿:“太子哥哥,我是你最最最亲爱的弟弟。”   “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滚。”花鹤玉冷冷丢给他一个字。   所有的尸体全部都挖了深坑就地掩埋,那些留下来的头颅,苍狼命人寻了箱子,用油布包裹好,然后一箱箱装车,然后由活下来的那六名禁军押送回堰都,直接送到宋太后面前。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半路跑了?   花鹤玉根本就不担心,因为一般能进禁军的,在堰都多多少少都是有亲眷在的,人死债不见得能消,除非他们想连累家中亲眷。   毕竟与惨死在凉州相比,他们带着这几箱人头送到太后眼皮下,也许还侥幸有一丝存活希望,再不济也不会连累家中,毕竟大燕常年与外族战乱不断,对于逃兵的处罚,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至于那位一开始就放弃反抗,在小宋公公被苍狼一刀劈死时,他能侥幸活下来的高姓官员高属,此时战战兢兢跪在马车前,脑门上布着一层冷汗。   “殿下……高某这一辈子谨小慎微,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高属声音磕磕绊绊道。   他本就胆小,刚刚那场厮杀,更是差点没吓死他去。   “是么?”花鹤玉微俯身,用金钩撩开马车前垂着的竹连,那双能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缓缓落在高属身上。   瞧不上里头的情绪,却吓得高属连跪着着腿肚子都在打颤。   “真的没有,小的不敢撒谎。”他不敢抬头,浑身僵硬,地上积雪很厚,雪水混着血水被体温融化,扑鼻的腥气落在他身上,他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堰都废物无数,为何宋太后偏偏派你前来凉州?”花鹤玉才不信,宋太后选高属来堰都,紧紧是以为高属胆小这个缘由。   他战战兢兢跪在花鹤玉车旁,虽然他不识太子殿下花鹤玉的尊荣,但是眼前这位整天招猫逗狗整得堰都鸡飞狗跳的三皇子殿下,他还是有幸见过一面的。   连三皇子都要一脸颓废跪在马车前,他哪里还有不跪的道理。   高大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胜在胆小怕事上,却又运气好到出奇,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刚才他可是清楚看到,那都快要人手臂长的弯刀,像削纸一样“噗呲”一下就捅进了小宋公公的胸腔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小宋公公死不瞑目都没死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花鹤玉看着战战兢兢跪在车前的中年男人,薄唇微勾,朝西风吩咐:“回去后,在城中找一处空置的屋子,不用太好能住人就行,就把高大人安排住进去吧,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凉州的风土人情。”   西风领命下去,更是火速安排。   当日夜里,告诉就被凉州守备军丢到一处破败不堪,勉强能住人的茅屋中。   被褥以及锅碗瓢盆西风难得发了善心都给高属备齐了,至于他身上带来的银两,那是一个子都没给他留下的。   以至于最开始高属为了糊口,开始在粥棚帮忙施粥,混口热乎的饭吃。   然后他开始在周鹏旁搭一个小桌子写字卖画,这个生意不赚钱,毕竟凉州穷苦,谁玩这种风雅的东西。到后面他为了以至于不被饿死,某了一份出力气的苦差事。   这事细胳膊细腿的高属实在做不了,一个月后,他在酒楼某了一个店小二跑堂的职位。   这日夜里,西风回来复命,慕时漪和花鹤玉正在花厅里用膳,三皇子花正礼也在。   西风赶忙一五一十把高属的反应说了,然后恭敬捧出一个荷包:“殿下,高属身上的银钱,奴才按照殿下的吩咐也收了。”   荷包里鼓囊囊塞得满满的,银票、铜板、银锞子都有,还混着几颗做工精致的金豆子。   花鹤玉随意扫了眼,没有说话。   倒是慕时漪好奇盯着那做工精美的鸳鸯荷包,她有些好奇,正要伸手去拿,花鹤玉轻轻拍了她的手。   看着那鸳鸯荷包,嫌弃道:“脏,莫碰。”   “噢。”有外人在场,慕时漪是极给花鹤玉面子的乖巧。   不想对面坐着的花三皇子笑的阴阳怪气:“呵……”   然后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自动解读了花鹤玉的意思:“脏,野男人碰过的东西。”   花鹤玉眼锋似刀:“三弟若觉得这宅院不符合你心意,大可去和高大人作伴。”   “想必两人同睡,这大冬日里也能温暖一些。”   “高大人也定会对你感激涕零的。”   花正礼差点没吓死,他可怕惨了花鹤玉这种说到做到能搞死他的态度。   花三四下求助无望,求生欲让他把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时漪嫂嫂,你也劝一劝太子哥哥,我可是他弟弟,不能这么作践的。”   “呜呜呜……嫂嫂救命。”花三撒泼打滚开始装哭。   “算了,今年太冷,马上就要新岁了,你还是留下吧。”花鹤玉神色稍有缓和,也不知是被花正礼哪句话给取悦到了。   花正礼内心:“救命,我不当人,我哥好狗,是真狗。”   距离新年还有三天,花三皇子过了明路,在花宅府上住了下来。   三日后,除夕夜,府中从天未亮开始热闹。   因为府中人不多,就都在花厅中聚了几桌也算讨个喜庆。   山栀和齐嬷嬷带着府里的小丫鬟婆子们坐了两桌。   慕时漪和花鹤玉作为主子,同陈羹年他们一群下属坐一桌,顺便还加塞了吃白食的花三皇子。   男客数量多,还有守备军和山匪等几百人,这些人就直接外头包了酒楼,让他们吃个热闹。   花三也不知是不是想家了,他今日难得乖巧,唇红齿白的还换了身喜庆衣裳,坐在花鹤玉右手边的位置,若仔细看,花正礼其实生得同花鹤玉有三四分相像。   宴席间,大家都喝了酒。   慕时漪酒量虽不行,但推杯换盏间又加上除夕热闹,免不了饮了几杯。   她双颊红扑扑的,大大的乌眸里泛着欢喜的神色。   细白娇软的指尖,这会子扯着花鹤玉的衣袖,明明想说什么,等开口时只会小小声的,不厌其烦叫着他:“殿下。”   “你醉了。”花鹤玉黑眸暗沉,用掌心扣着慕时漪娇嫩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我没醉。”   “嬷嬷,我要吃烤红薯。”   齐嬷嬷向来宠慕时漪的,她才开口,不出一刻钟,就有婆子端着烧着银霜炭的火盆过来。   红薯的香甜混着宴席间酒水的醇厚,热热闹闹,似乎万物都变得温情可爱。   这也是皇后去世的十年里,花鹤玉最热闹满足的除夕夜。   “殿下,红薯。”慕时漪枕在他肩上,眼睛里映着亮晶晶的烛光,红唇饱满,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勾人的酒香。   “好。”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用银簪戳一颗熟透红薯出来,认真剥开,露出里面烤的金黄果肉,花鹤玉修长有力指尖掰下一块,等放凉了才递到慕时漪口中。   冬日里穿得厚实,加上花鹤玉的大氅几乎把慕时漪整个人都裹在里头,所以两人坐在一处,外头的人也瞧不出什么。   慕时漪浅浅咬了一口,眯着眼笑:“甜的。”   花鹤玉面不改色吃掉慕时漪要剩的半块,认真道:“嗯,的确香甜。”   花正礼双手指尖被红薯烫得发红,一边嫌弃着炭火肮脏,一边比谁吃的都欢快。   慕时漪还想吃,脑子有些昏沉的她下意识又朝花鹤玉指尖咬了下去,这会子才发现红薯不见了。   舌尖本能碰了下,有红薯的香味,但是不甜,不好吃。   她蹙着眉,一时间竟然忘记松口了。   烟火在院落中骤然升起。   漫天彩色的烟花,伴着热闹的恭喜与祝福声。   苍狼和花正礼,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大呼小叫。   “时漪,新岁快乐。”花鹤玉虔诚吻上她的眉心。   慕时漪松了含|着花鹤玉指尖的唇,眼里泛着雾蒙蒙的醉意,撞进他怀中,咬着唇,红唇溢出娇娇的嗓音。   “殿下,新岁、快乐。”   “好。” 第56章   夜色漆深,万籁俱寂,一牙如弯刀般的冷月坠在高高天幕间,寒鸦枯啼,冬雪簌簌。   花正礼像个孩子气的少年,看着漫天烟火,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抱头痛哭,他想到了远在堰都的宋贵妃,虽然他们母子关系一直鸡飞狗跳,但也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齐嬷嬷也是老泪纵横,悄悄用绣帕摁着眼角。   陈羹年拍着陆青城的肩膀,眼中是道不尽的慈爱。   关戾州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但他唇角微勾着一丝弧度,眼底藏着浅浅的湿意,低头默默饮尽杯中酒水,姿态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最角落里趴着的町白,他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说着胡话,还不忘叮嘱一旁疯狂啃猪肘子的苍狼少吃些,免得夜里极食。   町白说完后再次撑着脑袋,悄悄看向山栀站着的放向,眼中压着悄然的爱慕,然后呢喃自语:“苍狼崽子,你老父我总有操不完的心,是时候给你找个漂亮的娘亲了,嗝~”   西风八风不动,像影子一般站在花鹤玉身后,永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像是永远淡定从容的少年,只是他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着,看着夜空中灿烂如星的烟火久久无言。   热热闹闹的宅院,欢声笑语,人间淡淡情,恰恰最抚凡人心。   *   花鹤玉视线渐渐落会慕时漪身上,最后他用大氅裹着已半醉的娇人儿,手臂用力把人给打横抱起回到屋中。   “殿下。”慕时漪玉臂攀在他后颈上,朱唇榴齿,娇媚眉眼勾着撩人的酥|意。   她轻轻咬上他的唇,细细碾着,带着酒香的檀口低低感叹:“殿下,不止是新岁快乐。”   “是年年岁岁,都要快乐。”   “除夕过后就是殿下生辰,臣女一直记着的。”   “臣女当年可偷偷向菩萨许过愿。”   “殿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花鹤玉抱着慕时漪的手颤得厉害,他颓然把头埋在她颈间,呼吸急促,眼睑通红一片。   他想到了想起十年前,那时他中毒至深不省人事,含混中有个像仙子般的小姑娘,握着他的手奶声奶气:“我偷听阿爹说,只有你活下来,边疆将领才不会被牵连杀头。”   “所以我悄悄向菩萨许愿,把命分你一半。”   “殿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花鹤玉只觉喉咙堵都厉害,如当年一般,明明想回应她的,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侧间浴室,氤氲伴着颤颤烛光透过朦胧纱帐渗了出来,慕时漪乌眸中透着笑,眯着醉眼,伸手去勾那些漂浮的水汽。   她在他怀挣了挣,扭着盈盈若无骨的纤腰,细白指尖勾绘着他无暇俊美的下颌线:“殿下今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然后慕时漪想了想,直白又大胆道:“时漪给殿下当礼物,好不好?”   这瞬间,花鹤玉浑身紧绷,漆黑乌眸中刹那理智全无,被汹涌澎湃的情绪瞬间淹没。   “时漪,你醉了。”花鹤玉没忍住,在她下唇轻咬一口,声音嘶哑道。   慕时漪吃同,神色清醒了几分,奈何四周都是滚烫热意,和他压到极致的清浅呼吸。   她只觉得醉得越发的厉害了,就连他身上的旃檀冷香似乎都带着酒香,细白指尖攥着他衣襟,生怕松手他便不见了。   见他迟迟未动,慕时漪脾气上来,气鼓鼓扯掉身上裹着的大氅,挣开花鹤玉的手跌跌撞撞往净室里走,浴桶盛满了水,花鹤玉又怕她酒醉呛到,只能步步紧跟着。   在慕时漪的胡闹间,两人衣裳不知何时已湿|透,若再闹下去冬日夜里寒凉,他又怕她身子骨着了凉气。   无奈之下,只能手臂用力,把人给紧紧箍在怀中,颤着手把被水浸透的亵|衣|裤丢到一旁的木衣架上挂着。   “殿、殿下?”   被净室里人热气一熏,本就浅醉的慕时漪,终于在热水扑在脸上的瞬间醒过神来。   她颤颤视线落在花鹤玉身上。   男人漆黑墨发随意披撒,被水雾染湿大半,沾在他冷白光洁的背脊上,他左肩有一道数寸长斜斜往下的疤,伤口结痂脱落,新长出来的肉芽透着一圈粉嫩,被净室中的水雾一熏,似乎红得能落出血来。   慕时漪指尖下意识从哪处伤口上划过,这是那日她被赵夜清留下山崖时,他奋不顾身救她时留下的,水珠滚过疤痕沿着他白皙皮肤往下没于水中,最后被下身被围着的一块薄薄棉澡巾挡去所有。   慕时漪眼角泛红,下颚轻磕在花鹤玉的肩颈上,红润饱满的唇,轻轻的碰了碰那道疤痕,然后便听得男人淡淡嗓音问。   “时漪,可是后悔了?”   慕时漪摇头,纤长的睫毛微颤着,缩在他宽阔怀中的身子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昏黄暖烛下,花鹤玉穿衣时瞧着高挑清瘦,然而事实上却是有着积年累月习武锻炼出来的好身材,背脊上的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像是璞玉在潺潺山涧溪水中,用数十年时光打磨出来的绮靡。   这番绝美的光景,常年藏于他的衣袍下,这世间除了她外,再也没人能这般肆无忌惮窥探到。   花鹤玉黑沉眼眸落在慕时漪酡红的双颊上,他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不要勉强,等我们成婚后。”   他眼底情绪澎湃,隐忍到极致,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然后用厚厚的干棉巾把慕时漪裹紧,性感的喉咙滚了滚,终于没忍住在她玉白的耳垂上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下。   “殿下。”慕时漪浅笑,粉润指尖攥紧他松松系着的衣襟,红唇水润,虽然沐浴过身上隐隐还带着一股琼花露的酒香,以及女儿家沐浴过后的体香,霎是好闻。   花鹤玉轻轻把她放到床榻上,撩人的嗓音,滚在她耳廓旁:“乖乖睡觉,好不好。”   “不好。”慕时漪小脸气鼓鼓的,挣着被子。   明明她都这般主动了,他们如今的相处方式,和新婚后的夫妇有何区别。   “殿下是不喜欢时漪吗?还是殿下心中没有时漪?”   说到最后,慕时漪语调中都带上了委屈至极的哭腔,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滚落,小女儿骄纵的姿态展露无遗。   引得花鹤玉乌眸震颤,撑着慕时漪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制止力。   他想给她的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是这般草草了事,可如今什么都未曾准备好,花鹤玉就算再怎么委屈自己,那也万万不能委屈了慕时漪分毫的。   “殿下。”慕时漪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他时候,眸中神色却又那般的无辜至极。   “等我娶你那夜,希望时漪千万莫要哭着求|饶。”他垂眸吹灭灯火,克制的眼底燎着|谷欠|念。   他压着呼吸,心里又如何不想,每每与她单独相处时,他心里恨不得把她死死摁在榻上才好,慕时漪简直就是他的药,哪怕下头是一望无尽的深渊,他也能毫不犹豫跳下去。   “睡吧。”男人修长冷白的指腹,亲亲摁着慕时漪醉酒后有些难受的太阳穴。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确定怀中人儿已然熟睡时,花鹤玉暗叹一声,伸手放下床榻上纱帐,转身去了净室。   冰冷刺骨的水从头淋下,浑身热意才堪堪消散一些,男人玉白脖颈微仰,细碎水珠顺着他冷白肌肤滚落而下,一路蜿蜒到那不可窥探触摸之处。   *   翌日清晨。   慕时漪揉着欲裂的脑袋从床榻上坐起来。   她还未醒神,眼中泛着迷茫,看着屋中摆设还床榻上她喜欢的帐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凉州的宅院。   昨天她做了什么?   慕时漪记得醉酒,然后净室沐浴,似乎她睡前还哭过。   在她愣神的时候,花鹤玉绕过屏风,端着一碗温度正好的醒酒汤走到榻前。   他干燥掌心贴在她额头上,确定没有高热才稍稍松了口气:“方才我让齐嬷嬷特地给你煮的醒酒汤,乖乖喝下。”   慕时漪睁着清凌凌的大眼睛,眼底还泛着一丝宿醉后的嫣红,像揉了胭脂一般,伸手要去接花鹤玉手中的醒酒汤。   男人端着玉碗的手,稍稍让开一丝,下一瞬间温热碗沿抵在她饱满的唇瓣上。   慕时漪下意识张口,就着花鹤玉的手,小口小口咽下醒酒汤。   用完醒酒汤,花鹤玉拧干棉帕细致给她擦脸。   今日是新年第一天,知州府衙中没事,陈羹年也难得休息,慕时漪和花鹤玉一同用完早膳,等到了花厅,齐嬷嬷带着宅中的仆妇丫鬟来给她和花鹤玉拜年。   从山栀手中接过早早就准备好的一叠红封,里头装着特意让人打成金银瓜子模样的喜庆金银豆子,让齐嬷嬷一个个分发下去。   这府中的下人,都是齐嬷嬷精心挑选出来的,伺候得尽心,加上年前又发生过一场刺杀,今日又是花鹤玉生辰。   所以这次慕时漪给的红封很大,府里头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热热闹闹的新年,似乎曾经难捱的过往已成烟云,当下一切都是最好的起始。   西风公公站在花鹤玉身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悄然转身擦泪的动作被慕时漪瞧见,后来慕时漪私底下悄悄问了西风。   原来花鹤玉自从十年前皇后薨天后就再也没过生辰,那年雪夜,受百姓爱戴的皇后娘娘就是突然死在花鹤玉的生辰上。   往后十年,他的生辰成了只能一人独自疗伤的暗无天日。   慕时漪听得心底发颤,等到深夜趁着花鹤玉去沐浴的功夫,她又悄悄去厨房亲自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   她会的不多,但无论是堰都还是苍梧的这些年,似乎在生辰时,家中长辈都会亲自下厨单独给她煮一碗长寿面,母亲在时是母亲煮的,后来母亲不在了,便是婶娘给她煮的。   花鹤玉从净室出来,屋中找不到慕时漪,眼中慌乱闪过。   下一刻,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慕时漪从外头进来,她眼中带着盈盈笑意:“殿下,生辰的最后一个时辰,时漪给你煮了长寿面。”   “要岁岁安康,长命百岁。”   花鹤玉愣住,垂在袖中指尖颤抖。   “时漪。”他声音嘶哑不堪,凌厉眼中抑着一闪而过的脆弱。   原来,荒芜尽头不是深渊,是绚烂盛大的美好。 第57章   三日后,新年初四。   再过月余,凉州的冰雪便要开始逐渐笑容,春播近在眼前。因提前准备,知州府衙已经在陈羹年的带领下,渐渐走向正轨。   春拨所需的种子,早在年前就已暗中大批量从临川、微州、汴州等地买入凉州,放在地窖中储备好,待春雪融尽,就可以下地播种。   眼下的苍梧,旱情过后百废俱兴,在银子充足的情况下,最不缺的就是能吃苦的平民百姓,只要今年收成能稳住,以及花鹤玉和陈羹年计划中的引水水渠修建成功,往后就不必担心旱情导致的缺水。   花府宅院的议事厅里,隔着一道花鸟刺绣屏风,慕时漪坐在屏风后,桌案上放着山栀端来的温热牛乳,她手中拿着刚出炉的点心正小口小口咬着。   花鹤玉和陈羹年等人在前厅商议修建沟渠引水之事,因隔着屏风,慕时漪能清楚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也不用担心,偶尔有下属汇报消息来来去去,会冲撞到她。   在这之前凉州因为年年常有的大小旱情,导致每年稻谷产量,全靠老天爷是否赏饭吃。   其实凉州水源并不紧缺,在其境内坐落在伏雁岭山脉中,数座高山山峰一年中有半数时间都是冰雪冻结,等盛夏融雪时,只要能修建沟渠收集雪山上夏日融化的水源,日后稻田灌溉畜牧用水,就不用再愁。   这事说来轻巧,却在这百年间从未有人成功过,也少有人敢提出这般疯狂措施,因为除了人力物力之外,需要的还有恐怖的财力支援。   花鹤玉修长指尖点在凉州的舆图上,他轻点某处山脉的位置,深黑眼眸透着常人难以睥睨的魄力:“沟渠从伏雁岭青虞峰脚下开始,从高往低,可以做成阶梯状往下递水。”   “蓄水、引水……”他声音看似平淡,每一个字出口却是格外的清晰有力。   陈羹年依旧担心钱的问题,这十年间他从小小知县做起,每日一睁眼面对的就是钱的问题,他真的是穷怕了。   “殿下,修建沟渠引水,这可能是数十年的浩大工程,以凉州目前的财力和经济状况,就算我们之前有在官吏家中劫富济贫,但那些银钱都投到沟渠修建上,以长远来看依旧是聊胜于无。”   随着陈羹年话落,议事厅内气氛微微一凝。   这时候,屏风那头坐着的慕时漪悄然放下手中茶盏:“殿下,我有一法子,就不知你们觉得是否可行。”   花鹤玉修长手指握着朱笔,骨节分明,唇角压着淡笑,漆黑眸光隔着屏风遮挡,似乎依旧落在了慕时漪声音。   他声音浅浅的透着一丝暗沉:“夫人向来聪慧,不妨说来听听。”   慕时漪漂亮乌眸闪了闪:“殿下应该得了消息,之前逃离凉州的那些富商,官吏已有许多人陆续回到凉州。”   “毕竟在大燕孝道中讲究落叶归根,他们就算是走得再远,等凉州安定后也要回来的。”   她声音慢悠悠道:“不如等他们回凉州后,殿下让人出面和他们谈生意。”   “日后想要在凉州做生意可以,那就银钱往来中但凡经过凉州周转的货物都出一笔“水利钱”,按照月租的方式收取,我们出人力,他们出钱,若是不愿意,那也大可离开凉州往别处谋生。”   说到这,慕时漪笑盈盈道:“总归不是刀剑逼人脖子上,强迫人的生意,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日后那些沟渠也是造福百姓的,沟渠上用的石头可可以刻字许愿,哪家哪户哪个酒楼饭馆店铺捐了多少钱,都刻在上头,算作给子孙观摩的功德。”   随着慕时漪话音落下,整个议事厅里惊得落针可闻。   除了花鹤玉外,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夫人最近的行事作风,怎么比太子殿下更加的手段狠辣。   而且这一出出的计谋,简直软得硬的都把人心抓得死死的,这是真的成了,这钱日后至少不缺,等别留和东胡打下来后,多少生意往来要在凉州周转。   而且这项举措,也只正对那些出得起银钱的富贵人家,寻常百姓自然不需要出的。   陈羹年笑着拍了拍花鹤玉的肩膀:“殿下这娶妻的眼光,为师不得不佩服。”   花鹤玉但笑不语,眼中是深深骄傲。   *   比起凉州城这一年的热闹,远在大燕南部的堰都这一年,就显得格外的冷清了。   宫中帝王已经昏迷不醒,太后虽垂帘听政,但是毕竟帝王没死,她也不好热闹大办。   腊八那日,宫中赐了腊八粥后便没了动静。   从陛下昏迷至今,满打满算也有四个月了,这期间虽有醒来几次,但每每有忠心大臣往太后宫中递折子的时候,帝王又继续昏睡,如何也叫不醒。   在年初六日,宫中传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深夜,长乐宫中。   隔着低垂的画帘和纱帐,太后遥遥端坐在座椅上,下头恭恭敬敬站着数十位被临时宣进宫中的大臣。   纱影朦胧伴这昏黄的烛火,他们只能略略能窥得太后朦朦胧胧的身影。   “不知娘娘深夜把臣等人宣进宫中,可是为了何事?”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当朝御史。   太后沙哑疲惫的声音从低垂的画帘后头传出:“哀家昨日一夜未睡,纵爱卿可知哀家是为了何事?”   “臣等不知。”   宋太后继续说:“这事说来的也是好事,可畏是祖宗显灵了。”   “皇帝昏迷前,他一位极为宠爱的妃子就在昨夜宣了御医,御医诊治那位宠妃竟有了四个月的生孕,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呢?”   随着太后话音落下,太和殿内所有人眼中露出惊色,半数人神色微变,最先开口的御使更是面色铁青,但永安宫中没有人敢说话,谁都不愿意当触怒太后娘娘从出头鸟。   毕竟这四个月时间,太后以铁血手段清扫了朝中不少阻碍,当初就连御史言官们集体跪在太和殿的玉阶上,以死明志也没有丝毫让宋太后软心片刻。   半晌,殿中有人出声:“太后娘娘说得没错,的确是好事,能在新岁被太医诊出四个月的喜脉,看来天生就是带福气的皇子。”   画帘后头,宋太后终于满意笑了:“不是个好孩子么。”   “陛下昏迷前新宠幸的妃子年岁小不懂事,幸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听话,到了四个月才显出状况,让御医诊治,等日后出生,也必定是个乖巧惹人疼爱的皇子。”   她把皇子二字咬得极重,殿中无人敢出声反驳。   如今太子被拘禁在京郊别院,三皇子是个吃喝玩乐的混子,大皇子自从成年后就一直被陛下留在天渡镇守边陲,都十多年未回堰都了,朝中就算有人要拥护他,也无从下手,再剩下的孩子都是公主,无论年纪大小,日后都是要早早嫁出去的。   若是此时三皇子花正礼在,必定会大胆妄为朝宋太后嚷嚷道:“皇祖母,您这是骗鬼吧,四个月才发现有孕,那我父皇也是好棒棒,昏迷前还有力气留个种下来。”   可惜花正礼早就离宫出走去了凉州,宋贵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都快把堰都皇宫翻得底朝天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宋太后此时无端扯出一个宫妃有孕,无外乎就是为自己日后铺路,她虽然不可能名正言顺称帝,但只要日后新太子够小,一日不成年,她就能一直垂帘听政。   等了满意结果后,宋太后挥手让人退下。   空荡荡的永安宫中,只余一白发苍苍的男人站在殿中。   他正是太后同胞兄长,镇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帝王亲封的国子监祭酒,在大燕国中门生遍及天下,看似官位不及丞相,丞相见了他却是不得不弯腰恭敬称呼一声“老师”。   白发苍苍的老国公爷,看了太后许久,他才艰涩道:“阿姐。”   “你真的要如此一意孤行?花正礼这孩子不太行,但太子花鹤玉却也算是我们宋家血脉最优秀的孩子。”   “阿姐真的要逼死太子,自己位同女帝,真只是为了宋家百年荣耀?”   男人苍老的声音缓缓,语调儒雅,一向挺得笔挺的背脊已被肩上重担压弯,泛着一丝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浓浓失望。   宋太后闻言轻笑:“哀家所做的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宋家。”   “哥哥难道忘了,当年哀家不愿入宫与别的女人同享男人,可是你们把我捆绑着送进来的,说的就是为了宋家百年荣耀。”   “现今宋家百年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你们怎么又这般不愿了呢?”   老镇国公站在灯下,朦胧灯影映着他白如雪色的发丝,许久他才低声道:“原来当年的事,阿姐心中还记恨着。”   太后冷笑:“恨?哀家早就不恨了,哀家对宋家可是感激不尽。”   “至于太子,哀家可没想过要逼死他,只不过他真是像极了他母亲,一样的叛逆,一样的不听话。”   “不听话的人在宫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瞬间,老镇国中捂着心口猛烈咳嗽,语调是颤着的:“所以当年我那嫡女,是阿姐弄死的?”   宋太后撩起纱帘,搭着内侍的手一步步缓缓从高台走下,她冰寒视线直直落在她嫡亲的兄长身上:“哀家可没有亲自动手,这天底下最恨皇后,又最隐忍的你觉得是谁?”   镇国公猛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睁眼:“陛下?”   太后没再说话,转身神色冰冷离去。   失魂落魄跌的老国公也跌坐在地上,他就像是忍了十年终于崩溃,在殿中嚎啕大哭,声音前所未有的悲切:“嫣姐儿,终究是为父害了你,不该来的,当初不该把你送进来的。”   寒风呼啸,雪雾弥漫,堰都上空灰沉沉的天穹,阴沉得令人直喘不上气来。   宋太后沉着脸回到寝殿中,她想着今日和兄长的谈话,心神震荡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当年皇后是如何死的,她虽未曾直接参与,但因间接的冷眼旁观导致了她的惨死。   这时候,一个眉清目秀长得十分出众的小太监,悄无声息跪在她身前,正轻手轻脚给她捶腿。   太后从昏昏欲睡中惊喜,忽然伸手,冰冷指尖捏着小太监的下颌,阴沉视线落在小太监身上:“你叫什么?如此面生,谁派你来伺候的?”   小太监颤了颤,脸色瞬间苍白,磕磕绊绊道:“回、回娘娘的话,奴才书竹,今日福全身子不妥当,便……便让奴才先顶替他一次。”   “是么?”太后狠狠捏着书竹的下颌,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胆子不大,那双眼睛生得十分动人,偏偏像极她当年早夭嫡子。   鬼使神差,太后的手忽然落在了他脑袋上,深深闭眼用一种苍白无力的声调也不知对谁说:“福全日后不用来了,你日后在哀家身旁伺候吧。”   “哀家年岁大了,总该多看看生得鲜活的孩子。”   这日之后福全就死了,与书竹有关的所有人太后里里外外统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也通通被暗中处死。   *   日子转眼临近上元佳节。   宫外四处灯笼、花灯高挂,宫中不兴这些东西,再加上陛下病着也不好热闹,也自然没有人会擅作主张去碰掌权者的眉头。   但书竹不知从哪出寻来一盏小小的兔子花灯,悄悄放在太后的永安宫中。   太后醒神时见得那宫灯,又见恭恭敬敬守在一旁伺候的书竹,她眼里控制不住流出一丝怀念。   然而下一刻,宋太后眼神凌厉落在书竹身上:“这宫外的破东西,你哪里寻来的?”   书竹战战兢兢:“回太后娘娘,这、这灯是奴才昨夜自己做的,听宫里的宫人讨论,同花灯许愿,能积攒来年的福分。”   太后眼神颤了颤,缩在被中的手不停的颤着,她已经记不清她早夭的孩子究竟活了几岁了,孩子刚亡故的那些年她根本连想不不敢想,时日久了终于淡了,那些东西被她深深埋在心底,只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眉眼会那般像极了他,难道是她的嫡子回来了?   曾经那孩子也悄悄给她做了花灯:“母后,这是儿臣亲手做的等,给母后祈福。”   不!   太后心中叫嚣,太监这般下贱的人,怎么可能和她尊贵的嫡子相同并论。   这种骨子里下贱的玩意,怎么能像她的孩子,她不能这般折辱她的孩子。   宋太后疯了一般把花灯重重摔在地上,寒声朝外吩咐:“来人,把书竹给拖出去,打……往死里打,私自携带花灯,坏了哀家宫中的规矩。”   书竹被人毫不留情拖了出去,板子声震天,地上是厚厚的积雪苍白无垢,此时却染了红梅点点的血色,他咬着牙愣是没有叫喊出声。   太后就站在殿前,冷冷的看着他,眼中翻涌着杀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竹疼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朝太后方向伸手:“奴才、奴才只是想让太后娘娘高兴……娘娘若不喜欢,打死奴才吧。”   风夹着雪花忽然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好似下一刻能把所有人淹灭,太后在对上书竹那双失神眼眸的一刻,她鬼使神差喊道:“住手。”   最终书竹没死,留了一条命,却废了一条腿,后来走路走快了就有些跛腿,他走得小心翼翼,少有人能发现。   在书竹差点被板子活活打死的这个深夜,有人匆匆从宫外进来浑身是血:“太后娘娘不好了。”   “说。”太后似乎很疲惫,打不起精神。   那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娘娘您派去;凉州接替陈羹年官位的人和侍卫,全、全都死了,只留六个运送东西的士兵。”   “所有人的头被剁下,成箱装着运回堰都。”   “说是……”   地上的人已抖成筛子:“是太子殿下,给太后娘娘您的新岁礼物。” 第58章   宋太后浑身僵硬坐在上方,她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许久才找回声音问:“这事是太子做的?还是慕家那妖女做的?”   “小宋公公呢?哀家派去的高属呢?”她死死抠着座椅,才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地上跪着的人道:“小宋公公死了,高大人不知所踪。”   这小半年中,太子被拘禁在皇家别院是众所周知的事,就连太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年前柳姨留给她传来密信,说太子和慕家嫡女都在凉州私会,宋太后才反应过来,和柳姨合作,声东击西,准备刺杀慕家嫡女。   如今这数百个人头,宋太后明白,这是花鹤玉报复,报复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可是这十年中,他不是一直病着么?身体上月月都有御医去诊平安脉,从未听过他好过一日的,花鹤玉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只手遮天么?   但就算这般挑衅,宋太后依旧得忍下,她不能透露一星半点花鹤玉不在堰都养病的事,毕竟大燕朝廷并不稳定,朝中大臣虽然因为她铁血狠厉的手段,不得不得屈服,但是这个心藏计谋的老东西们,谁知道会不会得了太子在凉州建立私兵的消息,就迅速倒戈相向。   若是可以,宋太后恨不得花鹤玉能病死在凉州,一辈子别回堰都才好。   至于柳姨这一颗棋子,对宋太后来说更像是烫手山芋,用的顺手,反噬起来也是厉害,当年把她安插到帝王身旁,她也未曾想过,这个前朝余孽会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和造化。   堰都皇宫依旧风起云涌,沉沉静谧下,压着是不可窥探的疯狂。   *   凉州,上元佳节,市井间花灯热闹。   慕时漪身体大好后同花鹤玉撒娇央求的许久,才争得出门的机会。   夜凉风寒,四周还堆积着厚厚落雪,今日神明做美,难得没有飘雪。   温暖宜人的马车里,慕时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衣领上围着一圈雪白的兔毛围巾,把她鼻子一下的娇俏面容都藏在暖融融的领子下头。   花鹤玉伸手帮她理衣裳,滚|烫指尖擦过她脸颊,声音淡淡道:“只能出去半个时辰,可是记住了?”   慕时漪乖巧点头,漂亮的大眼睛却闪过狡黠的光。   花鹤玉忽而牵过她的手,俯身唇抚过她耳廓的位置,黯哑又低沉道:“若是夫人不乖乖,为夫会|惩|罚的。”   极致诱惑的致命,连着他滚动的喉结温热呼吸,慕时漪心尖颤了颤,脚下一软,竟是差点站不稳。   下了马车外头凉风一吹,慕时漪双颊燃起的灼灼烧意才堪堪被压下去。   雪压乌枝,大红灯笼,两人手牵着手,面上都带着幕篱遮挡,身后跟着西风和町白二人。   花鹤玉空出的那只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牡丹灯笼,慕时漪手中则托着一个莲花灯,她就像凉州城中的那些小娇娘一般,提着裙摆神色欢快,把花灯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闭眼许愿。   外头极冷,河水泛着冰碎,虽然被人工撬开,但依旧流的缓慢。   花鹤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护着她:“夫人许的什么愿望?”   天寒地冻,慕时漪本能往花鹤玉怀中靠了靠,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笑意:“我有些贪心,向神明许愿,希望父兄平安,苍西的哥哥们和徐知意妹妹安康。”   “还有……”她声音渐渐淡下去,“希望时漪能和殿下一同,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这四个字,就这般毫无预兆狠狠撞进花鹤玉心里,撞得他眼神震颤,呼吸急促,搂着她肩头的手指摩挲,恨不得把她揉入骨髓血肉中才好。   下一刻,他撩起她头上的幕篱,用宽且厚重的斗篷遮挡,温热的唇重重的摁在慕时漪唇瓣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旃檀冷香,令她瞬间失神。   “殿下。”慕时漪从未见过这般的花鹤玉,她时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西风和町白就站在不远处站着呢。   起风了。   天空飘起了淡淡雪花,落在慕时漪和花鹤玉漆黑乌发上,远远望去,倒是与方才的愿望,白头偕老极搭。   “天凉了,回去吧,好吗?”花鹤玉轻声问。   夜深,马车绕过长街,慢悠悠驶回宅中,在距离宅院还有小半刻钟路程的时候,外头忽然杀出许多蒙面黑衣人,那些手中拿着长刀苍白锋利。   慕时漪到不觉有多害怕,她轻轻靠在花鹤玉怀中,伸手想要挑起车帘一角。   下一刻却被男主制止,他嗓音低沉好听,伸手把她紧紧圈在怀中:“外头脏,别污了你的眼睛。”   约莫过了一刻钟。   苍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手中长刀带着艳红的血,跪在马车外头:“殿下,已经处理干净。”   马车车厢里气氛暧昧,花鹤玉指尖缓缓从慕时漪嫣红唇瓣上摩挲而过,听得苍狼外头的声音,他动作微顿:“可查到这些杀手的来历?”   苍狼道:“回殿下,这些人都是凉州城中不服陈大人政令的世家,他们围堵殿下,想必是因为对外传言,殿下同陈大人沾亲带故的表亲关系,还有殿下在凉州城赠送的那些米粮油面,伤害到了城中商人的利益。”   花鹤玉闻言淡淡道:“是么?那都把尸体送回他们主子府上,告诉他们凉州若不愿意呆,那些修沟渠的银钱不愿意交,大可滚出去。”   “是。”苍狼恭声应道。   从这夜开始,凉州彻底变天,风起云涌下,总有各方势力的角逐,有人败落自然有人高升。   翌日清晨。   慕时漪和花鹤玉在桌前用膳,山栀从外头进来,她手中呈着一张请柬:“夫人,凉州城的一处富户府上,今日给夫人您送了请柬。”   “说是过些日子,去李府参加赏花宴,夫人可是想去?若是不想,奴婢这就去回绝了”   慕时漪伸手拿起那请柬,她唇角微勾,声音淡淡:“这些时日拜帖了收了许多,我这胃口都吊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去了。”   慕时漪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先去李家吧,这李家难得是个实在的,妙春堂排查过的家族中,李家算没什么黑料的。”   李家在凉州也算大户人家,比起其他官吏富商,李家可畏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凉州,凉州大旱时李家并没有迁出去做人做事也算厚道,所以当时关戾州带人劫富济贫那一次,李家并不在名单范围内。   这李家会给她送请柬,无非也同那些家族一样,都是想打探慕时漪和花鹤玉的底细,毕竟他们“夫妻”二人虽是商人关系,但对外宣称又是凉州知州陈羹年的远房表亲。   别的不说,单单这层关系,也就是成了凉州那些地头蛇拉拢的对象。   李家的赏花宴办在三日后,依着凉州这种天气,除了青松青翠外,园中梅花也只打了花骨朵并未开放,所以这个赏花估计也只是个试探的借口。   饭桌上,慕时漪捧着手中每日必有的新鲜牛乳,小小的抿了口,指着拜帖问:“三日后,殿下要与我同去么?帖子上可不仅仅叫我一人,人家是特地说了,要带上夫君一同。”   她很少叫他夫君,此番私底下这几个字从她口中溢出,声音娇软,浅浅的语调勾着花鹤玉心潮澎湃,眼中泛起深深暗色。   花鹤玉闻言,声音有些沙哑挑眉道:“李府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家夫人如此仙姿玉貌,孤若不跟着,怎能放心,自然是得与夫人一同去的。”   转眼三日后。   慕时漪在家中用了午膳才同花鹤玉一同出府的,她排面摆得足,调子起得也高,早早就派人通知李家,家中事情繁多,所以只准备了同李家夫人喝茶吃点心的时间。   当斑驳阳光细细碎碎撒在乌衣巷时,慕时漪所乘坐的漆黑马车,车轮压着洁白雪花留下一道道车辙痕迹,最终慢悠悠停在李家宅院门前。   马车后方除了西风町白外二人外,还跟着二十来个护卫,各个黑衣铠甲身带杀气,只要一眼就知道这并不是一般商人能请得起的厉害高手。   当慕时漪和花鹤玉被下人迎进李府时,坐在花厅里的李家夫妇都被二人头戴幕篱的打扮惊了一下。   好在夫妇二人也是见过世面的,稍稍一惊,旋即恢复正常。   李夫人最向反应过来,她笑着迎上去:“这一路上,辛苦花夫人,寒舍多有粗糙,还望花夫人见谅。”   慕时漪略微点头:“今儿路上积雪,倒是让李夫人久等,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今日备了薄礼。。”   “西风。”慕时漪朝身后吩咐。   西风赶忙上前,端出礼盒,里头装的是一只上好的百年山参,是万金难求的东西。   这……!!!   李家夫妇瞧着那百年山参同时大惊,近日来家中长辈更好重病,他们四下求百年山参续命,这东西偏偏是有钱也不见得买的到的,可怎么就这般巧了,花家夫妇送的东西恰好就是万金难得的百年山参。   李夫人声音略带惊慌:“这怎么使得,这般贵重的东西,万万使不得的。”   这东西对李夫人来说难求,但对慕时漪来说,不过是妙春堂随手拿的。   她缓缓道:“你拿去就是,这东西对我而言不过是寻常物件,不必放在心上。”   李家夫妇闻言,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震色,当下却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半分怠慢。   毕竟这一对不见容颜的夫妻,指不定日后就是李家的贵人。 第59章   早春寒凉,暖阳斜斜垂挂在碧蓝的天穹上,枝头映着沁白雪色,几颗矮松从雪下露出数条清脆松枝,倒也显得十分雅致。   李家府宅不大,庭院也比不得堰都寻常人家中的精致,再加上大燕北部气温极低,大片枯黄中偶然夹着点点碧绿,反而衬得四处都透着认真生活的平凡人间烟火气。   慕时漪和李夫人在花厅里喝茶,花鹤玉被李老爷单独请到书房相商。   两人相对而坐,李夫人不敢托大,想方设法找了话题交谈,然而这位举手投足间单单气质就压得她不敢大声说话的花夫人。   女人的声音至始至终淡淡的,不会让人觉得失礼,但也不见任何兴致。   就这时,李夫人见她微侧头,眸色落在花厅外草木枯败的庭院上。   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院子本是附庸风雅想种些雅致的植物,奈何凉州冬日寒凉,我也没心思打理,如今都枯败了耷拉在一块,倒是让花夫人见笑。”   慕时漪细白指尖,指着庭院另外一小块单独开辟出来的地方问:“那处平日夫人用来作何?”   李家夫人扯着绣帕愈发难为情道:“我和我家老爷本就是粗人,实在欣赏不来那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就单独空了一块出来打理成菜园子,每年盛夏都会种些瓜果蔬菜,现在天气冷冰天雪地的,就只能空着养肥沃些。”   慕时漪闻言,细细看了眼那整理的有模有样的菜园子,她来了兴趣:“李夫人在种植这方面有研究?”   “研究可不敢说,我和我家老爷最开始都是乡下人家,多了几分运气才混得如今这副模样,所以闲暇无事时会和我家老爷一同探讨如何在凉州种些寻常难买到的东西。”   “挺好的”慕时漪缓缓说了三个字。   她伸出如白玉般细嫩的指尖捏着茶盏抿了口,挑开的幕篱露出她精致无暇下颌,寥寥一眼,就让李夫人差点看呆去,慌乱间差点打翻手边的点心。   连忙用绣帕摁了摁唇角:“倒是要谢谢花夫人,不嫌弃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喜好。”   李家夫人差不多三十左右模样,保养得不算特别精细,难得生了一张特别招人喜欢的鹅蛋脸,杏眸漆黑,肤色也是凉州少有的雪白透粉,眼尾压着几道淡淡褶子,就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和善。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一点点乡音,语调倒是十分温柔,和慕时漪单独坐在一同品茶,她做得端正,能看出特别的紧张。   捏着绣帕的指尖,慕时漪一眼瞧去的确比寻常养尊处优家中富裕的贵夫人粗糙不少,想来真如她所言,平日就喜欢捣鼓菜园子,种种凉州不寻常见的瓜果蔬菜。   慕时漪一番思量,当即心中有了主意,她漆黑眸光隔着幕篱薄纱落在李夫人身上:“就是不知在这凉州城中,李夫人可还识得与你志同道合一样有这番兴趣的好有?若夫人愿意引荐一番,想来也是极好,我与家中夫君如今遇到一些种植上的烦恼,要寻人解决。”   “这?”李夫人有些难为情道,“说来不怕花夫人笑话,与我志同道合喜欢种植的都是些粗人,就怕唐突了花夫人。”   毕竟在她看来,这位花夫人看着就是食指纤纤如玉,不沾浊物的人儿,哪会对这种粗活感兴趣。   迎着对方不解的目光,慕时漪难得出声解释:“我与夫君都不是凉州人,如今在凉州准备做些只“积功德”的小生意。”   “我夫君体贴凉州百姓的劳苦,想着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所以对于耐旱耐旱植物,还有作物产量,都是我们要面临的难题,若李夫人若擅长这方面的人才,我们自当会重金聘请,日后凉州稳定,不也都是大家赚钱的好去处么。”   慕时漪也不遮掩,直接把话说得敞亮明白。   她端坐在哪里,浑身上下那种非寻常贵人的气度,就令李夫人心跳加快,直觉更是告诉她,若是她李府能抓住这次机会,日后会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等着。   当即李夫人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喉咙道:“只要花夫人不嫌弃,我这自然没问题。”   慕时漪轻轻点了点头:“花家府宅随时欢迎李夫人来做客。”   慕时漪和李夫人这边结束谈话后,花鹤玉也同李老爷一同从书房出来,男人带着幕篱,细细碎碎的光斑落在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在见到慕时漪的瞬间,如冰雪消融。   花鹤玉站在花厅外的檐廊下,朝慕时漪招手:“过来。”   慕时漪同李夫人拜别,起身朝花鹤玉那处走去。   男人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又伸手探了探脸颊,眉心微微一皱,略有些不满:“怎么这般寒凉?”   “西风。”   西风赶忙上前,递过厚厚大氅,花鹤玉接过亲手给慕时漪披上:“我们回去。”   李家夫妇恭敬把人送走后,两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大冬日里,竟是紧张得一身凉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马车上,慕时漪摘了幕篱,自然而然往花鹤玉怀中缩去:“今日殿下可是有收获?”   花鹤玉也不急着回答,他先是用指尖碰了碰慕时漪冰冷面颊,端起一旁炉子里温着的蜜水,一小口一小口喂进她口中。   等怀里的姑娘身上有了几分暖意才慢悠悠问:“李家府上的茶水,想必你是吃不惯吧。”   慕时漪微愣,那茶她的确只浅浅用了一口就没再动,但花鹤玉怎么知道。   花鹤玉目光垂下来,落在慕时漪身上,怜惜碰了碰她红润饱满的唇:“我瞧着桌上斟的是热茶,你身上却这般凉,便猜到那茶水你用不习惯。”   从出生起慕时漪就被养得娇贵,喝茶只喜欢的清淡的君山银针,对于凉州本地偏苦没有回甜的茶水自然是饮用不惯的。   她略有羞涩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漂亮的眼眸泛着水色:“偶尔喝上一次,也是可以的。”   今日也是收获颇丰,李家如同暗中打探那般,的确可以一用。那李夫人的性子,虽有几分拘谨,但也算入了慕时漪的眼的。   她想到李夫人的喜好,红唇勾着淡笑:“过些日子我在家中办个赏花宴,把李夫人请来,殿下觉得如何?”   “依夫人所言安排。”   “凉州引水的沟渠老师已经让人开建,只要水源能解决,凉州便不再□□旱所困扰,苍梧日后也自然不必因朝廷粮食短缺而被牵制。”   花鹤玉勾唇笑着,眼中说不出的温柔:“这一生,能得时漪青睐,是孤的福气。”   马车回到家中已逼近黄昏时分,淡金色的残阳落在雪上,斑驳中透着柔色。   慕时漪搭着花鹤玉的手走下马车,一抬眼就见得三皇子花正礼正委委屈屈蹲在门前,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狗。   “三皇子殿下,你这是作何?”慕时漪声音微讶。   花正礼很是委屈:“嫂嫂是去哪里了,太子哥哥也不在,本殿下都来凉州好些日子了。”   “今日去找陈太傅,陈太傅没空,苍狼也不在,关戾州带着土匪进山黑吃黑去了。”   花正礼一件件控诉,最终总结道:“千里奔赴,终究是本殿下错付了。”   花鹤玉冷冷睨他一眼,眉梢微挑:“你若觉得无趣,那孤派人送你会堰都?”   回堰都?   回去就要被贵妃逼迫联姻,然后还要被猪队友带着和太子哥哥对立。   花正礼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弟弟觉得凉州挺好的,山清水秀,白雪皑皑,就连院子里的麻雀都十分可爱。”   ……   新岁正月转眼过大半。   随着初春暖意渐渐攀升,凉州岁前因旱情离家的官吏富商们也陆陆续续回来。   在这期间打听慕时漪和花鹤玉身份底细的人不少,再加上凉州本来的那些地头蛇,从未在夫妻两人手上得过半分好处,这自然让许多人愈发忌惮,更想探清两人的身份。   既然暗地里行不通,那也只能往明面上各家各府贵夫人的人情来往中下功夫。   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白皙指尖捏着那些精致请柬,唇角勾着微嘲的弧度,朝候在一旁的山栀轻声吩咐:“这些人暂都拒了去,然后单独给李家夫人送请柬,让她三日后来府上一聚。”   一向不见外客的花家要办赏花宴,这事也不知从哪处传出去的,凉州城内贵妇们开始闻声而动,暗地里相互打探到底是谁得了花宅女主人相邀。   结果一圈打听下来,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个圈子里根本就没谁听说收到请柬,要去赴宴的消息。   三日后。   李家宅院行出一辆极为朴素的青布马车,先是去东街平庵巷接人,又去南街鱼甜街接人,大摇大摆一圈下来,最终停在了花宅府前。   齐嬷嬷早早就得了慕时漪吩咐在外头候着了,见李夫人带着人下来,就带着小丫鬟迎上去。   她面上带着得体淡笑,丝毫不见刻意朝几人行礼:“我家夫人一早起来便盼着了,各位夫人府中请。”   花家宅院从外头看,除了大些,并瞧不出不同于别处的惊艳。   但当齐嬷嬷引着众人绕过影壁,往里走时,众人一时间被惊得眼睛都不知要往哪处瞧。   亭台楼阁水榭荷塘,应有尽有。   里头四下种的景致,多数都是她们从未见过凉州并不常见的名贵花木。   成群的丫鬟仆妇从不远处檐廊下穿过,步履轻缓行进有度,听不见半点杂声,也绝不会私下乱看乱语。   就连这位引路的齐嬷嬷,在李夫人眼中,更像是深宅大院里养尊处优的老祖宗,怎么看不像伺候人的下人。   一副下来,李夫人只觉心惊,那几位跟在她身后农妇打扮的妇人,更是战战兢兢手脚都不知要往哪处放才好。   等穿过垂花门,进了待客的花厅,齐嬷嬷往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笑着退下了。   李夫人下意识抬眼往里头看去,她眸光先是落在慕时漪身后站着的丫鬟身上,丫鬟生得好看,皮肤白皙,垂在身侧的手腕,一眼看过去,指尖细白如葱断,那气度就算是她家中精心教养的嫡女也比不上的。   等她把打量的目光悄悄,落到慕时漪身上时,更是心惊得捂着心口深深喘了口气,愣得站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夫人活了小半辈子,就没见过如慕时漪这般好看的人。   一身烟霞色暗花缠枝锦缎衣裙,把她承得如九天仙子一般,琼姿花貌,群芳难逐。   等她们穿过回廊曲折的院落,进到会客的主院花厅外时,见着站在檐廊下迎她们的女主人。   “可是花家夫人?”许久,李夫人才回过神来,她声音艰涩,小心问道。   慕时漪点头示意,握着白玉扇的纤纤玉手撑在颊面上,灼灼凤眸,眼底透着细碎浅笑。   “李夫人,。”   “许久不见。”   “请吧。”   …… 第60章   凉州的春比起堰都,依旧寒凉刺骨。   所以花厅四下角落都放着银霜炭盆,一旁的缠枝牡丹碧翠熏炉中燃着淡淡的甘松香,清晰怡人。   慕时漪纤细雪白的指尖端着白瓷盏缓缓抿了口茶,就把目光落在手脚拘谨坐在她下首的李夫人身上。   她那张美若不可芳物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各位夫人无需拘谨,就当做平日里谈琐事罢了。”   独属于君山银针特有的雅致茶香,混着甘松香的味儿,漫在花厅四处,点心都是小厨房里现做的,还带着刚出炉的热气。   这请柬虽是赏花宴的名义,慕时漪却也格外体贴,没搞那些让人李夫人等人欣赏不来的风花雪月,做足了细微入至的待客之道。   除李夫人外,她还带着三个穿着朴素的妇人。   李夫人赶忙起身朝慕时漪介绍那几位同她一起来的妇人:“这几位娘子便是我那日同夫人说的,素来爱种植的姐姐们。”   “其中季家娘子她家丈夫,一直负责打理我家名下的农田庄子,比起凉州别的地方,庄稼的确是要长得好些,就算是年前大旱,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似乎更耐旱些。”   慕时漪当即把目光落在季家娘子身上,妇人很是拘谨,小心翼翼坐在李夫人身后,粗粝指尖揪着衣裳,装扮上显然又比寻常农妇好一些,看起来就是个做事麻利的。   慕时漪随机问了几个问题,那位季家娘子虽紧张,但也能对答如流,可见在这方面她是有十分的研究和见解的。   随即慕时漪吩咐山栀,把花鹤玉早早就从微州和临川重金请来的种植大家叫进来。   当即有婆子抬上屏风,矮凳茶水。   不一会儿,就有外院小厮引着两个男子进来,听他们行礼的声音似乎格外年轻,从屏风的影子上一眼扫去,那模样更像是年纪不大的读书人。   慕时漪勾唇笑一笑:“他们两位是我家夫君重金请来的,各位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同他们交谈,若日后凉州种植真的有成效的话,各位夫人的酬劳,自然与他们相同。   慕时漪眼眸清润,语调浅浅的,瞧着明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侧颜,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是她们从未见过的从容不迫。   几人交谈了许久,然后季家媳妇,小心翼翼看了慕时漪一眼,试探问:“夫人,小妇人有一见解,不知夫人可愿听听?”   慕时漪唇角勾着一丝淡笑:“季家嫂子你说便是,不必拘谨的,毕竟日后我打扰各位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得了慕时漪的首肯,季家媳妇才鼓起勇气道:“夫人可有想过把凉州常见的水稻小麦,改种成大豆?”   “大豆?”慕时漪微愣,眼中透着不解。   季家媳妇继续道:“因为我近些年发现,大豆虽不然大燕主要粮食,但产量和耐旱程度是强过水稻小麦的,而且种植大豆后一年的土地会比往年更肥沃一些。”   “凉州这些年全靠老天爷吃饭,时常雨水不够……”   慕时漪玉白的指尖轻点着桌面,凤眸透着思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点了点头:“季家媳妇若有此想法,我们大可一试。”   “就算凉州自身消耗不完,也可同周边州府交换粮食,不至于土地一直干着荒废。”   几人被她留下在宅中用了晚膳,才被府中暗卫各自送回家中。   第二日清晨,慕时漪府中究竟宴请了谁的消息便传开了。   那些本有心同慕时漪交好的贵夫人们,当即私下也不知是如何讨论的。   前凉州知州孙家一大家子也在年后从暂避的郁林回来,本想着合谋凉州地头蛇,把陈羹年一派给彻底赶出去的。   不想守备军从里到外都被清理一波,别说是随便打探消息了,就连真金白银砸进去也是不见半分动静。   随着春日到来,气温缓缓上升,冰雪消融,要从凉州而过的南北往来生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这其中许多富商也发现,凉州不比从前,银子塞进州府不再好使用,若是欺压百姓作威作福,许久不成出现的山匪,就会逮着你家抢,逮着你生意运送的货物扣押。   若是报官,报官也不见得好使,总是没有下文,使得往日在凉州横行霸道的富商们叫苦连天。   等时日久了,聪明人也发现了其中门道,但凡生意厚道,不随意欺压百姓的,从未失窃不说,就算也同行打压,没了几张皮子,都能在两三日后原封不动送回,自然不可能几车货物突然消失,却连屁个声音都没有。   胆子小的,自然是夹紧尾巴做人,胆子大的就开始动歪心思,往堰都寄信,想要把陈羹年给换掉,偏偏陈羹年是太子护着的,连宋太后都动不了的人。   转眼半个月过去,慕时漪挑挑拣拣,终于在一堆请柬中,选了孙家为出头鸟,应下赏花宴的请柬邀约。   二月初,春雨绵绵夹着盐粒子一般的雪屑,松松散散落在地上。   梅花开得正是灿烂,寒梅映雪,搭着枝丫上如翡翠一般点点青色,倒是在凉飕飕的凉风里,衬出几分别具一格的俏皮。   既然是去孙夫人府上,又存了要杀鸡儆猴的心思,慕时漪便没带幕篱。   等马车在孙府门前停下,山栀扶着慕时漪的手走下马车,淡紫色玉兰堆花襦裙,同色缎面束腰,腰上挂着禁步荷包,精致发髻上簪着整套的珍珠缠花头面。   那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单拿一颗在外头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   孙夫人得了婆子通传匆匆赶来,见得慕时漪这身打扮,和她那张倾国绝色的脸,孙夫人只觉喉间发干,赶忙僵笑着迎了上去。   慕时漪姿态摆得高,见得孙夫人也就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一路上,对于孙府精致华贵的宅院,慕时漪也只是神色淡淡扫了眼,那双漆黑眼眸似乎泛不起丝毫波澜。   孙家这赏花宴办得隆重,为了显摆,还特意请了堰都厨子来凉州做饭,是牟足了心思,要体现孙家在凉州的地位。   奈何慕时漪也只是最初时浅尝几口,便落筷不动,细白指尖全程端着茶盏子,清凌凌眸色似有若无落在孙氏脸上。   孙氏只觉慕时漪的眼神,浅浅的却透着一股让她喘不上气来的威压,有心想要慕时漪难堪,却连挑事的勇气都没有。   这其中光是孙夫人,在凉州城中上的了台面的贵夫人,这次都请来了,众人借着谈天说话的功夫,心思都悄悄落在慕时漪身上。   却也心里不得不悄悄松口气,幸好这花家夫人是嫁人的,若是没嫁人,她们这些人可是要夜不能寐的,   孙夫人用绣帕压着唇角,似不经意问:“不知花夫人是哪里人?”   “我瞧着眼生,不像堰都见过的贵家小姐。”   慕时漪撩开眼帘,纤长卷翘的浓睫微眯,语调缓缓:“苍梧人,孙夫人觉得眼生不打紧,日后眼熟就好。”   “是么?苍梧人……”孙夫人低声笑了笑,“瞧着花夫人的气质,我还以为夫人是堰都哪家府上的贵女。”   “是么?”慕时漪深深一笑,便不再说话。   后头孙夫人再试探,就不用慕时漪开口,她身后站着的婆子,无论问什么总能几句话功夫,把话堵得死死的。   至始至终慕时漪只是慢悠悠喝茶,然后再用似笑非笑的看她,看得孙夫人背脊发麻,手心发汗。   这一整个宴会下来,孙夫人只觉头昏脑涨,碰了无数次钉子,嘴巴都说干了,却什么都未能打探出来。   她心里不断盘算着各种计划,想着凉州虽穷,但还有大把的民脂民膏可以抢夺,若真是回了堰都,他家老爷在族中不过是庶出,府中不得主母喜欢,那日后若真回去,可就是要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的。   这般想着看,孙夫人在慕时漪准备起身离开时,还得亲自把她给送到府门外,和和气气同她说,日后得空再来做客。   “夫人。”驾车的西风见慕时漪出来,赶忙躬身行礼。   下一刻,玄黑马车的画帘被人从里头掀开,探出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子,男人头戴玉簪子,腰间坠着玉佩流苏,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捂着一把白玉折扇。   清冷的眼眸,在望向慕时漪的刹那,露出淡淡暖意:“今日恰巧得空,接夫人回家。”   孙夫人僵在原处,她藏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若不是身后有丫鬟婆子扶着,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就要膝盖一软,狠狠跪下去的。   慕时漪笑着走上前,然后被花鹤玉一把抱进马车内。   慕时漪在车帘落下的一刹那,凉凉扫了眼孙夫人面上震惊神色,淡淡吩咐西风驾车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孙夫人狠狠喘了口气,捂着如擂鼓般的心口,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人!   她有幸见过一回的,他分明就是大燕国的太子殿下花鹤玉,只是太子不是一直在皇家别院静养,怎么会出现在凉州,身旁还多了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   孙夫人搭着丫鬟婆子的手,一叠声吩咐:“去!去告诉老爷一声,我在花厅等他。”   丫鬟婆子忙不迭跑回主院,孙夫人带着人在花厅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正要发火时候,却是她贴身婆子小心翼翼同她道:“夫人,老爷在玉翠的房中,这会子正在做那种事儿。”   当即孙夫人发了狠,把今日一整日在慕时漪身上受的窝囊气都宣泄出来,沉着脸冲到偏院劈头盖脸就拧着那妾室嫩肉往死了打:“你这个死狐狸精,青天白日就勾着老爷上你床上,不要脸的贱人。”   “你这是作何?赏花宴有人给你气受了?”孙老爷还是给孙夫人几分面子的,当即从那妾室身上下来,慢悠悠穿好衣服问。   孙夫人冷笑一声,刻意压着声音道:“老爷,你要我试探的身份,妾身可问出来了,就不知老爷敢不敢下手了。”   “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回堰都,家中难道还能不留口饭给我们吃?只要凉州不传出去,谁知道我们是以为旱灾逃跑而丢了官职的。”   想着回凉州后受的窝囊气,孙老爷狠声道:“陈羹年不是东西,还亏往日我那般提携他,因为旱情才离开凉州才几个月,他这个暂理知州竟然把自己给转正了。”   孙夫人闻言冷笑:“妾身劝老爷还是好好打听清楚陈羹年身后的人是谁?”   “别到时事情做过了头把整个孙家上下几百条人命都搭进去。”   “哼!你那几个庶出的哥儿姐儿搭进去不要紧,我家婉瑜姐儿还未成亲,日后还指望着回堰都找个如意郎君。”   孙老爷一听来了火:“陈羹年身后还能有谁?”   “呵~那老东西要是有本事就不会混得这般模样,堂堂太子太傅竟然被贬凉州当知县。”   孙夫人眼神如刀子扫在那偷听的妾室身上,然后扯着孙老爷走远了,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刚刚我在外头见着太子殿下了,亲自来接花夫人回府。”   “哼~果然是生得狐狸媚子勾人的模样,不想太子殿下那般清冷贵气的人,喜欢的却是小狐狸精的长相。”   孙老爷大为震惊:“你莫要唬我!真是太子?怎么可能!”   “妾身瞧得千真万确,怎么不可能!”孙夫人信誓旦旦。 第61章   早春,午后习习冷风伴着斑驳光影,从枝丫树梢间垂落。   孙老爷只觉外头阳光冷得刺骨,无由打了个寒颤,那张干瘦挤满褶子,连相貌平平都算不上的脸上,挂着豆大的冷汗。   他不住用帕子擦着细汗,思量许久后,精明的眼珠子里是被泼天富贵迷了眼的毒辣算计。   他声音干涩反复问道:“夫人当真没看错,那人是太子?”   被问烦了的孙夫人一声冷笑,讥讽道:“是不是太子,老爷亲自去花宅外悄悄躲着,总能碰上的。”   “再说了,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人,太子那张谪仙似的脸,妾身曾在堰都远远见过一次,难道还会看差眼不成?”   孙老爷被孙夫人这话一堵,心里惴惴不安,却压不过疯狂上涌的贪婪。   若是太子真在凉州,那外头传言的那位花夫人就绝对不可能是太子妻子,那女人要么是解决需求带在身侧的玩意,要么就是有几分宠爱的意思。   孙老爷心里不由盘算起来,若是太子真好妖艳颜色这么一口,不就是女人么,他府上嫡女庶女不少,年岁都是恰恰好的姐儿,只要能塞到太子床榻,不管日后如何,当下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最佳选择。   两人近二十年夫妻,孙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孙老爷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她冷哼一声:“老爷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嫡庶有别,若是老爷真的有法子把人给塞到太子府中做妾,老爷也别打我们嫡女的主意。”   “妾身见不得姐儿做妾,哪怕是太子也不行,再说太子在堰都失势,谁知道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老爷还不如拿庶出的女儿去试一试,反正姨娘的卖身契都捏在手里,也不怕她们得势后就续反了,若是太子真的好这么一口,往后他又有登基可能,我们再把嫡出的二姐儿送进宫中当娘娘也不是不可。”   孙老爷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子,点头道:“就依着夫人说的去办。”   孙家打定主意要往太子房中塞人,手上动作也速度得厉害。   等花鹤玉带慕时漪才回到家中,还不到两个时辰,孙府的请柬又递上门了。   慕时漪看着西风手中托着的那封红纸印金箔的请柬,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凤眸微眯,慢悠悠出声问:“这白日才离开的孙府,怎么这会子又急急送了请柬过来?”   西风赶忙把这请柬的起因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见慕时漪面上瞧不出喜怒,更为谨慎道“应该是太子殿下去孙府接夫人时,被孙夫人认出了殿下容貌。”   “是么?”慕时漪嗓音冰冷。   那双波光潋滟的美眸,一瞬不瞬落在太子身上,转而似笑非笑问西风:“那孙家夫妇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西风下意识躬着身子,恭敬道:“孙老爷知道殿下未曾娶妃,所以他觉得夫人恐怕是殿下娇养在府中的妾室……”   “孙家夫妇打算往殿下身旁塞人,他们觉得殿下既然能留夫人在身旁,那么旁的,但凡姿色好的,也许殿下也是有能看得上眼的。”   慕时漪闻言轻笑出声,她慢悠悠接过请柬,细白指尖捏着请柬一角缓缓打开,上头写的内容却是,宴请凉州城各路商号为由,以孙老爷的名义给花家递的帖子。   慕时漪慢悠悠道:“这注意打得好,殿下如今正愁如何把凉州所有的商号聚集字啊一处,孙老爷整这一出,殿下无论如何都是得去的。”   大红金纸,从她指尖掉落,滚在地上,慕时漪明明在笑,眼里却压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打她“夫君”的主意,真当她是死的不成?   花鹤玉给西风使了个眼色,当即西风如获大赦,赶忙退下。   “可是吃醋恼了?”花鹤玉从身后把她轻轻搂进怀中。   滚烫唇瓣,几乎的压着慕时漪圆润耳垂说的,薄薄气息喷撒在她雪白的侧颈上,沙哑的嗓音,带着压抑许久的‘谷欠’色。   慕时漪闻言轻哼一声,一股子属于花鹤玉身上独有的旃檀冷香,若有似无萦绕在她身上,男人站在她身后,修长冷白指尖穿过她纤细的腰,手掌心微微用力,一手绕过她微曲的膝盖,就把她整个人用公主抱的姿态给打横抱起。   花鹤玉滚烫的鼻息,擦过慕时漪耳廓的位置,缓缓哄道:“不气,为夫给你做主好么?”   想到孙家夫妇说的话,什么叫太子殿下没有正妻,她不过是他身旁一个没名没分,以色侍人的玩意,慕时漪气的眼尾泛红,唇瓣饱满犹如碾碎的胭脂那般诱人。   花鹤玉情不自禁吻了吻她眼尾的位置,哑声问:“时漪,我们成亲好不好?”   “让齐嬷嬷找人算好良辰吉日,把你父兄,徐仰川、徐知意,还有陈太傅、町白、他们都叫上。”