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表妹   作者: 化雪掌   简介:   卢家四个表妹,他独独待她最好   长辈之间几乎已经默许,将来他们二人亲上加亲   他从军八年,她便等了八年,早已错过最好的嫁人岁月   可等到的是他被一道圣旨赐了与旁人的亲事   她全家葬身火海的那一晚,他正与他的新娘洞房花烛夜   *   晏杭从军八年,凯旋回京被赐婚娶了太傅家的嫡女   偶然一日有人提起那位厨艺超群的漂亮厨娘月娘,问他可有意纳为妾氏   晏杭轻轻摇头,只说没兴趣   可不久之后,大雨倾盆,殿外宴杭浑身是伤跪在殿外,遥遥看着他的阿月如今贵为公主,被旁的男子护在怀中,眸子瞬间紧缩,下一刻喉头一热喷出一口鲜血…..   注意:女主敢爱敢恨,大美女+小厨娘,男主失忆,后期想起来了火葬场。双c,热爱狗血一万年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四表妹别来无恙   立意:宣传爱情的坚定与美好 第1章   元嘉42年七月初九,是卢家四姑娘的生辰,连着几日卢府都热热闹闹的,处处都透着喜气。   可昨儿还好好的艳阳天,初九这一日晨起便下了雨,四姑娘书月听闻外头下雨了,眉头顿时凝住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杏儿立即笑着安慰:“姑娘,纵然下雨也不妨碍什么的,从前表少爷冒雨来阳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此番又是您的生辰,他必定还会准时来的。”   卢书月清秀温婉的脸上一抹红晕,不轻不重地拿帕子往杏儿胳膊上砸了下:“就你整日里话多!”   她唇角噙了抹笑意,原本就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一笑起来更是动人,似一枝鲜嫩的桃花。   杏儿偷偷瞧一眼,心里也跟着乐。   自家姑娘虽然生得漂亮娇俏,像是十六七岁似的,但实际上岁数却大了,过了今日便是二十二岁了,到这个岁数未曾嫁人,要是搁旁人身上是必定要被耻笑的。   但卢书月却不同,许多年前她的一位姑姑卢向晚嫁到了京城做了侯夫人,生的嫡子晏杭尊贵无比,但幼时身子不大好,被卢向晚送到了卢家将养,想着江南气候比京城温和得多,那晏杭在阳城卢家住了两三年,身子也的确养得好了许多,来的时候病恹恹的,走的时候却是个结实高大的小子了。   原本晏杭身子已好,回京城便不再会轻易去江南舅舅家的,可谁知道他年年都去,有时候一年还要去两次。   渐渐的,便有长辈咂摸出味儿来了,晏杭对卢家的四姑娘卢书月份外地好,两人青梅竹马,一瞧见对方便只会不好意思地笑,这情景被长辈们瞧在眼里也都跟着笑。   纵然卢书月是个庶女,但生得花容月貌,是难得的美人儿,又心灵手巧处处不输给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卢向晚又得侯爷的宠爱,几个长辈玩笑之间一合计,就默许了晏杭与卢书月之间的情谊,甚至偶尔还会打趣他们两句。   大家心知肚明,等这俩孩子长大了便会顺理成章地成亲。   可谁知道卢书月十四岁那年,晏杭十八,被当今圣上钦点去了战场,他这一去便是八年,期间种种耽搁,未曾回来过一次,虽然书信往来如雪片,但二人的亲事始终这样被耽误了下来。   直到前不久,前线传来捷报,都说晏杭立了大功,彻底击溃了如牛皮糖一般骁勇善战持续骚扰我朝边疆的北翟族,即将班师回朝。   这一消息出来,不光是晏家高兴,卢家也跟着高兴起来,都道卢书月与晏杭的婚事定然要提上日程了。   晏杭率军回京之后拜见完皇上,不久肯定要来阳城看望卢书月,他大卢书月四岁,卢书月二十二,他也已经二十六岁了,二人迟迟没有成婚,为的便是认定了彼此,无论等多久心里都只有对方。   阖府上下,谁提起来不为他们二人的情比金坚而感动?哪里还会有人嘲笑卢书月是老姑娘。   更别提原本晏杭就是侯府嫡子,如今又立下赫赫战功,是顶顶有名的晏大将军,等卢书月顺利嫁给他便立时成了将军夫人,那自然是整个阳城谁也比不过的金凤凰了。   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牙都酸倒了,自然也有许多人是真心为卢书月感到高兴的。   可此时此刻,书月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出神。   杏儿高兴地给她编发髻,一边小心地问:“姑娘,您怎的好似不开心?”   卢书月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泛了些薄雾,而后只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五月我给晏杭哥哥寄了信,按理说六月初能到,那时他应当还在军营,按照他一贯脾性他定然会立即给我回信。可如今七月初了,我并未收到过他的信。”   杏儿瞬间笑了:“姑娘,我的傻姑娘!表少爷今日便会到阳城来,还需要寄什么信件么?”   卢书月没有讲话,只觉得心中颇不安宁,她倒是不怕晏杭哥哥对自己有二心,而是怕晏杭哥哥出什么事情。   杏儿仔细地把卢书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日是卢书月的生辰,自然要穿得鲜亮些,她身着一袭烟霞色绣花如意罗衫,配了一件珍珠白湖绉裙,身段儿凸凹有致,妆容清雅中透了一丝娇艳,走动之间裙摆飘飘,像是春日被风吹得轻轻飘摇的花枝,柔美中掺杂着惊艳,怎么看怎么动人。   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给主母徐氏问安。   卢书月生母是卢老爷的一位姨娘,在卢书月小时候便去世了,自那之后卢书月便被养在卢夫人徐氏膝下,徐氏待她初时不是多么亲密,但后来也逐渐上了心,卢书月的日子倒是也不算差,甚至同旁人家的姑娘比起来,算是滋润的。   今日她生辰,更要去感谢徐氏的养育之恩。   卢书月去之前,还是悄悄地去给自己的姨娘孙氏上了香,微微笑着说道:“娘,今日女儿便二十二岁了,时间过得好快,您在那边还好吗?”   不知道哪里有风吹来,香灰被吹断,卢书月心中咯噔一下,但未做她想,还是赶紧地去主母院子里。   她还没到徐氏的院子之时,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徐家的另外三个女儿。   这三个女儿都已经嫁过人的,分别是卢望月,卢思月,卢宝月。   望月是大女儿,也是妾氏所出,一向没太多存在感,此时早早地回了娘家,也之时遵守着礼仪乖巧坐着。   而思月与宝月却都是徐氏所出,行事作风大胆了些,尤其是三姑娘卢宝月揉着眼睛不住埋怨。   “娘,为何非得要我们来这样早呢?四丫头过个生辰罢了,一个老姑娘,倒是兴师动众的!我一来便瞧见了,咱们家怎的布置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弟弟少云要娶媳妇了呢!”   徐氏安静地用茶碗盖子拨着茶叶,声音波澜不惊:“管住你的嘴。你背后议论的不是卢家的四姑娘,而是晏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宝月啊,你也是嫁过人的了,怎的还这般愚蠢?”   卢宝月瞪眼:“她这还没嫁呢!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到老也喜欢十□□的小姑娘,她都二十二了,谁知道表哥是不是真的会娶她?一个庶女而已,凭什么这么大派头……”   老二思月立即拍拍卢宝月的袖子:“三妹,你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切勿被四妹听见,她兴许不与你计较,可表哥是一定会同你计较的。”   小时候三姑娘卢宝月每回欺负四姑娘卢书月,四姑娘倒是不计较,但只要被表少爷晏杭知道了,那定然是要被报复好几倍回去的。   想起来那个护着卢书月跟护犊子似的晏杭,卢宝月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但还是低声咕哝:“走着瞧吧,我就不信了……”   正说着,丫鬟进来通传,只说是四姑娘请安来了。   徐氏立即笑了:“进来吧。”   卢书月进门,一步步丝毫未有差错,她本就生得美,让人瞧着十分舒服,加之今日打扮了一番,才进屋就显得整个屋子都更亮了似的,屋中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   卢宝月见卢书月数年如一日地娇嫩漂亮,皮肤永远那般水嫩,什么颜色的衣裳穿在旁人身上要么庸俗要么艳俗,可卢书月一穿硬是能穿出一种仙气飘飘艳若桃李的美感。   这实在是气人!卢宝月把头一低,只顾着吃糕点,心里诅咒着卢书月一辈子当老姑娘。   卢书月声音清甜向徐氏问了安便落了座,大姐卢望月笑吟吟看着她:“四妹妹,今日你生辰,咱娘特意着人给你操办,想必……咱们的那位表哥也很快就会到了。”   徐氏也笑道:“你姑母前不久来信,说若是晏杭回了京城,便同他一道来一趟阳城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晏杭可曾与你通信提过?”   两人都是笑着讲话,眼中带着探寻,卢书月脸一红,慢吞吞说道:“娘,大姐,表哥信中未曾与我提过。”   徐氏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她其实也很盼着这桩亲事尽快完成,毕竟这不只是卢书月一人的荣耀,到时候卢家也会跟着飞升。   几人正笑着讲话,卢家老爷卢瑞斌也笑呵呵地进来了,他进门便让人给了卢书月一只盒子。   “你姨娘临去之前给你留下几个盒子,说是每逢你生辰日便交给你一个。如今你二十二岁了,爹爹替她交给你最后一只盒子,算是替她恭贺你的生辰日了。至于爹爹要给你的生辰礼,便待到今日酒宴上再给你吧”   卢书月立即接了过来,眼睛里染了些湿润:“谢谢爹。”   她本不想打开盒子,三姑娘宝月伸着头看:“哟,四妹妹可否打开让我们一瞧,不知道孙姨娘给你留下的是什么好东西?”   孙氏娘家十分富庶,死后也留下不少银钱,她这些年给四姑娘书月留下的盒子里样样都是宝贝。   二姑娘思月也好奇地想看,最终,卢书月打开了那盒子。   这一次她有些讶然,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对金镯子,分明一对是大人的,一对是孩子的。   那金镯子样式精美,黄灿灿的瞧着便十分昂贵,可是这一大一小……   大姑娘卢望月掩唇一笑:“孙姨娘生前想必是以为四妹妹这个年纪已经嫁人生子了,故而还准备了一对小手镯,虽然四妹妹如今还未成亲,但若是孙姨娘知道四妹妹未来的夫婿是谁,想必也安心了……”   卢书月心中因为这一对金镯子感到酸酸的,但听到这话又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就有人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老爷,夫人,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那是卢瑞斌安排在阳城一百里外负责迎接晏杭的下人,此时那人扑通跪在地上满头的汗,卢书月的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第2章   卢书月一颗心咚咚咚地跳。   八年,她最好的时光几乎都在写信收信中度过。   还有连绵不断的噩梦中,她时常梦到晏杭身中刀剑倒在血泊中,次次醒来她都忍不住哭湿了枕头。   醒来她总是忍不住去寺庙中膝盖都跪肿了,只为给他祈福。   她甚至想,如果他能平平安安的,她愿意一辈子吃素,永远不嫁人,剃了头发当姑子。   有一回半年未曾收到他的信,她整整瘦了八斤,顾不得矜持连着写信寄过去,信上火急火燎,满是眼泪与担心。   后来他回信了,字里行间分外真诚,说他此番被人砍了一刀,命悬一线差点醒不过来,而战场刀剑无眼,战况并不算好,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活着回去,他们四千人大军全部写了军令状,此生不逐北翟,绝不回中原!   他略带潦草不羁的字迹告诉她:“吾非良人,此生保家卫国,身不由己,亏欠之处来生再还。愿四妹妹及早觅得良人,百年好合。”   那时他手上都是伤,血迹染红了信纸,书月收到信的时候捧在怀里大哭。   那是她十八岁的生辰日。   她哭过之后擦干眼泪,求着父亲允准去了一趟西华山,从山下开始一步一跪,就那般跪了三日三夜,才上了山顶,求到了一枚护身符。   在给晏杭的回信里,她娟秀字迹温柔可爱:“表哥保家卫国,书月岁岁常念。愿国泰民安,愿君身体康健,愿世人……初心不变。”   随之寄去的,还有她花了私房钱请人一起缝制的一大批棉衣,好给将士们御寒所用。   八年历经的苦楚与酸痛,一言难尽,她所求的便是有一日他得胜归来,能站在她跟前喊一声“四妹妹”。   她想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卢老爷一挥手,对着那禀报的下人说道:“什么事急成这般?是不是晏杭来了?快快,带我前去迎接!”   可那下人面露难色,急切地说道:“老爷,夫人!晏大将军并未前来!也没有信件寄来,且小的着人打探到一件事,晏大将军率领大军凯旋回京,受到皇上大肆嘉奖,并……并当场赐婚,将太傅家的千金赐给了晏大将军啊!”   卢书月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屋子一时间闹腾开来,卢瑞斌与徐氏都是齐齐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晏杭与卢书月的感情谁人不知?若是皇上赐婚,晏杭完全可以凭借军功告诉皇上自己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二人都为了彼此耗到了这个年纪,只怕皇上听了都不忍心打散这对鸳鸯!   可那下人却急地说:“老爷,小的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去打探的人当真是这样讲的!还说,还说晏大将军压根没有来阳城,他在京城正准备大婚呢。”   卢瑞斌与徐氏都还是不信,卢书月坐在椅子上,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椅子把手,她是不信这个消息的,一定是假消息。   他们八年之间往来的信件不是假的,曾经晏杭未出征之前待她的好也不是假的,他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地答应了皇上的赐婚,娶旁的女子!   三姑娘卢宝月轻嗤一声:“我就说,表哥从前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今战功赫赫人又长得一等一的俊朗潇洒,怎么会娶咱们家的庶女,还是个老姑娘……”   卢瑞斌心中有气,立即呵斥:“住嘴!”   卢书月一声不发,屋子里的人都盯着她看,而卢瑞斌又看着她说道:“这样,我让人再去打探一番。书月,你今日……”   今日虽然是卢书月的生辰,但这排场并非是为了她而布置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要迎接晏杭而已。   若是晏杭真的要娶了旁人,卢书月便只会沦落成一个笑话。   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又是个庶女,等了一个男人这么久,人家转头娶了旁人,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她若是再想去旁人谈婚论嫁,也不是那么好嫁的,将来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白眼与非议,日子怕是会艰难的很!   卢书月站起来,心里恍惚,却仍旧保持着镇定,浅笑盈盈:“爹,未出阁的姑娘生辰日原本就不必铺张,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休息,今日的酒宴,就当是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酒吧。”   卢瑞斌心里也难受,一是心疼女儿,二也是忽然之间从前打算好的事情落了空也有一种被人羞辱了的感觉。   他连忙道:“好,好,你且去休息,其他的我与你娘会来安排。”   卢书月扶着杏儿的手往外走,身后传来三姑娘卢宝月低声的嘲笑,她也浑若未闻,一路脑子里乱哄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杏儿都吓坏了,目光始终看着卢书月。   而书月回到房中就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只大盒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晏杭这些年寄给她的东西。   里面有堆得厚厚的书信,也有不少边疆的特产,其中有些果子都放干枯了,书月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风干之后放到箱子里保存着。   她葱根似的手指翻出来其中一封信,打开来细细地看。   “四妹妹,昨日梦到你被卢宝月欺负偷偷躲起来哭。傻子,若当真被人欺负,定要告诉我,我会写信告诉舅舅好生管教她。”   书月鼻子一酸,泪掉下来砸在信上,她怕弄脏了信,立即用帕子去擦,一边擦一边回头去看杏儿。   “这是他的字迹,是他亲笔所写。这些都是真的,他是喜欢我的。”   女孩儿漂亮的眸子里似汪了春水,瞧着可怜又无措,她眼眸带了一丝红,珍珠一般的泪珠儿顺着柔嫩脸颊不住地往下滚。   杏儿看得也哭了:“姑娘……表少爷他……”   书月把那信一封封翻出来,嗓子发硬:“我卢书月不是执迷不悟之人,自打我亲娘离世之后我便知道做人要清醒。可他非要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是我此生的例外。八年,谁会用八年时间哄一个人呢?我不信,我不信他是这样的人。晏杭哥哥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杏儿也难过极了,小心地扶着卢书月的胳膊:“姑娘,若此事是真的,姑娘也要早做打算。姑娘生得美,又那般灵巧,虽是年纪大了些,但也必定能嫁到一个好夫君的。纵然是嫁的男人平庸了些,但杏儿会一直陪着姑娘的,杏儿照顾您一辈子。姑娘不哭,好不好?”   她一句“姑娘不哭”彻底惹得卢书月泪奔。   主仆二人拥在一起无声落泪。   这一日生辰终究是草草地过去了,卢书月难过至极,虽然未出院子,但还是病了,当晚起了高热。   整个卢家,或者说是整个阳城都开始风言风语,人人都讶然于那晏大将军竟然就这般耽搁了一个天仙似的女孩儿八年。   但也有人有其他说法。   “兴许是那卢家四姑娘一厢情愿,她本就是庶女,就是生得再美,又怎么够得着宣德侯府的门楣?如今人家晏杭立了赫赫战功,被皇上赐婚那才是门当户对,有她卢四姑娘什么事儿啊?”   “就是,那卢家四姑娘都二十二了,听闻皇上赐婚的那位太傅家的千金如今才十八,哪里是卢家四姑娘比得上的呢?”   卢瑞斌与徐氏都愤怒不堪,可这些年卢家得了宣德侯府不少好处,且那亲事始终未曾定下来,也没人正式地提过,如今有气也不好撒。   卢瑞斌让人再三打探,也早知道晏杭的确被皇上赐婚了,且婚期就定在了两个月后。   晏杭始终没有往阳城卢家递过任何消息,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明了,他是真的弃了与卢书月的那段情谊。   晚间,徐氏只得沉闷地说道:“老爷,为今之计,只能尽早地给四丫头择一门亲事了,眼瞧着她都已经二十二了,只怕好的人家也不肯要了。家底薄弱的她嫁过去又吃苦,依我想,不如择一个家世不错的人家做继室,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继室?卢老爷立即皱眉,四丫头生得极美,又很是聪慧,与晏杭又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原本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但如今真的是让他头疼!   徐氏又道:“说起来,咱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人家宣德侯府什么都没说,是咱们家女孩儿自己上赶着不肯嫁,只一心攀高枝儿,咱们这做父母的也的确是错了心思,管教不严,怨不得旁人啊。”   这一句话,让卢老爷幡然醒悟,是啊,这件事走到如今,也只能怪卢书月自己不知廉耻,该嫁人的时候不肯嫁人,硬是被人羞辱成了这般!   但他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半晌叹息说道:“做人继室终究不好,择一个家底薄弱的倒是没什么,只要人肯吃苦知道上进便是了。你放心,四丫头不会吃苦,她姨娘临去之前给她留了一笔丰厚嫁妆,倒是足够她用的。”   孙姨娘留下的丰厚嫁妆?此事徐氏从未听说过,此时眼皮重重跳了两下,却只是靠在自家老爷怀中温存地说道:“家里事情还是老爷您做主,一切都听老爷安排……”   卢家张罗着给卢书月说亲的事情逐渐传开,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档口,卢书月忽然病得十分厉害,缠绵病榻十数日,这一日泪眼朦胧地请求去庄子里静养一个月,待到康复了再回来。   思及她遭受打击失了脸面不好意思在府上待下去,卢瑞斌便应了下来,只是卢书月搬到庄子上的第三日便悄悄地带着杏儿离开了庄子,她沿着去京城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心里只一个想法。   她要找晏杭,与他说个清楚明白。   她始终不信,晏杭哥哥是个负心之人! 第3章   正值酷暑,卢书月带着杏儿一路搭乘商队的马车,故意把脸弄脏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倒是也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京城,只是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到了京城之后二人都瘦了一大圈。   卢书月找了个客栈,点了几道菜让杏儿吃得饱饱的,而后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开始去打探晏杭的近况。   如今晏杭是大将军,被皇上赏赐了将军府,他有时候住在宣德侯府,有时候住在将军府。   而关于晏杭与那位太傅千金陆小姐的传闻几乎是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卢书月每每听来都痛彻心扉,如做梦一般,她想,她此番来京城便是为了斩断自己的梦。   其实,她都已经八年未曾见过晏杭,不知道在战场历练了八年的少年是否还有当初的模样。   但她一定要见见。   街上不少人都会谈论起晏杭,说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如今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说他生得俊逸非凡潇洒不羁,看一眼都使人沦陷。   卢书月不敢明目张胆地求到宣德侯府去见姑姑,若是旁人知道了,不定会怎么看她。   她要私下去见晏杭一面。   可晏杭如今的身份地位,又哪里是寻常人能接近得了的,卢书月想尽了法子,最终托人把一封信交到了晏杭跟前。   信中她写道,自己会在观花桥处等他,若是他来,二人把话说清楚,就算告别也当面说,若是他不来,她也会明白他的意思。   这封信递出去,几乎花光了卢书月手里的银子,而这封信也的确到了晏杭的手中。   这一日他才下朝,便接到了小厮递上来的一沓子好几封信,随手放到了桌案上,而后闭着眼往后一靠,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处。   他太阳穴往上头发掩盖的地方有一道疤痕,时不时会疼,必须要闭着眼假寐一会儿才能缓解。   等他休息好了头疼缓解了,才抬手打算去看桌上的信,就听到了下人上来的禀报。   说那陆家递了一封信给他。   陆家是便是太傅之家,皇上才赐婚不久,晏杭接过来信,打开来看便瞧见了几行宋体,里头是陆家小姐的笔记,大致意思便是希望与他见上一面,有要事与他商议。   陆小姐虽然是太傅之女,但实际性子桀骜不驯,并非是那等藏在闺阁之中羞涩木讷的女子。   她身体不好,但一向秉着能活一日便要享受一日的姿态对待生活,如今被皇上贸然赐婚,又打听了一番晏杭的为人,隐约知道了一些事,便决意与晏杭当面谈一谈。   晏杭把那信折起来放好,微微有些出神。   他从军八年,早已习惯了在沙场的生活,忽然间回京实际上都有些不适应,但皇上赐婚不只是为他赐婚,也是为了平衡朝中的关系,宣德侯府的势力逐渐强大,皇上自然会有些忌惮,陆家是当今太子的外祖家,这般联姻也是为了要晏杭继续忠心为朝廷效力。   但陆家也是个十足的皇亲国戚,陆小姐听闻才貌双全,只是身体有些柔弱,二人也算是郎才女貌很是匹配的。   他觉得女子对他而言大多没什么差别,只要不妨碍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是了,如今这陆小姐不仅不妨碍,甚至还能对他有助力,晏杭是不反对娶她的。   晏杭起身打算着去观花桥,一时也忘记了去看桌上的其他信件。   八月的观花桥,蝉声起起伏伏,石板桥隔着鞋子都还有些烫脚。   桥两边的湖中有大片大片的荷花,粉白一片,绽放在碧绿色荷叶之上,无边无际,清风徐徐吹来,荷香阵阵,实在是难得一件的美景。   书月站在观花桥的南边等了两个时辰,她什么都吃不下,杏儿担心的厉害,用竹筒送了些水来,书月才勉强喝了些。   杏儿思虑再三,还是道:“姑娘,兴许表少爷没有收到信件,要么奴婢在这里等,您去那边茶馆里休息休息。”   否则这大太阳只怕能将人晒得中暑。   书月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说道:“他不会没有收到,若他不来,便是他不想来。”   杏儿只得沉默,心中正难受,一转头瞧见对岸马车中下来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俊逸潇洒,站定之后那张英俊的脸便一览无余,杏儿惊喜地说道:“姑娘,那是不是表少爷?”   时隔八年,书月也不知道如今晏杭长成了什么模样,她心中澎湃,往对岸看去,便瞧见那人长身玉立,面庞还是同从前一样好看,只是身上多了不少沉稳不羁的气度,的确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模样,只是他生得好看,瞧不出一丝粗糙,反倒有一种硬朗的英气勃然,怪道人人都说,晏杭此人,女人瞧一眼便能沦陷。   真好,他如今就好好的站在那里,不用走过来,不用说任何话,卢书月都已经忍不住眼睛泛酸了。   那是她等了八年的晏杭哥哥。   卢书月满腹的话想同他说,她想问问他身上的那些伤可都好全了,想问问他往后如何打算,她甚至还想了另外一种可能。   若是皇上赐婚无法回绝,她不会叫他为难,他娶了那陆家小姐好好过上一生,她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自个儿寻个乡下地方过活便是了。   只是,他曾经在信中提到的京城观花桥的荷花,他们终究还是有机会一起观赏的。   年少时许下的诺言,她还是等到了。   可晏杭并未朝她走来,他往前几步走到了一处林子里,那林子里隐约瞧着出站着一位少女,旁边有丫鬟撑着伞,而后丫鬟退到一旁,伞到了晏杭的手中。   他对少女微微一笑,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此时仍旧是蝉鸣阵阵,荷香将人包围着,一男一女站在一起,男人英姿飒爽,女人娇柔清丽,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可走着走着,那女孩儿似乎绊了一下差点摔跤,晏杭立即扶住她胳膊。   桥这边,杏儿目瞪口呆,书月手中捏着帕子,就愣愣地远远看着他们。   那是晏杭,她确认那是晏杭,可那女子是谁?   心中是密密麻麻的疼,明明是八月盛夏,可她只觉得通身都在发冷,原本她还想着如果他真要娶旁的女子,她也可以做到坦然祝福他,但真的等到亲眼瞧见他同旁的女子这样亲近,她才知道什么叫锥心之痛……   杏儿回神看向旁边的书月,立即就瞧见书月浑身都在轻轻地抖,瞬间吓到了:“姑娘,您,您可还好?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下吧。”   书月被杏儿这么一提醒,才知道自己在发抖,不只是手脚在抖,牙齿也都在抖,她想说不用去休息,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此时竟然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难受,她浑身上下,无论是身子还是心都难受得厉害。   杏儿焦急地握住她手:“姑娘,您说话,您怎么了?奴婢扶您……”   书月不希望自己这般愚蠢,来之前她就告诉过自己,不管结局是什么都算是给自己一个了断,所以她想让杏儿知道自己现在没事,可她此时崩溃到压根说不出话,越是想说,越是难受,到最后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炎热过后便是暴雨,书月昏昏沉沉睡了半日,醒来之后已经是深夜,杏儿照顾她实在是累极了,此时正在旁边的地铺上睡着,她回想起来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心中仍旧是悲痛难安,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伴着屋外的雨声哭了半宿,但心里又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忘记晏杭,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他既然可以抛弃自己,那她必定也能接受得了没有他的日子。   第二日杏儿一醒,原本还担心自家姑娘受不住打击,但见书月虽然神色有些憔悴,模样却还算平静,倒是放心了些。   书月把包袱收拾好,取下耳朵上的一对玉石耳环:“我们如今身上没什么银钱了,若想回家须得先去将这一对耳环当了。”   那虽然是她亲娘留下来的,但孙姨娘留给她的东西不少,如今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当了这一对耳环。   杏儿瞧着自家姑娘巴掌大的脸上五官依旧精致,皮肤嫩得似水豆腐一般,只一双眼还是平添了不少愁绪。   她记得这八年每次姑娘收到表少爷的信时眼睛里都是甜蜜的温柔,但每次信件稍有延迟之时眼中也会有愁绪。   但那愁绪中带着期盼,与现下带了些绝望的愁绪还是不同的。   杏儿心中一疼,立即接过来那耳环,提上包袱与书月一起去当铺。   二人找了附近一家当铺,进门便把耳环掏了出来。   那老板仔细将耳环拿过来,对着太阳光瞧了半日,这才道:“啧啧,这耳环的确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所制而成,可你这耳环却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书月一顿,心中却是自信的:“这耳环怎会卖不了好价钱?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我外祖家出来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   那老板笑着摇头:“料子是好料子,只是这耳环是空心的,这朵梅花里头怕是藏了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只能砸开了才能知道,只是这一砸开,耳环便彻底成了不值钱的碎片了。”   这让书月心中起疑,把耳环接过来对着太阳光一照,果然也瞧见了端倪。 第4章   卢书月不禁回想起当初娘亲把这耳环给她的情景。   那时候孙姨娘已经病入膏肓了,温柔地帮她戴上耳环:“这耳环是娘给阿月留下来的,戴上几年便也旧了,到时阿月将耳环砸碎了扔到我的坟前,要我知道我的阿月长大了。”   那时候她不懂这话的意思,只顾着悲伤,后来时常戴着这幅耳环,虽然娘给她留下来的耳环很多,但这一对她戴习惯了,若非今日有难也不会取下来。   砸碎了扔到坟前?空心的玉耳环?   书月心中顿时七上八下的,立即砸碎了那一对耳环,耳环本身就小,砸碎之后,里面竟然真的是空心的!而那空心之处,竟然出其不意地藏了一片很小很薄的纸条!   等纸条拿出来,书月心跳如故,隐约瞧得见上面的字迹。   “吾女阿月,替母报仇!”   书月心中咯噔一声,一瞬间如被雷击!   她如今二十二岁,孙姨娘是在她六岁那年去世的,孙姨娘去世之后,她伤心不已,在卢家日子不算好过,只是没多久晏杭便来了卢家。   而后,母亲徐氏对她也开始上心,那些年徐氏对她肯定不如亲生的女儿那般亲近,但该有的都有,算是一位合格的主母了。   但是……她姨娘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都说是因着孙姨娘任性吃错了东西害的腹中胎儿小产,而后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后又染了伤寒,逐渐严重到最后丧命了。   那时候书月还很小,姨娘去世之后葬礼倒也算是体面,无人提起拉孙姨娘的死有什么蹊跷,她竟然也就没有怀疑过。   杏儿在旁手足无措,书月拔下发间的一支簪子,沉声道:“去当了这支簪子,而后我们立即回阳城。”   她要抓紧时间去查当年娘亲去世之时的具体情况,若是被她查出来当初的凶手是谁,她必定要那人偿命!   这一路回阳城不容易,待到到了书月来时所住的乡下村里,却发现自己悄悄去京城的事情已经走漏了风声,替她装病躺在床上将近两个月的丫鬟翠儿正跪在地上被责打。   而坐在堂屋最上首的则是卢家的主母徐氏。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平静地看向书月。   书月心中难过又沉重,立即跪下:“娘,是书月做了错事,心绪不佳私自跑了出去,不怪翠儿,求您要罚便罚书月吧!”   徐氏淡淡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孩儿。   其实当初晏杭来阳城,她是希望把三姑娘宝月跟晏杭撮合到一起的,毕竟宣德侯府谁不做梦能踏进去呢?   可偏生她亲生的三姑娘卢宝月性子张扬,生得姿色也不如四姑娘卢书月,这样的好事硬是被卢书月抢走了。   她起初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可后来发觉了晏杭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思极深,思量之后便决定押注到卢书月身上。   反正卢书月姨娘早逝,若是对她好一些,将来等卢书月嫁到了宣德侯府,他们卢家上下都是沾不完的光。   可徐氏怎么都没想到,卢书月并不争气,这门亲事就这样黄了。   甚至于给卢家蒙羞,害的她出去都被人笑话。   徐氏轻轻叹气:“既知道错了,便该回头,又非得去自取其辱,娘也心疼你。可娘要让你知道,这样的事情往后一次也不能再做。四姑娘啊,娘这十几年从未苛待与你,更不曾动过你一根头发丝,但今日你必须得受罚了。”   书月心中痛得厉害,听到这话,忽然就生出一个想法,不如打死自己好了。   亲娘被人害死的事情年代久远,她思量一番才惊恐地发觉当初孙姨娘院子里的人竟然几乎都被打发走了,她想查都找不到人。   而晏杭……也的确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耻辱。   她活着还能做什么?   结实的木板子打到身上的时候,旁边是杏儿的哭求,书月却一声未吭,身上的疼让她觉得痛快极了。   只有那一下一下,内脏都跟着颤抖的疼痛,才能让她忘掉一切。   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落,卢书月脑子里浮现出亲娘孙氏从前温柔的笑颜,她觉得可笑,怎么多年,她竟然从未怀疑过亲娘的死是不是有什么疑点。   画面混乱地切换,一忽儿又变成晏杭在那个大雨夜在亭子里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次卢宝月故意害她在郊外的亭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是晏杭拖着尚还病弱的身子去接她,抱着她告诉她别怕。   他们都曾经很温柔地对待她,可娘亲不在了,晏杭已经是旁人的晏杭了。   卢书月背上处处都在疼,皮肤撕裂了,血浸透了衣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泪混着血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唤:“娘……”   还有一声“晏杭”被她硬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   这一次责罚卢书月足足挨了二十个板子,她本身就纤瘦,这二十个板子差点要了她的命,徐氏挥手让人停下,只留下一句话,要人好生伺候卢书月,把病养好之后再回卢家。   可这庄子里哪里有什么好大夫?卢书月高热不退,一度连药都喂不进去,杏儿靠着双脚走了十几里地请了一位赤脚大夫,这才勉强救了她。   等人醒来之后,身体还是弱,什么都吃不下,断断续续地将养了一个半月才能下地。   可如今的卢书月与从前的已经大不相同了,那身子瘦得穿今年新做的衣裳都空荡荡的,巴掌大的脸颊更显得一双眼幽深,从前如玉藕一般的胳膊,此时细得像是一折就断,而她后背的板子伤痕反复溃烂,好容易才结痂,但瞧着渗人只怕将来也要留疤痕,杏儿心疼得日日都偷着掉泪。   而卢书月却私下握着她手笑道:“杏儿,莫要伤心,我病了是好事。我要你私下去查探的事情如何了?”   趁着她挨打养病,无人会怀疑她还有力气去做其他事,查探当初孙姨娘的事情更为方便。   杏儿立即附在书月耳旁说道:“当初姨娘院子里的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在阳城完全寻不到踪迹,可当时姨娘院子里的如意是厨房刘婆子的女儿,刘婆子如今还在咱们家,那如意自然也能寻到踪迹,奴婢让人花钱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如意也嫁得很远,竟然嫁到三百里外的地方。”   如意?卢书月在瞬间想起来了,那是当初姨娘灶房里的一个丫鬟,总是缩着脑袋不讲话,但因为手脚利索,许多事儿都是她来干。   既然寻到了这个线索,书月便决定再继续安排下去,总是要尽最大的能力把这件事查下去的。   而杏儿却又提起了一件事:“姑娘,奴婢听闻,老爷夫人正在给您相看亲事,只怕您养好身子回去之后,亲事很快也要定下来了。”   儿女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不够开明的,只怕儿女没有说话的份。   而卢书月如今都二十二了,她与晏杭成了这般,想再插手自己的婚事也不容易,只怕卢家父母要她嫁给谁,她便只能嫁给谁。   想到晏杭很快便要娶了那陆家千金,而她也要嫁给不认识的陌生男子,卢书月眼底又开始泛热,但最终只是指甲掐着帕子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要先把我娘的事情查清楚了,旁的都不重要了。”   曾经她以为很重要的事情,到后来也根本不重要了,她已经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了。   杏儿怔怔地看着她:“姑娘,您还伤心吗?这些日子您病了不肯吃饭,越发瘦了,姨娘当初去之前便是什么都吃不下,越来越瘦,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书月想到她娘,便想起来从前她娘对她爹的爱,那也是赤诚没有瑕疵的爱,可她娘死的那一日,她爹却去了徐氏的娘家参加酒会,都没能见得到最后一面。   大抵这世上相信男女之情的人,都不会善终吧。   书月轻笑着摇头:“我不傻,那样的凉薄之人,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可这一晚的梦中,她还是梦到了晏杭。   与从前许多次的梦并不同,这一次她梦到晏杭来寻她了,他骑着一匹快马,来到了她所住的庄子里,满头大汗地敲门,声声都是急切:“阿月!阿月!我来寻你了!你在哪里?快出来见见我!”   她赤足下床跑出去,哭着扑到他怀中,问他为何要应下皇上的赐婚,要娶那陆家千金?   他却一头雾水,摸着她脑袋说道:“傻子,我何时被赐婚了?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是来提亲的,我曾经答应过要娶你,这辈子都只喜欢你护着你,我又怎会娶旁人?”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你等了我八年,我怎么会让你空等?   屋外有风吹过,不知道哪一扇门哐当一声,书月猛地惊醒,光着脚跳下床就往外跑,杏儿立即惊醒,跟着往外跑。   可等二人跑到院子里却发现大门紧闭,守夜的婆子也睡着了,哪里有什么动静?   杏儿困极了,揉着眼问:“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忽然跑出来了?您都没穿鞋!那地上得多凉啊!”   夜空之上,一轮月亮又大又圆,书月抬头去看,想起来晏杭的信中曾说,关外月亮比中原更大更亮,他说他想阿月的时候便会抬头看月亮。   可如今他还会看月亮吗?应该会的吧。   可他不会再想阿月了。   书月脸上一行清泪滑落,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夜她自然没再睡着,始终呆呆地望着床帐里侧,忽然就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这一生仿佛都没有尽头。   往事历历,都似杀人于无形的刀剑,从前有多甜蜜,如今便有多疼。   而更疼的却还在后面,第二日一大早,卢家就差人来了,说是京城宣德侯府来了人,指名要见卢家四姑娘,徐氏要人立即把卢书月接回府上。   书月身体还未大好,却还是匆匆上了马车。   等回府之后便瞧见了那位一直跟着晏杭的乳母赵妈妈。   这赵妈妈跟了晏杭许多年,自然也知道卢书月跟晏杭的感情,书月一见着她心里就难受,可赵妈妈只是温和一笑:“四姑娘一向是最通透之人,我们侯夫人听闻四姑娘也要说亲了,便要我来同姑娘说几句话。这些呢,是我们侯夫人为四姑娘添的嫁妆。”   几只大红木箱子抬进来,一打开里面全部都是金灿灿的元宝,以及一些珍奢无比的古董玩物丝绸之类的。   赵妈妈笑吟吟地说道:“这里头不乏一些御赐的好物,也是因着姑娘是个好人儿,值得咱们侯夫人记挂。您说是不是?”   书月脸色惨白,瞬间明白了,这是宣德侯府要用财宝买断她与晏杭的感情。   从前那些书信,不少都是赵妈妈亲自替晏杭交到她手上的。   而如今,赵妈妈亲自来要回去那些书信,为的便是彻底地让他们之间的情感不曾存在过。   卢书月心里发凉,紧紧抓着杏儿的手才站得稳没有摔倒,却还是浅浅笑道:“赵妈妈过奖了,我若是通透,亦不会有今日。” 第5章   书月当着赵妈妈的面,命杏儿把自己的那只箱子搬了出来。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旧物,扔到火盆里烧了吧。”   杏儿心中也难受起来,这一箱子信,都是晏少爷与自家姑娘来往的证据,若是信烧毁了,便等于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了。   见杏儿不动,书月亲自走过去,拿起来一沓子信扔到了火盆中。   干燥的信封遇到火立即被点燃,上面隐约出现内里的字迹,书月甚至瞧得见里面晏杭曾经写给她的话。   “盼着与你相见那一日……”   只一瞬间,那一封信便被烧成了灰烬,而后卢书月麻木地把箱子里的信挨个拿到了火盆中。   火光映着她清瘦的脸,杏儿的心都在疼,赵妈妈内心忍不住也唏嘘一声,可将军如今要娶旁人了,来之时侯夫人卢向晚也哭了一回,但儿子自然比侄女重要,取舍之下她自然是要护着晏杭的。   卢向晚唯一能做的,便是赠给卢书月这般多的金银财宝,希望她顺利嫁了旁人,彻底忘却与晏杭的这一段往事,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赵妈妈其实心里都感叹,从前真没有发现自家少爷这般心狠,明明从前那么喜欢卢家四姑娘,从军回来之后便再也不提了,皇上赐婚之后他理所应当地在准备大婚之事,似乎完全当阳城外祖家的四妹妹不存在了一般。   但再想想,那卢家四姑娘本身就是庶女,父亲弟弟也没什么大本事,若是讲究门当户对,她的确是压根配不上晏杭的。   这世道男人大多现实,赵妈妈都活了五十几岁了,也未曾发现有哪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深爱到放弃功名利禄的地步。   不知不觉,那一箱子信全部被烧毁,火盆里灰烬都堆满了,卢书月始终一言不发,赵妈妈轻轻叹气:“四姑娘,为难您了,往后您也照顾好自个儿。”   她很快退去,卢书月这才对着火盆轻轻一笑,脸上一片湿意。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狼狈收场的一日。   这一晚,卢书月还是没有忍住哭了,却不敢哭出声,只忍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做了一宿的噩梦。   而赵妈妈看着卢书月把书信尽数烧毁的事情很快也走漏了风声,徐氏脸色铁青,着人传话要卢书月禁足,两个月不许出院子,卢瑞斌知道之后也头疼不已,这事儿的确是丢人,加上徐氏从前对书月一向很好,如今罚了也应当是因为实在生气,他也不好说什么。   卢书月原本是无所谓出不出去的,她如今伤未曾好全,每日里难受得心里发慌,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关于如意的事情她自然不好亲自去调查,也都是杏儿私下去找人调查,她出不出去都没什么要紧。   只是四姑娘所住的落雪院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本身卢书月胃口就不好,偏生小厨房送来的吃食越来越敷衍,要么生的冷的,要么就是昨儿的剩馒头剩米饭胡乱热一下,与从前的伙食可以说是相去甚远!   一来二去,杏儿都气得不行,最终还是书月掏了银子要院子里的人自己去外头买些东西,然后在院子里自己弄个小厨房做着吃。   流言纷纷,不只是外头人会说,就是书月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也会私下议论,说卢书月作茧自缚被男人羞辱,诶杏儿逮到了狠狠斥责几回才算平息。   书月表面不在意,私下却开始夜夜失眠,一来是想查清楚姨娘去世的事情,二来是想尽快地忘掉这段往事。   可越是不吃饭,睡不着觉,身体就越差,她开始犯困,总是提不起来精神。   尤其是得知父亲母亲找了媒婆给自己说亲,其中一个三十七岁的丧妻鳏夫很受徐氏喜爱,那人甚至送了厚礼到卢家,这消息一到面前,卢书月差点昏死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如意那边的事情也有了盼头。   杏儿紧张地躲在屋子里小声同卢书月讲话。   “姑娘,那如意起初是不肯说的,给多少银钱都不说,可后来奴婢找了几个地痞流氓吓唬她,她倒是肯说了,说是当初是有人害孙姨娘,那一日孙姨娘想吃羊肉,有人先是在她素日里喝的银耳汤里加了山楂开胃,后又在羊肉里加了活血的药草,吃了之后很快就肚子疼,没多久孩子就掉了……但如意说具体的事情她不知道,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孙姨娘去世后夫人把孙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全部叫到了一起问出来的,其中一个叫青草的丫头认了罪,但青草是谁的人,如意并不知道。”   卢书月太阳穴处突突地疼,嗓子几乎都哑了:“那青草如今在哪里呢?”   杏儿恨恨地说:“如意交代说,青草当初被狠狠打了一顿,夫人说是要送她见官,后来不知去向。奴婢不敢托人去查官府的事情,毕竟老爷如今在官府任职,这一查必定惊动老爷。”   是啊,若是惊动了官府,她爹卢瑞斌很快就会知道此事。   可当年的事情,她爹知道吗?   年代久远,卢书月没指望靠自己再查下去,她决意直接去问她爹。   这一晚卢书月让人去她爹的书房递了信,信上言辞恳切,字字如泣如诉,卢瑞斌看过之后长叹一声,起身去了被禁足的四女儿院子里。   他一进门,就瞧见四丫头一身素白,面容凄清,眸中含泪,扑通跪在了他面前!   卢瑞斌心里微微泛着疼,立即扶住书月的胳膊:“书月,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同爹爹说?”   卢书月亲娘早逝,与主母没什么真正感情,虽然亲爹不是很管后宅之事,但次次见面卢瑞斌倒是也是真心记挂她,因此这会儿她泪珠子不断地滚。   “爹,女儿也不想这般,被人抛弃,嘲笑,指摘。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女儿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留在家中,女儿情愿剃了头发做姑子,抑或搬到庄子里永远不回来……可在女儿走之前,女儿想问爹一件事。”   眼前的女孩儿面容白皙,五官精致,楚楚动人,如雨打梨花一般,让人看了心生恻然。   卢瑞斌心中虽然有几分责怪卢书月,但最终还是叹气:“你只管说。”   书月在地上磕了个头,仍旧是跪着望向她爹:“女儿想问问,爹爹当年可知道我姨娘是如何死的?”   卢瑞斌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第6章   卢书月直直地看着她爹卢瑞斌,那双眼漂亮清澈,却带着无助与凄然,最终卢瑞斌伸手扶住她胳膊:“你先起来。”   可卢书月摇摇头,卢瑞斌只能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还很小,你姨娘去得急,我都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等我回来之后才知道你姨娘已经走了。你母亲一向也很是喜欢你姨娘,因为她乖顺温柔,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硬是把你姨娘院子里的人全部喊过去审问了一遍,原本只是想看看是谁照顾不周才纵得你姨娘病情恶化的。可谁知道竟然审问出来一个让人心痛的事情,孙氏之所以病情恶化得这样快,是林姨娘指使了一个叫青草的丫头往她的食物和药里头下了相克的东西,才害的她落胎,病重,甚至送了命!”   提到那些往事卢瑞斌也觉心痛,他曾经也是喜欢过孙氏的。   卢书月眼泪哗然:“爹爹,那后来呢?青草那丫头去哪里了?”   卢瑞斌面色凝重:“你母亲做主将她送去见官,青草畏罪自尽,但此事是家丑不宜外扬,因此只能私下解决。林姨娘自打那次便被禁足于她院子里不可外出,几年之后……悬梁自尽了。”   卢书月瞬间瘫坐在地上,此事看似滴水不漏,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爹,林姨娘是个直白爽利的人,她怎么会害我姨娘?她为什么要害我姨娘?”   卢瑞斌摇头,吐出一口气:“我又怎么会知道?就如晏杭为何会否认在阳城的过去,种种变故并非旁人能推测得出来的。但事情发生就要解决,林姨娘当初也亲口承认了残害孙氏的事实,她嫉妒我宠爱你姨娘比宠爱她要多,便下了狠手。最后也算是给你姨娘赔了命。此事往后莫要再提了,就如晏杭一般,你把他们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爹爹会给你安排一个好人家,你姨娘给你留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嫁妆,爹爹从未动过,到时你带去夫家,日子怎么也不会差。”   他看着书月,就好似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孙氏,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你姨娘嫁错了人,爹爹的四丫头可不能再错了,这辈子都要好好地过。”   卢书月鼻子一酸,卢瑞斌轻轻把她抱在怀里,也有些哽咽:“孩子乖,不哭啊。”   因着有事,卢瑞斌没在落雪院久留,而他走后卢书月擦干眼泪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爹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可越想越觉得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见姑娘发呆,杏儿数次进来问她要不要用些饭菜,最终都只能无奈地出去了,原本想着卢书月不吃饭可以好好睡一觉也行,但没想到深夜之时来一个人。   那人解开帽子,一张圆脸露了出来,正是林姨娘所出的大姑娘卢望月。   她对着杏儿笑道:“这几日忙,没来得及看望四妹妹,不知道四妹妹这会儿可睡下了?”   卢望月一身装扮奇怪,瞧着也不似主子的装扮,反倒跟丫鬟似的,杏儿立即进去通报,卢书月瞬间精神了。   等卢望月进去之后坐在床边,捧着一杯热茶温柔地看向书月:“四妹妹,原本想白日来看你,但又怕你不想见人,想了想,还是趁着无人的时候来同你说说话。”   她们二人都是庶出,从前卢望月未嫁人的时候她们倒是也的确比较深厚。   但不知不觉间,也有些疏远了。   书月看向她一身丫鬟打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低声问:“大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卢望月失神了一阵子,而后还是浅笑,但那笑却一丝温度也没有。   “从前这个家里,被冷待的人只有我。四妹妹有晏杭护着,没人敢苛待你。有些事情我本想烂在肚子里,不愿去扰了你的清净与幸福,那时候我也以为晏杭会好好待你。可事到如今晏杭已经要娶旁人了,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日,你在府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听闻他们已经摁捺不住给你送冷了馊了的饭菜了,若是再往后呢?不知道还有多少苦日子等着你。我如今嫁的夫家不算大富大贵,但好在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但我只担心你,你会嫁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会让你嫁给什么样的人?”   卢书月后背上都是冷意,忽然间知道明日又是晏杭的大婚之日,心里疼得喘不过气,勉强问道:“大姐姐,你想说什么?”   卢望月一改平日温存沉默的样子,她一直在笑,可眼中的恨意与冰霜越来越浓厚,手指紧紧地扣着杯子。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是我姨娘害死了你姨娘?”   卢书月瞬间沉默,卢望月笑出了声。   “他们总是拿这件事来压我,说是刽子手的女儿,合该忍气吞声,不能有一丝反抗,我明面是卢家的大小姐,私下却像个洗脚婢。且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起我的遭遇,否则我会更惨。可我姨娘真的杀了你姨娘吗?那晚我起夜,听到我姨娘房中有声音,我悄悄走过去在窗户根下听到了一个秘密。咱们家那位最公允和善的主母,她让人在我的饭里下毒,那阵子我日日都吐,高烧不退,那些人告诉我姨娘,若想保住我的小命,便只能一命换一命。我姨娘只能去死啊,她不受宠,娘家也靠不住,她只能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我想去求爹爹的,可爹爹太忙,他也不喜欢我,我才走出院子就被一个婆子抓了回去,把我关到柴房就往我的屁股上打,又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   卢望月眼睛通红,里面都是泪:“后来……我姨娘承认了罪名,但只是被禁足,我原想这样也好,虽然禁足,日子可怜,但我姨娘还活着。但我没想到那些人要赶尽杀绝,有一日我才回到院子里打开门就瞧见我姨娘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握住书月的手,哭着说:“此后家中安静至极,因为发生了妾氏互相残害的事情,爹爹不愿意再纳妾,徐氏再不用担心爹爹去妾氏的房中,她一人独大,得了不知多少美名。可是,可是你我,十几年再未曾躺过亲娘的怀中啊。四妹妹,你可恨?我恨极了,我恨不得将他们嚼碎了吞入腹中。可我没有丝毫法子,我原想着等你嫁去了京城再告诉你此事,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卢书月胸口急喘,卢望月还在说话:“但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我们就算是以卵击石,可也要想尽办法,哪怕是用尽一生,也要等到报仇的那一日啊!”   耳边的声音嗡嗡嗡,卢书月已经都听不太清楚了,喉咙处一阵腥甜,她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热血出来! 第7章   卢书月忽然喷血,卢望月也吓了一跳,赶紧地擦泪喊了杏儿进来,手忙脚乱地伺候卢书月。   但因为卢望月是穿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进来的,不敢让徐氏发现,就是再担心也只能匆匆地离开了娘家。   杏儿赶紧地让人去告诉老爷夫人,四姑娘吐血了,那边倒是很快派人请了大夫,卢瑞斌与徐氏还是披衣裳来看了一回。   卢书月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还好大夫说她只是急火攻心加上之前伤未好全,又有些着凉,暴瘦之后体质太差的缘故,好好调养便是。   等徐氏与卢瑞斌一道回了自己卧房,徐氏背过身子悄悄抹泪。   卢瑞斌听到她哽咽声音,忍不住说道:“好了,大半夜的哭什么哭?”   徐氏神色悲伤:“都怪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本事,四丫头遭受了这样的事情,我非但没有给她好好解决,还打了她一顿,我怎的这般不中用呢?当初她姨娘如果没有被害,她如今应当也不会这么伤心。老爷您说,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打了她?这些年我一根手指都没舍得动过她!”   卢瑞斌瞧见徐氏这般,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此事怪不了你,作为主母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徐氏擦擦泪:“多谢老爷体恤,可孙姨娘走的时候,四丫头已经记事儿了,这些年虽然我待她也算尽心,可终究比不得亲娘,她心里定然也是难过的。妾身想着,当初前头三个丫头出嫁时嫁妆都八百两,这一回咱们不如给四丫头多准备些嫁妆,虽然家里库房里银钱不够,但妾身回头去娘家借上一点,凑个两千两,也好让她日子过好些。”   见她各种念叨,眉头紧皱,似乎真是着急上火,卢瑞斌没忍住开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都同你说过,孙氏当初从娘家带了一笔嫁妆来的,那嫁妆她死后就留了下来,一直在我这里存着,到时候给四丫头陪嫁就是了。干什么还要去你娘家借钱?不够丢人的!”   徐氏拉着他胳膊,有些羞愧:“老爷,妾身这不是心疼四丫头吗?孙姨娘留的嫁妆能有多少?咱们再出去借一点,多给四丫头陪嫁一点不好吗?大不了日后咱们的日子苦一点,那又有什么呢?”   卢瑞斌不爱听女人絮叨,被烦了半日,干脆说道:“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哪里需要你去东拼西凑的两千两?行了,早点睡觉,我明日还要忙!”   徐氏一顿,没再做声,可心里却狂跳不已。   五千两!   她本身就不可能真的去借两千两银子给卢书月做嫁妆,两千两对他们整个卢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可此时听到卢瑞斌说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那一瞬间咬碎了牙齿!   好啊,她与卢瑞斌同床共枕二十几年,这人还是处处防备着她,从未与她提过孙氏的嫁妆。   孙氏那个贱人,就是死了还是在卢瑞斌的心中待着吗?   五千两银子,若是用于卢家,尤其是用在她儿子卢少云的身上,至少能捐个京城的一官半职!   用在卢书月那个庶女身上,打水漂都没声音!   可瞧卢瑞斌这个态度,只要卢书月活着,那五千两银子就必定会到卢书月的手中。   整整一夜,徐氏都没有睡着。   而卢书月睡得也不好,等她清晨醒来时还觉得心跳得难受,浑身都是酸痛的,昨晚上卢望月的话还回响在耳旁。   可此时她体弱,惊惧交加,一时间脑子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查她姨娘的事情。   她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而卢望月说的也像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证据。   卢书月想了一会儿,就又觉得头重得厉害,她在那一霎就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   她要查出来她娘是怎么死的,要好好地活着,要害她们的人失算,要抛弃她的人后悔,要看她笑话的人心梗。   书月精疲力尽,还是拿出来一包银子给杏儿:“去给我请最好的大夫,一应吃食,药汁都要检查好了,莫要经由他人之手,杏儿,我要吃饭,要吃药,我要活着。”   杏儿连连点头:“姑娘,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日,卢书月没有下过床,她体力不支,眼睛都是酸的,一想起来她姨娘,徐氏,林姨娘,就忍不住恨意攀升,而再想起来今日便是晏杭与陆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又控制不住眼泪。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告诉自己,她要好好地坚持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等身体稍微好一点,她还是要去庄子里养着,最好是去外祖家住一阵子,那边至少比卢家要安全得许多。   在外祖家把身体养好,许多事情也会方便许多,至于嫁人的事情,若是她不喜欢,她也坚决不会嫁。   大不了一辈子独身一人,那也比嫁个渣滓强多了。   想着想着,一日就又过去了,外头天逐渐地黑了,天幕之上洒满了星星,杏儿进来点了蜡烛。   红彤彤的蜡烛燃起来火苗,卢书月静静地盯着蜡烛看了至少一盏茶时间。   她看着那蜡烛烧啊烧,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副画面。   那是晏杭与另一位女子洞房花烛夜的场景,他们会将红烛彻夜燃烧,会喝交杯酒,会吃叫饺子被人问生不生生几个,会相拥着在铺了花生桂圆红枣的喜床上成为真正的夫妻……   火苗闪闪,书月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火苗划拉一下,火苗短暂地被切断了一下,而后又是一小束完整的红彤彤的火苗。   夜深人静,女孩儿对着烛火喃喃地问:“娘,您后悔过吗?”   她凄然一笑,声音里都是自嘲:“女儿后悔了。”   若能重来一次,她必定与他划清界限,一句话都不多说,见到他就绕道走,永永远远地躲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样,便不会有别离,也不会有心痛。   怔忡之间,书月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被烧焦的气味,那气味似是什么东西起了大火,从门外传来,她登时乱了,赶紧地喊道:“杏儿!杏儿!” 第8章   纵然卢书月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回应,她闻到那股子大火烧毁东西的焦味越来越浓厚,忍不住咳嗽起来,心跳骤然增加,体力不支地从床上爬下去,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推开门。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卢书月惊讶住了!整个院子火光滔天,杏儿等人正想法子灭火!   听到身后动静,杏儿含着泪回头看她:“姑娘!失火了!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失火了!火势越来越大,奴婢们想了许多法子都扑不灭这些火,走,奴婢带您走!”   她浑身颤抖,上来搀扶着卢书月往外走,此时卢书月身子发软,院子里其他下人见状也都往外跑,院子大门已经也燃烧起来,卢书月跟杏儿互相搀扶着才走出去,那门框就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浓烟四起,卢书月心慌意乱,瞧见东西南北四处都是火,大火烧得整个卢家几乎都看不清楚路,她眼泪哗啦啦地掉,朝父亲所在的院子看去,心里揪着疼。   姨娘不在了,父亲便是她唯一还算是有真挚感情的亲人,若是没了父亲,她也就成了孤儿了。   “杏儿,我去瞧瞧我爹,我要去救我爹!”   卢瑞斌的院子在东南方向,那边瞧着火势小了一些,可此时整个卢家四处都是火,若是还去救人只怕就逃不出去了!   杏儿扑通跪在地上:“姑娘!不是奴婢心狠,老爷夫人真的疼您吗?若是真的,为何表少爷要娶旁人之后,夫人就让人几乎把您打残?若是真的,为什么小厨房竟敢给您送馊了的隔夜饭菜?您此时自顾不暇,怎么去救他们?奴婢带您出去吧,您瞧,这时候咱们府上大门口那边火势还不算特别大,走,奴婢搀扶着您!”   可卢书月却摇头:“杏儿你自己走,你快些走吧!我要去救我爹!无论如何,他是我爹爹!”   爹爹对她的确疏忽了些地方,但那日他抱着她安慰时,让卢书月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她不愿意失去爹爹。   杏儿绝望地看着她,最终狠狠擦泪:“好,奴婢陪您!奴婢自来卢家便发过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卢书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等感到父亲所住的院子时却瞧见那整个院子都被滔天火焰包围了,在他们到达的一瞬间,房顶轰然倒塌,大火烫得人脸都在疼,火海之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卢家人,卢书月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杏儿还算冷静,立即拽着卢书月就往外走:“姑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二人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口赶去的时候就发现,此时已经没有逃出去的路了,四处都是大火,而他们走到哪里都像是位于大火的中心。   卢书月心中一凉,绝望漫上心头,对杏儿的悔意与愧疚上涨到了极点,可她一回头却对上了杏儿平静带着泪的眼。   杏儿握住她的手:“姑娘莫要松手,黄泉路上,杏儿也要护着您。”   卢书月颤抖着嘴唇,把杏儿搂在怀里:“对不起,杏儿,我对不起你……”   她从未没有这么后悔过,怀中杏儿咬着唇克制着哭声,大火蔓延到身边,她们放弃了抵抗。   卢书月嗓子都有一种灼热的痛,却还是说道:“杏儿,我对不起我爹爹,对不起我姨娘,对不起整个卢家,更对不起你。你也曾经希望我过的很好吧?可我辜负了你,连累了你。今日是晏杭的大婚之夜,却也是你我葬身火海的日子。”   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杏儿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姑娘,不怕,不怕的!