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庭前雪   作者: 鱼没刺骨   简介:   桑枝生得一身雪肤媚眼,在将被卖到勾栏际,被正值圣宠的侯府老太太看上了,买去了给即将回京的孙儿做醒事通房。   侯府小将军,冷面冷情,定北的铁面,一归京便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没多久又步步登上了宰辅之位。   桑枝是个胆小的,一面小心伺候,一面揣攒着跑路的银子。   然而少爷位高权重,却从不轻视于她。少爷和她礼宾相待。甚至记得桑枝喜爱的糕点,教桑枝写字,绘画。   桑枝没出息地陷进去了。   但只有她。   待到皇上赐婚,少爷应了,并要桑枝以礼相待未来的主母。桑枝这才知道自己曾生了多么可笑的念头。   桑枝也应了,揣崽揣银,跑了。   而一向克己守礼的人却头回失了理智。   ◆桑枝不是少爷的桑枝,桑枝是自己的桑枝了   * 娇美可怜小算计x正直克己老古板   *1v1,sc   ——————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枝 ┃ 配角:楼延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士之耽兮   立意:相爱要付出彼此的真心  ​ 第1章   长京城的雪下了三日,皑皑一片,入眼皆是一片纯白的雾蒙。   听闻登基不久的小皇帝要召回定北楼府的将军。   一谈起这个,茶楼酒肆的百姓们可就不困了。围着团,端着暖手的热茶温酒,一个比一个唾沫横飞,神采奕奕。   这长京楼府啊,可谓是满门忠烈。   “楼家圣宠啊,也就楼家大房有本事,可惜大将军去得早。”   “但还有楼小将军啊,子承父业,一去就是八年整整啊,怪不得楼家圣宠不绝……”   “可惜啊,世事难料,有争气儿也有破落种哦。”   那楼家二房的少爷,听说养了个烟花巷的娘儿在外头,都成长京达官的笑柄了。   “三房欠点火候,但那三少爷倒是争气,听说现在在太常寺当差呢。”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堂皇富丽的马车驶入繁华的长京城,皑皑白雪压弯了枝头,簌簌垂落和着马蹄车轮的响声。   老远行人就懂得避让开。   金饰车横,雕饰车身,四角飞檐,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行人驻足观望,感慨着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贵人出城游玩。   厚厚的垂蓝色绣玉车窗帘从内一角掀开,露出了半张皎白的小脸。雪肤杏腮,半边上挑的瑞眼。   小心好奇地望着外头。   马车驶过,惊鸿一瞥。行人们看得愣怔。   “丫头。”车内响起一道半是斥责的厉声,“莫要让风灌进来了。”   说话的是楼老太太的贴身嬷嬷,涵嬷嬷。   “是……”蜷缩在角落的人立马收回了掀开一角车帘的手,蔫蔫应了声。   宽敞的马车里,炭火正烧得熨帖。   涵嬷嬷位于下座煮着茶水。   香盅袅袅散着熏香。   位于座上的老妇人,一身翠绿锦缎袄,耳坠圆珠,围着条朱红的狐毛围脖,手环着玉环,戴着玉扳指的手指不紧不慢滑动着一串佛珠。腿上搁置着暖手的汤婆子,爬满皱纹的脸上雍容端肃。   此刻正闭眼专心念念有词。   老妇人旁边的案几搁置着鲜果葡萄。   角落的人目光从老妇人身上到果盘上,抿了下唇,又垂眼不敢多看。   马车宽敞而平稳。   桑枝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马车。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她出生在江南水乡,记事起顶多也只有夹雨的雪花片儿。   这么厚实的雪,自然是未瞧过的。   楼老太太从念佛中睁开眼,随着眼角皱纹的折动,一道犀利如炬的眼便睁了开来。   扫视了马车,邃停留在了角落环抱着膝盖的人身上。   楼老太太前不久接到了孙儿的家书。皇帝召京,孙儿已前往回京的途中。八年了,楼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孙儿终于要回来了。楼老太太心一高兴,不仅命下人将整座府邸换洗一番,更是亲自下到江南,为孙儿祈福求符,并亲手挑选了些孙儿小时最爱的糕点物件。   然后买下了这个丫头。   说来也是顺巧。   楼老太太只是在启程要回京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个要被买走的小丫头。   约摸十四五岁,虽然灰扑扑又落魄,但不妨碍阅人数年的老太太一眼瞧出这孩子的本事。   老太太果断加价买下人。果然,清水一洗,再换个干净的衣裳。   小丫头片出落得那叫一个水灵,雪肤杏腮,翘鼻樱唇,一双还未成型的狐狸眼,却已是宛若含情。再加上玲珑有致的身段。   光是往那一站,就够人心尖儿发颤。   天生就是勾人的料子。   老太太很满意。   好好□□,当也是个会伺候人的。   *   马车在富丽的楼府停下。   巨大的匾牌,巍峨的石狮,厚重积雪沉甸甸压着辉煌的檐瓦。朱漆砌成的四角飞檐于飘雪中昂立。   朱红的高墙林立,仆从娥娥。进了府,游廊院落,一道又一道。假山曲水,亭台荷池,过一景又是一景。   桑枝从没见过如此恢弘大气的宅子。   就连原先还未跟爹爹躲债前生活的院落都比不上这里的万份之一。   爹爹嗜酒好赌,欠下了一屁股债。桑枝还小时就习惯了跟爹爹四处奔躲,他们在山间躲过,在僻乡,甚至荒漠都曾逃窜过。但爹爹念乡,在外输钱就带他们继续跑,赢回了点钱,就会带桑枝和弟弟回江南。   爹爹死后,姨娘们便把桑枝卖了。因为要给弟弟吃饭,她们说桑枝不出去当丫鬟卖力气,大家就得跟着饿肚子。   “紧跟着点。”涵嬷嬷回头,嘱咐了桑枝一句。   “老夫人。”一身褂袄的管事恭恭敬敬地躬身。   楼老太太颔首,由着涵嬷嬷扶手往里走。   “老夫人,不好了。二房闹起来了。”梳着双髻的大丫鬟急急跑来。   “又怎么了!”楼老太太脸色一沉,“真是不像话!带路!”   在过去的途中,大丫鬟利索地给老夫人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是二房的少爷把养在外头的歌姬带回了府,一并带回的还有个两三岁的孩子,二少奶奶咽不下这口气,哭闹着要上吊。   等楼老太太到了里院,院内的哭声骂声已经震响了天。   穿着祁青袄子的二少奶奶发鬓凌乱,哭花了一脸妆,踩在圆凳子上,双手死死扯着已经挂上横木的白绫。   “让我死,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活了,活着受这什么罪啊……爹!娘!女儿不孝啊……”   三四个丫鬟仆从抱着二少奶奶的腿哀求。“少奶奶,少奶奶你想开点啊……”   旁边是一身花色袍的年青男子,满面怒容。“有本事你就别下来……都放开她,看她敢不敢死……”   “夫君……”男子旁边依偎着一牵着小孩的女子。一身朱粉小袄,眼红唇颤,楚楚可怜。“……我怕。”   “莫怕,夫君在,谁人都赶不走你们娘俩儿!”   而在最里面,还有两个靠在堂屋里嗑着瓜子看热闹的二房夫人和二小姐。   “嫂子呀,你就认了吧,我哥那么多莺莺燕燕,也不缺多个破败花柳巷的……”说话的二小姐圆润的指捏起一角瓜子,戏笑一声,瓜子咯嘣一声,响得清脆。   扯着白绫的二少奶奶眼红心哽,愤愤地怒视专门跟自己不对付的二小姐。看她如此狼狈,说不得这贱人心里得多偷着乐。   “尽胡闹。”方氏将瓜子壳吐到地上,嗔怪般地拍了拍女儿的手。   “香若啊,你又何苦。允清我等会会说教他,你先下来。”方氏又拿起了一把瓜子,扫扫身上的瓜子壳。“椅子凳子踩了还脏,老夫人回来又免不了嘀咕。”   “我……我就等老夫人回来了,我让老夫人给我做主呜呜呜……”女人嚎啕后,又咒骂起,“楼允清你个不得好死,你就等着早晚死在女人床上,断子绝孙的孬种……”   “贱妇,你敢咒我!”   方氏见她这样咒自己的儿子也不乐意了。“怎么有你这样咒自己的丈夫的?你心思怎么这么毒啊。”   二小姐嗤笑,吐出瓜子壳:“也不过是个侧室,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少爷……楼老太太回来了,正往这里走……”通报的下人还没跪利索,就被后头的人一脚踢开。   “狗东西!”领路的丫鬟啐了一声。“老太太白养你,给你在这通风报信,吃里扒外!”   堂里人瞬间脸色都是一变。   方氏看见自己的心腹奴才被个丫鬟踢踹,更是斥话也不敢说。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丫鬟后头,浩浩荡荡跨进来一群人。——为首搀扶的,不正是外出的老太太还是谁。   楼府上下三房,现在可都是她这个强势的婆婆在掌控。   饶是方氏,也有点慌了神。   二小姐立马掀开了堂帘躲遁了。   方氏把身上的瓜子扫利落了,忙迎出来。干笑:“娘,您回来了?”   二少爷张牙舞爪的气势也没了,一手忙牵着歌姬,往自个背后藏了藏,蔫声喊了声。“……祖母。”   楼老太太一双金炯炯的眼扫过堂里所有人,最后停在被楼允清护在后头的歌姬身上,冷笑一声。“都当老身是死了不成?”   站在圆凳上的二少奶奶哀啕一声,扑下了凳,爬到了老太太脚边痛哭。“老夫人您给香若做主啊,香若心里苦……他在外头养外室,还敢带回府来!把我放在哪里,我有什么颜面,我死了算了……”   “闭嘴,吵得老身耳烦。”香若被斥了句,噤住了声,只得呜咽垂泪。   楼老太太的眼又望向了楼允清。“丢人现眼!没出息的东西,一个个要本事没有,尽干些辱没楼家名声的事!”   “楼家出你们这些玩意就是倒八辈子的霉!吃住都靠你大伯大哥的圣宠,迟早得分家让你们几个现眼玩意都滚出去!小忠!”   堂内几人被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魁梧的总管事躬身上前。“老夫人。”   “老身眼里容不得脏东西,给我把那娘俩扔出去!”   “是!”   歌姬脸色一白,抓着二少爷的手臂就是一紧,声带哭腔,“夫君……”   “忠叔,等等……”楼允清脸色也不好看,护着人往后退。“祖母,我跟琴儿是真心相爱的,孙儿求您了,就这一次……我定好好收心过日子……您看,这还有您太孙……”   歌姬手里牵着的小孩被楼允清往前一带,歌姬也忙蹲下按着自己儿子的肩膀帮声:“习儿,快,快叫太奶奶……”   小孩两三岁,睁着一双惶恐的眼不知所措。   楼老太太只睨了眼不再看,抬眸喊了声。“桑枝。”   众人均是一愣,不知道老太太在做什么。   连被喊的桑枝也是迷茫。   楼老太太又喊了一声。   涵嬷嬷移开身,将站在身后的桑枝往前推了一把。   桑枝被推到了前面,怯生生:“老夫人?”   嗓音怯哑婉耳。   众人这才看清人。   那姑娘生得白,素蓝色的小袄,脖子修长,长发乌黑。脸上未涂粉黛,眼尾自成的往上勾勒,好一双娇滴的含情眸。再加上那柳眉杏腮,唇红齿白,像是盛冬初开的头一枝雪梅,又似初春待发的桃花瓣。   众人皆被恍了眼。   再看楼允清,早已经看痴了神。   楼老太太道:“这丫头是我江南买回来的。”   二少爷喉结上下吞咽了几下:“祖母这是……”   楼老太太手中佛珠上下滑动。“你要是想要……”   楼允清:“祖母,那孙儿就恭敬不如……”   歌姬脸都白了,呆住:“夫……”   方氏急得想堵住不成器的儿子的嘴。   楼老太太冷笑一声。“……倒是你想得美了,老身没由给你跑趟江南寻丫头供你享乐?呵不长性的东西——小忠,二少爷带下去打十个板子,那对娘儿给我赶出去!”   楼允清才从美色中恍过神,求饶。“祖母!祖母!孙儿错了,孙儿一时鬼迷心窍……”然而已经被壮硕的管事夹住胳膊拖了出去。“二少爷,冒犯了。”   方氏急得嘴抖嗦。“娘,这十大板可打不得啊,允清明日还得去工部领职啊。”   “就是你这没出息的,才教出那没出息的玩意?领职?领什么职,花我楼家的钱,攀我孙儿的权,给他糊弄的官也叫职?!”楼老太太脸一横,声也跟着尖锐起来,“楼家上下就养你们这帮闲人,这是皇上御赐老爷子的宅邸,给的是我儿我孙的福泽!不爱住滚!”   方氏脸气得发青。   楼老太太怒声斥责后,转身准备离开。   歌姬抱着幼儿垂泪,声音抖得不成样:“老夫人……求求您,贱女不留也行,让习儿留下吧,他是你们楼家的血脉啊……”   老太太头也没回:“下贱种生得下贱儿,楼家可没有这等血脉。”   歌姬被仆从拖了出去。   一时哭嚎声,哀叫声,板子入肉的声音交错掩盖了屋外的雪落声。   初入深宅的桑枝吓得手脚发凉。 第2章   领路的大丫鬟叫兰茴。   楼老太太安排她将桑枝带到西厢房安顿。   兰茴将桑枝带到了一间小屋。“麻溜收拾,把衣服换好了,老夫人等会还要传唤你。需要什么缺什么就叫我一声。”   兰茴边说边打量人,等到了桑枝点头应好后,才收回目光,转身带上门离开。   不大不小的丫鬟房,一连廊居住的都是伺候老太太屋子的丫鬟。   桑枝打量小屋。一张木床,上面折叠着条厚实的被。木桌木椅,桌上还有茶壶茶杯。西南角放着脸盘,正床边还有梳妆台。   梳妆台上是一整面的铜镜。   镜台上还有几盒胭脂,香膏和一套摆放齐整的紫粉色缀花的衣裳。   桑枝手指从胭脂盒触摸到衣裳,忽然想起兰茴走时那句让自己换衣服的命令。   桑枝抬眼,视线与铜镜里的自己对视上。   素蓝色的小袄上,懵懂的眼,没有血色的唇,脸颊因寒冷还有丝冻红。   小袄很温暖也很漂亮,比桑枝以前的衣服都要好看。   桑枝忽然想起,这件小袄还是途中老夫人买给自己的。   兰茴催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桑枝才意识到自己发呆许久。忙将衣服换上出来。   外头已值日落。   雪花仍旧没有停歇。   兰茴目光在看到出来的桑枝时,愣了一小下。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好了就跟我走。”   兰茴头也没回走得飞快。   楼府廊道极长,五步一拐,十步一亭,廊檐前的灯笼已经一一亮起了光。   桑枝也不知道跟着走了多久。她觉得有些冷了,老太太让换上的衣裳单薄,出来急竟然一时忘了将小袄穿上。游廊不避风,吹得桑枝忍不住抱臂发抖。   终于在一间雕纹门扇前停下。   兰茴上前轻敲了敲门:“老夫人,人带来了。”   不一会,里头传来涵嬷嬷的声音。“送进来。”   兰茴轻推开门,让桑枝进去,而后又从外将门带上。   屋里的暖气一下就将冻僵的桑枝唤回了神。   楼老太太坐在虎皮毯榻上,一手佛珠一手捻着张字纸。   焚香袅袅。   地龙蕴热。   涵嬷嬷站于老太太近旁。   两旁站着数位嬷嬷和丫鬟。   “这天是越来越不景气了。”楼老太太放下了字条,左手的佛珠滑动,“阿弥陀佛……你不冷吗?”楼老太太视线扫到了进来的桑枝身上。“袄不取暖,也能抵下寒。怎没穿上?”   丫鬟房到这里,一大段的游廊可是不避风的。   桑枝愣了下,咬了下唇。“老夫人让奴婢换衣裳,奴婢想有老太太的理由。奴婢怕穿袄遮挡住了衣裳。”   楼老太太薄唇笑了下。“你倒是个实心眼的。你就算穿了到门前再脱掉,老身也不至于因此责你。”   桑枝垂了下眼。   桑枝其实是忘记了穿上小袄。兰茴催促,桑枝衣裳又穿得急。等意识到冷,也已经穿过好几个游廊。桑枝更不好意思开口要折返回去拿外袄。   “走前来我看看。”楼老太太又出声。   桑枝听话地走上前。   楼老太太挑指捏住人的下巴,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番。   “你倒是适合穿艳丽的颜色。”   一身浅领紫粉的薄裳,衬得肤色赛雪,银丝镶嵌衣身,绘成梅花状,一直绵延至底。腰身用织锦细束,勾勒着玲珑身段,酥.胸柳腰,倒叫人移不开眼。   楼老太太满意,收回了手,在帕上擦了擦。“屋里的胭脂用了吗?”   桑枝摇摇头,怯怯。“回老夫人,还未。”   “那是长京内上好的胭脂,寻常买可不必定买得到。”楼老太太悠悠说了句。   在买下这个丫头后,楼老太太就传了信回府,让心腹的丫鬟收拾出一间干净的丫鬟房出来,并备上胭脂衣裳。为的就是一回府,能让楼老太太好好瞧瞧这丫头的价值。   不枉她花了五两银。   孙儿出征前,一心在朝政经书,连醒事丫头都无,更不用说娶妻纳妾。也不知道荒北是不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姑娘……要不也不至于传出那不入流的传闻。   楼老太太一想起在外的长孙就揪心,大儿子和长孙,一直是她愧疚最深的人。儿子战亡,儿媳妇不日后也随之而去,留下的唯一孙儿却也弃文从武,替她苦命的儿去了那刀剑无眼的地方。   老太太怎地不悲哀忧心。   不管说什么,这次孙儿回京,楼来太太都要给孙儿安排最好的——哪怕是个小小的通房,也得是最娇媚出挑,又要合意识礼。   楼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了桑枝身上,小丫头已经是出落身段的年纪了。   瞧着是干净,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干净。   “涵嬷嬷。”   “主子。”涵嬷嬷应声,一眼领会,邃抬手指点了几个嬷嬷丫鬟,“你们几人,过来。”   迷蒙的桑枝还未明白过来,便被几个嬷嬷得心应手地架起拖入了里屋。   哗啦的水声。   桑枝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   房内昏暗,澡桶热气腾腾,端着板尺的嬷嬷立在旁边。   两个嬷嬷架住了桑枝,一个嬷嬷扯掉桑枝的衣服,随之而来的板尺落在身上冷冰冰,一毫一寸地丈量着。热水顺着桑枝的头浇灌而下,嬷嬷们奋力搓洗桑枝的胳膊身体。   力气之大,仿佛在揉搓一件破旧衣服。   “嬷嬷……轻点,好疼……”桑枝疼极,呼救却无人理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涵嬷嬷一旁冷眼监看着。   桑枝的唇咬得几乎要出血。   足足过了半柱香。   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桑枝才被两个嬷嬷带了出来。   可怜的人浑身透红,上了年纪的嬷嬷有一身的蛮力,再加上老夫人下了命令,哪里会怜香惜玉。嬷嬷们松了手,身上只披着件单薄的白色薄衫的人便无力地滑落在地,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连趾头都在颤疼。   涵嬷嬷递上刚记录的册子:“主子,洗干净也检查完了,还是个雏儿。”   楼老太太颔首,抿茶,一手捻过册子翻了翻,后扫眼地上的人——眼眶泛红,嫩唇娇红,好生惹人心疼的样。   也难怪乎,本上还记着柔韧度和软度俱佳。倒是娇气的身子。   “桑枝,这几天你就跟着秦嬷嬷学学规矩。”楼老太太合上小册子。“你以后是要伺候大少爷的人,别枉费我从江南把你带来,莫给我丢脸了。”   楼老太太又看向一瘦小的嬷嬷,吩咐:“有什么不仔细的地方,尽管敲打。但别在脸上和身上留下印记。她以后伺候大少爷有什么失责,我也拿你们问罪。”   嬷嬷们齐齐蹲身:“是。老夫人放心。”   *   楼府里的下人都传开了。   楼老太太从江南带回了个千娇百媚的丫头要给大少爷做通房。   目睹那天二房吵闹场景的人无不像模像样地描绘议语。   “说是狐狸精转世都不为过,啧啧那双眼,尽勾人魂呢……”   “二少爷只是看一眼,就被勾得连沉迷的歌姬都没顾上呢。”   二房的人自然也耳闻府里的闲言。   二小姐楼允溪:“瞧那些下人传的,祖母真带了个狐狸精回来?”   方氏揣着汤婆子靠榻背上,舒舒服服地长嘘了口气。“也就那样,一个丫头片子,就算再好看也只是一个通房而已。”   二小姐还是有点不甘心,“早知道当时就留下瞧几眼了。”   方氏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今儿几岁你有数没?怪不忽你祖母看不起咱,你看你三叔的女儿,书画琴棋样样都行,到时候找不上个比她强的人家出嫁你可别来哭!”   “哎,娘……我哪里比人差,再说那三妹又没我好看,脸上还有吓死人的怪疤……她才是没人要的。”二小姐抱着方氏的胳膊撒娇,“像我这样的,没亲王府的我可不嫁……”   方氏白眼:“你还挑上眼了,现在不学点本事,到时候夫君被外头的狐媚子勾走,让你有得哭。”   “我是楼家的小姐,谁敢欺负到我头上!”   “楼家?”方氏叹气,“咱们依仗什么?你祖父的功德都败光了,现在那还不是靠你大伯大哥的圣宠,到时候一分家,咱们还能有个啥?”   “祖母天天把分家挂嘴边,也没见她真舍得分。”楼允溪嘀咕。   “她以前是不舍得,但现在可不一样……楼延钧就要回来了。楼家长孙,你祖母疼他疼到骨子里,这人还没回呢,就又是祈福又是换洗府邸,还下了江南找了那么个绝色的丫头当通房。真是好生福气……”   “娘!你刚才还说那丫头一般般。”楼允溪不高兴,“什么‘绝色’,一个野丫头能有多好看。”   方氏:“啧,没出息的丫头。和你说不过,别在这烦我。”   *   桑枝每日都得到秦嬷嬷的高阁学规矩。   瘦小的妇人执着板尺,稍有失毫,板尺便会落到桑枝的胳膊、腿上和背上。   火辣辣的疼,在严冬里每打下一尺都够让桑枝泪汪汪许久。   秦嬷嬷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让人疼到皮肉里,又不会留下印子。   早时秦嬷嬷教她称呼礼节,走路,蹲身,问好的规矩。   午时又教导她吃饭布菜伺候的礼仪。常常桑枝饿了好久,挨了好几下但都没能吃上一口。   傍晚嬷嬷则会拿一些图样艳丽的画册让桑枝学习。   经过了三四天,桑枝已经懵懂地知道她不是被买来当干活的丫鬟,而是醒事的丫鬟。   逐渐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桑枝脸色惨白,她看得懂嬷嬷们带过来的画册,里面苟合的、不堪的姿势,并没有让桑枝脸红心跳。反而,桑枝只是害怕。   在爹爹还没带他们四处逃债前,他们隔壁就独住着一个曾在花楼待过的女子。她常给桑枝糖吃,也唱戏子给桑枝听。桑枝很喜欢找她玩,她教了桑枝许多,也和桑枝说了许多。   她说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种,说世间最可笑的就是痴情,说…说可悲的,自己半老年纪还得靠男人谋生……徐娘常望着庭院的树儿出神,等小小的桑枝唤她,才会失笑地摸摸她的脑袋。“桑枝呀,徐娘要坏喽,撑不住了……”   桑枝知道,时常会有不同的男人来找徐娘。徐娘这时候就会赶桑枝回去。   小小的桑枝因好奇躲在外墙角偷听过,听到过徐娘的声音,哭声痛声……小桑枝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时过境迁,桑枝也要步上徐娘的痛苦了吗?   桑枝害怕徐娘口中的“坏事”。   但嬷嬷们并不会理会桑枝的感受。事实上,她们从未跟桑枝讲话,她们只会绷紧脸,给桑枝下达命令,若有不对的地方,则用板尺做为沟通。   打心眼里,她们瞧不上桑枝。   整座楼府,无人把这外来的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   教导桑枝规矩的高阁高于大半楼府的屋落檐瓦。   凭栏就可以看见大半楼府屋瓦上皑皑的雪,庭院里的假山瑞兽,游廊步亭中忙碌往来的丫鬟小厮。   在嬷嬷说可以休息的空挡,桑枝就趴在木栏杆上,伸出了胳膊接外头的雪。   雪花落在桑枝刚挨打的掌心,冰凉冰凉,很快又消融。   桑枝微眯眼,享受片刻的悠闲和欢愉。   不远处传来了嘈杂。   声音之杂乱,仿佛整个楼府都在震动。   桑枝睁眼寻声望去。   看见了被下人牵走的高大骏马,看见了穿过游廊,一群着着齐整盔甲的士兵,为首是墨衣黑袍身姿高武的男子,还有忙不跌从里头迎出来的楼老夫人。   “孩儿……好孩儿……”   桑枝头一次见端华肃容的老太太显露出如此悲戚的神情。   楼老太太向来直挺的背有那么一瞬的佝偻,老泪沾湿丝帕,双手紧紧地握着男人的手,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叫着小名。   男人垂眸,轻轻回搂住楼老太太瘦小的肩。   隔着远远的距离,桑枝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却能看出人气势不凡,就像一棵屹立的柏杨。   挺拔,冷俊,生人难近。   是桑枝从未见过的。   “呀!是大少爷回来了!”嬷嬷也走了过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少爷终于平安回来了!”   不苟言笑的秦嬷嬷站在桑枝身边激动地连道了几句,又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桑枝再回头眺望,看见了许多衣着华丽的人匆匆都从里宅里出来。他们也围聚着,但走得都不如楼老夫人离得近。   桑枝认出了几个最早看见的二房的人。   然后,桑枝感觉有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那个高大的男子抬眸看向了她这边。   不可能吧——   高阁离正院的距离少说隔着五六个宅落。   秦嬷嬷:“看仔细了,那是大少爷,就是你以后要侍奉的主子。”   桑枝愣了下,再望去。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和那个百米里远的男子对上视线。   墨裘积雪,那是一双漆黑如隼的眼。   桑枝的心咯噔跳了下。 第3章   楼家大少爷回来的第一天。   皇宫便赐下金银珍宝数箱。宣旨的老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侍卫们一箱箱的珠宝往楼府里搬。   楼老太太由嬷嬷搀扶着,喜而泣泪。   楼老太爷在世时也才只是个伯爵。楼老爷时进爵为侯,楼老爷战功赫赫,然单单侯爵已有人道不平。却因战死沙场太过突然,又逢老皇帝病危,北边战事不休,所以赏赐封爵一事便随楼小将军顶替出征而被搁置了下来。   如今楼小将军回来,竟然还未进爵。   长京城内的茶馆酒肆藏不住沸沸扬扬了。   “小楼将军回来,那叫一个满城红袖,连深处闺阁的千金们都要出来瞧上一二……”   “话说,要不是楼老爷去得早,当年的状元郎应就是小楼将军了,可惜啊可惜……”   “两代忠烈,竟才只是个侯爵位,莫不是怕小将军功高盖主……”   “说什么你,这话也敢说,怕你是嫌命长了。”   “该死该死,瞧我一时温酒入肚,竟扯了些有的没的……”   八年定北侯,如今还是定北侯。   长京城的百姓替这赏赐不值,朝中各官却是看得通透。   到底是怕功高盖主,还是有意为之,好磨卸朝中各官的猜疑?   三日后,宫内又传出了楼小将军卸甲从文,进秘辅阁,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相当半个副相,而今新帝登基三年,副相五六个,然宰辅一位仍还空缺。   百姓们讶然疑惑,百官们各自心思又是一沉。   要知道,小楼将军出征前,可是做过新帝的两年伴读。再加上太后和小楼将军生母的关系,那可是汝灵蓝氏的堂姐妹。   新帝此举,不言而喻。   *   楼府上下沉浸在大少爷回来的喜悦之上。   尽管百姓官豪们都议论楼小将军赏赐不该只有如此。   但楼府除却个别,却无异言。   楼老太太只要孙儿能平安回来就足够喜悦了,再说这几年里,逢年过节,皇宫都没少给他们宅府下达各种赏赐。——楼老太太知道,这是长子和长孙的福泽。   桑枝这几日就见了好多漂亮衣裳,颜色艳丽的,款式招摇的,虽然都很单薄,但布料却是桑枝从未触摸过的。   嬷嬷们日夜以花浴浸泡桑枝。   睡卧要焚香,进补各种药汤,十指更是不能沾染任何污浊。   桑枝原本细白但粗糙的手,竟然也被泡柔软了许多。   桑枝被束在了高阁,随着涵嬷嬷和楼老太太每一次到来时满意地指点。桑枝内心的惴惴不安与日剧增。   *   楼允溪总算见到了下人嘴里千娇百媚的丫头。   她只是奉方氏的令,来给大房送东西。   楼老太太共有三子一女,幼女早夭。只剩三子,分别是大房、二房、三房。共处在这五进五出的大宅。   而如今大房长子楼肃风八年前战死沙场,其妻蓝氏不久也随之病逝。现只剩楼延钧一人。   但也是最受楼老太太怜爱和器重的。   连单单一个院落都比他们其他房的气派宽阔。   楼允溪也知道,谁让她这个大哥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呢。   楼允溪是二房的小姐,方氏让她要来给大哥请礼问好。说是三房的楼知婉昨日就来了,还哄得了楼老太太赏了好些珠宝玉环。   楼允溪可不想和那种人比,她自命清高,又生得标致。大房就只有楼延钧一子并无其他,三房的楼知婉是个丑八怪,她就是楼家唯一的女。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媒婆踩踏了他们府里的门槛为她而来。   楼延钧进宫了。   楼允溪没有见到大哥,于是将见礼转交给了嬷嬷。结果又被祖母传唤过去。虽然临走时祖母也送了点珠钗与她,但是楼允溪还免不了被祖母训了通毫无规矩,身为长姐竟比楼知婉去得慢等等。   楼允溪都后悔来了。   大房的宅院比他们的不知气派豪奢了多少。砌玉堆翠,恢弘富丽。   楼允溪因为祖母的缘故,很少过来这边。一来祖母也禁令他们过来走动。三房在西南宅院,二房在东北宅落。祖母偏心大房,平日里,连区界和使用丫鬟,祖母都会标得清楚。   今日来都来了,楼允溪索性到处走走看看。   然后,便不知走入了什么地方。   宽敞干净的庭院,雪落得静谧,地上的落雪倒是扫得干净。   再前头就是座小高阁。   阁上飞檐积雪,挂着的铃铛结悦耳动听。   一只雪白如莹的手,伸出了高阁的木栏,接盛空中飘下的雪粒。   飘红的衣袖款款,修长白皙的长颈,一头柔顺茂盛的乌发,风吹拂过,往后飘扬。   逐渐显示出了样貌。   乌发雪肤,朱红的薄纱,外罩着天蓝的袍衣,唇色如朱,点绛饱满。一掬可捧的脸蛋,女子撩发于耳,一颦一动,长睫细密浓翘。光是那么瞧着,就觉心尖发麻。   楼允溪瞧怔了眼。   那一刻仿佛明白了方氏所说的外头专门勾人的狐媚子该是何样。   一旁的丫鬟春果惊讶:“小姐小姐,是老太太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丫头……”   那日看二少奶奶笑话时,春果就在堂里。   楼允溪手里帕子搅了搅。“真不知羞耻,袒肩露颈的。”   春果咽了咽口水:“小姐,我们还是走吧。闯进这里来,让老太太知道了定又得挨责。”   “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那个狐媚子好看是吗?”楼允溪问。   春果:“小姐她哪里比得上您呀……只不过……不是说这是老太太给大少爷准备的通房吗……哪个男人抵得住啊……”春果又忍不住看了眼,这人连头发丝都在发光,因只散散披着袄,风吹起,侧面都能看见薄纱裹不住的玲珑身段。   老夫人可真是会挑人啊,不光是脸蛋,怕这身段也是顶级的。   这般姿色,怎有男人能不上钩?   他日被大少爷宠幸,那怎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春果生怕自家骄横的小姐找人麻烦了,忙千劝万劝地将人拉离开。   恰好高阁上的人注意到了下边的动静。   扫过了眸来。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明明只是寻常望过来一眼,却是微挑如丝,眼尾泪痣,如蕴着一汪春水。   楼允溪直愣愣地望着,才知道为什么这人能勾得自家兄长惦记多日。   桑枝也看见了底下的人。   粉荷袄裙,装扮华贵的姑娘还有一梳着双髻的丫鬟模样的人。   “歇息好了我们就开始。”秦嬷嬷过来,注意到了桑枝的目光。“哎呀,那不是二小姐吗,怎么过来这里了?”   “去,去把二小姐请走。”   桑枝看见了秦嬷嬷差遣了几个嬷嬷下去。   随之那些嬷嬷和下边的姑娘说着什么,桑枝看见那个姑娘抬头瞪了她一眼,随后便离开了。   “那是二房的人,以后瞧见了,就离得远远的。”秦嬷嬷看着人离开,面露不屑地嘱咐。   *   雪月夜。   长京城宵禁的钟响起。   桑枝被换上了绯红单薄的裙裳,洗得干净喷香,送入了大少爷的房间。   灯烛未点。   嬷嬷又不许桑枝穿上臃肿的外袄。   桑枝在黑暗中,只穿着薄衫,听着外头落雪的声音,抱着胳膊微微发颤。一半是因为寒冷,而一半是因为未知的恐惧。   桑枝抱臂蹲在椅榻下,在心里数着今早在高阁往外看见的梅花枝。嬷嬷们没有告诉桑枝应该做什么,她们让她只管听从大少爷的吩咐。   桑枝又想起了那日看见的眼。   心头有些不安。   门被推开了。   外头的月色将门边高大的身影投身在地,桑枝不禁将自己又抱紧了一寸。   楼延钧在门口就察觉到了里头陌生的气息。   开了门,将屋内烛盏点亮。   椅榻边,是个冷得直发抖的姑娘。   楼延钧的屋里并没有地龙,只有一盆炭火,但楼延钧睡时也不点。楼老太太让下人安排,也让他拒绝了。塞北的寒冬比这阴冷数倍,他早已习惯。   若是装了热火,反倒让他不适。不如留给祖母他们多备冬。   寻常穿袄在这里怕都得冻手脚,更何况是只穿了件薄衣。   楼延钧唤来了小厮云石,让其取件干净的裘袍过来。   云石也听说了,事实上整个楼府的人都知道了,老太太带来的那个貌美的丫鬟今日被送入了大少爷的房间。   云石喜笑颜开,听着大少爷堵在门边的嘱咐,眼睛也识趣得没往里瞅——听丫鬟姐姐们说,是个顶俏顶丽的人,云石倒挺好奇。   云石很快拿来了少爷干净的裘袍。然后飞快告退,把空间留给少爷。   桑枝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开了又关,身影颀长高大的男子拿着件厚重的衣裳走向了她。   桑枝下意识又往里缩。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恐惧已经在面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子有一双漆黑淡漠的眸,剑眉星目,左眉一道凌厉的疤绵延至眼骨,为一张俊朗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恶煞。   唇色如朱,鼻若悬梁。   是一张冷峻极致的长相。   连气质也似寒冬松柏。男子蹲下,高大身躯完全挡住了桑枝前头的光亮。   但为桑枝披上裘袍的动作却是轻柔。   “是祖母让你过来的吗?”男子声音冷淡,一如他的人,听不出波澜,并无多余表情。   桑枝身上一暖和,心底的惧意也跟着消减了大半。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眼人,点了点头。   “难为你了。天寒地冻,回去睡吧。”楼延钧道,“祖母那边我会去告知。”   桑枝的眼眶有点红了。她捏紧了身上温暖的大裘,哽咽着小声又感激。“谢谢少爷。”   桑枝这一抬头,换楼延钧眼顿了下。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桑枝的眉眼处。   一颗小小的朱色的泪痣。   桑枝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然后想起了今日嬷嬷给上了胭脂水粉。   楼延钧收回了眼,“很特别的痣。”   常有人说桑枝生得好,连痣的位置都生得巧妙。   桑枝知道男子说的是这颗朱痣,吸吸鼻子,不禁莞尔。“五姨娘也这样说。”   楼延钧没再说什么。   *   桑枝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进楼府来,这是她第一次安心的觉。   她终于不用战战兢兢等着何时被送上男人的床,听说楼府的丫鬟也有月银,桑枝没有做过丫鬟,但她有的是力气。在山上躲避追债时,为了给弟弟填饱肚子,她什么都挖什么都会捉。她什么都会做。   老太太用五两银子买回了她,如果她好好干,不知道能不能攒回银子还给老太太赎回自己。   说不定还能攒一小笔的钱。   等她攒够了钱,她就回去找弟弟,五姨娘还有徐娘…… 第4章   第二日晨,桑枝是被拖拽起的。   她睡得迷糊,就被一股猛力拖下床。   脱离被窝的寒冷和身体磕到地面的疼楚一下将桑枝唤醒。   桑枝还未明白什么,涵嬷嬷抬起了手。   一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桑枝右耳顿时一阵闷响。   “好你个丫头片子,躲这里来睡觉!”   “嬷嬷……”桑枝诧然,甚至顾不上脸颊灼热地疼。   门被推开。   兰茴和秦嬷嬷跟着一身翡衣带玉的楼老太太进来。楼老太太端容的面上毫不掩饰怒火。   涵嬷嬷握着桑枝的手腕,将人往上一拉一推,推摔在楼老太太跟前。   桑枝迷懵,眼里因疼痛升起了泪水。“老夫人,桑枝做错什么了吗……”   “老身原料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让老身如此失望!”   桑枝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能想到的,只有昨夜了。——昨夜她从少爷的屋里回来。   桑枝忙解释:“老夫人,奴婢一切都听的少爷的吩咐。是少爷让奴婢回来的。”   楼老夫人气愤的便是这点。想起今早孙儿过来请安后说的话,什么叫不必再将姑娘送进他屋,什么叫一切都好,祖母勿忧心?!这不就坐实了外头的传闻了吗!   楼老太太越想怒火越盛,心里头也愈发悲凉。   连这么个狐媚的女子都勾不住孙儿,难不成外界所传的都是真的?   楼老太太无法忍受。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人,邃一巴掌又扇到了跪伏在地的桑枝脸上。   楼老太太佩戴着翠色坚硬的护甲,随着一声清脆巴掌声,桑枝疼得一声尖叫。老太太的护甲在桑枝脸上划出了一道不长不细的血痕。   桑枝捂脸,血珠很快就沾染了纤细白净的手指。   桑枝不敢置信,然而比起脸上的痛楚,老太太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心寒。   “兰茴,寻个贩子,过些日子给我卖了。看得老身碍眼!”   兰茴:“是。”   桑枝泪珠成串地掉,伸手去抓老太太的衣袖。“老夫人,桑枝什么都可以做,桑枝可以挑水、喂马、桑枝也可以洗衣服做饭……桑枝有很多力气,桑枝什么都干,求您,让桑枝留下来当个普通丫鬟吧……”   楼老太太嫌晦气,甩袖。涵嬷嬷将桑枝拉开,又往后一摔。   嬷嬷力气之大,桑枝脑袋磕到了后头的脚踏上。   兰茴眼珠往下,不屑:“楼府里最不缺勤劳肯干的丫鬟,想留在侯府里当丫鬟,你配?”   众人离开,剩下一屋子的狼狈寒凉。   *   楼府上下都知道了。   老太太带回来的那个貌美的丫鬟,昨夜前脚进去,后脚就被大少爷赶出来了。   丫鬟们叽喳肆笑。   原本有巴结心思的,这会也是庆幸自己没急着去沾了关系。   楼府规矩严格,特别是身为大房的人,都是在楼老太太直接的掌管下。   她们各司其职,并引以为傲。   桑枝一来什么都没做就能去伺候大少爷,府里些丫鬟本身就不满。今看见这个情形,自是心中偷乐。   大房闹了一早上的动静,很快也从下人们口中传到了二房耳里。   春果和楼允溪十分意外。虽然不想承认,但楼允溪想象不出,竟然真有人能拒绝那般美色?   方氏倒是镇定地嗑瓜子:“这有什么,萝卜青菜,各有其爱。”   方氏心思活了些,唤来了自己的丫鬟。“碧绿,大少爷回府也没什么好送。将红络、绿缨送过去。就给老太太说,两个手脚麻溜的,伺候老太太和少爷。”   楼老夫人看到二房送来的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知是方氏的暗暗嘲讽,自又是一阵怒火中烧不说。   *   桑枝不知道在屋里坐了多久。   外头雪花落得急。敲在了窗扇上,又滑落下去。   桑枝缓了许久才撑着床站起来,她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被扯乱的头发,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右脸颊到耳,被老太太的护甲划出了一道刮痕。血珠已经凝结了,只不过还有些轻微的刺痛。   桑枝知道,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就会留下疤痕。   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   桑枝换了下来,简单用清水沾洗了脸,然后梳理好了头发。   桑枝想,或许不留在楼府也好。她还是可以到别家做丫鬟挣钱。只要她能够拿回自己的奴籍,攒下了一笔可以回江南的钱。就足够了。   桑枝这么想,也打起精神来了。   脸颊有点疼。   现在重要的是把伤口处理好,不然不仅会发炎还会留下疤痕。   桑枝不愿意自己的脸留下疤。   老太太不可能给她看病买药的钱。   桑枝忽然想起了,在每日去被嬷嬷调.教的高阁的路上,看见过几株野草。因为生得奇特,又在下雪天。桑枝不免多注意了几下。   如果自己没看错,那应该是株草药。   桑枝和爹爹四处躲债就曾到山上住过好几个月,山上有许多的野草野果,桑枝和弟弟为了不饿肚子,每日都会挖各种野草和野果子填肚子。被农妇们拿着扫把追打,也有好心的寺庙师傅给他们说哪些是吃了会肚子疼,哪些是可以吃的。   桑枝穿上了小袄,拢发系带,找了块布帛当面纱遮盖住面上的伤口。然后悄悄推开了门——所幸老太太并没有把门从外落锁。   游廊里来往丫鬟极少。   现在大约是巳时,丫鬟嬷嬷们都在正院里忙碌。   外头的雪有渐缓的趋势。   桑枝停驻望了几眼。   她很少看见雪和梅花,而楼府里有极大的雪,也有招展的梅花枝。煞是好看。   她想五姨娘和弟弟也能看到该多好。   世间怎会有如此纯白的东西。又如此寒凉呢?   前头有说话声。   桑枝也不敢再发呆了,躲在了一旁柱子后,等两个路过的丫鬟离开,才匆匆往高阁去。   高阁所在的庭院。   桑枝终于看到了那株野草。可能因为生得偏僻,又被雪掩埋了些。所以没还被下人发现清理掉。   桑枝小心翼翼地扫开雪,将野草摘下。   雪花在掌心融化。   桑枝禁不住探出另一只手又摸了把雪,放在掌心。   “可人儿……原来你在这呀。”   身后一道轻佻的笑声。   桑枝吓得散了手中的雪,慌忙转身。   是二少爷。   楼允清着着宝蓝色的袄服,一双流里流气的眼,揣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刚进府里看见的闹剧还历历在目。   桑枝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二少爷。”   自第一眼见,桑枝的身影就时常让楼允清魂牵梦萦。   听闻下人说楼延钧第一晚就把人赶出来了,楼允清心里的蚂蚁更是噬咬得畅快。一边嘲笑楼延钧不识好歹,另一边又对漂亮人儿念念不忘。所以借着给祖母请安的由头,便摸来了大房的院宅。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上了。   就算穿着朴素的袄,蒙着面纱。楼允清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尾随着就来了这里。   四下无人。   楼允清搓了搓手,看着桑枝的眼仿佛是恶犬遇上了块肥肉。   楼允清扑了过去。   但被桑枝避开了。   楼允清扑起了一阵雪。但仍旧没有放弃,转了个方向,又朝桑枝过来。   桑枝吓得哭不出来,身心发凉。声音都在颤抖:“二少爷……求您不要,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美人儿……看看谁能来救你……”楼允清舔了舔唇,满不在乎。自信自己就算在这里做什么被祖母发现,祖母也不会拿他如何,说不定还会把人赏给他。反正一个丫鬟,大哥都不要,迟早是自己的。   楼允清有恃无恐。   桑枝的背摔靠在了冰凉的假山上,后背一阵刺骨。   桑枝却也顾不上疼,她的眼睫像被冻住了一样,手指也察觉不出半分寒疼。   桑枝摸到了块石子。她不知道是不是石子,但坚硬冰凉。   桑枝想,他如果再扑过来,她就抬手,鱼死网破。   楼允清嘿嘿笑:“怎么,乖乖,不跑了吗?在这里是委屈你,不如认命从了我,咱们到房间里,有的你颠鸾倒凤……”   “二少爷。”走廊上传来兰茴的声音,“你在那里做什么?”   由于假山的遮挡。   兰茴只看见了站立着的楼允清。   “老夫人嘱咐了,少爷小姐们无事不可以在这里游荡。”兰茴老神在在,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二少爷请回吧,要不奴婢们不去禀报老夫人也难做事。”   楼允清自然认得这个祖母跟前的大丫鬟。虽然气她坏自己的好事,但要是让她去祖母那里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少不得又有顿皮肉苦吃。   楼允清最后不甘心地望了眼桑枝,然后赔笑地走了出来。“三位姑奶奶可行行好,一时瞧见这风景秀丽进来瞧瞧,这等小事怎好再去劳烦祖母呢。”   兰茴抱臂鼻哼了一声。   楼允清又说了些好话才离开。   丫鬟捂嘴笑:“二少爷说话可真有趣。”   兰茴冷笑:“油嘴滑舌的不成调。你们眼也收紧点,被这种人沾染了,就等着被老夫人赶出楼府吧。”   丫鬟收住了笑。“是。”   “兰姐姐,你说老夫人真的要卖了那个带回来的丫鬟吗?”   另一丫鬟:“还能有假不成,老太太买她回来就是个大少爷做通房的。结果第一晚就被大少爷嫌弃,那她还能留着做什么。”   “那么漂亮个人儿,没想到大少爷也看不上啊。”丫鬟不禁咂舌。   兰茴:“那也是她的命。老太太下令了,而且已经看了一个买家,再过几日就能把人接走了。”   “这么快?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兰茴凉凉:“还能是什么样的人家。长京城她是留不住了,城里谁不知道老夫人带回了个水乡丫头过来,若把她卖给长京城的府宅,少不了会拿来做大少爷的文章,当然长京城的勾栏处也不行……”   “竟然这么麻烦。那是谁买了……”   兰茴:“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买去做妾,或者青楼娘子,谁知道呢。反正不在长京城内,和我们楼府也没干系。不过她那一张脸,去哪都一样。”   “万一遇上些变态人家,那不是连命都没了。 ”   “行了,还有空讲闲话。”兰茴道,“老夫人还等着茶叶用呢。”   丫鬟们簇拥着离开。   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的衣服湿透了,浸满了雪水,冰凉冰凉。   □□的手也疼,五指更是毫无知觉。   桑枝摊开了手,才发现那株药草已经被自己握成了不成样子,混合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流的血。汩汩的混成一摊。   屋子冷清,却比外头暖和。   桑枝的身子渐渐回暖后,眼眶也逐渐发热。   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掉落。   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刚遭到的楼允清的恐吓,或者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自己未知命运的安排。   如果是要遭到像二少爷那般人的羞辱,桑枝宁愿服侍大少爷。   *   桑枝哭得乏了。   靠在床边竟然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桑枝是坐在地上睡着的,醒来身子有点冷,手下意识地一伸,摸到了床上的一件裘袍。   ——是昨日大少爷为她披上的。   桑枝眼神逐渐清明,脸上和手上的痛楚都在提醒桑枝这日发生的事。   桑枝抓紧了那件温暖的裘袍。   天禄三年冬,外头雪下得纷杂。桑枝终于明白了,如果得不到大少爷的宠爱,那么她将无法生存下去。 第5章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歇了,外头积攒着厚厚的雪花。   桑枝推开了一小缝窗,天地万物,雪白一片。   唯有梅花枝傲然挺立。   雪中压着那么点红。格外醒目。   桑枝昨晚给脸上敷了点草药。一夜后,痕迹淡了些,但还没有完全消退。   楼府里的人照例会给桑枝送点米粥和馒头。但无人看管,桑枝想,大概他们觉得,她也跑不出去。   再怎么蹦跶,也只能在楼府的这方天地里,等着被买走。   桑枝从雪景里回过了神,静静关上了窗。   她已决意要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   不过是通房。相比于被卖出去,渺茫未知,且还会遇上像楼允清那般的人,桑枝宁愿待在那个清冷高大的男人身边。   只要待上几年,不,只要她能拿回奴籍……   桑枝走到了铜镜边。拿起了胭脂盒。   镜子里的人,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眸,芙蓉面如玉无瑕。   桑枝知道,这是自己的唯一优势。   秦嬷嬷教导桑枝的妆总是过于浓厚而老成。桑枝想起了以前看徐娘化的妆容,想起了徐娘和自己讲的话:从哪里入手,眼眸会更有神,从哪里点胭脂,会有娇俏的神情……   桑枝边回忆着,边给自己画上了眉和胭脂。   嬷嬷们置办的衣服,花色艳丽而单薄。   桑枝一件件挑选,最后甚至想拿剪子和针线自己来缝制——不过由于屋内并没有剪刀和针线,桑枝只好放弃。   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火红,样式却不会过于露骨的袍裙。   桑枝知道,大少爷每日晨起上朝,往往到傍晚甚至更晚才回府来。   桑枝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会把自己送出去,所以一摸准了大少爷每日回府必经的廊道。   桑枝便开始准备偶遇。   要让大少爷记住她,还要让大少爷愿意留住她。   桑枝对着铜镜,想着用什么角度什么姿态才能吸引住人。   红衣衬雪,但是太冷了。   桑枝的目光转向了床上的裘袍。   *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比较快。   下人打扫了院前的雪。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了片片雪花下来。   重新积了满满一层。   天还未完全黑。   但楼府的灯笼已经逐一亮起。   云石帮着丫鬟嬷嬷们整理了少爷书房里前些日子因忘记关窗被雨雪打湿的书册。   一听闻少爷回来,忙跑去迎接。   云石伸手接过少爷脱下的氅袍,拍落上面的雪花。“少爷您今儿回来得比平日晚呢。”   “嗯。”楼延钧淡道。   显然是朝中事还有放心。   云石这几日还沉浸在成为少爷小厮的兴奋中。能跟上这么一个主子,别说府里其他小厮的羡慕,连家里人都觉过年定得去寺庙上高香。   “少爷,老夫人嘱咐了后厨给您炖了鸡汤。从早儿就温炖到现在呢,我给您去通知一声。”   “不必了。我现在没有胃口。”楼延钧说。   “好嘞。”云石道,正要和少爷说什么,忽然瞧见了少爷停了下来。   云石顺着少爷的目光往外看去。   游廊外,庭院里积累了皑皑白雪。   悬纱灯笼下,能看清空中还飘着淡淡雪花粒。   一身墨色裘袍的女子,正在一株梅花枝前,踮脚浅嗅着梅花香。   女子木钗簪发,灯笼凉淡的光下,一头乌黑的发,一张巴掌大的脸蛋,雪白得能发光。   雪花垂落在发间,不管是伸手轻抚梅花枝的手指的皙白纤细,还是侧眸长睫的颤动,亦或者是朱色的衣袖从墨黑裘袍里探出的飘动……   一颦一动。   唯美得好似一幅画。   云石看呆了。   这是天人下世来了还是妖精跑进楼府里了……   云石正痴呆,揉了下眼待看。然后发觉身旁的少爷一动,走出了游廊,往女子的方向去。   “少爷。”   云石忙喊了一声,而后发觉,等等,这女子身上的裘袍怎么那么眼熟?   ——不就是少爷的吗!   *   楼延钧已经停到了女子跟前。   桑枝听见了靴子踩实雪地的声音,缓缓抬头。   如果人晚来一刻,桑枝已经准备回屋,明日再来了。   谁知道她等了多久。   桑枝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现在手脚冻得发疼。再挨冻下去,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   大少爷如愿来到自己面前,桑枝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符合意境的话。   她特地记了一首雪景色的诗,现在这种机会,自然要——   桑枝唇张了张,才发现自己冷得根本说不出话。   如果硬要开口,定是一连串抖抖索索不成句。   于是在漫漫落雪中,两人在梅花枝下无声对视。   一个抬着头,因为寒冷和错失绝佳表现红了圈眼。   一个垂眸,冷淡的神色根本看不出心思如何。   雪在两人周边静谧地落。   片刻。   不愿放弃的桑枝咬了下唇,“墙、墙角数枝梅……”   而后便被一个横抱起。   桑枝后半句诗卡在了喉咙,双手下意识紧捏住了男子前襟的衣服。