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陈太傅是我老师,他作为我的长辈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花鹤玉的嗓音极度涩哑,透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箍着她腰的双臂,不自觉用力,虔诚又真挚,被他抱在怀中可是他多年求而不得,最终老天爷眷顾的宝贝。   屋内只燃了一盏微弱烛火,清冷月色从低垂的画帘下漏进来,慕时漪眼底清清楚楚映着花鹤玉冷白清隽的侧脸,两人的呼吸同时有些急促,四周空气炙热暧昧。   慕时漪僵在花鹤玉怀中,她眼眶红红的,蓄满了盈盈泪水,却咬着牙极力忍着,把脑袋蜷缩在花鹤玉怀里,生怕他见得她此刻的狼狈。   “殿下。”慕时漪吸吸鼻子,声音嘶哑透着哭腔:“可是……可是我爹爹知晓了,估计要打断殿下的腿儿。”   “殿下不怕么?”   “我爹爹外号屠夫,家中哥哥都怕父亲,我……我也是怕的。”   花鹤玉俯身,细细的吻落在她唇瓣上:“不会的,宣威将军同意了。”   这瞬间,慕时漪骤然瞪大双眸,嗓音发颤,有些不敢相信问:“为什么。”   花鹤玉垂眼,紧张得连修长指尖都在发颤:“因为年前,在大雪封山前我连夜去了苍梧,向宣威将军求娶,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妻子。”   巨大震惊席卷过慕时漪的思绪,她眸光震颤,从花鹤玉怀中抬起头,小心翼翼问:“我爹爹真的没有要打断你的腿吗?”   “自然不曾。”花鹤玉摇头否认。   但也不会告诉慕时漪,宣威当将军那日可是让她兄长慕行秋磨好了刀,可止是要打断他的腿那般简单,估计是想剁了他的心思都有的。   ……   皎月低垂,清冷月光撒在屋脊檐廊上。   园中红梅点点,落在雪白的地上,平添几分沉冷。   花鹤玉哄着慕时漪睡着后,他起身随意披着一件大氅,缓步走到书房。   西风早早就在书房里等着了,见花鹤玉过来,赶忙上前行礼:“殿下。”   花鹤玉眸色冰冷问:“说吧,孙家查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风道:“孙家的主意是宴请凉州城各路商号,是想乘着宴请的借口,把孙府庶女送到殿下身边,若是殿下收下,他们自然会再想办法送嫡女过来。”   西风声音微顿,小心道:“若是殿下不收,孙大人都准备好看空的屋子和药,就算是最后惹得您大怒,不过是废了一个庶女而已,若是你顺水推收下,孙家自然就觉得日后可高枕无忧。”   花鹤玉听得冷笑,黑沉眸中中掩着杀意,声音冰冷:“孙家在堰都的本家是什么?”   “既然想死,那就让人查一查,孙家可以废掉了。”   孙家夫妇打的好算盘,却如何也没料到,过不了多久,整个孙家本族会陷入一场贩卖私盐的官司,然后朝野震动,连带着孙家全部遭殃。   至于那些和孙家交好,也经常作一些下三滥事情的家族,也因这场贩卖私盐的官司,也狠狠的清理一顿。   翌日清晨。   慕时漪从一阵阵下坠的疼痛中醒来,她难受动了动身子,才发现小腹像大石子压过一般难受。   等她用手心撑着榻沿做起时,才发现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已经换过一遍了,怀里还贴心的放了个汤婆子,难怪她觉得小腹重得像压了石块。   “山栀。”慕时漪哑声朝外头唤道。   山栀赶忙推门进来,她赶忙拿了枕子垫在慕时漪腰后:“姑娘来了癸水,该好好躺着休息才对。”   “我身上的衣裳,可是夜里你帮我换的?”慕时漪略有怀疑问。   却没想山栀摇头:“奴婢只得了殿下吩咐,说在外头守着姑娘,紫砂泥炉里温着补血气的汤药,也是殿下吩咐等姑娘醒了就端给姑娘喝下。”   慕时漪心尖颤颤,双颊羞红,她撑着身子的手顿时揪紧,细白指尖因为羞恼用力,在掌心印下一小排小月牙形状的印子。   “可还是难受?”花鹤玉从外头进来,他身上裹着寒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去了外间的炭火盆前烤了许久,才缓步走向她。   他自然伸手试了试慕时漪额前的温度,轻声道:“还好,温度是正常的,早春寒凉,我怕你夜里高热,就让人请了医女来给你开了一副滋补汤药。”   “能不喝药吗?”慕时漪见花鹤玉端来的汤药,她有些抗拒的摇头拒绝。   不想花鹤玉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后,缓缓道:“那孤陪你一同喝好不好?”   然后慕时漪就看见花鹤玉面不改色喝了一大口,下一刻男人薄唇印在她饱满红润的唇瓣上,汤药顺着两人唇齿交|缠,一小口一小口滑|入她喉咙深处。   这哪里是陪她喝苦药,也亏得花鹤玉做得出来。   喂完汤药,花鹤玉气定神闲,还有心思在一旁看书,慕时漪却已经羞得说出去话来,口中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透着甜丝丝的回甘。   被他这般强|制喂下去的汤药,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苦涩难以下咽。 第62章   七日后。   孙家以宴请各方商号为由,把凉州地界有头有脸的富商官吏都聚在了孙家大宅中。   男人们在前院花园里开席,也不怕凉州这种天地动的天气,花重金请了名伶舞姬在水榭上头搭着的台子中奏乐起舞,薄薄衣裳,似露非露,赤着的脚上涂着艳红的。   一同来的夫人小姐们则被孙夫人安排在内院的花厅里,里头烧得足足的地龙,厚厚帘子垂着,怕天光漏不进来,屋中不光点了烛火,四周窗户用纱幔垂着,既能挡风又透气。   屋子里,翠松喜鹊熏炉里点着香,丫鬟婆子把小厨房里刚做好的茶水点心送进来,孙夫人作为宅中女主人,她笑盈盈坐在上首的位置。   孙府门前停满了马车,男人们在前院开宴,夫人姑娘们则是被孙夫人安排在后院的花厅里,这期间孙夫人频频走神,眸光时不时往身旁候着的婆子看去。   这般五六回宴席中的夫人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有关系好的私下问:“孙夫人这般频频张望,可是有哪位宴请的女客还未曾来?”   孙夫人用手绢压了压唇角,笑得滴水不漏:“哪能呢,你们倒是能想,我不过是担心前边院子的酒水足不足,下人们伺候的尽心不尽心。”   “是么?”明显有人不信,这其中也不乏有与孙家并不交好的,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参加这次由孙家出门组织的宴会吗,就比如坐在人群中间的孔夫人。   这时候,有个丫鬟打扮的人匆匆走到楼夫人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即楼夫人眼中一亮,得逞的笑容闪过。   那人说的是:“夫人,花家家主来了,就在前院,不过带着幕篱并看不清长相。”   孙夫人一想道那人是太子殿下,她根本就没往替身方向想,以为真的是太子殿下上钩了,她眼中精明亮光一闪而过,对那丫鬟道:“让府中姐儿准备妥当,到时候等人醉了就扶到她屋中,能不能一飞冲天给孙家争一口气,就看她的本事了。”   “是。”丫鬟应声,赶忙退下。   “哟~孙夫人这是说什么悄悄话?”这问话的人,依旧是之前那位和孙夫人有些不太对头的孔夫人。   孙夫人眼中冷光一闪而过,随即轻笑一声:“孔夫人想多了,不过是丫鬟婆子给我汇报说花家夫人今日没来,花家家主倒是来了。”   有人冷笑:“我们凉州着夫人小姐的社交圈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姓花的夫人?莫不是孙夫人记错了?”   “难不成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随随便便朝灾民施舍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赚足了名声没想要挤进我们这个圈子?”   “呵~我看那个徒有虚名的花夫人,还是和李家那个一家子,只知道种菜也花都会打理的交好去吧,不就是攀了高枝和如今的凉州知州是亲戚么?”   那人说着,满脸刻薄样子,用绣帕摁着拉耸的眼角:“这陈知州如何上去的,外头的人不清楚难道我们也不清楚么?如今我们孙夫人和孙大人回了凉州了,我看那过不了多久,陈羹年这老东西迟早要滚出凉州的。”   孙夫人被下头捧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飘飘然了,这会子又想到前边院子和男客一同的“太子殿下”她心里头一万个得意,只要庶女争气,日后有的是机会把嫡女塞进去。   至于那个她听都没听过的花夫人,孙夫人心下猜测,恐怕是某个得宠的婢女罢了。   当即孙夫人有些得意忘形,她冷眼看着花厅里或是好奇或是谨慎的各位夫人,再次用绣帕摁了摁唇角,笑眯眯道:“你们有些也别心里惦记着,花夫人长,花夫人短的了,往花府送了多少请柬,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她除了和李家夫人见面一次外,剩下的那次也就是我了。”   “哼。”孙夫人冷哼,当即起了歹毒的心思,“那花夫人我是见过一次的,至于花家家主有幸在堰都也见过一次的,我看着养在凉州城的花夫人,不过是个偷偷养在外头的妾室,毕竟在堰都我可从未见过花家家主身旁有这么一位夫人。”   孙夫人这话,说的隐晦,却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她眼中的嫌弃的明明白白的,这瞬间,让那些想动心思和慕时漪交好的人,一下子变得举棋不定。   毕竟花夫人若是真同孙夫人说的那般,她们可都是凉州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怎么会愿意和花夫人交好。   见自己的计谋得逞,这脏水在她看来也不算乱泼,毕竟太子殿下还未曾娶妻,谁知道他日日呆在带在身边是是个什么玩意。   后院热闹,前院自然也不差,当头戴幕篱的男人被管家引进来时,就受到了孙大人前所未有的热情,那人也不说话,有些束手束脚站在一旁,孙老爷只当“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烟火,不习惯孙家的热情。   这位“太子殿下”接过孙大人递给他的酒盏,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他整个人晃了晃,就被孙大人以不胜酒力的借口,叫人给扶下去休息了。   这会子,正在花厅里焦急等消息的孙夫人,间有一婆子悄悄站在屏风外头朝她点了点头,这就是预示着事情办妥了,那位“太子殿下”已经进了庶姑娘的房中,倒是要怎么操作,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这事儿必须闹起来。   只要把人塞到太子身边无论是妾室还是侧室,日后再不济也能混个宫妃当当,这是孙家夫妇的打算。   孙夫人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她生得虽美艳,也有些小聪明,但是到底年轻,一举一动自然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约莫一个时辰后,外院开宴席的男人还在饮酒作乐,还请了戏班子凑趣好不热闹。   这时候有个圆脸的婆子匆匆赶到,高声道:“夫人不好了,花家家主饮酒醉了,被下人扶到外院客房休息,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花家家主却走错了屋子,睡到了庶姑娘的房中。”   外院客房能摸到内院女眷住的地方,这简直是离了打谱,孙家打的什么手段,恐怕是想往花家塞妾室吧。   前头还在贬低花家夫人,这会子上赶着把家里的女儿塞进去做妾室,这估计也就孙家这黑心肝的能做出来的事了。   当下,孙夫人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带着丫鬟婆子和看热闹的人,往庶姑娘的闺阁去了。   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屏风倒在地上,茶盏子碎了一地都是,丫鬟婆子哦小心翼翼跪在门外不敢抬头,床榻上纱帐就这般被高高挑起。   庶姑娘浑身赤条条的,只勉强用一床锦被遮着身子,而那个他们口中花家家中,满脸通红躺在床榻上,身上勉强盖着一件外衣,眼睛紧闭不知死活。   然而!!!   在孙夫人看清她的容貌后,却是一声惊叫:“瑜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孙夫人口中的瑜哥儿不是别人,正是她娘家兄长的嫡子,因为在堰都犯了事,这次回凉州便被她带到了凉州,一来是避难,而来呢她也能借着机会和娘家搞好关系,毕竟孙夫人虽然能凭着一张脸和身段,勉强抓住孙大人的心思,但是她到底是庶出,很多时候还是需要靠着得力的娘家的。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娘家精贵得像命根子一样的嫡子,竟然在她府上出事,下药的人还是她自己?   孙夫人浑身发抖,看着站在门前,那些假装用帕子遮着眼睛的各位夫人们,特别是其中的孔夫人。   孙夫人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疼,她勉强整理好思绪,朝外道:“不过是误会喝高了,都是家事,各位夫人都散了吧。”   这哪能算得了家事,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就是凉州城的笑话。   那庶女醒过神时,闹死闹活眼光恶狠狠盯着孙夫人质问:“母亲不是悄悄与我说,来的人是堰都的太子殿下么,可是……可是怎么是那个东西?日后女儿还怎么活了?难不成女儿是庶出的,母亲这是使了手段,要弄死女儿,好给嫡出的姑娘让路?”   “放肆!腌脏东西,这轮得到你质问我?”孙一人一耳光打在庶女身上,眼神冷得吓人。   那个被孙大人下了重药,如今依旧昏迷不省人事的娘家嫡子,依旧被婆子小厮给抬到了客房安置。   孙大人听闻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他黑着一张脸,看着脸上还映着巴掌印,坐在一旁哭泣寻死腻活的庶女,孙大人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这可是他最看重庶女,本想日后送到堰都那些大人府中做妾,给他铺就管路的,结果被孙夫人娘家的孩子给白白糟蹋了。   他越想越来气,抬手狠狠一耳光打在孙夫人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太子殿下呢?你口中的太子殿下呢?”   还遮挡容貌!   亏你想得出来这般手段,你不会是见多多疼丽姨娘一些,就心下嫉妒,这使出这番手段的吧?   你娘家兄长的孩子,是个什么货色,你心里不清楚?   孙大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吩咐人去查。   等到夜里小厮来禀报,这孙夫人娘家的嫡子之所以会带幕篱遮挡容貌,不过人昨日夜里想强辱一个两家姑娘,结果那姑娘是个厉害的,硬生生抓烂了他半张脸,无奈之下才带幕篱的。   然后这宴会是没有叫他的,但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悄悄摸了进来,加上孙大人从未有过的热情态度,他自然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喝酒,不想才两杯下去就醉了,后来再发生的事,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样。   孙府闹得差点翻了天去。   而被孙家惦记着的太子殿下,此时手里拿着温热毛巾,正动作轻柔帮慕时漪捂着小腹,愿意无他,他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来了癸水,身子不太舒适,这整整一日太子并未出府一步。   只是到了夜里,西风在门外禀报:“殿下,事情都办妥了,孙家发生的事,也让人送往堰都孙夫人的娘家。”   花鹤玉点头,黑沉眼眸寒光一闪而过,是没有丝毫感情的杀意。 第63章   孙家丑闻在凉州闹得人尽皆知,本因为凉州旱情而逃回堰都,后在堰都混得不尽人意,某了太后暗中旨意重回凉州与陈羹年争权的。   本以为这事能做得轻松,孙家夫妇却没想到,这才开始因为贪慕权势和自己用出的下作手段,结果自食恶果。   经过上回宴请,孙大人要不回官职,庶女和妻子娘家嫡子乱搞的场面,可是被数十双眼睛看着的,这凉州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经历了几天混乱后,孙府连夜打包,带着十几车东西,浩浩荡荡准备回堰都。   刘二原作为孙家夫妇跟前最为得宠的管事,如今却被狠心留在凉州,身旁只跟着几个年老行不动路的家仆,至于孙府,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粮仓里连一粒米都没给刘二剩下。   刘二不甘,追这晃晃出城的马车:“大人,大人您不能这般抛下我啊,我些年来可是大人身边最忠诚的狗。”   孙大人黑着一张脸,冷冷掀开车帘:“我呸!狗?你刘二算哪门子狗,之前土匪洗劫府上的事我还没给你算清呢!”   刘二最终被留下,用孙家夫妇的话说,这凉州的宅子刘二还是得看护好的,万一什么时候他们得了机会,总还是要回来的。   拖家带口,浩浩荡荡数十日,再加上近百人护卫,孙氏夫妇本以为来时顺利,离去时应该也没大的麻烦。   不想,这一路上他们先是被山匪打劫,失去了身上所有的贵重银两,等好不容易熬到郁林让人往堰都送信求救,然而无端杀出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人,一身宝蓝色深衣,承得他肤色愈发白如纸张,银霜一般的雪发垂在脚踝处,同同色缎带束紧。   他笑吟吟看着孙家夫妇,自顾自道:“啧啧啧……小赵公子我没想到啊,太子还是不够心狠手辣,怎么的只让人打劫了你们的钱财,这性命怎么说也得留几条下来啊?”   赵夜清长长一叹,摇着手中五彩斑斓的羽毛团扇:“算了算了,这坏事还是我来做吧,反正担着恶人的名声,可不是我。”   “太子心善,心疼老弱妇孺,小赵公子我就不同了。”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话,就在他们以为能苟活一命的时候。   赵夜清却用脚尖碾碎地上积雪,慢悠悠道:“都杀了吧。”   “呵……太子想为小千金积福,不轻易下杀手,小赵公子我就不同了,反正烂命一条,这辈子恶贯满盈惯了,老天爷就算要降雷劈,也只会降在我身上。”   郁林香雪海千顷梅林,滚烫鲜红的血撒落在梅花树下,渗透了交织缠绕的树根,皑皑白雪还未完全融化,梅花开得愈发娇艳。   孙氏夫妇遇袭,主仆一共一百二十六人无一幸免,这事当天夜里就通过暗探传回凉州。   侧间书房,花鹤玉站在烛灯下,看着西风递上前的纸条,他声音极冷:“都死了?”   西风点头:“回殿下,都死了,探子传来的消息说,杀人的是赵夜清,他打着给夫人出气的名义。”   花鹤玉眸色骤然冷然,看着手中纸条沉默半晌,沉声吩咐道:“吩咐北边的探子,时刻注意赵夜清一行人的动向。”   “是。”   深夜,凉风簌簌,皎洁凉月落在地上铺就一层薄薄银辉。   慕时漪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醒来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摸去,锦被旁的床榻冰冷,本该睡在她身旁的花鹤玉不知去了何处。   “殿下。”慕时漪习惯性唤道。   “我在的。”下一刻,花鹤玉缓缓在她身旁躺下,把她搂紧在怀中,吻了吻她沁凉的额头,哑声道,“睡吧。”   “嗯。”慕时漪正是迷糊的时候,她也没多想,再次陷入黑沉的梦中。   这一夜,花鹤玉却是几乎睁眼到天明,赵夜清杀了那些人,那些人本该他动手的,但总怕自己恶毒的一面被慕时漪发觉,如今他有了牵挂,总不想犯下太多杀戮,坏了身边人的福运。   所以他才难得手软,只让关戾州等人办成山匪,把孙家洗劫一空而已。   早春,天蒙蒙亮。   气温已没有冬日时,滴水成冰的严寒。   花鹤玉带着陈羹年等人,在凉州勘察地貌,凉州范围的伏雁岭几乎被他们一行人走遍,就为了能完成沟渠的修筑,等夏季时,把山上融化雪水引入山下浇灌农田,开垦新的田地。   同样的慕时漪每日也很忙。   妙春堂在凉州重新开业,虽然有镰伯和山栀一同帮忙,但也是令她分身乏术的,再加上她和李家夫人等人几次的接触下来,也定制了新的方案,凉州可以种大豆、种小麦,并不一定要专注在水稻上面。   金钱、人力、资源,所有的需求他们都掌握在手中,只要熬过这个春天,大地复苏作物生长发哑,等到来年秋收,凉州便也彻底熬过去这个槛了。   自从孙家当了出头脑后,凉州那些人家明眼的自然不敢再放肆,若是还不知死活的,根本就不用花鹤玉出手,守备军巡城时,就会自动敲打一番。   春天这几个月,给慕时漪递请柬的依旧不少,但慕时漪少有理会,倒是时常带着李夫人和她交好的各位夫人,去田地中查看植物生长的情况。   春天寒凉,慕时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身后跟着山栀齐嬷嬷还有提着竹篮的小丫鬟的。   李夫人这段时间与慕时漪交往,也看得出来她在府中地位,恐怕就是全府上下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宝贝疙瘩。   但是慕时漪在李夫人眼中,她除了美貌外,还有说不尽的优点,端庄大气丝毫不矫揉造作,更是手段了得行事果断,似乎这时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放在她身上都适用。   此时临近三月末,庄稼长势极好,比起往年,今年的种植时间,施肥时间,还有哪处的土壤适合种植什么作物,都经过的完整的规划,在加上这些种子秧苗都是花高价从微州等地购买的,比起往年简直可以用长势翻倍来形容了。   慕时漪带人经常出现在山间田间这事,在凉州自然也传到了别的贵夫人耳中,有些好奇的也会接着踏青的借口悄悄查探,自然也有不屑的。   等到几乎四月初的时候,慕时漪一反常态,从这数月的请柬中筛选了一部分人回了帖子。宴请她们到花府参加春日赏花宴。   那些接到帖子的贵夫人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这位花夫人简直好大的排面。   但是这些收了请柬的夫人们,心里头贵人腹诽,但答应的那是一个比一个快,谁让慕时漪钓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宴请这日,花府门前停了许多华贵马车,李夫人以及和她交好的姐妹,自然也在宴请名单中。   花府她们来了多次,自然不会再像第一次那般拘束,但对于慕时漪的美貌,却是每次见到都能狠狠惊艳一番。   等人来齐,慕时漪才搭着山栀的手姗姗来迟,她声音悠悠穿过抄手游廊,漆黑眸色落在水榭旁坐着的那些贵夫人身上:“实在抱歉,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这声音,动听得如春日的风,清澈像山涧融化的雪水。   所有人循声望去。   有人惊得掉了手中团扇,有人呛了一口茶水,还有人连茶盏子都端不住了,整盏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这便是花夫人?”孔夫人第一个惊讶出声,她脸上是震惊更是惊艳,这辈子她就没见过比眼前人更好看的人。   慕时漪握着手中的白玉折扇,用扇骨抵着眉心轻笑一声:“难道,我吓着孔夫人了?”   孔夫人惊慌不已:“哪能呢,我、我这不是被花夫人的美貌惊艳到了么,老天爷,天底下竟然有花夫人这般好看的人。”   然后孔夫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花夫人,从未见过我,怎么认得我?”   慕时漪饱满红润的唇溢出浅浅的笑,她神色中带着一抹深意:“如今可不久认识了么?孔夫人家中做的是茶叶生意吧?我若没记错?”   然后慕时漪慢悠悠指了指在场的夫人们,每一个人家中是行商,还是为官她都说得一清二楚。   那种看着柔柔弱弱,说出来的东西却如寒剑,一刀刀扎进每一个人心里,让场间所有人胆寒,这般可怕的手段她们是从未见过的。   都是深宅大院的妇人,平日里也就争风吃醋,再厉害点的就是管理外头的账册铺子,哪里见过慕时漪这般恐怖的。   明明没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威胁的话,却吓得场见所有人变了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哪里是春日赏花宴,这分明就是一出鸿门宴。   她们又不约而同的想到当时孙家出事,从凉州落荒而逃,后来又接连倒霉的几户人家,越往下想,就越令人不寒而栗。   孔夫人看着嘴皮子厉害,胆子却极小,她战战兢兢看着慕时漪问:“就是、就是不知今日花夫人,叫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慕时漪搭着山栀的手,慢悠悠从高高阶梯走下,乌黑清冷眼眸藏不住的娇俏动人,她笑的极为好看,媚媚娇音如潺潺流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知道凉州大旱元气大伤,你们作为凉州最有钱的人家,是不是在关键时候,总要出一份力气?”   “要钱而已,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可是?   有这样要钱的吗?   不知是的还以为进了土匪窝。 第64章   慕时漪笑吟吟看着水榭中或者或站的夫人小姐们,她微微上挑的凤眼眼尾带着一抹犹碾碎胭脂般的薄红,淡淡的,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但是水榭中的众人此刻被那双眼睛盯着,却是下意识的遍体生寒。   其中有个胆大的夫人小心翼翼问:“花夫人这般作为,这、这与强盗相比又有何种区别?”   “强盗?”慕时漪声音幽幽,绯红的唇角轻勾着。   漆黑视线落在那位华贵打扮的贵夫人身上:“这位是吕夫人吧?家中做首饰酒楼生意的?凉州城就属你家赚得盆满钵满,我若没记错,你家还私底下投钱开了窑子和赌坊?”   “当初凉州大旱,那些没钱的人家的女儿,是贱卖了多少条人命在你家中?这会子,拿点钱出来,行行善,积积德怎么了?”   这一瞬,吕夫人脑门冷汗滚落,骤然变了脸色,开窑子毒妇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平时都用酒楼首饰生意掩盖,没想到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直白白的说了出来。   慕时漪这话,无由就是冰冷锋利的刀,翻开了这些人光鲜亮丽外表下臭入骨髓的肮脏与丑陋,凉州从大燕建国至今,三十余年间,因为地里位置特殊经常成为权利中心难以企级,却又是各房的博弈地带。   自然也成为大燕国律法人性公序良俗最为混乱的地区。   所以就算这会子,让这些人把吃下去的银钱吐出来,也是无可厚非,这场鸿门宴,压迫得在场所有人说不出丝毫反驳的话来,这些人中十有八九都是没少作恶的。   等到傍晚,赏花宴结束,慕时漪也不怕她们跑了,只是笑容淡淡道:“各位夫人回去都好好同家中夫君商议一番,若是商议好了,就拿着银钱去知州府吧,里头会有人安排记账,各位家中都捐了多少银钱。”   夕阳低垂,金黄的余晖落在地上,细细碎碎泛着点点光晕。   慕时漪送走那些夫人后,就坐在临窗书案旁整理这几日账册。   开支很大,之前从各处府中“劫富济贫”来的那些银钱,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沟渠开挖,种子购买还有凉州城墙的修补修建,虽然有苍西和苍梧在,外族大规模骑兵不可能越过伏雁岭直达凉州,但是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她如今已清楚花鹤玉好做的事,整合凉州控制郁林,还有临川、微州、以及一直被大皇子把控在手中的天渡,从外向内,朝堰都蚕食包围。   而眼下最重要的只要凉州,要稳住凉州粮食的产量,成为苍梧和苍西物质最大的靠山。   只有这样!   慕时漪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他们才能朝北留和东胡出兵!   把外族王庭的骑兵,赶回草原深处,让他们的王永远屈服大燕的铁骑脚下,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只有这样燕北才能拧成一股顽绳,专心对付堰都。   “在想什么?”花鹤玉从外头回来,他有些微凉的指尖,落在慕时漪眉心上,黯哑的嗓音几乎擦着她耳畔溢出。   这时,慕时漪才回过神来,细白指尖捏着账册一角,眼里泛着如同星星一样的亮光:“我在想殿下什么时候回堰都?”   花鹤玉俯身,伸手把她给打横抱起,声音缓缓:“今年新岁前回去,带你一起。”   慕时漪缓缓点头:“好。”   近来二人都极为忙碌,除了每日晚膳能挤出时间一起用餐外,剩下的估计都要等深夜里,慕时漪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花鹤玉才带着满身寒气回来。   他们相处时间极少,但这不知不觉中却比往日更加的亲密,但到底花鹤玉还是克制的,并没有更多得寸进尺的冒犯。   自慕时漪亲自办的那次赏花宴后,陆陆续续也有胆小的贵夫人们,以捐赠的名义去知州府上递了部分银两说是帮助凉州灾后建设。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般胆子小的,也有想要浑水摸鱼觉得慕时漪只是恐吓的,然而等风平浪静过了十日后,山匪再次光临他们府中,那些会凉州时带回的银钱,又再次被洗劫一空,吓得所有人更是欲哭无泪。   这还不如自己去捐呢,毕竟没有强制多少,只要面子上过的去就行了,偏偏有人不怕死去触碰底线。   慕时漪看着齐嬷嬷送来的账册,那些人捐赠的银两和关戾州再次带人洗劫一空的钱财,就连她也不得不感慨这些人家中的富有,有了这一大笔钱,凉州日后只要不出差错,成为变成最为富有的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春耕过后,苍西和苍梧又大大小小和北留东胡打了不下数十次战斗,徐仰川和徐知意还有慕行秋忙着打仗,远在凉州的慕时漪自然也没有落下他们。   知道边城艰苦,等春雪融化后,她便时不时派人准备好各类物资往苍梧和苍西送去,当然这一来一回之间,双方也是不停的在传递一些消息。   花鹤玉让人选了日子,花府要办喜事了。   不对外,只对内,是一场规模极小婚事。   花鹤玉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他终于得空几天,临窗书案斑驳暖阳落在他一身白衣上,三三两两的光斑在他乌黑秀发上舞动。   他身旁放着一小叠大红请柬,上有用金箔压着硕大的囍字,他写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慕时漪从身后走进。   “殿下在写什么?”慕时漪问道。   花鹤玉捏着毛笔的指尖微微一紧,他也没有掩饰,而已声音轻轻:“请柬。”   慕时漪微愣:“府中要办宴席?”   “自然。”他写完一张,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晾干。   慕时漪好奇,伸手拿起一张,白皙玉润的指尖,捏着大红请柬,她目光落在上头内容上,眸光微微颤颤,整个人不由红了双颊:“这……?这是?”   “是我与时漪成亲的请柬?”花鹤玉抬头,神色极为认真道,“我那日说的并不是哄你的话,我们在凉州成亲,把认识的朋友都叫上,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娶你为妻。”   他声音顿了顿:“等日后回了堰都,总还是要再办一次的,这次是娶你回家,下次是以大燕为聘礼,可好?”   他问得极为认真,漆黑乌眸带着期待和欢喜,那张冷白清隽的脸上是淡淡的憧憬。   慕时漪双眼眨了眨,鼻尖微微泛酸:“殿下为何总能这般煽情?若是我不答应,那不成了负了殿下的,负心女子了。”   离开堰都后,所有的一切都向着慕时漪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她本是退缩害怕,只想远远离开堰都再也不回去的,偏偏这个和她一起离开的男人是花鹤玉。   大燕国最为尊贵的太子殿下,每一次在她要往下跌落的时候,他总能扶着她,拉紧她的手。   花鹤玉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来伸手拉过慕时漪的手:“我时常后悔,为什么十年前没有找到你。”   他轻轻的笑着,声音有些哑,漆黑乌眸落在她身上,颤颤的:“可如今想来,十年前的我那般肮脏,你却是那般美好,十年后相遇虽遗憾,但对于你……我有足够的勇气,势在必得。”   “殿下。”慕时漪声音哽咽。   “不哭了,你若要再哭,我便要吻你了。”花鹤玉往前迈了一步。   慕时漪下意识往身后退一步,眸光颤颤,咬着唇,却是哭得愈发的汹涌。   花鹤玉无奈一叹:“总归的拿你没有丝毫的法子的。”   然后他堵了她全部的声音。   等用晚膳时,慕时漪双唇还是微微有些红肿,自然的花鹤玉也没好到哪里去,都破了皮见了血的,就像猫儿咬了似的。   西风垂眼,连抬眸都勇气都没有。   倒是和关戾州去山中跑了许久的花正礼今日回来了,他屁颠屁颠一定要与二人一同用膳,一会子眸光落在慕时漪身上,一会子又落在花鹤玉身上。   半晌,花正礼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情况,难道打架了?家暴了?”   “谁赢了?”   花三看着招猫逗狗,实际上骨子里清纯不得了,再加上永远少一根筋的作态,这会子问出这话。   慕时漪低头不语,只是专心用膳,花鹤玉冷冷眸光落在他好奇的眼中,带着凉凉的算计。   花三只觉遍体生寒,牙齿都打颤,嘟嘟囔囔道:“打架就打架,拿我出气作何?看着样子的太子哥哥你输了,毕竟你见血了,时漪嫂嫂还没见血。”   “咳!”慕时漪终于被花正礼的虎狼之词给吓到,呛到小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花鹤玉冷声朝外吩咐:“町白。”   “属下在。”   “过来把三皇子给我丢回关戾州哪里去,日后只要进山,都给我带上他。”花鹤玉冷哼。   花三一口饭噎在嗓子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举着手中玉筷极为不服道:“太子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打架输了,还拿我出气。”   最后,花三皇子是被花鹤玉给踹出去的,这人总有本是,哪怕是花鹤玉都能被他气得失了分寸。 第65章   暮春时节,天穹纷纷扬扬落雪渐渐被丰沛雨水取代。   雨雾中,梅花开得盛大灿烂,这里的春,虽比不得大燕南方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来得色彩灿烂。但也能见光秃秃树枝上,三三两两绽放而出的娇娇嫩芽,犹如青碧色翡翠,泛着莹润光泽。   凉州在春三月还有些刺骨的寒风中,深藏在冻土下的各类作物种子,爆发出勃勃的生机,正悄然向上生长。   细细碎碎的春雨,伴着寒凉,打着旋儿飘洒在临窗书案上。   画帘低垂,薄薄天光落了半截下来,慕时漪玉手撑着香腮,一双妩媚的凤眼轻轻眯起,正落在不远处衣架挂着的大红嫁衣上。   这是方才齐嬷嬷亲自送过来的。   精致的绣工,金丝银线,上头单单缀着的宝石珍珠就不计其数,这件嫁衣完全是按照慕时漪的身形缝制的,但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出来的。   花鹤玉准备了多久?这是慕时漪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则是下意识攥紧透着薄汗的手心,慕时漪只觉心口发胀,想着这些年来的过往,微有些恍神,心底涩涩的,只想得到夜里花鹤玉归家,她安安心心枕着他有力臂膀,好好睡上一觉。   等第二日清晨醒来,十分坚定告诉自己,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大梦一场。   从这日起,花宅上下,从里到外都弥漫着喜意。   凉州城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打听好奇的人家自然不计其数,哪怕悄悄往里头塞了银子,但府中的丫鬟仆妇却三缄其口,不敢私自透露半分。   所有人都在猜测花宅主人到底是何种来路,虽说传言中与知州陈羹年沾亲带故,但是陈羹年的过往随便一打听也就清楚,不过是个失宠的曾经天子近臣,如今天子都昏迷不醒呢,何来的靠山。   深夜,花鹤玉伴着凉风与暗色,浑身冷气轻轻推开主屋房门,昏黄灯火中,慕时漪就坐在烛灯下翻阅账册,听得外头声音,赶忙起身,眼中带着温和淡笑:“殿下回来了?”   夜风寒凉,男人眼中眸色却是滚烫,他先是不动声色扫过一旁大红的嫁衣,然后缓缓落到慕时漪身上,薄唇抿了抿,单刀直入问:“喜欢吗?”   他声音很哑,带着克制,眼中浓重从情绪像是随时能溢出来一般,目光灼灼等着慕时漪的回答。   喜欢他?   还是喜欢嫁衣?   慕时漪藏在袖中的指尖无意思划拉着自己细嫩的掌心,她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贝齿咬着下唇,红得如丹砂般的唇色,更像是无辜的引|诱。   下一瞬间,她被花鹤玉紧紧搂进了怀中,炙热气息顺着她耳廓一路往下,撞进她心中。   花鹤玉似蛊惑般的声音,再次问道:“夫人,喜欢吗?”   慕时漪点点头,颤颤的眼神透着她的紧张,却前所未有大胆道:“喜欢的,殿下和嫁衣都是我喜欢的。”   她说得格外的直白,眼尾泛红,红唇因为短|促呼吸微张着,在屋中隐隐绰绰的灯火,若有似无能看清楚她雪白贝齿,粉润舌尖。   这一夜,花鹤玉注定无眠。   等哄睡慕时漪后,他反倒是悄悄起身,端着手中烛台,缓步走到放置在一旁的嫁衣前。   衣裳是从堰都送来的,在花鹤玉带着慕时漪离开时,他就已不受控制吩咐人暗中准备,绣娘一针一线,用了足足半年功夫才赶出来的嫁衣,前所未有的华丽。   他曾无数次想过慕时漪穿上嫁衣时的样子,然而此番深夜,脑中滑过的却是,若是他亲手一件件,帮她脱下时的美好。   想着那些画面,花鹤玉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净房,紧接着就是冰冷的水流声。   次日一早。   苍西营帐内。   徐知意再次偷偷摸到徐仰川的帐中,整个身子都缩在他温热怀中,睡得正香甜。   徐仰川早早就醒了,但是依旧一动不动,徐知意从出生气便畏寒,他是打小就知道的,喝水要喝温热的,否则要闹肚子,吃不得任何生冷食物,夜里更是要他抱着,哄着才能安睡。   哪怕如今这般年岁,除了夏日炎热,剩余的时日,徐知意总要找了无数借口,与他同睡。徐仰川心里明知不可,但每每徐知意只要朝他可怜兮兮叫声一声。   “哥……”   “我冷……”   剩下的,只有徐仰川一败涂地的狼狈。   他纵着她近乎二十年了,每次想要狠心,偏偏每一道戳得都是他自己。   “哥……”睡梦中,徐知意哑着声音叫了一声,无意识的往徐仰川怀中缩去,心口的柔软带着属于成熟少女才有的芬芳。   徐仰川僵了僵,整个人慢慢绷直身子,缓缓的往外吐气。   幸好这时外头有声音道:“王爷,凉州来信。”   “放在外头。”徐仰川起身穿衣,绕过屏风走出去。   书案上放了一个信封,徐仰川随手拆开,扯出来才发现是大红的请柬,夺目的红,眼神落在上头的一瞬间,不可避免颤了颤。   这次慕行秋与他一同来苍西,是为把军中内奸揪出,但同行这这一路上,他也听慕行秋提了,花鹤玉像苍梧提亲的事。   虽微微有些意料之外,但却更像情理之中这个男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毕竟这位大燕国曾经最出色的太子殿下,看着克制守礼,不会践踏任何规矩束缚。但实际上,太子这个人,规则在他眼前只是想与不想,若真要计较起来,估计连屁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徐仰川摇了摇头,便听得徐知意在屏风另一头不满的哼哼:“冷。”   果然他不在她身旁睡着,她必定是要闹冷的。   外头天色已微微明亮,就算再纵容徐知意,徐仰川也得起身出去,近日东胡小动作不断,乘着春耕,苍西防守不比之前,他们总要来抢劫几回的。   于是徐仰川绕过屏风,走到榻旁,看着徐知意微微蹙起的眉心,下意识伸手给她抚平,小心把手中捏着的带着囍字的请柬,塞进徐知意怀中。   眸色无可避免落在她艳红的唇瓣上,终究是艰难移开。   等徐仰川离去,徐知意颤颤睁开眼睫,她有片刻愣神,心口更是跳的出奇的快。   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徐知意抬手,才看清徐仰川塞在她怀中的竟然是一张请柬,眼中刹那慌乱闪过,等看清上头字迹。   徐知意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慕时漪和太子殿下的成亲请柬,只是他们这也太随心所欲,竟然直接在凉州成亲。   徐知意大为震动,捏着大红请柬,眼中压着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失落,明明慕时漪要成亲,她本该高兴才对。   同样的,在苍梧。   烛火昏暗,慕重云看着慕行秋递给他的请柬,明明早就预料道的,他依旧不可避免生气:“日子选在夏初?你妹妹不是说,年末才随太子殿下一同回堰都呢,怎么这般早早要办婚事?”   “她难道不来苍梧先住上一段时日,等要回去前再和太子成婚,也好给殿下吃个定心丸,夏初是不是太早了。”   慕行秋老了,黑发中夹着银丝,虽然依旧高大威武,但他眼角泛着的细纹已经带上疲惫的痕迹。   慕行秋规规矩矩站在慕重云身前,他儒雅俊逸,说出的话却气得慕重云恨不得转身去磨刀。   “父亲,若时漪会堰都住一段时日,恐怕父亲就不愿时漪走了,到时候整个苍梧估计要鸡飞狗跳,不为其他,淡淡父亲要为时漪选婿这事,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走一回的。”   慕行秋把慕重云心思抓得死死的,气得慕重云怒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有你这般说你老子的么?”   慕重云还想说什么,他想了想终究是摇头:“老了,我是老了。日后你作为他们的兄长,无论是时漪还是知意,都要你好生照料着。”   慕行秋眸光震颤,琥珀色的眼眸中泛着淡淡温情:“儿子知道的,父亲老当益壮。”   “滚蛋、滚蛋。”慕重云朝他摆手。   慕时漪和花鹤玉的婚事定在四月初,日子临近,四处都张贴了大红喜字,越发热闹。   当某一日慕时漪起身时,山栀正在伺候她梳妆打扮,虽然知道慕时漪日后还是要在堰都成婚的,但山栀还是忍不住问:“姑娘,这等于是从花宅出嫁,坐着花轿在内院中绕一圈,又回到自己屋子。”   慕时漪撑着脑袋,瞌睡点点,无意识道:“这也挺好的,四舍五入就算是为没嫁出去,那时不时也可以算是太子殿下嫁给我呢?”   “若是殿下愿意,嫁给我,我也是极愿意的。”   她说的只是没睡醒的迷糊话,不想一字不落撞进花鹤玉耳中。   山栀已经退到外头,花鹤玉站在慕时漪身后,带着薄茧的掌心从她乌发上抚过,伸手拿起妆匣中的玉梳,代替了山栀的工作给她梳头。   这时,慕时漪已经彻底醒过神,娇恼道:“殿下,我不过是睡迷糊了的胡言乱语罢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她白皙侧颈旁,滚烫温度,灼得她下意识颤了颤,霎时眼中泛出一层薄薄水雾。   花鹤玉明知道她是极怕痒的,偏偏还要这般。   “真的只是胡言乱语?”男人微微俯身,薄唇贴着她耳廓的位置,轻轻抿了一下。   呵出的热意却摩挲着她露在衣领外头的娇嫩雪肌,循循善诱问:“若是夫人愿意,我嫁给夫人也无妨的。”   “日后若外头问题,你就说……是殿下高攀。” 第66章   四月初,风卷山林,山脚下的绿地一望无际,犹如荡漾碧波。   沙沙树影,细碎光斑从冒着青碧色嫩芽的枝头落下,今日花宅大喜,早早从天蒙蒙亮时就开始热闹。   大红的灯笼喜烛,热闹欢喜的丫鬟仆妇,宅院装点一新,这场喜事只是在宅院中举办,都是身旁最亲近的人,并没有外客。   慕时漪昨日夜里睡得早,晨起时小脸红扑扑的,黑漆漆的眸中盛着期许。   齐嬷嬷和山栀天还未亮时便已候在门外,当听见屋内有了动静就赶忙带着伺候的丫鬟鱼贯而入。   虽然只是在宅院中小办,花轿也只在内院绕一圈,但是该有的规矩礼数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等慕时漪穿好喜服,齐嬷嬷站在一旁说吉祥话的时候,外头门外候着的西风恭声道:“夫人,徐小将军来了。”   西风话音才落下,徐知意就抬步从外头进来,她见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慕时漪,先是一愣,然而快步上前,抬手就像去捏她的脸颊。   幸好这次山栀速度够快,连忙护在慕时漪身前:“小将军,今日可万万使不得,我家姑娘是要嫁人的,这脸颊可千万不能捏了。”   徐知意也只打算逗逗慕时漪而已,当即作罢,从袖中掏出一叠子银票塞到慕时漪手中:“时漪表姐,哥哥们送了兵符,我这一对于就也没什么好送的,所以就送钱给表姐添妆吧。”   镇北王府有多穷,朝堂根本没有拨钱给徐家养兵,就连粮草这种最基本的物质都经常克扣,徐知意这一叠钱怎么来的,慕时漪有些发晕。   凤眸微抬看向徐知意:“?”   徐知意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说了:“收了你大喜的请柬后,我央求仰川哥哥带我去草原长杀马贼抢的。”   “别看马贼东躲西藏,啧啧啧……那老窝里的财富,也比我们镇北王府还多。”   一时间,慕时漪不知要如何回答,毕竟她虽然不曾抢马贼,但是山匪关戾州被她出谋划策端了老窝,凉州城里那种府上官吏,家中银两他们也没少拿,说到底,还是殊途同归。   随着时辰往后,外头渐渐热闹起来。   徐知意来了,徐仰川自然也在,不过姑娘家闺房他作为男子并没有进来罢了,等齐嬷嬷把盖头披到慕时漪头上时。   远远的她听到了父亲慕重云的声音,一别十年,霎时眼眶酸胀,泪不自觉滚了下来。   山栀扶着慕时漪颤颤手臂,压着声音道:“姑娘,这时候万万不可哭的,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直到被扶进轿子,绕着内宅行了一圈,慕时漪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等花轿停下,一早上未见的花鹤玉就站在轿前,他伸出玉白指尖撩开轿帘,漆黑乌眸落在盖着盖头的慕时漪身上,声音又哑又沉,一字字撞进慕时漪心里:“夫人,我来接你。”   两人双手交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握,男人指尖颤抖得厉害,慕时漪也因紧张,掌心泛着一层薄汗。   她被花鹤玉拉着手,迎了出来。   初夏的风拂过,撩起了盖头一角。   院子中站了许多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意,混着慕重云爽朗的笑声:“花家小子,日后你若对我家时漪不好,她家哥哥们就算是杀到太和殿中,也是要打断你的腿的。”   慕时漪愣神中,只觉天旋地转,她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花鹤玉直接打横抱起,伴着众人的惊呼声笑闹声:“殿下这是等不得了?”   他抱着她跨过火盆,进了室内,接着就是拜堂。   慕重云和陈羹年坐在高堂上,新人行礼,紧接着拜天地,然后是新人对拜。   随着西风一声礼城,慕时漪都没来得及说话,又被花鹤玉给打横抱起,回到了他们布置一新的新房中。   慕重云无奈摇头:“这小子当我这岳丈是死的,这般急哄哄,简直是胡闹。”   二人成婚这事,的确是胡闹。   毕竟比说大燕开国以来,就连前朝也未曾听说过有这般“骚操作”,但偏偏的,以花鹤玉是手段,他就用行动证明了一切,就这般做了。   慕重云和陈羹年还有镰伯,他们三人算是长辈,比不得小辈能闹腾,三人选了一处僻静地方喝酒,本来慕行秋和徐仰川要陪着的,却被慕重云给打发走了。   徐知意拉着徐仰川闹腾这要闹洞房,花三皇子花正礼也在一旁做妖,还不忘添油加醋拉着陆青城还有苍狼等人一同加入。   到底最后徐知意被徐仰川拉走,苍狼有町白盯着,陆青城和关戾州就更不好忽悠了,花三皇子都没摸到主卧门口,就被带刀的暗卫给赶了出来。   他嚷嚷着:“你们这是反了不成,我可是三皇子,三皇子是。”   暗卫却不卖他的账,一板一眼强调:“殿下吩咐了,若三皇子和徐家小将军来闹腾洞房,可是直接打出去了,不用手下留情。”   三皇子:“……”总觉得自家太子哥哥无时无刻都想杀他,然后给众人助兴。   花宅中热闹,外头把守的暗卫士兵却是不计其数,就怕有心之人故意捣乱。   经过数月修复,凉州高耸巍峨的城墙上,薄暮低垂却盖不了极远处宅中的喜庆,赵夜清就站在墙头上负手而立,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着,凉风撩起他雪白银发,也不知在这处站了多久。   纤纤姑娘从暮色中走来,她唇色微白,似乎带了伤:“公子,花宅中人太多了进不去。”   “是么?”赵夜清勾了勾唇,慢悠悠道,“既然给小千金精心准备的礼物,小千金收不到,那便算了,我们回北留,柳姨该等急了。”   说道柳姨,纤纤的脸色更白了,这个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女人,她依旧还活着,哪怕如今只是行尸走肉,也依然让人觉得可怕。   “是。”纤纤声音微颤。   下一瞬间,赵夜清忽然死死捏住纤纤雪白的下颌问:“怎么,纤纤是怕了?怕我?还是怕柳姨暗中吩咐你的事没做好,回去被她责罚?”   纤纤死死抿着唇,不敢说话,膝下一软竟然直直跪下去:“纤纤不敢。”   “不敢么?”赵夜清问。   他笑的妖艳:“柳姨吩咐你往我身上下和太子殿下一样的毒药吧?怎么不动手?那药若下在我身上,虽然不死,但也难受?她终于良心发现要扶持自己的亲儿子花……”   最后的话,被沉沉垂下的黑幕遮掩,凉风吹散,最后就连纤纤也没停清赵夜清最后说了什么。   花宅中。   红烛已燃烧过半。   慕时漪露在锦被外头的肩头透着一道不深不浅但泛着桃红色的牙印,她墨发披撒,微微凌乱贴在汗湿的脸颊上,红唇艳得如同涂了口脂一般。   整个人却是软得失了力气蜷缩字啊花鹤玉怀中。   有丫鬟进来添水,已经是第三回 了,她早就迷迷糊糊陷入半睡半醒中。   花鹤玉抬手抚过她脸颊上的乌发,俯身亲亲一问,温声道:“时漪醒醒,我们去洗漱可好?”   慕时漪听得他声音,下意思的用贝齿咬着下唇,摇头道:“殿下,我|不|要了。”   “呜……饶了……我吧。”   那声音断断续续,娇娇|颤|颤,媚软得都能嫡出水来。   花鹤玉也知道自己今日有些过分,无奈只好起身把浑身无力的人儿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净室。   毕竟身上汗湿,若不是洗漱干净明日总归是要难受的,随着他起身动作,隐隐烛光中,能和清楚见得他白皙如玉的背上,有数道如猫儿抓过一般,见了血的痕迹。   两人亲密无间,墨发交缠在了一处,被净室中热气一熏,慕时漪幽幽醒过神来,纤长睫毛颤颤,语调却是带着恼意。   啊呜一口,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余地,咬在花鹤玉白皙的肩头,闷声道:“殿下一向金口玉言,没想到也有食言的一日。”   花鹤玉闷声笑了:“是我的错。”   渐渐的净室中的水声又变了掉,等到二人洗好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回慕时漪是彻底没了力气,软绵绵被花鹤玉抱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入锦被中哄睡。   夜凉如水,初夏伊始,外头已能听见微弱虫鸣声。   此刻天空已泛着朦朦胧胧的玉露白色,慕时漪心里惦记着事,虽然昨夜并没有睡上多少个时常,早早的她就醒来了。   却在醒来的一瞬间,后腰酸软得就像被人生生折断在拼凑起来一般,等穿衣时,才发现膝盖也同样微微发红,泛着刺刺的痛感。   然而这罪魁祸首,明明也昨夜一整夜未睡,此时精神却是好的不能再好。   花鹤玉才从园中练剑回来,他身上带着薄薄的寒,间慕时漪醒来微微一愣:“夫人可以再睡一会功夫,父亲会在凉州再呆半日,你不用担心。”   他这声父亲叫得倒是顺口,慕时漪本就迷糊,被花鹤玉这么一叫,她才反应过来,昨夜他们成亲了。   而且已经洞房花烛了,她名正言顺,真的成为了花鹤玉的夫人。 第67章   初夏,朦胧晨雾中,和煦凉风拂过带着浅浅的花香,有光从飞檐上滑落,斑驳头钻过低低垂下的画帘,投进室内。   满室微光灿烂,无处不在的热腾腾的喜气。   慕时漪眯着一双娇媚凤眼,漂亮的眼珠子中盛着漆黑的亮色,她还未彻底醒神,撑着脑袋正倚在床后大迎枕上打着瞌睡。   因为新婚后,花府宅院中,从天蒙蒙亮时就开始热闹。   先是徐知意同徐仰川不知闹了什么变扭,天色还擦黑时,徐仰川就被徐知意从房中赶了出去,看徐知意通红的眼尾,竟是悄悄哭过的模样。   紧接着是花三皇子花正礼,他在园中用弹弓打鸟雀,惊得从檐廊下鸟雀乱飞,往经过的小丫鬟身上撞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慕行秋早起练功,一套拳法下来,额头只略带薄汗,等看着神清气爽从正房中走出来的花鹤玉,他十分不爽挑衅:“太子殿下,不如打一架?”   花鹤玉也没犹豫,转身就同慕行秋打了一场,搞得一旁郁闷看热闹的徐仰川,看得手痒,也一边卷袖子,一边咬牙切齿说:“太子殿下之前租借苍西场地练兵,还有许多金子没还清吧?”   “如今娶了我徐仰川的妹妹,再怎么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要同殿下打一架才好的。”   等清晨,薄光从窗沿缝隙抖落时,花鹤玉已经在外头同徐慕两位哥哥都打了一架,虽然各自都手下留情,没有在对方脸上留下痕迹,但暗地里使用了什么巧劲,那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再睡会,我沐浴出来后,再叫你起身?”花鹤玉见床榻上虽睡眼迷蒙,但依旧努力睁着眼睛望向他的,娇娇滴滴的人儿,心底柔软成了一片。   昨日一整夜,慕时漪几乎没怎么睡,从床榻到书案小榻,再从书案到净室,等回了床榻后,他又忍不住要了一回,这一晚上,山栀几乎是蹲在小书房里,烧了一夜的水。   而花鹤玉作为罪魁祸首,他只要一想到,昨夜抵死|缠|绵时,把她搂在怀中的触|感,眼中暗色闪过,明烈又疯狂。   俯身吻了吻慕时漪细白的眉心,声音带着炙热:“要不,一起洗?”   霎时,慕时漪就清醒了,毕竟花鹤玉嗓音里带着是欲|实在是太明显了,如一团轰然炸起的火焰,烫得都能把她也一同点燃一般。   她如慵懒的猫儿一般,翻了个身,只装作没听见。   不久后,侧间净室响起哗啦水声,慕时漪睡不着了,她整个人变得异常清醒,脑中不可避免划过昨夜他身上滚|烫,以及要了她命一般的夺|取。   耳根发红,连呼吸都在不知觉间变得急|促。   等花鹤玉沐浴出来,他就见慕时漪用锦被吧自己裹成一个团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他哑然失笑问:“夫人这是怎么?”   慕时漪抿着还有些微肿的唇瓣,声音颤颤,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酥|软:“殿下日后可否能轻一些,我腰侧很痛,膝盖也痛,手腕也是酸软无力的。”   她每说一个字,花鹤玉眼中神色便暗上一分。   等到最后,慕时漪低了声音,气鼓鼓往床榻最里边一滚,摆明了花鹤玉要是不听劝,她定是要闹小性子的。   “不气了好不好?”花鹤玉探过身子,把她连人带着锦被都紧搂在怀中。   “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快些便快些,你说慢些便慢些,好不好?”他哄着怀中的慕时漪时,还不忘存了逗她的心思,压着声音,下颌抵靠在她发旋上。   说话时,嗓音颤动,震得慕时漪从指尖到心口都是麻的。   再加上此刻花鹤玉身上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亵衣,随他跪坐在榻上哄人的动作,胸|膛衣带凌乱散开,露|出大片肌肤,上头带着如猫儿挠的痕迹,红红粉粉,还带着如红梅般浅浅的印子。   慕时漪仰头定定地看着花鹤玉,双颊不受控制,热腾腾的红了一片,两人只隔着锦被的距离,彼此间随着每一次呼吸交错,四周的热意便会漫上一度。   花鹤玉垂眸看她是,薄唇几乎贴在她后颈上,低低笑着道:“那日后也求求夫人手下留情,若是气急了用牙咬我也无妨的,莫要再用指尖去抠,伤了指甲我会心疼。”   这人说得是什么孟浪的虎狼之词,偏偏他说这话时,端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调调,清冷浅淡的眼尾,伴随这微挑的尾音。   一本正经,却能将每一个字,都说成是最缱绻的情话,闹得慕时漪心尖颤颤,恨不得把昨夜的流程,再同他好好回想一遍才是。   二人又在床榻上温存许久,等到日头渐渐高,再不起身就要错过早饭时。   花鹤玉才转身去箱笼中拿了慕时漪今日要穿的衣裳,亲自伺候她洗漱打扮,就连鞋袜都是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给穿上的,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本该用来习字、握剑,偏生他这一切做的心甘情愿。   在花鹤玉握上慕时漪脚心刹那,羞涩伴着紧张,她眼中不受控制泛起薄薄一层水雾,连眼角都是红的。   “谦君。”她情不自禁叫他的表字。   “嗯?”花鹤玉垂眸,神色认真给她理着裙摆上缀着的绣珠,然后伸手搂过她纤腰,一把抱起她,“卿卿若是想我,今夜~自当愿意为你效劳,直到满意为止……”   *   早膳选在会客区宽敞的花厅里,桌上放着齐嬷嬷精心准备的早膳。   场间唯一的长辈慕重山,自然当仁不让坐在主位。   他左手边坐的是花鹤玉和慕时漪,又手边则是慕行秋等小辈,三皇子花正礼难得早起,自然今日也同他们一同用膳。   好在花三皇子天生社交牛逼症,在他眼里就没有熟不熟的问题,虽然打架不行,文学也做得不好,课业更是学得乱七八糟,但是吃喝玩乐上,他却可以自称祖师爷级别的人物。   徐知意没去过堰都,自然好奇堰都的一切,花正礼又是个毫无顾忌的,一顿早膳下来他用徐知意聊得起劲,但也没有忽略徐仰川像刀子一样往他身上刺的冷眼。   花正礼只觉得明明初夏,已经不那么冷了,怎么四周凉风簌簌,他感觉自己就坐在冰窟窿里头。   等早膳后,徐仰川强行牵过徐知意手腕同慕重云还有慕时漪夫妇告别:“我得带着知意回去了,苍西内奸虽找出来了,但近来连带着出了几起子祸事,我轻易离不得许久。”   徐知意还在生徐仰川的气,这会子被他扯着手腕,想要不给面子挣脱开来,偏偏长辈在场,她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但是走时不忘同花正礼招呼:“三皇子殿下,若是有空来苍西做客,我带你去猎野兔?可好?”   野兔?   只要与玩有关,花正礼就没有不好的:“自然没问题,若是徐家妹妹日后去堰都,我带你玩去,保证都是你没见过的!”   看着两人相互道别,站在一旁的徐仰川的脸更黑了,最后徐知意是被拖走的。   同样的,慕重云也准备回苍梧军营,他作为苍梧将帅,离开两日其实已是极限,若再耽搁下去,谁知道边塞那群野蛮子,又能做出什么祸事。   慕时漪眼底通红一片,捏着白玉瓷勺指尖,因为用力过度微微有些发白。   她抬眸看向慕重云,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我同你一同回苍梧,如今成婚了,总归要第一时间回苍梧,到母亲的墓前与母亲说说话的。”   慕重云却吧眸色落在花鹤玉身上:“太子殿下也一同去么?”   花鹤玉暗中捏了捏慕时漪手心,乌眸中盛了淡淡的宠溺:“父亲,我会和镰伯带人送时漪去苍梧,等时漪安全后,我再回凉州处理剩下事务,时漪身子骨向来娇贵,经不得快马急行,路上我看护着总会好些。”   花鹤玉这声父亲叫得自然,慕重云握拳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他深深看了花鹤玉一眼,点头道:“那依你所言,我今日就和行求先走,你们路上也莫要耽搁太久。”   “小胥知晓的,请父亲放心。”   *   花府宅中热闹不过持续一日,等艳阳高照时,众人再次奔波往各处。   等到第二日清晨。   凉风晨雾,慕时漪还在睡梦中,就被花鹤玉用披风裹着,给小心翼翼抱上了马车。   这一路,除了随行护卫镰伯等人外,还有等到苍梧后要照顾慕时漪起居的山栀,和后头马车跟着几个齐嬷嬷亲手训练出来的小丫鬟。   以及马车里,正卑微缩在最角落,可怜兮兮的三皇子花正礼。   最开始,花三不过是嘴贱,随口一提要去苍梧看看,没想到花鹤玉竟然同意了。   等花三想反悔,继续留在凉州当米虫的会后,他是被花鹤玉按着脑袋给押上马车的,这活脱脱让他有一种,羊落虎口的错觉。   玄黑马车车厢内宽敞舒适,慕时漪枕在花鹤玉膝上,闭着眼睛依旧睡得迷糊,昨天夜里她实在太累了,别说起起床,就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借着屏风遮挡,花鹤玉雪白掌心正不轻不重给慕时漪揉着后腰,昨日昏迷前,慕时漪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男人床榻上的鬼话是不能信的,哪怕这人是太子殿下也一样。   马车晃晃悠悠,在路上行了整整三日,才在日落前赶到苍梧边陲。   当海东青伴着低垂布满金辉晚霞的暮色,用嘹亮的啸声划破长空时,他们终于穿过苍梧高耸巍峨的城墙,进入苍梧城中。   慕时漪伸手撩开帘子,乌眸泛着浓烈的喜色:“殿下,到苍梧了,天上那只海东青,好像是哥哥经常派他送信的小鹰。”   花鹤玉抬眼朝慕时漪指着的方向望去,这只海东青他认识的,慕行秋常年用他送信,也到过凉州多次。   于是,花鹤玉朝车窗外伸手,一直在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下一瞬间竟然扑腾着翅膀,小心翼翼落在了花鹤玉的手臂上,用些亲昵的用脑袋上的羽毛,蹭了蹭花鹤玉的衣袖。   慕时漪惊讶:“它竟然认得你?”   花鹤玉点头:“时常来凉州送信,给他喂食过几次,就熟悉了。”   花正礼坐在一旁狂翻白眼,熟悉个鬼,这只送信的海东青他也见过。   呵……   花礼内心冷笑,这只鸟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每次来凉州送信,他私底下鸡鸭鱼肉都喂过,偏偏这扁毛鹰嘴挑就算了,还是没心的,每次吃完他的东西就飞走,连嘴都没擦干净那种,偏偏他太子哥哥说得鬼话慕时漪也信。   花正礼心里更倾向,这只海东青是不是私底下被他太子哥哥狠狠开虐过,所以才这般老实服帖。   想归这般想,但如今出于食物链最低端的花正礼,没有开口瞎比比的胆子。   有海东青在前领路,马车顺利进入苍梧军营深处。   营帐内,慕重云那张威严的脸上难得露了笑,朝慕行秋道:“你妹妹这次回苍梧,可千万要留她多呆一些时日,别再让太子给拐回凉州去了。”   说到这里,我们说一不二,连帝王都敢顶撞的宣威大将军恨恨道:“花家这一家子没良心玩意,真是难得出了一个痴情种,被我们家时漪给遇上。” 第68章   苍梧军营主帐,温暖明媚的光从布帘下透出,四周都是将士们杀气震天的训练声,少有的平和下,是随时有可能生变的汹涌暗潮。   海东青从高空俯冲而下,扑簌着羽翼发出嘹亮的鹰啸声,傲慢落在主帐旁高高竖起的军旗的旗杆上,锐利鹰眼带着凌冽寒光,难得在望向某个放心时,眼中浮出一丝难得温顺。   花鹤玉带来的铁骑护卫和镰伯等人在军营外围扎营安寨,此时驾车的是山栀和西风二人。   马车停下后,花鹤玉率先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他身量高挑修长,一身簇新的朱红夏裳套在身上,夏风浮动连带着他身上那抹红都要活过来一般,璧人美玉,世无其二。   他声音缱绻又慵懒,朝慕时漪伸手道:“夫人,到家了。”   这是慕时漪苍梧的归处,她曾今聊以慰藉的全部。   “嗯。”慕时漪微微点头,缩在衣袖中的手紧张捏着绣帕,颤颤湿眸中,反而含着近乡情怯的惊怕。   因为新婚,她身上穿着同样朱红喜庆的衣裙,朱钗玉环,越发衬得她那张巴掌大小的脸明艳妩媚,瑰姿艳逸。   这时候,军帐被人从里头掀开,慕重云大步走出,他身后跟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慕行秋。   “回来了?”慕重云严肃的眼中浮出一丝淡淡的笑,短短三字,在沉沉语调中含着满满当当的情绪。   慕时漪赶忙恭敬行礼:“父亲。”   慕重云点头:“回来就好,难得回来,就在苍梧多住些时日。”   “是,父亲。”慕时漪体贴应下。   然而这话,却是慕重云超花鹤玉说的,他威严眸色落下时,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想必殿下不介意吧?”   十足的挑衅语调,并没有把他当成太子,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寻常人家出身,只是令他不太满意的女婿。   这样也好,花鹤玉心底轻轻一叹,唇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漆黑眼眸中没有任何不满情绪,语调更是轻缓恭敬:“父亲若是不嫌叨唠,日后每年小胥都会带时漪回苍梧小住一段时间。”   说是小住,却是他带着一同回来,话里话外毫不掩饰藏着十足十的占有欲,偏偏站在慕重云身前,比他还足足高出小半个头的花鹤玉就是有这个胆子,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而且就算慕重云心里不爽,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慕重云身后慕行秋微微挑眉,最后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直与花鹤玉不太对盘的他,难得没有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   苍梧凛冽的风卷着这儿特有的黄沙与青草交织的气息,吹起主帐布帘一角,里头烛火明亮宽阔。   慕时漪漆黑乌眸下意识往里头看去,心口却是不可避免震颤,连呼吸都下意识顿住。   军帐里放着熟悉的海棠花屏风,书案上摆着乌墨、宣纸、狼毫,以及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青花缠枝玉瓶,上头插着一朵还带着露水的紫红色海棠花。   屏风侧边是衣架,睡榻,以及一个小小的摆着许多小玩意的多宝阁。   军帐里,就连最常用的桌椅都按照十年前的位置摆设,岁月催人,慕时漪从未想过,她父亲不光守着苍梧的每一寸土地,这十年间也守着营帐中母亲当年亲手布置了的一切。   光阴荏苒,转瞬十年已过,所有东西不可避免都旧了,覆着一层无法掩饰的岁月痕迹。   酸涩就像是决堤的洪流,在心中汹涌蔓延,慕时漪眼眶微微发酸,死死压着情绪,垂眼掩去眼眸中的湿意缓缓开口:“父亲、哥哥,我带殿下去祭拜母亲。”   “去吧。”慕重云摆了摆手,只当没看到她眼中泛着的泪珠。   转身从营帐中拿出一壶早早就准备好的酒,“把这个带去,你母亲最喜欢的琼花露,同她好好说说话,十年了,她肯定是想你的。”   慕重云声音有些哑,身上穿着的铠甲厚重,身形一如当年宽阔挺拔,面容也同样英俊不凡,只是待他走进时,乌发中不可避免已然生出许多刺目白丝。   慕时漪心底钝痛不止,却是同样涌出无限骄傲,这是她的父亲,大燕国战无不败的神,守的是大燕最摇摇欲坠的国门。   “快些去,不早了。”慕重云伸手,重重拍了花鹤玉的肩,难得情绪外泄,“好好对我家时漪。”   四月,如果是在堰都,此番时刻虽不至于炎热,但也雨水丰沛带着闷闷燥人的热意。   然而苍梧境内正处于冰雪堪堪消融,高耸的伏雁岭主峰上潺潺雪水,滋养着山下青翠欲滴的平原。   苍梧的地势很奇特,与凉州相连的半边是连绵无际的青山,而到了最中间的位置,地貌却是陡然下沉,如同天穹倒落的一面玉镜,成了广阔无际的平原。   三十年前北歧内乱灭国,丢了苍梧苍西以北的大片土地,东胡和北留外族乘机越过险峻的古北口,涌进肥沃的阿古达木平原,占了这里的半数土地和人口。   往后这些年,大燕国力不足无暇把他们赶出去,只能守成,倒是把北留和东胡的野心养大,不断派遣骑兵进犯,想要一步步蚕食下去。   所以比起有险峻嘉明关阻挡的苍西,和陡峭乌壳岭拦截的天渡州,苍梧就成了东胡和北留眼中,势在必夺的香饽饽,易攻难守,只要有朝一日骑兵能跨过防线,就能直冲郁林、凉州两地。   *   夏风裹着丝丝浮躁,吹乱了慕时漪鬓角的秀发,她骑在雪白的骏马上,花鹤玉修长的手握着僵绳就坐在她身后位置,把她半个身子都圈进怀中。   两人策马穿过璀璨青碧的草地,然后在一片姹紫嫣红的海棠花花海前停下。   初夏四月,海棠到了花期,随风荡漾,花香拂面而来。   慕时漪生母徐含珍的墓,就坐落在狭长的伏雁岭脚下和阿古达木平原最开始的地方。   风吹草地,碧色与天相连,繁茂盛开的花海中央,耸立着一块汉白玉雕刻的墓碑。   “母亲,女儿不孝。”慕时漪翻身下马,缓缓在墓前跪下。   巴掌大想小脸,被山风一吹白得吓人,泛红的眼尾含着愧疚和可怜,她伸手软白指尖温柔的摸着冰冷的碑石,眼底压许久的泪,终于簌簌滚落而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母亲,时漪成婚了,嫁给了大燕的太子殿下。”   “他是花家的孩子,叫花鹤玉,可能身份上不及你想的那般好,毕竟当年姑母嫁入宫中时,母亲和父亲就恼了花家。”   说到这里,慕时漪扯着唇角,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但太子他生了一张特别好看的脸,十年前太子中毒那次,母亲应该是见过一回的,冷白清隽像个不染凡尘的小仙童,现在长大了也是好看的,他不说话时,就像莲花座上的神,这般好看想必母亲会喜欢的。”   “还有殿下对我很好,就像……”她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就像父亲对母亲那般,当然我们也是真心相爱,我们的情谊并未纠缠任何利益。”   墓碑很干净,四周被摩得光滑,青山绿水四周草木比起别的地方,似乎更加的茂盛。   这些年,慕重云每次打完战,都会独自一人前来坐上许久,带点徐含珍喜欢的点心酒水,陪着她说上一整夜的话,在天明前回去。   慕时漪的兄长慕行秋也常来,他然不是徐含珍亲子,但也是慕重云和徐含珍从小养大的,和徐仰川就差了半岁。   相比之下反而是慕时漪被困堰都十年,她虽时常去归元禅寺上香,给徐含珍的长明灯添香油,但想着这些,慕时漪只觉自己不孝。   十年间咽着的无数委屈与孤寂,终于像是包了浓瘤的伤口,被利刃狠狠划开,里头见了血,也见了阳光,她终于得以发泄。   抱着慕重云塞给她的琼花露,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絮絮叨叨说着在堰都的一切。   护着她的姑母死时她的无助,最开始掌管妙春堂暗卫时的慌张,与堰都各处贵女周旋她的无奈无烦闷,还有当初嫁给方晏儒时的迷茫和在辅国公府中的如履薄冰。   最后,慕时漪哭累了。   她擦着眼睛坐在墓前打着哭嗝,眷恋伸手从汉白玉上的名字划过:“母亲,时漪已经找到了当年害您的凶手,无论是堰都的太后,还是藏在暗处那位生死不知的柳姨,该报的仇都是要报的。”   说到最后,慕时漪低了声音,轻轻松开手指,屈膝跪坐在墓前,久久不语,她似乎累了倦了,眼里压着沉甸甸的担子。   但是那双清冷的仿若藏着闪亮星河的凤眸中,不再孤寂,她身后有了退路,比起曾经,她可有更加的肆无忌惮。   慕时漪伸出舌尖,舔了舔艳红的唇角,她在海棠花海中坐着,直到斜阳低垂,四周泛着虫鸣声越发嘹亮,才堪堪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擦干眼泪。   “殿下,我们回去吧。”她开口,因为哭了许久加上吹了山风的原因,声音沙哑干涩。   从始至终,花鹤玉就静静站在慕时漪身旁,深黑眼眸一瞬不瞬盯着花海中的人儿。   “嗯,回去。”   花鹤玉伸手把慕时漪轻轻抱上马,夜里寒凉,紧紧把她护在怀中,他没说话,用力的心跳声,却令她觉得安宁。   马蹄声哒哒,慕时漪缩在花鹤玉怀中吸了吸鼻子问:“今日殿下怎么不叫我别哭?”   花鹤玉低头温柔吻了吻她发旋:“情绪压抑许久,适当释放也是好的。”   “堰都的事我会处理,阿古达木平原上北留与东胡的王庭,我已经在暗中布置了,苍狼带了五百骑兵混了进去,我相信在今年冬日结束前,他们会滚出阿古达木草原,滚回古北口意外的戈壁荒地。”   花鹤玉声音微顿:“毕竟我是你的,大燕更是我迎娶你的聘礼,我会让它变得很好,就想你想象中那般好。”   花鹤玉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都能散干净,唇齿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但茫茫暗夜中,仰头是点点繁星,四周盛着花与青草的香,他口中的话,一字字砸在慕时漪心头,震得她久久不能平静。 第69章   两人骑马回到苍梧军营时,外头天色已然差黑。   四周点着火把,还有军营中将领大声说话的笑闹声,这些声音对慕时漪来说,既熟悉又隐隐陌生。   她往花鹤玉怀中缩了缩,情绪依旧有些许低落。   “你哥哥来了。”花鹤玉指了指不远处位置。   慕时漪抬眼望去,她看见慕行秋举着一盏明灯站在营帐外头等着,那只白日领路的海东青,现下正乖乖站在慕行秋肩头,一人一鹰出奇的和谐,只是海东青锐利鹰眼不时往四周巡视。   花鹤玉才拉紧缰绳停吗,慕时漪就急不可耐从他怀中跳下,小跑着上前:“大哥哥。”   上前伸,宠溺手揉了揉慕时漪微乱的乌发:“回来了。”   “嗯。”慕时漪乖巧应了声,她仰着头,漆黑眼中映着星星一样亮闪闪的光,“大哥哥等了许久?”   慕行秋不禁柔了眼中神色,月白色衣袍被夜风吹起,极浅的眸色,在昏黄灯火下显得他五官轮廓格外的深邃,从某个角度看去,某瞬间竟不像大燕子民的五官。   “不久,我刚出来,你们就回了,爹爹让人准备了晚膳,吃了再同殿下回去休息。”   “好。”慕时漪和慕行秋虽然十年未见,兄妹二人间感情却没有任何的生分,她依旧像儿时那般,当慕行秋走在前头时,她便小跑这去总踩他落在地上的影子。   慕重云等在主帐中,见慕时漪进来,眼下有些红,鼻尖也擦得粉粉的,显然是狠狠哭过的。   他没有多问,毕竟小姑娘长大了,他们这些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他还活着时,多教孩子们一些东西。   “摆膳吧。”慕重云朝外头吩咐。   山栀带着丫鬟,赶忙提着食盒进来,里头每一样吃食,都是慕重云特地吩咐做的,全部都是慕时漪平日里爱吃的。   晚膳后,慕行秋提出带慕时漪去抓萤火虫。   慕时漪先是一愣,然后眸光不动声色在花鹤玉和父亲身上暗暗扫过,乖乖点头,便和慕行秋出去了。   夜风微凉,天色又暗又沉,连月亮都偷偷藏进云层里,只留几颗残星在强撑着,这种月份有萤火虫抓才怪呢。   “大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慕时漪问。   慕行秋微怔,不自觉垂下眼帘,望着荒芜夜色轻声道:“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苍西,仰川同我说想只身潜入北留去刺杀王庭可汗,被我否决了。”   “大哥哥是打算替仰川哥哥去?”慕时漪眼睛睁得大大的,沉沉乌眸中映着严肃神色,她说得非常笃定。   慕行秋微有些恍神,好似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母亲徐含珍的眼睛,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慕时漪生得和母亲像极了,特别是那双明媚凤眼。   他脸上利落分明的五官轮廓,霎时绷紧,诚然点头:“嗯,什么都瞒不过你。”   “时漪,若是你是男子,那该有多好。”慕行秋声音不自觉低了,若不是慕时漪恰巧离得近,这话飘忽得她几乎听不清。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慕时漪眨了眨眼睛,纤长睫毛再眼睑下留下一片幽深暗影。   她声音清脆有力:“因为有哥哥在就好了,我当哥哥们宠着的妹妹不好吗?为什么要身为男子?而且、”   “有些事,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能做了吗?就像知意,她不也是女子么,她同样也是苍西战功赫赫的徐小将军呀。”   “所以时漪觉得就算是女子身份,我若想做,同样能做到的,就像我当年接手妙春堂一样。”   此刻,氤氲夜色下,慕时漪微仰着头,乌发明眸,漂亮的脸蛋带着明媚自信。   慕行秋定定看着她,许久才艰涩道:“可我并不是父亲与母亲亲生的孩子,我身上流着……”   “大哥哥,我知道的。”   慕时漪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伸手攥着慕行秋的衣袖:“哥哥只要知道你是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是慕家长子,是时漪的哥哥就好。”   “家族中没人会多说什么的,慕家和堰都勋贵不同,血脉固然重要,但也越不过用时间为刀刃,刻在骨子里的情分。”   说到这里,慕时漪突然放低了声音,格外平静问:“哥哥这般顾忌,是不是觉得抢了属于仰川哥哥的一切东西?”   “我?”慕行秋浑身一震,眼底情绪剧烈波动,嗓音压得很沉,“你何时知道的?”   慕时漪晃了晃凌乱的思绪,她想到了徐仰川那张生得愈发与父亲如模子里刻出来的俊逸五官,还有当年父母对外宣称的那个夭折的嫡长子,正巧按照年岁来算,与徐仰川同岁。   “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哥哥你竟然这般大的反应,那我是才对咯?”   慕时漪看着慕行秋:“这其中的缘由,大哥哥必定清楚吧?”   慕时漪既然猜到,慕行秋也没什么好隐瞒,就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年徐家娶了苏家嫡女为妻,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更是情投意合,不想身子骨健康的苏家嫡女在婚后被诊出了寒症状,被郎中判定一辈子不可能有孕。   徐家人口本就凋零,成年男子为了大燕打江山平混乱,差不多都死在了战场上。   苏氏要给徐将军纳妾,他自然不会同意,而且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上头下作的手段,只为绝了徐家子嗣的后路。   三年后,慕重云和徐含珍诞下了他们的嫡长子,那一刻,他们夫妻决定把儿子悄悄过继给徐家,说是苏氏生的孩子,取名为徐仰川。   再六年后慕时漪出生,再慕时漪八岁那年,她母亲徐含珍再次诊出有孕,还极有可能是个男孩,最终徐含珍和腹中的孩子,都因为堰都的忌惮,在那场暗杀中没能活下来。   慕行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所以你和仰川才是亲兄妹,仰川实际上是知意的表哥。”   慕时漪沉默许久,学了慕行秋的样子去踢脚下的碎石:“仰川哥哥知道吗?”   “仰川知道的。”   “在他及冠那年父亲就把一切告诉仰川了。”   “是么?”   慕时漪缓缓问:“那哥哥及冠时,父亲同哥哥说了什么?”   慕行秋深深闭眼,感受这夜风的凉爽,泛着一层薄茧的掌心轻轻盖在慕时漪的发旋上:“我知道了。”   这一刻,他内心踌躇多年的不安与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与混着北留血统的身世和解。   当年及冠礼上,父亲笑着与一众将领跨他:“行秋不愧是我慕重云的儿子。”   这时,花鹤玉才掀开营帐帘子出来,眸光落在和慕行秋并肩站立的慕时漪身上,朝她伸手:“过来。”   慕时漪眼底含着笑,飞扑进花鹤玉怀中:“父亲悄悄同你说了什么?”   花鹤玉用身体当着侧方吹来的冷风,把慕时漪搂紧在怀中。   他没有隐瞒,用平缓的声音道:“时漪,我准备去北留一趟。”   慕时漪愣住:“苍狼不是带人悄悄去了么?”   “只有苍狼一人潜入王庭恐怕不够。”   花鹤玉垂了眼:“而且我身上的毒,虽然一直用药压制着,但寻常药石却无法解开,只有去找北留的巫医萨满。”   慕时漪咬着唇:“那我能一起去么?”   果不其然花鹤玉没有丝毫犹豫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那夫君只身潜入北留王庭不危险吗?”慕时漪反问。   这时,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慕重云大步走出来:“不许去,不要胡闹。”   *   最后,慕时漪带花鹤玉回到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这时一个四进的院子,连着苍梧的主城楼,与军营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小时候,她就时常溜到高高的城墙上,矮矮的身子,垫着脚尖,等父兄归来。   十年间,主屋许久不住人,虽日日是有丫鬟仆妇打扫,但也透着一股苍凉。   慕时漪站在屋前,踌躇许久才伸手推开房门。   屋子中点了烛,熏着她最喜欢的甘松香,朦胧的昏黄中,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一帧帧翻涌而出。   花鹤玉牵着她手,两人一同迈进屋中。   抬眼望去,屋中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多宝阁上放着她看过的书,玩过的布老虎,各种女孩子家家喜欢的亮晶晶的摆件,衣柜里满满当当放着精致好看的衣裳和手势。   这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徐含珍给她准备的,当然还有许多小时候慕重云和慕行秋送她的小玩意,以及每年生辰时堰都长辈送来的礼物。   她伸出指尖,指着每一个物件,认真同花鹤玉介绍。   一件件看下来,花鹤玉能深刻感受到,慕时漪的童年就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无忧无虑,是整个慕家捧在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   若是徐含珍还活着,堰都那些人不曾把徐慕两家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遭受这些苦难。   这般想着,花鹤玉眼中本漆黑平静的眸色,陡然翻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铺天盖地的杀意,临着决堤的疯狂。   不过一刹那,他发紧的身躯,就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紧紧住,炙热气息因为身高的原因,堪堪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夫君。”   轻飘飘的两个字,唤回了花鹤玉所有的理智。   他狠狠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咸腥的血,勉强压下他眼中涌起的杀意。   花鹤玉藏在袖中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骨节泛白。   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对不起,我好像吓着你了。”   “没有。”慕时漪认真摇了摇头。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花鹤玉微蹙的眉心:“殿下不必这般自责,那些该死的人,自然会死,母亲的死与殿下无关,慕徐两家和堰都的恩怨,也与殿下无关。”   “殿下。”慕时漪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时漪受过的痛,这十年间,于殿下而言恐怕只多不少。”   “殿下若要这般时时自责,把自己一直困在心魔中,时漪心里会痛,会难过的,更是会担心。”   “殿下可知?”   因为宋花两家对徐慕两家的历史遗留宿仇,花鹤玉对慕时漪的这份爱,一直是卑微小心的。   从知道徐含珍死亡的真相起,他就一直处于自责中。   “你不恨我吗?毕竟我身上留着肮脏又令人作呕的血液”花鹤玉颤着手,摩挲着慕时漪饱满鲜红的唇瓣。   他漆黑的眼底如寒潭一般,当骨节分明的指尖碰到她左腕上的疤痕时,整个人痛苦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慕时漪竭力压着心底钝痛,踮起脚尖,抬手搂过花鹤玉后颈。   带着她甜美气息的吻,铺天盖地落在他颤抖的唇上,从眉心到脸颊,然后是秀白的脖|颈、锁|骨以及滚动的喉|结……   慕时漪贴着他下颌的位置,咬了一口,滚|烫嘶哑的声音道:“殿下若觉得亏欠与愧疚,那就用一辈子来偿还吧,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爱我,一辈子、臣、服、于、我。”   这一刻,衣料撕|裂的声音在漆黑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花鹤玉终于从梦魇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反客为主抱起慕时漪,嘶哑道:“孤不要一辈子,一辈子太短,孤要生生世世都臣服于你才好!”   他恢复清明的眼中是无尽的疯狂与眷恋,说话时,眼尾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滚落在脸颊上,花鹤玉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咸的带着细微的苦涩。   他意识到这是他的眼泪,当年母后薨天时他没哭,被宠爱他的父皇当做是怪物厌弃时他也没哭,后来中毒,痛到每一寸骨肉都似被人活生生凌迟,他也没哭。   可今夜……   花鹤玉心里最柔软空旷的地方,被慕时漪狠狠填|满,他漂浮无根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有人会为他心痛,会关心他难不难、累不累,他也不用再小心翼翼隐藏自己随时能疯掉的杀虐和随时在疯批边缘徘徊的情绪。   沉甸甸的暗夜,虫儿断断……续续低声叫着。   伴着若有似无,更是时高时低的喘|息声,还有凉簌簌从大漠深处吹来的风,也不知是树影在摇曳,还是床榻上薄薄的纱帘,随着阵阵吱|呀声,在无风摇晃。   直到天色蒙蒙亮,微风停了又起,地平线有斑驳晨光从泛着鱼肚白的云层中翻涌出时,那声音才渐渐停止,虫儿也不叫了,只剩断断续续的气音。   “我爱你。”花鹤玉吻了吻慕时漪汗湿的额头,眼中溢满眷恋。   他悄悄起身,用温热毛巾给她擦干身上水迹,然后轻手轻脚穿好衣裳开门离去。 第70章   凉夜寒风,天光一寸寸从泛着朦胧奶白色的地平线,缓缓攀升而上。   长空万里,青碧的阿古达木平草原连着巍峨高耸的山脊,一队几十人骑兵组成的小队,隐在朦胧不可窥探的晨雾下,越过苍梧与北留尸骨绵的交界处,然后消失在风起漫天的北留黄沙中。   “殿下!”慕时漪浑身一僵,声音微抖,她从惊惧的梦魇中骤然睁开眼睛,浑身被冷汗浸透,小口小口的喘|息着,眉心隐隐作痛。   她已许久不曾惊梦,这次突如其来的梦魇,实在令她无端害怕,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寒颤和无论也走不出的黑暗,就像刺入身体深处的冰凌带着尖锐寒意。   此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鸟雀唧唧喳喳的声音从屋檐漏下,屋内还如有若无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旃檀冷香。   慕时漪伸手摸了摸身旁位置,花鹤玉不在,只余锦缎微凉的触感划过她指尖。   “山栀。”慕时漪声音微哑。   在外间守着的山栀,闻声赶忙推门进去。   纱幔低垂,层层叠叠,当山栀小心用金钩挑开纱帐,入眼便是半撑着大迎靠枕,靠在床榻上的娇人儿。   乌发雪肌,绸缎般的青丝披撒在纤薄背脊上,下头透着大片白皙带着绯色痕迹肌肤,就连攥着锦被的手腕,都不可避免印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齿痕。   “姑娘。”山由掩嘴低呼,眼中带着颤色,昨夜的殿下竟然如此孟浪。   山栀慌忙转身去一旁箱笼中翻出去痕的膏药。   慕时漪纤细修长指尖,卷着一缕碎发,看山栀递上前,带着药香的小瓷瓶,摆手道:“无需,过几日便消了,太子殿下何时离去的?”   山栀赶忙垂了眼:“回姑娘,太子殿下是卯时三刻离开的。”   “卯时三刻么?”慕时漪呢喃一声,看向枕边放着的白玉折扇上,上头用丹绳穿着的金铃被他取下,如今只留玉扇给她。   慕时漪伸手拿起,触手之下皆是玉的润泽,她不可避免掌心颤了颤。   不禁想到昨夜花鹤玉压|着她,喘|息声中,是他黯哑的嗓音唤着她的小字,那种要把她生生弄晕过去的狠劲,和恨不得把她融到血骨中,疯狂偏执的爱。   深吸口气,把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压下。   忽而想到什么,她问山栀:“慕行秋也去了?”   “小慕将军跟着太子殿下一去离去的,镰伯和町白殿下留下保护姑娘。”   “是么?”慕时漪起身,颤着手推开侧间紧闭的房门。   “姑娘。”山栀惊呼,正要阻止。   慕时漪朝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碍,曾经的事总要去面对。”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许久没住人,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寒凉。   当年刻在心里的画面,是断了头颅的尸体,溅得满地都是的鲜血,可如今放眼望去,干净透彻,屋中所有物件都按着当年位置摆放。   慕时漪皱了皱鼻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走向当年她藏身的那个柜子,   很小,矮矮的,刚好够容纳当年她一人。   封尘的记忆被锋利刀刃划开,慕时漪神色比想像中的还要平静,她缓缓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伸手莫过屋中每一处摆设,所有的情绪被她深深掩在乌眸中。   冰凉指尖,带着寒颤,对于十年前的事,母亲的死,铺天盖地的碎尸和血肉,她终于不再惧怕,因为不再退无可退。   慕时漪回屋寻了件轻便骑装换上,同山栀去苍梧军营,半路上遇到被她遗忘许久的三皇子花正礼。   花正礼见着慕时漪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那小嘴叭叭甜的像吃蜜:“时漪嫂嫂,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慕时漪一愣,巧了,她还真把花正礼给忘了。   到了苍梧后,她先是同花鹤玉去祭拜母亲,夜里又陪父亲用膳,然后因为去北留草原的事,同花鹤玉闹了变扭。   等这时慕时漪出门,花正礼都在外头吹了快一天一夜凉风。   抬手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慕时漪无奈叹气:“跟上吧,你太子哥哥不在,日后要么跟着我混,要么跟着镰伯混,反正军营里,不缺吃喝。”   花正礼哪管什么吃喝啊,他第一次来军营,只是存粹觉得有些意思,东看看西摸摸,看着像没心没肺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慕时漪心里却明白花正礼并不是真正蠢货。   “父亲。”亲兵通报后,慕时漪掀开帘子,带花正礼一同走了进去。   待看清里头的人,她先是一愣,声音透着惊喜:“慕三哥哥?”   慕行东笑呵呵站了起来,朝慕时漪比划一下:“多年不见,妹妹长高不少。”   他应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血迹,似乎怕吓着慕时漪,只是亲昵伸手,拍了拍慕时漪的脑袋,一触即分。   慕行东在慕家行三,是慕二爷慕重书的嫡次子,他上头原该有长兄分担着,但其兄长却在多年前战死在苍梧。   十年不见,慕行东已完全脱离了少年稚气,如今的他有着慕家男人特有的俊逸长相,身形高挑,五官更是凌厉深邃。   自小跟在慕重云身旁见惯生死,眼中更有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坚毅,一道极深的情绪快速从他眼中闪过,又被深深埋了下去。   慕时漪看着慕行东长睫微颤,心底微不可查叹息一声:“慕三哥哥不用担心,家中是安好的。”   慕行东一愣,得了慕时漪这句保证,他终于全身放松下来,压着眼底的思念:“这些年,难为你了。”   慕时漪摇头:“哥哥可别这般说,慕家至始至终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慕家虽不比徐家凋零,只剩一根独苗苗,但子嗣也不算多。   除了身在堰都的二爷慕重书外,慕三爷慕重山以及他的嫡子慕行砚,也都在苍梧,只是这次不巧,父子二人负责辎重押运一批重要粮草去了,所以慕时漪没见着。   这时,军帐外头有脚步上传来,亲兵站在外头恭敬行礼:“大将军,都准备好了。”   “好。”慕重云起身,大步走出去。   他翻身上马前,深深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慕时漪身旁的花正礼,然后把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看她一身极简骑装,不放心朝慕行东吩咐:“看好你时漪妹妹,不要让她乱跑。”   苍梧铁骑很快集结,黑压压一片,如漫天乌云铺天盖地,冲天杀意。   慕时漪同慕行东还有花正礼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往极远处眺望,数万兵马以慕重云为首,没有丝毫犹豫,冲向了北留的阵营。   厮杀声,撞击声,还有簌簌冷冽风声。   慕时漪只觉全身发紧,多年前这些于她而言极其熟悉的画面,如今却更为深刻入骨震入她灵魂深处,热血与不甘交织,心底压着一股情绪,似随时能冲破樊笼。   黑压压的队伍中,鲜血翻涌战马嘶鸣,有人不断倒下,又有新的将士补上去,往南的风一吹,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慕时漪面色神色倏忽就白了。   这是开春以来,最为激烈的一战。   苍梧虽难守,但这近十年中,慕重云一直都是维持着同北留、东胡部落间小打小闹状态,只守不攻。   所以那些人,一度认为苍梧的宣威大将军慕重云老了,带不动兵,才会这般保守。   只是谁都没料到,打了十年的这种状态,会在今天一朝撕破伪装,本乖乖带着城中不轻易出来的苍梧铁骑,竟然一夜之间,变为狩猎的狼。   从防守状态,变为进攻。   铁骑以破竹之势,趁他们措手不及时,直捅北留腹地回旋包抄,把王庭的骑兵部落打得四分五裂。   慕行东看了慕时漪一眼,他出声道:“风大,时漪不如回去歇息着?”   慕时漪坚定摇头:“父亲还在战场上,我不放心。”   花正礼就站在慕时漪身后,他死死盯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杀戮,眼中渴望神色一闪而过,下一瞬间又被他以极快的速度压了下去。   然后垂在默默往后退一步,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慕时漪的卫护。   慕时漪咬着唇,垂在袖中的指尖抖得厉害,黑沉沉的眼眸,像山涧不可测的寒潭。   她轻声问:“父亲这般,可是为了吸引东胡和北留的注意力,好方便太子和大哥哥等人,一同潜入草原王庭后方?”   慕行东看着天穹西沉的日光,他嗓音哑的发沉:“不止是因为北留和东胡,还有天渡。”   “天渡?”慕时漪眼中神色闪了闪,“大皇子一直镇守的天渡?”   “对!”   这瞬间,有股至下而上的寒凉,从慕时漪脚底开始往上窜。   她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大皇子难道要叛大燕?”   慕行东摇头,唇角勾着讥讽淡笑:“不是叛,是自立门户!”   难怪!   难怪苍梧和苍西这些年来如此被动,而天渡明明占据天时地利,却以各种理由不向北留出兵,原来原因在大皇子花上章身上。   天渡易守难攻,身后更挨着富饶的临川和微州,东边临海资源更是丰富。   只是这时候,慕时漪突然想到了赵夜清口中曾经提到的柳姨,感觉告诉她,这位姓柳的前朝女子,估计同大皇子之间也脱不了关系。   只是不知现在,太子殿下可有顺利潜入北留王庭后方。   想到早上的梦,慕时漪下意识拧了眉,边境的事情必须在今年寒冬来临前解决,这样他们才能空出手来去对付堰都。   天高云淡,有雄鹰不时从上空飞掠而过。   花鹤玉一行人,已换成了草原牧民常穿的衣裳,正在某处部落,用盐和茶叶等香料,同牧民换取羊奶和皮毛,活脱脱一副商人打扮。 第71章   战争自然避免不了死亡。   当狼烟四起,苍梧铁骑冲入阿古达木草原,与北留集结的骑兵迎面相撞时,就注定了利刃与血肉交战的开始。   残阳西垂渐渐没了辉煌是色泽,漫天的云层彩霞似被地上的鲜血晕染,大片大片透着血芒,胶着粘稠,好似下一瞬间就能从天幕深处压下来一般。   北风猎猎吹乱了慕时漪鬓角的乌发,她盯着极远处厮杀的大军,许久才从干涩喉中找回声音:“三哥哥,你说这场战争在冬天来临前能结束吗?”   慕行东身形很高,他身上铠甲还未换下,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你怕今年新岁来临时,回不去堰都?”   慕时漪摇头,她看向位于苍梧东侧天渡的方向:“堰都我随时都能回去,我担心的是像三哥哥说的那般,天渡的方向,若是这时候,大皇子乘机围攻苍梧我们要如何对付?”   “妹妹忘了,我留下是作何用的?”慕行东声音很淡,里头的肃杀之气也没有丝毫减少。   这时慕时漪才注意到,除了父亲带走的大军外,城中还留有许多镇守在远处的将士。   “不要担心,慕家十年雌伏忍让,为的就是现在,大皇子想带兵越过苍梧,再沿线攻打苍西?”   “哼!他想都别想!”   慕时漪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三哥哥,我若未曾嫁给殿下,或殿下未曾父亲想的那般,我们慕家是不是会……”   她轻轻把“反”这个字咽下,凤眼却在瞬间睁得大大里,里头泛着波光粼粼的锋芒,聪慧机警,不亚于兄长的果断。   三皇子花正礼就站在慕时漪身后的位置,他唇角依旧勾着平日里那种招猫逗狗的坏笑,眼神却不自觉落在慕行东身上。   慕行东抬眼,漆黑眼眸看向花正礼:“我与家妹聊这般私密的事,三皇子殿下不考虑避嫌么?”   花正礼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时漪嫂嫂,我不能听么?”   慕时漪似笑非笑:“那三殿下就站在一旁听着吧,若敢往外多说一个字,我就让镰伯杀了殿下,一了百了。”   “那杀吧,杀吧,杀了本殿下给嫂嫂助兴。”   花正礼是打定注意不避嫌了,慕时漪笑了笑:“三哥哥但说无妨,三皇子殿下不会胡乱说出去的。”   慕行东沉吟片刻:“慕家再忠心也不可能拿全族信命去作为筹码,若堰都真的胃口养大了,要断了慕家的后路,慕家虽不会反,但也不建议换一个明君。”   “所以这些年,你父亲一直在考量几个皇子间的做派。”   慕行东声音顿了顿:“本来是属意大皇子的,若帝王驾崩后,太后全权掌政,就支持大皇子上位。”   慕时漪乌眸中划过意外:“父亲当初就没考虑支持过太子殿下?”   “没有,殿下从来不在你父亲的考虑范围,若大皇子不行,就从花家皇族中挑选听话的少年,或是让三皇子顶上。”   慕时漪不解:“为什么?”   慕行东看了一眼花正礼:“因为太子殿下的心思你父亲从来看不懂,也看不透,特别是十年前,殿下在疯狂找你,更让父亲不安。”   慕行东轻声一叹,无奈笑了笑:“只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我们为了隐藏你的一切费尽心思,这十年中,父亲和家中也不断出手扫清你的踪迹,到底还是被太子殿下寻到了。”   夏风微寒,天边没了亮色,沉沉黑云压着比乌云更为沉重的大军,火把冲天而起,厮杀声更是不断。   慕时漪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咬着唇瓣,声音呐呐道:“可……最后,家中为什么又会同意,毕竟我与殿下成婚是私下的,堰都那一关还没过。”   “因为殿下有信仰却严格恪守着属于他的原则。”   “他来苍梧找你父亲求娶你时,不光是诚意,更是胆识和格局。”   “他的执着与疯狂,当年曾让慕家所有的长辈胆寒,而十年后,他的执着和疯狂,却是让你父亲不得不答应。”   慕时漪心口压着一团火,眼睛胀胀酸涩,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然而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来,明明手脚冰凉,空气中是粘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慕行秋抬手宠溺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秀发:“哥哥这一辈子很少佩服谁,除了你父亲,如今太子也不得不令我佩服。”   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花三皇子难得沉默,他看向城楼下,黑压压集结的军队,慢悠悠道:“慕三公子放心去守天渡和苍梧之间的界限吧。”   “花三我虽不争气,在整个大燕国中都是废物名声,到底我是太子哥哥和慕家当年的贵妃娘娘教出来的孩子,虽然不才,但护着自家大嫂的能力还是有的。”   “时漪,走了。”慕行东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他身形挺拔,明明大不了她几岁,却看着老成不少,隐隐有父兄的风范。   “三哥哥,小心些。”慕时漪朝他身后大喊。   “好。”   厮杀声依旧落在耳边,黑云乌压压,眼看就要下雨了。   慕时漪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朝花正礼道:“三殿下,该用膳了,回去吧。”   用过晚膳后,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旁处理食物,在这间隙中,一直有消息递进来,屋里掌了灯,隐隐绰绰,落在她侧脸上,精致如上好的羊脂玉。   镰伯站在门外,黑衣黑色斗笠,还是堰都里那副车夫打扮,遮去了半张面容,斗笠下一双寒目却亮的吓人。   “殿下,难得。”镰伯视线落在花正礼身上。   花正礼站在镰伯侧边,一向不学无术的他,手上竟然握着一把长剑,无声无息。   不过想想也是,花正礼小时候跟着慕家贵妃长大,后来贵妃死后,养在宫中,看似和太子正锋相对,但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而且这十年间,太子经常生病在皇家别院修养,三皇子更是时不时找了借口去皇家别院做妖,谁能料到,三皇子看似一个蠢货,却早早的抱了太子这条大腿呢。   黑沉沉的气压,整个大燕边疆从苍梧主动对北留出兵开始,全都乱了。   苍西以镇北王徐仰川为首,开始对东胡境内主动出兵,苍梧更不用说,整个沿线都在对峙,然后就是大皇子镇守的天渡。   天渡虽然时常也会遭遇小股北留散兵攻击,好在小打小闹,还比不上境内马贼来得凶猛,这些年来,更是与苍梧眼线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苍梧对北留出兵的第二日,大皇子花上章亲自领兵,二十万大军压线,对上慕行东带来的五万大军。   理由很简单。   他作为皇子,更是作为天渡统帅,他也有义务对北留出兵,但是要从苍梧借道。   这理由说的冠冕堂皇,根本没有让人拒绝的后路。   偏偏他遇上的是慕家最难缠的慕行东,他虽不似三皇子那般插科打诨,但是忽悠装傻也有自己的一套。   五万大军对上花上章二十万兵马,看似稳输,他却笃定今日花上章也只是试探观望状态,若是贸然出兵,指挥引发燕北混乱。   苍梧城中,慕时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身了,山栀端了一叠厚厚消息进来:“姑娘,大皇子和三公子对上了,若是开战,大皇子首冲的就是苍梧腹地的主城。”   “我知道。”慕时漪点头,“我相信三哥哥能拖住,只要坚持到殿下回信。”   “会打起来么?”山栀有些忧心。   慕时漪捏着薄薄信件的指尖发紧:“会。”   山栀的心沉了沉:“都是大燕子民。”   “上位者若没有慈悲心,民不聊生就是结局。”   她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其实平乱边疆,最好的办法就是苍梧与苍西合谋,最先最懂对天渡出兵,但是这个方案,被父兄和殿下同时否决了。”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   十日后。   暴雨下的人眼都睁不开,天穹低垂,好似随时都能塌下来一般。   北留的兵马已被苍梧铁骑逼到了阿古达木草原中部,再往后一百里地,就是荒芜贫瘠的古北口。   前方在打仗,不断有伤亡,那混着血的雨水,渗透土地,染红青绿草地,火光冲天中伴着厮杀的呐喊声。   然而战场后方的,美酒佳肴,穿着薄纱跳舞的女人,不停宰杀烤制的牛羊,北留王庭的贵族们依旧在声色犬马,那些女人扭着蛇腰,攀附在男人身上。   “可汗,我们挡不住了。”不断有士兵进来禀报消息。   然而这位北留可汗却从未放在心上:“瘦弱的大燕士兵,比不过草原的野狼,天神保佑的北留怎么可能会败?”   “庆格尔泰呢?让他去,去杀了苍梧的统帅,让他和堰都通信,告诉太后,若想坐稳皇位,就给我好好教训苍梧!”   北留这十年来,次次都能在苍梧边境讨取好处。   这些时间,也够麻痹一个王朝,养废一群将领,当苍梧露出深藏的獠牙时,北留被屠杀不过是早晚的时。   虽然草原的男人高大威猛,更是好战,但当前方突然遇到猛烈攻击士气不足,后方混乱时,就预示着北留必将如潮水般倒下。   寒箭,带着肃杀的风声,穿过帐帘,倏地一下,射进了北留可汗的眉心。   帐篷里,先是不可思议的安静,然后就是尖叫声和疯狂往外逃的人群。   十几人组成的骑兵小队,不知何时越过了北留王庭的护卫,站在王帐前。   那位被称做庆格尔泰的草原将领,心口破了个大洞,鲜血喷溅而出,他依旧站着,但早已死不瞑目,在他身后站着一人。   垂过脚踝的银发,红衣服猎猎作响。   赵夜清左手握着的羽扇,摇得哗哗作响,那双狐狸一般妖艳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手中举着箭矢的男人,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哎呀抱歉,早来一步,杀了你们要找的人。” 第72章   赵夜清站在火光冲天的营帐前,风撩起数米高的火舌,卷着热浪火气,像是随时能把人给拖进去去烧死。   天穹下,压着层层叠叠乌云,雨水飘摇,阿古达木草原特有的裹挟这青草淡香的夏风,卷冰霜一般寒湿冷意,往人骨缝里吹去。   花鹤玉冷眼扫向赵夜清,乌眸中带着冷然杀意。   赵夜清不紧不慢踹开庆格尔泰的尸体,笑嘻嘻看着花鹤玉:“哟~殿下难不成还真想杀我?这可不太好。”   “小赵公子我劝殿下还是别杀我为好,毕竟庆格尔泰死了,这十年间都是他负责草原王庭间和堰都太后的联系,今日他死了,如今这十年中的秘密,也只剩我一人知道。”   “殿下难道不好奇,当年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么?呵~你若是杀了我,所有的东西都死无对证,殿下难道不觉得可惜?”赵夜清在这一刻笃定了花鹤玉不会杀他,语言上的挑衅越发肆无忌惮。   “是么?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花鹤玉目光锐利,扫向赵夜清,手中骤然发力,锋利长剑没有丝毫犹豫朝他眉心刺去。   声音冰寒如山巅千年不化的寒冰:“孤要杀你便杀你,就算是死无对证又如何!”   赵夜清面色陡然大变,也幸好他反应够快,手中五彩羽毛扇猛地向前格挡,脚下飞踢,往后方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身形。   转瞬间,赵夜清身后隐着的数十名杀手,从埋伏着的草丛下一跃而出,护着他躲过花鹤玉这蕴含着极大杀意的一剑。   虽然躲过,没要了性命去,但赵夜清苍白的眉心依旧被剑尖擦过破口子,殷红的血珠子顺着他眉骨滑向鼻尖,滴落在唇上,衬得他那张异于常人冷白的皮相,诡异且妖媚。   赵夜清伸手一抹,指尖立刻染上一抹殷红。   他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呢喃自语:“哟,流血了?”   赵夜清伸出舌尖,舔净每一根指尖上的鲜血,戾气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太子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呐,到底我们也算一回生二回熟,小赵公子我,再怎么说也是时漪小千金的救命恩人,太子殿下这般对我,是不是不太好?”   回答他的是花鹤玉冰冷的剑气,和没有任何停顿的杀意。   细雨便成了瓢泼大雨,双方侍卫没人敢轻举妄动,刀光剑影中,是随时要走对方性命的狠厉。   “叮”随着一道尖锐到令人耳麻的剑气。   花鹤玉手中长剑刺入赵夜清左肩,离心口只差半寸的位置,鲜血瞬间湿透他半边衣裳,混着雨水,整个人如同血水中捞出来一般。   握剑的修长指尖骤然发力,花鹤玉手腕翻转,锋利剑尖再往前捅了半寸,一阵刺耳到令人心底发麻声音,硬生生穿透捅穿赵夜清的肩胛骨。   “这一剑,我是替时漪讨的。”   “你伤她,我便杀你。”   “你曾救过她,所以今日我姑且暂不要你性命,但你同我夫人之间,她欠你的那一命,从此就算两清无瓜葛。”花鹤玉冷冷收了剑,血水顺着雨水爆出,男人手执长剑,眉目清隽矜贵,是说不出的冷若冰霜。   赵夜清捂着受伤左肩,他面上终于没了笑,苍白的肤色闪过一丝快到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猩红的眼中压着颓然,他咬牙出声:“纤纤,把东西交给太子殿下,我们回去。”   婢女纤纤就站在不远处,之前赵夜清下了死令,她们不许出手相助,此番见自家主子受了这般重的上,纤纤有些摇摇欲坠站着。   微勾上挑的眼中,滑过沉痛,她紧紧握着手中瓷瓶,恨不得把这里头装着的解药在暴雨中捏碎,毁了一切,但纤纤不敢。   她双手捧着瓷瓶上前,垂着眼帘,极力掩饰眼中恨意:“太子殿下,这是我家公子让奴婢交给您的东西。”   花鹤玉没接,连眼角余光都没有落在纤纤身上。   纤纤无法,只得咬牙蹲下身来把东西放在地上,转身扶着重伤的赵夜清离去。   “殿下。”西风上前,用帕子包着地上东西小心拿起,这是一个玉白的小瓷瓶和一封被雨水打湿的密信。   瓷瓶中放着两粒药丸,若不出意外,这里头就是花鹤玉寻找多年,他身上所中毒物的解药,至于那封印火漆油蜡的密信,多半是北留王庭和堰都之间勾结的罪证和名单。   只是依着赵夜清那性子,寻找解药和主动交出把柄,这一切却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花鹤玉眉心微蹙,这次潜入阿古达木草原的目标是刺杀北留王庭的可汗,搅乱整个北留局势。   他与慕行秋兵分两路,十几年的布置,草原各族之间自然也不是固若金汤,所以在苍西北边东胡王庭的刺杀,由慕行秋负责。   花鹤玉看着赵夜清离去的方向,赵夜清能在他找到北留大将庆格尔泰之前把人杀了,那么东胡的行动,赵夜清必然分身乏术。   只是花鹤玉猜不透,赵夜清这般匆忙杀人掩饰证据,此举到底何意。   从这日起,北留后方营帐大乱,囤积的粮草物资也被烧了个精光,而北留可汗这一辈子娶了无数的女人,生了十几个公主,偏偏没有一个儿子。   个部族之间的将领自然蠢蠢欲动,要推举新的北留可汗,资源马匹人口,还有丰富的草场水源,都成了众人厮杀争取的对象。   元康十二年,夏初,成了北留□□的开始。   本就是不是铁桶一块的北留骑兵,开始退兵自保,和圈定四分五裂的土地。   苍梧铁骑更是趁此机会,大举进攻,尸山血海,被染红的碧绿草场,暴雨压着扑鼻的血腥味,随着古北口峡谷渗进来的风,掠过整个阿古达木草原。   这场战乱一直持续到元康十三年是春天,寒冬熬过后,新的王庭再也分不出精力应对苍梧铁骑的攻打,各族之间暂时停止内斗,为了保命,王族开始往苦寒的古北口迁徙逃离。   *   夜凉如水,慕时漪缩在夏日纤薄的锦被中,她光洁额头渗着一层冷汗,口中是痛苦难忍的呓语声。   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下一刻,若有若无响起山栀行礼的声音。   然后房门被人由外朝内,轻轻推开。   沉黑的夜色,清冷月辉,映着男人高挑清隽的身形,有风拂过,卷着他身上特有的旃檀冷香,落在屋中没一寸地方。   慕时漪蹙着眉心,蜷缩在锦被下翻了个身,下意识梦呓:“殿下。”   “我在。”花鹤玉府下身,怜惜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   然而,这一刻,陷于梦魇中的慕时漪,却是如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般。   睡梦中,她挣扎掀开锦被,雪白的胳膊,没有丝毫犹豫攀|附上男人的后颈,眼角湿哒哒纤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应该是哭过,鼻音涩涩的。   几乎凭借着本能,和对花鹤玉熟悉到刻在骨血里的信任,她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咬在男人侧颈娇嫩肌肤,眼睫轻颤,前所未有的热情。   花鹤玉被她毫无意识的撕咬,从侧颈到下颌骨,再到他略显凉薄的唇。   尖锐虎牙咬破下唇,丹红的血珠子映着唇瓣,如盛放的娇花一般   “殿下、夫君、我想……”   “……”   睡梦中,她声音娇软,犹如毫无防备的幼兽,说出的却是心底最真实的心意,混着断断续续的泣声,锦被半数落在地上,松散上卷的亵衣亵裤,露出了下边如玉雪肌。   “乖……,别哭。”花鹤玉低声轻哄着她。   今夜距离他离开苍梧行刺,已半月有余。   这半月中,苍梧前方朝北留出兵,后方则由慕家三公子慕行东,带着五万大军与守在天渡的大皇子二十万兵马对立。   最开始,慕时漪本以为,按照大皇子传言中的性格脾性,双方就算比死磕,也必定要战场上鲜血淋漓打上一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皇子迟迟未出兵。   从北留内乱,各方割据开始,到失去最终优势,两兵之间,除了双方将领的小小摩擦,每日必打上一场外,和平到竟是令人有些出乎意料。   在这期间,堰都更是小动作不断。   无数封太后口谕,由八百路加急传到苍梧,所有人信件被慕时漪扣下,只当没看见。   毕竟天高皇帝远,太后垂帘听政,再怎么厉害手段,也指挥不了边城的兵权。   目前形势瞧着大好,除了花鹤玉离去后,慕时漪夜里惊梦的现象时不时出现外,她虽不再像从前那般高烧不退,但每次醒来时,却是神情疲惫,短短半夜,就消瘦许多。   等屋内细细碎碎哼声消失时,慕时漪已被花鹤玉紧紧搂在怀中,她胸口起伏,纤长眼睫微颤,眨了眨还泛着迷糊的眼睛。   眼中神色逐渐恢复清明,眸色落在男人好看如玉的肌肤,床幔垂落,两人青丝缠绕,衣物层层堆叠在床榻下,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旃檀冷香。   “殿下??”慕时漪颤着声音,神情透着羞恼的慌乱。   之前以为是在做梦,所以她为所欲为,然而现实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梦里”的他低低唤着她小字,滚烫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虔诚的,把她高高捧在掌心呵护的情意。   ……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   盛夏热闹,植物疯长,鸟雀在屋檐下起起落落扑腾着翅膀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还有丫鬟从檐廊下小心走过时,刻意放慢的脚步声。   慕时漪睫毛轻颤,慢悠悠伸了个懒腰,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便发现后腰酸软无力,下意识用脸颊轻蹭柔软的锦被。   “醒了?”男人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   带着沙哑餐足,却让慕时漪从懵神中,彻底清醒,昨夜发生的每一桢画面从她脑中划过,身体竟也不受控制滚|烫起来。   颤栗的眸光落在花鹤玉露在锦被外头的肩膀,目视所及,有一层淡淡的印子,如猫儿挠出来一般。   慕时漪赶忙垂了眼,抿了唇角想正要说话,这时才发现自己嗓音过分沙哑。   骤然间想到她昨夜是如何哭得抽抽噎噎,低低泣声求饶,霎时慕时漪嘤咛了声,双颊通红,连忙扯过锦被,把自己蜷缩起来。   “醒了,就起身。”   “就算夜里吃得够饱,也不能错过早膳,又接着错过午膳。”花鹤玉轻笑着,把她给打横抱起,走向已放好热水的净室。 第73章   花鹤玉目光落在慕时漪带着一抹淡淡青色的眼睑下,低头抵在她耳边,声音热热的拂过她敏感的肌肤:“这些日来,夫人又梦魇了?”   慕时漪不想让花鹤玉担心,本想否认。   但抬眼时,对上男人深邃眼眸中好不掩饰的忧色,她心头一颤,所有的遮掩在瞬间溃不成军,咬着红润饱满的唇,缓声道:“自从殿下离去后,夜里时常睡不着,哪怕用了安眠的汤药睡着后,也时常梦魇。”   慕时漪细白指尖紧紧攀附着花鹤玉的后颈,她声音细碎,娇娇颤颤,眼里湿润色泽,似能把人给活生生勾魂一般。   净室中是氤氲缭绕的水雾,她整个人蜷缩在浴桶中,水中飘撒着花瓣,若隐若现只露出白皙脖颈往上的部位。   花鹤玉本拿着巾帕伺候慕时漪沐浴,这会子他眼中神色不禁深了些许,俯身在她玉白般是锁骨上摩挲了好一会,才哑声道:“夫人,可是因为担忧我?”   慕时漪不得不承认,她对花鹤玉的眷恋已经超过了这世上所有一切。   而且当年至亲离去的痛,看似已经被时间抚平,但是依旧是她心底一道不停溃烂从未见好的地方。   她本想否认,但当男人有力臂膀顺着水流划过的痕迹,把她紧紧蜷进胸膛上,所有的理智,都变成了她叫娇颤颤,死死抿着下唇,不能宣泄于口的呻|吟。   “殿、下……时漪、时漪心悦殿下,所以时漪担心。”慕时漪双颊通红,眼中泛着动|情的水色潋滟。   她指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抠着花鹤玉肩上的皮肉,眼中更是有一瞬间失神,颤栗着用力所有的勇气,说出这话。   翻涌的水花,从浴桶中涌了出来,花鹤玉克制着动作不伤到她,怜惜吻了吻她珍珠一般润泽的耳垂:“可是因为担心我出事,担心我受伤,担心我离去再也回不来?”   “嗯。”慕时漪哭着软在花鹤玉怀中。   这心里压了多年的事,终于翻了出来,颤抖着带着哭腔道:“我怕殿下,像母亲,像二哥哥,还有慕家许久的亲眷,徐家的舅舅、舅妈、以及好多哥哥、”   这些年来,她强撑着的勇气在此刻消失殆尽:“殿下虽说作为将门儿女,有时生死分别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依旧是怕的。”   花鹤玉把人紧紧护在温暖怀中,雨点般的吻落在,他温柔哄着她:“不会的,我一直都在,不哭了好不好?”   慕时漪抽噎着点了点头,身上肤色也不知是热水熏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全身酥|软没了一丝力气,最后是被花鹤玉用长巾裹着抱回榻上的。   本该起身的时刻,因着净室里那一遭,慕时漪又昏睡过去,不过她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等睡醒时,整个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那一头墨般的乌发垂在身侧,整个人就像是被春雨滋润,饱满异常的娇花。   “醒了?”花鹤玉就坐在床榻的另一侧,他修长干净的指尖握着一卷书册,见慕时漪醒来,用手掌碰了碰她额头,“没发烧,那就用膳吧,我回来就直接寻你,有些事我还未来得及同岳父商议。”   若因儿女情长误了军情,慕时漪觉得花鹤玉哪怕一口一个“岳父”叫得再乖巧,宣威大将军也是能要打断太子殿下的腿的。   二人用了晚膳后,也不算太晚,残阳西垂,外头是灰蒙蒙的暗色中,靠近阿古达木草原最北边的位置,印着血一般的云霞。   军营主帐外,亲兵通报后,里头传来颇具威严的声音:“进来。”   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手,抬手掀开帐幔。   烛火隐隐绰绰映在慕重云刚毅坚韧的侧脸上,他手中握着一副画卷,而对面站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慕行秋,营帐中还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慕重云终于把目光落在花鹤玉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他没有任何受伤,才开口:“殿下北行可是顺利?”   “劳岳父挂心,此行一切顺利,北留混乱已成定局。”花鹤玉语调淡淡回道。   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慕重云:“这是从前朝太子赵夜清手中得到的。”   信件中用苍蝇头大小的字,密密麻麻写了这十年来堰都与北留之间,无数的通敌罪证,还有家族名单。   慕重云接过,迅速扫了一眼,沉声问:“你有几分把握这消息是真的?”   花鹤玉抬眼,对上慕重云锐利的视线,那张薄薄信纸看似没有丝毫重量,却是可以在一夕之间决定无数世家往后的命运。   花鹤玉忽而垂了眼帘,声音漠然无波道:“至少九成把握。”   “那你看看这个。”慕重云忽然把桌案上放着的画卷递给花鹤玉。   “这是行秋从东胡带来的东西,北留是有计划的行动,但东胡完全是你们临时商议下的突袭,这上头画的东西是有些年头的,殿下看看,觉得有几分真假?”   卷轴上画着一副画,笔触精心画像上的女人更是栩栩如生,只是纸张看着年岁已经,有些泛黄模糊,但花鹤玉依旧认得出画卷上画着的女子是谁。   这是早些年便依亡故的大皇子生母,宫妃柳名烟的画像。   只是这宫中早已亡故的女眷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东胡王庭的掌权者的手中。   忽然!   花鹤玉眸色微顿,他眼中凛冽寒光闪过:“不对!”   “柳妃在在许多年前就死了,孤虽见过她,当这画像上的女人,虽然长得像柳妃,可是若论年岁,她看着比柳妃死时的年岁更大。”   这画卷上的女人虽看着年轻,但是她鬓角那些不可察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些许白丝,论年纪的完全对不上的。   花鹤玉微眯了眼眸,除非这柳妃根本没死,假死后一直在东胡王庭中生活。   忽然,站在一旁的慕时漪也不知想到脸上很忙,她蹙眉问:“夫君,你不觉得这画像中女人的眉眼,像极了赵夜清?”   站在一旁的慕行秋出声问:“赵夜清,北歧亡国太子?可是十年前在苍梧大开杀戒的那个银发男人?”   慕时漪迎着慕行秋的目光,点头:“是他,大哥哥有见过?”   慕行秋略微一沉思道:“当时烧毁东胡王帐后,我带人撤退时有与他打过照面,只是我看远远的他赶得匆忙,身上还带着伤,见那东胡王帐着火,就带人撤回,所以我们并没有交手。”   那这一切都对的上了。   赵夜清估计也没料到,在花鹤玉突袭了北留王庭后,慕行秋竟然兵分两路,也骤然突袭了东胡王庭。   他那般匆匆赶到,必定是得了消息,以赵夜清的诡异性格救人的可能性不大,那唯一可能的就是,慕行秋手中这副画。   慕时漪想了想道:“可是按照年岁算,大皇子花上章二十有九,赵夜清虽然不知具体年岁,但按照北歧覆灭的时间线算,两人年岁最多只差半岁,所以赵夜清应该是北歧皇后所出无误,那生了赵夜清的柳妃…?”   站在一旁垂眸思索的花鹤玉,忽而侧眸看向慕时漪:“你可还记得赵夜清养的那些青楼姑娘,和北歧灭前就已经布置很久的那些女人?”   慕时漪忽然瞪大双眼:“那些以女子为暗线的暗桩?”   “对。”花鹤玉点头。   “也许柳妃和皇后在血缘上有沾亲带故的联系,不可排除,大皇子的生母柳妃就是北歧灭亡后,以宫女身份混进去的暗桩。”   “而且当年父皇入主皇宫时,宫中内侍宫女只要身份干净的全都留了下来,并没有遣散或者杀害。”   慕时漪指尖发凉,她眼中透着惊色:“那这一些都连起来了,十年杀害我母亲的那些女人口中的柳姨,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柳妃。”   “所以这些年来,外族和宫中消息的藕断丝连,还有宋太后的一步步计划,若是放在早死的柳妃身上,就全都是合情合理,因为在宫中她和宋太后相识,然后开始计划后面的一切。”   慕时漪说到后头只觉得遍体生寒,僵硬冰寒的指尖,本能的紧紧握着花鹤玉的手。   不禁想到,牵扯在这其中的大皇子,他可知晓一切?   目前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所有证据,也只是大概猜测,慕时漪抿了抿干涩唇瓣:“殿下,可是要准备去天渡一趟。”   这瞬间花鹤玉笑了,也不顾得慕行秋和慕重云在成,他低头碰了碰慕时漪娇嫩的唇瓣:“自然是要去的,时漪不必忧心。”   慕时漪微惊,双颊瞬间红透,声音带着焦急:“殿下。”   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往父兄身上看去。   慕行秋轻咳一声:“北留可汗一死,下头并没有儿子群龙无首,各方势力割据混乱不堪。但东胡还不是乱的时候,所以我这次去东胡除了杀死可汗外,可汗的九个儿子倒是都没有动。”   “因着我和徐仰川早年布置,东胡的资源和兵马被九个孩子平均瓜分,先让他们内斗消耗一番,我们再出兵收复。”   慕行秋不愧是文人流|氓,这般苍梧也能暂时松一口气,专心对付北留,若是天渡出兵,苍西就能分出精力援助。   几人又在营帐中商议许久后,等后半夜连星月都隐进云层后,几人才商讨出后续计划。   慕时漪白日睡得久,所以这会子也还算精神,只是她是不是那湿漉漉的眸光往花鹤玉身上看去。   她记得他一夜疲惫风尘仆仆回来,夜里压着她做|了好久,后来天蒙蒙亮时沐浴,又狠狠要|了她几回,怎么同样的□□和时间,花鹤玉就能这般生龙活虎呢。   慕时漪觉得自己看得隐晦,却不知赤|裸裸|带着疑问的眸色,一丝不落落在另外三人眼中。   本还想再继续商讨的三人同时停了下来,慕重云身为长辈,他最先开口:“天色已晚,时漪和殿下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把休息两个字,朝花鹤玉放下咬得特别重,慕时漪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双颊爆红,垂了眼眸拉着花鹤玉的手快速离去。   热热闹闹的营帐霎时空哦许多,慕行秋看着妹妹离去的方向,轻声一叹:“父亲可是还在担心时漪妹妹?”   慕重云摇了摇头:“你妹妹从小看着娇娇气气,她骨子里的韧性你又不是不知。”   “倒是你,你从东胡返回北留处理剩下的事情,那些人可都处理干净?”   慕行秋微愣,视线落在自己被一剑捅穿的左手掌心,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都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慕重云亲亲叹了口气,眼中惆怅一闪而过。   他一直有个秘密,他的长子悄悄给了徐家,冠了徐家的姓氏,后来的一次深入北留的战役中,他捡了一个男婴,是北留可汗和燕北被抓过去的女奴生的孩子。   本来两国之间的血海深仇,对于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慕重云是没必要管的,但是他不知是想到了自己出生便送出去的孩子,还是因为家中日日落泪的妻子。   那一日,他起了恻隐之心,悄悄把还是婴儿的慕行秋带了回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北留王宠妾无数,孩子也生了不知多少个,偏偏生不出儿子。   后来他想起了这个儿子,四处寻找无所获,直到某次战役中,他看见了慕行秋的那张脸。   慕行秋虽然长得不像外族血统,但是他生了一双眸色极浅的桃花眼,和北留的可汗一模一样的眼睛,若是被外头知晓慕行秋的身份,大燕必定容不下他,所以北留的皇族必须死干净,这个秘密就永远消失了。   慕行秋日后只是他慕重云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他的妻子徐含珍。   夜色沉沉,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藏着零星不可告人的秘密。   慕时漪红着脸颊,蜷缩在花鹤玉怀中,她身上如羊脂玉般的肌肤,泛着桃瓣一般的嫣红色,上头覆着一层薄汗。   细细密密带着哭腔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从她喉间发出,软得像猫儿一般,抽抽噎噎乌发披撒在秀白的背上。   床榻旁,脚踏上对着她身上落下的层层叠叠衣物,慕时漪明明羞恼着,却死死攥着男人穿戴的衣襟:“殿下,天渡我是要与你一同去的。”   明明受不了他发|狠的撩|拨,这一夜,偏偏慕时漪倔得要命。 第74章   三日后。   白茫茫薄雾,延绵起伏连着巍峨高耸的伏雁岭主锋,朦胧中荡漾着虚虚实实的晨景。   盛夏时节,一年中最蓬勃生命力的季节,从百尺高墙远眺,可看见山色空蒙下,从高阔天穹骤然往下的青碧色泽,颜色漫过绿草肥美的阿古达木草原,向北延伸,止于被黄沙掩盖的古北口戈壁。   慕时漪站在高高的护城墙上,一身鹅黄色夏裳,雪肤玉骨,倾倒红尘众生,娇如盛放的牡丹。墨黑青丝绾发成髻,上头簪着精美的掐金丝缠花玉簪,低调华美,绮丽倾国。   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手,他腕骨上缀着用丹绳穿着牡丹花小金铃,夏风卷起他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袖,金铃轻晃,举手投足间皆是刻进骨子里的清雅蕴藉。   “殿下,都准备好了。”西风从后方上前,轻声道。   “嗯。”花鹤玉点头。   看向慕时漪时,他眼底带着淡淡浅笑,此时二人双手交握,心意相通,四周空气都泛着浓情蜜意的甜美,他想吻她,但碍于有外人在场。   西风缩在墙根下,极力表示自己不存在。   三皇子花正礼看到花鹤玉落在他身上的余光,不禁瞪圆了双眼,嘴皮子哆嗦一下,大无语道:“太子哥哥要亲就亲吧,反正当我死了就好,毕竟你若要闲杂人等清场,总不能让我从城楼上跳下去?”   慕时漪脸皮薄,不比花鹤玉的淡定自如和三皇子殿下的胡搅蛮缠,她轻咳一声看向花正礼:“三殿下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天渡?”   花正礼摇头:“不去,花上章若知道我在燕北,定是要绑了我送回堰都皇宫,还不如留在苍梧自在些。”   于是慕时漪同花鹤玉乘坐马车前往天渡,花正礼留在苍梧。   他就像从笼中放出的雄鹰,没了顾忌,整日跟在慕重云和慕行秋后头,骑马放风,也上战场晃荡,完全没有堰都时日日惹是生非的调调,倒也是俊逸公子玉树临风。   不过若往深想,花三皇子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毕竟堰都到凉州千里路程,又恰逢最寒凉的冬季,他离宫出走,能凭本事混到禁军队伍中大摇大摆离开,这根本就不是寻常人靠着一双脚能办到的。   *   漆黑无光从外头看显得格外肃杀的马车,车内铺着柔软厚实羔羊绒毯,毯子上再压着用细竹编织成的凉垫,不光是起到舒适效果,更是能很好散热。   清雅竹香混着花鹤玉身上那股淡淡的旃檀冷香,慕时漪的枕在男人修长的双腿上,乌黑墨发撒在青碧色垫子间,映着她白如冬雪的肌肤,神色慵懒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花鹤玉倚靠在马车的大迎枕子上,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书册,看似认真,其实另一只手指指尖,缠着慕时漪披垂在竹垫上的乌发把玩,时不时俯身,蜻蜓点水般轻触她饱满红润的唇瓣。   慕时漪轻哼一声,凤眸带着勾人的娇俏:“殿下这是作何?”   “给时漪降温,难道不喜欢?”他说话时,眼中透着缱绻温柔,衔着那粉润的唇,牙齿稍稍用力探入。   夏日天气渐热,慕时漪便闹着要用存储在暗格里的冰,偏偏花鹤玉顾忌她身子,没有同意。   一路上慕时漪央求许久都没用,这会子使气小性子,奈何花鹤玉怎么逗她、哄她,她都不理。时辰久了,她又嫌马车中无聊,若是去外头骑马,日头大的都能把她一身娇嫩肌肤给晒脱皮。   这会子花鹤玉竟说要给她降温?   用什么降?   慕时漪压着因闷热积攒许久的无名火气,仗着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便大着胆子伸手缠向花鹤玉劲瘦的腰、腹。   时不时伸手戳一戳、摸一摸,看着男人因为隐忍而紧绷的下鄂线条,她越发胆大妄为,撑着脑袋稍稍起身,对着他下颌位置,忽然咬上一口。   还不忘娇娇颤颤压着嗓音低笑:“殿下身上是凉的,殿下不让我用冰,这要这般给我降温吗?”   她语调放肆大胆,偏偏花鹤玉也只是宠着,任由她闹性子,就算忍得难耐,面上也从未露出半分不耐。   等到慕时漪彻底闹够了,花鹤玉才慢条斯理放下手中一个字都不曾入眼的书卷,修长手臂微微一伸,一个用力就翻身把慕时漪给压在身下。   “夫人放肆完,这会子轮到夫君我了?”沙哑撩人的嗓音,卷着温热气流,从他滚动的喉结缓缓溢出。   “殿、殿下。”慕时漪细碎哼吟了声。   刹时眼眸深处溢出潋滟水色,一缕青丝,正好沿着她雪白脖颈,一路往下,垂在因气息不稳起伏喘息的心口位置。   随着吻落下,她磕磕绊绊闷哼一声,想要蜷缩起身子,不想花鹤玉修长有力的指尖紧紧箍在她腕骨上,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墨发相缠,衣袖也层层叠叠堆在一处。   “可还敢如此撩|拨放肆?”花鹤玉把人压在竹席上,眼底泛着毫不掩饰的‘谷欠’色。   慕时漪双颊绯红,打着轻轻颤栗,她抿唇道:“殿下,时漪不敢了。”   看似求饶,她那双湿漉漉的眼中,却压着狡黠挑衅。   “是么?”花鹤玉自然是丝毫没有要饶恕她的意思。   使坏咬上她雪白玉润的下颚,留下一排若隐若现齿痕:“时漪难道不喜欢这般?就在方才,时漪可就是这般引|诱我的。”   他同她说话时,嗓音沉哑,眸光点点,幽深得如同暗夜中浩瀚的星海,更夹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危险。   最终,花鹤玉什么也没做,只是学着慕时漪之前的方式,一点不剩的还给她。   等到最后,看着她下意识攥紧她袖摆,因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栗的指尖,花鹤玉脸颊贴了贴慕时漪滚烫侧脸,不时碰碰她的唇:“这般降温,时漪可还喜欢,满意?”   “呜~”慕时漪羞恼不语。   男人压着力道摩挲:“所以日后还放肆么?”   “不敢了。”   慕时漪嗓音发干,因为呼吸不畅,喉中艰难溢出颤音:“殿下,今日饶了我吧?”   “好么?”她连鼻尖都红了,布着薄薄香汗。   花鹤玉没有说话,最终也只是浑身泄了力一般,无奈轻叹,继而拿起一旁书册,慢悠悠翻过一页,必要时候,他需要读佛经才能静心。   就在慕时漪以为逃过一劫时,男人黯黑的视线,如实质一般落在她身上,伸手拢紧她松散开的领口:“这事儿先记着,等日后再慢慢算,时漪日后若是不乖,就用这般法子罚吧,想必是喜欢的。”   花鹤玉把刻意把其中几个字,咬得格外的重,看似威胁,谁知是不是新婚夫妻之间,不可朝外人说道的小情|趣。   用冰这事最终不了了之,慕时漪又忌惮花鹤玉手段更不是他的对手,最终只能用未穿罗袜的脚心,踩着冰凉的竹席,微眯着的凤眸,像猫儿一般满足。   也幸好马车车厢内够大,经得起她在竹席上时不时换一处地方散热折腾。   却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已经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紧握的佛经,忽而伸手把她拉进怀中:“卿卿总是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这般不自知的撩|拨,难不成是想要了为夫的命?”   他气息有些不稳,眸色却落在慕时漪不着罗袜的玉足上。   “殿下?”慕时漪惊呼,双颊微红,小鹿般无辜的眼眸睁得大大的。   她却不知自己此番模样,就如同红透的娇牡丹,夏风一拂,便能在他怀中摇曳生姿,绽放成最美的模样。   发髻松松垮垮,散在盈盈一握的腰后,衣襟松了大片,露出玉般的锁骨,偏偏缩在裙摆里的玉足半露不露,勾得人心痒难耐。   花鹤玉从一旁低矮桌案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许久,他才轻阖眼帘,用衣袖遮着眉眼中暗色,轻|喘着平复:“总归是拿你,没了法子。”   慕时漪咬唇:“殿下自己内心滚烫,怎么也能如此怪我。”   她已经念念不忘:“若是用冰纳凉,许时能缓和的。”   花鹤玉气笑,也不顾得夏日外头炎热,车厢里虽然通透,因着某些原因愈发滚烫,他恶狠狠把人压进怀中。   发狠道:“那就一起受着吧,还用冰?”   “想都别想。”   *   马车从天明出发,又从黑夜中悄无声息行过,终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漫上树丛碧叶时,安全抵达苍梧与天渡大军僵持不下的青乌郡。   慕时漪一夜好眠,幽幽从花鹤玉怀中醒来,她娇娇伸了个懒腰,眨了眨还略带迷糊的眼睛:“殿下,已经到了么?”   花鹤玉低头,不带丝毫情|欲的吻落在慕时漪脸颊:“马上就到了,起来吧。”   “嗯。”慕时漪咕哝一声,看着乖巧不得了。   下一刻,干净温热的巾帕覆在脸上,花鹤玉动作轻柔,给她擦脸穿衣。   