杏儿陪着您,我们来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这一晚卢家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轰动了整个阳城。   原本卢书月觉得,与晏杭的悲剧已经是世上让人难捱的疼,但等她在大火之中被一点点烧死的时候才知道,这才是人间炼狱,人类酷刑!   全身被烧烂,整个人变成火球,呼吸逐渐困难,在最难受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喊了晏杭的名字。   尤其是旁边杏儿疼到哭着喊她的时候。   卢书月忍不住心痛地喊:“晏杭哥哥,救救我们……”   她总是想着,晏杭答应过她的,要一生护着她,可他为什么就失约了呢?   他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他救得了天下黎民,却没有来救她。   卢书月最后一丝意识残留的时候,她在想,她再不要做人了,做人真的好难啊!   *   元嘉43年腊月初,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到了深冬时节,人人都躲在屋子里烤火,毕竟外头冰雪霜冻冷得人发抖,若非有急事,寻常女子都窝在家中。   书月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年,那场大火惊动了整个阳城,外祖母听闻之后立即开箱拿出来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大半夜鞋都没穿好,就声嘶力竭地让人去找。   所幸他们两家人住的不算是特别远,外祖母带人赶去之后,众人于熊熊火海之后将书月与杏儿找出来时,杏儿的脸颊都烧黑了,主仆二人早已昏死过去,可杏儿死死地抱着书月,她身上烧伤的面积比书月严重得多,一张脸几乎无法见人!   要不是她们昏死过去的地方离一片池塘不远,火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只怕早就死了,可当时被救出来的时候围观者也都叹息,道这二人烧成这般只怕还是逃不掉一死!   外祖母宁氏颤抖着声音喊道:“月儿!月儿!你不能有事,否则外祖母如何同你外祖父以及你早逝的娘交代?!”   她已年迈,身子素来也不大好,经不起车马劳顿,重金聘请了人火速将书月与杏儿都送往京城,希望能找到名医诊治,救她这可怜的外孙女一命。   老人家含泪写了一封信,向少年时斗得不可开交的手帕交,如今的太傅家的陆老太太哀求,求她能帮助安排名医救救自己的外孙女,银钱都好说,只要救得了这俩苦命的孩子,她愿意为以往所有的不快同陆老太太道歉。   陆老太太倒是也答应了,做主收留了书月与杏儿,可这主仆二人烧伤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即便是陆老太太花了大把的银子与心思,书月也还是足足昏睡了一年,才算是转醒。   而杏儿大约是体质好,没有昏睡多久,但醒来之后也是受了许多的折磨,她浑身都是烧伤,尤其是一张脸被烧得留下许多疮口,反反复复溃烂,竟然一年了都没好全,十分地痛苦。   若非是书月孤零零地在太傅家昏睡着,杏儿早已承受不住痛苦投井死去,她硬是撑着等着,书月总算醒来。   书月迷糊了很久,总算弄清楚了,这里是京城,太傅陆家,而她昏睡了一年。   她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眼睛红红的杏儿,艰难地抬手去握住杏儿的手,声音里都是苦楚:“对不起,杏儿……”   杏儿眼泪再也忍不住俯身抱着书月呜呜哭了出来。   那场大火,宛如重生。   “姑娘,咱们被救出来之后,整个卢家都几乎被烧成了灰,尸体好些个,分不出谁是谁……”   书月眼泪顺着脸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是身体太过痛苦,还是心里太过伤痛。   大火那一日,是晏杭的大婚之夜,而火里,是卢家的所有人,唯有她与杏儿死里逃生,却成了这样一副活死人的样子,杏儿是如何她看得清楚,而她自己身上的溃烂伤口,她不用看就知道,定然是惨不忍睹!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卢家人已被大火席卷,林姨娘早已经亡故,如今主母徐氏,甚至她父亲也都不在了,她姨娘的仇似乎在一瞬间都不知道该找谁去报了。   能活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心里如有冷风灌了进去,呼呼地冷,有一个口子在汩汩地冒血。   从前八年,日日期待与情郎相见的甜蜜酸涩,如今看来都如一场梦。   她觉得累极了,甚至想再睡一次永远不会再醒来。   可书月瞧着杏儿哭得颤抖的单薄肩膀,心中最后一丝温柔给了她力量,她慢慢地抚摸着杏儿的头发:“乖杏儿,不哭。你家姑娘没死,干什么哭呢?”   她费力地用胳膊抱着杏儿:“我会护着你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会护着你的。”   杏儿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虽然是哭着,却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可活着不是那么简单的。   即便是孙家老太太给了不少的银钱,但书月与杏儿在太傅家都只是个客人,尤其是被烧伤成怪物的客人。   杏儿不敢出门,因为她那张脸谁见了都脸色一变,但她又本身就是下人,她不出门也断然没有旁人伺候她的道理,如此以来日日出门被人笑话,杏儿时常偷偷地哭,怕书月瞧见。   书月看了心疼,她自己的伤都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即便是疼也能忍,可杏儿的不一样,那伤都在脸上,且反复溃烂,实在是痛苦。   趁着身子稍微好了起来,书月给杏儿弄了个面纱,这样倒是挡住了眼睛以下脸颊上的烧伤,但她额上还是有正在溃烂的伤口,杏儿每次出门,都恨不得把头低得埋到土里,书月越是看越是心疼。   她决定去求一求陆老太太,看看能不能帮杏儿找个好大夫医治那面颊上的烧伤。   纵然书月知道,晏杭如今的妻子正是太傅家的千金,可与杏儿的伤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的那点子心结已经不算什么了。   陆老太太倒是也算和蔼,见她醒了挺高兴的,与书月说了些从前与书月外祖母宁氏的交情,要书月只管在陆家住下。   “你那身子烧伤得厉害,女孩儿家将来是要嫁人的,皮肤不调理好,往后夫妻之间也难免有什么嫌隙。你外祖母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便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你所说的你那丫鬟的脸也的确是个问题,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对待丫鬟都这般好。我呢,也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书月连忙说:“陆老太太,您这个请字书月怎么敢当?您只管说,书月但凡能办到,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毕竟她与杏儿的命,的确是陆家救的。   陆老太太慈祥的脸上都是笑,她抚摸着自己左手上戴着的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声音缓缓的,却带着一股子让人拒绝不了的意味。   “我有个嫡亲的孙女儿,比你小了四岁,如今呢嫁到了宣德侯府,成为了晏大将军的夫人。只是我孙女儿啊打小体质就不好,看遍了京城的名医,甚至是太医都来给她瞧过,都没什么好办法。后来遇到个高人指点,说是须得一味药引子,才能调理好我孙女的身子骨。这药引子呢……”   她与书月对上眸光,书月心中一沉,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陆老太太依旧笑吟吟的:“这药引子呢,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姊妹,到了桃李之年仍旧是干干净净的身子所取的指尖血。”   书月再也笑不出来,这事儿可大可小,指尖血不算什么大事儿,但那人是晏杭的妻子。   她心中有一百个一万个不想与晏杭以及他的妻子有任何牵连,也有许多的疑问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加更,能求个收藏和营养液吗?卑微~~ 第9章   偌大的花厅内,处处都是精致的古董玩物,柔软的绣花地毯铺在地上,屋内炉子烘得整个空间温暖如春,檀香阵阵,面前的老人瞧着再和蔼不过,可书月却心中苦涩,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孽是缘。   她手指上有些微的疼痛,起初她没有注意,可此时却已经明白,陆家早已有人在她昏睡之际取过她的指尖血作为药引,应当是的确对那陆家小姐,也就是晏杭如今的妻子起了作用,所以陆老太太这会儿才会跟她坐在一起商谈此事。   说是商谈,其实她没有丝毫退路。   命是陆家救的,未来杏儿的伤依旧要指望着陆家来救,人家要她的指尖血,她不给都说不过去。   只是书月还是问道:“书月愚钝,不知道我与陆家是有什么血缘关系存在?”   陆老太太淡淡一笑:“这关系说近倒是也不近,但的确是存着血缘关系的。我与你外祖母曾经是表姐妹,所以算起来你也应当喊我一声外祖母的,你在我们家也是表小姐,这些还走动的姑娘家,若论排行你应当算是四姑娘,我们算是远亲。”   面前女孩儿清瘦柔弱,那一场大火之后她昏睡一年,人被运到京城太傅陆家之时,陆老太太瞧着她压根就没有活路了,但那时候陆家也出了事情。   他们那才嫁到宣德侯府的女孩儿莺岚身子骨太差,洞房那日就撑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当晚宣德侯府大夫进进出出,不得已通知了太傅陆家,两家人都是惆怅,这刚刚成亲陆莺岚身子就成了这般,若是撑不住,自然对晏杭名声影响极大,肯定会有人说他克妻,两家里本身于权势上的打算也会落空。   陆莺岚是不能死的,她也不想死,陆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被高人指点之后却还是愁,他们整个家族但凡沾亲带故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儿,上哪去找到了二十多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呢?   就在那个时候,书月的外祖母托人将书月送到了陆家。   陆老太太立即振奋起来,不计代价地让人去救书月,哪怕她昏睡着,只要人没死有呼吸就可以。   因为只要她还活着,她的指尖取得了血,陆莺岚便有救。   书月昏睡一年,陆莺岚便用了她的指尖血一年,说起来倒是也怪,陆莺岚的身子真的在慢慢好转,从最开始瞧着行将就木的样子,到后来竟然能神色如常地起来逛园子,接待客人,宣德侯府与陆家都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时候,书月醒了。   陆老太太却不急,她有把握将书月留下来,心甘情愿地给孙女陆莺岚做药引子。   只是,陆老太太也查过为何这女孩儿为何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出嫁,心里头清清楚楚她与晏杭的那段往事。   她长得这样漂亮,瞧着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儿,却被晏杭抛弃了,不过是因为出身不行罢了。   但如今卢家人都不在了,卢书月更是毫无靠山,想拿捏她也是一件极为容易之事。   只要莺岚能活着,她没有精力去想旁人会怎么样,她现在只希望卢书月安安稳稳地留在卢家,在陆莺岚需要药引子的时候就乖乖伸出双手。   书月没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陆老太太,您对我与杏儿的救命之恩,书月没齿难忘,若陆小姐需要书月的指尖血,书月也心甘情愿地奉上,只是书月恳请陆太太可否帮助寻一位靠得住的大夫,能治好我那丫鬟杏儿脸上的伤?若是疤痕还好,她脸上反复溃烂,实在是痛苦不堪。”   陆老太太笑眯眯的:“这个自然是不在话下,我会让人去寻大夫继续给她医治,你倒也是个好主子。只是你自个儿的身体也要注意,才醒来没两日,多吃些好的养养。”   接下来,陆家日日都给她送去营养丰富的各色菜肴,其中补血的猪肝木耳之类的最多,而后那取血的人日日都来。   每晚书月都要借口把杏儿支开,而后让人在自己的指头上取血。   那人是个年轻大夫,瞧着不苟言笑十分有礼数,书月没有料到药引子是每晚都要,而且要的数量比她想的还要多。   手指上的血是无法挤出来太多的,她本身也不是气血很足的人,挤不出来只能使劲儿挤,连着几日,十根手指便都挤得发白,疼到拿东西都有些困难。   书月没有喊过疼,只有一次那年轻的大夫抬头看她:“若是疼了便告诉在下,在下再想旁的法子。”   女孩儿面色发白,却只是弯唇一笑:“还有旁的法子吗?”   那大夫怔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可以为姑娘开一剂补血的药方子,姑娘喝着,身体也不至于亏空太过。”   书月心里觉得难过,手指也疼,却笑道:“你不怕惹了人吗?”   他是替人来取血的,却来心疼书月的身体了。   年轻大夫立即退后两步,朝她鞠了一躬说道:“在下姓陈,自小便跟着家父学习行医治病,但此番是头回要取人血,且日日都取,在下实在是不忍心……”   他所学的是救死扶伤的法子,不是把人的身体往亏空里折腾的法子。   只可惜,他们陈家有时候也是要看人脸色行事的。   许多事在权势面前都是无可奈何的。   若这女孩儿会哭会喊倒是也罢了,她明明手指头都被挤得红肿麻木出不了血了,纤细白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可她不曾出过一丝声音。   陈柏行偶尔悄悄余光瞥一眼她,只见她目光空泛,精致婉约的面庞似一尊玉雕像。   那是一种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痛苦之后的平淡与绝望。   明明是春日桃花一般绝艳的姿容,却有这样令人心碎的神情与遭遇,陈柏行更不忍心下手。   书月收回思绪,看向眼前穿着灰白相见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一双眼睛温润,五官清俊,瞧着便是个好人。   但好人又如何?   即便是好人,也还是会手执银针,一次次地扎她的手指头。   她声音清冷,轻轻咳嗽一声,淡淡说道:“不劳您费心了。”   只要能换来陆家给杏儿找到治疗脸上疤痕的大夫,那也算是值得了。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她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治好杏儿脸上反复溃烂的伤口。   陈柏行没再坚持,这一次取血之后却还是委婉地同陆老太太说道:“无论什么人,若是日日取血,指尖血也是无法源源不断地能取得出来了,若是可以,不如让那姑娘还是休息几日,取出来的血才更好更多。”   陆老太太靠着贵妃榻上,今日陆莺岚也回来了,她身着一件绯红色长裙,妆容精致,娇美可人,听到这话之后笑道:“祖母,那血难免带着腥味,我三五日喝一次都觉得难受,怎的忽然要日日都取了?”   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道:“还不是怕你身子忽然不好了难受?既然你不是日日都要,那就隔上一日取一次吧,总归趁着她还在府里,你身子尽快好起来才是。咱们府上与她是远亲,也不能一辈子留着她,若是你身子迟迟不好,那还要想法子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呢。”   若想把卢书月留在陆莺岚的身边,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是让卢书月嫁到宣德侯府去,可宣德侯府没什么能娶她的男子,除非是给晏杭做妾氏。   陆莺岚娇俏动人的脸上都是红云:“祖母,您说什么呢!将军可不能纳妾,否则我才不愿意呢。”   陆老太太笑着把她搂到怀里:“那你便要争气,早日养好身子也好圆房,给他们晏家添个大胖小子,祖母也就放心了。岚儿,将军待你如何?”   陆莺岚更是害羞,声音里带着甜蜜:“他虽然日日都忙,但心里惦记着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让人送到我房中,将军还说了,他过两日有空会来看望您老人家呢。”   晏杭如今正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陆老太太听到这话自然高兴,立即让厨房里提前安排好那日的宴席菜肴,势必不能慢待了晏杭。   而这几日,陆家请到了一位大夫,那大夫给杏儿开了一瓶药膏,敷上之后伤口当晚就没那么痒了,杏儿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书月心里也放松了些,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还是在疼,只是休息了两日没取血,指头红润了些。   她努力地吃饭,尤其是红枣猪肝之类的,人活着首先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等杏儿的伤好些了,她打算着还是要带杏儿搬出去,到时候自己是可以给陆小姐当药引子,但绝非是拿自己的健康与命去拼。   这一日,书月托陆家的丫鬟悄悄地出去买了些纸钱,因为到了她姨娘的祭日。   她找了个陆家荒废的旧院子,小心地在火盆里把纸钱点燃,低声道:“娘,不知道爹到了那边是不是也遇到您了?女儿还是希望,您下辈子莫要再遇见他,您可以遇上旁的更好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原本女儿还想为您报仇,可如今卢家上下都死于大火,女儿竟不知道还要如何报仇了。”   纸钱燃起来的火星乱飞,呛得她眼泪直流。   “女儿这一生,与您一样,皆是痛苦与后悔,但女儿不会放弃,仍旧会好好地走下去,会报答杏儿的忠心与爱护。娘,您收到女儿给您送的纸钱了吗?”   破败的院子里,处处都是凄清,瘦弱的女孩儿蹲在火盆跟前低声讲话,旁边一株老树开满了嫩黄色的梅花。   风吹得人很冷,而晏杭席上喝多了酒,借口休息一番出来走走,不自觉地被梅香引到此处。   他背着手,穿一身月白色竹纹锦服,袖口缀着云纹银线,挺拔而潇洒,虽然在军中历练八年,但这月白色却给他平添一丝温润,加上他那张脸生得极好,眉目似画,鬓若刀裁,神色转换间,让人品得出不同气质的赏心悦目。   若是在旁的地方,他瞧见一个女孩儿,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姐,必定要立即停顿住脚步往回走。   可今日晏杭却定定地站在废园子的门口瞧着那女孩儿发间的一枚簪子。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枚素银簪子,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有人拿一枚素银簪子在他手心里写字。   那人动作温柔似水,一笔一划,直写得他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晏杭正自在心里揣摩,书月忽然就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直吓得她差点摔跤,立即站了起来,心中庆幸自己出来时戴了面纱。   可是……即便她戴了面纱,他就认不出自己了吗?   时隔九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变化,兴许是变化了,最起码长高了,发髻的式样也变了,从前听家里人说,她声音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更别提经历大火之后,处处更是不同。   书月往后退两步,垂着头,她不想跟晏杭再有任何交集,只希望他识趣地快点离开。   深冬的风很冷,吹到人的脸上,心底也变得宛如冰窟一般。   她在尽力地,离他远一点,这样也就不会难受了吧。   可晏杭此时酒醉,又自觉盯着个女孩儿看了一会有些唐突,便随意地开口问了句:“你是什么人,怎的在陆家擅自烧这种纸钱?你可知道这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书月垂着头,思索片刻,声音有些低沉:“我乃陆家的远亲,丧夫之后来了此地,近日不便外出,又恰逢亲人祭日,便在此烧了些纸钱。此处是陆家废弃的园子,陆家待下人十分温和,是允许下人来这里烧纸钱祭奠的。”   丧夫?晏杭微微皱眉,而后便觉得眼前的人讲话声音虽然低沉,可那语调,以及与京城这边的人不太一样的温软口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去的,但不知道是此时有些醉酒还是怎么了,脱口问了下一句:“你是哪里人?陆家的表亲大多也都在京城,我倒是不曾听莺岚提过有什么外地的亲戚。”   莺岚?那是他的妻子吧,那样漂亮温柔的一个女孩儿,从前她隔着观花桥见他们约会,他扶着陆莺岚,给陆莺岚打伞,湖中荷花美得令人心醉,而那一刻的心痛书月无法忘记。   她抬头,面纱遮挡着脸,只剩一双眼与他对视,声音平静至极,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心底似刀割一样。   “我乃阳城卢氏。”   晏杭一顿,对上了她那双眸子。   作者有话说:   晏杭:丧夫??   书月:是的,丧夫。 第10章   寒风如刀割,晏杭不是怕冷的人,从军那些年什么样的寒风他没吹过?   莫要说寒风吹在皮肤上,便是翻出肉来的红色伤口被风吹的疼他都经历过,只是许多事随着时间的变迁似乎都记不清楚了,他有时候费力地去想,可越是回想便越是觉得模糊一片。   他如今只知道,自己身上处处都是伤口,背上三道被刀剑所砍伤的疤痕,胳膊上腿上都有,蚯蚓一般涂了许多药膏也只是勉强平复了一些,他记得之前他很怕身上留下伤口,那时候只觉得怕将来回了中原被人看到伤口会难受到哭。   可具体是担心谁会哭,他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也感到疑惑,大约是怕他娘会哭吧。   面前的女孩,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样子,且戴着面纱,只露一双眼,晏杭觉得她讲话其实也是有些奇怪的,但听到“阳城卢氏”四个字时心头还是浮上一层熟悉感。   他微微皱眉,道:“我舅舅一家也在阳城,且也姓卢,有个表弟名叫卢少云,难不成你与他们是有亲戚关系?陆家与卢家竟然有亲戚关系的么?”   书月瞧着他这般平静地提起来卢家,倒是也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把自己看做什么。   书月轻轻一笑,仍旧是故意压制着声音:“虽然都是姓卢,但其实我与卢家没什么关系,只是偶然见过几次卢家四姑娘,不知道您与那卢四姑娘可认得?”   晏杭蓦的笑了,他一笑起来眼睛极其漂亮,那一瞬书月的心猛地一提,可下一刻,他又将她的心击得粉碎。   “卢家虽然是我舅舅家,可我常年在外打仗,与四个表妹并不熟悉,甚至她们谁长什么样子都分不清楚,罢了,我这是喝多了么,怎的在此与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起来这个?”   他捏了下自己的眉心,轻轻叹息一声,背着手转身,而后又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株老梅花树,继而径直离去。   书月慢慢蹲下来,盯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灰烬,她其实很怕火,每次看到火都有些瑟瑟发抖。   但这会儿却觉得非常地冷,冷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上有过什么病,得了妄想症,尤其是如今她身上没有任何曾经与晏杭来往过的证据。   晏杭站在她面前,认不出她,亲口说分不清卢家四个表妹的长相。   可是……   从前抱着她满是笑意的少年,临去打仗之前红着眼圈亲吻她额头的少年,笨手笨脚保护她的少年,握着她手教她写字的少年,亲自教她煮茶之道的少年,都是他啊!   那些都是随随便便可以忘记的事情吗?   所有的一切,浓情蜜意时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眼,八年时间数不清的信件与眼泪,只换来一句素不相识吗?   真好啊!   书月起身,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如今所住的房间的,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一具行尸走肉!   只是,房间门口立着个人,那人正是负责来取血的陈柏行,他对上书月的眼神,立即就有些惊讶,前几次他每次瞧见书月,都觉得她平静却绝望,可这一次却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让人心惊肉跳的情绪。   她明明没哭,但眼睛里却全部都是悲伤,那种深得要溺死人的悲伤。   陈柏行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不像是有什么生存意识的样子,只怕她若是完成了心里的责任,立即会选择结束生命!   书月推开门,声音平静却疲惫:“进来吧。”   她坐在圆凳子,陈柏行在桌上放了一只手托,书月安静地把手放在桌上。   陈柏行取出银针,这一次却没有直接扎上去,他忽然间于心不忍,低声问道:“姑娘的身子这几日如何?若是自个儿都不好的话,还是莫要再取血了,那将军夫人现下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书月此时出奇地平静,她看着陈柏行,笑了:“可我需要帮杏儿找能治疗脸上伤口的药啊,我不给他们血的话,谁会帮我找药呢?”   陆家能找到的大夫,都是寻常人接触不到的,她如今身上也没多少银钱,据闻外祖母因为太过担心她还病倒了,而为了支撑她在陆家的日子外祖母这一年来源源不断地送银钱来,书月不想再麻烦外祖母。   这世界上没有关系,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   陈柏行凝眉,有些踌躇,杏儿脸上的伤他也曾瞧见过,的确是很难治疗。   他很想帮书月,最终却只能说道:“在下回去之后,会再问问我父亲,若是有什么好办法,必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书月又抬头看他,她终究不是什么性子带刺之人,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因为养了两日,这一次书月指尖倒是出血很快,但不知道为何,书月觉得比之前都疼了。   陈柏行注意到了她微微的颤抖,立即有些抱歉地说:“因为扎针次数太多,只怕一次会比一次疼,在下赠您一只药膏,涂上去之后会缓解疼痛。”   他从药箱子里拿出来一枚白玉瓶子,书月收下,却立即从荷包里翻出来碎银子递给他:“谢谢您。”   陈柏行原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下去了,他知道眼前这姑娘很是可怜,但也非常坚定。   这样的女孩子倒是少见,若说她坚强,她明明异常柔弱,若说她柔弱呢,她偏生让你觉得她清冷遥远隐忍至极。   陈柏行才走,书月就出去寻杏儿,她怕陆家的人欺负杏儿,一会儿不见杏儿都要去找,可这一次找了半日,却发现杏儿躲在柴房里哭。   书月吓得不行,立即进去着急地看着她问:“杏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杏儿满脸都是泪,疤痕看起来尤其地恐怖,她扑到书月的怀里,身子都在抖:“姑娘,我都听到了!我全部都听到了!您身子也么恢复好,怎么可以这样日日取血?我宁愿不治脸上的伤了,也不想您这样伤害自己的身子!”   仿佛是被人动了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也像是憎恨自己的无能,杏儿恸哭出声,书月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安静地看着她。   半晌,她仔细又温柔地用帕子给杏儿擦泪。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呀,你抱着我,护着我,却毁了自己的脸,杏儿,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只是一点血而已,我日日都努力吃饭,你放心,我的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等你的脸好了,我再去同他们说,就说七日取一次,不要取那么频繁。杏儿,你听话,好不好?”   可杏儿猛地甩开她的手,第一次这样气急败坏地同她讲话:“你也知道我们是唯一的亲人了!姑娘,我不能看着你这样!”   书月被甩出去的一瞬间,头晕眼花,脚步踉跄扶着旁边的一堆柴才站稳,可依旧眼冒金星脸色发白。   杏儿后悔至极,上去扶住她:“姑娘,对不起,是我急了,可是您看,您这身子怎么撑得住?谁能日日都取血啊?反正这陆家我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奴婢带您走,您外祖母寄给咱们的银钱不是还剩了一些吗?咱们回阳城去!”   书月心里乱跳,半天才恢复了点,她看向杏儿的脸,心里头清楚那脸颊上的伤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杏儿一生的幸福。   若是那反复溃烂的伤治不好,指不定哪一日杏儿就选择了自尽。   可自打这一日开始,杏儿就开始不吃不喝,她担心书月的身子,一丁点儿不希望书月在陆家待下去,日日被人扎手指。   最终,书月败给了她,决定去同陆老太太辞行搬出去,但离开京城只怕是不行的,京城这边的好大夫多,她得想办法挣钱,多给杏儿找一些大夫看伤。   陆老太太那边听到书月的话,倒是皱起眉头。   书月立即解释:“陆老太太,书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书月搬出去之后,每七日仍旧可以取血给陆小姐做药引子,只是再多的话书月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最终陆老太太颔首:“那便这样吧,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管立即回来找我。”   在偌大的京城,两个弱女子离开了陆家想活下去简直是做梦。   可书月跟杏儿搬出去之后,很快就租赁了处大杂院里的一间屋子,而后在京城最繁华的西河街上支了一个卖粥的摊儿。   书月擅长煮粥,她煮出来的粥香糯可口,隔着几道墙都闻得到那种暖香滋味,粥摊儿支出来第一日生意便不错。   她与杏儿都戴着面纱,忙活着给客人盛粥。   而此时晏杭才从宫中出来,他前几日都没有睡好。   自打那日在太傅家醉酒之后,回去便总是做梦,梦里有人拿着一枚素银簪子在他手心里写字,有时候是梦到他有一只很喜欢的荷包弄丢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等醒来之后,他忍不住努力回想梦里的事情,越想越模糊,想到最后头疼得厉害,人都站不稳。   偏生朝中的事情也要处理,他这人惯会隐忍克制,再痛也忍着进宫上朝。   马车一路晃动,他闭着眼在车内小憩,半梦半醒之中,忽然脑子里就闪现出一道清甜娇软的声音。   “晏杭哥哥!”   晏杭猛地睁开眼,才发现一切宛如错觉,他身边无人会这般喊他。   而鼻息之间一股香甜的食物的味道,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很饿,那味道也仿佛熟悉极了。   晏杭撩起马车帘子,果然瞧见路边有个卖吃食的摊儿,围了不少人,他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掺和,要车夫把车停了,却只是隔着帘子正朝那边看着。   书月忙活的间隙抬头一看,恰好对上了晏杭的眸子。   他此时状态很不对,面色瞧着似乎如常,可她从他神态细节处看的出来他现在非常不舒服。   晏杭幼时便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去的阳城舅舅家休养,后来长大了看似养好了,实际上还是有不少的毛病,比如他一年总要有几次头疼到难以入睡坐立难安。   那时候书月每次都跟着他一起难受,帮助他找能纾解头痛的熏香,给他煮粥,替他按摩,有时候怎么都无济于事,她坐在旁边掉泪。   而晏杭总是握着她的手,声音沙哑地说:“四妹妹,你陪着我我便没那么疼了。”   他是头疼又发作了么?且看起来好像比从前每一次都更厉害,否则他眼神不会那般低沉,额上的血管都隐隐瞧得见。   书月心中一闪而过的习惯性的担忧,却在下一刻觉得自己宛如笑话。   他就算再痛,也有他的妻子去担心。   晏杭的随从上前买粥,好不容易排到了,书月把锅盖盖上,轻轻一笑:“抱歉,今日不卖了。”   那随从一愣,低声道:“老板,我们是买给晏大将军吃的,你知道晏大将军是谁吗?他就在后面的马车里坐着,你……”   杏儿比书月更凶:“不卖就是不卖,大将军又怎么样?有本事来抢啊!”   那随从一脸尴尬,只能悻悻地离开了。   他才走,书月就掀开锅盖,继续卖给后面的人。 第11章   随从没能买到粥,晏杭没有多计较,虽然心中想吃,但他是个极其自律之人,倒是忍得住心里的想法,很快还是回家去了。   他下了车,仍旧感觉到头疼得□□突突地跳,甚至于有一种想吐的感觉,那让他越发地想吃一碗香甜的热粥,可眼下街上偶遇的粥摊儿没有了,他也无可奈何,只想尽快地回卧房休息一番。   因为陆莺岚身子不好,晏杭又极其喜欢熬夜看书处理公事,怕吵到陆莺岚,二人便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起先是陆莺岚身体太差不能圆房,到后来她身体好转了,可谁知道晏杭忽然公务上忙得厉害,又时常是在宫中与皇上以及各位大臣一起商谈国事,每每到家时还要带了人一同彻夜谈话,自然不能跟陆莺岚一起休息,时间久了,二人便一直这般分房。   但夫妻之间,这样分房自然是不行的,就算不指望同寻常夫妻一般亲密,可孩子总是要有的。   且晏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陆莺岚还是希望与他能亲密一些的,她近来兴许是因为药引子用得多,身体明显好了不少,问了大夫之后也觉得或许可以试着与晏杭同房,只要男人心疼女人,莫要那般不知轻重,大抵也是无事的。   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妆容娇艳,一身烟霞紫的裙衫衬得她更是动人,特意在晏杭的卧房里等着,还备了点心与酒水。   但不知道晏杭几时回来,陆莺岚便在他卧房里随意地欣赏起来。   晏杭房中不少古典字画,只是其中一幅字瞧着很是奇怪,像是两个人的手笔,因为那字一会儿一个风格,其中有些字既有晏杭的风骨,倒是也隐约瞧得见一丝婉约……   而且看那字的样子,像是挂上去许多年了,陆莺岚很是疑惑。   晏杭卧房很大,里面是休息的地方,隔了一道八骏图的屏风,外头便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以及一张八仙桌。   他另外有书房,但这书桌上也摆了不少东西,陆莺岚走过去,心中带着好奇去看他桌上的摆着的笔墨以及一些小玩意,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她越看越好奇,四下看了一圈,丫鬟小厮都在外头,再想想自己是他正经的夫人,便忍不住拉开他的抽屉。   第一层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只很旧的红木盒子,她把盒子拿出来,瞧见那盒子并未上锁,便直接打开了。   这一打开,便瞧见里面放了一只暗红色的绒袋子,她再解开绒袋子,以为里面是什么稀奇的宝贝,却发现里面装了一堆石头,那石头什么样子都有,紫色的,白色的,灰色的,碧色的,一个个都是月亮的样子,倒是漂亮!   虽然跟什么玉石金器比起来压根不值什么钱,可那一个个月亮形状的石头,陆莺岚喜欢极了,她拿出来其中一枚碧莹莹的石头月亮在手中把娃,可谁知道才拿起了,门就吱吖一声响了。   而后,是晏杭走了进来,他一身朝服,瞧着挺拔英武,面容淡漠微微带着冷意,在瞧见陆莺岚手里的石头以及那只打开的盒子时,晏杭本身头就很疼,此时更疼了。   “你在干什么?”   陆莺岚一惊,她原以为晏杭瞧见自己会很高兴的,可此时却瞧着他冰霜一样的面色心中咯噔一下。   “将军,我在等你,有话想同你说。因为有些无聊,瞧见这些石头觉得好看便拿出来把玩一番。”   她努力冲他笑:“这碧绿色的石头好生漂亮,我很是喜欢。”   一个女孩儿家说喜欢,一块石头罢了,他们又是夫妻,晏杭定然会送给她的。   可谁知道晏杭直接走过来,把她手里的石头拿起来装到绒布袋子里,而后直接把盒子关上,声音平淡地没有什么情绪:“莺岚,这石头是我行军打仗之时的纪念,对我而言很特别,往后莫要再随意动我的东西了。”   陆莺岚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差一点就哭了。   可她知道,他们之间的结亲本身就是为了利益。   当初婚前她约晏杭去观花桥相见,那时候他就说得很明白,遵从皇上的安排,两家里都会做好各自的事情,若陆小姐不愿意他也会尊重陆家的选择,总是就是,他对她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之情,他只是迫于情势而与她成亲。   所以,宣德侯府也不曾嫌弃过她病弱的身体,哪怕她不能圆房,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过。   陆莺岚从前是极其洒脱的,她本身就知道自己这身体哪一日若是撑不住就会香消玉损,从来没想过让自己不开心,可现在她不开心了。   圆房之事她开不了口了,随意找了借口很快就回了自己屋子,心中实在是不忿,让人立即去给自己买些漂亮的玉石回来玩儿,其实她本身就有许多漂亮的玉雕,但不知道为何,就算再好看的玉雕放在跟前,她都觉得没意思。   陆莺岚走后,晏杭立即坐了下来,他头疼地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休息了一个时辰,还是难受,起来时没忍住吐了一阵,但到了晚间稍微好转了些,想起来陆莺岚这个人,自己强撑着命人去打了水,亲自把那些石头一个个都清洗了一遍擦干而后又保存好。   但最终他还是命人去库房里挑拣些好的玉石玩意儿送去给她。   毕竟如今两家人的关系还是不能差,他对待陆莺岚,就如同对待那些同僚一般,该打理好的关系就得打理好。   陆莺岚得了那些玉石,心情稍微好些,可却忍不住又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们之前自然是不能圆房的,可他就连她的手都不曾牵过,更不曾亲吻过她,晏杭难道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她虽然病弱,但各方面都是很优秀的女孩儿,难不成他就一点都不动心?   这很不对劲。   陆莺岚没来得及细想,晚上睡得晚了些,不慎着凉,当天夜里就又咳嗽起来。   到了第二日她一蹶不振,连床都爬不起来,她乳母立即朝陆家送了信儿。   陆家自然第一个想法便是让书月立即送药引子过去,来的也依旧是陈柏行。   他知道书月搬了出来,倒是很高兴,但还是委婉提醒:“陆小姐此番身子又恶化起来,只怕这几日陆家会连着找你。”   书月一惊,她原以为陆莺岚前些日子身体好了不少,一听这人恶化了,也忍不住发愁。   自己这身子也不算好,若是日日给陆莺岚提供药引子,那定然撑不住,七日一次都算勉强,毕竟如今她还要跟杏儿一起在街上摆摊卖吃食,身子差了还指望什么?   她与杏儿经历那一场大火,都不是多么健康有力气的人,一个倒了另一个也会步入十分艰难的地步。   书月想了想,还是写了一封信要陈柏行同时转交给陆家的人,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若陆小姐身体差得狠了,三五日需要一次药引子她也能咬牙提供,但若是一日一次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陆家老太太瞧见这信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想不到还真的是忘恩负义之人,她能成为莺岚的药引子算是她自己的命好,竟然还这般不识趣!”   旁边伺候老太太的钱妈妈赶紧道:“老太太,您莫要生气,老奴去劝劝。”   这一日,钱妈妈带着陈柏行一道去的大杂院,目的便是取血,外加劝书月回陆府住着。   钱妈妈看着一脸慈祥,书月在煮粥,她在旁边柔声细语宛如一个善心的长辈:“你一介孤女,你外祖孙家是行商之家,前些年是有些钱的,可如今也衰败了,你外祖母的身子也不行了,若是你在京城有个好歹,她定然熬不住。我也是瞧着你可怜,斗胆跟你说几句知心话,姑娘二十三了,身上又带了许多的伤痕,这嫁人必定是一件顶顶困难的事情。若是姑娘肯回陆家住着,在我们小姐需要药引子的时候稍微帮个小忙,我们老太太必定能帮你找个好夫君,此外还给你备一份嫁妆,把你当我们陆家正经的表小姐对待,而你那丫鬟脸上的伤咱们自然也找人给她医治的。姑娘莫要意气用事,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旁人呀。”   锅中的粥香甜粘稠,闻着就让人感觉到舒服得很,书月把火弄灭,浅浅一笑:“劳烦钱妈妈了,可我这身子实在是没法再取血了,您瞧我的手指都发白了。”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上一个个指肚的确都发白,但这种情况并非是取不出来血,只要硬捏上一会儿也能取得出来,只是被取血的人自然受苦。   钱妈妈不好再说什么,只叹气笑道:“那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回陆家。”   这一日书月依旧去街头卖粥,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甚至昨日买过的人还有回头来买的,个个称赞她煮的粥香甜软糯,喝下去整个人都是舒坦的。   可宣德侯府与陆家却都是乱糟糟的,因为陆莺岚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偏生今日没有药引子,几乎人人都把罪责推到了书月的身上,若是她能善心一些,日日都给药引子,陆莺岚又怎会如此?   陆老太太气不过,直接让人安排了下去。   那边书月在街头正卖着粥,忽然有一位才买了一碗粥的食客举着碗咋呼起来:“有蟑螂!你这粥里怎么有蟑螂!”   与此同时,晏杭的马车经过这里,他今日下了朝,倒是不怎么头疼了,但却饿了,因为起来太早还什么都没吃,车里的点心他都没什么胃口,却想起来那日没买到的粥。   晏杭让人驱车到西河街这边,帘子掀起来一点,就瞧见外面街上卖什么的商贩都有,热热闹闹的,而那粥摊儿今日也在,只是却乱哄哄的,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正眼神清冷地盯着闹事儿的人在看。   他眼神沉了沉,瞧见那闹事儿的人张牙舞爪凶恶无比的样子,低声对随从吩咐了两句。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下我的已完结旧文《童养媳》《旺夫小胖妻》《假千金女配和离后》《穿成侯府假千金》《八零旺夫小村花》《八零锦鲤小甜妹》《复婚》《旧爱》等等,天呀,写了这么文我还这么穷,痛哭……   感谢在2022-02-27 22:56:47~2022-03-09 19:4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言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肆月 3瓶;189290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那声称粥里有蟑螂之人名叫陈铁柱,他举着碗凶神恶煞地喊:“你这粥里有蟑螂,恶心死老子了!大家都来看看,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赚黑心钱!老子要砸了你的摊子!”   他说着就开始撸袖子,周围本身正在吃,以及几个排队买粥的人瞬间都没有胃口了,因为陈铁柱那碗里的确是好大一只蟑螂,看的人反胃!   可书月上前一步挡在陈铁柱跟前,声音平静却坚定:“凡事讲究证据,不是你张嘴就能污蔑了我的!方才这每一碗粥我都是当着排队的人盛出来的,你这碗里的蟑螂好大一只,就算是眼神不好也看得见,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有谁会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碗里这么大一只蟑螂却还是把它端到你面前?”   本身质疑的人,瞬间也都有些清醒了,纷纷去看陈铁柱,可陈铁柱却叫骂起来:“你这粥是八宝粥,原本颜色就晦暗,兴许盛的时候埋在了碗底!否则老子难不成会自己把蟑螂放碗里?老子图什么?!”   杏儿气得不行:“你是谁老子!一口一个老子,你不怕天打雷劈!我们做生意讲良心,是最爱干净的,怎么也不可能有蟑螂!”   书月握住杏儿的手,声音依旧带着力量:“再说了,蟑螂若是在粥里被煮过,肯定是已经死透透的了,可你碗里的蟑螂分明还是个活的!”   陈铁柱只顾着抓一只最大的蟑螂放到碗里,没注意这些细节,此时咬牙把碗往桌上一顿,几步就要上来:“我管你怎么有的蟑螂!你恶心到了老子,老子便要砸了你的摊儿!”   说着他一脚就飞了上来,可只在一瞬间他伸出来的腿被人用脚一勾,而后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众人惊呼,倒退数步,杏儿吓得叫出来,书月也怕,却立即护住了杏儿。   接着,她瞧见了那飞脚把陈铁柱踢出去的人,此人一身朱红色朝服,身材高大挺拔似白杨树一般,生得俊逸脱俗,一双眼眸深邃里头盛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他通身都是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普通人瞧见他只怕都胆颤三分。   晏杭摩挲两下拇指上的扳指,低声笑了下,那笑却没什么温度。   “本将无意路过此地,便瞧见有人当街闹事,正好本将现下无事,倒是能帮助断一断官司,这蟑螂……是哪里来的?”   陈铁柱看清楚此人是谁,差点没尿裤子!   当初晏杭率领大军凯旋归来,全京城百姓都夹道相迎,当时他也看了一回热闹,那时候瞧见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晏大将军,陈铁柱也听旁人说过这位晏将军的事迹,讲他独身一人冲到一百多人的敌军阵营中,斩杀了敌军首领,骑马归来之时浑身血迹,到了我军地界这才从马上轰然倒下。   他这些年带兵打仗手上鲜血不计其数,是个一边缝着伤口还能一边同人谈笑风生部署战事的神仙人物,谁不怕他?   若他一个不高兴,只怕就砍了你的脑袋!   陈铁柱脑袋被晏杭最为得力的随从司马寒死死摁住,吓得立马涕泗横流跪在地上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蟑螂,蟑螂是小的放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晏杭直接让人将陈铁柱送去见官,而围观的人却谁也不敢买那粥了,不管方才那粥里的蟑螂是谁放的,毕竟也都让人失去了吃东西的欲望。   这就是陈铁柱的目的。   杏儿眼眶里泪花闪烁,她看看晏杭,再看看自家姑娘,其实心里又恨又难受,难不成姑娘带着面纱,晏杭便没有认出来么?   而书月本身也是怕的,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可越是在晏杭面前,她越是不希望自己出丑,便在心里告诫要冷静。   晏杭第一眼便往书月头发上的簪子看去,而后,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平静:“要几碗粥,我这些随从饭量都大。”   这会儿书月也不好不卖给他,只能当他是个普通客人,拿起了勺子盛了几碗粥放到桌上,晏杭便让几个随从都坐下来一起吃粥,他自己也安静地坐着吃粥。   见大将军都坐下来吃粥,那些围观的人立即一个个跟抢似的去买,哪怕没位置了,捧了碗蹲在旁边也要吃。   一锅粥,一会儿功夫见底了,书月跟杏儿忙了一身汗,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直到晏杭又来了,他递过来一块银子:“辛苦了。”   书月看着那银子,没有接,只淡淡说道:“方才多谢您解围,这粥就当是答谢您。”   晏杭却把银子放到她面前的台面上,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我记得你,你是太傅陆家的远亲?怎的忽然出来摆摊卖粥了?”   书月不想与他多话,但才受了他的帮助,她也只能答。   “毕竟是远亲,不好总是打扰人家。”   她说完,便低头假装去收拾东西,但意思很明显,希望晏杭赶紧走。   从前那些恩怨,再去纠结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她也不愿意再离他这样近。   可晏杭瞧着她发上的那枚素银簪子,忽然就不受控制地问道:“我们宣德侯府近来正缺一名厨娘,若是你想来的,倒是很合适。”   宣德侯府是个好地方,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旁人看来那真是书月烧了高香了。   可书月手里的空碗一顿,她微微低着头,便瞧见他系在腰上的香囊跟玉佩。   那香囊瞧着十分精致,用的是最好的杭绸,绣着云纹与宝剑,是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从前她从山下一步一跪,艰难地行到山顶寺庙为他求的平安符不知道可是被他随手丢到了哪里。   兴许,是丢在了关外吧?似他们那场找不到踪迹的感情一般,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书月心里空空的,但还是笑了起来:“多谢,我身份低下,配不上。”   她忙着去收碗,再没有搭理晏杭的意思,而晏杭吃了那一碗粥,莫名地舒坦,却在回去的马车怎么都想不通。   为什么自己看着她,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兴许只是因为她煮粥的手艺的确是好,吃下去之后,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也是真的希望她能来宣德侯府做厨娘,他想日日都吃这样好吃的粥。   这一晚晏杭又做了奇怪的梦,梦中有女孩儿坐在他身旁脑袋放在他肩膀上,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她笑声清脆宛如铃铛,他在梦里也忍不住笑,只觉得心情轻快又明朗。   一夜苏醒,梦里的好心情让他整个人都舒服很多,他忽然就还想吃昨日的那粥,一边穿衣一边抬头看外头的天,此时才四更,等他上朝回来,便又可以拐去西河街买粥了。   可今日晏杭下朝之后到西河街那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书月出来卖粥。   他以为是自己来太早了,便坐在马车里等着,一手拿着书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自己最喜欢的那只香囊,就那般慢慢摩挲。   他那香囊很旧了,用的材料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但陪着他出生入死好多年,他不舍得挂在腰上,便一直藏在口袋里,偶尔心神不宁才会拿在手里摩挲一会。   可一眨眼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卖粥的姑娘仍旧没来。   晏杭一颗心里抱着的期待瞬间落空,茫然地在街头站了一会儿,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那样妥帖的一碗粥。   他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吃的那般挑剔了?吃过一次,就这般念念不忘。   而书月几日没有出摊,自然也的确是遇到了事情。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写这样的文会被骂,但我为啥还要写我也不知道   唉……因为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命运但凡稍微动手捉弄几下,很多人便是彻底的告别了   但是我希望存在例外,存在那种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人   哪怕自己想忘,都仍旧忘不掉   感谢在2022-03-09 19:49:59~2022-03-10 22: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休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533444 10瓶;闻曲意 6瓶;189290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昨儿粥摊被人一闹,虽然晏杭给解了围,生意也还是不错的,可书月心中却敲响了警钟。   她随即就猜到了陆家势必是想压迫她来同意日日都取血的。   但书月其实问过陈柏行,若是三五日一次药引子都没有特别好的用处的话,便是日日用,也不能当成神仙药引子,只是陆家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便想在药引子上做功夫。   他们一心救陆莺岚的命,却压根不会在意书月的身体会如何。   第二日杏儿正准备要煮粥用的东西,书月就拦住了她:“我们的粥摊儿不会顺利,兴许还没等咱们摆出去,就会出事。”   陆家急需她的血,她不愿意给,陆家定然坐不住。   杏儿一呆,瞬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她在屋中徘徊几遍,回头道:“姑娘,要不咱们走吧,去旁的地方,不在京城了他们总抓不到咱们了吧?”   书月抬眸去看,眼前的杏儿即便是在房中面上也戴了纱巾,只是她额头上刘海缝隙处看得见她那额上也有不少伤疤,依旧是没有彻底痊愈的样子,红红的就好像随时要流血一般。   这让书月心里一疼,陆家上回给的药膏瓶子上没有任何字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名字,而那药膏的成分寻常人也闻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材料,即便是杏儿舍不得用,可终究撑不了多少日子。   她得想办法赚钱,找关系,在杏儿药膏用完之前再替杏儿找到可以给她治伤的大夫。   杏儿还在碎碎念,书月却起身了:“我出去一趟。”   可杏儿不放心,立即抓住她手臂:“姑娘你去哪?”   书月温柔一笑:“我去隔壁屋子里找孙大娘说说话,你且休息一会儿。”   当初租赁屋子的时候,书月并非是随意找的,她还打听了大杂院里住的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这里的屋子不算最便宜的,可书月在听到这大杂院里一个阿婆的话之后当即决定住下来了。   当时阿婆说:“你瞧那东北角的屋子里住的是孙婆子,她男人早死,就一个闺女如今在端王府上做厨娘,每个月回来一次,再旁边的屋子住的是一对夫妻,平日里在街上卖萝卜……”   书月心里记下了关于孙婆子的事情,她在很久之前听晏杭提过,端王爱吃,对吃食十分挑剔,家里厨房十几个,寻遍天下厨艺了得之人。   当时是因着她研制了一道玫瑰酥给晏杭吃,晏杭尝了之后大赞,夸了她一番,说是在端王府中都未曾尝过那样美味的糕点,又道若是端王知道世上有厨艺这么了得的厨娘,定然要不惜一切把她请到端王府上去。   最后,他低声在她耳旁说:“可我只希望,你这辈子做的好吃的只有我才能吃到。阿月,你会做给旁人吃吗?”   她越是很好,他越是不希望旁人知道,只想独自拥有。   那时候她耳根都红了,却带着娇羞低声答应他:“那我往后只做给表哥吃。”   前些年她一直信守诺言,从不曾为谁做过吃食,即便是偶尔需要下厨,也都做得滋味平淡,她心里头想着,她只给晏杭哥哥做好吃的,这辈子都是这样。   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一日这个念头变得那样可笑。   孙婆子正在给闺女做衣裳,书月敲门进去,孙婆子认出来是隔壁新搬来才两三日的姑娘,便和气地说起话来。   二人叙了几句,书月便如实说了自己的诉求:“孙大娘,我与我妹妹都是外地来的,如今也没了家,想着在京城靠自己吃饭,但没有想到在外面摆摊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便想着不如找个高门大户进去做事,也算是安稳。”   孙婆子一顿,瞬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书月拿出来一吊钱,恭恭敬敬地放在她面前:“若是令爱可以帮我们引荐一番,往后我们进了端王王府必定念着您的大恩大德,也能与姐姐相互帮扶。”   良久,孙婆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淡淡说道:“这个忙我本身是不想帮的,但看的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倒是可以帮你喊我女儿出来见一面,其他的你自己同她说。”   书月立即点头答应,孙婆子当即就带着书月跟杏儿去了一趟端王王府后门,拜托人去喊了厨房的秋霞,秋霞是个脾气很好心地善良的人,听到书月求自己帮忙去端王府上做厨娘,立即笑了,细细打量她一番道:“这个倒是容易,只是你须得会些什么,这样吧,我带你进去你做一道菜给我们厨房的管家瞧瞧。”   等秋霞把书月带进去,端王府上的其他下人倒是都不觉得稀奇,府上每个月都带回来好多新的厨娘,能真的留下来很少很少。   书月让杏儿打下手,认认真真地做了一道玫瑰酥。   她做了两碟子大约十几块,个个都小巧精致,最让人惊艳的是,寻常人做的玫瑰酥都是圆形的只是内里的馅料带了玫瑰花酱,可书月做出来的玫瑰酥却是玫瑰花的样子栩栩如生,里头的玫瑰馅料也与寻常的不同,是一层玫瑰花酱里头包了豆沙,豆沙里面呢却还有一点雪白的糯米球儿,吃起来口感丰富令人惊讶,酥香可口,滋味悠长!   一般人吃糕点,一块要吃好一会儿,细细地品,可书月做出来的玫瑰酥,谁吃了都忍不住一口气好几块!   负责掌管丁等厨房的吴娘子面色严肃地夹起来一块玫瑰酥尝了一口,脸色立即变了。   秋霞有些后怕地看着她:“吴娘子,这姑娘是我家一个邻居,也是想来试试的,若是做的不合您胃口,还请您见谅……”   可谁知道吴娘子把筷子啪地一放,手脚麻利地从橱柜里翻出来两只漂亮的玉蝶,亲手把那玫瑰酥装好,让人立即送去给端王品尝。   “今日王爷正在待客,刚还嫌弃咱们做的糕点不合胃口呢,快些把这玫瑰酥送去!”   小厮麻溜地提着食盒赶去花厅,此时端王正与晏杭一道下棋,玫瑰酥送上来之后,二人都没有注意。   晏杭余光瞧见一碟子熟悉的玫瑰酥摆在小几上,眼神一下子定住了。   他不是爱吃糕点的人,可此时瞧见那糕点,竟然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块尝了一口。 第14章   端王见他竟然破天荒地吃糕点了,也拿了一块起来,一边嘴里说道:“这几日我那厨房里的人都见鬼了似的,一个个做的糕点都那般难吃,今日总算动脑子了,这糕点看起来还不错。”   他咬一口,惊为天人,连连夸赞:“今日这是哪个厨房做的?赏!”   晏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却觉得这味道熟悉极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吃过,可却怎么都找不到有关的记忆。   而端王乐呵呵地看着他:“晏杭啊,本王还记得,大概□□年前,你从你舅舅家回来同我炫耀说你有个表妹做玫瑰酥好吃极了,可把本王给馋坏了!你就说说看,是本王这里的玫瑰酥好吃,还是你表妹的玫瑰酥好吃?”   晏杭迟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玫瑰酥,心中一股怪异的滋味浮起来。   他一时捕捉不到那种情绪,只疑惑地说:“表妹?玫瑰酥?端王殿下,我怎么不记得……”   端王是个随性的人,哈哈大笑:“兴许是过去太久了,你又不是像本王这般喜食美味之人,罢了罢了,咱们一边吃一边下棋。”   可接下来的棋局,晏杭似乎很心不在焉,他糕点连着吃了两三块,下棋也连着输了三次,直到他忽然抬头,说家中有事,下次再来端王这里做客。   晏杭的随从司马寒在门口等着,瞧见自己主子出来时的面色,立即紧张了起来,一直跟到快到门口的时候才敢低声问:“将军,您可是又头疼了?”   *   书月到端王府的第一晚,端王府的丁等厨房便沸腾了起来。   端王府总共甲乙丙丁四间大厨房,每间厨房里又分十来个组,粤川鲁苏浙闵湘徽,大江南北的菜式都有,且这些厨子基本都是端王花了重金请来的,他每年都要花两三个月各处去寻找美食,遇到十分可心的厨子便想尽办法请回来。   而在甲乙丙丁这四大间厨房中,也是按照端王的喜好来排名的,丁等厨房便是端王最不太喜好的那一间,素日里丁等厨房送去的菜肴糕点总是会比另外三间厨房送去的要逊色,当然,随便拿出去一道其实也顶顶美味了,只能说是端王殿下很是挑剔。   可今日书月才来,作为试菜的玫瑰酥便得了端王的嘉奖,整个丁等厨房宛如过年一般,丁等厨房的吴娘子素来严肃爱板着脸,可此番竟然难得有了好脸色,把书月单独叫过去,问她可有什么想法,晚上做一道菜呈上去让端王品尝。   书月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而后脑海里蓦的闪过了晏杭的脸。   她所有精心研制过的菜,都是为了迎合晏杭的口味,说来也真是心酸,本身打算的做给晏杭吃的菜,他并未吃到,而如今她也不能浪费了那些好菜肴,不如用它们来给自己博个安稳吧。   “吴娘子,多谢您的信任,若是可以的话,那我便做一道五候鯖吧!”   吴娘子一愣,很是意外:“这可是宫廷菜,许多人没有配方擅自尝试,可都以失败告终,你当真会做?”   五候鯖这道菜十分稀奇,虽然是自古传下来的,但并没有完整的配方,直到一位御厨通过自己的改良大致还原了五候鯖的做法,但那也成了宫廷密菜,宫外许多人试图去做这道菜,没一个成功的。   书月轻声道:“吴娘子,我试一下,您尝一尝,若是不好吃,您便不呈上去,若是好吃,您再呈上去,可否?”   吴娘子想了想,便点头允准。   她见书月神情平淡无一丝慌乱,似镇定自若的样子,应当也有把握。   其实书月不只是有把握,她是十分有把握。   五候鯖是一道难得的奇味,意义很好,一向是将军凯旋归来时宫廷接风宴上必备的,做法很难尤其地考验厨子的手艺,前些年她反复地琢磨,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寻了多少古代流传下来的食谱书籍,呕心沥血才研制出味道最为惊艳的五候鯖,她自己品尝了成品之后都忍不住惊讶,开心了好多天。   那时候她想,等有一日她的将军凯旋归来之时,她便亲手为他做一道五候鯖,替他接风洗尘,同他把酒言欢共尝美味。   可后来啊,她的五候鯖做得越来越好,那将军也当真凯旋归来了,可却已经不是她的将军了。   书月收起思绪,洗手备菜,她做过太多次五候鯖,此时娴熟不已,随手选择了五样食材,先是炖了一道她的独门秘籍底汤,而后把食材放进去炖煮,把用醋烧好的青鱼放进去,不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味道每次都不一样,但书月练习过太多次,已经驾轻就熟。   她的每一道动作看起来都平平无奇,也出人意料,可等到五候鯖快要出锅之时,锅盖掀开,浓郁诱人的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厨房!   所有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过来,一个厉害的厨娘并不在于她的动作看起来多么花哨,而是在于她做出来东西的确好吃到要命!   吴娘子尝了一口五候鯖的汤汁,眼泪差点没出来,她感觉他们丁等厨房的春天来了!   等这道菜与甲乙丙三间厨房的菜一同送到端王的饭桌上时,被放到了最边缘的地方,毕竟那三个厨房的菜端王更喜欢,可等到五候鯖的盖子一掀开,端王鼻子猛地一嗅,脸上都是惊喜:“那是什么菜?端得近一点!”   等端王亟不可待地尝到了那碗五候鯖,整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五候鯖他在宫中吃过,当时晏杭也点评说御厨手艺不错,可他现在真想让晏杭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宫廷五候鯖更好吃的五候鯖呢!   端王高兴,当即就把做五候鯖的人喊来要赏,书月带着面纱,镇定自若,只道自己面容不佳,能被王府收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不敢求赏赐,只希望能把自己会的美食都做出来奉到懂得品尝的人面前,也算是有意义了。   端王从来都不以长相论人,但见那新来的厨娘月娘身量苗条打扮素净,虽然戴着面纱一双眼却清透漂亮,带着骨子坚定自若的神情。   他忽然就觉得这眼神很是熟悉,多年前宫门事变,太子哥哥被琅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兄围剿,那时候尚还年轻貌美的太子妃牵着他们的小女儿,眼神也是这般平淡又柔和,即便是遇到了那样致命的打击,依旧没有什么慌乱之情。   端王觉得眼前的小厨娘眼睛生得与太子妃很像,可再一想,太子被满门抄斩,一场大火烧死了太子府邸上下几百口人,又怎么还会有与太子妃生得相像之人?   兴许是自己太过思念太子哥哥,便生出的妄念吧。   想到如今宫里的那位,端王心中浮现苦楚,而后又笑起来,端起来一杯酒笑道:“哈哈本王最爱各种美食,你既有这手艺,那本王自然留你!这赏赐嘛,还是要赏的。”   书月与杏儿便就此在端王府留了下来,因为一道玫瑰酥与一道五候鯖,书月成了丁等厨房的最被看重之人,她与杏儿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房,还分发了新衣裳,胰子面巾之类的,看起来日子倒是不错。   她知道陆家与端王不和,太傅瞧不上端王吃喝玩乐的浪荡样子,两家里素无来往,这样的话,陆家便也不敢擅自来端王府把自己弄走吧?陆家再想收拾自己,也得忌惮端王几分。   而若是她真的能做菜讨得端王欢心,兴许可以拜托端王替杏儿寻找大夫治伤。   这样想着,书月便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她晚上与杏儿一起坐在床上,小心地帮杏儿涂药,二人陪伴着彼此倒是也挺开心。   等杏儿睡着了,书月便又在灯下写了一封信打算寄给外祖母,她在信上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要在京城为杏儿寻找大夫,因此会耽误些日子,等杏儿的伤好全了再回阳城去,此外书月又叮嘱外祖母当心陆家有人去挑衅,她如实说了自己虽然得了陆家的恩,但陆家的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所以才搬了出来。   想到外祖母的身子,书月没敢把陆家人要她日日为陆莺岚供血做药引子的事情说出来。   等把信写好,书月又想到了卢家的三个姐姐,当初卢家大火,她与杏儿被外祖母送到京城来,其他人都死于大火,不知道三个姐姐现下都是什么状况?   