眼睫一颤,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抖落。   *   云石在游廊里正打算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自家少爷竟然将那女子横抱起,离开了庭院。   枝头梅花垂落,正好掉落一瓣在女子头发上。   呆怔的云石也得以瞥见女子的真容。   雪肤杏腮,含水眸,朱色唇,梅花瓣缀在发上,倒成了点睛之笔。   云石瞪大了一双眼,目送着自家少爷将那好看得跟天仙的女子消失在眼前。   “老夫人……老夫人不得了了……”   云石转身要去跟老太太禀报,刚跑了几步,低头看到自己抱着的大氅,于是立马掉转了方向,往少爷离开的方向追去。   *   桑枝被放在温暖的暖榻上,冻僵的身子还没缓过来。   楼延钧点了炭火,回身看见桑枝一脸冻得苍白。   正好云石追了过来,大力拍着门扇。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少……”   门开了。   云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少爷已经将他手里的大氅拿过,嘱咐:“备个手炉,后厨温着的汤也端过来。”   门扇合上。   云石只在门扇合上的一刹那,看见少爷将大氅披在了暖榻上的女子身上。   云石:“……”   *   桑枝望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抬起惊疑不定的眼。   楼延钧没有说话。   桑枝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   果然,一下秒,男子动手了——   楼延钧抬手轻捏住桑枝小巧的下巴,轻一撇,目光落在了桑枝右颊淡淡的疤痕上。   微凉的指腹落下,轻摁抚过桑枝的脸。   桑枝眼睫跟着一颤。   便听大少爷开口。“以后戌时后便过来吧。今夜在这里歇息。”   桑枝唇动了动,半会沙哑的声音轻道。“谢……少爷。”   云石很快就将鸡汤端来。   但没等他多瞅几眼屋里的人,少爷已经合上了门。   云石生怕自家少爷真被妖精给勾走了。忙不慌将这怪事禀报给了老夫人。   正在忧愁地边看着账本边喝茶的老夫人听到禀报一愣,珍爱的茶杯都没能拿稳。随着老夫人的一起身,“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谁?什么妖怪!什么妖精的?”老夫人道,“钧儿带了谁回去?”   云石也不知道如何说,只能七手八脚,慌里慌张地描述起那女子的相貌。   老夫人身子一晃,面色古怪坐落在了椅子上。   涵嬷嬷忙伸手扶了一下。   兰茴和其他丫鬟也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她们会觉得这小厮口中描述的——好像是桑枝那丫头。   *   桑枝喝了热汤,身子已经逐渐回暖。   少爷在案前阅书,烛火的光晕将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清冷伟岸。   桑枝捧着碗,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少爷是看上她了吗,她安全了吗,可以在楼府留下来了吗?   还是……桑枝咬了咬唇,她要做点画册上的事吗?   桑枝正打算下榻,只是刚挪了下脚,就觉一道目光望了过来。   楼延钧放下了书,走了过来。   桑枝立马不敢动弹了。   “困了吗?”楼延钧问。   他的身量高大,站在桑枝面前,一下子就能将桑枝笼罩在阴影下。   桑枝没敢点头也没摇头。   楼延钧:“今夜便在暖榻上睡吧,烧了些炭盆应该不冷。若冷,喊我一声。”   桑枝本想伸手抓住人的衣袖。她想起徐娘说的话,男子最抵不住女子的示软。   但就在桑枝学着徐娘的技巧,柔柔弱弱拉住男子的衣角时。   “祖母那边为难你了,应是我表达不周。”楼延钧道,“这些日暂且留在这里。”   楼延钧在看到桑枝出现在庭院时,再看到人脸上的疤痕,心里多少有点眉目。   知是祖母迁怒了人。   桑枝伸出的手一僵,收也不是,拉也不是。一张俏丽的脸蛋更是因被猜中了心思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少爷……”桑枝想说点什么,一抬头,正好对视上男子垂眸望她的目光,沉静温和,像一块上好的黑色玉石。桑枝辩解的话,一下蔫了声,“……谢谢你……”   楼延钧见桑枝没说什么,淡淡“嗯”了声。   房内又恢复了静可听针落。   *   屋内两人各自安静。   楼府却因云石的禀报震起了一群还未入睡的人。   二房宅院。   二房的老爷楼肃正又是晚归。   方氏正和自己的心腹丫鬟碧绿边抱不满边闲语最近城内的杂事。   哪家夫人又被封了诰命,哪家小姐公子正准备议亲。   碧绿:“夫人,奴婢近日听到些关于大少爷的传闻,不知该讲不该讲。”   方氏眼皮一跳,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儿子又闯了什么胡闹事。细一听是大少爷,才安心躺回去。“楼延钧?可真稀奇,说来听听……”   碧绿俯身在方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方氏的眼顿时瞪大。“真的假的?楼延钧好男色?!”   碧绿:“千真万确,长京城都传遍了……”   方氏大笑:“怪不得老太太特地寻了个妖媚的女子回来呢。我就奇怪,怎么那么个女子还能昨夜前脚进后脚就被赶了出来……天大的好事,长房无嗣,以后楼府爵位可就是我们允清的了……”   正说着,安插在大房做眼线的仆从急忙忙进来。   “夫人,夫人……大事呀,夫人,大少爷今日召了那通房……”   方氏笑容戛然,犹如吞了苍蝇一般,“真有此事?”   仆从:“好多人看见呢,少爷抱着那通房回屋。”   方氏抬头瞪了眼自己的丫鬟。   碧绿也是一脸迷茫。   好男色怎么还会宠幸通房?   方氏白了她一眼,怪道:“以后少听外头那些胡言碎语!”   害她白高兴了一场!   碧绿吓得嗫嚅了声。 第6章   桑枝第二日果真被楼老太太请去喝茶。   在楼延钧去上朝后。   桑枝早有预料,但想起前日老太太的怒容,仍不免有些胆颤。   地龙熨热的屋子。   楼老太太正在给花枝捻叶子,兰茴一声。“老夫人。”   楼老太太放下手里的叶子,回头。   一张堪比春日暖阳的笑脸。   “好孩儿,快上前来……让老身仔细瞧瞧。”   桑枝小步子往前迈了一点,然后被老太太一把伸手握住,拉到了跟前。   “好孩子,老身没看错人儿。”楼老太太这些日的烦闷一消散,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拉着桑枝的手,慈爱:   “兰茴,吩咐下人去置办几身厚实的衣裳。”   兰茴欠身:“是,老夫人。”   楼老太太摸着桑枝的手,和蔼可亲,“今后欠缺什么,就跟兰茴讲,兰茴以后就跟着你……”   “老夫人——”兰茴失声不满。   被涵嬷嬷瞪了眼后,才止住了声。   桑枝唇嗫嚅了下。最后在老太太慈爱的笑容里,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看着桑枝一身细皮嫩肉,楼老太太又说,“身子骨可还舒适?钧儿一身力气没分寸,你以后多担待些。好好把少爷伺候好,老身也不会亏待你。”   桑枝手心出了汗,但仍小声应话:“是,老夫人。”   楼老太太实在高兴,又拉着桑枝说了番体己话,甚至赏赐了桑枝一支玉簪子。才放人离开。   证实了外头的传言是假,老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听到下人禀报前几日要买桑枝的卖家来了,老太太自然是让人退回了银两。   桑枝还有留着的用处,现在可卖不得。   兰茴一向是伺候老太太,是大房里的大丫鬟。二房、三房的仆从看见都得问候她几句。现在竟然要去伺候一个小小通房。怎么可能不气?   虽然有情绪,但在涵嬷嬷的开解和兰茴自己冷静下来后,也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   老太太是要让她监督着桑枝。老太太如此看重大少爷。   桑枝的一举一动,自然也不能随意忽略。   想通的兰茴知道老太太还是重视自己的,于是,不满的情绪也消散了。   *   与此同时。   皇宫。   小皇帝还在为侍卫搜集的城内关于楼延钧的流言捧腹大笑。   小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生□□玩,想到那般严肃的定北侯也有今天,笑得乐不可支。   然后便听大公公传唤——楼延钧觐见。   新帝立马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楼延钧虽只长他四五岁,但亦师亦友,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做小皇帝伴读时,比太傅还能管他。   偏偏母后和先皇在世都十分信任器重他。   虽然小皇帝也很欢喜自己如此靠谱的爱卿回来辅助自己,一同对付朝堂那些乱勾结的党羽……但儿时挨训记忆至此,不怂怯是不可能。   一身紫墨色对襟窄袖官袍,袖口和领口绘着梅花纹路,宽肩黑靴。楼延钧进来,带来一阵外头的寒气。   楼延钧是来报告近日户部调遣库银的事宜。刚在朝上百官也商讨了,只是朝官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迟迟没有结论。   新帝边听边频频点头。模样认真。但还是忍不住走神。   “皇上。”淡淡两字。   小皇帝如梦惊醒。“咳……爱卿,怎么了?”   “工部修堤调遣三百白银,臣查此账库,不止如此,私吞库银不是小事,工部不容姑息。皇上意为何?”   “是……工部是不容……”小皇帝闪烁其词。   楼延钧提高声量。“臣所禀之事乃户部行为有失。”   小皇帝蔫了:“……”   而后,不怕死的小皇帝又道。“爱卿有听过近日城内关于爱卿的流言吗……”   楼延钧:“此话怎讲?”   新帝挠了挠下巴,“说是……爱卿好男色,行军八年,不但自己不近女色,也不让士兵下属……”   “荒唐。”楼延钧蹙眉。   行军艰苦,再加上一堆事宜,楼延钧确实无那方面心思。但下属之事,只要不影响军纪,不扰乱调戏良家百姓,楼延钧并不会为此苛责。   小皇帝听到流言,虽然知道是假,但规束下属放浪的事,是他的楼爱卿做的出来的。他甚至能想象楼延钧面无表情下罚违规将士的画面。   一如他以前读书,天不亮就会被他拉起来诵诗,学治国,做不到就要倒立贴墙一小时——如此惨无人道,楼延钧竟然还能征得父皇和母后允许。   小皇帝:“不过……老夫人似乎为爱卿寻了一佳人。也算为楼爱卿洗刷不实传言……”这也是小皇帝最好奇的,他都没法想象是怎么样的女子,楼爱卿竟然会和她共处一室。   定北楼府人多眼杂,楼延钧还未回京前,各房的动静就没能瞒住楼府上下,自然也没瞒住八卦的长京城百姓。   现在依旧如此。   楼延钧眸子一抿。瞬间明白了祖母这些天来的用意。   “这貌似不是皇上该放心思在上面的事。”   小皇帝只好讪讪摸了摸鼻子。再三表示会认真思考今日朝上各派的话。   待楼延钧退下,小皇帝才和大公公对视上了一眼。   “楼爱卿对着人姑娘也这么冷面无情吗?会没媳妇的吧?”   大公公只是一笑。   但小皇帝显然好奇得不行。   小皇帝:“你说这传言该不会是姜爱卿传出来的吧。”   小皇帝只是随口一句玩笑,但话一出,和大公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好像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这种不入流的伎俩,看着无伤大雅,实则杀人诛心,是姜译苏做得出来的。   大公公打圆场:“姜大人和楼大人只是政见不合。”   *   大少爷宠幸了那漂亮的通房,不到一日,楼府上下都知道了。   楼允溪听到了春果添油加醋的描述,什么大少爷亲自给抱回去,什么大少爷为其披衣裳,什么……   楼允溪只是冷哼了声。“那又什么,一个通房而已。”   相比于楼允溪的不以为意,二少爷楼允清可就失望得多。他再怎么贪色,也不好从楼延钧嘴里抢肉吃。现在是韬光养晦的时候,爵位家财还没到手,为一个女子得罪楼延钧可不划算。   楼允清只能暂且对美人作罢。   *   兰茴听从了老太太的吩咐,让下人给桑枝置办了几件衣服。   按照老太太的嘱咐,桑枝每日依旧要去高阁学规矩。   相较于以前,高阁的嬷嬷对桑枝的态度温和了不止一点。   不仅对桑枝好言好语,也没再对桑枝使用板尺。   兰茴寸步不离,但没怎么给桑枝好脸色。在她看来,桑枝只是个依仗脸蛋,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小小婢女罢了。等大少爷纳妾娶妻,说不得这府里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路过了昨日的游廊,桑枝不禁朝昨日的梅花枝望去。   楼延钧垂眸望过来的眼神还印在桑枝脑海中,漆黑的,漂亮的,倒映着灯笼和雪色的光。   兰茴也顺着桑枝的眼看过去。   一枝梅花。   兰茴想起了,昨日替老太太拿库府里的钗子时,似乎看见了桑枝来着。只是老太太急着要用,兰茴也只瞥到一眼,没有多留意。后头事情儿一忙,也就忘了这事。   现在想起,再想想云石说的——大少爷是在梅花树下一路将桑枝抱回了房间。   在哪里相遇?为何在那里相遇?   一切可就明了了。   兰茴顿时明白过来了是桑枝的伎俩,冷笑了声:“桑姑娘也好是能耐,严冬腊月,还能在雪天里待上个数时辰。”   兰茴压低声音不客气:“是专门等着大少爷回来吧,桑姑娘可真让兰茴刮目相看呢。”   桑枝愣了下,侧眸对上了兰茴嘲讽的目光。   “是吗?桑枝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桑枝垂眼,笑,“兰姑娘也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兰茴被噎了下。   一想也没错,桑枝本来就是老太太买来给大少爷当通房,勾引大少爷这不就是她该做的事吗。   但兰茴还是气不过。   两人一路上一前一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到了大少爷的宅院。   老太太已经让桑枝搬过来了,说今后就住在大少爷宅院的西侧房,便于少爷的传唤。   这些日会让丫鬟把行李收拾过去。   正好两个丫鬟在清扫大少爷的房间。云石趁着天气晴朗,将大少爷嘱咐的书册拿出来晒太阳。   “呀,这都没有落红啊。”一个丫鬟拍打着棉被道。   另一个丫鬟过来,“我瞧瞧,还真没有呢。哪有第一天不落红的,不是啥事没做就是不干净了嘛……”   兰茴和桑枝出现在庭院,丫鬟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忙住了嘴。   但两人都听见了。   桑枝脸色一白,揣在袖里的手也不禁一紧。   毕竟昨晚她和大少爷根本没有睡在一张床上,是事实。   而兰茴已经雷厉风行走到刚才说话的丫鬟身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小丫鬟吓住:“兰姑姑——”   兰茴翻看着绳子上的被子,一条条,还真是干净。   “怎么不说了。”兰茴斜眼扫了脸色苍白的桑枝一眼,得意洋洋地看着丫鬟,“这可是大事,要禀报给老太太的。不说话,那就一并欺瞒之罪!”   云石在旁边抱着书册傻愣愣地在几人之间来回看,直到兰茴要将桑枝带去将楼老太太,云石才猛地醒悟。赶忙插进两人中间。   “姑奶奶,这可使不得。”云石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册,些许滑稽。“你把桑姑娘带走了,少爷回来小的可怎么交代呀。”   “什么怎么交代?这么重要的事,老太太能有不知道的理?”   云石赔笑:“那少爷生气了责怪,小的也担不起啊。”   兰茴哼声。“行,那我自个先去禀报。”   云石嘴张了半天,最后也只能看着兰茴不留情面地离开,顺便还带上了两个做证人的丫鬟。   桑枝紧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她能料定老太太知晓定会责骂她欺骗,但她又骗了什么?   “姑娘……”云石歉疚,明明少爷上朝前还嘱咐他照看好人,留心他人和老太太。说是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一并处理。这才不过多久,就有麻烦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少爷回来。   云石转头看见桑枝眼眶红红,心下担忧的同时,也不免感叹。   怪不得能让少爷一眼痴神,他看着都于心不忍。   *   在桑枝和云石两人各自的惴惴不安下,兰茴回来了,还带来了老太太传唤桑枝的命令。   兰茴得意至极。   这半个时辰的等待功夫里,桑枝帮着云石收拾整理曝晒的书册,也在心里头有了应对的法子。   她只是想留下来,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诹谎。   云石着急地想要跟上去,却被兰茴拦住。   “老夫人只是要和桑枝说几句话,可没有要见你的份。”   早上还和颜悦色的老太太,如今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   “桑枝,不给老身一个解释?”   桑枝虽然害怕,但还是强撑着不露怯。   “老夫人,桑枝不明白您的话。”   一个茶盅落在桑枝身边。溅起的茶片险些划伤桑枝。   楼老太太:“你在跟老身装傻吗!为何床席棉被上没有落红!”   桑枝泪水恰好地在眼眶里打转,十分委屈:“老夫人……桑枝冤枉,少爷怜惜桑枝昨日受寒,不忍桑枝辛苦,才许桑枝只是合眠于榻……”   桑枝将自己半时辰里想的话一边掏出,一边泪珠成串,好一个委屈。   楼老太太蹙眉,拍案正要说什么。   外头的嬷嬷小跑着进来。“老夫人,老夫人,少爷回来了!”   孙儿从未在正午回来。   因初归京又因朝堂政事忙碌,楼延钧都是傍晚才回府。   老太太站了起来。   然后便看见了一身紫墨裘服,凛凛带风的孙儿含笑踏进来。   “祖母。”   老太太笑脸展开。“钧儿。”   地上的桑枝脸色却发白——还有什么比说谎被当事人撞上更难堪的吗? 第7章   桑枝不敢回头。   楼老太太迎身自己的孙儿,余光扫了眼地上的人。   楼延钧应和祖母,而后眸一垂,像是才看见桑枝在旁,“怎么跪着?”楼延钧看向祖母,却已伸手去扶人,“昨夜才刚受寒,这跪着今夜又该疼了。”   桑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唇动了动,心头跳得慌乱,一双楚楚可怜的眼还挂着刚才动情的泪珠。   楼延钧扶起人,语气温和。“祖母是明理人,有什么事就和祖母道实话,这样折磨自己,不是故意惹我心疼么。”   楼老太太一双狐疑的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桑枝被这么温柔的话哄着,即便知道是少爷作戏在替自己解围。但一想到自己刚才诹谎的话——   泪珠只是掉得更急。   除却哭,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   而这一场景,落在老太太眼里,倒真有几分桑枝向孙儿述不尽委屈的意味。   不似作假。   楼老太太笑:“两个丫鬟嘴碎,老身冤屈了桑枝儿……桑枝儿,看少爷如此为你着急,你可莫生老身的气。”   桑枝垂眸,眼眸含泪。“老夫人,桑枝不敢。”   “嗯,老身知你是个好孩儿,不会骗老身。”楼老太太淡淡说,转身看自己孙儿,“钧儿,怎么今回来这么早?若要回来用午饭,差个下人提前禀报,祖母好让后厨备些丰盛……你归京来就忙前忙后,瞧你都瘦了。”   楼延钧:“祖母不必劳烦。孙儿只是回来拿些文书,又恰好惦记桑枝几日前的伤,买了罐药膏……”   楼延钧果真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罐木盒。“桑枝说是被树枝刮伤,恰好孙儿路过药铺,想着能用上,便带来了。”   桑枝一愣。   老太太笑开。“钧儿还真是细心。”   老太太疑虑消了大半。   “老身也不耽搁你俩了,都回去吧。”   *   老太太放了桑枝。   两个丫鬟因嘴碎,被老太太调离了大少爷的宅院,去干浣洗喂马的脏活。   云石见桑枝平安回来,送了一口气。   而后十分贴心地给大少爷和桑姑娘关上独处的门。   回到屋里。   又是两人独处。   桑枝咬了咬唇,欠身道谢大少爷的解围,她的眸子因为刚哭过,此刻像是含着汪水似的。百转回柔。   楼延钧看了眼,不动声色地移开:“祖母多疑,你能随机应变,倒也替我挡了不少麻烦。”   桑枝讶异。   明明是她先拿大少爷说谎,怎么反过来大少爷感谢自己了?   楼延钧又道:“往后几日,还要你与我多配合。”   楼延钧没有楼老太太面前时的作戏温情,冷淡眸里却又几分真诚。   桑枝安心了,点头。“好。”   楼延钧拿出药膏,路过药铺买药倒是真的。他把药膏放在了案上。“记着使用,别让祖母疑心。”   桑枝心里头暖暖,一时忘了收口,   “少爷,您真好……”   正要出门的楼延钧手一顿,回身。   两人目光相视。   桑枝捏着药膏,蓦地耳尖一红,忙垂下眼。   楼延钧淡淡收回目光,离开。   *   往后几日。楼老太太确实没来找桑枝麻烦,但依旧让兰茴留在桑枝身边做监视。   每日报告着桑枝今儿做了什么,有没有被大少爷召唤种种。   桑枝得以几日安生。   秦嬷嬷的阁楼依旧去,但老太太允许桑枝不必拘泥秦嬷嬷所教,自己放开了学。   但每日的规则教导倒是没停下。   桑枝见过大少爷阅书写字,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桑枝只识过几字。一日好奇,便起了看看书的想法。   嬷嬷果真也找了几本册子来,不是床.事的画册了,而是带着插图和文字的书册子。   楼老太太从兰茴那里听闻桑枝在识字看书,并无异议。   “倒是也有心思的。”知道按钧儿的喜好去勾住钧儿。老太太很是满意。   *   昨夜下了小雪。   庭院铺就着厚厚的白雪。   桑枝本来就好奇雪,这几日心安后,按捺不住玩雪的念头。趁着兰茴被嬷嬷喊去帮忙的功夫,悄悄跑到游廊外。   下人晨时刚清扫过雪。   不到一午,又积了满满一院。   桑枝穿着鹅黄的小袄,戴着胭红的绒毛帽领,小小一张脸,半个下巴都在毛领里。露着一一张雪亮的水眸和冻红的鼻尖。   桑枝掬起一捧雪后,捏了个圆球形,又捏成小兔子和小狗,半会又开始堆雪人儿。   她捡来了石头,花瓣,给小雪人当鼻子和眼睛。   雪人不大,齐膝盖。桑枝越瞧越心生欢喜,又要将自己的围脖摘下来,给小雪人戴上。   “摘了你就合该风寒了。”一道浅浅带笑的男声道。   桑枝吓了一跳,回身寻声,不小心一滑,摔了一跤,坐在了雪地上,将自己的雪人儿压塌了。   桑枝来不及反应刚才的惊吓,眼眸一垂,一抬,几丝恼怒,   “你赔我雪人!”   游廊上的男子在看到桑枝回身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笑,“姑娘好生没理,你自己压塌的,怎么让我赔呢?”   桑枝拍了拍身上的雪起来。“你不出声我就不会被吓到,不吓到就不会摔在我的雪人身上。”   男子笑,“若我不赔呢?”   桑枝跺了下脚,恼气转身修补自己的雪人,并不想和男子再交流。   “啧,姑娘这就生气了吗?”男子勾唇,正要走出游廊。   游廊前头走来两个仆从。   “蓝少爷,原来你在这啊。老夫人正等着你呢……”   蓝宴光收回踏出的脚。   仆从:“蓝少爷在和谁说话吗?”   蓝宴光挑眼,扭头,却看见庭院空荡荡。已经没了人影。   只有半个雪人和几只雪兔子。   仆从也跟着望过去。   蓝宴光:“没什么。你们府里的小姐可真活泼。”   仆从:“府里有两位小姐呢,不知蓝少爷说的是哪位?”   蓝宴光眯了下眼,像在回忆什么。“脾气最冲的那位?”   两位仆从面面相觑。   “蓝少爷……说的是二小姐吗?”   “原来她是府里的二小姐啊。”蓝宴光唇边挂笑,若有所思。“有趣。”   *   另一边。   桑枝正庆幸自己躲避得及时。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她在玩雪,一定会挨骂的吧。   桑枝这么想,探头看着庭院的雪人。她要赶快清理掉,否则会被其他人发现。   桑枝瞧四周无人,忍痛将自己的半个雪人推平了。   而后又将雪兔子复归原样,待留到最后一只。   桑枝有些不舍。   心想哪里都有雪,留一只应该也无碍吧?   桑枝捧着最后一只雪兔子,悄悄带回了宅院,把它藏在了自己房外的雪地里。   就在窗檐下。   只要开窗缝隙。   她就能偷偷看见。   *   今日蓝国公府的蓝少爷来楼府拜访。   汝灵蓝氏是太后的外家,同样也是楼延钧生母的外家。   因楼延钧归京,作为表弟,蓝宴光受父亲之托,特地来看望。   但显然楼延钧并不在府—   因为蓝宴光忘记让仆从将要拜访的信帖送过来了,等他人到楼府才想起。   但来都来了,不如看看。   想他上次来,还是十几年前。   他不过十一岁,也没什么印象了。   趁下人通报楼老太太,蓝宴光就在楼府随便逛逛。   然后就撞见了桑枝在堆雪人。   *   回廊上。   楼允溪奉方氏的意思,来大房宅院给祖母送些软热糕点。   楼允溪和祖母关系的关系不算好,因她脾气大,总和祖母顶嘴。而祖母也嫌弃她没规矩。楼允溪也总觉祖母偏心三房的楼知婉,不愿待见自己。   但方氏考虑得更多,以后楼允溪的婚事,要想找个好人家,还得靠楼老太太多拉拢。   如何都不能让关系处坏了。   更何况三房楼知婉都知道频繁到大房走动讨好楼老太太和大少爷。   楼府就两个千金,好处可都不能让三房全占了。   楼允溪不情不愿地来送糕点,到老太太的门前却被拦住。   下人接过糕点,说老太太有客来访,会帮二小姐传达。   楼允溪那叫一个不悦。   回去的路上,和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一顿抱怨。   春果在旁宽慰。“小姐,夫人也是为您好……以后小姐嫁人,有老夫人出面那多体面……”   “谁要嫁人了。长京城里谁配得上我?”楼允溪摧残着手里顺手摘的花叶。   春果:“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小姐您,但到时候要是三小姐比您早……那不是惹人笑吗?”   楼允溪轻蔑:“她能嫁个商户都是老太太给她做的人情了。谁能看上她啊?”   春果眼珠滴溜往旁一转,见四下无人。“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奴婢听三房的下人们嘴碎,三小姐啊貌似已经有意中人了……”   楼允溪捻花的手指一顿,眼瞳也跟着瞪大一分。“好笑?——是谁?”   春果:“奴婢也不清楚,有说是个家世极好的公子——所以这些天三夫人才频频走动老夫人吧?可能就在给三小姐说媒……”   楼允溪:“她那张脸,也能找到人家?怕不是欺瞒了人家,也不怕到时候把人吓死……”楼允溪不满,“我还没定亲呢,她倒想在我前头出嫁,这不是故意要我在整个长京城惹人笑话吗!”   楼允溪话未完,忽然止住。   春果正跟着,瞅见小姐忽然停下,差点撞上。   “小姐?怎么了?”   前头游廊的拐角。   一抬眼,正好能看见二楼亭阁,一抹凭栏远眺的身影。   一身蓝衣直锦的贵公子,凭栏眺望,霁月光风。   直叫人移不开眼。   春果也看怔了些,看见小姐目不转睛,恍然过来。   “小姐,那是什么人啊?”   楼允溪:“我,我怎么知道……”   两人说话间,亭阁上的贵公子正好发现了她们,垂眼看来,微微一笑。   楼允溪倏地涨红了一张脸。   春果捂嘴笑。“小姐,你脸红了。”   恰好有仆从路过,微欠身行礼。   楼允溪叫住了人。“阁楼上那人是谁,大房可没见过这等眼生的人?”   楼允溪尽量平淡地发问,不显露情绪。   仆从顺眼看去,正好看见蓝宴光被下人喊走的背影:“回二小姐,是蓝国公府的少爷,今日来府拜访老夫人和大少爷。”   蓝国公府的少爷?   春果和楼允溪闻言都是一惊。   待仆从离去。   春果更是激动:“小姐,没想到国公府的少爷竟然生得如此俊朗……要是小姐能和他结为亲家,老太太都得高看咱们二房一眼呢。”   楼允溪嗔怪:“胡说什么呢。”然而脸上晕开的红意已显露了内心的雀悸。   蓝宴光特地登高寻人,却怎么也没再看到那个娇气的姑娘——一个小小侯府怎么这么大呢。 第8章   桑枝玩了一午雪,衣服袖口沾湿了不少。   等兰茴忙碌了老太太那边的事回来,眼尖地发现桑枝换了一身衣服。   早上是鹅黄色的小袄,晚时就已经换成了桃红银绣袄裙,还配了青绿软毛的护耳。   兰茴只是留意几眼,权当桑枝换衣服是为了讨好大少爷的把戏。轻蔑哼了声。   戌时。   楼延钧回府。   陪同楼老太太用了晚膳。   而桑枝则在少爷回来后,在作为老太太的眼线的兰茴的监视下。   十分配合地被传唤进大少爷的屋子。   门扇合上。   一盏灯烛。   关上了外头猜忌的各色目光。   两人默契地各自做各自的事。   一个坐榻上,一个在窗案边。   楼延钧依旧在翻阅文册。   桑枝并不知道做什么,她拿了一本嬷嬷给的书册,但并不喜欢里面的内容,事实上,桑枝认识的字并不多。   桑枝答应了配合少爷,所以合上书册后,又乖乖打开。并想着明日要带其他的东西进来打发时间。   门忽然敲响。   丫鬟外头道:“少爷,老夫人让奴婢给少爷端茶点。”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使桑枝吓了一跳。   桑枝抬头,正好看见楼延钧也望过来。   楼延钧隔空看她,唇语,“过来。”   桑枝立马放下书,提裙踮脚走过去。   他们都知道,所谓丫鬟送点心来,其实是老太太要看他们在做什么。   这时候,只要在外人面前表演一下就好。   桑枝走到了案边。楼延钧轻抬手,一环绕,便将桑枝环进身子和桌案的中间。   外人看来像是亲密无间,实际上只是楼延钧的手虚虚隔空绕过桑枝的腰身,俯撑在另一案边。   但如此,也足够桑枝感到耳红脸热。   “进来。”   得了允许的丫鬟轻推开门,目光停在窗案亲密“习字”的两人身上,放下木托。“少爷,姑娘,热汤还请趁热用。老夫人嘱咐了要早些休息,莫熬坏了身子。”   楼延钧淡“嗯”了声。   丫鬟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识礼地退下。   门扇重新掩合上。   烛火摇曳。   桑枝盯着书案,大少爷手里还轻握着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渲染开。宣纸上的字遒劲有力,煞是好看。   头顶一道声音。   “识得字么?”   桑枝轻点了下头,抿了下嘴,“只识得几字。”   宣纸抄誉的像是诗词。   桑枝认得一个“士”,一个“女”字。   “会写吗?”   桑枝摇了摇头。   楼延钧抬手。   桑枝看见他搁下笔,换了张干净的宣纸。   “想学吗?”   尽管两人离得有点距离,但桑枝仍觉得那温磁低沉的语气就在自己耳畔。   耳朵痒痒苏苏的。   桑枝长睫一动,“可以吗?”   “来。”楼延钧说,将毛笔放进桑枝的手掌里。   两人手指无意的轻触碰,像是蜻蜓勾水一般,一阵无声的涟漪。   桑枝咬唇。   楼延钧教她握笔的姿势。   但桑枝的手相较于人,小而柔软。   握笔没有力度,落笔更没有轻重。   楼延钧看了会,干脆直接上手。两人站立在书案前。   楼延钧一手撑在案边,一手轻带着桑枝握笔的手,在宣纸上勾勒出字形的横撇竖折。   桑枝窝在少爷和书案中间,她的耳尖是红的,但望着纸上自己“写”出的字,眼眸却是亮晶晶。   “少爷,我会写字了!”喜悦的桑枝回头。   “嗯。”楼延钧淡笑。“写得很好。”   两人只有咫尺距离,   兴奋的桑枝一回头便撞进楼延钧沉黑深邃的眼。   桑枝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而后楼延钧垂移了眼。   半会。   楼延钧:“再写会吗?”   桑枝回头,抿唇,点了头。   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于窗扇上。   静谧无声,又似有声。   不久。来收拾餐盘的丫鬟发现,端来的茶点原封不动,无人问津。   丫鬟:“……”   习字能习这么久的吗?   *   老太太这几日明里暗里打探着孙儿和桑枝的情况。   要说受寒,这一连几天,就算是风寒也该痊愈了吧。   这么多日没个情况可不对劲。   兰茴日日的禀报并无其他不妥,孙儿宅院伺候的丫鬟也说两人每晚都共处一室。   都这般了,还有什么不行的缘由吗?   楼老太太想起城内那个传言,一会想莫不是孙儿有所隐瞒,和桑枝合伙起来一同骗她?   一会又觉孙儿也不似会作假骗她。   再说桑枝又是个没胆的。   另一边。   三房的陈氏又来请安。   楼老太太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两位儿媳,但对于三孙女却十分喜爱。   陈氏是过来找老夫人为自己的女儿说亲的,知婉刚过及笄之年。陈氏想早早让女儿嫁出去。   只是二房的楼允溪还没定亲。长幼有序,知婉的婚事也没这么快。楼老夫人自然不同意。   但陈氏却很是着急的样子。   老太太不放心,料定这母女两人之间定有什么事。于是特地空了一天,待陈氏请安离开后,让嬷嬷传唤知婉过来坐坐。   这日也是兰茴带桑枝照例来受老太太盘问的日子,还没敲门就被涵嬷嬷拦住。   涵嬷嬷:“老夫人有客,你们先在外候着。”   桑枝点头。   过了片刻。   果见一穿着水蓝短袄的女子出来,身量秀长。垂着脑袋似是几分落寞几分沮丧。一张还算清丽的脸,可惜一块能看得出年岁的乌黑的伤疤,占据了右边脸颊至鼻中的位置。活像是一块膏药粘在脸上。格外醒目。   兰茴欠身做行礼。   女子出来,掩上门。注意到外头的两人,她的目光从兰茴身上,扫到桑枝。   眼眸愣了一瞬,而后清缓地点了点头,似做招呼。   桑枝愣了下。   因为感受到了女子善意的问好。这从她进楼府来,似乎是头一回。   不论是丫鬟嬷嬷还是老夫人,他们甚至并不把桑枝当下人。   女子离去。   兰茴在旁,看桑枝的回望的模样,戏谑地笑出声:“这是三房的小姐。也就三小姐性子好,待下人宽厚。你不会以为她把你当‘长嫂’了吧?”   兰茴说话总是话里带刺,桑枝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予理会,但是目光却好奇地注视着三小姐的身影消失。   两人进屋后。   楼老太太正恼火地和涵嬷嬷说话。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堂堂一个侯府千金,怎么能下嫁个穷酸的书生!我死都不答应!”   涵嬷嬷:“主子消消气。三小姐只是年岁小,才会被歹人所骗……再说还有二小姐呢,二小姐的亲事未定。三小姐不急……”   楼老夫人忧心:“怎么不急,二丫头都年岁几何了?再加上那被惯坏的性子,谁敢娶?敢娶了也不知她那性子闹出什么事丢了我的面!”   楼老夫人和涵嬷嬷又讲了几句,才喝了口茶,喘着气把目光转到进来的两人。   “桑枝,过来。”楼老夫人说,“身子可好些?近日还有什么不舒服?”   桑枝刚见老太太发脾气,现在又被老太太一双利眼打量,心底有些哆嗦。   “回老夫人,桑枝身子好些了。”   楼老太太:“既然身子好了,什么事该做,你心底也有数。少爷忙于朝政有所疏忽,这时候就是你作为身边人该主动服侍,该体谅。老身这番话,你可明白?”   桑枝被说得脸红。“明、明白,老夫人。”   “嗯。”楼老太太眼一斜,“我料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必老身操心。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同兰茴说。”   桑枝点头。   兰茴欠身应。   *   老太太催得紧。   兰茴作为老太太的眼线,更是明里暗里地督促。   而桑枝根本无法说,她和大少爷甚至都未睡一张床上。   但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她和少爷只是作戏给她看,桑枝肯定会挨罚。   就在桑枝为此事发愁时,又再次遇见了楼府的三小姐。   桑枝从兰茴口中打听到了许多关于三小姐的事,虽然没少让兰茴一阵奚落。   三小姐名知婉,是三老爷的嫡女,上头还有个庶出的哥哥,如今在太常寺当差,很受三老爷的器重。   三小姐脸上的疤也不是天生的,是小时和二小姐二少爷们玩耍,摔进了池里还磕着了石子留下的。旧伤还没治好,又掉入了下人烧杂叶的火堆。幸得下人反应快,才留得住命。只是脸朝下直愣愣摔火堆中,旧伤加新伤,大夫也没辙了。   这么巧合的事,桑枝初听也觉蹊跷。兰茴也说,老太太当时自然让人调查,不过没查出什么,最后也只罚了几个看管不周的下人。   兰茴又道,“三夫人本身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因没生出个儿子来,每日忧叹。三小姐脸一毁,简直是直接要了三夫人半条命。三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才让二房这么多年一直压着三房一头。”   三小姐似乎是来向老太太请安。   桑枝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两个丫鬟指点着笑。   “也亏得三小姐有这个耐性,日日来为自己的婚事奔走呢。”   “那可不,谁长那样子不着急呀?这可不是得有个人看上,赶紧嫁出去呢。”   “三小姐可怜,听说是个穷酸书生,没名没钱的……还是靠着书信传情,真不知羞……”   “哪像咱们二小姐,才是咱们楼府的千金呢……”   桑枝听得直皱眉。   她认得这两个丫鬟,似乎是二房夫人送过来的,被老太太安排到外院做杂活。并没有进大少爷的宅院。   只是她没想到,明明是两个丫鬟,竟然还能如此在背后议论一个主子。   “老夫人要是知道你们在背后是这样议论少爷小姐,怕二位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的事了。”   桑枝出声。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回身看见是桑枝,煞白的脸又顿时恢复了神色。   “还想是谁呢。这不是大少爷的宠儿吗?在这里替谁叫嚣呢?”长相清秀的丫鬟横眉笑,眼珠往下,将桑枝上下扫了一遍。   “区区一个丫鬟,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较为俏丽的丫鬟捂嘴,“也不知道怎么被老夫人留下的,不干不净,真替少爷不值当,要了个破鞋穿。”   丫鬟意有所指。桑枝服侍大少爷的当夜没落红,在大房里可不是什么秘密。她们没有老太太晓得那么多,没落红自然也就说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看桑枝日日勾人的狐媚相,不是第一次倒让人不讶异。   桑枝生气。   “你们、你们作为丫鬟议论主子就可取吗?”   两个丫鬟被逗得连连发笑。   路过桑枝时,还故意用肩膀去撞人。   “那你可得小心点了,我们不光要议论主子,还要抢走主子呢。”   “我们只是没机会服侍少爷,若有我们的机会,哪有你的位置?”   红络和绿缨是二房的人。二夫人送两人来大房伺候,用意自然路人皆知。因为这点,老夫人故意将她们安排得离大少爷的宅院远远的。   在她们看来,桑枝还只是个丫头片子,皮相身段是好,但定不会伺候人。大少爷厌倦只是时间问题。而换做她们,她们惹人疼的法子可不少,定能把少爷服饰得妥帖,现在只是没有接近少爷的机会而已。   桑枝瞪大了眼,因两人明目张胆的挑衅气得直咬唇。   红络和绿缨笑着离开。   桑枝为自己的嘴笨跺了下脚。   三人都没看见,身后回廊的转角,一个去而复回的身影。   楼知婉盯着桑枝气鼓鼓的背影,眸色百转,而后才离开。   *   老太太那边隔三差五地提点桑枝。   桑枝被催促得紧,苦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如果说实话,不仅自己要完蛋,连少爷都会被自己拖累。   更何况,她也不知怎么说实话——是说自己害怕做那事,还是说少爷没有碰自己的想法,只是让自己和他逢场作戏?   哪一句话都够桑枝掉脑袋吧?   不过——   不是要落红吗?难道她还不会做一个了?   桑枝拿出白日偷偷采摘、捣碎的红花汁水。   待少爷换好朝服离开,避开了丫鬟小厮,偷偷折返回房间。   桑枝摸不准“落红”该有多少——应该是一两滴吧?   “吱呀”一声推门声。   一大碗红花汁倒在了衾被上。   开出璨烂的艳红。   桑枝:“……”   落了东西折返的楼延钧:“……”   几个时辰后。   收到禀报的老太太:“……”   这是落红吗?这是月事漏了吧? 第9章   桑枝从没觉得这么丢脸过。   如果地上有条缝隙的话,桑枝可能就钻进去了。   少爷向来少有表情,但那日桑枝明确地看见了人在门口微微弯唇,浅浅笑了。   桑枝一张脸都红透。   事后,桑枝更是听见少爷嘱咐了云石,让后厨熬点红糖水,这几日莫让自己沾水云云。   自己自做小聪明,还要让少爷给自己解围。   桑枝生了几分小歉疚。   倒是老太太真以为桑枝来“月事”了,这些日也没再催促桑枝行房.事。   桑枝以为自己能有几日安歇喘息,然后便在里院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红络和绿缨。   桑枝知道她们被安排在外院干杂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到了里院来。   里院不比外院,里院的丫鬟可以游走各个房,经常出现在主子面前。   还能进出大少爷的宅院。   兰茴看出了桑枝的疑惑,戏笑:“前些日里院的丫鬟嘴碎被罚了,新遣来的干活又不利索。临近着要过年,最近来访的客又多,缺人手自然就用起来了。”   桑枝:“她们不是……”   老太太不待见二房的人,是楼府皆知的事。   兰茴:“二房也好,三房也罢。老太太管家几十年哪里会真正把她们放眼里。再说只是两个丫鬟,年前时间安排到里院来做事。哪怕她们真有本事爬上了主子的床,那也是她们能耐。伺候主子的,又不缺这一个两个。今日你得意,明日她辉煌,这不是常有的事?”   兰茴挑明了说。   桑枝脸白了下,没应声。   事实上,兰茴是故意吓桑枝的。楼府的规矩严苛,每个丫鬟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要是有丫鬟逾距,敢随意爬主子的床,勾搭主子,那可不是一两顿板子的事就过去了。轻则半条命,重则赶出楼府。   桑枝听进去了,虽然有些在意,但也只是片刻的事。   在学规矩的途中,就抛之脑后了。   但往后几天,桑枝总觉似乎在哪都能碰见红络和绿缨两人。   桑枝的错觉不是假。   因为两个丫鬟自调来里院干活,便有意无意寻着机会挤兑桑枝。   桑枝不愿做理会。这两人翻来覆去只会拿落红不落红的事取笑她,但她们又不知道少爷和她的秘密。再者是桑枝到楼府已经一月了,昨儿知道她也是有月俸拿的,虽然少,但却够桑枝高兴一整日了。   一共五百文钱。   桑枝好好地收了起来。   *   桑枝像往常一样去高阁学规矩。   半路遇见了端着糕点的红络和绿缨。   游廊就一条路,桑枝看到她们手里的木托,应该是要给老夫人端送东西去的,正要避开让她们先过去。   两人刚和桑枝擦肩,一个踩了桑枝一脚,一个顺势往前摔,最后齐齐都撞在了桑枝身上。   温热糕点洒了桑枝一身。   红络惊叫起:“桑姑娘,我们做什么了惹你不快,为何出脚绊我?”   绿缨:“这可是老夫人指定的糕点,老夫人吃不到你怎么担待?”   桑枝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明目张胆地往她身上泼黑水。不敢置信。“你们污蔑人!”   红络笑:“污蔑你?我们两双眼呢,怎么污蔑你了?”   绿缨得意:“桑姑娘快给我们赔不是吧,要不老太太那边,我们可不好替你求情。”   红络嘻嘻笑。“替她求什么情?这可是上好的红豆馅……”   侯府里丫鬟要是摔坏了东西,是要用自己的月钱来赔偿的。不论是吃食还是瓷器用具。   “少说也得两银子?今儿还是国公府来人,才取的这好茶好水伺候呢。不知道桑姑娘拿得出一两银子吗?”   桑枝气得发抖:“行,那就到老夫人那里说理!”   “呵呵……”红络仿佛听见了笑话一般。   “谁跟你讲理啊,我说是你故意撞的我们就是你故意撞的。”绿缨得意洋洋。料定她们伶牙俐齿的,就算告到老太太那里,桑枝才说不过她们呢。   桑枝:“老夫人难道只会听你们的一面之词吗?”   红络挑眉笑:“当然不会,老太太说不定会问,‘你呢,丫头片子,你的证据呢’?”   “我就是证据。”一道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桑枝正气得发抖,抬眼看见了两个丫鬟身后走来的人。   一身墨青短袄,素面沉静,楼知婉抱着本书册,定定的目光和桑枝对了一眼,又威严地落在两个丫鬟身上。   红络和绿缨一个惊吓,连忙跪下。   楼知婉走近,不轻不重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给她道歉,自己摔坏的东西,自去司芳库赔偿认罚。让我亲自告到祖母那边,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红络和绿缨连连求饶,得到允许后,爬起来给桑枝道不是,收拾了地上残渣,忙迅速退下。   桑枝小心地看着女子,半会才恍然应该问好,“三小姐。”   桑枝在打量人的同时,楼知婉也在打量桑枝。兴许是没有感受到桑枝的恶意,楼知婉难得露了个笑容。“桑枝是吗?你比我想得还要美得多。”   桑枝在楼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楼知婉早耳闻已久。   桑枝有些受宠若惊。她见过太多夸她的人,但是都带着揣摩和不怀好意。但是楼知婉的夸赞却能让人感到舒服和真心。   “谢谢三小姐。”桑枝想起还没向她道谢帮自己解围的事。   “没事。”楼知婉说,“要谢也是我先谢你,前些天我都看见了,你替我打抱不平。才被她们缠上的吧。”   桑枝已经忘了这事,但听楼知婉提起,一下又想起来了。摇摇头,“是她们背后议论三小姐在先,不对。桑枝没做什么。”   楼知婉又笑了,她脸上有两个梨涡,笑起来深深的。很是亲切。   *   两人自此认识后。   两个丫鬟忌惮楼知婉,没再故意招惹桑枝。   楼知婉挺喜欢桑枝,来给祖母请安时,有空没空也会去找桑枝。   况且,桑枝每次看见她的喜悦都不像是装的。   被美人这么欢迎,饶是因自己相貌自卑的楼知婉也心生欢喜。   两人岁数相当,又有聊的话题。   一来二去,连老太太都知道了楼知婉最近和桑枝要好的事。但桑枝也算老太太自己□□的丫鬟,没什么不放心。再加上府里忙,也就没放在心上。   嬷嬷们最近都被唤去帮忙。高阁无人看管桑枝,桑枝都是自己一个人把玩各种花样。   除却把嬷嬷安排的规则经背诵摘抄,桑枝还偷偷摘了庭院的花枝做丹寇,做胭脂,到小院里玩雪球,堆雪兔子……   楼知婉初知道还有丝惊讶。她也没想到桑枝玩儿的花样这么多。不过看案上的绸带、书册、乐器……平时要学的应该也很多吧。   也或许是嬷嬷们赶得紧。   桑枝邀了楼知婉到高阁,悄悄拿出了一小碗花汁。   楼知婉有些好奇是什么,直到桑枝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给她瞧。   是丹寇——花汁涂在指甲上,异常漂亮的颜色。   “我给你试试吧。”冬日里鲜花难找,这么艳丽的颜色又是独一。   楼知婉眼里有点艳羡,但还是摇了摇头。“你涂好看是你生得美。我……算了吧,这么好看的颜色……配我可惜了……”   “什么可惜。”桑枝不由分说将楼知婉的手拉过来,“你的手这么修长又好看,不涂才可惜……”   楼知婉脸有些红,小小挣扎了下。   桑枝:“呀,别动,再动要涂手上了。”   楼知婉没再动,但嘴边还是说着,“算了吧,我涂上怪好笑的……又不好看,还浪费你的花汁水……”   桑枝停下了。   楼知婉眼里有几丝黯淡。   桑枝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是嫌我这花汁水廉价得很,也是……路边采摘的野花,怎么比得上……”   “不,不是……”楼知婉急道。   “那你就让我涂。”桑枝眼里闪烁狡黠的光芒。   楼知婉知道上当了,也拗不过。只好苦笑应了。   桑枝涂得小心翼翼。完工后,楼知婉抬手,望着指甲上桃粉鲜艳的颜色,也是心生欢喜。   桑枝撑着下巴看楼知婉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开心。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   *   桑枝过了安生的几天,又因交到了楼府里的第一个朋友,几日里眼都是弯的。   楼知婉并没有小姐的架子,许是因为在三房里并不受母亲和父亲的重视。她整个人温温淡淡,看着疏离,但偶尔也会流露出羞怯。   直到一日推开窗,照常偷望自己放在窗檐下的雪兔子。   才发现,兔子何时不知给人弄坏了——桑枝特地铺了了木板在雪和兔子之间。现在木板上只有乱七八糟的雪。   桑枝有几分伤心,但也只是以为下人们扫雪整理不小心弄坏的。——虽然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扫。   但好在这几日雪下得勤。桑枝很快又做了一个,重新给摆上。   仿佛每天推开窗,都能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翘首等着她。   而楼知婉知道后,也捏了个雪兔子送给桑枝。   桑枝高兴得不得了。捧着怕化,高兴了一天脸都是红通的。   楼知婉只是笑她,“小孩心性,没见过雪一般。”   桑枝这次多了心眼。没把两只雪兔子放窗檐下。但放在屋里定会化掉。桑枝兜兜转转选位置,最后把它们藏在了大少爷的窗檐下。   甚至用雪做了掩饰。   但不过几个时辰,桑枝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发现两只雪兔子又坏了。——不是没了,也不是融化了。而是整个脑袋被揉碎了,身子嵌了好几个石子。   ——仿佛刻意折磨一般。   桑枝吓怔了。一颗颗将碎石子从雪兔子身体里取出,最后默默将雪抚平在地上。一半伤心一半生气。但又不知道是谁做的,困惑又难受。   直到——   桑枝又遇上了那两个丫鬟。 第10章   红络和绿缨照旧在里院,但因为看桑枝和楼知婉走得近,许久没来找桑枝麻烦。   今日从桑枝身边过,故意高了些音量交流。   红络:“真是晦气,也不知几岁了,还能看见人把个雪球当个宝。”   绿缨:“简直笑死人。真是天真呢,可惜咱们就没这个天真命,是不是捏个雪兔子也能让大少爷看上啊?”   两人笑着从桑枝身边走过。   桑枝愣了下,停住回头。   “你们……”   红络和绿缨停下,抬眉。“哟,这不是咱们尊贵的小主子吗?这个架势,是有什么吩咐不成?”   “你还敢和她说话啊,她现在有三小姐撑腰呢。咱们可惹不起。”   桑枝气得发抖:“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我们做什么了?”绿缨无辜。   见四下无人,红络小声恶毒:“幸亏那不是真兔子,要不我也给你有一只捏死一只。”   桑枝愣住片刻,而后咬紧了牙。   红络和绿缨畅快离开。   气得眼眶红了的桑枝直掉眼泪。   她也不想哭,但鼻子就是发酸。特别是路过厚厚积雪的庭院,心里头就难过。   因为雪兔子在人前哭就太丢脸了,但那又不是单单的雪兔子。那是知婉和她的雪兔子。   如果被兰茴她们看见,定又要讥讽自己娇气没出息。   桑枝抹了把眼。却惹出更多的泪珠子来。   她在楼府里那么孤单胆颤的时候,都是雪兔子给自己宽慰的。现在还有了朋友,朋友送的第一个礼物就这样没了。   她怎么就不能为自己的兔子掉眼泪了。   越想越委屈的桑枝躲在了庭院的假山后偷偷抹眼泪。   因为红络和绿缨的故意,桑枝不能再藏雪兔子了。   再说桑枝知道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自己不务正业偷玩雪,自己也只有挨责的份。   “是哪个小人儿躲这里了?”一声戏谑男声。   桑枝惊吓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高挑的男子,着着一身墨蓝色的裘服,俊朗矜贵,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更是弯弯像月牙。   不过此刻正讶异地愣住,   “呀,哭鼻子了?”   蓝宴光是随父亲过来拜访的,因上次没见到表哥,这才被父亲耳提面命喊过来。趁着父亲和表哥他们聊天,蓝宴光就跑出来了。   他跑到之前的阁楼眺望,本来想看看能不能再看见那个娇气的小姑娘。   没想到还真让他看到了——   穿着桃红短袄的人儿,穿过游廊,竟然往假山后走。   桑枝哭得眼红通通,抬眼的功夫,泪珠正好滑落。   