从绾发开始,画眉穿衣,就连鞋袜他都亲力亲为,似乎把这一过程当做一种享受。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是西风恭敬的声音。   等慕时漪下了马车她才发现,外头等着的可止是西风,就连她大哥哥慕行秋也背着手立在车前,不知站了多久。   见慕时漪下车,慕行秋见她气色不错,才微松口气:“见你半天未下车,我还担忧着你身子骨出了状况。”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慕行秋不问才好,这一问,慕时漪不禁想到昨日她与花鹤玉在马车中闹在一处的画面,如胭脂般娇色从耳根浮上,染红了玉白的双颊。   “路上一切都好,谢大哥哥关心。”慕时漪轻声道。 第75章   苍梧东面与天渡交界的临时营地。   高墙虽比不得苍梧主城的巍峨高耸,但在防御这方面,慕家向来是舍得花钱,铠甲粮草各类辎重都是最好的,若真是打起来,也不见得对方二十万大军,能有多大优势。   两军对垒,无形中是铺天盖地的肃杀,凉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远阔无际苍穹下,一只生得威猛的海东青从高空骤然俯冲往下,而后稳稳落在慕行秋肩头,它邀功一般,用鹰嘴蹭了蹭慕行秋的面颊。   慕时漪看得惊奇,她记得徐知意在信中说过,她大哥哥慕行秋有只海东青是及冠那年,父亲从阿古达木草原深处带回来的礼物。   不曾想这般猛禽在兄长面前,竟是难得如此乖顺。   慕时漪好奇,伸手想摸,却被花鹤玉伸手阻止:“你兄长这只太凶,会伤着你。”   “若是喜欢,我日后寻了幼鸟给你养着玩,这东西要从小养着的才温顺。”   慕行秋看着花鹤玉护犊子一般模样,当即笑着打趣:“太子殿下,海东青这种幼鸟可不好寻。”   花鹤玉扯唇笑了,伸手把慕时漪扯进怀中:“我家卿卿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孤也得给她寻来。”   慕行秋无奈摇头,指向身后营帐:“边塞风沙大,日头更是毒辣,我们进去再说。”   透气的竹帘从外头掀开,营帐内沿袭了慕家男人一贯简约干净利落的布置。   慕时漪走在前头,抬眼看去这里边除了一张放满各类书信的书案外,还有就是用来隔断的屏风,以及屏风后头放置着的矮榻。   除了这些外,桌案前边剩了半数空间,放着议事所需的桌椅。   慕行秋应该是怕慕时漪不习惯,还特地把矮榻上放着的薄被拿来垫在她身后的椅子下:“妹妹若觉得不习惯,就叫人把马车里放着的软垫搬进来。”   慕时漪自小被父兄宠着,哪怕在堰都为质子也有族中长辈疼惜,就算和方晏儒成婚到和离,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不得半点委屈的金枝玉叶。   和离之又被污蔑通敌,这一路上的奔波逃亡,也有花鹤玉里里外外护着,可以说是生来在物质上就是比公主还要娇生惯养的女子。   这大半年同花鹤玉的相处,她更是被养得如猫儿一般,娇贵得愈发无法无天,怕冷又怕热,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精致的。   这会子慕时漪被兄长这般贴心,她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哥也太见外了,我虽平日里娇气了些,可也不是那般如豆腐那般娇的人儿,上战场杀敌不行,若是日后会堰都,若是同那些勋贵府上的贵女打架,那我定稳赢的。”   慕行秋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苍梧,他从未去过堰都,所见的姑娘,除了慕时漪和徐知意,也就剩下苍梧城中住的那些能行军打仗的女子了,所以慕时漪说能打得过堰都贵女,他是不太信的。   毕竟这些年中除慕时漪外,慕行秋可真没见过比她更娇气的女子。   当下慕行秋也不点破,转而抬眼看向花鹤玉:“殿下,你去阿古达木草原寻巫医解药,身上的毒可是解了?”   “未曾。”花鹤玉从怀中掏出刺杀北留王庭时,赵夜清让婢女纤纤拿给他的玉瓶,“暂时未用。”   慕行秋略有不解,明明那药已私下找了郎中和妙春堂杜掌柜等人看过,是解药无误,为何花鹤玉迟迟不用,总归不可能是怕欠赵夜清人情的。   花鹤玉扫了慕行秋一眼,语调淡淡道:“孤离开堰都皇家别院的事,太后已通过赵夜清那边的关系知晓,但中毒解药这事,药是赵夜清亲自给的,虽不知他出于何种目的,想必他并未对外漏出消息,堰都那边一时半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这些年在宫中,孤自来身子骨弱,时常重病闭门不出,也是朝中那些天子重臣都知晓的事。”   “如今去见大皇子,若是身体莫名其妙好了,又被察觉,你觉得堰都那些忌惮孤的人,还会心安理得放任孤继续在凉州?”   慕行秋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自小就知道天家无情,可未曾想到竟能淡漠算计道如此境地。   “孤的父皇如今还能心安理得装做重症不治模样,日日昏迷不醒骗过宋太后,大抵也是打着我与宋家相斗,他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花鹤玉扯着唇角,嘲讽一笑:“可孤的身子骨若是好了,孤的父皇还能如此高枕无忧?”   “孤这半生,从母后腹中出生伊始,就是一枚棋子,只不过出人意料,多了几分常人难得的聪慧,便被父皇防范猜忌多年。”   “殿下在我心中,哪里是棋子,分明就是凡尘难寻的璞玉,是世间唯一入得了我眼的郎君。”慕时漪心底钝痛,她紧紧握着的手,坚定且自豪。   花鹤玉眼中看似透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然而他微颤的掌心,却透出他的执着。   慕行秋沉默许久,斟酌问:“殿下一直不用解药,日后可会影响身体恢复?”   “无碍的,除了毒物发作时有些许疼痛外,因自小习武又与这毒相伴十来年早已习惯,这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花鹤玉说得不轻不重,慕时漪却难受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想到自己平日连指尖破了一小口子,殿下都要蹙眉心自责许久,可现在,他却把自己的苦痛风轻云淡一笔带过,想着这些,慕时漪只觉堰都那些人实在可恨。   夫妻二人在苍梧边界休整了莫约半日,马车继续朝大皇子所在的天渡军营方向驶去。   马车车厢里,慕时漪攥着花鹤玉衣袖,因用力过度细白的指尖没了血色,她眼中的要不掩饰的心疼,声音娇娇唤道:“殿下。”   “嗯?”花鹤玉垂眼往怀中看去。   只见怀中的小姑娘仰着脑袋,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目光含情,手掌心小心翼翼贴着他心口位置。   用软得不能再软的声音,娇娇颤颤道:“殿下日后若是毒发难受,殿下就……就咬我吧。”   她伸出手,撩开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慕时漪却没注意到,花鹤玉漆深眸色落在她手腕往上半寸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哪怕每日慕时漪熟睡后,花鹤玉都会拿出极珍贵的伤药给她涂抹,但小半年过去了,依旧留了疤痕。   此时他眸色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忽而低头,滚烫唇轻轻触贴了一下那个位置,眼底怜惜自责一闪而过,却真的抿唇用牙齿碰了碰她娇嫩肌肤。   花鹤玉这一举动,吓得慕时漪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凤眸紧眯着:“殿下若、若真的痛了,就咬我吧。”   花鹤玉哪里舍得,不过是逗弄她罢了。   这瞬间,慕时漪只觉手腕上湿湿热热,像被什么东西舔过。   等睁眼看去,羞得她低声惊呼,赶紧把手腕藏在身后,嫩白指尖指着花鹤玉微微颤栗:“青天白日还在外头,殿下怎能如此孟浪。”   花鹤玉心情甚好,他低低闷笑出声:“毒物发作时不痛的,我若是难受,日后时漪亲亲便可缓解。”   “至于咬你?”   花鹤玉挑眉:“我哪里舍得。”   这会子她浑身上下都渗着一层薄汗,加上又被男人抱在滚烫怀中,慕时漪轻咬着唇,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旃檀冷香,只觉心安。   至于花鹤玉说舍不得咬她这个问题,慕时漪想了想,忽然想到前几日他从阿古达木草原行回来那夜,夜里他可不见得有多舍不得。   就如饿了许久的狼一般,把她整个人都“吃”了一遍,弄得她雪白肌肤上,如雪中盛开的红梅。   虽那印子一两日就能消,但也确确实实是他用牙弄出来的,四舍五入,不也算是咬了么。   他们一行人在残阳沉落地平线前,到达天渡境内。   马车停下。   花鹤玉率先掀开竹帘走了出去,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被燕北冷厉的风一吹,衣袖蹁跹,出尘气度,此时的他又成了堰都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殿下。   下一刻,一只玉白皓腕从马车车厢内伸出,纤纤玉手,修长如骨瓷,那手慢悠悠搭在花鹤玉的张开手心,里头的人被花鹤玉扶着,缓步走下马车。   大皇子花上章就站在城楼下。   远远的他就认出那是花鹤玉的马车,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当花鹤玉亲自从车中牵出一个绝世美人时,这才让花上章愣住。   他眯眼看去,这两人竟登对得如同仙君莲座下的金童玉女般,说不出的和谐。   无由的,花上章心里掀起一股无名火,他脸上笑意丝毫微变:“二弟,许久不见。”   “嗯。”   两人遥遥对望,曾经都是帝王最为宠爱的孩子,后来一个年少离都,另一个死了母亲,渐行渐远,再相见时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花鹤玉的冷淡,换来了花上章许久的沉默。   “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去城中多留几日?”   “只是不知,这位是?”花长章暗藏深意的眼眸,便落在了一旁的慕时漪身上。   对于慕时漪的身份,花鹤玉并不打算掩饰,他伸手亲密把人揽过:“我妻。”   “是么?”   一抹嘲讽,极快从花上章眼中划过:“本王若是没记错,父皇并没有给二弟赐婚,这‘我妻’二字又算作什么?”   “二弟向来是有规矩的人,皇兄我倒是没想到,二弟也有这般随性胡来的时候。”   花鹤玉只勾着唇,似笑非笑睥向花上章:“何为胡来?”   “难道皇兄也是迂腐之人?”   花上章笑而不语,视线看向慕时漪:“不知姑娘是堰都哪个勋贵家中贵女,竟得本王二弟如此看重?”   慕时漪眼帘稍抬,语调疏离淡漠:“我不是什么堰都贵女,入不得大皇子殿下的眼。”   “不过生来幸运了些,托生在苍梧宣威大将军府上,是他唯一的嫡女,所以可比不得大皇子口中那些勋贵只女。”   苍梧?   慕家?   慕重云的嫡女?   花上章只觉内心翻涌,垂在袖中手不住微颤,虽早就猜到花鹤玉与苍梧之间似是而非的那层关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个谪仙般不染凡尘的弟弟,竟会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为妻。   看他那模样,还是奉若珠宝的宠着的。   他只觉不能接受。 第76章   各种纷乱情绪从花上章眼眸深处闪过,他目光凝滞一瞬,自认掩饰得极好。   垂眸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笑着看向花鹤玉:“既然二弟带着慕家姑娘远道而来,不如就留在天渡多呆些时日?”   花上章打心眼里不承认慕时漪是花鹤玉的妻的,其一是慕时漪和离二嫁,他认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嫁入皇家为妃, 第二却是花上章不能接受,凭什么花鹤玉能娶到手上有四十五万兵权,宣威大将军家的嫡女为妻。   他自认自己娶的大皇子妃,明州卢氏嫡女身份能给她带来的益处,已经胜过堰都所有贵女,可四十五万兵权,实在是令他嫉妒。   花上章闭了闭眼,在睁眼时,眼中只有淡淡的不及眼底的笑,他朝身旁侍卫使了个眼色,也没有等花鹤玉出声同意或是拒绝。   他自顾自道:“天色已完,府上已经准备好宴席替皇弟接风洗尘,。”   “请吧。”   厚重城门,在这一刻轰然关上,慕时漪和花鹤玉,还有他们带来的几十护卫,被关在了这座足足镇守了二十万大军的天渡主城内。   花上章眼中得意一闪而过,他还要再继续同花鹤玉说什么时候,   慕时漪蓦的眯了眼,拉着花鹤玉衣袖,娇声道:“夫君,我累了。”   以至于后面花上章还说了什么,花鹤玉连眼锋都没留给他,全身心都在慕时漪身上。   叫西风牵来马车,亲手扶着慕时漪上去,在车帘放下的瞬间,花鹤玉朝花上章淡淡点头:“大皇兄,那就劳烦前边带路吧。”   敢情这是直接把他当小厮使唤了,花上章眼底神色阴沉得吓人。   马车车厢内,慕时漪懒洋洋倚在花鹤玉怀中,她有些不满的嘟着唇:“夫君,原来传言中愚忠固执的大皇子殿下,竟是这般的人。”   “他承不承认我的身份,我并不在意,但是他对我家夫君这般态度,的确是令人心生不喜。”   花鹤玉低头,轻轻咬了一下怀中人儿红润饱满的唇:“他向来谨小慎微,想必宫中父皇是给他传了什么消息,才让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放肆。”   马车穿街过巷,慕时漪依旧懒洋洋的蜷缩在花鹤玉怀中,没了精神。   花上章带人骑马走在最前面,他本是抱着为难慕时漪的心思,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回大皇子府的。   天渡主城建在临川和苍梧凉州交界处。   天渡有着十万大山的称号,和郁林香雪海的十万顷梅林,并列大燕奇景。   山脉多,连绵起伏,所以天渡的士兵并不是以骑为主,而是以擅长用□□和潜伏的步兵为主,因为和苍梧北留交界的原因,其中自然也有少部分轻骑。   三面环山,前边有苍梧挡着北留,背后又是临海,有发达的水运,正南方又比邻着富饶的临川和微州,天渡可畏是易守难攻的一块宝地。   这些年间,大皇子花上章在天渡的经营,要说天渡是大燕独立出来的一处小国也不足为奇,毕竟税收和粮草辎重方面,大燕帝王对于大皇子的要求不止是明面上的大方,私底下也不知补充了多少东西,给他加强军队装备。   这一路上,慕时漪掀开车帘一角,眯着眼睛看着马车外头的夜色。   虽然天色已然擦黑,城中依旧灯火通明,四处都是热闹繁荣的景象,熙熙攘攘街头,不光是大燕子民,还混着不少游牧民,和皮肤略黑,生活在东边小岛上的外族。   不得不承认仗着天时地利大皇子多少也有些手段,天渡比慕时漪预想中的更好上几分,但比起地方志上所记,北歧灭国前三十年,这处的繁荣程度还是不可与当年想比。   “二皇弟觉得如何?”花上章打马跟在马车旁,他眼中有自得。   从始至终,一口一个二皇帝的叫着,明摆着就是没有承认花鹤玉是大燕太子这个身份的。   对于花上章语调上的张狂,花鹤玉也只是抬眸,漆黑眸色泛着浅浅的冷,他并没有回答花上章的话,而是从暗格中拿了一块点心,喂着慕时漪小口小口吃着。   花上章无由一阵烦躁:“二皇弟难道不觉得不公?父皇把你困在堰都城中,而本王无所拘束。”   他紧紧盯着花鹤玉,只想从他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不甘也好,偏偏对上的那双乌眸,如寒潭一般深邃没有丝毫波动。   当年谁不知,帝王登基前最为宠爱太子,还是皇孙的太子出生后,更是恨不得为他寻遍天下名师,而虚长花鹤玉七岁的花上章却是宫女所出,从不得帝王正眼相看。   还未成年后,就被早早封王打发去了封地,连王府都没建的那种。   随着时间过去,太子哪怕跌落尘埃,他依旧那个谪仙般的太子,被帝王以宠爱和病弱为由困在堰都。   而大皇子花上章这些年的蜇伏和韬光养晦,他早早就在暗中积蓄了力量,本以为迎接他的是花鹤玉的失措,和被撵入凡尘的狼狈,这一切并没有如同大皇子预料的那般发展。   他这个自小聪慧,生得如谪仙一般的二弟,时至今日依旧是那种纤尘不染,高高在上,他永远都不可匹敌的模样。   夜色渐深,一路车马劳累,哪怕慕时漪有小歇一回,但是也没了白日的精神。   她同花鹤玉进入大皇子府邸后,就被下人安排进后院稍作休息。   屋内。   慕时漪慵懒靠在临窗美人榻上,凤眸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殿下,你这兄长可真是有些意思?”   花鹤玉轻哼了声,给她捶腿的手悄无声息摁上她的玉足,慢悠悠问:“哦、夫人觉得他有哪些意思?”   “呵~”慕时漪轻讽,“他分明是嫉妒你,偏偏还要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我瞧着他,恐怕连花三那不着调的都搞不过。”   花鹤玉这才抬眸看向慕时漪:“原来,花三那不着调的蠢货,在时漪心中有这般地位。”   这话,无不带着似有若无的醋意。   这也能吃醋?   慕时漪笑眯眯看着他,更是坏心思的用脚尖摁着他的手掌心:“天渡不过是祖宗基业,他又站着天时地利守成果罢了,偏偏他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花鹤玉被慕时漪这话给顺了毛,漆黑眼眸看向慕时漪:“若这天渡交给夫人打理,十年时间,夫人准备怎么做?”   慕时漪略微一思索:“夫君可有想过,在前朝北歧国的鼎盛时期,天渡可是整个国家中临海货运最为发达的州府,临川和微州的运河,就是当年为了把燕南物品运往北边挖的。”   “以天渡临海的地势,若是真有手段的,完全可以出海做生意,何须仅仅是守成。”   慕时漪的想法,正好同花鹤玉不谋而合。   二人稍作休息片刻,就有丫鬟来请。   大皇子设宴在正厅,他并没有请外人,宴席间,除了坐在他身旁下首的大皇子妃卢氏外,也只剩下两个人年龄不足十岁的双生嫡子。   至于他府中的姬妾,庶出子女,已经嫡女是没有资格入宴席的。   吃食、美酒、身形妖娆的歌姬舞娘。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女人扭着腰身时,总是不是往花鹤玉身上瞟去,眼中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勾引。   花上章坐在主位,眸色带着深意,不动声色从坐在花鹤玉身旁的慕时漪身上划过。   这时候领舞的歌姬一个旋转,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托盘中拿了酒壶,蛇妖扭动,就要给花鹤玉杯中斟酒。   瞧着那姿态,若是花鹤玉不拒绝,恐怕这舞姬下一瞬间就能倒在他怀中娇滴滴的撒娇。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一直站在花鹤玉身后伺候着的西风,忽然上前掐着那舞姬手腕,眼色冰冷:“放肆。”   舞姬惊叫一声,捂着手腕赶忙推开。   花上章眸色沉了沉:“没用的东西,扰了二皇子的兴致。”   他也不管那哭得委屈,昨夜还在他怀中受宠的舞姬,略好奇问:“二皇弟怎么不饮酒?这可是王妃特地准备的佳酿,儿皇弟也太不解风情了些。”   花上章这话,一语双关。   花鹤玉修长指尖捏着手中玉站,唇角似笑非笑:“皇兄难道忘了自小孤身子骨不适,御医说过,不能随意饮酒。”   “这……?”   花上章装作才想起来来的样子:“这怪我,本王忘了二弟在堰都时常生病,身子骨向来虚弱。”   “那既然来了,皇兄我这府中恰好养着一位妙手回春的郎中,不若叫他来给二皇弟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痊愈的法子?”   “二皇弟觉得如何?”   这弯弯绕绕一通下来,大皇子的最终目的果然是为了试探花鹤玉身子中毒的情况是否有痊愈。   慕时漪端坐在花鹤玉身旁,闻言也只是用余光扫了眼花上章,两人眸光相撞,他倒是丝毫不掩眼中算计,更是不把慕时漪放在眼中。   舞姬侍女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胡子发白的郎中被人扶着进来,他见着花鹤玉浑浊眸光,带着探究,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老夫冒犯了。”   这个连走路都得要人扶着,精神状态看着像是大病难愈的郎中,他极瘦,但骨架高大,脸部骨线锋利深邃,更是生着一算琥珀灰的眼眸。   慕时漪心中微动,笑吟吟问:“老郎中,你不是大燕国人吧?”   她好似无心的一句话,却令郎中变了脸色,诊脉的手指都快抖成了筛子:“姑娘,你可莫要乱说。”   “老夫我,生在大燕,长在大燕,不是大燕子民,那是什么东西?”   “是么?”慕时漪分明不信。   这郎中一看就有草原血统,若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还是个医术极其厉害的萨满。   花厅中许久的安静,随着老郎中的起身才鲜活起来。   他恭恭敬敬朝大皇子行礼:“殿下,太子殿下身上的病症伤及根骨,的确不宜饮酒。”   “而且身体脉象虚弱,久病未愈,依老夫看还是静养为好。”   花上章听得老郎中的回答,暗中悄悄松了口气,松了神色和蔼道:“既然二皇弟不宜饮酒,那就让人换成茶。”   “终归难得来一趟天渡,本王若是招待不周,等回堰都,定要被怪罪的。”   他顿了顿更是自圆其说说:“这也要怪大皇子妃,做事不妥帖,本王二这番身子骨不能饮酒,也不知提醒一二。”   端坐在花上章身旁,安静的像个精致人偶般,全程除了给花上章布菜,没说过一句话的大皇子妃卢氏,她面上神色倏忽白了。   赶忙朝花鹤玉抱歉道:“太子殿下,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招待不周。” 第77章   昏黄的烛光,映在邓氏那张秀白且乖顺过分的侧脸脸颊上,她生得不算顶顶漂亮,但胜在眉目温婉,举手投足间带着百年世教养出来刻在骨子里的端庄大气,倒是自成一股风华。   此刻邓氏垂着眼,纤细手指无意识揪着绣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安的情绪。   花鹤玉捏着斟满茶水的玉盏把玩,他面上情绪不显,只是眸光落在花上章身上时,颇有深意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件小事,皇嫂不必往心里去。”   随着诊脉的老郎中的退下,宴席中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热闹。   菜色都按着堰都皇宫时的标准精制,分量不多,但也不见得有多可口,毕竟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花上章向来讲规矩和排场,更是偏执的注重长幼有序,以及一切繁琐规矩。   这宴席,慕时漪也只略尝了些味道,也幸好这一路上花鹤玉早有准备,早早哄着她用了点心垫肚子,这会子倒是不饿的。   “夫人尝尝这个,还不错。”花鹤玉亲自用玉筷夹了一块细细挑过刺的鱼肉放入慕时漪碗中。   雪白的鱼腹肉落入碗中,慕时漪用筷尖儿挑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味道的确不错,更像是腹地不常见的新鲜海鱼的味道。   慕时漪口中的鱼肉才咽下去,花鹤玉又让丫鬟端了一盏子温牛乳过来,低声道:“虽是夏日,但是夜里寒凉,白日点心吃多了,这会子估计你也没什么胃口,就喝些养胃的温牛乳吧。”   花鹤玉处处细致,从布菜到斟茶,可谓是体贴入微,就算这当着大皇子的面,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打算。   在这期间,一直安静端庄坐在大皇子身旁的邓氏,她时不时把好奇的目光,悄悄落在慕时漪身上。   她眼中神色干净透彻,藏着小心翼翼的好奇,两人对视上的第一眼,慕时漪便对她多了几分怜惜,继而朝她友好勾唇,淡淡一笑。   然而下一瞬间,卢氏却被慕时漪这番和善举动吓了一跳,慌乱之下撒了酒水,瓷器清脆声音磕在地上。   此般动静大皇子花上章自然是注意到的,他透着不耐烦的眸色狠狠钉在邓氏身上,要不是碍于外人在场,估计这会子已开口训斥。   卢氏秀白的指尖仓惶僵住,她不敢看花上章的神色,忙不迭俯身去捡地上碎裂的酒盏,慌乱之下指尖被锋利瓷碎刮出一道极深的细口,鲜红的血珠子从那细白指尖上滚了几滴下来,卢氏忙用衣袖掩,只当做无事发生。   慕时漪坐在花鹤玉身旁看得清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刚刚吓着卢氏。   于是缓声道:“大皇子殿下,皇子妃的手被地上碎瓷器割破了,不如把刚刚离去的郎中再叫回来,给皇子妃包扎一番?”   “是么?”   花上章冷冷抬眸,视线落在卢氏身上,朝她伸出手:“给本王瞧瞧。”   卢氏的手藏在衣袖中,她想拒绝,但对上大皇子沉得没有一丝亮色眼眸,卢氏只觉得浑身都是寒颤,就在花上章等得不耐烦时,才鼓足勇气把受伤的手递到花上章眼前。   伤口看着不大,只是略深,又伤在指尖位置,鲜红着血沾湿了衣袖,十指连心邓氏已疼的脸上没了血色。   花上章也只随意扫了眼,满不在意道:“又不是什么重伤,依本王看,等郎中的这会子功夫都能结痂了,哪需这般娇弱?”   “本王常年上战场,身上疤痕数不胜数,若这种伤都要劳烦郎中,我大燕将士还谈什么行兵打仗,守卫山河?”   慕时漪黛眉微皱,她并不认同大皇子的话,若连妻子都不能好好疼宠的男人,又谈何守卫大燕的江山。   她还想说什么,邓氏却急急出声打断:“慕姑娘的好意妾身心领了,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伤,倒也无需劳烦郎中。”   说着邓氏又起身小心道:“都是妾身的不是,让殿下担心了。”   邓氏垂着眼,眼睫震颤,令人瞧不清里头掩着的情绪。   从邓氏不小心受伤开始,至始至终,四周伺候着的丫鬟婆子全都神色漠然,竟给人一种习以为常的错觉。   别说是这些下人了,就连挨着卢氏下首坐着的两个嫡出的双生子的也都眼皮没抬一下。   慕时漪冷眼瞧着,只觉大皇子实在是配不上卢氏这般性情的女子。   她记得儿时在苍梧时,别说是受伤,就算是打个喷嚏,父母和兄长都得担心上许久,后来离家在堰都生活的十年,家中长辈哪个不是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疼宠。   如今嫁人,她嫁的郎君还是大燕国金尊玉贵不似凡人是太子殿下,天寒冻红了手,花鹤玉都能心疼半天,若是割破的指尖这般大的事,那还不得鸡飞狗跳,整个宅中都要闹起来。   可这花上章算什么狗屁东西,对自己嫡妻子竟是这般无礼。   慕时漪若是没记错,大皇子妃出自明州卢氏,书香门第、百年大族,在学子心中地位,是能同大燕靖南连氏齐名。   若真论明州卢家的作用,那就是相当于学子满天下,朝中为官半数者,多出自卢家门下,在舆论下更是能同如今的宋家分庭抗礼。   这般想着,慕时漪霎时失了兴致,她百无聊赖坐在花鹤玉身侧,只要花鹤玉不亲自夹菜给她,慕时漪绝不动筷。   花鹤玉虽然和花上章在闲谈,但有九分心神都是落在慕时漪身上。   这期间,卢氏依旧忍不住悄悄打量着慕时漪同花鹤玉的相处方式,这是她认知中从未有过的夫妻相处,礼教规矩在这一刻,悄悄在卢氏心中裂开一道缝隙,她一向认为的相敬如宾和信仰已经发生了动摇。   深夜,烛火昏黄摇曳。   花鹤玉眸中透着冷峻沉黑,看着花上章直接道:“皇兄可想好,何时对苍梧收兵?”   “收兵?”   “二弟莫不是在说笑?”   “本王可从未对苍梧出兵过,只不过是想借道去往东胡杀敌罢了。”   花上章似有十足把握,花鹤玉拿他定然无可奈何,不然也不会自投罗网进天渡,撞在他手掌心里。   花鹤玉深深的看了花上章一眼:“既然皇兄说从未朝苍梧出兵,那孤就当没有。”   “若是苍梧境内有不知好歹的骑兵,若是一不小心格杀勿论,想必也与兄长扯不上任何关系。毕竟镇北王徐仰川正派兵与东胡打得惨烈,谁知道东胡营帐能跑出什么故人。”   “故人”二字,花鹤玉咬得极重。   随着花鹤玉话音落下,不安情绪从花上章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他拧眉不语,指尖敲着黄花梨木桌,发出一阵怪异敲打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上章忽然抬眸,死死盯着花鹤玉:“那就请二皇弟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格杀勿论?什么又叫做故人?”   花鹤玉勾唇,一字一句:“东胡王庭藏了谁,皇兄应该比孤还清楚才对,难道不是?”   “毕竟这路上,谁知道会不会出点什么小意外,从东胡逃出来的人,也许就悄无声息死了呢?”   花上章骤然站了起来,神色阴沉,目眦尽裂。   “你敢!”   冷厉剑气瞬间刺到花鹤玉眼前,花上章握着剑柄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紧绷,他却也不能再进一寸。   花鹤玉用白玉折扇扇柄抵着剑尖,眸色骤然沉了下来:“皇兄觉得,孤有何不敢?”   顷刻间,丫鬟仆妇跪了一地。   酒水撒落,屋内气氛冷厉,暗中杀戮一触即发,比起花上章怒不可遏的神色,这边花鹤玉到显得几分气定神闲。   “本王退兵,你让人放她安全回天渡。”最终花上章收了长剑,朝花鹤玉道。   花鹤玉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慢悠悠看向花上章:“不杀她,是你退兵的代价。”   “至于把人给送回天渡?”   “皇兄难道不知,这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花上章闻言,差点又要拔剑,他死死咬着后牙槽:“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鹤玉没说话,只是用扇柄点了点桌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被困在苍梧的女人是谁。   花鹤玉想要杀她,因为她当年参与暗杀皇后,花上章却想救她,因为这个一直悄悄藏匿在东胡王庭的女人就是他的生母,在大燕皇宫已经死了有十多年的柳妃,也就是赵夜清口中的柳姨。   花上章脸上神色变了数变,依旧忍不住问:“你是如何知道我母妃没死的?”   “难不成是赵夜清那个叛徒告诉你的?”   他恨声道:“赵夜清那个不祥的东西,当年我母亲就该把他掐死才对。”   花鹤玉唇角勾了勾,心想也真是有意思,赵夜清在他们眼中竟然是这番模样。   于是他丢了手中茶盏,扇柄轻轻磕着桌面,乌眸看向房梁的某处位置:“小赵公子都听一晚上墙角的,难道还没听够?”   下一瞬,赵夜清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房梁上春来:“哎呀呀,被发现了。”   “啧啧啧~”   他笑眯眯从上边露出一个脑袋看向花鹤玉:“看来小赵公子我来得不是时候?”   “要不,你们二位先打一架,等两败俱伤后,我们再说?”   赵夜清肩膀被花鹤玉捅穿的剑伤并没有好全,他这会子看着轻松,实际上半边身子都不见得能利索。   花上章看见赵夜清那男生女相,阴柔却漂亮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他越发面沉如水。   然而赵夜清今夜就像吃错药般,半个身子挂在房梁上也不下来,偏偏带着大皇子嘲讽:“哟哟哟~”   “大皇子殿下,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小时候我就不懂,柳姨为何老是夸你。”   “现在本公子知道了,毕竟蠢的人再怎么夸,也聪明不了的,所以多夸夸也无伤大雅。”   他字字句句,都不忘往大皇子心窝里扎。   花上章冷冷看着赵夜清:“你来作何?前朝余孽!本王不想同你扯上任何关系?”   “不想?”   赵夜清冷笑:“你说不想就不想?小赵公子我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不过既然说到柳姨,想必太子殿下不知道把,柳姨在宫中向来是端得出身不显的冷美人作风,这些年从大燕皇宫假死出宫后,竟然隐姓埋名委身在东胡可汗身下。”   “啧啧~说来也真的世事难料啊。”   “大皇子你说是不是?”赵夜清看着花上章,笑的十分恶意。   他这话,无由是撕开了花上章最后一层遮羞布,偏偏赵夜清还要满脸感叹:“大燕国的大皇子传言中可是守礼孝顺,最见不得脏污的。”   “可怜天见得,你又是如何容忍?”   花上章只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气得都快吐血了,当年他嘲笑赵夜清不过是他母妃养得一条土狗,是北歧太子又如何,北歧早就亡国了,若不是赵夜清身上那点血脉有点用处,谁管他死活。   可如今,这个低贱的种,谁给他的脸面敢嘲笑他堂堂大燕大皇子殿下。   “杀了他!”花上章忽然朝门外,失控低吼。   他垂在袖中的手不住颤着,眼底猩红一片,他受够了永远被人欺压一头的日子,赵夜清也好,花鹤玉也罢,都该去死才好! 第78章   只见赵夜清呼啦一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站在两位皇子中间。   沉沉的眸光却是落在慕时漪身上:“慕家小千金好久不见,想小赵公子我没?”   慕时漪冷冷看他,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倒是下一瞬间,花鹤玉玉白折扇,瞬间化作杀器,直直朝赵夜清眉心点去。   赵夜清躲闪得狼狈:“不打架,不打架,小赵公子我今日不打架。”   “本公子就是顺路来看看大皇子殿下,毕竟相处多年。”   赵夜清能无事献殷勤?有鬼才怪。   估计也是为了柳姨才来的,毕竟柳姨从慕行秋偷袭东胡王庭后,就失踪了。   大皇子府邸花厅内,丫鬟仆妇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外头涌出数百侍卫,一个个手里都拿着锋利长刀,眼中神色警惕。   慕时漪被花鹤玉搂在怀中,她倒是不见有多害怕,漂亮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慢悠悠扫过大皇子和赵夜清两人。   此时三方人各站一处,赵夜清属于孤家寡人,他除了把手中那把五彩斑斓的五毛扇摇得哗哗作响外,并没有任何危险动作。   他肩膀的伤处还有些严重,哪怕着了红衣,也掩饰不住里头不住渗出来的鲜血。   “柳姨呢?”赵夜清看向大皇子,他眸色是极浅的青柏色,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   花上章伸手只向花鹤玉的方向:“正巧了,本王正要问二皇弟,我母妃从东胡王庭离去后,去了何处。”   赵夜清忽然危险的眯起眼睛,依旧冷冷盯着花上章:“哟~原来大皇子同太子殿下坦白身份了?”   他啧啧几声,这会子也不急了,慢悠悠又往前踱了几步:“既然柳姨不在这里,那小赵公子我便走了。”   “走?”花上章冷了眸色。   视线落在花鹤玉身上:“二皇弟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前朝余孽就这般离去?”   慕时漪靠在花鹤玉怀中,她早就看花上章不爽了,这会子慢悠悠哼了声:“大皇子脑子不清楚了?这是你天渡的王府,赵夜清走不走,与我家夫君有何关系?”   “这里做主的不是大皇子你么?”   花上章这人,向来眼里容不得女子越权,这时候被慕时漪一番话怼得下不来台面。   当即沉了脸:“慕家姑娘,我们男子说话,与你们女子有何关系?”   花厅里空气霎时沉了沉,赵夜清手中的羽毛扇也不摇了,花鹤玉冰冷视线一寸寸落在花上章身上,他扯着唇角笑的没有丝毫感情:“大皇兄不愧是父皇教养出来,父皇最喜欢的皇子?”   “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大皇兄是什么身份,我家夫人说的话还容不得皇兄你放肆!”   慕时漪现在看不过是慕家的掌上明珠,若往久远了看,只要花鹤玉登基,那么就算花上章已封王,在太和殿中依旧是能让他跪的身份。   本打算掺一脚闹些乱子来的赵夜清,这会子慢慢往花鹤玉那边靠了一步。   继而慢悠悠道:“太子殿下若是真的抓了柳姨,那就让人杀了吧,也没什么好审的,殿下想知道什么,小赵公子我告诉殿下便是。”   赵夜清的骤然反水,惹得场间气氛越发的剑拔弩张。   柳妃究竟去了哪里,花鹤玉暂时也未得到确切消息,但是按照苍梧与天渡边界的镇守情况,柳妃极有可能就没有出过东胡,那么她最有可能能从苍西走,经过凉州,然后绕一大圈,从郁州走水路回到天渡。   眼下节骨眼,他要做的是逼花上章退兵。   于是花鹤玉扯着唇角笑了,难道看向赵夜清时眼中也了杀意:“不错的提议,柳妃多年前就死了,现在不过是杀个可有可无的通敌罪民。”   花上章捏着刀柄的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咔咔做响:“你敢?”   这一刻,花上章是起了杀意了,虽然他一直很自信,花鹤玉的身子骨活不过而立之年,如今父皇还在,只要等花鹤玉病死,眼前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但是见得花鹤玉眼中自信的神态,他无由有些慌的。   赵夜清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呀,太子殿下有何不敢。”   “大皇子不会是动了杀心了吧?啧啧~太子殿下不如我和你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大大皇子一了百了算了,大皇子一死,这天渡不就是群龙无首了么?”   他这话惹得大皇子妃卢氏霎时白了脸色,若不是身旁有丫鬟扶着,这会子恐怕是站都站不稳的。   “哟,大嫂子也在哪?”赵夜清一副才看到卢氏的模样,笑嘻嘻朝她打了声招呼。   吓得卢氏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瞬间赵夜清没了兴趣,总觉得这世间女人,任谁都不如慕家小千金来的有意思。   他又不禁邪恶想到,若是与大皇子联手能不能干掉花鹤玉,把慕时漪给抢到手。   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滑过瞬间,就被他否决。   花鹤玉冷冷的眼眸从二人身上滑过,淡淡开口:“皇兄,今日孤来,是劝你退兵的。”   “你若与苍梧铁骑死磕,孤顾忌的不是你手中区区二十万大军,孤所顾忌的是,大燕国二十万铮铮汉子的生命。”   “皇兄真当孤的身子骨病着,就杀不了你么?”   随着花鹤玉话音落在的瞬间,他骤然上前,白玉折扇带着一股冷厉杀气从花上章脖颈划过。   霎时,一滴鲜红的血从花上章脖子滚下来。   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皮而已,然而若花鹤玉真起杀心,这时候,花上章恐怕早就脑袋和脖子分家了。   “你?”花上章伸手,下意识往脖子摸了一下。   感觉整个脖子冷的如同冰凌划过,他僵在原地,想拔剑却发现手指僵得使不出任何力道。   “大皇兄还想不知量力的试一试么?”花鹤玉冷冷问。   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殿下,苍梧本与天渡对峙的是五万大军,刚刚苍梧忽然收了北留前线的兵马,宣威大将军带着三十万大军,替了小慕将军的位置。”   慕重云?   他不大北留了?   花上章一地反应是这个。   因为苍梧与北留全线开战他是知道的,但是按照花上章的预料,这一战既然开打,那么就不可能结束,只是苍梧什么时候又这么多兵马,还能调出三十万大军压境天渡边界?   看着花上章震惊的神色,赵夜清笑的极为恶趣味:“大皇子那道不知?就在前几日,太子殿下带着二十几人深入阿古达木草原腹地,端了整个北留王庭,北留那个生不出儿子的可汗都死了?”   “大皇子难不成,还在做梦?”   怎么可能?   北留与苍梧对峙十多年,若北留王庭的王若是真的那么好杀,早些年苍梧干什么去了,每次只守不攻,不是这些年中慕重云管用的手法么?   看着花上章眼中闪过的各种情绪,花鹤玉冷哼:“大皇兄难道就不想想,宣威将军为什么每每只收不攻么?”   “若北留和东胡这些年,正的被大燕攻打下来,你觉得父皇最先做的是什么?”   收回兵权?   还有彻底清除徐慕两家,最好是随便找各种借口,把这两大家族连根拔起才好!   越深想,花上章只觉得越发的浑身发凉。   难道这些年,他沾沾自喜,不过是被别人看老鼠蹦跶一样的看着?   不!   花上章完全不能接受,他可是父皇亲口承认的,傅欢最喜欢最优秀的孩子,父皇说过,皇位是留给他的。   他已过了而立之年,他本以为只要收好天渡,稳住苍梧和苍西,等父皇年老退位,理所应当他就是日后的接班者。   宫女声的又如何,当不了太子又如何,只要父皇死的那一日,立他为君主不就好了么?   所以花上章娶了明州卢氏的嫡女为妻,因为卢家在官场上与当年的连家,还有现在的宋家一样,下头有无数的学着,只要卢家认可他,他身后自然有一大批阻力。   花上章以为自己会喜欢卢氏的,因为卢氏就是他想象中那种温婉守礼,以他为天的女子,一向严苛守着条条框框的规矩。   然而相处向来,花上章却没了最开始的期待,他觉得卢氏古板、呆滞,行事更是木讷到跟丝线牵着的人偶一般,还不如花楼里唱曲的来的几分讨人喜欢。   就像现在这般,花上章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他才是父皇最看好的皇子,为什么花鹤玉能轻而易举压得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是从十年前就开始病弱么?不是命不长久,活不过而立之年么?   这些年坚持的信念,似乎在这一夕间被轰然捶倒,没有丝毫让他回神的余地。   他颓然看向报信亲兵,努力稳住情绪:“吩咐下去,让人退兵。”   “是、是。”   花上章看向花鹤玉:“既然退兵了,二皇帝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若是没有,本王这府邸就不招待二弟了。”   花鹤玉淡淡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牵着慕时漪的手,二人五指交缠,刺得赵夜清站在一旁只觉眼睛疼。   “太子殿下,就这么走了?”   “太子殿下难道没有什么想要同小赵公子我说的么?”   花鹤玉脚下步伐微顿:“赵公子想要什么?”   赵夜清勾唇,刻意压了声音:“小赵公子我想要柳姨的命,本公子亲手杀了的那种,之前舍不得,总想再折磨她一段时间。”   “可这会子只觉夜长梦多,还不如一了百了。”   花鹤玉抿了抿唇,眸光却落在身后的花上章身上:“孤若是不呢?”   赵夜清舔了舔唇角:“那小赵公子我就把大皇子给杀了。”   “杀不了那个老妖婆,小赵公子我杀了她儿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花鹤玉冷笑:“你在威胁我?” 第79章   “这哪里是威胁,我分明是想同太子殿下合作愉快?殿下不稍作考虑?”   “你家中那老头,就得了三个成年皇子,死了老大和老三,他心里就算再不喜欢你,日后的皇位,不也是得欢欢喜喜求着你上去么?”   赵夜清嘻嘻一笑,一蹦三尺高,在花鹤玉朝他出手的瞬间,就已经跳到房梁上,手中五彩斑斓羽毛团扇轻轻往下一拍,没有丝毫犹豫窜了出去。   还隐隐能听清他朝里头道:“太子殿下,后会有期。”   经过赵夜清这一番闹腾,外头天色已隐隐露出一丝鱼肚白。   慕时漪一夜未睡,整个人软软的靠在花鹤玉怀中,她眼下透着疲惫青黑:“夫君,我累了。”   “花鹤玉怜惜吻了吻慕时漪光洁白皙的额头:“我带你回去。”   她说着便把慕时漪打横抱起,头也不回朝外头离去。   花厅中一片凌乱,花上章眼底沉的阴郁更盛,他死死握着剑柄,后牙槽咬得发响。   前面晕过去的大皇子妃邓氏已经醒了,她脸色发白靠在丫鬟深深,花上章阴沉眸光从她身上掠过,阴郁嘲讽:“上不得台面的没用东西,还不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说完后,便甩袖离去。   邓氏被丫鬟扶着站了起来,她原地站在愣愣僵了许久,滚烫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   当年她满心欢喜嫁给花上章为妻,十多年来为他打理家中里里外外,族中自小的教养也是夫权为天,她也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这些年中,邓氏不管告诉自己,她是幸福的,她给花上章生了两儿一女,在姬妾面前花上章也给了她足够的敬重。   可是,邓氏从未想过,原来夫妻是可以如同太子殿下和慕家姑娘那般相处的。   今日宴会时,她端坐在花上章身旁,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们二人,布菜、斟茶、就连吃鱼还会负责挑刺儿。   这些东西都是邓氏从未想过,也不敢奢望的。   邓氏擦干眼泪,看着凌乱的花厅,沉声吩咐下人收拾干净,她则扶着丫鬟手淡淡道:“去给家中母亲传信,我要回家中小住一段时日。”   邓氏声音顿了顿:“告诉家中,我会带皇长孙女一同回去。”   丫鬟霎时,一惊,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按照邓氏的吩咐,赶紧把信送了出去。   邓氏要回娘家,这事不出一刻钟功夫,便有耳报神传到到了大皇子面前,那传信的婆子小心翼翼跪在地上:“大皇子妃要回娘家,殿下可要命人拦下?”   花上章冷笑:“大皇子妃要回去,就让她回,告诉她今日若是踏出这座府邸,日后能不能回来,可就不是她邓氏能说了算的。”   那老嬷嬷赶忙退了下来。   *   马车载着慕时漪和花鹤玉离开天渡已半日犹豫。   慕时漪一整夜未睡,加上这一路行的都是山路,她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睡梦中会不安挣动,花鹤玉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时不时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等出了天渡边界回到苍梧时,已到了午间。   营帐外,慕重云看着把慕时漪下马车的花鹤玉,想说什么,最终抿了唇化作无奈轻叹。   “回来了?”   “是的。”花鹤玉回道。   慕重云点头:“看了这一路上是顺利的。”   “让岳父担忧了。”花鹤玉轻声道,生怕把慕时漪吵醒。   慕重云摆了摆手:“算了,殿下也无需在这边境多耽搁,送时漪回去吧,等你会凉州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也改接她回堰都了。”   花鹤玉眼中有一丝动容,他垂了眼没再说什么,吩咐西风驾车,一丝不敢耽搁往苍梧主城赶去。   月落乌啼时分,马车稳稳停在大将军府门前。   “哟,太子哥哥带着时漪嫂嫂回来了?”   花正礼口中叼着不知从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掉在嘴巴上,他直接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笑眯眯看着花鹤玉。   西风赶忙撩开车帘,花鹤玉牵着已经睡醒了的慕时漪下车。   “时漪嫂嫂,你可见到大皇子了?是不是发现他就是那种不装逼,就会死的傻逼?”花正礼活像一只大狗,一直挡在慕时漪和花鹤玉身前蹦跶。   一向喜欢和花鹤玉对着干的慕时漪,这回难得同意他的观点:“可不就是么,大皇子看着比三皇子殿下还蠢上不少呢?”   花正礼刚要点头,下一瞬反应过来不对劲,大声嚷嚷道:“本皇子怎么蠢了?”   “难道不是?”慕时漪问。   花正礼张口就准备反驳,却对上了花鹤玉冷沉乌暗的眸色,口中牙齿打颤,舌头转了几个弯,才不情不愿点头:“是。”   夜凉如水。   本精神疲惫兴致不高的慕时漪,在花鹤玉轻哄下,和花正里有些不着调的说话声中,难得用了一小碗饭。   睡前花鹤玉又哄着她喝了半盏温牛乳才作罢。   等夫妻二人一同沐浴后,花鹤玉抱着她躺在临窗摆放的贵妃榻上纳凉。   身下小榻原本垫着的锦被叫山栀换成了竹丝编制的垫子,不热,丝丝凉爽渗进皮肤中,只是花鹤玉怕她冷着,只让她下半身躺在小榻上,整个上半身则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菱花格窗半开,有凉风从外边吹进来,月色清冷,晕着浅浅淡色,照在慕时漪白皙侧脸上,这一张,他如何也看不够的娇颜。   花鹤玉转了个身,用手肘撑着身体,半伏在慕时漪身上,薄唇无意识的点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瓣。   两人披散在身后的墨发相缠相交。   他的吻从唇渐渐往下,秀白的锁骨,脆弱的脖颈,还有起伏的胸口。   “殿……下。”慕时漪眼里含着水色,语调透着无助,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   花鹤玉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骨髓里一起带走才好,他性感喉结滚了滚:“时漪,明日我要回凉州。”   慕时漪一愣:“明日就走吗?”   “嗯,把凉州的时处理干净,我就来接你回堰都。”   “好么?”他压着眼底翻涌的情绪,小心翼翼握着她白皙指尖,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慕时漪深深闭眼,她鼻音涩涩的:“那夫君要早点接我哦。”   “好”   这一夜,暗得似乎没有尽头。   慕时漪紧紧蜷缩在男人怀中,她含着潋滟水色,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呼吸声有些中,轻颤栗着的喘声。   直到天明,屋里才没了声音。   等外头天色大亮时,慕时漪才嘤咛一声从床榻中醒来。   她从锦被中伸出一截落满粉色痕迹的雪白胳膊,唤山栀进来伺候。   “殿下是何时离去的?”慕时漪问。   山栀正在给慕时漪梳头,赶忙道:“太子殿下五更天就走了,走时吩咐奴婢要拘着姑娘,日后不能用冰,也不能悄悄吃了冰镇的食物。”   慕时漪羞恼:“山栀你可是我的婢女,我就算偷偷用了,你也定不会告诉殿下是是吧?”   山栀乖巧点头,但还是如实道:“奴婢估摸着,这话殿下也一定同大将军和慕家的各位小将军都说过,姑娘若是悄悄用冰,就算奴婢说,大将军和小将军们定是知道的。”   二人正在说话,外头传来花正礼贱兮兮的声音:“时漪嫂嫂醒了吗?”   慕时漪预感不妙:“花正礼这小蠢货,他不跟着我兄长混,大清早过来赶忙?”   接着花正里的声音继续不紧不慢道:“时漪嫂嫂,太子哥哥可是吩咐了我,要日日盯着你用膳的,不能用冰,不能吃寒凉的食物。”   “我若是一日没盯着,太子哥哥说回堰都就打断我的腿。”   慕时漪:“……”   简直是一家子叛徒。   花鹤玉不在身旁的日子,慕时漪一开始时常会想念,等到后头,日日跟着花正礼还有大哥哥去超远里打野兔,或者是带着从凉州运来的盐、茶等食物,和牧民们换一些上好的皮子,送到堰都家中,给家中女眷做冬日里衣裳围脖。   夜里父亲会带着他们兄妹几人在篝火堆里烤兔肉、山鸡。   慕时漪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她骑术越来越好,现在不用山栀护着她也能快马加鞭在超远中崩腾。   苍梧大军带着前所未有的士气,已经把散落不堪的草原王庭大军赶出了阿古达木草原,赶到了苦寒的古北口戈壁。   虽然北留残余势力一直蠢蠢欲动,但阿古达木草原已被苍梧吞并。   最开始牧民们担忧日后的生存为题,最后他们发现苍梧的士兵并不会无故屠杀,而且随着草原王庭的军队离去,整个阿古达木草原变得比往日更加的和谐安全。   没有时不时出现的马贼,也无需提心吊胆,可汗又看中了谁家的姑娘,牛羊家畜不用再上交,而且燕北的还有零星商人过来,用草原中没有的东西跟他们交换皮毛。   这数月中,慕时漪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一一汇报给花鹤玉。   若是她哪日悄悄用了冰,或者吃了寒凉的食物。   这夜里,哪怕百里急行,花鹤玉都能杀回来狠狠的在榻上教育她一番,然后在天不亮时离去。   搞得慕时漪又气又怒,却不知要找谁告状。   转眼,就到了秋天。   绿草金黄,阳光也没有夏日的毒辣。   慕时漪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草垛上晒太阳。   凉州李家夫人来信,信中说的相信。   今年从山上修渠引下来的雪水,让凉州安全渡过又一次的旱情,她们所种的大豆、小麦、还有稻谷丰收。   一车车的粮食运往苍梧,苍梧从草原原来的皮毛铁矿,自然也毫不吝啬送往凉州。   这次的丰收比预期还要盛大,凉州的所有仓库都放满了粮食,有多的还卖往郁林,还分了一部分给苍西。   慕时漪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认真看完信中内容,她心里轻轻一叹。   秋天了,殿下就快来接她回堰都了。   当初仓惶出逃,总归是要堂堂正正回去的。   那些该报的仇,还有改杀的名单,她心里记了厚厚一本。   想着这些,慕时漪慢悠悠伸了个懒腰,一转头却看见花鹤玉已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殿下。”   慕时漪漆黑眼眸中,瞬间亮起如闪亮星星一般的关泽,语调透着浓浓惊吓。   “殿下怎么来了?”   花鹤玉一步步走向她,步伐缓慢,眼神坚定,他站在她身前,她仰头看着他。   然后,花鹤玉朝慕时漪单膝跪了下来,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过她精致的眉眼,唇瓣。最后停在她圆润的耳垂上。   男人的声音滚烫沙哑,热气喷洒在她耳廓上:“我来接你回去,我的掌心娇。”   “好。”慕时漪伸手,搂过他的后颈,把人给拉了下来。   两人一同倒在柔软的草垛上。   “我们什么时候走?”   花鹤玉咬了咬她:“现在就走?”   “好。”慕时漪没有丝毫犹豫。   苍梧营帐中。   慕时漪拉着花鹤玉的手,小心翼翼看着慕重云:“父亲,女儿要回堰都了。”   这一天,慕重云早已预料到,只是不想来的这般快。   他叹了口气,果然女大不中留:“什么时候走?”   慕时漪抿唇道:“现在就走。”   一旁听着的慕行秋和慕行东两人轻咳一声,看着花鹤玉的眼神难免又带起了敌意。   只觉这个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十分讨厌,拐跑了自家金尊玉贵的妹妹。   “算了,早些回去也好,你婶娘他们还困在堰都的府宅中,你早些回去,也好把这事给解决了。”   “太子殿下。”   慕重云黑沉的眼眸看向他,当着慕时漪的面,没留任何情面道:“殿下不要以为我老了,打不动了,我家时漪下头还有四个哥哥,慕家族中男二无数,若有朝一日你欺负了她,就算是百年后我死了,她的哥哥们也依旧能弄死殿下的。”   “殿下懂吗?”   花鹤玉紧紧握着慕时漪的手:“孤这一生,只要是活着,就不会让时漪受任何委屈,请岳父和格外兄长放心。”   慕时漪眼眶通红,明明已经决定了离开时不哭的,等花鹤玉带着她道母亲徐含珍墓前告别时,慕时漪几乎哭成了泪人。   直到后面她整个人哭晕过去,花鹤玉才小心翼翼把她抱上马上。   在转身的瞬间,如发誓那般认真道:“母亲放心,您的女儿时漪,我一定会护好的。” 第80章   当第一场秋寒来临前,慕时漪和花鹤玉回到了凉州府宅。   齐嬷嬷早就迎在外头,见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手走下马车时,她赶忙迎了上去。   “老奴给夫人行礼,家中一切都好,恭迎夫人回府。”   齐嬷嬷当年是伺候字啊皇后身边的老人,她这般大礼,慕时漪自然是不能受的,稍稍侧身往一旁退了半步。   慕时漪弯腰把齐嬷嬷给扶起来:“嬷嬷不必这般多礼,快些起来吧。”   齐嬷嬷压着眼里的泪眼,点头道:“老奴谢夫人体恤。”   慕时漪这次和花鹤玉先回凉州就是为了把凉州剩下的事务都处理干净,然后去往苍西,再穿过苍西到达明州,等绕过明州时,就可以悄无声息回到堰都皇城。   夫妻两人都忙。   在凉州休整一日后。   花鹤玉去知州府见陈羹年等人,慕时漪责写了请柬让齐嬷嬷给送到李家夫人手中。   李家夫人上午收到请柬,下午便如约赶到花宅府上。   “花夫人。”李夫人朝慕时漪微微屈膝福了福。   她肤色比起冬日时,晒黑了不少,但人也越发的有精气神,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啦的自信独立,亮眼得令慕时漪看愣了半晌。   “许久不见,姐姐倒是越发的好看。”慕时漪真心实意夸赞。   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妹妹夸赞,花家妹妹才是令我挪不开眼,每每见得,都如那九重天仙子落凡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慕时漪离开凉州的数月,她和李氏一直靠书信联系,她在凉州中种植作物的规划,也全权交给这位李家夫人处理。   李家夫妇不亏是醉心于这一块的,样样都打理得很好。   如今沟渠引水已建了数条沟渠,加上凉州除了时常大旱这个问题外,它的土地比起其他州是更加来得肥沃。   慕时漪看向李夫人,她伸手拍了拍李夫人略显粗粝的手心:“今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李家夫人可愿意应下。”   李夫人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干涩唇瓣:“夫人你说便是,我家夫妻俩也是沾了夫人您的光,不然在凉州城中,哪有如今这般地位和身家。”   慕时漪也不绕圈子,她直接道:“李夫人估摸也猜到了,大燕宝地无数,偏偏在凉州大旱不久我就与夫君来凉州做生意,夫人恐怕也猜到这其中定有我们不能同外人知道的缘由。”   “如今凉州已趋于稳定,过些日子我同夫君就要回堰都,所以这凉州的农耕计划,恐怕日后就要全权落在你们夫妇手上。”   “李夫人可承得了这份责任。”   慕时漪肤色雪白,午后斑驳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桃粉的襦裙,绣着鸳鸯牡丹的鞋尖上缀着一颗樱桃大小的珍珠。   她看着柔柔弱弱,眼底溢着淡淡的笑,没有任何攻击性。   李家夫人却是双膝一软,差点整个人朝她跪了下去。   水榭旁,金黄的秋叶随着凉风簌簌落了满地都是,李夫人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是阴凉冷汗。   大燕官商等级一向分明,哪怕做到皇商,在世家贵族眼中依旧不见得能有多上的了台面。   然而商人中也是分等级的,他们一贯是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或者家中有土地自产自销,极少为自己亲自下场,让整个家族基业都与农耕有关。   毕竟这是穷苦百姓对低等的活计。   慕时漪现在是给李家一个选择。   若是愿意掌管整个凉州的粮仓,他们就要放弃原先的生意,彻底和农耕绑定上关系,付出全身心。   若是不愿,她自然也不差李家一家。   李氏胸腔心如擂鼓,袖中的手根本控制不住在微微发颤。   水榭里的沉默,像是一道无形的威压,死死压在李氏的背脊上。   “李家姐姐,想好了么?”慕时漪依旧在笑,端着茶盏的指甲,白皙秀美,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   李氏僵着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她咬牙问:“花夫人,我能问夫人一个问题么?”   “你问便是。”   “我想知道,若回了堰都,这凉州的一切,夫人日后还能说了算么?”李夫人眉心蹙成一道深深的褶子,她自然是有自己的担心。   毕竟慕时漪看着实在是太年轻了,虽然聪慧果断,但是她现在的一切地位谁知道是不是家中赋予的,万一她回堰都后,有个三长两短。   把身家全部赌进去的李家,日后还还吃不吃饭了。   慕时漪闻言,慵懒往身后的黄花梨木椅子一靠,玉手撑着香腮,眼尾带着淡笑:“原来李家夫人担心的是这个?”   “那大可无需担心,无论我日后在哪,凉州在农耕种植上,我有绝对的话语权。”   然后慕时漪忽然俯身,压着极低的声音朝李家夫人耳语:“哪怕皇权能更迭,谁死谁活但凡我活着一日,这凉州我便能说了算一日。”   “想必夫人也看见了,我这般年轻,比起堰都那些老不死的东西,我还能活很久呢。”   李家夫人浑身巨震,她抖得很厉害了。   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神色,忙不迭点头:“夫人放心,我替我家夫君应下了。”   慕时漪点了点头,就再未说话,李家夫人又陪着慕时漪在水榭旁坐了半晌,看夕阳低垂,正起身准备离去。   慕时漪看着她背影,勾唇淡淡道:“李家夫人可记好了,李家可千万不能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能让李家成为凉州百年望族,也能一夕之间,让李家不复存在。”   “毕竟当年孙家可不是最好的例子么?抱了堰都大腿又如何,还不是死。”   等李家夫人离去后,花鹤玉从后方假山石中走了出来。   点了点慕时漪的额头:“你这般吓唬她,就不怕日后在凉州传出你的恶名?”   慕时漪懒洋洋搂着花鹤玉劲瘦的腰:“夫君怎么可以这般说我,我怕什么恶名,只要夫君不觉得我凶悍便好。”   花鹤玉低头吻了吻慕时漪挺翘的鼻尖:“我妻小白兔,那有什么恶名。”   “谁若是乱传,夫君我杀了便是。”   站在更远处伺候的山栀和西风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只觉得慕时漪和太子殿下成婚后,变得越发的白切黑,重点是殿下还偏偏一副,我从不杀人下死手的模样。   两人温存半晌,见水榭景色极好,加上初秋时节,还未彻底寒凉下来。   就让丫鬟婆子把晚膳挪到了水榭中用,齐嬷嬷不放心,还特地在极远的地方让人摆了两个炭火盆,这样既不会打扰道慕时漪和花鹤玉,也不会觉得夜寒彻骨。   等夫妻二人用了晚膳后,携手慢悠悠绕着水榭散步,慕时漪瞧着园中景致问:“我与你回堰都,陈太傅可会一同?”   花鹤玉早有决断,他缓缓同慕时漪道:“老师会暂时留在凉州,凉州虽平稳度过灾情,种植的粮食也丰收,但依旧基业不稳,作为苍梧日后最稳靠的粮仓,老师还会在次处多留一年。”   “过几日,陆青城会跟我们去苍梧,关戾州接替陆青城的位置,等边关彻底平定后,我想让关戾州去守天渡。”   守天渡?   慕时漪略惊:“夫君是准备动大皇子了?”   “不。”花鹤玉摇头,“我不会主动动他,但是以我大哥那自负的性格,恐怕会自己自投罗网,我父皇就算有先见之明把天渡送给他自保,他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大皇子的事暂且不谈,慕时漪蹙眉:“可一年后,陈太傅离开苍梧,夫君可想好谁接替陈太傅日后的知州位置。”   花鹤玉眯着眼睛,看向燕南的方向,他眸光似乎能穿过山川长河,幽远深沉:“夫人可还记得,那个被我们杀死的小宋公公。”   “记得。”慕时漪点头。   “和小宋公公一同来的高属,不是被我扔到了苍梧城中住着么?”   高属?   慕时漪想了许久,才忽而有了些印象。   那个胆子极小,果断投降保下一命的高大人?她记得当初太后是派他接替陈羹年的位置吧?   然后在除夕夜前,被花鹤玉给丢到了凉州城中一处空置的屋子,再后来,慕时漪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这会子她经过花鹤玉的提醒想了起来,有些震惊道:“殿下不会是想要高属接替陈太傅日后的位置吧。”   “对。”花鹤玉点头。   “高属此人虽胆小如鼠,在堰都也混得惨烈,但他这小半年都跟着陈羹年在做事,倒是可以一用。”   既然这是花鹤玉的决定,慕时漪也就没再说什么,她向来是相信花鹤玉的眼光的。   二人绕着水榭走了许久,等夜色彻底深沉下来时,花鹤玉忽然拦腰一抱,把人给轻飘飘抱了起来。   “殿下!”慕时漪惊呼。   慌忙伸手搂着他后颈,双颊通红一片:“这是外头,丫鬟婆子都看着呢。”   花鹤玉闷声一笑:“我们是夫人,自然是要做些夫妻该做的事情。”   “难道夫人不愿?”   慕时漪间花鹤玉往卧房的方向走,她悄悄点了点头,声音断断续续:“自、自然是愿意的。”   “可在院子里,殿下也……也别这般,您可是谪仙般的太子殿下。” 第81章   秋高气爽,湛蓝的苍穹上不见一丝累赘白云,又到了一年一度大雁南飞的时节。   以玄黑马车为首,一行足有数百人的商队从山道田野间穿过,松风从苍林深处吹来,撩起一阵谷物成熟而特有的芳香。   慕时漪倚在马车内,细白指尖无意思紧攥着花鹤玉常年不离身的那把白玉折扇,她双颊粉润,眼底深处还压着一抹水色,朱唇榴齿,唇瓣湿润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唇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津液。   “夫、君……”她低低的喊一声,软弱无骨的纤腰微微颤栗,整个人都缩在花鹤玉怀中,纤长眼睫轻颤。   “可是知错了?”花鹤玉俯身,薄唇抿着她敏|感的耳廓细细磨|着,眼底压着随时都能发狠的情绪,偏偏他撑在身侧的手,哪怕忍得青筋浮现,也不能真的拿慕时漪如何。   最开始慕时漪也就仗着花鹤玉对她的纵容,这会子从凉州到苍西一路上,大胆放肆闹他。   凉州与苍西之间隔着险峻的伏雁岭山脉,所以这山路并不好走,加上时值秋日,又过了一场秋雨,町白向来是个能找吃的。   所以这一路上也算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加上这一带的匪患早就因为关戾州的归降,清理得一干二净。   约莫十日后。   一行人在苍西主城城门处停下。   徐知意早早就等在哪里里。   最先看见的是打马上前朝她打招呼的花三皇子花正礼。   徐知意看了花三许久才认出他来,两人平日的行径都有些不太靠谱,这会子见面,倒是难得和气打上了照顾。   花三笑的招蜂引蝶,今日更是学着花鹤玉往日的模样,换了一身白色衣袍,这进城的一路上,引得不少未成婚的小娘子,频频头来目光。   花正礼和徐知意并排骑在高头骏马上,远远的打一眼望过去,倒是真有几分登对。   慕时漪半靠在花鹤玉怀中,这十日来,一路往北,气温也是骤然下落,她有些不适应这般比苍梧更为寒凉的骑手,这会子吸着鼻子,眼睛雾蒙蒙的。   花鹤玉心疼吻了吻慕时漪的额头:“等会到了苍西后,我让徐仰川去找郎中。”   慕时漪蜷缩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还不适应天气罢了。”   “等过几日适应了,我这症状自然也就好了。”   慕时漪说着,伸手去掀马车车帘,却被花鹤玉握住手掌心,轻声哄着:“外头寒凉,一回就到镇北王府了。”   “夫君,让我看看嘛。”慕时漪咬着唇撒娇,软软的,没有丝毫攻击性,又娇弱得随时能让人揉碎的模样。   花鹤玉眼中眸色不由暗了暗,压着慕时漪的手,掀开车帘一角:“最多这些,不能再掀了。”   他说着,又把慕时漪往怀中裹了裹。   苍西民风向来彪悍慕时漪是知道的,可是她这会子把眸光落在和徐知意并排骑马的花正礼身上。   慕时漪眼底似笑非笑,转向花鹤玉:“你家这位三弟弟,是想死在苍西吗?”   “啧啧,真是好大的贼胆那,徐小将军身旁的位置他也敢站,花三就不怕我仰川哥哥要连夜磨刀,屠狗吗?”   花鹤玉漆黑眸色也落在了花正礼那处,他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慢悠悠扯下金钩挂着的车帘,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最多给徐仰川大一顿罢了,得些教训也好。”   说到此处他似有感慨:“不过花三比起堰都时招猫逗狗的模样,的确让我顺眼不少。”   这话慕时漪也是认同的,毕竟在堰都花三脑子有多不清楚,就承得他逃家后有多正常,若是宋家那位贵妃娘娘知道自己亲生的儿子原来是这副模样的。   估计做梦能笑醒,然后在菩萨面前跪个三天三夜,摩拳擦掌准备再好好抢一抢她为不争气儿子念念不忘的太子之位。   花正礼正同徐知意说到有趣的地方,这瞬间,他背脊微僵,感觉被一道带着杀气的视线死死盯着。   他一抬头,恰好看到城楼上站着的徐仰川。   花正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止住话题,求生欲让他悄悄拉开和徐知意之间的距离。   一行人到了镇北王府后,用小厮婢女安排着去休息,等到天色微暗时分,徐仰川已经在王府中设宴。   不同于半月前大皇子府上的讲究繁琐,镇北王府安排的宴席上,只管酒肉吃食,至于那些糟心碍眼的舞姬是没有的。   吃食也都是现做现热,精致说不上,但无论是味道还是菜色的新鲜程度上,都是令人食指大动的。   慕时漪和徐知意坐在一处,表姐妹两人许久未曾相见,虽然时常互相拆台,但血脉刻在骨子里的亲情是从未浅淡的。   花鹤玉独自坐一处,陆青城、町白和苍狼等人围在一起。   倒是花正礼可怜兮兮被安排在里最远的地方坐着。   徐知意拉着慕时漪衣袖小声道:“时漪,最近哥哥都不和我一同睡一屋了,他虽然不再闹着给我昭婿,但却对我是越发冷淡。”   徐知意苦恼咬着红唇:“你说是不是我大哥哥有喜欢的女子,所以不要我了?”   慕时漪轻咳一声,隐晦扫了徐仰川那处一眼,他正在饮酒,今日看着似乎兴致不高。   