最终,书月没再都想,匆匆睡去,第二日一早起来去找人帮忙去外头寻商队带信,忙完之后赶紧地回厨房去做事,可谁知道绕过端王府的小花园再往丁等厨房走的时候,脚下忽然感觉一硬,她下意识低头一瞧,便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枚玉佩。   书月把玉佩捡起来,瞧了两秒,便反应过来了,这竟然是晏杭的玉佩。   前两日他还戴在身上的,怎么会掉在了此处?   那玉佩书月觉得烫手,回到厨房就交给了吴娘子,只说是自己路上捡到的,吴娘子瞬间觉得赞赏不已,立即又交给了王府的管家,那管家上报给端王一看,端王也认出了是晏杭的玉佩,赶紧地让人送到宣德侯府去。   此时,晏杭正在高烧。   他昨儿莫名开始头疼,到家之后直疼了一夜,越是忍越是疼,到后来服了药,还是痛到难以自持,深夜便开始高烧。   晏杭的母亲宣德侯府的侯夫人卢向晚把晏杭的替身随从司马寒叫了过去,面色寒得吓人:“你们将军怎么此番疼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又有人在他跟前提了四表姑娘?”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知道,应该多写男女主的互动,(晏某人比大家都急)但是这些剧情啥的不写也不行,就这都已经很多地方没有来得及解释,唉写文真难   v前还要控制字数,要上两个榜单,字数超太多了也不行,啊啊啊我也希望可以尽快v感谢在2022-03-10 23:48:08~2022-03-12 15: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533444、不言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司马寒跪在侯夫人卢向晚面前,满是愧疚:“侯夫人,小的也不知为何,将军从端王府出来面色便不对了。”   卢向晚眉宇之间都是愁绪,起初语气不好也是着急,可冷静一下便也知道,一切都是命。   “你要做好防范,莫要让任何人在他跟前提起来四表姑娘。”   她说这话时,满心里都是无奈与悲伤,等司马寒一走,卢向晚靠在迎枕上,没一会儿脸颊上竟然有些湿润。   其实从前她也是非常喜欢卢书月的,纵然书月只是个庶出的姑娘,而卢家是个怎么扶都扶不起来的中等门第,与宣德侯府是远远不能比的,可那是她娘家侄女,也是她儿子晏杭最喜欢的姑娘。   书月是那般漂亮,温婉,又聪明至极,学什么都快的很,偏偏也不张扬,对人也没什么心眼,这样的人若是能成为晏杭的妻子,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很放心。   可在晏杭去关外打仗的那些年,起初是想着晏杭回京之后再定亲,可后来战况绞着,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卢向晚便做主想把晏杭与书月的亲事定下来。   那时候晏杭的祖母是不同意的,老人家本身就看不起卢向晚的出身,此时更瞧不上书月的身世,坚决不肯让孙子再娶卢家的女孩儿,卢向晚费尽口舌,在婆母面前伏低做小熬了两三年,处处说书月的好话,总算是哄得婆母点头答应,她都计划好了去阳城兄长家商议先定下亲事了,那一年皇上忽然就找了由头降罪于宣德侯府。   晏杭在外打拼,听闻还受了伤,京城局势迷离,皇上喜怒不定,宣德侯府不敢妄动,原本计划的去阳城定亲一事也耽搁了。   再两年,皇上对宣德侯府态度总算好了些,晏杭也写信回来希望家里帮忙操办着与书月的亲事先定下来,卢向晚早就准备好了,正预备去阳城,不想又出了事,晏杭的祖父去世了,守孝便要三年,他们这样站在刀尖上的人家更要注意细微之处,定亲是不能了。   好容易熬过了三年,关外传来了消息,晏杭的家书中提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大半年也就能彻底击溃敌军,到时他率军回京,要亲自去阳城提亲,娶他心爱的女孩儿回家。   卢向晚很高兴,她也知道书月等了晏杭这么多年实在是不容易,特地为书月准备了不少好东西,甚至幻想着等儿子得胜归来,把书月娶回来大婚的那一日,她这做母亲的定然要大醉一场,好好的庆祝一番。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最后关键的那一战上,晏杭出了事情。   信上说晏杭一人冲到几百人的敌军中,取了对方敌军首领的头颅,可再回去之后却从大马上轰然倒下,他浑身是伤,尤其是太阳穴处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出来一道口子,血都模糊了他的头发,当时命悬一线,将士们取得了胜利却无人笑得出来,大夫想尽法子,晏杭却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手里始终攥着心爱的女孩送他的香囊。   最后一仗前夕,他与随从司马寒在灯下喝酒,眼含温柔笑意,说这一仗打赢之后便要回去迎娶他的四妹妹了。   血浸透了香囊,他却迟迟没能醒来。   最终,副将军决定趁着他还未彻底断气,尽快抬着他回京,而看晏杭这情况,定然是撑不住,只怕注定要为了天下朝廷而牺牲……   晏杭最贴身的随从司马寒,一个五大三粗的行武之人,却跪在晏杭的身侧,从胸前衣襟里掏出来一封信,声音哽咽地读着。   一个大男人腔调,带着哭,却努力去笑。   他读的是卢书月最后寄给晏杭的那封信。   “表哥一去八年,不知是否变了模样?听闻表哥今夏有望收兵回京,阿月欢喜不已,卢家亦备下酒菜,只等表哥回来那一日。此外,两月后观花桥想必又是十里荷花,美不胜收,表哥从前说带阿月去赏荷,阿月昨日梦到观花桥荷花盛放,的确是宛如仙境……”   一字一句,未曾直接说一个想你,可谁人不知道,他们等了彼此八年。   司马寒读着读着痛哭出声,而晏杭竟然罕见地睁开了眼。   他醒了,也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好似变了个人,他再未曾提到过他那四妹妹。   司马寒高兴地说:“卢四表姑娘若是知道您好了,必定高兴极了……”   可晏杭一听到“四表姑娘”这几个字,几乎是立即头开始疼了,一次次的,再没人敢在他跟前提过四表姑娘。   他养伤小半个月,便回了京城,无人对他提起来卢书月,凯旋回京家都不能回,却要先去见皇上。   皇上当着文武百官,对他大肆夸赞,赐婚太傅家的千金陆莺岚给他。   晏杭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他如今只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艰难地打仗的,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谁。   而卢向晚知道了晏杭的伤,再扒开他头发瞧见他那太阳穴处的伤,当时痛哭出声,而后从司马寒那里知道了晏杭把书月忘记了这件事,更是愕然。   起初卢向晚是不信的,她不喜欢什么太傅家的千金,那是个病秧子,又是宣德侯府素来不熟悉的人家,直到她亲眼瞧见晏杭有一次头疼发作的情景。   那一日,她瞧见他的香囊旧旧的,便问他:“这香囊是你四妹妹给你做的吧?都这般旧了,你还戴着,如今你又与太傅家的陆小姐定了亲事,还是……”   话都没讲完,晏杭已经变了脸色,他眉头皱着,问:“四妹妹给我做的?哪个四妹妹?这香囊我带了好几年,喜欢的很,我正在想,怎么我都不记得这香囊是哪里来的了?”   他坐在那里,越是想,越是头疼,最后疼到轰然倒了下去……   后来,卢向晚忍着心痛,让人把家中所有关于卢书月的东西都给换掉,而晏杭身边的那些私物,她也跟司马寒串通好了,处处都找了理由,晏杭试图去查去想,只是查来查去,似乎什么都没查到,都是他多疑,而试图去想,却每次都头疼得厉害,逐渐的,也放弃了。   原本,卢向晚想的是,给娘家一大笔钱,了了书月与晏杭的这段感情,二人各自过好余生。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卢家一场大火,书月没了。   虽然已经四十多了,但依旧姿容美艳的女人拿起帕子落寞地擦擦泪,声音里都是无奈与心痛:“阿月,若是杭儿没有出征八年,若是你们十八九岁便成了亲,如今也不会到了这般地步吧?”   她起身,走到观音跟前敬了香,又跪下来念了半个时辰的经,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而晏杭高烧直到下午才好转了,那玉佩被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人才清醒了些,知道是端王府的一个小厨娘捡到还了来,只淡声道:“等下次我去端王府时再答谢她。”   他才坐起来打算去书房处理公事,陆莺岚那边便派人来喊了,说是陆莺岚今日的状况尤其地差,瞧着像是快不行了似的。   晏杭过去一瞧,果然是如此,他虽然也有些急,但眼下能请的大夫都请了,实在是没其他办法了。   陆家很快也知道了这消息,陆老太太担心陆莺岚,气得脸色铁青:“那卢家的四姑娘竟然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眼睁睁的瞧着我的莺岚到了这种地步却不肯帮,如今竟还学机灵了,敢去端王府藏着?!”   她苍老的面庞上都是怒气,巴掌往桌上一拍:“真当我陆家是个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   这一日,书月忙着为端王做新的吃食,晌午饭呈上去一道佛跳墙,又引得端王连连夸赞,赏赐了书月一块崭新的银锭子,丁等厨房宛如过年,带书月进来的秋霞也欢喜不已。   几个人笑着打趣让书月请客,只是正说着呢,便有秋霞相熟的守门小厮匆匆来递信,只说是秋霞的母亲得罪了陆家的人,这会儿刚被陆家的人抓走呢!   秋霞顿时慌了,她只是端王府的一个小厨娘,素日里都没资格同端王说上几句话,想去求情都够不着,而母亲又是如何能得罪上陆家的?   在一旁听着的书月心里瞬间明白了,她抓住秋霞的胳膊,低声道:“我同你一道去!”   她明白地知道,陆家是冲自己来的。   作者有话说:   啥也不说了,努力存稿吧感谢在2022-03-12 15:59:13~2022-03-13 21: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言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言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说起来孙婆子跟陆府的事情,的确是孙婆子不小心,她在街上同熟人讲话,没注意身后的路,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陆家的一个小姐,也就是陆莺岚的妹妹,陆二小姐没站稳直接摔了,腕上的镯子登时就裂开了。   那镯子价值不凡,一只能抵得上孙婆子好些年的开销,她怎么赔不起?   既赔不起,陆家便不能饶了她,便要将人带走送去见官,等书月跟秋霞赶过去,秋霞吓得直哭,自己也只是端王府一个小厨娘,哪里来那么多银钱去赔偿呢?   可若是不赔偿,陆家就不肯放人,最终,书月只能要那陆二小姐的下人带话去给陆老太太,说自己今日也有空,愿意取血,只求老太太饶恕了孙婆子。   一只镯子对于陆家而言,不值什么,卢书月的血才是最难得的。   这本身就是个局,陆家明白,卢书月也明白。   她庆幸昨儿自己吃了不少肉,为的便是让身体更有力气,如今虽然才隔上两日,但手指上也没那么疼了。   只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陆家这是提了个醒,她藏得还是不够严实。   书月在心里计算着,这才是自己失算,但等她回去之后便设法再做一道让端王惊艳的菜,而后力求把秋霞的母亲孙婆子接到王府里。   陆家总不能跑到阳城去威胁她的外祖母,若真是那样的话,她会让陆家永远都拿不到她一滴血。   但等书月上了马车,颠簸了一阵,车夫告诉她到了的时候,她一下车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没走几步,果然发现这里并非是陆家。   可若不是陆家,又会是哪里?书月心里一紧,没一会儿就听到那引路的人称呼都变了。   “表小姐,我们将军夫人这几日状况都不太好,此时正在休息养病,只能让您来宣德侯府了。”   书月在那一霎,只觉得心底如打翻了五味瓶。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原来,这就是宣德侯府。   曾经晏杭提过数次,要带她来的地方。   他那时候总说,将来宣德侯府也会是她的家。   当时书月打趣,说自己喜欢合欢树,若是自己将来有家,便在家里到处种满合欢树,春天的时候,处处都有粉色云雾一般的花,那得多漂亮啊!   而晏杭则是笑着说道:“你喜欢什么我便种什么。”   气派宽阔的宣德侯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致,虽然是冬日,可花花草草却也不少,许多在别处都见不到的植物这里都有,但最让书月意外的是,这里真的种满了合欢树。   几步便是一株高大的合欢树,靠着墙站着,她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出来,春日时那些树会开出多么漂亮的花啊!   而那树一株株看起来都很是高大粗壮,瞧的出来年份已久。   他当真是在他的家里种了许许多多的合欢树,可却娶了旁的姑娘。   书月垂下头,抿了抿唇,只觉得心里一片怆然。   而后没等她再想什么,便已经随丫鬟进了陆莺岚的院子,等去到了卧房瞧见躺在床上的陆莺岚之时,书月整个人都有些镇住了。   她在陆家时没有跟陆莺岚真的见过面,只远远地瞧上过两眼,只觉得这人娇贵明艳,是个妥妥的大小姐,将军夫人,可此时陆莺岚披着头发脸色苍白,说话都费力,瞧着气若游丝的样子,就好似随时都能断气!   陆莺岚瞧见书月时,想到与祖母事先讲好的事情,便立即掉了泪,瘦弱的手抓住书月的胳膊:“四姐姐,按理我该喊你一声四姐姐,我们两家虽然比不上嫡亲姊妹,但到底是有着亲戚关系在的,否则我也无需一定要用你的血当药引子。若我是个好好的身子,你需要我的血当药引子,我必定二话不说尽力而为。我还年轻,我才十九岁,连一个子嗣也无,四姐姐,妹妹能否活下去,全靠你了……”   她说着说着泪流满脸,柔弱至极,咳嗽得浑身都在抖,一口鲜血又吐出来,丫鬟手忙脚乱地伺候,着实把书月吓到了。   而陈柏行很快也来了,他瞧见书月时眼神总有些复杂,终究还是取了血,血滴子注入到黑色的药汁里,陆莺岚怕极了,见到有药了,立即逼着自己一饮而尽,而后闭着眼躺在床上,胸口仍旧起伏厉害。   书月是真的被吓到了,与陈柏行一起到外头时,还有些心神不宁的。   说实话,她看不得人这般受苦,但陆莺岚的病症必定也是不好治疗的,毕竟陆莺岚的身后有陆家有宣德侯府,都还成了这般,只怕就算她日日给陆莺岚药引子,也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可若是真的有效果,她愿意日日都给吗?   书月心中难受起来,她是给不起的。   而陈柏行把她带到外面,低声道:“其实她这状况,药引子的效果不是多么的大了,你莫要多想,最重要的还是保全你自个儿。”   书月点头:“我心里明白,就是瞧见她这样,还是有点难受。”   陈柏行见着她清澈的双眸里带点哀伤,忍不住笑:“你先顾好自个儿吧,真是自己都没过好,反倒去可怜旁人。”   他们其实也没有认识多久,但不知道为何,莫名熟悉起来,书月抬头看看他,笑道:“我有分寸,多谢您提醒,她虽可怜,我也不是多好过的人,我会保全好自个儿。”   陈柏行却又要给她把脉,见她身体情况还不错,这才放心了,又悄悄塞给她一只瓶子。   “这是我配的药,虽然比不上陆家给杏儿的那瓶子药,但应当也有用的,你带回去给杏儿用。你自己身上的伤……若是遇到阴雨天气时难受了,也可以用。”   他声音低沉缓慢,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却可以让人听出来一种很温和的关怀。   书月原本也是不太喜欢陈柏行的,是他次次得了陆府的命令来取自己的血,可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明白他也是无可奈何,犹豫了下,便接了过来:“谢谢您。”   陈柏行有些高兴:“我原以为你不肯收。你回去用用看好不好,若是不好只管再找我,我家的医馆就在鸣鹿街,名字叫平安医馆。若是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帮忙,也可以去找我。”   书月浅浅一笑:“好。”   她这么一笑,陈柏行心里更是一软,一时不知道怎么是好,挠了挠头道:“我还有事,要去侯夫人那边一趟,你照顾好自个儿。”   他提着药箱子很快离开,书月想到自己虽然是来给陆莺岚送血的,却机缘巧合认识了陈柏行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倒是有了些安慰。   这宣德侯府她不愿意多待,陆莺岚的下人都去伺候自家的主子了,也无人再管书月,她便赶紧地离开了宣德侯府。   可这出了宣德侯府的大门之后,书月才发现这宣德侯府的位置究竟有多偏僻。   宣德侯府靠近皇宫,可离闹市区却有一段距离,晏家人出行都靠马车,倒是不会觉得远,如今书月只身一人出来,哪里有马车?   宣德侯府在宫墙东侧,端王府则是在宫墙西侧,乘马车都需半个时辰,这若是走路过去,不知道得走多久?   书月心中瞬间对陆莺岚这人更无好感,想着此后顶多一周给她一次药引子,再多坚决没有了!   可让她着急的还不是这么远的路,而是走着走着,下雨了。   冬日的雨清冷无比,书月打了个寒战,用双手捂着头往前跑,又急又气,那雨越下越大,她想着这样跑也不是办法,还是赶紧地找地方避雨。   她躲在了一处屋檐下,抬头看着那雨哗啦啦地似乎没有尽头。   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从前这样的雨她也见过许多次。   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那次被卢宝月坑害,她在郊外的亭子里等了许久,大雨哗然冷得要命,到后来是晏杭拖着尚还带病的身子去接她。   那时候天地之间都是冷雨,他的披风都湿了,但抱着她的时候,却还是给她带来了许多温暖与安慰。   他护着她,同她说:“四妹妹别怕,我来接你回去。”   思绪乱了起来,书月盯着一处被狂风骤雨击打的树梢发呆,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风雨很大很大,那树梢是不是会承受不住而撕裂坠落?   不远处,一辆马车冒雨前行,晏杭才从宫中回来,此时正闭眼假寐,忽然却睁开了眼。   他觉得心中很不安宁,其实也不是很想回家。   母亲总是喜欢哭,一副忧愁的样子,他时常觉得愧疚不知道如何面对。而他所谓的妻子,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名分上的妻子,每次面对陆莺岚,他都觉得不痛快。   但这世上竟无一个人,一个地方,能令他觉得舒服又高兴的。   他有时候下意识地想找一个人,找一个地方,就好像那个人,那个地方能让自己逃离孤单,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去找谁。   偶尔脑海中甚至会闪现出他都意外的想法,他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无边无际的孤单,与斗争么?   听到车外的雨声,晏杭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沿路屋檐下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安静地站着那一动不动,眼睛正盯着树梢看,其实那屋檐很窄,风雨还是往她的衣裙上扑,而她竟然始终纹丝不动。   心底竟然有一种难以解释的让人不舒服的情绪升上来,晏杭立即叫停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啊其实都很孤单的两个银耳 第17章   他从马车里翻出来一柄雨伞,可正要下车,却又冷静下来。   那女子他统共只见过三次,也就说过两次话,纵然瞧着面善,好似很熟悉,但他们并不算熟人。   且又是陆家的亲眷,他理当避嫌的。   他觉得奇怪,自己并不是喜欢近女色之人,但当真是瞧见这个人,便觉得有些高兴,兴许是她看起来很是温柔,抑或是因着她煮的粥的确是香甜可口让人难忘。   晏杭在那一瞬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撑着伞下车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雨水中有人靠近,书月回过了神,她瞧见有一身形高大之人举着伞一步步靠近自己,而后那伞微微抬起来,露出了伞下之人那张俊朗的脸。   大雨,梦里的人,他撑着伞一步步走过来。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书月怔怔的,都以为是幻觉。   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来,声音倒是平静:“我下朝回家,瞧见你在这避雨,倒是巧了,你怎的会在这里避雨?”   书月仍旧是带着面纱,此时怕风吹起来,抬手微微摁住面纱,避开他的眼神:“没什么,只是路过。”   她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懒得再与他说。   晏杭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便道:“此处偏僻了些,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停不了,天气又这般严寒,你这样等着不是办法,不如让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吧。”   书月看了看那马车,她知道这里离端王府很远,靠走过去是很不现实的,如果自己拒绝了,今日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去。   活着与面子,她早已知道了活着更重要。   见书月犹豫,晏杭又道:“我恰好在这附近有事,让我的随从送你回去,马车上只有你一人,也省的旁人说什么。”   书月这才点头:“好,多谢您。”   两人也再无话,晏杭把伞挪到她头顶,书月咬咬牙,往前走了两步,二人同撑着一把伞,中间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司马寒遥遥地看着觉得纳闷,自家将军从未这般细致地关心过卢四姑娘之外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将军那伞几乎都举在那姑娘的头顶上,自己身上淋湿了大半,司马寒只能当没瞧见。   等书月到了跟前,上了马车,晏杭转头就同司马寒说了几句,司马寒立即让车夫送书月回去。   书月坐在车里,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巧合,跟晏杭还有这样的交集。   马车很快就转动车轮,往端王府赶去,而晏杭撑着伞独自朝宣德侯府走去。   雨很大,即便是撑伞,也不是多么地舒坦,可晏杭难得地感觉到一种轻松的滋味。   马车一路上跑得并不快,书月坐着一动也不动,那马车很是宽敞,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什么吃食,热水,还放置了一些毯子与书籍,书月都觉得陌生得很。   只是眼睛看到晏杭惯常坐的那个位置的旁边的竹篓子里放的东西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下。   那竹篓子里是各种药膏,看起来像是为了取用方便才放在那里的。   他身上究竟是受了多少的伤?   书月逼迫自己不去想,等到了端王府,还给了司马寒一些银钱,权当是感谢,司马寒死活不肯要,书月硬是塞给他,扭头便跑。   她想,往后自己尽量不出端王府,这样便不会与他再遇见了吧。   秋霞与杏儿都等得急到不行,尤其是见这雨始终不停,杏儿数次要闯出去找书月,还是被秋霞给劝住了,见书月好好地回来了,杏儿眼圈儿都红了。   书月笑着哄她:“好了好了,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再说了,此番我过去,还遇着了陈大夫,他赠了我一瓶药膏,回头给你用用看,今日下雨你那伤口必定又难受了。”   杏儿的伤口逢到阴天下雨确实都会难受,见书月这般惦记自己,忍不住又想哭,最后还是被书月哄好的。   因着今日端王有事出去并未回来,几个厨房倒是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天一黑,厨娘们便没了活儿,书月跟杏儿回了自己的房间,照例是书月帮着杏儿涂药,陈柏行给的药,外加之前陆家给的药一起用上去,这一次阴雨天杏儿倒是睡了个安稳。   只是书月却睡得不好,她身上的烧伤伤痕都痊愈了,留下来很多疤痕,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每逢阴雨天的时候,那些疤痕也会疼,尤其是后背,有时候疼得起身时都使不上力气。   这苦楚她怕杏儿担心,没有跟杏儿说过,其他人更不会告诉,只能自己放在心里。   一夜难受,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到大雨,她站在那里等,抬眸瞧见晏杭。   他撑伞款款走来,握住她手:“四妹妹,我来接你了。”   梦中温暖与甜蜜并存,只是书月还没来得及开口与他讲话,梦已经醒了。   秋霞急急忙忙地进来喊:“月娘!今日府上有贵客,王爷叫你早些备上你最拿手的菜肴与糕点呢!”   书月立即清醒了:“好,我这就来。”   她起来飞速地洗漱一番,虽然背上还是疼,忍忍倒是也过去了。   因为是王爷亲自点名要做的,整个丁等厨房的人都围着书月转,亲眼瞧见她做出了一道红豆塔,那红豆塔是用红豆与糯米以及花生芝麻等堆出来的一座古塔,瞧着层层叠叠很是漂亮,而吃起来一层层滋味不同,很是绝妙。   这糕点做出来,整个厨房的人都叹为观止,都说从未见过这样的点心。   书月微微笑着,没有讲话。   这糕点是她自个儿研究出来的,从未在旁人面前面前做过,只在晏杭出征前的一次生辰日做给他吃过。   她告诉他,这红豆塔是祝他步步高升,岁岁平安。   晏杭喜欢得很,后来,他在关外亲手用木头雕刻了一座塔,辗转托人带给了她。   他在信上说,他们之间的情谊,会像那塔一样,年年更比年年高,一岁更比一岁长。   但他肯定想不到,再好的塔,一把火也就烧光了。   这红豆塔,从今往后不再是他的专属。   书月做好了红豆塔,那边端王要她亲自端过去。   因着端王这几日尤其喜欢她做的吃食,又爱在吃的时候问她是如何做的,便总是让书月端过去。   可这一次,书月才到端王的屋子里,便瞧见那窗下棋台旁坐着两人,一人正是端王殿下,另一人却是晏杭。   端王笑道:“晏杭啊,你那玉佩便是我这厨娘捡到的,你不是说要答谢么?直接赏了她便是。”   晏杭本与他在说些闲话,指尖还捏着一枚棋子,唇角带着一抹浅笑,此时转头一瞧,先是看见那昨日才见过的女孩儿,她依旧是戴着面纱,一双眸子清灵漂亮,而后便瞧见了她才放到桌上的点心。   端王瞥过去,瞬间眼神放光:“这是什么点心?我倒是第一次见,看起来便是滋味很好!”   书月垂下眸子,轻声道:“红豆塔。”   而与此同时,晏杭脱口而出,几乎与她同时答道:“红豆塔。”   室内一时安静,端王看看他们二人,笑起来:“难不成你们都吃过?倒是只有我自个儿没吃过了?我倒要尝尝看,这红豆塔究竟是什么味儿!”   书月心脏在那一瞬间重重地跳了几下,半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捏紧了。   而晏杭的目光盯着她,一动不动,深邃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第18章   红豆塔的确是清甜酥软,一层红豆一层花生一层芝麻,每一层都滋味各异,甜而不腻,纵然是不爱吃糕点的人都能吃上几块。   端王吃得很是高兴,几乎是赞不绝口,书月始终安静地垂眸站在那里,晏杭就坐在窗下,一脸淡然,他也觉得那红豆塔十分地可口,但眉头却微微凝着,心里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他觉得这红豆塔自己吃过,也记得这红豆塔叫什么名字,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是在何处吃的。   他甚至,觉得这姑娘身上似乎藏了什么秘密,虽然觉得二人应当不认识,但她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异样。   端王忍不住赞道:“这红豆塔深得我心!来人,让王妃亲自选一枚簪子赏给月娘,此外丁等厨房的人月例都要加!”   书月心里忍不住高兴,立即道谢,而下一刻,晏杭瞧着她问道:“王爷都赏了,那我若是不表示表示,多不好意思。何况这位姑娘又捡了我的玉佩。”   端王笑起来:“晏杭,你素日里鲜少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懒得同丫鬟废话,难得你倒是肯给我的人脸面,你倒是想赏赐她什么?”   二人一个王爷,一个将军,临窗而坐,瞧着都是一派贵气潇洒的模样,他们这般笑谈,下人们却依然都安静肃穆大气不敢出。   倒是晏杭瞧了瞧书月,随意说道:“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想要的?本将军不了解女孩儿的心思,倒是不知道该赏些什么。”   端王打趣:“你也是娶过妻子的人,谁不知道令夫人是个最为娇贵的,难道你素日不曾送她什么么?”   晏杭自然地答道:“莺岚的确娇贵,因此只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便是了。倒是也不必花费什么心思。”   端王最爱听这些趣事儿,笑眯眯问:“上回皇上赏赐你的那柄鸳鸯玉如意,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令夫人可中意?我还想着她若是不喜欢,你便高价卖给我。”   他们二人关系不错,晏杭笑道:“她喜欢的很,我刚带回去她便收了,只怕要辜负王爷了。”   端王摆手:“罢了罢了,我便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这话题倒是跑远了……”   他转头过来,又拿起了一块红豆塔,问:“月娘,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晏将军家大业大,你有什么要的只管说,他出手阔绰,必定满足你。”   书月垂着眸子,方才端王与晏杭的话她自然都听得清楚,甚至听到晏杭亲昵地喊陆莺岚的小名,知道他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陆莺岚的面前……   心里干枯得仿佛没有眼泪可流,她努力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如今她浴火重生,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她该在乎的是杏儿,是外祖母,是自己的将来。   在那一刻,书月做了个决定,眼前的晏杭便是赫赫有名的晏大将军,永远不再是她的晏杭哥哥。   她不止对他没有任何爱意,便是怨恨也要藏起来。   因此,书月声音清浅,带着笑意:“一碗糕点罢了,都是份内之事,若是王爷与将军晌午饭吃得中意,到时候月娘再来讨赏也不迟。”   这话一说端王倒是真的期待起来,立即点头:“那本王与晏将军便等着你的午饭了!”   书月回去之后,立即去仔仔细细地准备了几道菜,樱桃肉,带子上朝,八仙过海闹罗汉,西湖醋鱼。   虽然丁等厨房只上了这四道菜,可这四道菜每一样都好吃到让人忍不住把舌头都吞下去!   菜一出锅,整个厨房的人都忍不住欢喜的赞扬,书月发觉做菜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很快乐。   她从前觉得研究厨艺是为了将来做好吃的给晏杭,可如今才发现冥冥之中自己练就了一门可以养活自己与杏儿的手艺。   或许,还是一条救命的活路。   等菜一上桌,端王喜不自胜,晏杭尝了几口,也觉得鲜香诱人,甚至远胜他在宫中吃过的御菜,二人没忍住就多喝了些酒,期间,端王又问起来书月想要什么赏赐,晏杭也盯着她,似乎也在听。   书月便趁势求道:“王爷,将军,月娘身为王府厨娘,为王爷与贵客做菜那是应当的,原本不该提什么赏赐的,可月娘实在是有一事走投无路,想求王爷与将军体恤。”   端王喝得晕乎乎的,道:“什么事儿,你只管说!”   而晏杭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酒杯,模样清冷,却是在认真听。   书月赶紧说道:“我有一姊妹,同我一起进了王府,她数月之前脸上被烧伤了,如今那伤口都还溃烂不止,我们四处求医,只可惜收效甚微,月娘想求王爷与将军,能否帮帮我们……”   端王一怔:“你说的是谁?”   一直侯在外面的杏儿立即进来了,轻轻揭掉脸上的面纱,她脸上疤痕狰狞,溃烂处惨不忍睹,虽然用了陆家给的药膏,但也是有时候好转,有时候还会反复,因此看起来并没有好太多。   端王深吸口气:“这倒的确是严重,容本王想想……”   他还没想到可有什么专治皮肤伤痕的神医时,晏杭已经放下酒杯开口了:“本将身边倒是有一大夫,跟了本将许多年了,他最擅长治疗疤痕,司马寒,你传令下去,请李大夫来端王府为那小丫头看看脸上的伤。”   书月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当他是个天大的好人,连忙道谢:“多谢晏将军。”   她开心的时候,眸子带着浅浅笑意,转头与杏儿对视一眼,晏杭掠过她们的神情,心中又浮现出一种难以说清的心绪,神思浮沉间,与端王推杯换盏,没一会儿端王喝得已经都要晕了,起来去如厕。   恰好书月上了一道阳春面,她纤细双手捧着白瓷面碗放到桌上,可因为伸手的原因,袖口处微微露了一截手腕,从晏杭的角度看过去,便瞧见她手腕上也有一片凸凹不平的伤痕,一闪而过,她手缩回去,那伤痕便瞧不见了。   因着端王不在,晏杭此时也觉得酒意上头,倒是随口对她说了两句话。   “你看起来很是眼熟,你我可曾见过?”   书月一顿,浅笑道:“在陆府的确是见过。”   晏杭沉默了瞬间,又道:“那大约是我唐突了,我总觉得似乎很久之前认识你。”   哪怕是隔着面纱,只瞧她那双眼睛,确实是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   不知道为何,今日似乎是难得地雅兴,喝了那样多的酒,那酒烧得他胸腔里头灼热一片,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一般。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姑娘有这样的感觉,莫名地想跟她说说话。   兴许是她做的饭实在是好吃,也或许……是她这人通身的气质都那般柔和清丽,看着很是养眼。   其实他都觉得奇怪,明明这世上漂亮可爱的女子许许多多,不知道为何,她只戴着面纱站在那里,头上戴了一支简单的素银簪子,却让他觉得看起来舒服极了。   他听到自己对她说:“你既是陆家远亲,怎么到了端王府做厨娘?陆家与端王府……”   知道那话不合时宜,他没有说下去。   但书月心里也明白,因着还指望着他派大夫来给杏儿治伤,只能答:“其实说是远亲,也是多年不曾走动,陆府人于吃食上不甚看重,也不能一直打扰人家。端王喜爱美食,王府也是个极好的地方。”   男人仰头又喝下一杯酒,喉结滚动,他早已不再是清纯年少的模样,无论是眼神还是喝酒的姿态,都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手背上也有一道疤痕,看样子像是被刀活生生地在那砍了一刀。   书月眼睛触到那伤痕,心里下意识一颤,立即避开。   只是下一刻,那人说了一句让她更为震撼的话。   “端王府厨娘众多,若哪一日端王吃腻了你做的菜肴,你可以去宣德侯府找我。”   他放下酒杯,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我很喜欢你做的吃食。”   作者有话说:   书月: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19章   在晏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书月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男人,要你到他那里去,绝对不会是单纯地欣赏你的饭做的好吃。   尤其是他此时喝了不少的酒,眼尾染了些红,语气也有些随意,面对着她,也许就像太多世家贵族的男人一样有着通病。   他们从不把女人当做真正的平等的人,大多女人在他们眼里看来,就似玩物一般,喜欢,便设法弄到跟前来,不喜欢了,便冷落丢弃,而哪怕是真的喜欢,兴许也不会只喜欢一个。   所以这世道,男子大多三妻四妾,举目整个京城,再多的能人志士,可悲的是没有一个对爱情忠贞的男子,倒是女子大多把感情寄托在丈夫的身上,运气好了,他爱别人的时候也爱你,运气不好了,他在爱别人的时候就忘了曾经也爱过你。   书月唇上带笑,身后的杏儿却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同时,也对这位晏将军十分地厌恶!   可书月却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   她不觉得自己样貌变化了太多,就算是戴着面纱,也不至于曾经走得那样亲近的人认不出自己,毕竟去年夏日她隔着一座桥远远地都能认出八年未见的晏杭。   唯一认不出的缘由,大约就是自己已经不在他的心上。   而他此时对自己示好,应当也是对她这种类型的女子带了好感,更何况,他的示好是什么意思?是带回去做厨娘,做奴仆,若是再近一步,便是外室抑或妾。   多么可笑。   书月发现其实她挺乐意看到晏杭变成一个这般庸俗的随意对一个厨娘都示好的男人的,他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他们的分开是正确的。   “晏将军谬赞了。”她带着浅浅笑意,只答了这样一句。   而此时端王已经方便好了,他老远走过来,瞧见晏杭在跟自己的小厨娘讲话,眸子里带了些打趣的笑。   书月已经上了阳春面,便很快退下,带着杏儿往外走。   身后端王的声音传来,他低声道:“晏杭,你与我这厨娘倒是相谈甚换,你夫人身子不好,说起来也该纳个妾氏了,红袖添香也是一桩美事!我那厨娘虽然面容没那般美貌,日日戴着纱巾,可这手艺着实是一流,你若是喜欢便带回去留着伺候你。”   杏儿一惊,差点绊倒,还是书月扶住了她。   晏杭轻笑一声,没什么情绪:“算了吧,王爷喜爱美食,我怎能夺人所爱?我对她没什么兴趣。”   他说着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那穿着浅绿色裙衫的姑娘身影一晃彻底消失在转角,晏杭心中莫名地就顿了一下,很快地又添了一杯酒下腹。   屋外两姑娘脚步加快往前走,快到丁等厨房的时候,杏儿四处看了一眼,而后又回头心疼地看着书月。   “姑娘……”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很明白晏杭的一字一句,都是对书月的伤害。   可书月却握住她手,笑得很高兴:“你也听到了吧?晏杭说会派大夫给你治伤。你不要多想,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治好你的伤,而后我们一起回阳城。杏儿,我们是死过一次的人,谁还会蠢到为不相干的事情伤心呢?”   听到她这话,杏儿才算放心,可心里终究还是愧疚又感动。   两人到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便开始预备着晚饭的菜式了,毕竟厨房里的人整日的活儿便是伺候整个王府的吃食。   可谁知道晏杭所派的那个李大夫来得倒是快的很,从晏杭叫人去喊,到他出现在端王府,不过大半个时辰。   李大夫头发花白,瞧着也是一派沧桑干练的样子,与京城那些常年不出城的大夫截然不同。   他是随军行医的,这么多年一直都跟在晏杭的身边,手法粗犷了些,给杏儿检查伤口的时候,瞧见有一块皮肤已经干了,直接给撕掉了,杏儿疼得立即喊出声。   书月登时急了:“大夫,您可否轻些?”   李大夫不拘小节,看了看书月,忍不住笑:“老夫是将军派来的,将军为什么派老夫?那是因为老夫医术精湛。你们这些个年轻的小丫头懂什么?想当初在关外,将军三次生死攸关,都是老夫给救回来的。有一次将军右腿被一把剑都戳穿了,老夫也是直接将那剑给□□了,当时血就喷出来了,你们这些小丫头想都不敢想吧?这撕掉一块皮就疼了?”   书月一下子愣住了,在一刹那,她感觉心里猛地一疼。   旁边秋霞好奇地问:“李大夫,晏将军时常受伤么?”   李大夫一边给杏儿清理伤口,一边随意地说道:“嗨,行军打仗之人哪里有不受伤的?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大的荣幸了。所以啊,这姑娘脸上的伤,实则不算是什么,人要往开了想。老夫会尽力的,你这伤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难处,用了老夫给你的药膏,就算是陈旧的伤痕也能痊愈,逐渐的平复。”   他摇摇头,叹叹气:“只是……老夫这药膏珍贵的很,若非是晏将军开口了,就算是白银万两,老夫都舍不得给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这人性子有些古怪,嘀嘀咕咕的,还是掏出来两瓶子药膏递给了书月。   书月接过药瓶子,只觉得沉重得很,赶紧地道了谢。   杏儿悄悄望过去,一时之间也还是觉得自家姑娘没有能彻底放下,可那些事儿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放下呢?   当晚,杏儿就改用了这李大夫给的药膏,涂上去之后带了些清凉的滋味,很是舒服,她高兴地说:“姑娘,咱们再也不用求着陆家了!”   书月也觉得高兴,有了这药膏,确实不必再求着陆家了。   她念着先前的恩情,七日可以给陆莺岚取血一次,但再多的坚决没有了。   *   此时陆家也乱了套。   那日陆莺岚特意把书月弄到宣德侯府,拉着她的手哭了一通,原本也是希望引起书月的同情心,可谁知道那日她的确身子不太好,哭了一通说了一大段话之后差点背过气,屋子里丫鬟只顾着伺候她,竟无人去送书月。   到最后外头又下了雨,竟不知书月是怎么回去的,想到如果她是硬走过去的,又淋了雨,心里就算是有同情心,必定也都消散了。   果然,陆老太太又暗自托人去打探口风,想让书月再弄点药引子送去,书月那边就给了回应。   “药引子可以给,但七日只能一次。若是陆府再想使什么手段,那药引子从此便没了,干脆杀了我。”   陆老太太当即气得不行,让人去宣德侯府瞧自己的孙女,陆莺岚便扶着那嬷嬷的手哭诉:“你回去求祖母救救我……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连着几日她滴米未进,只勉强喝些药汁与参汤,越是想活下来,越是感觉自己快没命了。   陆老太太听到贴身嬷嬷回来复述的陆莺岚的话,心疼得如刀绞一般。   她手往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的孙女儿,绝不能死!来人,去给卢书月递信,告诉她到了七日的期限便来陆家一趟,我们答应她每七日取一次血。”   如今卢书月藏在端王府里,他们的确不能轻举妄动,可若是卢书月再也回不去端王府呢?   再或者说,若是卢书月失去了清白,必须要跟了晏杭,作为一个妾氏,如何能做到眼睁睁地瞧着主母一病不起? 第20章   陆老太太的提议,其实陆莺岚不是很同意。   她泪水涟涟地伏在枕上咳嗽一阵,忍不住伤感。   为什么自小开始,她就要因着身体不好,许多好东西都只能让给旁人?   后来好不容易借了家世的风光,嫁了凯旋归来的将军,却因为身体不好迟迟不能圆房,她名义上是将军夫人,实则从未做过一日真正的将军夫人,更没有与将军的子嗣。   每次病得厉害了,晏杭也只是走个形式一般来看看她,至于那个婆母,也就是宣德侯府的侯夫人,素日不喜欢她,礼节上很是周全,却不带一丝感情,日日除了念佛拜观音,竟无其他任何的关怀之举。   起初知道那个偏方找到卢书月时,她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可谁知道卢书月竟是个见死不救的!   害得她到如今又缠绵病榻之中,不得已同意祖母的建议。   毕竟卢书月背后无人更好拿捏,与晏杭有过旧情,且身上被烧毁了那么多处,若卢书月进了宣德侯府做妾氏,晏杭必定嫌弃卢书月身上的伤痕不会宠着她,但只要卢书月能怀了孩子生下来,那孩子也能抱到陆莺岚那儿当做主母的孩子。   当然,最大的原因,便是卢书月的血可以做陆莺岚的药引子,如果她成了晏杭的妾氏,伺候主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事情,她到时候若是不从,陆莺岚作为主母有无数整治她的法子。   总之,陆莺岚指望着卢书月的血维持她的命,期待卢书月生下孩子记到她的名下成为她陆莺岚的孩子。   这提议终究还是被陆莺岚同意了。   那一日端王不在府上,书月收到了陆府着人递来的信,信上与她说好要她去陆府取血,原本书月是不想去的,无论是陆家还是宣德侯府,都不是安全的地方。   可陆家那边又有人说,她外祖母托人带了东西到陆家,要她去取。   书月算了下日子,自己寄给外祖母的信的确还没有到阳城,外祖母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离开了陆家,寄东西到陆家倒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陆家,临走之前告诉杏儿,若自己迟迟不回来,便去求端王搭救。   近来端王喜爱她做的美食,又是个善良随和之人,应当不会不管。   杏儿连连点头,心里惴惴不安地在等着。   书月到陆府,远远地就听见一片笙歌,引路的丫鬟笑道:“表小姐,今日是我们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所以办得格外热闹,国公爷跟大将军都来了呢。”   这话书月没有在意,只想着尽快取了血赶紧离开,那丫鬟把她带到一处偏厅里,笑道:“今日府里实在是忙,您先等着,奴婢这就去喊大夫来。”   她出去随手把门带上,书月先前每次取血也在这屋子,因此还算熟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便有些着急,上前想着打开门去瞧瞧,一瞬间就发现那门竟然被锁住了!   书月心中一惊,赶紧想要打开门,大声呼救了一番,门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瞬间害怕了起来,陆家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想就这般把她困住了,日□□着她取血么?!   若真是这样,她一头碰死,也绝对不会让陆家得逞!   这世上绝对没有一个人想活命,就逼着另一个人拿命去换的道理!   可无论她怎么去想办法,那门都始终不动,书月便走到里间去,试图去开窗逃出去,谁知道那窗户也钉死了,她精疲力尽,恐惧与慌乱交加,最崩溃的是,身上渐渐的没有力气了,直到整个人软倒下去,再无意识……   床底下的香炉冒着袅袅的白烟,那烟无色无味,就这般将人熏晕了过去。   *   今日陆府的确是热闹,陆莺岚因病不能到场,晏杭作为她的夫君便代替了她前来为陆老太太祝寿。   有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孙女婿,陆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让人把自己珍藏的酒找出来,特意赠给晏杭喝。   今日来敬晏杭酒的人也非常多,他一杯接一杯,原本是胜券在握的,毕竟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差。   可谁知道喝着喝着,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脑子里乱跳,看人都是重重叠叠的影子。   而陆老太太赶紧派人将他带到客房去休息。   晏杭自知状态不对,便也打算去休息,司马寒跟到门口,见有丫鬟扶着晏杭进去,原本也想跟进去的,另一个丫鬟却道:“这位官爷辛苦了,咱们伺候晏将军休息便是,给您在廊下摆上一壶茶,您也歇息歇息,也算是陆家的心意了。”   司马寒的确也喝了酒有些犯晕,便答应了在门口的廊下喝一盏茶。   他喝着茶晕晕乎乎地也倒在了门口的桌上。   而屋内丫鬟将晏杭扶着到了床上,便悄然离开。   晏杭躺下来,闭着眼妄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觉得小腹处火一阵一阵的,他嫌少会有这种感觉。   男人血气方刚的时候需求最盛,从前在外行军打仗,那些将士们个个都想女人想疯了,一闲下来就说些粗鲁的话,提起来自家的娘子如何娇美可人,抑或有些过于粗犷的放下豪言道这仗打完回去非得纳几个美妾,一夜绝不消停,死在石榴裙里都值得……   他出征八年,起初还是个毛头小子,到后来光是听听那些话也懂得了许多事。   偶尔,他也有心烦躁动的时候,他就记得那时候他有时候也会做些那种梦,只是梦里是谁他却不知道。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始终都只有那一个人。   她娇声哭泣,唇瓣嫩得似桃花瓣,而他却总忍不住欺负她,□□她,直到他们一起到达极乐……   那梦虚幻旖旎,春光无限,却堪比一场他藏在心底深处五彩斑斓的盛宴。   梦里的女人太过甜美醉人,以至于他清醒时看到旁人,都觉得毫无感觉。   旁的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人,跟男人一样没什么差别,唯有梦里那人,是个女人。   晏杭闭着眼,口干舌燥,大手往旁边随意地一搭,却发现似乎哪里不对,他触到了一处鼓鼓囊囊却温软异常之处。   那一霎,他猛地睁开眼,朝身旁看去。   床里侧躺着个人,面容仍旧是晃动的,他看不清楚,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   而后,他就听到那人似乎有些想醒,呼吸有些急促,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   她在哭,跟梦里一样,在迷离不清地哭。   晏杭的心瞬间颤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喉结滚动两下,慌忙用手去擦她的泪,小心地问:“你为何哭?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女孩儿没有答话,依旧昏迷不清地小声啜泣,她似乎想醒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晏杭没有忍住,低头去亲吻她的泪,声音里都是无措:“你莫要哭,你一哭,我怎的这般心疼?”   他浑身也没有力气,却笨拙地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不住地给她擦泪。   其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抱着她,就觉得总是梦到她,与她很是亲近,心底也很喜欢她。   看到她哭,他心里揪着疼,难受得厉害。   只是他头疼欲裂眩晕地试图安慰她的时候,怀里的人逐渐地睁开了眼。   书月费力地睁开眼,瞬时便瞧见了晏杭正低头欲亲她的唇。   她想抬手打他,却苦于没有力气,最终,在他的吻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狠狠使劲儿咬破了他的唇!   晏杭瞬间吃痛,唇上鲜血滚出顺着下巴流,书月艰难地从床上翻下去,浑身颤抖地往门口逃去!   作者有话说:   晏杭:emo了,这次是个噩梦   书月:渣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感谢在2022-03-17 20:18:43~2022-03-18 23:4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6661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晏杭本身就头晕眼花,唇上热血滚出,疼得厉害,他要起身,才勉强起来一点就头晕眼花摔回到床上去。   而书月艰难地冲到门口,便觉得腿脚都使不上劲儿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屈辱,愤恨,与恐惧。   还好,此时门忽然被推开了,书月心里一凉,却在看到陈柏行的一刹那,哭得更厉害。   她莫名地相信,陈柏行是个好人!   而陈柏行确实没有辜负书月的信任,他当即便把书月背起来带走了,一边走一边道:“这陆府上下当真是黑了心肝!卢姑娘你放心,我今日必定救你出去!”   他抄小路把书月从后门带出去,很快就上了马车,匆匆地把书月带向他家的医馆,可再一想若是陆府的人追过去定然要把书月抓回去,情急之下,干脆把书月带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家。   陈柏行生母家世低微,外祖一家都是市井走卒,住所都藏在巷子里,陆家若是想找倒是不容易。   他随身带的有药箱,让外祖家的表妹帮助弄了热水毛巾等物,给书月擦了擦脸和手,见她唇上还沾了鲜血,便大约猜出了什么,只是书月身上衣衫完好,陈柏行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气愤,越想越气,只恨自己没有从一开始就忌惮着陆家!   等陈柏行给书月把脉之后,给她喂了两颗他家研制的醒神的药丸,书月才逐渐地苏醒,身上有了力气。   女孩儿睁开眼时,眼珠还红红的,她瞧见陈柏行,而后又想起来意识迷离之时发现晏杭正抱着自己亲吻……   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恶心滋味,她想起来晏杭如何称呼自己的妻子为“莺岚”,私下会如何与妻子亲密,他那张嘴,早该亲过陆莺岚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而当初他们洞房花烛夜之时,是她与杏儿正受着大火煎熬的时候……   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书月翻身对着床边的痰盂干呕起来。   陈柏行在旁看着,心里揪着疼,手本身想去握住她手安慰,可半晌还是悬空在那里,干巴巴地安慰:“卢姑娘,你莫要伤心……我外祖家倒算是安全的。”   可书月心里难受,只想回去端王府与杏儿在一起,干呕了一阵漱口之后,眼珠湿润地望着他:“陈大夫,可否麻烦您送我回端王府?今日之事,实在是谢谢您,这恩情书月没齿难忘!”   陈柏行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了:“好,我送你回去。”   去端王府的马车上,书月身上逐渐恢复了力气,脑子里也清楚了些,她大致推算出了陆家的目的,便是让她与晏杭苟合,而后被人撞破,她成为晏杭的妾氏,这样无论是生下孩子成为陆莺岚的后人,还是给陆莺岚提供药引子,都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好在她去之前随身带了一只薄荷味的香囊,因此那屋子里的迷药对她来说没有持续太久。   而晏杭……   书月指甲掐到掌心,心里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她当真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们会到这种地步,他当时是在醉酒还是被下药了?反正无论怎么样,他都正在对她下手……   他对一个,他没有认出来的旧情人下手,真是可笑到了极致!   也或许他时常这般在外与女人欢好,因此看到身边有人就自然而然地去欺辱吧?   书月闭着眼,强行让自己不再去想,旁边陈柏行瞧着她这样与从前那淡定温婉截然不同的样子,心里生生地疼,他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给了她一瓶子药丸:“你今日受了惊吓回去还是吃些安神丹比较好。卢姑娘,在下斗胆跟你说一些话。因着陆小姐的病实在是棘手,在下资质尚浅不知如何医治,可在下寻遍藏书阁所存的医书,也未曾发现任何以人血做药引便能救人的医术。就算是有,可这样动辄便要割旁人的手指取血的法子实在是过于血腥,着实不该留存在这个世上。若是那被取血的人身子强健,心甘情愿也就算了……更何况,您给了他们药引子也许多次了,陆小姐的身子并未彻底好转,反反复复与从前那许多年也没什么大的差别。您……”   他说了这样多的话,神情十分复杂。   书月感受到他的关怀,还是对着他温柔笑了一下:“陈大夫,谢谢您,我心里清楚。我外祖母源源不断地送了许多银钱,几乎掏空了家底,我与杏儿的伤着实用不完那些银钱,都被陆家收下了。但我总想着是他们救了我,我出一点血也没什么。但如今事情弄成了这般,我不会再傻了。”   她深吸一口气,美眸中又带了些忧心忡忡:“可是您今日救了我,万一陆家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陈柏行立即摆摆手:“无妨,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到时候我只要说是无意中发现你身子不好把你带来医馆救治便是 。”   今日也的确是凑巧了,他偶然见到有丫鬟带着书月进了陆府,忙完了陆家其他的事情,便高兴地去找书月,谁想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最终,书月在端王府门口下了马车,怕杏儿发现自己的异常,从侧门进去之后又深呼吸整理了下衣裳,这才去了灶房。   杏儿见她回来,欢喜异常,书月喝了一大碗红糖水,感觉身上暖暖的有了力气,在灶房忙活了一会儿,最终回房睡了一觉,到预备晚饭的时候才醒,整个人也差不多恢复了。   连着几日,她都未再出过端王府的门,每日里给端王以及王妃做各种花样的吃食,一边打听着每日府上来了什么贵客,心里想着若是晏杭来端王府,她就告假说身子不舒服,绝对不出屋。   因为书月做的吃食的确是可口,端王又奖赏好几次,书月便托人去外头买了布料,给杏儿做了一身新的里衣。   纯棉布的里衣,摸起来柔软舒适,便是有伤疤的皮肤穿上也不会磨得不舒服,书月做衣裳的针脚细密又平整,接缝处都细腻柔软一点儿都不硌人,杏儿换上之后高兴地靠着书月撒娇:“姑娘,奴婢有时候觉得您就像我亲姐姐一样了。”   书月无奈地说:“又来了,什么奴婢奴婢的,你现下是谁的奴婢?”   杏儿吐了吐舌头,书月凑上来看了看她的脸,就发现虽然才几日,但杏儿用了那李大夫的药之后,脸上的伤口的确是好了不少,看上去像是都要结疤了。   这一对比,明显是陆家先前介绍的大夫给的药膏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杏儿伸出胳膊:“姑娘,陈大夫给的药膏我涂了身上,我发现也能淡化疤痕呢,你瞧,这里都没那么突兀了,你也涂一涂,你身上的伤痕也会淡化的!”   书月点头:“好,我也试试。”   两人依偎在一起,漫漫长夜倒是也不觉得孤寂。   第二日晌午,端王临走之前便说了要吃烤羊肉,还没回来的时候便有下人提前通知书月去把烤羊肉的工具都送到端王房中,这样等王爷回来的时候便正好吃了。   书月还特意问了问,是几人吃,端王今日有没有请客人回来。   那下人道是端王今日是进宫觐见皇上,没有带什么人。   但书月怎么也没有想到,端王带了个人,这人还是晏杭!   他们二人冒着风雪进了屋,端王身量没那么高,又略微有些胖,加上也三十好几了,显得平庸了些。   可晏杭挺拔高大,披着一件黑色大氅,才到门口就显得那门楣都多了些光彩似的,他肩上带了些落雪,把大氅解下来递给随从收着,里头穿着的是一件暗红色的朝服,整个人英气郎朗,若树临风。   书月瞬间身子一僵,手里的签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舒服。   而端王笑呵呵地说:“晏杭,你先坐一会儿,本王要去库房里挑一瓶好酒,今日配着烤羊肉,与你好好地喝上一壶!”   晏杭笑着应下了,端王便带着人走远了,而书月站在端王的屋子里正摆弄羊肉,那羊肉事先洗干净切好腌制好,串到竹签上,架在炭盆上烤制,再撒上孜然五香粉等佐料,吃起来香得不行。   他一步步走过来,书月牙关却越咬越紧,她心里想着,就当他不存在,自己弄好这一点羊肉立即便找个由头出去,后面的让秋霞来帮助伺候便是了。   可谁知道,晏杭并未落座,他走过来停在她身边,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他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簪子,正是她原先日日都戴着的素银簪子!   书月如五雷轰顶,抬眸看向他,那一瞬间只恨不得将他剁碎了烤一烤!   作者有话说:   书月:烤晏杭,一个评论一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晏杭:……感谢在2022-03-18 23:49:26~2022-03-20 00: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言秋 10瓶;时间停留在なら的ni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书月努力克制着自己,无论如何,此处是端王府,她受了端王的恩惠,不该乱来。   可那人手心里躺着她的素银簪子,他个儿太高,便那般俯视着她,声音清浅:“那日实属抱歉,是着了小人暗算,姑娘若是愿意,我们可以私下谈谈。”   那日他头晕眼花,如从前的每一次梦中一样都未能看清楚她的脸庞,只觉得模模糊糊的,瞧见她在落泪,听见她低泣的声音,当时他不只是酒醉,那酒也被人下了药,书月逃走之时他昏昏沉沉跌了一跤,到后来再清醒时她人已经没有了。   他本身以为只是一场梦,可醒来之后却觉得头晕眼花,唇上伤口疼的厉害,手里竟然还攥着一枚素银簪子,再定睛一瞧就发现那簪子眼熟的很,竟然是陆家那个丧夫的远亲日常所戴的!   原本晏杭有些不信,他觉得兴许是样式一样,否则那陆家远亲怎么可能与自己梦中的女子那般相像?   而她又怎么可能会在陆家的客房里与自己同睡一张床?她不是如今在端王府做厨娘么?   对于被下药之时晏杭一言未发,陆家上下都都慌了神了,立即着人去查,最终一个小丫头出来认了罪,只说是心里爱慕晏将军想要爬床,却弄错了事情把那表小姐跟将军放到了一间屋子……   最终,那丫鬟不等陆府惩罚,自个儿咬舌自尽。   晏杭是什么人,如何不知道这其中定然有内情?他深深看了一眼陆老太太,原本逢着寿诞合该喜气洋洋的陆老太太活生生被那眼神吓得抖了抖。   宣德侯府与太傅两家,原本都是皇上极为忌惮的,当初名为赐婚,实则皇上的心思谁不知道?那宣德侯府的小姐身体娇弱,明面上是两家里强强联合,实则陆莺岚嫁过去之后,定然不能接受晏杭短期内纳妾,那晏家的子嗣都是艰难的,更别提两家并未一家,皇上更是多为提防,本就是多疑善妒之人,且又喜怒无常,这些年揪住一些错处不知道打压过多少次太傅陆家与宣德侯府。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说不清楚,也从来不是什么单纯的儿女姻亲,表面要联合在一起,却又不能真正地结盟,哪一日肯定要有一家被除掉,就是不知道是宣德侯府还是太傅陆家了。   此时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是让两家里离心,晏杭才从陆家离去,太傅陆大人得知了此事怒不可遏,但终究无法挽回,只能叫苦不迭。   晏杭回到宣德侯府,便有下人说陆莺岚今儿身子还是不好,希望他能去看看。   他倒是也去了,只是连凳子都没有坐,就站在床边望着陆莺岚咳嗽。   床上的女人瞧着柔弱又可怜,有一种病态的美,那一刻,晏杭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挺高兴的。   他竟能在现实中遇见梦里的人,且这几次相见,他对那厨娘朦朦胧胧的有好感,总算是找到了由头。   陆莺岚眼神中再无倔强与自傲,反倒添了些慌乱,半晌才白着脸说:“将军,您莫要同莺岚计较,莺岚年纪小,许多地方都不懂事……”   男人脸色淡然,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眸子清冷无比,看的陆莺岚身上都发颤。   良久,他才只说了一句:“成亲之前,本将便告诉过你,若你不愿做将军夫人,本将自然有旁的法子。你既做了,便安心做下去。”   否则两家人都不会好过,但所谓的将军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   晏杭转头离去,陆莺岚呆呆的,脸上泪缓缓爬下。   她知道晏杭不会再来看自己了。   而她这短暂的十九年,自以为高贵娇气,实则失败透顶。   陆家若真的宠着她,又岂会真的放心要她为了政治而到宣德侯府做一个傀儡?   而最让她难受的是,她如今活得连市井女子都不如,身子不行,夫君竟也一丝真情也无……   *   晏杭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书月,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眸与他对视。   那张面庞上依旧戴着面纱,只留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可那眼中无一丝女子会有的喜悦抑或娇羞。   她声音冷淡得很:“谈什么?”   晏杭唇上尚还有那日被她咬破的伤痕,而他想着,他的确是难得对一个女子有好感,若是她愿意,他想把她带到宣德侯府,给她一个名分。   他娶了陆莺岚,也已经一年多了,陆莺岚时常病得爬不起来,若是旁的男子早就纳了新人了,他如今这般也算是情理之中。   “你若是愿意,我会对你负责。”   书月蓦的一笑,若是换了旁人合该庆幸吧,毕竟他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又是宣德侯府的嫡子,便是做妾也是十分滋润的。   可她只觉得恶心又好笑,她想起来那一日他似乎神志不清的时候就抱着她亲,这些年来,他一向如此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晏将军是看上了我?看上了您妻子的远房亲戚么?”   晏杭一顿,倒是如实答了:“我的确觉得你这人不错,你若是有意……”   书月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晏杭当真没有料到她会打自己,这一巴掌干脆至极,外头立即有丫鬟进来了:“晏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伺候的,您只管吩咐奴婢。”   他脸颊上带了些微的红痕,书月瞬间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克制住心里的新仇旧恨,竟然就那么打了上去。   而晏杭眯起眼看了看她,只吩咐道:“无事,下去吧。”   那丫鬟很快退了出去,书月心中烦乱得很,赶紧地把羊肉摆好,一边低声警告:“这便是你轻薄我的代价,你是将军不错,可并非就能任意轻薄所有女子。我便是死,也绝对不会任由你们践踏!”   她说完,从他手里抓过那枚素银簪子,飞快地从屋子里离去。   晏杭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落座,而后摸了下自己挨打的那张脸,他忽然就感觉许多事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那厨娘竟然这般胆大,敢打他的脸,而他竟然没有什么恼怒的滋味,说起来按他这样的身世地位,就算是真的轻薄了她,以她的地位也决计没有打他的资格与胆量。   晏杭觉得现在这个自己陌生至极,忍不住闭上眼轻轻摇头,好在没一会儿端王来了,二人就着烤羊肉喝了个半醉,这才冲散了方才的不快。   而书月一直跑到灶房东头的竹林处,这才停下来,她气喘吁吁,忍不住抬手看了看,有些后悔方才不够稳重,忍不住打了他。   兴许这一巴掌,她攒了许久了,早就想打他这个负心薄情汉了。   可她又怎么能打他?若是真的惹怒了他,她与杏儿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幸好,连着七八日,书月并未听到什么晏杭要找自己麻烦的消息,陆家的人也进不来端王府找她取血,书月心里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更让人高兴的是,杏儿脸上的伤痕彻底痊愈了,只是留了疤,需要持续涂抹膏药以让疤痕变浅。   