眼尾和鼻头粉红一片。   蓝宴光不自觉看怔了下,一边新奇一边无措,挠了挠脑袋,在桑枝面前蹲下来,“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桑枝不认识这人。但又些恼自己这么凄惨没出息的样子被看见。竖起了眉,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你什么关系。”   “得,好心当驴肺。”蓝宴光挑眉,“我可是想帮你出头啊。”   桑枝恼他:“用不着。”   蓝宴光被人儿尖牙利嘴的模样逗乐了。“好好好,算我多事。得——”   “——给你赔礼。”蓝宴光知道人儿偷偷躲起来哭,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冒冒失失出现但是失礼。   蓝宴光顺势拿地上的雪捏了个小狗。嬉皮笑脸,“来吧来吧,拿着吧,我给你赔不是。”   桑枝盯了一会儿。   蓝宴光手巧,捏出来的小狗活灵活现的。   桑枝禁不止伸指碰了下。   蓝宴光笑盈盈看着。那日看见桑枝玩雪,就知道是个好趣的主。她都那么喜欢雪,还捏了那一庭院的雪球雪人儿。这个赔礼,应该有赔到点子上了吧。   然而桑枝只是碰了下,就收回了手。   “好好的雪,被你这样玩弄。”桑枝闷闷,不知道是对谁说。   蓝宴□□笑了。“不喜欢?不喜欢那我扔了——”   蓝宴光作势要摔。   “别。”桑枝急忙喊。   蓝宴光笑吟吟。“什么嘛,明明喜欢得紧。”   桑枝却生气,一把夺过小狗。“有你这样草菅人命的吗!走开!”   桑枝推了人一把,虽然没推动,但已经抱着雪小狗气鼓鼓离开了。   草菅人命?人命吗?哈哈。   蓝宴光愣了下,而后抵唇笑。   *   桑枝是爱哭娇气不假,但小心眼也是真的。   红络和绿缨算是把她惹到了。   桑枝才不要咽下这口气。   今日大少爷下了朝便回了府,似乎是因为有客来访。   大少爷一整日都在府。   桑枝知道红络和绿缨的心思,因为平日里能见到大少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更不用说这种大少爷几乎一整日在府中的日子。   虽然丫鬟服都是统一的青色短袄布裤和双髻。但自红络和绿缨自调来里院后,别出心裁给自己的头饰加了点红花或者点缀他物。   若是遇上给大少爷奉茶倒水,那声音更得娇滴上一倍。   桑枝摸准好了。私底下偷偷嘱咐了云石今晚倒水送宵夜让红络和绿缨两人来,甚至还掏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老夫人之前赏赐的一只玉簪。   云石是里院中和桑枝关系较为好的。一半是因为其他丫鬟仆从因为桑枝的身份,不屑来往。另一半是云石年纪小,除却听话勤快,还单纯——就算桑枝差遣他也是乐呵呵的。   云石也不怀疑桑枝要做什么,傻呵呵笑着就应了。   戌时。   大少爷回来,桑枝像往常一样,照例等云石像模像样的传话,然后才去少爷的房间。   因老太太最近无暇顾及里院,桑枝并不用日日去少爷的房间。隔三差五就行。   后来为了配合少爷的作戏,他们就约定了两日隔一天过去。   桑枝敲门进屋。   楼延钧依旧在书案前阅书。   桑枝唤了一声。   楼延钧只是投来一眼,清缓点了下头。   桑枝在暖榻上坐好,翻出自己未看完的书册。桑枝一边听着外头动静,一边余光关注这少爷会不会疑心。心不在焉地假装看着书。   然而楼延钧曾是将士,对任何风吹草动格外敏感。更不用说桑枝的不对劲。   桑枝看着像有些坐立不安。   楼延钧余光多留意了分。   正好门敲响了。   是送茶点的丫鬟。——祖母每夜借此来督查他们。   没等楼延钧转身让桑枝过来。   就见人已经放下了书册,提着小裙摆兴冲冲朝这边跑来。连眼睛都是发亮的。   楼延钧愣了下,但桑枝已经自动钻进了他和书案中间。   “少爷,今天做什么。”   两人每晚总要做点什么让送夜宵的丫鬟能够禀报老太太。   桑枝漂亮的脸凑得近,但楼延钧发觉她的余光关注着门扇。——外头有什么吗?   楼延钧:“……一并看书吧。”   桑枝点头。而后,两人发现要想做出一并看书的亲密之举,站着显然不妥,但坐着——又不可能分开坐。   桑枝小心翼翼瞄了人一眼。“少爷,我可以暂且坐你腿上吗?”   楼延钧抿了下唇。   桑枝抬眼望他,眼神带着些希冀和期待,像只渴求讨食的小动物。   楼延钧微撇开眼,“嗯”了声。   桑枝缓缓坐下,似乎是因为害羞和尴尬。只是轻轻碰在大腿上。似乎连力都不敢使。   ——这情景,似乎怎么看都是生疏的。   “失礼了。”楼延钧垂眸,一手捧着书卷,一手轻轻环绕人的腰,往后一带。   桑枝猝不及防,惊叫了声,整个人就跌入了楼延钧怀里。   少爷温烫的体温就在后背。   桑枝双脚悬空,甚至能感受到屁股下坐着的结实修长的大腿力量。   桑枝一下耳朵红透,连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   楼延钧则是望着自己刚才搂到桑枝腰肢的手——像是有丝困惑地蹙起眉。事实上,他确实不明白,人的腰能那么细的吗?   敲门声又起。   楼延钧:“进。”   楼延钧话落,就见刚才一直不敢看他且坐得僵硬的人,此刻忽得像没有骨头一样软上来。   桑枝靠在了楼延钧怀中,微微侧眸,一双媚眼娇媚丛生,望着开门进来的红络。   “今日的糕点是什么?”   桑枝躺在楼延钧身上,一手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丝,神态几分懒洋洋几分尊贵,睨眼看红络。   活脱脱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红络羡慕又嫉妒,笑容有些僵硬。“回姑娘,是玫瑰酥。”   “能拿近些吗?”   红络端着木托走近。   桑枝往前探了点身,没骨头一样靠在扶椅上,伸手捻起一块。   楼延钧的手下意识也跟着伸了出去——似是怕人摔下椅子。   红络有些不安地望着桑枝,连勾引大少爷的心思都忘了,就怕桑枝记仇她们早时的事,做出什么来。   然而桑枝没做什么,她轻咬了口玫瑰酥,又放下。“甜了点。”   红络:“奴婢这就去换一盘。”   桑枝“嗯”了声,允许了红络退下。   红络松了口气,想是桑枝在大少爷面前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也就只能这种程度的报复而已。   红络轻蔑一笑,又发现她光顾着防备桑枝,连大少爷都没细看。这么一想红络一抬眼,透过桑枝,和一双锐利的眼对视上。   眼眸的主人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红络这么久来,这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和大少爷直面,退下时脸都是红的。   红络还沉浸在大少爷英俊的面庞之下,回来时,连绿缨的打探都没怎么理会。   那么魁梧英俊的人,要是自己的,那得该有多好。   收餐盘的时候是绿缨去的。绿缨回来时整个人都是雀跃的,并且掏出了一支玉簪。——上好的质地,色泽光润,绝非她们普通丫鬟能有。   少爷竟然赏赐了绿缨一只玉簪?!   红络看着绿缨快活地对镜佩戴玉簪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绿缨美滋滋:“以后少爷宠幸了我,我也不会忘了你。” 第11章   灯烛温暖。   屋内静得能听见外头雪花飘落的声音。   桑枝后知后觉自己在少爷面前做了什么——把人当靠背,在丫鬟面前耀武扬威,甚至现在丫鬟都出去了,她还堂而皇之坐在少爷的腿上!   桑枝这么想,顿觉自己的后背甚是炙热滚烫。   单手阅着书卷的人察觉了桑枝的小动作。侧眸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桑枝微垂着脑袋,桃红围领和发鬓间,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脖颈。纤细而脆弱,像是不堪折的杨柳枝。   房间就剩下两人。   桑枝怎么坐怎么别扭,但仍她不敢轻易移动。   楼延钧发现了她的不自在,问:“想下去了吗?”   桑枝点头。   但还没等她自己下去,就觉腰间一紧。坐着的人双手轻一握她的腰,便将桑枝抱起,放到了地上。   桑枝甚至连惊呼都未能出声,脚已经落在了地上。——但有点脚软。   楼延钧没马上松手,而是等晃晃悠悠的桑枝站稳了,才缓缓松开放在桑枝两侧的手。   桑枝一下子腿发软,完全是因为猝不及防被吓着的。   更何况少爷炙热的掌心温度还滞留在腰间。   最开始被抱桑枝还没有确切的感觉,而刚才短短片刻,桑枝觉得腰间仿佛有两只火烧的铁钳子。   就算移开了,腰侧还隐隐发麻。   桑枝回到暖榻上,假装镇定地翻看自己的书册。   少爷表情少,话也少。是端正又有几分冷煞的长相,一身紫竹墨领锦袍,只是单单坐一处,便也叫让人移不开眼。   没有人能和少爷处于一室,不率先投去第一道目光。   隼般的眼眸,濯黑的瞳孔,仿佛能看透所有人,又仿佛谁也不能叫他放在眼里。   即便是红络绿缨,自认有百种能耐,也从不敢冒失直面接近,只敢暗暗靠小动作来吸引注意。   桑枝想起,除了云石,似乎其他人也很是忌惮少爷。就连兰茴,见到少爷也是极度地恭敬。明明在老夫人面前,兰茴甚至敢出声为自己辩解一二。到少爷这里,似乎怕多讲一句就是错的。   桑枝又偷望了眼——直到似乎被楼延钧察觉了。   楼延钧实在长得好,五官凌厉,气质却沉稳。   被察觉的桑枝像惊慌的兔儿一样,全然没有刚才丫鬟面前的潇怠劲,垂头看书册,一双耳却已经红透。   *   绿缨这几日得意至极。   每日回屋都要拿出簪子佩戴,喜色之情溢于言表。   而遭受冷落的红络可就没有那么好受了。   已经连续三日了,去大少爷房里端茶送水的活都由绿缨一人包揽。   绿缨本身就长得比红络娇俏些,只是平常都是两人一起伺候进出,且在二房时,二少爷对她们也是雨露均沾。   一时天平倾斜。   红络心里自然生了小疙瘩。   但是她们都是二房的人,红络为了顾全大局也没有表现出来,并且私心想等绿缨真的获宠了,也会拉自己一把。   然后便等来了一日遇见大少爷的小厮。云石半讶异地问红络,“红络姐姐你还在呀?这几日可忙死了,绿缨姐姐说你病了,她白天忙,晚上又要一人伺候少爷屋子,可辛苦了。对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红络呆愣。“我,我没有生病啊……不是大少爷安排只让绿缨伺候的吗?”   云石:“哪里的话,大少爷哪里管这些。是我让绿缨姐姐转告你,这几日府里忙,你们一日一天轮流伺候。怎么,绿缨姐姐没有给你说吗?”   红络脸都白了。   没想到自己待她同姐妹,她却在背后只给自己揽福!   红络正要去找绿缨对峙。   云石又来了致命一击。“红络姐姐不喜欢少爷赏赐的簪子吗?绿缨姐姐一直带着,但都没见你戴。”   “什、什么簪子?”   云石:“少爷赏赐了你们两只玉簪,我托绿缨姐姐一并带过去了。”   红络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好你个绿缨,竟然将二夫人的嘱咐抛之脑后,想着一个人独宠,实在可恶。   红络回房,绿缨正拿着片铜镜观摩自己的脸。   红络瞧见她头上那只华贵的玉色簪,心头火直起。上手就扒。“把簪子给我!贱.人,把我的簪子给我!”   绿缨被打得莫名其妙:“你在发什么疯啊?”绿缨护着自己的簪子躲开,“亏我还想着等我受宠了给大少爷引荐你。你竟然想害我!”   “谁害谁你心里清楚!我待你如姐妹,你在背后捅我刀子!”   绿缨权当红络是嫉妒自己。“什么刀子?呵……就因为少爷更喜欢我,你就这样想我?你不服气,你就求少爷也安排你伺候啊。 ”   一句话点燃红络的怒火。“我都知道了你背后的腌臜事,你还敢糊弄我!”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屋外。   两人的争打很快就引来了其他人。   丫鬟仆从们进去纷纷进去拉架。   桑枝也在人群中,只不过是外头看热闹的人群中。   有丫鬟去叫来了兰茴。   云石趁乱进去,捡起了掉地上的玉色簪,揣袖子里,而后出来递给了桑枝。   红络和绿缨两人头发凌乱,脸上更是抓痕累累。被拉开了还想着踹对方几脚。   “这是在做什么?!”兰茴嗓门一开,其他丫鬟都避开了。“成何体统?谁在这里吵?!”   红络和绿缨愤愤地被拉开,皆扭头不看对方。   兰茴:“在老太太眼皮底子都能吵起来,你俩真是没规没矩!说,为何吵?”   绿缨和红络一下不敢吱声。如果说是嫉妒争宠,那她们都得完了。老太太最见不得丫鬟有其他心思。而且这心思还是冲着大少爷去的。   红络:“我一只簪子被她拿了……”   “胡说,那明明是我……”绿缨这么一说,摸遍了头发全身,发现自己的簪子不见了。“我的簪子呢?”   抬头一看。门外看热闹的人中,一身霜色竖领短袄,笑得漂亮艳丽的桑枝,头上戴着的不正是她丢失的那一支簪子吗!   “我的簪子……”绿缨嗓门一开,“好啊,你竟敢趁乱偷我的簪子,这可是少爷赏……”   兰茴蹙眉,扭住绿缨要扑过去的手腕,往后一摔:“你在说什么?这是老夫人赏赐给她的簪子。什么你的簪子。”   桑枝笑意欢快。   绿缨突然呆愣住,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特别是目光扫到桑枝身边跟着的云石时。   红络脸也白了。   她和绿缨坏心思本就比别人的多,脑筋一转,这下也明白是着了桑枝的道。   兰茴:“在里院也敢打架生事,一点规矩都没有,两人通通关禁闭!过后等老太太发落。”   绿缨和红络一口气提不上来也放不下,被仆人带走时,目光死死地还放在桑枝身上。   桑枝倚门抱臂,站着看热闹的丫鬟中间,笑得纯真无邪。   *   给了两人教训,桑枝多日的心情那叫一个畅快。   楼老太太得知后勃然大怒,她对丫鬟看管严格,怎么会容许两个丫头片子在眼皮底下争吵?——还是二房送来的。   楼老太太不由分说要赶人出府。二房方氏得知,一番求情才勉强将红络和绿缨保下来,要回了二房伺候。   不过两个丫鬟一顿皮肉苦头却是免不了。   养了四五天才能下床不说,方氏也因此被老太太斥责了一顿。   楼知婉在察觉桑枝几日前心情的低落时,知道了原委。温笑着又送了她一只雪兔子。   桑枝本来是不敢要的,要是再被弄坏,她心里又得难受。但红络和绿缨已经被赶出大房了。桑枝兴高采烈收了,又给它和自己捏的雪兔子放自己窗檐下。   只不过——   桑枝窗檐下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雪……兔子?——应该能称为兔子吧?   桑枝盯着那团小小的雪球。   然后将它挪了个位置,将知婉和自己捏的雪兔子并排放在木板上。这样,她打开窗就能一眼看见。   这只捏得是在算不上好看的雪兔子已经放在桑枝窗下多日了,因为不知道是谁做的。   初发现时,桑枝只是静放着。她还担心红络她们会再来破坏它,每日晨起透过窗户都要望上一眼。   可能是因为捏得太过丑陋,也可能是红络她们忙着争宠,都没有注意它。   所幸它也是平安的。   桑枝给这只不知名的雪兔子挪了位置的当天,就被兰茴喊了过去。   兰茴虽说被老太太安排伺候她,但并没有事事都跟着她。而且兰茴是老太太的心腹,里院许多事都要经过她之手禀报给老太太知道。   桑枝被喊去时,其实已经有点小小不安了。   因为每日晚时送宵夜的丫鬟,虽说云石可以指定,但最后丫鬟的汇报都得向兰茴禀报。   这几天日日都是绿缨来,兰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蹊跷。   果然,兰茴一开口,就正中了桑枝的心事。“这事是你干的吧?”   红络和绿缨是不敢把争宠的事说出来,但兰茴她可不是小丫鬟。她能够帮老太太分帮里院的工作,一双眼随便一瞧,这院里丫鬟小厮们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知道。   那日红络和绿缨的反应,兰茴细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你好大的胆子。都敢打上大少爷的主意了?”兰茴眼一斜。“我不知道你跟她们什么恩怨,但老太太赏赐给你的玉簪子你就这样随便拿出去,万一那两个丫头有一个不识相,戴着招摇撞骗,你有几个脑袋能掉?”   桑枝脸白了下,垂着脑袋,交叉的手指来回捏着。   兰茴:“事情过去我就不追究。”反正兰茴本来也不喜那两个二房的丫鬟在大房的里院晃荡。“老太太那我可以给你瞒着。那两个丫鬟也知孰轻孰重,说是为口角吵架没把簪子的事说出来。算你命大了……”   桑枝还是有点怂怯的:“谢谢……”   “你可别谢我。老太太这关过去了,大少爷那里……”兰茴说,“连云石你都指挥得动了?”   桑枝下意识出口:“不关云石的事。”   兰茴哼笑:“你现在还能替别人出风头了?云石是大少爷的人,你能轻易指挥得动?你的那点小把戏,大少爷还能看不出?”   桑枝怔怔,有几分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少爷全、全知道了?”   桑枝回想起为了膈应红络和绿缨的所作所为……她还是都当着少爷的面做的……   兰茴扫了她一眼。“蠢货。少爷没说什么应是没怪你,只不过你这般勾心斗角的耍小聪明,惹没惹少爷厌恶我就不知了。再有下次,我也不会这样放了你。”   *   被兰茴抓住批评了一午的桑枝心情低落。   倒不是因为挨批,而是兰茴的话——不知为何,桑枝私心还是不想让少爷讨厌自己。   一想起这点,桑枝胸口就闷闷的。   当夜。   桑枝照例被传唤,站在少爷的房门前缓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敲门。   房内一切如旧。   但听了兰茴的训,桑枝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桑枝使劲让自己平息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想和平常一样。   果然,少爷往她这边看来了——   平常少爷根本对自己熟视无睹,除却应付老太太的检查,他们都是各干各的。甚至后半夜,桑枝还可以回自己的小屋睡觉。   少爷今天看了自己三次。   他要训斥自己了吗?也是——她竟然用少爷的名头去教训两个丫鬟,还差使了少爷的小厮,甚至还坐在了少爷的大腿上狐假虎威……   桑枝心里罗列着自己这些天的罪状,禁不止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桑枝。”   桑枝吓了跳,喉咙一哽咽,眸子瞬间湿润,“……在。少爷。”   “你窗檐下有两只雪兔子。”楼延钧脸色冷淡。   来了,要从开头兴师问罪了吗。桑枝垂眸。“是,少爷……奴婢今天刚放上去的……”   “另外一只,扔掉了吗?”   楼延钧的眸光淡淡,问。“是我捏的不好吗?”   桑枝:“?” 第12章   楼延钧眸子清朗,显然是虚心请问之态。   桑枝的表情能用惊吓来形容。   她张了张唇,一双灵动漂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少爷,那是您捏的雪……吗?”   楼延钧:“不喜吗?”   “喜……喜欢的。”桑枝忙道。   楼延钧“嗯”了声,而后又轻问,“你扔了吗?”   桑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被新的挡住了。明日我把它挪前面来。”   楼延钧没说话,颔首。但桑枝知道他听进去了。   少爷的注意又落回书本,桑枝也拿自己的书册看,唇角却悄悄勾起。   只是——为什么少爷会给自己捏雪兔子?   *   端茶点进来的云石一进来就觉两人氛围奇怪,笑嘻嘻又出去了。   桑枝的房间在宅院西侧。   窗檐正对一直有只圆润晶莹的雪兔子。云石会发现也是一日和少爷回来,见少爷停驻,才顺着目光看去,看见了桑姑娘在窗边,一身鹅黄小袄,乌发樱唇,笑吟吟地双手托着下巴和雪兔子说话。   那场景可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再后面云石也会不由留意下那只雪兔子。一日没看见窗檐下的雪兔子,当日又瞧见桑姑娘眼睛红红,显然是哭过一样——但她自己又似没有自知。   顶着个红软的眼就来伺候少爷。   但云石没想到的是,少爷会捏了只雪兔子,让他放桑姑娘窗檐下。虽然少爷捏的着实没眼看,但云石跑腿得可是很愉快。   甚至后头被桑枝拜托,云石果断就答应了。   *   另一边。气坏的二房方氏再听了两个丫鬟哭哭啼啼的告状后,算是把桑枝给彻底记住了。   而楼允溪只是嘲红络和绿缨愚蠢,白瞎了母亲花费周章给她们安排进里院,竟然让一个小小通房给赶出来了。   方氏近些日可头疼,楼允清刚在工部领职不过一月便闯了祸,一个和户部勾结的烂摊子。她是相信自己儿子想干实事的,都怪那个楼延钧,都是一家人,竟然连自己的堂弟都不出手帮一下。   方氏有几分愤愤,又想到:“等楼延钧留下子嗣,那可不妙了。”   楼允溪正在剥橘子:“娘你就放心吧,祖母怎么可能会让一个通房留下楼延钧的子嗣。”   方氏当然也知道这个,但子嗣问题是迟早的事。   “最近蓝国公府和文渊侯府的人来得很勤,怕不是你祖母要给楼延钧张罗婚事了。”方氏不悦,“也就楼延钧的事,你祖母才会这么上心。”   当年允清要娶妻,因为楼延钧在外,长幼有序,楼延钧未娶,楼老太太也不许允清娶正妻。只是退步让迎娶安阳伯府的庶女香若为侧室。   “什么好事你祖母只会想到你大哥。”   楼允溪则是听到蓝国公府一名,心底一紧张。“蓝国公府也有待出嫁的女子吗?”   “蓝国公府多的是,蓝家历代都出了多少位皇后了。不过,老太太倒不至于给楼延钧找一位蓝国公府的孙媳妇,虽说亲上加亲好,但蓝家出了不少短命女。”   也就当今太后强健,像楼延钧的生母不还是年纪轻轻便病逝了。   “那蓝国公府的公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   方氏扫了眼自己的女儿,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心思。“你祖母怎么可能让我们和蓝国公结亲家……”方氏顿了下,又想起自己安插在大房的眼线谈起一些闲话,“不过,听说那个蓝公子倒是向你祖母打听过你们。”   楼允溪本要生气,听到这话一愣。“真的吗,蓝少爷在打听我?”   方氏:“不过可能也是顺口一问罢了。”   “怎么就顺口一问了,万一是真的……”   方氏:“你今儿怎么回事?你见过人家了?”   “在祖母那见过一面。”楼允溪撒娇:“娘,我要是,要是能嫁进蓝国公府。那我们二房 ,兄长和爹爹还需要倚靠大房的光吗?”   方氏怎么可能不知这个理。“那也得人蓝国公府瞧得上咱们。”   楼允溪委屈:“怎么就瞧不上?祖母偏心,但爹爹好歹也是朝中四品官,就因为大伯事事强过咱们,咱么就不能出人头地了吗!”   “所幸是大伯没有闺女,要不我就连出嫁都不许了吗!”   “得了。”方氏见女儿越说越荒唐,“罢,不省心的丫头,我让你爹暗中问问。你的亲事是该提上了。三房据说这些日你三婶婶和楼知婉那丫头闹了好大别扭呵。”   楼允溪才不管楼知婉什么事,抹了抹眼角刚气出的泪。“反正那死丫头那副长相也嫁不了比我好的。”   *   楼知婉确实和自己的母亲陈氏闹了别扭。   她跑来大房找桑枝。   嬷嬷们识趣离开,留两人在高阁里。   桑枝那是第一次听楼知婉讲她自己的事。   原来府里下人传言的都是真的,楼知婉确实有一个意中人。他们是在半年前揽风寺里认识的。起初是男子捡到了楼知婉的荷包,无意看见里头写的诗,大为欣赏。   两人便由此有了传信写诗,刚开始只是交流诗词心得,后来不知不觉他们聊得越来越多。楼知婉逐渐心动男子的才华,待自己察觉时,已是一日未收到信便会心焦难眠。男子自言是家境清贫,将参与明年科举,他希望楼知婉能等他金榜题名风光迎娶她。   楼知婉自然在信中应了。只不过不久前,这些书信被陈氏发现了。   陈氏大为恼怒。她这么多年来只出了楼知婉一女,本就不受三房老爷宠爱,妾室还抢在她前面给老爷生了个儿子,更是抬为了侧室。而唯一依靠的女儿又烧伤脸,陈氏一门心思担忧女儿的婚事,就想着女儿嫁个好人家给自己长脸。谁知她竟然给自己找了个穷书生要下嫁。   这仿佛是将陈氏最后一点面子踩在脚下。母女俩发生了争执,陈氏更是直接上了大房找楼老太太给女儿议亲。她宁愿女儿嫁给大户人家做侧室做妾,都不愿她去下嫁穷书生做妻!   堂堂的侯府千金,下嫁个一穷二百的书生,二房怎么取笑她?长京城的贵妇要如何笑话她?!   陈氏无论如何不肯妥协。   桑枝见楼知婉哭泣,心头难受,给她递帕子。“那你要怎么办?”   “我不会应的,她让我嫁给其他人,我宁愿死。”楼知婉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眸光坚定。   桑枝吓一跳,“呸呸呸……不许你死。”桑枝的手堵住住楼知婉的嘴。   楼知婉笑开。“傻瓜,我说说而已。但我……除了卢珏,我谁人都不想嫁。他是唯一懂我的人。”   楼知婉抚摸着自己拿过来的一小叠书信,露出温柔的神情。   桑枝托着下巴看得愣愣。   这些书信知婉也让她看了,但她没看出什么,只是一些诗词而已。虽然她现在识的字比以前多了许多,书信的字就算有不懂的楼知婉也会给她解释。但是……这些信有这么大的功力吗?   知婉看信时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光。   楼知婉许是被桑枝盯害羞了,也许是因为察觉自己过于沉浸而羞涩。   “你呀,以后也会有的……”楼知婉想说桑枝以后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但话出口,又想到桑枝只是大哥的通房,她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楼知婉邃将话咽入肚中。   好在桑枝并没有听清。   楼知婉又想到了前来找桑枝的目的。   “桑枝,明日你能同我去一趟揽风寺吗?”   “我吗?”桑枝讶,“我也可以出府吗?”   “应是可以的,我去给祖母那里求求情,就说想你陪我去揽风寺上香。”   楼老太太并不限制她们的出行,只要有报备,带着丫鬟小厮。老太太还是乐意她们多出去走走看看的。   桑枝也有些心动。她还未逛过长京城,天子脚下的城池,那是什么模样。   楼老太太得知楼知婉要带桑枝出去,起初是不同意的。桑枝只是个通房,哪有能私自出府的理。但禁不住楼知婉声泪俱下的恳求。   楼知婉言说自己已经在祖母和母亲的劝说下打算放弃卢珏了,现在只想去寺里上香散散心。而这几日都是桑枝陪她开解云云,只有桑枝在身边她才不至于睹物思人诸如。   最终楼老太太拗不过,只好应了。但要求得多安排些仆从护卫紧跟着。 第13章   桑枝也没想到真能出来。   望着熙然的街道,两旁积雪扫得干净的横铺,茶楼的说书声,酒肆的腾腾热气,客栈和糕点的飘香。   桑枝一路眼都是亮的。   楼知婉着着一身黛绿小袄,外罩着品月锦缎氅,袖口是银丝的芙蓉花,捧着绣面的小手炉,悠闲而清雅。   桑枝则穿着海棠红的短袄,霜白绒缎的围领,绛绯色的外袍。只因老太太添置给她的衣服只有艳丽的色。   但桑枝还真衬得起如此华丽招摇的颜色。即便楼知婉几乎日日面对着人,也得三不五时被惊艳到。   雪肤杏眼,唇若含朱,鹅蛋娇小的脸,长睫乌发。巧鼻软耳。   身段玲珑,一身肌肤更是剔透雪润。   怎么这么会长,若那眼那唇安在别人那,楼知婉定觉得过于惹眼,但安在桑枝身上,叫让打心底怜爱。   可真是便宜大哥了。   *   两人皆带着面纱。   这个时辰,来揽风寺的人并不多。   桑枝知道楼知婉是来见心上人的,而知婉也告诉桑枝了,是想让桑枝帮她做掩护。   楼知婉和卢珏相识在揽风寺。   今天也是特地用书信约出对方。   留下跟着的侍从在外。   桑枝跟知婉进寺里添香油钱,然后看见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穿着一件石青窄袖长袄。他的目光在桑枝身上顿了下,而后落在楼知婉身上,两人隔着远远距离。   楼知婉先上前,她在投递香油钱的木箱下留下一个荷包。   而后男子上前,他拾起荷包,在木箱底像是留下一张字条。他望着楼知婉,最后见人拿走字条,才不舍离去。   桑枝看见知婉拾起了纸条,藏进了袖子里。   因桑枝好奇专注地望着两人,才能看清两人来回的小动作。周围还有熙熙攘攘的香客。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只有眼神交汇。   桑枝等到知婉出来。   她看见了楼知婉眼角有泪,在走出来的功夫抹掉了,捏着桑枝的胳膊,小声又激动。“桑枝,我要和卢珏私奔。”   桑枝被楼知婉的话吓住了,蓦然地眸子瞪大。   当然,楼知婉所说的私奔并不是指即刻。是卢珏在留下的字条里提了一句。虽然不是板上钉钉,但楼知婉已经有了答案。   *   “既然出府了,我们就好好在长京城里头逛逛吧。”一庄心事有了眉目,楼知婉愉快地拉着桑枝的胳膊。   桑枝还在震讶于知婉刚才的话,不知说什么,也只好先点点头。   从揽风寺下来,外头开始飘起小雪。   街上行人匆匆。   有华丽马车踏踏而过,糖葫芦的吆喝声,落雪压在屋檐又簌簌滑落的声响。   到处都是冬日的气息。   还有几分即将过年的氛围。   楼知婉先带着桑枝去了趟成衣铺。挑选了几个颜色或是浓郁或是淡雅的上好布匹,打包了让仆从送回楼府。   “你穿这个颜色定也是好看。”楼知婉拿着件紫棠色的布匹,在桑枝身上比试了比试。“掌柜,再要做件这个颜色的衣裳。”   掌柜:“哎。”   桑枝劝阻无用,只得拉着她的胳膊往外。“你别破费。”   “怎么叫破费?”楼知婉,“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不穿漂亮的衣裳那不就埋没了。要不是你丽质,祖母她们选的这些招摇又沉闷的衣裳,早就把人给吓走了。怎么能得大哥的注意呢?”   “你……你又逗趣我。”桑枝脸红,“不同你讲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楼知婉笑。   转瞬就把桑枝带到了下一间饰品铺。木簪,玉镯,耳坠……百花百样。   楼知婉又照常挑挑选选了几样,打包让仆从送回楼府。   眼看要正午。   “咱们今儿就在外头吃吧。”楼知婉嘱咐了一仆从回府报告,拉着桑枝的手往前。   路过一药铺。   楼知婉显然察觉了桑枝脚步缓慢了下来。   “怎么?你不舒服吗?”楼知婉问。   就见桑枝挣开她的手,往药铺去。那里一个学徒模样的人正在捣鼓一袋子似是野草的东西。   桑枝盯上了那袋东西,越走近瞧越觉得眼熟。   学徒被吓了一跳,抬眼是个貌美不可觑的女子,往后摔了一跤。坐在了台阶上。   桑枝指着野草:“这些是什么?”   学徒结巴:“……回姑娘,不,不知道,掌柜的让扔掉的,没什么用途,要、要卖给……做马饲料。”   学徒哪里曾和这么好看的人说过话,一张嘴不利索,连脸都自己红了起来。   桑枝只是想确定是不是她记忆中的草药,见学徒也说不出来,有些可惜。   “那你卖给我行吗?”   桑枝身上的钱不多,上下全部加起来也就这月刚发不久的五百文钱。   学徒磕磕绊绊:“那……那三文钱,你、你拿走吧。”   桑枝有些喜,利落地掏钱。   楼知婉这会也走上前来了,看了看野草又看了看那学徒。“你买了什么东西?”   学徒又见一打扮华贵的女子过来,心下紧张。   “应是好东西。”桑枝笑。   楼知婉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三文钱而已,不值一提。于是吩咐仆从捎回楼府,而后带桑枝离开。   留下身后的小学徒喘了口气,看着手里的三个铜板,想起刚才那个漂亮的人,挠挠涨红的脸。   *   醉清轩。   装潢富丽雅致的酒阁。   虽然没有专门指定,但因为装潢和菜肴的价格高昂,已经普遍被认为是专门给城内达官显贵们享用的栈楼。   而这醉清轩背后,还有蓝国公府和几位爵爷们投注银钱,寻常人自是不敢生事找麻烦。   仆从收起了伞。   楼知婉一进,便有掌柜迎出。他们浸染长京城多年,自然认得这仗势,是哪家小姐或哪家公子。   “一间雅厢。”楼知婉道。   “哎。”掌柜应。   留下仆从在底下点菜。   楼知婉和桑枝随着店小二往上头走。   醉清轩装横得素雅,但每一横木,一壁画,一楼阶,包括扶手的雕绘,门扇的绘画,都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摆设,处处奢简低华。   是长京的公子少爷们常来光顾的酒阁之一。   雅间都是隔开的,路过回廊,偶能听见透出的琴曲乐声。   婉转悠扬。   在温暖的廊道里,格外撩人。   桑枝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店小二在前头带路,楼知婉则是时不时回头和桑枝笑说着这是什么曲,唱的是什么腔调云云。   “这曲是《梨花吟》,本是淮州出处,倒让她唱出吴侬软语了……”   前头有一间雅厢的门推开,是几位正要离开的锦衣玉袖的公子哥。   廊道并不算窄。   出于礼节。公子们还是避于门一侧,等两个姑娘先行。   虽然知道非礼勿视,但直到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雅间。还有不少公子仍没收回眼。   他们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又或者是……海棠袄裙的是哪家姑娘,即便遮了半个面,也足够人晃不开神。   特别是那双似是百转如勾丝的美眸……   直到被同伙唤了声,几个公子才面面相觑,讪讪摸了摸鼻子,往楼下走。   “是楼府的小姐吧?前头那个我认识,是楼府的三小姐。还配着楼字的玉佩。”   “那后头那位不就也是楼家的姑娘?”   为了避风挡寒,长京城的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常喜在冬日着面纱出门,各色各式,既增了几分神秘,也能挡一部分无礼之徒的窥探。   “倒是以前从没见过,是楼家的二小姐?”   有爱出游的,也自有喜深阁的千金。   “你还好意思说呢,不叫你,怕是魂儿你都给勾没了。”   “谁知道楼府还藏着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   几人说笑着下楼,正好遇见往上走来的蓝国公府的嫡少爷蓝宴光和太府寺卿姜译苏。   几个公子们忙避让。   蓝宴光他们都认识,是国公府的嫡少爷,太后是堂姑,御前副相是表哥,在长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   而姜译苏姜大人,最近因和楼大人政见不合,朝堂上针锋相对,长京城内谁人不知?   几个公子哥们也听闻过姜大人脾性急躁,喜怒无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姜大人,点头行礼后忙离开。   倒是蓝宴光听到了他们刚才议论的什么楼府小姐,心念一冒,但姜译苏在旁,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冲几人回礼点点头。   “姜大人不是和楼大人不和吗?怎么蓝公子和姜大人凑一块了?”   “谁知道呢。不过工部修堤失责,这可不是小事啊。似乎还扯出了楼家二少爷……”   出了醉清轩,几个公子哥才敢小声引论起来。   *   雅间里。   炭火熨热,温暖。   桑枝和楼知婉已经脱下了面纱和外袄。   因为知道桑枝喜欢雪。楼知婉故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往外,不仅能看见飘雪的街道,还能看见不远处冒雪的揽风寺顶。   “这儿的樱桃煎和丁香馄饨可是一绝。”楼知婉倒了杯清酒,见桑枝还在望着窗外。笑,“傻妮子,看雪能把你看饱?”   桑枝也笑。冬日的清酒有点辛辣。   桑枝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瞥见下头街道一个瘦高,又有些眼熟的人影——是揽风寺见到的卢珏。   卢珏依旧一身石青长袍,不过却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他凑近马车,样子有些恭敬,似乎在同车内的什么人说话。   而后似是望了眼醉清轩的门,离开。   然后从马车上下来了一玄紫银纹锦服,面容冷峻的人。   桑枝眸子睁大——是大少爷。   马车离去。   卢珏离开后,楼延钧目光所望,是一个从醉清轩出来,身量颀长的男子。   着着墨宝蓝的裘服,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   桑枝觉得几分眼熟。   没过多久,醉清轩又出来一人,着着绀青竖领长袍,面容端正,倒是一双眉紧皱着不愿松开。   “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入神?”楼知婉凑过来道。   都上菜许久了,她喊了好几次让桑枝,都没见人动静。   “呦,这不是堂哥吗?”   楼知婉捂唇笑,故意打趣:“桑枝,原来你是看自己的夫君看得出神啊?”   正说着,便看见桑枝忽然迅速缩回了脑袋。   楼知婉往前一探,正好看见楼延钧投过来的视线。   楼知婉浅浅点了下头作礼,收回身,“桑枝,你躲什么?你没告诉大哥出府的事吗?”   桑枝还沉浸在差点被看到的惊吓中,呆住,“……要说吗?”   楼知婉:“……你没说吗?”   两人无语对视。   楼知婉:“那堂哥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发现了吗?”   楼知婉点点头。   她还行礼了呢。   桑枝扑扇着睫,几分可怜。   楼知婉:“没事儿,堂哥又不进来。我们等会早点回府就是。”   桑枝点头。   楼知婉又往底下悄悄看,然后便看见楼延钧进了醉清轩来。   楼知婉:“……” 第14章   底下三人已经进了醉清轩。   楼知婉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桑枝说一声,但想着等会早点回府就是,而且刚才堂哥应该也没看见桑枝。于是,楼知婉缄默了   两人赏雪抿酒不说。   *   蓝宴光之所以和姜译苏约在醉清轩,是因为译苏有事相求。而之所以他又约了楼延钧。则是他自己的小私心——有意让朝上针锋相对的两人,融洽下关系。   三人入座雅间,气氛诡异的安静。   姜译苏灌了一盅又一盅的酒。   蓝宴光看不下去:“要不,你吃点菜?”   倒是楼延钧出声打破僵局,他未开口,只是在思索刚才在底下望见的人。现在回神,倒是注意到了姜译苏。   “听宴光说,姜大人要寻人?”   蓝宴光连连点头。事实上,他本来还在为自己没有告知表哥,随意约了姜大人过来一事怕表哥不高兴。结果证明,表哥根本没放心上。   而姜大人寻人一事,还是在好久之前蓝宴光拜访表哥时随口一提的。没想到表哥竟然能记住。   对比之下——   “屁!工部那事还没完,假公徇私,我不会同意的! ”   蓝宴光:“姜兄,咱们不是说好不讲朝事的吗?”   姜译苏撇了下头。   楼延钧:“皇上心中自有定夺,是工部失责还是户部中饱私囊,也得查清再论。”   姜译苏冷哼。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沉不住气又爱憎分明。现今长京城谁人不知楼延钧是皇上的智囊,皇上的意思,不就是你楼延钧的意思吗!   姜译苏自楼延钧归京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比蔡老狐狸还狐狸!   蓝家年后下南,生意广阔,姜译苏才想着拜托蓝宴光。现在看见楼延钧,屁股在板凳上怎么坐怎么别扭。   “没什么了,我先走了。”姜淳坐不下去了。   “哎……”蓝宴光伸手。   “有无胎记,样貌特征,丢失时年岁几何。”楼延钧开口,“没有目的寻人,并不是易事。”   姜译苏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姜译苏寻人在长京城也不算秘密。事实上,姜家祖大业大,扎根在云州一带,是先帝御赐的云州郡尉。姜译苏身为云州郡尉的嫡子,抛了云州的富贵,一人往北到长京做官。——这其中也有寻人的原因。   “背后有胎记。不足满月失于洛阳。”姜淳坐下了,想到了不久前收到的家信,父亲提起娘亲又以泪洗面的事。还是没走。“其他的我也不多说,是我妹妹,要是平安长大,现在应该十六了。”   姜译苏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事实上,姜译苏也没见过妹妹。安平四十七年,为避灾难,怀着妹妹的娘亲和他们走散。被一户人家收留。后来父亲寻回了娘亲,而那户人却搬走了。连同带走的还有不过满月的妹妹。   后来再怎么寻,都没找到那户人家。有一点线索了,却是从那户人家的邻人嘴里听到,似乎是家主嗜赌,搬离时已是妻离子散,姨娘都各自奔飞了。   姜译苏的娘亲知道更是一病不起。   姜译苏也是听闻长京繁华昌荣,那户人家有可能躲到长京来的消息,才独身到长京来做官。   一做已快十年。   抛开开朝堂的云云,姜译苏还是颇为欣赏楼延钧。但是该看不顺眼也照旧看不顺眼,似是天生一般。   可能也是性格使然。   姜译苏随父性子急躁,但楼延钧似乎做什么都能运筹帷幄,更不用说一张冰山面,让人猜不透所思所想。   着实气人。   楼延钧:“胎记在后背何处?”   “就是在后背。”姜译苏说。胎记一说也是娘亲所说的。   “是什么样的胎记?”   “还能什么样的胎记,我的妹妹,自然是花一样的胎记。我娘亲天资之色,我妹妹自然也是倾城之貌。”   蓝宴光:“那性子也随姜大人这般急躁吗?”   姜译苏:“……”   楼延钧:“年十六,后背有花样胎记,长相出色,幼年失散于洛阳。”   姜译苏也看得出楼延钧是认真帮他,面色缓和。“多谢,若真寻到,姜某定会重谢。”   蓝宴光格外认真:“表哥,确定不再加个性急泼辣么?”   蓝宴光也是见过姜老爷的,不得不说,父子一个模子刻出来,若是他家闺女也这样,多半人群里瞧一眼就能认出来。   姜译苏:“……”   *   因看到楼延钧进了醉清轩,楼知婉想着早点回去,避免桑枝和堂兄碰上。   两人穿戴好。   才上回廊。便听一道绘花门扇推开。   五人相视。   扛着醉鬼的蓝宴光眸子一亮。   楼知婉在看到自家堂哥的一眼,心中已经默默向桑枝道歉。——谁知道,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桑枝第一眼便和少爷对视上。   少爷垂眸,明明眸色于往常无二,但桑枝总觉有点心虚。   蓝宴光即刻就把醉鬼扔给了楼延钧。   “二位姑娘,回府吗?让不才送二位一程。”   楼知婉匆匆和堂兄点了点头做招呼。带着桑枝赶紧离开。   蓝宴光跟上。   醉得朦胧的姜译苏隐约看见好像有两人路过,费力睁开一只眼,“我妹妹,我一眼就能出来!”   楼延钧收回看着桑枝背影消失的目光,淡淡:“若要是嫁人了?”十六岁,已过及笄。   “谁!谁敢娶,我,我打爆他的狗脑袋!”醉鬼朝空气挥出软绵绵的一拳。   *   蓝宴光追出来。   楼知婉是认识他的,蓝国公府的嫡少爷。小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耍过。   楼知婉点头算是行礼。   “二位回府吗?”蓝宴光人生得俊朗,又爱笑,是老少皆喜的长相。   楼知婉却发现,他的一双目光都落在桑枝的身上。楼知婉了然,面纱下的唇微抿一笑。   这一路楼知婉已经看到了不少公子哥或者是出游的小姐姑娘,没有一个路过不偷瞧桑枝的。   不过没想到蓝宴光也是这般。美色误人啊,也不知道他发现桑枝是堂兄的人时,得有多好笑。   楼知婉谢绝了蓝宴光的陪同。“不必了,有府里马车接送。就不多麻烦蓝公子了。”   “那也好。”蓝宴光依旧笑意昂扬,没有任何被拒的不悦。   看着马车的身影离去,蓝宴光满心欢愉,一双眼更是望穿秋水。   马车上。   楼知婉好奇问:“你认识刚才的蓝公子吗?”   桑枝:“谁?”   桑枝脑海里还停留在少爷刚才的目光,心慌意乱,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   楼知婉笑笑,“没什么。”   本以为可能两人认识蓝宴光才追出来,看来只是蓝公子单方面一见倾心了。   *   两人回了府,楼知婉买了许些饰品和衣裳,连带桑枝的份一并给送回了桑枝的房间。   兰茴瞧见了,阴阳怪气了几句。   桑枝没理会。   事实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同少爷解释今天出府的事。解释了,好像自己多重要一般;不解释,又似是不妥。   桑枝叹了口气,可真愁人。她到底为何要在意少爷在不在意呢?   熬到了戌时。   桑枝还是来到了少爷的门前。   楼延钧穿着绛紫绣领的长袍,一手侍卷,烛光将人投影于壁上,格外清冷。   桑枝捏着自己袖口的花纹,没有往原来位置的暖榻上,而是缓缓朝人走去。   楼延钧察觉到,侍卷的手一顿,侧过脸来。   桑枝:“少爷,今儿我和三小姐一起出府了。”   桑枝乌发用木簪挽了个散髻,一双温吞含水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穿着桃粉的绣衫,外罩着鹅黄的短袄。雪白修长的脖子像天鹅一般 。   楼延钧眼皮抬起又垂落,“嗯”了声,但却没有移开脸。   “那你……有生气吗?”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桑枝想问的是出府没有告知少爷一声是否失规矩了,毕竟他们还是明面上的依存关系。但话一出口,却好像……不太对劲?   桑枝还想解释,楼延钧已道,淡淡笑意。“我没生气了。”   桑枝的眼眨了眨,半天吞了下口水。“……好。”   “那、那我先回去了……”   “过来一并坐吧。”楼延钧说,“许久未练字,应是手生不少了?”   桑枝点头又摇头,咧嘴笑。“不会,最近三小姐教我写了许多呢。”   “是吗。”楼延钧眸色一瞬微淡,“怪不得近儿都不让我教了。是知婉教得更好吗?”   桑枝急了些:“没,没有……少爷教得也好的。”   楼延钧微微笑。   桑枝看出了少爷是在逗趣她,便也笑:“那少爷你教桑枝吧。”   桑枝最后还是手把手被练了几幅字帖。   丫鬟进门都不敢出声打扰。   半夜。   桑枝留在少爷屋里的暖榻睡觉。   隔着一道屏风。   便是少爷的卧床。   桑枝正要入睡,忽听见外头似有窸窣的声响。   桑枝坐了起来。   忽看到少爷从屏风后出来,他只穿了件牙白的中衣,宽肩窄腰,身量颀长。   黑夜中,两人大眼望小眼。   桑枝长发垂肩,衣衫又是浅薄,被衾滑落在腰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颈。   夜能视物的楼延钧移开了眼。   “外头风寒,我去看看。”楼延钧抿了下唇,“你、把被子盖好。”   楼延钧出了门。   桑枝听见门扇轻合上的声音,没听少爷的话,而是轻轻拉开被子,下床踮脚,趴在门边听外头的动静。   然后便听见了少爷半是低沉半是无奈的嗓音响起。“祖母。”   桑枝僵住:“……”   外头。   倔强的楼老太太责备孙儿。“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外头风大雪大的,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祖母。”楼延钧叹气,“。现在什么时辰了,您没有歇息,出来做什么。摔了伤了可如何是好?”   三更半夜,落雪无声。   楼老太太哼了声。“我睡不着,我四处看看。”   涵嬷嬷在一旁看着少爷干笑。   “桑枝人呢,你起身,她也不知道伺候下,给你添件衣服?她不是睡在你床侧吗?”   楼延钧:“桑枝已经睡下了,她今晚累,无需吵醒她了。”   楼老太太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两个有用的信息,稍微满意。目光想往屋内瞧瞧,可惜门扇关着,孙儿还挡得严实。   楼延钧又劝了会,才把楼老太太劝回去睡觉。   而屋内的桑枝听着刚才的话,已经吓怔。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会大半夜跑来偷听墙角!? 第15章   往后几日。   桑枝歇息在少爷的房间总感觉不安。   甚至做梦都梦到老太太发现她和少爷没有同床,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要让她挨板子。   又长又宽的板子,还有板子拍打在身沉闷的声音,任由桑枝怎么求饶老夫人都无动于衷。   于是,桑枝就被吓醒了。   月光如水。   桑枝抱着枕头泪眼朦胧地来到少爷床榻边。   听到动静的楼延钧已经醒了,然后便看见了梨花带雨的人,眼眶和鼻尖通红,衣裳单薄,光着脚丫子小声地抽泣。   “少爷,我可以和你一同睡吗?我睡得不多,我就睡个边边行吗?”   楼延钧微愣。   桑枝可怜:“桑枝睡相很好的,不会乱动的。”   楼延钧许久才移开眼,还是应了。   桑枝道谢,吸了吸鼻子,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来。   床榻很大。   楼延钧到底看不下桑枝裹着个小被子蜷缩在床沿。   “睡进来吧。”   楼延钧微叹气。   桑枝往里象征性地挪了些。   事实上,桑枝躺下来才发现,少爷的卧榻竟然没有暖榻那边暖和。桑枝迷迷糊糊蜷缩着,才想起,少爷似乎把房间的炭火都给了自己——都在暖榻那边。   好冷……少爷怎么睡得着的。桑枝也好冷,她该睡不着了……   片刻。   睡熟的桑枝自动寻着热源,滚进了楼延钧怀里。   明明两人盖着不同的被子。桑枝也能进到他的被窝来。   望着微张着唇,四肢紧紧缠在他身上,睡得毫无自觉的人。   楼延钧都说不出这到底是更折磨谁。   *   楼老太太这边,依旧隔三差五传桑枝过来问话。   起初楼老太太权当孙儿只是不喜和不熟的女子同房,便乐于等他们相磨合。只是这都相处多长时间了,就算是个木头也该知道睡了吧?   就算外头的流言早已被长京百姓抛之脑后,但——那可是楼老太太心中的一根刺。没有确凿,楼老太太可不会彻底安心。   况且,楼老太太哪里会看不出来。桑枝每次来,腰不疼腿不酸,身上也没见印记,眼神清清明明——哪里是行过房.事的人该有的样子。   两个一窍不通的小混蛋,还想能瞒过她?   楼老太太看桑枝——毕竟是自己一眼选中的,温顺貌美,是挑不出毛病。   难不成还是孙儿的问题了……?   桑枝在老太太锐利的目光下,脚趾都在打颤。   “桑枝,和少爷睡一张床了没?”楼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抿茶。   “回老太太,睡……睡了的。”桑枝都不敢看老太太,庆幸自己早有先见之明。   “那怎么还没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桑枝呆愣愣,眼眸因为害怕还湿润了些。“……不知道。”   这个情景在老太太眼里,便是美色当前,孙儿仍旧不为所动。   楼老太太大为震惊,随机又是不安。   看着桑枝垂泪的模样,欲言又止。   “罢了,你先回去吧。”亏得涵嬷嬷及时扶住手,楼老太太才没摔了茶杯。“少爷身上你还得花点心思,知道吗?”   桑枝蔫蔫点头,才被允许离开。   桑枝离开了。   老太太叹了老长一口气。   倒是涵嬷嬷有眼色。“老夫人,不然……让后厨这些日做点补汤试试?”   老太太瞬间明了,迟疑了会,道:“天寒地冻,倒也适合喝一口热乎的。”   *   于是。   桑枝发现,楼老太太最近改让下人送黑乎乎的汤药给少爷。而且只能少爷喝。   说是天寒补汤。   或许是怕桑枝也喝了,便给桑枝备了银杏枸杞的甜汤。   老夫人以前总爱让下人送养神养身子的汤。两人都未察异样。   直到。   桑枝一夜睡得迷糊,朦胧醒来,似乎听到微微低哑的喘息声。但她又醒得不是很彻底。只是模模糊糊,似乎看见了少爷起身离开。   桑枝下意识伸手一拉,摸到了炙热的皮肤。   少爷则是回握住了她的手,宽大滚烫的手掌包裹着桑枝娇柔的小手,像在汲取片刻温凉。不过转瞬,又匆忙抽离了。   桑枝彻底睡去时,脑海里还残着个意识:少爷这么晚去哪里了?   直到许久桑枝才知道,那时少爷半夜去冲凉了。   大雪天冲凉,桑枝也觉怪稀奇。   但楼老太太让下人送的黑乎乎的汤药,自那后少爷就没再喝过。   而楼老太太知晓孙儿察觉,也讪讪不敢再让人送。 第16章   这几日的雪下得紧密。   高阁里。   桑枝给楼知婉试自己新捣鼓出来的口脂,是杜鹃红的颜色。桑枝很是满意。楼知婉端着小铜镜细瞧,也很是开心。   她和卢珏约定在腊月初一揽风寺见面,两人一并离开长京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   正好离除夕才近半月。   连年都不能过吗?   桑枝确实不舍,但看楼知婉这么开心,她又说不出让人扫兴的话。   楼知婉认定了卢珏,一半是因为被其才华的吸引,另一半则是按她的话,卢珏并不嫌弃她脸上的伤疤。   桑枝想说她也不嫌弃。   知婉知书达理,温贴又善良。怎会有人不喜欢?   楼知婉喜用小镜子,因为这样不会照到她难看的疤。   楼知婉给桑枝絮絮叨叨说他们相识的第一面确实是在揽风寺,但却不是卢珏捡到她荷包的时候。   而是更早时,他不小心撞到了她,扯掉了她的面纱。