转而她拍着徐知意的手:“你是大姑娘了,自然是不能日日跟兄长再同床共枕的。”   “可是、”徐知意纠结道,“如今都深秋了,天气这般冷,屋里就算是放了火盆也是没用的,我向来怕冷你又不是不知。”   慕时漪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你若觉得少了个暖床的,大可叫王府里的丫鬟同你一同睡,何必一定要大哥哥?”   一想到若是不能和徐仰川一同睡,徐知意眼底升起一阵难过,她压着声音低低的,失落道:“丫鬟哪里有大哥哥身上暖和,冬日里抱起来跟个小火炉一样。”   慕时漪知道徐知意和徐仰川血缘上的秘密,但她不好多说,只得无奈柔乱了徐知意的秀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是伤及性命,总归出了事,我还在后头给你逗着。”   “是么?”徐知意不确定问。   “是的。”   于是徐知意把目光落在了坐在最远处角落里的三皇子花正礼身上,开心朝花正礼招了招手,像叫小狗崽一般的语调:“花三,过来。”   花正礼内心拒绝,正要装死呢,就见徐知意扯了扯慕时漪的衣袖,又撒娇了一会儿。   然后慕时漪笑眯眯看向花鹤玉:“三皇弟,过来吧。”   花正礼:“……”总觉得自己要被殃及池鱼。   但是花正礼不敢不从,磨磨蹭蹭挪到慕时漪那一矮桌上,小心翼翼问:“不知嫂嫂有何吩咐?”   徐含知笑眯眯叫丫鬟拿来新的碗筷,又让人添了新的吃食:“三皇子殿下难得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你孤零零落在一旁。”   “所以,我们一桌用膳吧。”   这哪里能吃的下去,不远处徐仰川眸色已经落在他身上了,要杀人的那种。   花正礼俊脸皱成了一团:“我能回去角落吃吗?”   徐知意笑眯眯看向他:“自然是不能的。”   这一顿晚膳,花正礼吃得战战兢兢,感觉随时徐仰川都要把刀屠他。   好在也算平安渡过,有惊无险。   等宴会散席后,花正礼才悄悄松一口气,准备跑路,一转头就看见紧紧跟着他身后的徐知意:“卧槽,你怎么在这里?”   徐知意笑的愈发的和蔼:“跟你一起啊。”   “怎么?三皇子殿下不愿?”   花正礼毫无形象尖叫:“跟我干嘛?晚上了,要睡觉的。”   “跟你|睡|觉。”徐知意看着就站在不远处的徐仰川,慢悠悠把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   “救命!!!”花正礼面色大变,头也不回的滚出了正北王府。   徐知意冷冷看着徐仰川轻哼一声后,也不离他,转身就走。   “仰川哥哥。”慕时漪站在徐仰川身后,凤眸中压着心疼的情绪,“仰川哥哥不去哄一哄知意么?”   徐仰川负在身后的手,因用力过度骨节发白,他后牙槽咬得死紧:“不了。”   “知意那脾气,总不能一直惯着。”   “哥哥!!!”慕时漪看着徐仰川,“哥哥难道不心疼?”   徐仰川眼底压着猩红的疼苦,唇却抿得死死的:“夜深了,妹妹去休息吧,若是哪里不习惯,尽管找了丫鬟婆子说去。”   “走吧。”花鹤玉牵着慕时漪的手,手里从西风手上接过早早就准备着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话已至此,慕时漪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垂了眼,被花鹤玉牵着手,眼底透着淡淡的失落:“殿下若敢这般对我,我定是一辈子不理殿下的。”   “我知道。”花鹤玉怜惜吻了吻慕时漪,把她整个人搂紧在怀中。   “可时漪要想想,徐小将军和徐仰川并不是你和我,他们自小一同,徐知意更是被徐仰川如同养女儿一般,养大的,相处方式自然也与我们不同。”   “是么?”慕时漪眼中依旧难掩失落。   花鹤玉继续道:“所以,他们总归会有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   夜凉如水,窗外已落满了薄薄一层寒霜。   徐知意蜷缩这锦被,睡在床榻上,屋里放了足量的银丝炭盆,还烧了地龙。   守在外间的丫鬟,已热得微微有些冒汗,然而徐知意却依旧冷的发抖,她以最没有安全的姿势紧紧缩成了一团,死死咬着唇,双眼通红无声掉着眼泪。 第82章   凉风卷着夜色,几只寒鸦顿落在房檐上睁着豆儿大小的绿眼睛,不时从尖尖的鸟嘴中发出几声惹人心烦的怪叫。   徐仰川站在徐知意闺房门外,漆黑眼底映着狼狈的失落,他晚间饮了酒,情绪压着得不到释放,偏偏今夜那个往他心窝子里扎刀的小姑娘,他又半分都舍不得伤了的。   “王爷。”   丫鬟守在里间,被屋中炭盆暖得睡不着觉,悄悄起身准备去外头透口气,才推开门,就看见徐仰川站在外头,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姑娘睡下了?”徐仰川轻咳一声,问。   王府中丫鬟婆子素来惧怕不苟言笑镇北王爷,而且平日徐知意身旁夜里少有要人伺候作陪的,丫鬟见徐仰川的次数,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会子,乍然见得夜色下身量极高,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她吓得膝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战战兢兢道:“回、回王爷话,徐小将军已经睡下了,不过奴婢听得里头的动静,她夜里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   “夜里本是叫奴婢陪着着,但徐小将军嫌奴婢身上凉。”   小丫鬟被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反正就一股脑把什么都倒出来,也不管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不能说的。   徐仰川沉着脸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下去休息,夜里不用守了。”   “?”小丫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若去休息,谁给姑娘守夜?   可这是王爷的命令,她不敢反驳。   房门被人轻轻从外头推开,冷风灌进屋中,吹散了里头压沉的热气。   徐仰川拧眉看着屋中四处都放着的银霜炭盆,再加上地龙,这里头简直热得不像话。   偏偏躺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徐知意听得外头脚步声,她哑着声音吩咐:“去外头找嬷嬷再往屋里加两个炭盆。”   “我快冷死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衣扣解开,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声。   下一瞬间,徐仰川粗粝指尖轻轻落在徐知意的侧颜上滚烫灼人,带着他身上像小太阳一样的热度。   徐知意浑身一僵,死死抿着唇,努力把自己蜷缩进锦被中,恨不得离那手远远的。   “出去!”徐知意夜里偷偷哭过好几回,这会子嗓音嘶哑干涩。   听得徐仰川心口抽抽的疼。   也顾不得她是不是气头上,赶紧俯身把人给抱紧在怀中暖着:“还冷吗?”   徐知意在徐仰川怀中挣扎,她眼底通红一片压着倔强的薄怒:“徐仰川,你放开我!”   “就算是冻死,我也不要你暖着。”   “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徐仰川轻声哄着,手腕用足了力气,才把徐知意给死死扣在怀中。   “不好。”徐知意紧紧逼着眼睛,她心里升起一股无由的烦躁。   一想到徐仰川以后是要娶别的女人为妻的,她就再也不想同徐仰川亲密了,她咬牙用尽力气去抠徐仰川抱着她的手指。   当发现他手臂如铁动不了分毫时,徐知意没了耐心,骤然用牙去咬他。   没有留丝毫情面,像野兽一般的啃咬:“呜呜呜,你放开我,给我滚出去。”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扑簌扑簌落了下来,泪珠子落在徐仰川的手背上,烫得他心都揪了起来。   徐知意哭泪了,心里火气也发泄的差不多了,这会子缩在徐仰川怀中,一颤一颤的吸着逼着,她不看他,也不打算理他,两人都这般僵持着。   屋里昏暗烛火,颤了一下,晃得两个人投在墙上亲密无间的影子,也跟着抖一下。   徐仰川额心渗着一层薄汗,率先打破沉默,看着怀中哭得双颊通红的徐知意:“还冷吗?”   的确不冷了,自从徐仰川把她抱进怀中开始,寒夜里如鬼魅般如影随形的透骨冷意不再颤着她,徐知意抿了抿干涩唇瓣,并不打算回他。   “要喝水?”徐仰川视线落在她嫩红的唇瓣上。   “你坐好了,我去给你倒。”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纵容她,只是已许久未曾进屋陪着她一觉到天明了,徐知意垂了眼帘,眼里清晰可见的失落和难受。   “喝一些,润润唇。”徐仰川对徐知意向来是体贴入微的。   外间温着热水,他还特地放了些蜂蜜进去。   徐知意坐在榻上,倒也没跟自己的喉咙过不去,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蜜水。   然后徐仰川起身吹了烛火,抱着徐知意侧躺在床榻上:“睡吧,我陪着你,不闹了好不好。”   徐知意心里知道,他还是要走的。   一下子,难受的情绪又铺天盖地涌了出来:“等我睡着了,你是不是又要走的。”   “睡吧。”徐仰川拍着她后背,并未正面回答。   徐知意心里越想越堵,绷这身子冷声道:“我不睡!”   “你若是走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明日就去把三皇子给绑来屋中暖床,看看别的男人身体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暖?”   她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往徐仰川的心窝子里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种。   果不其然黑暗中,徐仰川呼吸粗重,隔着锦被箍着她纤腰的手,都控制不住力道,像是要把她给活生生掐断一般。   咬牙启齿:“徐知意!你敢!”   徐知意憋着一口气,冷笑:“我怎么不敢?”   “难不成你徐仰川日后能娶妻生子,你嫡亲的妹妹我,就活该孤独终老?”   “这世界上,有你徐仰川这么黑心肝的人吗?”   霎时,徐仰川危险的眯起眼睛,漆黑沉冷的眸光,透过黑夜落在徐知意那截冷白脆弱的脖颈上。   他手臂骤然用力,滚烫喘息声压了下去,发狠的在那处狠狠咬下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徐仰川,你疯了?”   徐知意捂着后脖颈尖叫,更是气得用脚去踹他,也不知挣扎中踹到了哪里,只见徐仰川闷哼一声,顷刻间松了手臂上的力道,整个人弓成虾米一般的姿态,从床榻上滚了下去。   徐知意愣了瞬间,她那一脚用那么厉害?刚刚踢到的地方分明很硬,她还觉得脚掌心痛呢。   “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乖乖睡好!”   “你再胡乱挣扎,我就拿绳子捆了你的手脚。”   徐仰川从地上站起来,朝徐知意威胁道。   徐知意也知道,此时这个男人的耐心已忍到了极限,她再折腾下去,估计徐仰川真的会捆她一晚上,让她好好涨教训的。   她怕寒的毛病是三年前落下的。   当年她为了吸引东胡铁骑的注意力,独自带着五十亲兵,偷袭了东胡军营的粮草,因为实在闹得太大了,她紧紧带着五十人,被足足两千东胡骑兵人地毯式追杀。   徐知意为了躲过追杀和隐藏踪迹,她竟带人躲在了厚厚的雪地下面,一躲就是整整三日。   等徐仰川带人找到她,把她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时候,徐知意只凭着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自从那以后,她就落下了怕寒的毛病。   冬日里,火盆炭火是不够的,也不知是不是当时徐仰川抱着她整整七日,把她裹在胸膛里暖着的原因,一到冬日,徐知意就离不开徐仰川。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哪怕炎炎夏日,她也得粘着徐仰川才睡得安慰。   徐知意眼皮慢慢沉重,终于熬不住软软熟睡过去。   只有她睡着了,徐仰川才敢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眉心,滚烫视线落在徐知意的脸上,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模样。   之至始至终小心又卑微,这是他在她醒时,从来不敢表露出来的神色。   徐知意十七了,只大她一岁的慕时漪都成婚了,徐仰川不敢往下想,他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他是她的哥哥,这辈子也只能是她嫡亲的哥哥。   若是被外头那些人,知道他对她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感,世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活活逼死,这世间最干净无垢的知意妹妹,他见不得她背负任何骂名。   可一想到日后徐知意真的要嫁人,徐仰川想到了被徐知意提了数次的花三皇子。   花三平心而论似乎也是不错的人选,除了偶尔脑子抽抽外,至少他打不过徐知意,又是个游手好闲没有什么实权但也不差钱的皇子。   更不错的是,花三这人眼光好,早早抱了太子殿下的大腿,若是徐知意嫁给花三,至少这一辈子是能热热闹闹平安喜乐一生的。   然后徐仰川眉心一拧,这些优点一加,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三皇子脑子不清楚,不学无术更不能保护好徐知意,还有就是做人躺平太废物,嫁给花三被人瞧不起怎么办?   这一瞬间,百十种想法从徐仰川脑海中掠过,最后花三被无情出局,被徐仰川强行摁到了敢沾染他妹妹一根手指头,他就要磨刀屠狗的名单里头。   夜凉如水,两人相拥而眠,屋子热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怀里抱着徐知意,徐仰川忍得脸脖子都红了,小心翼翼碰了碰徐知意的唇,他不敢用力,深怕把她给惊醒。   在确定徐知意彻底熟睡后,他悄悄起身,却发现徐知意睡梦中紧揪着他的衣裳袖摆。   他一动,她哪怕在睡梦中都不安道:“呜呜,哥哥别走。”   这刹那间,徐仰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所以的理智溃不成军,只想陪着她一觉天亮。   *   三皇子花正里一个人孤零零外王府外找了家酒楼安置,他坐在窗沿上叹气,看着清冷月辉,想到再过几日就要回堰都了,就整个人提不起兴致。   花正里不想回去,无论是在凉州还是在苍梧,或者是现在的苍西,他都觉得比堰都好上千倍百倍。   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毕竟太子要给皇后报仇,慕时漪要给徐含真报仇,而他……他花正礼自然是要给养大他的慕贵妃报仇啊。   镇北王府客房的一处小小院子中。   慕时漪脸颊上透着薄汗,喘息不稳,眼底带着潋滟水光。   她玉白的指尖紧紧掐着花鹤玉背脊上的皮肤,声音断断续续问:“夫君,花三去了王府外头过夜,你要不要让侍卫跟着?”   “嗯?”花鹤玉明显不满。   他俯身用牙齿磨着她珍珠般的耳垂:“夫人今日可是分外不乖,这般时候怎么心里还能想着别的男人?”   “哼……”慕时漪咬着唇,如绽开的牡丹花一般诱人。   半哑着嗓子又担心的问:“你说知意妹妹和仰川哥哥能和好吗?”   “以仰川哥哥的性子,我实在有些担心。”   花鹤玉骤然危险的眯起眼睛,他停下动作,极认真看着慕时漪,一字一句问:“夫人可是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所有才这般分心?”   慕时漪和不得咬掉自己多话的舌头。   她就是怕太满意了,万一沉溺在里头叫出声音来怎么办,这院子是她自小住的,印象中隔音效果一向不太好。   也就这一分神的功夫,花鹤玉抱着她柔软的纤腰的,陡然换了一个方向。   “殿下!!!”慕时漪惊呼,唇中溢出了声音。   那种颤栗着,被人死死掐住命脉的颤抖,帐中气温滚烫,屋里还点了一盏微弱的烛光,她身下男人眼中所有的情绪都深深映在了慕时漪的眼底。   她软着嗓音,从耳根开始往下的肌肤,红得如同被桃花吻过一般。   “夫君我错了,今日放过我吧。”慕时漪低声求饶,经过这近乎一整年的日日相处,她实在太了解花鹤玉的性子了。   平日里看着贵气逼人,一副不沾染凡尘的模样,发起狠来,却也是能令她几天几夜下不得榻的。   过几日就要出发回堰都了,她也不想在马车中躺过数月。   有时候的花鹤玉,简直是坏透了。   翌日清晨。   朦胧晨光落在镇北王府中。   外头雾气弥漫,四周布着寒霜。   饭厅里,花正礼慢悠悠从外头进来,看着只有苍狼和町白还有陆青城三人在。   花正礼难得震惊:“我太子哥哥和时漪嫂嫂呢?”   町白头也没抬,大口啃着镇北王府厨房里做出来的肉包子:“没起呢?”   “那西风和山栀呢?花正礼不死心,继续问。   町白装作没看见,陆青城塞了满口肉包子,难得寻找机会,脑子缺根筋的苍狼抢答:“西风小公公和山栀姐姐烧水去了?”   “我听下头丫鬟说,烧了一夜的呜呜呜……”   苍狼被町白塞了一个巨大肉包子,堵住嘴。   町白转而看向三皇子:“吃早膳么?厨房备得挺多的。”   三皇子不解:“我太子哥哥脑子有毛病?大冬日,洗澡要洗一夜?”   町白内心:“……”果然传言没错,三皇子脑子是个不太好的。   花三不死心继续问:“那徐小将军和镇北王爷呢,也没起?”   “咳咳咳咳……”陆青城猛咳,疯狂朝花上章使眼色,就怕这货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找本王有何事?”声音几乎贴着花正礼的身后响起,比刺骨的晨风还透寒。   花正礼浑身寒毛直竖,僵着脖子:“我有事先走了,王爷慢用。”   只是看看人在不在,花三不想被当狗屠。 第83章   徐仰川盯着准备溜之大吉的花三,冷冷的扯着唇角笑了。   “花三皇子跑什么?”   “本王镇北王府客房你看不上,那不成王府厨房做出来的吃食,三皇子也看不上?”   这一时间,花正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巧在这时候,徐知意一身利落骑装从外头进来。   “哟,大家都吃着呢?”   徐知意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肉包子就塞到嘴里,把脸颊塞得鼓囊囊的。   目光从徐仰川身上略过,直接落在花正礼身上。   她笑眯眯问:“三皇子怎么不吃?难不成嫌镇北王府里的东西不好吃?”   “没,没有。”花正礼疯狂否认。   徐知意继续笑:“那就是不愿意一起吃咯?”   “不,不是。”继续垂死挣扎。   花三苦着一张帅脸,都快哭了。   徐知意见他有意思,干脆大大方方塞了一个最大的肉包子到花正礼手上:“不要客气,日后我去堰都还要麻烦你照应,这会子三皇子竟然来苍西了,好吃好喝徐小将军我带着你。”   花正礼咬着包子,笑得比哭还难看:“谢谢。”   花三他只觉得手上的大肉包子,仿若是有千斤重。   徐仰川那隐晦目光的=落在他身上,是不带任何人气的杀意。   等花正礼食不知味用完早膳,慕时漪和花鹤玉依旧没有出现,花三只觉越发委屈,早知道,他就不来镇北王府用早膳了。   这一整日。   徐知意去拿都要压着花正礼,而本来忙得见不到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人影的镇北王徐仰川,美名其曰要好好招待他,也就寸步不离跟在花正礼身后。   若不是白日青天,徐仰川不敢太轻举妄动,花正礼都觉得这个男人要用麻袋把他套了,毁尸灭迹。   *   这日晚间,寒风骤起,黑沉沉的云从天幕间压了下来,没过多久,大片大片鹅毛一般的雪花落下来。   慕时漪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她眼中有疲色,天气寒凉以后,特别是到了苍西,不过几日时间她就变得愈发的没精力。   “太子殿下,这是苍西今年的初雪呢。”她就着花鹤玉的手,正小口小口饮着温热牛乳。   “不要了?”花鹤玉看着剩下的小半碗问。   慕时漪摇了摇头,表示不吃了。   她声音有些哑,昨夜夜里被他磨说了不知多少,平日她如何也叫不出口的称呼,偏偏这个男人坏心眼起来,她哭得嗓音都哑了,他也不愿停下来。   这就直接导致了,慕时漪昏睡整整一日,这会子起身,外头下着雪白茫茫的一片,屋里地龙温暖,四角还放着银霜炭盆。   她被花鹤玉用锦被裹着,倚在临窗的软榻上,用细白指尖推开菱花格窗一条小缝,眯着眼睛往外看去。   剩下的小半碗温牛乳,花鹤玉也没浪费,他端着玉碗漆黑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喉结微滚,就这般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薄唇唇瓣上沾了几滴雪白的奶泡,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夫人用过的东西,果然就是要更甜上三分。”   慕时漪红着脸颊,垂了他一下,昨晚长了教训,这会子也不敢再提除了他以外的男人。   软着身子靠在他温热胸膛上,他们此时来苍西的目的,明面上是拜访镇北王府,实际上是为了追捕从东胡王庭出逃后,便失去踪迹的大皇子生母“柳妃”。   慕时漪蹙眉想了想:“夫君,可是还未寻到柳妃的踪迹?”   花鹤玉看着窗外落雪,他低头吻了吻怀中姑娘为蹙的眉骨:“徐仰川和町白已经派人在找了,只要躲进苍西这块地,她总归是逃不出去的。”   “夫君觉得,赵夜清此人,就是是想杀她,还是想救她?”   “以赵夜清在大皇子府上的做派,他若真想杀柳妃的话,大可不必等到她逃离东胡,以赵夜清的手段,柳妃虽然还掌控着前朝北歧的资源,但要杀她,也是有无数种机会的。”   赵夜清此人,行事实在寻不出任何章法和规律,慕时漪也摸不透他究竟是想杀人,还是想救人。   花鹤玉抿了唇,乌眸里冰寒的情绪一闪而过:“若赵夜清不想杀她,也不想救她呢?”   慕时漪微冷,呢喃道:“不想杀也不想救?”   “生不如死。”花鹤玉薄唇冰冷吐出几个字。   慕时漪眨了眨纤长的羽睫,脑中灵光一闪:“所以极有可能,那个柳妃一直都在赵夜清手上,而他宁愿扛着重伤也要往大皇子府上跑一趟,就是为了障眼法?”   “让你和大皇子都认为柳妃已逃出了东胡,正想方设法要回到天渡?”   花鹤玉覆着薄茧的指尖,摩挲着慕时漪秀白的后颈,他克制又小心的用尖牙碰了碰她落于锁骨上方的一道吻痕:“落雪了。”   “时漪,跟我回堰都吧。”   “好么?”   慕时漪身体越发的软了,她嗓音颤着,断断续续:“那苍西和柳妃怎么办,还有那个非敌非友的赵夜清,谁知道回堰都后,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捅刀子的事。”   慕时漪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虽然东胡和北留已经内部大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赵夜清手上掌握的那些从小被贩卖训成杀手的女孩名单。   他若正想暗杀个把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以赵夜清的行事手段,他应该会把柳妃送到堰都宫中。”花鹤玉压着声音淡淡道。   “为什么?”慕时漪不解。   “这世间无论那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被自己深爱女子背叛,我父皇自然更是如此。”   花鹤玉握着慕时漪娇嫩的手心,眼中似有怀念:“当年父皇登基,仰仗的是宋家的势力,所以我母亲作为宋家嫡女,自然被立为皇后。”   “三皇子生母小宋贵妃是庶出,就是贵妃。除了我母妃和宋贵妃外,剩下的能顺利诞下皇子的也只有最开始给我父皇当通房的丫鬟柳妃。”   “柳妃在堰都勋贵看了身份低贱,恰恰是这份‘低贱’彻底走进我父皇心中,恐怕在父皇看来柳妃才是同他命运相同之人。”   慕时漪静静听得,心底掀起波澜。   所以花鹤玉明面上是帝王最宠爱的嫡子,实际上却是一块挡箭牌,挡的是被帝王细心呵护在身后的长子。   慕时漪伸手抱紧花鹤玉:“殿下,你恨他吗?”   花鹤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滚烫的吻落得慕时漪满身都是。   他衔着慕时漪圆润耳珠,唇|舌|滑过,从她背上紧绷的蝴蝶骨到后腰腰窝的位置。   他的声音又沉又哑:“曾经恨过。”   “后来就不恨了”   他手臂用力,恨不得把慕时漪揉碎镶在血骨中:“因为我从十二岁那年,开始的人生,除了你外,我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   “哪怕是恨。”   “时漪,人这一生短暂,我这一辈子,爱你就足够了。”   凉夜,初雪,两颗滚烫炙热的心,比起坦诚相待的身体,缠绵的情更令人动容。   三日后。   白茫茫的苍西镇北王府,慕时漪被花鹤玉用大氅裹着抱上马车。   徐仰川和徐知意站在镇北王府门前。   徐知意到底是小姑娘,这会子红着眼眶,也不同徐仰川闹脾气了,抽抽搭搭拉着徐仰川的衣袖:“坏哥哥,你昨夜不让我和时漪一同睡。”   “她这一去,我与她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徐仰川只觉愿望,以太子那心性,会让徐知意抱着慕时漪睡?   笑话!   偏偏好人都让花鹤玉给占了,他要当这坏人。   徐仰川心软,打算今夜里陪徐知意睡,好好哄一哄小姑娘是,虽然她怕寒的心里毛病是得治一治,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然而下一瞬,徐知意转头看向三皇子殿下:“花三啊,这次你来得太匆忙了下回来苍西,我再带你去草原上逮兔子。”   “等我去堰都,说好的,你要带我去逛青楼。”   然后……   徐仰川这心理建设还没做完,脸沉得都能滴出水了。   求生欲使花三皇子面色大变,慌忙摆手解释:“王爷,你、你可别误会,是卖艺不卖身那种。”   徐仰川:“……”   他可不管是卖艺还是买身呢!拔出磨了好多天的长刀,准备屠花狗狗。   镇北王府门前前所未有热闹,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后,徐知意难掩眼底的落寞,她仰头看徐仰川,漆黑乌眸睁得大大的:“哥哥,我也想去堰都看看。”   “听时漪和花三说,堰都的贵女都特别娇贵,性子也不好,总喜欢一些斤斤计较的攀比。”   她轻声一叹:“哎,也不知我这种身份,去堰都是要她们跪我呢?还是我跪她们?”   “她们要是敢让我跪,我一定一脚揣过去,让她们飞八百米远。”   徐仰川心疼的摸了摸徐知意的脑袋:“既然妹妹想去,那就等开春后,哥哥带你去。”   徐仰川挎着长刀往军营走,朝一旁亲兵吩咐道:“让营中的小子们准备准备,本将军带着他去活动活动筋骨。”   徐知意大惊:“哥哥,这落雪的天气,哥哥是要做什么?”   徐仰川粗粝指尖擦着徐知意唇瓣,落在她侧脸脸颊上,上头沾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眼底是要不掩饰的宠溺放纵:“既然妹妹想去堰都,那东胡的那群渣渣,做兄长的自然是要早早的把他们解决干净,这样子才能带妹妹去堰都啊。”   徐仰川深吸一口:“等到春天,我带着三十五万大军去堰都给你撑腰!”   “本王倒要看看,堰都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敢让我捧在手掌心的宝贝跪的!”   徐知意终于满意笑了:“好。”   白雪,越落越大。   马车车轮压过蓬松的雪毯,咯吱咯吱压出一道道车辙痕迹,不过转瞬功夫又被厚厚的落雪给掩盖了干净。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行了足足一月有余。   因为大雪的关系,比原定行程多了足足一般时间。   不过好在慕时漪和花鹤玉两人也不赶时间,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冬至这日到达明州的主城泸郡。   因为早早就已递了拜帖的缘故,等花鹤玉他们到达泸郡时,早早有人在城门外候着。   来人在风雪中骑着白马,身形修长干净利落,他隔着垂落的车帘朝花鹤玉行礼:“明州卢氏第六十九代长子长孙,卢钰碌给殿下行礼。”   花鹤玉并没有下车,也没有让人掀开车帘,声音淡淡吩咐:“带路吧。”   骑在马上的卢钰碌一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倒也没说什么,沉默在前引路。   明州卢家站的是大皇子,大皇子娶的也是卢氏嫡女,卢钰碌的嫡亲姐姐。   按照太子的身份,别说是卢钰碌出门相迎,就算是许久不曾露面的老太爷相迎也不为过,偏偏卢家排除了卢钰碌。   所以就算花鹤玉不下车,卢家也不能多说不满。   卢家祖宅内。   等马车停下时,西风小公公掀开车帘,花鹤玉用大氅裹着慕时漪缓步走了下来。   她被花鹤玉从头抱到脚,一丝肌肤也未露出,只有大氅尾部位置不小心露出一截绣着精致牡丹花纹样的衣袖。   卢钰碌瞧着那截衣袖,他眼眸闪了闪,躬身里头道:“太子殿下,请吧。”   “嗯。”   卢家不愧是百年书香大族。   整个祖宅占地面积极大,而以祖宅为中心,四周分布的宅院全部都是从其中分家出去的分□□怪明州的泸郡,要叫“泸”   恐怕整个泸郡半数人口都和卢家有着沾亲带故的联系。   因为慕时漪身子不适,花鹤玉让人先给她安排了休息的屋子,让山栀和西风守在外头。   花鹤玉略微整理后,他也不耽搁,直接去拜见了卢家如今的当家人卢崇书,也就是卢钰碌的生父。   花厅里。   香炉焚着雅致的苏合香,丫鬟仆妇走路悄无声息,卢崇书见花鹤玉从外头进来,他也不起身,只是笑着道:“太子殿下光临寒舍,卢某有失远迎。”   “可不知,这路上可还顺利?”   花鹤玉没进去,他只是站在檐廊下,风雪吹开他的衣袖,整个人似乎要乘着风雪扶摇直上,眉宇间压着不卑不亢淡色。   “孤这一路上,还算顺利。”   “就不知这几年,卢家的书院开得可还顺利。”   明州所有书院都是卢家开的,除了明州外,大燕国十二州内也有数不清的书院和卢家有关联,但这几年,宋家做大,卢家也一直被宋家打压。   花鹤玉一来就提这话,可为是直接往卢家伤口上撒盐。   卢崇书脸上表情僵了半晌,转而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他服软迎了出去:“不知殿下来卢家有何吩咐?”   花鹤玉弯着唇角似笑非笑盯着卢崇书:“孤也没什么吩咐,就是听说明州的雪景别致,顺道过来看看。”   “过些日子,就从明州回堰都。”   “西郊别院的宅子空了许久,太后若知我不在,她老人家该着急了。”   卢崇书不知花鹤玉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但他深知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的道理,刚刚那方做派不过是下马威罢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嫡长女可以嫁给大皇子,卢家那么多女儿,随便挑一个能入得了太子法眼的,当太子妃不是更好么。   虽然卢崇书已经从女儿口中得知,太子身边跟着一个女子,似乎特别上心那种。   但是女人嘛,在卢崇书不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么?   只要宫中没有赐婚,太子对谁上心都无用。   卢崇书这般想着,他朝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轻咳一声,继而笑眯眯看着花鹤玉一副热情的模样:“殿下既然觉得明州的雪好,那就不妨多住几日。”   “爹爹。”漫天飞雪中,有一个轻快调皮的声音,欢快朝卢崇书这边走来。   她撑着伞,一袭洁白无垢的衣裳,乌发如墨,唇红齿白,眼中更是少有的干净透彻不韵世事。   女人走进了似乎才瞧见站在卢崇书身旁的男人。   她视线落在花鹤玉脸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颊飞双霞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原先爹爹吩咐她出来,她是不愿的,毕竟太子殿下虽好,但她听闻这位殿下一直病着。   可这一刻,她却不由自主紧张,咬着唇,眼中带着潮湿的泪:“是,是我唐突了。”   “不知原来爹爹身旁还有人。” 第84章   碎碎坠下的白雪,压着娇艳的腊梅枝头,暗香袭人。   卢家幼女卢青岑一身比冬雪更素雅的雪白狐裘斗篷,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微晕着浅浅红晕,眼波流转。   手中撑着的朱红油纸伞,更是把她承得人比花娇,妍姿俏丽。   她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朝着花鹤玉的方向盈盈一拜:“小女青岑,今日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卢青岑说完,便撑着油纸伞,头也不回的离去,只在茫茫大雪中留下一道袅袅纤腰的背影。   花鹤玉黑沉的眸,冷厉一闪而过,沉沉看了眼卢家如今的当家人卢崇书。   “听闻你们卢家人丁虽多,但到了卢家老太爷这一代,也只得了两个男丁。”   花鹤玉勾唇问:“今日这府中怎么就见得你一人?”   卢崇书见花鹤玉莫名其妙提起他那庶出的弟弟,只当花鹤玉纯属好奇罢了,也没多想直接道:“殿下问的是家中姨娘所出的家弟卢崇离?”   “正是。”   卢崇书眼中泛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三年前被家父逐出家门了,如今估计窝在城东的书院里混吃等死吧。”   “逐出卢家?”花鹤玉垂着眼,淡淡瞥了眼卢崇书。   卢崇书继续道:“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   “当年卢崇离可是家父最喜爱的幼子,偏偏他不争气整日饮酒作乐,后来家父给他安排了一门顶顶好的亲事,他也不愿,偏偏要娶靖南连氏的幼女为妻。”   “靖南连氏想必殿下是知道的,罪臣连理枳的家族,被陛下流放到硒州,全族死在流放的路上,从此大燕再无靖南连氏。”   靖南连氏花鹤玉自然知道,毕竟他妻慕时漪的随从,镰伯本是靖南连家的嫡长子。   至于那个幼女,当年据说是留了个幼女活下来的,因为年岁尚小,又是自小在明州求学,他父皇也不想担着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连家最小的幺女就留了下来,再后来听说是死了,可没想到竟然被明州卢家的庶子护着。   “卢州的雪的确不错。”   花鹤玉勾了勾唇,朝不远处缓声唤:“西风。”   “太子殿下,奴才在。”   花鹤玉接过西风递上来的油纸伞,也不管站在檐廊下被突然冒出来的西风吓得面无血色的卢崇书。   他声音淡淡:“夫人可是醒了?”   西风赶忙道:“山栀姑娘在里头守着夫人,中途醒来过一回,听闻殿下不在又睡下了,所以奴才赶忙来寻殿下了。”   花鹤玉点点头,下意识加快了脚下步伐:“等会她再醒来,若寻不到我定要闹脾气的。”   “你去卢家厨房寻一盏子温牛乳过来,这个点刚好哄她用些。”   “是。”   西风低眉顺眼跟在花鹤玉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道:“殿下,奴才刚刚路过回廊时,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花鹤玉凉薄的唇压着:“是那个卢家幼女?”   “正是。”西风回答。   男人黑沉的眼睫下,敛这杀意:“若是不该有的想法打到夫人身上,就让人处理干净些,莫要污了夫人的眼睛。”   西风心中一凛,知道殿下这是动怒了。   刚刚听到的那些不好的话西风虽没说出口,但花鹤玉怎会看不出卢家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打算。   今年的雪格外来得大。   白茫茫一片,几步开外就瞧不清人影去。   卢家主屋内。   老太爷早在三年前幼子被逐出家门时就归隐,寻常日子是不见外人的,哪怕今日听说太子殿下来了明州也一样。   此时卢家嫡长女,也就是大皇子妃卢青歆看着被丫鬟小心翼翼扶着从外头进来的幼妹卢青岑。   大皇子妃卢青歆眉心微蹙,见得卢青岑穿得单薄,冷得鼻尖都冻红了。   她向来温婉不过了,但依旧忍不住低声责备那伺候人的小丫鬟:“怎么伺候姑娘的,都冻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冻坏了身子骨那可还得了。”   小丫鬟被这么一训斥,想要解释什么,抿了抿嘴,低着脑袋不敢辩驳。   “大姐姐,你也别训斥她了,是我要这般穿的。”   卢青岑拉着大皇子妃的袖摆朝她撒娇,她小脸红扑扑的,透着一抹羞涩。   她悄悄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母亲,然后粘着大皇子妃极小声问:“姐姐可是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直在堰都被太后送往郊区皇家别院养病的事,但凡家中和朝中有关联的都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大皇子妃卢青歆并没有把太子去凉州见过大皇子的事说出来。   她这次回娘家只是单纯找了借口说同大皇子闹了脾气,虽然被家中长辈狠狠训斥了一顿,但也被母亲留着让她在家中多住几日,毕竟今年落了这般大的雪,大皇子那边也没个动静,卢家是要面子的人家,这会子自然不会低声下气让女儿回去。   所以花鹤玉给家中递帖子要私下拜访的事她是知道的,也隐晦提醒过父兄,不要把女人往殿下面前送。   偏偏此刻瞧着自己妹妹霞飞双颊的小女儿家娇羞模样,大皇子妃卢青歆心里一咯噔。   急问:“你私下去见太子殿下了?”   既然被捅破这层纸,卢青岑也干脆不隐瞒,从卢青歆怀中站起身:“父亲同我说要想法子把我许配给殿下,最好能做太子正妃。”   “我心里不满,毕竟传言中太子生得好看,可我没见过啊,所以我就悄悄去见了一回。”   说到这,卢青岑越发的小女儿家娇羞模样:“太子殿下哪里可止生得好看那般简单,简直像是九天之上是神明。”   “青岑姐儿!”卢青歆打断了卢青岑接下来的话。   她眼底失望神色一闪而过,忍不住看向从始至终都是喝茶的王氏:“母亲,依我看妹妹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若是外头知道了,不得嘲笑我们堂堂明州卢氏,家中竟是这般的没规矩。”   王氏把茶盏往手边的黄花梨木桌上一搁,用绣帕压了压唇角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妹妹性子向来的天真活泼,再加上她年纪是家中最小的,你父亲平日纵容些无妨。”   “你难得回家几日,又何必用这般重的话去压她呢,不要生疏了你们姐妹日后的情分。”   “母亲。”卢青歆死死揪着袖中绣帕。   缓缓叹口气问:“女儿会这般,妹妹不知其中缘由,难道母亲和父亲也不知吗?”   “女儿听说太子殿下要拜访卢家的时候,也提点过父亲和母亲,太子殿下和大皇子不同,不要因着家中前程去毁了妹妹们的幸福。”   “而且殿下进府时,丝毫未掩饰是用大氅裹着,亲自抱着怀中女孩下马车的。”   “以太子对那女人的宠爱程度,妹妹就算真能得太后赐婚,嫁入太子府,能有什么好日子。”   卢青歆作为家中长姐,她向来爱护下头的妹妹,哪怕是出嫁后,也时常会派人往明州娘家送东西,只要家中妹妹来信让她去寻的,她一向都是说到做到。   特别是家中嫡出的幼妹,因为年岁差距的原因,更是把她当初女儿一般疼宠。   却没想到她这翻话说完,王氏竟然直接摔了茶盏:“放肆!”   “大姐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你这般诅咒嫡亲妹妹的么?人还没嫁过去呢,就诅咒她过得不好?”   卢青岑红着眼眶扑到在王氏怀中,她哭得撕心裂肺控诉:“难不成姐姐嫁了大皇子为皇子妃,就见不得我嫁给太子殿下?”   她哭着,又继续道:“许是姐姐觉得若是我嫁给了太子殿下,家中就不会帮大皇子了,毕竟姐姐是嫁出去的人了,怎么还会全身心顾念着家中,这时候多半是和大皇子一条心的。”   卢青歆简直不敢相信嫡亲幼妹口中说出来的话,她扶着身旁丫鬟的手,整个人摇摇欲坠。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是把家中女儿作为筹码,难道就是所谓的宠爱么?   悲哀从大皇子妃卢青歆眼中划过,一手打着丫鬟的手,一手按着坠痛的小腹:“是女儿的不是,女儿不该用这般重的话说妹妹,女儿只希望母亲父亲不要得罪太子殿下,不要害了妹妹本该有的好前程,女儿告退。”   等卢青歆走远了,卢青岑才从王氏怀里抬起头。   她可怜兮兮吸着鼻子,搂着王氏的手撒娇:“母亲可不能偏心,大姐姐嫁给了大皇子女儿作为你们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是要比大姐姐嫁得更好的。”   “你这小坏东西。”   王氏丝毫不把大女儿的话放在心上,这世道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太子不过是宠爱个女人罢了,身份还能越过她女儿去?   再说了,她家女儿生得多好,才学美貌都有,人更是生得聪慧有计谋,家世那是一顶一的好,外头的野女子能同她女儿比。   她拍了拍卢青岑的脑袋:“好了,你也赶快回去梳洗装扮吧,晚间你父亲在府中设宴,到时你同你哥哥一同坐,多找机会接触太子。”   “好姑娘,母亲知道你是个聪慧的,若是宴会上太子殿下把那个女人带着,你也别表现出来,男人嘛向来是喜欢度量大的。”   卢青岑眼中嫌弃一闪而过,压了瞳孔深处的不屑,笑呵呵的应下:“母亲的话,女儿自然是记在心里的,母亲放心,今日殿下对女儿有印象的。”   “真是好孩子。”   *   “时漪。”花鹤玉细细的吻落在慕时漪的眉心、鼻尖然后是饱满的唇瓣上。   慕时漪轻哼一声,悠悠睁开了眼。   她也不动,就让花鹤玉抱着,整个人软弱无骨的靠在男人挺阔的胸膛上。   伸手,玉白的指尖绕着一缕墨黑秀发:“今儿我听外头的鹊儿说,殿下被外头的小妖精给勾去了?”   慕时漪轻轻呼口气,更是刻意对着他敏感的喉结处,粉嫩的唇若即若离贴着他滚动的喉结摩挲。   她声音黯哑,偏偏溢着淡淡的气音:“听那鹊儿说,殿下是趁着妾身睡着时悄悄去会小妖精的,小妖精撑着红油伞,一身素衣,生得别样好看。”   这落雪的东西,哪来得鹊儿,这消息估计是慕时漪手下暗卫汇报的,毕竟镰伯也乔装打扮在这一行队伍中,骑兵中,半数都是妙春堂暗堂的探子。   当然,这些也都是花鹤玉默许的,他默许慕时漪时刻能知道他的所有。   尖锐的虎牙,刻意咬|着他一点点皮肉细细的|磨,微微的刺痛,花鹤玉也没动,还贴心的仰着脖颈随慕时漪折腾。   下一瞬,湿|滑滚烫的触觉擦着他脖颈滑过,从性|感的喉|结往下延伸到他衣领的位置。   “殿下不打算一五一十交代么?”慕时漪凤眸眼尾上挑这,勾着丝丝娇媚。   偏偏现在这会子,马上就要开宴了,花鹤玉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当看着他眼中溢出那股求而不得的情|欲时,慕时漪痴痴的笑出声来。   “我这人,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等会子宴会,殿下还要带我去么?”   “毕竟妾身若是一个不高兴了,拂了卢家的面子,不知会不会坏了殿下的计划?”   慕时漪笑的像个得逞的小妖精,勾得花鹤玉眼中神色深得如晕开的墨水,恨不得下一秒就吞了她去。   “卢家倒了,还要李家、周家、连家……”   花鹤玉伸手一下子箍紧慕时漪的纤腰,嗓音沉得如被冬雪撩过:“大燕国教书的人家多了去了,得罪了卢家算什么?”   “孤不过是听说明州的雪极美,带你来看看。”   “夫人别说是拂了谁的面子,就是要杀个把不长眼睛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   慕时漪闷声笑着:“殿下可真会说情话,说得我等会子都舍不得下重手了。”   花鹤玉沉沉的吻压在她唇上:“哪能让夫人杀人脏了手呢,等会子要杀谁,让西风去就是。”   两人闹了一回,不多时山栀送来按着慕时漪要求刻意准备好的衣裳。   朱红的锦衣,上头用金银绣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样,精巧又别致,衣裳样式简单,偏生上头的刺绣却是要把东西活过来一般。   除了慕时漪锦衣外,花鹤玉的衣裳也是同样的颜色,只不过纹样是隐晦的牡丹花暗纹,在袖口和衣襟的位置,绣着几朵枝叶相缠的花骨朵。   两人换好衣裳,出了房门后,就有丫鬟再前头引路。   丫鬟先是被花鹤玉的容貌惊得回不过神来,等把视线落在慕时漪身上时,她整个人呆得都不知要如何引路了。   还是经过西风小公公的提醒慌忙回过神。   花厅里。   卢家的人已经到了。   卢青岑依旧是一身白衣,衬得那纤细柳腰盈盈一握,唇红齿白,很是貌美。   这时候,众人听见外头动静,下意识看出去。   缺件太子殿下小心翼翼牵着一个女子,从外头进来。   两人同样的朱红衣裳,璀璨烛光落在女人的脸上,玉骨冰肌,倾城绝色。   不过对视的功夫,就把坐在一旁的卢青岑衬成一朵失了颜色,摇摇欲坠的小白花,简直是寡淡无比。   慕时漪勾着唇,冷眼瞧着卢家众人,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却令场中所有人毛骨悚然,寒气簌簌的往骨头里窜。 第85章   烛光摇曳,映着外头园中落雪泛着一种萧瑟的昏黄色。   此刻花厅里静得有些吓人,之后外头越发厚重的落雪压垮了园子中一株摇摇欲坠的寒梅,“咔嚓”一声,屋子里的一众人才回过神来。   今日卢家的宴席显然的用了小心思的。   许久不出现的卢老太爷被请了出来,坐在主位上,近百岁的老人头发发白老态龙钟。   许是因为天冷的原因,哪怕穿得极厚的袍子,外头披着斗篷依旧不太有精气神,垂着眼皮殃殃坐在主位上,跪坐在身旁小书童打扮的少年,倒是十分用心的伺候着。   卢老太爷坐在最上边主位上,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右手边坐着卢家如今的家主卢崇书,卢崇书身边坐的是嫡妻王氏,再往下王氏身旁位置也是空着,本是留给嫡长女卢青韵的,再往后就是一些庶出的儿子。   至于庶女和妾室在规矩森严的卢家自然是没有上桌的机会的,有些的脸的,也只能像丫鬟一样,站在主子身后伺候着端茶送水的活计。   卢家这一族人口众多,各个支脉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偏偏卢家主支这一脉,人口不够兴旺,卢老太爷两个儿子,还被逐出家门一个。   丫鬟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喘,引着慕时漪和花鹤玉走了进去,在卢家老太爷左手边的位置落座。   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卢家幼女卢青岑正巧同卢家长子卢钰碌坐在花鹤玉下手的位置,卢青岑与花鹤玉就隔着一张薄薄桌案的位置,只要胆子大点,一伸手就能勾到花鹤玉的袖摆。   慕时漪冷冷瞧了眼,似笑非笑落座,这时只有花鹤玉听清,她冷着鼻音“哼”,细白指尖更是悄无声息在他劲瘦的腰部,狠狠掐了一下,这般莫要必定是醋了。   卢家幼女卢青岑这时已经从慕时漪倾城容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乖乖巧巧坐在兄长卢钰碌,低垂着脑袋,规矩一丝不苟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这朵小白花的心思是有多纯净。   明州是除了硒州外大燕国最靠西的州府,因为天寒的缘故本地人嗜辣,今日的菜色却是花费心思,重金请了酒楼专做堰都菜的厨子来做的,偏甜的口味,甜腻腻的,慕时漪用了几口就把剩下的放回碗中,不用了。   花鹤玉淡淡扫了眼,他没理会一直拉着他絮絮叨叨说话的卢崇书,反而是淡淡同慕时漪说句:“难吃也别浪费。”   转而用玉筷夹起慕时漪碗中剩下半口肉丸,面不改色放进口中。   骤然一声惊呼,很是突兀。   原来是一直悄悄观察花鹤玉一举一动的卢家幼女卢青岑口中发出的。   她面上瞧着还算镇定,只是紧紧握着玉筷,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指尖暴露出她的紧张。   她大大的眼睛压着控诉,不过转瞬功夫眼角都红了:“姑娘、姑娘怎么能这般?”   “如此失礼!”   慕时漪眯着眼睛笑了,视线轻飘飘落在卢青岑身上,嗓音慢悠悠的,一字一字却落得场间所有人面色大变:“难不成,你也想吃一口?”   “你!”卢青岑大惊。   在她的世界里,世家女主拌嘴大多都是温婉的,就算使用下作的手段也的暗藏着的,没有谁会摊在明面上说。   卢青岑顿时慌了神色,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看向太子:“殿下,臣女……臣女说的不过是事实,家中教导女儿,出嫁后夫君就是天,何况是太子殿下这般尊贵身份。”   花鹤玉连眼风都没有落在卢青岑身上半分,他夹了一筷子食蔬放进慕时漪碗中:“夫人尝尝这个,孤想来勉强能入夫人的口。”   直接被当成空气的卢青岑,直接僵在原处,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往下落,似乎认为只有这般娇娇软软又清纯无比的模样,无论遇上谁,都能勾起男人心里的丝丝怜惜。   不想卢青岑这屡试不爽的小白花手段,这次可畏是提到铁板上了。   她感觉眼睛都快哭瞎了,离他不过数寸距离的男人,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最终还是王氏心疼女儿看不想去了,愣神朝丫鬟吩咐:“幺姐儿身子骨不适,看不让人把她给快些扶下去。”   然后她神色自然落在花鹤玉身上:“小女儿被臣妇宠惯了,向来天真,也没那么厉害的嘴皮子,倒是让殿下看笑话了。”   她这话,暗地里不是内涵慕时漪厉害,会算计么。   奈何花鹤玉是个眼里容不得半分嘲笑自己妻子的男人,他轻飘飘把手中玉筷放下,淡淡道:“孤大抵的见不得那些歪心思的。”   “无论的天真活泼也好,还是蠢也罢,孤的妻子向来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卢家要是觉得有本事塞几个肮脏东西到孤身侧,孤也不介意让人杀了,来的耳根清净,王夫人觉得如何?”   在花鹤玉话音落下瞬间,卢家上下都变得脸色,除了那位神游天外,正吃的开心的卢老太爷。   王氏面色煞白,手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她勉强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殿下说笑了,姑娘家不懂事,等会子臣妇定会好好教训。”   这时,丫鬟惨白的脸色从外头进来:“夫人、老爷不好了,小小姐落水了。”   “什么!”   王氏不敢相信,倏地站了起来。   她沉着脸:“怎么回事?方才好好的出去,怎么就落水了?”   丫鬟战战兢兢,声音都是抖的:“姑娘被扶着出去时,她说要去湖心亭透透气,奴婢们不敢阻拦。”   “然后呢?”   王氏气急败坏,“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就这般放任姑娘去湖心亭,这雪天路滑,外头冷得冰窟窿一般,也放任姑娘去?”   小丫鬟瞧着王氏的面色,恐怕等会子回去她们这次伺候的都要遭殃。   干脆一咬牙道:“不、不是的。”   “姑娘半路上在府里遇到了一个穿绛红色衣裳的男子,撑着伞站在湖边,她以为、以为的太子殿下特地出来等她。”   “于是想也不想就跑上前去,搂着那陌生男子的后腰。”   “结果那男子,沉着脸转身骂骂咧咧骂了居,就直接把姑娘给踹到湖里去了。”   随着小丫鬟话落,王氏两眼一黑,若是不身旁有人扶着,估计下一秒就晕死过去了。   她嘴皮子颤悠:“这府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外男?”   “作死的,那登徒子呢?”   “姑娘可救上来?”   “郎中请了么?”   王氏想去看嫡女,碍于太子在场她又不能轻易离席,急得只能把求助的眼神落在卢崇书身上。   卢崇书压着火气,对嫡长子道:“钰碌你去看看你妹妹有没有事,然后把那擅闯卢家的登徒子押进来。”   慕时漪慢悠悠夹了一口食蔬放进口中,漂亮的凤眸细细眯着,朝花鹤玉道:“花三难得做机会人做的事。”   花鹤玉一愣,却勉为其难开口夸赞:“却是难得。”   没过多久,卢钰碌回来了,他不是把人给押进来的,而是恭恭敬敬迎进来的。   来人一见得花鹤玉和慕时漪,就笑眯眯走上前去,也不管卢家家主卢崇书铁青的脸色:“太子哥哥和时漪嫂嫂真是让我好找。”   花正礼像只大狗一样顿在花鹤玉身侧,嫌弃道:“太子哥哥可不知道,刚刚我在外头闲逛的时候,被一个疯婆子从后面抱着,叫太子呢。”   “啧啧啧。”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没有教养,惦记都太子哥哥你就算了,结果还把玉树临风的我给认错了。”   “嘿嘿嘿……本皇子也不客气,一脚就把那女疯子给踹进湖里了。”   花鹤玉眯着眼,难得没有教训花正礼,用青瓷碟子装了一个鸡腿子递给他:“吃吧,你嫂嫂奖励你的。”   卢崇书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本要出口的训斥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在堰都始终将近一年,几乎翻了天的三皇子殿下,竟然和太子在一同。   三皇子这人,谁不知道他是个刺头,就算对上陛下,也能把人给气出血来,这会子竟然低眉顺眼顿在太子身旁啃鸡腿,这世界的疯了?   卢家这次精心准备的宴席可畏是得不偿失,幼女被三皇子几句话毁了名声不说,卢家定是要遭太子厌弃了。   卢崇书心里暗恨,他沉着眼朝身后吩咐:“去把大姑娘给请过来,告诉她,别找身子骨不适当借口,除非她死了,不然爬也得给我爬过来。”   “是。”   这宴席并没有因为卢青岑闹出的笑话而结束。   卢家人虽脸色都不太好,但好歹在面子上海水稳住的。   三皇子加了新的桌案,就坐在花鹤玉身旁的位置,他用玉筷夹菜浅浅尝了一口,然后嫌弃的撇撇嘴:“甜儿吧唧的,怎么这般难吃?”   花鹤玉冷冷扫了他一眼:“不要浪费,吃干净了!”   花三瞬间鹌鹑,不敢反驳。   没过多久,卢家嫡长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进来的。   她面色苍白,来得冲忙连斗篷都来不及穿,肩头还落了雪,不似作假,应该是真的病了。   大皇子妃卢青韵一来就朝慕时漪抱歉一笑,也不管在座卢家人的脸色,恭敬道:“幼妹唐突不知事,冒犯着姑娘了,还望慕姑娘不要计较,我替幼妹给姑娘赔不是。”   卢青韵端庄大气,行事进退有度,难得能入慕时漪眼。   慕时漪淡淡勾着唇:“无碍,大雪天落湖里也算给她长教训了,我又怎么会和小姑娘计较。”   听得慕时漪这般说,卢青韵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以大皇子的城府和手段,不可能再争得过身后站着徐慕两家的太子殿下,这会子还不如博些好感,日后若真是兵戎相见时,不求太子殿下能留下她和大皇子性命,但下头她的几个还能得将来的太子妃一份善心,活命就行。   卢青韵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位置,也许是该回去了,如今也没有再留在娘家的需要。   卢家家主卢崇书叫卢青韵来的目的,本是要压太子一头,然后再暗指,他们卢家并不是没有靠山,若是太子不识趣,卢家大可彻底倒戈向大皇子。   却怎么也没料到嫡长女一来就行礼认错,那模样更是恨不得太子狠狠踩卢家的脸面才好。   卢崇书沉着脸:“青韵姐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作为太子殿下的长嫂,哪有低身下气行礼的道理。”   “卢家书香门第,最讲究规矩,你糊涂!”   卢青韵垂着脸没说话,虽然心里明白,但依旧觉得委屈,她不懂好好的家族,怎么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她出嫁前卢老太爷还没疯,小叔也在家中,虽然各房间也有矛盾,但至少家风端正。   晚宴没有一处地方按照卢家预想的去发展,王氏心里惦记着幼女,也没多余的心思算计,等家宴结束后,就匆匆让人拿了大氅去卢青岑的闺房。   卢青韵作为嫡姐,自然也要去探望一番的。   至于慕时漪和花鹤玉。   卢家人眼睁睁看着花鹤玉用大氅把慕时漪一丝不苟裹紧,亲手抱着,连鞋底都不舍得沾湿往客房去,那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撑伞的人不是西风小公公,而是代替了西风小公公位置的花三皇子殿下。   卢崇书死死盯着雪中越行越远的几人:“青韵,那个被太子宠着的,是哪家的女人,你可知道。”   大皇子妃卢青韵抿了抿唇,抵不过父亲的威压:“是宣威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慕时漪。”   宣威大将军!   这一瞬间,冷汗从卢崇书背脊落下,湿透衣裳:“你怎么不早说!!!”   卢青韵垂眼道:“女儿早早就提醒过父亲了,可父亲当时被富贵迷了眼,可真有听进去?”   “放肆!”   卢崇书压了一夜的怒火,这一刻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甩了卢青韵一耳光。   “回去,你明天就给我滚回天渡!”   “滚。”   卢青韵被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扶走后。   卢崇书看着沉沉夜色,冷然道:“太子这条线估计是走不通了,想法子把青岑送到太后身旁尽孝,若是能和宋家联姻最好,大皇子做备选,太后那边也要讨好起来。”   卢夫人王氏抖着手:“这、太后家中适龄的男儿是有,可讨好太后,你可别往了太子和三皇子都留着宋家的血脉。”   卢崇书冷冷瞧着王氏,讥讽道:“谁说宋家要反了?”   他哑着声音:“宋太后估计要学前朝女皇,垂帘听政,宫里不是降生了一个陛下晕倒前留下的皇子么,只要那孩子活着,太后一直垂帘听政,也不是不可。”   王氏大惊:“这、这……”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第86章   沉沉雪夜,卢家主宅的院子里各处都是灯火通明。   靠近西北角莲花池的一处精致院落里,还隐隐约约传来哭闹声,和丫鬟被被骂,鞭子抽在皮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声响。   王氏坐在屏风后头,隐约瞧着外头院子里被膀大腰圆婆子摁着手脚,被鞭子抽得只有出气没有近气的小丫鬟。   有风雪从洞开的门里吹进来,吹得灯影一晃一晃的,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王氏嫌弃的用帕子按着口鼻,朝外头摆了摆手:“算了,拖下去,找了人牙子发买了去。”   “没眼色的东西,害得姑娘落水。”   王氏补充道:“记得给她上点伤药吊着命,别死在了府里,好歹我们这是书香门第,讲究的是和善,知道了么?”   那几个行刑的婆子估计平日里没少做这种缺德是,等王氏一吩咐,就赶紧手脚麻利的把人给拖走,一个劲的点头:“大夫人吩咐的事,我们自然会办妥帖,大夫人尽管放心这小蹄子一定不会死在府里头,脏了地界的。”   王氏点头,转而让丫鬟扶着往内室走去,穿过层层纱幔,就看见脸色青白靠在床榻上幼女卢青岑。   “青岑姐儿可还难受?娘的心肝肉哟。”王氏眼角通红,眼里垂着泪,急忙忙上前握着卢青岑的手问。   今日丢了面子,又糟了这般大的罪,卢家幼女那面色惨白的跟鬼一般,她死死的揪着锦被,眼底猩红:“母亲,母亲今日之事,母亲一定要帮女儿做主。”   “这……”王氏一时为难。   卢青岑眼里透着失望:“把我推下湖的登徒子,这般无法无天,母亲父亲难道都不能为女儿做主么?”   王氏赶紧摇头:“不。青岑姐儿你听我说,那人并不是寻常登徒子,是之前一直失踪的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他怎么同太子殿下一同?”卢青岑微愣。   王氏用绣帕摁着通红的眼角:“与太子一同来的明州,只不过这一路上从未露面罢了。”   三皇子在堰都名声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卢青岑抿着唇,知道这落水之仇是报不了了。   王氏沉吟片刻,看着卢青岑试探道:“如今太子殿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你姐姐嫁给大皇子算是有了一层保障,但你父亲依旧觉得不够稳妥,有意把你送到堰都去宋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尽孝。”   卢青岑第一反应的拒绝:“我不去。”   王氏劝道:“傻孩子,依你父亲之见,宋太后垂帘听政的可能性极大,日后宋太后没了,估计做上头位置的不可能是皇子,而是宋家的人。”   “所有你父亲,想从宋家嫡出里给你找一门妥帖的婚事,日后总有好前程在后头,你还怕比不过你大姐姐去?”   卢青岑早就听闻宋太后身子骨健朗,是先帝后面娶的妃子,年岁上估计比当今帝王大不了几岁。   她冷哼一声:“父亲把我送到堰都,真的要熬死堰都的人,我要熬到几岁,风险太大了。”   “就算嫁不了太子殿下,嫁三皇子也比嫁寻常人好。”   卢青岑扯着嘴冷笑:“我这想法母亲先瞒着父亲吧,就说我同意了,等到了堰都,女儿就要拜托母亲暗中帮女儿周旋了。”   王氏心里惴惴不安,但看到幺女惨白到失了血色的唇,她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先暂时应下。   “夫人、姑娘,大姑娘来了。”丫鬟在外头禀报。   卢青岑冷了脸:“她来做什么?一晚上没出现,这会子来看我笑话了么?”   “好了,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嫡亲姐姐,不过是关心你,日后你去堰都,比还是需要她的身份作为靠山么。”王氏拍着小女儿的手,不断安慰。   卢青岑这才不满的撇撇嘴:“让她进来吧。”   大皇子妃卢青韵从外间缓步进来,她面色不好有些苍白,这会子也要丫鬟扶着才勉强走进来。   她视线落在床榻上血色全无的幼妹身上,心下一软,急急上前问道:“妹妹可是好些了?若哪里不舒适,就再请了郎中来瞧瞧。”   “桂枝你把我房中从天渡带来的百年红参送来给姑娘补身子。”   不想卢青岑却是冷笑一声,抽回了手:“大可不必劳烦姐姐了,家中什么都不缺,百年红参库房里多得是。”   “大姐姐不如拿去给自己补补身子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掉冰窟窿里的是姐姐你呢,这般病殃殃模样,就不用过来了,免得还把病气传染给我。”   这般刻薄的语调,卢青韵霎时回不过神来,冷冷看着甩脸子给她看的幼妹。   “姑娘,我们大皇子妃也是好心,您又何必这般说呢。”在卢青韵身旁伺候的丫鬟桂枝看不过眼应了一句。   不想卢青岑被这话一刺激,整个人抖着身子指着她道:“放肆,主子说话,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份。”   “仗着在大皇子府当即日差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来人,这贱婢给我拖出去打死。”   卢青韵再好的脾气,这会子也不禁沉了脸:“你敢!”   “母亲,你看看,大姐姐是如何欺负我的?如今连个低贱的丫鬟都能骑到我头上了。”卢青岑一副气得喘不过气来的模样,闹着要王氏给她做主。   王氏本想和稀泥,奈何卢青岑才伤了身子,这会子是受不得气的。   她只得咬牙吩咐:“来人,把桂枝带下去,也不用打死,打二十鞭子长个教训。”   大皇子妃死死的捂着小腹,脸色惨白:“你们敢!”   “你们今日若是谁敢动桂枝一下,等我回了天渡后,谁出的手,我就让大皇子剁了谁的手!”   这一下,下人们战战兢兢,没有人敢先动手的。   卢青岑看不过眼,恰好她嫡姐就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便伸手狠狠推了卢青韵一下,不曾想就这么一下,卢青韵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肚子刚好磕到脚蹬的位置。   只听得她哀叫一声,捂着小腹:“桂枝,去……去把郎中找来,我腹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大片大片的血从她的衣裙下头涌了出来,还伴着丫鬟的惊叫声,卢青韵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凉夜,西风站在细细密密的风雪下,压着声音对里头禀告:“殿下,大皇子妃刚刚在卢家幺女的房中流产了,据暗探汇报是卢家幺女推了她。”   屋里有茶盏摔碎的声音,接着是慕时漪的声音传出:“可是严重,血止住了吗?”   西风越发恭敬道:“回夫人,大皇子妃性命无忧,只是还是是没了的,卢家家主下了死令,这期间在里头的仆妇都已经全部被处理干净,这事只要大皇子妃不说,估计不会有人传出去。”   慕时漪沉思片刻:“西风你去马车里寻了上好的灵芝和千年老山参,悄悄送到大皇子妃那里,告诉她,好好养病,日后堰都有机会再见的话,只要她愿意,我便给她做主。”   “是。”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时,花鹤玉用大氅裹着还在熟睡中的慕时漪上了马车。   卢家家主卢崇书紧紧跟在后头:“殿下,太子殿下,怎么歇息一日就走了?”   花鹤玉沉着眼眸,深深看了眼卢崇书:“孤不过是听闻明州的白雪不错,如今看来传言误人,不过是乏善可陈的东西。”   “卢家主还是好好处理好家中家务事吧,孤的事,探多了,是要命的。”   卢崇书整张脸白得像被风刮了层皮子一般,他死死的盯着花鹤玉远去的马车,朝身后的小厮吩咐:“去,让人盯着太子的车架,直到他出了明州为止。”   小厮打扮的男人赶忙应下,然后想了想问:“太子来过明州的消息,可要送到堰都。”   卢崇书否决:“无需,我们已经和大皇子结亲,日后还要和宋家合作,再让外头知道大皇子来明州,那只是百害无一利。”   风雪盛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十几步开外就见不得人影去。   这时,马车队伍中悄悄分出了一部分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他恭恭敬敬朝马车内行礼:“姑娘,可还有要吩咐的。”   马车内,慕时漪玉手掀开车帘一角,她视线落在镰伯身上,风雪吹白了他头发,凌厉的脸部轮廓线条带着沉冷的肃杀。   以往枯寂的眼底,此刻带着光。   慕时漪弯弯唇角:“我没什么要吩咐的,镰伯路上小心,也替我向连家姐姐问一声好,我在堰都等你们,也等她。”   “是!”   “属下一定办到,平安把家妹接回堰都。”   镰伯带着一百骑兵,悄然离去。   他带人去的位置,正是明州泸郡城东书院的位置。   哪里是卢家被逐出家族的庶子教书的书院,而经过多方打探他的妻子正是镰伯失踪多年的幼妹,连家最小的女儿。   镰伯此次的任务很重,明州不能乱,却不代表不能换掌权人,如今的卢家不行,大不了换一个听话的掌权人就好了。   所以镰伯此行的目的,除了寻找幼妹之外,还有就是扶持他人上位,取代现在乌烟瘴气的卢家。   *   刹黑的夜空,雪深的地方已过人膝盖的位置。   玄黑马车在雪地里艰难行驶,高头骏马上每个人身上都压着厚厚积雪,好在所有人都穿得厚实,并不会真的冻伤身体。   马车里,慕时漪抱着滚烫的汤婆子,依旧觉得有些冷。   她唇色淡淡的,有些不安的往花鹤玉怀中蜷缩着。   “怎么了?”花鹤玉吻了吻她轻蹙的眉心,轻声问。   慕时漪不安道:“殿下,我有些怕。”   “不知婶娘是否会怪我,家中是否会怪我,毕竟当时堰都惨烈一战,我决绝离去。”   花鹤玉不由抱紧她:“不会的。” 第87章   雪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沉黑中。   扑簌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在檐角屋脊上,巷中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就是马车车轮碾压过雪地的“嘎吱”声,那声音越行越近,最终在永安侯府门外停下。   慕时漪小心掀开车帘一角,朝外头望去。   白茫茫的一片雪色中,府前挂着两盏昏黄灯笼,随着漂浮飞舞的雪花,微微摇曳。   