这倒是确实是因着晏杭派来的那大夫给的药膏很有用,每次书月瞧见,心情都十分复杂。   她感激晏杭给的药膏,又每每想起来他,便觉得堵心,仿佛从前那许多年都是白认识了他,兴许这世上男子大抵如此,她从前只是被蒙蔽了双眼吧!   日子波澜不惊,因着快到过年了,端王府中吃食预备的多,要更忙碌一些,这一日书月正在灶房里忙着蒸八宝饭,那热腾腾软甜可口的八宝饭才出锅,丁等灶房的人一人分了一小碗,吃得都甜到了心底。   书月也吃一些,才用完,便听到有门房的小厮来喊她,说是有一位陈大夫来看她。   这一听便知道是陈柏行了,书月感念着他的恩情,特意包了些自己做的糕点带到偏门去,二人也不走远,就在王府偏门处的亭子里说话。   陈柏行掏出了新制的药膏递给她,说这药膏也是能祛疤的,书月便把糕点递给他,陈柏行高兴得很,当即便打开外头的纸,捏起来一块尝了尝。   他似乎有意与书月多说些话,但等书月问到他上次搭救了她可曾被连累的时候,陈柏行丝毫不肯提及自己回去被父亲狠狠责打了一顿的事情,倒是与她提起了一件这几日遇到的事情。   “我们家医馆接待了一位病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也姓卢,我隐约听到他与我爹说他叫卢瑞斌,是从阳城来的,你也从阳城来的,也姓卢,这人总不会是你的族亲吧?”   书月手里的药膏瓶子瞬间掉在了地上,人宛如凝固了一般问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0 00:24:07~2022-03-20 21:4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宝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那场大火实在是惨绝人寰,书月跟杏儿被救出来的时候,卢府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可如今书月听到陈柏行说,遇到阳城来的人,名叫卢瑞斌。   陈柏行见她惊愕成这般,一时无措,而书月又问:“谁陪他去看病的?”   想了想,陈柏行答道:“是一位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那中年妇女似乎喊那小伙子为少云……”   书月心里一慌,瞬间难受起来,甚至不敢置信!   得知父亲活着,她本应该高兴的,毕竟她当初若非执意去救父亲,自己与杏儿是可以逃出去的,不至于被烧得遍体鳞伤。   这一年多来,她有时候非常思念父亲,有时候却也会想,父亲与主母弟弟都葬身大火,那大姐姐二姐姐以及三姐姐都嫁到了夫家,都是安好的,不知道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可外祖母在信中说,卢家的另外三个女孩儿在夫家日子还好,卢家嫁出去的三个女孩儿并未多么伤痛,日子都照样过。   书月怀疑过,也想过等攒了钱回阳城,必定要好好查看一番,那大火是为何引起的。   可现在,她心里发慌,原本丝丝缕缕的猜疑,在此时被放大。   父亲未死,徐氏未死,弟弟也好好的,所以……那场大火,究竟死了谁?   书月心乱如麻,最终抓住陈柏行的胳膊求道:“他们治的什么病?往后可还会去你家医馆?”   陈柏行瞧她表情便觉得不对,赶紧说:“那卢老爷似乎患有哮喘,这几日才到京中,身子虚弱,就在我家医馆旁边的客栈住着,每日上午都会去针灸。”   书月咽了下唾沫:“那我明日去你家医馆一趟,暗地里瞧瞧他们是谁可好?”   陈柏行自然答应。   这一晚,书月都没有睡好,等杏儿知道了卢老爷还活着眼珠子也差点没掉下来!   俩人本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二日,书月跟杏儿一早起来做好了今日的糕点,便告假出了王府。   两人悄悄地到了陈家的医馆,陈柏行安排她们躲在了帘子后面。   没一会儿,到了卢瑞斌每日里针灸的时间,他果然出现了,旁边扶着他走路的乃是徐氏,而卢少云有些吊儿郎当地跟在他们身后,抱怨着说道:“爹,娘,既来了京城,咱们为何不立即投奔宣德侯府?在这街上的小医馆里,能有侯府里照顾得妥当么?”   卢瑞斌立即回头看他一眼,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徐氏赶紧吩咐自己的丫鬟橘子递水。   杏儿躲在门帘后呆呆地看着,书月没察觉到自己眼泪都掉了。   她看到了父亲,她以为他早死了,可他非但没死,甚至卢家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哪怕是徐氏的丫鬟橘子都好好地活着。   唯独她与杏儿,为了救父亲,入了大火,命悬一线,如今还落了浑身的烧伤。   卢瑞斌有些不悦地看着卢少云:“你四姐姐与他的事情你难道不知?如今他娶了旁人,我们再去叨扰岂不是不合适?”   卢少云嘀咕:“四姐姐早死了,一个死人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卢瑞斌听了这话,更是喘得厉害,抖着手说:“当初大火,我为了救你,舍弃了你四姐姐,你,你竟然毫无感恩之心!原本你四姐姐得救的几率还更大些,是你母亲求了我一起去救你,你四姐才葬身火海的……”   卢少云不服:“那她活着不也是丢卢家的脸面?谁不知道她上赶着要嫁给晏表哥,结果人家娶了别人,她丢了咱卢家的脸面,死了倒是没人提了!”   卢瑞斌气得差点后仰过去,不住地喘气,徐氏连忙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道:“老爷,您自打大火之后身子便不好,迫不得已辞官休养,现如今咱们倾家荡产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才给少云捐了个官,家里一切都指着他,您可莫要与他计较呀。好歹他是咱家唯一的独苗苗……”   末了,她又低声道:“少云!这是医馆,不是咱们自个儿的家,休要再说那些话,省的被人听去了笑话!”   帘子内,书月面色平静,两行泪不住地往下掉。   她看着徐氏那张干净微胖的脸,想起来父亲曾说的她姨娘给自己留下来的嫁妆,想到那忽然就烧起来的大火,再想到自己跟杏儿为了救父亲才成了如今的惨状……   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让人往一个惊恐的方向去想。   可她还是恨,恨自己为什么会相信父亲,相信那晚他对自己的保证,相信他还是疼爱自己的。   他若是真的在意孙姨娘,疼爱自己,又怎会纵容徐氏作践自己?又怎么舍弃了她去救卢少云?明明家中那么多丫鬟奴婢,徐氏的奴婢都能活下来,她与杏儿怎么就要落了个浑身疤痕的下场呢?   身旁的杏儿几乎气恼地要冲出去了,却被书月拉住,二人从后门离去了。   一路上,杏儿气得厉害:“姑娘!那火一定是夫人放的!若不是她,怎么夫人老爷跟少爷都逃出去的,就您逃不出去?”   书月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她自以为的是为了父亲所以才没有逃出去,可现在再想想,或许当初放火的人压根没想过让她逃出去。   杏儿抓住她的手:“姑娘,咱们去报官!去击鼓鸣冤!去告诉端王殿下!好不好?咱们一定要查出来放火的凶手是谁!查出来当初您姨娘惨死的真相!”   书月却惨然一笑:“查?没那么容易查,我父亲是宣德侯府侯夫人的兄长,卢少云如今又捐了个官,他们随便一个人都能压死我们。”   杏儿顿时也失落了,可书月却又淡淡道:“我姨娘的事情年代久远,卢家又有过一场大火,证据实在难以去查。而那场大火也过去了一年多,动手的人必定也被徐氏遣散了,若是她心里有鬼,自然会受到惩罚,若是她行的正坐得直,那便什么都不怕。”   二人说完便回了王府,照例忙活到了打更时分,书月给门房塞了银子,只说杏儿身体不舒服要带出去找大夫瞧瞧。   这一日卢瑞斌心情不是很好,他想起来书月,只叹道书月命苦,若非是书月不在了,他绝对不会动孙姨娘留下来的银子给少云捐官。   徐氏柔声细语地安抚了一通,二人这才睡下。   只是睡到半夜,外头有人敲门,徐氏迷迷糊糊地醒了,就听到丫鬟问:“夫人,外头有人找。”   徐氏有些不耐烦,卢瑞斌身子不好不能轻易下床,她便披了衣裳出来开门,可门开的一瞬间,冷风灌进来,她瞧见一张被大火烧得满是疤痕的脸,那脸依稀认得出来是书月从前的丫鬟的杏儿。   杏儿冲她诡异一笑:“夫人,这里好热啊!”   那声音缥缈没有力气,而后书月的手摸向徐氏的脸,那手的确滚烫,徐氏毛骨悚然,瞬间尖叫起来,屁滚尿流地往屋子里爬。   作者有话说:   写的我自己有点害怕怎么回事……   瞬间摸摸红绳   晏杭:鬼都比我的篇幅多!   感谢在2022-03-20 21:44:49~2022-03-22 17: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8440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440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杏儿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她身后书月伸出的滚烫的手,把徐氏尖叫连连,爬回床上颤抖着哭。   “老爷!老爷!四丫头跟那个杏儿的鬼魂来了!她们的鬼魂来了!杏儿的脸上都是疤痕,那么多的疤痕……四丫头的手好烫,好烫,是火里被烧过,所以才那么烫的……啊!有鬼啊!!”   卢瑞斌头疼不已,忍不住又咳嗽半天,勉强往外看了看,门半开着,没有关紧,哪里有什么鬼?   他忍不住皱眉:“别瞎说了,这世上有什么鬼?若是有鬼,四丫头也该先来找我,找你做什么?你又不是生了她的母亲。”   徐氏惊魂不定,想到那一把火惨烈至极,她强行阻止了老爷去救四丫头,直到拖延时间远远看着四丫头的院子在火中倒塌,这才安心。   这么些年,若非是怕老爷怀疑自己,怕晏杭报复,她早就把大丫头跟四丫头弄死了,后来晏杭另娶他人,又得知孙姨娘曾留下一大笔遗产,她果断地出手,解决了卢书月这个后患。   至于卢望月是林姨娘那个贱人的种,她也布下了局面,让人在卢望月的饮食中下毒,这会儿一年多了,卢望月也病倒在床了。   因为四丫头去了,老爷总算肯把孙氏留下的银钱用作给徐氏的儿子打点捐了官,谁让卢少云死活考不上呢?   他们一家好不容易给宣德侯府写信几次,又送来大量银钱,托人给卢少云在京城找了个差事,再加上卢瑞斌自打经历火灾之后便患上哮喘,在阳城未能找到会治的大夫,来京城更好些,一家子便都来了。   徐氏还计划着,等少云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把她亲生的女儿思月宝月都接到京城来,再拜托宣德侯府给两个姑爷都安排好差事,他们一家子不就都在京城安稳下来了吗?   俗话说的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晏杭纵然没有娶卢书月,可两家依旧是亲戚,四丫头享不到的福气,不代表他们享不到。   可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徐氏一夜都没睡好,浑身发冷,脑子反复回想起杏儿的脸。   第二日,徐氏把昨儿夜里昏睡过去的橘子狠狠斥责了一顿,要她今夜不准睡觉。   橘子倒是老实了,一夜强撑着不敢睡觉,可谁知道这一夜徐氏还是被吓到了。   她睡到半夜感觉到房顶上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脸上,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把,就感觉黏糊糊的,睁眼借着床头油灯一瞧,手上赫然是血!   而房顶传来低低的声音:“夫人,我好热啊!我好热啊!”   那是杏儿的声音,再接着,是书月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带着笑:“夫人,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徐氏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尖叫,那声音几乎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惊醒了!   书月跟杏儿赶紧地沿着梯子从屋顶爬下去,火速逃离了现场。   徐氏本身就心里有鬼,连着两夜都发生这件事,便咬定了有鬼,神神道道的,叫着要去找大师做法,整个人都跟疯子似的,而卢瑞斌本身就带着病,此时更是无暇应付她。   至于卢少云,那本身就是个纨绔子弟,不是个心疼爹娘的,只会嫌弃徐氏胡思乱想。   只有丫鬟橘子能安慰徐氏,但橘子心里也有些怕,所谓的鬼她没见到,声音她没听到,可那滴到夫人身上的血是真真儿的,她头皮发麻,却不敢怎么样。   知道徐氏日子不好过,书月心情也就好多了,等着徐氏的还不只是这些。   人死了其实很简单,但活着才是更难的事情,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痛苦,她会让徐氏一个个地体会到。   可不知道为何,报复了徐氏,她也并未特别开心。   甚至偶尔夜里还会失眠。   睁眼看着身边睡得沉沉的杏儿,书月忍不住一笑,但再看看杏儿面颊上的疤痕,仔细看去,似乎浅了一点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她再掀开衣袖去看自己胳膊上的伤痕,那药膏都太过珍贵,她嘴上说着自己也用了,实则没有用几次,怕用完了杏儿没得用。   如今这也是书月心里的一桩事,她不想再见晏杭,可晏杭派来的李大夫的确医术高超,不知道李大夫给的那两瓶子药膏能不能彻底将杏儿治好,若是治不好,她要怎么才能找到李大夫再买药膏?   书月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把同床的杏儿吵醒,最终实在没有忍住,悄悄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瓶梅花酒,出门抬头便瞧见了夜幕之上点点星子,以及那一轮清辉皎洁的月亮。   天大地大,此时只有她一人,以及手里一壶酒,心情蓦的就轻盈起来。   她沿着梯子上了屋顶,视野瞬间宽阔起来,清风徐徐,月亮安静地挂在天上,星星闪烁,她慢慢坐下来,许久未曾上过屋顶,忽然再上来,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也就适应了。   很久之前,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月亮,后来,晏杭无意中发现了她的爱好,便时常陪着她一道在屋顶上看月亮,再后来,又变成她一个人在屋顶看月亮,而后再写信告诉他,某一晚的月亮很好看。   书月一个人坐着,抬头对月而饮,整个人在月光的笼罩下慢慢地沉静下来。   她回忆起来许多事情,曾经她姨娘在世时的欢愉,与晏杭的少时,那八年的等待,大火,以及在京城与晏杭的数次相逢,陆家迫她取血。   但到最后,一壶酒喝光,她觉得整个人也由内而外地轻松了许多。   前尘往事,也许有过许多伤心的时候,可只要努力地往前走,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等处理好京城的事情,她会带着杏儿回到阳城去,到时候若是遇到有缘人,她与杏儿会嫁人,生儿育女有自己的家庭,但若是遇不到有缘人,她们两个陪伴在一起,也能过上很好的一生。   端王府东侧池塘旁边的青石路上,晏杭才与端王告别。   他这几日的确未曾出现在书月的视野了,但却来端王府来得频繁,虽然不在这用膳,却总是与端王一道下棋,赏画等等。   端王是很喜欢与晏杭来往的,因为晏杭虽然出征许多年,可对书画的眼光却非一般人能比拟的,下棋的本事更是一流。   只要晏杭愿意陪他玩,他倒是乐意的很。   其实晏杭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近来这般喜欢来端王府,明明那日在端王府他挨了那厨娘一耳光,这是他人生挨的第一个耳光。   他当时是有些不悦的,到后来却越想越觉得,本就是他错,无论如何,都是他错,他没有生气的立场。   反倒,他想同那厨娘当面再致歉一番,无论她要什么补偿,他都会考虑。   与端王下棋到深夜,出来时外头星光璀璨,月色如水,他下意识地抬头往月亮方向看去,却注意到端王府西南处本该是下人住的房子某一片的屋顶上,似乎坐了个人。   屋顶上那人十分瘦弱,在黑夜中其实不显眼,若非是晏杭眼力极好,也看不见她。   那人似乎在赏月,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那一瞬间晏杭心里蓦的出现一个画面,他怎么记得从前有个人也很喜欢在屋顶上赏月。   可那人是谁,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方向,司马寒立即要跟上去,晏杭却边走边道:“你在此等着,莫要再来了。”   他一步步的,像是梦游一般地朝那屋顶有人的地方走去。   明知这是端王府,不是他宣德侯府,可他却在告诉自己,他只是去瞧瞧,省的万一是有什么刺客贼人莫要搅扰了端王的安好。   晏杭快走近的时候,书月猛然清醒,听到了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立即要从房顶上下去。   可她没有料到,自己拿的那瓶子梅花酒倒是有些度数,猛地一起来人都有些飘了,只能硬着头皮从屋顶上往下去。   好容易抓住了梯子,书月脚下都有些发软,梯子下到一半,那人已经走近了,月光中书月没看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沉沉的声音:“你是谁?怎的半夜爬上端王府的房顶?”   书月酒意上头,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   她暗道糟糕,自己这一摔,只怕要受伤!   但她没有料到,那人飞身上前,凌空抱住了她,而后稳稳落地,只是,那双大手还箍着她的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书月庆幸自己还是戴了面纱出来,可这一刻,心里还是恼怒不已,立即要挣开:“你放开我!”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封面就是阿月坐在房顶上,嘿嘿 第25章   晏杭认出了是她,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她低声的反抗,手脚并用地要从他怀里逃走。   他也知道,这样不妥,却还是箍着她,低声道:“你若再挣扎,便会把旁人吵醒,到时她们便都瞧见我抱着你,就算你不从,只怕也只能跟了我。”   书月气得更甚,容不得想其他的,抡起来拳头就往他身上砸:“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深夜这般为难端王府的人!你究竟是有多缺女人!你放开我!”   晏杭干脆一只手把她一双手都困在一起,这般她便怎么都动不得了,只能被他圈在怀里,甚至听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其实他的怀抱她并不陌生,可陆莺岚定然更为熟悉吧,想到这,书月感觉到屈辱至极,眼睛一热滚下泪来。   因为月色朦胧,她又低着头,晏杭便未瞧见她的泪,他声音沉沉的:“只有这般你才会好好同我讲话。那日的确是我的错,后来也是措辞不当,让姑娘误会了。我承认,的确对你有意,也觉得那日十分亏欠与你,若是你不愿意跟了我,你想要其他的什么补偿也都尽管提出来,我会尽力满足你。”   书月知道力气上弄不过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平静,可还是带了哭腔的:“你先放开我。”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泪意,晏杭立即松开了手,而后,她后退一步,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一种低沉的状态。   酒意让她有些不冷静,有些冲动,她听到自己问:“你说你对我有意,那敢问你这一生,喜欢过几个女子?”   晏杭怔了下,道:“从前我在外行军打仗,军中除了灶房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并无什么女子,后来回了京城被皇上赐婚,娶了陆家的千金,但她身子娇弱,我们之间并未有什么感情。我不妨对你坦诚相告,我晏杭这一生,是第一次对女人有这样的感觉,我看见你便觉得很是亲近,很想与你多说说话,觉得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书月鼻子一酸,差点又落泪。   他说他从未对什么女人有这种想亲近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曾提起来曾经的四表妹。   心中的难过汹涌而来,她却含泪笑着对面前高大俊朗的那人说:“那不巧,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子,后来他死了,可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再对旁人动心思。希望您自重。”   她说完转身就走,晏杭顿在原地良久,见她身影消失,还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他莫名地,有些嫉妒那个死了的男人。   书月回去之后发了一会儿呆,困意席卷,最终沉沉睡了一觉。   此后,她没再见到晏杭,却打听到她父亲带着徐氏以及卢少云在京城买了一处院子,已经安顿下来了。   徐氏先前在客栈被书月吓了几次,好一阵子都神神道道的,难得买了新的院子,又因为去宣德侯府拜访了一趟,侯夫人卢向晚十分怜爱兄长一家,那院子是宣德侯府的,以很低的价格转卖给了卢家。   因为安定下来,儿子的事情也确定了,年后便能走马上任,徐氏人也精神了些。   但卢家却又出了奇奇怪怪的事情,首先是家门口总是会出现没有燃尽的黄纸,其次便是徐氏时不时地就会听到有人哭,而有一次橘子奉命晚上出去办事,刚出门就瞧见一张披头散发满是疤痕的脸,当时就吓昏了。   卢家门口还曾经一大早出现一大滩鲜血,闹得最后没办法报官,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   而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地开始私下议论自己曾在天黑之后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满是疤痕的女子,朝自己求救:“求你,帮我敲敲卢府的门,求夫人救救我啊!”   这样时不时的惊吓,谁也受不住,到最后橘子先受不了,扑通一声跪在卢瑞斌跟前,哭着把一切都招了。   “老爷救我啊!那大火是夫人指使人放的,奴婢只是帮忙倒了些灯油,奴婢不是有意的啊!四姑娘要找就找夫人,为何要找奴婢呢?!”   徐氏顿时怒了,惊慌中强行镇定:“你住嘴!敢污蔑主子,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打!”   卢瑞斌看看徐氏,心中顿时起疑,与徐氏大吵一架,最后徐氏跪在地上赌咒发誓,卢瑞斌病情加重,此事不了了之,而橘子很快就被徐氏发卖到了窑子里,想着此事便告一段落。   可谁知道年二十六那一日,有一个衣衫破旧的道士从卢家门口经过,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主母歹毒,家门不幸,必遭大难啊!”   这话才放出去第二日,卢少云便在街上因为跋扈惹了一个三品大官的儿子,被人家抓去见官,卢家上下大乱,卢瑞斌咳嗽一阵猛地喷出来一口鲜血,人昏死过去!   徐氏手足无措,最终求到了宣德侯府。   她小姑子,也就是如今的侯夫人卢向晚却去了郊外的寺庙里祈福,这会儿不在,将军夫人陆莺岚又病恹恹的,这段时间苏醒的时候都不太多,徐氏只能求人带话希望见晏杭一面。   晏杭倒是在家,得知舅母来了,且有急事,便也出来见了。   可等舅母徐氏哭诉完卢少云被户部侍郎之子抓走之时,晏杭只是眉头皱了皱。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徐氏,明明他没讲话,但那种能将人一眼看透的森冷却让徐氏身上发寒,她一向知道,晏杭并不算喜欢舅舅家的人,他唯一喜欢的只有他那个四表妹。   在那一瞬间,徐氏忽然后悔了,如果书月没死,如今应当也能救一救少云吧?   果然,晏杭拇指轻轻摩挲了下食指,淡然说道:“舅舅舅母一贯溺爱小表弟,他此番惹了事,受一受磋磨不是什么坏事。户部侍郎一向为人公正,定然会按照律法办事。”   这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了,明明她抬一抬手便能把少云救出来,偏生这般绝情!   徐氏内心气得叫骂,面上却依旧是卑微的,她想起来侯夫人的叮嘱,晏杭受过伤,忘记了许多事,万不可刺激他,可这一刻徐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含着泪求道:“晏将军,您就算不看我与你舅父的面子,你看在四丫头的面子,也救救少云好吗?我知你如今的夫人乃是太傅陆家的千金,可你从前不也是真心地喜欢四丫头吗?那时候,你疼她疼到骨子里啊!”   作者有话说:   书月:我谢谢您!   徐氏:不,不客气……   周六v,万字更新已经准备好了,嘿嘿   感谢在2022-03-22 23:33:18~2022-03-23 17:0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晏杭坐在金丝楠木所雕刻的椅子上,他一身杀伐决断的气息逼得徐氏说话都不敢大声,可她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用尽力气地去哀求。   直到晏杭眸子颜色逐渐深沉,他看起来似不太舒服。   男人声音低沉,捏了捏眉心:“你说什么?我曾很喜欢四丫头?舅母,你说的四丫头是谁?”   他自打从关外回来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却庆幸自己对于京城的人都记得,心里琢磨了一番,感觉到自己大约只是记不清楚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但认识的人却都记得。   徐氏干脆豁出去了:“将军,您受了伤,什么人都没有忘掉,却忘记了书月,你幼时在我们卢家养病,那时候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你却处处维护她,你写信让人从京城买许多珍贵的东西,都送到她房中,你教她写字画画,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稍微欺负她一回,你便看不下去,非得拿出什么礼仪孝道逼着你舅父责罚她们,只为给四丫头报仇!她有一次落水,你以为是三丫头害的,甚至把刀都架在三丫头脖子上了!四丫头高烧不退,你在旁边守了整整一夜,眼睛都不敢合上……明明你的二表妹三表妹也都是多么漂亮聪慧的姑娘,你看都不看一眼,名字都能记错,你偏偏只喜欢卢书月!”   说到这,徐氏都气笑了:“可你喜欢她?怎的没娶了她?你忘了她,娶了旁人!到如今,你干脆对我们卢家人见死不救!你不是痴情的很吗?你不是非她不娶吗?怎么你这般狠心!这般冷血啊!”   晏杭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阴影乱窜,在那个无形的黑洞之中冷风呼呼地吹,他努力去想,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头在那一瞬间疼得他几乎都要坐不稳,呼吸也急促起来。   徐氏恨恨地看着他,屋外脚步声凌乱,侯夫人还未进来便怒斥道:“混账!徐氏!你这是要害我儿!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要你好看!”   卢向晚得了消息便从郊外赶回来,却不想徐氏那个糊涂到顶的东西还是在杭儿面前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母亲与舅母是如何纠葛的,晏杭都已经听不清看不清了,他脑海中乱哄哄的,似有几百个人同时在讲话,有无数个影子缠绕着。   而徐氏干脆破罐子破摔:“她为你求的香囊,是她从山底下一步步跪着爬到山顶的寺庙才求来的!晏大将军,我求你看在四丫头的份上,救救少云吧!”   卢向晚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到了徐氏的脸上,呵斥她闭嘴!   而晏杭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到那枚被他摩挲过千万次的香囊,他神思恍惚,头疼得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唇色都发白了。   心脏宛如被割裂,在瞧见香囊的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无数模糊又带了空灵的声音。   “晏杭哥哥!晏杭哥哥!”   “晏杭哥哥,你怎么来了?”   “晏杭哥哥,我好害怕……”   “晏杭哥哥,你吃不吃糕点?我新做的……”   “晏杭哥哥,你不许骗我……”   ……   “晏杭哥哥,你几时才能回来?”   少女的声音时而急切时而娇羞时而带着伤感,反反复复交织在一起,晏杭头晕目眩,太阳穴处的疤痕一跳一跳地疼。   徐氏在与侯夫人争执之时,他从椅子上轰然倒在了地上!整个都还在抽搐!   这下子徐氏吓坏了,她当真没有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而侯夫人咬牙切齿地说:“来人,快喊大夫!把徐慧娘给我关押起来,将军好不了我必定要她的命!”   晏杭此番受了大刺激,头疼到接连呕吐,人不住地颤抖,意识朦胧之时,他竟落了泪,求道:“母亲,她是谁?我忘了她?她是谁?!”   侯夫人也心疼地泪水直流,司马寒跪在地上,直恨不得自己代替主子受这份苦楚!   最终,侯夫人决定干脆和盘托出,告诉晏杭全部的事件。   “那时候你在京城身子很弱,时不时就生病,后来实属无奈,我便求了你祖母与你父亲,把你送到你外祖家养病。你去了之后身子果然好了,你写信回来同我说你舅舅家的事情,时常提起来四姑娘,你说她灵动可爱,温柔善良,你托我买首饰,糕点,再让人带到阳城,你自小到大库房里存的那些好东西,几乎都被你搬到了阳城,娘猜也猜得到,你是给她的……”   卢向晚没忍住,嗓子哽咽:“那些年,娘也在努力为你们做打算,你祖母瞧不上卢家的女孩儿,娘便日日伺候在跟前,求她答允你与四姑娘的事情。后来,她也答应了,你那时候已经在外征战,娘原本想着去阳城提亲的,可总是突发些让人预料不到的事情,一再耽搁,直到你要回来了。可谁知道,你竟然受了伤……”   她用帕子捂着脸,哭得伤痛,晏杭闭着眼拳头紧握,整个人都在抖。   卢向晚哭道:“杭儿,娘不说了,往后再说好不好?你先休息。”   可晏杭却咬紧牙关道:“娘,告诉我,告诉我吧!”   卢向晚握住他手,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忘记了她,回到京城你被皇上赐婚,我们一提到四姑娘相关的事情你便头疼到似活不下去一般。那时候娘想着多给她些银钱傍身,给她安排个好人家这一生也不至于太难过。可谁知道你舅舅家竟然就起了一场大火,卢家上下,偏生就她的院子里火势最大,一个人都没有逃得出去……你舅舅后来派人去找她的尸首,却发现人都被烧得认不出来了。杭儿,杭儿,娘的心里也痛啊!可如今我们能怎么办?她已经走了,整个宣德侯府上百口人也要过活,当今圣上死盯着我们家,若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只怕都能落得个全家获罪的下场!”   晏杭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样,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痛苦万分,而随着他娘的话,他竟然真的想起来了一些事。   最先想起来的是他为何受伤。   那是最后一场战役,他率领一队人马烧了对方的粮草库,兵分几路,趁其不备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却在折返的时候忽然就发现自己腰上常年系着的那只香囊不见了。   那是他最为珍视的香囊,是阿月寄给他的,在信中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时刻戴着香囊,若是不戴她是会生气的。   而军帐中一个部下竟然认出了那香囊是哪个寺庙的,说那寺庙坐落在某座山顶,需得人从山脚下一步一跪到了山顶才能求到。   当时晏杭便震惊不已,心里都是疼的,他怎么可能,怎么舍得丢掉那枚香囊?   也是自负一身蛮力,征战多年,不惧身后那刚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蛮夷之族,他调转马儿回头找他的香囊,却没有想到对方被打得绝望之中拼尽了全力,那原本已经决定逃窜的首领回过头来与他厮杀!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晏杭果真在地方军帐门口捡回了那香囊,却也因此被围了起来,敌军的救援兵来了。   最终,他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对方几十人,最后取了敌军首领的头颅,浑身是血地骑在马上奔了几十里路,总算找到了与他汇合的几个部下。   只是,晏杭身上还扎着几支羽箭,好几处伤口都在汩汩冒血,夕阳下他面如死灰眼神僵直,轰然从马上倒下来!   那香囊紧紧握在他手中,已经浸透了血。   ……   无数片段在脑中炸开,记忆纷涌,他却还是记不清楚她的脸,只记得她如何哭,如何笑,如何喊他的名字。   到最后,他目眦尽裂,对着屋顶嘶吼一声,一头撞到了面前的墙上,整个人当即便晕了过去。   卢向晚吓得大哭,后悔不迭,连忙喊了大夫,宣德侯府这一夜忙碌至极,来来往往的大夫与下人都是一脑门的汗,而晏杭浑身被扎了银针,高烧一夜,至四更时才算好了些,可梦中却声音苦痛地喊:“阿月……”   *   宣德侯府不安宁,今夜的端王府也不安宁。   书月睡到三更,便猛然惊醒,心口难受了好一会儿,她也不知道是为何,只是隐约听到外面是打雷了。   可这冬日,怎么会打雷?!   杏儿也惊醒了,忙问书月是不是不舒服,书月道只是起来喝水,但一杯水还没喝完,外头秋霞就来敲门了。   “月娘!端王殿下才从宫中回来,说是不太舒服,王妃要咱们做些养胃的粥或者汤水送去。”   书月立即应了,匆忙换了衣裳赶去灶房,杏儿本也要去,硬被她摁回去睡了。   等书月跟秋霞还有灶房另外两个厨娘一道把四样粥,两样汤水,外加几碟子小菜送到王爷房中时,却都吓了一跳。   端王素日里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但今日却头发散乱,面色发白,整个人都有些惊魂不定。   端王听到丫鬟进来的声音,抬头第一下便看到了书月,他眼神复杂至极,半晌才轻声说道:“其他人下去,月娘留下来。”   此时,外头又轰然一声冬雷,闹得人满心都是惊惧。   作者有话说:   凌晨就要更新v章了,晏杭记忆会恢复,作者全职码字,希望大家多支持噢,爱你们~~~ 第27章   其他几个丫鬟立即出去了, 就连王妃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书月看着坐在榻上神色有些古怪的端王,一时拿捏不住端王的想法。   下一刻, 端王才略带犹豫地问道:“本王不喜闲杂人等擅入王府,因此你才来之时便着人查了你的底细。你是阳城卢家的庶女,与晏杭曾有旧情。”   书月立即跪下:“王爷,那些都是陈年旧事, 如今只当不存在, 月娘只想在王府好好地做饭, 不想其他。往后晏将军来王府,月娘定然避开。”   端王静静地看着她:“你当真不喜欢他了?”   书月立即点头:“人各有命,过去了的便是过去的了, 如今晏将军已经娶妻,月娘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她不得已硬着头皮编了个话出来。   端王又问:“可是那时不时来王府偷偷看望你的陈柏行?”   书月迟疑了下, 鬼使神差地道:“是。”   端王叹息一声:“罢了。但今日我找你不是为了此事,你外祖母十分担心你, 我便把她接了过来,如今她就在门外,你若是想见,便把她喊进来。”   书月一惊, 怎么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   寄回去的信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她很是担心外祖母, 又怕陆家对外祖家做什么,此时听闻外祖母来了,也顾不得其他的了, 当然要见。   端王很快让人把孙老太太请了进来, 书月一见她, 立即便摘了面纱,扑到外祖母张氏怀里忍不住落泪!   而张氏也担心得厉害,一路艰难到了京城,此时见到书月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又哭又笑,可没来得及说其他话,张氏却低声道:“贵人跟前,礼数重要,阿月,咱们回头再说。”   而后,她一脸复杂地跪在端王跟前请罪:“端王殿下,是老奴无能,把小主子带成了这般,请端王殿下责罚!”   端王只是沉着脸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起来吧。”   而后,他看向摘了面纱的书月,在那一瞬间眼眶发热,眼前的姑娘,同那个已经去世了的太子妃生得实在是太过相像!   书月见外祖母与端王之间的谈话,有些懵了,心中隐隐产生不好的怀疑。   而后,张氏得了端王的首肯,缓缓向书月叙述了那些陈年旧事。   “当初如今的皇上与太子敌对,陷害太子谋反,先皇派人去太子府捉拿太子,却不想兵荒马乱之中,当今皇上着人在太子府放了一把大火,太子被带走,太子妃被人灌了毒药,老奴们情急之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换上小公子以及小小姐的衣裳,而后扔到了火里……小公子跟小小姐被我们带着逃了出去,在京城东躲西藏一年多,才敢逃到外地,可有一次路上遇到了劫匪,带着小公子的李妈妈与我走散了,我与孙侍卫只能带着小小姐继续逃亡。后来,我们设法把身上的珠宝都换成了银票,换了一大笔钱,兜兜转转换了好几个地方生活,才在阳城定居。但那时候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他仍旧不死心,就算是太子死在了他跟前,太子的儿子尸体也从火堆里找出来了,他还是要派人到各地去寻找与太子太子妃生得相像之人,见一个杀一个……”   张氏忍不住落泪:“我们没有办法,便设法找了个姓孙的亲戚,那女子在卢家做妾,不受待见,她那一岁多的女儿与阿月生得相像,却偶然得了不治之症就那般去了,她一个妾氏,无力回天,丈夫与主母也不闻不问,甚至连孩子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们找到她给她一笔钱,将阿月托付到她那里。想着她是个不受待见的妾氏,又安分守己,心地善良,阿月藏在那里是最好的。可谁知道,没几年她去世了……我们便又花钱买通了一个嬷嬷照顾她,后来那嬷嬷也走了,留下个女儿,忠心耿耿地伺候着阿月。”   “那时候阿月与晏将军青梅竹马,我们还很担心,好在后面晏将娶了旁人,我们也就放心了,原本想着暗中帮助阿月找个人家,可谁知道竟然就起了一场大火。”   张氏眯起眼道:“端王殿下,那大火的确是徐氏放的,可老奴私下着人查了,似乎也有两个奇怪的人曾经接触过徐氏,此事不简单。阿月被我救出来之后,我不敢留在身边,加之阳城没有能给她治的大夫,那时候实在是绝望,便借了陆老太太一个手帕交的口气让人将她送到了陆家,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老奴没有想过,陆家竟然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书月浑身僵直一动不动,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世背后竟然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端王安静地看向她:“书月,原本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只希望你在王府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如今只怕不行了。”   他今日进宫,皇上大发雷霆,说是山东一带有人起义造反,当地知府都被俘虏了,叛军凶猛异常,皇上原想派晏杭前去镇压,但又忌惮晏杭身上军功太过,只能派了另一位将军过去,可眼看着那将军过去不到半个月,竟然被叛军打得重伤。   皇上当着端王,惊疑地大发雷霆,只道这些叛军很可能是当初的废太子余孽!   毕竟当初太子很得民心,许多朝廷忠臣也都十分敬服,太子死后,不少人暗地里缅怀,当今皇上见一个罚一个,好几年才算让那些背地里为废太子愤愤不平的人逐渐忘却那些事。   端王当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明知道皇上是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抨斥叛军,贬低废太子,却无法开口。   他的太子哥哥对他倍加怜爱,教会他许多本事,作为嫂嫂的太子妃更是关心他的吃食身子康健与否,就连他的侄儿侄女,都那般可爱,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却都死在了如今的皇兄手里。   再说说那叛军,无论那还是不是太子哥哥的旧部,之所以起义也是因为皇兄要求各地进贡,偏生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员没辙只能去剥削百姓,百姓被逼到流离失所,遍地饿殍……   但凡是个人,也会把这一切罪责算到如今的皇帝身上!   见端王不吭声,低着头似乎在神游,皇上抄起来面前的茶碗便砸了上去!   “这么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思念你的太子哥哥?你心中不服,觉得朕不配坐在这儿!是不是?”   端王仓皇跪下认罪,可最终还是被皇上狠狠地斥责一番,甚至有那么一刻,皇兄的眼中迸发出一股森冷的杀意……   此时此刻,回想起那一瞬间,端王都还身上发冷。   他凝眸看着书月:“论理,你该喊我一声王叔。”   对于这个身世之谜,书月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此事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张氏拉拉她的袖子,书月只得顺从地喊了一句:“王叔。”   可再想想,孙姨娘是她的养母,被徐氏毒害致死,她的亲生父母太子与太子妃,被皇上一把火烧死。   而她呢,竟也历经过大火,差点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究竟是为何,上天要这般折磨她?   端王神色发苦:“王叔愧对你父王母妃,你兄长不知去向,算来那年你才两岁,他七岁,如今他也该二十九了。不知是生是死……无论如何,这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眼看着又要变天了……”   他能感觉得到,为何皇兄会那么焦躁,是因为此次山东那边的起义,很可能危及到朝廷。   皇兄在位期间,也勤政了两年,可后来却屡屡犯错,又碍于君王威严不肯承认,反倒把怒气发泄给臣子,甚至有些嫉妒朝臣的才能超过了他,屡次打压那些才能卓越的臣子,要人家称赞他,屈服于他,逐渐的,无一人再敢对他讲真话。   这种风气,能把朝廷上下维持下去才算奇迹了。   端王倒是也冒着危险婉言劝谏两次,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到最后也灰心丧气不敢再问。   偶尔,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祖宗,他时常在想,只怕太子哥哥瞧见皇兄这般治国,也宁愿当朝天子是外姓之人啊!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这个端王的位置,哪怕是叛军来袭,他也要跟皇兄站在一起,抵御外敌,哪怕他心中不情愿,却不得不履行作为皇室后代的职责。   但他不愿书月受伤,在他看到那双眼的时候就生出一种妄念,希望她是太子哥哥的女儿,后来果然如此,天知道他高兴了多久!   “我会安排人将你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你挂念你那丫鬟脸上的伤,我会去问李大夫再要几瓶药膏,而后年年都做了药膏给你们送去。书月,你此后永远不许再回京,代替你的父母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可书月玲珑剔透,瞬间就明白端王的意思,只怕京城要变天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是旧太子之女,但此时听到端王的话,却蓦的生出一股勇气,仿佛天生就明白该怎么做。   年轻姑娘声音温柔却坚定:“您让我喊您一声王叔,便代表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您还在,我怎么能走?我想,若是我父母哥哥还在,定然也都不会走的。王叔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书月愿意同您一起面对。”   她垂眸想了会儿,又道:“当初我两岁,尚不记得父母如何无助,可如今我长大了,也体验过人生的残酷,不愿意见到王叔孤军奋战。”   端王心中一酸,再想到晏杭与书月的感情,想到那场大火,本身他是极为欣赏晏杭的,此时却眉头一皱。   但他看着书月神色,更是知道书月是下定了决心,她的性格与当初的太子妃是一模一样的。   可如今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既希望天下太平,又希望太子哥哥的仇能够报了,端王痛恨自己的无能,如今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都能保证书月的安全。   见书月不肯走,他心里想着,现下一切还算安稳,等京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风险,他到时必定还是会将书月送走的。   这一晚书月与外祖母睡在一起,说不完的话,直到天亮才睡着。   只是这一觉醒来,还真的变了天。   皇上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说是叛军已经打下了山东,正往京城的方向攻打。   当时皇上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传朕旨意!率大将军晏杭即刻带领大军前去剿灭叛军!告诉晏将军,若他能剿灭叛军,朕赏他黄金万两,满足他一切要求!给他宣德侯府再加一等荣誉!若他失败了,提头来见!”   旨意传到宣德侯府的时候,晏杭才醒。   他昨夜如坠地狱,昏沉疼痛中都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早上人清醒了许多,可头却还在疼,想起来昨晚他娘与他说的话,遂在脑中浮现出模糊的四表妹的影子。   可下一瞬,想到的便是她已经死于大火的消息。   心里的痛似有刀转圈地绞着他的肉,他拼命地想看清楚她的脸长什么,却怎么都看不清,只知道心里疼得他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仿佛经历了两辈子那般。   他有一个那般疼爱的人,却娶了旁的女子,皇上赐婚的时候,四表妹是如何想的?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可就在此时,宫中传来了皇上的圣旨,宣德侯府上下大乱,尤其是他娘低声道:“你身子这般,决计不能去!”   可晏杭却很想去。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思想,那抹看不清楚的身影让他觉得又疼又愧疚,兴许他这一去,出个好歹也是天意。   更何况,如今叛军来袭,皇上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法子,他若是不去,皇上势必会把怒火发到宣德侯府身上。   且晏杭一向不觉得自己征战在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是为了皇室,他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   晏杭起身,接了圣旨,回头安慰他娘:“我歇息了一晚,现下没什么大碍了。”   的确,他除了脑子里依旧想要裂开一般,身体上没有旁的不适,且心中有一股邪火,只想痛痛快快地杀伐一通发泄出来。   当日,晏杭便披上铠甲率领大军往山东反向赶去。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端王每日里都进宫,可连着两日回来时都是如历经一番大病似的。   书月在端王府依旧是以厨娘的身份待着,毕竟这样更不宜让人察觉,她本就感激端王,如今两人又有亲属关系,便精心地预备着各种吃食给端王送上去。   可到了这种时候,端王竟也没了胃口,这一日他刚从宫里回来,便急得不行,立即要把书月送出去。   可书月却依旧坚持:“王叔,书月不走。”   端王顾不得任何了,怒道:“你不走,难不成你要同我一起死?你可知道那叛军多残暴!他们此番与从前完全不同,这一次他们不止从山东打过来,你生活了二十年的阳城也已经被攻打下来了!他们是从几个方向聚集了往京城打过来,若是快的话,只怕不到一个月就能打到京城……”   可如今朝野上下,除了晏杭,竟无一人能抵抗的住叛军,当今皇上寒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能愿意为他舍生忘死之人,几乎屈指可数。   书月瞧见一向闲散潇洒的王爷此时面上的急切,却忽然眼眶发酸。   “可是我不想走。外祖母在这里,王叔在这里,王妃也在这里,书月已经没有亲人了。书月不想走。”   端王气得一跺脚:“我乃皇子,就算是举国沦陷我也要守在京城,可你不一样!你是个女儿家!你怎的就这般不听话呢?”   书月没有讲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京城真的打起来了,必定大乱,她好歹能出去帮助百姓,若是当今皇上死于非命,那她父母的仇算是报了,若是叛军被打退,那她倒是要亲眼看看,当年她父母经历过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舍不得离开外祖母已经端王。   端王正要喊人把书月捆了送走的时候,王妃急急忙忙地来了:“王爷,不好了!皇上派人围住了端王府,说是要保护咱们府上的人,不准任何人进出!据闻那叛军忽然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快打到皇宫了!皇上要您立即进宫护驾!”   这下子端王心里自是一凉,可他不进宫的确不行,而此时就算书月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   端王进宫之前,低声嘱咐王妃一般,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会如何,若是情况不好,甚至便回不来了。   王妃眼含热泪,最终带着书月一起进了密道,那是端王老早就挖好的藏身之所,这样就算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家眷也可以有一个藏身之所。   她们在密道里藏了整整两日,时而有丫鬟小厮出去打探,得知端王始终没有回来,而外头却乱了套了,人人都在传叛军要来。   第三日的深夜,叛军的铁机如天雷一般轰隆隆地惊醒了整个京城的人。   那些人并不动普通的百姓,但见到那些守城的将士却如砍泥土一般随意斩杀,为首之人英气勃发高大如山,着一身黑色铠甲,坐在高马上,脸上被减了星星点点的血,却眸色深沉坚定,手中挥着一柄□□,声音里中气十足带着无比的力道:“杀!给我杀进皇宫,斩了那鸠占鹊巢的畜生!”   很快,皇宫大门被强行破开,而端王府也被人轻松闯入。   密道门被王妃封住,可书月听着密道上头传来的密集脚步声,心中不安,遂低声提了个要求。   王妃瞬间惊住,而后含泪摇摇头:“王爷才刚寻了你回来,是要我保护好你的。”   书月轻轻摸摸她肚子:“在民间的话,您算是我婶婶的,您肚子里的也是我妹妹或者弟弟。婶婶,让我保护你们吧。”   *   夜风呼呼地吹,此时是大年二十九的夜。   端王执剑护在皇兄前头,看着金銮殿外远远便能瞧见的大批人马,苦笑不已。   “皇兄素日里最怕我舞刀弄剑,可此时,我却只能护在皇兄身侧。”   端王自小跟在太子哥哥身后,也是有一身的功夫的,可到后来却被迫成为了一位闲散王爷,只会吃喝玩乐,体态逐渐丰腴。   他身后身着龙袍的男人,胡须都在颤抖:“你护着的不是朕,是萧家的根基,是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天下!老九,今日你若是能设法护住了朕的龙椅,若你活着,朕许你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死了,朕也赐你最高的封号!”   端王回头看他一眼,头一次不再害怕,如实说道:“皇兄啊,你可曾后悔杀了太子?”   皇上一哆嗦,还未来得及发怒,外头守卫已经与那些闯进来的叛军们厮杀起来!   火光滔天,惨叫声连连,端王知道,一切都挽回不了。   而他身后的皇上涕泪横流,大声喊道:“废物!都是废物!朕原来养了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此时,外头那叛贼首领骑着大马,将火把扔到金銮殿门口,嚣张地大笑起来!   “皇帝狗儿!数年前你登上皇位之日,可曾想过有一日,你也有这般滑稽的样子?你是不是很怕,怕本王一枪插进你的脖子?!”   那人声音听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凌厉沉着,不像是乡野之辈,倒是豪迈自如,像是拥有天大的底气与自信,今晚必定能翻了这天下!   皇上艰难地咽了下唾沫,端王心中痛得不行。   数百年前,萧姓祖先率领千军万马打下的江山,注定败在了他们的手里!   若是当初自己坚定一些,在父皇面前揭穿三皇兄的底细,是不是太子哥哥不用死?如今天下也不用覆灭?   不等端王多想,外头那人又道:“来人,将献给端王殿下的大礼带上来!端王殿下,素问您不问政事,是个无辜之人,你若是举手投降,本王倒是饶你不死!”   说着,那叛军部下忽然就不知道从哪里带出来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嘴巴被布缠住,只露出一双眼,身上穿的是王妃服饰,头上戴的也是王妃规格的首饰,可端王看过去一瞬间,眼睛却都红了!   那人不是王妃,明明是穿了王妃服饰的书月啊!   端王不顾一切地执刀冲向门口:“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那是他太子哥哥唯一留下来的女儿啊!   而皇上瞧见端王这般就被人拿捏住了命脉,很可能不愿意再保护自己,立即痛下杀手,对着自己残留的护卫弓箭手喝道:“那人决计不是王妃!莫要乱了端王心智,快,射杀,将那虚假人质射杀!”   他早已派人去追晏杭,算着时间,晏杭也快回来了,只要晏杭回来,决计能将这叛军赶出去!   书月被捆着摁到金銮殿外头的青石板上,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而她只感觉到冷风呼呼的,嘴巴被困住说不出任何话。   她在仓皇之间,只看到端王心痛的眼,那一支支冲着自己飞来的羽箭,以及叛军首领那张莫名有些熟悉的脸。   端王顾不得任何了,提剑就奔过去,就算是死,也要救书月!   书月眼睛睁大,无数支羽箭离她越来越近,甚至有箭头摩擦空气的声音传来,她想,她这次一定会死吧!   其实,她不怕,也不后悔,毕竟她拿自己的命换了王妃的命,也算是替王叔做了些事。   可她还是有些担心的,她担心杏儿的伤无法好全,担心杏儿独自在世上难以过活。   除此之外,她也有一点庆幸,这么多年,苦和甜,笑和泪,终于都要结束了吗?   等她去了地下,是不是可以见到太子跟太子妃,还有孙姨娘?   事情的转变,好像就在一瞬间,有人忽然骑马狂奔而来,他只身一人冲到叛军之中,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被捆住了手脚的书月!   他抱着她,将她的身体护在怀中。   下一刻,似雨一般的箭尽数扎到了他的背上!   男人身着盔甲,他的盔缨上还镶嵌着宝石,一瞧便知道,他是一位地位极高的将军。   可此时他就这般抱着被困成俘虏的书月,被盔甲护着的地方,一次没有被羽箭射穿,身后却又有无数的羽箭射来,书月清楚地听到他中箭时的闷哼,她更是看清楚了,他是晏杭。   是她曾经日日夜夜思念的晏杭。   眼中迅速漫上泪意,晏杭跪在地上抱着她,艰难地抬手替她打开脸上缠着的布。   那一刻,他们清清楚楚看得见彼此的脸,书月颤抖着唇,哭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晏杭身上有血沿着伤口往下流,血腥味让书月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他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低声道:“远远瞧见是你,便没有忍住来了。”   他在这一刻,竟然不觉得头疼了,只觉得身上好几处伤口疼得他神思都缥缈了。   脑子里她从前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与眼前的人对应得上了,他总算是明白,为何自己会莫名喜欢一个整日戴着面纱的陌生姑娘。   哪怕他忘记她,可每次瞧见她,对上她那双眼,都还是忍不住靠近她。   书月的泪还在往下落,晏杭却用指腹颤抖着给她擦掉一行泪:“阿月别哭……”   而后,他轰然倒地!   那边皇上得知晏杭带兵回来了,却莫名冲上去为了保护那个人质,中了许多箭,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晏杭已伤,倒在地上生命垂危,皇上便亲自下令要晏杭带回来的大军即刻斩杀叛军!   可那叛军却骁勇无比,当场开始厮杀!   书月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晏杭,他闭着眼一动不动,身上中了好多箭,她哭着求他:“晏杭,你别死,我带你去找大夫,你等一等,你等一等啊……”   端王也疯了一般,拿着刀乱砍,可谁知道那叛军头子忽然高声来了一句:“端王殿下,我乃二十年前的萧豫西,灭门之仇我必报不可!今日若端王阻拦,莫要怪我不念父亲旧情!”   端王一愣,瞬间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豫西?你当真是豫西?”   萧豫西一边挥刀乱砍,一边高声答道:“骤长之木,必无坚理;早熟之禾,必无嘉实!”   那是他幼时曾经被端王教过的一句话,端王眼含热泪:“豫西!可地上被你绑的,不是我的王妃,是你的亲妹妹呀!”   那萧豫西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当即看到书月被扯下脸上的布而露出来的五官,他心中一震,那模样与他娘几乎七八成相似!   末了,萧豫西命人将书月立即保护起来,送到安全的殿内,可书月非要把晏杭带走,萧豫西便也准了。   一夜混战,有太医被捆了去给晏杭治伤,他身中数煎,失血过多,始终昏迷,药都喂不进去。   书月待在他旁边,就那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时都有些应付不来。   比如怎么自己就成了旧太子的孩子,比如怎么叛军竟然是她的亲哥哥来报仇了,再比如,晏杭为何会替她挡箭?   明明,他已经娶了旁人……   再看看他此时这般惨状,身上都是伤,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受了伤,大夫给他掀开衣服救治的时候,便瞧见他身上不知留下过多少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书月都震惊在了原地。   只是,没等晏杭的伤情有好转,一夜便过去了,混战之中,皇帝自知无力回天,自尽在金銮殿上。   萧豫西踏着无数人的尸骨,替他的父亲,登上了龙椅。   一夕之间,改朝换代,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萧豫西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与端王一起去见自己的妹妹。   一路上端王把书月这些年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而杏儿也早被端王命人接进宫来,跪在地上把书月受过的所有苦楚都说了出来。   萧豫西方才三十,面无表情,吐出来的字却宛如刀刃。   “将罪臣晏杭押入地牢,着大夫给他医治,不许他死。卢瑞斌夫妇带进宫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们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至于陆家……呵,不是喜欢喝人血么?把今夜所有叛军的血都盛了去,要那身娇体软的陆小姐一日三顿,顿顿一大碗,喝到她康复为止!”   这二十年,他为了今日吃了不知道多少苦,而因为妹妹找不到,他黑发下面生了多少白发,每次祭拜爹娘在天之灵的时候,他都要重重地磕头请罪,自责没有照顾好妹妹!   还好,老天有眼!他的妹妹还活着,他还有机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孩儿!   朝阳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生出熠熠光辉,战乱过后,那些侥幸逃脱的人,个个立即臣服于新帝,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晏杭被人接走,书月看着他们将他抬起来,问了一句要抬去哪里,外头便有一道沉着男声道:“蜜蜜,你可是还喜欢她?”   书月一怔,回头看到殿外与端王一起走来的英朗男子,他生得极其好看,如芝兰玉树,又带了强劲的风骨,眉宇之间与自己很是相似。   萧豫西走过来,抬起那只布满刀枪伤痕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里都是怜惜与微微的疼。   “你与我走失那年,我们太子府惨遭灭门之痛,你才两岁,必定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你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小名叫做蜜蜜了吧?你是我与爹娘的开心果,我们一见到你笑便觉得心里甜蜜蜜的。蜜蜜,你受苦了。”   男人粗狂惯了,头一次这般温柔,还生怕不够温柔,吓到了妹妹。   可书月却还是红了眼眶,她觉得心里好难受,却又觉得庆幸,似历经一场大雨之后,又瞧见了彩虹。   萧豫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她的背:“无人再敢欺负你了。”   他个子极高,这样抱着她,书月也微微抬起胳膊去擦泪,可萧豫西就是这样顺着她的袖管瞧见了她胳膊上的伤痕。   男人瞬间咬牙,而后钳住她的胳膊,强行把她的袖子捋起来。   书月顿时怕了,可萧豫西却抬起头,眸子里都是杀气:“身上究竟有多少疤痕?”   他这样子可怕极了,可书月却知道,他是真的在心疼自己。   因为他是她的亲哥哥,他们是这个世上彼此唯一的至亲。   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逐渐崩塌,她低头,眼泪砸在地上,轻声说:“很多,背上,腿上,所有的身上都有。很疼,但找不到药。哥哥,娘被烧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爹在宫中被人一刀刺死的吗?为什么……他们非要这样做呢?”   如果那些人没有这样做,她与哥哥的这二十年,也不会经历了这样多非人的痛楚啊!   更不会与父母阴阳相隔,如今提起来都是满腔的泪啊!   萧豫西握拳,手指骨节咔咔地响动,四周人都毛骨悚然,而后,他为眼前的女孩儿擦泪,声音艰涩,眼圈微红:“蜜蜜不怕,哥哥为你找大夫,为你治伤,你永远不会再痛,也不会再受伤。那些伤过你的人……哥哥还十倍回去,好不好?”   书月痛痛快快地靠在萧豫西的怀中哭了出来。   三日后,地牢中晏杭总算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的时候就感觉到浑身都是剧痛,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就想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到自己竟然见到了阿月,明明母亲说她已经丧命于大火中,可那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啊!   这难道是梦吗?   晏杭抓住一位狱卒问道:“可是叛军赢了?”   那狱卒立即踢了他一脚:“什么叛军?那是当今皇上!你给我老实点!你还以为你是大将军么?你如今是罪臣!”   作者有话说:   这个文一路都被别人吊打,真的醉了,俺已经尽力了,同一天v的有两个同学,感觉自己就在被左右开弓打耳光~~~~哭唧唧 第28章   太阳日复一日升起, 可并非是每一日都还一层不变,书月好几次睁眼醒来,都还下意识地惦记着自己有事没有做完, 可等到宫女温柔笑着上来伺候时,她才又惊醒,如今朝代更换,她的兄长是当今皇上, 而她被封为了本朝唯一的宝瑰公主。   萧豫西让她住在最华丽精致的月华殿内, 着人一日之内为她缝制了十几套华美昂贵的新裙衫, 均是她从未见过质地最好的蜀绣,那绣花栩栩如生,摸上去柔软细腻,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宫内光是伺候的宫女与太监都好几十个,但凡她皱一下眉头, 这几十人都忍不住心里一颤,流水似的吃食被碰到她跟前, 来为她与杏儿治伤的太医源源不断,人人都争先恐后地为求立功,把自己的绝世医术展现出来。   甚至晏杭的随军李大夫这次也来了,可与从前说说笑笑颇有些傲骨的那李大夫不一样了, 他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捧上自己新制的药膏, 声音恭敬:“若公主需要,臣随时都能再制新的药膏,献给公主。”   晚上, 书月带着杏儿一起泡药浴, 一盒子一盒子的药膏, 任由她们二人抉择,书月不再舍不得用,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带了疤痕之处都细细地涂抹一番,再检查杏儿身上可都有涂上,杏儿忍不住笑:“姑娘,杏儿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咱们药膏多得不得了?”   她说着,扑到书月怀里傻笑:“姑娘,这会子没有人,杏儿抱抱你好不好?我真的好开心!此生竟然有这样一日,往后您再不会受苦了,是不是?”   书月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几岁了?还这般撒娇。这兴许就是否极泰来吧,我只希望你的伤能尽快好起来。哥哥答应了我,若是这些大夫都不中用,便再找新的。”   杏儿笑着摇摇她胳膊:“怎么会没用?我瞧着这药浴便很有用,且皇上都说了,如今这天下既是皇上的,也是您的,无论您要什么,都让人捧到您跟前……”   书月抿唇一笑,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凡事都让人伺候的性子,却还是觉得很轻松舒适,如今的日子总算看到了明亮的天光,不再总是惆怅与纠结。   