楼知婉那时羞愧又害怕,但卢珏却在后来的书信坦诚于她,“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①   楼知婉抚着镜柄的花纹细细回忆。从那往后,他们互通的书信,往来的每一句词每一句诗。都叫楼知婉欢心。   桑枝听得入神。楼知婉羞怯地讲述,她禁不住抬手去摸她的伤疤。   “知婉现在就好看,如果没了这疤,定是更好看。”   楼知婉笑。“也就你嘴贫。也不瞧瞧自己生得什么样,还打趣来笑我。”   桑枝不服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桑枝把手伸出去,看着楼知婉的伤疤还是几分可惜。   她手上还点着些许胭脂。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   “有了。我来帮你把疤遮掉。”   楼知婉还没听明白,桑枝已经兴冲冲让知婉的丫鬟帮忙准备水粉胭脂。   楼知婉看着桑枝捣鼓了一堆东西,甚至还拿出了前些日在药铺买的野草。   “你这是做什么?”   桑枝:“我要让知婉,也能大大方方地照镜子。”   楼知婉捏着雕纹小镜子有些愣。“桑枝……”   *   桑枝说到做到。她弄了一身红红绿绿的水粉胭脂,在自己手上捣鼓了,才放心给楼知婉用。   楼知婉看得好奇。“你怎么有这么奇奇怪怪的本事呢?”前些日子也是,衣裳饰品不看,倒稀奇人不要的野草。   楼知婉看她加进去水粉里,“不会有毒吧?”   桑枝笑。“才不会。来,闭眼。”   桑枝:“这些都是跟以前住在隔壁的姐姐学的,她什么都会,说话也像唱歌一样好听。”   楼知婉睁一只眼:“怪不得你小嘴也像抹了蜜儿一样。”   桑枝乐。“那是对你才抹了蜜。”   两人皆逗笑。   桑枝的手巧,也不知是怎么弄的,那一大碗加了野草的米糊糊的东西,竟然真的给她挡住了大半疤痕。   桑枝再添了自己研磨细腻的水粉,给铺盖上。照着楼知婉的脸型,给画了个新月眉,唇脂也是桑枝自己做的,用新鲜的花汁加上胭脂调和出来的。   楼知婉望着镜里的自己,久久没有合上嘴。   丫鬟拿来桑枝嘱咐的温水,走近,连木托也掉在了地上。“小姐!小姐……您的疤,不见了?看不见了!”   丫鬟喜极,难以置信。   楼知婉用着小镜子照得并不全细。“去,拿个大的镜子过来。”   丫鬟立马去搬来大镜子。   桑枝并没有给楼知婉化很浓的妆。只是在遮疤痕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其余只是腮红,唇脂和点眉。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楼知婉一遍遍抚着铜镜里的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原来……没有那黑色的疤,我长这个样子。”   没有哪个姑娘家会乐意自己脸上那么一大块伤疤。   虽然那时她的记忆并不清晰,但她知道是二伯母下的手。楼允清和楼允溪推的她进池子,下人推的她进烧树叶的火堆。   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外。   祖母和母亲也前前后后为此奔波过多年,找了许多大夫,却毫无办法。   “桑枝,谢谢你。”楼知婉喜极而泣,回头看见脸上身上沾着红红绿绿水粉的人,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那么一点伤时也没了。   桑枝毫无所觉,高兴地摸了摸鼻子。   “我厉害吧。”   桑枝从小就喜欢看徐娘化各种妆容,和爹爹躲债时,误打误撞找吃的,见到了急着化妆的新娘子。上手一回生二回熟,也会到村里给要出嫁的姑娘化妆打下手,挣几个铜板给自己和弟弟填肚子。但那些都比不上,看到楼知婉神色飞扬时的高兴。   “把你美的。”楼知婉笑,拿出帕子给桑枝擦脸。“快去洗洗吧,弄成了个小花猫儿。”   桑枝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   *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桑枝还没有照镜子,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提着裙摆,打算回宅院打盆清水擦洗一下。   因为心里头高兴,一时也没注意脚下的路。出游廊,想走捷径穿庭院回去时,扑腾一声,摔进了庭院的雪堆里。   不疼,但凉飕飕的。   正好回府的人便看见了这副景象。   云石在一旁,停步也看见了少爷在看的景象。两人远远就看见桑枝的身影,看见人摔雪地里,蓦地都往前一动。   然后便看见桑枝慢慢从雪地里坐起来,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雪,似乎又觉得舒服,乐呵呵掬起一捧把脸埋了下去。   云石:“……”   楼延钧:“……”   云石:“桑姑娘,还真的喜欢雪呢。”   楼延钧唇极为轻地弯了弯,没说什么。   桑枝玩了会雪,鼻尖和脸蛋红通通,等她拍拍衣服和裙摆上的雪花。才意识天色已经挺晚的了。   桑枝回宅院随意洗了把脸,又回高阁找楼知婉。   *   三房的丫鬟并不能保守秘密。   很快桑枝替楼知婉遮掉了伤疤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楼府,也传到了老太太和陈氏的耳里。而等传到了二房的耳里时,已经成了桑枝治好了楼知婉的伤疤。   方氏母女皆是一惊。这怎么可能,华佗再世也不可能做到!   那么大一块烧伤的疤,怎么能说治就治好?   不提方氏母女的惊骇。   楼老太太十分高兴,还特地召来了桑枝称赞奖赏她。   一番夸赞后,老太太语重心长,“如若是我孙儿面前,你也能这般用心,老身就更舒心了。”   因为老太太嘱咐下人给孙儿送的补汤只送了一回,就被孙儿通通拒了,老太太近日很是愁闷。   桑枝:“……”   *   桑枝尝试了一次后,又专门捣鼓了许多加了草药的水粉,装进小盒子里。准备送给知婉。   如若她真的和卢珏私奔,那么以后在外也能用上。   初在药铺外见,桑枝其实也记不清是不是记忆中的草药。那时和爹爹躲债在山上,弟弟落入了猎户捕猎的陷阱,划伤了好大一痕,流了好多血。是猎户摘的这种草药,给弟弟敷用止血的。当地的叫其“地星子”,因为长得遍地都是。   猎户后来又送了他们许多草药,桑枝年纪小也记不住怎么用,只记得每日都要给弟弟敷,许多时候都是混着各种各样的碾碎了敷。——一段时间,弟弟腿上连伤疤都没了。   也幸得那些草药味道古怪,要不在敷用前,就落进弟弟和她的肚子里了。   戌时。   桑枝照旧被传唤进大少爷的屋子。因为楼老太太的督促,两人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一次合榻后,也没再说分开睡。虽然是盖着不同的被子。   桑枝不能在少爷屋里捣鼓的草药水粉,会弄脏少爷的房间。但不妨碍她托云石买了本草药图册,日日翻看着。   而有不懂的地方,少爷总是会耐心给她讲解。   弄到最后,桑枝也不知自己是为了找记忆中的草药,还是为了听几句少爷在耳畔,耐心悦耳的声音。   不过,桑枝有一件事倒是确定的。她之所以会这么着急忙活,也有一半是因为离楼知婉要和卢珏私奔的日子越来越近。   桑枝是不舍的,但更想为知婉做点什么。   想起知婉要私奔的事,桑枝就想起了前些日在醉清轩时,看见的卢珏和少爷见面的事。   少爷……知道吗?   桑枝这么想,也就好奇抬眼看前头的人。   因时不时要问楼延钧,桑枝从暖榻搬来到少爷案边的小地毯上坐着。   楼延钧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以为她有哪里不懂,从文章中抬起眼,“怎么了?”   桑枝:“少爷……你是不是和卢珏见过?”   桑枝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楼延钧眸微抿,“你怎么知道他?”   “三小姐告诉我的。”   楼延钧颔首。“她都告诉你什么。”   桑枝咬了下唇,不知道该说不说,最后还是没说。“一些他们互相往来的经历。”   “也包括要一同私奔的事?”   桑枝睁大眼:“少爷怎么知道?”   楼延钧眼淡淡从桑枝娇俏的脸上移开。“卢珏,文昌伯府的嫡次子。并不姓卢。”   桑枝捂住嘴。“他骗了知婉?”   桑枝又往前,因为坐地毯上,往前一把就靠在了扶椅上。“那私奔的事怎么办?”   “他们不会私奔的。”楼延钧眼扫到桑枝雪白的脖子和红润的嘴巴,只一会,便迅速移开。   “那他为什么要骗知婉?”桑枝碎碎念,“老太太和三夫人就是因为他清贫才不让知婉和他在一起的,但他是伯爵的儿子。如果说了,老太太会答应的吧?”   桑枝皱着眉头认真担忧的样子几分可爱。   楼延钧微弯了唇,垂眸的神色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桑枝猛一抬头。“怎么办?要同三小姐讲吗?”   楼延钧怔了秒,收起神色。“不必,过不了多久知婉就会知道。他们有心,自能理好自己的感情。”   “感情是自己就能处理好得么? ”桑枝没头来一句。   两个人都愣了下。   桑枝愣片刻,对视到少爷幽隧的眸,讪讪摸摸鼻子,回了自己的小毯子上继续看图册。   *   而如楼延钧所说。   没过几日,楼知婉果然知晓了卢珏的身份。包括他是文昌伯府的嫡次子,包括他姓高,而不姓卢。   楼老太太和陈氏喜出望外。对于她们来说,从个清贫书生到文昌伯府的次子,那简直是天和地的区别。   文昌伯府来提亲。   陈氏更是连连念叨着佛祖庇护云云。   只有桑枝发现,知婉并不高兴。   她掏心掏肺般信任卢珏,结果卢珏处处隐瞒,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连私奔,也是为了考验她与他在一起的决心?   楼知婉勃然大怒。说什么都不愿嫁,要退掉这门亲事。   这下换成了楼老太太和陈氏干着急了。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王国维《蝶恋花·窈窕燕姬年十五》 第17章   桑枝似乎能明白知婉的气愤。   楼知婉并不是赌气。陈氏急哭了,她也不为所动。丝毫不松动自己的决心。   “若他在书信里,哪怕只有一次同我坦诚一句。”楼知婉说,“我那些日,在娘亲祖母面前承受的酸话薄词和指责,也能有点底气。现在倒好,我傻乎乎的孤注一掷,反是成全了他的测试。”   再此数日,卢珏又写了数封信来。或是用鸽子,或是托下人送进来。楼知婉硬是一封也没看。   楼知婉甚至放走了养了近乎半年用来传信的鸽子。   她要的是一份纯真的感情。早在开始,高珏姓卢,就摧毁了它。   桑枝心疼知婉。知婉嘴上说着决绝的放下,但伤心的色却不会骗人。   桑枝不禁在心底埋怨卢珏。   让知婉笑,又让人哭。真是个讨厌的人。   桑枝想尽办法想让知婉开心起来。老夫人和三夫人见楼知婉反对激烈,亲事也只得延后再议。   老太太近日传见桑枝,也絮叨叨地让桑枝记得多劝些楼知婉。   文昌伯府在长京城并不算什么大世家,但也是书香门宅之所。而且一有前头清贫书生家世一清二白的对比,二又是楼知婉心有所属之人。再者老夫人和陈氏也一直忧虑楼知婉的样貌会寻不到好人家。如此斟酌,便越发觉得文昌伯府是知婉将来的好去处。   就算老夫人不说,桑枝也会劝知婉的。但不是劝人接受卢珏,而是想办法劝人开心。   楼知婉忧闷,桑枝瞧着也难受。   听说管事照料的金盏花今晨能盛开。桑枝特地找了楼知婉一并去看。   不过三日。楼知婉气色惨淡了些。她着着一身素青描纹缎裳,外罩着鸦青羽袄。腕上带着红玉环,十根纤细的削葱指上,涂着桑枝捣鼓的桑葚色的丹寇。   但再明艳的颜色,仍旧掩饰不了她眼底疲倦的青色。   听说卢珏日日都到侯府外徘徊,想见上知婉一面。丫鬟主意不了,楼知婉又不见,最后还是老太太无奈让下人请回去了。   楼府的管事忠叔给三小姐行了礼,安排了仆从陪同她们赏花,便自去忙碌了。   忠叔将花园打理得很好,这个时节,仍有开得艳丽夺目的花。在银装素裹中,显得格外醒目。   桑枝一身茜色小袄,霜白绒毛的围领,没有配饰也没有木簪,一根绸带系拢了一头秀发。小心翼翼在花中穿梭,遇见新奇漂亮的,抬起一张俏丽的小脸,直向她招呼。   “知婉,快来看看这朵,是不是长寿花?”   倒不知人比花娇,还是这个时节的花儿不艳了。   楼知婉望着那么明媚活力的人,弯起唇笑了。走了过去。   花瓣鲜艳娇柔,花叶点坠着轻雪。   桑枝抬着小脸,期待地等着她走近。   楼知婉噗嗤笑了声。“是、是是,就你古灵精怪,这花儿也就你叫得出名儿。”   桑枝:“因为少爷同桑枝讲解过嘛。桑枝现在和它许愿,知婉和少爷都能长寿安康。”   楼知婉笑:“傻妮子。做什么加上我,你和你的少爷,自个安康去吧。”   桑枝:“这是桑枝的第一个愿想,太贪心了就不灵了。”   楼知婉:“呦,没点其他心思?”   桑枝脸一红。   两人打趣调笑不说。   忽听后头的仆从恭敬说:“二小姐。”   两人闻声回头。   看见了穿着一身湘妃色珠缎绣花罗袄,挽发配簪,满头琳琅的华丽簪子,手里还捧着品红绸面的小手炉。一副傲慢地睨眼瞧着里头的两人。   楼允溪抬手挡了下鼻子,“忠叔也不知怎么管的,好好的花园,竟然能让两个杂眼的老鼠溜进来,真败坏人兴子。”   跟在楼允溪身旁的是两个桑枝眼熟的丫鬟——红络和绿缨。此刻正瞪着眼紧紧地盯着桑枝。   楼知婉抿住了神情,不愿和楼允溪多待。“桑枝,我们走。”   “哎,怎么这就走了。”楼允溪说,“姐姐一来妹妹就走,搞得好像姐姐我专门欺负妹妹一样。”   红络绿缨两人也立马听话地往前了一步,挡住了两人离开的路。   “听说文昌伯府的高公子登门向妹妹求亲。”楼允溪眼皮上下一翻,话是对楼知婉说的,但一双眼在扫过楼知婉那块碍眼的伤疤后,又细细打量了近前的桑枝。“妹妹好生福气,做姐姐的,真替你高兴呢。也没机会给你道声喜。”   “楼允溪,你少假惺惺,那套说辞就留在祖母她们面前演吧。”楼知婉毫不客气。她不喜楼允溪,以前没少受她欺负嘲讽。一向是能躲则躲。但若真遇上了,她嘴巴也不会留情。   “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楼允溪也不装了。“你来这花园里败了我的兴,后日的赏花会,是想让我丢脸吗?”   桑枝探了身:“你强词夺理。”然后被楼知婉往后拉了一把。   楼允溪的目光刺在了桑枝身上。“你敢同我呛声?”楼允溪本就看不惯桑枝的脸,这会逮了个由头,狠狠地瞪着桑枝。   桑枝不躲不闪,只是蹙紧了眉。   楼知婉:“你的赏花会,与我何干?若是到时候在那些贵女面前接不住花名词句,那是你自己才疏愚笨。”   红络:“三小姐,你怕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的赏花会吧?”   楼知婉:“这有你说话的份?”   红络悻悻闭了嘴。   “三妹聪慧,怎也没见你收到邀请帖呢?”楼允溪说,“哎,瞧我这记性。三妹样丑,去了也是吓人,丢我们楼家的颜面。没给三妹发帖,倒是人良善,为三妹着想了。”   绿缨更是得意:“三小姐不知,我们小姐的名号,现在可传遍了整个长京城。这场赏花会,就是专门为我们小姐举办的。多少贵子贵女,巴不得跪着求见我们小姐一面!”   楼允溪微抬下巴,一副倨傲,听得直扬唇。   以往她也象征性参加过几次赏花会,诗词会等长京城内贵女千金联络攀比的活动。但去了几次,一来她看不起那些舞文弄墨的装腔作势,二来她在楼府骄肆惯了,被暗刺了几句,跟人翻了脸,就再也没去过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贵女竟然一连给她写了数封信,甚至还有为之前无礼之举为她道歉的。   着实将楼允溪奉承了一番,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之心。   既然是专门为她举办的,那她就勉强去看看。   更不用说,蓝国公府的少爷说不定也会关注着这次赏花会。   红络:“现在连蓝国公府的嫡少爷都在打探我们小姐。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提亲上门。到时候三小姐还是得恭恭敬敬尊称我们小姐国公夫人呢。”   楼知婉挑眉眉:“蓝国公?”   楼知婉余光看了眼身后护着的桑枝,似乎明白了什么。像是觉好笑一般,“他凭什么看上你呢,二姐姐?”   “你!”   “无礼!”绿缨呵斥一声。   却被楼知婉狠狠瞪了一眼。   “姐姐既然想后天好好出席赏花会,就不要惹妹妹这个暴脾气,不然等会指甲无眼,给姐姐的脸蛋划出了什么东西来。”   红络和绿缨还想说什么,楼允溪却抬手挡住。   眼看两人就要出了花园。   两个丫鬟有些着急。“小姐……”   “行了,我知道你们想教训那个桑枝。但不是现在。”楼允溪捻下一朵花,嗅了嗅,“等我成了国公府的少奶奶,一个通房一个楼知婉算什么,连祖母都得对我毕恭毕敬。”   方氏前些日子托爹爹打探了,蓝国公府那边确实有在询问她的生辰年纪。而后日,说不定蓝国公府的少爷也会出现在赏花会附近……   她可要把握机会好好表现。   楼允溪想起那日看见的人,脸不觉又红起。——定是当日一见,被自己迷了眼。   自己这般相貌,也只有国公府的嫡子才配得起。   *   桑枝离开时还有些愤愤,她听过兰茴讲起过二小姐,不过今天还是第一回 正面见着。   楼知婉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二房的嚣张跋扈。已经不会放心底了。   卢珏又往楼府送书信了。不过这次是由丫鬟带进来的。   楼知婉想也没想就让拿走。   但丫鬟却很着急。“小姐,高公子还让奴婢们带话。他会在揽风寺等小姐。小姐不去他就不走。这风大雪大的,在外头等上一夜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楼知婉:“他自己的命自己糟蹋,与我何干。”   丫鬟:“这……小姐……”   桑枝好奇回望,看见丫鬟还拿着信,原地焦灼的样子。   楼知婉则紧抿了一张唇,头也不回。   桑枝追上楼知婉的步伐。   “桑枝,你也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桑枝摇头,“他那么坏,知婉你不要嫁他。”   楼知婉破涕。“好,那我就听你的。”   第二天。   丫鬟又带来了消息,说是卢珏昨日一整天都在揽风寺等着,受了点风寒,不去看大夫,今日硬要等着楼知婉去,谁劝都不离开。“小姐,你再不去,高公子可真得受不了了。”   楼知婉脸上有些动容。“他是笨蛋不成。让他们高家自己去寻人。”   桑枝听到也有些讶异。   都受了风寒还要等下去,还真的是笨蛋。   晚时。   桑枝没睡着,她裹着自己的被子翻来覆去。   最后还是吵醒了一旁的人。   楼延钧。“有心事?”   桑枝小声:“少爷,你觉得高公子是笨蛋吗?”   夜色中,楼延钧眸子垂望着已经翻身朝向自己桑枝。   兴许是一片漆黑。   桑枝一双漂亮的眼没有丝毫躲避地直视着楼延钧的方向。   她或许看不清楼延钧。   但楼延钧却能清楚将人的神色动态,皆收眼底。   他应该移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动。楼延钧喉结上下一动。   冷静自持。“怎讲?”   桑枝把今天知婉形容的话说了一遍。   “确实蠢不可及。”楼延钧思忖。   桑枝:“桑枝也觉得,像是少爷这么聪明,就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都是等待,干嘛要在寺外让自己半死不活的,那不是傻吗。   桑枝不能理解。   一阵无声后。   楼延钧淡“嗯”了声。   桑枝捧着自己的脸认真。“要是桑枝是三小姐,定也不会去见他的。”   楼延钧眼顿了下。   只吐出两字,“睡吧。”   桑枝乖乖裹紧被子。   两人各自睡下。   而等着桑枝熟睡后像往常一样靠过来的楼延钧。   ……等了一夜。 第18章   桑枝一晚没睡着。   第二天早早起来服侍少爷穿官袍。   桑枝已经懂得如何处理这些繁琐的步骤,渐渐上手。   只不过感觉少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异样。似是有话要说。   但桑枝没有时间细想。   少爷上朝后,楼知婉顶着眼下的乌青,来找她了。   楼知婉:“桑枝,我要去见卢珏了。”   已经两日。   楼知婉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放下。   “我没法看见他……做这种傻事。”   桑枝微蹙眉:“你要原谅他了吗?”   楼知婉:“桑枝,你不知道。你以后会遇见的,占据了你的心神,让你牵肠挂肚,辗转难眠的人。”   “好了,傻妮子,快笑一个。我就犯这次傻,如果他再做不好,我便不和他好了。”   桑枝轻叹了声气。   楼知婉又笑。“你要不生气了,那替我化个浅妆,我漂漂亮亮去见他。”   桑枝还是被楼知婉哄笑了,她只是不想见到楼知婉又难过而已。   给楼知婉遮盖了伤疤,目送着人兴高采烈地披上氅袄离开。   桑枝托着下巴,望着屋檐外飘扬的小雪走神。   兰茴瞧见,倒被逗笑了。“你一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怎像个送女出嫁的小老太太一样忧愁。不就送三小姐离开嘛。三小姐迟早是要嫁人的,瞧把你愁苦的。”   桑枝:“兰茴你以后也要嫁人吗?”   兰茴被噎了句,脸一红,“说什么话呢。死丫头。”   兰茴不高兴地走了。   嬷嬷今儿教导了音律。   问桑枝会些什么,桑枝想起了徐娘以前哼唱的小调,有模有样学了几句。   嬷嬷听了会,斥责。“不知羞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儿起就从脑里扔掉,这些能唱给少爷听吗!”   桑枝怯怯:“不能吗?”她还觉得挺好听。   嬷嬷:“靡靡之音,嘁,往后可不能唱了,别脏了咱们楼府。”   嬷嬷一边教导着桑枝抚琴,一边念叨着弹什么曲配什么调,如何有眼色,要懂得在少爷疲乏时让他可以养神安宁云云。   桑枝拨着琴弦拨得手疼。   在嬷嬷摆了一午臭脸后,终于肯让桑枝休息。   “你就是整日和三小姐一起,偷懒了那么多没学,才没吸引住少爷。连累得嬷嬷我都被老夫人责怪。”   休息片刻,秦嬷嬷拿着板尺走来走去。虽然已经不会再打桑枝了,但板尺的威力还是在的。   桑枝那边似乎迟迟没动静。   嬷嬷们其实也建议老夫人再找几个漂亮的姑娘丫鬟来,但老太太不是嫌弃不干净,就是觉得不顺眼。而且那么莺莺燕燕都塞进孙儿的宅院。每日争来争去,孙儿下朝后可怎么歇息?   老太太固执要用桑枝,于是压力就落到了教导嬷嬷们这边。   桑枝手指磨得火辣,终于能弹出断断续续但像样点的曲子后,秦嬷嬷才肯放行让桑枝去吃饭。   外头还在落雪。   但比起晨时急促了些。   桑枝提着裙摆,三两步下了台阶。伸手接了点。凉凉的,掌心很是舒服。   已是正午,桑枝肚子饿了,但还是有点担忧楼知婉的状况。   不知道她和卢珏见到面了吗?   桑枝担忧着,先去吃饭。   兰茴说老太太今儿嘱咐了大少爷可能会早点回来,让桑枝记得早些沐浴收拾去伺候。   桑枝应了声好。   下午又被嬷嬷拉着训了一下午的嗓子。   秦嬷嬷还是觉得差强人意。“你要是没点本领,以后主母入府,可是会被赶出去。”   “主母?”桑枝问。   “自然是少爷的正妻,以后要掌管整座侯府的女主人。”秦嬷嬷道。   “那少爷就不需要桑枝了?”   秦嬷嬷:“那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生死都是少爷的人,以后也得侍奉少爷的妻。”   嬷嬷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   少爷的妻,那是什么样的人?嬷嬷刚说了把少爷伺候好,桑枝的月银也会增加。再加上少爷的妻子,会不会更多?   桑枝刚开始还好奇听着,后头就因挂心楼知婉的事,走了神。   *   兰茴来唤桑枝,秦嬷嬷只好放人。   “老夫人要找你说几句话,快去快回。麻溜点,热水给你烧着呢,回来晚了你可得洗凉了的了。”   雪天洗凉水,桑枝不敢想。   为了早点过去老夫人府宅院,桑枝特地挑了近路。   不走游廊,改穿一片庭院。   空中雪落得急,桑枝抄近路,头发上小袄上,不免都沾染了许些雪花。   连睫毛都落上了。   忽然听到了些声响。   桑枝不由停下步伐,寻声望去。   看见了偏静的庭院中,拥搡着几人。   二小姐为首,还有……知婉?   桑枝认出人后,冲了过去。   她力气大,一把就推开了红络和绿缨。   “你们怎么欺负人!”   地上的楼知婉瑟瑟发抖,她的伞掉在了雪地里,发鬓和氅袍上都落了雪花。一双紧闭的眼更是通红,似是没了神志,不住地打颤。   桑枝看愣了,把人扶起来,一声声唤着,“知婉、知婉……”   楼知婉像是才有了意识,又像是听到了桑枝的声音起了反应。她抽泣着,眼泪从紧闭的眼缝里滑出。“桑枝……我,我等了他一天,卢珏又骗了我,他骗了我,他不在揽风寺,不在……”   楼知婉声音脆弱,桑枝触碰到的她的肌肤,发现已是滚烫。   “知婉,你发烧了!”   红络站一旁悠悠:“你可别误会,我们小姐是看她可怜,差点跪倒在雪地里,才让我们扶她一下的。”   绿缨附和:“就是。”   “骗人。”桑枝刚才明明远远看见了,她们两个架起知婉,分明是为了二小姐方便欺负的姿势。   楼允溪没有前日在花园时的细致打扮,板着一张从不掩饰丝毫情绪的脸。她的鬓发微乱,一双似是恼火又似是嫉妒的眼,从楼知婉脸上,转移到了桑枝身上。   她今日去参加了崔远侯嫡女办的赏花会。各侯各伯的贵女们一开始对她很是恭敬,甚至还让她坐了主位。   而隔着一纱帘和一墙,几乎满城的公子哥们都聚集在这次的赏花会外。——就为了一睹她的芳容。   楼允溪半是羞涩半是得意。   席间,那些贵女们一言一语地追捧着她。   “允溪天人之姿,我那兄长说什么都想瞧上一面。没个规矩儿。”   “就是。楼二小姐即便身在闺阁,依能有花名在外。羡煞人。”   “允溪这么久,也不来和我们坐坐。偷摸着出来,现在满城都是你的花名呢。”   楼允溪虽然不明白传言是怎么回事,但一听都是夸赞自己的话。自然心安理得受下。   而隔着纱帘,外头的人看不清谈笑的人。甚至有不少爬上了墙头坐着眺望。   一贵女提议:“妹妹们,要不我们移步去钟玉阁品茶吧。外头那些人,吵得眼烦。”   等她们一众人出来,外头的人倒是看了清楚。   “这就叫天资?丁没眼那大嘴巴,吹得天花乱坠,糊弄人呢。”   “这个姿色,还不如品芳阁的梨娘呢。”   “散了散了,害我翘了今天书院的课。”   刚才墙外人的翘首以盼有多夸捧楼允溪,现在的话语便有多震击她。   楼允溪两眼瞪大,凶狠地向议论的人投射过去狠厉的目光。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楼家的长女,你们谁刚才议论我?!缝了你们的狗嘴!”   不少公子吓得跳下墙。   其实也不是楼允溪不好看,只是这个程度的姿色,这些纨绔子弟又不少见。   而他们经常来往的贵子圈内几个大嘴巴,又夸赞的天花乱坠,把他们的好奇心捧得高高的。落差自然便有了。   蓝宴光也听闻了此事。——楼家二小姐要来参加赏花会。   蓝宴光一想到她要被众人围看着,心头就不太高兴。   特地骑了高头骏马来驱赶人。   然后正好碰见了几个闺女走出纱阁。蓝宴光扫了一眼,疑惑:“楼家二小姐呢?”   仆从早就调查清楚,“少爷,那个穿着 的湘红色襦袄的。”   蓝宴光:“……”   蓝宴光看见了,但他不认识。   楼允溪这边,看见了骑在高大骏马上,一身宝蓝描金绸缎锦服,风度翩翩的人,心头正好一跳。   紧接着下一秒就看见了人掉转了马头离开。   楼允溪愣住了。   后头的赏花会,也不知道怎么跟着进行的。只是听见了一贵女笑道。“似乎连蓝公子都认错了人呢。说是长京城内惊鸿一瞥的美色,不是楼二小姐,该不会是楼家的三小姐吧?”   刚才提议转移阵地的,也是举行这次活动的贵女。她是一日知自家弟弟去了趟醉清轩,回来竟然对什么楼家二小姐念念不忘。心觉好笑,故意把楼允溪请来,让怕是被人骗了的弟弟死心。   楼家二小姐,她几年前会面过一次,刁蛮任性,哪里称得起“绝色”二字。   “也是,听说楼家三小姐琴棋书画俱全,人又良善……”   楼允溪当场就翻了脸。一场赏花会就在楼允溪不留情面的黑脸中结束。   *   等楼允溪气冲冲回到楼府,对着两个迎接的下人发了好一通脾气。然后就遇见了 的楼知婉。   楼知婉似乎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也没有下人跟着。脸上不知用了什么,远远根本看不出有伤疤的样子,竟然真有几分姿色。楼允溪差点没认出来。   楼允溪起了小心思,让两个丫鬟架住楼知婉,带到一处偏僻的庭院。   她正好有一肚子火。肯定是这个楼知婉,现在变好看了,才在外头抹黑她,导致她闹笑话受了今天的气。   楼允溪还没动手,结果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个小丫头。   “红络,绿缨。你们不是早想给她教训吗?我给你们机会。”楼允溪看着桑枝明媚的脸蛋很是碍眼,“来,给我扇,扇十下就能得一锭银。多扇得的钱就越多。”   “是,小姐。”两个丫鬟把不得,撸起袖子就要来抓桑枝。   楼知婉发着烧,已经沉沉昏倒在桑枝怀里。   绿缨去抓桑枝的手,红络则去拉扯楼知婉。   “你们疯了吗,她是三小姐!”   “三小姐又如何?”红络咯咯笑。“我们的主子只有二小姐。”   桑枝抱得紧,红络拉扯了会,没能拉开人,不免有些着急。   楼允溪很是嫌弃两个丫鬟的无用,朝着桑枝当腰一踹。   桑枝往前一趔趄,没有摔倒。但却给了红络机会将昏倒的楼知婉扔雪地里。   绿缨找准了机会 ,一把架住桑枝的两只胳膊,折在身后。   桑枝眼都气红了。“她在发烧你们还把她扔雪地里!你们不怕老太太责罚吗!”   绿缨:“好怕呢,但我们有二小姐和二夫人护着。谁敢动我们?你敢吗—”   “绿缨别和她废话。”红络正高抬起手,准备动手。   楼允溪叫住:“慢着,这第一个耳光,由我来。”   红络笑着收手。“是,小姐。”   楼允溪一把捏住桑枝小巧的下巴,扳向自己,目光恶狠狠。   “啊!你们在做什么!”游廊处,云石像是惊吓一样,嚷嚷起。“少爷!不得了了!”   楼允溪吓住,忙活回头。   正好看见楼延钧逐渐冰冷的眼眸。   楼允溪三人都吓傻了。   而似毫不吃亏的桑枝忽嗷呜一口,狠狠咬住了楼允溪的手。   楼允溪的一声惨叫顿时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宁静。 第19章   “啊啊啊疼……松嘴!松嘴!”楼允溪哭天喊地。“贱人你敢咬我!你们两个傻站着干嘛,还不给我……”   “住手!”   充满威压的短短二字。   把刚要动手的两个丫鬟吓在原地。   楼允溪望着满脸寒霜的楼延钧走近,喉咙里的话竟然一时哽顿住。   像被窒息一般。   但楼延钧并未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咬着她手的人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楼允溪甚至觉得楼延钧的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松嘴,桑枝。”   也不知桑枝用了多大劲,楼允溪得已收回手时,已经是血淋淋一片。   云石已经喊来了下人将雪地里的楼知婉送回三房,顺便遵从少爷的嘱咐通知了老夫人。   楼允溪还想解释,但却只能看着楼延钧将桑枝抱走。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红络和绿缨早已经跪在雪地上,抖如筛糠。   “小姐,小姐……你可得帮帮我们呀。红络、绿缨不想被赶出去……”   不知为何,两个丫鬟惧怕不已。明明堂兄并没有多加一言,但包括楼允溪在内,就是心悸。   涵嬷嬷过来请唤楼允溪。   楼允溪才恍然从一身冷汗中回过神。   “红络、绿缨,各杖责二十板。”涵嬷嬷说,“至于二小姐,请跟老奴过来。”   “二小姐、二小姐……”红络和绿缨两人泣涕涟涟。这大寒天的二十板子她们怎么受得了。   楼允溪倒是心大。“行了,没把你们赶出府呢。别哀嚎了。”   楼允溪最担心的也是这个,毕竟红络和绿缨是方氏栽培许久的,要是真没了,自己定会被方氏骂死。   “疼死我了,那死丫头咬这么狠……”   涵嬷嬷静静望着主仆三人,没有言语。   *   里院。   壁灯摇曳。   云石已经贴心地备了热水热毛巾和药箱。并且自觉地掩门出去。   桑枝还埋在楼延钧的怀里,哪怕已经到了屋里。也没松开圈住人脖子的手。   楼延钧把人在暖榻上放下。   桑枝垂着眼,冻得通红的手交织在膝盖上,浓密的睫毛下,唇边还有血迹。   “张嘴。”楼延钧的眸从那沾着鲜红血迹的唇边扫过,一对好看的眉头皱起。   桑枝抿紧了嘴,眸子湿润。瘦小的肩膀都在发颤。   不知是气急还是疼急。   楼延钧似是轻叹,抬手,轻抬起桑枝的下巴。   桑枝牙齿咬紧,被捏起下巴时,豆大的泪珠也跟着滚落下来。   模样可怜至极。   楼延钧是想看看她嘴巴的伤口。看楼允溪手上的伤,桑枝似乎是发狠了咬。   滚烫的泪珠,灼伤一般落在楼延钧的手上。   楼延钧一声轻叹,手倒是不知道怎么放了,“还疼吗?”   桑枝摇摇头,又点头,嘴一撇。泪珠跟不要钱一样,成串地止不住。   “莫哭。我看看。”楼延钧单手手掌托着桑枝的下巴,拇指指腹摁在人下唇上,轻一用力,桑枝便张了嘴。   她嘴里还有些血迹,应是楼允溪的。   见人没有受伤。   楼延钧眼暗了暗,收回了手,又拿了桌上的毛巾,沾了热水拧干。本想递给桑枝,但顿了下,还是自己上手。   清缓擦拭了桑枝脸上的污渍以及唇边的血迹。   桑枝在接过少爷的热水漱口后,嘴里的铁锈味没有了,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少爷,二小姐会受罚吗?她竟然把发烧的知婉给丢雪地里。”   桑枝一双红红的眼瞪起,只是或因嘴疼,话还说得不利索。   “交给祖母了,她会处理好的。”楼延钧顿了下,转而皱眉,“你太冒失了。既然知婉昏迷,你便不该同她们纠缠,应先去禀报其他下人。”   桑枝站起,“哎”一声吃疼又坐下。   楼延钧也跟着起。“哪里还疼?”   桑枝这才想起二小姐踹在自己腰上的一脚。那时候又冷又气没有感觉,现在暖和下来,才发觉火辣辣地疼。   但桑枝惦着楼延钧的话,不满:   “桑枝怎么可能把知婉扔下自己一个人跑掉……”   楼延钧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我知你同她感情好,但你陷进去只能两个都受伤,若不是我们碰巧遇见,最后你也会伤着……”   “以后有这种情况,我希望你以自己为主,再去帮她。你安全了才能找人来救,如若是我没经过,你是不是就得挨折磨了?”   少爷义正言辞。   桑枝很少见少爷这么严肃,她张了张嘴,却是有些不服。   最后咬紧了唇,委屈巴巴。“桑枝知道了。”   楼延钧淡“嗯”了声,“还有哪疼。”   “腰。”   “我看看。”   两人话一前一后出,楼延钧手都伸出去了,碰到桑枝的衣服,才恍然觉察。轻咳了声收回。   “我让云石给你送点药,等会让兰茴给你涂。”   “少爷,那三小姐还好吗……”   楼延钧薄唇抿了下,“她有人照顾”。忽又想起了什么,楼延钧严肃:“明日你别去看她,知道吗?她许是染了寒,需要好好静养。”   “好。”桑枝应,但眼却滴溜溜转。   桑枝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楼延钧的眼。   楼延钧眼微沉,轻捏起桑枝的下巴,面色冷峻。   “听进了没?不准去,你也得静养,知道吗?”   “听进了。”桑枝睁着忽闪的眼,软着声应,“桑枝知道了。”   楼延钧这才收回了手。   *   另一边。   面对着怒脸的楼老太太,被喊过来的方氏吓白了脸,连连斥责楼允溪。   但楼允溪在过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咬定了是要帮忙送楼知婉回去,定说自己没有加害她。   但楼老夫人怎会信,不说孙儿都将这事交给她处理,就是楼允溪竟然把知婉扔雪地,楼老太太都不能姑息。   “涵嬷嬷,记话。二小姐骄肆无规无矩,关五天禁闭,抄一百遍佛经。另外两个,杖责了二十大板后就赶出去,永生都别想进我们楼府伺候!”   若是因犯错被主人家赶出的仆从和丫鬟,基本在长京城是待不下去的,根本不会有其他府会雇用。   楼允溪顿时红了眼眶:“祖母,您怎么能听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知婉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会那样做。红络和绿缨也是忠心耿耿孙女的,你把她们赶出去,谁来伺候我!”   楼老太太:“这话你不必对我说。这是你堂兄的决定。”   楼允溪怔住,似乎又是想起刚才那冰冷的目光,不觉一抖。她在自家爹爹面前都没有那么害怕过,一对上楼延钧的眼,仿佛能窒息一般。   “可是……”现在楼延钧并不在,楼允溪垂泪很是委屈。“那、那个丫头咬了我怎么说,她一个随便丫鬟,都敢对主子出手。她也要赶出去!”   “胡闹。”方氏拉了把女儿的衣袖。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楼老太太横眉一挑,“什么叫随便丫鬟!那是老身带来的人,你要动手问过我没!是我死了吗!”   楼允溪吓得哽咽。“我,我没有这个意思,祖母……”   方氏:“老夫人,允溪只是一时气急。允清近日才出了牢狱,允溪也是担忧清儿,才一时没了分寸。您看,允溪这手被咬得血红血红,倒也是不假啊……”   怕楼允溪还会说出什么惹老太太更不快。方氏忙搬出楼允清。   楼允清被卷入工部贪赃的案子,近日水落石出,他是被诬陷的。   但因之前楼延钧铁面无私,所以还未查明前,楼允清也是吃了好些苦头。   长孙如此不讲情面,楼老太太虽然理解,但也多少有点心疼自己的二孙儿。   特别是楼允清被放出来后,狼狈凄惨地喊她祖母,更让楼老太太心有所愧。   楼老太太挥手让方氏母女回去,不过孙儿将这事交给她处理,楼允溪的责罚还是免不了。   “你为一个小丫头和祖母起什么冲突?那丫头现在还受宠,你是偏要气死我是吗!”离开了大房,方氏头一回对女儿发火。   “但她凭什么……”楼允溪还是不甘心。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她能得宠几日!”方氏简直要被自己女儿的愚蠢气死。“还有你想教训楼知婉,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你是没长脑子吗!”   楼允溪被母亲一顿说教训得说不出话来。   而等方氏母女回去。   楼老太太则望着茶盅若有所思。   涵嬷嬷:“老夫人?”   老夫人却笑。“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事,还得从桑枝那丫头入手啊。”   什么事?   老夫人了悟般大笑,涵嬷嬷伺候老夫人这么多年,却是头一次听迷糊了。 第20章   兰茴得了云石的嘱咐,拿了少爷准备的药膏,来给桑枝抹药。   那是一小盒就值好几两银的药膏,兰茴想着要涂桑枝身上都觉暴殄天物。   但等桑枝脱去了衣物,露出一身细嫩如雪,吹弹可破的肌肤……   兰茴望着那后腰处一大块的淤青,这才觉什么叫真正的暴殄天物。   啧啧,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怎下的了手。   兰茴虽不太喜桑枝,但没人瞧见美的东西不多瞧几眼的。   兰茴匀了药膏,抹上。   她自以为小心翼翼但桑枝前头仍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瞧你,娇气的。”兰茴故意用力摁了下。   “兰姑姑,疼。”   桑枝可怜巴巴地回头,香肩半展,乌发垂在胸前,一身雪白,唯有嘴和眼尾是红的。   眼里还带着打着转的泪花。那一声似嗔似委屈地叫唤。   兰茴一个大姑娘都不免看岔了神。   “兰姑姑”是那些小丫鬟小厮平日尊称兰茴的。而桑枝平时是个小尖牙的,一两日没跟兰茴呛声就算好的了。   如今那么乖乖一声“兰姑姑”地唤。   兰茴连脸也热红了些。   明明那些丫鬟唤,兰茴都不觉如何。   今儿桑枝一唤,倒让她老脸燥热不已。   真是个不省心的,专勾人魂儿的小狐媚子。   兰茴这么想,但是再抹药的手倒是轻柔了许多。   兰茴把她今天看桑枝顺眼,归结于桑枝使二小姐被老夫人责罚,自己心里痛快的原因。   ——可绝不是桑枝那声软乎娇滴的“兰姑姑”。   兰茴给桑枝抹了药,又叮嘱了几句这些日不要碰水等等。   因桑枝受伤,少爷那边的伺候可以暂时无需去,只要留着静养就好。   *   桑枝抹了药,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虽然少爷说了不许桑枝去探望楼知婉,但少爷白天又不在府,她偷偷去了,看一眼回来,少爷才不会知道呢。   看着兰茴收拾后要离开,桑枝便问:“兰姑姑,你知道三小姐住哪吗?”   “住哪?自然是住在三房了。离咱们这远着,你还是等着三小姐病好,等她来找你吧。”兰茴说。   桑枝垂眼:“但桑枝看见三小姐在面前昏倒,桑枝没瞧上一眼,桑枝睡不着。兰姑姑,你帮帮桑枝,让桑枝去看一眼吧。”   兰茴以前都不知道桑枝这么会说话,那水汪汪的眼一望着,软着声音请求。兰茴执拗不过,最后只好答应她明天老夫人让下人送慰问的东西去三房,让她扮成丫鬟跟去。   *   桑枝等到了第二天。   兰茴又给她抹了次药。   桑枝:“少爷已经去上朝了吗?”   “去了。还让你好好待着静养,不要乱跑。”兰茴是听云石说的。涂完药,她还有其他事要忙。“等会老夫人让嬷嬷们送东西去三房,我给你借了水棠的衣裳。你小心些,看一眼三小姐就回来,可不要生事。”   “好。”桑枝乖乖点头,“谢谢你,兰姑姑。”   兰茴翻了眼,嘴角却扬起,“贫吧你。”   *   桑枝换上了丫鬟的服饰,用绸带扎好双鬓。   知婉昏倒时候的体温还有那时候说的话,还是挺让桑枝挺担忧的。   只瞧一眼就好。看到知婉好些就回来。   桑枝是这么想的。   跟着几个嬷嬷和丫鬟端着木托,走过了几个宅门和七拐八弯的游廊。桑枝觉得脚都酸了,才见前头的嬷嬷们停下。   嬷嬷们有端糕点的,翡翠珠宝的,也有银两补品……皆是老太太慰问赏赐三小姐的。   到了三房。   桑枝看见了一个穿着深绿袄子,戴着木簪的女子出来。她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但脸上疲态尽显,眉间也有好几处的皱纹,不难看出是日常忧虑过度所致。   桑枝猜测她便是知婉的生母陈氏。   果然,嬷嬷们见到出来的女子,纷纷行礼。   “夫人。”   陈氏望着这些东西,沉沉叹了声气,“都端进去吧。”   桑枝走在末尾。   跟着进了宅院的门,听到了后头有响声,她回头望了一眼。   看见从她们刚才踏进来的大门后,进来了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陈氏见了人便嚎啕起。“你也知道来,你也知道来……婉儿都要被二房那丫头害死了!你没有良心!楼肃扬你没有良心!”   陈氏哭闹的声音过于尖锐,中年男子显然是不悦的,皱紧了一双眉。“闹够了没有,这不是还活着吗!”   陈氏似是一口气被噎住,不上不下的。“我苦命我好苦命,我好歹也是衡阳县府的长女,落个如此,我的婉儿啊……我的苦命娃,她要是落个什么病根子可如何啊……我也不活了……”   三老爷:“行了行了!”   陈氏和三老爷闹得不可开交,三房的丫鬟和仆从忙去劝说。   桑枝也没敢多瞧,匆匆跟着嬷嬷的队伍进去。   嬷嬷们将老太太的赏赐放下。   桑枝按照着兰茴昨日告诉自己的位置,偷偷从队伍离开,摸去找知婉的房间。   三房的构造和大房很是不一样。   但不管宅门,屋子,还是庭院,都比大房来得小。   桑枝很快就找到了兰茴说的三小姐所住的院落。   里头往来的丫鬟不多,桑枝摸准了空头,悄悄溜进。   进到里头,隔着一帘子,桑枝听见了咳嗽声,还有丫鬟的声音。   “夏果,我娘亲呢?”   “小姐,夫人在前院,听说是老爷来了。”丫鬟道,“小姐,你嘴还还苦吗?奴婢去给你拿些甜枣。”   楼知婉又咳了几下。   紧接着便是说话的丫鬟掀帘出来。   所幸桑枝躲得及时。   丫鬟并没有发现偷溜进来的她。   待丫鬟走远,桑枝悄悄掀帘进去。   “夏果?”楼知婉似是听到了动静,唤了句。   “是我。”桑枝走近。   一身素袍,面色憔悴的楼知婉很是惊喜,坐了起来。“桑枝?你怎么来……咳咳咳……”   “哎,哎……你快躺着吧。”桑枝扶着她躺下,“都是病人了,还不安生。”   楼知婉笑:“哪能比你不安生?还敢扮成这副模样跑来,真有你啊。”   楼知婉一醒来就听丫鬟绘声绘色地说,二房的楼允溪被老太太罚了近五天的禁闭,还听说了大少爷的通房把楼允溪一只手咬得血淋淋,疼得她痛哭流涕的。   “你还好吧?咬那种人,不是疼自己的牙么?”楼知婉看桑枝气色不错,稍微安心了。   “我好着呢。倒是你,得快快好起来。”桑枝道,“你可快把我吓死了,那么直挺挺地昏下去……”   桑枝忽然又想到什么,不高兴。“都怪那个卢珏,害你受了一日的寒风才……”   “也不怪他……”楼知婉忽道。   桑枝:“?”   你昏倒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楼知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些许红润气色,咬了下唇。“那傻子,道听途说,把去赏花会上的楼允溪误以为是我,拖着发烧的身体赶过去,结果昏倒在半路,让药铺的人给救了。”   桑枝:“……”   桑枝不知说什么好了。   楼知婉:“谅在他这么诚心,我就勉强等病好了给他次机会。”   桑枝叹声气,笑着给人掖被子。“行行行,等你病好了,做什么都可以。”   楼知婉笑。   两人又讲了会话,桑枝看时间差不多了。楼知婉气色也好,便打算回去了。   毕竟她昨夜刚答应了少爷不乱跑,今天就跑出来找知婉,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楼知婉只得不舍放行。   好在桑枝一路出来都没被其他丫鬟撞见。   现在还是早上,少爷基本都傍晚时候才回府。   这么长一段时间呢。   足够桑枝回去换好衣服,假装在屋子静养。   根本不会被发现。   桑枝溜出了三房。   一边想着回大房要做的事,一时松懈脚下的步伐。   她要先把衣服还给水棠……然后……   桑枝很少出大房的宅院,没想到楼府这么大。一时边想这事情边看着沿途景色走神。   “小姐,那不是……”   一道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桑枝的神游。   桑枝回头,看见了一身粉袄的楼允溪还有旁边的贴身丫鬟。   春果:“她怎么会在这里?”   “贱人!”楼允溪手里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想到眼前这个该死的丫鬟竟然敢咬她,楼允溪气血就不由涌上脑。   好在春果及时拉住。“小姐,小姐,你冷静点!快想想夫人的话!你明日就得行禁闭了,要是在生什么事,夫人和老夫人还不加重您的责罚。”   楼允溪真停住了。   她是因为手被桑枝咬出的伤过于严重,祖母允许她一天疗伤。第二天才去领罚的……   确实不能在这个关头生事。   但楼允溪又咽不下这口气。   察觉到后头主仆二人不怀好意的桑枝,想也没想就往前跑。   谁知脚下不争气,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往前一摔。   桑枝还来不及反应手和膝盖的灼烧的疼,昨儿后腰的疼便先牵动了。   “春果,抓住她!”   “哼哼,算便宜你了,小贱人。害我挨骂,还要关上五天的禁闭!”楼允溪恶狠狠,“既然我现在不能打你骂你,那我也要让你尝尝关起来的滋味。”   “春果,过来,把她关后面的柴房,关一天给她涨涨教训。”   “小姐,这关上一天……万一被发现了……”   “怕什么!关她几个时辰总可以了吧!”楼允溪拉下脸。   春果怕再出声惹二小姐不快,只好闭嘴。   “不要……”桑枝挣扎,偏生自己哪哪都疼,而春果的力气牢牢桎梏着她,“不要关我……我得回去……等等……”   木门从外落上锁。   桑枝的心都咯噔了。   她从被摔落的地上爬起,拼命拍打柴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二小姐!”   楼允溪在门外哼笑了声,“春果,走!”   柴门被拍得直晃,但却坚牢得不为所动。   直到手上一阵酸痛,桑枝才发现刚才摔倒磨破的掌心已经血淋淋模糊一片。   桑枝吃痛地缩回手。   她必须得出去。   特别是赶在少爷回来前。   这是间不大的柴房。   应该是荒废了,里头的柴火并不多。除却一道被从外落锁的木门,上头还有一个小天窗。   桑枝用目光丈量了下——天窗太小了,人是爬不出去的。但是足够让她伸出手呼救外头的人。   但天窗又有点距离。   桑枝望了眼屋内,发现把屋里的柴火堆一堆,应该能让她踩上去踮脚够到天窗。   桑枝这么想,也就立马动手。把柴火都移过来天窗的墙下,垒得高高的。   好不容易堆起了一个高度,桑枝兴奋地踩上去——她摸到天窗的木头了。   “有人吗——啊!”   不紧固的柴火滚散开,毫无防备的桑枝摔下,一声哗啦响,脑袋磕在地,晕了过去。 第21章   一个时辰后。   良心不安的春果还是瞒着二小姐偷偷过来开门。   但她只把外头的锁解开,敲了敲木门给里头做示意,便离开了。   所以当晕了多时的桑枝缓缓醒来,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更别提她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桑枝缓缓站起,倒吸了一口气。   “有人吗……”她推了下木门,发现门竟然开了。   桑枝一喜。也不管身上疼不疼了,忙跑出来。借着月色和灯笼的光,桑枝走上了回大房宅院的游廊。   现在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桑枝虽然又饿身上又疼,但她更担心被少爷发现自己跑去找知婉。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游廊和庭院。   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脚下太虚浮,桑枝又摔了跤。   疼得她差点没爬起来。   前头一道亮光,随之是熟悉的声音。“找到了!少爷!桑姑娘在这……啊!”像是灯盏的光照明了桑枝,云石一惊。“桑姑娘,你这是怎么……”   桑枝撑着手先爬起来。“嘘!别声张,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不要告诉少爷……”   云石捂住嘴,但是眼却盯向了桑枝后面。意思十分明确——抱歉,但晚了。   “为何不能告诉我?”   一道沉凉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桑枝僵硬地转头。   看见了一身墨色直襟裘袍,面色冷峻,薄唇紧抿的人。   桑枝甚至连嘴巴都忘记合上。   “只是摔一跤吗?”楼延钧的声淡淡,眸子冷冷扫视地上的人。   从那凌乱的双鬓,到那布满泥泞的青色丫鬟服,甚至膝盖处还破了口子,露出了些棉絮……再从她那双清灵的眸,到脸上的擦伤,和血迹凝固的双手。   “少爷……我……”桑枝湿漉漉的睫毛微颤。   楼延钧神色不明,淡淡:“昨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少爷,桑枝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扮成丫鬟去见楼知婉,不小心摔跤受伤,把自己搞成这样?”   “云石,把她带给兰茴。”   楼延钧移开眼,不再看,转身离开。   “少爷。”   桑枝一哽。心下慌乱。   因为她发现,少爷好像真的生气了。   *   “桑姑娘别急,少爷一回来就在找你……而且现在都这个点了,你先回去让兰茴给你处理下伤口。等少爷气消了,再同少爷好好解释。”云石安抚。   说实话,云石也是头一回见少爷这般,竟觉几分奇妙。   云石找来了兰茴把桑枝带回房间。   “我的姑奶奶哟。”关上了桑枝房间的房门,兰茴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这是遭劫了还是掉泥坑里了?现在亥时了你可知? 水棠那丫头都快被你吓死了。你是去哪了,去了一整天……”   兰茴絮絮叨叨的,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一直没出声的人在默默掉着金豆子。   兰茴:“……”   “你还敢哭,快把衣服换了,擦擦洗洗吃点东西。”兰茴将毛巾浸了热水拧干,递给桑枝。“怎么能搞得这副模样子。”   桑枝听话接过,擦了脸和手。又在兰茴的帮助下,把那套脏兮兮的丫鬟服换下来。给膝盖和手掌抹了点药膏。   兰茴又说训了几句才回去睡觉。   桑枝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旧伤加新伤,还花了三十文钱赔水棠衣裳,还惹了少爷生气。   *   云石说等第二天再找少爷解释,但桑枝根本见不到人。   少爷白日不在府,下朝回来,桑枝也见不到人。   因为云石不再传唤桑枝过去。   哪怕桑枝在外头翘首,也只能换回云石无奈的一句。“桑姑娘先回去休息吧,少爷睡下了。”   桑枝只能失落回去。   就这么连续几日。   桑枝在被老太太传唤过去时,听着老夫人的唠叨甚至还能走了神。   楼老夫人自然能看出桑枝蔫蔫失落的情绪。   桑枝本以为会被老夫人责骂,但直到老夫人放行后,老夫人也没说几句关于少爷的事。   只是简单地问了些桑枝近儿学的东西。   待桑枝离开后。   楼老夫人才敞怀笑开。   涵嬷嬷迷糊:“老夫人,这事?”   按理说,桑枝受大少爷冷落,不该是坏事吗?怎么老夫人那么开心?   楼老夫人捻着花瓶里的花枝。“你见过钧儿何时会因这种小事生气?朝中的事那么多,还不够他糟心的么?这不就是闹脾气的小两口子吗?”   涵嬷嬷恍然。   楼老太太心情怡然。“那东西买了吗?”   涵嬷嬷:“回老夫人,昨儿就让下人买了。”   楼老夫人点点头,捻着花枝细细道。“选个好日子,我瞧明儿就不错,就明儿用上它吧。”   *   桑枝从老夫人屋里回来,像蔫了的花枝。   兰茴每日都会给桑枝抹药,桑枝现在的伤已经好多了。连后腰的淤青都消了许多。   但她依旧见不到少爷一面。   少爷怎么能生那么久的气呢?   桑枝一向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一来她伺候那么温柔的少爷,还有月银可以拿。桑枝不想白白失去。二来便是这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少爷前脚嘱咐,她后脚就抛之脑后了。   桑枝向云石打听了,明日有客来楼府拜访,少爷下朝后便会回来。   桑枝可以在少爷回来的游廊上蹲守。   云石甚至还给桑枝蹲守的地点的建议,能够保证桑枝可以和少爷说上话。   *   第二日。   桑枝特地换了件整洁干净的衣裳。   见手上的擦伤也好了许多,便悄悄把纱布给解开。   没有纱布,看起来就同没有受伤一般。   云石说少爷下朝后回来,会回宅院换衣服。   桑枝早早就游廊外的庭院中找好了位置,等着少爷过来。   她藏在了假山后,一边窥察着游廊上过去的人,一边碎碎念着自己准备的道歉说辞。首先要认错,充分给少爷展示自己的认错态度,其次要……   “你在这儿念什么呢?”一道轻挑的笑声从后头传来。   桑枝吓了一跳,一双水眸瞪大。   “你是谁?”   蓝宴光一身天青色竖领裘服,挑眉。“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咱们不是见过好几面了吗?”   桑枝仍旧一脸防备和迷糊地瞪着他。   蓝宴光:“我还给你捏了雪小狗……”   桑枝想起来了,“啊是你啊……那个怪人。”   蓝宴光:“……”   蓝宴光看着桑枝生动的杏眸,禁不住眼底也染上笑意。“你又躲在这做什么?还要哭鼻子吗?”   桑枝:“你才哭鼻子。别打扰我,我忙着呢。”   桑枝躲在假山后,探了半个脑袋专注认真地盯着游廊。   蓝宴光:“行啊,我不打扰你。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自那赏花会后,蓝宴光发现把人认错后,迫切想知道她是谁。既然不是楼府的小姐,那么如果是个丫鬟的话,他向表哥和楼老夫人开口讨回去,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桑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蓝宴光抬了下下巴:“那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   桑枝:“我管你是谁。”   蓝宴光:“……”   蓝宴□□乐了。“你倒是尖牙利嘴。我好歹是楼府的客人,你个小丫鬟不招待我?”   “嘘。”桑枝扭头,伸出手指放唇边。暗示后头的人不要说话。   游廊上,云石和一身绛紫描金裘服的少爷走来。   桑枝咬了咬唇,心里估算着距离,只要待到少爷走到假山处。   她就可以出去……   三步、两步……一步!   桑枝心一横,刚跨出假山,头发忽然被后面的人一把拉住。   “疼。”桑枝眼一皱。   “啊,抱歉。”蓝宴光慌忙松手,他见桑枝往前一趔趄的样子,还以为人要摔倒了。下意识就往前一拉。结果拉住了人的头发。   蓝宴光忽地松手,桑枝便摔扑在了雪地上。   一声轻响。   溅起雪花片片。   正好摔在云石和楼延钧路过的恰当。   楼延钧:“……”   云石:“……”   云石面色那叫一个惊魂不定。   他是让桑枝在游廊处假装和少爷碰上,然后跟着他们,一路跟到宅院,兴许还能和少爷说上几句。   但不是让人这么凄惨地出现,而且……为什么后面还跟着一个男的!   云石认出了蓝宴光。“蓝公子。”   蓝宴光正急着要扶摔倒的桑枝起来。   “抱歉抱歉,快让我看看,伤着吗?哪哪疼没?”   “桑枝。”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被蓝宴光扶起半身的桑枝,抬起的一张小脸沾满了雪花,眼泪在眶里打转,鼻尖更是红红一片。“呜……”   桑枝怎么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   旧伤还没好,这又添新伤。   呜,鼻子好疼。   桑枝泪眼婆娑。   蓝宴光慌了手脚,一边哄着。“别哭别哭,呀。”一边抬头看楼延钧,“表哥,我送她去看看大夫。”   云石急得话都说不清:“等、等等,蓝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楼延钧脸沉了。“桑枝,过来。”   蓝宴光正看着云石一头雾水。   然后便瞧见地上的小丫头,手背摸了下眼,三两下慢慢爬了起来,甚至手肘还往后推了他一把,朝楼延钧走了过去。   在跨游廊的木栏时,跨了几次没跨过去。而楼延钧竟往前走了一步,直接便将人揽腰抱起。   带到了游廊里放下。   桑枝总算见少爷肯和她说话了,眨巴着湿漉漉的眼,扯着人的袖子委屈。“少爷,桑枝鼻子好痛。”   刚才扑雪地了,感觉都快撞断了。   楼延钧垂眸,眸光仔细扫过桑枝的脸。   鼻尖红了些。   桑枝察觉到了少爷的视线,又乘胜追击。“桑枝腿也疼……”   楼延钧微叹一声,把人横抱起。   “云石,招待蓝公子。”   蓝宴光看愣了。“这……她和表哥……”   云石干笑:“蓝公子,桑姑娘是我们少爷的通房。所以……”   蓝宴光恍若晴天霹雳。   游廊上。   “少爷,你还在生桑枝的气吗?”   “嗯。”楼延钧冷面。   桑枝扁了下嘴。然后悄悄将圈住少爷脖子的胳膊揽得更紧了些。 第22章   楼延钧将人在暖榻上放下。   桑枝垂着眼儿,手指捏挠着单侧袖口的花纹,不敢吭声。   楼延钧是回来换衣裳的。   桑枝见状,缓缓下了暖榻,熟门熟路地伺候人解衣宽带。   桑枝解一个纽扣,便抬眼看一眼人。   楼延钧淡淡:“我的脸上有字吗?”   桑枝摇摇头。   过会,又小心翼翼问,“少爷,你还生桑枝气么?”   楼延钧没回答。   片刻,神色淡淡。“解错了。”伸手将桑枝的手拿起,又放在纽扣的正确位置。   两手相碰,触碰片刻,楼延钧便收回。   桑枝抿嘴笑了下。   桑枝服侍着少爷脱下官袍。   只穿着月牙白中衣的少爷,身姿更为挺拔,透过中衣,仿佛也能看见底下匀称坚实的体格。   桑枝不知怎地觉得有点耳热,便低头去取少爷要换的衣裳。   正要服侍着少爷穿上,忽觉一道热气从鼻尖冒出。   楼延钧垂眸,正好看见两道血红从呆愣地抬头望着他的桑枝鼻间流出。   楼延钧:“……”   桑枝望着手掌的血红不敢置信。   慌忙解释。“桑枝不是偷看少爷流鼻血的……”   “别动。”楼延钧似是微叹了声气。抬手扶住桑枝的下巴。   “少爷……”   桑枝想说血要滴到少爷衣服了。   但楼延钧不为所动。   拿了布帛给人止血,又拿干净的帕子给人擦残余的血渍。   桑枝被少爷命令不能乱动,于是睁着一双清丽雪亮的眼,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唯有一双像蝶翅的长睫,一抬一落地颤动着。   楼延钧扫了眼。桑枝便连睫都不眨了。   两人相视片刻,楼延钧先移眼,淡淡:“你和宴光如何认识的?”   桑枝侧歪了下脑袋,但因为被少爷的手掌桎梏着下巴,脑袋没有歪成。只有眼睫眨了下。   “桑枝不认识。”   楼延钧又低眼看她,片刻,淡“嗯”声,正要收回手。   桑枝却忽然一把抓住,补充:   “少爷,桑枝不认识他,是他自己过来和桑枝说话的……”   “我知道了。”   桑枝的手娇柔细腻,紧张地拽着楼延钧的手指。   娇柔不堪折。   楼延钧一时竟未敢抽离开。   外头云石的敲门声乍响。“少爷,老夫人和客人在大堂等候您。”   楼延钧这才抽回手。   “莫再乱走。”   楼延钧盯着人道,换了衣裳离开。   桑枝点头如捣蒜。   但楼延钧前脚刚走,桑枝后脚就跟着出来。   在她看来,少爷肯和自己说话,便是不生自己气的象征了。   *   大堂。   楼老夫人笑呵呵同着蓝宴光拉家常。   蓝宴光一张嘴,更是把老夫人哄得满眼的皱纹笑展了开来。   堂内时不时就是老夫人和周旁嬷嬷的笑声。   蓝宴光是随着自己的父亲过来的,而此刻他的父亲正和楼延钧到前院商事。   蓝宴光眼转了下。“老夫人,表哥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不见婚娶?”   楼老夫人:“钧儿忙着朝政,整日见不得人影,哪有心思听老身给他筹备婚娶。宴儿啊,等你再长几个岁数,怕也要和你表哥一样。”   蓝宴光:“老夫人高看宴光,宴光就是再痴长表哥两轮岁数,也未必能和表哥那般出色。”   楼老夫人抿了口茶:“宴儿,你也还未婚娶吧?”   蓝宴光笑容一顿。   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你这年纪,相貌好家世好,正是时候。再不娶,可得和你表哥一样,到时候忙着也顾不着家了。你娘亲可不急?”   蓝宴光只得无奈:“老夫人,宴光……有中意之人了。”   楼老夫人几丝讶异。“谁?”又笑住,“瞧我,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还同你们这些小生忧奇这些……可是长京内的姑娘家?”   蓝宴光:“……”   蓝宴光对老夫人的打探并无反感。   摇摇头,叹息,“只可惜时机错付……”   谁能想到竟是表哥的人。   楼老夫人听到此,眉微跳动了下。和一旁的涵嬷嬷对视一眼:竟然是看上有夫之妇吗!   前些日蓝宴光同楼老太太暗里明里打听楼允溪,老太太还担忧着是不是宴光瞧上了二房那丫头。   如此看来,所幸不是。   楼老夫人也并不是不想让二丫头嫁好人家,只是蓝家根脉深,按照二丫头的脾气,定会被收拾一番。最后丢的还是他们楼家的脸。还会伤了他们两家的和气。   实在不值。   楼老夫人想了想,还是劝:“傻孩子,你可别单在一棵树上挂死着了。”   蓝宴光浅笑:“老夫人说教得是。”   蓝宴光又望了外头一眼,父亲和表哥还没有回来。   “老夫人,宴光可以在楼府借住几日吗?”蓝宴光道,“许久没和表哥一起谈心议事,宴光还颇怀念的。”   楼老夫人顿了下,点头。“当然。”然后吩咐管事去安排房间。   待蓝宴光随管事四处逛逛。   涵嬷嬷俯身小声:“老夫人,那今夜……”   “无碍。照安排来。”   *   桑枝要让少爷看见自己认错的诚心。   在等少爷回来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少爷的宅院。还同着兰茴整理了宅院。   给花瓶剪换了新花枝,将书册拿出来晒太阳。   兰茴一边嫌桑枝帮得手忙脚乱,一边却细细教导了一二。   而到下午,则是老夫人宅院的大丫鬟静扶来唤桑枝过去高阁。   明明前些日子因为二小姐的事,老夫人给桑枝三日的休息养伤的时间。可以三日不用去高阁学规矩的。   桑枝虽然不明所以,但静扶说了是老夫人的命令。于是,桑枝还是跟着去了。   说是去高阁。但静扶却是把桑枝带到了水房。   门一合上,便是扑面的湿热的水汽。   “嬷嬷?”桑枝问了句。   里头两三个嬷嬷,一个宽大的冒着热气的浴桶,木架上还放着干净的擦身子的布帛。   “老夫人安排老奴们给你擦擦身子。”   秦嬷嬷伸手试探了水桶里的水温,收回手,拿手帕擦了擦手。   回头看见桑枝还站着门口,便展了笑容,和蔼道:“桑姑娘莫怕,老夫人只是担忧你的伤口碰不得水。几日不洗,还不闷臭得慌。再说也耽搁着伺候少爷。这才让我们选个日子,伺候你沐浴。”   眼前的画面确实让桑枝想起初来的景象了。   但嬷嬷们笑得慈祥,手上也没拿着板尺。   桑枝稍微放下了戒心。   “桑姑娘听明白了,便过去把衣服脱好吧。”秦嬷嬷说。   浴桶里的水蔓延开。   桑枝入水,水面铺开阵阵涟漪,里头还加了新鲜的花瓣。   秦嬷嬷在后头细瞧着桑枝的每一寸,颇为满意地暗自点头。   细皮嫩肉,薄背如雪,就是有一小块青色的似疤痕似胎记的东西,碍眼了点。   秦嬷嬷早先便瞧见了,这会也同之前一样,上手揉搓了会,没搓掉,倒惹红了桑枝后背周围的一小圈皮肤。   桑枝疼,但怕极像上回的情况,只敢睁着双水光潋滟的眸可怜地望着。   好在嬷嬷们后头并无其他动作。   克服了入水初的恐惧。   桑枝逐渐适应了嬷嬷们恰到好处的力度,甚至有些许昏昏欲睡。   待嬷嬷们伺候好桑枝,桑枝一身雪白细腻的皮肤均泛起了粉红,乌黑的发滴延着水珠。一张杏仁小脸更是百媚待生。   秦嬷嬷很是满意。   拿出准备好的干净的衣裳帮桑枝穿上。   那是一件水红绸面的襦裙。材质上成。只是用手摸着,便觉舒适。   秦嬷嬷帮理着裙子的褶皱:“你伺候好了少爷,月银就能上涨。老奴们也能跟着涨钱。”   桑枝对嬷嬷的话有丝疑惑。但也没有细想。   待从秦嬷嬷处回来,天色已经渐晚。   兰茴见了桑枝,询问了人去哪后,又唤人用餐。   “兰姑姑,这怎有酒?”   桑枝回来,便看见自己房间的小桌上,一壶天青色的酒盏。   兰茴看了眼。“今儿蓝国公府来人,兴许是前院下人伺候得好,老太太打赏了每人一小壶梅子酒。你可不要贪杯,晚时还得去伺候少爷。”   每年逢年过节,老夫人也常打赏下人糕点吃食。兰茴并不觉不哪有不妥。   “好。”桑枝应了声。   桑枝本没什么口欲,但兰茴说了莫贪杯,她又有点好奇梅子酒的味道。   于是桑枝便小小尝了口。   甜甜的,像是盛秋山间熟透的野果,掉入清泉间,咬在唇齿的第一口。   还是温的。   放着不喝就要凉了。   而且清酒不醉人。   桑枝这么想,一小口一小口便尝完了一整瓶。   确实没有醉。   兰茴再来时,闻到桑枝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只是嗔了她一句。   “不是让你莫多喝吗。瞧你。”   桑枝笑:“兰姑姑,我又没醉。”   “行了,少爷等会就回来了。你先去少爷房里候着。可别随意乱碰东西。”   桑枝:“兰姑姑,不等少爷来了再去吗?”   “谁知道呢,老夫人的指意。你去便是了。”   *   桑枝敲开了门。   里头壁烛明亮,应是打扫的下人点的。   平日里,除却打扫的丫鬟和特殊的吩咐,少爷不在房,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少爷的房间的。   就连桑枝,每日的留宿也是等到少爷回来,云石的传唤才能过去。   像少爷不在房里,桑枝先进来的情况——好像只有最初被老夫人送来侍寝那回。   屋内的炭火也已经点燃。   有淡淡的雪松琼脂的暖香。   桑枝在暖榻上坐了会。觉得有些热了,便被穿在外头的小袄脱下。   只剩嬷嬷给她穿水红绸面的襦裙。   桑枝翻着榻上的药草图册。看了会,又觉得口渴。   抬眼,发现少爷的桌案上也放着一壶酒。   桑枝盯着看了会,但到底还是没有逾距把少爷的酒拿来喝。   而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但却似乎愈来愈口渴。   桑枝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站起,身子晃了下,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茶水洒了一地。   但桑枝已经无暇顾及。   因为她现在只感觉头重脚轻,遍体发热。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脚下虚浮,意识似清醒得很,又混沌得很。   桑枝摸到了什么,微凉,是屋里的山水屏风。   热。   好热。   桑枝轻拽了下衣领,然后便听见了一声撕拉声响。   她竟然将前襟的衣服撕开了?   可她明明只是拉扯了一下啊。   桑枝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顺着屏风滑坐在地。   怎么了?   她是怎么了?   桑枝想起来,但她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外头忽然传来声响。是云石方圆百里都能听到的嗓门。   “少爷,我觉得蓝少爷居心叵测,他竟然要在我们楼府留宿……”   紧接着是门扇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   眼前模糊的桑枝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23章   楼延钧推开门, 只一瞬。   还没跟着进去的云石便听少爷一厉声。“云石,出去。”   便被猛然关上的门扇隔绝在外。   一头雾水的云石:“……”   *   屋内。   桌案上翻倒的茶水往下滴淌着水珠。   烛盏温和。   暖香四溢。   暖榻上放着摊开的药草图册和一件胭脂红的外袄。   屏风处下。   坐着一衣裳微薄,雪肤杏腮的人。   桑枝寻声回了头。   杏眸含水, 娇唇微启, 两颊生艳。   楼延钧怔住片刻, 而后微皱起了眉。   楼延钧雷厉风行,将暖榻上的外袄拿过,披在桑枝身上。   “少爷……?”   桑枝抬起眼,胸脯随着张合的唇微喘着气, 正好有滴清丽的泪珠从殷红的眼尾滑落。   “热……”她推拒着楼延钧披上来的袄,嘤咛着不愿穿上, 泪珠却是掉得更凶。   楼延钧眉紧蹙,但却不敢用劲。   桑枝的裙裳便在这一拉一扯间, 撕破出更大的口子。   雪白的身段, 若隐若现。   楼延钧一顿。移开眼, 不由分说便将小袄给了罩上,系紧。   桑枝挣脱不开,一边呜呜掉着眼泪, 一边更是激烈地嚷着热。   给人罩好外衣横抱起。朝外冷声。   “云石,找大夫过来。”   外头候着的云石听到少爷的声,应了声“是”, 忙匆匆跑去寻大夫。   楼延钧正要将人放在暖榻上。   而刚被放下的人忽然抬起头,勾着他的脖子,向前一俯。   楼延钧怕人摔下,正护着人的后背。   一抹温软便应在了他唇上。   带着香甜的酒香, 还有难以置信的柔软。   楼延钧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桑枝还半挂在他身上。   楼延钧一动, 桑枝也被带向前一步。   而为了避免桑枝摔下暖榻, 楼延钧往后退,又不得不迅速往前扶住人。   于是便又让桑枝有了可趁之机。   桑枝像是渴水的鱼贪凉一般。   楼延钧从未知人的手,腰,甚至嘴唇能这般柔软。   似乎用劲便能折断。   而楼延钧为控制人握住的手腕,即便他未使劲,也依旧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楼延钧垂眸瞧见,忙收了力。   桑枝在暖榻上半坐起。她一手捏着少爷的袖子,一手紧抓着少爷胸前的衣襟。   她脖子修长,雪白的肌肤上,染着醺红。一抬眼,更显得媚色天成。   “少爷,桑枝难受。”   桑枝垂着泪,楚楚可怜。   “已经去寻大夫了。”楼延钧轻叹,抬手抚了下人的脑袋。“你再忍一下。”   桑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含泪蹭了蹭少爷宽大的掌心。   只一会儿。   便又不安分地捧着楼延钧的手指啃咬。   楼延钧蹙眉,轻摁住桑枝的脑袋,收回手。   “不可。”   楼延钧也看出了人的不对劲,闻到人身上的酒香,想是人喝了什么不该喝的。   桑枝啪嗒地垂着泪,但还直愣愣地盯着楼延钧,不过一双漂亮的眸,像罩着水雾一般。   楼延钧叹气,俯身去看她。“我不是在责备你……”   楼延钧一靠近。   桑枝又亲蹭了上来。软乎的唇瓣扫过楼延钧的下巴。   “不可。”   楼延钧面色冷峻,费了好大劲才没弄伤桑枝抽离开来。但耳根却已红透。   桑枝的外袄在两人的挣扎间,已经滑落一半在肩外。此刻像也恼了一般,鼓着泛红的脸颊,便要下榻来。   楼延钧忙阻止。   “你……做什么?”   桑枝气鼓:“我……要去找人……”   楼延钧把人抱回暖榻上,蹙眉。“你找什么人?”   桑枝:“找能行的人。”   楼延钧:“……”   楼延钧的脸彻底黑了。   “谁教你的这些话?”   桑枝是从嬷嬷给的画册上看的,但是脑子晕乎乎,反倒说不出个所以。   桑枝说不出,楼延钧眼越发沉。   但楼延钧的接近反倒给了桑枝摸杆上爬的机会。   桑枝黏黏糊糊又凑近,这些连外袄都挣脱开了。   一身雪白玲珑。几段布料完全遮掩不住。   桑枝赌气:“少爷不要,便……用力推……开吧。”   楼延钧要推拒的手顿住。   而后又想起桑枝找人的话,眸色一沉。   桑枝又迷迷糊糊贴咬上一抹温热。而后便觉唇上一疼。   沉脸的人终于捏住人她的下巴,回以惩戒地轻咬。   两人在暖榻上倒下。   门外。   云石找了大夫过来,正急切要敲门。   然后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傻住了脚。   云石摸了摸鼻子,和大夫两人相觑一眼。“……”   *   灯烛摇曳。   水色绡丝帐幔上,一支浑圆雪里透红的手臂,抓绕住帐幔,似乎是不堪忍受,几声嘤咛,手臂又垂落下,在一宽阔□□的背部,留下一道道划痕。   天色渐渐蒙蒙发亮。   昨夜大少爷的屋子。   要了两次的热水。   桑枝醒来时,觉得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脑袋更是昏沉。   而她连一只手都抬不起来。   房间是少爷的房间。   桑枝睡的床也是少爷的床。   桑枝呆愣,脑中昨夜不甚清晰的回忆一波波涌上。   不,这不可能是她!   桑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头有敲门声,而后是推开门的声响。   是端着热水进来的兰茴。   桑枝以为是少爷,正想蒙头挡住自己,结果手酸疼得抬不起,反而引出了些动静。   “醒了么?”兰茴听见,寻了进来。   然后便看见了一身雪白,透着青红点印,娇媚宛若无骨的人。   兰茴哪像到会是这般激烈的景色。   而且她是看桑枝平日里较为亲近她,才敢听到声响,越过屏风来看。   这会望着桑枝殷红的眼尾,也不觉脸燥了起来。   “要……喝些水吗?”兰茴别开眼,不敢细看。   桑枝“唔”了声,出声却是沙哑。   兰茴倒了温茶过来,半扶起桑枝。   桑枝里头还穿着件宽大的月牙白中衣。看尺寸,便知不是她自己的。   “兰姑姑……”桑枝就着兰茴的手灌了杯水,才能勉强开口。“我昨儿是怎么了……”   兰茴的眼神躲闪了下。最后叹了声气,还是道。“老夫人在送你的梅子酒里下了点东西。”   兰茴也是今晨才知道的。   她以为是老夫人的赏赐,没想着……   而她作为老夫人的心腹丫鬟,却是在今晨无意偷听到大少爷质问老夫人,才知晓了昨天的事。   但在她意识里,桑枝本身就是伺候少爷的,行那档事不足为奇。只不过叫她伤心的,是老夫人竟然没有提前告知她。   她明明以前是最受老夫人信任的心腹丫鬟,但自从老夫人把她调来监督桑枝。却是事事和涵嬷嬷和静扶商量。   明明这等事交给她,她也能处理好的。而且现在她显然还得了桑枝的信任。   兰茴心里头多少是有疙瘩了。   “你先休息着吧,大少爷今儿未去上朝。过会应该就会来看你了。”   桑枝闻言,昨夜哭肿的眼眸一抬,几分焦急。“少……少爷要过来吗,我、我可以不见吗……”   桑枝根本想不到要以何种面目面对少爷。——她记得少爷的推拒,她还霸王上弓。   兰茴:“这儿是少爷的房间,少爷不回来谁来?”   桑枝:“……”   *   大堂。   老夫人一边喜于昨夜的事成,一边又为孙儿的责备唉声叹气。   “钧儿长大了,就不向着老身了……”   涵嬷嬷:“少爷只是要一个通房过去,也不算什么……正好说明老夫人您眼光卓越。”   老夫人微微点头,捻着花枝。   “罢,一个通房,事儿完了也便完了,接下来给钧儿筹备婚事,才是正事。”   楼延钧对祖母擅自给桑枝用药很是生气,但老夫人早有料想,一通装病体弱垂泪,使得孙儿无法继续谴责。   最后也只要去了桑枝的管教权势。   *   楼延钧从大堂离开,正好碰上了无意听到祖孙俩对话的蓝宴光。   蓝宴光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比如,桑枝和表哥昨夜圆房。   蓝宴光呆若木鸡。   一方面想的是那般娇媚的女子,原来他们到今日才有名有实;另一方面则是晴天霹雳,为何要让他知道,竟然让表哥占去了……该不会是老夫人故意要让他知难而退?   楼延钧注意到了人。   蓝宴光立马堆起一个难看的笑脸问好:“……表哥。”   楼延钧淡淡颔首。   两人道别分离时,不经意,让蓝宴光看见其脖间的吮咬的红痕。   蓝宴光:“……”   *   兰茴陪桑枝待了会便出去了。   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所以当楼延钧回来,便看见了桑枝一个人穿着他的中衣,正试图要下床。   看见了楼延钧,桑枝第一个想法是躲回被窝里,然而身上的酸痛根本让她动弹不得。   两人隔着一个屏风的距离,默默相视了片刻。   桑枝穿着他的宽大的衣服,遮掩着一身青红的痕迹并不严实。乌发垂肩,眼尾残留着昨夜的殷红,唇瓣更是微肿了些许 。   楼延钧抿了下唇,走上前来。   “要下来吗?”   桑枝缓缓点了下头。   过会,是细小如蚊的声音:   “少爷,对不起。”   桑枝想起要不是自己胡搅蛮缠,少爷也不会对自己下手。   楼延钧眸色不明,垂眼。“不是你的错。”   桑枝或许不记得。   药性在暖榻上的一次怕是已经解了。   而把人移到床榻上,不顾人儿啜泣的嘤咛和可怜的求饶。又做了足足三回的。   ……是他。 第24章   桑枝陷于昨夜另人耳燥的事, 对兰茴提起的老夫人一事,虽然难受,也只能由它翻篇而过。   事实上, 桑枝本来就是老夫人买来给少爷做通房的。行.事应是她的职责, 站在老夫人的角度并没有问题。   但老夫人竟然用下药的行为, 这多少让桑枝感觉到一点而不适。   楼延钧休了一日的假未去上朝。   对朝官稀疏平常的事,但一放在楼延钧楼副相身上。好像就十分罕见一般。   就连姜译苏,在上朝时,看见楼延钧的位置竟是空的, 也露了难置信的表情。   即便楼延钧归朝不过两月,但百官们已经刻板地认为, 楼大人是哪怕皇上赖朝都能去将人请来上朝,即便长京发水都能第一刻达到御前殿的人。   但好奇归好奇, 百官也没有闲得能一直揪着楼大人的事开小差的功夫。   *   桑枝养了两日。   胜在她自小随着爹爹东奔西走锻炼出来的好身子, 即便红印子还没有消, 但已经能走能动了。   第二日。   楼延钧便去上朝了。   兰茴端了莲藕当归补汤来给桑枝,是老夫人专门让后厨炖的,说是给桑枝的嘉赏。   兰茴说是这么说, 但她知道,这是避子汤。   老夫人多谨慎一个人。怎会让桑枝一个通房留下大少爷的子嗣。   监督着桑枝默默喝汤,兰茴心里怪异又轻松。这是时隔了近半月, 老夫人安排给她的事。是老夫人还信任她。她可不能搞砸了。   兰茴盯着桑枝喝完了汤,收拾了汤碗,又叮嘱了莫乱跑动,好好歇息才离开。   三房的楼知婉则是病一好, 一能下床就来找桑枝。   她还给桑枝带来了一叠卢珏写给她的书信。“我是一封都没回的, 但他就是写个不停。听说汤药子还没断, 就只道要提笔……”   桑枝看到了封最前面的书信。卢珏的字清隽工整,不像少爷那般凌厉锋芒。若说“字如其人”,卢珏的字就像是个认真谨慎的人。   楼知婉说是他死脑筋。   最上面的一封是卢珏讲了自己已可以下床,约楼知婉揽风寺见面一事。   桑枝又看了下一封。   是卢珏下床走动了,已经在揽风寺等她一日了。   再下一封……   卢珏学乖了,穿了厚厚的氅服,惦念着楼知婉要多添衣服云云。   而结尾,均是充满希翼的“明日见。”   “你不回他吗?”   楼知婉哼声。“他那个呆子,他要等就等,我才不去。活受罪。”   楼知婉话是这么说着,但耳根子却被桑枝瞧红了。   桑枝捂嘴笑:“这是真不去呢?还是要等心疼了再去呢?”   楼知婉脸一红,要说什么,眼忽一瞥到桑枝绣花银边领里忽掩忽现的红印子。   “瞧瞧。”楼知婉伸手,揪捏住了桑枝的衣领,轻折了下。一身雪白中透着吮咬的痕迹,格外糜艳。   楼知婉也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本想戏谑桑枝,结果倒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   打趣一句,便收回了手。   桑枝抬手遮。脸已经红透。“才没什么,蚊子咬的。”   “哎,哎。”楼知婉笑,“我知道,这还有十日过春节,蚊虫多着呢。”   桑枝一张俏丽的脸被打趣得通红通红。   楼知婉调笑完人,又从袖子里拿出封书信。“再拖就过年了,要个安生年可过,非得解了这事不可。”   楼知婉为自己早写了回信找补。   桑枝瞧着,抿嘴笑了笑。   楼知婉哼了声:“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   楼知婉早写了回信,只是迟迟没送出去而已。卢珏一封封信的送进来,实话说,她也生了几分恻隐。   卢珏虽然对他隐瞒了身份,但楼知婉从以往两人往来的书信中其实能察觉出一丝端倪。毕竟一个清贫书生,怎么会忧虑抄写词画的墨砚成色不佳?   楼知婉也稍微通过陈氏打听了文昌伯府。   卢珏作为文昌伯府的次子。上头还有个兄长,英年高中,深得文昌伯和夫人的器重。而往下又有一个嫡妹机灵讨巧。夹在其中的的次子,便经常受了忽视。再加上不爱科举冗文,醉心山水画词,于文昌伯眼里几乎是玩物尚志。   楼知婉多少能理解他,大抵是被规矩束缚久了,只想寻一抛开外物能坦诚相见之人。   但楼知婉还是想当面听他的解释。   楼知婉说着,又看着桑枝一身细皮嫩肉,忽想起刚才的红印子,突然有些好奇,“……会疼么?”   桑枝脸皮薄,听明白后,一张顶俏的脸刹时像是染了红霜。   说疼也不是,说不疼也不是。   最后干脆假装没听见一般,侧了头拿茶杯挡住自己的脸。   楼知婉都还是饶有兴趣地瞧着桑枝看。   虽然她不懂,但也知道能弄出这一身,两日了都没消退下的痕迹,那得有多激烈。   *   皇宫。   御书房。   大公公传唤着楼大人觐见时,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正好呛了一口茶水。   而后一道浅笑的声音起。“慢点喝。”   皇上把食盒往旁一挪,奏折刚拿起,正好一身绛紫袍服的楼延钧被大公公请进来。   殿内还有一人。   眉目端庄,五官柔和。一身胭红缎面描银丝锦绣裳,梳得齐整端庄的鬓上,簪着素雅珠钗。   一派贤雅温淡。正是安朝的长公主安映禾。   “楼大人。”安映禾浅笑点头。   楼延钧行礼。   目光随而落到上座御案后的皇上身上。   小皇帝把奏折一放,清了清嗓子。“楼爱卿,来得正好。朕刚看了蔡爱卿写的奏章,正有几处不太赞同……”   “皇上,劳逸相结。”   小皇帝挥袖。“没事,朕还可以再看几道折子再休息!”   安映禾用袖子挡唇笑。   楼延钧转向她。“公主,皇上用功时,切莫再拿糕点来看望。”   安映禾放下袖,微颔首。“既然楼大人这么说,那映禾便受理了。”   安映禾和楼延钧岁数相当,楼延钧少年时还当过安展瑀的伴读,三人算是一块长大。   “等等——皇姐。”新帝从椅子站起。“爱卿,朕有好好在用功!”   安映禾离开前温笑着指了指嘴边,提醒。   皇上一摸,摸到了刚才的糕点屑。   小皇上:“……”   *   贴身宫女巧桃在外头等着。   安映禾出来,巧桃将胭红锦绣外袍为人披上。   “公主,今日还要去慈心宫么?”   安映禾微一思忖,点头。“去吧,母后应是等着了。”   安映禾虽是已逝的太妃所生,但自小养在太后娘娘的膝下。太后于她,更似生母。   慈心宫。   太后听嬷嬷禀告,便笑。“哀家就知映禾会来,李公公还说公主前头给皇上送糕点去了,得耽搁住今日的请安。耽搁能耽搁多久呢,这不就来了。”   嬷嬷笑:“公主依赖娘娘您,以后出嫁可如何是好。”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浅了些,“大姑娘家也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宫中。”   “哀家瞧着近些日归京的定北侯不错,他还未娶妻吧?” 第25章   过几日便是除夕。   这些日, 楼府风风火火地挂起红灯笼,兴办着各种操行。院里院外,各房之间煞是热闹。   桑枝也来帮兰茴的忙。   她最近是楼府里最清闲的人了。兰茴说少爷向老夫人要了她的管教权, 以后高阁那边的规矩已经无需再学, 她只要听少爷的吩咐便是。而月银则是照旧在拿, 并且因为老夫人的心情好,涨到了一月一两。   各种赏赐加起来,桑枝已经存了快二两的银子了。   楼知婉前些天去应了卢珏的约,回来脸都是通红的。桑枝才知道, 卢珏年后要重新过来提亲。他们俩的事算是真的要定下来了。   桑枝打心底为她开心。   *   因临近春节。   府里要裁剪冬装和春装。   兰茴也听了老夫人的指令,来给桑枝裁量衣服, 冬春装各备了两套。   老夫人对府内的丫鬟在吃用方面向来宽容。又大概观察着桑枝和楼延钧能处得来,心下满意, 便也乐得给桑枝奖赏。   外人觉是处得来。   而其中的门道, 却只有当事人知晓。   其实在初次行房的后几天, 两人几乎是避着交流。哪怕是做做样子在同一屋下,一个在窗案,一个在暖榻, 也隔着远远半个小房间。   后来,像是顺水推舟一般。   他们又同在一张榻上。有了之前的过分亲密,桑枝根本无法睡下。   她以前未曾觉得同床的两人如此近, 气息,肢体……好像随时都能碰在一起。   少爷翻身。   她望着少爷漆黑沉沉的眼,两人对视了片刻。没有谁知道谁先开始,先是唇瓣的相互碰触, 后是少爷的宽厚的手, 探进了桑枝的里衣……   帐幔下, 只剩春波涌动。   *   桑枝每次都会紧张,她紧攥着被子,帐幔……一双手无处安放。   直至余波消退。   桑枝的脸红心跳还没有消失。   徐娘给桑枝留下的行.房的痛苦,短短几日便烟消云散。也不是不疼,只是后劲和少爷的声音,都让桑枝在云雨之间忘却了。   桑枝还是会紧张会羞怯,但少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神色一贯清冷,依旧教着桑枝练字识字。   似乎这种关系,已经维持了多年,而不是一两日。   *   虽然过年楼府整体忙碌,但那些都是大人和楼府的仆从们操心的事。   楼知婉依旧闲适。   一有空便跑来找桑枝。   兰茴忙得没空带桑枝,桑枝便一个人整理草药。她托云石买了好几种,闲暇时自己捣鼓。   楼知婉一来,便做了桑枝捣鼓出的草药的试验品。   桑枝也不算瞎捣鼓。因为买了书册翻来覆去都翻旧了,还真能让她找到说服楼知婉试用的依据。   桑枝刚进府的时候过分清瘦,虽然是美人相,却有些怜楚。   而现在才短短两月,出落得很是水灵。身段本就玲珑有致,现在更是出挑。细腰杏眼,丰腴错落。抬垂眼的片刻,一颦一笑很是引人。   楼知婉一个姑娘家都直愣了两三次,刚来就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人。   桑枝在给楼知婉的伤疤上药。——楼知婉已经任由她差使。   “堂兄很‘疼’你吧?”楼知婉故意靠近,眨眼笑问。   楼知婉着重那字,桑枝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微恼地点了她额头。“说什么呢。”   “嘻嘻。我知道得可多……”楼知婉好歹是读书过的,之前没什么朋友,便待在后院什么书都看。那些小话本,风花雪月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自然也在她看的范畴内。   “告诉我嘛。”楼知婉还是没法想象那么严肃冷漠的大哥怎么温柔待人。   大哥本身就比他们年长,楼知婉还小时,大哥便是那副样子。甚至连爹爹在大哥面前都不敢摆长辈的谱出来。   桑枝拿糕点堵住她的嘴,一双耳已经红得滴血。   楼知婉笑着将嘴里的糕点拿下,细细品尝。   若换她是男子,桑枝这般细皮嫩肉,她定夜夜都不想走。   *   除夕前一夜。   皇宫内举了晚宴。长京城内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受邀。   而楼老太太作为四品诰命夫人,宫内也封赏了不少赏赐下来。   云石提前告知桑枝,少爷晚上会晚点回来,让桑枝晚上不必伺候,可以早点歇下。   桑枝也有早点睡的打算。   但外头下了雪。纷纷扬扬。   和着屋檐下的红灯笼。   煞是好看。   桑枝本是在屋内算银子,因为老太太今日又分了点赏赐下来。似是皇宫下了嘉赏。   左右有五两。   桑枝收了钱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辰,抬眼看到窗外的小雪。   便披了外袄出来。   剔透晶莹,即便在黑夜中,也能看得分明。   桑枝伸手接雪。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外面的台阶上。   外头游廊屋檐下的灯笼明亮,庭院的寒梅临寒盛放。   桑枝想下去看看梅花。   忽听到了游廊有声响。   她轻回头,看见了一身墨色氅袍,冷峻而高大的人。   “少爷!”几乎是下意识的,桑枝的眼眸亮起。   楼延钧眸色黑沉沉,面色清冷而俊挺。   桑枝待人走近,才闻到清冽而浓郁的酒气。   少爷似乎喝了不少酒。   而抬眼,便看见少爷微垂眼眸中晕染不明的沉光。   “冷吗?”   楼延钧抬手,轻拂去桑枝发上的雪花,给人盖上外袍的帽子。   宽大温暖的帽子,一下子便遮挡住桑枝的大半张脸。   桑枝还未开口,便觉一双微凉的手,捧起了她的脸。而后是炙热的唇轻柔地覆盖上。   时隔多年,楼延钧也不会忘记,一身桃红袄袍,芙面柔媚,杏眼微弯,在落雪纷扬中,等待着他回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   桑枝:喵? 第26章   当夜。   楼延钧屋里又叫了两回热水。   桑枝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她额前的发微湿,红润的唇随着一起一伏的胸.脯,还在微微喘着气。   “……水。”   楼延钧喂了她点水。   桑枝撑起身, 被衾滑下, 露出一大片白皙柔软的红印。   楼延钧移开了眼。   桑枝喝了一杯水后, 身子还是惫懒得极。   楼延钧:“清洗了再睡。”   桑枝睁不开眼。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少爷非但醒了酒,还有力气穿整了外袍,准备去书房理事。   桑枝眼睫微颤, 有要睡去的迹象。“我等会洗。”   但没等桑枝话完,楼延钧便将人从被窝里抱起——   桑枝鼻音颤了下, 甚至只能扯到件被里的衣袍做遮蔽。   桑枝:“……我,我自己来。”   楼延钧没说什么, 将人放进浴桶。   桑枝死死抓着衣袍, 直到热水漫上。然而少爷仍旧好整以暇在旁看着。   桑枝怠懒劲都吓没了, 一双耳红通。“我可以自己洗了……您去忙吧。”   楼延钧:“嗯。”   楼延钧看了会,单手解开外袍的扣子……   桑枝的眼眸逐渐瞪大。随着能容纳三人有余的浴桶漫出热水,随着红晕又爬上脸颊, 桑枝昏睡过去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少爷不会累?   *   除夕。   楼府一早就欢欢喜喜地扫尘迎新。   兰茴端来了补汤给桑枝喝, 但今儿她心情貌似不是很好。以往总会提点或同桑枝闲聊几句,今日在一旁等着桑枝喝完,便收拾离开了。   桑枝有心询问,奈何嗓子还哑疼着, 只能暂且搁下疑问。   大少爷一早便进宫了, 桑枝听云石说, 今儿休沐本不用上朝的。但似乎是宫内有事,急召少爷进去。   云石:“要说昨儿那宫宴肯定把少爷恶心坏了,蔡狐狸那贪官为首的,呼朋结党,尽干不入流的事。可惜做事滴水不漏,要不少爷肯定马上让他们好看。”   云石平常就爱打听民间朝堂的事,因为常在少爷左右,又读书识字。提起大贪官蔡卓,跟百姓一样义愤填膺。   “可惜是老臣,还有先帝的免死金牌。连小皇帝都不能随意动他。”   给桑枝送草药书时,云石不免嘀咕几句。   桑枝并不太懂朝中人,但云石这么气愤。她也跟着好奇。“是很坏的人吗?”   云石:“就是个坏蛋!一家子的坏蛋!他那个畜生儿子,在齐州当官时,强行欺负了一个大姑娘,逼得人百姓告到长京来,结果圣上刚要彻查此事,第二日那户人家就一口没留,全葬火海了。”   桑枝头一次听到这么惊悚的事,吓得脸都白了。“……都被杀了?”   “肯定是都被那贪官下死手了。”云石摇头,“圣上也气得不轻,恐怕少爷被从塞北唤回来也有这个原因。”云石悄声。“你可不知道那个蔡贪官有多无耻,还想把他女儿嫁给少爷,前几日还托人来向老夫人打听……”   “哼哼,老夫人瞎眼了也不可能让那种人嫁进咱们楼府来。”   桑枝听得心惊。   云石是因为昨儿听了跟少爷一同去宫宴的云岑说了昨儿宫宴上一些朝官的恶心勾搭。才在拿东西给桑枝时,不由愤愤说了一番。   “反正少爷肯定能扳倒那个大贪官,可恶的是那贪官的儿子,丢了官就能回长京来继续造作。”   云石又七七八八讲了些,见楼知婉来了,便止了话。同三小姐问好后,先自行去忙了。   楼知婉没怎么留意云石,只当是堂兄的小厮来给桑枝嘱咐事的。   她一来就在桑枝旁边坐下,神秘兮兮捂着伤疤。“你快看——这儿是不是淡了些?”   桑枝看去,果然见楼知婉的伤疤比以往浅了些。她有些惊讶。“你天天在抹吗?”   桑枝不久前捣鼓了点草药,凭着记忆中老猎户教的去疤的法子,弄了一小木盒。但她也没信心,只让楼知婉拿着试试。   但没想到楼知婉竟然日日都遵循着涂抹。   “你不分昼夜地给我找这资料翻那书的,字都没识得几个,我哪敢不好好用你这心血药啊。”楼知婉笑说。   桑枝心里开心。但嘴上还要嗔怪几句。“你就不怕用坏了脸。这么虎就涂脸上。”   楼知婉已经不在乎:“坏能坏到哪去。”   “好了,让我再看看。”桑枝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观察楼知婉的伤疤。   她衣裳穿得松,微弯着腰检查楼知婉的脸。楼知婉透过领子,便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楼知婉:“……你和堂兄,都没休息过的么?”   桑枝:“……”   桑枝一张脸红透,赶紧将领子捂好。   *   过了除夕,便是新的一年。   从初一到初五,楼府里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   楼府也从年前热闹到年后。   由于有楼知婉身上的成功例子,桑枝翻药书也翻得更勤了。不知不觉间,好不容易攒下的五两银子,已经用了二两多在买书和买草药上。   云石跑腿得多,楼延钧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以前见桑枝看草药的画册,只当是她兴趣。   见人似乎真上心,便让云石将书房里相关药典书籍拿去给人。   云石办事效率高,不一会就傻笑着摸着脑袋进来。   “少爷,桑枝姑娘可高兴了……嘿嘿还说不知道怎么感谢奴才呢。”   楼延钧:“……”   云石看到少爷微沉的扫视过来的目光,后知后觉:“……”   坏事,抢了少爷的功劳。   “嘿嘿,奴才这就去重新走一遭。”云石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楼延钧:大可不必。   云石:真的吗?   楼延钧:委婉点说。 第27章   桑枝感念少爷送的书, 还真诚地过去道谢。   但楼延钧并没有多少反应。桑枝想,少爷这么忙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小恩小惠。   但桑枝还是很高兴。   *   楼知婉日日盼着正月十五,要和桑枝一同去逛长京城的灯会。   桑枝也很向往。她好像从来没有逛过灯会, 但是少爷说不行。   灯会上云龙混杂, 时常有混乱发生。   桑枝也懂, 于是只能婉拒楼知婉。   楼知婉感到惋惜,嘴上安慰,心里却十分理解堂兄——也是,万一桑枝在灯会上被别人看上, 那她一定第一个被堂兄责罚。   楼知婉现在的伤疤是肉眼可见淡了许多,只不过在没有彻底治好前, 她都戴着面纱掩饰。一方面也是为了不给桑枝惹麻烦。   初三。   来楼府拜年的客人络绎。   桑枝听了兰茴说,似乎过几日少爷的表妹要来拜访。是蓝国公府的小小姐。生得水灵可爱, 少爷自小就疼惜她。   兰茴近日总有些抑抑, 但偶尔还是乐于跟桑枝讲点话。   桑枝差点都以为她什么时候惹了人不快。   “表姑娘要是来啊, 你要小心点。”兰茴提醒,“能避着就避着点。表姑娘自小就喜欢少爷了,蓝国公府之前派人来那么多次, 也是明里暗里想结交这门亲事。只不过老夫人似乎不愿意……”   说到老夫人,兰茴的表情有些不对。提了几句便又不说了。   桑枝询问了云石才知道,最近兰茴被老夫人罚了多次, 但都是些小事。   “老夫人近些日头疼的老毛病又犯,瞅谁谁不顺眼。兰姑姑撞话口子上了,倒霉了些。”云石说。其实里头还有些因缘,但都是那些大丫鬟的勾心斗角, 云石想想还是不必让桑姑娘知道较好, 于是便没接着说。   桑枝:“请郎中来看了吗?”   云石:“请了。御医都来过了呢, 但总是治不了根本。”   桑枝若有所思。   *   蓝国公府来人的前日,桑枝正好将一张字条交给了兰茴。   兰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做为大丫鬟,经常替楼府办事,兰茴自然看懂甚至看出里面几项药材不值当。像楼府这种层次的侯府,连进用都不会进用的。“这是什么?”   桑枝笑。“以前家里边的土方子,我爹爹经常头疼。姨娘家里是草药生意的,便用这个法子治我爹爹的头疼病。”   兰茴目光闪烁:“为什么给我?”   桑枝:“这几日兰姑姑都不开心。兰姑姑开心,便是桑枝开心。”   兰茴也知道自己情绪有点难收敛,这也是最近一直让静扶在老夫人面前打压她的把柄之一。   兰茴:“郎中都治不好的事,一个不清不楚的土方子,随意给老夫人用,万一害了我……”   桑枝有些委屈:“我还询问过了少爷……”   桑枝这几日翻书,写册子,托云石问里外的郎中……忙了多日。   方子确实是五姨娘给爹爹用的土方子。但桑枝还是有细细去验证。而且她还求了少爷帮忙看,少爷确实帮她看了,还拿给了宫中御医,用料俭朴,但效果却惊人。   桑枝这才敢拿给兰茴。   兰茴听到大少爷的名字,将纸条收了。“行吧,我会看看的。”   兰茴又顿了下。看见桑枝一身雪肤,漂亮的狐狸眼皆是纯质地期待。   兰茴咳嗽一声。“你也有心。谢谢了……”   桑枝:“那你开心些了吗?”   兰茴终于露了这些窝心日来头一个笑容:“开心。”   不是因为桑枝的帮忙献计,而是因为这独一份的关心。   *   除却刚开始的犹疑,兰茴当晚便按照方子给老太太熬了副药。   明日蓝国公府来人,老夫人却头疼得难以入眠多日。虽然孙儿也请了御医来看,但老毛病就是老毛病,并无见效。   所以晚上见兰茴端了汤药,又真挚地说了些掏心肺腑的话。老夫人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管一边静扶的担忧。让兰茴把药呈上,喝了。   涵嬷嬷在一旁小心伺候。   静扶暗中的指甲都已经扣进了手掌心。   *   另一边。   已经入夜了。   桑枝还在翻着书。   楼延钧向来自觉不是重欲之人。但人非圣贤,也有七情六欲。   对于初试云雨之人,桑枝的一颦一动,便像是魅药。   已经三日了。   桑枝为了找缓解头疼的方子,几乎不眠不休,更不说满足楼延钧的需求。   不过药方也找到了,御医拿去试验后,还激动地多次向他询问写出该药方的人。   楼延钧自然没说。   这是桑枝对祖母的一片孝心而已。   楼延钧再次合上书册后,看见了桑枝在暖榻上的小桌睡下了。   屋内温暖。   桑枝脱去了外袍,只剩霜红色的襦裙,乌发下,衬得雪肤剔透柔嫩。   楼延钧本是上手要替人盖衣袍,而后又觉在这里睡不好。   便将人横抱起。   但桑枝在被抱起时便醒了。   懵懵醒来的人像只小猫,鼻间无所觉地嘤咛了声,胳膊懒洋洋前伸,整个人完完全全窝在楼延钧怀里。   楼延钧垂眸,感受到人发丝拂过耳,带着清甜柔软的气味,像鱼儿点跃水面,轻起一阵涟漪。   “少爷……?”   桑枝揉了下困乏的眼,唇瓣张了张。   并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吐纳,都似羽毛一样,轻抚在楼延钧脖间。   楼延钧的喉结上下一动。   桑枝刚睡了会,被放在床上时,已经没多少睡意。她有点惦记暖榻上看一半的书册。   只是抬眼瞟去的功夫,便听少爷道:   “时候不早,该睡了。”   桑枝转回眼,便见少爷轻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桑枝:“……”   桑枝并不觉得少爷是重欲之人,因为少爷看着便是冷冷淡淡的。尽管行房事时也依旧不会有多余的表情,但少爷的手,还有熨帖在桑枝脖间的吻,都是滚烫的。   似乎能将桑枝灼烧烫化一般。   桑枝一想到这是少爷喜欢自己的表现,便也忍不住心生欢愉。   春潮涌动。她的心跳声一下下地鼓跳着,连脚趾都通红。   *   老夫人服用了两贴药,头疼有好转的趋势。高高兴兴地给了兰茴赏赐。   兰茴这么多日来,总算在静扶的打压暗算下扬眉吐气了一回。   晨时,端着避子汤到桑枝门前,兰茴突然迟疑了。   外头下着雪花,今日是蓝国公府的表姑娘和表少爷要来。   兰茴犹疑片刻,把避子汤给倒了。 第28章   蓝锦茹来府时, 是在兄长的陪同下。   楼老太太心情很好,笑宴宴地招待了兄妹俩。甚至盛情让两人留下来用午饭再走。   蓝锦茹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老夫人那您可得拿出好菜好酒,好让锦茹来了就不想走。”   楼老夫人慈爱地笑眯眯。“锦茹想待多久就多久, 这里啊, 就是你的家。”   蓝锦茹:“这可是老夫人您说的啊。锦茹住下了可不能赶锦茹走。”   老太太当半个玩笑地笑应。   蓝宴光最后还是拉走了不成器的妹妹。   既然要在楼府用饭, 那离中午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自然可以逛逛楼府。   蓝锦茹兴致高昂。   回头却见自家兄长懒洋洋坐栏杆上打算赏花赏雪晒太阳,一副慵懒自在,等着开饭。   蓝锦茹一跺脚。“你说好的要陪我看看楼府的!”   蓝宴光:“没什么好看, 哥哥我都替你看遍了。”   蓝锦茹气鼓鼓。   “哼,那我自己去找。”   蓝宴光:“路上小心, 不要闯祸,别给哥哥丢脸。”   蓝锦茹:“……”   *   楼府错综复杂, 游廊曲折, 庭院一出又一出。   蓝锦茹只有小时来得记忆, 而且自从表哥去了塞北后,她只有过年来拜访老夫人,而且坐坐后便离开了。连楼府里院都没有踏进过。   如今表哥回京了, 老夫人居然给表哥塞了个通房。   偏偏长京城内外还传着表哥极为宠爱那个通房的谣言。   表哥好歹是一介朝官,竟敢如此编排表哥,实在可恶。   蓝锦茹穿梭在楼府的游廊许久, 遇见好几个行礼的丫鬟奴仆。但始终开不了口问,毕竟她还是个姑娘家,说要去表哥的宅院这种话。若传进老夫人耳里,老夫人会怎么想。   这可会影响自己嫁给表哥。   蓝锦茹想了想, 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找。   要是找到了, 到时候说自己不小心误闯进去就好了。   *   兰茴认识蓝国公府的嫡小姐。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姐。水灵秀丽, 脾性却娇纵不已。听说长京城内的贵女们都得避让一二。   表小姐的脾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除了大少爷,似乎还没有能治得了她的。连表少爷都对自己的妹妹很是无奈。   虽然这都是儿时的事了。但兰茴在侯府十来年,还是对这个表小姐印象深刻得不行。   听到人到府了。便找了个理由将桑枝差遣出去宅院——以表小姐对大少爷的爱慕,一定会找到这里来刁难桑枝。   兰茴让桑枝陪同水棠去晒梅花瓣,说是府里要用来酿酒的。急着用,水棠一人忙活不过来。   桑枝没多想便应了。   刚好她在屋子里也待久了,也想出去晒晒太阳。   水棠是里院的小丫鬟。   和兰茴关系很是要好,顺带着也很亲近桑枝。   她的年纪比桑枝还小。于是便“桑姐姐”地叫唤。   桑枝也乐于照顾她。   两人在一清扫得干净的庭院里铺晒梅花瓣。   