侯府门前,哪怕如此寒冬腊月时节,依旧围着数十位黑衣禁军,只是那些人看到停在侯府门前的马车,就像是没看到一般,一个个像雕塑般,站得笔挺。   “去吧,不要怕。”花鹤玉拍了拍她的手,有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细细的吻着。   慕时漪细白指尖紧紧攥着他衣襟位置,视线悄悄落在那些禁军身上:“夫君,永安侯府外那些人?”   “没事。”   花鹤玉安慰的揉了揉她脑袋:“之前太后安排的禁军早就处理干净了,外头那些都是我们的人。”   “回家去吧,家里头的人恐怕等得有些焦急了。”   花鹤玉伸手把慕时漪拦腰抱起,略微犹豫才轻轻把人放到地下。   雪地湿滑,他不舍沾湿她的鞋袜,可如今这里的堰都,再如何也不比苍梧凉州,他们虽已是夫妻,但是宫中还未承认她太子妃的身份,就算他恨不得把她日日拘在身边,但也不得不顾忌她的名声。   慕时漪下意识攥紧花鹤玉的衣袖,她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乖,回去吧。”花鹤玉哑声道。   “嗯。”   最终慕时漪点头,扶着山栀的手,极小心慎重,一步步走到永安侯府门前,细白的指关节轻轻在门上磕了三下:“婶娘,我回来了。”   夜里风声很大,慕时漪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凉风吹得一干二净。   下一瞬,府门从外头打开,崔氏红着眼眶视线急急把慕时漪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心肝儿,回来啦?回来就好。”   崔氏把手里握着的汤婆子塞到慕时漪手中,牵过人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边,见她比离开堰都时,似乎长高了一些,起色也更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视线落在外头玄黑的马车外头,先是一愣,也是没说什么,牵着慕时漪的手:“进屋把,外头冷。”   “可是饿了?婶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你吃的桃花酥。”   慕时漪不舍往身后看了一眼,车窗旁的帘子被掀开,露出花鹤玉在昏黄朦胧夜色里绷紧的侧脸,冷厉的轮廓线条清隽冷白,挑不出丝毫瑕疵。   马车缓缓离去,是出城的方向,他要回堰都城郊外的皇家别院。   永安侯府外头看着清冷,实则内里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慕家一共是三子一女,嫡长子就是慕时漪的父亲慕重山。   身下的儿子,重书和重云。   慕时漪母亲去得早,她回永安侯府后就是二夫人崔氏一手带大的,三夫人喜欢礼佛,深居简出,加上女儿年岁小,丈夫和儿子都在苍梧,她虽对慕时漪也极好,但比不上崔氏来得亲厚。   慕家家规,男人除非四十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否则是不允许纳妾的,通房也不会有,再加上慕家男人成婚一向晚,慕时漪四个哥哥,至今都没有娶妻。   和慕时漪年岁相差无几的二姑娘慕窈窕,因为家中的原因,这几年也一直未曾许配人家,倒变成了慕时漪反而成了家中成婚最早的。   花厅里灯火通明。   就连深居简出的三夫人林氏都出来了,她拉着慕时漪的手,连说了几句好孩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侧过头红了眼眶,不住用帕子摁着眼睛。   下头几个小的妹妹在她身旁安慰着。   慕窈窕在崔氏身后站着,许久才敢细细声音,红着眼睛唤了声:“大姐姐。”   慕窈窕长高不少,两人手牵手站在一处,竟比慕时漪还高上许多,身段显得愈发玲珑有致,眉眼透着一股大家闺秀沉静的秀美。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最开始的情绪过后,大家也都眼中带了笑意,听着慕时漪细细说着苍梧和苍西的所见所闻。   等他们听到家中在苍梧苍西的亲眷一切安好时,也都悄悄松了口气。   慕时漪喝了小半碗燕窝红枣羹,这会子端着山栀端上前的温牛乳小口小口抿着,斟酌道:“父亲说,等开春后,他会带三叔和哥哥们一同回堰都。”   饭桌上霎时一静。   就连向来淡定的二爷慕重书都掉了手中握着的玉筷。   他眼中浮现笑意:“时漪,可是真的?”   “嗯。”慕时漪坚定点头。   继续道:“苍梧和苍西已经把北留和东胡赶到了苦寒的古北口,父亲说至少近二十年内,大燕只要不乱,边塞的那些王庭就别想再踏入阿古达木草原一步。”   “只是这消息一直封锁了,堰都虽然听到风声,不过估计也想不到苍梧苍西短短半年能做到这种程度。”   “老天爷保佑。”崔氏念了一声佛号。   她盼着母子团聚不知盼了多少年了,当年大儿子折损在苍梧,崔氏花了数年才走出那段痛苦,如今大家都要回来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慕重书眉心微蹙:“若是大哥他们回来,宋太后可会拿这事做文章?”   “毕竟,慕家和徐家的兵权,一直是宫中虎视眈眈的东西。”   慕时漪勾着唇,浅浅笑着:“叔父不用担心,那时候宋太后可没有那么多精力管我们慕家。”   慕重书还想要问什么,他想到兄长在信中隐晦的提醒,最终抿了抿唇角没问出口。   用了晚膳,山栀扶着慕时漪下去休息,身后还跟着两只眼睛哭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宝簪。   主仆二人一年多没见,宝簪的性格不比山栀稳重,这会子哭得都快两眼一黑晕过去才好。   “姑娘。”宝簪可怜兮兮拉着慕时漪的衣袖,吸着鼻子,倒是惹得慕时漪一阵心疼。   深夜,雪又簌簌的开始落,鹅毛一般大,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慕时漪的院落比较安静,自然也偏远了些,若是走过去,虽然有丫鬟婆子护着,但难免湿了鞋袜,她被花鹤宠习惯了,一般这种落雪天,哪里需要她双脚沾地,去哪儿都是他一路抱着的。   慕时漪正纠结要不要走近路,这会子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大姐姐。”   “窈窕?”   慕窈窕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这般大的雪,姐姐会院子想必不方便,虽然姐姐屋中日日打扫,但也许久未曾住人,难免冷清。”   “姐姐若是不嫌弃,今日不如同妹妹一屋?”   “可好?”   慕时漪正有此意,她拉着慕窈窕的手:“那就麻烦妹妹了。”   二人各自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干净,房里烧着暖暖的地龙,四角又放了银霜炭,再加上两个姑娘家处在一块儿,自然不觉得冷。   床榻中,慕时漪和慕窈窕相对而坐。   两人的丫鬟,跪坐在身后给她们绞干头发。   慕时漪穿得雪白的亵衣亵裤,山栀怕她冷,还塞了个精巧的手炉给她。   此时慕窈窕却是双颊忽然一红,清澈目光顿在慕时漪雪白的脖颈上。   她没带狐裘围脖,衣领有些松松垮垮,那如桃花一般沾染在雪白肤色上的吻痕自然就清晰露了出来。   慕窈窕有些震惊,她虽未成亲,但自小有嬷嬷教导,堰都各个府中腌臜事,崔氏也不会刻意瞒着她,这几年她又是跟着崔氏学管家。   所以慕时漪脖颈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慕窈窕猜道了八分,却是不敢问。   慕时漪却觉得她与窈窕这种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略略不好意思把衣领往上扯了扯:“我在苍梧时,成亲了。”   “我父亲知道的。”   慕窈窕大惊,乌眸睁得滚圆:“??大姐姐?谁?谁?谁?”   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莫要慌。”慕时漪拍着她的手,然后把声音压得极低,同慕窈窕咬耳朵道,“是太子殿下。”   “太?太?太子殿下?”   “对。”   然后慕窈窕轻轻松了口气:“我就说这世间凡夫俗子还有谁配得上你,若是太子殿下,那倒也配得上我家时漪姐姐。”   “殿下对你可好?”   “宫中会来赐婚吗?”   慕时漪摁了摁眉心:“殿下对我极好。”   “至于宫中赐婚,目前估计不会,但等父亲回来时,就算宫中不愿,朝中大臣也要逼着宫中赐婚的。”   慕时漪想到若是他父亲带着四十万万大军驻扎在堰都城外,那些大臣估计恨不得他们连夜完婚吧。   至于眼下,她和太子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堰都郊区皇家别院。   花鹤玉掀开车帘下车,四周堆着厚厚的积雪,在别院的外边停了一辆明黄的马车,花鹤玉下车时里头隐隐有咳嗽声传出。   许久,那声音才压着病气问:“回来了。”   “回来了。”花鹤玉语调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他一撩衣摆,挑不出丝毫错处朝明黄马车位置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第88章   元康十二年,岁末。   暴雪压城,乌墨般的云层中,翻滚着几缕若隐若现的鱼肚白色,五更天时分,梆子声从街巷深处穿出,伴随着寒鸦诡秘的嘶叫声。   堰都皇宫内,在大明宫内天子身前伺候着的内侍张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匆匆前往太后居住的永安宫。   守在永安宫外的老太监见得外头重重赶来的人,唬了一跳,赶忙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作何?打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睡觉,莫不要被板子打死去。”   深夜雪大,张公公从大明宫跑到永安宫,半路上被风雪吹灭了灯笼,几乎是抹黑过来的,这一耽搁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他满脸冷汗,身上更是狼狈,声音发抖:“公公,不好了,陛、陛下刚刚突然没了呼吸,叫了御医,这会子大明宫里乱成了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拍奴才来太后她老人家这禀报一声。”   “这……”   守门的公公小心翼翼朝黑漆漆的殿中看了一眼,实属没有胆子去把太后吵醒。   “这么回事?”这时候殿中走出一位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的小公公。   他身量高挑,皮肤雪白又极瘦,看着干净秀雅倒像是富贵人家中的小公子。   守门的太监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赶忙谄媚上前:“书竹公公,大明宫打发小太监来报,陛下又没了气息,奴才正准备进去禀报呢。”   “毕竟陛下这事儿也不知是第几回了,每每御医去了,都说无碍,不过是痰堵了呼吸。”   书竹淡色的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点了点头:“外头等着,我去禀报太后她老人家。”   两人同时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又有些羡慕书竹如今在永安宫的地位。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差点被太后给活活杖毙了的书竹小公公,能有今天这般地位。   书竹在外间先端了一碗在炉子里温着的血燕牛乳羹,掀开层层纱幔缓步走了进去,他脚步声很轻,就像猫垫子落在地上一样,知道快走到宋太后凤榻前他才悄悄发出一点声音。   “谁?”苍老的声音,像是霎时从梦中惊醒那般。   宋太后陡然睁眼,穿过叠叠暗色目光像有实质一般重重落在书竹身上。   书竹捏着玉碗的手紧了紧,宋太后年岁越发越发谨慎,这宫里宫外不知藏了多少明卫暗卫。   “太后娘娘,是奴才。”书竹点燃一旁的宫灯,小心翼翼举着宫灯上前,他低眉顺眼,态度恭谨,乖巧跪在宋太后凤榻旁的脚踏上,看不出有半丝反骨模样。   “书竹啊?”宋太后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苍老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你这孩子向来懂事,这般时候也不会来吵哀家的。”   书竹跪得愈发恭谨了,他小心举着血燕上前,立刻有试药的小太监上前尝了一口,半刻钟中见小太监安然无恙,宋太后才喝下一口燕窝羹润喉:“说吧。”   “回太后娘娘,外头小太监来禀报,陛下又没了气息,如今大明宫内正乱成一团。”   “是么?”   宋太后眯着松垮下垂的眼皮,缓缓抿了嘴角:“太医去了么?”   “已叫了太医,雪天路滑,这会子消息还没送到。”   宋太后喝了两三口燕窝羹后便随手搁在一旁:“那就让他们去寻太医,若是救得回来便救,救不回来宫中就办丧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这孩子也真是,你难不成忘了你的主子是哀家我?”   宋太后冷冷瞧了书竹一眼,又听着殿外簌簌的风声和落雪声,想必是极冷的,于是她慢悠悠道:“哀家赏你去外头御阶上跪着吧,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你在什么时候起身。”   书竹垂着眼,只是起身时身体晃了晃,但他依旧恭谨道:“是,奴才谢太后娘娘赏赐。”   这时有暗卫从屏风那头走出,跪在太后身前,小心禀报什么。   书竹已穿过层层纱幔,加上那暗卫把声音压得极低,他只隐隐听到“太子”二字,当即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心里晃过一丝不安。   就在书竹即将踏出永安宫太后寝殿时,那嘶哑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回来。”   书竹跨出去的步子一顿,僵硬回头,再次恭敬跪倒在宋太后身前:“奴才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不叫你跪了,你马上去堰都郊外的皇家别院。”   “传哀家口谕,陛下病重,请太子立即去九琼山祈福,保佑陛下龙体安康。”   九琼山也位于京郊北部,最高峰主殿足足一千零八阶梯,平日里都难爬上去,更何况这般落雪的天气。   书竹把头压得更低了,他压着情绪,根本不敢让人瞧出异样。   等天蒙蒙亮时,书竹到了京郊别院外。   西风早就收到了消息,早早在外头迎接。   西风朝书竹扯了扯唇角,压着声音:“来啦?太子殿下已经在屋中等着了。”   书竹点点头,赶忙跟着西风进去。   他见得昏黄灯火下,一袭白衣坐在书案前的花鹤玉,眼睛眨了眨便滚下泪来:“殿下,奴才书竹给殿下行礼。”   花鹤玉看了西风一眼:“起来吧。”   西风刚忙把书竹扶了起来,又从一旁端了热茶给他暖着冻得通红的手掌心。   花鹤玉没问他什么事,而是问:“在宫中可还好?你传出的消息孤都有收到,如今孤回来了,你若不愿,这次就别回去了,孤送你去凉州。”   没想到书竹毅然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书竹不走,书竹大仇未报,等殿下提携已无以回报,若在宫中不能继续帮到殿下什么,书竹心下愧疚。”   花鹤玉没再说什么,而是淡淡问:“太后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书竹赶忙把今夜陛下又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事给花鹤玉说了一遍,然后把太后命花鹤玉去九琼山祈福的口谕也说了。   花鹤玉乌眸落在书案的烛光上,他思量半晌然后朝书竹道:“孤今夜才回的堰都,在西郊别院外头,我同父皇见了一面,他虽咳得厉害,却也精神尚可。”   “孤这一路,从凉州回堰都,先是去了苍西,然后是明州,最后从明州拐道回的堰都,太后那边必然没有那么快得到孤回堰都的消息。”   书竹脸色微僵:“难道是陛下?”   花鹤玉垂眸,没在说话。   深夜,寒雪。   在天色大亮十分,书竹回到宫中复命。   他走了一夜,身上冻得僵硬,脸上更是没了一丝血色。   但书竹根本不敢耽搁,回宫后火速去换了干净衣裳,哪怕一夜未睡,这会子也得恭恭敬敬跪在一旁伺候太后起身。   宋太后倚在凤榻上,身后靠着金丝绣线的凤正,她垂着眼保养得宜的手中握着一卷佛经,时不时的翻上一夜,书竹跪在一旁给她捶腿。   力道不轻不重,低眉顺眼的模样是最得宋太后喜欢的。   半晌,宋太后才缓缓开口问:“哀家的口谕可是传出去的?”   书竹赶忙道:“回娘娘,奴才已经传到西郊别院了。”   “真是好孩子,这般快的速度,事情哀家交给你办,最是放心不过的。”   宋太后说着,缓缓打量着书竹,许久才问:“可是怎么去的?”   书竹心下一凛赶忙道:“雪大,行车恐怕赶不到时辰,奴才是骑马去的,骑马快些。”   “是么?”   “书竹还会骑马?哀家怎么不知道?”宋太后凌厉暗沉的目光落在书竹身上,然后又缓缓滑过他冻僵红肿的指骨。   书竹不卑不亢答道:“是、是养马的李公公私下教奴才学的,去年年末时听说宫中准备春猎,奴才动了心思,就央求了李公公,骑得不好,路上摔了数次。”   书竹说着,把衣袖掀开,露出手腕的位置,上头都是明显的擦伤,一看就是刚摔不久,虽然草草上了药,依旧鲜血淋漓的丑陋。   “是么?”   宋太后眼神落在一处屏风的暗影上,那影子晃了晃就消失不见了,约莫半刻钟后,有一宫女打扮的女人从外头进来,端了太后的早膳。   她悄悄朝太后点了点头。   刚刚分明是有人去问了李公公。   宋太后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意用了几口红枣雪蛤羹后,递给书竹:“夜里跑了一夜,莫要伤了身子,好孩子,办事办得好,这是哀家赏你的,快些吃吧。”   书竹恭敬接过。   陛下的命再一次被宫中御医救了回来,但依旧是用参汤吊着命,下了一夜的雪,终于有停缓的迹象。   抱病隐居一阵年的太子殿下,今日竟然出了堰都郊外的皇家别院,说去要步行去九琼山为陛下祈福。   朝中百官吩咐夸赞殿下孝心,得了消息的堰都百姓也忙不迭的去堰都郊外,就想一睹太子殿下的身影。   清楚,鹊鸣。   慕时漪从慕窈窕屋中醒来,得了消息的山栀匆匆进来禀报,宝簪正在伺候梳洗呢。   慕时漪听得消息愣了愣:“你说,太子殿下要去九琼山为陛下祈福?”   “为什么?”   山栀恨恨道:“西风公公说是太后宫中传了口谕,命令殿下去的。”   “所以殿下不在堰都的这三日,西风公公嘱咐我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慕时漪点头:“嗯。” 第89章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从枝头漫下的时候,堰都皇城中肆虐整整一晚的暴雪停了,清冷的朝阳落在碧瓦朱甍的堰都皇宫内,忙乱了一整晚的大明宫终于恢复了片刻宁静。   太医院院判程伯理松了一大口气,朝一旁伺候着的张公公道:“陛下这一回也算是挺过去的,下次若再这般危及情况……”   后面的话,程伯理没继续说,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收拾了药箱,朝昏迷不信的帝王方向行礼后,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时间,陛下终于又再次保住性命的消息,传回了宋太后耳中,她听人汇报也只是撩开拉耸的眼皮,浅浅点了一下头:“哀家知道了。”   等朝阳高升,鸟雀鸣叫热烈的时候,书竹恭恭敬敬从殿外进来:“太后娘娘,小宋妃抱着小皇子过来给您请安了。”   “这落雪天,她过来做什么?”   “算了,让人把哀家的小皇孙抱进来吧。”宋太后决口不提那位小宋妃。   这小宋妃也不算外人,说起来和宋太后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虽不及宋贵妃来的亲密,倒也是宋家族中庶出的姑娘入宫为妃。   不过年纪亲,她上头的长辈也没什么大本事,原本进宫不过是当个以防万一的棋子,不想真的用用得上的一天,她那肚子倒是争气,一次就怀里“龙种”还顺利诞下一个皇子。   这不就是解了宋太后的燃眉之急么。   所以从今年七月初,她诞下皇子以来,宋太后会时不时宣她来长安宫坐坐,主要还是为了看看“小皇孙”。   不想这小宋妃,一朝得势就有些飘飘然了,时不时自己跑过来,又说着心疼孩子的借口,几次没带着小皇孙一起。   这自然惹怒了宋太后,连着快一个月没见她了,昨日下那般大的雪,今日一清早就带着小皇孙过来,送太后想着心里冷哼。   估计的担心那老皇帝死了,她又是个没权利的,到时候去母留子,这会子回过味来知道害怕了。   殿外,传来一阵小宋妃的哭泣声。   书竹小心抱着孩子进来,小孩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弯弯笑着落在宋太后身上,她看着书竹怀中那个白白嫩嫩长得特别讨喜的小皇孙难得柔软了眉眼:“快些抱进来,给哀家看看。”   “去,快去把炉子烧旺一些,别冷着哀家的小乖孙。”   小孩子的身子骨很柔软,抱在怀里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给掐死去。   宋太后没理会外头小宋妃的哭声,她逗弄着孩子,足足一个时辰后,等小孩子饿哭了才让给抱去给殿外候着,已经冻得唇色青白的小宋妃子。   书竹把孩子递过去,淡淡的看着小宋妃,不动声色悄悄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太后娘娘喜欢小皇孙,宋妃娘娘您若是得空,便时常抱着过来吧。”   小宋妃抖了抖,面色更白了,她垂了眼,淡淡应了声,就接过孩子,带着宫婢嬷嬷离去。   这似乎只是宫中时常上演的闹剧,腊八将至,宋太后以体力不济为由,不顾大臣反对早早封笔,宫中比起往昔越发的清冷了,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难熬。   永安侯府,还是一如既往的状态,禁军守在府门外,日日有采买的小厮过来送菜,整个堰都勋贵圈经过这一年多时间,似乎也早就习惯了整个人慕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静默状态,往日还有好奇的百姓是不是在外头瞧上几眼,如今若不是必须路过,没人会忘慕家的门前再看一眼。   午膳,慕时漪是和二房一同吃的,崔氏吩咐人做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东西。   在饭桌上,崔氏有些忧心的叹口气:“人不出去,倒也是习惯,反正吃喝不缺,我若是无聊,带着府中丫鬟打叶子牌倒也是能过。”   慕时漪握着玉筷的手微微顿,倒也明白了崔氏的忧心:“婶娘担心的可是窈窕妹妹的亲事?”   “不光是窈窕。”   崔氏拍着慕时漪的手:“好孩子,窈窕的婚事倒是好说,婶娘担心的是你。”   “你和方家那王八蛋和离后,在苍梧、苍西可有见得好的郎君?若是有喜欢的。”   崔氏这话,闹了慕时漪一个大红脸,慕窈窕捂着唇轻笑着。   慕时漪有一瞬间,想把已经在凉州成婚的事和崔氏坦白,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婶娘,我没关系的,你若担心窈窕妹妹,我给婶娘寻了法子。”   “不就是堰都未娶妻的优秀郎君名单么,时漪还是寻得来的,给妹妹随意挑选。”   “你这孩子。”   崔氏也没当真,只当慕时漪说得是玩笑话,毕竟窈窕年岁大了,她之前也舍不得把孩子早早嫁人,这会子反倒是不急了。   说来这一年,崔氏也看开了。   往日里矫情好的姐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真的会惦记着的没几个,虽然禁军守得严,但是寻常信件若真是要送,还是送得进来的,那些平日里看着花团锦簇的,这会子都恨不得各个跟她撇开关系呢。   等陪崔氏用了午膳后,慕时漪带着山栀等人回到自己院中。   落雪已经扫撒干净了,凉风吹得慕时漪精神一震,却见院外的树影下站在町白。   “夫人。”町白恭敬行礼。   镰伯留在了明州,町白就负责慕时漪的个人安全。   “怎么了?”   “夫人近几日,若是外头发生怪异声响,请夫人不要担心,是属下们在处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慕时漪这才注意到院子里不想是刚刚扫撒过的,更像是泼了水,为了把石阶上的血水冲干净。   只是没想到,她才回堰都不过一日,就这般快有杀手来暗杀了么?   宋太后什么时候,变得有这般厉害手段。   这个想法,只是在慕时漪脑海中一瞬间划过,然后又被她给迅速否决了,这般作风,道更像是伪装成宋太后的手段,昨夜她没回自己院子,难怪町白要守在外面。   慕时漪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几日就要辛苦你了。”   一连过了三日,除了第一日的刺杀外,剩下的三日倒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等到第三日清晨。   天色不太好,乌云沉沉压着,才停了三日的雪又开始落了。   纷飞在院中,朦朦胧胧一片,却冷到了人骨髓里去。   这般不好的天气,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昏迷不醒足足一年有余的帝王,竟然奇迹般醒过来了,他用了小半碗燕窝粥,迷迷糊糊叫了一句要见太子后,又睡了过去。   不过请御医一把脉,所有的御医竟然都喜极而泣,帝王脉象平和,竟然像神明眷顾一般,眼看这就要大好了。   难道真的是太子徒步去九琼山祈福,感动了上天?   或者是太子真的是仙人谪凡,是大燕的国运?   反正各种说法都有,只有永安宫内宋太后摔烂了博古架上的摆件,苍老松弛的皮肤透着狰狞:“这是怎么回事?”   “哀家才不相信是太子感动上苍。”   “去吧太医院的御医都给哀家请过来,哀家倒要亲自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陛下不是说大病,不能好了么?哀家都眼睁睁见他死活不知躺了一整年了,这会子怎么就说好就好了?”   宫婢内侍战战兢兢跪了一地都是,宋太后恨不得把这永安宫里的所有人都杀干净才好。   死寂了整整一年的堰都皇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闹起来。   第一个去帝王病榻前哭诉的不是向来得宠的宋贵妃,而是帝王昏迷时诞下皇子的小宋妃。   小宋妃一张脸白得跟死人一般,她战战兢兢跪在帝王榻前:“陛下,陛下您还记得妾吗?”   “您昏迷前宠幸我妾的。”   “这、这是妾咬着牙,给你生下的皇子。”   小宋妃牙齿打颤,紧紧的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抱过来,给朕瞧一瞧。”床榻上闭着眼睛的男人开口了。   他许久没说话,声音沙哑不堪,里头压着的威严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张公公小心翼翼抱着小皇子上前:“陛下,您看。”   帝王撩开眼里,瞧不清任何情绪的眼眸落在小皇子身上,大明宫寝殿中静得落针可闻,许久才听得男人的声音慢慢道:“嗯,这么瞧着倒也有几分相似,长得像上章小时候的模样,也是费心了。”   “朕知道了,带下去,好好养。”   小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眼眸睁得大大的,几次想开口,几次都忍了回去。   她如蒙大赦:“是,是,妾这就带下去,好好养。”   寝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帝王慢慢撑着龙榻边缘坐了起来,他盯着幽暗的烛火,眼中压着谁也瞧不懂的讥讽,看着张公公问:“殿下去了九琼山祈福,可是回来了?”   张公公背脊发寒,赶忙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还未回宫,这雪天路滑,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一向不好,估计还要过些时候。”   “是么?”   “身子骨不好么?”   “身子骨不好能走那么远的路?”皇帝呢喃自语,唇角勾着讥讽。 第90章   元康十二年末,腊八时节。   天子身子大好,逐宫中赐下腊八粥,整个堰都局势骤然转变,自然往日与宋家关系过密的一些勋贵,在腊八之后各府之间的态度也发生了悄然的转变。   这一年,永安侯府也同样收到了天子所赐的腊八粥,堰都各家再次精神一震,把目光落在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年的慕家上。   难不成慕家嫡女通敌叛国之事,有了回旋的余地?   大明宫内,烛火摇曳,低垂的画帘遮去了外头洞亮的天光,闷沉的空气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药味。   寝殿里,落针可闻,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帝王用大迎枕垫着背脊,捂着嘴低声咳嗽,沉沉目光却是落在恭敬跪在他榻前的花鹤玉身上。   “回来了?”他声音沉沉,带着许久不曾开口的涩哑。   他不待花鹤玉会回答,便自顾道:“也是该回来了,苍梧可好?听说凉州大旱,那儿的风水可不养人,但瞧着身骨子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身上的病还没有大好么?”   花鹤玉一身白衣,身上的狐裘大氅被雪水浸透,解了丢在一旁的地上。   他唇色苍白,身骨子单薄,似乎就这回堰都的短短几日,就磨光了他在凉州整整一年时间才勉强养好的身子。   “儿臣身上的病还能撑上许久,劳父皇担忧了。”花鹤玉眼眸微阖,哪怕现在发着高热,也依旧身体跪得笔挺不卑不亢,瞧不出丝毫不妥之处。   “是么?”   床榻上的帝王轻笑一声,淡淡道:“许不是凉州的风水养人,是难得这么多年,你身旁难得多了一个知冷暖的,可惜了。”   这句“可惜了”不轻不重,却整得花鹤玉心口微揪,若不是他定力过人,这会子可能就露出破绽了。   帝王慢悠悠抿着碗中苦涩汤药,眼睛微眯,瞧着花鹤玉刹那僵硬的侧脸线条,面上露出了得逞的舒适感,他像喝蜂蜜一般,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太后让你去九琼山你就去?这落雪的天气,也不怕死在路上?倒是舍得?”   “做这么多,不就是乘着这个祈福感动上苍的效果,要让朕醒来么?为了慕家那个女儿,你倒是舍得掏心掏肺。”   “说吧,你想要什么?”   “父皇,儿臣求的不过是为慕时漪正名,她没有通敌叛国,儿臣要让她堂堂正正从苍梧回来。”花鹤玉声音地城,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慎重。   帝王勾唇轻笑:“就这?”   “也不是不行。”   “你也知道朕会立你为太子,是因为你在朕的孩子中最聪慧不过,如今这般年岁,也是该娶妻的时候了,朕瞧着明州卢氏不是有意把幼女许配给你做太子妃么?”   “让钦天监选了合适的日子,你把正妃纳了,朕就给慕家嫡女正名,你觉得如何?”   花鹤玉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骨节发白,他死死抿着唇,骤然抬眸对上皇帝昏黄沉沉的眼睛:“儿臣,拒绝!”   帝王到没有因为花鹤玉一声拒绝而生气,反而是极有意思勾着唇,似笑非笑看着他:“卢家嫡幼女也配上你,你若觉得放不下慕家那女孩。”   “大不了纳了做侧妃也罢,毕竟嫁过人和离的,若为太子妃,皇家的脸面日后往哪里搁?”   “罢了,你回去吧,朕乏了。”   “凉州的事你做得很好,苍梧和苍西你觉得徐慕两家会因为你娶了母家嫡女为妻就支持你,你可别忘了你是花家的皇子,和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这辈子只能对立,休想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寝殿外。   寒风簌簌往人骨头缝隙里吹着,乌云沉沉,眼看又要落雪了。   花鹤玉抬头望着天色,他凉薄的唇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才刚迈出一步,便轻咳一声,捂着心口,嫣红刺目的血刹时从他唇角滑落,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殿下。”西风大惊,赶忙上前搀扶。   “扶我孤回去。”   “是。”   大明宫寝殿,老太监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用银勾摁灭香炉里的焚香,然后用开了窗户透风。   等床榻上闭眼休息许久的帝王睁开眼看他时,他才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回去了。”   “刚刚出了您的殿中,他便吐血昏迷,被西风公公喊人用轿撵抬回去的。”   “是么?”帝王轻咳一声。   慢悠悠把眸色落在那焚香的小炉里,他看着那老太监问:“你怎么看?”   “回陛下,奴才可以确定太子身上的毒还未解,这些年一直用药压着,十多年了,身子骨瞧着大好,必然早已空亏。”   “至于解药,想必从苍梧去了北留和东胡也未曾寻到解药。”   “若太子殿下真的寻到了解药,身上的毒根就不会被引诱出来,毕竟那毒可是日日蚀骨疼痛,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何况是整整十多年。”   “如此便好,那香炉,你拿下去处理干净了。”帝王垂着眼眸,语调冰凉,就像花鹤玉根本不是他儿子。   东宫。   此时已天幕黑沉,簌簌风雪已堆得到人脚踝的位置,西风公公一丝不苟守在殿外,他躬着身子,看着不太有精气神的模样,接着黑暗隐藏,他眼神亮得如黑夜里的猫,洞察一切。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   层层暗影中穿过一行宫女太监,内侍几波人在巡逻,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闪过一个人影,西风朝那人点了点头。   然后悄悄开了一扇门,慕时漪披着厚厚的斗篷,快速走了进去。   屋内很热,她轻手轻脚解了披风,绕过屏风伸手掀起床榻上的帐幔。   花鹤玉还在睡,他似乎格外的不安。   睡梦中,墨般的眉紧紧蹙着,唇色白得吓人。   慕时漪目光从他脸颊上描摹而过,短短几日他瘦了许多,手掌心凉的吓人,把他握紧手中时,才能感受道他似乎在微微发颤,痛苦隐忍。   哪怕这般,他也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慕时漪心下一颤,赶忙脱了绣鞋跪坐在床榻,纤细胳膊紧紧搂着花鹤玉的半个身子,轻轻的吻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唇瓣,眉心。   “殿下,你不是说毒发时,只要我亲一亲你,亲一亲就不痛了么?”   屋里静得吓人,除了低低泣音外,只有殿外大雪压枝时不时的咯吱声。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时漪怀中的花鹤玉动了动身体,他声音嘶哑不堪,喉咙发紧问:“时漪,怎么来了?”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用手摸了摸她的侧脸练级。   “听说殿下病了,我自然是要来的。”   慕时漪见他醒了,起身去小炉里倒了温好的茶水,四处寻了,却没找到蜂蜜。   无奈,只得先将茶水喂给他润唇。   “殿下宫中,怎么连蜂蜜都没备?”   花鹤玉喝水的动作,霎时一顿,垂了眉眼:“年少时母后要我用心学习,说我从出生起便是太子,日后担的是大国之任,玩物、甜食都是殿中不能出现的东西。”   “后来母后走了,没了管我了,我却也习惯了这般。”   “是不是很可笑?”   花鹤玉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握着慕时漪手腕的那只手,却是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般。   他哪有她想的那般好,固执偏执,更是冷血无情,这十年若没她,他恐怕早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每每只要想到她,他哪怕是疯,都得克制着疯。   “怎么会?”慕时漪的心疼的发颤。   东宫作为太子寝殿,她是第一次外,外头看着碧瓦朱甍的华丽,里头却是空旷得有些吓人。   “以后不会的,以后殿下想吃什么就吃,他们不心疼殿下,时漪会心疼的,一辈子心疼。”   这话,淡淡的混着她身上的女儿香,却莫名慰藉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小心翼翼把慕时漪回搂进怀中:“回去吧,宫中不安全,永安侯府外的禁军都是我的人,专门护你安全的。”   “好么?”   慕时漪坚定摇了摇头:“等殿下病好了我再走,我听镰伯从妙春堂传来的消息,,明州卢家的嫡女三日后便会到堰都,宋家老太君找了借口,说留她在宋府过年。”   “她不会去宋府。”花鹤玉一字一句道。   慕时漪却是一愣:“不去宋府去哪?镰伯说卢家有意和宋家联姻,难不成这堰都还别别的府邸可以去。”   “宫中,卢家嫡女今年会留在宫中过年,父皇年纪大了,宋贵妃如今还忙着找花三的下落,小宋妃刚产子不久,也不适伺候,太后想在宫中选妃冲喜。”   “那不正好,都接了入选的贵女在宫中过年么,父皇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自冷暖的人。”   花鹤玉淡淡说着,漆黑的眼眸里压着冷厉的情绪,他抱着慕时漪的手臂突然发紧,嗓音带着偏执的疯狂:“时漪,这世间谁都不能诋毁你,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殿下?”   慕时漪看着他突然的情绪,抿了抿唇,想问什么,最终又把话压回腹中。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爱了她所有的一切,别人是死是活,有些时候也不用太在乎的。   帝王家的薄情,不就是生来就如此么,皇子成年后就变成了防备的对象,他若不手段狠辣些,小心翼翼些,估计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尸骨不剩了。 第91章   翌日清晨。   在极早的时候,殿外便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说话的声,紧接着就是西风公公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吵”慕时漪拧着眉,在花鹤玉怀中蹭了蹭,眼看要醒来时。   男人轻轻翻了个身,把她搂在怀中轻哄着:“再睡会,不碍事的。”   “嗯。”   她压着迷迷糊糊的情绪,又再次睡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早已过了巳时,暖阳高照,眼看这午膳的时辰都快过了。   “夫人醒来了?”山栀扶着慕时漪起身,又伺候她洗漱绾发。   慕时漪伸手摁了摁酸胀的眉心,四下看了眼问:“殿下呢?”   山栀给慕时漪绾的手微僵,许久才道:“卯时的时候陛下醒来说是身子不适,太子殿下早早的就被大明宫的太监唤走,去给陛下侍疾去了。”   “太子殿下离去前交代过,等夫人睡到自然醒后,便送夫人回永安侯府。”   慕时漪捏着发簪的手微微发紧,细软的指尖泛着白色。   有风动洞开的菱花格窗吹来,泛着冬寒的冷意,慕时漪端坐在桌前,只觉被那风吹得背脊发麻,心口压着沉沉的烦闷。   她蹙眉想了许久,然后朝山栀低声吩咐:“山栀,你让妙春堂的人悄悄给苍西传信,让徐仰川和徐知意准备一下,回堰都过年吧。”   “镇北王府旷了这些年,是该热闹一番了。”   “然后你让妙春堂给父亲传信,东胡和北留都不必再留了,放赵夜清和柳妃一条路线,让他们顺利抵达堰都。”   山栀心下一凛,赶忙应道:“是。”   在宫中用了午膳,慕时漪在暗卫的护送下,悄然离开堰都皇宫回到永安侯府。   慕时漪一夜未归,崔氏有些担心,在二门处守了许久终于见得她回来才悄悄松了口气:“回来了?”   “回来就好,白日我听窈窕说你悄悄出去了,婶娘这心里一整日都不安稳,就怕外头出事。”   “好孩子,下回有什么是,让你二叔去做。婶娘知道你是个有注意的,但是姑娘家家的,外头不安全。”   崔氏拉着慕时漪的手上上下下叮嘱一番,又叫丫鬟去端蜜水:“午膳用了吗?若是没有,小厨房都热着,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慕时漪拍了拍崔氏的手:“婶娘莫要担心,我只是有些事出去了一趟,不碍事的,等过些日子父亲他们就回堰都过年了。”   崔氏先是一惊,然后大喜:“真的吗?”   “之前时漪不是说要等新岁过后,你父亲哥哥他们才回堰都吗?”   “是会过来过年是吗?”   “都腊八了,那我该准备起来,多少年没回来了。”   慕时漪送走崔氏后,她带人去了一趟慕窈窕的院子。   慕窈窕见得她也是悄悄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我昨天听你离去,就急得一夜未睡。”   “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慕时漪压着眼里的寒意:“昨日陛下醒来了,太子却被他折腾病了,我得了西风公公递来的消息,不放心,便悄悄进宫了一趟。”   慕窈窕简直不敢相信,她颤着声音问:“不是说陛下素来宠爱太子殿下,是宫中其他皇子所不能比的么?”   慕时漪冷笑:“不过都是做给外头看的,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和兄长争夺位,就把宋家女捧为明珠。”   “后来登基后,为了封住悠悠之口,封宋家嫡女为皇后,花鹤玉微太子。”   “恐怕陛下他这一生很入骨髓的,就是与宋家有关的一切。”   “更何况当年宋太后是有儿子的,偏偏儿子死了,只能从下头挑选一个听话乖顺的上位。”   慕窈窕捂着唇:“所以陛下这些年一直忍着,就是为了把宋家连根拔起?”   慕时漪轻轻点了点头,眼中讥讽一闪而过:“对于玩弄亲情爱情,他向来有一手,恐怕就连被他一直悄悄护着的大皇子也不一定他满意的那个,只因着大皇子身后站着是柳妃,而柳妃掌握着一些他必须得到和利用的东西。”   慕时漪没再往下说,有些东西让慕窈窕知道太多并不好,会给她带来祸事的。   一连接着三日,她都没有再见到花鹤玉。   等第四日清晨时,山栀接到外头传来的消息,给她绾发时道:“姑娘,妙春堂传信,大将军他们已经启程了,镇北王和徐小将军因为带着三十五大军的缘故,速度可能不及大将军他们快马加鞭。”   慕时漪想了想问:“父亲他们都回堰都过年,信上可有说苍梧和苍西谁在守?”   毕竟虽然东胡和北留都搞死了,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天渡还有虎视眈眈的大皇子呢。   山栀回答:“都是信得过的部将,三老爷一家也暂时留在苍梧,然后大将军安排人,过几日把三夫人送到苍梧小住些日后,同三爷一同过年。”   慕时漪点头:“那就按照我父亲说的去,你让人宝簪去和二夫人说声,也去问一问三夫人的意愿,可愿意去苍梧小住些日子。”   山栀动作很快,等把慕时漪头发绾好便匆匆去了,等她回来又带了个消息:“姑娘,明州卢家幼女卢青岑来堰都了。”   这时候慕时漪正在用早膳,不知怎么的她瞬间没了胃口。   细白指尖捏着瓷勺搅着碗里的清粥:“是去了宋家?还是去了宫中?”   她语调清浅,山栀却听出了一股子压着极深的怒。   “据说一到堰都,就被宋太后下旨宣到了宫中小坐,端着的还是大燕书香世家的名声好和底气。”   “这么?”   慕时漪放了用了一半的粥碗,心情不好时,她下意识想要摸手腕上坠着的小金铃,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她的小牡丹花小金铃被花鹤玉拿走了。   明州卢家幼女,她如今身份还不能在外头随意走动,但重要有能治得了卢家的人吧。   也不知想到什么,慕时漪眼尾勾着笑,笑吟吟让山栀磨磨:“我写两封信,你让人一封送到花三在堰都偷偷置办的宅子里,另外一封送给安乐侯府上官云锦。”   离开堰都这一年多,慕时漪却一直和安乐侯府的嫡女上官云锦私下里常通书信的,两人关系亲如姐妹,再加上安乐侯夫人本就是她母亲生前的手帕交,私下也对慕时漪多番照顾。   所以慕时漪哪怕背负着通敌的名声,她也没有阻拦女儿和慕时漪的情分,这份恩情慕时漪也记在心中,无论是在苍梧还是苍西或凉州,她但凡经过的地方,只要情况允许,她都会让人送几车地方特产去堰都,顺便再夹带一份信件。   上官云锦和慕窈窕同岁,她也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说亲。   堰都勋贵中想娶她的人不少,但侯夫人总以年纪尚小要在家中多留几年拒绝。   上官云锦收了信件当日,要不是她母亲让人拦着,她恐怕一刻也不耽搁要往慕家府上冲了。   毕竟慕时漪不在堰都这一整年,她日日被关在家中不是女红就是琴棋书画,一刻也不能安生。   比起上官云锦的不自由,花三皇子得了自家嫂嫂的吩咐后,那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撩起衣摆就往堰都皇宫里冲。   等宋贵妃得了花正礼平安回宫的消息,连妆都来不及化,一叠声吩咐人抬着轿撵去宫门处接儿子。   等见到花正礼的那一刻,平日一下也舍不得动一下花正礼的宋贵妃,这回可能真的是气急了,沉着脸甩了花正礼一耳光:“整整一年没了消息,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宋贵妃又哭又笑,上上下下打量花正礼,见他似乎黑了不少,但又长高了,比起之前的模样,总给她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回来就好。”   花正礼先哄好宋贵妃,捂着发肿的侧脸气势汹汹去了宋太后宫中。   “皇祖母。”   宋太后一见花正里也是微愣:“你这一整年死哪去了,你母妃找你都快找疯了?你这孽障啊。”   宋太后虽对花鹤玉有防范,但对少一根筋日日做蠢事的花正礼也算是宠溺的,毕竟花正礼但凡被宋贵妃打了,准要来她这告状。   说白了,宋太后就是喜欢没有心机的大傻子。   花正礼随便胡乱掰扯和宋太后说了许久,然后才像反应过来一样,把目光落在坐在宋太后下首的卢家幼女卢青岑身上。   他就像没见过卢青岑一般冷冷问:“这女人是谁?”   “不会又是母亲要我去的女人吧?”   “不行,看着就丑,还一副小白花模样。”   花正礼上上下下打量着卢青岑,开始评头论足。   卢青岑一见花正礼她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把她一脚踹到湖里去的男人,她打心眼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但她又得端着模样,不敢表现出来。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宋太后拍着花正礼的手:“哀家不过宫中清闲,听说明州卢家幼女自来爱佛经,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便宣进宫来陪哀家一段时日。”   “你若看上人家姑娘,哀家可舍不得许给你。”   “你太子哥哥到了这般年岁还未成婚,长幼有序,你不急。”   花正礼闻言啧啧啧笑出声来:“皇祖母知道我和太子哥哥素来不和的,但是这卢家嫡女什么乱七八糟的野花,连本皇子都配不上。”   “什么东西啊,还想配我太子哥哥。”   花三故意道:“明日就让人把她买到妓院去。”   “哼。”   卢青岑可看出来了,这个花三皇子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说着玩笑话,可真的就能把她给卖掉的那种,只吓得浑身发僵。 第92章   因为失踪一整年的花三皇子回宫,明州卢家的嫡幼女最终没能如愿在宫中住下,不过是呆了小半日功夫,就面色苍白逃也似的回到了宋家暂住。   堰都里的勋贵之间盘根错节,多多少少各家中都带着姻亲关系的。   明州卢家嫡女,就依着远亲中有个嫁入宋家旁支当续弦的姑母,便以表姑娘的身份,理所应当在宋家住了下来。   转眼又过了十多日,花鹤玉一直在宫中侍疾,也就夜里偶尔抽空同慕时漪悄悄见一面,就要匆匆回去。   帝王虽然已经醒来,精神也清楚,但借口在龙榻上躺了一整年,身子骨不行,要下头的儿子照顾的。   借口是这般,偏偏又指名了要太子照顾。   二人不光是父子,更是君臣,花鹤玉又是大燕国太子,外头也不知多少眼睛看着,他但凡行为上有一丝怠慢不孝,参他的折子估计都能向雪花片一样落入宫中御案上。   毕竟享受万民敬仰的同时,这些目光也同样是一把双刃剑,能悄然杀人于无形中。   终于,在新年还有三日时。   张公公几乎的屁滚尿流滚进大明宫寝殿内的。   “陛下,陛下,不好了。”   大冬天里,张公公满脑门冷汗战战兢兢:“据探子消息,宣威大将军回堰都了。”   帝王握着书卷的手稍顿,他面色的神色依旧压得稳:“回来就回来了,需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不、不是。”张公公跪着往前爬了一步,脸上煞白:“同宣威大将军一同回来的还有苍西的镇北王。”   “陛下,镇北王也回来了。”   “再过十里地就要到堰都城门口了,同、同镇北王一同的还有苍西的三十五万大军紧随其后。”   等张公公把话全部说话,帝王终于变了脸色。   最开始他只以为慕重云终于有胆子回来了,刚好他来个瓮中捉鳖,若是慕重云带了打量兵马压境堰都,天渡那边必定会传回消息的。   可是帝王怎么也没想到,苍梧按兵不动,却也生生挡了天渡的视线,所以苍西三十五万大军启程,这一路上要经过凉州郁林,他却收不到任何消息,只有离堰都只有十里地的位置才收到消息。   若是苍西正要叛变,这会子光靠堰都那些禁军暗卫,真的能抵得住苍西用血杀出来的三十五万大军?   帝王只觉四周空气都冷冷,握着书卷的手僵得动不了半分。   这时候,一张羊绒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身旁响起花鹤玉淡淡的声音:“父皇可是身体不适,需要儿臣给父皇传唤御医?”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死死的盯着花鹤玉问。   花鹤玉压着唇角,乌眸沉得可怕:“知道什么?”   “儿臣这些日来,日日在宫中伺候父皇,父皇觉得儿臣合该知道什么?”   花鹤玉伸手轻轻抽走帝王手中握着的书卷,语调淡漠:“父皇好些歇息吧,儿臣就在您榻前守着,就是不知那叛国勾结外族之人,父皇想好了么?”   “慕家嫡女总归她的身份,该清清白白,那些脏东西怎么能沾染在儿臣心悦的姑娘身上呢?”   “父皇你说是不是?”   花鹤玉唇角依旧勾着淡漠的笑,漆黑眼眸中压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看向帝王。   他身量极高,加上这几日操劳,人又瘦得紧,冷白清隽的面容上透着一股子病气,薄唇似带着血色,明明该如九天仙一般的男人,这一刻他皮肉之下瘦出来的骨相,更像是一个俊美妖艳食热血肉的魔。   花鹤玉见他沉默不语,盖着羔羊绒毯下的身体,因怒极,而细细的抖。   “孽子!”   许久,帝王压着怒冷冷盯着花鹤玉,那眼神根本不像再看心爱的嫡子,而是仇人,恨不得食其血肉的仇人:“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容你出生!”   “是么?”花鹤玉似乎没有任何惊讶。   “那太可惜了,儿臣不光出生了,过些时候,就像父皇说得那般,也该娶妻了。”   “所以父皇,儿臣未来的太子妃该是儿臣喜欢的,也该得世人尊敬的。”   帝王这一年多来虽然一直在装病,但是他也够狠,半真半假病着断断续续也在龙榻上躺了一年多,这会子身子正是虚的时候。   他被花鹤玉这么一气,那张还看得出年轻时也极俊美的脸上,白得跟纸一般;。   忽然他捂着唇,轻咳起来:“花鹤玉你休想!”   “朕还活着,朕的身子骨过些日子就健朗了,朕还能在这皇位上再坐数十年,,你休想贪图朕的位置。”   “朕这些年布置的一切,好不容眼看的就要摆脱宋家的控制了,你娶慕家那二嫁女算什么?”   “慕徐两家相加足足七十五万大军,占了全大燕七成兵马,你是要毁了朕?还是要毁了祖宗基业?”   花鹤玉听闻只是笑了笑,语气却是极冷:“儿臣从未想过毁掉什么,儿臣也从未要争这太子之位,儿臣从出生开始就是父皇的一颗棋子。”   说到这,花鹤玉忽然讥讽一笑:“说是棋子可能是抬举了,世人称我为仙人谪凡,父皇想要的估计一直是一条最乖顺不过的狗吧?”   “是像兄长花上章那般吗?只要许诺好处,随便忽悠,总归不算太蠢但也不够聪明,是能骗的?”   张公公跪在地上,头皮发麻身体抖成筛子。   就在他以为会血溅大明宫寝殿的时候,帝王沉沉的眼角看向他:“去,去把宋太后叫过来。”   “朕有话要问她。”   “是。”张公公白着一张脸,感觉去了。   寝殿中静得吓人,只有帝王沉重的喘息声:“你要慕家嫡女清白的名声也不是不行,总归这通敌的脏名还是要有人担的。”   “堰都勋贵中,选一个吧,就说是你发现的。”   帝王是逼着花鹤玉做选择,要么和慕家好得罪整个堰都,要么乖乖听话,他依旧是堰都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西风。”花鹤玉朝殿外喊道。   不一会儿工夫,西风小公公恭恭敬敬进来,他手里端着一封封了火漆的密信递给花鹤玉:“殿下,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是什么?”帝王看向花鹤玉递给他的密信。   花鹤玉闲适站在龙榻前,清隽的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父皇看看吧,觉得她可行么?”   密信里装着安庆长公主通敌的密信,内容很详细,夹杂着各种书信,其中大部分还是安庆长公主的亲笔字迹。   帝王捏着薄薄信纸的手在抖,目光死死盯着花鹤玉:“为什么是安庆?”   花鹤玉勾着唇讽笑:“父皇不是让儿臣在堰都勋贵中选一个么?儿臣觉得安庆姑姑挺好的,证据确凿,也算不上污蔑,当初在宫中时,不也时常帮着父皇照顾母后么?”   “如今也是时候,照顾照顾安庆姑姑了。”   他声音顿了顿:“难不成父皇儿臣给出皇兄通敌的罪名,至于皇兄也不是不可,皇兄若是不够的话,宋家也行,父皇不是一直想弄死宋家么?这回也是绝好的机会。”   “三十万大军压堰都,就算太学的那些学生老师死谏在太和殿前,或者□□,也是都能压得下去的。”   帝王闭上了眼睛:“容朕想想。”   许久,他又问:“北留和东胡都平定了么?呵……三十五万大军压堰都,也不怕外族反噬么?”   花鹤玉轻轻捏着眉心,纤白的衣袖不染尘该:“父皇难道不知,北留和东胡都灭国了?就在昨日夜里。”   “大皇兄没给父皇八百里加急么?”   ??   “灭国?怎么可能?”   不是说都在打仗,连连胜仗么?   足足十多年对峙,距离花鹤玉去凉州这也才一年多时间,怎么可能就灭国呢?   这是寻常凡人能做到的事?   帝王像看鬼魅一样看着花鹤玉:“你怎么做到的?”   “父皇问儿臣怎么做到的?”   “可这些并不是儿臣做的,儿臣这些日来不是一直在堰都照顾父皇您吗?”   “父皇老糊涂了不成?”   没过多久,宋太后带着人来了。   她这几日似乎苍老了许多,本就白的发丝如今更是一根乌发也找不出来了,宫婢搀扶着她慢慢走进殿中。   “不知陛下找哀家可是何事?”   二人早就敌对许久,更是互相试探多年,表面上维持的母子关系看着倒是平和。   帝王把手中书信递给宋太后:“母后看看吧,然后同朕说这该如何处置。”   宋太后手抖得厉害,她手中捏着的这些薄薄信纸全都是庆安长公主通敌的罪名,可是……   可是庆安是她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若是庆安不处置,那么这事可能就要落在宋家身上了。   “这些东西哪来的?”宋太后声音尖锐异常。   “假的!陛下字迹可以伪造,信件也可以伪造,庆安可是你妹妹啊。”   “你若处置了她,外头要如何一轮你?”   “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有意嫁祸?”   帝王深深一笑,目光却落在站在一旁的花鹤玉身上:“都是太子寻出的证据,母后有什么辩驳的就同太子说吧。”   “太子若是愿意网开一面,朕依旧可以当做不知的。” 第93章   “网开一面?”花鹤玉眼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薄薄的唇勾着淡淡的弧度,他缓缓问。   宋太后一时语塞,捏着信纸的指节用力到发抖。   她死死盯着花鹤玉,眼底压着愤恨,她想到了当初她给慕时漪安的叛国通敌的罪名,对她赶尽杀绝,如今才过去多久,他这个孙儿竟然能压出同样的方法,用在她的助力身上。   “太子,做人还是得留一步退路。”宋太后咬牙启齿。   花鹤玉扯了扯唇角:“不知皇祖母口中说的退路又是什么?当初皇祖母可流过退路?”   那夜城门口,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带人赶得及时,花鹤玉根本不敢想象,慕时漪最后的遭遇会有多凄惨,如今她倒是有脸让他留退路,他只觉讽刺。   靠在龙榻上的帝王,眼角闪过精光忽然淡淡道:“既然各有各的说法,依朕看不如各退一步,先把庆安拘禁在公主府中,让大理寺去查。”   “大理寺若查出什么,庆安的罪名该什么办就怎么办,若查不出什么,太子就去给庆安赔罪吧。”   “是吗?”花鹤玉漆黑视线落在帝王身上。   他深深看了一眼。   就在宋太后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男人淡淡道:“那就依父皇所言吧。”   宋太后内心忽然不安闪过,她不信花鹤玉花费的这么多功夫,真的就把事情轻飘飘交给大理寺去处理,毕竟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宫中真的要护下庆安长公主,就算从大理寺入手,也有的是办法。   但不安归不安,至少目前是稳住了花鹤玉的态度,也能给她有时候做下面的布置,宋太后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松完不过一日。   第二日清早。   慕重云一身玄色蟒袍,进宫面圣,他身后跟着的看着极为年轻俊美的镇北王徐仰川。   二人站在一处,那面相瞧着,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是父子,越发的相像了。   花鹤玉依旧站在龙榻前侍疾,平日里休息也只是在偏殿按了个小榻。   慕重云面圣时,他恰巧端着汤药准备服侍帝王服下。   花鹤玉和慕重云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一撞,便不动声色挪开了。   到底半靠在床榻上的帝王,在看到镇北王徐仰川的那一瞬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在徐仰川身上。   这些年徐仰川从他父母去世后,便一直带着妹妹徐知意生活在苍西,从未踏过堰都一步,虽然传言中镇北王俊美无比,更是颇有宣威将军年轻时候的风范,不愧都是武将出身。   这般传言,帝王只当是气度上的相似,却从未放在心上。   加上当初封徐仰川为镇北王时,徐仰川年岁小,加上瘦弱,丝毫看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却没想到也才十多年不见,这个徐家唯一的血脉竟然长成这般模样。   就算说他是慕重云的嫡子,也是令人相信的,实在是和慕重云年轻时候的样子太像了。   皇帝轻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最先把视线落在徐仰川身上:“听说你还有一幼妹,可有许配人家?”   来了!   徐仰川心里咯噔一声,压着眼里的戾气淡淡道:“未曾,家妹年岁尚小,加上性子也顽皮,臣还想多留她几年。”   “是么?”帝王深深一笑。   继续道:“听闻镇北小王爷也未曾娶妻?倒是朕的不是你,宫中公主还有几个年岁尚且般配的,你哪日瞧瞧,若是喜欢,朕给你赐婚?”   徐仰川正要开口委拒,不想帝王视线忽然一凝,冷冷道:“镇北小王爷也不要急着拒绝,朕是天子,你是臣子,这是朕的赏赐。”   徐仰川眼中戾气压了压,才缓缓道:“陛下说得是。”   这时候慕重云忽然道:“陛下,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喜欢乱点鸳鸯谱的脾性,我妻兄家这俩孩子在苍西生活惯了。”   “堰都里的都娇贵些,难免不习惯,万一伤了和气,见了血可不好。”   慕重云这话轻飘飘的,然后他忽然朝外头道:“抬上来。”   然后立马有下属抬着许多木箱子上来。   慕重云上前,亲自打开:“你看看,这是北留带回来的上好的皮子,臣准备给陛下冬日用的。”   “还有千年的灵芝,还有上好的鹿茸、老参……”   这一个个箱子掀开,里头还有成箱的金银珠宝。   慕重云语气淡淡:“这些都是从北留东胡带回来的东西,臣都记着从苍梧千里迢迢带回来了。”   在剩下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慕重云手上动作忽然一顿,下一瞬打开。   血红的头颅,伴随着扑鼻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饶是倚靠在床榻上的帝王,见过大场面的,也被许久不曾见过的血腥血肉吓得脑子发懵。   若不是花鹤玉扶着,他估计早就一头倒下去了。   宫婢内侍的尖叫声,还有呕吐声。   慕重云似乎也愣住了,慌忙把箱子一盖惊叫道:“这什么东西?”   然后他一拍脑袋:“哎呦,陛下,你看看臣这记性!”   “箱子拿错了,估计路上拿混了,这东西本来是要送到太后娘娘寝殿的。”   “箱子里装的是太后娘娘在陛下昏迷时候送去的监军宋掌印,臣这次回堰都,自然是要把在苍梧吃苦受累是宋掌印一同带回来的。”   “谁想到,宋掌印身子娇弱,受不住冻,就在路上病死了。”   “人虽然死了,但是好歹也是宋太后的重用的掌印,臣也不能把他一床烂草席裹了,草草了事。这路上风大雪大的也不放面托着一个尸体,呸,怪晦气的。”   “于是臣就让人把他给剁碎了,放在装宝贝的木箱子里装起来,一同运回堰都,好厚葬了去。”   慕重云满脸汇恨:“怪臣,都怪臣,把东西搞混了,倒是把陛下吓到了。”   帝王脸色铁青,唇角翕动死死盯着慕重云他却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上来。   人家三十五万大军就在堰都城外驻扎呢,他就算有要杀死慕重云的心思,可也没有那个能力,天渡远水救不了近火,堰都禁军更本就不够看。   他唯一能利用的也就是朝中文臣的那张嘴了,偏偏慕重云和镇北王可是灭了东胡被北留的功臣,若是他现在随口找理由发难,大燕百姓也只会觉得他不过是卸磨杀驴,陷害忠良的帝王。   帝王气得发抖,许久才泄了力气一般道:“既然是送给宋太后的,那就把人给太后送过去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慕重云深深一笑:“可不是。”   “外头来个人,把箱子给太后娘娘抬了送过去,告诉娘娘做好心理准备,是个大物件。”   殿外的内侍根本不敢上前,那箱子里装的可是宋掌印的尸体,谁敢动,最后还是巡逻的侍卫把东西抬走的。   至于宋太后看了那箱子如何,反正整个新年里,宋太后病殃殃的,连永安宫宫门都没出过半步,听说夜里还常常惊梦。 第94章   当日深夜。   慕重云带着人回到了永安侯府,空置了数十年的大房终于有了热闹的人间烟火起,而那些守在永安侯府外的禁军也接到圣旨陆续撤离。   堰都风向,在一夜间瞬息万变。   勋贵各府间更是暗中派人去宫中打探消息,边关的消息传得慢,再加上慕重云等人有意为之,还有花鹤玉暗中手段,堰都并没有人知晓边关大捷,北留和东胡两晒被蛮族已经被赶回了古北口戈壁,阿古达木草原再次回到了大燕国。   一年前慕家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是堰都勋贵彻底除名的对象,都以为宣威大将军要因干旱困死在苍梧城中。   这一年多来,虽一直有战事小胜的消息,但到底是永安侯府外围困的那些禁军,让说有人心里下意识以为慕家要完,失了圣恩,仗打得好有何用,毕竟家中那个生死不知的嫡女,身上还背着勾结外族,谋反的罪名呢。   “父亲。”慕时漪眼底泛着温婉但笑,恭恭敬敬朝慕重云磕头行礼。   二夫人崔氏拉着次子慕行东的手,一个劲的流泪,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慕重书看不过去,搂着妻子轻声安慰:“好了莫要哭了,东儿才回府,你这般哭,他做儿子的见得心里定然难受的。”   被自己的丈夫劝了许久,崔氏才缓过气来,又一叠声的叫大厨房的婆子准备席面酒水,她做事面面俱到,等众人重新梳洗过后,饭厅了已准备了满满当当的吃食。   永安侯府慕家热闹,堰都中这一夜,许多家中却是夜不能眠,愁白了头发,毕竟捧高踩低,平日里得罪慕家的勋贵可是不少。   就拿辅国公府来说,太夫人丁氏当日夜里听过慕家家中回堰都过年,已经进宫面圣的消息,便被吓的得了头风病,又是请太医又是喂药的,也不见好。   转眼就是新年。   大红的灯笼,新换的春联,四处可见的窗花,白雪红梅喜气洋洋。   永安侯府三夫人被接去苍梧过年,留在堰都的大房二房一家子难得聚齐,家中人口简单,加上又没有妾室通房,所有一家人正好围了一大桌,一同用膳。   崔氏喝了酒,情绪也有些外放,她看着高挑俊逸的次子:“东哥儿,这次回来后,就等娶了媳妇再回苍梧吧,娘年纪大了,你妹妹还未成亲,但你的年岁可拖不得了。”   她说完,又把目光落在低头喝酒的慕行秋身上:“还有秋哥儿也一样,你这婚事婶娘等开春了后就给你张罗起来。”   慕行东看着难得喝酒失态的母亲,他眼眶微热反握住崔氏的手:“母亲,儿子这次回堰都就不走了,苍梧的野蛮子已经被我们赶回了古北口,至少这十年内,他们再也没有元气进犯边界了。”   崔氏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狠狠拧了慕重书的手臂一下:“夫君,东哥儿说的是真的吗?”   慕重书吃痛,龇牙咧嘴:“是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兄长和大哥儿继续留在苍梧,慕家的根基在苍梧,我们二房和三房的日后留在堰都,若是得空就去苍梧小住。”   崔氏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大伯一家留在苍梧呢。”   慕重云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也喝了不少酒,但眼中看不出丝毫醉意:“含珠在苍梧,我得陪着她,堰都我也住不惯,二弟妹不要觉得有任何亏欠。”   “毕竟堰都得有人留下,日后时漪……也需要有娘家人在身边的底气。”   慕重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日后要入主东宫的嫡女慕时漪。   新年转眼过去。   已整整一年未曾上朝的帝王,在新年后上朝的第一日,亲口证明了永安侯府嫡长女慕时漪未曾勾结外族,至于勾结外族到底是谁,已经移交证据由大理寺全权负责,太子监察。   这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还有不少在帝王昏迷期间,转向宋太后的大臣,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被牵连出一堆罪名。   宋太后的长乐宫寝殿内。   画帘低垂遮去了外头正好的阳光,四周透着暗沉病气,伴着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浓稠到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苦涩药味。   “扯了吧,哀家没胃口。”宋太后朝内侍太监书竹摆了摆手道。   书竹也不劝,端过药碗让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拿走。   他恭恭敬敬跪在宋太后膝前给她捶腿,力道正好,加上低眉顺眼的乖巧姿势,宋太后把浑浊苍老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许久。   这时候,有宫婢战战兢兢进来道:“太后娘娘,庆安长公主求见。”   “庆安?她来作何?”宋太后眉毛一拧,思量许久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庆安一进来,就先跪倒在宋太后榻前一一通哭诉:“母后,你可要救救女儿。”   “救你?”   宋太后冷笑:“你这消息倒是灵通,你要哀家如何救你?”   “卖国通敌,你可做得出来,太子都把证据交给陛下了,那日若不是哀家拦着,你还能顺顺利利到今日?”   