她还是坐不住的人,知道萧豫西才登上皇位,虽然说天下还是萧家的,但终究是换了年号,朝廷上下许多事需要整顿,他也忙得焦头烂额,只偶尔得空,让人来问问妹妹这边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他说,还说他忙完了便来看书月。   书月想了想,亲自做了些点心与粥,送去给皇上用。   想到那日萧豫西手心里满满的茧子与伤疤,她都觉得心惊,可下一刻,书月又想到了晏杭。   那日若非晏杭护着自己,她必定已经死于乱箭之中了,可晏杭被人抬走的时候浑身是伤,已经是昏迷的状态了,她倒是问过萧豫西,会不会要晏杭的命,毕竟晏杭带兵去往山东的路上,遇着了萧豫西所派的另一队人马,的确是斩杀了不少萧豫西的人。   萧豫西只盯着她问:“你可还放不下他?”   当时书月与他对视,心里忽然空了一下,而后直接说道:“早就放下了,只是他毕竟救我一命,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希望他能活着,而后余生再无瓜葛。”   她在那一霎,不想再计较任何对错,只希望他活着,但永远不再又什么交集。   想来如今她住在宫中,宫墙一层层,与外面的人必定是很难相见的。   那时候萧豫西便道:“他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叫他死,但哥哥不妨告诉蜜蜜,哥哥不会放过他。”   他眸子里意味不明,书月分不清他说的是不会放过晏杭辜负了自己的妹妹还是不会放过他斩杀了萧家军。   但最终她抿抿唇,什么都没问,只轻笑道:“蜜蜜往后只知道享乐,不问那些男人间的事情。”   萧豫西便笑了,摸摸她头顶,赞她如今依旧是可爱至极,又让人把时下最好吃的各色果子端上来,若是谁怠慢了蜜蜜,立即杖杀。   书月穿着一身烟霞色织金流仙裙,发间簪了一支翠翘金雀玉簪,走动之间身影纤细灵动,她身上虽有疤痕,可一张面庞依旧莹润光洁,贴身伺候的宫女为她浅浅上了一些妆容,便令她更是冰肌玉骨,姿容娇艳,似仙子下凡,那美貌清纯灵动,在御书房外守着的护卫一见她,差点就说不出话来,内心只赞皇上的亲妹妹果真也是这样的绝色人物!   哪怕是走失二十年,始终埋没在民间,却不掩那桃李之姿,稍微打扮一下都能惊艳四方。   护卫知道皇上宠爱公主,立即带着她往里走,只是才走两步还没来得及通报,里面便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端王的声音。   “皇上,晏杭在狱中不能认错,他自认为带兵反抗不是为了助纣为虐,而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但……他写了血书,希望能转交给蜜蜜。”   萧豫西冷笑一声,把那血书拿来翻了翻,晏杭的字潇洒不羁,很是有一番风骨,带着一种杀伐决断的气势,可那血书之中却字字恳求,透着无尽的后悔。   “阿月,我不曾骗你,却遭上天愚弄,最后一场战役之时竟失了记忆,你站在我面前,我却未能认出你。我知你心中必然痛极了,我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如今不只是你我之间如覆水难收,这天下也是换了个局面,可我仍旧希望你知道,我不曾辜负过曾对你许下的诺言。千言万语,已无法弥补过去,只望你照顾好自身,一切安康。”   萧豫西看了一遍,忍不住笑出声:“他说他当初的确有许多不得已之处,若照着晏杭的说法,那朕岂非也不得已?招兵买马,从西南东南山东,一步步地打到京城来,难不成比他娶了蜜蜜还要难吗?”   他把那血书扔到火盆中,眼见着血书一点点燃尽,冷笑:“从前他没有想尽办法娶的人,如今落入泥潭中还肖想再靠近,呵,他也配?”   端王一言不发,心中也是感叹,若晏杭当初真的想娶,确实是有许许多多法子,甚至他可以放弃军功,可那时候谁又想到了后来呢?   当今皇上与亲妹妹走失了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天下,安置了妹妹,必定是要当心头肉一般地宠着,从前伤害过蜜蜜的人,萧豫西没一刀砍死便是好的了。   书月在外等了一会儿,才让人进去通报,萧豫西一见到她立即便笑了,问她这几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是哪里不高兴只管告诉他。   “你性子软,哥哥却是个厉害的,你只管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书月朝他甜甜一笑:“一切都好,只是希望哥哥也照顾好身体,蜜蜜做了糕点与粥,哥哥可要吃一点?”   萧豫西立即便高兴地打开食盒吃了起来,那糕点吃了两口,心中便有些发酸,因为很久之前,他的母亲也就是那时候的太子妃,也会做这样美味的糕点。   但这哀伤情绪,他终究没让妹妹知道,把书月哄得高高兴兴的这才让她回去。   端王在旁边瞧着,心里也忍不住暖暖的。   虽然是才出了这样帝王换代的大事,可终究还是赶着新年,皇宫中处处都装了灯笼,书月见了一次端王妃,她是特意来感谢书月那日的救命之恩的。   书月见了她也很高兴,却也委婉打听了下外头的事情,她不敢直接去问兄长,怕萧豫西以为自己是还没放下。   先是问了她爹与徐氏的事情,知道卢少云趁着战乱消失了,而她爹卢瑞斌被软禁了起来,虽然也有人给治病,但萧豫西看他不爽,令人软禁他一生,至于徐氏,被拉进宫里审问了一炷香时间,便直接被赐死了。   端王妃有些害怕新皇,低声道:“公主,陆家的小姐,也就是晏杭如今的夫人,当真日日都在喝人血,她若是不喝,便有人捏着她的脖颈逼着她喝……据闻场面十分血腥,宣德侯府人人都怕极了。”   书月心中咯噔一下,也感觉到有些不适。   而后端王妃又有些为难:“宣德侯夫人托我问您,可否能赐她进宫一趟,与您说说话?她说这些年,她也很想您。”   卢向晚,那是书月在卢家时的姑姑,的确,这位姑姑当初待她是不错的。   可见了卢向晚,便是等于与晏杭又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书月拒绝了,只让端王妃带话,说会求哥哥给宣德侯府留个安稳,而哥哥也已经保证了晏杭不会死。   卢向晚得了消息之后,心中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把一切都怪罪到陆莺岚的身上,便找了个由头,要做主休了陆莺岚!   可就在这个时候,萧豫西直接下了一道圣旨,他要陆家与晏家世世代代都要有姻亲,没有他的允准,永不可和离抑或休妻!   晏杭在狱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写第三封血书。   狱中暗沉沉的,只隐约透出些散乱的火光,有水滴声在寂静中更显得可怕。   他在外征战多年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成为阶下囚,只是原本他进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快死了,后来却有大夫每日都给他治病,狱卒给他灌药,他倒是微微好转了些,只是身上那些箭伤迟迟没有痊愈,总是撕心裂肺地疼。   而心里那个血窟窿,越来越大。   这一次受伤,反倒令他的记忆都恢复了,他完完全全地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书月的脸,想起来从前那八年多少次他恨不得做一个逃兵,悄悄地回到中原去,与他心爱的女孩厮守终身。   他后悔每一个本可以与她在一起,却错失了的机会。   血与泪滴到一起染到撕掉的衣袖上,他瞧见自己写出来的字。   “多年来,从未停过思念……”   下一刻,他又觉得惶恐,挫败地倒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他还配思念她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每一个小可爱的支持,看到都很感动!!爱你们~~~   感谢在2022-03-26 01:06:51~2022-03-26 23: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好想退休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蜜蜜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榧 20瓶;风起声落 6瓶;好大一只勺 4瓶;vincehah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一恍元宵节就要到了, 金碧辉煌的皇宫更是焕然一新,处处都是美不胜收,为了讨新帝欢心内务府使劲了浑身解数将各个宫殿打扮得热热闹闹华丽而不失雅致。   萧豫西以最快的时间稳住了朝廷, 上下开始有序,奖罚清晰,功过皆定,他抄了那些贪官的家, 搜出大量的金银, 存粮药材等等, 其中先太傅陆府搜出来的东西最为惊人!   陆府一向对外说的是不喜奢靡,也不注重吃食,可等新帝派兵去搜查才知道, 陆府的仓库里藏了足够吃上整个天下百姓吃上三年的粮食,更不提无数珍宝, 可见这太傅贪墨到了何种地步!   萧豫西直接命人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他一路打过来,自然知道哪里的百姓最为清苦,指派的个个也都是心腹,一时间天下百姓感恩戴德, 只要是在朝廷到得了的地方, 便绝不会有人再饿死。   他种种行为, 都带了从前被诬陷杀害的太子那种清正风骨,人人都感叹,兴许是老天爷错杀了前太子, 如今后悔了, 便把太子之子又还给了黎民百姓!   如今萧豫西初上任, 但当真是做了许多件大快人心之事。   只唯有一件事,让许多人暗自摇头,便是晏杭一案。   虽说晏杭的确率领大军与萧豫西的人马打过一场惨烈的仗,但那种情况下,眼见着叛军来袭,无人知道萧豫西也是萧家之人,作为朝廷命官,那自然是死也要守住江山啊!   且晏杭前些年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若非是他死死守在边关抵御外地,哪来如今的安定?   又因着晏杭之人的确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将军,那些已经被萧豫西收为己用的将士,一个个心中也都放不下去,时不时地想为晏杭求情。   可萧豫西只抛下一句话:“他若是喜欢写血书,便叫他日日在地牢写血书。”   蜜蜜的悲剧,全因为这位晏杭造成,他不管晏杭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此时没有杀害晏杭已经是最大的宽仁。   萧豫西去看书月,偶尔也会试探性地问及她是否还对晏杭有什么感情,次次书月都浅笑否认,萧豫西便放心了。   “江山尚未稳固,且你的伤未曾好全,哥哥也想多留你在身边几日,再等等吧,等到过些时日,哥哥再为你好好地挑选驸马。”   提到驸马,书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感觉她不是很想嫁人。   “哥哥,我也想在你身边多留几日。”   萧豫西听到这话心里熨帖得很,拍拍她的发顶,笑道:“那蜜蜜就乖乖地安心做公主,反正这天下的男人只要你想要,哥哥随时帮你带来。”   书月正吃甜牛乳呢,听到这话忍不住脸上都发烫:“哥哥说的蜜蜜好像女流氓。”   萧豫西哈哈笑起来,又拿帕子给书月擦擦唇角,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你小时候喝牛乳总是沾得唇边都是,像白胡子一样。蜜蜜,哥哥终于又能瞧见这么好玩的一幕了。”   书月心中一酸,又喝一口,才擦干净的唇角,又沾了一圈白胡子,兄妹二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杏儿悄悄地看着,也忍不住在心里笑。   笑着笑着,心里也有些酸酸的,这些年过得太苦,她都许久未见过自家姑娘这样发自肺腑地开心了,可在很久之前,姑娘也这样笑过,那时候是晏表少爷还在卢家的时候。   卢家庶女的日子苦闷,每次晏杭过去,都给书月带上许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有一次他给她带了一块极好的墨,书月高兴极了,晏杭就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写着写着,她不小心拿手去挠脸,便在脸上蹭了些墨汁,晏杭无意中低头窥见,忍不住就笑。   她好奇地抬头看他:“表哥笑什么?”   说着,她又在脸上轻轻挠两下,晏杭忍不住笑得更厉害,旁边伺候的丫鬟也笑,书月赶紧拿镜子一瞧,忍不住自己也笑,但下一刻转转眼睛,手指往晏杭的面上一蹭,笑得更欢:“好了,表哥的脸也脏了!”   他们二人互相往对方的脸上涂墨汁,晏杭个儿高,书月不太够得着,便努力跳起来追着他抹。   到后来,他仗着个子高胳膊长,把她的脸都涂花了,她就生气了,看样子跟要哭一样,他只好靠在榻上乖顺地任由她往自己脸上画墨汁。   书月画了个痛痛快快,到最后笑得乐不可支差点掉地上,还被晏杭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才没有摔了。   他们那时候感情是真好啊,杏儿在旁看着都忍不住艳羡,世上怎么会有晏表少爷这样好的人呢?   此时此刻,看着萧豫西与书月这样温情的一幕,杏儿忍不住又想,姑娘身上的伤因为各种治疗许多地方都明显好了不少,疤痕看着淡化了,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那位晏将军不知道怎么了?   希望他能用后半辈子明白,他辜负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儿。   *   冰冷的地牢中,晏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狱卒举着灯过去看了看,又踢了一脚:“喂?!装死呢?”   再看看地上,仍旧是一封血书,字迹不太清楚,兴许是因为手指时常咬破,已经挤不出多少血了吧。   这一次,不是给书月的血书,而是给新皇的。   “臣晏杭今有一本起奏:家国之事,圣上英明自有论处,但您与公主阔别二十年,公主娇弱,许多事宜需得小心谨慎。公主患有贫血之症,需多补红枣与山核桃,臣往年从关外购置了当地牧民所摘的野山核桃砸碎裹蜜,她才愿意吃上一二。公主不喜红枣与阿胶之味,若是随意劝她会得答允但必然不吃,需殷切劝着才能吃上一些。皇宫宫殿高大,公主喜登上屋顶望月,万望命人照拂好她,以防止坠楼。她又爱饮梨花清酒,眉山所产的她最是喜欢,但只能允她喝上半壶,多了便会醉酒头疼。她每到阴雨天气总会做噩梦,但不忍告诉身边人,此乃心神不宁之症状,需得常年用药调理,督促她多晒太阳。她喜把玩石头,尤其是颜色各异关外来的天然石头,反倒不怎的爱美玉。水果之中她最爱吃的便是荔枝与庵罗,但因着产地特殊,她怕麻烦会说不爱吃,实则喜欢极了。如今阿月能得圣上照拂,必定再无忧患。只望她余生顺遂,觅得良人。臣此生潦倒,无缘再见,唯愿公主与皇上圣体康健,平安喜乐。”   那最后几行字淡得几乎看不清楚了,狱卒怎么都踢不醒晏杭,这才慌了!   皇上命的是要关在地牢,可没说要弄死他,且时时都有大夫来给他诊治,那药也尽数灌下去了,怎么人还是这般了?   实际上,晏杭并非只是因着这一次的伤成了这般,他从前在关外就受过许多伤,时不时旧伤发作,这一次箭伤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最令人痛的,并非是身上的伤,而是心里的无边无际的痛。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因为一次受伤,忘记了阿月。   更不敢相信,自己娶了旁人,一次次地与阿月相见却认不出她。   而他竟然还被人设计,与她同床差点轻薄了他,那夜在端王府,她哭着问他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那时候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告诉她,此生没有喜欢过任何女子……   每每想来,晏杭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如今国变,她成了公主,她的哥哥下令要他不许与陆莺岚和离,他只怕也猜出了她的意思。   她必定是恨极了他的,会恨不得他死吗?   明明,当初她等了他八年。   那八年她是怎么过的?后来那场大火,她是如何逃脱的?   他也曾无意中窥见她袖子胳膊上的伤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伤?   每次一想到这,晏杭就觉得呼吸都是艰难的……   他就是该死!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早早地克服一切的艰难求娶了她?哪怕他把她带到关外,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一直在找借口,借口保护家国,借口关外艰辛,借口他们来日方长……   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来日方长,她从前是很喜欢哭的,他有那么一点点不经意地冷落了她,她都要哭一哭,每次他都得花许多心思抱着她才能哄好。   后来她也哭了很多次吧?可那好多次的伤心绝望,却没有人哄。   晏杭啊晏杭,该哭的是你,该死的是你,该被大火烧了的人,是你啊!   被狱卒灌下去的药,被他尽数呕了出来,他的情况一日日地恶化,浑身都是痛的,悔的,想她,比从前十几年的每一日都更想,想到心里如被刀绞了似的。   他堂堂大将军,不信鬼神,不怕因果,他斩杀无数敌军,双手都是鲜血,此时却又想,是不是他杀人太多,老天爷才给了他重重一击?   明知道她往后的日子必定都是灿烂与美好,可他还是窒息一般地难受。   若是这辈子他不配,那他就此了却残生,下辈子好好做人,会不会有一个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   他再也不会要什么天下,做什么将军了,他想做卢书月的夫君。   想哄她高兴,想在她流泪的时候抱着她安慰,想日日都能瞧见她,想听着她满怀欣喜地唤他“晏杭哥哥”……   宣德侯府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才勉强知道了地牢里的消息,却在听说晏杭在地牢里已经昏迷了生死未卜之时,一大家子都绝望了。   宣德侯夫妇,以及宣德侯府的老太太,三人齐刷刷地跪在皇宫门口,都是满脸的泪。   他们晏家世代忠良,为国牺牲过六个男丁,到后来只剩宣德侯一人,哪怕被先皇次次拿捏敲打,依旧派了唯一的儿子在关外冲锋陷阵持续八年。   宣德侯别无所求,只求皇上能看在宣德侯府对萧氏一族忠心几代的情况下,让他们把晏杭接回去,在家中体面地离世。   他们唯一的儿子啊,为了打仗,八年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儿子啊!   怎么就落到个这样的结局呢?   作者有话说:   29号上夹子,所以当天是晚上十一点更新,后续就是每晚六点更新啦,谢谢小可爱的鼓励,鞠躬~~   推荐我的预收文《带着超市穿古代》,感兴趣的可以点进去专栏收藏哦   付苓帮她爸看超市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盹儿,一觉就穿到了古代   她成了个名叫茯苓的御膳房小厨娘,正因为做了一道令皇上不喜的食物被大骂   “朕的御膳房难道尽是些废物!你们就做不出一道朕爱吃的食物么!”   茯苓浑身发抖,一脑门的汗,颤巍巍地从空间超市里摸出来一袋卫龙大刀肉,小声问:“要不您尝尝这个?”   后来,她靠着小龙虾口味的薯片成了贵人,又靠着一包香辣鸭翅膀晋升为嫔,再后来拿出必杀技螺蛳粉稳坐妃位   再后来,皇上无意中跟她一起进了空间超市,身着黄袍的英俊男人眯起眼捏起来摆在门口柜台上的杜雷思:“这是什么?”   茯苓结结巴巴地:“这是气球,吹,吹着玩的!”   男人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避/孕/套”三个字,凑她耳旁笑道:“你吹一个看看,吹得好看我让你当皇后。”   感谢在2022-03-26 23:25:16~2022-03-27 23: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卿z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皇宫门口坚硬的青石地板上起初跪着的是宣德侯府一家, 到后来,也有不少从前受过晏杭恩惠之人,有文官也有武馆, 也有许多小兵,有些人只是可惜晏杭此人不该就这般丧生,但那点子可惜的情绪不足以让人出来替他求情。   只是,晏杭救过的人太多, 他甚至曾经愿意用自己的身躯去为一个小兵挡刀, 这样的救命之恩, 谁也做不到眼看他这般还隔岸观火。   最终,端王也进宫了,言语之间没有求情的意思, 却提到了宫变那日之事。   “原本按照他的才智,应当不会忽略京城的部署, 只怕当时他对先皇也已经失望了,有故意放水的嫌疑。”   但此事根本找不到证据, 而宣德侯府满门忠烈,从未有过任何一人投降过,晏杭只怕就算是那样做了,也决计不会说出来。   最终, 萧豫西捏了捏眉心:“朕不信。但念在宣德侯府世代忠良的份上, 命人将晏杭送回去, 若他命大,此后便留个虚职给他,若是他不幸死了, 也只能怪他自己无能。”   最终, 晏杭被人送回到了宣德侯府,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母亲卢向晚便哭晕过去。   中了箭伤之后在地牢中苦撑十来日,又写了好几封血书,他的身体几乎是到了极限。   宣德侯府花了不知道多少银钱,请了许许多多的大夫来给晏杭看病,几乎要跪下去请求那些大夫务必要将晏杭救活。   而一直陪在晏杭身边的李大夫也来了,他做了数次努力,最终也只是哀叹:“侯爷,夫人,将军这状态不妙……他似乎自己也不愿醒来,没有一点求生的意识啊。”   卢向晚拼命摇头:“上回他在军中受伤,你们也是说他快不行了!可后来不还是醒过来了吗?快,快,司马寒!有没有四姑娘的信了?给他读,再给他读!”   司马寒便立即翻出来从前书月给晏杭写的信,一封一封地读,可榻上之人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呼吸微弱,形容枯槁。   卢向晚哭得撕心裂肺,握住他的手跪在床边:“儿啊!你回京不过一年,人人都结婚生子一家人美满和气,怎的到了你这边,就成了这样?先皇把那个陆莺岚塞给我们,新皇又下了旨意要我们永远不能将她休了!可我们晏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了家国天下,付出了这样多,可没有人记得!没有人会在意你最后是如何死去的啊!我苦命的儿啊!”   她痛哭不已,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晏杭的命。   宣德侯府沉浸在一团迷雾之中,人人都在心里猜测着,只怕将军撑不住几日了,这般昏迷着,哪一日定然就去了。   而此时皇宫中却处处都是热闹的。   萧豫西让人弄了戏班子,特意让书月开心的,那戏班子才艺精湛,书月倒是也真的喜欢看,有时候一看便是半日,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她每日除了看戏,赏花,练练字,学着画画,便是吃东西,在花园子里荡秋千,本身也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做的,但萧豫西特意指派了一些性格开朗聪慧机智的宫女服侍她,往往书月不知不觉地就被人吸引着去做某些好玩的事情了。   这样以来,一天时间也打发了,过得也很是开心。   皇宫中有许多外头都没有的好东西,比如梅花便是其中之一。   年后又下了一场雪,宫里的梅花园就成了景色极美之地,如今萧豫西尚还未曾娶妻,后宫也没有妃子,那么女主子便只有书月一个,各个宫女都争着哄她高兴。   有人把梅花园的红梅折了送到书月跟前,她当真很喜欢,便要亲自去摘梅花,并要存一些梅花花瓣上的雪,天气暖和之后可以煮茶喝。   开得热烈的红梅,清冷动人的白梅,一大片一大片的,上面还缀了点点的雪,越看越让人高兴,虽然是冷了些,但这样的美景便是冷一些也没什么。   书月摘了一会儿嫌冻手,便不摘了,但宫女早看出来她想要,立即几个人手脚麻溜地帮书月摘了好几筐。   等到了屋子里对着炉子烤了烤手,书月看着那几筐子漂亮的梅花花瓣,倒是想到了一个吃食。   她亲手做了一碟子梅花酥饼让人给萧豫西送去,只说留着萧豫西批折子间隙饿了填补的。   萧豫西当时确实在批折子,收到梅花酥饼,捏起来吃了一块,滋味清香,酥中带糯,的确是芬芳诱人,他立即让人去库房里把各样梅花形状的珍稀古玩都给书月送去。   “告诉蜜蜜,朕很是喜欢她做的糕点,但仔细厨房里热气大熏着了她,要她莫要总是去亲自下厨。”   太监立即去通报,十来个人喜气洋洋地捧了十来个盒子,个个打开里面都是梅花形状的宝物。   有金子做的梅花簪子,也有玛瑙做的梅花摆件,玉石做的梅花项链等等,每一样都极其漂亮。   书月知道萧豫西如今好东西多的很,她也很喜欢这些东西,把玩了一会儿便让人都收了起来。   可第二日,她还是没有忍住亲自做了些糕点。   她希望把自己会做的好吃的东西,全部都做一遍给哥哥吃。   这一日,她做的是红豆塔,做了许多,把最好的那一份送到萧豫西那里,其余的留两份她与杏儿吃,其他的分给小宫女与太监。   没想今日端王也在勤政店,红豆塔送去的时候端王的目光便动不了了,一直围着红豆塔转。   可萧豫西也舍不得。   “皇叔若是喜欢吃其他的,朕随时让人帮你做,可这是蜜蜜做的,朕要自己用。”   端王咽了下口水,这红豆塔他只吃过一次,始终难以忘记,这次只能垂眸遗憾装傻了。   晏杭知道端王爱吃,此时也有些犹豫,半晌正准备说话,底下来送东西的小太监倒是笑嘻嘻说道:“皇上,端王殿下,公主此番做了许多份,还分给奴才们吃了呢。若是端王殿下也想吃,奴才这就去求了公主再送一份来。”   端王眼睛一亮,萧豫西便摆手让那太监赶紧地去拿。   书月那边的确还有,大大方方地给端王装了一食盒,让人带话说他若是吃不完可带回王府吃。   这下端王乐呵呵的,倒是应下了。   他还真的不客气地把那一食盒的红豆塔都带了回去,着丫鬟煮了茶,在家中慢慢地细品。   但吃着吃着,不知道为何就想起来晏杭。   那次吃红豆塔,晏杭也在王府,且当时端王问起来这红豆塔叫什么名字时,晏杭与书月同时答出了红豆塔的名字。   想到这些,端王嘴里的食物忽然就不对劲了。   他发呆坐了良久,最终命人提着食盒去了宣德侯府。   一进宣德侯府便能感觉到那种几乎要把人压死的悲伤气氛,再等见到晏杭时,端王更是一惊。   从前那个清冷潇洒的大将军,如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截然是两个人!   他忍不住握住拳头,问司马寒:“大夫怎么说?”   司马寒嗓音哽咽:“端王殿下,大夫说我们将军只怕不行了……他昏迷了几日,怎么都喊不醒,似乎自己也没有要醒来的意识,药汁跟水都已经喂不进去了……”   司马寒想到这些年跟将军一起在关外吃的无数的苦,想起来他们每一次被偷袭,被以强压弱,想起来每一次的弹尽粮绝,受伤时的灰心绝望,也想起来打了胜仗时的欢欣鼓舞,想起来他陪着将军在油灯下看地图研究战势,想起来他们无数次互相鼓舞打气……   如今将军成了这样,往后他何去何从才对得起从前的那么多年?!   端王叹气,把食盒放到旁边,有下人递上一只圆凳,端王坐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晏杭。   “许多年前,你从阳城回来,同我说你很喜欢一个姑娘,等她长大之后必定要娶她为妻。后来你们错过了,本王倒是觉得错过就错过了。可你放不下啊!晏杭啊,你征战八年,如今家国太平了,可许多事还尚未太平。你若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便顶天立地地站起来!你可知道,你那夫人一次次地逼着卢书月取血?你更不会知道,卢书月曾经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寻你,却只看到了你与你的夫人在约会。你不负天下,却还亏欠着她!”   他打开食盒,拿出来一块红豆塔,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点头:“你若是有本事醒来,本王便分你一块红豆塔,你若是没出息,本王便只当从未交过你这个朋友了。”   端王静默地吃着红豆塔,把最后一块拿起来的时候,床上的人睫毛颤了两下,慢慢睁开了眼。   司马寒大喜,立即喊大夫!整个宣德侯府都沸腾起来!   而后便是各种灌药,扎针,晏杭虚弱至极,却死撑着非要与端王说话,他抓着端王的袖子,声音断断续续的问他:“你都知道什么?”   他说这几个字都气喘吁吁的,端王却一笑,拂开他的手:“等你好了,我便告诉你。”   晏杭跟着魔了似的,倒是真的开始配合着喝药,针灸,眨眼七八日过去,他与最开始的情形对比好了太多。   他一次次地让人带话,要与端王相见。   终于,端王又来了,瞧着他如今的气色,端王点头:“啧,还不错。”   晏杭直直地看着他:“殿下知道些什么?”   端王看看他,也没打算隐瞒:“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因为我私下问过杏儿那丫头,但我要你发个毒誓,以你全家的性命来发誓,你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也决计不许再做任何会伤害公主之事,她若是再因为你掉一滴眼泪,无需本王如何,皇上第一个会杀了你。”   晏杭眸子一黯然,自嘲一笑,他如今与她是云泥之别,只怕今生都难相见,便是相见,她只怕也早已厌倦了他,又怎么会为他落泪?   就算万一他惹得她落泪,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都想了结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所以明天还是晚上十一点更新噢   感谢在2022-03-27 23:55:43~2022-03-29 23: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端王瞧着晏杭如今的样子, 有几分不忍,但再想到书月,他更是不忍心。   “那年你失忆, 凯旋归京,先皇赐你与太傅之女陆莺岚成亲,你坦然接受。而后……卢书月便成了阳城的笑话,在卢府之中的日子一落千丈, 她当即病倒, 搬去了庄子上养病, 可她却未真正地养病,而是带着丫鬟千里迢迢地到了京城来寻你。”   晏杭苍白的面庞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端王叹气,摇头:“她是你宣德侯府亲戚之家的庶女, 何况与你有过那样的关系,哪里有颜面寻到宣德侯府去?私下着人给你写信, 要你到观花桥一见。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那封信。”   晏杭立即喊了司马寒:“快!快去将我所有的信件全部找出来!”   他素日里有许多信,公务自然是要看的, 但也有很多杂信,一些倾慕他才学功绩的后辈托人带来的,也有不少闺阁女子大胆表达欣赏的信件,这样的信晏杭自然没有时间去看, 一律让司马寒代为清点出去。   也是巧了, 那日司马寒没有来得及清点信件, 而是宣德侯府另一个丫鬟清点的,那丫鬟不知道卢书月这个人,看到信的时候直接当成是一个无聊的小姐写来的, 归拢到了废弃信件之中。   时隔一年多, 晏杭颤抖着手寻到那封已经旧了的信。   信封上署名“阳城旧人”, 从未拆封过,他哆嗦着手打开信,便瞧见上书月娟秀的字迹。   “盼君观花桥一见……”   晏杭眼睛一闭,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当着下人和端王,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可端王下一刻的话却叫他绝望。   “她在观花桥等了许久,等到了你,可你未曾看她一眼,那日你是去同陆莺岚约会的,她在观花桥的另一侧呆若木鸡,而后直挺挺地昏死过去,再回到阳城便被主母徐氏寻到了错处,当场责打到不能下床。据杏儿那丫鬟说,她在乡下的庄子里伤势反复,没有好大夫给她治,后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阳城卢府,却是因为你们宣德侯府有人去寻她,给了她许多金银,要她亲自烧毁了你们之间八年来往的信件。事后没几日,卢府大火,除了她的院子里死了几个人,她与杏儿主仆二人浑身烧伤之外,卢老爷夫妇以及他们的小儿子都是毫发无伤……”   晏杭拳头紧紧地握着,他在这一刹那,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礼仪形态,一双眼发红,泪沿着脸庞不住地往下掉。   司马寒是第一次见将军落泪,内心震撼不已,却立即低着头都不敢去看。   端王又重重地叹气:“被从大火中救出来之后,她只剩一张脸是干净的,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昔日旧太子的部下为了救她一命,借了旁人的名头花重金将她送到京城陆家,陆家倒是真的把她救活了,可却因为要把她当成药引子,说她是与陆莺岚有血缘关系的远房姐妹,日日都要取她的血来用……”   晏杭听到此处,忽然就一把抽出悬挂在床侧的宝剑,他挥手一砍,红木雕花床硬生生地被砍得断了开来!   端王吓得立即起身后退,几个下人也都心里恐惧。   可晏杭却一手拄着剑,声音颤巍巍地问:“陆莺岚现在何处?”   很快,晏杭强撑着穿好外衣与靴子,手里持着那柄宝剑,到了陆莺岚的房中。   这些日子陆莺岚并不好过,她日日被迫饮血,简直如活在地狱中!   可陆莺岚却也发现了,自己这身子数次悬于生死边缘,却偏偏就是不死,想到如今天下已变,她母家被抄,一家子老小都被流放了,心里就难过又绝望。   宣德侯府并不算她的归宿,还好皇上下令不许她与晏杭和离,她想,自己这后半生还算有个落脚点。   若是她能想法子避开这被迫饮血的圣旨,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只至少吃穿不缺。   可如何才能避开日日饮血这件事呢?   陆莺岚正喘着气披头散发地想着,忽然门打开,多日未见的晏杭来了。   一见晏杭,她便咕噜噜掉下泪来,想着他们好歹是夫妻,她哭一哭,他总归是会怜爱的。   可晏杭却持了一柄宝剑,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陆莺岚,我本应当先杀了自己,可我想,我只杀自己是不够的。”   这话让陆莺岚浑身颤抖起来!   他抽出来宝剑,挑起了她的下巴,冰冷的剑鞘吓得陆莺岚话都说不清晰了:“你……要干什么?”   “当初给你出主意要你用人血做药引子的人是谁?她明明与你毫无血缘关系,你吃下去之后也并未好转,却一次次地强迫她取血。其中为何,你心中应当清楚。”   陆莺岚睁大眼睛,她害怕极了,可当初她的确是有私心。   她听说过卢书月跟晏杭之间的事情,虽然知道晏杭与如今的卢书月再无瓜葛,可一想到卢书月那张漂亮的脸,她就在想,多吃一点卢书月的血么其实也没什么。   反正,混在药汁里,说不定真的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再说了,当时的卢书月宛如一只任人揉捏的蚂蚁,她不觉得那样做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的陆莺岚后悔极了!   她牙齿打颤:“一切……都是祖母的主意……”   两日后,传来有人参了陆家一本,列出更多的罪证,陆家老小在被流放的路上,却又被赐死,当场行刑!   陆莺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害怕地缩到床的角落,哇哇大哭!   直到最后哭得昏死过去!   而晏杭坐在灯下,安静地看着她,陆莺岚昏死过去,再醒来,一看到他就好似见到了鬼一般。   “晏将军……晏将军……求你!我们夫妻一场……”   晏杭闭上眼,眉头皱了起来。   “谁说我想与你做夫妻?”男人声线中是无尽的厌恶与冷淡。   陆莺岚怔怔地看着他:“可即便从前是皇上赐婚,可你也是答应的呀。”   晏杭讽刺一笑:“我是答应了,我答应的是宣德侯府与陆家联合,而非是我与你做夫妻。否则你也有身子康健的时候,我们可曾有过一丝夫妻的举动?”   他的确,从未拉过她的手,抱都不曾抱过她一次。   她就是一个工具,是陆家的工具,也是宣德侯府无奈之下的工具。   陆莺岚不敢相信:“我也是个美人,你不可能对我毫无感觉!好啊,晏杭!你便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如今我陆氏一族没落,你想欺辱我,可你别忘记了!当今皇上下了圣旨不许你我和离抑或休妻!哈哈,你们宣德侯府如今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我会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   晏杭眼皮微微跳动两下,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宣德侯府倒是也算安静,陆莺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说服了晏杭,他倒是没让人为难她,还给她请了大夫,日子除了每日必须要饮血之外,倒是没有更残酷的事情了。   而陆莺岚似乎又好转了一些,这一日她实在是烦闷,饮血之后漱口好几次,而后到院子里散步。   才走没多久,便无意中在花园子里遇着了个男人,那男人五大三粗,显然是喝醉了酒,正跌跌撞撞地与随从说话。   那人的随从有些着急:“陈将军!您虽然得皇上器重,可如今晏杭是罪臣,您这般贸然来宣德侯府与晏杭喝酒,若是皇上怪罪要如何是好?”   陈将军哈哈大笑起来:“本将曾替皇上挡过刀,是皇上的患难兄弟,只要不过分,皇上不会与本将军计较!小何啊,本将军前儿看上的那小娇娘可安排好了?”   小何立即回道:“将军,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若是相见她,小的立即送您过去。”   陈将军豪放不羁地说道:“这女人啊,还是时不时地换一个才好,走,本将要看看这次的货色如何!”   陆莺岚偷偷地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心里忐忑不已,却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作者有话说:   没补完!明天继续补!感谢在2022-03-29 23:21:16~2022-03-31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期待ギ明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出了正月, 天气便逐渐暖和了起来。   萧豫西作为皇帝越发地忙碌了起来,书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做,便依旧在研究吃食, 另外也开始看医书,每日都有大夫来她宫殿之中帮她与杏儿查看伤势。   杏儿脸上的伤痕倒是褪去了不少,她们二人身上的伤痕也渐渐地好了大半,与从前比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变化。   只是与从前未经历过大火时候的柔嫩光滑皮肤比起来还是完全不同的。   络绎不绝来她宫中为她祛除疤痕之人不知道有过多少, 但最终都在谢罪。   因为想要把大火烧过的皮肤恢复成大火没有烧过之前完全一模一样,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书月起初也有些遗憾, 到后来也渐渐把遗憾藏到心底,她与杏儿能有如今,已经是很难得的日子了, 不可再奢求太多。   只是杏儿有时候每次伺候她沐浴之时,瞧见书月背上的那片顽固到怎么都无法祛除的疤痕之时, 还是感到难过。   这一日,萧豫西不高兴, 似乎发了大火,那边伺候的太监便来求书月能否去劝劝萧豫西。   书月便又亲自做了一碗莲子羹,让人提着去了勤政殿。   萧豫西见了她,眉宇之间有些愧疚, 但倒是脾气好了许多, 抚摸了她的头发, 低声叹道:“我原想我坐到这个位置上,便再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书月立即道:“皇兄如今已经给蜜蜜带来了这般自在的日子,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萧豫西眸色又黯然下去, 他曾试图拣选些优质的年轻官员, 给书月做驸马, 但却有要求,便是容貌品质才学俱佳,却不能投入过多在仕途上,一生之重便是陪伴照料好公主。   他倒是选了一人,可人跪在地上满是感激应承之后,转头回自己的府邸便私下道自己喜爱皮肤光滑年纪较小的女孩儿,公主再尊贵,也满混伤痕年纪大了,若非是因为在皇上面前不得造次,决计不会应允,趁着圣旨未下来之前,那人悄悄让人又为自己寻了个年轻貌美的通房,自以为瞒得密不透风,却早被萧豫西的暗探发觉了。   萧豫西怒不可遏,当即便寻了由头把那人贬到了一处偏远的县城做案首。   这件事倒只是其一,还有一件事便是他从前最得力的部下陈轩之事。   陈轩这人仗义敢闯,行军打仗又最是听话,替他挡过刀,唯一的缺点便是喜欢女人,可这时代男人三妻四妾身边多个女人也是常有的事情,萧豫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方面不大管他。   可谁知道陈轩这一次却玩了个不该玩的人,他不知道为何猪脑子犯抽,去宣德侯府要与昔日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晏杭比试,晏杭倒是真的提剑与他比试了几招,二人难分胜负,末了晏杭还用好酒招待了他。   陈轩十分欣赏晏杭的性子,连着去了几次宣德侯府,却因为醉酒做出了让人难以言说的丑陋之事。   他把那晏杭的夫人当成了一个貌美丫鬟给临幸了,醒来之后大惊失色,可那貌美妇人病弱可怜,身着肚兜跪在床上求他怜惜,说晏杭不能人道,自己伺候陈将军之前都还是处子。   她极尽柔媚,又的确生得楚楚可怜,虽然是处,床上功夫却着实了得,加之被单上那一抹鲜血让陈轩心都颤抖了。   不知道为何,他当真对这女子上了心,跪在地上苦求萧豫西准许宣德侯府与陆莺岚和离,而后他再悄悄地将陆莺岚收为通房。   萧豫西只觉得荒谬至极,当场便怒砸了茶盏,陈轩性子本身也倔强,便只道昔日的好兄弟如今登上皇位便忘了从前的情谊,他不求富贵只求这么一个女人难道都不成?   若是不成,他便干脆辞官归乡,忘却从前一起打天下的难处!   萧豫西几乎咬碎了牙,最终却只能应允了陈轩。   谁让他欠着陈轩一个救命的恩情?   书月静静地听着萧豫西的话,神色倒是淡淡的。   萧豫西愧疚地说:“蜜蜜,等那不成气候的陈轩厌倦了她,我便依旧会让人把她看押起来,不许她过一日舒坦日子。”   书月笑道:“陈将军既然冒着杀头的危险求她,自然是很喜欢的。皇兄不必为这些事情觉得愧疚,蜜蜜如今与从前的事情都离得很远了,那些人过得好与不好,其实蜜蜜都不太介意了。”   她现在也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了。   这样说着,萧豫西总算心情好了些,又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若是宫里没有,我便让人去宫外买。”   书月想起来上次自己说起来想吃一种石头糖,她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京城是没有的,萧豫西便派了人去了阳城去买。   这其中的人力物力,不知得耗费多少,若是这些银钱花费在百姓身上,岂不是更好?她想想都觉得后悔。   因此就算她有什么真的想吃的,也绝对不会真的说出来。   “宫中吃食花样那么多,都是外头吃不到的,蜜蜜都吃不过来了,没有什么很想吃的。”   萧豫西对吃食不是特别在意,何况宫中御膳房确实是什么都有,且都是些精致昂贵的食材,这方面自然不会叫书月受委屈。   因为皇帝事物繁忙,书月没有多留,便带着杏儿一道去逛御花园去了。   眼见着都三月份了,御花园里落英缤纷,各色杏花桃花樱花开了满世界,粉白一片漂亮的很。   书月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仍旧是觉得索然无味,便有宫女提了食盒来放到石桌上,伺候书月用点心。   可书月这几日胃口不是很好,她觉得在宫里待久了,便又会觉得日子苦闷,兴许人就是这样,总觉得别处的日子更好。   她吃不下那些点心,私下便与杏儿说:“我想起来以前咱们在阳城的时候会挖一种叫野葱的东西,野地里是最多的,北地不长这些东西,那东西用辣椒茴香等物腌上几日,吃起来当真是香辣可口,下饭的很。”   说起来野菜是与自家田地里特意种的菜不同。   杏儿知道书月不愿意让皇上大动干戈命人去找,便道:“那奴婢便私下偷偷地让人去问,就说是奴婢想吃,若是有去阳城的商队,便帮咱们带一些来好不好?”   书月立即点头:“若是能找到,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宫中如今书月便是最受看重的主子,宫女太监也都知道杏儿是她最贴身的侍女,那是她还未当公主之前就带在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   因此杏儿去托那些侍卫帮自己打探近期是否有去阳城的商队时,侍卫一口应了下来。   而后第二日便来告诉杏儿,明日便有去阳城的商队,他已经把银两以及要摘的野葱长什么样子都告诉了对方。   杏儿高兴得很,回宫便把这事儿告诉了书月,书月也忽然间就生出了一种期待。   好似在日复一日当公主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曾经觉得平平无奇,如今却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事情。   阳城到京城来回至少一个半月,书月算了算,也只能安心等待。   这一日晏杭正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之时,他母亲便来了他房中,瞧见他要出门,心疼地问:“你身子都还未好全,前几日甚至咳血,怎么现下又要出去?这是去哪里?”   晏杭只道:“有点事要办,娘,您莫要担心。”   卢向晚怎么会不担心?虽然说皇上突然改了主意,说是那陆莺岚乃是陆家的女儿,虽然是出嫁了,但依旧是陆家女,乃是戴罪之身,且晏陆两家的亲事乃是先皇的阴谋,便赐他们和离,陆莺岚很快便被人带走了。   对于晏家而言,能让陆莺岚离开宣德侯府,那这是好事一件。   但没多久,外头便传出来许多难听的流言来。   有人说陆莺岚之所以跟晏杭和离,是因为陈将军看上了陆莺岚,与陆莺岚行了苟合之事,又发现晏杭不能人道,陆莺岚还是个处之。   那些事儿说的不堪至极,总之外头的人,许多都在笑话晏杭不能人道,笑话宣德侯府没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昔日堂堂的大将军现下被人戴了绿帽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晏杭的确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倒是卢向晚气得头疼了许多日。   如今见晏杭要出门,她劝阻几句,知道劝不住,也觉得日子无望,最终叹气回了自己院子。   晏杭收拾好形状,只带了司马寒一人,二人快马加鞭,很快离开了京城,朝着阳城的方向赶去。   本身要二十天的路程,因着他们一路上行得极快,倒是十几日便到了,晏杭到的第一日,便是去卢家曾经的旧址看了一会儿。   那处早已是一片废墟,曾经书月住的院子看那废墟便看得出来烧得最厉害。   他恍惚之中,还记得自己与她曾经在那个院子里说过多少话,做过多少事。   晏杭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离开了卢家旧址,带着司马寒一起找了一处河堤,一棵一棵地挖野葱。   司马寒蹲得腿都麻了,明明都挖了两麻袋了,但看着自家主子仍旧在认真专注地挖着野葱,心里叹了一声,得,继续挖吧!   只是他真不知道,这阳城的野葱究竟有多好吃?   从前四姑娘从燕城腌好托人带到关外给晏杭,被晏杭小心地放着,比吃肉还要珍惜,只高兴的时候才会夹一筷子出来就酒。   如今主子又千里迢迢地来挖野葱,这当真是决定美味吗?   司马寒决定,他要多挖一点,等回头做好了,他一口气吃一大盆!   作者有话说:   在亲戚家吃过腌的野葱,当时觉得味道还行吧,可不知道为啥吃过之后念念不忘(偷偷跪下) 第33章   晏杭带着司马寒挖了足足几麻袋的野葱, 几乎把那一片河堤都扫荡了,司马寒的腿好几天都是酸的。   而后晏杭又请了当地擅长做腌野葱的阿婆帮助做好装到坛子里,总共做了十坛子, 全部装到马车里,但他却没有直接回京城,转头去了白云寺。   司马寒原本还好奇为何主子绕路这么远来这个白云寺,直到听旁边两个来上香之人的话才明白。   “都说这白云寺的香囊很灵验, 但须得一步一跪上山才能求得。”   “是啊, 那得跪多久?还是去上柱香罢了。”   司马寒恍然大悟, 而后回头便瞧见晏杭已经一步一跪地朝山上行去。   那台阶都石头所做,跪下去膝盖便会感受到坚硬带来的刺痛,这要是一步一跪, 等到了山顶男人都受不住,女人更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书月数年前便就是这样一步一跪到了山顶, 为晏杭求得了香囊。   司马寒有些担忧:“将军,您如今身子还未好全, 不如等彻底好了再来……”   晏杭打断了他的话:“我便是再未曾好全,也比她从前一个女儿家身体康健的多,她走过的路,我一步步皆要走一遍, 方能明白当日她是何种感受。”   最终, 司马寒也跪了下来, 一步步朝山顶跪去。   只是,他没什么特别的愿望,晏杭所求的是书月平安健康, 他求的便是晏杭与书月能破镜重圆重修于好。   两人从早起一直跪到晚霞铺满天空, 才勉强到了山顶, 司马寒的身子好些,但晏杭的旧伤未好彻底,才到山顶便支撑不住昏死过去,最后还是白云寺的僧人帮忙扶着他进去休息,又给喂了些药汁,晏杭才算苏醒。   等他醒来,那白云寺的人便给了他所求的香囊,司马寒没有要香囊,只许了个心愿。   主仆二人赶着要送腌制的野葱回京城,当晚在山顶休息一夜,第二天晨起便要下山离去。   只是行色匆匆间,晏杭忽然就瞧见山顶有一处俯瞰台上的栏杆系了不少的木牌,上面还缠了红绳,瞧上去是旁人所写下的愿望而后挂在此处的。   他耐着性子一个个翻找过去,好半日才终于寻到了想要的那一枚。   女孩儿娟秀可爱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愿表哥万事顺遂,一世安康。”   她原本可以祈求二人白头到老,可却求的是他一人平安健康。   只因为在她心中,他的健康比他们在一起还要重要。   可是后来呢……她亲眼瞧见他与旁人成亲之后,还是几乎被摧毁了整个人生啊!   晏杭紧紧地握住那枚木牌,使劲儿拽了下来藏到了袖子里。   他如今应当也是吧,只要她安康幸福,他便不去计较是否能再同她相见。   半个月后,那位受了杏儿所托的侍卫吴时延便着人把十六坛子腌制的野葱送到了公主的殿内。   与野葱一起送去的,还有不少阳城的美食,比如石头糖,脆笋等等,书月忽然吃到这些幼时很喜欢的食物,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就连来请平安脉的陈柏行给她把脉之后都能感觉得到,她如今状态很是不错。   “公主殿下如今身体养好了不少,只是仍旧有些气血亏滞之像,素日里理当多用些红枣阿胶之类的饮食,否则以药补之终归不是什么良策。”   书月浅笑道:“你日日都来,日日都这般嘱托,我吃了的。”   陈柏行叹气:“公主殿下,您欺瞒我可没有什么用。”   书月微微皱眉,她实在是不太喜欢那些阿胶红枣之类的东西,但陈柏行这样追着问着,她只能勉强吃了一口,又觉得难吃,那样子像是要哭了,陈柏行也不好勉强她,最终只能说回去再想法子。   旁边杏儿瞧见了,难免也来劝了一会儿,可书月却还是吃不下,反倒告诉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气血虚弱罢了,女子身体不如男子,大多如此,何况我也不需要做什么体力活儿,虚弱一些也没什么。”   她就是不爱吃红枣之类的东西,吃下去便反胃,也不想难为自己。   杏儿在旁欲言又止,记得从前晏杭在阳城时,那时候书月也说不爱吃那些东西,但晏杭总有法子哄得她主动去吃,那红枣粥有时候能用上一小碗,每次晏杭在书月旁边,她气血虚的症状便很快就改善了。   可只要他一不在,她就好像被打回了原型,坚决不碰红枣之类的东西。   杏儿知道,决计不能再提晏杭,书月与那人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但心里仍旧是苦恼,怎么才能让书月多吃些红枣阿胶等物。   好在这段时日,虽然书月不爱吃那些专门补气血的东西,但因着腌野葱的到来,她饭量增加了些,饭吃的多,人也精神的多,还稍微胖了些,就是越是在宫中待得久,便越是觉得腻歪,但也知道不好随意出宫,便没有提过。   四月初,书月收到了一个消息,竟然说是卢望月来了京城,希望能见一见她。   从前在卢家的姐妹,她也就与大姐卢望月关系还不错,书月便传信下去让人把卢望月带进了宫。   姐妹二人一见,宛如经历了两辈子,瞧着眼前容光焕发打扮尊贵的公主,卢望月心中又激动又惶恐,最终书月把宫女都遣出去,望月才落下泪来,跪在地上只哭,说当初都怪她那夜去寻她,若非是没忍住去找了书月说了当初的事情,兴许徐氏那时候没有那么急切地要动手。   可书月却安慰她:“此事不只是卢家家宅内事,乃牵扯到前朝旧事,我也不好同你细说。只是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徐氏也不在了,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莫要多想。”   望月擦擦泪,终究是有些心软:“我官人得了升迁的机会来了京城,我想着父亲如今孤苦,便去看望了他几次,可父亲如今状况不好,只怕快不行了,他要问问,可否再见你一次。”   书月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此事我要去问问皇兄的意见,出宫不是小事。”   卢望月连连点头,又拿出来一枚香囊交到她手里。   “我知道大火之后你能逃生实属侥幸,也……听闻了你身上的伤。可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有缺憾的,不能要求世事完美,人还是要珍惜当下往前看。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爱惜自个儿。这香囊是……我去白云寺求的,算是对你的补偿,只愿你带在身上,日日安康。”   书月吓了一跳,那香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她曾经也去白云寺求过的呀!   但那是要一步一跪上山才灵验的,大姐望月竟然给她求了这样贵重的香囊?   书月迟疑地看着她:“大姐姐,这香囊实在是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可卢望月却笑道:“怎的不能收?上去的时候便是许的要你一世安康,你不收谁收呢?”   最终,她没再宫中多打扰,便起身离开了。   书月悄悄看了一眼卢望月的腿,卢望月行动之时步伐正常,看不出任何异常。   按说她皇兄登基也不过三个多月,卢望月得知她做了公主然后去求这个香囊,那一步一跪,按照卢望月那袅娜性子腿脚定然也受不住的,怎么会没有一丝异常?   当初她求完香囊回家之后,连着几个月走路时腿脚都有些不自然。   但书月再想想,兴许是大姐姐身子更健壮一些吧,这香囊贵重,宫人例行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书月便戴在了身上。   等萧豫西忙完了前朝之事,来看书月的时候,她便对萧豫西提起了卢瑞斌病重之事。   “那些年他或许是有偏心,但好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想着,他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去见一见吧?”   萧豫西凝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蜜蜜心善,想去便去吧,朕会派人护着你,此番要快去快回,如今朕刚登基不久,看似天下太平,难保民间还有些流寇,万一伤着了你就不好了。”   书月赶紧答应:“皇兄放心,蜜蜜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前后不会耽误多久时间的。”   第二日,书月便乔装打扮一番,不以公主的身份,由人护着匆匆出了皇宫,一路倒是也顺畅,等见到了卢瑞斌,书月也有些伤感。   卢瑞斌苍老瘦弱到她几乎认不出,见到她便只会哭。   他声线断断续续,只喊了她一声“四丫头”便又昏睡过去!   那一声“四丫头”里面有愧疚有不舍,是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的,书月忍不住还是落了泪。   从前她是真心地把他当成父亲的,而卢瑞斌也曾经真的尽过父亲的责任,毕竟卢家几个女孩儿中她最为美丽也最为聪明优秀,卢瑞斌偶尔得了好的笔墨纸砚,总是会想着给她一份,私下也有过几次偷偷地给她银钱,怕她不够花。   她幼时便失去了父母,再后来没几年孙姨娘去世,她便只在卢瑞斌身上偶尔得到些父母的温情。   可如今,很快就会再也没有了。   只剩了皇兄一人,但那与父母终究是不同,想来是她此生父母缘薄。   书月含泪,旁边的卢望月哭得很凶,皇宫里来的人利落地帮助找了大夫,但那也无济于事,卢瑞斌已经病入膏肓,眼见着便快黑了,杏儿还是来提醒道:“公主,咱们回去吧,否则皇上要担心了。”   书月很是伤感,却只能点头,这个时候她不能给皇兄添乱。   只是回宫的马车上,书月正神游呢,便听到不知道何处的天空传来一声清晰的“砰”!   再接着,是一声接一声的“砰!砰!砰!”   她撩起来马车帘子往外一看,不远处的天空上一道一道绚烂美丽的烟花正在半空炸开。   那烟花仿佛是追着她的马车在绽放,直跟了一路,书月便就那样怔怔地看了一路。   她此生还未曾见过这样漂亮的烟花。   可一切恍如梦境,很快便消失了。 第34章   这一次书月去探望卢瑞斌之后, 卢瑞斌没能撑得住,有一晚便撒手人寰。   第二日书月得了消息,便去同萧豫西商量, 她想去悼唁一番,也算是全了这一段父女情谊。   萧豫西原本不是很赞同她去,毕竟卢家当初拿了孙家的银子,也不算很好地照顾了她, 可他知道书月是个心软的人, 这么些年来, 她身边真正疼她的人几乎没有,虽然只有那么一点温情,她也不想成为遗憾。   末了, 萧豫西只摸摸她的脑袋:“蜜蜜想去,为兄自然不会拦着, 只是你勿要待太久,去看一眼便尽快回来吧。”   因为卢家与宣德侯府有亲戚关系, 卢瑞斌的丧事,定然有宣德侯府的人去,萧豫西也不愿意她再跟宣德侯府的人有什么牵连。   书月依旧是悄悄地到的卢家在京城的小院。   虽然是悄悄地,可她毕竟是公主, 她一到, 所有人都要向她行礼。   这两日才赶到京城, 却只匆匆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便离世了的卢思月卢宝月姐妹二人虽然迫于书月如今的身份向她行礼,眸子里却无不都是愤恨!   她们愤恨因为书月, 徐氏被处死, 弟弟卢少云不见踪影, 愤恨父亲就这般死了四丫头竟然都没有想办法医治!   如今四丫头可是贵为公主,能找到那么多太医,还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么?   书月也能感受得到,这姐妹二人对自己很是不服气,眼睛里都藏着怨怼,但她看了看卢瑞斌的牌位,只觉得一切都如云烟,如今再与二姑娘三姑娘争执,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她上了一炷香,回头对哭得双眼通红的卢望月道:“姐姐,我不能出来太久,父亲的丧事只能劳烦你来操持了。”   卢望月含泪点头,书月便没想再多留,她身份特殊,不能给皇兄添乱,能来上香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了,何况卢瑞斌对她本身也没有十分地疼爱。   只是在二姑娘三姑娘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卢家养了书月一场,却换来如今她白眼狼的行为。   尤其再看到书月如今穿戴得奢侈精致,那衣裳料子虽然选的是素净的颜色,可里头掺了银丝,暗暗生出流光,走动之间十分地迷人,而书月腕上通透无比的玉镯子,发间戴的昂贵首饰,一不彰显了她尊贵的公主地位,与卢家的其他姑娘早已是云泥之别。   二姑娘卢思月尚且能忍得住,她知道若是自己敢得罪如今的公主会是什么下场。   可卢宝月却顾不得了,她内心愤懑,不只是因为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也因着她如今日子过得不好,明明她与卢书月是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卢书月当初为了等晏杭闹了那么大一场笑话,又被大火烧得遍体鳞伤,怎么会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公主呢?   可就算是卢书月做了公主,她仍旧是觉得卢书月就是从前那个在卢家处处比不上她,时常被她欺辱的庶女!   因此,卢宝月冷笑一声:“公主殿下还真是孝顺!来上了一炷香便是尽了孝心吗?难道卢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只配得上这么一炷香?”   书月清冷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卢宝月见她不答话,以为她心虚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便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与男子私定终身,死活不肯嫁人,在家中硬是熬成了老姑娘一事?爹娘为了你受了多少冷眼!如今你用一炷香就打发了爹爹,难道你就不怕这全京城的人都笑话如今的宝瑰公主,是这样冷血心肠的人么!”   旁边的杏儿已经忍耐不住,上去一巴掌打上了卢宝月的脸!   “卢宝月!你算什么人,竟敢这般侮辱公主殿下!来人,掌嘴!”   负责保护书月的两个侍卫立即上来把卢宝月摁住左右开弓打了几巴掌,旁边卢思月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去劝,卢宝月被打得脑袋嗡嗡做响,今日来参加葬礼的人都面面相觑,思考卢宝月话里的真假。   旁边皇上派来跟着的刘妈妈低声道:“公主,老奴会封住他们的嘴……”   书月却轻轻摇头:“封住了明面上的嘴,私下还是会有人说起来,道我是水性杨花暗自与人私定终身之人。不如今日说清楚吧,也省的将来还有人提起来我从前的事情,来攻击抹黑我与皇兄。”   她看向众人:“本宫乃旧太子遗女,自小流落到卢家,的确是父亲给了我荫蔽才能长大成人,否则按照徐氏与卢宝月的歹毒,我早已不在人世。本宫知道,不只是卢宝月,有一些阳城来的人也都会私下议论本宫为何都熬成了老姑娘还未曾嫁人,本宫认为这不什么罪不可赦之事。从前年纪小的时候,的确是错信了一些人,真心实意地倾慕过,但那时清清白白从不曾有过逾矩,等了八年之久,无疾而终。我喜欢过,后来不再喜欢,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娇美动人的女孩儿垂下眼帘,声音变得冷了起来:“从今日起,若谁再编造谣言,以此来攻击抹黑我与皇兄,一律送官处置。”   立即有人把卢宝月扭送出去,那卢宝月嘴巴里被塞上东西,惊恐至极两条腿乱蹬,却逃不掉被送去见官的命。   见她这般,再无人敢说什么。   书月轻轻叹气,她忽然就后悔来了这么一趟,人死如灯灭,一炷香是否上,没什么要紧的。   她正欲抬脚离开,外头忽然就进来了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进来便对着她行了个礼,神色淡然规规矩矩:“给公主请安。”   而后,他撩起来衣摆跪在卢瑞斌的牌位之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   书月许久都没再见过他了,最后一次便是他中了箭被人从大殿之中抬走。   后来隐约听闻他在地牢之后奄奄一息,被宣德侯府求着抬回去,竟也奇迹般地好转了。   但看他如今状态,消瘦许多,也与从前截然不同,应当也是元气大伤。   书月没再多想,如今晏杭如何都与她无关了,她本身就不想见他。   可谁知道身后晏杭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男女情窦初开之时,有中意之人实属正常,试问谁没有过那样令人怀念的时候?若女子被辜负,天下应当嗤笑的不该是那背信弃义的男子吗?又怎会有人把矛头指向那女子呢?照我看来,辜负了承诺的男儿,合该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书月心中一颤,回眸看向晏杭,而后又看向卢望月,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所谓的腌野葱,阳城小吃,白云寺的香囊,根本不是卢望月的手笔。   她唇角微微一牵,低头取下了腰间的那枚香囊,缓缓走到火盆边,声音轻轻的:“爹,这香囊也随您而去吧。”   香囊在瞬间掉落,很快被火焰吞噬,晏杭起身,静静地看着他跪到山顶才求来的香囊就那般被烧毁。   而书月则很快离开了此处,他喉结滚动两下,良久没有讲话。   她当真是不喜欢他了,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了。 第35章   连着半个月, 书月都未曾再出过自己的宫殿,她听人说卢宝月被下了狱,原本书月没提, 萧豫西也便没有想着找那些女儿家的麻烦,可卢宝月竟然那般嚣张地当众挑衅公主,萧豫西便让人撬开她的嘴,问问她那些年究竟欺负过书月多少次。   卢宝月起初还不肯说, 到后来看到各种刑具放到自己面前, 不得已便尽数招供。   她曾经捉弄过书月的手段可真是不少, 故意骗书月去郊外淋雨,往书月院子里放蛇,弄坏书月的新衣裳等等, 大多都是些小事,可稍有不慎也可能致命。   书月能活到如今, 除了命大之外,的确也少不了晏杭当初的维护。   萧豫西看完供状, 当即脸色发沉,命人捉一箩筐的蛇放到卢宝月脚下,卢宝月当场被吓疯,裤子都尿湿了, 后又被关了一段时间, 仍旧是疯癫无状, 尚未出狱就被夫家休妻,出去之后只能被卢思月收留。   但二姑娘卢思月的夫家也嫌弃卢宝月这样一个疯癫无状且有过过错的姨妹,最终, 卢思月只能把卢宝月安置在一处小宅院里, 有一日照看卢宝月的丫鬟贪玩没仔细看着, 卢宝月便跑丢了,再找到的时候是自己走着走着没看路掉到河里淹死了。   书月是不知这些消息的,她近来染了风寒,好了之后也不想出门,就窝在榻上看书。   萧豫西知道她染了风寒,忍不住把下人训斥一通,书月没敢告诉他是自己夜里任性要到屋顶赏月才着凉,但还是拦住他不许他责怪丫鬟,把话题绕到了他身上。   “皇兄近来很忙吗?蜜蜜瞧您都消瘦了。”   萧豫西才登基不久,便有边界相邻的国家试图讨伐,尤其是北边的契族,骁勇善战,打起来很是让人头疼。   他才派了人前去平定战乱,西南又起战事,都是想着趁他才登基天下未稳之际分一杯羹占两个城池的。   这些事情,萧豫西没跟书月说,只道才做皇帝许多事都要重新整顿,难免会忙。   “外头的事情自由为兄来做,蜜蜜且把自己照顾好。我听闻蜜蜜这几日都不爱出去玩,是不是御花园逛腻了,想出去走走?”   书月的确也喜欢出去走,再好的地方,再高墙之中看久了也没意思,但她还是笑道:“往后若是有机会,蜜蜜同皇兄一道再出去。”   萧豫西看着她那温柔的笑眼,想起来早逝的母亲,难免心疼起来。   “那就三日之后吧,定国公的女儿擅骑马,到时我再找几人教你骑马,你到京郊猎场也好好玩玩。”   如今他身边尚未有什么妃子,唯一疼爱的女子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见妹妹不高兴,再忙也要抽出来一点空哄她高兴。   书月自然高兴,她虽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眼睛里已经有了小星星。   萧豫西又抚摸着她的头发问:“蜜蜜可骑过马?”   他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想着书月应当是不会骑马的,毕竟当初她在卢家只是个庶女,卢家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门第,就是正经的嫡女也不一定有机会联系骑马。   