晒得紫红的梅花还发着淡淡清郁的香味。   桑枝蹲下身来,一手抱着装着梅花瓣的网斗,一手将干枯的梅花瓣铺平在太阳底下。   有轻风吹来。   水棠“哎呀”了一声。   她的网斗被风吹跑了,梅花瓣洒了一地。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风里。   桑枝被她追网斗的样子逗笑。   风中的梅花瓣片片打着旋儿,一些落庭院,一些落一旁的雪堆,还有一些,落在了桑枝的发鬓上。   恍若下了场梅花雨。   桑枝笑着伸手,拾捏起一瓣在半空的梅花。   然后便注意到了不远处小亭子里的木栏杆上,坐着一身影高大的男子,着着宝蓝色描金的锦服,远远注视着这边。   不知已看了多久。   桑枝愣了下。   两人对视了片刻。   男子微微勾唇。   桑枝觉得眼熟,但一下子又没有想起是谁。只好垂下眼,将掌心的梅花瓣收起,放回网斗里。   水棠追着网斗气喘吁吁地回来。“累死了,好啊,这下风儿都替我铺干净了。”   水棠赌气道。   桑枝笑:“可别,不好好铺晒在阳光下,等会让雪沾湿了。要挨兰姑姑骂了。”   水棠嘟唇。“桑姐姐替我说几句好话,兰姑姑到时候就不舍得骂了。”   说是这么说,但水棠还是跟着桑枝乖乖去把落在雪地里的干梅花捡拾起来。   另一边。   在小亭子里休息的蓝宴光,片刻没有移开眼。   虽然放弃是一回事,但也没说不让欣赏。   况且,是美人自己闯进眼里的。   不算对不起表哥。   蓝宴光懒洋洋地想。   “哥哥!”提着裙摆的蓝锦茹恼火地出现,“我像头蚂蚁团团转,你却在这里偷看人小丫鬟!”   蓝锦茹自然是没有找到表哥的宅院。   她拉不下脸皮问,急得肚子一团火。最后只能返回来,找自己的哥哥去带路。   无论如何,她这次都要让哥哥带自己过去。   蓝宴光戏谑。“怎么,我们的大小姐逛完楼府回来了?”   蓝锦茹气鼓鼓:“都怪你不给我带路,害我出糗!我不管,你要在表哥回来前带我找到那个人!”   蓝宴光:“大小姐息怒,小人走不动道,要小人带路,就背着小人吧。”   “你。”蓝锦茹被哥哥的耍无赖气到,眼一转,朝着庭院里的两个丫鬟嚷了声。“你们两个,过来!”   这下连蓝宴光也坐起了。拉了把自己的妹妹,“你做什么。”   蓝锦茹:“哼,你不是喜欢看人漂亮的小丫鬟吗,那我就让你看个够。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求求老夫人让你要几个回家呀?”   蓝宴光抚额。   庭院里的两人自然是听见了亭子里的呼唤。   水棠是才发现亭里有人,眼尖认出是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吓了一大跳。   “天啊,什么时候有人在那。桑姐姐,咱们该不会闯什么祸了吧?”   桑枝摇摇头。   但望着亭子也有些犹疑。   “还不过来!”   水棠吓住,“桑姐姐,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   “哼哼,我可以给娘亲保密哦。只要哥哥给我带路,我就不给娘亲说,哥哥一直推拒亲事是因为喜欢了楼府里的小丫鬟……”   蓝宴光依旧淡定,只是坐直了身子而已,懒散:“你这话说给娘,你说娘信吗?”   蓝锦茹噎了下。   这些话只是她胡乱编出来威胁自家兄长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因为看上一个丫鬟而不成亲……   蓝锦茹想,正因没抓到自家哥哥把柄而不开心。目光忽然看见前头走近的人,呆愣了一下。   着着嫩绿芽色小袄的人,雪肤芙面,乌黑秀发挽起,只簪着根蝴蝶钗。身形高挑,身段玲珑,雪白雪白的脖颈,清灵妩软的眸子,似有水光潋滟,百媚丛生。   蓝锦茹喉咙卡顿住。   她不是没见过美人,长京城从不缺美人。上至公主贵女,下至歌姬媵妾 。各式各样,她瞧过数千数百种。   唯独没瞧过如此的,说美得过分妩媚,却又清丽干净;说艳得过分庸俗,却有天真懵懂可见。   蓝锦茹抿了下唇瓣。缓缓扭过脖子看自家兄长。   ……如果是这等姿色,她信。   蓝宴光很快就收回了放在桑枝身上的眼,低头看见自家妹妹探究又震撼的样子,觉得好笑。   “怎么了,把人正忙活的丫鬟叫来,不说说话?”   蓝锦茹狐疑地看了眼自家兄长:她不信兄长没有一点那个念头。   但自家兄长墙壁一样后的脸皮,硬是没让她看出点其他的。   蓝锦茹只好收回眼。问亭外两人:“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   问是问两个人的,但视线却直直地盯着桑枝瞧。   桑枝头一回被这么直勾勾看,被看得有点发憷。   水棠赶忙回答:“回小姐公子,奴才们在晒梅花干。”   “哦,梅花干啊……是要晒对吧……”蓝锦茹悠悠说,视线却没从桑枝脸上移开,“你可真好看啊,怎么长的啊……”   水棠:“……”   桑枝:“……”   嫌丢脸的蓝宴光:“……” 第29章   蓝宴光嫌丢脸, “无事,你们两个走吧。”   水棠这才拉着桑枝的手,赶忙退下。   蓝锦茹望了眼两人离开的背影。又看自家兄长。“楼表哥屋里的那个人, 有比这个丫鬟好看吗?”   蓝宴光心不在焉, 敷衍地“嗯”了声。   蓝锦茹的杏眸眼瞬间瞪大。而后肯定。“你骗人。”   又转了转眼, 说,“哥,要不我从老夫人那里替你讨要这个丫鬟吧?——你别说你不想,你刚才眼珠子都黏人身上了!无耻!”   蓝宴光:“……”   蓝宴光怎么看不出自家妹妹肚子里的那点小心思, 曲指弹了下她的额。   而后身心舒畅地走出小亭子。   “你!”蓝锦茹捂着被弹红的额头,不开心地跟上。   她当然要有危机感。楼府里藏着一个那么娇媚的丫头, 万一表哥看上了怎么办。   已经有一个“得宠”的通房够她不悦的了,再来一个丫头, 那还不得让她整天气死。   *   初五后已经恢复了上朝。   楼延钧知道蓝宴光要来拜访, 到政事堂理完事, 便径直回了府。   还未到正午。   老夫人说蓝宴光两人到楼府里四处逛逛。   楼延钧回了楼府先回了宅院   云石对于少爷回到宅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桑枝姑娘,有些意外。   但还是答:“桑姑娘出去了,应该是去高阁了吧。”   现在桑枝已不用再学老夫人定的那些繁琐的规矩, 而高阁也成了她和楼知婉经常相会的地方。   云石的话简而言之,便是桑枝可能是同三小姐待一块。   楼延钧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回屋换下纹饰冗杂的朝服。   雪色初晴, 外头阳光明媚得喜人。   *   楼允溪最近过得可不好。   楼知婉定亲,虽然是个她看不上的小伯爵的次子,但是——她到现在还无人问津,连个说媒的都没有!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楼知婉比她还早早出嫁吗!   方氏觉脸皮无光, 近些日数落楼允溪也没带好脸色。   “都是你挑挑挑, 这个不要那个不要, 当初安阳侯府来说亲,也是你百般嫌弃。好了,这下你就等着变老姑娘!”   楼允溪不服气:“安阳侯那个儿子多丑!他哪里配得上我!”   方氏气噎。   楼允溪双手搅着丝帕,不甘愿地直咬唇。她才不想嫁给那些普通人,再怎么,她也不能嫁得比楼知婉差。   明明……明明蓝国公府的少爷就是对她有意思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楼允溪知道今日蓝国公府的人来楼府了,应付了方氏后,找了个借口便溜去了大房。   *   铺晒的干梅花至少要下午才能收起。   水棠拉着桑枝仓皇出了庭院,心里还有余悸。“表小姐还真如兰姑姑说的那样可怕呢……”   水棠走出庭院一段路后,才后知后觉反应亭子里拿两个公子小姐的身份。——应就是兰姑姑提起的蓝国公府的表小姐表少爷了。   “不过表少爷长得可真俊……”   水棠感慨。   桑枝却想着刚才的干梅花,因为捡拾了几片沾了雪水的,手指染了些梅花的颜色。   怪好看。   那些沾了雪水的已经不能用了,等会或是明天有下人扫雪,大半是会清理掉。   但这么好看的颜色——还能拿来做丹寇或胭脂。   桑枝同急着吃午饭的水棠说了一声,让人先回去。   “哎……”水棠看着人走远的身影,踌躇了几下,但到底是吃饭事大。   *   桑枝回了庭院。   但却发现里面早已有了人。   是刚才在亭子里的宝蓝锦服的男子。   此刻正站在她们刚才捡拾干梅花的雪堆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桑枝发现人后想缩回脚,然而却已经晚了一步。   蓝宴光笑宴宴:“躲什么?”   桑枝不好意思地出来。   蓝宴光拾起了片雪堆中的梅花瓣,指腹揉捏片刻,才抬眼朝桑枝看去。   “落了什么吗?”   他语气柔和。   桑枝却忽然记起了人来,眸子瞪圆了一刻,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啊”声咽下肚子。   蓝宴光弯了下唇。   自家妹妹听说楼延钧回府了,急忙忙要去迎接。蓝宴光无所事事,鬼使神差又回了刚才的庭院来。   虽然也不知道返回来做什么。   但看见一庭院的梅花瓣,总莫名有点兴趣。   “回来捡不要的干梅花啊。”蓝宴光桃花眼笑弯。“你可真会持家。”   “小心些,你不要捏坏了。”桑枝认出他不是坏人后,胆子也大了些。   半蹲在雪堆边,小心翼翼地将落在雪中的干梅花拾起,放进手掌心上摊开的干净的手帕里。   见蓝宴光拾起了一枚细瞧,桑枝生怕他给揉碎了。伸手就从他手指间把梅花瓣接过。   桑枝可是一瓣都不想浪费。   并且在看到蓝宴光浅浅的笑,美其名曰:“等会捏碎了就染你一手颜色了。”   蓝宴光将刚才捏着梅花瓣的指腹合拢进掌心。   *   “表哥,老夫人刚说表哥下午都要府里,今天天气这么好。表哥陪锦茹放放风筝吧。”   “申时后会落雪,不宜放风筝。”   蓝锦茹的眼弯:“那十五的灯会表哥陪锦茹去吧。咱们小时候经常去元福楼猜灯谜,锦茹还要那个大大的兔子灯笼!”   楼延钧:“不妥。”   蓝锦茹气鼓:“为何不妥?”   楼延钧淡淡:“你已不是小孩子了。”   蓝锦茹炸恼:“锦茹不是小孩子,但锦茹是小姑娘!姑娘家就算出嫁了也会喜欢小灯笼!”   楼延钧沉吟了会:“让宴光陪你去。”   蓝锦茹:“……”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云石。   真亏大少爷能够一直沉着地应对表小姐的一会笑一会哭的。   蓝锦茹是生气了,她故意放缓了步伐,不跟上楼延钧。   这也就导致了跟在最后的云石——不得不再放缓步伐,免得跟上了表小姐。   到时候他就怕得成表小姐的出气桶了。   蓝锦茹落了一段距离,发现表哥根本无所觉。又恼火又委屈,提着小裙摆又跟上。   楼延钧的背影高大而挺直。   时隔八年,表哥愈发地冷峻沉稳。   蓝锦茹自小就想当表哥的妻子,这个念头在刚才在游廊撞见表哥时,像枯木逢春,遏制不住地生机盎然。   蓝锦茹的脸颊在刹那间便染起了红晕两朵。   蓝锦茹在小委屈的同时,撇撇嘴,便也不使小性子了,赶紧跟上了表哥的步伐。   谁让表哥对谁都是个木头脸。   她就体谅体谅他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大堂而去。   前方拐角的游廊有细碎的笑声和话声。   待蓝锦茹好奇抬眼,便看见了自家兄长和刚才看见的漂亮丫鬟谈笑融洽。   好啊。嘴里说着不要,竟然自己偷偷跑去找那小丫鬟了。   蓝锦茹捂唇笑,为自己抓到了哥哥的一个把柄而偷乐。   然后便见前头的人停了下来。   游廊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们。   蓝宴光最先收起笑容,“表哥。”   桑枝捧着装着梅花瓣的手绢,眸子在看到楼延钧时,明亮了一刹。但看到了有客人在,浅浅行了个礼。   蓝锦茹一眼看出了这个小丫头看着表哥时眼眸的流露的倾慕神色,一下子便不高兴了。   好在表哥可不是看重美色的人。   蓝锦茹偷偷瞥了眼楼延钧冷淡的面色,勾起了唇。   云石在后面探头,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   楼延钧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下,目光从两人身上淡淡扫了遍。   蓝锦茹:“哥哥怎么在这,还说你不喜欢,我走了你就和那小丫头……唔唔……”   蓝锦茹话说一半,便被自家兄长与捂住了嘴。   蓝宴光:“老夫人应该等久了。走吧。”   桑枝早在行礼后就先行离开了。   嬷嬷之前教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不能太过恃宠,也不能太过显摆身份。   *   桑枝惦记着一手绢的收获。   用过了午膳。她便想着做点梅花胭脂。   等知婉来,还能给她试试新的妆容。   正当桑枝将梅花瓣装进小木盒,云石过来传她过去书房。   似乎是少爷让他去帮忙研墨。   桑枝觉得有些稀奇,今日不是有客人来吗,少爷怎么才过午便去书房了?   桑枝想归想,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事过去。   楼延钧穿着墨青色的锦袍,身量高大,他坐在书案前,捏持着一卷书卷的手指修长冷白。   听到敲门声,他淡淡撩起眼皮。   一双瑞凤漂亮的眼,深沉而冷淡。那怕是捧着书,却跟书生气毫不沾边,甚至从那双沉黑的眼仍旧能看出晕染深处的肃杀气。   但桑枝和少爷相处久了,并不会害怕。   她行了礼,和往常一样过去书案边研墨。甚至还满眼憧憬地询问了少爷几处近日书上不懂的地方。   在桑枝眼里,少爷是无所不知的。   直到两人距离愈来愈近。   桑枝才后觉今日的少爷好像哪里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   桑枝望着外头的天:“少爷,现在还是白天……”   “嗯。” 第30章   窗扇透出外头澄亮的光。   桑枝双眸湿润, 雪白肌肤染上一层红晕。   恍惚间,桑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连抬手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起初还能撑靠在胸膛处的手, 也滑落了下来。   下人们眼观眼鼻观心地送来了热水。   楼延钧没有离开。   他还算克制, 并没有多要, 起码外头的天还是亮着的。   穿戴整齐后。   看着幽怨着一双含水眸子的人,顿了一下,走了过来。   桑枝留了许些汗,鬓发都是湿漉的。   因为是在书房。   楼延钧只让端了小盆的热水, 稍加擦洗。   拧净了毛巾。楼延钧本来是要放桑枝手里,但桑枝似乎没有接住的样子。   或者说, 没有力气接住。   楼延钧沉抿了下唇,改亲手替人擦拭。   他先给人擦了脸, 垂着眼眸。   若不是刚才少爷对自己做的事历历在目, 桑枝都要被他穿戴好衣服后冷淡的表情给骗过去了。   桑枝脸小, 摊开的毛巾便能盖住。   楼延钧握着人轻巧的下巴,一手毛巾从眉眼到嘴巴,控制了力度擦拭。   桑枝的眼尾还是殷红的。   许是刚才哭多了。   温热的毛巾一移开, 桑枝泪珠也就跟着掉了下来,声音也是哑的,无尽委屈。   “少爷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桑枝没想明白, 以前少爷要的次数也多,可今天她明明都难受了,少爷还要欺负她。   桑枝越想眼尾愈发的红。   “是桑枝做错了什么吗?”   楼延钧喉动了下。   桑枝一哭,鼻头也跟着红了, 可怜至极。   在朝堂上能冷面以一驳众的人, 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   半会。   “十五的灯会, 可以去。”   桑枝睁着泪眼,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句赔礼的道歉。   桑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瞪着眼,如果说不要,但灯会她确实是很想去的。但,这算什么解释。   桑枝扁了下嘴。   最后哼嗯了声,算是应下。   *   正月十五。   一入夜。   长京街头巷尾,都亮起了点点恍若璀星的灯笼。   来往笑语,煞是热闹。   多是华衣锦服,仆从跟随,所到之处,玉佩香囊环环交响。   楼知婉对于桑枝忽然能出来了很是好奇。   堂哥看着可不像好说话的人。   但桑枝并不告诉她原因,楼知婉问多了,桑枝还会跑开故意转移注意。   楼知婉不问了,只是一路笑嘻嘻地打趣她。   各街各处都有小灯会,但若问最负盛名的,便是元福楼的灯会。   里边的奖品丰厚,灯谜也是最有趣的。   楼知婉小时常跟哥哥来玩。   果不然。   等楼知婉和桑枝到时,元福楼里外都是人。   登楼赏景的名额也已经占满了。   楼知婉懊恼:“早知道让夏果他们早点来占了。”   桑枝抬头,望着高大的楼塔也很是羡慕。   楼塔建造得华丽,每层红瓦朱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纸灯笼,层层叠加着,远远的,仿若是整座楼塔都在发光。   现在买登楼的牌号,还得排上许久。   楼知婉:“我们先去放孔明灯吧。”   桑枝点头。   但两人才刚转身,就有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过来拦住她们。   “二位姑娘,如若不嫌,我们公子想请二位登楼共赏佳景。”   楼知婉下意识挡住桑枝,挑眉:“你们观景点在几层?”   仆从稍微抬高下巴,满是底气:“回姑娘,在三层。”   楼知婉忍住没让自己的嗤笑声出声。   三层能看什么?黑溜溜的脑袋吗?   楼知婉婉拒。   仆从不死心。“那么那边的姑娘,能否收下我们公子的玉佩?我们公子觉姑娘很是合眼缘,所以……”   楼知婉就知道他的目标是桑枝。   事实上,一路来,投注在桑枝身上的视线只多不少。   堂兄好不容易才同意让桑枝出来,她可得保护她,要不然下次堂兄说不定就不让桑枝出来了。   楼知婉:“什么玉佩?能值几个钱当?来福,霍奇……”   楼知婉喊人,楼府的跟随的扑卫立马上前。   拿着玉佩的仆从只能灰溜溜离开。   楼知婉处理得得心应手,又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前,叉腰正要回绝。   小厮:“楼姑娘,我们公子想见你。”   楼知婉认出了是卢珏的小厮,顿了下,脸一下就红了。   桑枝身后笑,朝那小厮道。“带路吧。”   卢珏也在楼塔里,他们的位置不低不高。   楼知婉见到心上人,两人只是相望着,脸上都有肉眼看见的红晕。   桑枝笑着把空间留给两人,正打算四处看看。   便见楼塔上,下来了几人。   为首的便是蓝宴光。   还有他的妹妹蓝锦茹。   身旁均是锦衣华服的贵子贵女。   蓝锦茹率先认出了桑枝。   没有人对美人不会印象深刻,特别还是表哥府里的美人。   就在其他贵子贵女看得呆怔的时候,蓝锦茹已经拨开了旁人,来到桑枝面前。   “你怎么在这?”   桑枝:“回表小姐,出来逛灯会。”   蓝锦茹:“你个小丫鬟也能说出来就出来?你和谁来的?”   桑枝:“和三小姐。”   蓝锦茹听到不是表哥,心下一松。   蓝锦茹道:“跟着,和我们一起。”   桑枝愣了下。   “表姑娘,但是……”   蓝宴光:“锦茹。莫要胡闹。”   蓝锦茹则直接攥挽住桑枝的胳膊,强行把她拉进他们的队伍。   “我和她有眼缘,就要让她陪着我。”   其他贵子侧眼瞧。   “人多也好,就由锦茹吧。”   贵女们倒是不太乐意。   不过蓝锦茹的脾气她们也知道,不悦归不悦,也不敢出面反对。   桑枝就这样被强拉进去。   *   蓝锦茹全程拉着桑枝的胳膊,似乎是怕人跑了。   蓝宴光偶尔担忧的回头。怕自家妹妹又做什么夭。   相比蓝宴光明正大的关切。   其他贵子投注的视线则是内敛多了。   几人刚从观景台下来,正要去放天灯玩玩。   仆从们很快就买来了天灯。   连带着桑枝的份。   蓝锦茹:“你会写字吗?可以在上面写想写的东西。”   桑枝:“会一点。”   于是,蓝锦茹便站一旁等着桑枝落笔。   桑枝:“……”   桑枝一时没想好写什么。   蓝锦茹看着前头自家兄长投过来的警戒目光,靠近桑枝的耳,悄声道:“那你就写‘蓝宴光’。写我哥的名字。”   桑枝:“为何要写……表少爷的名字?”   蓝锦茹唬下脸:“你不写你就是有异心。”   又问:“你是不是喜欢表哥?”   最后一句,蓝锦茹问得很轻,但很是认真。   桑枝的耳有点热。没想到她会问这么直接的话。   蓝锦茹狐疑地眯了眯眼,还想问,就被走过来的蓝宴光轻攥耳朵拉走。   “你好好写,我要检查——啊疼!”   蓝锦茹被拉到一边,耳提命面写天灯。   能许愿的事,她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写上要和表哥白头偕老的一连串愿想。   而桑枝这边,绞尽脑汁,还是写下了三个字。   有一贵女悄悄靠近。   没看清桑枝写什么,只是眼尖瞥见一个“蓝”字。   桑枝还未察觉,便觉后背被撞了一下,往前一扑跪,压坏了地上的天灯。还被支撑纸天灯的木枝划了一小道口子。   桑枝这一摔并不显眼。   但是看着像各做各事的贵子贵女们,其实一直都暗中偷看着人。   于是,桑枝一摔,齐齐的目光都光明正大地投了过来。   有激动的,甚至都站了起来。   蓝宴光:“怎么回事?”   贵女迅速解释:“我想来看看她完成得怎么样,她自己就摔着了。”   反正无人看见她出手,贵女一脸无辜。   蓝宴光微蹙了下眉,没说什么,上前扶桑枝。   然后便被自己急躁躁的妹妹挤开。   “怎么了怎么了!哎呀我的天灯!怎么摔坏了!”   贵女又可怜楚楚地说了遍刚才的解释。“我没想她那么娇贵,风吹能倒似的,我还是轻手轻脚的,都没出声,她自己就摔……”   “你做贼吗蹑手蹑脚的!”蓝锦茹说,“知道她娇贵,你还净往她身边凑!把我的天灯都弄坏了!”   贵女脸一阵红一阵白:“……”   蓝锦茹朝她翻了个白眼,蹲下来看天灯的情况。   被压扁了,但还能看清写的字。   蓝锦茹连忙摊平。   下一秒后,面色古怪地看向旁边的桑枝——   “你为什么写的我的名?”   桑枝:“因为这是你送的天灯,还有谢谢你带我来放天灯。”   桑枝莞尔。   长得媚的人总是容易让人有敌意,但她若是对你露出点……像是别人没有的笑意。   那便容易让人心生一点点悦动。   蓝锦茹心脏漏跳一拍,靠近。“我知道了,你是喜欢我哥,想讨好我是吗?”   桑枝惊得忙摆手。 第31章   桑枝忙解释:“没有的事, 您误会了。”   蓝锦茹站起:“这有什么不好说实话的,我又不讨厌你。”   桑枝:“……”   桑枝还要说什么,蓝宴光便走过来了。   他蹙眉望了眼自家妹妹。   蓝锦茹只是嘟嘴, 假装无事发生。   蓝宴光取了块手帕递给桑枝。   “流血了, 包扎下吧。”   桑枝:“谢谢。”   蓝锦茹一旁撇了撇嘴。   推搡桑枝的贵女被蓝锦茹怼了话头, 后边也不再敢吭声。   只能静静跟着。   漫天的天灯飞上天,如璀璨繁星,摇摇晃晃地闪亮。   蓝锦茹高兴又虔诚地又许了遍愿望,睁开眼, 看见旁边的桑枝也抬着头。   她穿着一件雪青的小袄,下身是绵绸缎子的襦裙。乌黑的发簪挽着一只木钗和蝴蝶簪, 额前垂着两条须发,露出的额头光洁莹玉。   微张着唇, 鼻子弧度小巧而挺, 长睫扑扇下, 眼底倒映漫天的星光。   蓝锦茹又注意到了她指甲上涂的丹寇。似粉似紫的,把一双莹白的手衬得很是好看。   丫鬟还能这么打扮?   蓝锦茹多了点疑惑。靠近:“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桑枝收回看天灯的眼,摇头,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蓝锦茹忙将自己的嘴捂得严实。   一会又道。“你见过表哥的通房吗?”   桑枝愣了下。   “大少爷的……通房?”   蓝锦茹点头。“长得如何?有你好看吗?”   桑枝眼睫颤了下,不知如何开口。   一贵女偷听到她们讲话,笑:“一个通房而已, 再好看也是连妾都不如。何必挂心?”   蓝锦茹扫了她一眼。   贵女抬高了下巴:“当然妾这种身份,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真想不明白,有什么人会这么自甘堕落。”   蓝锦茹翻了个白眼。   另外一贵女:“这姑娘好生貌美,可是哪户人家的千金。锦茹你到现在也没给我们介绍介绍。”   蓝锦茹拉住桑枝的手腕。信誓旦旦宣布:“我哥以后的小妾。”   桑枝吓呆:“表姑娘……”   贵女们则是讶异地眸子都睁大了。其中不乏有打着灯会的幌子来接近蓝宴光的。   一爱慕蓝宴光已久的贵女干笑:“锦茹怎么开这种玩笑。”   蓝锦茹:“反正合我眼缘了, 我哥才能娶。”她又抬了下下巴, 挑剔的目光扫了遍其他人。   脸皮薄的已经被她看红了。   但蓝锦茹只是摇摇头。然后高傲地拉桑枝走。   自知家境不如人的贵女们只能不悦把这口气咽下。   *   几人放了天灯, 又去猜灯谜。   猜灯谜有各式各样的奖品。像是模样生动的生肖瓷玩,或者绣工精巧的荷包等。   蓝宴光先赢下了一个妹妹选定的小兔子瓷玩。   其他几个贵子也猜出了几个。   得来的奖品,自然是赠送给同行的贵女们。   每个姑娘一人一个,欢心雀跃地收下。   有甚者,则傲慢嘲讽地瞥两眼空空如也的桑枝。   桑枝无所觉。她望着灯笼上的灯谜,只觉得能猜出的人好厉害。   当然也不是所有灯谜他们都猜出来。   桑枝看着或皱眉或挠头的一群人,忽然想起了少爷。   或是少爷在,应该能够轻易猜出吧。   桑枝浅浅笑。   贵女们均都收到了瓷玩或荷包。但贵子们还继续猜了会灯谜,陆续又赢了几个奖品。   却没有再送。   贵女们看眼底,也只当是他们要带回去给各自府中的兄弟姊妹。   灯谜后,听说西浦街搭建了一戏台能观戏。   蓝锦茹兴致盎然,率先走前头,想去看看。   贵女们陆续跟着。   桑枝逐渐落后。   桑枝其实更想回去楼塔,虽然和蓝锦茹离开时,有楼府的随从来福他们知道,但是她没有告知知婉一声。   不知道她回去了没。   桑枝正忧愁着,忽感觉旁边有人靠近。是同行的一公子。   “……刚才灯谜多得了一个,家中也无姊妹,姑娘不嫌。便收下吧。”贵子的脸红通,但所幸周围较黑,并无人看出来。   他将荷包小心轻塞给桑枝,一双眼都不敢乱看。马上又慌乱地装作无事一般,走回到了前头。   桑枝眨了下眼,还没有明白过来。感觉又有人走到了自己左侧。   这次是一个小蛇形状的瓷玩。   “在下才疏学浅,本是想替姑娘争只游龙。姑娘海涵。”   陆续的,在前往戏台的路上。   桑枝已经被赠了七八个的灯谜竞品。甚至没等她开口拒绝,赠送的人已经重新遁回了队伍。   而有的甚至连话都没说清,滚烫着冒汗的手,东西一搁桑枝手上,马上拔腿回去。   所有贵子们以为自己送得天衣无缝。   实则——   贵女们已经咬牙切齿:这帮狗男人!   行在前头的蓝宴光抿紧了唇,默默将袖中雪白的瓷玩兔子攥紧。   蓝锦茹走到哥哥身边。   然后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声长气。   蓝宴光:“……”   真是愚蠢的哥哥,她都故意给机会了,结果倒让其他人给抢占去了。   蓝锦茹于是悠悠走回了桑枝身边。   桑枝手里还捧着七七八八的东西,不知所以。   蓝锦茹瞧了眼,摇摇头,然后干脆一并帮收了,递交给一旁随从。   想到不成器的哥哥,蓝锦茹又对桑枝霸道说:“除了我哥送的,其他人的你都不能收。”   桑枝眨了下眼。“不是,你误会了……我和你哥哥什么都不是。”   蓝锦茹蹙眉:“什么?我哥你都看不上?!”   桑枝:“……”   桑枝咬了下唇,“不是……表姑娘误会了。我心有所属……”   桑枝在知婉给的小话本里看过多少才子佳人说出这话,并不觉什么。只是当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仿佛烫嘴一般,耳都烧红了。   桑枝一下不知是因为这词而羞涩,还是因为真有此意而羞涩。   蓝锦茹则是望着桑枝漂亮殷红的脸而愣了下。   她眉头皱了下,舔下唇,“……是谁?”   “桑枝姑娘!”   远远的,拨开人群,云石气喘吁吁:“总算找到你了,少爷都快急疯了。”   蓝锦茹敏锐地动了下耳。   她自然认出了表哥的小厮。   桑枝闻言也愣了下。不过却是因为云石的话。   急疯了?   桑枝试着想了下,发现根本想不出少爷着急的样子。   事实上,等桑枝跟着云石离开,看见的也是一脸冷淡的少爷。   唯一不同的,只是一双锐利的眉微蹙着。   来福看见云石把人带回:“我去通知三小姐。”   楼延钧微颔首。   眸光却不动声色地将桑枝上下寻了遍。   蓝锦茹自然是跟过来了。   她讶异又喃喃:“表哥……”   楼延钧收回放桑枝身上的眼,点了头权当回应。   蓝锦茹喉间冒出了许多话,瞪大了一双眼,一时不知给说哪句。   桑枝已经回到了楼延钧身边。   楼延钧望着她手掌上缠的手帕,上面还绣着一个“蓝”字。   他抿了下唇:“怎么伤的?”   桑枝:“不小心被竹灯笼划到了。”   楼延钧又问:“为何和他们在一块?”   蓝宴光等人跟着蓝锦茹过来,看见前头的楼延钧,均是愣怔。   桑枝:“表姑娘邀请的。”   “回府吧,你手上的伤回去处理下。”   两人之间离得近,只要有眼都能看出关系不寻常。   蓝锦茹咬了下唇。   她不是没猜到,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承认。   蓝锦茹看着表哥垂眸望着桑枝,明明是寻常语气,但就是叫她不舒服。   蓝锦茹瞪红了一双眼,转身找随从拿回了一布袋——里头都是那些贵子送桑枝的瓷玩荷包。   “表哥。”蓝锦茹唤了一声,而后气冲冲把布袋塞桑枝怀里。“还给你!”   桑枝:“表姑娘……”   楼延钧垂眼:“什么东西?”   蓝锦茹:“没什么,都是公子们喜欢她,觉得合眼缘,费尽心思赢来的东西!”   蓝锦茹故意咬紧牙关,加重了“费尽心思”一词。   楼延钧抬眸,淡淡扫过一众人。   后头的贵子们脸色又青又红,着实难堪。已有几个避开了眼,不敢直视楼相。   楼延钧没说什么,只是让云石把布袋拿着。   时候不早,楼延钧带着桑枝要走。   蓝锦茹眼眶滚红。   桑枝忽然回了头,她轻拉了下少爷的衣袖,然后走到了蓝锦茹身边,“表姑娘,谢谢你今日带我逛灯会。”   桑枝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于是将头上的蝴蝶簪取下。那是她目前用自己的月银买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只我最喜欢的簪子送给你。”桑枝取下,轻柔地放在蓝锦茹手中。   蓝锦茹正伤心在头,下意识想扔掉,但又看见了桑枝身后表哥淡淡看过来的目光。   蓝锦茹咬唇,改为含泪收下。   但直到桑枝和表哥离开,蓝锦茹也没把簪子扔掉。   *   云石抱着布袋行在后头。   桑枝不远不近地跟在少爷身旁。   街上的行人似乎都到西浦街去看戏曲了。比桑枝他们刚走过的时候冷清了许多。   但两旁的糕点铺子却依旧飘香。   桑枝有些饿了。但也只是偷看几眼。   前处是他们刚才放天灯的地方。   还有一个专门供休息的小亭子。   亭内无人,但底下还是有几个在放着天灯。   桑枝正看着,前头的少爷忽然停了下来。他喊来了云石,不知嘱咐了什么,云石便跑开了。   这下只剩他们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   云石离开后,桑枝更跟不上少爷的步伐了。   桑枝正懊恼,便见前方伸出了一只手,轻而有力地避开她手掌的伤口,拉住了她的手腕。往前一带,桑枝便到了少爷身边。   “走太慢了。”   桑枝垂了下眼,轻“哦”了声。   她有点想看少爷,又有点不怎么敢看少爷。   楼延钧沉抿了下唇,没再说什么。   桑枝便任由少爷拉着。   云石很快回来,带着一油纸热腾腾的酥香糕。   桑枝好奇抬眼。   云石把纸袋交给了少爷。   楼延钧垂眼,放到了桑枝手里,“吃吧。”   桑枝耳朵一红。   原来刚才自己偷看糕点铺的眼神,都被少爷看见了吗。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桑枝确实饿了。也就就着油纸,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楼延钧并没有松开牵桑枝的另一只手,但步伐到是慢了下来。   云石笑眯眯跟在后头。   *   “嘶……”桑枝咬急了,烫着了舌头。   楼延钧停了下来。   云石正要插嘴说怪他忘记了给桑姑娘放凉。   便见少爷蹙眉捏起了桑姑娘的下巴检查——   “我看看。”   “……”   云石十分识趣地保持落一大截的距离。   *   桑枝也被少爷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跳。   眨了眨眼,因为烫伤而湿润的眼水光盈盈。   楼延钧仿佛后知后觉,愣了下,松开捏着桑枝下巴的手。   桑枝缓慢地又眨了下眼。“还疼……”   楼延钧顿了下。这次却只是快速扫了眼桑枝红润的唇。便收回。“烫便慢些吃。”   “少爷。”   “嗯?”   桑枝往前加快走了几步,一手还拿着糕点。   “今天表姑娘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楼延钧彻底停了下来。   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和疑惑。   桑枝:“桑枝说了‘心有所属’时,想的都是少爷。”   楼延钧握着桑枝手腕的手微微僵硬住。   桑枝歪了下脑袋,浅浅一笑:“桑枝好像一想到少爷,这里就会……微微的,很是高兴。”   刚才见到少爷时,少爷的冷淡,让桑枝胸口没由来地发闷。   但被烫到时,少爷下意识的关切,又让桑枝雀跃。   桑枝捂地是左胸口的位置。用的是还被少爷握着的那只手。   楼延钧眸色难明,桑枝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人。   直到唇上被覆盖上微凉的两瓣。   少爷神色温柔,“我知道了。”   桑枝禁不住弯了眼。   *   抱着布袋的云石看得愣眼,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   远远已经跟了好几条街的几人。神情各有各的复杂。   蓝锦茹咬唇,最后呜了声,转身跑开。   蓝宴光叹了声气,去追妹妹。   贵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摸摸鼻子,各自折返回家。   只有贵女们还在原地。   知道桑枝身份她们内心都是不屑,即便对象是位高权重的楼延钧。   但通房就是通房,上不了台面。   直到她们看见了刚才一幕——   那么高大冷峻的人,竟然会如此小心又温柔地俯身去亲吻一个小通房。   她们要巴结的蓝家兄妹,见到楼延钧都得规矩行礼。   前途无量,功勋满楼。甚至样貌身材,都是长京绝佳。   贵女们不得不承认,心底酸涩得不行。 第32章   楼知婉担忧得极了, 得知了桑枝平安回府,才放下心来回去休息。   长京十五已过。   但灯会上的见闻却还依旧沸沸扬扬。   楼允溪也去了灯会。   甚至还知道了当时名冠长京贵子圈的人,竟然就是桑枝。   看见了桑枝和蓝公府的一群人时, 楼允溪正和自己的丫鬟挤在人来人往的百姓堆里。厌得她眉头一路都没放下。   碰巧也就听到了旁边人的夹杂着惊叹艳羡的窃语。   楼允溪又怒又惊。   一想到竟然是桑枝……害自己在赏花会上出糗, 蓝国公府的嫡少爷多次来府也是为了来找她的。   明明都已经有了楼延钧, 竟敢还在外四处献媚勾搭!   楼允溪当夜气冲冲回了府,把一桌的东西都砸了。   *   过了十五。   雪下得已经没那么勤了。   倒是大晴天的日子多了起来。   楼知婉和卢珏的婚事定在初夏,正好在春闱和殿试结束后。   卢珏决心参加今年春闱。   十五一过,离春闱的日子就近了。   楼知婉来找桑枝, 提及时,也常跟着紧张。   桑枝只是劝慰她, 再多就让楼知婉帮忙捣药了。与其让人瞎紧张着,不如让她做点事分散掉注意。   楼知婉一边捣药, 一边假装嗔怨:“堂兄已经是一介朝官, 又宠人又体贴, 桑枝不用忧虑可真好啊。”   桑枝耳热:“你又乱说……”   楼知婉弯眼笑:“哎哎哎,可不能冤枉人呀。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楼知婉说的大家,自然指的是楼府上下的人。   自十五后, 堂兄和桑枝的关系便格外融洽。楼知婉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却喜成乐见。   楼知婉是通过看桑枝的状态猜测的。   楼延钧常是傍晚才回府,那时候楼知婉已经回三房了, 所以不常见到堂兄和桑枝的相处。   但楼府里不乏势利的下人,楼知婉看她们对桑枝愈发客气,也就能知道堂兄大致对桑枝的态度。   楼知婉忽想起什么:“楼允溪近些日子总到祖母跟前悠转,你要是遇见了, 就离她远远的。她一肚子坏水呢。”   楼知婉不解气, 补充:“又坏又蠢!”   桑枝:“她和老夫人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桑枝还记得刚入府兰茴说的话。老夫人最不待见二房的。   楼知婉摇头也不解:“算了不说她, 晦气。”   *   当夜。   兰茴悄悄来找了桑枝,带来了震惊的消息。   “老夫人要给大少爷纳妾了!”   兰茴靠着桑枝给的头疼药方,一直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自然将这几天老夫人的情况动向掌握得清楚。   桑枝微讶。   兰茴也不解:“老夫人前些天还在想给少爷娶妻的事,不知道怎么的,就要纳妾了。今儿还让忠叔找了……”   桑枝:“找了什么?”   兰茴有点说不出口。“找了梨楼弹曲的梨娘,说是她想听曲儿……”   梨楼的梨娘卖艺不卖身,相貌出落,集着一身居多才艺。   而去梨楼的,没有多少是真想听曲的。   桑枝也琢磨不透老夫人在想什么了。   兰茴:“多半是二小姐给老夫人说了什么。”   楼允溪来找老夫人的时候,除却涵嬷嬷,她们都是退避的。所以兰茴并不知道祖孙俩的谈话。   兰茴:“总之,你小心些吧。”   桑枝点头:“好,谢谢兰姑姑提醒。”   兰茴走后不久,云石便来传话桑枝。   因为少爷回来了,但桑枝迟迟都没有过去。于是极具眼力的云石马上过来找人。   *   楼延钧已经换了宽袍。   最近朝中事多了点,再加上皇上和太后又闹了点矛盾。要处理朝政,又得调和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楼延钧实属忙碌。   桑枝看在眼里,近日特地学了按摩脑袋的法子,上手便替少爷放松。   楼延钧知道她是照书上学的,就任由她做实验。   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让桑枝给他按摩,而是凭借这按摩的姿势,揽紧人入怀放空一会。   前几日桑枝是手法属实乱来,今日却有模有样了。   楼延钧抬眼,拿了人的手腕放下。捏着桑枝纤细柔软的手,问,“你向谁学的?”   桑枝:“陈大夫呀。”   楼府里府郎中。   桑枝因喜欢捣鼓草药的原因,经常跑去请教他。   楼延钧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楼延钧沉抿了下薄唇:“以后不必了。”   不必什么?   桑枝没听明白,是不必给少爷按摩吗?   然而楼延钧并没有给桑枝继续问的机会。   轻吻落在桑枝雪白的脖间。   把人横抱起,回了榻上。   *   折腾到了半夜。   洗了热水后,桑枝身上懒劲又困乏,但却不想睡下。   “少爷……”   楼延钧淡“嗯”了声。   “少爷喜欢听曲吗?”   楼延钧:“不喜不厌。不常听。”   桑枝又咬了下唇,问:“那少爷……会要纳妾吗?”   楼延钧原本已经闭上了眼,此刻睁开,“为何要纳妾?”   桑枝一下又不说了。   说到底,只是因为兰茴的话,桑枝心生怪异。   说出口,又觉好像冒失了些。   夜色里,桑枝一双眼尾殷红的眼似是含水百转。露出衾被外的肩膀圆润雪白,正盯着帐幔顶出神,娇红的唇微叹。   楼延钧:“睡不着?”   桑枝以为少爷早已睡了,忽听到声响,扭头轻“啊?”了声。   楼延钧翻身,进了桑枝的被窝。   桑枝:“不是……少爷,我困了,要睡了……”   “嗯。是我睡不着。”   桑枝:“……”   *   第二日。   少爷上朝后。   老夫人果然请了几个梨娘来府。   或拿着琵琶,或带着古筝,或执着笛子……   各有各的身段,均是娇美的样貌。   兰茴来同桑枝说是一回事。   桑枝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琴声悦耳,余音绕梁。   桑枝其实许久未见过老夫人,一方面是因为过年时府里忙碌,老夫人没空管她。一方面则是下药的事,桑枝生了嫌隙。知道自己只归少爷管后,老夫人不传便不会过去了。   时隔许久被召唤,桑枝还是不安的。   老夫人气色依旧。端着茶望着桑枝,眼神却几些冰冷。   “你好大本领,把老身的孙儿可是迷得团团转。迷惑钧儿一个不成,还敢有心思勾搭外头?”   桑枝愣,听得迷懵:“老夫人,桑枝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哼。狐媚子,便是狐媚子。”老夫人放下茶盅,“老身能寻你一个博钧儿喜欢,便能给钧儿再找一个!恃宠而骄!没个规矩!”   桑枝听得眼里盈上泪水,却是气出来的。   她觉得老夫人实属无理。   当初因不得少爷宠要罚她,如今因为得宠也要责备她。 第33章   楼老夫人训斥了桑枝一顿。   桑枝咬紧了唇, 但倒是忍着没有出声反驳。   老夫人训痛快了,便也放人走了。   出了门,桑枝眼眶里盈盈的泪水才垂落了下来。   她抬手抹去。   心里忧愤, 生了点离开的念想, 她才不稀罕。   不稀罕楼府, 不稀罕……不稀罕少爷。   少爷,还是稀罕的。   桑枝抿了下唇,也知道,若让她看见少爷同别人好, 她定是难受的。   兰茴守在门外,看见桑枝出来, 眼里流露出一丝关切。   桑枝微微笑,表示自己无碍。   *   楼老夫人说到做到, 马上安排那些梨娘进了里院。   并且让她们住了下来。   兰茴偷偷找了桑枝透露消息。“老夫人给人那些梨娘五日的时间, 如果能让少爷喜欢上, 便替她们赎身,并且让她们进楼府来。”   兰茴说,“老夫人着实是昏了头了。”   桑枝没说什么。但心底也别扭的很。   她知道老夫人故意按着她的模子身姿挑选那些梨娘。也知道老夫人的成心。   但桑枝在意的还是少爷的态度。   若……若少爷真收了。   桑枝垂了下眼。   那她就再也不理会他了。   桑枝现在有钱, 她便从楼府逃出去,也不管奴籍了。哪怕回山上种田捕猎都行。   桑枝知道自己在待在院里会一直胡思乱想,于是便起身, 去了高阁。   在游廊上,桑枝便遇见了两个梨娘。   拿着琵琶的穿着淡绿色的裙,浅红色的褙子。嘴角点着红痣,眼形微挑, 唇瓣玫红, 风情别致。   而另一个执着竹笛的, 穿着浅桃色的襦裙,腰肢纤细,盘发笑颜,别有韵味。   两个梨娘朝桑枝浅浅半蹲做行礼。   桑枝轻轻点了头。   一整个早晨,梨娘们的乐声在里院清鸣悦耳。   桑枝甚至走了两三次神,还是被一旁的楼知婉提醒才回神过来。   楼知婉牵着桑枝的手放手心里。   “桑枝你别担心,那些梨娘十个都没你一个好看,堂兄他又不瞎……怎么会看上她们。”   桑枝心里也怪异。但若让她说,她又说不出不舒服的所以然来。   所以只能笑:“瞧你说的。”   楼知婉悄声:“昨儿夏果告诉我,她听见了楼允溪和自己丫鬟在路上说的话,这次梨娘的主意,就是楼允溪出的。也不知道给祖母吃了什么药,祖母竟然会听她的。”   楼知婉多少有点抱不平。   桑枝:“罢了。不管她们,让我看看你的疤。”   楼知婉脸上的疤已经消了许多,但近看还是能看出痕迹。   只要平日擦些水粉,几乎都看不出了。   但因为还在用药,所以除了陈氏,其他人都不知。   楼知婉平日在府里也用面纱遮盖着。   楼知婉差把神医的名字安在了桑枝身上,但桑枝只是解释,是陈大夫帮忙而已。   陈大夫是楼府的郎中。平日住在楼府外,隔着一条巷子的小医馆。随叫随到,也经常进侯府治病。   桑枝为了避嫌,都是让水棠和云石帮忙去那纸条去问的问题。   陈大夫提供的,远远比桑枝看偏方得来的多得多。   “还有你出的银子。”桑枝冲着楼知婉笑笑。   “替我治病还要你自己掏荷包,那我不就太吝啬了。”楼知婉笑。   *   晚上。   休息了一下午的梨娘的演奏又开始了。   桑枝听了云石回来报说少爷已经回府了。   等到了戌时。   桑枝却不见少爷回宅院来。   云石回来:“少爷从老夫人那里回来,见一个梨娘笛子吹得好,正在听。让小的回来通知桑姑娘先回房里等候。”   桑枝愣了会。   少爷被梨娘的笛声迷住了吗?   这句话在桑枝脑海里来回重复了两三次。   桑枝才缓了神,垂眸回了云石,去房里等候。   *   过了许久。   桑枝才听到开门声。   一身墨色绣兽锦服的人进来。   桑枝扫了眼,又把目光落回自己的书上。   楼延钧有外头的寒气,驱散后,便来到榻前。   他熟练地俯身,微凉的唇印在桑枝脖间。   桑枝轻推了一把,然而力度太小,更像是欲拒还迎。   少爷的手已经解下了她的外衣。   桑枝有股气,憋着不愿他亲。但楼延钧未察觉,还是像往常一样,将人抱起回床上。   直到桑枝一口咬在了人的肩上。   楼延钧才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低头。   看见了人眼里盈着汪汪的泪。娇红的唇也咬得紧紧的。   楼延钧眉头一蹙。“怎么了?”   桑枝撇开脸,大颗的泪珠便滑落了下来。着实委屈和可怜。   楼延钧轻捏着人的下巴,将人的脸扳回。   “你在生气吗?”   桑枝抬手推了下少爷宽阔的肩膀。   闷气,“您去找她吧。”   楼延钧一头雾水,但还是将桑枝的嘴巴从她的牙齿中救下,问,“找谁?”   桑枝咬得狠,唇瓣都落了些咬痕。   楼延钧指腹轻捏着那两瓣柔软,眼神暗了暗,又问。   “你在生什么气?”   桑枝瞪了他一眼,然后含水殷红的一瞪,只能更让楼延钧觉得灼热。   楼延钧揽紧了桑枝的腰。   动作不含糊,面上依旧清冷。“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嗯?”   桑枝垂眸赌气:“那少爷去找吹笛子,就知道了。”   楼延钧似乎有些明白了,轻笑了声。   “嗯,那我明日去找她问问?”   桑枝怔住,眼眶更红了一圈,抬起眼,看见少爷眼底的笑意,才知道着了道。   桑枝脸红。“哼,少爷想去就去吧。”   楼延钧:“若我去了,怕明日你还会朝我肩上咬一口。”   桑枝瞪着红红的鼻尖:“那是少爷活该。”   楼延钧:“气也该消了,该做我们的事了。”   桑枝:……   什么叫气该消了?   桑枝气鼓,但还是抵不过人的蛮横深入,一声嘤咛,话语尽消。   *   第二日,桑枝托水棠告知了楼知婉,今儿不去高阁。   原因除却了不想听见外面梨娘的乐声,还有便是昨夜少爷竟在脖子留了痕迹。连领子竖起都挡不住。而且现在天气渐暖,也戴不了围脖毛领。就算戴了,也只会更让人觉此地无银三百两。   桑枝想想,今儿便休息好了。   正好云石也带来了陈大夫解答她疑惑的字条,可以趁着闲散时间看看。   桑枝在宅院待了一午,给陈大夫写了新的回信和新的问题。转交给了水棠递送。   晚间少爷回来。   幸许是朝堂事多,少爷行了事后,便去了书房。   桑枝其实还有点意识,但她以为少爷今儿应该是不会做那档事才过来的,毕竟昨夜才折腾完,她想今儿应该是休息,他们一般是间隔一两日行房。   桑枝想的是两人可以安安静静处一室。   各于一处看书做事,偶尔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的存在。   安谧又美好。   但桑枝一来,少爷便让她过去解衣袍。甚至脖上的印记还没消,就又重新落了崭新的。   桑枝对少爷的精力其实有点怨满,明明两个人的事,她可能第二天又起不来了,少爷却能生龙活虎去书房。   明儿不来了。桑枝恼气地想。   桑枝之前还好奇少爷对那些梨娘的态度,连续三日被折腾到半夜,桑枝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其他人了。   甚至在想怎么能避开不被少爷传唤过去好。   *   到了第四日。   桑枝总算应了楼知婉的请求去了高阁。毕竟她再不过去,楼知婉怕得起疑心了。尽管桑枝觉得她应该已经猜测了她未去的原因。   桑枝还是挑选了一件衣领较高的外衣和襦裙。毕竟她还无法坦然将脖子上红印展露在外。更别提要面对其他人别有所思的眼神。   同样的游廊。   桑枝又遇见了那群梨娘。   相比于前几日的意气自信,抱着乐器的梨娘们笑容都淡了不少。有几个更是直接拉垮着不高兴的脸。   桑枝对于她们的行礼依旧只是象征性地回以点点头。然而心境已经不一样了。毕竟现在腰还酸痛着,让她无暇分神去想其他事。   转了拐角。   梨娘们的对话倒是清晰入了桑枝的耳。   桑枝不由停下。   “明儿就是最后一日了吧,要我们说就不该做梦……还以为真能从良了呢,还是个相爷……”   “也就画儿的笛子第一次吸引了人,但却也只有那日停驻听了一会……”   “该不会是个不会动情的吧……”   “我倒不信,这时间哪有不动情的男儿……都是一个德信,我明儿便在周旁焚催情香,不信了他不动念头……”   “不行吧画儿,万一连我们自己都误伤……”   “怕什么,我会备好解药的……”   桑枝呆。   催情香?   桑枝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反应的是自己的腰肯定受不住。   不行,得通知了云石。   桑枝确实也通知了云石,并且晚上时刻一到,还乖乖给自己房间熄了灯。躲被窝里准备早睡。   因为她知道,万一少爷不幸中了催情香再服用解药,最少也得一炷香。如果云石通知及时,少爷和老夫人处理那些梨娘后,还要继续理朝政,也得大半时间。今晚注定不需要她。   两人都可以休息。   桑枝头一回生了点对那些梨娘的小感谢。   桑枝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姿势。   正睡得迷糊,又听到了外头敲门声。   不算急促,却不容抗拒。   桑枝:……   桑枝从床榻上坐起,甚至不想开门。   但还是开了。   因为门口是少爷。   楼延钧眼尾又丝红,但神情依旧,眉微蹙。   “为何熄灯?”   桑枝的房间用具朴素,但有花有书,装扮得温馨适宜。   楼延钧不常来,因为一般都是让桑枝过去。   所以他进来后便多看了几眼。   桑枝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乌黑的发垂腰,只有一双漂亮的眸犹疑不定地望着人。   “少爷,中了药了吗……”   楼延钧淡“嗯”了声。   因为那个人忽然扑他身上,楼延钧虽然下意识避了,但还是闻到了催情香。   桑枝惊喜:“那快传大夫吧,早点解毒!我去给您找云石……”   楼延钧拉住了桑枝要去穿外衣的手腕,轻一扯,人便到跟前。   “不必,我等会还得去书房。”   桑枝直到腰被握紧,才知道少爷的意思。   ——竟然是嫌等煮解药慢,想直接行.房解毒吗!   托梨娘们的福,桑枝第二日果真没能下床来。 第34章   梨娘们被气愤的楼老夫人赶走了。   除却没能讨到孙儿欢心, 还使出没水准的下药法子,甚至连下药都没能下好。   贻笑大方。   正好老夫人这几人也被她们那什么琵琶声、笛子声的,吵得头疼。   图个耳根子清净也好。   一旁涵嬷嬷:“老夫人, 那个桑枝要怎么处置?”   楼老夫人:“先放放。等婉儿成亲了再说吧, 梨娘这些事已经惹钧儿不悦了。为这么一个小丫鬟, 真和孙儿闹了,也太不值当。”   涵嬷嬷:“老夫人不担心,万一大少爷真被那丫头给迷住?”   楼老夫人抿了口茶,淡淡:“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祖训礼规摆在前, 钧儿还能为她不娶妻生子吗?等春闱结束,钧儿不忙了, 我看长京内有几个姑娘我挺中意,到时候让钧儿也看看。”   *   梨娘们来得轰动, 走得也轰动。   基本是楼府上下都知闻了。   而桑枝在楼知婉揶揄的眼神下, 一张脸红得无处可躲。   楼知婉笑着使唤夏果:“还不给拿张垫子过来。”   夏果抿唇笑, “哎”了声。   桑枝:……   楼知婉得意:“我就说吧,堂兄怎么可能抛了你,看上那些莺莺燕燕。”   桑枝不想同她贫嘴。瞪了人一眼。   却不知这一眼, 在旁人看来,毫无威慑,反倒是娇羞天成。   楼知婉禁不住笑。   她今日来, 除却是因为听到梨娘们被赶出府的事,还有就是田庄的事。   若她出嫁,嫁妆除却金银绸缎,还有她名下的房屋田产也会是她的嫁妆。虽然还未分家, 但老夫人已经分了些产业让二房三房经营, 也给他们这些孙儿孙女分拨固定的产业管理。因为可做嫁妆, 若正式分家后,也可以算在分得的家产里。   楼知婉就得了几亩田和一家长京东道街的供出租的铺面。