庆安浑身一僵,短短一年时间,她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明艳,整个人瘦得都有些脱了形,骨节嶙峋的手死死的握紧,她声音透着凄凉:“母后,你这般说我?真是打算冬窗事发后,把女儿贡出去?”   “至于通敌买过,母后这些年做的不够吗?”   “倒是这般说起女儿的不是来了?”   宋太后眼神一戾:“庆安,你给哀家闭嘴。”   “你若不想被贬流放,你就给我乖乖呆在公主府中,哀家还活着,难不成会让你去死?”   庆安长公主垂了眼眸,她沉默许久才幽幽道:“母后说得没错,儿臣的确不该自乱阵脚,来寻母后,儿臣这就回去。”   宋太后本还要说什么,被庆安这么一说,她狐疑看了庆安一样,摁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缓缓叹口气:“去吧,回去吧。”   “几张破纸,真相定了你通敌的罪名,妄想。”   庆安踏出长乐宫前,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她呢喃自语:“几张破纸?”   自嘲一声:“当初母后给母家嫡女定罪的时候,可是连破纸都拿不出来,就给她定了,派人去杀她。”   这话她说的极为小声,加上离得远,被风一吹就散了,并没有穿到宋太后口中。   庆安沿着高高的白玉阶往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了花鹤玉。   庆安扯了扯唇角:“太子殿下。”   “庆安姑姑,许久不见。”花鹤玉眼眸黑沉,一身清冷无垢白衣,看庆安的眼神带着凉凉冷意。   “我输了。”庆安看着花鹤玉没头没尾吐出三个字。   她脚下步伐不曾停留,头也不回离去。   花鹤玉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朝身后吩咐:“放赵夜清和柳妃进宫。”   “有些事情,是该解决了。”   “是。”西风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长乐宫,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宋太后听得声音,她疲惫靠在大迎枕子上,以为是庆安不安心去而复返:“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了吗,乖乖回公主府等着,哀家会保下你的。”   “皇祖母可是说胡话?”花鹤玉淡淡声音,隔着屏风传出。   接着是他雪一般清冷无垢的身影。   宋太后却是大惊:“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走进来的。”花鹤玉勾唇道。   宋太后根本就不相信,因为长乐宫中守卫极严,花鹤玉不可能不通报就进来。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宋太后榻前:“看了前些日子,慕大将军那一箱子宋掌印的碎肉,当真是吓着皇祖母了。”   “孙儿也没想到皇祖母这般不经吓。”   “孽障,你不在大明宫侍疾,你来作何?”宋太后极力要保持冷静,沉着脸,看花鹤玉的目光不再掩饰,透着深深的厌恶。   花鹤玉也不恼,只是静静站在她榻前慢悠悠道:“孙儿瞧中了一位极好的姑娘,孙儿要皇祖母给孙儿赐婚,皇祖母觉得如何?”   “慕家那二嫁女!你想都别想!不肯能!哀家还是要脸面的!”   “是么?”花鹤玉淡淡勾着唇笑,“皇祖母既然要脸,孙儿不知皇祖母那要命吗?”   “你想干嘛?我可是你嫡亲的主母,你难不成还想杀我?”宋太后道。   “怎么会?孙儿自来孝顺的,怎么会杀您。”   “只是庆安姑姑就不好说了,毕竟宫外乱着,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意外呢?”花鹤玉看着宋太后一字一句威胁。   宋太后不喜花鹤玉,从小就不喜,因为他生了一张和皇后娘娘一般的脸,每每看到花鹤玉,宋太后就会想到皇后死在她面前的恐怖样子。   再加上花鹤玉实在是太聪明,那种聪明令她惧怕,更何况她还暗中杀了他的生母。   只是花鹤玉拿庆安的生命威胁,宋太后冷声道:“你若敢动庆安,哀家就是死,也要那你拼命。”   “清清白白的女子多了去了,你偏偏要娶她?竟还想哀家下旨赐婚,花鹤玉你疯了不成?”   花鹤玉冷笑:“孙儿没疯,疯的是皇祖母。”   “孙儿说了,只要你下旨孙儿放过庆安,你若不愿,孙儿也自有办法,孙儿要皇祖母下旨,不过是想堂堂正正把她迎娶进东宫!。” 第95章   那日花鹤玉在太后宫中停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去,后来他同太后说了什么没人知晓,只是那日深夜后,太后的病似乎愈发的严重。   汤药不断,太医宫婢内侍日日打着十二分精神,在长乐宫殿中守着,也未曾让太后的病情舒缓半分。   就连上元节宫宴这日,太后也只是堪堪露了个脸,就因身体不适被宫婢内侍用轿撵送回了长乐宫中静养。   烛火深深,许久不见的帝王看着下头跪着的文武百官和携带的女眷命妇,他浅薄浑浊的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最后不动声色在慕时漪身上顿了顿,才缓缓移开。   慕家主母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这会子带着慕家女眷坐在后方的是慕家二夫人崔氏。   崔氏一改往日素净,头面衣裳都往喜庆的打扮,同样慕时漪和慕窈窕二人,也都有精细装扮过的。   只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慕家一行人想对而坐的恰巧就是辅国公府方家一行人,方家太夫人丁氏脸色苍白得紧,目光数次落在慕时漪身上又悄悄移开。   倒是那位方家庶出的世子,也就是慕时漪的前夫端得住,全程只是垂眸饮酒,愣是能忍着不把目光落在慕时漪身上。   坐在慕时漪身旁的安乐侯府嫡女,上官云锦悄悄拉了拉慕时漪的衣袖同她咬耳朵道:“时漪,你不在堰都是这一年,她们传言你在外头乞讨,食不果腹,只是我没想到,短短一年不见,你怎么就生得越发的好看了?”   相比一年前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也不知是不是和花鹤玉私下成婚懂了男女之事的原因,慕时漪如果就如一刻成熟诱人开得极盛的牡丹花。   高贵中透着不可亵渎的勾魂摄魄,那种就是连看一眼都要自愧不如的美,浑身气度越发的高贵不可攀。   不过慕时漪自己却没觉得有何变化,可能是长高了些,衣裳下的身子也更丰满了些。   她掩唇轻笑悄悄拍了上官云锦一下:“也就你会取笑我,这一年不见,云锦你瞧着倒是比之前文雅不少。”   上官云锦一听这话,连连摆手:“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多,我日日被母亲拘在家中,连门都没出过几次,不少和学女红,就学琴棋书画,也不知母亲是什么想的,这会子我宁愿她把我嫁出去算了。”   既然上官云锦提到了婚事,慕时漪想着她的年岁,按理说堰都女子想窈窕这般年岁留着,是因为慕家这些年不稳定的原因,也不想把窈窕随意嫁出去。   可像上官云锦这种,如今新年都十八了,也没听个风声,也是奇怪。   然后上官云锦悄悄往隔着前头慕行秋身上看了一眼,咬咬牙道:“我私下问过我母亲的意思,她好像想和你们慕家联姻,可是……”   上官云锦略微纠结:“可是你家哥哥们看着都好凶啊,我也不想去苍梧啊。”   是么?   当即慕时漪留了心思,悄声道:“你若是喜欢我哥哥我家自然愿意,你若是不喜欢,我同家中说下,总归这得看你的意愿。”   两人轻轻说着话,也没管这上元节宫宴有多少双眼睛落在慕时漪身上,但是那些贵女们可不是这般想的。   她们本以为那个曾在大燕国中高不可攀的娇花,经过一眼的蹉跎,不说凄惨,至少得狼狈是不是,但是慕时漪身上不见半分狼狈,一回堰都,就跟着家中长辈参加了上元宫宴。   瞧她身上的穿戴,更是样样精致,许久东西更是她们花钱都不见得能买的到的。   永昌侯府厉家这一年,因和宋家走得进,倒是在朝中一洗之前的颓废,难得今年混进了上元宫宴的名单,厉幼柔作为永昌侯府最得宠的女儿,这宫宴带的自然是她,与她坐在一处的正是宋家嫡幼女宋映冬。   宋映冬这些日来过得可谓是格外的不顺心,宋家从明州卢家接了个表小姐卢青岑在镇国公府小住,却是方方面面都惹得宋映冬不适。   长相比宋映冬美不说,学识才华,还有那耍心机的手段更是处处都压了宋映冬一头,当宋映冬从外头得知这个卢青岑目的是嫁给太子为太子妃时。   她没忍住脾性,狠狠甩了卢青岑一耳光。   也是巧了,这一巴掌刚好被府中说一不二素来严厉的老祖宗看见,她被罚了禁足,就连年都是在黑屋子里过的,还是今日宫宴才被母亲去求着放了出来。   偏偏这宫宴中,宋映冬一眼都看见同上官云锦坐在一起的慕时漪,那张美到活色生香的脸,就像一柄利剑又往她心窝子捅了几下。   宋映冬恨恨盯着慕时漪,却慕时漪却连眼风都没扫向她半分。   灯火摇曳,主位上坐着的帝王在这一日兴致似乎也不高,他草草说了几句祝词,便让人扶着下去休息,这宴会才过半,众人却不敢轻易离去的。   这时候,西风端着一盏子温牛乳悄悄送道慕时漪桌前:“慕姑娘,冬日天寒,殿下让奴才给姑娘备下的。”   西风把话压得极低,除了坐在慕时漪身旁的慕窈窕和上官云锦,到是没人听清西风说了什么。   慕时漪端着温牛乳慢慢喝着,也没表现出半分惊奇,倒是上官云锦瞪大了眼睛:“哪个殿下啊?大皇子还未回堰都,那……”   “时漪,不会是三皇子殿下那个棒槌送的吧?”   “那你还喝?赶紧吐出去,万一是三皇子觉得你太漂亮要毒死你呢?”   “你说什么?”花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上官云锦身后。   上官云锦听得声音,下意识回头,便看到花三那张幢幢灯火下俊逸的侧脸,偏偏花三此刻龇牙咧嘴,愣是把上官云锦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   慕时漪轻咳,拉了拉上官云锦的手,淡淡道:“他还能是谁,不就是花三那个棒槌么?”   “额……”   上官云锦背脊发凉,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臣女给三殿下请安了。”   花三却是不依不饶:“我也让人端一盏子温牛乳,毒死你算了。”   “西风,你去给她端一碗。”   上官云锦见得碗中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牛乳,她吓得红了眼眶:“我错了,能不喝么?时漪你救一救我。”   她们几人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加上都是压着声音说话的,花正礼那招猫逗狗成天惹是生非的性子,一众贵女都不敢和他眼神对视,就怕他一个不爽要做妖。   所有慕时漪这边并没有惊动多少人,倒是挨着上官云锦坐着的安乐侯夫人眼中带着几分急色。   慕时漪见花正礼越发过分,就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好了,别闹了,回去坐着。”   这“啪”的一声轻响,吓得安乐侯夫人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却没想到,花正礼乖得像个闹糖吃的孩子,被慕时漪一训斥就乖乖坐回了上头的位置。   “这这……这?”上官云锦大惊,“你手上握着他谋反的罪证么?他怎么这么乖?”   慕时漪把西风端上来的温牛乳往上官云锦那处轻轻推了推:“喝吧,毒不死你,这雪夜的外头寒气中,别凉了身子。”   她说着,神色自然朝一直站在她身后候着的西风轻声吩咐:“西风,去给慕二姑娘也端一碗,别放蜜,她不喜欢甜口的。”   “是。”西风恭敬且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这位西风小公公素来低调,但是安乐侯夫人记得他好像是太子身旁伺候的小公公,看着不起眼,却是能近身伺候的。   她深深看了慕时漪一眼,然后悄悄松口气笑了,拉着慕时漪的手:“得空了就常来府上玩,云锦不懂事,还需要你照看。”   慕时漪朝安乐侯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时漪知晓的,过些日子就去府中叨唠。”   两人都是聪明人,安乐侯夫人为云锦的婚事忧心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但是她不敢轻易把女儿嫁出去,堰都世家盘根错节,如今又封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若是择错了人家,日后亏的是女儿一辈子。   可如今看着太子那边还有三皇子那边对慕时漪的态度,这自然也说明了慕家对于太子上位的态度,是不再保持中立,而是全方位支持太子。   所以她日后给女人相看时,只要是太子党的人家,日后生变的可能性就能降到最低。   这般想着,安乐侯夫人悄悄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太子,男人一身白衣如璞玉雕刻那般的精致无垢,端着酒杯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他看似垂眼不曾往下看,但他眼角的余光分明是一瞬不瞬落在了慕时漪身上。   那里头压着的沉沉占有欲,简直令人看得心惊。   注意到安乐侯夫人的视线,他抬眼轻轻扫了一眼,那眼中流露出来的威压,只是一瞬,却沉得她似乎喘不过气来,冷汗顺着背脊滑落。   等宫宴结束,太子和三皇子离去时,此时已是深夜过半。   慕家一行人和安乐侯府上官家一行人往宫外走,雪大,哪怕扫得勤快到处也都湿漉漉的,这时候又内侍悄悄往前拦了拦:“大人,殿下吩咐在另一处给女眷备了马车。”   “去吧。”慕重云朝慕时漪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等坐上马车时,众人心里还是迷糊了,就算世家尊贵,在宫中也不曾有过这般待遇,而且慕时漪一人独独留在了外头,崔氏担心,几次想要一看究竟,又被慕窈窕拦了下来。   “殿下。”   “殿下越发放肆了。”   巨大的斗篷把二人紧贴的身子藏在里头,慕时漪被花鹤玉吻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细细咬着她艳红唇瓣,哑声道:“孤想你,都快想疯了。” 第96章   盐沫一样的雪屑,簌簌从天上落下,沾在两人鸦羽一般黑沉的发梢上。   花鹤玉修长指尖紧紧搂着慕时漪薄瘦香肩,他声音压得格外的沉,指尖从她唇瓣上轻轻摩挲而过:“我送你。”   “殿下!”慕时漪轻喘一下。   她闭着眼,小小的身体努力往他怀中缩去,索取那一份唯他身上独有的温暖:“回东宫去吧,如今宫中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后都日日派人盯着你。”   “如今的局势,殿下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花鹤玉闻言,眼眸黑沉得好似无底深渊:“无碍,我送你回去。”   他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轻轻送进马车,当车帘撩开那一个,无论是崔氏还是安乐侯夫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他那张冷白清隽的脸,在昏黄宫灯下透着凌厉弧度。   马车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直直看着花鹤玉给慕时漪整理好颈间歪掉的围脖,再把她送进马车。   下一刻,西风驾车,花鹤玉骑马跟在马车旁。   上官云锦直愣愣看着慕时漪羞红的脸颊,半晌她忽然惊叫一声:“时漪……那……那那那……那位是?”   马车里都是相熟且相互信任的人,慕时漪也不隐瞒,老实道:“是太子殿下。”   崔氏回过神后,用帕子捂着嘴,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幸好慕窈窕早就知道这事了,虽然亲眼所见也接连震惊,但比起其她人的状态,好了不知多少。   安乐侯夫人崔氏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不起眼的位置,她缩在袖中的掌心泛着一层细密冷汗,在马车宫外停下时。   她下车,若不是外头的丫鬟婆子扶着,恐怕就是直接摔在雪地里了。   慕家和上官家相互道别,宫门前,慕时漪和花鹤玉借着宽大披风的遮挡,也悄悄站在一处。   灯火昏暗,瞧不见他们具体模样,加上花鹤玉身形高大,几乎把慕时漪整个人都罩进了披风里,最终还是慕重山看不下去了,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雪大,该回去了。”   “是。”慕时漪急忙从花鹤玉怀中出来,她小脸通红,唇色艳得如沾了口脂一般。   “回去吧,我若得空去侯府找你。”花鹤玉怜惜摸了摸她发髻。   “好。”   雪屑变成了成片的鹅毛大雪,宫灯摇晃,花鹤玉站在宫门前,直到慕时漪所乘坐的马车在夜色中彻底消失不见了,他才转身回去。   宫道昏暗,加上花鹤玉刻意隐瞒身份,身旁跟着出来西风外也就别无他人。   就在这时候,簌簌风雪似乎停了一刻,四周撩起冰寒杀意,在这千钧一发瞬间,花鹤玉回身后踢,再拧身往前刺去,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带着凌冽杀意往黑色中刺去。   “出来。”他声音冷冽,幽幽盯着宫内偏暗的某一处。   “哟哟哟……太子殿下还说这般的好手段,小赵公子我屡次刺杀屡次失败,实在是太可惜了。”赵夜清摇着五彩斑斓的羽毛团扇,大大方方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今日他难得一袭黑衣,雪一般的白发用漆黑锦缎系这尾部,他看着花鹤玉嘻嘻一笑:“柳姨进宫了,如今正在太后宫中说话,殿下不去听听么?”   “那两个老东西说的可是如何杀掉太子殿下你呢。”   花鹤玉深深看赵夜清一眼,他眼底冷色闪过:“柳妃进宫,你倒是满不在乎?”   赵夜是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这有什么好在乎的,本公子本就是弃子,不过是柳妖婆为了号令前朝暗卫杀手的棋子罢了,本公子若死了,复兴前朝的希望也就没了,我活着一日,她终究有人可用一日。”   说到这,赵夜清语调忽然顿了顿:“殿下也是好大胆子,把苍西三十五万大军,分批藏在堰都周围各州之中,就想着若有异动,直接瓮中捉鳖?好厉害的手段。”   “也不知大皇子这一路可还顺利,若是死在路上,那就可惜了。”   听得赵夜清这番话,花鹤玉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淡淡道:“小赵公子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你觉得最终是太后杀了柳妃,还是柳妃杀了太后?”   随着花鹤玉话音落下,赵夜清忽然面色大变,转身就往永安宫的方向冲去:“该死!”   “花鹤玉你怎么不早说?”   花鹤玉冷冷看着赵夜清离去的背影,有时不该是要同情他,还是要可怜他。   明明自小就恨不得这个叫柳姨的女人去死,可每每赵夜清又要把她给救活,他就像走到悬崖绝境的疯子,柳姨活着至少他还能正常,柳姨若死了,赵夜清这辈子也就失去了复仇的目标,他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日深夜,上元佳节宫宴才堪堪散场,太后的永安宫因宫婢失责,烧了宫中的纱帐,导致永安宫大火,火势极大,几乎把半个永安宫烧成了断垣残壁。   太后受惊,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因这这件事更是急转直下。   至于在那场大火中再次失踪的柳姨,没人找到,倒是殿中遗落了一把被烧得看不住本来面目的五彩团扇。   当西风把那东西交到花鹤玉手上时,他只淡淡扫了眼:“让人去查,赵夜清没死,那柳妃估计也没死。”   “把人给找出来。”   西风点头正要下去,这时外头传来书竹求见的声音。   西风有些惊讶:“可是出来什么事?这般时候过来。”   书竹身上明显有伤,带着浓厚苦涩的药味,他恭敬朝花鹤玉行礼:“太子殿下,那日永安宫殿中书竹怀疑,不光有柳妃安排的太子,和太后的杀手,其中陛下也在。”   花鹤玉眉心微拧:“我父皇也在太后的永安宫?”   书竹点头,小心翼翼呈上一物,是一方烧得发黑的绣帕,这东西花鹤玉儿时在帝王身上见过,他藏得极为珍贵的一方帕子,上头绣着垂柳新燕,他一向保存极好。   “奴才那日被太后支开,殿中只有柳妃、太后还有伺候的宫女,后来奴才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太后狠厉的质问声。”   “然后没多久就着火了。”   花鹤玉闻言点了点头:“孤知道了,西风你去多宝阁中把军中那罐常用的伤药给书竹。”   那药书竹最终没接:“奴才谢殿下好意,只是太后向来多疑,奴才身上要是出现不属于永安宫的东西,她若怀疑难免又要皮肉之苦,这伤不打紧的。”   等书竹离去,花鹤玉看着沉沉夜色,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雪很大,哪怕撑着伞,也依旧是能把人埋没的程度。   花鹤玉走在雪地里,寒湿的雪水从他衣领滚了进去,他似乎毫无所觉一般,沉着眼往大明宫方向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花鹤玉站在帝王寝宫前。   他看着沉甸甸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气,抬步往玉阶上走去,守门的宫人见得是他,因太子长在宫中侍疾,所以他下意识没有阻止。   等花鹤玉跨过玉阶,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温暖的殿中混着他身上寒凉,帝王寝殿中烛火,被寒风一吹,颤颤巍巍摇曳。   “你怎么来了?”帝王倚在龙榻上,拉耸的眼皮淡淡扫向花鹤玉。   花鹤玉压着眼中冷意:“儿臣听说永安宫大火,特地前来悄悄父皇可有伤着。”   帝王震怒:“永安宫大火,是宋太后的事,与朕何关?”   “太子梦魇不成?竟说这般胡话?” 第97章   冬夜。   殿外树梢上的积雪簌簌的往地上落,时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中,昏黄烛火,花鹤玉披了一件朱红的狐裘大氅,站在帝王榻前,他眉眼漆深瞧不出情绪,斑驳烛影落在挺直瘦削的背脊上,清隽侧脸透着几分病气的苍白。   花鹤玉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唇角勾着一丝冷意:“父皇,儿臣今日想问,当初母后是如何死的?”   “你母后?”帝王的声音夹着一丝压抑许久的怒。   他死死盯着花鹤玉,浑浊的眼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恨:“她是病死的!”   “日后莫要在朕面前提你母后的事,人死不能复生,她都死了这些年了,也枉费你时时惦记着。”   “朕累了,你退下吧。”   花鹤玉的眼神黑沉沉的,像冰封许久的寒潭,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人给溺毙在里头,他下颌线紧绷盯着帝王的眼睛:“父皇不愿说?”   “那儿臣问,母后离世那晚,父皇可在母后宫中?太后可在?柳妃可在?”   殿中气氛骤然凝住,沉得比外头寒风簌簌的宫道更加冰寒。   帝王很严狠厉,不过是一瞬功夫又被他极快的压了下来:“太子!你在质疑朕的话?”   “你母亲是病死的,这关太后何事?关柳妃何事?”   花鹤玉忽然笑了,唇角扯着凉凉的笑意:“父皇的意思儿臣知晓了,儿臣告退。”   太子来得突然,离去得也十分突然。   他大步走出大明宫殿外,也寒入骨髓的夜风吹着,胸口闷着的钝痛淡去几分,那种心悸的抽痛感依旧折磨得他喘气都痛。   “殿下。”西风赶忙上前,宫灯被风吹得悠悠晃动。   花鹤玉语调带着浅浅的疲惫:“回去吧,孤今日累了。”   西风小心在前头打烛引路,花鹤玉走得很慢,这天走了多年的宫道,第一他令他觉得陌生,曾经年岁小时,母亲牵着他走过,他也曾被父皇扛着走过。   可如今花鹤玉看来只觉讽刺。   他疯狂想念慕时漪身上的体温,疯狂想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似乎只有这样,他那颗干枯而千疮百孔的心,才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他还活着的错觉。   等花鹤玉离去很久后,帝王看着寝殿中摇曳烛火,他忽然开口问:“当年柳妃离宫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年岁太久,久得朕都忘了?”   帝王这话宛若是对空气说的,黑暗中却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陛下,柳妃二十多年前便已离宫,方才太子殿下问你时,太子殿下问的事,如今算起来,也过了快十二年了。”   “皇后死了都十二年了?”这瞬间,帝王似乎反应不过来。   他沉重的身体倚靠在龙榻上,鼻中喘着粗气:“你说朕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太好了?自从装病这一年来,时时想不起事。”   “朕当初要覆灭宋家和徐慕两家的计划,朕想着的是,真还活着,身体健康的活着,把大燕推向父皇和祖父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峰。”   “陛下想要的自然能有。”黑暗中那道苍老的声音顿了许久才道,但怎么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其实帝王和宣威大将军慕重云同岁的,当年他们多意气风发的年纪,在苍梧边关相识,可转眼,慕重云依旧年轻,是人人敬畏的宣威大将军,而他除了帝王这个至高无上的头衔外,大燕百姓似乎从未记得他的功勋。   夜凉如水,花鹤玉回到东宫。   西风才把寝殿的宫门推开,花鹤玉垂眸抬步走进,下一瞬间。   一阵带着女儿香的躯体,飞扑进花鹤玉怀中。   花鹤玉浑身一僵,正要把人给推开,然而那股属于慕时漪身体的娇软女儿香一阵阵往他鼻尖探去:“殿下,可是想我了?”   “时漪?”花鹤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时漪也不说话,一个劲的往花鹤玉怀中钻去,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娇小的身体,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给横抱起来。   西风轻手轻脚上前关上寝殿宫门,屋里燃着烛火,昏暗中因为她的到来,在这寒冷彻骨的深夜里,带着丝丝暖意。   “夫君……时漪像你了。”慕时漪声音娇娇颤颤,贝齿咬着饱满的唇瓣,娇俏乌眸中带着明晃晃的媚色。   花鹤玉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用尽全力把人给摁在怀中,凉薄唇瓣没有丝毫停顿吻上她的红唇,沙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着急:“今夜别走了,陪着孤,孤一个人在宫中实在太冷了。”   “时漪,你不在我实在是冷,心都是寒的。”   “夫君。”慕时漪娇娇|喘|息。   眼底压着潋滟波光,她几乎软成一滩水,被花鹤玉揉进怀中,纤细如白玉的指尖,越发主动扯开他的衣襟:“时漪不走,陪着殿下。”   “好。”   这一夜,帝王本已经大好的身体似乎严重了些。   太后因永安宫大火的事,暂时迁去了空置了十多年的万华宫,万华宫当年是皇后所住,巍峨宏伟,十年间保养得当。   但是对于移居万华宫一事,太后似乎不太愿意,拖了好几日也未曾动身。   后来还是太子亲自相请,直接把太后给请到了万华宫内居住,太后才去的,对于太子这一举动,又得了朝中大臣的夸赞,说他孝心感人,实为天下人的典范。   但被强行移居万华宫的太后,她哪怕在病中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殿中东西丢了一地,恶狠狠道:“孝心?”   “太子对哀家能有孝心?”   “他是恨不得哀家就死在这万华宫中,当年皇后不就是死在这里的么,这么晦气的地方,偏偏要强迫哀家来住。”   太后骂完,当日夜里就得了梦魇。   后来的时日,更是时常被梦中的鬼怪惊醒,她死死的拉着书竹的衣袖:“书竹,这宫中有鬼,可是皇后的怨灵在找哀家的晦气。”   “书竹,哀家不想住这万华宫,明日你去寻陛下说,哀家要换个地方住。”   “不不不,明日你让人去宋家,去把我哥哥叫来,我要间老镇国公!”   太后似乎有些发疯的迹象,御医给开的药方用了也没见多大的效果,后来连御医都不让瞧了,反而信了鬼神的偏方。   宫中是不是有奇装异服的人士或是炼制仙丹的道士,在万华宫中住下,只因为太后夜里要时时驱鬼,若是不驱鬼她夜里定然睡不着。   转眼从新岁伊始,一个月时间悄然过去。   太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时常白日睡觉,夜里就让宫人把万华宫点满了烛火,见不得一丝黑暗的影子。   至于太后要离开万华宫的事,她数次找了帝王,帝王以政务繁忙退了,那些送到镇国公府的消息,更是石沉大海,连一丝信件都未回复。   在这期间,也只有令不清的宋贵妃,时不时往宋太后宫中走一走,因为宋贵妃这人,心思不坏就是蠢得够可以,只要三皇子没在她面前拘着她,她还想着和宋太后搞好关系,拉拢朝臣,为自己儿子日后登基做准备内。   春转眼过去。   夏初时节,百花繁盛绿意盎然,阳光更是前所未有的明媚。   冬雪已悄然融化,滋养着脚下的土地。   各家各府被今年难得大雪困了一整个冬春的宴会,终于如雨后的繁花,开始悄然复苏。   无数请柬像雪片一样往永安侯府中飘去,往日无媒婆上门问津的慕家二姑娘慕窈窕,更是成了堰都人人想娶回家中作正妻的对象。   至于两年前和辅国公府世子方晏儒和离后的慕时漪,竟然也莫名其妙成了抢手的对象。   以宰相府独子悄悄爬墙想要给慕时漪信开始,老镇国公长孙因为和宰相府独子争风吃醋,还从马上摔断了腿,据说还是因为宰相嫡子爬墙送信的事。   可是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府宋家和慕家可是素来不和的。   而这之中,那个因为某些事情被禁足在公主府中半步不能出公主府的庆安长公主也给慕时漪送了请柬,据说要给慕时漪做媒!   郡王世子更是过分,他原本日日和花三皇子鬼混在一起,自从花三失踪回堰都后,郡王世子也不闹腾去青楼了,酒也不喝了,整日逢人就说慕时漪是他嫂嫂。   比起之前和花三疯批,现在整个人都有种脑子不太清楚的疯傻。   至于这事件的女主角慕时漪,她连面都没有露半分,总人只打探到她从上元节宫宴回府后,就日日呆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宴会请柬更是一概不理。   堰都皇宫,东宫寝殿内。   慕时漪幽幽从花鹤玉床榻上醒来,她揉着酸胀的胳膊和后腰,咬牙唤山栀进来伺候她穿衣。   从堰都皇宫上元节宫宴后,慕时漪就悄悄在东宫住下了,她日日带着宫中陪着花鹤玉,平日里练字看话本子,不出门似乎也不会无聊。   花鹤玉下朝后,便会回来陪她,二人就像真的夫妻哪怕。   东宫中人少,物也少,宫殿奇大怪冷清的,加上平日里花鹤玉就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慕时漪在东宫住了这么久,倒是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捏着永安侯府送来的那些给她的拜帖,唯独把安庆长公主那一张抽出来:“殿下,你说我要去吗?”   花鹤玉搂着慕时漪纤细的腰身,语调淡淡:“当年皇后暴毙的那杯毒药,就是安庆亲手喂下去的。”   “她求你,不知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还是想保住她的女儿苏长乐?” 第98章   庆安长公主给慕时漪送的那张请柬慕,时漪到底还是接了。   当初她在堰都遭难时,庆安长公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终究是在和离那件事上帮过她的,慕时漪也不是那般不记恩情的,于情于理庆安长公主被禁足公主府内,办的这个宴会,她如何都得去,哪怕紧紧只是露一个脸。   三日后。   夏末朝阳明媚,堰都花团锦簇一片,金灿灿的光落在树梢叶缝间,慕时漪离开太子东宫,町白驾车山栀作陪,一行人从永安侯府正门出来,浩浩荡荡去了青桂巷深处的庆安长公主府。   慕时漪去的不算早,她卡着时间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才到,然而庆安长公主府前依旧有嬷嬷恭恭敬敬等在外头,见得属于永安侯府标志的马车后,赶忙笑着迎了上来:“慕姑娘可是来了,我家殿下一早就派老奴在府前等着,独独接慕姑娘一人。”   “嗯。”慕时漪轻轻应了声,搭着山栀的手走下马车,她神色淡淡的,有几缕斑驳暖阳落在她冷白的肌肤上,莹润如玉,只是一眼,婆子连打量慕时漪样貌的勇气都提不起。   虽庆安长公主再三吩咐,但最开始婆子打心眼里对慕时漪还是轻视的,毕竟是和离过的姑娘,去年又担着不好的名声,虽然这次随父从苍梧归来,慕家手中兵权压得堰都所有人喘不过气来,但心里若说要有多少服气,那定是没有的。   可如今,引路的婆子深吸一口气,笑得越发的谄媚,恭恭敬敬迎着慕时漪:“慕姑娘这边请,若是觉得路远,长公主吩咐了,可以让人抬了轿撵过来。”   慕时漪摆手,对于婆子骤然改变的态度她也没多大在意:“引路吧,家中父亲管得严厉,我最多一个时辰便要回去的。”   慕时漪言下之意是并不打算在公主府久留,婆子一惊,赶忙加快了脚下步伐,就怕耽搁了庆安长公主的事情。   春末夏初时节,正是冷热交替的时候。   庆安长公主把赏花宴设在院子里,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却也不见多少毒辣,四周挂了细细纱帘,公主府上没有男客,所以也不用男女分析,众人四处走动。   说是赏花宴,看着也算精心准备,庆安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她身旁坐着沉寂不少的唯一的女儿苏长乐,母女二人坐在一处,但气氛冷淡,不像以往那般亲密。   再往下,不光安乐侯府上官云锦来了,就连镇国公府幺女宋映冬还有同她一块来的明州卢氏家的小女儿卢青岑也在,二人中间坐着的是永昌侯嫡女厉幼柔。   姑娘家一多,声音就清清脆脆交杂在一起,当众人见得远处被婆子躬身引着,缓步走来的慕时漪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了说话声音。   园子里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   她一身鹅黄夏裳,纤腰盈盈一握若无骨,步伐缓缓,如云般的乌发绾了个简简单单的髻,上头簪着丹红的宝石发簪,配着点翠珍珠步摇,黛眉琼鼻丹唇,肤白盛雪。   玉骨冰肌,是淡淡一眼就能令人沦陷折腰的倾城容貌。   有人慌乱间打翻了手中茶水,也有人控制不住发出轻轻的赞叹声:“好美。”   “是仙子吗?”   更有甚者用绣帕捂着脸,双颊通红气喘微微,连多看慕时漪一眼都是亵渎。   庆安长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她亲亲热热朝慕时漪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瞧一瞧。”   慕时漪依言上前,一丝不苟给庆安长公主行礼:“时漪给殿下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庆安长公主拍着慕时漪的手,“本宫知道你向来是个规矩好的,你我之间何须这般,若是你母亲还在,论情分叫我一声姨母也是可以的。”   慕时漪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不卑不亢坐在庆安长公主另一旁特地控制出来的位置。   这次宴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请的都是和她嫡女苏长乐同岁的小辈,上头没有长辈压着,等从最开始被慕时漪美貌惊艳中回过神来,其中少部分人神色就变得怪异起来。   永昌侯嫡女厉幼柔用极低的声音惊呼了声:“慕家大姑娘怎么回来了?”   “她当初逃离堰都时,我可记得甚是狼狈,一人流落乡野,外头盗贼匹夫那般多,谁知道还不是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宋映冬心里本就有气,闻言轻嗤一声:“是不是清清白白身子要如何证明,你忘了她嫁人和离过的,就算脏了又如何,谁知道她是不是沦落过那些下贱地方,才被她父兄得了消息就回来。”   卢青岑虽和慕时漪有仇,但她更看不过宋映冬,随即冷笑:“慕家大姑娘名声好不好不要紧啊,前些日我记得你们宋家嫡孙不是给她送信时和宰相嫡子争风吃醋,摔断了腿,这会子还在家里躺着么?”   “你!卢青岑你莫要得寸进尺,就算你躺近我宋家男人的房中,也不见得有人看得上你,你不也是不要脸的东西!”   几人说话声音不大,加上刻意压着,所以这话并没有落入最上方的慕时漪和庆安长公主耳中。   倒是因为慕时漪落座后,便负气走了的苏长乐恰好把这话一清二楚听见耳中,她这一年过得并不好,再加上一直被庆安长公主拘在府中,她和外头那些手帕交关系就淡了。   后来堰都传言因为太子一直生病的原因,太后起了要冲喜的心思,曾想过要把苏长乐许配给太子当正妃,所以一下子,苏长乐受到了,来自宋映冬和厉幼柔等贵女的针对,这也倒是她越发阴郁不想出门了。   当即这几人的话,无异于活上浇油,一下子就把苏长乐也点着了。   她想也没想,冷着一张脸,抬手就给了最后说话的宋映冬一耳光:“说起不要脸,这堰都还比得过你们几人不要脸的手段?”   “你们惦记太子哥哥,有本事就堂堂正正说出来啊,私下做这般龌龊小动作算什么世家贵女?”   苏长乐情绪崩溃大哭。   宋映冬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她反手就要一耳光落在苏长乐身上,但这里可是庆安长公主府,宋映冬自然没有得逞。   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把两人拉开,庆安长公主赶忙让人把苏长乐带下去,然后沉了脸冷冷看着下头坐着的众人。   冷冷问:“方才他们同郡主在吵些什么?”   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跪了满地,但没人敢轻易开口。   “说!不说就拖下去打死!”庆安长公主终于怒了。   “方才极为姑娘……在……在说,慕家大姑娘外头不检点。”丫鬟抵不过庆安长公主的威严,一咬牙把那些话一字不漏复述出来。   园子里气氛越发低沉,庆安长公主冷冷盯着厉幼柔几人,半晌忽然笑了:“本宫记得永昌侯嫡女厉家可是好教养。”   “前年本宫府中办宴的时候,仗着本宫嫡女的脸面你不请自然,出了一手段想毁了慕家大姑娘的清白,怎么两年过去了,厉家姑娘这么还是这般越发的没长进。”   “这下作的手段,不知道的还以为厉家出来的姑娘都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都这般年岁了也未成亲,惦记着什么?”   “鸡窝里野鸡都不如,你还想惦记着高高在上的神明?”   “厉姑娘在做梦不成?”   庆安长公主冷笑一声,朝慕时漪问:“这东西,时漪想如何处置?”   慕时漪冷冷扫了眼厉幼柔那一圈人,明显厉幼柔家地位最低,所有庆安长公主拿她杀鸡儆猴,可慕时漪虽不喜欢她,却也不想沾上这事,不过是怕脏了手。   于是她浅浅勾了唇角:“随长公主处置吧,我近来忙,可分不出心思去瞧她一眼。”   庆安长公主见拉不得慕时漪下水,也只能出声吩咐:“把永昌侯嫡女厉姑娘请出去,日后不得踏入庆安长公主府半步。”   厉幼柔哭着挣扎,奈何那些婆子力气极大,不过是顷刻间就把人给捆了丢出去,日后这永昌侯府出来的女儿估计是别想嫁个好人家了,毕竟这般教养,从今日庆安长公主府起,便没了好名声。   宋映冬小脸煞白,左边脸颊还高高肿着。   却也不如最开始的嚣张,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全,眼里压着恨意,却半丝不敢表现出来。   约莫过了半时辰后,庆安长公主挥手同众人道:“都散了吧,本宫乏了,时漪你留下再陪本宫坐一坐。”   “来人,去把长乐郡主请来。”   园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一个老嬷嬷在远远候着。   庆安长公主视线从慕时漪面上划过,半晌才幽幽道:“真像。”   像谁?   自然是像慕时漪的母亲徐含珍。   慕时漪轻声问:“不知殿下今日请时漪来,可是为了什么事?”   “你不都知晓么?怎么还来问本宫?你这孩子心眼也怪多的,这倒是与你母亲不同。”   庆安长公主慢慢饮看一口酒,嗓音涩哑:“本宫改死?从一开始就该死……可是本宫舍不得长乐。”   她紧紧握着慕时漪的手,眼尾通红一片,许久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十二年前,皇后死时,她那碗药是本宫亲手喂下的。”   庆安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发颤:“可本宫真的不知是毒药,皇兄只同我说是让人昏睡的药,我当时恨死宋家的一切了,若不是本宫的母后,本宫当时嫁的该是你父亲才对,父皇都同意了,隔日就给本宫赐婚,可是本宫母后的旨意先行一步。” 第99章   初夏,光影斑驳。   公主府园中桃花开得正盛,凉风一吹枝丫上垂着的花瓣便细细碎碎飘了下来。   慕时漪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四周垂着轻纱被风卷着四下晃动,她只觉日头透着一股刺骨寒凉,庆安长公主那张红艳艳的唇瓣开开合合,每一个字落入她耳中,却令她许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站在身后的山栀轻手轻脚端了一盏子热茶放进她手心,她才被温热的茶盏一烫,醒过神来。   “姑娘,莫要寒了身子。”扇山栀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披风给慕时漪披上,平和的眼眸不动声色往庆安长公主身上淡淡扫了眼。   慕时漪冰冷僵硬的细白指尖捏着茶盏,抬起漆黑眼眸看向庆安长公主问:“臣女不知,殿下同臣女说这些作何?”   “臣女记得父亲与我说过,他们自小相识,更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母亲当年若不是走得早,同殿下也算得上手帕交的闺中好友。”   她抿了抿唇,忽然沉了声音:“难不成公主殿下觉得我父亲是那种会抛妻弃子攀高枝的?”   没想随着慕时漪话落,庆安长公主倒是低低笑出声来,她沉沉叹了声:“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宫会与你说这些,就怕日后本宫不在了,又有不省心的在你这儿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平白无故惹了你去。”   慕时漪捏着茶盏的指尖发紧,她声音涩哑:“殿下如今身子骨健康,不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庆安长公主穿得华丽,可是只细看也能发现她不过是一口气强撑着,身体瘦得厉害,脸上脂粉很厚,却也遮挡不住浓浓的病气。   她压着红艳的唇,轻声一叹:“卖国通敌本就是本宫做的,当年苍梧和苍西里头少的粮食,偷偷从天渡运送给北留和东胡的辎重,都是本宫做的。”   庆安长公主忽而凄惨着笑:“本宫心里有气,母后视本宫为棋子,皇兄恨恼本宫,本宫的驸马活着时日日骂本宫的毒妇,宫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皇后也是本宫无意中毒死的。”   “太子不会放过本宫的,本宫当年就该死的。”   慕时漪长久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问:“所以今日殿下请我前来,是想让我帮殿下求情?”   “你这孩子。”庆安长公主冰冷指尖忽然握住慕时漪的手,她十分用力,“为我求情?算不上,不过是本宫担心本宫唯一的女儿苏长乐,长乐被本宫保护得太好了,孩子心性,你日后帮我多照顾几分。”   “也幸好本宫未曾给长乐安排婚事,日后就呆着公主府中,平平安安一生也是好的。”   慕时漪对苏长乐的印象不好也不至于太坏,一个小孩子心性的小姑娘,耳根子软,没经历过事,长得倒是好看,弯弯的黛眉,圆圆的杏眼,脸颊还有着婴儿肥,今日瞧着倒是没有之前活泼了。   慕时漪轻轻把手从庆安长公主手中抽出,然后起身放下茶盏,在庆安长公主慌乱的神色中,缓缓道:“你放心就是。”   得了这四个字肯定,庆安长公主才彻底松了口气。   然后吩咐外头候着的老婆婆送来一份东西,亲手递给慕时漪:“你也不要嫌弃,算作是你新婚贺礼,我是没想到太子那边的人,瞧着清心寡欲,不染凡尘,喜欢的竟然是你这种如娇牡丹一般的鲜艳姑娘。”   从庆安长公主府出来后,慕时漪没有再去东宫,而且直接吩咐町白驾车回了永安侯府。   深夜里。   她沐浴过后,躺在床榻上许久都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反反复复想着庆安长公主同她说的话。   这话的确是有托孤的意思,毕竟通敌的罪证已经交给大理寺审理,太子检查,日后庆安长公主被定罪的迟早的事,只是这事如今大理寺还没个结果,她为何这般早早同她交代。   就在三更天十分,屏风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今日守夜的是宝簪,此时匆匆进来的却是山栀。   “姑娘。”山栀神色煞白还在轻轻喘着。   “这么了?”慕时漪撩开纱帐,心底不安越发明显。   “庆安大长公主今夜在太后暂住的万华宫偏殿中自缢了,据说太后被庆安大长公主挂在房梁上的尸体吓得混死过去,陛下震怒似乎也被气得不轻,整个堰都皇宫乱成了一团。”   “自缢?怎么会?”慕时漪呢喃自语。   她从未想到庆安大长公主会用这般果断绝狠的手段,死在宋太后面前,死在宫中。   在大燕皇家,自缢是重罪。   死后是不能葬入皇陵的,而且天家赋予的封号还要被剥夺,贬为平民身份。   慕时漪只觉得心里发寒,她忽然朝山栀问:“长乐郡主呢?”   “可知长乐郡主在何处?”   山栀愣了愣赶忙道:“奴婢不知。”   “驾车,去庆安长公主府。”慕时漪想了想又补充从,“让町白把暗卫带上,这路上就怕有个意外。”   等慕时漪匆忙上了马车后,她才发现在这春末夏初交替的时节,天上竟然落雪了,最开始是如细盐般的雪粒子,慢慢的就变成了鹅毛大的雪花。   自缢宫中是不会敲丧钟的,若是帝王狠心点,大可直接让人给庆安长公主的尸体捆了草席,丢出宫外。   等慕时漪带人到达庆安长公主府时,她才发现公主府安静得有些吓人,往日在庆安长公主身旁伺候的老嬷嬷早早就在府门外等着了。   见得慕时漪的马车,她赶忙迎上前:“慕大姑娘来了,殿下今日晚间已经把府中不忠心的人都遣走了,只留一些信得过的老人在府中。”   “长乐郡主睡前,殿下悄悄给她喂了汤药,睡到明日不成问题的,就不知慕大姑娘是在长公主府上陪着,还是把人接回永安侯府去。”   原来庆安长公主早就把一切料到也安排好了,慕时漪无奈摇了摇头:“先暂时把长乐接回永安侯府吧,你带着伺候惯的人一同,等庆安长公主丧期结束,再让她回来。”   苏长乐是在睡梦中被婆子抱上慕时漪马车的,她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缩在厚厚大氅中,小脸粉扑扑的。   等一行人到达永安侯府,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慕时漪不放心,就直接把苏长乐接到自己院中厢房安置,除了庆安长公主府中的丫鬟外,她还特地派了个力气大的婆子守着。   翌日清晨,慕时漪是被哭闹声给吵醒的。   等她洗漱过后,去苏长乐睡的厢房一看,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母亲不在了,只是忽然陌生的屋子吓了她一大跳,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   她见得慕时漪,怯生生有些害怕往床榻缩了缩:“慕时漪?”   “呜呜呜,我怎么在这?”   苏长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看着慕时漪:“那年公主府宴会,我真不知有人要毁你清白,我不是故意引你去偏僻院子的。”   她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慕时漪看着于心不忍,沉默许久才出声道:“昨日夜里,你母亲在太后宫中自缢了。”   苏长乐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她死死揪着锦被:“当年我错了还不行,你不要这般骗我。”   慕时漪轻声道:“我没有骗你,昨日夜里你喝了昏睡的药,我把你从公主府接来的。”   “赶紧洗漱干净,等会宫中定会派人来接你。”   “你骗人!”   苏长乐根本不信,知道她母亲的贴身嬷嬷王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朝苏长乐磕头道:“郡主,殿下昨日夜里去了,日后庆安长公主府,是要靠郡主您撑着的。”   当即,苏长乐眼神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被换好洁白的素衣,发髻上只簪着一颗珍珠簪靠在大迎枕上。   苏长乐半晌回不过神,头痛欲裂。   婆子丫鬟见她醒来,赶忙扶着她汤药喂下去,又喂了一些清粥。   王嬷嬷眼睛都快哭瞎了:“郡主,去吧,去宫中吧。”   “太后疯了,她不让人动房梁上的尸体,长公主殿下如今死了都还在受罪。”   “郡主您去求求太后,让她把你母亲的尸体放下来吧。”   宫里,不光是太后疯了,帝王也被气得面无血色。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庆安会自缢,他本想借着庆安长公主勾结外族的罪名,虽不能让宋家伤筋动骨,至少也能狠狠的扯下宋家上下一块肉。   他怎么也想不到,庆安竟然能乘着夜色把自己吊死在太后宫中。   晦气!   简直就是晦气。   所以宫中太后发疯不让庆安长公主的尸体放下来,帝王只当没看见,也不理会。   直到午间,有太监来报:“殿下,庆安长公主的女儿长乐郡主,这会子正跪在殿外,想让您帮她劝一劝太后,让她母亲入土为以。”   今日大雪来得本就诡异,加上庆安一死,四处都透着一种不吉利的色彩。   半人膝厚的雪,长乐郡主笔挺跪在雪中,她发上肩上落满了雪,浑身冷得像寒潭里冻坏了的石头,她死死的盯着太极殿的方向,就想着这个素来宠爱她的皇舅舅能出来看她一看,然后求求太后。   然而,从天黑到天亮。   长乐郡主在太极殿前足足跪了一整夜,也无人理会她。   清晨,停了一夜的雪又开始飘飘然往下坠。   凭着一口气撑着的苏长乐忽然身上一暖,有一件厚厚的,带着温度的大氅落在她肩上。   男人很高,身形宽口,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别跪了,我带你回去。”   是谁?   苏长乐不知道,她眼下一黑,又再次晕了过去。 第100章   永安侯府。   慕时漪才陪着二夫人崔氏用了午膳,正要吩咐町白去寻花鹤玉问一问宫中消息,因为苏长乐一夜未归,清晨从西风那传出的消息据说是在太极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这会子也不知是如何情况,这下了一夜的雪,天蒙蒙亮时才停下,这会子临近午间又开始下起来了,若冻伤了身子,慕时漪心里想着也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垂花门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还伴着林嬷嬷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慕时漪轻声问道。   “姑娘,长乐郡主回来了,是大公子抱着回来的。”林嬷嬷声音急促,似乎是一路跟着跑进来的。   当即慕时漪朝她院中走去,山栀拿过披风冲忙给她披上。   就见她家大哥哥慕行秋用厚厚大氅裹着苏长乐娇小身子,往她院子里走,林嬷嬷在前边引路。   “大哥哥!”慕时漪轻唤一声,连忙跟上。   转而朝林嬷嬷问,“郎中可是请了?”   “小厨房热水烧了吗?屋子里汤婆子,地龙都赶紧先烧得暖暖的。”   “然后去把郡主贴身伺候的婢女呼来伺候她们家主子洗漱换衣裳。”   慕时漪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絮吩咐下去,等慕行秋把苏长乐放到床榻上就要起身避嫌离去的时候,不想昏迷中的苏长乐死死的攥着他的袖摆,口中呜咽着,泪珠子似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   她声极哑,透着寒凉,无助哭泣着:“别走,不要抛下长乐。”   慕行秋会把苏长乐带回慕家完全是出于好心,这个女孩他年岁极小的时候见过一回,那时母亲悄悄带他来堰都,拜见外祖母。   昨日又听说庆安长公主为罪自缢,死在了宫中,然后时漪受庆安郡主托付,把人给接回了家中。   今日早朝时,他就见她在地上跪着了,浑身都是雪,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里头,等下朝时他本是不该多管闲事的,奈何听得有人感慨,说她家中但凡有个哥哥撑着,也不至于落成这番模样。   这话,像个尖锐的刀尖撞进了慕行秋心里,他想到了慕时漪,想到了逝去的母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长乐已经被他用大氅裹着,抱进了怀里。   烛火幢幢,屋中婢女来来去去,林嬷嬷也得了慕时漪的吩咐在苏长乐榻前守着,一碗碗汤药灌下去,灌得热热的汤婆子塞在锦被中。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苏长乐发了一身热汗,幽幽醒了过来,高热也渐渐退下。   “母亲……?”她哀鸣一声,眼中灰暗没了往日璀璨亮色。   可怜兮兮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缩在锦被中,只有见得慕时漪来时,才抿着唇低低的说声:“谢谢时漪姐姐。”   慕时漪实际上也只比苏长乐虚长一岁,但两人的心性,格局却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的。   慕时漪伸手摸了摸苏长乐的发旋,轻声道:“庆安长公主的尸首太子已经出面命人放下,过些日子钦天监会选个吉日在堰都郊外的寻一处陵墓安葬,你好好养病。”   说到这事,苏长乐眼眶发红,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在苏长乐养病期间。   太后被庆安长公主的死一下,加上住的又是皇后薨天时住的宫殿,整日里疑神疑鬼,慢慢的人就开始不清楚起来。   白日里还要,要丫鬟婆子扶着,也不管外头刮风还是下雨,总要坐在外头,等到了夜里整夜整夜的做梦,时常惊吓,闹着见着了嫡女的身影死不瞑目来寻她了。   等到立夏十分,宋太后除了小太监书竹外,已经认不得人了,若离了书竹她会疯一把的叫着,得日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后来一直拖着未曾回堰都的大皇子花长章,终于因为太后病体的愿意,被一道口谕从天渡唤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大皇子妃卢青韵。   卢青韵很瘦,病了许久的模样,面色青白毫无血色,似乎堰都一阵微弱的风都能把她给吹走一般。   她回堰都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大皇子的阻拦,去永安侯府拜见了慕时漪。   这一日,慕时漪正带着宋窈窕,还有大病刚愈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的苏长乐在园子的葡萄藤架上纳凉。   天气不热,因为久久未下雨的原因很是沉闷。   苏长乐整日闷在屋中也不是办法,慕时漪便叫上慕窈窕把人给拉出一同说说话。   当说到苍梧和苍西的景致时,苏长乐难得有些兴趣,睁得大大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好奇,听慕时漪细细说着。   这时候丫鬟进来禀报说大皇子妃拜见。   慕时漪语调微顿点了点头:“快些把人请进来。”   藤椅、茶盏。点心当即有人换了新的上来,卢青韵缓步进来,眼中带着一丝笑:“一回堰都,就来叨扰你,倒是我的不是。”   慕时漪见她瘦得厉害,便出声问:“可是身子骨还未养好,短短数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般样子?”   虽然有外人在场,卢青韵也不隐瞒,讽刺扯了扯唇角:“孩子我都留在天渡了,让信得过的嬷嬷婆子照顾着,我回娘家的时日,大皇子又新纳了几门妾,回去后我与他的关系倒是比之前更不如了。”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是特地为我那不省心的幼妹同你道歉的,若她在堰都做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情,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随你处置,留条命就行。”   慕时漪闻言扯唇笑了笑:“小姑娘家家,她不踩着我底线,我只当不知罢了。”   “不过镇北王幼妹徐知意如今也在堰都,她得罪我还好,若是得罪徐含知或者花三皇子自然有几分苦头让她受的。”   卢青韵垂眸笑了笑:“算了随她吧。”   卢青韵在永安侯府也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去了。   慕窈窕有些不解:“大皇子妃为何在你面前如此低服做小,妹妹看她应该也是有几分傲骨的女子。”   慕时漪慢慢抿了口茶,纤白指尖捏着茶盏,勾唇笑了笑:“因为大皇子做了错事,大皇子妃若是不与我搞好关系,日后太子登基,大燕是容不得她一家的。”   大皇子做了什么错事慕时漪没说,但这些年给外族送的兵器,辎重粮草,经过大理寺的排查,全部都是从大皇子所在的天渡悄悄送出去的,若说大皇子和外族没有勾结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皇子的生母柳妃的事,就足够大皇子死一百次了。   大皇子妃卢青韵这般与慕时漪交好,估计的希望慕时漪顾及几分善念和情分,保下她的子女罢了。   聪明人做事不用多说,慕时漪也不是不顾一切纯善的女子,大皇子妃要保人,自然也要付出代价的,只是看她在堰都做的事,是否值得慕时漪保下她。   当盛夏快要结束时,宫中突然传来噩耗,宋太后拖了整整半年的病体,终于在深夜死在了宫中。   她走得不算安详,日日夜夜都被内心惧怕的东西恐吓着,在秋天来临前终于再也熬不下去,骤然断气。   太后薨天,大燕重孝,自然举国悼念。   四处艳色的东西都换成白的,勋贵家中三月内也不好再办各种宴会,贵女命妇平日出行也都改成了素服,堰都暗沉中压着一丝风起云涌的狠厉。   太后一死,本身子骨不太健朗的帝王,倒是难得一改常态,连用膳都比平日多用半碗,还时常让人把小宋妃生的皇子抱给他看看。   对于在堰都的几位成年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冷落,暗中传出风声,帝王更是在着手选妃之事。   宫中已经数年没有选妃了,这个也不知给外头传了什么信号,不愿意的女子,自然连忙许配人家,有心思的则早早的开始打扮起来,就等着三个月重孝过后,能进宫中成为家族助力。   这几日起,崔氏开始急得嘴唇起来一撩的水泡。   她在担心自己唯一的嫡女慕窈窕,慕家有兵权,如今打了胜仗,帝王已经封无可封,若是真的要宋窈窕进宫中为妃,崔氏就算是死也是不愿的。   可堰都中年岁合适的男子,她都看花了眼,也没挑到一个满意的,可是嫁出去,崔氏又舍不得女儿远嫁。   就在这纠结中,秋去冬来。   细细碎碎雪花在落满了堰都的官道,转眼到了大雪分飞的时日。   帝王即将选妃的消息也透了出来。   其中在名单上的不是慕窈窕,也不是上官云锦,而且镇北王嫡亲幼妹徐知意! 第101章   当日深夜。   烛火幽幽,慕时漪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拧眉听着檐廊下暗卫汇报的消息。   屋外雪声簌簌,还有寒鸦屋顶扑腾而过的煽翅声。   初冬的夜,冷的如坠入冰窟,地龙的暖意都挡不住她心头泛起的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时漪才似反应过来般,她慌忙起身,不想失手打翻桌案上放着的热茶,滚烫茶汤泼在如雪般白皙的手背上,转眼间就红了一大片。   慕时漪却像感受不到似的,蹙着眉心沉声唤山栀进来伺候她换衣。   天幕沉得如被泼了墨般,星月都隐在云层下不见踪影,青帷马车压着厚厚积雪从昏暗阴寒的街巷中穿过,约莫半时辰后,停在了堰都的镇北王府前。   守门小厮见得是永安侯府的马车,赶忙迎了上去,当即有婆子匆匆从里头出来朝慕时漪行礼:“慕大姑娘。”   山栀扶着慕时漪下了马车:“魏嬷嬷快些起来。”   魏嬷嬷眼中有焦色,一边吩咐婆子抬了软轿过来,一边沉声道:“镇北王府一小时前接到了宫里递出的消息,老太君给奴婢们下了死命,不许把这事告诉姑娘,不想姑娘还是来了。”   慕时漪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半张脸都陷在厚厚的兔毛围脖里,声音闷闷问:“外祖母身体可是好?”   “老太君身子骨是好的,就是夜里睡得不久时常醒来,加上王爷和大姑娘都在苍西,她身旁没有小辈,难免忧心记挂。”   慕时漪声音透着寒意:“这些年,外祖母一直不让我来王府探望,又顾忌着宫里的意思,断了和慕家的交情。若不是宫里那些人的心思,徐家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软轿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老太太居住的院子里。   慕时漪跳下轿撵,闻着从佛堂里散发出来的熟悉佛香,她摁着心口眼眶通红,小心推门迈步进去。   “外祖母。”慕时漪几步上前,站在老太太身前弯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镇北王府徐家,世代忠良,为大燕开国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徐家却落得人丁凋零,偌大王府里只留着老太太一人这般孤寡的身影。   “含珍?你回来了?”徐老太太睁开眼,浑浊的眼眸中透着暖色,慈祥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跪在身前的并不是她早世的嫡女徐含真,而是她嫡亲亲的外孙女慕时漪。   “时漪怎么来了?可怜天见这般大的雪,你莫要寒了身子。”徐老太君把慕时漪扶了起来,苍老的目光从她眉眼间缓缓滑过。   她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青丝:“你这孩子,你这一来宫里陛下又要多了几分心思,莫要连累了慕家去,我们徐家欠你父亲的实在太多了。”   “魏嬷嬷,你快些人小厨房的人熬了姜汤送一碗进来,然后也送两碗到小佛堂里给跪着的仰川和知意。”   慕时漪微愣,她方才就在想这般重要的事,怎么半天不见徐仰川和徐知意,原来在小佛堂里跪着呢。   她佯装好奇问:“可不知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外祖母要让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在小佛堂里跪着?”   徐老太太握着慕时漪手,下意识狠狠颤了一下。   她盯着昏黄的烛火长长一叹,似在自言自语般道:“徐家不能反。”   “就算是血肉断在身体里也不能反。”   “你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想连夜把我接回苍西,仰川那孩子更是放言道,帝王若敢要把徐知意纳进宫,他大不了领着三十五万大军盘踞苍西,这辈子就守在哪里,就算反了又如何。”   “徐知意是他的,谁也不能动!”   徐家老太太当即忍不住落泪,哭得压抑又嘶哑,她已经几十年没这般哭过了。   当年嫡子和儿媳的尸首从苍西运回来时,她硬是咬牙撑着,给他们风风光光办了丧事。   可如今,看着整个镇北王府,唯一的两个孩子,老太太老泪纵横:“我气不过啊!仰川那孩子我知道他苦,这辈子冠了徐家这个姓氏,就是我们徐家对不住他。”   “可是我从未想过,他竟然跪在这屋里告诉我,他喜欢的是徐知意。”   “可在外人看来他们可是嫡亲的兄妹,若不是因为帝王要纳知意那孩子入宫的消息,也不知他会把这件事瞒多久。”   徐仰川对徐知意有心思,慕时漪在苍西时就猜到几分,只是她不敢往深了去想,可如今他们的身份,徐家要是人口多的大族,随便一个假死换了身份也许也能混过去了。   可偏偏徐家就剩他们两根独苗苗,徐知意是不可能假死的,徐仰川更不可能恢复慕家嫡子的身份。   慕时漪只觉得心口抽抽的疼,为了徐家上下数百口人惨死的不甘,也为徐仰川和徐知意的不甘。   心里那股压着的冷厉不安始终散不去。   她抿了抿唇问:“外祖母,仰川哥哥对知意妹妹有意,这事知意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妹知道吗?”   徐老太太摇了摇头:“知意那孩子向来是缺心眼的。”   “只是听说帝王要纳她为妃时,提刀要去宫里杀人,被我拦了下来,后来仰川单独来我屋中同我说,我气不过就命他去小佛堂里跪着了,知意那孩子,以为仰川犯了什么大错,也同他一起跪在小佛堂里。”   两人说话的功夫,魏嬷嬷端着姜汤进来了,慕时漪小心接过断在手中小口小口抿着。   徐老太君同慕时漪讲了很多话,再加上今日精神震动本就不精力不济,这会子整个人就有些疲惫逼着眼睛。   她老了,已经八十八是年岁了,也算是长寿,满头银丝不见一根黑发,好在这些年她身旁婆子丫鬟伺候得尽心,加上宫里也需要她活着成为留在堰都的人质,好压着远在苍西的镇北王徐仰川,御医是月月都要上门请平安脉的。   慕时漪握着老太太的手,轻声道:“外祖母,我去小佛堂看看仰川哥哥和知意妹妹。”   徐老太太点头:“你去帮我圈圈你仰川哥哥,知意不行,他日后要娶妻,知意也要嫁人的。”   小佛堂有些阴冷,加上大雪的原因,慕时漪扶着山栀的手进去时,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往上窜。   两人并排跪着,膝下各垫了两个蒲团,两碗姜汤放在佛龛前的贡桌上,早就没了热气。   慕时漪轻轻叹了口气:“仰川哥哥怎么还是这般倔?”   徐仰川听得是慕时漪的声音,他背脊微僵缓缓转身:“怎么来了?”   “我在府中听得宫中传来的消息便来的,仰川哥哥这般同外祖母怄气又是何必呢。”   徐仰川沉默许久没说话,垂在袖中的手握着,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笔挺的背脊僵得像风雪中冻住的松枝。   徐知意听得慕时漪的话不明所以,狠狠哼了声:“皇帝那个老东西,想娶我?姑奶奶我要剁了她去。”   慕时漪气不过,伸出细白指尖点了点徐知意的眉心:“还有你这个小蠢货,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你仰川哥哥瞎胡闹!”   “仰川和祖母闹矛盾,你不知在一旁劝着,还火上浇油。”   “知意,你出去。”徐仰川忽然开口道。   徐知意不满哼了声,本是想当听不见的,不想徐仰川漆黑的眼眸带着冷厉色泽扫向她,那抹戾色是她从未见过的。   等徐知意出去后,徐仰川才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时漪妹妹是听了祖母的话来劝我的么?”   慕时漪沉默看了徐仰川很久,忽然扯唇笑了:“仰川哥哥其实和父亲脾性一样倔呢。”   徐仰川微僵,声音晦暗道:“妹妹若是来劝我的,我让人送妹妹回去,深夜雪大,这般出来伤了身体,太子殿下又要与我结仇的。”   慕时漪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劝哥哥的,我是想问哥哥,知意妹妹也同样心悦于哥哥吗?”   “哥哥为何不三思而后行,有太子在,知意入宫这件事肯定有解决的法子,哥哥为什么要因为这事,在外祖母面前露了破绽。”   “哥哥难道不清楚外祖母的性子么?”   “徐家起于微末,世代忠良,在名声上是由不得半点差错的,外祖母就算知道哥哥喜欢知意又如何,她绝对是不可能用意的。”   “若是外祖母日后以死相逼,哥哥又该怎么办?”   “外祖母自然是有她为徐家大局的思量,她并不是自私,也不是存心要阻挠哥哥,她怕的是□□后和知意妹妹被这世间流言蜚语所伤,被世道不容!”   徐仰川面色发白,他向来意气风发像极了慕重云的那张脸,此时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许久他声音哑涩道:“是我的不是,但凡与徐知意有关的事,我就没了往日的冷静。”   徐仰川忍得眼眶都是红的:“知意是我还是孩子时,就一点点带大的孩子,我也不知为何在她及笄后,想着她要嫁人,我便如疯了一般……”   “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怎么能容许别人沾染!” 第102章   小佛堂里静得吓人,四周空气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更显寒凉刺骨。   “我知道了。”慕时漪垂了眼眸,轻声道。   她深深看徐仰川一眼,扶着山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着。   徐知意就在小佛堂外不远处的地方等着,她见慕时漪出来,一蹦一跳跑上前,大大的眼眸干净透彻没有一丝杂质。   “时漪。”徐知意亲亲热热握着慕时漪的手。   她忽然惊了一下:“你的手怎么这般寒凉。”   慕时漪勉强笑了笑:“我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那小佛堂里凉,我站会子就冷了。”   徐知意拉着她的手说:“你这向来娇气的身子骨我是知道的,今儿天气冷,这雪又吓得突兀,你早些回去。”   慕时漪却是摇了摇头,反手握住徐知意的手:“明日在走吧,今夜我同你睡可好?”   徐知意悄悄看了眼小佛堂那个方向,她小声问:“那仰川哥哥呢?他还在里头跪着呢?”   慕时漪不容拒绝拉着徐知意的手道:“仰川哥哥皮糙肉厚的,就让他跪在里头想清楚些吧,我们回去,外头怪冷的,难不成你还怕冻坏了他?”   徐知意抿了抿唇,终究是没说话,她垂了眼,被慕时漪扯了回了她平日里居住的院子。   *   等二人离去,徐仰川才从小佛堂里走了出来。   魏嬷嬷在外头候了许久,见徐仰川出来赶忙迎了上去:“王爷,老太太还在屋里等着王爷的回话。”   “您今日若是不给老太太一个明确的答复,老太太估计熬到天明也不会去睡的。”   徐仰川一身丹青色锦衣,背脊瘦削笔挺,侧脸映着朦胧烛光,透着几分冷厉的苍白。他在佛堂里跪了许久,身上又沾了融化的雪水,膝上的颜色已染透,溢着一抹压抑的深色。   “祖母。”徐仰川一撩衣摆,直挺挺朝闭目养神的徐老太太跪了下去。   他背脊僵直,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着,那双和慕重云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沉着谁也不能探究的深色。   徐老太太逼着眼睛,手里捻着一串青碧色的翡翠佛珠,珠上挂着一串深红的流苏,流苏随着她颤抖的手一同微微颤着。   “来了。”   “是,孙儿来了。”徐仰川垂眸答道。   “想通了?”徐老太太沉默许久才问。   徐仰川松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就连站在一旁的魏嬷嬷都被那气氛压着,手掌心泛着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徐仰川才死死的咬着后牙槽,神色痛苦道:“孙儿想通了,无论何种手段,这一生!绝不会去徐知意为妻。”   “好!”徐老太太点头。   她终于抬眼,苍老松泛的眼皮拉耸在眼角,声音颤抖:“今日你这话,我就当你是在我面前立誓,你若违背今日所说,这辈子我日后死了,那也是死不瞑目的!”   “徐仰川你可知!”   “孙儿知道的。”徐仰川深深闭眼,嘶哑的嗓音,都能透出血来。   他挺得笔直的背脊,在这一刻终于是像失了全部力气那般弯了下去,那双漆黑深邃的瞳眸,在这一瞬间也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他撑着身体要站起来,却不想整个人捂着心口猛咳一声,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来。   徐老太太神色大变,赶忙一叠声吩咐魏嬷嬷去把郎中给请来。   不想徐仰川摇头,扯着唇角苦笑:“祖母无需担心,这口血吐出来也就好。”   他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忽而眼中戾色一闪而过,死死盯着徐老太太:“孙儿今日还有一事想问,不知祖母能不能同孙儿如实相告。”   “你说便是。”   徐仰川深吸口气,忽而问:“若孙儿今日不同意祖母的要求,祖母会怎么做?”   已经快九十岁的徐家老祖宗,握着青碧佛珠的手一下子捏着,保养得宜的指尖煞白。   她嘴唇翕动,压着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气的心口颤着声音道:“你今日若不同意,我明日便亲自把徐知意送到宫里去!”   “绝了你所有的念想!”   “是么?”   徐仰川悲惨一笑:“对于知意祖母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她才是徐家嫡出的血脉!”   “若论亲疏,祖母……仰川才是那个外人。”   “啪”的一声,那串佛珠忽然断了。   碧绿的翠珠落得满地都是,徐老夫人仿若是毫无所觉,她扶着魏嬷嬷的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你就是徐家的嫡子嫡孙!是徐家倾尽所有也要撑起的门楣!”   “你若恨我,若觉得我心狠!我老了……不在乎的。”   “苍西不能反,我们徐家更不能反!”   徐老太太说完,便转身让魏嬷嬷扶着到了里间去。   徐仰川站在外头的花厅里沉默那,那烛光燃得只剩一截,看眼就要灭了,外头天色蒙蒙亮泛起鱼肚白色。   不知不觉一夜就这般过去了。   也不知哪处巷子里传来嘹亮的鸡鸣声,徐仰川这才像回过神一般,压着声音朝里头一字一句道:“孙儿从未怪过祖母,也从不敢恨祖母。”   “孙儿,告退。”   他说完,跪着朝里间的方向,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开徐老太太的院落。   “老夫人,您用些蜜水,一夜未睡,这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了。”魏嬷嬷满目担忧,也陪着双眼熬得通红一片。   “我老了,或不得几年了。”   “算了,这般时辰也不睡了,你让丫鬟进来伺候我装扮,那箱笼里放着的命妇服拿出来,我换了进宫去。”   魏嬷嬷大惊:“老夫人这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使不使得的,快些吧,莫要赶不上时辰。”   *   徐知意的院子位于镇北王府南侧,这一夜她同慕时漪睡在一张榻上。   两个姑娘这些年表面上看着是正锋相对的,私下关系却是好得不能再好。   徐知意有怕寒的毛病,等夜里睡熟了就没命的往慕时漪身上钻,口里还迷迷糊糊叫着:“仰川哥哥,你身上这么这般寒凉。”   屋里地笼烧得人,四周还放了银霜炭盆,慕时漪被熏得双颊发红一点也不觉冷,她一夜未曾合眼,心里明白徐知意当年袭击东胡在雪地里被活生生冻了三天三夜就留下了这毛病。   这些年又被徐仰川惯着,越发的严重。   本来她同徐知意想聊一些知心话的,不想小姑娘在佛堂里跪了许久,一洗漱干净便睡下了。   这一夜,瞧着她对徐仰川的依赖,慕时漪心里明白也没再问的必要。   他们之间的情分,估计早就在这些年间的相互扶持中,不知不觉超过了兄妹的情谊。   等天色泛白,外头的天光漏进屋中时,慕时漪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心里惦记着事,也睡得不安稳。   约莫两个时辰后,她是被镇北王府内的喧闹声,还有徐知意的哭声吵醒的。   “怎么了?”慕时漪骤然睁眼。   撩开纱帐,便见得山栀焦急站在外头,见她醒来赶忙走了上去:“姑娘不好了,徐老太君去宫里了。”   “宫里?外祖母去宫中作何?”慕时漪无由心惊,整个人早就被这声音惊得睡意全无。   山栀一边手脚麻利伺候慕时漪穿衣洗漱,口中赶紧道:“徐老太君是去宫里求陛下,取消要纳知意姑娘为妃的圣旨。”   “这落雪的天,徐老太君就跪在太极殿的玉阶前,已经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了,这会子才惊动府中,还是太子派西风来传的消息。”   “陛下是如何说的?”慕时漪冷声问。   “陛下震怒,发了狠话,说徐老夫人愿意跪就让她跪着,纳徐知意为妃,本就是存了垂怜徐家的不容易,要提携镇北王府的意思,不想徐老太君却这般不知好歹。”   慕时漪闻言冷笑:“见过不要脸的,我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要脸的。”   “传言他年轻是也是正人君子,与我父亲还有徐家舅舅都是一同长大的手足,如今没想到却能恶心成这般模样!”   “徐仰川呢?徐仰川在哪里。”   山栀回答道:“镇北王已经进宫去了,徐姑娘也要去,被镇北王派人捆了关在侧间,镇北王发了狠话,这王府中谁也不许把徐姑娘放出去,否则就军法处置!”   慕时漪刚系上狐裘披风,正要出去,西风匆匆从外头进来。   他先是朝慕时漪行礼:“夫人,莫要担心,太子殿下已经联合了朝中文臣,一同跪在外头。”   “这次是由宋家出面!逼陛下收回圣旨!”   “陛下是如何反应的?”慕时漪问西风。   西风赶忙垂眼,恭敬道:“陛下震怒,已经被人扶下去休息了,太子让奴才给夫人传消息,请夫人不要担心,最多一个时辰,徐老太君一定会平安归来。”   慕时漪提着的心大半落回肚中,但她依旧不放心,让山栀带着去侧间看徐知意。   徐知意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活脱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她可怜兮兮看着慕时漪:“时漪,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时漪,我心疼,快死了的那种。” 第103章   徐家老祖宗是被人从宫中抬出来的。   那一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穹落下,如刀子般的寒风吹得人眼都睁不开,她身后跪着大燕朝中涵盖文武两方所有重臣能臣。   帝王躺在大明宫寝殿的床榻上,心口起伏喘着粗气,太子花鹤玉骨节分明的手中端着御膳房按照御医方子炖的汤药,他神色沉静站在帝王榻前。   “父皇当真的要一意孤行,纳徐家唯一的长女徐知意为妃?”   帝王浑浊眼中嘲讽目光一闪而过:“朕是大燕的帝王,大燕一切都是朕的,纳徐家女子为妃,那是给徐家作为臣子,这下年为朕立下汗马功劳的恩宠。”   “朕还没死,你有何种身份来质疑朕?”   “太子你别忘了,宋太后死了,宋家的顶梁柱没了,朕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花鹤玉闻言,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就连端着汤药的那只手都稳得不见一丝颤色。   他也只是俯身,轻轻把汤药放在龙榻旁的桌案上:“父皇,这药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时,有太监匆匆从外头进来,他神色慌张:“陛下,不好了。”   “除了宋家外,大燕所有的臣子,如今都跟着徐家老太君在太极殿的玉阶下跪着,只求陛下开恩,不要纳徐家嫡女为妻。”   “他……他们说,徐家作为大燕开国功臣已是人丁凋零,不能寒了徐老夫人的心。”   “反了!”帝王咳得面色发红,太阳穴附近苍老下垂的皮肤更是青筋暴起。   他奋力起身,狠狠把一旁放着的汤药推翻在地:“反了!”   “他们愿意跪,就让他们跪着吧,跪倒死为止!”   “这纳妾之事,除非徐家嫡女死了!”   “否则没得商量!”   帝王说完这话,整个人如失了力气一般靠在龙榻上,他垂在袖中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面色也是煞白煞白的。   冬日,昼短夜长,雪一落乌云就遮天盖地压了下来,眼看的天色渐渐黑沉,寒风簌簌。   帝王躺在龙榻上,他连做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大明宫,静得落针可闻,那些跪在外头的臣子,一个个坚持不住被活生生冻晕过去,西风得了花鹤玉的吩咐,命人在四周放了火盆,滚烫的姜茶一碗一碗端下去。   但是这些通通都无济于事,大半数人被抬下去御医诊治,最开始的徐老太君依旧坚持着,背脊笔挺跪在了最前头的位置。   在夕阳垂落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帝王终于松口。   他睁着沉重如坠了铅一般的眼皮,整个人像瞬间被抽去了灵魂般:“去,让他们给朕滚,滚出宫去!”   “就说!”   “就说朕要为太后守孝,太后丧期三年内,绝不纳妃!都给朕滚!”   镇北王府,这一夜,谁都没能闭眼。   徐家老祖宗被人扶进宫外早早等着的马车后,就整个人一软,晕了过去。   徐仰川咬着后牙槽,双臂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把厚厚的大氅裹在老太太身上,汤婆子滚烫塞进她怀中。   一双漆黑的眼睛,此刻压着猩红的血丝,宫里的御医第一时间得了太子的吩咐,被马车送往镇北王府。   汤药一碗一碗灌下去,昏迷不醒的徐老太太没有丝毫反应,这其间气息微弱得似乎下一刻人就会没了。   “祖母,孙儿错了。”徐仰川跪在病榻前,死死握着老太太的手。   他肩膀耸动,明明字啊哭,却压抑着用全身不甘心忍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慕时漪握着徐知意的手,站在屏风外头,两人都没有进去。   徐知意只知老太太为了帝王能不纳她为妃,硬生生在雪地里跪得差点死过去,此刻她却是连走上前摸一摸祖母手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仰川哥哥,徐知意的心就像被无声的利刃,在毫无察觉间,被割成了斑驳的碎肉,痛的说不出话来,却只能压着血水往腹中咽下。   直到天明,外头露出死死鱼肚白时,老太太才忽然一声,呼吸渐渐平缓起来,苍白的面色,也恢复了一丝丝的血色。   但是她那双腿,经过御医诊治,是彻底跪坏了,本就年纪大腿脚不便,如今再被这么一折腾,虽不至于走不了路,但日后冬日里,必然难行,不能久动。   徐知意听到太医的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镇北王府上下,乱成了一片。   要不是有慕时漪在其中指挥着,老太太病重不行,徐知意又不同庶务,这府中也没个女主人撑着,人丁凋零中透着,世事不公的凄凉。   “姑娘,西风公公来了。”山栀行礼进来,轻声朝慕时漪道。   西风怎么这个时候来。   慕时漪手掌心发紧,搭着山栀的手,裹紧披风匆忙往镇北王府外走。   等她看见恭恭敬敬站在马车外立着的西风时,她心中似有所感,快步掀开车帘,只见花鹤玉一袭白衣坐在马车里头,里头热气吹得她疲惫神色,瞬间清醒了几分。   “殿下怎么来了?”慕时漪急忙钻进马车,想也不想就往花鹤玉怀中靠去。   这几日,事情乱糟糟的多,两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许久未曾见面了。   花鹤玉把娇软的人儿紧楼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来看看你,想你了。”   “你外祖母可好?”   慕时漪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但是外祖母年岁实在太大了,日后身子骨比是空亏了,只是不知细细养着,是否能养好。”   “御医说,外祖母的腿,日后是着不得凉,也不能长久走路站立。”   “殿下。”慕时漪咬着唇,眼中森寒弥漫:“我此刻恨不得能冲进宫中,杀了陛下,虽然他是殿下的父亲,但时漪这一生,就没见过比他更十恶不赦的人。、”   “杀妻杀子,残害手足,疑心病,残暴冷血无情,这世间所有的恶,都在他身上一一体现。”   花鹤玉握住慕时漪纤腰的手细细颤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眼中压着她未曾见过的寒颤,他把下颌死死的抵在她白皙无暇的肩头。   声音是哑的,透着细细从颤栗:“时漪,你会因为我有这般的父亲,嫌弃我么?”   慕时漪温柔笑了笑:“殿下如此心善,自然不是陛下那般人,我又怎么会嫌弃。”   “如果孤是呢?”这话,在花鹤玉喉咙中滚了数次,最终他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   许久在压抑的沉默中,他忽然压着声音道:“出宫前,御医同我说,陛下是身体有偏瘫的预兆。”   “若是不及时诊治,这病估计年前就会发作,而且陛下已经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是么?”慕时漪没往深想,她虽然恨不得帝王立马死掉,但她也不想她的殿下背上弑君的罪名,他是大燕清清无垢的太子。   他日后定是要堂堂正正,受天下人敬仰的。   两人在马车里说了许久的话,慕时漪惦记着镇北王府内的情况,和花鹤玉道别后,便扶着山栀的手匆匆进去。   徐知意醒来了,依旧哭得厉害,眼睛肿着眼睑通红。   她见慕时漪进来,急忙上前拉过她的手:“时漪,我嫁人吧,等祖母病好后我就嫁人,你让府上崔二夫人帮我看看,不需多高要求,寻常人家,不嫌我身上有许多伤疤便好。”   “我该嫁人的,若不是这般拖着,在苍西时就听仰川哥哥的,祖母也不用因我而受这般的罪,都是我的错。”   随着徐知意话落,外间不知是谁打翻了茶盏的声音,然后那脚步不待徐知意和慕时漪反应,就充满离去了。   “王爷!可是伤着了,你手上滴着血……”丫鬟见徐仰川神色阴沉,从外头离去。   急忙问道。   不想徐仰川走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工夫便不见了踪影,丫鬟焦急的声音被外头的落雪声和风声,一吹便消失在屋外,谁也不知徐仰川来过,还活生生捏碎脸上手里端着的白玉茶盏。   徐知意苦累后,便又睡了过去,外头天黑,她又有冬夜里怕寒的毛病,慕时漪不敢轻易走开,全程都陪在她身旁看着。   丫鬟送了吃食过来,慕时漪也没什么胃口,随用用了几口后,把徐知意叫醒喂了她一些松软好克化的食物,用哄着她睡下了。   老太太醒了,脸色苍白带着病气,声音虚落看着跪坐在脚踏上的徐仰川,苍老的手缓缓伸出,握着徐仰川的手,眼底泛着湿意。   “祖母。”徐仰川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被老太太冰寒的手一碰,霎时醒了过来。   “怎么这般模样,你这孩子。”   徐仰川下巴泛着青色的胡渣,眼底透着青色,衣裳还是那日穿的,皱巴巴的也没换,见老太太醒来,他眸色黑沉得吓人,急忙找外头丫鬟吩咐:“把御医请来,说徐家老夫人醒了。”   “知意呢?”徐老夫人四下看着,没见到徐知意的声影。   徐仰川薄唇抿了抿:“祖母好生歇息,等会孙儿叫知意来看您。”   他没敢告诉老太太,徐知意为了她的病,已经在小佛堂里跪了许久,一个时辰前晕了过去,被他抱回屋中休息,如今正发了高热,带着病气,实在不敢在这时候把病着的徐知意再往老太太身前带。   徐仰川沉默许久,忽然道:“知意同我说,等祖母醒后,就让祖母做主,委托永安侯二夫人崔氏帮忙相看,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她也到了嫁的年岁了。”   “是么?”   老太太藏在锦被下的手颤着,闻言她眼中并没有多大快乐,反而垂了眼,掩去眸中痛色。 第104章   元康十三年,深冬。   天阴沉沉的,许久不见明媚,四处都是簌簌风声,吹得人骨子都是寒的。   宫中准备了许久的选秀,因为镇北王嫡妹徐知意抵死不从,徐家太君又在太极殿前跪了整整一日,朝臣震动,垂怜徐家为大燕国用命拼出的江河。   帝王最终服软,在病榻上放出是为了先太后守孝,三年不纳妃的圣旨。   冬雪纷纷扬扬,苏长乐在月前拜别了永安侯府,回到了庆安长公主府内居住。   因为庆安长公主死得不光彩,又以一人之力拦下宋太后在大燕犯下所有的罪名,所以公主府一直保留着,帝王也并未因长公主的死,而然苏长乐迁去府去。   临近新年,虽还没到腊八这日,但宫中却以帝王身子骨不适早早封了笔,不再上朝。   各家各府有了闲暇功夫,也开始私夫人贵女间的宴会往来。   安乐侯上官家的请柬早早就送到了慕时漪手中,虽说朝中局势依旧不太明朗,太子数次恼怒帝王,而从天渡回来的大皇子花上章却替了太子的位置,频频在帝王榻前尽孝,深得帝王喜欢。   至于花三皇子花正礼,他依旧是没个正形,整日在宫中不是闹腾宫女太监,就是溜出宫外嚯嚯各处勋贵府上。   清早,慕时漪用了早膳后,山栀伺候着她换了身衣裳,连同二夫人崔氏还有慕窈窕,她们三人从永安侯府出发,前往安乐侯府赴宴。   宴席上,众人对慕时漪的出现,最开始是震惊于她越□□亮的容貌,接着便是窃窃私语她逃离堰都时,是不是没了清白这事。   今日的宴会,因为的长乐侯夫人做主,府中不光有夫人贵女,这其中也跟着一些还未订婚成婚的少年公子。   同在花园里,不过是用屏风隔着,身姿隐隐绰绰,瞧不清晰罢了,那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当屏风那头的男客中,有人听得名士的声音,便匆忙打翻了桌上茶水,还有人匆忙间起身,把桌子撞倒在地。   这些少年郎中,谁不想一睹大燕传言中那朵最倾城绝色的牡丹花,当年慕时漪及笄礼上,又有多少少年郎惊鸿一瞥,为之折腰。   如今佳人风华归来,与前夫家又早早和离绝了关系,谁不想把她娶进家中。   男客那头热闹,女客这头也不见的有多平静。   宋家嫡女宋映冬今日是同母亲秦氏一同来的,她难得扮作乖巧的模样,加上本就是宋家最小的幺女,她向来得宠,这些年除了在慕时漪身上碰壁过,在堰都也可以说是横行霸道的。   上官云锦拉着慕时漪的手,悄悄同她咬耳朵道:“我母亲这宴会,八成是想给我相看的,不然也不会让家中这回也不会来了这么多少年郎君。”   上官云锦可爱的朝慕时漪吐了吐舌头,嫌弃道:“我家哥哥长得好,当初我劝你同方家那小贱人和离,就起过心思想让家中哥哥娶你的。”   “哎……奈何你如今却同太子殿下在一起了,我哥哥也二十有三了,一直为娶妻,他性子文雅,这些年母亲给拿他没法子,这次估摸着也有给哥哥再次相看的意思。”   这般说着,上官云锦同慕时漪悄悄眨了眨眼睛,眸色轻轻落在慕窈窕身上。   慕时漪纤长睫毛颤了颤,随机不动声色看了眼正在一旁相谈甚欢的,长乐侯夫人和她二审崔氏,慕时漪心下一动,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说你家哥哥这些年一直闹着不娶妻,怎么突然间?”   上官云锦抿了抿唇:“前几日哥哥突然找母亲说的,他说想娶你家二姑娘窈窕为妻。”   慕时漪十分不解,却也见慕窈窕捏着绣帕,分外紧张坐在崔氏身旁,见崔氏伸手碰了碰慕窈窕,慕窈窕小心翼翼往屏风那处看了眼,霎时耳根子都红透了。   这时,男客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花三皇子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屏风那处传出。   上官云锦当即大为震惊,拉着慕时漪道:“我记得今日没宴请他啊,花三这个棒槌怎么也来了?”   “哟……你说谁是棒槌呢?”花正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上官云锦身后了,鬼魅一样,抬手狠狠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光洁一片的前额,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可见花正礼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   上官云锦气得眼眶都红了,偏偏她敢怒不敢言,那眼泪挂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   “花正礼。”慕时漪冷冷放了茶盏,漆黑眸光落在花正礼身上,很是严肃。   她薄唇,凉凉吐出两个字:“道歉!”   “给上官家姑娘道歉。”   慕时漪声音很轻,语调也不见多震怒。   霎时间这赏梅园中却惊得落针可闻,直到宋家嫡女宋映冬冷笑一声:“慕时漪,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难道爹爹哥哥立了战功,就可以真在堰都无法无天了?”   “三皇子可是天家,你是什么东西!”   不想下一瞬间,花正礼沉着脸突然走到宋映冬面前站立,冷冷看着她“你是什么东西,这般无礼。”   宋映冬满目不可思议,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正礼却乖乖巧巧站在慕时漪,然后看向上官云锦:“对不起。”   赏梅园里更家安静了,就连男客那处都被花正礼乖巧模样给震慑到了。   花正礼说完,乖巧朝长乐侯夫人走去,哪里像他平日的作风,一副乖巧偏偏少年郎的模样还坐在长乐夫人身旁坐下,乖巧说了几句话。   慕时漪伸手拍了拍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的上官云锦:“花三其实平日挺乖的,你也不用这副惊讶的模样。”   上官云锦狠狠摇了摇有,伸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微红的双颊:“他是真的怕你,还是怕太子殿下啊?”   慕时漪勾唇笑了笑:“你觉得呢?”   上官云锦想了想,理所当然:“我觉得他怕的估计是你,毕竟那日瞧着太子的模样也是听你话的。”   宋映冬沉着脸做在一旁有些下不得台面,偏偏之前她因为和厉幼柔交好,厉幼柔被庆安长公主撵出公主府的事,已经害得她失了一些名声。   如今她的婚事也一直拖着,家中因为太子和三皇子一直为娶妻,总觉得宋家还是有希望的。   这时,男客那处走出一人,他眉目冷白清隽,一袭白衣不然尘埃,身形高挑背脊挺拔,在白雪红梅的园子里就像九天上下凡的神明。   所有的贵女,在这一瞬间把目光一瞬不瞬全都落在了花鹤玉身上。   宋映冬霎时眼神一亮,轻轻柔柔唤了声:“太子表哥,你怎么来了?”   然而花鹤玉却是没看到她一般,缓步走到慕时漪身前,用掌心热度温着的那一盏子牛乳,轻轻放在她身前。   黯哑撩人的声音缓缓:“天寒,又在外头虽然四角放了炭火,也别凉了身子骨。”   然后花鹤玉朝长乐侯夫人点了点头:“我听今日雪下得大,她来赴宴,多有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倒是叨唠了夫人您。”   长乐侯夫人连连摆手,温和道:“哪有的事,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中用膳也是好的。”   花鹤玉摇了摇头:“日后再来拜访。”   他说着,顺便把在一旁做妖的花三皇子也带走了。   除了慕时漪,所有人几乎都回不过神来。   宋映冬盯着慕时漪手上端着的那一盏子人牛乳,她恨不得用眼睛把慕时漪身上看几个洞出来,偏偏对面坐着的女人,却想没有感受到她视线一样,端着牛乳小口小口咽着,愈发令人嫉妒。   这一日之后。   堰都ch   传言像风一般,四处散落。   谁也没料到当初被堰都贵女无情嘲讽的宣威将军嫡女慕时漪,她回堰都的这一年,能令宰相独子给她递信,镇国公长孙为她摔断腿,郡王世子更是追着她喊嫂嫂。   就连当初庆安长公主在世时,也几次提过要给她说亲。   这样也就算了,可是竟然就就连不近女色,生着一副欲与仙人比肩,凡尘难寻清隽容颜的太子殿下花鹤玉,都要担心天寒路冻,只为亲自给她端一杯温牛乳暖身体,就从宫中“千里迢迢”出来。   因为花鹤玉亲自送温牛乳这事,本日日惦记着慕家在大燕国如日中天势力和兵权,想要同慕家结亲的那些暂时失了心思。   至于宰相嫡子以及镇国公长孙那几人,早早就被家中下了死令关着,绝对不能轻易让他们出府,万一得罪了太子可如何是好。   这其中最出乎意料的事,在一片的流言蜚语中,永安侯府慕二姑娘慕窈窕的婚事定下来了,定的是长乐侯府世子上官景煜,也就是上官云锦嫡亲的哥哥。   慕时漪也很是震惊,在媒人下聘的那一日,她拉着慕窈窕的手,眼中透着不解:“你怎般这么快就应下了,若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慕窈窕双颊通红一片,她拉着慕时漪手,声音细细道:“我没有勉强,喜欢的。”   她眸光闪了闪,才悄悄压着声音道:“前些年我去庙里上香,遇着些不好的事,是上官景煜   救的我,后来我们并没有交集,再加上一直被困在家中,我也不知他是哪处的公子。”   “只是我也未曾想到,他记了我这些年。”   慕时漪轻轻一叹,世间的缘分兜兜转转,无论好坏总归是有一个归宿,像慕窈窕这般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她同花鹤玉的婚事,又会在什么时候。 第105章   寒冬,凉夜。   朱红的宫墙百尺巍峨,簌簌白雪一茬一茬铺在阴暗狭窄的宫道上,宫婢内侍颤颤巍巍在大明宫外,跪了一大片。   寝殿内,茶盏摔碎的声音,从里头清晰传来,同时还伴着帝王暴怒的声音。   “太子,朕听闻你今日去长乐侯府上,就为了给慕家那和离女送一盏子温牛乳?”   花鹤玉站在帝王榻前,沉沉目光却落在恭敬站在一旁的花上章身上,他唇角微压也不否认:“是。”   “大逆不道!”帝王神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他□□,心口上下起伏,浑浊眸中翻滚着猩红怒意。   花上章眼底得意神色一闪而过,在这种时候更是不忘火上浇油道:“女子本就不如男子,何况是这种嫁人又和离名声不清白的姑娘。”   “儿臣也未曾想到,二皇弟喜欢的偏偏就是这种类型,真是令儿臣惊讶。”   “啧啧,别的不说那慕家嫡女,的确是长了一张狐狸媚子的倾城容貌,难怪二皇弟能这般陷进去,恨不得在她身旁‘为奴为婢’,只是这般,是不是丢了我们皇家的颜面?”   花鹤玉冷冷看着花上章,在他话音落在的瞬间,缓缓迈步朝花上章那个方向走去,下一刻在花上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雪白的袖摆在空气中划过冰冷弧度。   下一瞬间,紧握的拳头,毫无停留揍在了花上章脸颊上,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花上章应声而到,摔在地上唇角流了血,竟然半晌也站不起来。   “你们!”   “你们反了吗!”帝王也被花鹤玉的举动吓到,他从未见过嫡子这般神色,那种偏执阴沉的眼神,像是地狱了走出来的一般,竟是令他胆寒的。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花鹤玉面色沉的厉害,眼里泛着凉凉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嗓音微凉:“还请皇兄自重!”   “下回皇兄若还是这般口出狂言,揍你的可不是拳头这般简单了。”   花鹤玉说完,漆黑乌眸寒意沉沉,甩袖离去。   大明宫寝殿,除了帝王粗重的喘息声外,还有大皇子花上章咬牙切齿的声音,许久躺在床榻上的帝王忽然捂着唇闷笑。   满是讥讽神色:“你作为朕的长子,朕亲自教养长大的,竟然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东西!”   “废物!”   花上章面色僵硬,后牙槽咬得死紧,他垂着眼藏着里头深深不甘。   半晌才站起来,站在帝王榻前恭恭敬敬道:“儿臣错了,父皇息怒。”   夜色沉得似乎在下一秒都会掉下来,深没脚踝的积雪,一脚踩下去鞋都能陷在里头,花鹤玉走得慢,一身凉薄白衣,乌发只用绸缎随意束了个结,衬得他身量高挑薄瘦。   西风站在花鹤玉身后,躬着身子,许久才出声劝道:“殿下,夜凉回宫去吧,您身上的毒还未解,若慕姑娘知道你冻病了,是该心疼的。”   花鹤玉脚下步伐一顿,深深叹口气,语调前所未有的淡漠:“回去。”   东宫,偌大宫殿空旷的吓人,只有主殿一盏幽幽烛火,孤寂得令人发慌。   花鹤玉站在东宫寝殿前,推门的手忽而一僵,然后缓缓看向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沉声道:“出来!”   “哟~”   “太子殿下真是警觉,小赵公子我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又被你发现了。”   赵夜清深深夜里,一身夺目红衣,轻飘飘从黑沉沉的树丛间走出来。   他那张柔得如同女子般绝美的脸上带着不抵眼底的笑,手里摇着依旧的五彩斑斓的羽毛团扇。   花鹤玉没有和赵夜清闲扯的功夫,他压着眉眼间的冷意问:“小赵公子若无事,那就请回!”   “这是孤的东宫,你若真想死,孤也可以成全你!”   赵夜清笑眯眯往前走了几步:“太子殿下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花鹤玉转身,冷冷看着赵夜清:“柳妃来了?”   赵夜清点头:“来了。”   “这会子正在大明宫寝殿中。”   花鹤玉想了想:“你想杀她,又下不了手?”   “所以像借孤的手杀她?”   赵夜清唇角讥讽一闪而过:“殿下不是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么?柳妃的身体状况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不过是一口气垂着的女人。”   “太后死了,她也不见得能活多少日子。”   “这该死的人生。”赵夜清摇着羽毛团扇笑的凄凉,“小赵公子我这辈子真是无趣。”   花鹤玉沉默许久没说话,他淡淡抬眼,并不想顺了赵夜清的意把柳妃给杀了,毕竟这个人,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总比死来的令人解气。   天蒙蒙亮十分,大明宫内忽然一片混乱。   花鹤玉一夜没合眼,坐在书案前看着摇曳的烛火,终于在快要天色大亮时,西风匆匆回来:“殿下,大明宫传出消息说陛下中风,偏瘫了,虽不至于要命,但半边身子已经动不得了。”   花鹤玉眸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一般,随即问道:“那柳妃呢?”   “赵夜清出宫了,但柳妃被陛下的人拦下,扣在偏殿中,大皇子一直在大明宫呆着,据说陛下怒急攻心,似乎与大皇子的身世有关。”   等天色大亮十分,宫内宫为都知晓了帝王偏瘫的消息,只不过如今临近年关,又休朝封笔,众人也不敢大肆讨论。   但这一时间,宫中成年的三个皇子,又被反复提起。   花三皇子因为名声的原因,并没有得众人支持,宋贵妃气得垂泪。   大皇子因为年岁和多年布置的原因,朝中倒是支持声极多,而太子花鹤玉平日为人低调,许多与他有关的事迹也都是传言,只不过朝中支持他的更多的是清流一脉。   至于武将那排,以宣威大将军和镇北王为首的,却难得安静没有任何表态。   大明宫从冬末开始,无论白日黑夜都是灯火通明,来往的御医宫婢更是不敢有半刻担当。   花上章冷冷看着外头沉得令人喘不上气的阴天,朝身后跪着的御医问:“陛下还能活多久?”   那御医面色青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压着声音道:“陛下、陛下的身子骨虽、虽是中风偏瘫,但……但只要好好养着,还是可以活个一两年的!”   “这般久?”花上章呢喃自语,神色阴沉。   御医闻言面色大变,身子抖如筛子。   三日后,临近新年。   据宫中消息,陛下是身子骨似忽有了起色,然后宫中传出想让太子和三皇子同时成婚的谣言。   据说是要给病重的帝王冲喜。   至于正妃人选,自然是从世家贵女名单中筛选而出,这消息一出,堰都勋贵更是重金往宫中打探消息,不求其他的,就算是嫁给太子当侧妃也是好的。   永安侯府。   寝居内,慕时漪看着手中,堰都勋贵往宫中送进去的家中女儿名单,她心头冷笑,凤眸压着冷色,她倒是不知这一个个的都藏着这等心思,都在惦记着她的丈夫。   当即,慕时漪朝宝簪吩咐:“你去外头和崔二婶娘说一声,我们府上也许久不办宴会了。”   然后慕时漪抖了抖手上的那张薄薄的纸张:“就按着上头名单去下请柬,但凡打太子主意的,都请到府中来,本姑娘倒要瞧一瞧,是谁这般大的胆子,敢惦记我的男人。”   宝簪呼吸一顿,她家姑娘的性子是极好的,这般大的火气,必然这件事令她极怒!   她心下一凛,赶忙下去。   深夜,慕时漪侧卧在榻上,屋中烧着极暖的地龙,屋外一声轻响,雪色弥漫的夜里,花鹤玉骨节分明的指尖推开屋门,缓步走了进来。   昏黄烛火映在他极俊美的侧颜上,凌厉和温和交织的面部线条,漆黑眉眼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   薄薄纱帐被人从外头挑起,下一瞬间慕时漪暖暖的身体,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花鹤玉埋在她颈间深深吸口气:“时漪,孤想你想得快疯了。”   慕时漪伸手攀上男人雪白后颈,声音娇暖,透着哑色:“殿下怎么来了?”   “不过是几日不见,妾身又听得宫中要给殿下纳妃的消息,殿下真是好艳福……”   她声音中带着浓浓醋意,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脂粉桃花,她就气急,雪白指尖撩开花鹤玉衣襟,张口就狠狠的一口咬着他肩头,是用了极大力气的,非要咬出血的那种。   “殿下,我是气的!”   花鹤玉出声,轻轻哄着:“孤不可能娶的,这一生都不可能,绝无她人,不气了好不好,时漪。”   慕时漪却是不为所动,她做起神来,伸出勾人指尖,一寸寸翻过他衣襟,然后落在男人滚烫的胸膛上,这般若有若无的撩拨着,偏偏又不更近一步。   坏心思的摩挲着,却又不给个痛快。   “殿下,真的如此想我?”慕时漪眼角眉梢都带着如牡丹花娇艳的靡色。   “时漪。”花鹤玉声音不禁哑了。   他们分别许久,在府中也不敢过于放肆,所以已经许久没做。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两人就像被火星点着的枝叶,烧着熊熊烈火,相□□着。   压抑的喘息,还有帐幔晃动。   慕时漪低低哼了声:“殿下……”   然后她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屋外枝头簌簌白雪往下落,落雪声藏着令人眼红心跳的别种声音。   守夜的宝簪被山栀拉着站得极远的位置,西风也站在不远处的檐廊下,三人相对无言,宝簪年岁小,双颊通红,半晌道,我……我去小厨房给姑娘烧水。 第106章   翌日清晨。   有寒风自燕北刮来,朦胧晨雾中,檐廊下结着细细的冰霜,扫撒的下人扫净青石板上堆积的白雪,沉压压的天穹,纷纷扬扬的落雪就从未停过。   慕时漪娇软无骨的身子陷在如云般的锦被中,一夜好眠,慵懒从暖融融被窝中伸出一截如白藕般的手腕,她腕骨上带着如花瓣的吻痕,看着像是用牙轻咬留下的。   “山栀。”慕时漪撩开纱帐,朝外唤道。   在屋外守着的山栀赶忙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伺候洗漱的小丫鬟,几人手脚麻利目不斜视伺候慕时漪穿衣打扮。   梳发间隙,慕时漪朝山栀悄悄问:“殿下何时走的?”   山栀就低头的功夫,垂眼贴着慕时漪耳畔小声道:“殿下天不亮就走了,听西风小公公说,宫中虽然封笔,但燕北临川因为暴雪的原因,压垮了好多棚户民居,太子正在替陛下处理这事。”   慕时漪闻言点头,便不再说话。   用过早膳后,宝簪从外头进来轻声道:“姑娘,崔二夫人请姑娘府花厅说话。”   慕时漪接过山栀递上的热帕净手,然后穿上狐裘披风,这才缓缓起身往外走。   屋外天气寒凉,沉冷的气息一寸寸往人皮肉里透,慕时漪口中哈出蒙蒙白雾,山栀撑着伞小心跟在慕时漪身后。   两人走得不快,因为落雪的原因脚下地面湿滑,等到了崔氏院中的花厅里,两人都沾了一身寒凉湿气。   崔氏赶忙让嬷嬷端了早早就备好的姜茶上来,还贴心在里头加了些蜂蜜,虽然味道冲了些,但也不难喝的。   崔氏笑眯眯接过贴身丫鬟递上前的名录,朝慕时漪道:“你看看,上头可有遗漏的?”   慕时漪垂眼盯着那名单细细看着,唇角压着淡淡的笑:“倒是麻烦婶娘了。”   “她们府上可都有确定回来?”   崔氏用帕子压着唇角笑得讥讽:“哪能不来?”   “哼!”   “一个个听说我我们侯府亲自下的请柬,恨不得削尖了脑袋进来,还有些人家开始暗地里打量我们府上你那几个哥哥的喜好,以为是府上要相看呢。”   “你说讽刺不讽刺,心里惦记着太子殿下,堰都城中其他的勋贵府上的优秀少年郎又想分一杯。”   慕时漪闻言,眼中倒是瞧不见怒色,她只是把眼神从新落在名单上。   崔氏在上头标注得细致,挨家挨户间的关系,还有平日里的喜好,家中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脏事,里头都写得一清二楚。   到了下午时分,慕家门前的府上开始热闹。   华贵马车一辆挨着一辆,停在永安侯府门前。   大冬日里,崔氏并没有亲自出来相迎,迎客的不过是她身旁伺候的得脸婆子。   宴会安排在花园里。   水榭旁搭了太子,四周放着银霜炭盆,然后用细细的纱幔隔断,错落放着屏风,亭子里画帘低垂,映着雪色,有光从天穹深处落下,衬着园中腊梅,别有一番绝色。   崔氏坐在主位上,慕时漪和慕窈窕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   那些贵女夫人见了慕时漪,面色神色略有些僵硬。   毕竟她们听外头的传言,慕家三房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不怎么好,因为当年慕家二房嫡子和宣威将军上苍梧战场时,死在了苍梧,生死离别,谁能不恨。   只是不曾想着宴会上,崔氏待慕时漪竟如亲女儿般亲昵,眼里的柔和慈祥看着倒是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当即众人心里都有了思量,毕竟太子亲自给慕时漪送温牛乳这事,并不是传言,而是无数双眼睛见着的,加上因为太子和三皇子即将要选妃的事,谁家不是抱着要攀龙附凤的心思。   慕时漪漆黑眸色落在那些世家贵女面上,她一个个细细看过去,唇角压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场间自然有贵女受不得慕时漪这般轻视的神情,当即便大了声音看着慕时漪道:“不想慕大姑娘竟还有露脸的本事,也可见是心态好。”   “我这些年若是如同慕姑娘这般遭遇,早就绞断头发做姑子,或是拿着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算了,也省得连累家中别的未曾出嫁的姑娘。”   “不像有些,能这般没脸没皮,还要祸害家中名声。”   这贵女生得算是有几分姿色,是户部侍郎家中嫡女,同宋映冬那般也是自来被宠坏的,因为生得美貌,之前又被宋映冬等人压着。   如今苏长乐死了母亲,宋映冬也被家中关着轻易出不得门,这会子这位周如意倒是成了堰都权贵中,领头的贵女。   此刻,慕时漪正差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这会子周如意刚好撞到了她的枪口上,她也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的。   她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纸张,对应这周如意的名字慢悠悠问道:“周如意是吧?”   “既然你觉得失了名声就该去死,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我记得你岁前不是同人私奔了么?被家中抓了回来,这会子冠冕堂皇说这般话,不如你先死一死可好?”   这话慕时漪说的缓慢,神色极冷,她嘲讽勾着唇瓣,缓缓扫过场间没每一张脸:“你们……”   “谁还有不满的,今日刚好蹭着这个机会,同我说一说,我也看开你们又是个什么干净玩意。”   周如意浑身僵硬,面色白得跟死人般,她忽然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盯着慕时漪:“你胡说!”   “自己失了名声,就想污蔑我?”   “是么?”慕时漪冷笑。   正要把用她私奔的名字说出来,不想户部侍郎家继室王氏,忽然转身狠狠的给了周如意一耳光:“i要作死也就算了,但是你不要连累我家还未嫁出去的幺女!”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捏,才养得你这么一个白眼狼的继女。”   赏花宴办成了鸿门宴,奈何崔氏笑的得起,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等慕时漪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家这大姐儿,性子直接了些,要是语言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各位夫人姑娘都千万别玩心理去。”   “毕竟家中,就两位姑娘就得宠着,家中长辈就是这般宠着的,若是你们心里有气,大可去找宣威将军理论一番。”   谁不知大燕大名鼎鼎的宣威将军是最狠厉不过的屠夫,谁敢找他理论啊,但这里也不是人人都是蠢货,慕时漪敢这般大张旗鼓把人给一个个叫道府中敲打,这说明这事太子绝对是知道的,还是纵容的。   有些人越想越心惊,当即看向慕时漪的眸色都压着惧意。   在沉沉乌云翻涌的这一天,侯府里总人心思各异,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声,有人进来朝崔氏低声禀报:“夫人,宫中传来消息。”   “太子如今正跪在太极殿前求帝王给他赐慕大姑娘为太子妃。”   这消息宫中并没有刻意隐瞒,不光是慕家的得了消息,外头顷刻间进来数位丫鬟婆子,就悄悄的把消失传给自家主子。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些忍不住的就当场呢喃自语:“怎么可能!”   “她可是嫁过人,还传出过不好名声的女人,太子……如谪仙一般的太子殿下,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慕家嫡长女。”   帝王会不会同意没人在意,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一定是铁了心要娶慕时漪为太子妃的。   一想到之前他们想把贵女送进宫的心思,如今可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妃,当即也有人心中有了别的想法,这太子妃的位置一定不能让慕时漪坐上。   这般积怨成仇,太子妃也就算了,日后太子登基,万一慕时漪做了皇后,耳边风一吹,还有他们家族什么机会。   “崔二夫人,实在是抱歉,家中有些事,可能要着急回去处理。”   有人起身,朝崔氏道别。   有一便有二,等人三三两两离去走净,崔氏在神色慌张站了起来,她一把握住慕时漪的手:“时漪,你如今打算如何?”   慕时漪摇头:“如今这般情况,宫中我是轻易不得进去的,以我对殿下的了解,他若是跪在太和殿前朝帝王求娶,那他定是铁了心的决策。”   “町白可在?”慕时漪朝凉亭外头喊了一声。   下一瞬间町白从暗处走出:“夫人,有何吩咐。”   慕时漪赶紧道:“你同西风吩咐声,把姜汤备好,东宫里地龙烧暖,还有汤婆子,棉被,热水都早早备好。”   “如今陛下,早就对太子心中积怨,他又偏偏这般时候请旨赐婚,毕竟是要折腾太子的,虽然不会真的要了太子的命,但伤了身子骨肯定是必然的。”   “加上殿下身体余毒未清,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町白得了吩咐,几个起落消失字啊茫茫风雪中。   凉夜,风雪交加。   太极殿前灯火通明。   玉阶上跪了一抹比雪更洁白无垢的身影,男人身形笔直瘦削,黑发用玉簪束紧,头上落满了白雪,他漆黑眼眸中透着风雪也无法阻挡的初心和炙热。   他要去一人为妻,从十二年前的深冬就想娶她为妻。 第107章   凉夜冰寒如水,风雪盛大。   冷白月辉从层层乌云深处斜洒而下,柔如净透凉水的冷纱,落在花鹤玉瘦削肩头,泛着直透骨髓的寒意。   白雪一茬茬往上堆积,几乎把男人跪在地上的手脚都埋进雪堆中,他身着洁白无垢绣着缠枝牡丹的暗纹直裰,背脊笔挺,清隽冷白的侧脸透着不加掩饰的冷峻,深眸带着凛然决绝的神色,是谁也劝阻不了的决心。   “殿下……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西风小公公撑着伞,背脊弯着,就像是被寒风摧折的枯枝。   花鹤玉在太和殿前跪了多久,西风便撑伞在外头守了多久。   闻言,花鹤玉也只是淡漠扯着唇角,黑沉如墨的眼遥遥望着太和殿的放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可是担心了,所以让你来劝我?”   西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如实道:“夫人忧心殿下,已一整夜未眠。”   花鹤玉摇了摇头,把眼底那股隐隐翻涌的疯狂给狠狠压下去,十多年了,他为天下,为大义,为了朝堂的安定,步步妥协隐忍。   他明明改给她最好的一些,明明给给她盛大的婚礼,他不想再退无可退,父皇要杀他,那便杀吧,父子相残又如何,既然如此他还不如随心所欲地毫无顾忌一次。   年少时,她同菩萨悄悄许愿,求他长命百岁。   他的命!本就是她给的!   花鹤玉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成拳,眉宇家压着逼人戾气,天际间的落雪在这瞬间,似乎都陷入刹那凝滞。   他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嗓音弥着丝丝血腥味儿:“你只管与她说,这赐婚的圣旨,我必定是要给她求来的。”   ……   太和殿中,帝王坐在御座上,身后站着白发苍苍枯瘦得似乎只剩一层皮的老太监。   殿中烛火昏暗,在殿外呼呼寒风的相衬下,轻微摇曳。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太和殿玉阶下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老太监用嘶哑的声音道。   “是么?”帝王闻言也只慢悠悠掀开拉耸的眼皮,浑浊泛黄的眼珠子,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暮色。   他整个人似乎有些糊涂了,想说什么,数次抿唇,却又在下一秒不知开口该说什么词来。   许久,帝王忽然努力转了转僵直的身体,看向站在身侧旁边的太监:“你是?”   “福缘?还是福喜?”   老太监霎时一惊,呼吸都沉了讥讽,大风大浪多年也不曾像今日这般恐慌,他脚下忽然发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奴才是福喜。”   “那福缘呢?朕怎么不见福缘在御前伺候?”帝王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恍惚,他盯着晃动不止的宫灯,又忽然问,“皇后呢?她说给朕熬了雪梨汤,怎么还迟迟不来,朕的嗓子干渴要死。”   无论是皇后还是福缘,在十多年前早就死了,福喜老太监的面色白如宣纸,整个人如同失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许久才道:“陛下难道忘了,皇后娘娘病了正在后宫中修养,福缘被您派去伺候娘娘了。”   “是么?”帝王压着心口猛咳嗽。   闭眼想了许久后,又看着福喜问:“你在朕身旁伺候多久了?”   “回陛下,奴才从你还是皇子时,便在陛下你的身边伺候着了,如今一算快四十又三年了。”   “那太子呢?太子还在外头跪着?”帝王反复问道。   福喜背脊冒着冷汗,苍老的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发现站也站不稳的,他跪在地上膝行,往前挪了几步:“殿下还跪着呢,眼看天就要亮了。”   帝王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你传朕口谕,让皇后去劝阻太子,太子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成婚的年纪,只是那慕家女,嫁过人的又和离,也算是出身不好了,算不得太子良配。”   帝王还想继续说什么时候,侧间偏殿被人从里头推开,有宫人低眉顺眼推着一个木制轮椅从那头走过来。   “陛下。”   来人声音苍老,就像被烟熏火燎过一般,透着一股子尖锐的嘶哑。   帝王眯着浑浊无比的眼睛,盯着那轮椅上的女人看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问:“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太和殿。”   “陛下,妾是阿柳!您不记得妾身了?”柳妃大为震惊。   她整个身体都动不了,只能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她宫婢模样打扮的女人就是时常跟在赵夜清身旁的纤纤姑娘。   纤纤赶忙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女人僵直的背脊:“柳姨,您别激动,陛下许是太久未合眼,有些糊涂了,等会子请了御医诊脉,想必睡一觉就会好的。”   纤纤把话说得轻巧,柳妃却在心里惴惴不安,她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死死的握着轮椅扶手问:“大皇子呢?快些去把大皇子寻来,陛下这般模样,想必是撑不了多久的,必须在陛下死前,把太子废了,立大皇子为储君!”   纤纤手掌心渗着冷汗,心猛然绷紧,颤颤道:“大……大皇子听说天渡被苍梧慕家大军围困,已……已连夜前往天渡。”   “殿下让娘娘安心,说此时宣威大将军不在,苍梧四十五万大军群龙无首,正是进攻蚕食的好时机。”   柳妃在一瞬间突然尖锐,她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死死的揪着纤纤的手腕:“蠢货!这主意谁出的?谁给那个蠢货出的注意?”   “他真当自己在天渡吹捧出来的那点三脚猫本事,就想和苍梧较量,别说宣威将军不在,就算是慕家人全都死了,他也别想在苍梧讨一分好处。”   “纤纤你这小贱蹄子!难不成是赵夜清那脏东西出的主意?”   “福喜,把这形如恶鬼的泼妇赶出去,朕要见皇后!”   柳妃惊得半晌都从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脸色发白,耳朵里忽然嗡了一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陛下,皇后死了!早就死了!妾从未想过,当初皇后活着时,你恨极了她和她身后的家族,哈哈哈哈如今死了这么多年了……”   “陛下糊涂后,心里惦记着想着的人,竟然是皇后?”   柳妃面上泛着嘲讽至极的笑,有时候心死莫大于哀,她就像是被抽了力气的枯瘦人偶,整个人瘫软在轮椅上,眼中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然而又在濒死的那一刻生生顿,喉咙咔咔咔的喘着粗气:“我不能死!本宫不能死!”   太和殿闹成一团,帝王也因情绪震动昏死过去。   等到第三日清晨。   雪停了,冷风抚过,天色湛蓝得不见一丝白云。   花鹤玉跪在太和殿玉阶前,晨曦淡淡的光撒落在他瘦削的背脊上,面容冷白,乌发上结着寒霜,虽然狼狈跪着,但依旧是欲与仙人比肩的出尘气质,凡俗难寻。   他洁白衣襟落着刺目血色,衣袖上更是一大滩,就像盛放的深红牡丹那般,靡丽中透着绝美。   他托着余毒未解的病体,吐着血在太和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心里唯一的信念,便是娶慕家嫡女慕时漪为妻!   至于太和殿中发生的时,西风没有一丝耽搁传入花鹤玉耳中,在西风数次要劝阻他身体为重的时候,花鹤玉只是淡淡道:“快了。”   “父皇改下旨了。”   等到日头高升时,太和殿中紧闭三日的殿门,被人从里朝外推开。   福喜佝偻着身体从里头走出来,他手上拿着圣旨,树皮般皱纹遍布的脸上带着阴冷,他捏着那明黄的圣旨,静静瞧了花鹤玉许久才开口道。   “太子殿下快些起吧,这圣旨是要到永安侯府宣读,殿下不如先回东宫梳洗。”   花鹤玉撑着西风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他神色清冷除了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瞧不出一丝狼狈。   对于福喜公公的疏离冷淡,花鹤玉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直到被西风扶着上了轿撵后,他才捂着心口,忽然猛咳一声,一大口血直接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顿时西风面色大变,朝暗处吩咐:“去……快去永安侯府同夫人交代一声,再把妙春堂的杜掌柜给请进宫来。”   花鹤玉彻底陷入昏迷的瞬间,他死死咬着后牙槽道:“不许告诉时漪!”   当圣旨在慕家府邸宣读后,全家上下并没有丝毫喜悦的意思,对于亲自前来宣旨的福喜公公,慕时漪扫了他一眼,压着唇角似笑非笑:“今日倒是劳烦公公了,只是不知太子的身子骨如何?”   福喜看着站在慕时漪身后,慕家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压下要夺门而出的胆寒,稳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已去东宫休息,老奴瞧着并无大碍。”   慕时漪闻言便没再多问,她淡漠转身,握着圣旨的手微微的颤栗着,等转过院子,穿过垂花门,她才抖着声音朝山栀吩咐:“让町白去安排,我要去东宫!”   “这福喜公公向来是陛下身边的走狗,今日会亲自出宫,想必宫中是有事生变!然后让人去妙春堂一趟,去把杜掌柜请到宫中,他擅长治疗毒伤冻伤,在这方面,宫中的御医是不及杜掌柜的。”   永安侯府慕家,在太子和帝王倔强整整三日后,终于求得赐婚圣旨,整个堰都城都疯了,都说慕家女仗着家势和父兄兵权缠着太子,可如今看着这太子吐着血用命换来的圣旨,谁不是觉得太子情根深种,对慕家女爱入骨髓。   元康十三年这一年,一日寒过一日的雪夜。   有些东西终于要在夜幕垂垂中,有了新的答案和结局。 第108章   堰都皇宫,太子所在的东宫寝殿呢。   殿外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停了,斑驳阳光从层层枝丫间撒落,透着几分冬日里少见的暖意。   殿中寂静无声,低低垂落的画帘挡着外头暖光,有人步伐匆匆从殿外推门而入。   被殿中滚烫热气一暖,冻得冰凉没了知觉的手脚,渐渐有了钝钝的痛感。   慕时漪赶忙将身上碍事的狐裘披风解下,她垂眸朝床榻的放下望去,看向西风问:“太子殿下呢?”   西风指了指侧间净室那处,恭敬道:“太子殿下在里头浴池里暖着身子,奴才不敢打扰。”   慕时漪点了点头,脚下步伐不停直直朝那处走去。   浴池内白雾氤氲,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乎把浴池里那个高挑瘦削如璞玉般的身影淹没。   慕时漪刻意压低脚步屏住呼吸,她走得小心。   不想在离花鹤玉身后还有一段距离到时候,男人冷厉凉薄的声音从朦胧雾气中溢出:“出去!”   冰寒没有丝毫感情,是慕时漪从未见过的花鹤玉的模样。   她被这声音一吓,捂着心口缓缓的吸了口气,咬牙向前走去。   这时候男人终于侧过身来,苍白的脸上线条凌厉,漆黑乌眸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就软了下来。   花鹤玉抬手把热水扑在脸上,喉结微滚,声音不由涩哑:“可是吓着你了?”   慕时漪摇头,抿着唇,眼眸滚着忍了许久的湿意,她也顾不得身上穿得厚实的衣裳,红着眼眶扑进花鹤玉怀中,声音哽咽:“殿下为何这般傻?”   她声音很轻,透着倔强,搂着花鹤玉冷白后颈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全然不顾被热水浸透的衣裳,眼睫轻颤寻着他凉薄的唇瓣,如受了委屈的幼兽那般,全无顾忌的撕咬。   似乎只有两人纠缠的滚烫体温,和男人摁在她娇嫩肌肤上的掌心,这一刻才能换得慕时漪的安心。   池水翻涌,带着慕时漪娇娇的颤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自己要失力晕死过去时,她才被花鹤玉用宽大的浴巾裹着抱到寝殿床榻上。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好克化的吃食,四周烛火昏黄,寝殿内不见任何伺候下人。   慕时漪想到方才的大胆,她面上带着酡红的羞意,悄悄往锦被中缩了缩,见花鹤玉坐在桌前用膳,行走间瞧不出任何不适。   妙春堂的杜掌柜已先一步被西风请进宫中帮花鹤玉治伤换药,这会子寝殿中出来旃檀冷香外,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   慕时漪也没躺多久,就被花鹤玉搂着纤腰圈进怀中。   她下意识要起身去查看他膝上的伤,却被花鹤玉摁着后腰,愣是挣扎不得。   “别看,留了血,等会子你瞧着又要掉金豆子。”花鹤玉说着吻了吻她红润饱满的唇。   语调缓缓,手上力气却极大去阻止。   慕时漪挣了挣,发现根本动不得分毫,无奈只得顺着花鹤玉的做东,用贝齿去轻轻啃咬他撑在床榻上的手腕。   细小的舌尖,大胆往他腕骨冷白的皮肤上碰着,在花鹤玉失神瞬间忽然伸手,撩开他亵裤裤腿的布料。   他双膝涂了药,用棉白布包裹着,淡绿色的药汁混着猩红的血,渗出一大片。   慕时漪面上的表情在这瞬间几乎是控制不住,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殿下,不值得的,他分明活不久了,等他死后,你要娶我一样可以。”   “为何殿下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逼皇帝写下赐婚的圣旨,外头说我的那些……我不在乎的。”   慕时漪死死搂着花鹤玉的腰,整张脸都伏在他胸口的位置,哭得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栗着。   “不哭了好不好,时漪?”花鹤玉声音是温柔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他眼尾通红一片,呼吸压抑着:“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你不在乎的那些东西,我在乎的,我见不得这是人任何流言诋毁你,所以我必须在他死前,拿到赐婚的圣旨堵住悠悠之口。”   慕时漪哭到最后,也只剩打着哭嗝在花鹤玉怀中颤着:“殿下就那般确定,陛下一定会同意?殿下也不怕在太和殿前生生跪死过去?”   花鹤玉缓缓摇头:“不会的,他会同意的。”   “为何这般笃定?”   花鹤玉抿这唇,眼中泛着冷意:“因为大皇子去了天渡,他无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至少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死在天渡,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是把我的身体耗垮,他最终依旧是会同意的。”   花鹤玉说得轻巧,这其中的算计和博弈,以及后来柳姨的出现,都被他算计在其中,这里头的险峻也只有花鹤玉自己心中清楚。   这些对花鹤玉而言,从不算什么,比起他最开始的求而不得,十二年的布置,只能算作苦尽甘来,这世间总有一抹绝色,要把他从九天之上拉入凡尘,而他甘之如饴,只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才好。   *   元康十四年,夏。   六月初六,宜嫁娶。   天还不亮,慕时漪便被山栀和宝簪从温暖的锦被中给扒拉起来。   林嬷嬷听得屋中动静,透着喜庆的声音从外头传传进来:“姑娘可是醒了?”   “醒了便赶些伺候洗漱打扮,可莫要误了今日的吉时。”   “可不是么,我们得手脚麻利些,等会子外头还有夫人小姐们要给姑娘添妆。”宝簪俏生生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接着就是林嬷嬷一叠声的吩咐:“赶忙的,去长乐侯府把长乐侯夫人请来,就说姑娘已经醒了,榻中的床褥可以铺了。”   今日是慕时漪和大燕国太子花鹤玉成亲的好日子,永安侯夫人被请为她婚礼上的全福人,到时候要负责撒床和撒帐。   虽说宫中规矩多,同外头有不太一样,但奈何慕时漪是花鹤玉放在手掌心宠着的,样样都得做得齐全仔细。   慕时漪本就生得倾国倾城,那肤色更是如珍珠般莹润雪白,粉只涂了薄薄一层,再配上口脂凤冠,端坐在一旁便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最先过来的是镇北王幼妹徐知意,她口中说着随便添添,却给慕时漪带了整整一箱的玉石珠宝,那手笔不是常人能比的。   接着过来的是慕窈窕。   慕窈窕的婚期定在秋天,只比慕时漪晚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拉着慕时漪手,最开始是笑着的,然后说着说着便落了泪。   上官云锦也来了,一见到慕窈窕便亲亲热热叫了声嫂嫂,见她哭得双眸通红,长长叹了口气:“窈窕嫂嫂有什么好哭的?”   “你若是日后想时漪,我们大可进宫去陪她,或者她出宫小住也不是不可。”   慕窈窕性子乖巧,比不得上官云锦放肆,她本要反驳的,但一想到太子殿下对于长姐的宠爱程度,也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苏长乐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瘦了许多,肤色雪白,唇色也不如何好看,好在精神看着尚可,只从庆安长公主离世后,她便消沉了许多,不在如之前那般娇俏天真。   她给慕时漪的添妆是一对漂亮的龙凤呈祥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没有一丝杂质。   慕时漪闺中好友,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些,但即使这般也阻挡不了府中的热闹。   后院,她缩在的主屋暗卫守得严实,那些想接着添妆借口攀关系的贵女,自然是没有机会走进她屋中。   她母亲早亡,也算是崔氏一手带大的,等屋中姑娘都散去前厅时,崔氏才偷偷摸摸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悄悄塞给慕时漪,你好好藏着。”   “好孩子,这里头的东西,睡前记得看一看。”   看着崔氏的神情,慕时漪也知道这册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和花鹤玉早就行过夫妻之礼,但心中依旧难免紧张。   随着外头不知是谁惊呼了声:“太子殿下来了。”   慕时漪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崔氏急急忙忙把大红的盖头放在了她头上。   然后有人步伐稳健,一步步走了进来,缓缓在她身前蹲下:“时漪,哥哥背你出去。”   这声音!   慕时漪微愣,是徐仰川的声音?   等慕时漪整儿被徐仰川背起时,慕行秋的声音才在慕时漪身旁响起,他语调平静,透着浓浓不舍:“这次让仰川背你吧,日后知意成亲,我背知意。”   慕时漪轻轻点了点头,嗓音中带着哭腔:“哥哥……”   慕行秋宠溺拍了拍她脑袋:“某要哭,今日改欢欢喜喜才对。”   慕时漪知道慕行秋的意思,日后若有一日徐知意真的同徐仰川成亲,镇北王府没人了,总该有人背徐知意出嫁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血缘上,徐仰川才是慕时漪嫡亲的哥哥。   虽然遮着盖头,但慕时漪依旧不敢朝慕行秋那边看去,就怕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只得下意识紧紧攥着慕行秋的袖摆,娇娇气气如儿时那般撒娇道:“日后,我在宫中,哥哥可要为我撑腰,一辈子的那种。”   “好。”   ……   白马,红衣。   大燕国金尊玉贵万人高捧的太子殿下,亲自出宫迎娶。   他翻身下马,从徐仰川手中接过慕时漪,就像是抱着最珍贵的礼物,黯哑的嗓音透着颤栗:“时漪,孤以天下为聘,娶你为妻。”   “孤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