可书月却轻轻点头:“曾经学过一点,但不熟悉。”   她是学过,有一次她问晏杭骑马是什么感觉,他便悄悄地带她到了郊外一处林子里教她骑马,原本以为会摔跤,可晏杭护她护得厉害,只那么一次马儿受惊她滚落在地,还是晏杭抱着她,让她摔在她身上,而他自己却是紧紧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他胳膊被树枝刮破,后背青了一大块,书月是硬从他身边的小厮嘴里才问出来的。   她心疼的厉害,眼泪不停地掉,他却笑着给她擦泪:“能让你学会骑马,也算是值得了。”   那时候她赌气说:“不学了,往后再不学了!”   而他却握住她手告诉她:“往后去了京城,会有更大的马场,我到时候再教你,你一定可以学得会。”   少女脸红如晚霞:“谁要去京城?我才不去!”   少年只是含笑看着她,她挣了两下,他的手手却不曾松开。   当时他们应当都没有想到,后来她真的来了京城,也真的来学骑马了吧?   五月初,风和日丽的一天,萧豫西带着书月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一路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猎场。   萧豫西是个打仗打惯了的男儿,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带领几个部下去打猎比赛谁打到的猎物更多。   他便吩咐定国公的女儿王雨薇来陪书月骑马。   王雨薇名字听起来很是柔弱,实则是个很爱骑马的女子,因为小时候在北疆住过,来了京城之后守着这边的规矩烦闷不已,好不容易得了骑马的机会自然是雀跃。   另外有两位驯马师来教书月骑马,那驯马师与晏杭十分地不同,因为晏杭可以扶着书月,驯马师却不敢轻易地扶着书月,加上书月对马其实是有一点恐惧,好半晌都不敢独自往前骑。   王雨薇便就在一旁陪着,书月看的出来,她其实心里是有些着急,想着尽快地驰骋一番。   因此书月便道:“王姑娘不如你先跑几圈熟悉熟悉,而后再回来接我。”   王雨薇正想着这样,立即道谢,自己先跑出去了。   书月便跟着驯马师小心地往前走,她坐在马上牵着缰绳,驯马师骑着另外一匹马在旁边保护着她。   在马背上逐渐习惯之后,倒是觉得没什么,其中一个驯马师肚子不舒服去找地方如厕了,这只剩了一个,书月便要他不必太小心,自己现在已经有点熟练的了。   她毕竟许多年前也骑过马,其实没有那么怕。   驯马师依旧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可谁知道下一刻书月的马忽然跟受惊了似的往前狂奔,驯马师立即追了上去!   可谁知道竟然是没有追上,书月心惊肉跳,那马狂奔不已!她牵着缰绳,努力让自己镇定。   但谁知道马儿发狂,竟然直接把她颠得要闪出去!   书月在飞出去的一刹那心道惨了,今日就不该出来,这一下定然要伤筋动骨!   可余光之中,有人策马而来,而后直接翻身下马,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接接住了她!   她重重地砸在那人身上,感受到那人用大手掐住了她的腰……   书月心中一惊,以为是驯马师,可冷静下来转头一看,人都呆住了!   “你放开我!”   她立即爬起来,只是有惊无险,身上没有伤,可地上的晏杭为了接住她胳膊蹭到了地上,手腕处摩伤了好大一片,看着血滴子就要渗出来了。   书月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你怎么会在这?”   她一边机警地往后面树林子看,不知道驯马师会何时到来。   晏杭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告诉她:“驯马师不会往这边追,他看错了方向,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了。”   他爬起来就地坐在那里,似乎是摔到了,有些站不起来。   书月心中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是你计划的?”   不然不会那么巧,一个驯马师肚子疼,一个驯马师看不住这匹马。   晏杭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不会想着伤了你,只是想要与你说几句话,那马儿受惊只是偶然。”   两个驯马师都是他曾经的部下。   书月转头就要走,那人却又喊住她:“这么远的路你走回去吗?这次你不愿意同我说话,也还是会有下次,不如我们一次说完。”   他感觉到摔的这一跤腰疼得厉害,心口热热的像是要吐血一般。   如今他的身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摔一跤都有承受不住,心里慌慌的难受。   书月有些愤恨,但还是回头看他:“你要说什么?一次说完,往后莫要再使这样的手段。”   晏杭望着她的脸,觉得她是胖了一些,心里也觉得舒服很多。   他忍着腰间的疼,缓慢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书月却立即后退一步,见她这样,他便自嘲笑了一声。   “从前你我相见,中间总是隔着千山万水,我都没有机会好好地与你解释。”   书月垂眸一字不答。   他的声音染上艰涩:“最后那一仗,我受了重伤,在太阳穴处,如今还留有一道疤痕。我不知道为何会忘记了你,明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好了回京之后尽快去阳城娶你的。阿月,我不是故意忘了你,我宁愿死,也不想忘了你。”   书月见他提到从前,明明觉得自己都不在乎了,可一刹那鼻尖染上酸意。   “然后呢?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能改变的了他辜负了她的事情吗?他也还是曾经娶了陆家的千金,也还是对一个厨娘动过心,甚至意图纳她为妾氏。   晏杭嗓子仿佛堵住了,但他知道见她一面有多难,还是赶紧说:“我知道说这些意义不大,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想过辜负你,我很抱歉会发生忘了你这件事。阿月,如今我们身处尴尬境地,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心依旧。”   书月忍不住笑出来:“你心依旧?你在忘了我的时候,你有妻子,有偶然认识爱慕上的女子,晏杭,这些年你的世界我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你会喜欢谁,放弃谁,我也不会懂得。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的过去也早就结束了。何必再紧抓着不放?”   晏杭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千难万难,我没有任何立场与借口要你原谅我,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便再没有回转的余地。我甚至知道我如今是罪臣,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话。可我忍不住,还是喜欢你。”   知道要放下,她会更幸福,知道这世上太多男子比他更好,知道他已经不配了。   可还是会想她,会疯了一样地想见她。   书月看着他,蓦的想起来许多从前关于他的痛楚,眼睛酸意来临,打断他的话。   “可我不喜欢你了。”   晏杭红着眼冲她一笑:“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千疮百孔之人。我曾娶过旁人,曾背信弃义惹你伤心,曾在没认出你的时候便对你有非分之心。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何我遇上的女子那么多,哪怕我忘了你,却还是会喜欢你。我对陆氏从未有过任何喜欢可言,我甚至从未碰过她的手……”   书月都觉得可笑:“你从未牵过他的手吗?”   可那年观花桥对岸,她亲眼看着他为陆莺岚撑伞,扶着陆莺岚手臂怕陆莺岚摔倒。   那年的疼,此时翻滚而来,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从未牵过她的手,她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对我许下万千诺言,做下那等轻薄举动,我又是你的谁?”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就算你是无辜的,你是被迫的,但事情发生了,我便不想再回头。无论你与陆莺岚是夫妻还是陌路人,都与我无关,我希望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对面的男人眼神中都是痛楚,却还是道:“我于你而言,是再无瓜葛之人,但你对我来说堪比心肝。阿月,那日你兄长打入京城,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将他打退吗?” 第36章   马场的风声猎猎, 书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却又带了一丝陌生的男人,他还是晏杭,那样熟悉的眉眼, 同她讲话时的温柔与在意,他的爱意似乎真诚又热烈。   从前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沦陷,可如今,他却又不太像是晏杭了。   因为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清清白白唤她四表妹的晏杭了, 他身上有战场带回来的伤痕, 也有一场婚姻之后留下的阴影,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而恰好是这些东西,在他们二人之间设下一道沟壑。   书月垂下眸子, 声音里情绪复杂:“你说你原本可以打退我皇兄?怎么可能,他……”   晏杭轻笑:“先皇昏庸, 我原本忠于社稷,即便他是昏庸的, 我依旧在为天下太平而战。得知山东一带起了反贼,我第一时间便着人去调查,察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若非我受了伤耽误了,回京之后便会带兵去剿匪。那时候你皇兄尚未纠集出那么多兵马, 若我带兵前去, 必定能将他击溃。只是……”   只是他回京之后, 先皇处处紧逼,先是赐婚,让他与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成亲, 再是屡次敲打, 希望他交出兵权。   晏杭心里失望, 再看着下属递上来的关于各地民不聊生的帖子,心里也知道这个天子只怕是靠不住了。   所以那段时间,他不再去插手那些事情,一味地蛰居,也是为了收敛锋芒打先皇的疑虑。   本身晏杭就在想,若先皇能及时改正,好好地做一个明君,他便依旧随时为了天下而战,可他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比他当时看到的残忍。   那一日他受了刺激,才想起来书月这个人,便被派去抵抗萧豫西。   一路上头疼欲裂,派去的探子一个个地回来,许多证据交织在一起,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萧豫西并非凡人,乃是先太子的公子,而端王之所以待书月那么好,是因为书月是先太子的千金。   那一瞬间,似有潮水般的痛苦席卷而来。   天下,书月,晏家祖宗留下来的祖训,统统在脑海里掺杂滚动,他无比地痛苦,明明知道萧豫西带人抄近路去了京城,要直逼皇宫,却还是假装不知道,直接命人扣押住那报消息的探子,而后还是带人往山东一带赶去。   直到算着时间萧豫西差不多已经带人杀入皇宫,他才调转回头。   等他赶到之后,正巧撞上了先皇命人射杀书月的那场面。   只差一点,书月便会中箭,他不顾一切地便飞奔下马,挡在了她面前!   往事历历,再提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晏杭此时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深深藏着无尽的悔意与心疼。   “从前我为了天下,委屈了你,此番我违背祖训,弃了天下,但愿能弥补你一二。阿月,你如何才能原谅我?”   没等书月回答,四面八方忽然就传来马蹄声,而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萧豫西带着人骑马狂奔而来。   挺拔潇洒的男人身着明黄色衣袍,眉眼凌厉,喝道:“来人,将他拿下来!保护公主!”   晏杭直接被人拿住,书月心里一惊,正要同萧豫西说晏杭并未欺负自己时,萧豫西却冷漠地看着晏杭道:“蜜蜜之苦,大半由你而起,你哪里来的脸面与胆子还敢这般暗算她?信不信朕取了你的性命!”   几个护卫上前直接将晏杭踢到,他竟然丝毫不反抗,就那般被人摁在地上,脸都埋在了沙土之中,看起来狼狈极了!   那般清风霁月矜贵高洁的宣德侯府嫡子,被人人称颂的晏大将军,此时卑微如尘土。   书月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来不及细想,立即上前跪下求道:“皇兄!他,他并未暗算我,此事是误会!”   萧豫西在书月下跪的一瞬间,眸子猛地一缩,暗暗咬牙!   他们兄妹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至亲了,自打相认之后他竭尽全力地疼爱蜜蜜,虽然他是皇上,可在蜜蜜跟前却只是个哥哥而已,尽力地宠爱着她,如今她竟然对他下跪……   萧豫西面色沉下来:“蜜蜜,上马回去,此事回宫再议。”   最终,书月只能不再提此事,她知道萧豫西虽然宠着她,但并不算一个好脾气的人。   若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受了那样多的苦,又怎么走得到如今?   马儿载着她,由马夫牵着,等到了马车停着的地方,书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知道晏杭被人带去了哪里。   她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上了马车,想着此事等回宫再说。   萧豫西与几位大臣一起围猎,倒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狐狸,兔子之类的都有,可他此事面色低沉,一丝喜悦也无。   等马车到了宫中,他径直去了勤政殿,负责押送晏杭的人也不敢问应该把晏杭带去哪里,便只能让他跪在大殿之外等候皇上发落。   而书月回到她的宫中,心里始终慌乱,杏儿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些讶然。   “您给皇上下跪了?素日您行礼他都不许,说是那样太生份……”   书月闭了闭眼,只觉得烦躁不安,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的就下跪了。   可如今皇兄定然还在生气,晏杭也被扣押住了,按说他的确不该设计闯入马场,但晏杭的确也没有伤她。   何况晏杭说的话如果属实的话,那说起来晏杭还曾经算是帮过萧豫西。   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书月还是决定去一趟勤政殿。   一路到了勤政殿,萧豫西的贴身太监福瑞立即恭敬地上来了,低声道:“公主,皇上这会儿不大高兴,方才还摔了茶碗,您进去也小心些。”   书月心中咯噔一下,还是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她一时都有些害怕,萧豫西是她兄长不错,可她自小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二人才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她其实并不算特别了解他的从前。   书月一步步进到殿内,萧豫西正在案上写字,她站着没吭声。   良久,那男人声音里带了些凉意:“傻站着做什么?自己找地方坐。”   书月想了想,便也不客气,在旁边的榻上坐了下来,萧豫西余光瞧见,心中才舒服了些。   而书月为了让他明白,自己今日那一跪并非是要与他拉开距离,干脆伸出手捏了桌上碟子里的果子吃了起来,萧豫西便放下笔,侧头看着她吃果子。   她虽然也二十二岁了,可与外头那些已经做了妻子母亲的女子不大一样,那些人眉眼中难免有被生活鸡毛蒜皮侵袭的烟火气,她却一直都是这样淡淡的,在做什么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只做一件事,仿佛从前的烦恼也都不存在了。   就像是一颗琉璃珠子,摸起来似乎也是坚硬的,但实则美丽又脆弱。   以前无人护着她,如今他这般护着,却无法容忍她自个儿往地上掉。   书月吃了两颗果子,这才侧头去看萧豫西,声音里带了些愧疚:“哥哥,是蜜蜜今日做错了事情,还请哥哥原谅,莫要生气。”   萧豫西垂下眸子,把笔搁好,负手站着去看墙上的一幅画。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道:“自打把你找回来,得知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便时不时地梦到爹娘,娘亲总是含泪问我,为何没有照顾好蜜蜜,我无言以对。”   书月眼圈泛酸,忍不住站起来:“哥哥,此事怪不得你,当初你也很小啊,你我能有如今,父母大仇得报,天下迎来明君,都是哥哥的功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也听哥哥那些随从说了,哥哥征战数年,身上刀枪剑伤无数,刀口嗜血的日子过了那么久,怎么还会这般自责?爹娘又怎会怪你?”   萧豫西转头看她,他一步步走过来,伸出拇指为她擦擦泪:“可若是你过的不好,我又怎么会不自责?你知道今日你为了他跪在我面前,我是什么滋味?”   他喉头一酸:“当时我便在想,这些年大抵你都是这般心软任人践踏的吧,你生怕亏欠了旁人任何一点哪怕被人伤过,你也不忍苛责。”   书月垂眸,语气都是愧疚的:“我不想再想从前的事情了。如今我过的极好,有哥哥疼爱,我没什么遗憾。但我也不希望……不希望谁因我而遭遇无妄之灾。”   她决定不要瞒着萧豫西,便把晏杭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豫西。   可谁知道萧豫西只是哈哈笑了两声,而后眸子里带了些戾气:“他的确骁勇善战!可我也并非是等闲之辈!若他第一时间打打我跟前,我也不过是再都花几年功夫而已,罪人萧四早已失了民心,这天下迟早要完!他自以为成全了我,不错,的确是帮我省了些时间,所以我才没有去动宣德侯府。否则他以为他们晏家如今还能安稳享受富贵荣华么?”   书月讷讷的,此时才明白那些家国大事复杂至极,并非是她能完全明白的,而站在每个人的立场来看,事情都不一样。   但是她自然更支持萧豫西。   萧豫西摸摸她的脑袋:“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希望再看到蜜蜜在我面前做出那副姿态,不管是为了任何人,都不能委屈你自己。你若真的承认我是你的哥哥,便要明白,我打这天下,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下跪,是为了让旁人给你下跪的,知道吗?”   书月忍不住眼眶发热,点点头。   萧豫西眸色复杂了一阵,又问她:“可还喜欢他?告诉我一句实话。”   从未有人这般逼问过她,而每次晏杭问她这话,她都会毫不留情地告诉他,已经不喜欢他了。   但此时面对着萧豫西,书月却顿了顿,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了,半晌,答一句:“不喜欢了。只是,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生死上牵连,不喜欢他活着与我有什么关系,也不希望他是因我而死。”   萧豫西轻笑:“你若是答喜欢,我便立即杀了他。不管他是为何负了你,他都是负了你,蜜蜜,伤害过你的人,永远都不要给他第二次伤害你的机会。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天下男人可以有许多女人,但女人却只能有一个男人,这是世间常态,人人都这般认为。所以女子为情所困,便是一生的悲哀。但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你是天子的妹妹,你只配得上最好的幸福,他如今配不上你,往后更配不上你。记住了吗?”   虽然好似随意的几句话,可书月却知道萧豫西说的都是真的。   自他登基之后,杀伐决断,疼她是真的,对那些犯了错的人也的确是冷酷无情。   她下意识就觉得,不该挑战他的底线。   至于晏杭,这一次是她为他求了情,再有下一次,他只能自求多福。   书月从勤政殿离开之时,还有些腿软,她知道萧豫西的性子,最终还是求他莫要仗杀那两个被晏杭收买的马夫,惩罚一番便是了,若是直接仗杀,她必定会留下阴影。   但按照萧豫西的性子便是觉得这样的事情若是不一次性杀鸡儆猴罚个厉害,必定无法起什么作用。   最终他迁就了书月,答应她不会将那些人仗杀。   走出勤政殿,书月就瞧见外头下雨了,大雨哗啦啦的,这天气倒是变得快,明明一个时辰之前在马场还是风和日丽的。   她往前没走几步,便遇着了陈柏行,如今陈柏行在太医院当值,医术进步飞快,很受重视。   但他才进来不久,也没有资格去给公主请平安脉,偶尔书月召他过去他才能去,今日会到这里来,也是为着皇上身边的一位公公治病,他知道这会儿书月在勤政殿里,便大着胆子在廊下等了一会儿,不曾想还真的等到了书月。   陈柏行数日未曾见过书月,眼睛里立即闪现喜悦的光,书月忽然瞧见他也觉得高兴,只是腿软心慌,走到陈柏行面前才打了个招呼,就听不远处一个小太监低声叹息。   雨声哗然,书月望过去,顺着小太监的视线再往南看,只见大雨这种的青石地砖上,跪着一个人。   他浑身石头,似乎挨了打,地上雨水浑身血水,书月的心猛地一颤,光是凭着衣裳便知道,那是晏杭!   陈柏行也看了过去,而后低声道:“我听久安公公说,皇上命人打了他一顿,让他跪在殿外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进去见皇上。”   书月没有说话,可袖子里的手却轻轻颤抖起来。   她觉得自己不在乎他了,可为什么她还是很难受呢?   明明如今过着最好的日子,可她却一点都不快乐。   她脸色发白,唇也有些干,眼睛一阵花,而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陈柏行立即护住了她,杏儿吓得不行,陈柏行却扶住书月,对杏儿说道:“快去搬个椅子过来,让公主休息一会儿!”   杏儿赶紧地去了,书月头晕眼花,被陈柏行用胳膊支撑着。   雨幕遥远,晏杭跪在地砖上,远远地看着书月从勤政殿出来之后便遇上了陈柏行。   两人没说几句话,陈柏行便把她护在了怀里……   他曾经也这样抱过她的,如今,她却靠在了别的男子的怀里。   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说的不喜欢他了,是真的?   晏杭胸腔之中冷疼交织,一颗心跳得他难受极了,不想去看那刺痛他双眼的一幕,可却忍不住去看。   下一刻,他蓦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艰难地用拳头撑着地才没有倒下。   有水混着雨落在地上,他恍惚地分不清,是不是自己落了泪。 第37章   大雨倾盆, 书月被人扶着上了轿子,回宫之后喝了一碗药汁,昏昏沉沉地睡到了黄昏时分。   雨后却是一副晴空, 一道彩虹在天边挂着,杏儿见她精神还不错,便道:“外头难得一见的彩虹,公主可要去看一看?”   书月心里发涩, 便换了衣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她住的宫殿里四处都种了花, 各色月季开得争奇斗艳芬芳扑鼻,偶尔引来一只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轻轻煽动, 倒是也真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尤其这会儿彩虹挂在天空,人人都称奇, 书月也抬头望去,半晌, 唇畔也露出一丝笑意。   杏儿给她搬了一把竹椅让她坐着会轻松些,书月就怔怔地看着那道彩虹,从色彩明艳声势浩大跨越整片天空,到逐渐褪色, 而后渐渐地消失, 天空恢复一片暗灰色。   她才收回目光。   这一生她只看过两次彩虹, 上一次还是在阳城,那日她见了彩虹,满心都是惊奇, 当晚就给晏杭写了信, 与他提起来彩虹的美妙之处, 且满满都是遗憾,道这种美妙之事那么短暂,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希望再见一次彩虹。   一个多月之后,他的回信到了,那时候是绵绵不休的雨季,书月与卢宝月发生了矛盾,心里生闷气,收到晏杭的信时打开一瞧,满心乌云都消散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颜色,给她在信纸上画了简单的一道彩虹,还向她承诺:“彩虹的确极美,只是若想再赏彩虹倒也不是难事,等将来你到了京城,我便为你做彩虹。”   做彩虹?虽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书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她一直都记得晏杭的承诺。   记得他答应她的每一件事,观花桥的荷花,做彩虹,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的未来,她专心致志地等着。   ……   回忆总是猝不及防地袭来,书月有些怅然,心里黯然道,彩虹不就是这般吗?就算再美,也总会消散,其实没什么可惜的。   旁边杏儿似乎知道她的心情,低声劝道:“我听小泉子说了,晏将军被皇上罚跪在雨中,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可始终未曾去同皇上认罪,到最后皇上嫌弃他烦,让人把他撵出宫了。”   书月心里放松了些,她也希望晏杭通过此次教训可以明白,他们二人已没有可能。   她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儿,偶尔的动容也只是因为她不是一个足够冷漠的人,但她决计不会再跟他在一起。   至于亲事,她想她也会听皇兄的,慢慢去相看。   但人生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亲生子,皇兄这般担心她在意她,她也会活得更潇洒明媚些。   书月休息两三日,便还是打起精神,继续投身于研究美食,她近来又想了个点子,便是把玫瑰花弄成馅儿包在汤圆里,而那汤圆皮则是用红苋菜,菠菜,南瓜等制成各种颜色的,如此做出来一道五彩玫瑰汤圆糖水出来,又好看又好吃,这吃食萧豫西很是喜欢,拿去赏赐大臣,大臣们也都很是高兴。   书月见大家都喜欢,便把方子传出去,民间人想吃也都可以做。   做吃食这件事,她倒是乐得其中,萧豫西见她状态一日好过一日,脸蛋又变成红扑扑的,也就放心了。   只是关乎书月的亲事他还是在愁,条件不够好的自然不行,条件太好的他也不放心,生怕对方不是真心喜欢书月。   一来二去的,书月都还没有说什么,萧豫西倒是挑挑拣拣的没有什么满意的人选。   朝中上下,对公主亲事关心的人也不少,毕竟萧豫西只有这一个妹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驸马肯定也受重视。   但有的人,也是真心倾慕书月。   比如陈柏行,他自知身份低微,是够不到书月的,便只能把那份爱慕藏在心底,偶尔去书月宫中给她把脉才能见上一面,只是自打书月进宫之后,他就没有见上她几次。   每次太医院其他大夫去了一趟公主的宫中,陈柏行都要凑上去各种打探书月的情况,他就算问得再隐晦,那些人精似的前辈也都忍不住劝他:“柏行啊,你一片赤诚之心的确感人,只是皇上势必要为公主找一位家世极好的郎君来配她,你就莫要肖想了,否则若是被皇上知道,必定要责罚你的。”   陈柏行立即一脸惭愧:“晚辈不敢!只是,只是纯粹担忧公主的身体是否康健……”   老前辈摇摇头,最终没再说什么。   陈柏行出宫之后,心情有些低沉,手紧紧地握着,可再怎么愁苦,也改变不了现实。   那日书月身子有恙,差点倒在他怀里,虽然并非是真的抱了她,可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清甜香味,他好几天都有些恍惚。   自打从前第一次在陆家见她,他就觉得她是个同旁人都不一样的女孩。   那时候她身世孤苦,他算是医药世家正经的公子哥儿,尚且都自我否定怕她看不上自己,如今变成她身世高贵,他又哪里敢开口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马车哒哒地往前走着,忽然,有人拦住了陈家的马车。   车夫低声道:“主子,有人拦车。”   陈柏行一顿,而后外面响起来一道沉稳的声音:“陈太医,我家主子有请。”   等陈柏行被人带到了晏杭跟前,才蓦然明白此人是谁,正是从前那个耽误了书月八年的男人!   究竟是有多喜欢,才会等了八年?陈柏行不敢去想,但每每想到书月为了晏杭受了那样大的伤害,他心底就有一股气憋着,想发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总之就是对晏杭十分地看不上!   可真的站在晏杭跟前,他却又硬是被晏杭身上那种凌厉威严的气度给比了下去。   的确,行医之人与行伍之人是截然不同的,若是论武力,他是怎么都打不过晏杭的。   但陈柏行面色发冷,浑身都表达着对晏杭的不屑。   晏杭打量着眼前的人,自然也明白,陈柏行也清楚自己与阿月之间的事情。   他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中端着一只酒杯,眼尾有点红,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他跪在雨中,远远看着阿月被陈柏行护在怀里的场景。   那一口血,仿佛沾尽了他前半生的悲欢。   心在一瞬间被大火焚烧,而后又被大雨浇灭,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温度。   从宫中离开之时,他身影踉跄无人敢扶,每走一会儿,却瞧见大雨停下来,天空出现一道彩虹,他看着那彩虹,半晌,带血迹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晏杭好几日都不曾睡过好觉,此时找到陈柏行,却没有绕弯子,直接便问:“你可是真正喜欢他?”   陈柏行一顿,二人目光对视,却都没有退让的意思,陈柏行就算自知晏杭此人是自己绝对斗不过的,还是坦诚道:“是,敢问晏将军找在下是有何事?”   晏杭垂下眸子,把酒杯放到桌上,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是个好人。”   *   从宣德侯府出来,陈柏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页纸,心中还有些不信。   仿佛这是晏杭为他挖下的坑,可他也是有辨是非的能力的,仔细再一想,又觉得不像是坑。   这一晚陈柏行没睡好,思虑一夜,第二日便去京郊一处温泉忙了小半日。   书月晨起在厨房忙活,等午膳时萧豫西与她一起吃饭,很是喜欢她做的几道菜,兄妹二人心情都似乎不错。   用过午膳在花园子里消消食,书月又瞧见有蝴蝶在花蕊上驻足停留,忍不住微笑起来,试图抓一只来玩,那蝴蝶却灵动无比,怎么都抓不到最终她叹叹气放弃了,决定去午睡一会儿。   梦里光怪陆离,书月醒来的时候便见杏儿一脸喜气地来了。   “公主,陈太医让人送了一篮子东西给您,就放在外头庭院里呢,您可要看看?”   书月清醒了一会儿,净了面,又梳了头发,这才走出去到院子里看陈柏行送来的什么。   那是一只竹子编出来的笼子,杏儿命人把笼盖掀开,里面争先恐后地飞出来许多蝴蝶,个个都是色彩斑斓漂亮得引人注目!   蝴蝶在眨眼之间布满整个庭院,它们在一朵朵月季之间来回地停驻,一会儿翩然起舞,一会儿驻足停留在花蕊之间,整个庭院宛如仙境!美得让人震惊!   宫女们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书月也忍不住露出笑脸,她伸出手,竟然还有蝴蝶乖乖地落在她手心。   “这蝴蝶好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蝴蝶啊!”   连着几日,都有蝴蝶在书月的宫中翩然起舞,因为她宫中鲜花许多,那蝴蝶都喜欢停留在她宫里,书月让宫女也都不要轻易地去碰蝴蝶,以免惊扰到它们,如此以来,那庭院里持续都有蝴蝶纷飞,就是萧豫西来见了都赞叹如此美景的确是醉人。   得知是陈柏行送来的蝴蝶,萧豫西立即让人赏赐了陈柏行一些金子,赞他送去的蝴蝶让公主高兴了好些日。   一时间许多人争相要讨书月的欢心,只是大多都摸不到书月真正的喜好。   直到陈柏行又献上了一个点子,他把这法子告诉了书月宫中的总管太监李公公,李公公想了想便信了,第二日就找人张罗起来。   书月晚上练字没忍住多写了会儿,因为陈柏行找人给她送了一本她很喜欢的字帖,第二日晨起就晚了些。   这宫中除了萧豫西,便是她最大,无人需要她请安,她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   起来后洗漱一番,杏儿给她梳好头发,轻轻笑道:“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除了腰背上有些伤痕怎么都去不掉之外,简直是完美无瑕。   书月抬头看看杏儿,这几个月经过无数太医来帮助调理,杏儿脸上的疤痕好了许多,只是皮肤表面有些凸凹不平,但那些颜色深的斑掉了不少,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且继续调养着,杏儿脸上的伤迟早会恢复得更好。   她替杏儿开心,忍不住握住杏儿的手:“我同皇兄提过,等你的脸好转了,就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我情同姐妹,必定得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才放心。”   原本书月是不让杏儿伺候自己的,要杏儿陪着自己,让宫女伺候就是了,可杏儿偏不。   她总觉得自己伺候书月习惯了,怕旁人伺候的不好,加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做,她喜欢这样照顾书月。   可此时听到书月的话,杏儿却立即没了笑意:“可是……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比您与我更亲的人了,便是嫁了人,夫家之人便是一定能对我好吗?我更喜欢与您在一起……”   书月忍不住笑:“这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很是喜欢孩子,且也到了这个年纪,你放心,就算是你嫁了人,若是成亲了也可以随时回宫来找我。又不是离得远。”   杏儿很是挣扎,她的确也喜欢孩子,也幻想过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杏儿摇头:“除非您也嫁了人,否则我绝对不嫁人!”   见杏儿这样,书月只能摇头叹息。   两人收拾好,杏儿让人上了餐点,书月略微用了一点,便打算出去走走,去湖边钓两条鲜活的鱼做午膳。   谁知道才走到宫门口,就赫然瞧见天空上一道彩虹,晴日碧空,那彩虹看起来更为灿烂!   宫女太监人人瞧见彩虹脸上都是笑意,书月也觉得诧异:“怎么会有彩虹?”   明明没有下雨,哪里来的彩虹呢?   李公公笑道:“公主乃是天子骄子,若是您喜欢彩虹,上天自然就把彩虹送到您跟前儿了呢。”   书月忍不住笑:“李公公说笑了,我也不过是凡胎肉躯而已,哪里有那么灵验呢?”   李公公却一本正经笑道:“公主可莫要小瞧了自身,要么您告诉奴才,可愿意再瞧见彩虹?若是您喜欢,这老天爷听到了,自然还会再给您彩虹。”   书月莞尔一笑:“彩虹这样美的东西,谁不喜欢?”   她抬眸,用手微微遮挡了眼,眼中都是笑意。   第二日,书月便又在宫门口瞧见了彩虹,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她每次跨出宫门口都瞧见那儿的天空处出现了彩虹,人人都称赞乃是她身上的皇家福瑞之气感动了上苍,所以她喜欢的彩虹,上苍便赏赐下来。   这话虽然不可信,但书月心情却是好了许多,只是她也好奇这彩虹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最终,书月派杏儿让人悄悄地去查,这才知道,是陈柏行协同李公公一道弄出来的,每日赶到书月快出门之时,陈柏行便会跟李公公一起爬到很高的梯子上,往下洒水,水珠泼到天空上,反复地泼,便会在光照之下形成彩虹。   这一日,书月带着杏儿悄悄地从另外一道门出了她的庭院,绕路过去,正好瞧见陈柏行正在奋力泼水,他本就是行医之人,不会什么武术,不是那等强悍健壮之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就跟要掉下了似的。   书月赶紧让人把他喊了下来,她眼中动容,都是感激:“原来是你,陈太医,你何苦这般?太医院那么忙,还来做这些事逗我开心。”   陈柏行面上都是笑意:“在下也只是想着试一试,若是公主喜欢,也不算徒劳,事实证明,公主应当的确是喜欢的吧?”   书月的确是喜欢,但看看陈柏行,却觉得有些异样。   陈柏行不是这等会故意讨人欢心以求仕途之人。   他从前待她就很是不错,还曾经救过她,男人女人之间,大抵都是那些事儿,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着与她亲近。   书月不是小姑娘了,自然明白陈柏行的意思。   她想了想,便让人备了茶水与点心,邀请陈柏行一起在御花园里吃茶赏花。   若公主吩咐,且又是在御花园中,自然是可以的。   陈柏行有些忐忑,书月遣散了宫女,轻笑道:“我如今虽然是公主,但那也是沾了我皇兄的光,你无需紧张,当初我们认识时我是什么样子你都清楚,那时候多亏了你帮助,我才少受了些苦,且你还救过我的命,我们至少也算是朋友吧。”   这一席话温柔清润,陈柏行放松下来,二人坐下来吃茶赏花,书月将那碟子樱桃煎推到他面前:“我新做的,你尝尝。”   陈柏行拿了一块尝了下,赞道:“你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先前书月在端王府的时候,送过他不少吃食,每次都是味道极好,他拿回去都舍不得吃。   书月笑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时不时给你送点。只是往后莫要再做那些费功夫的事情了,你喜爱行医,还是好好钻研医术,争取早日成为太医院的栋梁之才。”   陈柏行瞬间觉得糕点也没什么甜味了,心里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化为一腔勇气,目光中带着期盼看向她:“我知道你如今贵为公主,我实则没有什么机会和资格同你说什么,但是……书月,你前半生孤苦,经历过那样的惨痛之事,我每每想来都恨不能早些认识你,也恨为何明明我初次见你便觉心动,却没有勇气对你说出来我心里的念想。”   他有些紧张,口干舌燥的,但最终还是狠心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我想着,总归是要说的,我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可我愿意一生护着你,对你好,哪怕是再小的事情,只要你高兴,我便愿意为你做。且……我医术虽比不上太医院那些前辈,但也算是有些口碑,若是我们能有缘,我能保证你的身子骨一辈子黯然无恙……”   他说到这里,忽然握拳无力,挫败地垂下了眸子:“罢了,这天下好男儿挤挤攘攘,哪里轮得到我陈柏行?”   书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那个一腔情愿的自己了。   陈柏行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她如今没有打算成家。   “不,并非是你不如旁人,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没有往那方面去想。陈太医,你值得更好的人。”   陈太医比她还小两岁,如今正值二十,若是娶上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岂不是更好?   可谁知道陈柏行却忽然说道:“什么叫更好的人?在我眼中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便是知道如今你不敢轻易与任何人开始,所以我,我想说的是……你不必答应我,但可否莫要拒绝我?我若是能让你开心,我们做朋友也行,只要我能为你做些事情,便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书月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良久,她才道:“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我不希望辜负你的真心。可若是你还要在我身上花时间,只怕我还是会辜负你。”   陈柏行见她语气松缓了些,立即笑了:“我并非是非得与你在一起,才叫做不被辜负。正如那彩虹一般,你笑了,我便知足了,哪怕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彩虹,都无所谓。”   做彩虹?书月脑中莫名闪现出晏杭这个人,笑容便淡了下来。   “多谢您,但近来我打算多花些心思在厨艺上,陈太医也多花些时间在太医院吧。”   接下来,书月再未曾在旁的事情上留意,陈柏行也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只是,他的关心却滴水不漏地送了进来。   一会儿是一盒子颜色各异的石头,有的透着腌制红色,有的是碧绿碧绿的颜色,有的是鹅黄色,都漂亮的很,且都是自然的颜色,不是什么染色,书月本想还给陈柏行,可眼底的喜欢是遮盖不住的。   一会儿,又是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如宝石般的猫,那猫乖顺可爱,温柔至极,实在是惹人喜欢。   一会儿,又是一些关于美食密集的书,都是些经典的民间手艺人所传下来的,书月一拿到就爱不释手。   她想还给陈柏行,却又实在是喜欢,最终心里都有些愧疚了,杏儿看出她的纠结,忍不住笑道:“陈太医倒是很得您的欢心,其实照我来说,两个人之间也不是非要轰轰烈烈怦然心动的喜欢,若是兴趣相投,也不是不能过上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   这话才落音,萧豫西从外头来了,他听到了杏儿的话,便笑道:“蜜蜜在说什么?倒是说来让为兄也听听,我可是听说近来蜜蜜心情不错。”   书月脸上立即便红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个复杂的人了,她的确很喜欢陈柏行送来的这些东西,可她对陈柏行也只是朋友之间的欣赏,并未有过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第38章   华丽精致的宫殿内, 萧豫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这几日他也在想, 纵然她不想成亲,他也能护着她一生。   但爱人与兄长所给的关怀又不一样,他知道陈柏行让书月多了许多愉悦,心里也是认可这件事的。   “许多事苛求太多不一定好, 兴许只是上一段感情太过深刻, 你便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可你要知道,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萧家的蜜蜜,而非是卢书月。”   书月听到这话, 心里一顿,她如今习惯了哥哥唤自己蜜蜜, 可潜意识里还是会觉得书月是自己的名字。   不管如何,从前二十多年的她, 是没办法彻底抹杀的。   但也许兄长说的对,从前的她与现在的不一样,她应当连名字和过去二十几年的岁月全部都放弃,遗忘, 才能彻底展开新的生活。   “蜜蜜听哥哥的。”   萧豫西笑着摸摸她脑袋:“如果不尝试, 又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合适?陈柏行家世一般, 可人确实不错,我着人调查了,他素日心善, 时常给人免费诊治, 后来被朕调到太医院之后也兢兢业业敏而好学, 又能讨你欢心,给他个机会吧。”   除了家世,陈柏行几乎没什么缺点,她一时沉默了。   萧豫西又道:“再者,许多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一见倾心?”   这话书月倒是也觉得很对,当初……她对晏杭也并非一见倾心,那时候她还小,压根不懂那事情,两人相处了很久,随着点点滴滴的来往才慢慢地懵懂发觉自己心底的感情。   既然从前她可以对晏杭产生喜欢,如今兴许也能对另一个人有同样的感情吧。   萧豫西温和地笑道:“观花桥那边今春被一位富商种植了许多荷花,那一整条河都是荷花,如今已经陆续绽放了,荷田面积扩大到从前的四倍,据说景色极美,你可喜欢荷花?若是喜欢的话,我派人陪你去看看。”   这也是一位大臣上的奏折里提到的,极力推荐皇上去观赏,只是萧豫西近来实在是忙,没有时间去看。   但他想,兴许书月喜欢。   听到有大片荷花,书月眼睛立即就亮了,但再听到说是观花桥,神色委顿下来:“观花桥?那我便不去了。”   萧豫西好奇:“观花桥怎么了?”   书月胡乱扯了个借口:“就是从前有个讨厌的人时常去那里,我便不想去。”   萧豫西笑起来:“这有何难?如今京城那条河的荷花足足有十里,岂止是观花桥那边漂亮?据闻是田家巷后面才是最好的赏荷之地,那边还有一座小山,你起来早些,我到时候派人给你备一条船,顺着船而下,一路都是荷花,你玩尽兴了再回来。”   他说了半晌,书月便答应了:“那我明日便去吧。”   既她答应了,萧豫西便立即吩咐了下去,宫女太监便手脚麻利地把第二日要出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等到了第二日,杏儿一大早给书月拿出来昨儿晚上就备好的衣裳,忍不住笑道:“如今您的衣裳实在是多,按照规制必须要镶嵌了金线与宝石的,一应的面料与纱都是最好的。我想找一件略微没那么华丽都找不到,这件蜀绣的裙子算是最普通的了,您讲究穿吧,今儿就扮作寻常人家的大小姐去赏荷了。”   书月也笑,回头看了一眼那碧青色的蜀绣裙子,上面恰好也绣了大多的粉色荷花,倒是应景。   为了出游玩得尽兴,杏儿特意给书月化了个漂亮的妆容,等收拾好用了早点出发时,太阳才堪堪将要升起来。   书月知道兄长希望她与陈柏行接触,果不其然,出宫之后瞧见随行的人里便有陈柏行。   明面上是为了怕公主路上有什么闪失,好随时照顾,实则上就是为了让他们二人多相处一番。   今日陈柏行穿一身天青色长袍,人也十分地精神,他略微抬头瞧见今日打扮一新娇美动人的公主,心跳差点停了,赶紧地垂眸。   美人如斯,便是去赏荷,定然也能将那荷花比下去。   因为来得早,等书月登船顺着河水飘荡下去之后,一路都清净的很,河面上荷花开得挤挤攘攘,娇嫩可爱,粉白相见,晨曦中被清风吹得似柔美的舞女晃动水袖,荷香阵阵,实在是令人身心愉悦。   书月戴着面纱,半靠在船舱中,那船舱壁开了小窗,她便靠在窗边,听着水生哗啦啦地流过去,两岸鸟儿啾啾,无边无际的荷花,似乎看不到尽头。   这观花桥的荷花,当真是极美……   可下一瞬,她又意识到,这不是观花桥,甚至离观花桥还有好几里路的距离,只是这里的荷花也很美。   这便是时过境迁,许多事过去了,但还会有更好的。   陈柏行隔着帘子,轻声道:“公主殿下,微臣为您折了一些新鲜的荷花带回宫中在花瓶子里养着,可好?”   而后,杏儿便出去接了那一把新鲜刚采摘的荷花,以及才摘的莲蓬,杏儿将莲子一颗颗地剥出来放到小碟子里,白生生的莲子,吃起来有一种清甜的口感。   书月吃着吃着,盯着那捧到自己面前的荷花,便觉得整个人的思绪飘了很远。   当初在阳城,她为了摘莲蓬掉进过湖里,那个夏日,晏杭便日日都让人送她一碗新鲜的,刚剥好的莲子吃,后来她无奈之下告诉他,她就是喜欢剥莲蓬,也不是特别喜欢吃莲子。   晏杭便亲自摘了莲蓬,陪她坐在窗下剥,就那般安静地剥莲子,一剥就是一大碗,偶尔还比赛谁剥得更快,剥得慢的人,便罚些十页字。   她时常会输,又嫌弃十页字太多了,晏杭就哄着她带着她一起写,硬是将她的字也练习得好看了许多……   书月垂下眸子,不再去想。   在水中行着行着,那种持续不断的水声以及荷香便让人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要酥软了一般,而后,书月便又听到不知道何处远远传来一阵动人的笛声。   那笛声缥缈悠远,在这种清风荷香水流小船的陪伴下,更显得十分地美妙。   书月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只是那原本轻缓温柔的笛声,逐渐的,开始带了些哀伤。   她靠在枕上,因为起得早,此时又这样舒服,便随着笛声竟然睡了过去。   船外不知何处,笛声依旧,泣诉哀婉,声声催人泪下,划船的太监都忍不住回忆起了老家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忍不住一阵伤心,划船的速度都更慢了。   而杏儿守着书月,见她睡着了,便拿了一条毯子给书月轻轻盖上。   可下一刻,她瞧见睡着的书月眼睫毛轻轻颤动几下,而后一滴泪顺着书月白皙的面庞滑落下去。   “公主?”杏儿轻声唤了她一句,无人应答。   可那滴泪却还挂在她脸上,外头笛声呜咽依旧,水声哗啦啦的,杏儿眼睛一酸,心头不免也难过起来。   从前可以忘记吗?真的可以吗?她轻轻擦掉书月的泪,在心里轻叹一声。   此时在书月的小船后面稍微有些远的水面上,也有一艘船,船舱外的甲板上一个船夫在划船,里面传出的笛声简直让人心碎。   一曲罢了,又是一曲,船舱内的男人坐在那儿眼睛闭着,修长的手执一支玉笛,他生得很是好看,五官似镌刻一般,鬓若刀裁气质清绝,偏生这吹出来的笛声,似声声哭泣,催人心肠。   良久,他停下笛声,睁开了眼,喉头与眼睛俱都是酸涩一片。   从前他在外征战,偶尔思念她思念得厉害了,只能骑马到无人的狂野之处吹一曲笛子以诉思念。   只是那时候的思念总觉得还有盼头,如今的思念,却似这一曲音律,飘散到空中,便再永远得不到回音了。   错在他,错在他爱着她,去没能及时抓住她,错在他如今身怀愧疚,难过似大雾侵蚀,却不知道该要如何找回来她。   晏杭把玉笛紧握在手中,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这时候,司马寒在外低声禀告道:“主子,运送荔枝的人到了,统共运了两车,不知现下当如何处置?”   晏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以李大人的名义送到端王府一车,再以陈家远亲的名义送到陈府一车。”   *   书月一觉醒来,船停在了一处荷花丛中,此时已经快到晌午,阳光灿烂,荷影曼妙,她四处看了看,依旧算是清净,只两岸偶尔有人路过,那笛声似做梦一样,她似乎感觉到自己梦里还哭了。   最终,书月还是命人回宫去,这荷花再美,也不能长时间地停留此处。   只能等明年再来。   她睡了一上午,在马车里倒是清醒的很,回宫之后觉得也有些饿了,用了午膳便去练字,才写了一会儿,杏儿便高兴地进来了。   “公主,陈太医送了好些荔枝来!都还是新鲜的!您快去瞧瞧!”   书月喜欢吃荔枝,这是杏儿很清楚的事情,但北地哪里会有荔枝?因此这荔枝从南方运来,便是极大的一件稀奇事!   这让书月也觉得惊讶,尤其是见到一篮子一篮子摆在自己面前红彤彤圆溜溜的荔枝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南方离这里那样远的路,这荔枝是如何保存得这样好的呀?”   伺候公主的一个小太监笑容可掬地说:“公主您喜欢吃,那自然有把这东西送到您跟前的法子,您若是喜欢,皇上什么都能弄来呢。”   书月欢喜异常,剥开一枚鲜红荔枝,里面雪白的果肉立即露了出来,汁水丰沛,清甜可口,吃一个便让人心情大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20:54:44~2022-04-15 23: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七地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七地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书月是当真喜欢吃荔枝, 连着吃了许多,还是杏儿阻拦了她:“您若是再吃,又该上火了, 到时候嘴角都疼。”   荔枝吃多了,口舌生疮,的确不好受。   可书月总是想吃,毕竟那荔枝的季节很短, 过了这个季节再想吃就难了。   杏儿劝她, 她就忍住了, 可偶尔趁杏儿不注意,又悄悄地吃了一个,清甜可口的荔枝果肉, 让她觉得满心都是愉悦。   瞧见书月这般杏儿就忍不住叹气,回忆起从前在阳城的时候。   其实最初他们也没有吃过荔枝, 因为阳城并非是最南边的地方,只是比起来经常算是江南了。   是晏杭到了阳城之后, 特地命人去各地搜寻来的各色吃食,一样一样送到书月的跟前。   那时候纵然书月是庶女,卢家的嫡女却都非常羡慕庶女,因为她们就算是卢家的嫡女, 也是没有办法获得晏杭对书月的那般特殊优待的。   书月爱吃荔枝, 晏杭便送到她跟前, 却不许她多吃。   他只道荔枝温热,吃了会上火,书月便小声争辩:“上火便上火吧, 反正兴许一辈子只吃那么一次。”   她一向其实都是那样热情大胆的人, 知道美好易逝, 却忍不住飞蛾扑火,去享受那短暂的妙处。   晏杭便轻轻敲她脑袋一下:“明年我还会让人给你送荔枝。”   后来的许多年里,哪怕晏杭去了关外征战,也还是会有人年年给书月送荔枝。   ……杏儿忽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潜意识里觉得,晏杭在某些地方待书月是不错的。   不,就算是不错,那又如何?   若非是当初等他八年,他转头娶了旁人,也不至于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这样想着杏儿便还是不再去想从前。   第二日书月用荔枝做了一道甜点,新鲜的荔枝果肉剥出来,放入牛乳之中,再添上一些香草,便能做成一道荔枝奶冻,吃起来爽滑可口,带着荔枝独特的香气。   这道甜品又是赢得一众好评。   荔枝的保鲜期只有两三日,口味便不太好了,书月正遗憾今年的荔枝又是这样短暂,谁知道陈柏行又让人送来了一筐荔枝。   书月讶然,这一日便让人喊了陈柏行来。   她给他单独做了一份荔枝奶冻,又问:“你怎的还有荔枝?这东西不是不容易保存的吗?”   陈柏行顿了下,想到晏杭给他的那把钥匙,那是宣德侯府在郊外一处山里弄的冰窟,里头常年存着冰块,夏日的时候会源源不断地往宣德侯府送冰块纳凉制作甜品,而若是有什么不易保存的食材也会放到冰窟里。   这荔枝便是其中之一,晏杭在冰窟里也放了不少荔枝,他将钥匙给了陈柏行一把,要陈柏行需要的时候便去取荔枝。   陈柏行在此之前都未曾见过荔枝,如今见书月这般爱吃,心里头是高兴的,可却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慢慢铺展开来。   等陈柏行带着书月送他的荔枝奶冻出宫之后,一路都在沉思。   近日这种种令公主高兴的手段,都不是他想得出来的,以他对书月的了解,就算是想破了头,他也想不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前几次他是觉得晏杭是真心希望他与书月能成,所以才把这么多细节告诉他。   可此时陈柏行才隐隐发现,晏杭这难道不是在对他示威施压吗?   每次用着晏杭告诉他的法子讨书月欢心,他都觉得自己宛如一座桥梁,书月的开心不是因他而起,而是因为晏杭而起。   曾经晏杭与书月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刻?才会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了解得这般透彻?   就是他自家的爹娘,人人称道的恩爱夫妻,爹爹都只能略微记得住娘亲的几个爱好,要事无巨细地全部记得住,实在是为难人了。   何况当初晏杭不是出征了八年,又另娶了他人么?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明明辜负了她,却又好像比谁都更深爱着她。   陈柏行受了严重的打击,他将晏杭给自己的那一页纸,直接放到火上烧了。   毕竟,他是个男人,他喜欢书月,便也希望书月喜欢的是他,而不是旁人教会他的手段。   陈柏行冥思苦想,亲手用玉石雕刻了一只雪白的兔子,装到锦盒里送到公主宫中。   他觉得那兔子雨雪可爱,必定能令书月喜欢的。   但陈柏行不知道的是,杏儿才打开那锦盒就愣住了,书月瞧见了锦盒里的兔子,也只是说:“着人向陈太医道谢,把今日做的糕点送他一份,杏儿,这玉兔收起来吧。”   杏儿立即把盖子盖上,书月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兔子,因为小时候卢宝月养兔子,在一次宴会上蹦到书月的桌上咬了书月一下,打那以后她看到兔子就有些怵,更不爱兔子之类的物件。   只是这毕竟是陈柏行的心意,既都送来了,她若是不收也不好。   她也是真心打算与陈柏行接触一番,看看究竟是否能相处的。   前几日是挺高兴的,但今日这兔子,仿佛一下子又把二人距离拉开了,书月都觉得奇怪。   只是她没有来得及细想,便又要忙着另外一件事了。   端王妃昨儿生了个男孩,皇上亲自赏赐了不少东西,但书月却要亲自去一趟道贺,毕竟端王当初待她不错,端王妃也是个亲厚善良之人,先前怀着胎还数次进宫来看望她。   书月亲自去库房挑选了下,其实她库房里东西非常地多,都是皇上着人赏给她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但端王也是皇家子弟,端王府好东西也多的很,若想一个珍贵又别出心裁之物,的确是不容易。   书月寻了半日,总算是想到了送什么。   她库房里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这一颗夜明珠与其他的夜明珠还都不同,明珠在深夜之时散发柔和光泽,偶尔一看又似有流云在明珠上飘过,那姿态便更肖似明月。   书月觉得这夜明珠十分美丽,且又很珍贵,送给端王之子,也就算自己的小堂弟是最好不过了。   等书月到了端王府,立即便有王妃的贴身嬷嬷特意出来迎接。   “公主殿下,我们王妃一早就在等您呢,只是才生产完,不便出来迎接。”   书月笑吟吟的:“王妃此时就该好好休息,我去看她是应该的。”   她快步到王妃寝殿内,只见王妃才历经一场生死,面色还有些虚弱,但却多了一层母性光辉,整个人都是柔和温润的。   “公主,你快瞧瞧这孩子,是不是很像王爷?”王妃语气里都是怜爱。   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看不出究竟更像谁,但是那奶呼呼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喜欢,书月用手轻轻碰一下孩子的小手,忍不住笑:“像王爷,但也像你。”   她说着,从杏儿手里拿过来一只盒子递给王妃:“这是我给小堂弟的一番心意,还望王妃莫要嫌弃。”   王妃笑着接过来:“公主太客气了,你能亲自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等她把盒子一打开,脸上的笑却瞬间定住了一般,而后下意识地同她的贴身嬷嬷对望了一眼。   书月发现异样,立即便问:“这夜明珠有什么问题吗?”   王妃有些犹豫,旁边那嬷嬷却道:“这夜明珠乃是天下奇物!据闻当初是明德帝最爱的宠妃生了一名皇子之后,他命人去南海所寻到的,统共有两颗,一颗在宫中,一颗流落到宫外。民间都说,这两颗夜明珠若是能再聚到一起,便是昭示着逢凶化吉,再难的当下也都有出路。也是巧了,方才不久,晏将军着人送了一颗与这个一模一样的夜明珠呢!这可不就是凑成了一对?”   书月心中一顿,一时无话可说,王妃却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嬷嬷赶紧仔细收起来,莫要磕了碰了,今日公主来,我还有许多话要同公主说呢。”   说完,她拉着书月的手问起来前几日的荔枝奶冻,直夸赞清香可口,问可有方子。   书月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逗逗襁褓里的小婴儿,心里却始终都不平静。   她愿意相信这是巧合,可却还是会怀疑,难道自己身边有晏杭安插的奸细?   只是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她是出宫之前才亲自挑拣的礼物,当时只有杏儿在身边,且杏儿一路跟着自己,不可能跟晏杭报信。   再者,晏杭是先送到端王府的,宣德侯府离端王府可比皇宫离端王府远得多。   这应当足以证明,他们只是凑巧都送了一样的夜明珠。   但这种事,又怎么会这么巧……若是被旁人知道,不定会如何想。   还好,端王妃稍微暗示了下,只说夜明珠贵重,她不会轻易叫人知道自己这里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书月才放心了。   她在王府没待多久,便打道回宫,只是尚还未到自己宫殿呢,便有人小太监匆匆跑来跪在地上:“公主殿下,皇上要您去一趟养心殿!”   见那小太监的神色像是有急事,书月便赶紧地赶过去了。   素日里萧豫西都未曾这般让人传过她,今日会是什么事情?   书月心里忐忑地赶到养心殿外,却老远听到了一阵孩子的笑声。   这宫中何时有的孩子?她疑惑地进去,便瞧见皇兄正与一位穿着破旧却生得温婉娇艳的女人坐在罗汉床上,二人都笑着看地上站着的一个男孩讲话呢!   那男孩似乎很是能说会道,逗得萧豫西与女子都笑得停不下来。   书月一怔,莫名觉得这场景温馨得不得了。 第40章   见书月来了, 萧豫西连忙站了起来,正色说道:“蜜蜜,过来认一认你皇嫂与侄儿。”   书月吓了一跳, 萧豫西旁边那布衣女主忍不住一笑,笑容干净纯粹,她倒是没有什么害羞之意,只道:“公主初次见我, 哪里能习惯得了唤我嫂子, 何况你我尚未……”   萧豫西立即握住那女子的手:“阿宁, 从前我与你便拜过天地,虽是仓促简陋了些,可你便是我认定的妻子。大婚必定会有, 你且安心被蜜蜜唤一声嫂嫂吧。”   书月并非是愚钝之人,立即便明白了, 此人大约是萧豫西从前在民间的妻子,而这小男孩则是她的亲侄儿。   这让书月感到真正高兴, 她其实一直也都在担心,兄长如今身居高位,君临天下,身边却尚未有什么知冷知热的人, 她纵然是妹妹, 时时关心着他, 到底与妻儿不一样的。   如今见嫂嫂出现在自己面前,且小侄儿都那么大了,书月心里都是激动的。   她脱口而出:“嫂嫂安好。”   而后, 书月上下打量那小男孩一番, 小男孩转了转眼睛, 立即朝书月行礼:“萧怀瑾见过皇姑姑。”   他面上带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长得真是俊俏无比,又带着一股灵气,书月喜欢的很,拉着他的手越看越高兴。   若是爹娘天上有知,必定也十分高兴!   这一日书月陪着皇上与阿宁母子用膳,从前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总是有些冷清的,此时忽然多了两个人,便显得热闹起来,尤其是小怀瑾,嘴巴能说会道,又会察言观色,不光是萧豫西与书月喜欢他,就是宫女太监都爱望着这个小家伙笑。   可谁知道,当晚萧豫西与阿宁便爆发了争吵,萧豫西身边的公公打发人来匆匆找到了书月。   当时书月都已经躺下了,又听那太监心惊胆战地来禀报。   “公主殿下,皇上与今日才进宫的阿宁姑娘大吵一架,小皇子吓得发抖,冲上去要,要杀了皇上……皇上大怒,让她们母子二人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书月心里一惊,萧怀瑾必定是哥哥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小孩子的长相与萧豫西简直是像了个□□分,但既然孩子都这么大了,二人又重逢,为何还会吵架?   她想了想,问清楚阿宁如今在何处,便赶紧地披衣提着灯笼去找了阿宁。   阿宁母子被太监安置在了昭化宫,虽然皇上与她起了冲突,但谁不知道她是皇子唯一的孩子的母亲?自然不敢怠慢。   等书月去的时候,萧怀瑾已经被照顾得很是妥当,睡得沉沉的,而阿宁正坐在等下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月心里轻叹一声,而后唤道:“嫂嫂,怎的这么晚了还不睡?”   阿宁回过头,一双眸子通红,身上仍旧是来时的布衣,并未换上宫里人敬献的绫罗绸缎。   她也是喜欢的书月的,第一面便觉得书月与萧豫西一样,生得极为俊美,又透着一股子温和良善的气息。   可此时被书月一问,阿宁眼泪又掉了,她赶紧别过头把眼泪擦掉,强颜欢笑。   “既你来了,我便与你说说话吧。”   灯下,两人坐在一间屋子内,阿宁声音软软的,带了些凄凉。   “我父亲曾经开了一家客栈,有一日他带伤住到了我们家的客栈,因为伤势严重一住便是一个多月,我见他可怜便多加照拂,一来二往的便对彼此都有了情谊。后来有一日醉了救,便做了糊涂事。我是愿意嫁给他的,他却说他身不由己,无法给我安定的生活,让我再等他两年。而后没几日他便走了,只说是有要事,却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爹打了我一顿,若是此事被揭露出来,我必定会被沉塘,后来,是我爹收的徒弟主动站出来要娶我。我不甘心,派人去寻找你哥哥的踪迹,却怎么都找不到。为了这个孩子,我只能嫁了人。成亲第二年我爹重病去世,客栈只能我与我的夫君来看守着,我夫君待怀瑾也极好。起初我还想着若有一日萧豫西回来了该怎么办,到后来从未有过他的消息,我便想着,与我夫君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报答他对我的恩情。我们除了怀瑾,还有一个女儿。”   提起来另外那个男人,阿宁神色淡然带了温柔:“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萧豫西没有登上皇位,派人满天下地去寻我,我会与他过一辈子。我来京城之前,他告诉我说,如果我不回去他也能理解,他会好好地把我们的女儿抚养成人。可我怎么能做到不回去?我知道萧豫西是绝对不能容许怀瑾跟着我们的,我愿意把他送到宫里来,让他做他的皇子。可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不可能把这八年时光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八年?书月蓦然想起来属于自己的那八年,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   而哥哥与阿宁的事情,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判,感情这种事是非自在人心。   阿宁握住她手:“公主殿下,我定然是要走的,只求你能帮助照顾怀瑾,可好?”   毕竟怀瑾也是书月的亲侄儿,阿宁这样拜托,书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她既希望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不希望勉强了阿宁。   正当书月心神恍惚之际,外头庭院里传来萧豫西的声音。   他语气带着艰涩:“阿宁,方才是我太急了些,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阿宁瞬间一顿,书月也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处也不方便了,赶紧地离开了。   