对家大业大的楼府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好歹也能为楼知婉每月增进点开销银元。   而问题就在于,楼知婉平日都是将产业交给陈氏帮忙打理,陈氏则是托人管理。楼知婉前几日去看了下自己的田产和店铺,讶异于那么大的铺面和田地每月竟然才得那么点钱。   或者确切的说,才那么点钱到她手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楼知婉也不相信自己本就稀少的零花,其实可以更多的。   起疑心后,自然是开始查账本。   但楼知婉诗词书画行,对算账却是一窍不通。   硬着头皮上,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甚至被经营多年的管账先生因不满,告到了陈氏那里,陈氏以为是女儿误会自己生吞她的零用钱,还跟楼知婉闹了一午。   着实把楼知婉脾气硬生生给磨没了。   楼知婉:“我现在都不知道能到哪里找一个新的管账的,那个管账先生绝对是有问题,但我娘还信任他……他们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来糊弄……我一定要扒下他那个狐狸皮,就是不知道哪里能找到个会算账的,还能不被我娘发现……”   桑枝听了许久,若有所思。   “你要不要拿来我看看?”   楼知婉愣了下,实话说,她只是来倾诉一下的,没想到让桑枝帮忙。毕竟三房除却夏果是心腹丫鬟,其他多多少少楼知婉总觉得心怀鬼胎。更不可能把心事坦露给他们。   “你会……算账吗?”楼知婉说,顿了下。又觉这句话似乎有点伤人,但是确实是她疑惑的。   好在桑枝并没有感觉。笑笑:“以前家里未落败,就是走商户的,因为我爹爹嗜赌,家里还有姨娘和弟弟妹妹们要养。只能我姨娘起来管理,就跟着学了些算盘和管账。”   虽然最后还是被爹给败光,落了个逃债的境地。   “那太好了!”楼知婉对桑枝是绝对信任,更不用说她还帮她治好了旧疤。“那我找个日子把账本带出来,你帮我看看。”   *   楼知婉说到做到,过几天真的把账本带了出来。   因为楼知婉说要保密,除了她们谁人都不能知晓。桑枝便也答应了。   又因怕陈氏起疑,账本不能在外太久。   顶多三天的时间。   于是桑枝只能夜以继日对账。   所以到了晚上。   云石过来传唤,桑枝只能拿出了身子不适的借口。   云石离开没多久。   少爷便来了。   幸好桑枝在第一时间将账本给藏在了书堆下面。起身开门前,桑枝还往铜镜前照看了一眼,确保自己脸色看起来苍白虚弱了些,才去开门。   外头楼延钧的身影高大,一身锦墨圆领缎袍,面色清冷,听见开门声,眸子淡淡垂落在开门的人身上。   桑枝故做出几分讶异:“少爷?”   楼延钧的视线停留在桑枝脸上。   睫毛微垂,遮掩了一双含水眸。雪色肌肤下,唇色倒是苍白了些。   桑枝见少爷在外站半天也没有离开的想法,无奈,只能含笑把人请进来。   楼延钧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案台上的烛盏,还有一旁的累叠的几本书册。   楼延钧知道是草药书。   桑枝正在圆桌边倒水。想着让少爷喝了茶后,就用要早点歇息的借口让人回去。   然后一回头,便看见了少爷朝着她藏账本的书堆伸出了手。   “少爷!”   桑枝失声一喊。   楼延钧闻声回头。   桑枝捧着茶便到眼前。“少爷,茶泡好了,您喝吧。”   楼延钧挑了下眉,还是接过了茶水。   桑枝正想着怎么把人移离书堆。   忽见少爷微俯下身,剑眉朗目,一下凑那么近,桑枝眼都忘眨了。   楼延钧伸手,轻抹了下桑枝的唇瓣。   “怎么在嘴巴上抹水粉?”   桑枝:“……”   楼延钧看着指腹上沾留的白色粉状,又看了眼桑枝。   唇色恢复了红润,桑枝整人又生动了起来。毫无病态。   桑枝:“……不、不小心沾到的吧。”   桑枝也赶忙拿袖子擦了擦,一边腹诽少爷什么眼神,竟然这都能看见。   “嗯。”楼延钧没细究,把茶水放一边,转身向案台,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书册。   桑枝的心咯噔到嗓子眼。   “少爷……”   楼延钧随意翻了下,又叫桑枝喊他,转头看了下。   桑枝几乎语无伦次,红着脸凑近人。“少爷,要留宿……吗?”   楼延钧垂眸,眸中桑枝唇红欲滴,一双水汪汪的眼,几分欲说还迎。   楼延钧:“你不是身子不适吗?”   桑枝只想把人从书堆边移开。“……一点点不适而已。”   楼延钧:“身子不适便让大夫来看看,不要讳疾忌医。”   桑枝:“睡一会就好了,陈大夫那么忙,总不能处处麻烦他。”   楼延钧眸子微抿。   处处?   桑枝无所觉,拉着少爷的衣袖想远离书堆。   楼延钧却伸手朝向书堆——   “啊!”桑枝惊呼一声。   然而楼延钧只是想把刚才的书放回原位。   “怎么了吗?”   桑枝咬唇,轻轻将书替少爷放回原处,放仔细。   “没,没什么……呃这是陈大夫很宝贵的书,我、我怕弄坏了。”   宝贵?   楼延钧垂眸看了眼桑枝。   桑枝编着理由,想着转个话题将少爷引开。“少爷,茶水要凉了,您困了吧?要不要我让云石再煮点热茶?”   楼延钧面色冷淡,直直盯着桑枝的笑脸:“不困。”   桑枝:……   *   楼延钧最后还是回去了。   桑枝确认人真的回去后,才小心翼翼把账本翻出来。   三天后。   果真如楼知婉所想,账本有问题。   桑枝做起来其实得心应手,因以前爹爹为了把钱装自己兜里,账本总是东一漏西一漏地不对数,姨娘气不过,总是一边偷偷哭一边把爹私吞的钱数给算出来。桑枝就是在旁边打下手的。   桑枝将漏账错账的数目另外做了标记,抄写了对照本。一并交给了楼知婉。   楼知婉感动坏了。   这几天,桑枝借着来月事的借口,已有两日未去服侍少爷。桑枝干脆也就让自己放松到底。   于是整整五日,桑枝都未去少爷屋里。   *   正好陈大夫来楼府。   桑枝有许些不懂的草药问题,但只用字条只言片语也说不明白。桑枝便叫了水棠,和她一同去找陈大夫。   陈大夫是认识水棠的。他今天是来给老夫人换药的,刚换好不久,正背着药箱要回去。   水棠远远叫住了他。“陈大夫!”   水棠的脸颊因为跑动而红扑扑。   陈大夫停下。他年纪不大,二十五六,面容清秀白皙,穿着一件青色的褂子。背着宽大繁重的药箱。   水棠将后头的桑枝介绍给了他。   陈大夫有些微讶。   他知道一直和自己交流草药问题的是楼府大少爷的通房。也并没有看不起,反而觉得桑枝的某些想法见解很是了不起。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过人。   桑枝穿着红色的褙子,木簪挽着发鬓,没有过多的首饰。但雪肤芙蓉面,很是自然纯透的妩丽。   但陈大夫也只是惊讶于人的长相和其长相与自己想象中的端庄的先入为主差别有些大。   微讶后,微微拱手行礼。   桑枝:“陈大夫不必客气。我有些问题还想劳烦陈大夫帮忙解答一二。”   陈大夫:“夫人旦讲。”   桑枝特地把书册也拿出来了。   陈大夫卸下药箱,两人在游廊处停下,而后又转移到了就近的亭子里。   亭子里有小桌子,方便陈大夫讲解。   水棠虽然听不懂,但也乐呵地跟着脑袋转来转去,频频点头。   这和谐一幕,落入了两个人眼里。   涵嬷嬷皱眉,她本来是追出来要问陈大夫一些老夫人情况的,看到此景便折返回去禀报老夫人。   而云石则是石化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少爷近些日不太高兴的原因吗!   绝不能让少爷看见! 第35章   桑枝和陈大夫聊了一午。   将近傍晚, 水棠在一边都快打盹了,两人才兴致盎然分别。   面对面的交流所收获的,远远是字条传话所比拟不上的。   桑枝很是兴奋。   对于那些被陈大夫一语点中的, 醍醐灌顶, 只巴不得回去将自己的心得写下来。   这种喜悦延续到了戌时云石来传唤。   桑枝换了衣裳, 戴上了书簿子过去。   因桑枝之前身体不适的借口。   两人许久未见。   楼延钧看着桑枝比前几日更胜的气色,甚至连眼底都有星光般的笑意。   皎白的脸庞,长睫扑扇垂抬间,笑颦如画。   楼延钧眉头不动声色皱了下。   放了手中的书卷。   桑枝进门后行礼问好, 没有如往常一样,坐暖榻上翻阅自己的书册。而是走近了少爷的窗案边, 她的眸子亮,因心情喜悦, 脸颊上还染着绚丽的红晕。   “少爷。”桑枝纤细白皙的手捧着书, 许是太久未见到人, 或者是从陈大夫那里收获的新知的喜悦。   她伸手圈住了人的脖子。   两人近到楼延钧能闻到人身上清甜的香气。似是她的胭脂味,又似是本身便有的。   楼延钧伸手虚虚放在桑枝后腰,面色冷淡。   “怎么?”   桑枝抱完了人, 激动的心情遏制了些,坐在人的一只腿上。   楼延钧看着比往常“大胆”得多的人,微抿了下薄唇。   许是他们多久未见, 桑枝才这般高兴。   楼延钧合拢了人的腰身,微俯下身,轻吻了人的耳鬓。   桑枝还在喋喋感叹:“今天陈大夫讲了好些桑枝不懂的问题,原来花印草还可以治眼疾。陈大夫真的好厉害。”   楼延钧蹙了下眉, 落下的唇离开了人的脖子。   楼延钧:“你同他见面了?”   桑枝点头, 灿烂的眸子弯弯。“嗯。陈大夫来了府。”   楼延钧:“注意分寸。”   桑枝的笑顿了下, 说:“水棠都跟着我们的。”   “嗯。”   楼延钧眼落在她书薄上:“要写字吗?”   桑枝笑,因为她确实是识字不多,确实要少爷帮忙教她。   在少爷的帮忙下写了心得后,桑枝又被少爷攥着练了一炷香的字帖。   练字便是过了起初那个劲头后,后面写着都是磨难。   好不容易写满了一页。   桑枝偷懒想睡觉了。   楼延钧:“你以后也要这般求他人吗?”   桑枝嘀咕:“少爷才不是别人。”   楼延钧淡淡的目光扫了眼桑枝雪白的脖子。“那也是得相应的代价。”   *   付出了相应代价的桑枝日上三竿才起来。   水棠来找她,带了几种草药来。   “陈大夫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昨日提的。”   桑枝欣喜地收下。   楼知婉来找桑枝。   她和陈氏大吵了一架,因为账本的事。   管账先生确实出了问题,她都把证据摆眼前了,陈氏还依旧要维护外人。楼知婉自然气不过,她知道是陈氏的控制欲在作祟,不愿她和她对着干。   但错了就是错了!   她要把那管账先生开掉难道有错吗!   “要不是我哥出面,我娘还要指责我到底。”楼知婉恹恹道,“难道那些白花花的银两,就要我这么拱手让给别人吗?”   桑枝应和:“不能。”   桑枝一想到损失那么多钱,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感都肉疼。特别是她这种牙缝关里攒钱的,最见不得浪费和白白流失钱了。   楼知婉没有给陈氏说是桑枝帮忙查清的假账。因为陈氏要是知道的,矛头肯定会对准桑枝。   就像脸上的疤,虽然对不起桑枝,但她也不敢告诉陈氏是桑枝帮忙治好的。而是把功劳给了陈大夫。   陈氏还特地让人赏了好些东西给陈大夫的医馆。   楼知婉之所以不说,也是因为她知道陈氏若是知道,并不会多感激桑枝。反而,会对桑枝有更深的偏见。   因为早在桑枝刚被祖母带入府,陈氏听说了桑枝,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   后面即便楼知婉和桑枝交好了,陈氏也是时刻在楼知婉回去的时候耳提面命,教训她不要学了七七八八的东西。   楼知婉每次和娘待一起,她可怜又同情她,但是还是巴不得赶紧嫁出去。因为她无法理解陈氏,和二房的暗自比较也好,或者是对庶哥表面的关心暗地的苛刻也罢。都是楼知婉不愿成为,也厌恶的。   但一想到她真的嫁出去,和桑枝距离便远了。   楼知婉思及,抬头看着正在刺荷包的人,叹了声气。又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桑枝:“做荷包。里面放下几味草药,接下来天气热了,可以驱虫 。”   楼知婉:“我要是能娶你该多好。”   桑枝嗔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楼知婉:“对了,我哥哥说要帮我找一个新的管账先生,他还说想见见你。”   桑枝记得之前也听楼知婉提起过她哥哥,是三房的三少爷,庶出。似乎在太常寺当差。   桑枝并未见过,但楼知婉话里话外,对她哥哥都是赞不绝口。   桑枝:“你同他说了?”   楼知婉:“当然没有。我没告诉他是你,只是说了在外找的一个朋友。你若不是先许了堂兄,我倒真想让你和我哥哥见面,要是能成就……好好好,我不胡说了,让堂兄知道就得生气喽。”   楼知婉戏笑。   桑枝将荷包翻了面,笑:“少爷才不会在意这些呢。”   “哟。”楼知婉手指捻着针线篓里的线,“还处处维护着呢,难道堂兄没有吃你和陈大夫的半点醋吗?”   桑枝:“胡说什么,少爷都知道的。”   楼延钧:“我不信,男人都小气得很。”   桑枝将绣好鲜花的荷包举起,借着明亮的光细查针脚。   “你别光看话本里的角色下定义,少爷才不小气呢。”   桑枝是真的觉得少爷具有宽阔的心胸,再说她和陈大夫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她只是敬佩陈大夫的学识而已。   但论学识,又怎么比得过少爷。   陈大夫只是术业专攻而已。   楼知婉撑下巴,酸溜溜:“哼,你就偏袒吧。”   桑枝笑。“你又是在醋什么,这荷包第一个可是给你的。”   楼知婉眼亮了。“我是第一个吗!”   桑枝浅笑:“嗯。”   楼知婉开心了,看荷包也顺眼起来了。“怪不得你绣得这么认真,原来是给我的,那就没事了。”   桑枝哭笑不得。   *   楼知婉和桑枝这边相处得愉快。   二房里,却有一件大事。   长京相府蔡卓的三子,来向楼府提亲,提娶的还是二房的楼允溪。   长京内谁人不知家大财大,权势滔天的 蔡卓。其三儿一女,更是嚣张跋扈。   三子蔡镇成,更是在去年惹下了祸,撤职回了长京。   其子贪婪好色。   楼老夫人自然是不愿的,就算同二房关系一般,但好歹也是她孙女,更何况一损俱损。楼家任何一员都关系长孙的仕途。她怎么可能让楼家和奸诈贪婪的蔡家扯上关系。   但和楼老夫人想法相反的,是二房的方氏。不止方氏,连楼允清也觉得这是他们摆脱大房的绝佳机会。   名声不好又怎么样。   那可是蔡府啊,权势滔天,连皇上都得让三分薄面。唯一能和楼延钧抗衡的。   二房生怕楼老夫人直接拒绝了,还派人在楼府外专门等着来说亲的媒人。   等人出了楼府,再邀请去详谈。   这桩婚事,方氏铁心不让楼老夫人左右。   但楼允溪并不情愿。她虽然也心动蔡府的身份地位,但是蔡镇成不说比她大了一旬,样貌身材一点都不中她眼,府里姨娘丫头都不知有多少个了!   让她嫁过去不就是受罪吗!   方氏劝:“你去了就是正妻,管几个妾室还不简单?”   楼允溪:“他那幅样子,我看着碍眼!”   在她心里,只有蓝国公府嫡少爷那般玉树临风的公子才配得上她。蔡镇成一比,连那么一点钱财地位都算不上什么了。   方氏:“行,那你便去找,找个比你大哥有钱有地位,样貌又出众的。看人凭什么娶你。”   楼允溪气急。“反正我不嫁。”   楼允溪心里还惦记着蓝宴光。她心里还存着点小希冀,或许是因为蓝宴光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如果知道了,说不定就有转折。   *   桑枝自研究草药后,便会给兰茴云石他们送些调养驱虫的药包。   而这些买草药的钱,基本都是少爷出的。   这也是桑枝为什么会觉得少爷有宽宏的胸怀的原因。因为她的一时兴起,从书册到各种草药,基本都是少爷通过云石的手准备的。   所以桑枝也学得格外认真。   兰茴起初很是惊讶,毕竟桑枝治好楼老夫人的头疼她只觉得只巧合。后来桑枝连续帮她治好了多年来的腰椎背疼,兰茴便不再是惊讶了,更多的是感激和赞许。   而且桑枝甚至都不收她的钱。   若她强求,也只会换来桑枝一句只是尝试之作云云。   兰茴隐疾减缓,侍奉老夫人那里也更得心应手。   傍晚。   大少爷回府后便去了楼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从涵嬷嬷那里听说了桑枝和陈大夫的事,这对她来说可是大忌。逾距的大忌!   楼老夫人特地将孙子喊来。   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后,说。“祖母知道她得你欢喜,但再怎么欢喜,她也不能无规无矩和外男待于一室!”   老夫人厉声道,兰茴在旁听得都心悸。   楼延钧:“祖母莫忧,这事并无不妥。是孙儿允许的。”   楼老夫人:“……”   楼老夫人满肚子的斥责一下说不出。涵嬷嬷在后悄悄给人捏了下肩膀。   楼老夫人:“好,祖母也不管了。免得你还嫌祖母多事。不过成阳侯有两个女儿,想要一个许一个与你做侧室。祖母替你看了,两个都是贤良淑慧的姑娘家……”   楼延钧:“祖母……”   楼老夫人听孙儿开口的语气就是要拒绝,忙又道。“你若是朝堂过忙,那就交由祖母处理,祖母定给你安排得适适当当,如何?”   楼延钧:“祖母,若是这等事。请祖母一并替孙儿拒绝了。以免耽误人姑娘。”   楼老夫人哪想孙儿会直接回绝她。瞪眼:“你是要成孤家寡人不成!”   楼延钧:“……”   涵嬷嬷一旁提醒老夫人,少爷还有个“通房”。   楼老夫人:“今天这话祖母搁前头问你。丫头不要侧室也不娶,只一个小通房,到现在肚子连个影都没有!你回答祖母,以后是要那通房,还是要娶妻生子!”   楼延钧:“祖宗之训,孙儿自是会遵允的。”   楼老夫人:“好。既然你应了会娶妻生子,那些妾室侧房,祖母也不替你找了。但正妻这事今年必须得成!”   楼延钧点了下头。   兰茴在一边听得手心都冒了汗水。   大少爷离开后。   涵嬷嬷:“大少爷真被桑枝那丫头迷住了不成?”   楼老夫人:“也不能算是。钧儿性子淡,本就喜静。自是不会要那么多莺莺燕燕,宅院里不还聒噪上天?也是桑枝那丫头好运,占了前座。以后有正妻就好了。” 第36章   兰茴在一边心里嘀咕。   第二日早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桑枝。   只不过隐瞒了娶妻生子的事, 只说了大少爷因她拒绝了老夫人的纳妾。   老夫人越是不想要两人恩爱,兰茴越想撮合。   既是因为受了桑枝的帮助,又是因为最近在老夫人那里并不得势。再加上静扶和涵嬷嬷的排挤, 很是受气。   桑枝有些微讶, 她正绣着荷包, 一恍神便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沁出了一点血珠,桑枝把手指含进了嘴里。   半会,   “少爷真那样说了?”   兰茴:“自然。把老夫人都气着了呢。”   桑枝想不出。   少爷那么闷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她顶撞老夫人吗?明明平时像个闷葫芦, 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同她说。   桑枝虽然这么想,但心底也有丝小雀喜。   当夜。   桑枝便将做好的荷包递给了楼延钧。   荷包里放了几味清香解乏的草药, 外面是桑枝一针一线绣的两只水面鸳鸯。   楼延钧捏着手里,半会, 看向桑枝。   一手还拿着半卷的章卷。   “是单独我有吗?”   桑枝本以为少爷是要称赞她, 听到这话愣了下。脑袋瓜子一转。唇弯起, “鸳鸯是单独少爷有的。”   楼延钧指腹抚过鸳鸯面。“那便是除却鸳鸯,他人你也给绣了荷包。”   桑枝:……   桑枝把玩着手指,轻轻问出口, “少爷不喜欢吗?”   楼延钧顿了下,眸子扫过桑枝。   天气暖和来,桑枝已经甚少穿袄。石榴红的褙子加上浅桃花色的襦裙, 露出的脖子面颊雪白莹润,似是刚梳洗,早晨簪挽的乌发现在也披垂下,只单用条丝绸散散拢系着。   一双明媚的眼轻掀起眼皮, 乌黑的眼珠半是委屈地望着他。连红润的唇都微扁了半分。   楼延钧眼移开, 将荷包收入袖中, 淡“嗯”了声,才接下后半句。“喜欢。”   桑枝便笑开了。   楼延钧发现人最近越来越没规矩。   她本站在人近前,听到答案,便扑了过来。   盛满笑意的眼,明艳动人。   “桑枝也喜欢。”桑枝环抱着人的脖子,清越的声音说,“桑枝最喜欢少爷了。”   楼延钧微抿了下唇,轻扶在人后腰的手缓缓收紧。   最后喉结滚动了一下,“嗯”了声。   明晃的壁烛摇曳。   外头雪色已逝,满园的春色渐渐地涨起。   桑枝额边的发丝尽湿,抓着人胸前的衣襟的手几次滑落,几次又被揽腰抱回。   风声,树声,绿芽的破土声,似乎都灌入耳中。   楼延钧忽然停下:“送的荷包,我是第一个吗?”   桑枝:……   *   春闱九日,一晃就过去了。   楼知婉怕扰了卢珏参加考试的状态,九日里都没有写信去打扰。一知结束后,便换了衣裳去揽风寺与人相见。   桑枝待在府里,见人回来满面喜色,便知他们定是相见得愉快。   “祖母也在关注着这次春闱,她们对卢珏抱太多的期望了。”楼知婉喜色后,说。   她回来后又被忠管事叫去祖母那里。听了祖母好一顿旁敲侧击的询问。   卢珏春闱中不中楼知婉并不在意,反正不中她也是要嫁他的。   桑枝笑:“或者是好事呢。老夫人重视总比轻视他强。”   楼知婉:“我不想他太多压力,他爹娘那里给的压力已经够多了。祖母便是这么爱操心……”   楼知婉絮絮叨叨撑着下巴道着。   桑枝听到老夫人一词,思绪飘远了些。   她和老夫人自梨娘纠葛后,便没再见过。   虽然她对老夫人确实有些怨言,但老夫人是府里的女主人,这是事实。   得罪了老夫人,对她并没有好处。   而且上次是梨娘,这次是纳妾。老夫人指定了在她和少爷之间作梗。   桑枝垂了眸,她的荷包都绣完了。除却楼知婉和少爷,还给了兰茴、云石和水棠。   现在翻着草药的书册,因手指停顿在书页间,风吹着剩余的纸页哗哗作响。   她或许……可以和老夫人拉进下关系。   *   桑枝想到便做。   兰茴伺候了楼老夫人多年,对楼老夫人自然是熟悉的,从饮食到喜好最后到身上的小毛病,基本都知道了个大概。   桑枝暗暗记下。   桑枝:“多谢兰姑姑。”   兰茴笑:“这有什么,都抵不上你三番五次送我的东西呢。”前几日的荷包也是,兰茴带在身边后,也没再让蚊虫给叮咬了。   楼老夫人喜欢念佛,也喜欢摘抄佛经。桑枝现在在少爷的督促下练字,但要到能合老夫人眼的字迹,还是远远不够。   饮食她也入不了手。先不说能否进后厨,老夫人也不会用她经手的汤食吧。更不用说,她对做菜基本是一窍不通。厨艺这方面看来也不行。   老夫人常有头疼的毛病,腿脚也常发寒。   桑枝有了主意。   陈大夫是专门医疗老夫人的。桑枝让水棠送了纸条去询问了陈大夫。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陈大夫回了楼老夫人只有哪哪疼痛了才会传唤他们,但一消缓便常不顾及。主要便是不喜繁琐地喝药。导致耽了调养,旧疾只能一二地再三复发。   陈大夫主医治。她可以主调养。   桑枝自然不敢贸贸然到老夫人那里献谋献策。依老夫人现在对她的不喜,怕是能把她赶出来。   桑枝便托了兰茴暗中帮忙。   而闲散的时间,她便抓紧练字,抄写佛经。   所以晚上。   楼延钧放下书卷了,还看到人抿着红润的唇,一笔一划,临摹着字帖,临摹得认真。   甚至连额上的汗珠都忘了擦拭,顺着白皙细腻的脸颊,滑落至案。   楼延钧走到了人近旁。   垂眸。   楼延钧:“你最近很用功。”楼延钧视线从桑枝努力扭正的字迹上移开。   “少爷。”桑枝抬眸,眼眸湿漉漉。“有进步吗?”   楼延钧抿了下唇,还是没说出会让人丧气的话。   “嗯。”   楼延钧绕到桑枝身后,俯身,宽大是手掌覆盖上了桑枝柔软细腻的手。   “往这边使劲,在下落处勾笔。”   桑枝点头。   楼延钧又带着人写了几张字帖。问。“可清楚了?”   桑枝信心满满。“清楚了。”   第二夜。   楼延钧依旧看见人在认真练字。   走去一看,依旧是虎头蛇尾的字迹。   楼延钧:……   楼延钧:“这便是你昨日的‘清楚了’?”   桑枝抬起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字帖。   楼延钧声音偏冷:“若是带着急躁的心,你永远也写不好字。”   桑枝扁了下嘴,想反驳什么,但最后只是垂耷了   待楼延钧再看时,人的眼眶都已经红了。   楼延钧一怔,缓和:“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桑枝别开脸:“我也没要少爷教。”   楼延钧:……   楼延钧薄唇轻抿了下,走到桑枝另一边。   桑枝又把脸撇开。   但这次别得来不及,已经被俯身下来的人,轻捏住了下巴。   “说你几句,有什么可哭的。”   桑枝眼尾还挂着泪珠,鼻尖微红,只因说不出反驳的话,瞪着红红的眼,泪珠掉得更凶。   楼延钧:……   “手给我。”楼延钧轻叹了声气,直起身,握住人赌气攥成拳头样子握笔的手。   “练字不是一字就能速成。”   桑枝眨了眨眼。   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觉带练了半宿。   桑枝困了,她抛下了笔。   一转身正好就撞靠近了身后楼延钧的怀里。   许是气消了,桑枝也不排斥,直接将重量依倚靠在人身上。   楼延钧见人自然而然靠进来,半眯着的眼睫微颤。   淡问,“不生气了?”   “生气。”桑枝哼哼唧唧,“……谁让少爷都不哄我。”   带着余气的人声音减弱地睡着。   楼延钧垂抿着眸,看了半会,失笑。把人抱回床榻。 第37章   练字短时间看不出效果。   但是调养的功效在不日里却在老夫人身上出现了点成效。   桑枝学了套按摩的手法, 这是曾在少爷身上实行的,后头又在陈大夫的指点下精炼了几次。把一些多余的步骤削减掉。   然后在水棠和兰茴身上练习无误,再教给了兰茴。   兰茴向老夫人自荐后, 每晚都会给老夫人按摩上一次。起初老夫人还有许些别扭, 后头身子舒适后, 便每晚都唤兰茴替换静扶进来伺候。   连续几晚,把静扶气得够呛。   按摩上手了后,兰茴才敢再推荐老夫人洗脚时加入的几味助眠的草药。   她不敢擅自添加。话说出后,就等着老夫人指示。   楼老夫人听罢只是看了兰茴一眼, 而后点点头,做允许了。   泡脚有了段时间, 老夫人气色果然好了许些。   甚至感觉常年来笼罩在胸前的结郁都驱散了开来。   连涵嬷嬷都惊讶效果。甚至忘了静扶的拜托的在老夫人面前亏损兰茴的事,夸起了兰茴来。   楼老夫人则是淡淡:“你倒真觉得是兰茴这个丫头自己的功劳吗?”   涵嬷嬷:“老奴还以为是兰茴这丫头从哪开窍了。”   楼老夫人:“你没听她每次进侍三两句都不离开‘友人相赠’的话?”   涵嬷嬷讶, 她还以为那是兰茴的谦虚之词:“这个友人……”   楼老夫人哼了道, “定是在等我开口邀见呢。”   楼老夫人对兰茴口中“友人”的身份多少有点思绪。   兰茴和谁走得近, 在整个楼府,她还能不知道吗?   *   桑枝被楼老夫人传见。   是在一个阴雨的天。   春寒乍起,桑枝甚至将小袄穿上了。   实话说, 刚听到老夫人要见她,桑枝除却片刻欣喜,还有点害怕。毕竟楼老夫人严厉的面孔给桑枝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幸好是今天少爷休沐在府。   多少给了桑枝点底气。   桑枝随传唤的兰茴过去了。   兰茴一路宽慰着桑枝。   桑枝到时, 蹲身行了礼。等到楼老夫人允声时,才悄悄撩起眼皮看人。   老夫人比她上次见到时,气色好了不止半点。虽然还是紧绷着脸,但是却没有那么严肃。   老夫人唤她过来果然是那些按摩和调养的事。   桑枝之前曾设想了好几种老夫人会有的反应。   所幸是好的一面。   老夫人只是不咸不淡赞赏了几句。   *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   桑枝算松懈了一口气。   路过了小庭院, 忽然听到了假山后似有说话声。   桑枝驻足, 好奇投去一望。   这一望便看见了两个意想之外的人。   着着一身墨蓝圆领锦服的蓝宴光, 眉头微锁,背手面对着前面之人。   而站在蓝宴光面前的,是桑枝最惊讶的——楼允溪穿着芽红刺绣的褙裙,眼眶泛红,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   楼允溪:“若蓝公子不相救,允溪不日便得出嫁于人面兽心的蔡镇成。”   蓝宴光:“楼小姐不满婚事,自可向老夫人或表哥相求,你们一屋同檐,于情于理没有我这个外人擅自干预的份。”   楼允溪泪光泛在眼中:“蓝公子还不明白吗,允溪不嫁,是允溪心有所属……”   蓝宴光打断楼允溪的话,声有阻止:“二小姐。”   楼允溪似是没听出,掉下了泪珠来:“若那人是你,允溪可以不要名分,不要钱财聘礼,哪怕私奔……”   蓝宴光见她越说越离谱。“二小姐请自重。我与表哥还有约,恕不奉陪。”   楼允溪被拒,几丝恼羞成怒。“允溪是哪里不好?只因为我不是桑枝吗?不是堂兄怀中千娇百媚的人吗!蓝公子敢说对堂兄的人没有异心吗!”   蓝宴光皱眉回头。   假山后的桑枝闻言一愣。思及该走时,楼允溪已经带着哭腔的跑出来,“你会后悔的!”   桑枝忙蹲下一避。   所幸伤心的楼允溪并未看见她。   桑枝小心松了一口气,抬脚正要走,便听后头幽幽声。   “瞧我发现了什么?”蓝宴光的声音,“一只偷听的小猫,小猫这是听了多久呢?”   桑枝耳涨红,“我,我只是路过,不小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桑枝眼神躲避开,匆促道了声不是,飞快离开。   游廊上,人儿提着裙摆跑远,一身娇红色的裙子摇曳如花。   蓝宴光直到人没影了,才收回目光,捻下了一旁枝丫的花。   初春的花含苞娇弱,红艳欲滴,蓝宴光苦涩一笑。   *   楼延钧今日是要同蓝宴光去查盐政的文宗。   他在书房看书,听到了云石传报蓝宴光已经到府了。才起身去睡卧换衣。   墨袍锦绣,玉佩朱环,最后在腰带上系上了鸳鸯荷包。   楼延钧推开门,正好看见桑枝回来。   桑枝被祖母传唤过去,楼延钧是知道的。一方面他也知道祖母找人过去的原因,并不是为难桑枝。所以便没有管。   现在看见桑枝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张雪白的小脸泛红。   楼延钧眉头皱起。在人要摔时,抬手扶住。“怎么这么慌张?”   难道祖母责罚了人?   桑枝见是少爷,嘴一扁,忘记了是在外面,便扑进了人怀里。   云石忙识趣地转开眼。   院中忙碌的丫鬟也面红地离开去做其他事。   楼延钧身子僵了会。而后放下手,轻抚了抚人的肩膀。   桑枝抬起了眼:“吓着了。”   楼延钧:……   *   春闱的榜出来了。   高珏中了会元。   头榜!   楼老夫人和陈氏十分欣喜。   楼知婉在得获消息后,讶异后也是惊喜。   “他那个笨脑瓜也是挺好使的嘛。”   高珏于三月初一殿试。   楼老夫人特让忠管家备上了薄礼去祝贺。   她近些日子在桑枝的调养下,整个人都舒适了许多。   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除却一事。   二房的方氏竟然私底下稀里糊涂应了要和蔡府结成亲家。   楼允溪还找上了她,言说非蔡镇成不嫁云云。   楼老夫人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二房一家,跟掉入了钱眼子里去了。   楼老夫人再坚持,连她那怕妻的二儿子也找上了门来说理。闭口开口,皆是两家结亲的好处。   楼老夫人不愿理会了,丢了句若是执意要结这门亲事,便让他们分家滚出去。   楼允溪自是执意要嫁。   她知道祖母在说气话。   被蓝宴光冷情地拒绝,大大伤了楼允溪的自尊。只有位高权重的蔡府才能和蓝国公府相一较。   她要风风光光嫁入蔡府,她要让蓝宴光后悔。   *   楼老夫人最后还是妥协了。   楼知婉婚事请期在五月。   楼允溪比楼知婉大上两岁,若要在楼知婉前成婚,便得在这几月里。   蔡府已经下了聘礼来。   楼府因为两个小姐的婚事,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府内两位小姐接连成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事出在楼府,又牵连上一个人尽皆知的贪官蔡卓和一个新科会元。倒又成了长京议论的热点。   长京的酒楼。   雅间。   衣裳华丽的权贵公子们围聚着听曲碰盏。正座的男子模样方正,一双小眼却透着精厉的光。   正是蔡副相的三子蔡镇成。   “恭喜三公子,抱得美人归啊。”   “三公子,恭喜啊。”   蔡镇成的婚事就在近期。   虽然是他爹给操办的,但他也听说了楼家的二小姐,似乎也是个貌美的。   蔡镇成听着一声声夸赞,只漫不经心勾起了唇。   天下南北各色美人他见过不少,光养在后院便有近十个。一个大家闺秀而已,并没多少值得他放在眼底。   一贵公子:“要我说,长京最美的,便当属于楼副相的通房了。”   另一人讶道:“你也见过了?”   贵公子:“灯会那日谁没瞧见啊。千娇百媚,就连鼎芳阁的花魁都不及一半。”   “竟然只是个通房,要是我的人,我护手心里也得捧成宝。”一公子啧啧。   “用你捧成宝?你不知楼相房里除却了那通房就无其他人了吗。这不是已经成宝供着了。”   蔡镇成听得奇异。抿口酒:   “真有那般绝色?以前怎未听过?”   贵子:“蔡三你不知,楼相……”   蔡镇成不悦提醒:“是副相。”   大安朝的副相共有三位,而正相位还尚空缺。楼延钧和他爹在争宰辅一位置,长京谁人不知?   没想到爹还要和楼府结亲。在他眼里,楼延钧一个连他爹的一半岁数都无的小儿,能和他爹同等位置就是荒谬,竟敢和他爹争权,实在嚣张。   贵子干笑:“是,是楼副相。是我嘴叉了眼……”   也属实是长京内的百姓百官几乎都认定了楼相的身份。更别说,他听他爹说,皇上对楼相几乎是言听计从。   而蔡卓……什么名声,又谁人不知。   贵子们心思各异,但还是不好在蔡镇成面前显露出来。   蔡镇成:“你继续说。”   贵子只得接上话:“……楼副相是你还未回长京的前几月归京的,那通房也是楼家的老夫人从外寻来的。自不是长京人。”   蔡镇成放下杯盏不屑:“真有那么传呼其神,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第38章   三月初一。   殿试。   在同样时间, 楼允溪也嫁入了蔡府。   看着富贵奢华的蔡府,楼允溪多日来的愤懑情绪也得了缓解。   她以后便是这蔡府里的主人。不必受祖母和大房的威压。蔡府的权势也不比楼府下,她的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新婚之夜。楼允溪看着还算人模人样的丈夫, 在蓝宴光那里受到的轻视稍微也抚平了些。   她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贤淑, 懂事可人。   然后到了后半夜。   蔡镇成却丢下了她, 去宠幸其他小妾。   楼允溪差点没气出一溜嘴泡。   又过了几日,殿试的结果出来。   高珏中了探花。   楼府和文昌伯府都万分高兴,鞭炮齐响。   楼知婉的夫婿中了探花,再加上楼知婉那道不知道被谁人治好的伤疤, 现在的楼知婉俨然成了楼府最受宠,长京城内最受瞩目的人。   春果随着楼允溪到蔡府来, 出府时,方氏还特地叮嘱春果要看好了小姐。别让小姐做出丢人伤己的事。   但昨夜蔡镇成又歇在小妾房里, 今天又传来高珏中了探花。   被落了面子的楼允溪怒甩了一地茶盅花瓶。   春果早知道小姐的脾性, 现在没有楼老夫人和方氏镇管着, 害怕得更是说也不敢说了。   *   高珏中了探花。   对文昌伯府和楼府来说都是喜事。   三房的陈氏已经乐开了花,这几天操办准备女儿的婚事,更是喜色洋溢。   连前几日刚嫁了女儿的方氏也面露了嫉妒和羡慕。   楼允溪前几日和夫婿回门 。   女儿的哭诉让方氏很是头疼, 女婿是个不安分的,不仅家里养了数十个小妾,在外还偷吃。   但蔡府是大府, 别说方氏了,就连楼老夫人都见不得能为楼允溪撑腰。再说楼老夫人还是竭力反对楼允溪出嫁的,要是让她知道楼允溪嫁过去是这个光景,指不得要如何嘲讽她这个做娘的。   这个哑巴亏, 也只能她们暗自吃了。   *   皇宫。   殿试的结果刚出来。   太后有和身旁的嬷嬷讨论了起。   这次的前三名。状元年纪过大, 榜眼已有了家室。只有探花高珏, 虽然家底不够显赫,但年纪轻且还未成家。   只不过,听说已经和楼家的三姑娘定了亲。   太后叹息一声,把本子给放一边。   嬷嬷上前就给太后娘娘捏肩。“娘娘,还是选不出人吗?老奴还是觉得楼大人最适合公主了。”   太后眼带疲惫。“映禾不愿。她说了和楼大人自小长大,只待为尊敬的兄长,没有那心思。”   嬷嬷:“老奴斗胆,娘娘便是太过宠爱了公主。婚姻一事,本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语……而楼大人又是风度翩翩,整个长京怕是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公主的了。”   太后:“但楼相房里有个受宠的通房。这可不是小事。”   嬷嬷:“这……到时候公主过去了,那个通房打发走不就好了吗?”   太后:“能独宠这么久,甚至能让楼相不纳妾不填房。可见那女子妒心有多重,映桃心地善良,怎么会是那种风野女子的对手。”   太后扶额。   说来说去,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太后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因映禾的婚事,她已经和自己的儿子闹了几天的不愉悦。   虽然映禾并不是她所生,但她却一直把人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   虽然不能说是全心全意,但她对映禾可没有半点苛刻之处。   当年先贵妃的那些丑事,她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礼至义至了。   但最后却要让她儿子来承担那些过错。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嬷嬷的话并不是没道理。   皇上敬重楼延钧。如果映禾嫁过去,皇帝再怎么不乐意,也不会随意出手。思来想去,楼延钧,确实最适合映禾的未来夫婿的人选。   *   皇宫深处。   宫女甜花望着正独自下棋的公主。   “公主,你真不愿意听太后娘娘的话,和楼大人成亲吗?”甜花嘀咕,“楼大人俊美至极,能文能武,没什么不好的呀。”   安映禾:“嗯。楼大人没什么不好,如果是皇上赐婚,映禾允了便是。”   安映禾是太妃所出没错,却是太妃和侍卫的种。这事在深宫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可能怨,就怨在小自己三岁的皇上,和自己太过亲近吧。   所以,太后娘娘才想打发走她。   *   楼知婉出嫁时间越来越近。   她一边兴奋期待的,一边又不舍。   她除却不舍祖母、娘亲和大哥,最不舍的还是桑枝。   桑枝是她自小来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甚至还帮她治好了脸上的疤。   虽然卢珏说了,待他们成亲后,就买一栋宅院,建在靠近楼府的巷里。这样,她想随时回楼府探望也就方便得多。   话是如此。   但桑枝是堂兄的通房。   她再怎么,嫁人后也不能再那么自如地出入堂兄的宅院。   桑枝最近和楼老夫人的关系有很大的缓和。   因为兰茴无意将她书桌上练字时摘抄的佛经,当做是心意,呈给了老夫人。   桑枝刚知道脸都吓白了。   但楼老夫人在看见她摘抄的佛经后,唤她过去,反而夸赞了她。   桑枝尽心尽力为老夫人调养身子还未得到老夫人这么多句的夸。   “老身在你的字中看见了诚心。”楼老夫人道,“字是不够漂亮,但端正得体,有向佛之心,你做得很好。”   桑枝姑且当做是夸奖应了下来。   离楼知婉的婚事越近,楼知婉来找桑枝便越勤。   “现在楼允溪已经嫁出去,祖母也看重你,没有人再会欺负你了。”   “要是她们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卢珏说我们就住在楼府的华月街过两个巷子。你一定要来找我。”   桑枝笑:“哭什么呢,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高兴些,这可是你的大喜日子。”   桑枝温柔地替人擦拭点泪珠。   她没有大喜日子。甚至他和少爷的“洞房”都是老夫人下药才有的。   所以,桑枝是真的羡慕又替楼知婉高兴。   *   楼知婉找了两件男装。   她说要在成亲前,最后一次无拘无束地逛逛长京。   还说要带桑枝看看她的田产。   桑枝有些踌躇:“出府吗,不好吧。”而且她还未告诉少爷。   楼知婉:“没事,我给祖母说了。堂兄那边,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的。你就陪我去一次吧。”   桑枝拗不过人,只得答应。   桑枝是第一次女扮男装。   楼知婉替她扎高了头发,高束起一头乌发。衬得人脸蛋更小,更为精致。   然而桑枝长相太过女相,或者说太过妩媚。   更不用说腰一束,玲珑身段太过明显。   一眼就能看出是姑娘装扮。   楼知婉一边嘀咕羡慕,“真便宜了堂兄。”一边替人黏上小胡子。   然后又给了用布条束胸。   让人身材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显眼。   *   府外清新明媚。   桑枝其实也很喜欢外面。   她以前总跟着爹东奔西走,似乎哪江河湖北都留下了他们的踪迹。后来,谁能想到她拘束于一圈府宅。   抬眼能见的,是宅院的天空,游廊的天空,还有庭院的天空。   楼知婉先带桑枝去看了她的私人田产。   琳琳琅琅。   数十亩。   两人进去时,正好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出来,他穿着玄色纹竹的蜀绣缎袍,眉目锐利,肤色偏黑,正气凛然的模样。   楼知婉看见人,便扑了过去,甜甜唤了一声。“哥!”   楼知练扶着人的胳膊:“怎么过来了。”   楼知婉:“我带桑……朋友出来逛逛,府里太闷啦。”   楼知练:“都要成亲了还说这种小孩子的话。”   楼知婉吐舌头:“那我就是小嘛。成亲了也是哥哥的妹妹。”   楼知练的目光这才落到一旁的桑枝的身上。   目光所触。   楼知练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   桑枝穿着较为宽大的男子青竹绣袍,高束着乌黑的发,一双眼明媚水灵,皮肤雪白细腻。   她微微拱手作礼。   即便嘴巴上还黏着小胡子。   但却无法让人升起这是个男子的想法。   楼知练很快移开眼,叮嘱妹妹:“不要再在外闲逛,快回府去。”   楼知婉嘟嘴:“知道了。”   送走了楼知练,两人逛了圈楼知婉的田产。   有农户在耕作,也有管事在理账。   稍远点的山野,还有出来跑马的贵女千金们。   贵女们的笑声悦耳,谈笑自若,自信风采,快落肆意。   桑枝望得有些出神。   *   从田地山野处离开。   两人肚子都有些饿了。   便到了附近茶馆喝茶吃茶点。   桑枝必须在戌时前回府。   所以两人其实没逛多少地方。   但能偶尔出来一次,桑枝感觉浑身都神清气爽。   茶馆里也有说书的先生。   正讲着将门打虎的故事。   楼知婉听得乐呵呵地直拍手。   桑枝正望着外头,现在天色还不太暗,至少落日的余晖才铺满茶馆前面的地。   桑枝看见人来人往的铺面,还有蹦跳的孩童。   有一小孩忽被挤到路中央,哇地一声哭开。   而周围的人群不知怎么的,忽然纷纷散开。   桑枝站起来,似乎听见了驱马声。   茶馆里的人也被吸引去了注意。   “那小孩惨了,是蔡镇成的侍卫队来了吧?”   “前些天蔡卓刚秉了皇上,让他的纨绔三子在长京领了侍卫司的一职。现在这人天天纵马,不由分说,糟蹋百姓的铺面,还吓哭了多少孩子。”   “谁敢告上那蔡府,心情好用钱摆平,心情不好便用刑赶人,着实可恶。”   “那孩子可真可怜,这要是被马给踩到,少说也得半条命——”   众人围看,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然后见一道影子窜出,抱着吓呆的小孩,从即将踏上的马蹄中滚到一边。   惊得马匹都长吁不止。   被救的小孩紧抓着桑枝的衣服,呜呜哭了起来。   一个吓呆的哭嚎的妇人拨开人群匆忙过来,一边心肝儿叫,一边向桑枝道谢。   “谢谢你,谢谢你好心的姑娘,谢谢你……”   小孩改扑进了妇人怀里痛哭,显然是被吓坏了。   桑枝浅浅摆手道没关系。   然后上手一摸,果然自己的假胡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耳边似乎还有马匹粗喘的声音。   桑枝刚才似乎撞到手腕了,现在疼得紧,半天没起来。   听到声音,吓得一回头。   刚才驱马的人还没有离开,正坐在高头骏马上,满脸横戾之气,显然并不是好惹之人。   蔡镇成的眼在看到地上回头过来的人时,愣了片刻,而后微眯了起来。   是个顶艳出尘的美人。   堪称绝色。   蔡镇成许久没见过这么合心意的人了。   他舔了下唇,朝后摆了摆手。   后头下属立马明了,怒喊:“胆敢惊扰我们大人的马匹,来人,把这贼人带回去。”   桑枝吓白了脸。   楼知婉正好从茶馆里跑出。   “你们做什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我看谁敢碰我们一分!”   这一声吼,确实把旁人和蔡镇成的下属给唬住了。   毕竟长京城就那么点,但达官显贵一抓一把。确实万一得罪了……   蔡镇成满不在乎,一挥手:“都给我带走!”   几个侍卫刚要有些行动,下属忙慌禀报。   “大人,大人,楼副相的马车在后面!” 第39章   蔡镇成听到楼延钧的名, 脸色一变。   楼延钧最近紧盯着他大哥的一个案子。   这个关节,他确实得罪不起。   但如此中意的美人,就这么放走——   蔡镇成一咬牙, 狠狠心。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桑枝, “我们走!”   三两匹的高头大马离开。   楼知婉赶紧扶起桑枝。“没事吧?怎么我一没看着你, 你一溜烟就不见了……”   桑枝手好像扭到了,但是为了不让楼知婉担心,于是笑笑。“没事。我们回去吧。”   楼知婉:“你没听到吗?刚才他们说的,堂兄的马车就要来了。”   桑枝脸更白:“我, 我们躲哪?”   楼知婉看着桑枝后面,唇抖嗦了下:“……好, 好像晚了。”   她看见了一辆底调沉蕴的马车,已经远远到了近前。道路宽敞, 马车不急不迅。   一双指骨清晰, 冷白修长的手, 掀开了一角车帘。   *   马车夫最先认出三小姐。   楼知婉坐上了马车时,看到堂兄沉冷的脸。脑袋几乎要垂到胸膛上,心里默默跟被她连累的桑枝道歉。   两旁林立的酒阁茶馆, 一些贵子也都看见了刚才蔡镇成的闹剧。   现在又看见了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进入楼副相的马车,便知道了是楼府的人。   姜译苏也在酒阁上,他刚到, 并未看见闹剧。只看见众人都在雅厢窗旁站着,便过去一看,正好看见两个进入马车的女子,   后头进去的女子侧面, 一晃而过。   他皱了皱眉。   心里一阵古怪, 觉得那女子似乎有丝面熟。   *   马车夫详细地给大少爷描述了刚才从百姓那里听说的事。   楼知婉自然是被堂兄冷脸说教了几句。   到了楼府。   下马车时, 她迟疑地想看看桑枝。   却被堂兄给挡住了。   楼知婉:……   小气鬼。   不看就不看。   桑枝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   桑枝其实也能察觉到少爷的不悦。   她理亏,再加上胳膊疼,所以一路都不敢说话。   事实上,少爷也未同她说话。   回了宅院。   桑枝看着少爷的房间。   桑枝先开口:“少爷,我回去换下衣服。”   楼延钧回眸看她。   神色凉淡。薄唇紧抿成一道线。   楼延钧:“进来。”   桑枝踌躇,咬了下唇,还是跟进去了。   房门合掩上。   云石刚才看见两人一并回来,感觉气氛就不太对劲,一路跟到门前,最后也只能讪讪看着门被关上。   *   “我是不是该先表扬你?”楼延钧说,“从马蹄底下救人,勇气可嘉?”   桑枝脑袋垂下。   楼延钧扫了人一眼,到屏风后更换下朝服。   换了宽松锦袍的人出来,桑枝踌躇了下,还是过去替人整理衣带。   “是谁告诉你,出府也不必让我知晓?”楼延钧垂眼看着矮身自己的人,脸冷。“这次是在马蹄下,下次呢?”   桑枝抬眼,有些委屈,又知理亏。   “说话。”   楼延钧仅蹙眉,淡淡两字,威压尽显。   “桑枝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桑枝的眼泪掉下来了,但她不敢擦,事实上,她手疼得抬不起来擦。   楼延钧沉脸:“把眼泪擦干净了再说。”   桑枝只能用另外一只手背抹了把脸,她扮男装,本就没有涂抹胭脂水粉,现在随便一擦,一双眼更是红彻,雪白的脸嫩生生,仿佛能掐出水来。   水灵水润。   楼延钧皱了下眉,移开了眼。   替少爷系紧腰带本是小事,但桑枝胳膊疼得紧,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用着另一只手,一手小幅度抬起。   系了半天没系上。   桑枝指尖都在抖着。   忽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楼延钧:“手怎么了?”   桑枝眼泪都在眶里打转。即便少爷没有用力,只是虚虚一握。   “……疼。”   桑枝眸子泪花打转,咬紧了唇。   楼延钧松开了握着桑枝胳膊的手,而后一道力度,便将桑枝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   淡淡:“知婉胡闹,你也跟她胡闹?”   桑枝被猝不及防的接骨惊疼了下,泪珠就又掉了下来。   楼延钧扫了娇气的人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出去吧,找云石拿字帖,没练完前,就别想和楼知婉见面。”   *   楼知婉发现堂兄是真小气。   她都快嫁人了,就剩没几天,竟然还不让她跟桑枝见面。   云石也很是为难。   但少爷下了嘱咐,他只能遵从。   “三小姐请回吧,三小姐硬闯的话,桑姑娘会被罚得更惨……”   楼知婉气冲冲地离开了。   *   蔡府最近笼罩着空潮的阴影。   蔡镇成迷醉在鼎芳阁中,直到被家中小厮唤回去。   才知道他爹到处在找他。   蔡镇成回到府,迎接的便是他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扇得他接连退了两三布。   蔡镇成不敢置信:“爹?!”   蔡卓:“胡闹!都是你胡闹出来的!”   蔡卓年近六十,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身骨瘦小却硬朗。一双精绝的眼,皆是算盘的精光。此刻却被盛怒遮掩。   蔡镇成:“爹,我怎么了?”   蔡卓:“你还好意思叫我爹!我没你这种废物儿子!看看你干的糊涂事,你把你哥着实给害惨了!”   蔡卓的大儿子蔡镇隆,蔡卓替儿子捡了个肥差——盐官。俸禄一般,但油水多。再加上蔡卓的人脉,中饱私囊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最近被楼延钧给盯上了。   楼延钧盯上蔡府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自皇帝把他召回京来,蔡卓一直都对他有所防备。特别是他钟爱的长子,为了防止楼延钧对付,自然是将腌臜事做得天衣无缝。   蔡镇成和他上头的两个哥哥并不亲近,刚听到这个消息除却一丝痛快,还有不服气。   “大哥出事了怎么就怪我了!怎么成我害的了!爹你偏心!”   蔡卓手掌又抬了起来,恨恨一声,甩袖放下。   “前些日在朱雀街北口边附近,你干了什么?是不是又纵马过闹市了!”   蔡镇成纵马并不是一两天了,不明白为什么单独拿出来说。“是,可是儿子……”   蔡卓:“你知道你当日惊撞的是谁?楼府的人!”   “爹平日怎么说你的!我是不是让你收着点!上次齐州的事,皇上对你就有所不满,爹好不容易给你要来一个官职,你却屡教不改!”   蔡镇成还是不服。   凭什么大哥他是管理盐政的户部高官,他就是一个负责巡逻的小侍卫官。“爹,我……”   “你的官没了,你大哥的官也没了!”蔡卓恨意道:“你大哥现在还陷牢狱,楼延钧亲自把守审理!”   蔡镇成的不满成惊骇:“这,这……为什么,就算儿子我冲撞了楼府的人,那也不至于把矛头对准我,楼延钧就是假公济私!儿子要参他一本!”   “你知道人家假公济私?他只是先处理你大哥,你以前做的多少龌龊,你以为楼延钧会不追究?都已经给你记牢了排在后头处置!”蔡卓说,“要不是你招惹楼府的人,会让他动怒拿你当关口?就是因为你,让他误打误撞,破了你大哥的事端!”   