这一晚萧豫西与阿宁又是吵了很久,书月就算在自己宫里,也还是来了一次小太监告诉她那边皇上与阿宁都快打起来了。   但书月就算是去了,也没办法帮他们怎么样,这件事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处理的好。   这一晚书月睡得也是昏昏沉沉,第二日晨起才梳好头发,却听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消息。   夜间萧豫西与阿宁争吵之时,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信里头道是从前晏杭驻守的边关之处,如今敌国得知新换了皇帝,而从前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晏杭又被雪藏不用了,便起了胆子又带兵讨伐我朝。   如今萧豫西才刚即位不久,国势尚未完全稳固,的确是个很容易被偷袭的机会。   而萧豫西自然是知道对方十分难缠,所以当初晏杭花了八年时间才将其打退。   可如今他是不可能再用晏杭的,从晏杭那里夺走的兵权也决计不会再还给晏杭。   萧豫西盛怒之下,决定亲自带兵出征!   他既要出征,便无法强留阿宁,临走之前嘱托书月照顾怀瑾,只对阿宁道:“你若执意离去,我不拦你,只是你记得,怀瑾亦是你的儿子,我亦是孩子的父亲。我们父子二人等你回来。”   阿宁自然不信,从前萧豫西都未曾回去找她,如今就算是为了家国天下,萧豫西也肯定会纳旁的女子进后宫,她心里悲痛舍不得儿子,但想想命运如此,最终只能含泪与怀瑾拜别。   一时之间,宫中只有书月与怀瑾二人,倒是显得有些凄惶。   虽前朝之事有萧豫西的心腹在掌管,但后宫却免不了还有其他的事情。   比如幽居深宫的那些老太妃,其中亦有在书月小时候曾经抱过她的,因为无功无过一直在后宫颐养天年,就在这个时候却出了纠纷。 第41章   萧豫西一去便是数月, 阿宁只能留在宫中照顾萧怀瑾,还好有书月陪着她,日子倒是不算难过。   而阿宁给宫外她如今的丈夫去了信, 信中只道她如今是迫不得已,等萧豫西一回来,她便立即把孩子交给萧豫西,出宫去找他。   对方回信倒是也快, 信中安慰她莫要慌乱, 待到皇上回来, 好好同皇上商议,相信皇上做不出强抢民妻的做法。   阿宁对着信苦笑几声,但仍旧是愿萧豫西能得胜归来。   萧怀瑾虽然年岁还小, 但实在是可爱,每日都能把母亲跟姑姑都逗得开怀大笑。   而宫中一切自然比宫外要好, 可以看的书如山一般,书月又特意出面为他请了教书师父, 毕竟如今萧豫西膝下就怀瑾一人,须得好好培养。   但关于萧豫西在外征战的一切,书月都十分担心。   自打她进宫成为公主之后,哥哥总是告诉她, 往后会陪她一辈子, 说要一辈子保护她。   但直到萧豫西出征之后她才知道, 守业更比创业难,萧豫西身上的担子很重,不是说说而已。   而她竟然不知道能为萧豫西做些什么, 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唯一可以做的, 只怕就是照顾好怀瑾以及阿宁。   但怀瑾是好照顾的, 阿宁却不是那么好照顾的。   因为徘徊在出宫还是留在宫中,阿宁食欲很差,勉强这样等着,有一日实在心绪难安决定出宫一趟,把怀瑾留给书月照顾,可却出宫失败了。   把守宫门的人直接告诉她,皇上临走之际下旨不允阿宁姑娘出宫门!   阿宁瞬间心冷了,她非常明白,萧豫西只怕不想让她出宫!   这般之下,阿宁一日比一日消瘦,为了让她心情好一些,书月费劲功夫,却都没什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无人监督之后,书月又开始有贫血的症状。   陈柏行到宫中来得勤快,为她想各种法子滋补身体,最终疗效都很微小,他次次失落愧疚,却毫无办法。   直到书月又开始做噩梦。   时而是她再次入火海,时而是萧豫西倒在战场上浑身是血,每次醒来整个人倦容苍白,都显得孱弱不已。   陈柏行着急得不行,却迟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到后来只能给她开了药煎好送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求她喝。   她若是不喝,他便不起来。   书月难受的很,呼吸都有些乏力,但只能端起来药碗去喝,只是喝了两回之后转身就吐了,自然,是在陈柏行走之后她才实在忍受不住吐了出来。   就连杏儿都有些焦躁了:“陈太医这般,非但没有让您更好一些,还加重了症状,这可如何是好?”   书月连着咳嗽几阵,还没答话,那边就有宫女来报,说怀瑾起热了,似乎是得了天花,阿宁当即就晕过去了!   天花是很难治好的病,若是挺过去了还好,若是挺不过去,只怕命绝于此!   这让书月瞬间头皮都宛如被抓紧了似的,赶紧地了怀瑾母子所住的殿内,太医早已赶去,怀瑾高热不退,面上已经有了些疹子,便有太医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从前未曾得过天花,还是莫要进去的好!否则若是连您也染上天花,微臣等怎么跟皇上交代?”   天花是人人谈之色变之事,陈柏行也忍不住力劝书月莫要进去。   可书月却道:“本宫幼时得过天花。”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得过天花,只是心里对此事感到蹊跷,只怕是有人故意对怀瑾下手,她若是不能寸步不离地照顾,怀瑾出事了怎么办?   再则不只是怀瑾与阿宁的身体要紧,另外还要谨防此病传染阖宫上下,否则到时候宫里大乱,她兄长在外也不能安心征战。   一时间宫中人人都如大祸临头一般,而书月命人把守好各宫大门,以及各处要道,非必要不许任何人乱跑,每日都燃烧艾草,洒石灰白酒,并要太医院开了些清热解毒的药方,满宫人日日都要喝上一大碗。   天花会发热几日,而后出痘,痘痘破了很容易感染,等到伤口感染上严重的疾病之后就会致命。   书月亲眼在旁盯着负责伺候怀瑾的奶嬷嬷小心谨慎地给怀瑾换衣裳,上药,喂药,一刻钟都不肯放松。   可只如此并不够,因为怀瑾的烧迟迟不退,阿宁也染上了天花,非要来见怀瑾,在另外的宫殿内哭得肝肠寸断。   书月只能让杏儿去稳住阿宁,告诫她若是自个儿好不了,只怕怀瑾更难以好起来!   她让人宣扬出去消息,只说自己命太医院在研制药方,怀瑾的病定然很快就好起来了。   可天花的药方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研制出来的。   眼看着第五日怀瑾都还烧得昏昏沉沉的,始终没有睁开眼过,书月忍不住都落泪了。   她心疼怀瑾,也惭愧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书月在想,如果怀瑾出了事,她哪来的脸面在被皇兄宠着?   背上的伤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痒了起来,浑身都是疼的难受的,心里更是宛如被刀割一般。   因着原本体力就不大好,书月一个没稳住差点晕倒在地上,吓得宫女太监都大惊失色,而旁边的陈柏行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面色灰白,又心疼又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晚陈柏行从宫中回家,路上始终沉着脸,可绞尽脑汁还是无法找到什么突破口。   深夜的街道上,忽然就有人拦住了他的马车。   “陈太医,我们主子有请。”   陈柏行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来晏杭递给他却被他烧掉的那些纸,他有些不甘心,最终却还是下车了。   等随从领着陈柏行到了晏杭跟前的时候,晏杭正在案上写字,只是作为大夫的陈柏行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以及金疮药的味道,但根据那血腥味的程度来看,眼前的人受伤应当是不轻。   可再看晏杭的神态,并不像是什么处在疼痛之中的样子。   男人抬眸看向陈柏行,沉吟道:“宫中如何?”   陈柏行对晏杭的态度本身是非常复杂的,什么都不想说,可不知道为何,他下意识地觉得眼前的人能解决书月的困境。   心中挣扎一番,他还是如实说了:“情况不太好,小皇子发热五日都还未醒,公主今日……因照拂小皇子太过辛苦差点昏倒在地,在下也实在是蠢钝,至今未想到治疗的法子。”   他又懊悔又自责,脸色通红。   而晏杭却淡然说道:“此症素来凶险,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陈太医莫要太过自责。晏某倒是知道该如何治疗,愿意将法子告诉您,还要烦请您将小皇子治好。”   陈柏行猛地抬头,看着灯下一身便服却依旧气度不凡的英勇男人,一刹间恍然觉得自己被比得矮小许多。   他心中交织着许多情绪,最终咬牙说道:“晏杭大将军文武双全,哪里需要在下帮您转达?您不如进宫一趟吧!”   哪知道晏杭自嘲一笑,眸色黯然:“晏某戴罪之身,哪里配得上进宫?还望陈太医为了大局着想,尽快结束这场时疫。” 第42章   陈柏行没有回家, 从晏杭那里出来之后调头又去了宫中。   他一路纠结,心中起起伏伏,直到走到小皇子的宫殿门口, 便瞧见几位大臣正在殿内一脸正气地同书月讲话。   “如今皇上在外征战,小皇子就算是有些发热,也必须肩负皇族使命,如今天气干旱, 不少地区颗粒无收, 农民死的死逃的逃, 正是要祈雨的时候,小皇子理当出来代替皇上祭天,求一场好雨!”   “不怪微臣们为难公主, 实在是身在皇家便要为社稷考虑,小皇子纵然病得再难受, 也不能不顾百姓啊!”   “微臣恳请公主殿下允准小皇子为社稷百姓祈雨!”   书月本身这几日就劳累无比,此时气得头都昏了:“他得的是时疫!如今都还在昏睡着起热, 如何祈雨?且自古以来,祈雨就真的会下雨?各位大人有闲心在此逼迫病中的小皇子祈雨,不如想想如何安抚帮助灾民!”   那地上跪着的大臣们互相看了几眼,他们本身就是文臣, 当初萧豫西打进来的时候, 他们迫于无奈点头承认了萧豫西的皇位, 可如今萧豫西御驾亲征,南方又传来大旱的消息,且有人来报, 直说边关十分难打, 因着此番是两个国家结盟妄图趁着萧豫西初上位, 一举打进中原!   就算是萧豫西再如何英勇,只怕也敌不过那两国结盟的重创,只怕萧豫西这一去都回不来!   他们在刁难书月跟小皇子的时候便没了忌惮,只想把宫总搅和得一团乱,好快快地推举出一位大臣,瓜分萧豫西手中的权利。   “公主若是这般不顾社稷与百姓的安危,微臣们便只能在此长跪不起了!”   书月见那几个老顽固跪在地上,个个都一脸正气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你们爱跪便跪!”   她转头进去继续照顾怀瑾,可看着怀瑾昏睡不醒的样子,忍不住眼睛发酸。   直到陈柏行又折返回来,他焦急地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办法,有八成可能治好怀瑾!   书月立即说:“什么法子?何处找的,可有人曾用过?当真是有用么?”   她是急着救怀瑾,但也不能让怀瑾冒太大的风险!   陈柏行瞧见眼前女人略带憔悴的脸,他在那一霎那面色变得无比迟疑,徘徊在两条路之间,可无论选择哪一条,他都觉得心痛无比!   最终,陈柏行跪在了书月跟前。   “回公主殿下,此法子是晏大将军曾用过的,他在军中第一年曾被奸人所害染了天花,性命垂危之间,有一位军中人给他这个家乡的土法子,晏将军昏睡好几日,用了这个土法子便逐渐地好转了。他托微臣将此方子转告给您,说孩子年纪小,用药的时候剂量小一点,等到孩子吐血的时候也莫要害怕,那是将肚子里的毒素吐了出来,而后便会好转。”   陈柏行将药递上来,书月看着那一包草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她什么都没问。   而后,书月便吩咐下去:“去将药煎了。”   陈柏行倏忽抬头看她,二人对视上之后,书月才猛然发觉自己刚刚的反应不妥。   她又问:“陈太医可检查过药了?有什么不对?”   陈柏行垂眸:“检查过了,虽然是土法子,但药的确是清热解毒之类的,兴许是有用。”   他本身心中七上八下的,此前一直自责努力了这么久,始终不够了解书月,无法走到她的心里。   方才那一霎那,他才知道,是他来晚了。   在他来的时候,书月与那人已经完全地嵌入到了对方的灵魂中,他们莫名地相信对方,无论经历再多事情,都是如此。   所以,晏杭给的药,书月丝毫都不会怀疑。   屋中一时寂静下来,等宫女将药煎好,书月亲手给怀瑾喂了药,这才将陈柏行送了出来。   只是才走到屏风外头,陈柏行便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书月……”他没忍住喊她的名字,兴许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喊。   书月也没有介意他喊自己的名字,只是探寻地看向他,却见陈柏行苦笑一声:“先前的荔枝,荷花,彩虹,小猫,石头……许多许多你喜欢的事物,都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想我们的确是不合适,开始的时候是由我来开口的,结束的时候我想也应该说清楚,那便由我来说清楚吧。”   这一段话,让书月一颤,她眸子氤氲着迷雾似的,看着陈柏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而陈柏行将这话说出来之后,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   “我本可以不说,我可以骗你,这样我便有许多可能与你走下去,可我也知道,我若不说,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而你,也永远得不到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答案。你想要什么,你自己可曾知道?”   他看着书月的眼,书月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剧烈跳动了两下,下意识地否认:“陈柏行,你误会了,我没有那样想。”   陈柏行收回目光,淡淡问:“没有哪样想呢?”   他根本没有说,而她却已经听懂,她兴许是没有想清楚,也兴趣是不愿意承认。   但就算如此,那个人却始终都明白她,清楚她。   这世上大抵也只有那一个人这般懂她,令陈柏行望尘莫及。   出宫之前,陈柏行笑着看向书月:“我真心希望你所希望的都有希望。”   这一夜书月没怎么睡,她守着怀瑾,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才明白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感觉到的快乐,压根不是陈柏行给的。   是那个人……   她本想一刀两断的那个人。   第二日晨起,小皇子总算是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人睁开了眼,勉强喝了一碗参汤,张嘴喊了一声:“姑姑。”   书月刹那落泪,笑着安慰他:“怀瑾乖,很快便好了。”   她让人给阿宁也送了药,等母子二人挺过去之后,一切便都会平息。   可怀瑾才勉强好了一点,那群大臣在外头跪了两日两夜,其中一位昏厥过去,引来了更多臣子的不满,乌压压的人跪在大殿之外的轻质砖上,都喊着要小皇子出来祈雨!   这事儿晏杭也听闻了,他皱眉扯掉桌上刚写的一封信,揉碎了砸到火盆中。   “这群老腐朽,看来真的是活腻歪了。”   司马寒低声道:“主子,皇上那边怕是情况不好,南方大旱也不是什么巧合,只怕有心人故意而为之。”   萧豫西打进来之后,那些表面乖顺的老臣,私底下不知道如何,但凡萧豫西露出点马脚,肯定有人坐不住!   但这江山不能再乱。   晏杭眯了眯眼,咳嗽两声:“将那几个老腐朽贪污作乱的证据送到端王府,此外,备好兵马粮草。”   司马寒一顿,还是劝道:“主子,您身子与从前大不一样,此番亲自策马去寻那治疗天花的药草,已经耗费了极大元气!皇上又不信任您,加上那两国结盟,您若是再去,只怕……”   晏杭不去,出事的便是萧豫西,但若是晏杭去了,那出事的便是晏杭了。   毕竟中原历经了内战,兵力大不如前,而从前晏杭可是花了八年才将北翟打退,如今北翟与另一骁勇无比的草原部落结盟,要想打退,更是难上加难!   可晏杭面色淡然:“司马寒,本将命你驻守京城,你要发誓,在你有生之年,保她平安。”   司马寒受过晏杭数不清楚的恩惠,更是被晏杭救过几次命,此时眼眶发热,但知道晏杭是个说一不二之人,只能跪下领命。   “属下遵命!” 第43章   殿外夕阳如火, 殿内安静得很,书月轻轻拿起了宫女弄好的温热帕子,给床上沉睡的怀瑾擦汗。   她是第一次照顾这般小的孩儿, 除此之外,倒是从未对谁这般细致过。   兴许是室内太过安静,书月恍然想到其实她也这样细致地照料过另一人。   那人当初体弱,每日都要练剑强身健体, 每次练完一身的汗, 都要她拿着帕子给他擦额头, 明明他个儿极高,却要低下头让她帮他。   思及此处,心中忽然有些酸意, 幸好床上的怀瑾忽然醒了,一双眼有些迷蒙:“姑姑……”   书月赶紧笑着说道:“怀瑾醒了?可有些饿了?要不要先用些饭食?”   怀瑾的确是有些饿了, 他的情况逐渐好转,书月便让宫女端来几样清粥小菜, 拣怀瑾爱吃的喂给他。   小孩子家家的,之前再机灵,这一病难免有些虚弱,他就着姑姑的手一口一口吃粥, 忽然, 外头有人来报:“公主殿下, 晏将军求见。”   书月细白手指里捏着的莲花玉勺轻轻一颤,继而捏紧了,只淡淡说道:“不见, 让他回去吧。”   无论他是什么事情来见, 她都不想见他, 更何况他若是真的有什么公事不会让太监传达吗?   上回她就告诉过他,不想再与他见面想起来前尘旧事,难道他这个人听不懂么?   再想想陈柏行所说的,原来近来那些事儿,都是晏杭在背后捣鬼,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认为,这世上只有他能让她开心懂得她了解她?   未免太幼稚了些!以为那些无聊的事情便能教她想起来过往,从而不再与他计较吗?   书月心中发冷,只暗暗发誓,她大不了将从前喜欢的那些事情尽数都弃了,既要发誓重新做人,自然要与从前划分得干干净净!   也免得让晏杭这厮小瞧了她!   怀瑾愣愣地看着书月,微微蹙眉:“姑姑,你把粥喂到我鼻孔里了。”   书月瞬间回过神来,赶紧地用帕子帮他擦,忍不住笑:“你瞧姑姑笨的,是姑姑不好。”   怀瑾却若有所思地说:“我娘以前也会把粥喂到我眼睛上,每次我提到旁人笑话我同我爹长得不像,她便会像你方才那样失魂落魄,姑姑,你是在想谁吗?”   书月顿了下,赶紧说:“没有,我刚刚是在想,晚上你想吃什么?姑姑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怀瑾也没有追问,只是说:“我想我娘了,我可以见我娘么?”   这自然可以,如今他们母子俩都逐渐好转,见一面倒是也可以的。   书月当晚便让人用轿子把阿宁抬了过来,阿宁还有些虚弱,但见了怀瑾,母子俩都很高兴,书月则是亲自下厨给他们母子俩做了一顿晚餐,都是清淡却也美味的食物。   只是从夕阳时分到掌灯时分,杏儿分别来告诉了书月三次,晏杭在殿外候着,等公主召见。   书月终于不耐烦地说:“本宫已经说了,要他回去,不见,他若是听不懂便就站在那里吧!”   她有些生气,木着脸说完话,而后又把郁闷气息藏到腹中,陪着阿宁母子吃了晚膳,自己也是精疲力尽了,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操劳过度了。   书月好好地洗了个澡,换好衣裳擦干头发,才安置好便又杏儿说道:“公主,晏将军已经走了。”   才沐浴过的女孩儿一头乌发柔顺黑亮,身上带着浅浅甜香,她五官精致,肤色白嫩,恍如没有听到这话,杏儿便也没有再重复。   她想,自己说的够清楚了,素日里这样的声音书月都能听到,方才应当也是听到了。   书月在某一刻,忽然就觉得很累,她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去走,也不愿再去细想,只想缩到床帐之中好好地睡一觉。   可闭眼之前,她也忍不住想,不知道晏杭找她是什么事情?   这事儿倒是第二日书月便知道了。   端王进宫来了,虽然说女眷不能干政,但如今萧豫西才登基不久,后宫空旷,唯一的儿子怀瑾又那么小,加上此事与书月也脱不了关系,端王便还是决定跟书月打一声招呼。   “晏杭今日天不亮就带兵出发了,前去支援皇上,此外他转交给我一份证据,近日刁难你的那些大臣存了二心,只怕是想趁人之危来挑衅,他要我助你扳倒这些人,公主若是没有异议,本王便要动手了。”   书月怔了怔:“他……去支援我皇兄了?”   “是,如今皇上那边不容乐观,战况绞着也实在是让人心焦,晏杭对抗北翟多年,应付那些草原精兵的经验是更多些,他这一去,多少能帮上些忙。”   书月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人昨晚上来求见,在黑沉沉的殿外站到深夜,而后回去便就策马出城了吗?   他……是来告别的吗?   多年前他就告别过一次,而后他们此生的情谊便断了。   这一次,他又去了边关,还是去打北翟。   书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晏将军是个忠臣,但愿他真的能帮得上皇兄。皇叔,皇兄临走之际便是要把朝中之事交给您,如今既然您得了证据,直接动手便可。”   端王便立即应了下来,只是从公主殿里出来之后,还是犹豫了下,他不知道书月是否清楚晏杭的身体状况。   但她若是知道,方才又是怎么做得到面无表情的?   那人本就受过无数次的伤,上次死里逃生,此番身体尚未痊愈彻底,又带兵去往边关,北翟与其他国家勾结,比从前更是难以攻破,端王想到这,莫名对着天空哀叹一声!   这世上许多事,他也无力去插手,只盼老天有眼,可怜有情人!   书月一整日没有进食,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一日的事情。   等到傍晚,书月从书房出来,只喝了一盏茶,便让人去递信给了户部尚书,她将自己库房里的那些珍奇珠宝尽数拿出来,要户部那边将这些东西换成粮草战马刀枪等等,直接运往边关。   而户部尚书瞧着公主派人送来的那些女孩儿家最喜欢的各类名贵首饰玩意儿,心中感动,便又召集人募捐起来,他带头捐出自己半年的俸禄,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开始捐款,如此一来,没多久便凑了不少粮草出来,由专人送往边关。   做完这些,书月知道自己能做的便不多了,照顾好怀瑾便是其一,而阿宁竟然也不再提出宫的事情。   其实他们都明白,萧豫西那边很可能凶多吉少。   一个月后,总算有书信回来,书月颤抖着拆开那封信,瞧见她皇兄凌乱遒劲的字迹。   信上说起来边关的战事有些棘手,恐怕归期有变,但他心中有数,要书月照顾好自己跟怀瑾母子,等他回去,给他们三个带边关的特产吃食奶酪等物。   书月看着信上皇兄有意开的玩笑,她还是看出来了,那边的战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很快便有书月派去的探子让人送来的信递回来了。   这封信才是真正的边关的情况,信才打开,书月眼泪就掉了。   “皇上三次受伤,其二伤在胳膊,其一只差一寸便要伤及心口,北翟与凌源人勾结,骁勇善战,宛如一块难啃的骨头,我方带人拼死应对,勉强拿回来二十里地,却损伤了一万人,战况告急……”   见书月脸色大变,阿宁便也把信拿过来看,等看到信上所说的话时,人都僵住了:“这,这是说,萧豫西他……他……”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出口,萧豫西那般强悍的人,能连受三次伤,若是再打下去,很可能回不来!   书月艰难地压住心里的惊恐:“我皇兄他此前未曾去过草原,难免不熟悉地形,之前与他交手之人都是先皇旗下养的兵,与草原骑兵不同,等他熟悉了或许会出现转机。何况……”   她蓦的想起了晏杭,继而转头定定地看着阿宁:“何况晏将军去了,他驻守边关八年,兴许是有胜算的。”   阿宁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但一瞬间也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是怕怀瑾认了生父不久,若是又受打击,这孩子也会想不通。”   她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对萧豫西的那点在乎。   书月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可分开之后,她却觉得头痛的很,一是担心皇兄,二却是忍不住地去想晏杭。   是,晏杭是在边关曾经驻守八年,可那时候北翟与凌源人尚未勾结,都那般似铜墙铁壁一样难以打退,如今北翟与凌源人勾结,晏杭他又数次受伤,真的打得过吗?   想到他那次为了她挡下羽箭,那箭深得很啊……   他的伤都好全了吗?   书月心中宛如有火在烧,却偏偏不能让人知道,她想,自己是在担心皇兄,最担心的便是皇兄。   若是晏杭从龙有功,不说皇兄,便是她作为公主也会重赏晏杭的。   迷乱中,杏儿提着食盒进来:“公主,您一日不曾进食,这般下去身体吃不消啊。”   书月抬眸看着杏儿,原本强行压抑下去的那些情绪,却在一瞬间压不下去了。   她看着杏儿,一字一句地问:“晏杭他……上次受伤好全了么?”   杏儿愣了下,晏杭的事情她是打听过的,但书月没有问的时候,她也不会去主动提起来,此时书月问了,她想了下,便也说了。   “上次他受伤,命悬一线,差点回不来,后来醒了,但听闻身体也不是很好。前些日子亲自去找治天花的药,说是,说是……”   书月盯着杏儿,一言不发,那眼神却盯得杏儿头皮发麻,只能硬说下去:“我听人说,晏将军找药回来之后还吐了鲜血,但因为边关战事告急,他还是急匆匆地去了。”   书月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拉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告诉自己,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打仗,把家国天下放在第一位。   此番他去,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已,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明明可以在京城养病,按照他宣德侯府的根基,纵然皇上冷着他们,他依旧也拥有着旁人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富贵日子。   甚至,他还可以再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生儿育女,和和美美。   可他竟然带病去了边关,他会受伤吗?会死吗?   书月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一股气憋着,她问杏儿:“你说,他带病去边关,是为什么?”   杏儿不语,书月却笑了:“他是为了家国天下。”   这般心怀天下的人,必然尚未活够,他肯定能与从前一样,凯旋而归,成为全天下都津津乐道的晏大将军!   书月转身,不让杏儿瞧见自己,可脸上却湿热一片。 第44章   半月之后, 书月再次收到自己派去的探子寄回来的快信。   这封信总算是让人看到了希望,信上说晏杭才到边关便立即参与战事,原本萧豫西对晏杭态度极冷, 可联手与北翟贼寇打了一仗之后,二人便能坐下来一同喝酒说话了。   晏杭去后北翟人谨慎许多,连连撤退五十里地,而晏杭与皇上一起乘胜追击, 战况瞧着乐观许多。   书月看到信时脸上都是笑意, 她原本并不迷信的人, 这些时日都忍不住去抄写佛经,跪在佛祖跟前祈祷。   瞧见皇兄那边情况好转,书月连连拜谢佛祖, 欢喜地多吃了半碗饭。   端王拿着晏杭临走前搜集的证据,把朝中那些蓄势挑事儿的老臣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打压了一番, 朝中一时倒是没有人徒生事端了,而南方大旱在端王的努力之下, 赈灾之事进行得还算顺利,没什么人饿死。   现下书月只求朝廷大军能顺利得胜归来,不仅是她这般想,阿宁与怀瑾也是这样想。   三人在宫里头可谓是日日都望穿秋水, 恨不得萧豫西立即带兵凯旋。   而此时关外, 萧豫西与晏杭才与敌人交战归来, 二人身上都带了血迹,头发凌乱,手里攥着一柄带血的刀, 脸上都是笑意。   萧豫西赞赏地看着晏杭:“你的确是名不虚传, 若非是你, 今日这一仗我不一定打得赢。”   他本身对晏杭是极其厌恶的,因为晏杭负了阿月,可如今家国处于存亡之际,晏杭能带兵来援助,他也不该再去计较那些儿女之间的私情,若是朝廷没了,书月的日子会更难过。   何况晏杭的才干的确是过人,再战场上骁勇机敏,骑着马乱杀一气,宛如长了好几双眼,判断地形,猜测敌军下一步要做什么,设埋伏等等,用兵如神,这让一直在内地打斗的萧豫西自愧不如!   晏杭胸口处一股腥甜往上涌,他的确感觉到体力大不如前,上次箭伤迟迟未好,此番来援助皇上,本就是奔着为国捐躯而来。   只可惜,他都不曾见到她最后一面。   “皇上谬赞,此番交战之所以能占上风,还是皇上您料事如神。”   萧豫西的确也颇具大将风范,否则当初也做不到杀进皇宫之中,总之他们二人如今联手,胜算几率大大增加。   两人回到帐篷,萧豫西眸色深深地看着晏杭,但还是开口问道:“朕瞧你脸色不对,是否身体有恙?你我都是热血男儿,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感激你来边关支援,只是你也要衡量自个儿的身子。你有愧于公主,若是私心,朕恨不得剁了你,但若按照道理来说,男女之间你情我愿,阿月当初不是不能嫁给旁人,是她自个儿愿意的,到了后头也不能都怪你。如今阿月得朕庇护,不再会受人欺负,你们二人也各过各的了,你答应朕不再对她存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朕便答应你,凯旋回京之后,依旧赐你兵权,你仍然会是我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帐篷里血腥气与土腥气冲到一起,外头天黑了,烛火便点了起来,晏杭强忍着身体里的不舒服,屈膝跪了下去。   “皇上,恕微臣不能答应。”   萧豫西眉头一皱,晏杭却又平静开口:“微臣失去记忆,并非是故意负了她,但如今事态已成死局,微臣认命,公主安好,微臣已经死而无憾,便是得胜之后,微臣也愿意一生驻守边关,永不再回京。只是有一条……微臣曾负过她,却决不能再负她,年少时答应永远喜欢她,便是永远喜欢她。绝不能,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矢口否认微臣心中的情谊。”   他爱她,被命运的洪流冲到了绝望之地,好不容易想起来她,怎么可能做得到承认他不爱她?   便是有人拿刀指着他,他也只能说爱她。   男人垂下眸子,声音里已经有艰涩之意:“另,还请皇上放心,公主对微臣……早已视若路人,微臣此生……不敢再奢望任何。”   好多次,他处于病痛难忍之时,都多想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他甚至不敢去想,再像多年之前那样抱她。   那么仅有的几次,设法见到了她,她都是那般决绝,恐慌,甚至带了厌恶与冰冷。   她不爱他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思念会让人变得越发卑微,疼痛也会让人变得好脆弱,他无数次地想,若是死了,兴许会好过些。   长眠于梦中,可不可以在梦里与她和好如初?   老天,能不能有怜惜他的那一刻?   帐篷里安静的很,听得到外头辽阔的草原上西风怒吼,萧豫西瞧见晏杭低垂的脑袋,紧握着的手,他在颤抖,似乎是身体不舒服。   一瞬间,萧豫西甚至感觉到眼前的人也非常可怜。   明明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不是晏杭的那八年付出,就凭借先皇那昏庸的样子,朝廷早就被北翟打得七零八落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狗贼先皇,给晏杭赐了婚。   萧豫西深吸一口气:“朕已经让人镇压了他的棺木,你放心,他这个人心术不正,一生只知道享乐,做尽坏事,死后也绝对不会好过。”   晏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便道:“微臣感念皇上体恤之心,吾皇英明。”   萧豫西摆摆手:“行了,回去吧,得胜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他瞧着晏杭这样,莫名有些不忍,甚至想哪一日写信问问阿月,是否真的对晏杭毫无感情了?   这个妹妹他才认回来不久,实则有时候不太摸到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萧豫西不知道的是,晏杭强忍着不舒服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才进去就吐了一大口鲜血,而后喝了一海碗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汁,强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才又好些。   只是这一晚,晏杭梦到了书月,梦里她身披大红喜服,被人扶着一步步走上花轿,他拼命地去追,去喊,眼泪也要流尽了,却都未曾阻拦的了她上了那花轿。   第二日醒来,心中那股子后怕,痛苦,直逼得他心痛如刀绞一般!   只是他没有休息的时间,草草用了早饭便与萧豫西又开始研究地形战事,谁知道外头探子忽然来报:“报!!北翟与凌源忽然全军袭来,此时已经在十几里外!眼看着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晏杭眸子骤然锁紧:“他们只怕是不想再耗下去,若是耗下去我方还能通过巧计削弱他们的兵力,此番举兵打过来,便是想殊死一搏!”   萧豫西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两人立即把几位军中将领全部喊了过来,情急之下分兵三路,要将北翟与凌源人包抄了!   但中间直面北翟最强的那一部分骑兵的队伍却是重中之重,萧豫西直接要亲自上场!   晏杭却拦住了他:“皇上,您千金之躯是微臣等人的主心骨,您不能去最危险的地方!”   萧豫西瞧见晏杭脸上不太自然的脸色,明白晏杭的身体的确不太行:“朕心中有数,传令下去,立即整装出发!”   这下晏杭也不能反抗,大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朝着北翟人打来的方向冲去。   晏杭却很清楚,萧豫西的作战方式过于激进,面对实力相当的人那是胜算很足,可北翟人残暴凶猛,只怕这样直面地去打,萧豫西的胜算不够!   他心中思量一番,下令:“李副将!带上五百人前去支援皇上!”   李副将一愣:“晏将军,这……”   若是他带上五百人去支援中路,晏杭这边怎么办?   晏杭眼神冷厉:“军令如山,即刻出发!”   李副将无法,只能带兵掉头。   这一日打得昏天暗地,北翟人的确是怕晏杭的诡计多端,这才想到全力以赴利用自己与凌源人结盟一举打趴中原,最好拿了皇帝的人头,再乘胜打进中原,说不定就可以开疆扩土,成立新的朝代了!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一仗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晏杭对他们使用了火攻,也亏的是书月带头让人多送了些粮草之类的东西来,晏杭他们粮草充足,利用火球将对方的战马一个个惊得乱滚,北翟人被迫下马,可下了马之后,那战斗能力就弱了不少!   晏杭拖着病弱的身体,不停挥刀,那骑在马上惊慌失措的北翟将领怒喝:“不是说晏杭这厮数次大病么?怎的还这般强悍!老子打不过,老子还是打不过他!”   他气愤地冲着战马屁股狠狠甩一鞭子,举着大刀就朝晏杭飞奔过去,只恨不得今日就把这位令他们北翟人痛恨不已的晏将军斩杀!   晏杭余光瞧见那位北翟将军冲了过来,他并不怯懦,哪怕是嗓子里一阵阵快忍不住的吐血欲望,可还是举着长剑迎了上去。   两人见面就是厮杀,不过是十来招之下,晏杭一刀刺中他胸腔之中,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人诡异一笑,猛地抓住了晏杭的剑韧!   晏杭体力几乎要透支,试图将那剑抽回来,却发现对方将领诡笑着不肯松手,只短短的那么一刻,有北翟人趁机从背后狠狠地往晏杭身上砍去!   他早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堪堪一刀,只砍得他骨头几乎都要裂开了,整个人猛地一震,手上乍然松开了长剑!   六月的草原,阳光极好,绿草辽阔,风吹起来的时候草叶子宛如绿色的波浪,风里带着花香,青草气息。   晏杭从马上倒下去的时候,瞧见那被他一剑刺中胸口的北翟将领吐出了人生最后一句遗言。   “哈哈,晏将军……死在老子手上……值了……”   而后,那人闭上了眼。   紧接着,晏杭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周边将士们的厮杀声都听不到了。   他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有娇俏灵动的女孩儿声音在喊他:“晏杭哥哥,晏杭哥哥,你疼不疼?”   疼啊,他疼。   阿月,他好疼啊! 第45章   晏杭曾经想过许多次, 他有朝一日要带书月到这草原来看看,中原有中原的美,可草原也有草原的美。   草原上各色野花野草野果子, 骑马狂奔时仿佛要跑到天的尽头,日出时灿烂无比,日落时也宛如梦幻,老鹰在天空上翱翔, 她若是穿着草原族人的服饰在这儿跳舞, 必定也美极了。   他好爱她, 好希望看着她快快乐乐笑着的样子啊!   可他终究是没有机会了,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还在笑, 因为他又看到了阿月。   阿月穿着漂亮的衣裙,蹲下来, 轻轻摸他的脸,阳光下, 她的笑容明媚又漂亮,她的手软软的,带着一丝温暖,她就那样轻轻地摸摸他的脸, 就让他的疼痛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   真好, 他的阿月终于原谅他了啊。   晏杭昏睡了十日, 这一仗极其惨烈,死伤无数,萧豫西也受了重伤, 但却将北翟人重重挫了锐气, 甚至生擒了对方的皇子, 北翟立即开始派来使者求和,愿意割地赔款。   萧豫西对北翟人痛恨不已,提出数种苛刻条件,对方为了赎回皇子,都一一答应。   可死去的人无法再生还,瞧见那不能带回中原的一具具躯体,每一个,都是有父母兄弟的,有的年长些的家中还有妻儿,萧豫西眼眶发红,他该如何对那些翘首以盼的人交代?   他在心底发誓,他在位期间,必定要励精图治,强大朝廷,永不再给那些贼寇欺负到脸上的机会!   萧豫西回到帐篷,瞧见侧躺在床上正在被大夫针灸的晏杭。   十日,滴水未进,脉搏虚弱,背上的伤可见白骨,恐怖至极,军医给他反复医治,只说晏杭这情况实在是凶险,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计可施。   但萧豫西却咬牙说:“给他治!用尽一切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也要给他治!实在不行,便尽力拖着他,几日后启程回京,派人提前快马加鞭沿路重金悬赏寻找神医,若是有人能治得好他,直接进太医院!”   军医无奈之下,用尽法子,吊着晏杭的命,可晏杭的确快撑不下去了。   他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大军休整好准备返京那一日,晏杭眼看着脉搏微弱到几乎探不到,萧豫西忽然暴怒!   “晏杭!你给朕坚持住了!朕告诉你,你若是撑得住,回京之后朕帮你求阿月的原谅!若是你撑不住,朕即刻下令赐婚,为她选一个驸马!”   看着奄奄一息的晏杭,萧豫西忽然就觉得,其实这天下,不能失去晏杭。   而阿月,她真的已经放下晏杭了吗?   一路上萧豫西想尽办法,遍寻名医,路上多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回到京城,但总算是保住了晏杭的命。   才到京城,他便命令所有太医一起想办法给晏杭诊治。   “务必保住他的命,否则朕会拿你们治罪!”   那些太医都战战兢兢,提着脑袋去给晏杭诊治,与皇帝从民间寻来的神医们一道想办法。   宫中书月得知大战得胜,皇兄归来,迎到宫门口时眼泪都掉了。   而阿宁也牵着萧怀瑾迎出去,见萧豫西平安归来,二人也都眼热。   萧怀瑾如今已经痊愈,笑着飞奔上去扑到萧豫西的怀里:“父皇!”   萧豫西瞧见妹妹,心爱的女人,儿子,都好好地站在自己的眼前,眸子里也难得染上了笑意。   这一日众人皆是欢愉,宫中举办庆功宴,书月也盛装打扮一起庆贺,只是悄悄往人群中看去,却没有发现晏杭的踪迹。   他不是也去了边关吗?   难道,他是出了事?想到这,书月心中一颤,没有注意到她的皇兄遥遥地看了她一眼。   众人皆向皇上敬酒,可萧豫西却不是很高兴,他眉头凝在一起,对着大家说:“我军凯旋,北翟投降,的确是大快人心,可我们也付出了惨痛了代价,死伤无数!晏将军更是至今昏迷,命悬一线!朕希望,各位爱卿都要想办法安抚好烈士们的亲人,该给的银两万万不能短缺,务必要保全他们的后半生,不叫那些亡魂寒心,刘爱卿,你拟一份文书给朕过目,具体明细都要呈上来,这件事务必要办妥了!”   刘大人立即站起来道:“微臣遵旨!”   而后,萧豫西喝了一口酒,重重地叹气:“此外,晏将军伤势极重,可他是我朝功臣,若非是他,今日只怕朕尚不能安稳坐在此处与你们把酒言欢,若是尔等结识的有什么医术高超之人,或者什么救命的主意,都尽管说出来,朕重重有伤赏!”   这话一落,倒是真的有不少大臣出来推拒了一些有名的大夫,或者一些救人的偏方。   书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徇着他们的话得了一个结论,晏杭伤势极重,随时要撒手人寰。   心底宛如有一颗未熟的李子被捏碎,酸得她生生地疼。   他去之前便是旧伤未曾好全,背上几处箭伤,如今又是受了何种严重的伤,竟快要了他的命?   书月觉得自己坐立难安,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确认自己不再喜欢他,却发现自己也不希望他过的很糟糕。   明明是为了天下家国受过无数伤痕的人,明明……为了所谓的江山,葬送了他们的过去,为什么他却没能安稳度过余生?   或许她放下之后便不恨他了吧,只希望他也好好的。   这一顿饭,书月没有怎么吃,倒是被阿宁敬了两杯酒,脑袋晕乎乎的。   宴席过后,怀瑾拉着书月要去同萧豫西说话,几人在阿宁所住的宫殿里,书月虽然有些醉酒,却明白她是亲妹妹,与阿宁是不同的,此时皇兄必定很想与阿宁单独说些话,她便笑着说:“怀瑾,姑姑今日想与你一起睡好不好?姑姑喝多了,有些怕黑。”   怀瑾立即挺直腰板:“好,怀瑾陪着姑姑!”   阿宁听到这话立即要去阻拦,她并不想与萧豫西单独在一起,可萧豫西却浅浅一笑。   没等阿宁开口,殿外匆匆进来个太监,声音急促地说:“皇上,宣德侯府派人来传,只说晏大将军快不行了!”   萧豫西立即站了起来:“什么?备车!朕要出宫去看看!”   他是真的着急,晏杭此人功绩卓然,聪慧过人,若此人活着对社稷也有极大帮助,何况晏杭此番当真是救了他的命!   看着皇兄的身影在黑夜中一瞬的功夫走出去好远,书月整个人都呆住了。   晏大将军快不行了?   她心中突突突地掉,忽然间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了,对着萧豫西的背影喊道:“皇兄!”   萧豫西骤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书月什么都没说,就恍然地站在殿外的走廊里,风吹起她的裙摆,带了些凄清的味道。   或许是血缘之间的关系,萧豫西看透了她眸子里的情绪,只喝道:“阿月,同我一起!”   书月像是被点了开关,立即抬脚上去,匆匆与萧豫西一起上了去宫外的马车。   等他们到了宣德侯府,就发现丫鬟小厮们竟都在准备后事了,书月呼吸发颤,她眼睛瞬间开始酸痛,好在萧豫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兄妹二人一阵风似的急急赶到晏杭的屋子里,就瞧见一屋子的人都在哭,而床上的晏杭紧闭着眼,面容消瘦到几乎认不出来了。   一屋子人都立即转身忍住哭声拜见皇上与公主,萧豫西几步走过去,看着床上的人,猛然吸气,他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可却知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   身后的书月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眼泪麻木地滑过脸庞也下巴,砸到了地上。   萧豫西不忍地握住她肩膀:“阿月,同他告个别吧。”   旁边大夫跪在地上愧疚地请罪:“皇上,微臣真的尽力了,可将军背上的刀伤实在是太深,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后背整个都溃烂了,诱发了数种病症,能撑到如今也是奇迹了。”   没等萧豫西说话,书月忽然蹲下去,握住晏杭的手。   她含着泪,轻轻地问他:“你……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第46章   屋中人碍于皇上在此, 便是伤痛也只能极力忍着,而书月抓着晏杭的手,那手冰冷枯瘦, 与从前时常握着她,甚至将她拦腰抱起来的手似乎完全不同了。   可她却又认得出还是他的手,甚至他掌心的纹路她都这般熟悉。   伤痛不甘似从压抑太久的心底狂涌出来,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对着床上的人喊:“晏杭, 你起来, 你起来吧!你还欠着我的,你欠了我许多,你为了家国天下付出一生, 可你对我的承诺呢?你怎么竟是这样言而无信之人?”   女孩儿温热的泪一滴滴砸到他手心里,床上的人睫毛微微一颤抖。   而书月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一次, 她也是这样扑在他怀里痛哭出声,那次是晏杭回京, 路上被山贼劫持,差点出了意外,等到了阳城,她担心得不行, 说着说着便哭了, 他便将她拥在怀里, 瞬间她便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而后面她等了他那么多年,偶尔心底难受到忍不住的时候,还是会想, 哪一日等他回来, 她一定要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书月被泪水模糊双眼, 却听到旁边大夫说道:“不对!怎么瞧着将军似乎眼皮动了!”   说着,大夫赶紧地去把脉,很快就发觉晏杭的脉搏的确是比先前好了一些,如此以来,一屋子人都高兴起来,赶紧地又给晏杭灌药,浓黑的药汁灌入他嘴里,几乎是强行喂进去的。   书月不忍心,便偏过头来,可谁知道晏杭的母亲,曾经也是书月姑母的宣德侯夫人卢向晚忽然拉着书月的手走到廊外,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书月一愣,立即要扶她起来:“您起来……”   不管如何,卢向晚曾经也是她长辈,她不愿意看到人这般跪在自己面前。   可卢向晚却苦笑道:“您是公主,我给您下跪实属应当,更莫要说,妾身有事哀求。公主殿下,您方才也瞧见了,将军见了您,情况便好转了,您可否,可否多留一会儿,往后能不能也偶尔来看他一眼?”   书月抿唇,没有答话,她如今是公主,来看晏杭算是怎么回事?   今日来看他,又说了方才那话,实在是以为他要死了,一时不冷静,这会儿冷静下来,忍不住后悔。   她轻轻地说:“你莫不是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兴许从前的事情的确尚未从我脑海里消散,但谁能忘记?那八年时光,那场大火……我只是出于家国大义考虑,不忍心见他就这般死去,才说了那样的话。既然他脉象好转,我也不想在此多留,其他的,请他自求多福吧!”   眼见公主离去,卢向晚无可奈何,只能掩面痛哭,继而回屋去瞧晏杭。   所幸这一次晏杭的确是神奇地捱过去了,虽然脉象依旧微弱,但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自打这一日起,宣德侯府似乎寻到了吊着晏杭这条命的法子,那便是每日都让人在他耳旁说起来与书月之事。   时不时有人在旁边提起来书月的名字,甚至有下人献计,寻了个本事了得的说书先生,把晏杭从前与书月的往事一件件惟妙惟肖地在晏杭床畔讲出来……   负责伺候晏杭的下人听到那说书先生一件一件演绎出来的从前少年少女的故事,忍不住都落泪。   卢向晚每次过去,也都是眼睛红红的。   她无比地悔恨。   “若是我能早些寻人去打听,去护着书月,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都怪我,怪我软弱无能,怪我们宣德侯府无一人敢反抗暴君,兴许我们得了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心灰意冷,痛苦万分,日日去看完晏杭便去佛堂跪着,两条腿几乎时常肿着。   而晏杭的情况并不好,勉强留了一条命,却因为这般躺着无法进食,喂药艰难,身上的伤口反复溃烂,瞧着也不是什么有希望醒来的样子。   外头的情况,书月也都是知道的,杏儿会把打听到的细节一一告诉她,两人都有些难受。   是,晏杭不是坏人,救了家国,报了君上,可也抵消不了他曾经负了书月的事实。   杏儿忍不住迷茫地看着书月:“公主,若是晏将军有一日能醒来,您会原谅他么?”   她瞧得出来,自打晏杭命悬一线被抬回京城之后,书月便再没有从前那种欢畅轻松的样子。   无论做什么,人都是淡淡的。   而此时,公主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扶着窗棱,瞧着窗外细雨中的芭蕉树,声音平静:“到时候再说吧。”   这一句话,让杏儿便知道了,书月眼下只怕还是纠结的。   晏杭重病,为他哀伤的人许多,甚至皇上也日日都在命人去寻灵丹妙药为他医治,但这世上并非是离了谁就不能活,太阳东升西落,朝廷上熙熙攘攘的臣子们不住辩驳,有新的才子进入萧豫西的视线,不知道多少能人志士在参军立志报国,萧豫西拨了大把的银子建设新的练兵场,一切看上去都是蒸蒸日上。   可书月却在偶然间瞧见皇兄在深夜伏案叹息,她将新做的银耳红豆蜜羹送上去,萧豫西抬头带着愧疚看她。   “蜜蜜,为兄……对不住你。”   书月轻轻一笑:“皇兄何出此言?”   萧豫西抓紧手里的奏折:“本该给你指一个好夫婿,如今你与晏杭之事却传得沸沸扬扬,竟无人敢娶你。是为兄不好,为兄,为兄竟然会觉得晏杭也有些一丝可怜……”   他心底计算的,不再只是书月,还包括着家国天下。   若晏杭真的一去,只怕邻国会再次来犯,边关拼死抵抗的绝望萧豫西想起来都汗毛倒数,他如今彻底明白晏杭对于天下的重要性,他不希望晏杭死。   最起码那些贼寇听到晏杭的名字都会抖上几抖。   除此之外,他竟会觉得,晏杭待书月虽然说有亏欠,可却也是真心的……   等萧豫西抬眸看向等下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孩儿时,神思瞬间清明起来,立即后悔了。   “蜜蜜,我怎的昏了头了?竟与你说这种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这些日你睡得如何?可有太医请平安脉?”   书月轻轻一笑:“皇兄,我都懂得。在家国面前,儿女情长不算什么,我不只是萧书月,我还是公主,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地方。”   萧豫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末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她一句话:“你对他……当真全无情谊了么?”   书月心尖宛如蜻蜓翅膀一样颤了两下,这才笑道:“我非那等绝情绝义之人,从前能为他付出那样多,若说尽数忘记那也不太可能。”   萧豫西心里有些高兴,他想着,若是书月对晏杭也有情谊,等晏杭醒过来之后,两人不如破镜重圆,有他这个皇兄在,晏杭定然不敢再负书月。   何况在萧豫西看来,晏杭若是知道能有机会与书月在一起,只怕要拿命珍惜!   可他没有料到书月对他说了另外一件事。   “皇兄,杏儿年岁已到,蜜蜜请皇兄帮杏儿指一门亲事,也好让蜜蜜安心。”   萧豫西也不太敢与书月连着去说晏杭的事情,便埋在心底想着往后再慢慢地说。   而杏儿的亲事,萧豫西笑道:“这个不难,我命人去安排。”   书月莞尔一笑:“杏儿的性子我极其了解,她的亲事不能随意地安排。”   没几日皇上选定了几个人,由书月来挑,书月便从中挑选了一人,但却并非是直接告诉杏儿,而是让人悄悄地去与杏儿有了接触。   杏儿对书月忠心耿耿,但世间大多女子哪个不想有个男子爱着自己?   没多久,杏儿便有了心动,书月瞧得一清二楚,这一日便笑着问了起来。   杏儿一慌,立即哭了:“公主,可,可我不想嫁人的呀,我不想离开你!”   书月心中一酸,握住她手:“莫要说我们只是姐妹,便是母女,父子,也都有分离的那一日,你如今有了心上人,我是替你高兴的,只是我还是希望你永远要坚守自己,爱人之前,先爱自己。”   杏儿痛哭,她的确已经爱上了那个偶遇了数次的锦衣卫。   书月亲自操办了杏儿的婚事,宫里人都随着高兴起来,书月面上也带着浅淡温和的笑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杏儿瞧过去都觉得心里发慌。   公主说她与晏杭纠缠上了,无人敢娶她,这辈子大约只能与晏杭纠缠。   可晏杭真的能醒来吗?公主会真的与晏杭在一起吗?   十月底,杏儿成婚前夕,书月踏入了勤政殿,进门便跪在了萧豫西的跟前。 第47章   杏儿的婚事是十月底办的, 而晏杭的身子也是在十月底好转的。   据闻那日皇上带着公主一起去了宣德侯府看望晏杭将军,只二人在晏杭所居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待他们离开之后不过两个时辰, 晏杭便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实在是难得的喜事,宣德侯府人人都是激动的,只有卢向晚在屋中闻到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心里忐忑不安。   好在晏杭逐渐的有了意识, 进入十一月份, 天气逐渐地冷了, 他虽然还未睁开眼睛,可偶尔会胡乱地低语,手指也会颤动几下, 药汁好歹喂得进去了,身上的伤口逐渐痊愈。   宣德侯府人人都期待着晏杭真正醒来那一日。   甚至有人猜测, 眼下瞧着皇上源源不断地送药材到宣德侯府的架势,而公主也未曾有什么选夫婿的举动, 只怕是等晏杭一醒来,是要与公主重修于好的。   毕竟这二人的故事早已传遍京城,无人不知,若是他们能和好, 也是一件美事啊!   就连杏儿也都这样认为, 她十一月底发现月事未来, 心里有些慌张,请大夫一瞧便发现是怀孕了,立即高兴起来, 赶紧地进宫去告诉书月。   书月为她感到高兴, 拿出来一只锦盒, 里面是一对触手生凉的羊脂玉手镯,她将手镯戴到杏儿的腕上:“这手镯,当初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皇兄命人找到之后送给了我,我很喜欢。”   杏儿立即要脱下来:“公主,这手镯太过贵重,我不能……”   书月握住她手:“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人啊,我便是再喜欢这手镯,也比不上对你的喜欢。杏儿,你夫君是个好人,正直踏实,待你又是真的心疼,扥这孩子出生你们一家三口必定很是幸福。”   杏儿有些忐忑,她总觉得,是哪里不对,但这话乍一听也就是单纯的祝福。   因此,杏儿也暖意融融地笑:“公主,等孩子出生我就时常带着她进宫来陪你,再说了,我相信公主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时至今日,就连杏儿都觉得,书月会跟晏杭和好。   哪怕偶尔她觉得这样的书月与她认识里的书月不同,但眼下这种情况,也看不出书月是作何打算,难不成是要永远做个不成婚的公主么?   想到晏杭……也罢,造化弄人,若是晏杭醒来能真的待公主好,那也还好。   十一月底,晏杭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睁开了眼。   他觉得自己宛如沉睡了几十年,苏醒初时脑子都是迟钝的,缓和了许久才知道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等知道书月来看过自己两次,皇上也源源不断地送药材来时,他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经不住咳嗽的震动,不住地颤抖。   卢向晚心疼至极,轻轻拍着他:“杭儿,你莫要激动,先养着些,旁的往后再说。”   可晏杭却完全等不及,他喘着气,声音嘶哑,舌头都在抖:“她,她如何了……可,可安好……”   卢向晚连连说:“公主一切都好,娘知道你担心她,日日都让人打听着呢,昨儿皇上还请了戏班子进宫供她解闷,今日宫中更是举办了赏花宴,许多年轻世家小姐都进宫去陪伴公主,你放心,如今她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哪里会不护着她疼着她?”   晏杭这才放心了些,闭上眼,头脑昏昏沉沉地再度没了知觉。   而此时宫中的确热闹的很,书月坐在上座上,瞧着面上带笑,实则脸色也不是很好。   便有一位陈大人家的小姐问道:“公主殿下怎么瞧着有些疲惫,是否这几日有恙?”   书月便道:“有些睡不好罢了,没什么其他的。”   正说着,服侍她的宫女翠儿悄悄上来,低声道:“公主殿下,宣德侯府那边的人来说了,晏将军醒来了,但只说了几句话,便又昏死过去了。”   书月手里的酒杯轻轻一抖,继而弯唇一笑,轻轻喝下了杯中的酒。   她遍寻古方,费了那样大的心思,倒是也有效果。   她是希望他能苏醒的,无论是对于国家而言,还是对于她自己而言,都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他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他曾经伤害过她,却也为她挡过雨点般的箭头,也曾是她暗淡青春时唯一的光。   只是这光……在茫茫岁月中,只能成为记忆里。   这一晚书月醉酒了,她鲜少喝得这样多,回宫时脚步虚浮,却忽然醉意上头要去湖边赏莲花。   翠儿忙劝导:“公主,您要爱惜身子,喝了酒怎么能吹风呢?杏儿姐姐一再叮嘱奴婢势必照顾好您,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情,杏儿姐姐一定会责怪奴婢的!”   书月笑笑:“那你去帮我拿一件披风来,我想在湖边坐坐。”   最终,翠儿无法违拗公主意愿,让人去取了披风,可书月今日古怪的很,也不知道是否喝了酒的缘故,就非要自己走一走,要她们远远地看着。   偏偏就是那么几步,她身子摇摇晃晃的,一脚滑进了湖里!   这一下可不得了!   几个宫女尽数跳下去,大呼小叫的,很快也有侍卫赶来,一番折腾把书月救上来,可人浑身冰凉,简直吓死人!   等宫女太监把书月送回宫,一个个吓得脑袋都要掉了,太医匆匆来了一趟,书月已经起了高烧。   很快,皇上也赶了过来,那铁青的脸色把原本就乌压压跪着的宫女太监都吓得不行!   还好,皇上只是怒斥道:“怎么照顾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把式吗?!若是公主醒不过来,朕一个个砍了你们!”   书月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却依旧高烧不退,那情况瞧着有些不好。   太医轮流把脉,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   谁也没有料到原本公主落水,顶多是个伤寒的,眨眼两三日过去,她情况越来越糟糕。   到后来皇上把太医都驱逐出去,独自在殿内与公主说话,甚至有人听到了皇上的哽咽声。   昏黄的灯光下,书月脸色蜡白。   萧豫西十分不舍:“你一定要舍弃为兄么?”   书月嗓音都是嘶哑的:“哥哥,让我走吧……”   三日后,公主因落水引发伤寒,进而情况越来越严重,高烧数日不退,滴水不进,到后来竟成了不治之症,于落水第七日溘然长逝!   而皇上始终命人封锁消息,直到书月走后,这才昭告天下。   在公主逝世的消息传出来之前,杏儿便已经随夫君去了山东任职,因为皇上破格给了她夫君一个官职,二人倒是都喜气洋洋的,临走前见了书月,还说好了要互通信件。   因此,杏儿并不知道书月走了的消息。   因为公主遗愿,丧事简办,但谁人都瞧得见,皇上憔悴至极,眼圈儿始终是红的。   消息传到宣德侯府的时候,晏杭正在吃药。   母亲告诉他:“人人都道,若是你醒来,公主便会原谅你,其实娘也是这样想的。公主到了这个年纪,若是皇上强行为她指婚也不是不可以,迟迟没有指婚的消息传出来,外头传着你们二人的流言蜚语公主也丝毫不在意,甚至来府中看过你两次。你好好地吃药,养好了身体,一切都还有希望。从前错过的,都还会再弥补回来的。”   这话对晏杭很有用,他没说什么,但吃药什么的很配合,哪怕吃不下,也会皱着眉头硬吃。   但他也有个毛病,便是时不时地问:“她呢?她眼下如何了?”   卢向晚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去打听书月时时刻刻的动静,那些大的动静都还是她花钱托宫人问来的,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何,公主不爱出门,什么消息便都问不出来了。   但她可以编造,为了晏杭的身子,什么都编得出来。   “公主啊,她好的很,昨儿去马场骑马……”   晏杭立即便担忧起来:“她骑马不太行,可有人看着她?皇上应当陪着她的吧?”   卢向晚赶紧说:“是是是,皇上陪着呢,是皇上的亲妹妹,皇上自然陪着。”   一说到书月,晏杭原本枯水一般的眸子便带了些光亮,卢向晚看的又心酸又高兴。   这一日安抚好晏杭,亲眼看着尚还虚弱的晏杭睡下,才轻轻叹息出去了。   可她才走出去房门到廊下,听着廊外草丛里蛐蛐的叫声,正在心里难受着胳膊腿的酸疼时,下人面色大变地来禀告:“侯夫人,公主,公主薨逝了!”   卢向晚差点没站稳,抓着廊下的柱子,做梦一样地问:“你说什么?公主怎了?”   下人一脸苦涩:“宫里传来消息,公主薨逝了!”   卢向晚绝望之际,但等她真的去参加了葬礼,瞧见皇上的样子,才真的明白,书月竟然走了!   晏杭才醒来,书月却因为一场小小的伤寒就这般走了,这不是老天爷戏弄人吗?!   她哭得撕心裂肺,回去却一点不敢告诉晏杭。   只是晏杭是谁?他身体渐渐恢复好了些,便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几乎不需要多加试探便得了消息。   司马寒跪在他跟前迫不得已地说了实话:“公主因为伤寒逝世……”   他说完下意识地去看床上的人,晏杭面色无异,瞧着没什么不对。   可等晏杭一开口,司马寒就发现了不对,晏杭的牙齿都是抖的:“不可能,去查,她如何得了伤寒?宫中太医众多,怎么可能伤寒都治不好?宫女太监一堆,怎么会照料不好她一个人?司马寒,那些人诡计多端,定然是密谋了什么大的计划,去查,你给我立即去查!”   他一拳砸到床板上,结实沉闷的声响把司马寒吓得一抖。   司马寒瑟缩着,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缩着脑袋说:“将军,属下查了,照料公主的宫女太监尽数陪葬了,那些太医也都领了罚,每年天下因为伤寒死了的人也不在少数,大约是公主真的身子弱……”   晏杭怒目瞧着他:“备车,本将要进宫,要去面见皇上!”   他这身子都下不了床,如何进宫?可他要进宫,司马寒不敢拦着,皇宫里倒是也顺畅,等晏杭被抬着进了勤政殿,他从担架上爬下去,跪在了萧豫西的跟前。   在瞧见萧豫西的第一刻时,他便绝望了。   眼前的萧豫西瘦了许多,憔悴不堪,若是书月不是真的走了,萧豫西又怎会这般伤心?   晏杭宛如被打了一闷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豫西,连最骑马的礼数都忘记了。   他跪在地上,双腿发抖,支撑不住自己,只能胳膊也匍匐在那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萧豫西见过他在战场上驰骋的英勇模样,飞扬跋扈,视死如归!   可此时此刻的晏杭,如一滩烂泥,涕泪交加,哭得说不出话。   他只能尽力地,拼凑着一句卑微至极的话。   “皇上,求求你,告诉我……阿月在哪里?求求你了……”   他如遭受万箭穿心之痛,爬着过去抓住了萧豫西的衣摆,痛苦地呜咽着,萧豫西并不回答他,任由他这般失态,只是终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晏杭的问话得不到回答,他痛到无能为力,忽然就抬起头,猛地往地上磕了下去!   只一下,曾经威风凛凛的晏将军额头血流如注!   萧豫西一愣,立即喊人:“传太医!快来人!传太医!”   作者有话说:   没死,跑了,陪葬的宫女啥的是遣散,特此解释下 第48章   晏杭本就没有恢复得多好, 历经大悲大痛额头撞地破了个洞,所幸皇上喊太医及时,这才将他救了回来。   皇上有些不放心, 便让人照看着晏杭,不许他寻死,待到他想通了再放他归家。   等晏杭清醒之时,皇上忙完勤政殿的事情, 这才去见了见他。   只见榻上之人面如土色, 额头包扎的纱布也被血浸透, 恍然毫无求生意志。   想到蜜蜜临走之时落泪的模样,再看看如今晏杭的状态,萧豫西也有些不忍。   他只能劝道:“晏杭, 你自小身子病弱,好容易才养好了之后进军操练, 关外那么多年的经历难不成允许你做一介行尸走肉么?朕知道你酷爱行伍,若你好好地休养, 等身子好了,朕依旧赐你兵权,整个天下都还指着你保护。”   晏杭一动不动,不给他行礼也不答话。   萧豫西眯起眼:“或者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朕, 朕都答应你, 算是赏赐你抵御外敌有功。”   这下, 晏杭的眼珠子才微微动了动:“但求皇上赐死微臣。”   他语气寡淡,绝望,如扯线木偶那般。   萧豫西一甩袖子:“你若是非要这般, 朕也没有旁的法子, 要你死是不可能的, 何况你父母健在,你若死了岂不是也对不住他们?好好休养吧,等你想通了,身子好了,再回宣德侯府。”   而后萧豫西也没时间再去管他,忙于朝政去了。   晏杭便就这样在宫中待了下来,每日都有人强行给他喂药,喂饭,他不吃,那些宫人便有无数的法子逼着他吃下,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他活着。   但人人都能瞧见,晏杭眼底一片乌青,一日比一日严重。   他托人请求皇上想去公主生前居住的宫殿瞧一瞧,萧豫西思虑片刻还是允准了他。   蜜蜜临走之前说过,她想要的结局便是她从此自由自在,与从前彻底割裂开来,也希望晏杭活得好好的。   希望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拥有属于各自的幸福。   而晏杭被人抬着去了公主之前住的宫殿,他进去之后便控制不住地泪眼朦胧,书月的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宫殿一进门,院子里种的便全都是她爱的花儿,而桌案上摆着的则都是她喜欢看的书。   纵然时光变迁,一个人的爱好怎么会那么容易变迁。   她最喜欢的那本诗集,他们不知道一起看过多少次。   晏杭让人拿过来她从前练习过的字帖,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忽然笑出来。   他一边笑,眼泪一边忍不住地掉,喃喃自语:“阿月,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你还记得,你都记得。”   清冷空旷的宫殿内,男人抱着字帖痛哭出声。   他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从前在关外不知道与人厮杀过多少次,命悬一线的次数也非常多,痛到人都要精神失常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掉过泪。   晏杭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再难的关头他都觉得总有办法。   可如今却觉得天大地大他竟然想不到任何一个好办法,亲眼见到她从前看的书,喜欢的花儿,用过的茶盏都好好地摆在这里,可她的人就是不见了,那种痛到无力的滋味让他难受到痉挛,绝望,恨不得一死了之。   好像除了哭,甚至都没有别的法子。   原本萧豫西也很烦躁,每日太监都会来汇报晏杭的情况,他竟然没有想到晏杭会是这样一个废物,与从前大相径庭!   “朕给了他足够的颜面,他还敢这般,信不信朕端了他的宣德侯府!”   萧豫西气得不行,他的确存着私心,希望晏杭好起来再为家国效力,但同时也是不能理解晏杭这种态度。   既然蜜蜜已经走了,他又这般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冷静下来,萧豫西又怕晏杭哪一日别真的死了,正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的是好,太监又来报:“皇上,晏将军肯好好吃饭了!吃药也很是配合,应当是想通了呀。”   这下萧豫西才放心了些。   而后晏杭仿佛真的看开了,在宫中又待了五六日,渐渐恢复了精神气,便请求回去休养。   萧豫西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叮嘱了宣德侯府的人务必照料好晏杭。   等晏杭回去,卢向晚担心得不行,乱七八糟地问了一通,晏杭只静静地告诉她:“娘,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是注定的,您莫要太过伤怀。”   他这话,倒是看的很开,卢向晚愣了下,劝说的话也咽下去了。   确实是,她是低估了杭儿,纵然是再喜欢书月,如今书月真的死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追到地下去?   日子很开便到了腊月,天寒地冻,京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可是虽然天冷,近来出门的人却尤其地多。   因为不知是谁提前一年在京城周围栽了一圈的梅花树,深冬时节梅香阵阵,雪花飘在肩头,若是能与有情人一起沿着那梅花树往前走,便是走得双脚断了也都不觉得累,反倒是有一种极致的浪漫与美好。   不知道多少才子佳人前去赏梅,吟诗作赋,擅长绘画者更是把梅花树画下来,一时间京城多了不少关于梅花的绝佳诗词以及画作,这一年的梅花盛景成了人人津津乐道之事。   就连萧豫西也听说了宫外的梅花,他轻轻叹息,蜜蜜不知道如今是否安好,终究这梅花她是看不到了。   殊不知书月一觉睡醒之时已经出了宫,她恳请了许久皇兄才答应放她去宫外,此后的日子便是天高地阔,无人再给她什么烦扰。   十一月离京,一路向南,抵达平江,书月见此地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美食众多,她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当即安顿下来。   出宫时她不要太多银两,皇兄也没办法勉强她,只一再叮嘱若是有什么为难,即刻联系当地官府亮上身上的令牌。   那令牌是萧豫西赠她的,书月倒是收下了。   她想只要她不招惹旁人,小心谨慎一些,也不会遇上什么困难。   书月在平江住了不过十来日,便当即租赁了间铺子,开设了一间糖水屋子,卖些甜粥,汤圆之类的,她做的汤圆有各种馅儿的,什么红豆,芝麻,花生,甚至有鲜肉的,当地人觉得新鲜极了,吃上一口更是觉得味蕾都被打开了,爱得不行!   不大的糖水屋子生意极好,到十二月冬季时,平江还不算特别刺骨的冷,但走在街上还是忍不住缩着脖子,这个时候便十分需要一碗热腾腾的甜粥了。   书月忙不过来,便又请了一个妇人帮忙,二人配合得极好,糖水甜粥卖完,书月便会关上门,收拾好之后躲在铺子后面的屋子里读书,画画,写字。   日子缓慢又滋润,她常常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不必去爱谁担心谁,也不必等谁,每日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取悦自己。   只有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她有一点点想念皇兄。   甚或瞧见那偷偷约会的年轻男女,也会想起来曾经与晏杭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可再也不必遮遮掩掩。   她承认当初喜欢极了,也承认如今还没完全放下,但时间总会帮助她走出去的。   书月在平江也交了几个好友,在深冬最冷时节相约去看梅花,平江的雪很薄,梅花却更娇嫩明艳,香气扑鼻,书月便采了梅花回去做梅花酒,梅花饼,梅花粥,欢喜中带着自在。   人在彻底放松的状态下,身体也健康了,她这个冬日一次也不曾病过,甚至脸上的肉多了一些,无论做什么都觉得精神头十足,走路宛如带风似的。   京城,晏杭也做了梅花酒。   他亲自去看了那些梅花,原本种来为了讨书月欢心的梅花,一排一排,花瓣粉嫩淡白,影影绰绰,风一吹有花瓣纷纷扬扬,美得令人呼吸都要停止了。   站在梅花树下,他感觉到心里宛如被拉开一个口子,有风呼呼地往里吹。   瞧见主子如今能站起来了,还有精神去做梅花酒了,司马寒高兴的很。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晏杭会给他指派了一个大逆不道之事。   “本将养了十六名死士,从未亏待过他们,传下去,要他们务必在三日之内把事情办妥。”   司马寒震惊得瞪大眼:“将军!此乃大逆不道之事!若是皇上知道了,只怕立即会将宣德侯府夷为平地!”   晏杭蓦的笑了起来,他笑声带了一丝诡异凄冷:“大逆不道?便是大逆不道又如何?若我早日大逆不道,又哪里会有今日!司马寒,你以为我日日往自己肚子里灌药是为了什么?此事你若是做不好,我第一个要灭的人便是你!”   司马寒手都在微微发颤,他觉得如今的晏杭跟从前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可……他的心机完全斗不过晏杭,即便是想对外说一说,却没有一个合适的人。   直到后来司马寒被晏杭逼着没办法只能去安排那些死士去了皇家陵园打点好了一切。   因为公主尚未出嫁,又极为受宠,她的墓便是靠近父母跟前。   这一日,晏杭打点好一切,在马车内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寿衣,直接下车朝公主的坟墓走去。   司马寒等人瞧见他这般都吓得不敢抬头。   晏杭倒是一脸柔和,提着一壶梅花酒,走到目前轻轻蹲了下来。   他小心地抚摸着墓碑:“阿月,你莫要害怕,我来陪你了。”   司马寒再次跪地,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晏杭这样发疯!   可谁知道晏杭似乎有所察觉:“司马寒,你若是再敢说一句废话,本将绝不留情。”   他字字冷酷,司马寒顿时住嘴了。   而那些死士早就练就了无情的模样,加之守灵之人早被解决了,此时不费功夫便把公主的坟墓给挖开了。   瞧着被挖出来的棺材,晏杭眼神越发温柔。   死又算什么?大逆不道又算什么?   他如今才知道,无论生死,有她在才是真的活着。   天若不尽人意,何不生死相随!   男人声音冷沉坚定:“开棺!” 第49章   在棺木被掀开之前, 晏杭握紧拳头,他做好了躺进去的准备。   可下一刻,瞧见棺木里空荡荡的, 他立即冲过去跪在旁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里面!   他觉得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痛感非常真实啊!   那么, 那么就是阿月根本没有死是不是?!   否则皇上怎么会埋一口空棺材在此处?   来负责开棺的那些死士们也有有些不解, 这怎么是口空的棺木?   而晏杭忽然爆发出豪放的大笑声,他跪在地上仰头笑了许久,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良久, 晏杭这才平静了下来,他沉声吩咐:“把这里收拾好, 变成原来的样子。”   他知道君臣有别,他没有去质问皇上的资格, 更明白皇上既然愿意让阿月离去,必定不会告诉他具体的行踪,那么一切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晏杭直接撕开身上的寿衣,他这一生都从未有过这样愉快的时候, 仿佛瞬间充满了生机, 与希望!   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 跪在地上对着苍天结结实实地磕头:“老天爷!你总算还是个人!”   而后晏杭在京城逗留的不过一日,他只告诉母亲自己身子弱,与京城八字不合, 想找个偏远安宁的小城休养, 往后若是有缘再回来京城看望亲人。   卢向晚伤心不已, 但儿子能有命活着已经是苍天可怜他们了,她忍不住含泪握住晏杭的手:“杭儿,你小时候便是身体不好,去阳城待了几年,谁也想不到后面你能成为大将军。去吧,兴许你去外头再待几年身体便又好了。娘等着你回来的那一日。”   等晏杭登上马车,卢向晚的眼泪却咕噜噜不住地往下掉。   在这个时候她不免又想起来阿月,若是当初她能想到去救救阿月,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兴许这就是她的报应,她知道,晏杭大抵此生都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回到她这个当母亲的身边了。   晏杭一路往南,走得却极慢,他处处打听书月的消息,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寻人的告示贴了无数张,都是他熬夜亲自画出来的她的画像,一笔一画地写上去的告示。   夜里去写寻人启事,白日里挨家挨户地找,一面墙一面墙地去张贴。   司马寒始终跟着他,便是晏杭命令他滚回去,司马寒却只是沉默地跟着他,到后来晏杭便也随便他了。   只是见晏杭这般毫无目的地找,司马寒难免问了一句:“主子,若是公主不愿意见,便是有人遇着了她,只怕也不会把她行踪告诉咱们。”   再或者,公主隐居起来,若是嫁了旁人,他们这般历经千辛万苦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按照公主眼下的意图,不就是为了彻底地一刀两断与过去彻底告别吗?   这话让晏杭心里狠狠地一痛,毛笔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你是说,她不想见我?”   司马寒顿时憋住了,而晏杭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是,兴许她并不想见我,可我想见她,我还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一面也就够了,他在心里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不需要她喜欢自己,也不需要她跟自己说话,他只想远远地见她一面就够了。   没几日,司马寒也被晏杭打发走了,其实也不算是打发走了,就是有一日司马寒睁眼之后,就发觉主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满城找了许久,也没有晏杭的踪迹,心里清楚,晏杭这是不要他跟着了。   不知道为何司马寒在那一刻,心里很难受,他找不到晏杭,只能去庙里一遍遍地拜,求着菩萨保佑主子能早日寻到公主,而公主……能原谅一回主子。   此后司马寒寻了三个月,都丝毫找不到晏杭的踪迹,他最终放弃回了京城。   晏杭独自一人仍旧在找,一边行路一边找,期间难免碰上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妄图抢劫或者想对他动用武力的,晏杭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好几次他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痛打了一场,身上藏的不算严实的钱被搜刮了去。   后来晏杭便有了经验,身上放了些暗器,若是有人想对他动粗,他倒是也能有逃跑的机会。   春夏秋冬,一眨眼功夫,一年竟然就这般过去了。   若是此时有人在路上遇见晏杭,定然已经认不出他了,因为此时的他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脸的胡茬,说是乞丐也没什么差别。   但在这样的流浪里,晏杭好似也充满了希望,他仍旧在熬夜写告示,白日里到处张贴,询问。   而历练了一年之后,他也不再是单纯地找,每到一个地方,会逗留几日,若是遇到了困苦之人,便会上前帮扶一番,有一回被乞丐头子盯上了,晏杭干脆使了些计谋,最后竟然劝服了那些乞丐跟着自己一路边找人便做些为民除害之事。   既然是乞丐,那做这样的事情便成了丐帮,晏杭就是丐帮头子,他倒是无所谓这些称呼,只希望能早早地寻到书月。   乞丐是对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人,晏杭细细一问,便大致知道书月有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   奇怪的是,他花了五年的时间,有几座城甚至寻了好几遍,也始终没有书月的消息。   心里的希望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他有时候会想,或许书月是真的不在了,是被皇上葬到了其他地方,有时候也会想,书月难不成是还藏身在宫中吗?   总之,她是真的不想见他了。   这几年下过很多雨雪,也有过许多风和日丽的时候,他走破了不知道多少双鞋,偶然有一日被身边的小乞丐提醒才知道,自己有了白发,还不止一根,在两鬓处丝丝缕缕的非常明显。   他本身就因为在路上不住地奔波,沧桑老态了许多,那白发更是显得他像是迟暮之人。   有一次客栈的老板说他:“你生得是极其好看的,虽有白发,浑身潦草了些,但若是打起精神来也算是个美男子,只是你这双眸暗淡,怎的瞧着全无生机?”   那一日,他在街头还遇着了一队迎亲的队伍,新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喜气洋洋,阳光灿烂中,晏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羡慕到落泪的滋味。   他远远地看着那新郎,眼泪忍不住地流。   他这双眼,岂止是暗淡无光,他早已看不到这个世上任何的东西,他只想看见她。   晏杭是在第六年开始感觉到眼睛明显看不太清楚的,他夜夜伏案写告示,甚至比他少年时读书还要勤奋。   少年时眼睛很好,体力也好,那时候的屋子烛光也明亮,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如今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早就大不如前,能用的灯光也极其地微弱,连着几年这般耗费眼睛,能得今日也算是情理之中。   双目酸痛,时常控制不住地落泪,看人模模糊糊的,一遇到太阳光便只能闭着眼。   有一日,身边路过的调皮孩童指着他笑:“瞎子老伯!瞎子老伯!”   晏杭此时拄着拐杖,有些迷惘地回想自己今年多大了,他算了再算,至少也是三十五岁往上了。   是啊,他如今形态丑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走路又要靠拄着拐杖,孩童都觉得他像个瞎子老伯,纵然是他找到了阿月,又能做什么呢?   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配不上她了。   这个道理,他到如今竟然才明白。   可不知道为何,他在心底还是想见她一面,若是见不到她,死不瞑目。   思绪沉沉,身后忽然传来方才那两个孩童的呼救声,晏杭眯起眼看过去,他视线模糊得厉害,但隐约瞧得见,一个男孩在岸上大哭大叫:“救命啊快救命啊!虎子掉河里了!”   而河里隐约有个孩子浮浮沉沉,眼见着快消失了。   晏杭心里一紧,也不计较方才俩孩子唤自己瞎子老伯了,他当即把拐杖一扔跳如河中!   或许是人在情急之中生出了莫大的力量,他抱着那孩子拼命往岸边游,孩子大约七八岁吃得胖乎乎的,垂死挣扎用了吃奶的劲儿去抓着晏杭。   若是从前,晏杭救几个都不是事儿,可今非昔比,他艰难地把孩子推到岸边时,自己竟觉得体力不支直接滑入河中!   幸好孩子父母闻讯赶来,又有河边其他的好心人瞧见了,齐力下去把晏杭救了上来。   可虎子与晏杭都昏睡过去,虎子父母吓坏了,赶紧地求着大伙儿把孩子跟晏杭都抬到医馆去。   有人赶紧上来指挥着把溺水之人体内的积水排出来,很快,孩子猛地吐出一口水哇地哭了出来!   而晏杭也吐了一口水出来,虎子父亲欣喜地说:“恩公!你觉得现下如何?真是感谢恩公救了我家孩子一命!”   晏杭只觉得眼前一片浓雾,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令他觉得很陌生!   耳边嘈杂一片,他用力地揉眼,闭上眼拼命地摇头,可始终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不见了?他怎么会看不见了!   若是看不见,他还怎么寻阿月?纵然寻到了,他又如何去看清楚她的模样!   虎子父亲瞧着晏杭反常的模样,抬手在他眼前一晃,顿时惊住了:“恩公!您是之前就看不见,还是,还是……”   旁边虎子哭着说:“爹,这位老伯先前看得见,我跟二牛私下称他瞎子老伯,他还瞧了我们两眼,只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该不会是为了救我他看不见了吧?”   虎子心生愧疚,大声哭了起来。   晏杭紧紧咬着牙,他始终不信自己是真的看不见了,撑着地站了起来,可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虎子父亲扶住他:“恩公,我带您去医馆看看!” 第50章   晏杭被人带到医馆, 他整个人已然浑身冰冷,走路跌跌撞撞,不知下一步该踏到何处, 整个世界都是混沌的,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已,期间虎子父亲只因为打喷嚏松开了他一下,晏杭高大的身躯便因为眼睛看不到而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得鼻子都流血了, 虎子父亲吓坏了, 到了医馆也胆战心惊的。   而大夫给晏杭检查了一番, 只说此人眼睛不是一时半会的毛病,如今看不见东西了也是必然的结果。   “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无无能为力啊!”   虎子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这会儿外头忽然有人说道:“下雪了下雪了!”   众人皆是抬头往外看去,便发现漫天飞舞的雪花美好至极, 让这寒冷的冬日瞬间显得多了些趣味。   “啊这么大的雪,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是啊, 好大的雪呀,晚上煮一锅热面汤吃吧!”   “明儿就是小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眼前一片浓雾,晏杭只能努力地去分辨那些声音, 在听到说下雪了的时候他也想去看看, 努力数次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热汤面, 小年,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他许多年前, 也陪着阿月过小年, 他们用小炉子煮热汤面吃, 鸡汤打底,是书月亲自做的手擀面,他一次能吃两碗。   吃了饭,便陪着她练字,教她画画,他们一起画雪景,一起在大雪中去采摘梅花。   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晏杭知道自己看不见,便垂下眸子,双肩无力地耷拉下去。   整个人,整个心,整个世界,都彻彻底底地空了。   他不曾认输过,即便是穷途末路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可现在,他认命了。   他将永远找不到他的阿月了,他也永远不再是那个晏杭哥哥了。   阿月没有等到他,他也等不到阿月了。   众人都挤在医馆门口看雪,笑谈间只听身后轰然一声,那个眼睛瞎了的男人从凳子上一头栽了下去!   因着是冬日,晏杭落水之后双目失明,又起了高热,虎子父亲便想把晏杭带回去,可他家里也只有一间屋子隔开成了两间,里屋夫妻两个带着虎子睡觉,外屋小的连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安置这恩公。   最终还是晏杭声音沙哑地要虎子父亲把自己送到一处破庙里。   破庙几处漏风,虎子父亲心生不忍,还特意把漏洞之处堵上了枯树枝,一日来三趟,只是他发现恩公像是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药汁喂不下去,也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就坐在那里靠着墙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到后来,虎子父亲便苦口婆心地劝:“眼睛瞎了的人也很多,恩公你瞧着虽然有白发,但皮肤并不皱,应当还是正当中年之人,凡事往开了想,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您好好吃药吃饭,兴许明儿便有路了呢?”   晏杭仍旧没有回复,等到虎子父亲下次再来送药,便见他人已经不见了,着急半天最终只能唏嘘。   眼盲之人,根本无处可去,他对看不见的世界尚不够熟悉,拄着拐杖已经万般小心依旧是横冲直撞,自己受伤不说,还得罪人。   晏杭才出去不久,他漫无目的,不慎碰到了一女子的裙摆,还没等他解释,便有男子抡着拳头没命地往他身上打了起来!   “臭乞丐!敢轻薄我娘子,今日老子非打死你这个孽障!”   那人本就是个无赖,此时揪住晏杭便对着他拳打脚踢,街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可却无人敢惹,谁不知道这打人的是素来不讲理的郑三?   只是,那地上的男人怎么躺着一动也不动,就任由旁人打呢?好歹也护一护自己的头呀!   地上逐渐有鲜血晕染,可挨打的人依旧一声不吭,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便劝了两句,郑三却只管打,像是要把人给打死!   今日是大年二十九了。   书月算算日子自己几乎已经大半年没出来过了。   她初到平城之时偶尔还会到街上走走,后来就发现她那张脸极其容易引来麻烦,大多人只是赞她一句漂亮,可有些混不吝的便总想着对她调笑几句,甚至有人死皮赖脸地上门提亲,大肆宣扬一定要娶她回家什么的,书月不想无端惹上这些麻烦,后来便极少出门了。   在平城,她也不叫书月了,而是对人自称萧娘子。   糖水铺子做得有起色之后,她便让之前雇佣的妇人代为张罗,自己只在背后安排各项事宜,极少抛头露面,到后来攒到了钱,她就举办了女子学堂,当然,是请了一位书生,以书生的名义举办的学堂,她亲自教学。   便是教学时,她也戴着面纱,除了授课也不太与学生打太多交道,因此人人都知道萧娘子是一位女子学堂的师傅,却并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甚至有人私下揣测,此人应当是模样普通羞于见人吧!   书月不让外人注意到自己,也不去在意外头的事情,她几年历练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沉静了许多。   这将近六年的时间,她往皇兄那边递了三封信,却不曾透露自己的地址,只让皇兄将信寄到驿站,自己过上许久才去拿。   偶尔书月会想,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她为何不敢去皇兄堂堂正正地书信来往?   六年,足够她把自己想得透彻,她原先是想着自己能彻底地将那段往事放下,后来却真正明白,真正的爱是放不下的,是永远存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过去和解。   把他当一个故人,若有一日真的相见了,也能波澜不惊,不再谈及喜欢,也不会有恨。   甚至她也会与人提起来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说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还不懂这世间险恶,以为有情饮水饱,只可惜最虚无缥缈的便是情爱二字。   人人终究都会放下的,他会放下,她也会放下,而当初的情爱,只是时光浮隙里不起眼的光点,在岁月的洪流中逐渐褪色。   所以当书月在街上遇到那场闹剧之时,以为只是普通人闹事,立即让自己请的小厮去看看:“若是要紧了便去报官,好端端的大年下不能闹出人命,乞丐也是娘生爹养的,怎么能任由这般殴打?”   没等小厮去报官,已经有人去了,很快衙差了,郑三便要逃走,被人群拦下还在那骂骂咧咧的:“分明是这臭乞丐轻薄了我娘子在先!”   有人高声说:“他便是前些日子救了街头卖菜那户人家儿子的恩公,双目失明够可怜的了,哪里会瞧得见你娘子?”   书月徇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地上的人衣衫褴褛,浑身是雪,面前被人抬起来,有人把他面上的头发拂起来到两边,他那张脸便露出来了。   即便是满脸血污,双目空洞,可他的五官依旧是非常标致的,此时竟然有一种破碎的美感,谁瞧了不觉得这人可怜极了?   而书月在那一瞬浑身僵硬,仿佛有冷气注入心肺,她艰难地扒开人群,踉跄着走过去,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怎么会与那个人长得那么像!   不,一定不是的,宣德侯府家大业大,便是晏杭什么都不做,此生也有享不尽的福气,更何况他满身才气,走到哪里不能成为一方之王,光是靠着脑子也能活得比旁人光鲜啊!   他又怎么会活成这样子?穿得像个乞丐一般,双目失明,大过年的任由□□打脚踢?   她觉得嗓子都在抖,六年了,她“去世”之后,他不是应当会在宣德侯府娶新的妻子,为宣德侯府延续香火吗?   是了,眼前的人只是与他长得相像,肯定不是他。   但身后有人忽然叫了出来。   “哎呀!这人不就是之前那个寻人的男子吗?他像是精神不正常,我爹是跟着商队走的,在好几个地方都瞧见过他,到处张贴寻人的告示,像是寻一个名叫书月的女子,他走到哪里,告示就贴得满城都是,似乎还被人骗过不少钱,只要你同他说你见过那个叫书月的女子,便能从他手里拿到钱。”   “我也想起来了,啧啧,真是个苦命人啊!那告示我也见过,这找了也有五六年了吧?真不容易啊!”   “还是脑子有问题,傻里傻气的!一个女子罢了,有什么好找的?这般都找不到,兴许便是死了!”   书月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忽然之间觉得心口被一股沉重无比的疼痛压得缓不过来,她握住晏杭脏兮兮的手,那手冰冷僵硬,她的眼泪砸到上面,费力地问他:“我都不信了,你还在信什么?”   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   书月抱住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做了一件许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趴在他的心口处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晏杭被书月带回去,重金请了大夫回去医治,她命人去买了干净的衣裳,给他擦洗之后换上衣服,又为了他梳洗头发,清理了胡须,脸颊,耳朵,一切收拾整齐之后,他虽还在昏睡着,脸上也都是伤,但瞧着与从前却有些接近了。   他是第二日大年三十醒来的,书月看着他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摸索着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时,眼泪便忍不住了。   昨日她便让人去打听了晏杭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几年,他光是来平城就来了几趟,只是她对外面的事情不操心,也不出去,他在这座城里找,她也恰好藏在这座城里。   那些寻人告示她让人去找了来一张张地看,他的字迹与从前一般苍劲有力,他画的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栩栩如生,可爱甜美。   眼泪一滴滴掉下去,将陈旧的纸张晕湿。   书月起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确是看不见了,起身踉跄地往前摸着走。   再往前,便是柜子了,书月便走过去挡在柜子前面,他再往前走一步,书月便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她很想哭,明明觉得自己早就是成熟又冷静的大人了,可一这样抱着他,眼泪便止不住。   而晏杭在被她抱住的一刹那,人都静止了,而后无比温柔地说:“阿月,我又做梦了是不是?可惜,我怎么在梦里也看不见你了?”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忍不住哽咽:“阿月,我太想你了,怎么忍都忍不住,我看不见了,彻底看不见了,没有任何希望了,我这辈子都看不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23:57:26~2022-07-20 16:3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罐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屋外有冷风吹得树枝嘎吱作响, 平城过年的习俗是每一顿饭之前都要燃放鞭炮,晏杭正在一片虚无中伸手轻轻抚摸怀里温软女孩儿的头顶。   “你比从前要高,当初在阳城时, 你还只到我心口下方,如今恰好在我心口处,阿月,我的阿月……”   男人声音带着艰涩与苦楚, 想紧紧搂着她, 又生怕弄疼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震天响,似乎是隔壁不远处的人家在燃放鞭炮。   继而, 又有或远或近的鞭炮声传来,怀里女人轻轻一颤, 晏杭的手一动不动,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赶到中饭的点了, 点燃鞭炮的人越来越多,晏杭抚摸着书月的肩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沿着她的耳朵轻轻地往她的脸上摸。   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去触碰她的脸。   书月瞧见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幻, 从一开始的麻木, 到后来惊疑不定, 再到他的嘴唇都在抖。   他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哆嗦着在说:“这不是梦,这不是梦……你, 你……”   只是用手, 他便认得出她的五官, 曾经多少个午后,她练字累了就伏案睡着了,他困倦得厉害,却只是守在她旁边为她打扇,一边细细描摹她美貌鼻子嘴唇的形状,他早已在心中把她的样子画过了千万遍。   这几年来,他无数次处于绝望中,能让他支撑下去的唯有梦里的那张脸。   书月看到男人脸上两行清泪滑落,他喉结滚动两下,忍着悲痛对她说:“对不起……阿月,对不起……”   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也冰冰凉凉的,声音却平静地问:“你哪里对不起我?”   晏杭双目空洞,嗓子仿佛堵了棉花,极力忍耐之下还是痛苦到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他鼻酸得厉害,回想起这十几年来的事情,酸甜苦辣都混做一谈,他那已经失明的双目中都是热泪。   “或许我们当时不该认识,或许我应该把你带到边关,或许我应该破除万难回到中原来娶你,或许我再遇到你的第一眼都应该认出你来。可我一样都没有做到,我给了你承诺,却让你苦等无果,我说着爱你,却又忘了你,我时常在想,我应该怎样让你知道,我不想忘记你,不想辜负你,不想错过你。可我还是忘记了你,辜负了你,错过了你。”   他终于失声痛哭,枯瘦粗糙的手紧紧地握着:“我一路走到如今,原以为等我找到你就好了,现下我才明白,我这一生都找不到你了,也找不到那个最初的我自己了。就算我走遍全天下,走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找不回从前的我们了。我知道了你为何要走,为何临走之前要救我,因为你对我,无爱亦无恨,甚至对你来说,我是一道碍眼的墙。”   没有他的世界,她会过得更好。   她早已放下,他的纠缠,尤其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的纠缠,只不过令他对她的辜负多加一层。   书月呆呆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她轻轻地说:“既然你都明白了,也该放下,我送你回京城,会有人医治你的眼睛。”   晏杭久久没有出声,他靠在她的肩膀上,眼泪把她的衣裳都打湿了。   书月正想抓住他胳膊将他推出去,晏杭却又心里酸楚一阵,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种自卑低沉的声音哀求:“可是我……还是想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抓着她胳膊,缓缓地跪在她面前。   他在求她。   “我配不上你了,可我还是想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想忍住不找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了,可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啊!我这一辈子做过很多事,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想在你身边跟你讲话,想看看你,我想你……我想你想到快要死了啊,阿月,刀光剑影的日子不好过,我只有想你才觉得这世间还有一点温情,可为什么我竟然都不能想你了,如果不能想你,不能见你,如果老天爷不愿意给我希望,为什么要让我苟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你送到我眼前?为什么不让我一直找下去,或许我还能找到从前,找到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或许走着走着,哪一日我倒在了找你的路上,梦中,下辈子,我们一切从头开始,我将用我的生命来爱你。   他满脸的泪,抱着她的腿哭:“阿月,求求你了,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会很听话的……”   书月脸上挂着泪,想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侯门少爷,战场大将,此时跪在地上抱着自己哭,求着她说自己会听话,就忍不住气笑了。   她嗓音带着泪意:“你听话?你一个双目失明之人,就算是听话又能做什么?”   晏杭头脑胀痛,情急之下,乱说道:“我虽然双目失明,但多加练习对声音会很敏感,许多家务我都能做,另外我会写话本子,即便闭着眼我也能写得出来,我,我还可以学着做饭,对了,我看不见,但我对科举文章还是颇为了解的,若是旁人不嫌弃,我可以做个教书先生,赚来的银子都交给你。”   他说到此处,沉默了一下,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你把我当一个奴仆就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在旁人面前乱说什么,就算是你嫁了旁的男人,我也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吃醋吗?他怎么可能做得到不吃醋。   他甚至不知道,她如今是不是已经嫁做旁人了,想到这些,晏杭只觉得一颗心又在抽抽地疼。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个等待她宣判的罪犯。   他这样子,一定丑陋不堪吧,她又怎么会看得上他。   而书月蹲下去,拿帕子把他的脸擦了擦,认命似地叹气了:“那行吧,只是我囊中羞涩,发不了工钱,顶多只能管饭。”   晏杭只觉得喜从天降,立即笑道:“我尽量少吃!”   书月擦擦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她看看眼前已经失明的男人,却觉得也许都是上天的安排,这样的他看不见她的眼泪,这样的他,好像又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初去阳城病恹恹的他。   因为晏杭看不见,书月只能扶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但想想往后的日子她也觉得茫然。   她承认,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也是难过的。   甚至她在想,如果当初晏杭没有受伤,他们是不是会顺利地在一起?   中间那些事恍如隔世,这将近六年的时间更是将人生割裂开来,眼前的人,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但直到年夜饭摆出来的时候,书月才算是明白,自己也是高兴的。   她的年夜饭不算特别丰盛,因为人少,她住在书院后头的院子里,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四个人吃饭时也不分主仆都是一样的饭菜,但每一道菜都是很好吃的。   晏杭被带回来时,丫鬟水墨还以为只是萧娘子可怜这个被打的乞丐,等到“乞丐”被萧娘子洗干净换了衣裳之后,水墨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乞丐?分明是个长相很是俊朗的男子!   哪怕是皮肤粗糙了些,头发有些白,但换上干净衣裳,头发都梳理整齐之后,晏杭的五官便完全地展露出来了,他生得十分标致,那双眸子就算是看不见了,却依旧漂亮的很,眼尾轻轻上挑,有一股说不清的迷人气质。   书月也不避讳,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家走失的一位兄长,如今先在我这里养伤。”   水墨点点头,还是笑道:“萧娘子,怪不得您今日瞧着这般高兴,水墨都很少见到您笑得这样舒心。”   书月一愣:“我哪里有笑?”   水墨歪歪头:“笑是没有怎么笑,但是一个人的神情是看的出了的,您平时里都比较平静,可今日眼睛里却含了一种轻松愉悦的味道,所以……”   书月没有接话,但在这一刻才发现,她此时确实心底轻松愉悦,好似跟平时的平静不太一样。   这一日吃年夜饭,书月便教了晏杭几下如何夹菜,菜的位置具体在哪里。   两个丫鬟跟两个小厮也都有些好奇,这个失明的人真的能学会不用看就能夹到菜吗?   哪知道晏杭真的出乎他们意料,他被书月指点了两下,便握着筷子试探性地往前伸,前几次有些磕磕巴巴,可后来竟然一夹一个准!   那夹菜的准确度,稳当的程度都比他们没瞎的人还厉害!   但最让人称奇的是,他夹了一筷子竹笋炖五花肉到书月的碗里,低声道:“多吃点。”   书月静默地看着他,眼睛一热,差点哭出来。   她爱吃竹笋,那一年他为了给她挖笋,晨起带着小厮去山上,不小心被毒蛇咬了,硬是没有告诉她,而这件事是后来他从军之后她才无意中知道的,她便写信指责他乱来,竹笋吃不吃都行,他若是出了意外该怎么是好?   信中他说:“只要你爱吃,以后年年都给你挖笋,被蛇咬过一次,便有经验了,这世上无人比我更适合给你挖竹笋。”   书月咽下那块竹笋,的确是鲜香可口,她却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段记忆她都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来过了,就好似不存在一样,一见到晏杭,却又能想得这样清晰?   她甚至想知道,她会在看见晏杭之后还能想起来其他什么事情。   吃了年夜饭,书月带着丫鬟小厮去贴春联,那春联都是书月自己写的,原本她觉得自己的字其实挺好看的,但不知道怎么,她回头看了看跟个大傻个似的站在门框旁边伸着耳朵偷听她跟丫鬟讲话的男人时,清清嗓子说:“你不是说自己闭着眼也能写字吗?你来写一副春联吧!写得好,明日多给你一碗饭,写的不好,明日只一碗饭。”   晏杭轻轻一笑:“好。我写。”   柔软白皙的宣纸铺在桌上,眼睛看不见的男人手中握着毛笔,按照书月指示的地方下笔,他在毛笔尖碰到宣纸的那一刻,便找到了感觉,一行字挥洒自如,似龙飞凤舞,引得水墨他们瞪大了眼睛!   而书月静静地看着纸上惊艳的那行字,心里也忍不住赞叹。   哪怕眼睛看不见了,可他的骨气还在。   书月轻轻握住他手腕,将他的笔移动到另外一张纸上:“写下联吧。”   这对晏杭来说几乎不是难事儿,一副对联他很快写完,书月平心而论,这对联拿出去卖也必然能卖个好价格。   她让水墨拿出去贴上,笑道:“明日给你多加一碗饭。”   可实际上,晏杭第二日得到的是一碗药汁,书月只简单解释:“大夫给你开的。”   他的眼睛耽误了太久,治好的可能太小,但就算是失明了,不代表眼睛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书月已经发现了,他控制不住眼睛会流泪,畏光,她能做的只有请个医术好点的大夫给他尽力去治。   晏杭面不改色地把一碗药喝完,书月给他安排了个活儿,要他跟着小厮一起把他们院子里的布局摸清楚,这样也好方便他自己出行,总不能一直靠着旁人。   他倒是也很聪明,小半天的功夫就把院子摸熟了,自己拿着个棍就能走来走去,不会撞到什么东西了。   也是这小半天的功夫,晏杭从小厮嘴里知道了书月这几年都在这边做什么。   她向来都是淡泊名利,颇有些大隐隐于世的滋味。   这一晚晏杭几乎没有睡觉,他眼睛看不见,也分不出是什么时辰,在屋子里摸索着在纸上写字,写着写着也觉得好笑,如今他闭着眼也能写得出来东西,从前夜里写告示,倒是成了个笑话。   早知道如此,当初也闭着眼写,兴许就不会失明了。   他写到半夜,浑然不知道门被人悄悄开了,有人正看着他。 第52章   晏杭写了一夜, 他将自己脑海里所记得的从前读过的书全部过一遍,适合女子所学的,他便全部写下来, 打算回头交给书月,也方便书月教学所用。   他写的时候并不知道,书月就站在旁边看着。   她这几年作息很是安稳,天黑不久便就睡下了, 天亮的时候醒来, 很少有异样的情况, 可今日才要躺下就想起来晏杭屋子里的炭盆似乎烧得有些过于旺盛了。   他是个体热之人,若是炭盆烧得太足,夜间睡得也不会好, 所以才想起来过来将他的炭盆再处理下,没想到他没有睡觉, 而是就这样双目空洞地在写什么。   瞧见他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书月不得不承认, 晏杭是个极其富有才华之人。   他就这样写到了四更,书月也在旁边看到了四更,有时候她看着桌上的纸,他一张一张地去触摸, 而后下笔, 如果不仔细看, 都发觉不出来这个人其实失明了。   可即便他失明了,他写出来的东西还是很难有人超越。   书月有时候看着他笔下的字,有时候去看他的脸。   他从前在战场驰骋, 身上就有不少伤, 这几年到处游历寻她, 更是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手上是斑斑勃勃的痕迹,耳朵下面也有伤疤,只是他天生一副好骨相,即便是受过很多伤,瞧着依旧是好看的。   可想到他那双眼,书月都忍不住去想,他下半生应该怎么办?   他是真的能接受自己双目永远看不见吗?   曾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沦落至此……   书月枯坐一夜,把这些年的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了一个遍,抬头时才惊觉外头已经天亮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这样快,她这一生也已经快过去了一半了。   用早饭时,晏杭便把自己夜里写的东西告诉了书月:“你看看若是用得上,也不算我白吃了你的饭。”   书月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猪肉芹菜水饺,嗯了一声:“我得空便看看。”   大约是熬了一夜的缘故,晏杭上午帮助小厮扫院子,小厮哪里好麻烦他一个盲人,也不过是带着他摸了一圈院子,又劝晏杭歇着。   午饭后,书月便说下午没什么事,让大家伙儿都各自回房休息。   晏杭有些疲惫,回到房中支撑不住倒是睡了一会儿。   书月本身回到自己房中看了一会儿晏杭给她写的那些文章,越看越觉得趣味浓厚,他的字也十分漂亮,值得细细欣赏的那种。   只是看着看着,水墨进来了,低声道:“萧娘子,您让我打听的关于治眼睛的事情,我打听到了。平城北边有一位老大夫最擅长治眼睛,其他的不擅长,只是眼睛出毛病的人不多,所以他名气也不大。只是这位大夫脾气古怪,如今正赶上过年,只怕也不肯接待患者。”   书月把手里的纸张放下,蹙眉:“可这眼睛越是耽误,治好的几率便越是低,这样吧,今日我们无事,你随我去一趟?”   水墨自然点头,而后跟书月细细说了那位大夫家中的情况,书月备了一份礼,与水墨一道出去了。   素日里书月对待下人一向不苛刻,不规定干活儿的时间,也不限制人身自由,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去哪里都成,当然,她选人的时候也都是选的人品端正的。   书月才走,其他的几个下人也都因着有事,或要出门采买,或要回家一趟等等陆续都出去了。   而书月跟水墨一起乘坐马车到了城北齐大夫家,主动报上家门说是城南女子书院的女先生,那齐大夫本身的确脾气古怪,但听闻来找自己的是女子书院的女先生,他态度当下便温和了,对读书人,尤其是爱读书的女子那是相当地尊重。   书月客客气气地把晏杭的大致情况同齐大夫说了,齐大夫凝眉道:“这大约还是要亲自看伤者的情况老夫才能下定论,眼睛上的伤的确是要尽快医治,否则耽误得久了想再治好可能性很低。”   这般商议之下,书月便邀请齐大夫一起去一趟书院。   这天寒地冻的,加上又是过年,出门一趟很不容易,书月拿出来几锭银子,那齐大夫推让一番,倒是也受了。   齐大夫自家便有马车,书月的马车在前面带路,齐大夫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一路上没什么人,大过年的,寒风呼呼的,谁会闲着没事来路上走?   可谁知道快到城南女子书院之时,车夫骤然把车停下,书月跟水墨都差点撞到脑袋。   水墨连忙掀开帘子:“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了?”   车夫往前一指,水墨抬头去看,就见前面的路上有个熟悉的高大男人正一脸慌乱地抓着一根棍子在街上乱走。   他一边走,一边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瞧着像是摔了好几跤的样子。   书月从水墨身后伸出头来,在看到那人的刹那,也愣住了。   街上寒风呼呼,地上许多未融化的雪,他走一步都打滑,因着眼睛看不见,走路也不是寻常人那样规规矩矩地走在街边,看上去像是在横冲直撞一样。   但最让人心酸的是,他一脸的慌乱,踉踉跄跄,不知道在找什么。   书月从马上成走下去,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晏杭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气喘吁吁地抓住这人的手臂:“请问一下,你可知道萧书月在何处?你可见过她?”   他明明已经找到她了,明明与她说了那么多话,明明抱着她哭,吃过她亲自做的饭食,为什么他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梦醒之后,怎么都喊不到她,他还以为那肯定不是梦,可如今想来,分明还是梦。   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他穷途末路之时生出来的无端希冀。   他几乎崩溃,一路摸索出来走到街上,听到人的脚步声便走上来抓住对方问是否认识书月,是否见过她。   期间有一个男子不耐烦地抬手推开他,他双目失明本身就不够稳当,当即就摔在了雪地里。   此时书月看着他头发上沾着的雪泥,干枯的唇,慌张的眼,冰冷的手,只觉得心里酸得厉害。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发苦:“我就在这里。”   晏杭一愣,继而双手往前去摸索,等碰到她衣裳的时候,瞬间把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闭着眼,热泪沿着下巴落到她的发间,书月轻轻拍拍他后背。   “晏杭,往后你都不必再找我了。”   “你好好站着不动,我便会过来的。”   晏杭听到她轻柔的两句话,悲痛再也难以抑制:“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做不了,你若是走了,我连找你都没有办法再找。阿月,我是个废人了……”   书月握着他的手,只轻轻地问:“你想当废人,还是想当晏杭?”   男人浑身一震,他虽看不见她,却好似能想象得到她温柔含笑的样子。   他喃喃说道:“我相当晏杭,我想当……”   想当你的晏杭哥哥。   好一会儿,书月将晏杭安慰好,带人回了书院,齐大夫背着药箱,仔仔细细地为晏杭查了一番眼睛。 第53章   齐大夫仔仔细细地为晏杭检查了一番之后, 只皱眉说道:“这眼睛的伤实在是耽误了太久,伤得极深,不是一朝一夕才会这般, 若是治的话兴许也有法子,但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治得好。”   晏杭没有吭声,微微垂着眸子。   书月便问:“齐大夫,那麻烦您帮助治疗一番吧。”   齐大夫沉吟一番道:“老夫不建议治疗。”   晏杭仍旧是平静的, 书月一愣:“为何?”   “因着他这病症太过深入, 治好的几率极低, 且治疗的过程十分痛苦,非常人难以忍受的。一个疗程至少要一个月,而往往需要至少两个疗程才能明白究竟有没有效果。若是人受苦折腾了一番, 到后来眼睛仍旧看不见,你们想必也会埋怨老夫。”   说完, 他都觉得自己像是骗人一般,摆摆手:“罢了罢了, 老夫也不愿意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齐大夫背起来药箱便要走,书月看了晏杭一眼,便追了出去,跟齐大夫细细说了几句话:“这种好事儿我要同他本人商量一番, 若是他愿意的话可否再去求您?”   齐大夫点头:“随你, 若是你们想治, 只管着人去喊我吧。”   将齐大夫送走,书月便去了晏杭的屋子,他仍旧坐在桌边, 眼神茫然, 若是他就这样不动, 其实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盲人。   书月自然知道,晏杭不是很想治疗,她便问:“你为何不想治?”   见晏杭不说话,她又道:“或者我派人将你送回京城,京城那边大夫更多,想必法子也会多一点。眼睛是个大问题,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将来你当真是一丝看见的可能也没有了。”   晏杭却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我不回去!”   他似乎很坚定:“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变成一个浑浑噩噩只能被照顾的废人。”   书月皱眉:“你怕疼?”   晏杭想不想便答道:“不怕。”   “那你怕什么?”   他没再说话,心里却门清,他怕她看见自己疼到满地打滚丑陋不堪的样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不是为了给她增加一个累赘的。   如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多少能帮她做一点事情,若是真的治疗起来,日日都处在疼痛中,人都下不来床,那他找到她有什么意义?   更别说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感觉到是没有治好的可能性了。   晏杭正沉默着,书月笑了:“是谁说的若是我愿意留他下来,便一切都听我的话?你这便是听话么?”   良久,男人才语气艰涩地说:“那……你若是想让我治,我便治。”   书月自然希望他能好起来,第二日便让人去请了齐大夫来,私下还告诉了齐大夫这人便是从前战功赫赫的晏大将军,请齐大夫看在他曾为天下百姓的安定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尽力治好他的伤。   齐大夫一阵愕然,等再看看晏杭身上的刀剑伤痕时也明白了,这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再怎么着,晏杭还是没有逃得掉治疗的痛苦。   齐大夫将他面部经络扎上几十根银针,脉络相通,痛感很快袭来,晏杭是定力很足的人,可很快他的面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地扣住身侧的床畔,那样子分明是疼极了!   可那针需要反复地□□,再扎进去,这样持续一个时辰,晏杭只坚持到小半个时辰便已经疼得嘴唇都在哆嗦了。   他手脚都在无意识地颤抖,齐大夫连忙说:“萧娘子,只怕要将他的手脚都捆住才好,否则等他忍不住之时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打乱整个治疗过程。”   晏杭嘴唇发白,声音嘶哑:“捆吧。”   他的确是疼到了极限,四肢百骸都在疼,头脑眩晕到几乎快撑不住。   书月赶忙找布条捆住晏杭的四肢,可捆的时候却有些茫然了,她自以为要帮他恢复光明,希望他还跟从前一样潇洒恣意,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治疗过程这样痛苦,治好的希望又那么渺茫。   书月心里很不是滋味,眼见着晏杭四肢被捆住,疼得额上青筋暴出眼睛都红了,她一颗心也揪住了。   齐大夫有些着急:“同他说说话,提醒他莫要咬舌!他怎的与旁人不同?寻常人疼了都会喊出来,他不知道喊出来,万一咬舌就麻烦了!”   书月只能上去握住晏杭的手,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记得很久之前他那时候还体弱在阳城养病之时,她是如何哄他吃药的。   那时候她情急之下说:“你这般体弱,不好好吃药,将来都无法护着你娘子。”   晏杭听了她的话,便一碗一碗地喝药,一日一日地练剑,直到后来身子骨逐渐硬朗,有一次直接在无人的竹林中打横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问:“四妹妹觉得我如今可还护得住我娘子?”   床上的男人紧闭双眼,汗水潺潺,书月感受得到他的手也在颤动,她咽了下唾沫,在他耳旁低声道:“晏杭,你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瞧得见你娘子?”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密密麻麻的疼痛中,他恍惚听到了一句话,而后那只握住他手的温软小手在他手背顺了两下,他好像,真的就没那么痛了。   他若是治不好眼睛,如何看得见他的娘子?   是啊,他怎么能舍得,这余生再也瞧不见她的脸。   余下整整两个月,晏杭几乎两三日便治疗一次,每次疼痛才缓解,便有新的疼痛袭来,而眼睛依旧是一片大雾,什么都看不清。   苦到难以下咽的药汁一碗接一碗,只要是书月递上来的,他都如数喝下。   到后来他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那时候,有人陪在你身边吗?”   你最苦最难的时候,可有人陪着你安慰你,照顾你?   书月轻轻一笑:“杏儿一直在陪着我,只是,我当时的确做梦都希望陪着我的人不是她。”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的人,便是那个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她的人。   晏杭看不见,只徇着声音才找到她的手,他带着无限的愧疚同她说道:“杏儿是个好人,你放心,我安排了人照顾他们夫妇二人,他们此生都会幸福。”   书月倒是有些意外,临走之前她也曾经嘱咐皇兄多照顾杏儿夫妇,却没有想到私下晏杭也有在关心杏儿夫妇。   晏杭轻轻握着她的手:“阿月,你是原谅我了吗?若是你原谅了我,下半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书月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等你能瞧见了再说吧。”   她起身走了,没几步回头,便看到晏杭的脸上浮现一种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浅笑。   这一日书月做了一顿很是丰盛的午餐,留齐大夫也吃了顿饭,晏杭疼得昏了过去便只能躺着休息。   书月给他单独留了饭菜,谁知道几个人才坐下来准备用饭,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打开门一瞧,便瞧见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系着头巾,拎着两只大坛子说道:“这位小娘子,可是姓萧?有人让我给您送点东西,东西送到,我便走了。”   他笑呵呵地把东西递上来,书月客气几句,这人便走了。   家里小厮丫鬟便围上来帮助打开那两坛子东西,盖子一掀开都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什么,书月却闻到味道便认出来了,这分明是腌野葱呀!   她曾经在阳城非常喜欢吃的腌野葱,只有初春时节才会有的东西,平城离阳城虽然没有像京城与阳城那般远,可中间也是至少得好几日车程的,这腌野葱是哪里来的,书月一猜便知道了。   她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碟子腌野葱出来,酸辣开胃的腌野葱一上桌,把大伙儿都给吸引住了。   就是书月今日都多吃了小半碗饭。   等吃完饭她端了一碗鱼片粥到晏杭房中,他正好也才醒,虽然双目瞧不见,但闻着那股子淡香也知道了,是阿月来了。   他强撑着要起来,但治疗导致的酸痛让他胳膊都什么力气。   书月便摁住了他:“你躺着吧。”   很快,一只勺子盛了温热的粥到他唇边,晏杭有些意外。   他就势喝了一口,而后又是几口,他便明白了,问道:“腌野葱到了?”   书月心情很好,她从前喜欢吃,后来好几年没有吃过,像是忘记了那般,但猛然一吃,还是觉得好吃的很,大约这就是一个人骨子里的爱好吧。   “嗯,味道确实不错,正宗的很,只可惜一年只有初春才吃得到。”   晏杭轻轻一笑:“我让人做的多,会陆续再送来的,只要保存得好,封到井底里存着,也能吃上大半年。中间空个几个月吃不到,等到初春再吃,反倒更是美味。”   他玩笑道:“兴许是,小别胜新婚。”   书月手中勺子一颤,装作听不懂:“是啊。”   她不知道晏杭是如何送信出去让人买回来的腌野葱,转眼到了四月,晏杭足足治疗了两个月,疼了不住地多少次,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偶尔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地会出现一道影子,只是很快就看不清楚了,若是持续治疗,兴许便能真的有转机。   齐大夫也更为精神了,做大夫的看到患者有转机才能更有热信心治疗下去。   五月初,晏杭眼前出现模糊影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此时司马寒得了晏杭的信正欢欢喜喜地在路上奔波。   他自打失去晏杭的消息之后,担心的厉害,时不时还是出来找,只可惜怎么也找不到,到后来便只能眼巴巴地希望着有一日晏杭找到了书月,能再叫他回去伺候。   司马寒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日,他收到晏杭的信,嘱咐他去弄点腌野葱送来。   年后司马寒先是去弄腌野葱,而后再去找芒果与荔枝,五月初第一批芒果下来时,他便摘了几大口袋,让人马不停蹄地往平城送去。   那一日晨起太阳才升起来,书月起来做早饭,她知道晏杭吃药吃得嘴苦,便熬了一道红糖红豆粥,软绵可口,吃下去很是舒服。   有人敲门的时候,是丫鬟去开的门,等书月看到好几口袋芒果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都惊呆了!   那些芒果摘的时候还是青的,一路上到达平城便恰好都已经熟透了,院子里一大堆金黄色的芒果,闻起来就香甜可口!   书月很喜欢吃这种热带水果,但说实话,她前面那么多年,几乎吃过的所有热带水果都是晏杭弄到她跟前的。   旁人要么是不关心,要么是没有这个能力。   这过去的好几年,偶尔她也想再尝尝芒果跟荔枝的味道,但每每想到要去几千里外的地方才能吃到,便觉得麻烦,还是不吃算了。   时隔数年,还是他会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到自己的跟前。   书月剥开一只金黄色的芒果,里面的果肉绵软香甜,吃一口汁水在唇齿间流淌,美味到让人心情大好。   芒果熟得快,不好放置,书月分了学生们一些,又做了些芒果干留着秋冬的时候可以吃。   她又用芒果跟牛乳做了甜点,特意让晏杭尝尝。   他尝出来芒果的味道,便问她:“喜欢吗?”   书月是喜欢的,此时也不愿意再弯弯绕绕地了,便笑道:“喜欢,这芒果与其他水果的确不同,滋味真好。”   晏杭轻轻一笑,他只偶尔能瞧得见一团人影,但只需要如此,也能大约知道她在何处,更安心了些。   “南方的芒果有许多品种,一整个夏日都能吃得到,那边靠海,也有许多海味可以吃。若是我眼睛好了,便带你去看看。”   他只是寥寥几句话,书月却一下想象到了自己在芒果树底下摘芒果的样子,忍不住又在想,海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颗心渐渐地飘远,宛如轻柔的云,她只是浅浅笑道:“再说吧。”   而后没几日,荔枝也来了,荔枝更是不好放的东西,连着树枝一起运来的,里头还伴了冰块才能保存至今,一旦摘下来当日就要吃掉,不然味道就不好了。   书月又是忙着吃荔枝,又是忙着吃芒果,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脸上都圆了一圈。   她偷偷地想,幸好晏杭还看不清楚自己,如今她可以胖了不少。   日子依旧不疾不徐地过,齐大夫隔上三五日来给晏杭治疗一次,他眼睛虽然模糊,但已经可以持续一段时间看到人影了,只是看不清细节,连五官甚至都是模糊的。   书月忙着书院的事情,这一日很忽然的,才从前院教书的地方回来,水墨便告诉她:“萧娘子,晏公子能看见了。今日齐大夫来给他针灸,似乎是通了穴位了,晏公子连齐大夫脸上的痣都瞧得见了。”   不知道为何,书月脚步一顿,有些不敢往里进了。   之前晏杭看不见的时候,她总觉得他们都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人。   如今他看见了,她却又退缩了,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忆里。   见书月发呆,水墨递给她一封信:“晏公子让我给您的。”   书月拆开一看,便见信上他邀请自己晚上去屋顶赏月。   书月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好笑,今日是阴天,都没有太阳,更何谈会有月亮?   她回了自己屋子,晚餐也没有出去吃,是水墨送进来的。   等到天黑透之后,书月便走了出来,她远远的,真的瞧见那屋顶上坐了个人。   书月原本不想上去,可是瞧着黑沉沉的天,最终,她还是沿着梯子上去了,就坐在他身边,抬头去看天:“今日是不会有月亮的。”   她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带着浅笑,与素日里都不一样,的确是已经能瞧见人了。   风吹回来,吹起来她的发丝,他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等到了。”   风将乌云吹散,奇迹般地,云层后出现一轮温柔的月。   屋顶上,书月被他搂在怀中,他的额头低着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月,无论走再远,我都能走到你的身边,对不对?”   书月心中轻颤,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沦。   爱过,等过,恨过,忘过,最终,还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或许命运玩弄,或许天有不公,但我终将爱你,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他轻轻抬着她的下巴,一如多年前吻她额头那般,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见了,她却又退缩了,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忆里。   见书月发呆,水墨递给她一封信:“晏公子让我给您的。”   书月拆开一看,便见信上他邀请自己晚上去屋顶赏月。   书月抬头看看天,只觉得好笑,今日是阴天,都没有太阳,更何谈会有月亮?   她回了自己屋子,晚餐也没有出去吃,是水墨送进来的。   等到天黑透之后,书月便走了出来,她远远的,真的瞧见那屋顶上坐了个人。   书月原本不想上去,可是瞧着黑沉沉的天,最终,她还是沿着梯子上去了,就坐在他身边,抬头去看天:“今日是不会有月亮的。”   她转头,对上男人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带着浅笑,与素日里都不一样,的确是已经能瞧见人了。   风吹回来,吹起来她的发丝,他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等到了。”   风将乌云吹散,奇迹般地,云层后出现一轮温柔的月。   屋顶上,书月被他搂在怀中,他的额头低着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阿月,无论走再远,我都能走到你的身边,对不对?”   书月心中轻颤,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沦。   爱过,等过,恨过,忘过,最终,还是跌进了他的怀里。   或许命运玩弄,或许天有不公,但我终将爱你,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他轻轻抬着她的下巴,一如多年前吻她额头那般,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