蔡卓的精明,精明在他善于将赃款转移平摊在他的门客,儿子们身上。   如果只抓牢了一人查处,是绝对搜集不出所有证物。   而且就算全面查楚,到时候查到谁,只要牺牲他那些门客,就能断了线索。   但现在楼延钧拿的是他的小儿子开刀——虎毒不食子,蔡卓也不可能牺牲他的小儿子去保他的大儿子。   蔡镇成仍旧不敢置信,他有些恍惚。   恍惚想起那次酒阁几个友人所说的话。   再联想到了那次纵马险些撞到的,那个让他惊艳的女子。   蔡镇成脸便黑下来了,一下就明晓了。   他那日惊撞的,是楼延钧的通房! 第40章   桑枝从窗户外收回了眼。   少爷似乎是真生气了。   听兰茴说, 知婉已经来了三天了。还是不被允许进来。   自然,她也不被允许出去和她见面。   桑枝搁置下笔。   少爷上朝了,虽然不在府里, 但云石在。   云石对少爷忠心耿耿, 肯定不会通融让她和知婉偷偷见面。而且若让少爷知道, 怕是真等到了知婉成亲,她们都见不着了吧。   这事看来只能求少爷通融。   桑枝例常去替老夫人调养身子。现在已经不用兰茴从中帮忙,老夫人直接召唤的桑枝过去。   老夫人喜爱佛经。   桑枝练了这么多天字帖,也是多少有成效的。起码近些日抄写的佛经, 越来越受老夫人满意。   楼老夫人:“你这字倒是越来越有韵成熟。”   桑枝:“是老夫人的教导有方。”   兰茴在一边听着夸奖,比夸自己还高兴。   端着茶水进来的静扶, 则在眼瞥见了桑枝后,不太高兴地收回眼。   桑枝给老夫人呈上了摘抄的佛经后。又给老夫人按摩了经脉, 要离开时拿出了个小小香包。   “老夫人, 桑枝缝制了个小香包。听了陈大夫的建议装了几味药, 多少缓解疲劳。”   楼老夫人在孙儿请安时,就常见到孙儿佩戴的鸳鸯面的香囊。   现在一看,果然是桑枝给缝制的。   香包里的气味好闻, 应是几味养神的草药。   楼老夫人稍微打开看了几眼。   “好孩儿,你有心了。”   香包的面绣着老夫人喜爱的荷花,清水出莲, 濯濯不染。   楼老夫人很满意。   *   蔡镇隆的狱案最近成了长京最著名的热谈。   百姓们都知楼副相铁面无私,一定为帮他们惩恶,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蔡府倒台了。   朝官们多少还有点顾前瞻后的忌虑。有些和蔡府相关联利益的,已经战战不已。   楼延钧一出手便掐了蔡卓的两个命脉, 一个长子一个幺儿。着实是狠。   但朝官们还忌惮, 蔡卓在朝堂中根脉深广, 不是一时就能拔起来了。   如果没彻底根除,等蔡卓东风再起,等着被清除对付的就是他们了。   蔡卓近些日几乎急白了发。三天两头觐见皇上,但楼延钧不知给皇上下了什么药。   一套话术周转,蔡卓分文讨不到便宜。次次急火攻心进宫,次次怒火败兴出宫。   长子已经在狱里待了数十天。   越拖下去,只能对长子越加不利。扯出的罪状也会越多。   这次的案件是大理寺在管。   蔡卓私下找过大理寺卿成文,成文惶恐至极。   “大人,这事我真插手不得。皇上亲赐的楼大人为总狱使,这件事就连我们,也得听楼大人的。楼大人您是知道的,他要做的事连皇上都礼让三分,小人更不可能了……而且舍不得孩子抽不出身啊,大人往好的想,现在放手,到时候……”   蔡卓怒:“放肆!混账!”   蔡卓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这也是他作威作福的依仗之一。   楼延钧一个黄毛小儿,竟敢将自己逼迫至此。   蔡卓在大理寺卿那里碰了壁,转头就去了姜家。   *   蔡镇成积了一肚子怒火。   这些火气全倾泻在楼允溪身上。   楼允溪脾气本就被惯得火爆。   蔡镇成一激她也激。   于是蔡府后院便经常是两夫妻对打互摔屋内的东西,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最后还是蔡府的大夫人出面,将两人训斥一段,才作罢。   但蔡镇成却不再踏入楼允溪的房内,夜夜歇息在后院的妾室屋里头。   楼允溪在蔡府受气,转头就把气撒在了丫鬟身上。   她怨,怨祖母和堂兄,他们把蔡府逼迫成这样子,就是为了不让她有好日子过!   她在蔡府没有脸待下去,上到她的公婆下到那些仆人丫鬟,都把她当扫把星一样!   更别说那些得宠的妾室,几乎都要舞到她面前来了。   方氏自然也知道了女儿在蔡府的处境,收到了女儿的哭诉后,便也哭到了楼老夫人面前。言词之间皆是百般指责,“延钧也太心狠了,都是亲家,何必要下如此死手?!他一点也不为允溪着想,这让允溪以后在蔡府怎么做人行事啊?”   楼老夫人:“我之前不是没有告诫你们,让你们不要嫁不要嫁,呵,现在好了,是我孙儿的仕途重要还是她重要?既然你要嫁,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老身当时说了嫁了就分家,现在你们和老身有何瓜葛?”   方氏泣涕涟涟:“ 老太太,我们好歹是一家,一衣带水,允溪不好过,楼府面上也丢人啊。再说,她可是您亲孙女啊……”   楼老夫人:“这是你们自作的孽!老身没有让你们分出去,已经是仁尽义至!”   方氏被气走了。   涵嬷嬷替老夫人扇风。   “老夫人,要和大少爷说说吗……”   楼老夫人摆手:“不必。钧儿有分寸。”   楼老夫人是不懂什么朝堂之事,但是她是信任自己的长孙的。孙儿并不会做辱没他们楼家祖宗门匾的事。   楼氏的功德,都在天上看着呢。   楼老夫人:“老身只是心寒了些,方氏那碎嘴子,吵得得我头又疼……”   涵嬷嬷:“老奴这让人去传唤桑枝那丫头过来给您按摩?”   楼老夫人微微颔首。   桑枝并没有吝啬手艺,老夫人身边的人,兰茴涵嬷嬷就连静扶,都学了那套按摩的方子。   只不过这些人怎么按,老夫人都觉得不如桑枝按的舒服。   *   桑枝规规矩矩地练字。   现在除却老夫人传唤,到老夫人那里,几乎是哪都去不了。更不用说还有云石会跟在左右,随时准备着报告给少爷。   桑枝知道是少爷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人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不许和楼知婉见面。   她还是想要见楼知婉。   毕竟楼知婉的亲事已近。   她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   当夜。   桑枝拎着临摹好的字帖来找少爷。   云石守在外头,并未阻止。   只是敲了敲门,传唤。   里头淡淡二字:“进来。”   云石才放行。   里头。   楼延钧似乎刚沐浴回来。只散散罩着件朱砂白的外袍,隐约可见外袍里边赤.裸的精壮的上身,冷白的肤色,下身是月牙白的宽散中裤。   长发铺垂,冷峻的五官昳丽如画。   他倚在榻上,翻着一卷章宗,姿态几分慵懒。   桑枝甚少看见如此的少爷,特别是视线看见了少爷未系好的外袍里若隐若现的肌肉,冷白结实,似乎能回想到上面的手感。   桑枝瞬间觉得脸有点燥得慌。   摸摸鼻子移开了眼。   楼延钧撩起眼皮,“怎么了?”   戌时未到,桑枝提前来,还是稀少的。   桑枝把字帖递了过去。   “少爷,我都临摹完毕了……”   桑枝的后话自然是意有所指。事实上她昨日几乎就摘写完了。只是少爷昨夜没有传唤她。   或者说,桑枝被罚练字的那几天,都没有被少爷传唤过去。   从云石口里,桑枝在抓紧练字,但少爷似乎也很忙。好像是关于蔡府的事。   整个长京城都沸沸扬扬。   云石说少爷为此事已经好几夜没离开书房了。   楼延钧抬眼看他,伸出了手。   桑枝往前走了几步,把字帖递上去。   两人的指尖相触了下。   极轻。   桑枝还未反应,少爷已经收回了手,连带着拿走了那本字帖。   楼延钧手托着脑袋,翻了几页。桑枝似乎有好好在练,并没有敷衍,一字一划,透过纸张看得出的认真。   楼延钧合盖上,轻微拧了下眉心。   桑枝看得出少爷的些许疲倦。   又想起了云石之前的话。   桑枝往前走近了几步。“少爷你头疼吗?要桑枝帮你按按吗?”   桑枝现在对自己的技术多少有点自信在身,特别是教了兰茴她们,又得了楼老夫人的夸赞后。而且还经过了陈大夫的□□。   桑枝期待的眼眸望着。   天气渐暖,桑枝今天穿着芙色的襦裙,漂亮雪白的脖颈,裙身点缀着翠枝荷花,已有了夏天的迹象   一头乌发盘起,蝴蝶簪子翘首以盼。   楼延钧淡淡地“嗯”了声。   桑枝脱了鞋,她提着裙摆,轻缓地爬上卧榻。穿着白色的袜子,小小一只,便显露了出来。   楼延钧垂眸扫了一眼,似乎能想象出袜子下,人儿柔软雪白的脚,温吞喜人,轻一捏,人面上便会流露出几丝羞怯,而后泛出泪光来。   桑枝似乎是怕痒的。   但楼延钧未曾试过,去挠一个女子的脚掌心,似乎太过浪荡和不齿。即便是床事,楼延钧也未对桑枝的脚有其他想法。即便那确实是一双漂亮小巧,引人遐想的柔足。   桑枝爬到了少爷的后面,她伸出手来,放在了少爷额上,控制着力度,轻按着。   桑枝的手艺确实有进步。   楼延钧闭上眼。   桑枝的手小,柔软得仿佛无骨。   楼延钧闭眼,感觉人儿身上的香甜味更近了,仿若就在鼻息之间。   楼延钧又睁开了眼,只觉更燥热。“罢了。”   桑枝疑惑地停了手。   楼延钧回首,刚好桑枝探身想询问是不是按得不好。   楼延钧便看见桑枝的摇摇欲坠的发簪。   他心念一动,轻一抽,桑枝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便铺垂下来。配合着人一双蓦地睁圆的眼,几分过于动人。   楼延钧眼暗了暗。   桑枝熟悉少爷的这种眼神。她眸子转了下,莞尔一笑,轻轻贴在少爷脸上,落下温软的触碰。   楼延钧没有推辞,解开了人的绸带。   香鬓云雨。   桑枝还惦记着自己的目的。   她微挑妩媚的眼像是雪水浸润一般,湿漉透澈,抓着人精硕坚硬的手臂,无力又充满期待:   “少爷,桑枝明日可以见知婉了么?”   楼延钧:……   楼延钧冷脸给了极致有力的回应。 第41章   三月二九。   楼知婉成亲了。   凤冠霞帔, 红妆十里,声势浩浩荡,闻者倾羡, 阅者皆喜。   楼府的规定, 桑枝的身份不合, 不能出去看。   所以桑枝跑到高阁处登高望远。   看见了长街的红色游龙,看见鞭炮鸣鼓,看见了恭贺欢喜。   水棠去看了,她是看着三小姐出府的。然后找到了桑枝,   “三小姐可美了,那件衣裳绣工可真了不得, 针脚又密,好看极了。”水棠说, “桑枝你没看见真的太可惜了。”   桑枝并不失落, 之前少爷已经解了她们的足禁。知婉成亲前, 她们是见过的,也说了好一些心里话。   虽然不能见到人成亲,但桑枝还是高兴的:“是吗?知婉肯定美极了。”   桑枝唯一缺憾的, 可能就是没给人上妆。她还专门捣鼓了新的妆容,就是为了给知婉成亲时化的。   水棠从袖子里拿出几颗红色的东西,递到桑枝近前, 桑枝才看清是几颗红枣。   “我去三房里送东西,三小姐递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水棠笑,“意喻你能像大胖红枣一样,枣生贵子呢。”   水棠是个还没出嫁的小丫头, 因和人亲近, 开起荤话来笑嘻嘻 。   桑枝脸一讪红。“别闹。”   孩子?   桑枝垂眸望着自己平坦的肚子, 她还没有想过孩子的事,但如果能有和少爷的孩子,她也是顶开心的。   少爷会是个严厉又温柔的爹爹吧。   一楼庭院,相夫教子。   桑枝因为自己的幻想,耳更红了一分。   *   夜幕。   楼延钧回府来。   桑枝过去时,少爷正好也更换下了朝服。   他身段劲瘦,时天气回热,只穿着霜色绣云锦袍,修长的脖和宽阔的肩,显示无遗。   桑枝走上前给人整理衣袍的领子。   少爷近些日很忙,几乎马不停蹄周转在宫中和府邸。   甚至和桑枝亲昵后,披上外袍便去了书房继续办公。   桑枝帮人把衣领折好,却感觉有什么宽解了她的绸带。   桑枝脸一红。抬眼羞燥地瞪了眼人。   楼延钧似若无察觉,俯身,轻轻啜着人的耳垂,而后寻觅到桑枝柔软的唇瓣。   他的眼眸黑而幽深,恍若夜幕皎星。桑枝与人盯久了,总有里头含着深情的错觉。   这个想法让桑枝脸更红。   如若少爷的手没有伸进她衣服里的话。   桑枝今天穿了软袖桃粉的襦裙,外罩樱青色薄衫。薄衫滑落到手肘处,桑枝被放到了桌案上。   手往后移,忽然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桑枝回头,便看见了桌案上放着油纸包着的糕点。是百花糕。   桑枝最喜欢的糕点。   不同于以往丫鬟送进来的,这些糕点外面是包着油纸,不是用盘子装着。这就说明是从外头买回来的,而且看温热的程度,应该还是刚买回来没多久。   桑枝:“少爷买的糕点吗?”   楼延钧撩起眼皮,扫了眼,没有收回手,淡淡问:“不爱吃吗?”   桑枝回:“喜欢的。”心底点点的喜悦燃起,又往前圈着人的脖子笑,“少爷为什么突然给桑枝买糕点?”   桑枝靠得近,她的薄衫已经垂落到了手肘处,雪白的肩颈和着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随着颦笑浮动摇曳。额前垂落下几须发,眸子笑盈盈。   楼延钧神色清淡,伸手,轻捏抚了人软嫩细腻的脸,淡淡:“只是今天吗? ”   桑枝愣了下。   少爷买的是桑枝最喜欢的糕点,而这种糕点,桑枝记得云石经常给自己带。   桑枝恍然地抬头,眼底有不可置信。原来之前都是少爷托云石买的吗?   桑枝漂亮眼眸太过绚丽,楼延钧抿了下唇,移开。   “哭鼻子了吗?”   今天是楼知婉成亲。   桑枝顿时明白了少爷的用意。   少爷的手宽大粗粝,指腹有微微的薄茧,蹭得桑枝有些痒。   “才没有。”桑枝仰头,轻轻柔柔应和人的温贴。   春色满屋,绡帐曳色。   *   长京城内近日轰轰烈烈的蔡镇隆案有了进展。   楼副相雷厉风行,已由不日前,定了蔡镇隆赃货俱全,私贩盐事之罪,行斩除之刑。   蔡卓取出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上呈进宫,要免去长子的死罪。   皇帝受纳。   蔡镇隆不日果然便被无恙放出。   然而蔡府没高兴几日,蔡镇隆又被抓了进去。罪状是私勾党羽,建观造庙。   这次一并被抓进去的,还有幺子蔡镇成,被查的是齐州强女纵火一案。   蔡卓得知时眼下一黑。   顿时知晓是自己救子心切,彻底掉入了楼延钧和小皇帝的圈套里。   楼延钧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   蔡镇隆罪名一立,斩立决一出。   于晌午便处决。   着实给朝中官员惊骇不已。瞬间收敛起了所有小花心思。有人甚至极快便撇清了和蔡府的联系。   长子已逝,幺儿还在牢狱。   蔡卓更因为管子无方,被盛怒的皇上降了职。   蔡卓备受打击,一病不起。蔡府上下笼罩阴雨之下。   “传家信,让镇韵回来。”躺在床卧的六旬老汉虚弱道。   次子蔡镇韵是最不受蔡卓待见的,不止是因为他是府内丫鬟所出,还有便是次子极为心狠手辣的作风,令蔡卓不喜。   蔡卓是贪。一辈子图钱勾结,虽然干了不少坏事,但属小奸小恶。而次子,蔡卓在亲眼见其母暴毙,乳娘丫鬟还有伺候次子的小厮失踪死亡,深知这白眼狼的怖恶之处。   待把人送入官场,便寻了个理由,让儿子被发配出长京做官。   但蔡卓也没有傻到因此和儿子断了联系。这次幺子在齐州犯事,便是他写了书信,听了次子的建议处置的。   儿子里面,属次子最不像自己。但最能行事的,也是这个儿子。   如今蔡府到这个地步,似乎只有次子才能扳回一城。   *   姜译苏也听闻了蔡府的事。   而在前几日,蔡卓还特地来拜访他。   实属是病急乱投医。   姜译苏和楼延钧是不对付,但大是大非前他也是有底线的。怎么可能因为区区看不惯,就会和那个大贪官合作?   蔡镇隆的死讯传来。   姜译苏正在自己的摇椅上扇着扇子赏桃花。   楼延钧和蔡府的事,已是长京城内沸沸扬扬。   楼延钧那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从昨日听到蔡卓拿免死金牌进宫,姜译苏便知会有这个结果。   蔡卓最大的王牌也就是先帝的金牌。如今把金牌给还了皇上,他还拿什么跟楼延钧斗?   姜译苏的随侍在一旁煮茶。   “蔡狐狸也是没脑子,上门来就说帮少爷寻人。竟然还说自家的闺女便是咱们‘小姐’,真是笑掉我大牙。”   姜译苏的随侍是十年前就跟着姜译苏来长京的,唤铁木,人小鬼灵。   姜译苏扇着扇子:“是老了愚钝了,还是从前官场有人帮扶,这就有点意思了。”   姜译苏寻人在长京内不是秘闻。蔡卓因此为噱头要合作,也是猜得出来的。蓝国公和楼府也有答应帮忙寻找,蓝府南下的生意好几笔,也有找出几个似是符合条件的。但画了画像送上来,姜译苏只一眼就知道不是他要找的人。   姜译苏的娘亲是倾城美貌,爹又是云州郡守,当年迷倒万千云州闺秀千金,两人恩爱几十年。   姜译苏坚信,妹妹定是出尘之色。   铁木:“就是,蔡老狐狸也不看看他什么样,他那刁钻闺女什么样,还敢来碰瓷我们小姐!”   *   桑枝知道少爷近些日很忙。   长京城内的大案她多少也从云石和兰茴那里听说了。   桑枝担心少爷累坏了,便想着花样给人炖汤加补。桑枝现在已经开始学着炖补汤,因抄写佛经和调理老夫人的身子有功,老夫人不仅让后厨的厨娘们帮教她,甚至还亲口尝了桑枝做得不是那么喜人的补汤。   楼老夫人笑:“不错,有进步,再练练,就可以让钧儿也尝尝了。”   桑枝很是高兴。半是对老夫人的感激,半是对自己进步的喜悦。   “多谢老夫人提点。”   楼老夫人:“好了,少贫嘴。光惦记着钧儿,你也该惦记惦记我这个老婆子。还不来我按按肩膀。”   桑枝笑:“是。老夫人。”   楼知婉回门时,带着满面春光。   皇上赐予探花宅府,就在楼府附近。高珏搬出文昌伯府,两个小夫妻现今就住在观花街的府宅。和楼府隔着两个巷子的距离。   楼知婉:“我和卢珏说了,以后我想来看你就来看你,必须是我做的主。对,等会还要回祖母那里一趟,记得在侧门给我留门……你做什么,我回一趟,你都不看看我?”   楼知婉拿了桑枝正在记的册本,发现是药膳谱。   “你写这么多什么呢?”   桑枝脸微红,忙夺了过来。“少爷最近太忙了,我怕人累着了,陈大夫说可以做些药膳……”   楼知婉笑:“堂兄那牛一样的身体,别说一个蔡府了,就是十个蔡府来,也不见人会累病。堂兄可不像我们家那个小书生,只顾着读书前些天还差点染春寒了呢……你的药膳本也借我抄一抄。”   桑枝这才想起,少爷是武将起身的,塞北荒凉,怕是什么更苦更累的,都经历过了吧。   桑枝想了下,不免心疼。   “就算牛一样的身体,也要好好照顾的……”桑枝担忧着碎碎念,“万一日积月累,真病了怎么办……”   楼知婉揶揄:“知道了,你就偏心他吧。”   *   小皇帝最近头疼得很。   和母后吵,又和朝官吵。   闹腾久了,小皇帝都觉累。   皇帝:“朕让楼爱卿操劳了许久。现今只不过刚开个尖刀子口,朕就头疼得很。爱卿是唯一让朕放心坦然的人。”   朝堂要大换血,第一个便是拿蔡卓开刀,必将引起后头一连串的反应。   安展瑀要专心对付前朝之事。如今不该再让后宫太后的琐事困扰于他。   皇帝笑了笑:“映禾交给你,朕是最放心的了。映禾虽贵为长,却是孩子心性,若有不当处,望楼卿见谅。”   底下人身影颀长,眸漆似不见蕴光。一贯清风朗袖,神清云淡。   楼延钧:“皇上缪言,公主温贤,是臣殊荣。”   “臣自以重礼聘之。” 第42章   楼府清晨鸟鸣悦语。   陈大夫三五日会来楼府一趟, 帮老夫人或者楼府里的人查看身体。   桑枝最近为了精进自己药膳的方子,时常带着水棠和陈大夫见面。   老夫人近些日多亏桑枝的调养,小病小痛已经不再犯了。   陈大夫若说什么调养的药, 便也直接让人和桑枝说去, 总归桑枝的调养让老夫人倍感舒心, 便全程交由她了。   静扶一边看着桑枝受器重,一边又看着桑枝和陈大夫往来密切,总觉得逾距和碍眼。   时常在老夫人耳边念叨提醒着不合规矩云云。   兰茴在旁气得牙痒痒。“桑姑娘的草药,香包好处, 也没见你不收啊?怎么现在就不合规矩了?说起这些都是托了陈大夫的功劳呢,要不你去给我们找陈大夫, 你和人陈大夫聊上多少?”   桑枝在这功夫下的辛苦,这人分明是不懂, 却还要如此恶意揣测桑姑娘。   所幸老夫人这些天也将桑枝的好看在眼底, 知觉这孩子对孙儿一片忠心。于是警告地瞥了眼静扶。“莫多嘴。”   静扶嘴张了张, 低头认错。“是。老夫人。”   *   自桑枝开始为老夫人调养身子后,楼老夫人对此宽厚了许多,不仅增了桑枝的月俸, 还额外拨钱让桑枝用在了买草药,买书册,纸张上。   最近几日。   少爷总是回来得很晚, 桑枝知道少爷心系朝堂之事,   知道人辛苦,便想着多做点好吃的或者多学点按摩缓神的技巧,能多为人分忧一点。   如今已是四月初。   楼府里一片生机。   墙角的花枝, 庭院的绿荫, 还有荷花池也露出了尖尖的头儿。   兰茴遵照老夫人的命令, 给桑枝置办了好几件夏季的衣裳。不同于以前艳丽夸浮的颜色。   这次置办的衣裳,大多是浅色端素的底调,以青碧,橘桃,竹蓝为多。   桑枝很喜欢这些颜色。   不谄媚,不献艳。   感觉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颜色。   像是老夫人从心底接受自己的象征似的。   楼老夫人的堂屋。   老夫人刚接受到了孙儿带来的好消息。   她没想到皇上竟然赐婚了公主与长孙,这可是天大皇恩。   她这些日还请走了些来说媒的媒人,不是不急,而是看哪家姑娘都觉得和长孙不搭。   未来孙儿的正妻,楼老夫人可是打算将掌管侯府的本事交给她。自不是随意就定下。   没想到。   孙儿已经自己选定了正妻位置的人选。   楼老夫人十分惊喜。   如今圣旨还未下达,楼延钧只是先告诉了祖母,让人准备给操办的事宜。   老夫人:“这是喜事,祖母自然会给你安排得妥帖。”   楼延钧:“公主倚杖不得失,还望祖母大兴操办,莫失了礼仪。”   老夫人笑眯眯回:“那是,那是,祖母醒得。”   又道:“这亲事来得匆忙,你要在何时定下?”   楼延钧:“祖母挑一个良辰吉日,最好能在近些月份。”   楼延钧嘱咐完,便离开了。   兰茴在一边早已吓傻了眼。   虽然知道大少爷迟早会娶妻,但是她没有料定会如此之快。   兰茴看着老夫人兴高采烈的模样,一时嗓子眼堵着的话也说不出口,默默叹了声气。   若桑枝知道了,得多伤心呢。   *   陈大夫今日在楼府待得晚了些。   没有师傅不喜欢勤奋好学的徒弟,特别是还有慧根的。   虽然两人未曾明说,但陈大夫已经将桑枝当做半个徒弟对待。   往往他说的,桑枝都能一点就通透。让桑枝看的书,辨别的草药,学的药名药性。人都能好好做完。且还延伸出许多问题来请教他。   这股心性,做什么能不成呢?   桑枝又拿了药书中缓疲的穴位方子询问他。   只言片语说不清。   陈大夫便亲自上手,先是借用了水棠的胳膊,摁压了几个穴位处,给人看。   最后又怕桑枝看得不甚清楚,冒犯地借用了桑枝的胳膊。   桑枝的胳膊雪白,纤而不柴,润圆细腻。   但两个一心于教学的人皆没有反应。   只有水棠瞪大了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才悄悄收了惊疑的眼。   楼延钧自老夫人处请安回来,路过游廊,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灯笼光下,游廊亭里,陈大夫的医药箱还摊开于石桌上,水棠在一边撑着下巴要睡不睡地盹着。   身着碧青软袖裙衫的人,正挽起了一只胳膊的袖子,由着青衣灰帽的年轻男子,两手在胳膊出摁压来回。   桑枝垂眸望着自己挽起袖子的胳膊,弯着眉笑得煞是温柔娇媚,如清风拂过一泽莲池荡过的涟漪。久久未消。   楼延钧沉了眼。   云石正沉浸于少爷即将娶妻的大事中,他和兰茴一样,惊大于喜。   他已经习惯将桑姑娘当做是女主子服侍。   忽然就要来一个正夫人,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公主什么样,什么脾性,他们是一无所知。   但云石知道,他肯定是更喜欢桑枝做他们的夫人。   云石悄悄望了眼少爷,见少爷的眸子停在远处的亭阁,顺着看过去,才看见了桑枝水棠几人。   云石是习以为常,他也跟着桑枝水棠她们听过陈大夫讲授的草药,虽然他听不懂。但他觉这个陈大夫可真是好人,几乎是倾囊相授。   桑姑娘也是了不起,不仅学得认真刻苦,还时常会给他们送好东西。   云石道:“桑姑娘最近和陈大夫往来得密切,陈大夫还夸赞桑姑娘勤奋慧根呢。”   云石本意是想让少爷知道桑姑娘这些日为少爷忙前辞后的辛苦。   但听在了楼延钧耳里,便是另外一番意义不说。   *   送走了陈大夫后,桑枝和水棠回宅院听到了云石说少爷回来了。   还要见桑枝。   桑枝脸上欣喜。   云石笑:“少爷一回来可就寻着桑姑娘你呢。”   桑枝面上一红。   水棠跟着打趣。   桑枝衣服一下午未换,身上还沾染着草药的味道。   于是先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件衣裳。   桃红色的软袖薄衫,外罩着清淡的荷花裳,系上芙色绸带。桑枝顺便也整梳了下自己的头发,从小木盒中取出了一支玉色的梅花簪。   簪子是少爷买给桑枝的。   是那日知婉成亲,在继糕点后,两人云雨一场。桑枝躺在少爷的怀中,觉有什么抚过自己的头,本以为是少爷在摸自己的头发,等她发现,才知道少爷将一只玉簪簪在了她的发上。   绮丽的梅花纹络,剔透的质地,成色上佳。   桑枝很喜欢,又很惊讶,但少爷是个闷葫芦,对应着桑枝亮晶晶的眸,什么也没说,只是翻身再把人拉入下一场的欢愉里。   因为是少爷送的,桑枝很珍惜,平常日子不舍得戴。但唯独见少爷的时候,她会找出来戴上。   铜镜里,着着桃红色的春衫的人雪肤杏腮,春水含眸一样的眼,像是水波流转一般。红润的唇饱满挺翘,梅花玉簪挽着发,更增了妩色中的几分温婉。   屋里。   香炉散着清神的蕴香。   月色已经升上了朗空。   一身云墨绣银云纹广袖的人,一手阅着书卷,眼底眸色却是沉蕴。   听见了敲门声和门开启的声响,才缓缓抬起眼望去。   桑枝进来。   她换了一件衣裳,并不是刚才游廊亭里见到的。新换的衣裳颜色绚丽,衬得人气色极好,妩色动人。   没有人的眼不会放在她身上。   楼延钧放在了书卷。   桑枝走过去,她声音清清软软,低眉含笑地一声“少爷”,像是荡漾着无限春波。   楼延钧周身清冷。   但桑枝并不怕,还很轻快地扑在了他身上。   清甜柔软,“少爷,桑枝今天从陈大夫那里知道了,原来少爷要是困了,就可以按这里……”   楼延钧眉皱起。   “……少爷我教你,这样……”桑枝饶有兴趣地想示范,但她刚握到少爷的手,楼延钧便顺势解了桑枝腰间的绸带。   随着裙裳的掉落,桑枝便被抱腰往前一揽,连嘴巴也被堵住。   桑枝眼疑惑地眨了片。   但也只当少爷是想要了,于是温顺抬手圈住人的脖子回应。   少爷的手掌宽大,灼热,粗粝的指腹滑过的每一寸,皆能引起桑枝一阵轻颤。   被放到桌案上,桑枝的背磕得有些疼。   但少爷不说话,桑枝想是不是人朝堂上遇见烦心事了,因为少爷的眉皱得紧,一双漂亮的眼也黑沉鸷气。   嘶……   桑枝觉得自己脖颈一定是被磨咬出血了。   浪潮涌起,又退下,往往返返。   桑枝睁着湿漉漉的眸,手臂虚虚搭在少爷的肩上,楚楚可怜,终于能说一句话了,“少爷在生气吗……”   楼延钧怔了下,垂眼,细细啄着人温软的唇瓣,低声。“抱歉。”   桑枝知道少爷是为他刚才太过粗猛道歉,噘嘴撒娇,“桑枝的背都疼了。”   楼延钧又亲了亲人的鬓角,把人抱起,往床榻去。   *   床帐垂掩下,余波未散。   桑枝往常被这么折腾四五回,都会是疲倦。   可能是近些日药膳的调理,只觉身子疲惫,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少爷也未睡下,桑枝能感觉人的大手在自己发间,后颈处轻抚。   似乎在想事情,有一下没一下。   桑枝被挠得舒服,长睫垂颤下,睡意涌上。   下人抬了热水过来。   桑枝不想动,但少爷是最爱洁净的。   于是她懒洋洋抬起胳膊,想让少爷抱自己去洗。她刚一抬身,便觉什么从她头上掉了下去。   一声轻响,是少爷送的玉簪掉在了地上。   桑枝发现后,不顾赤脚,便下去捡。   玉簪已经摔成了两瓣,这是少爷送自己的第一份礼,桑枝心疼地泪眼汪汪。   床榻之上。   楼延钧已经披上了外衣。   精悍的身子还有汗珠未消。肩膀处还有桑枝刚才疼到了时咬下的牙齿印。   “皇上赐婚的旨意明日会到,六月旬我便要和公主成亲。公主良善,你要好好与她相处。”   桑枝愣在原地。   不知是过于惊还是讶,她微张着唇,妩色的眼不知所措。   桑枝只披着件薄衫,赤.裸着脚,地板的凉气从脚丫传上,却不及心头的生冷。   桑枝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喃喃:“少爷,说什么?”   楼延钧走下了床。   他身量颀高,威压不提自来,轻叹了一声。   “公主性子温,能和你相处得来。”   又道,“你在府里还是能和往常一样,只要敬重公主便好。”   桑枝脸上的血色全无,咬紧了唇,不知道是哪句话更灼她的心,嗓子疼得难受。“是……是皇上逼迫少爷娶的吗?还是……是,是老夫人要少爷娶的?”   桑枝眸子睁大,泪珠还是成串地滑落。   楼延钧沉默。   而后,“是我要娶的。”   楼延钧伸手想抹掉人的眼泪。   桑枝捧着手里碎了两半的玉簪,恍恍退开两步避开。 第43章   皇上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下达到了楼府。   楼府上下, 朝官百姓,长京内外,皆都惊异。   不过以楼副相和皇上的关系, 似乎感觉是意料之中。   楼府上下则因为接连的三件喜事, 而笼罩在一片喜色之中。   百姓们议论不绝。   公主年纪二十余, 已经不算小。婚事一直是大安子民心中所寄,当初蔡卓还在春风得意之际,就曾想向皇上赐公主与其长子的婚事,太后娘娘也有所松动, 结果是被皇帝一口否决。   小皇帝少有的盛怒,都在关于其皇姐安映禾身上。   蔡卓知没有周转余地, 忙也是见好就收。   *   桑枝刚睡醒,眼尾殷红。   她只穿了一件芙色的裙裳, 兰茴和水棠都来了一回。桑枝用胭脂勉强遮盖住差强人意的脸色。   楼府自早上接到圣旨后, 便开始大兴操办着大少爷的婚事, 请期,算八字,备聘礼。下人们忙碌一上午都不得歇。   兰茴是来劝慰桑枝的。“……桑枝, 这事迟早要来的,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老夫人已经选了个日子,在六月初二, 是宜娶宜嫁的黄道吉日。”   桑枝听着,没有说话   楼府里忙事多,兰茴得不了闲,临走时又看了看人。“你要是真难受, 就好好哭一回, 咱们同是这个命, 做不了主。这种事,你千万别往自己心里搁置了去,光让自己难受着,有什么用呢?”   兰茴离开后。   桑枝只觉眼疼得很,她刚上了胭脂,不能让泪水又给遭毁了。   但她又不愿出去。   昨夜她离开,少爷便没出来追她。   是的,少爷要成亲了,自己可有可无。她只是一介小小通房,是她自己存了不该存的可笑的念想。   桑枝疲乏。   水棠来送陈大夫昨日临别是一些问题的见解。   均都写在了薄薄纸上。   桑枝看着那张薄纸,只觉心寒和堵塞。   但不可能永远都不出去。   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还要给老夫人请安,给老夫人调养,配草药……   楼府人逢喜事,上下皆是盎然之色。   桑枝换了件水红的衣裳,又添了些许水粉掩盖苍白的脸色。去给老夫人请安。   堂屋里。   楼老夫人和涵嬷嬷正聊着楼延钧的亲事,喜色眉梢。   桑枝默默给老夫人摁压肩膀,垂遮着眼,将自己隐匿起来。   静扶端着茶水进来。   “老夫人这真是万喜的事,放眼长京,也只有公主能配得上咱们少爷了。”静扶眉梢带笑,甚至撩眼皮时,得意神色毫不保留地瞥向桑枝。   楼老夫人笑眯眯。接过茶水时,神色也是满意。   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拉过桑枝的手,轻拍了拍。“桑枝,以后公主入府了,你也要好好服侍人。不可争宠,不可逾距,知道吗?”   桑枝忽地被拉到前头来,她喉咙难涩,“嗯”了声,“回老夫人,桑枝醒得。”   然而微红的眼却遮掩不住。   老夫人抬眼,将人姣好的面容收入眼底。   虽然桑枝点了胭脂和水粉遮掩,但是也没躲过老夫人一双犀利的眼。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唤了静扶几人下去。偌大的堂屋便剩下她们两个。   老夫人轻拍了拍桑枝的手。“好孩儿,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楼老夫人向来是端着威严庄的面孔,如今这么慈祥浅柔地看着桑枝,短短一句问,桑枝的泪便被勾了下来。   眼睛泛得疼。   桑枝自知失礼,跪了下,泪如雨下。“老夫人,桑枝不知如何做……老夫人……”   “好孩子,别哭别哭……”   娇媚楚楚的人,哭得戚戚可怜。   楼老夫人都被那一双回盼的眼哭得揪心。   “好孩子,你对钧儿的痴心老身都看在眼里。但钧儿有大好的前程,何况这还是皇上的旨意,他是臣子,也忤逆不得的对吧?……若你出身好一些,老身也喜你们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你放心,就算是公主来,有什么事,老身也会给你撑腰……等再过时日,公主进府,老身便让钧儿抬你做妾……不会亏待你半分……”   桑枝应该收了泪的,但是只觉心里头更是悲凉。   她止不住泪,但也睁着双殷红的眼,说些道谢的话让老夫人宽心的话语。   楼老夫人又体己劝慰二三不说。   从楼老夫人屋里出来。   正好看见了外头候着的静扶。   静扶只不过十五六余,她机灵泼辣,比兰茴晚进楼府,但却和人同时成了府里的大丫鬟,也是楼老太太的心腹丫鬟之一。   静扶弯唇:“桑姑娘可莫太伤心了,公主什么身份,您又是什么身份。妄想着讨好老夫人和楼府里的人,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静扶说这么多,也是为姑娘着想,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喽。”   桑枝殷红的眼淡淡扫望了人一眼,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径直掠过。   静扶被人那一眼冷淡,如看蝼蚁般的眼神刺激到,心中一股气,望着人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一个小通房,连妾也不是,得意什么?”   *   楼知婉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来了楼府找桑枝。   她望见了桑枝红肿的眼,第一时间便把自己的堂兄骂了个狗血喷头。   桑枝见她气愤得很,倒是头一回笑了。   她眼还微肿,肤色苍白,疏地一笑,仿佛刹那含苞而开的花,娇艳清欲,周围都跟着璀璨了起来。   楼知婉见状,暗惜堂兄的不知好歹。   楼知婉带桑枝去庄子散心。   她特地请示了祖母,祖母对她擅自跑回来些许不满,但又看在她跑回来的意图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拨了两个侍卫,陪她俩到庄子去。但嘱咐了人必须晚上戌时前回府里来。   楼知婉痛快应了。但出了这门,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她说得准么。   田庄的空气清晰,时值春末夏初,望眼是一片翠绿浓新。   庄子里有温泉水。   潺潺流动,甚是悦耳好听。   两人到时,庄子里已经有人了。一身黑色劲装的楼知练出来,后背背着着弯弓,目光在对视到两人时,眉微微皱起。   “知婉?你怎么来了?”   楼知婉:“大哥,怎么在这?”   一旁楼知练的随从:“少爷刚从太常寺回来,要去林子里打雁子。”   楼知婉现在对男子都没什么好脸色。“行吧,那你们射大雁吧。庄子留给我们玩。”   楼知练:“你已经嫁人了,不要贪玩,太阳下山要记得回府。告知高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男人就是这么多事,该问的不该问的都要问一堆,烦死了。”   楼知婉拉着桑枝的手气鼓鼓进庄子。   楼知练:“……”   随从:“小姐这是吃了火药了吗?”   楼知练的目光从妹妹周边那个姑娘身上移开,觉得人似乎有一丝眼熟。   随从:“小姐旁边的姑娘是大少爷的妾室吧?她刚被老夫人带来的时候,楼府整个都轰动了呢。长京城现在也因她轰动了一时呢。不过还真没让传言传错,张得跟仙似的。”   楼知练扫了眼随从。   随从忙闭上嘴。   庄子安适得宜。   楼知婉带着人摘花,带着人酿酒,摘果赏景,还喂了庄子里的小鸡小兔。   庄子里还留着以前的一些衣裳,两个人还泡了会温泉,在温泉里嬉戏打闹了一番,最后换了新衣裳,出来饮茶酌酒。   楼知婉见桑枝玩得开心。笑:“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干脆就在庄子里住下吧,我让人回去给祖母说一声。”   桑枝顿了会,而后笑应了声“好”。   桑枝确实不想回去,她太疲乏了,身心的疲乏。   她不想见到少爷。   起码现在,她不想看见。   楼知婉差了一个侍卫回去禀报。   晚时。   楼知练抓了下午射下的大雁做烤肉,开了几罐桃花酒,后厨也做了几样清淡的菜品。   楼知练:“你们能喝吗?”   桃花酒的度数不高,但两个姑娘家,楼知练还是担心她们不胜酒力。妹妹还好,醉了可以直接往屋里一扔。但桑枝……毕竟不是多熟,还是楼延钧的侍妾,更不能肢体接触。   楼知婉:“拿来吧,你们男人就是假惺惺,我们怎么就不能喝了?瞧不起谁呢!”   楼知练:“……”   桑枝眼皮微肿,灯烛光下,蕴染几丝笑意,更加绚丽。   她底下的手悄悄拉了下楼知婉的袖子,示意人不要拿自己的兄长出气。   楼知婉已经把酒给倒上了。   “今夜,不醉……醉也不归!”   桑枝望着酒水,也捧了起来,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楼知练虽然酒量好,但是他担心两个姑娘会发酒疯,于是浅浅抿了口酒后,不再碰杯。专心守着两人。   大门处有嘈杂声。   不一会儿,侍卫进来禀报。   “公子,是大少爷和高家的少爷来了。”   大少爷,那便是楼延钧。   楼知练抬抬手,让人把人请进来。   楼知练最担心的是,妹妹会发酒疯。毕竟妹妹今儿脾气古怪,从进庄子来,见一个雄性骂一个雄性,连庄子里被喂养的公鸡都没能放过。   然而,楼知婉三杯就倒了。   而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还在一杯杯给自己倒酒。   楼知练觉不妥,伸手夺人的酒瓶,却被人瞪了一眼。   水光潋滟的一眼实则没什么威胁力,反而漂亮娇俏得很,还似晕着无限情愫。   楼知练不觉一怔。   桑枝使力把酒壶拽到自己怀里,抱得紧紧:“你还要抢我的酒壶……你都不要我了,你还不让我喝酒……你……”   楼知练听这胡话,便知道人喝醉了。大概还把自己认成了其他人。   “桑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楼知练绕过自家醉得不成样的妹子,去夺桑枝的酒瓶。   桑枝抽泣了一声要避开,刚站起,又没什么力。往前一摔,便摔到了赶忙接住的楼知练身上。   楼延钧进来,看见的便是桑枝软软妩媚倒在他人身上,眼波婉转,妩媚若水。   他冷着脸,上前一步,拽着人的手腕,把人拉起。   楼知练脸色微讪。理了理刚才被桑枝抓乱的衣裳,“堂兄。”   “嗯。”楼延钧应了声,凛厉的目光则不怒而威地上下扫视了他一圈。   楼知练宛若背刺。   高珏看见了已经醉倒的楼知婉,松口气,又叹口气。   “劳烦兄长了。”他坐着马车过来,打算把自己的小娘子带回去。   高珏抱起人,跟两位长兄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桑枝醉得不甚清晰,楼延钧抓了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一边抱着自己的酒瓶不放手,一边张开嘴,呜一声,咬在了要抢走她东西的人的手上。   旁边的侍卫和楼知练看得皆是一惊。   楼延钧似无所觉。垂眸,桑枝湿漉漉的眼睫垂遮着,有晶莹漂亮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红润的唇瓣下贝齿咬得紧紧。   楼延钧收起了眼。任由人咬得狠,也只是把人往怀里更揽紧了一分。“整数一间屋子出来,备热水。”   庄子是楼府的产业。日常也有下人打扫。很快下人就整理了干净整洁的一间客房出来。   楼知练看着桑枝被楼延钧抱走,目光在桑枝身上停留了片刻,只不过楼延钧把人挡得严实,他也只能看见桑枝的头发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17:53:05~2022-06-25 21: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雅随和 3瓶;泡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通澈的房间, 焚香袅袅,瓶中枝叶消零。   桑枝在梦中,觉有股气力掌锢着自己, 动弹不得, 而后便是酸涩的流水一般的, 温热的汁水灌进嘴里。   桑枝被呛了几口,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的睫毛如薄薄羽翼一样颤动,缓缓睁开,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楼延钧沉着眼, 漆黑的眸压低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他给桑枝灌下了醒酒汤,宽大的手掌还禁锢着人小巧的下巴, 待最后一滴汤汁没入桑枝口中,指腹轻抚, 抹掉桑枝娇艳唇边的一滴水珠。   饱满的唇似是饱受摧残一般, 红艳欲滴。   楼延钧压下眼。   桑枝长睫颤动, 颤动,迷茫的眼逐渐清晰,少爷清冷的脸在他眼中逐渐清明完整。桑枝蓦地睁大瞳孔, 随后染上了红意,愤懑。   桑枝伸手,本是要拍开人的手掌, 然却因力气不足,软软耷在了人的手面上。   桑枝紧紧攥着,下巴被迫抬高,眼底水波流转, 喑哑说, “放开我。”   楼延钧没有松开, 冷淡问:“桑枝,你在胡闹什么?”   “一声不响就跟知婉跑出府来,没有通报,也没有告知云石一声,到了点也不知回来,你眼里可有楼府的规矩?”   楼延钧眸子沉凉,眼皮垂下,居高临下望着身下的人。   桑枝咬紧了唇,“让少爷见笑了,桑枝本就是个没有规矩的丫头,这么胡闹还真是丢了您的脸。”   “桑枝。”淡淡二字,威压尽现。   楼延钧薄唇冷冷抿成一条线。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楼府的规矩,不懂便去学。”   桑枝忍住了泛热的眼,咬紧了牙。   “……桑枝没规没矩,无爹无娘教养,野惯了性子,也学不起。让少爷失望了呢。”   桑枝生于水乡,无人教养。她只有爹爹,爹爹好酒嗜赌,从不归家,桑枝甚至不知道,为何逃债的时候,要把她给捎上,让她随着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桑枝自小就没有娘,她只有姨娘,好不容易有五姨娘,也像其他人疼弟弟一样疼爱她,爹爹却把她带走了。   流离失所,天地为家。   她本来就没有规矩。   所以才有那痴心妄想。   楼延钧蹙眉。“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些。”   桑枝莞莞一笑:“桑枝也不是要同少爷说这些。”   桑枝挣脱开来,楼延钧皱眉松手。   桑枝扶着桌子边缘勉强站了起来。   她的身影削薄,趔趄要倒。   楼延钧抿唇站起,伸手要扶。   还未碰上,便见桑枝已经自己站稳了。手撑在桌上,如绿柳扶弱。   “要不……少爷您把我赶走吧……”桑枝听见自己从牙缝里说出的话,字字泣血,灼得她难受,灼得她恍惚。   似一种决心,又似只要这样便能解脱。   楼延钧清冷的面上闪过丝错愕。紧接着,是压低的厉声。“收回去,我当做没听见。”   桑枝回眸,勾唇戚戚一笑。   把那句“那我自己走”收了回去。   楼延钧扶住人了的腰,眸色沉厉得很,从后垂眸,低头,轻咬住人的脖颈。像是为猎物做标记一般,轻磨着,似尝到了点血腥味。才抬起眼,揽腰将人抱放在了桌上。   桑枝被迫高人一阶与人对视。   楼延钧的面冷,但眼底是灼灼的自己都未察觉的翳色。   半晌,“这次你擅自出来,我不会追究。那等话,你也不许再提。”   桑枝闭眼,不愿思索。   *   楼延钧第二日便带着人离开了庄子,回了楼府。甚至给桑枝配了随侍看守。   楼知婉在自家府里醒来,就被高珏告知了楼延钧不许她再去找桑枝的事。   楼知婉几乎要从床上跳起。   高珏安抚娘子:“娘子,就别操这心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副相自能处理好这事。”   楼知婉:“处理?怎么处理?让公主欢欢喜喜嫁进来,把我们桑枝被排挤到一边?”   高珏摸摸鼻子。“这是皇上赐婚,谁也改不了,再说副相已经二十五六,已是该成婚的年纪……”   楼知婉:“呆木瓜,我看你也想娶媳妇了是吧,想要找别人了是吗!”   高珏:“娘子冤枉啊,我已经有了你。怎么会想其他人!”   楼知婉气呼呼被哄了一会,才消气。   *   桑枝缓了两日,被老夫人又唤去了一趟。   看着老人拭帕伤心的模样,桑枝心底到底有些不忍。   起初,桑枝确实是带着讨好的心思来为老夫人调养,抄经书。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老夫人给楼延钧填塞其他人。但是随着相处,老夫人又确实待她慈善温和,桑枝渐渐地,似乎也能把人当成祖母一样。   是啊,何必为了这等事如此伤心肺?桑枝望着满是喜庆之色的楼府,苦涩一笑。   楼老夫人将桑枝的手放于手心,熨帖地拢住:“好孩儿,钧儿是死脑筋,他同他爹一样固执死板,但他心里有你,你就莫同他置气了。”   老夫人是熟悉自家孙儿的。这几日桑枝和孙儿的情况她也看在眼底,若是从前,她定劈头盖脸以桑枝问责。   但如今,她瞧着桑枝合心眼,两边都不愿责。   楼老夫人见桑枝未抵触,又道:“以后能好好过日子了吗?”   桑枝垂下眸,仰起脸,浅浅点头,道,“桑枝听老夫人的。”   老夫人满意了,拉着了的手说了些温贴话。   给老夫人调养的事不能半途而废。   停歇了几日,桑枝又开始找陈大夫了。只不过最近楼府太忙,水棠不能时时有闲,桑枝只好自己找陈大夫。   反正也在人来人往的游廊亭中,有过路的丫鬟小厮看着,且还有两个楼延钧安排的随侍跟在左右。   陈大夫只字不提楼府的事,两人约在走廊亭,只交流草药和老夫人的身体状况的事。   大抵是难得这种时候心才能静下,桑枝花在草药和与陈大夫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多。   楼延钧回了府,寻人时,得到的不是桑枝在老夫人那,便是还未从陈大夫那回来。   楼延钧眉尖一蹙。   现在是什么时间,还能聊到彻夜不归不成?   楼延钧寻去,发现两人还在游廊亭中,面对而坐,桌上是草药箱和书册。   灯笼光浮照在地面,亭子里,旁听的下人和桑枝的笑靥上。   光线清淡温和,把人的眉眼照得明媚似水。   楼延钧走上前。   旁听的下人忙行礼,匆匆退下。   陈大夫也起身行了礼。   云石有眼色,上前同人说了几句,陈大夫看时辰果然晚了,收拾了药箱,和桑枝道别后,便离去了。   很快,刚才还热闹的亭子,已经空了一半。   只有桑枝还坐在原位。   楼延钧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和陈大夫笑别后,便散散翻桌上的书册。   仿若没有察觉到楼延钧落在她身上的,沉沉微凉的视线。   云石在一边,紧张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小声提醒了句,“桑姑娘。”   桑枝才浅浅抬起眼,望向楼延钧,缓缓站起,笑。“瞧我,没有规矩,少爷来了都忘了请安。”   桑枝浅浅蹲身。“少爷万福。”   “……”   云石吓得傻了眼。   楼延钧则因桑枝这一声阴阳怪气的请安,黑了脸。拂袖而去。   云石是最难熬的。   哎呀了一声,跺了下脚,去追自家少爷。   *   六月。   公主出嫁的当晚,长安燃起了数盏红灯烛,为公主献福送行。   灯火通明一夜。   第二日,鼓瑟齐鸣,红妆十里。   凤冠霞帔,金罩仪杖,珠贝系车。   声势浩荡而辉宏。   巧桃和甜花是陪嫁宫女,她们对公主的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忙里忙外,为公主添置红妆华冠。   太后欢喜的同时,也偷偷垂了泪。   身着龙袍的人,于城墙之上,远远注视,沉默不语。   出了宫墙,安映禾着着正红喜袍,发鬓珠钗凤花,一阵清风拂来,吹动人的盖头摇曳扑响。   忽地吹飞。   宫女们忙去追捡。   安映禾在摇曳的风中,曝晒的烈阳下,忽回首,她的视线遥遥便与宫城之上的人对视上。   那是一双昳丽的凤眸,已经望不出情绪。   稚气顽皮的人长大了,不会拽着她的衣角喊皇姐,不会哭鼻子说又被太傅罚了功课,不会赌气说不想当皇帝,不会撒娇说想吃她做的东西……   甚至,会亲手把她推出了身边。   宫女将盖头捡回来,念叨了一些吉祥话。重新给她盖上了盖头。   大公公:“起!”   盖头重新盖上的一刹那。   一滴泪,从那妆容华美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   夜幕逐渐深沉。   楼府热闹了一日。   桑枝与喜庆无关。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不在意,即便那锣鼓吹到自己的面前,她也能置之一旁。   然而听到那鼓声喜乐,望到那红楼成,桑枝的心仍能像堪折的枝柳,被肆意地削折戳残。   高阁上。   桑枝禁不止扶柱干呕,泪如雨下。   她浑身止不住地发颤,手心里握着已经碎半的梅花簪。却恨自己迟迟扔不掉它。   “傻孩子。”桑枝听到了一声叹息,从那远方幽幽的红灯笼光下,桑枝看见了楼老夫人的面容。   慈祥可悲的。   楼老夫人眼底悲悯:“何苦啊?桑枝。”   桑枝扑进了老夫人怀里,难掩悲拗。如孩童般泣声而哭。   “傻孩子,你真傻……”   “老夫人,是不是所有付了真心的,都要这般痛苦?桑枝收回来不行吗,桑枝把心挖出来不行吗?不要喜欢了不行吗……老夫人,求您,救救桑枝……”   楼老夫人闭上眼,叹息,无声。满是褶皱的手,抚摸悲痛的人。   恍惚中,半生走来的众多身影,折叠重合,只剩耳旁青稚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21:57:21~2022-06-26 21:3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雅随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从高阁下来。   老夫人安顿了她歇息下。   桑枝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模样, 是在第二天清晨。   她去同公主请安。   安映禾穿着一身正桃红色纹金描花的衣裳,眉如柳,眼如月, 华贵温和。   气质恬静而文雅。   是桑枝不曾见过的。   桑枝初眼见到, 才知自渐形秽这词, 也是适用于她自己。   似乎这么一看,公主和少爷才是相搭的,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桑枝垂下了眸。   她的脸色并不好,所以早起点缀了胭脂才过来。   公主两旁有两名侍女, 着着一样的浅茶色衣裳。一个锐利老练,一个灵泼机灵, 皆倨傲地抬着下巴,毫不掩饰视线地打量着桑枝。   桑枝只请安, 这是兰茴给她说的, 楼府的规矩。   她没有多留, 上座温雅端贵的人也没有留。   待桑枝俯身出去。   巧桃努了下嘴,“那便是驸马爷的通房,也不怎么样嘛?也不知道做那柔媚的样子给谁看。”   甜花咂舌:“竟只是个通房?生成这个模子, 真不是妖精转世吗?”   巧桃:“我看你已经被小狐狸给迷住了。没出息。”   安映禾蹙了下眉尖,轻喝声:“巧桃。”   巧桃抿了下嘴,没出声。   甜花:“嘻嘻但论尊贵高雅, 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们公主……公主才是我们长京独一美的。”   巧桃难得赞同甜花。“就是。”   安映禾眼睫微垂下,捻起手帕点了点自己的唇边,脑中还有刚才那女子含水带怯的柔柔一眼。   还真是我见犹怜。   *   公主入府来。   桑枝的生活像是有变化,又像是毫无变化。   兰茴近些日常往桑枝处跑, 她快要被公主带过来那两个傲慢至极的丫头给气死了。   特别是静扶还赶上前去巴结, 成功混入那两人之中, 仿佛她自己的身份也能跟着高人一等似的。   常来指指点点兰茴做事。   桑枝只能笑着劝慰人宽心。   她昨夜刚替老夫人抄了些经书,现在手正酸涩。   兰茴一边给人揉手,一边说:“你都没看见,静扶那嘴眼都快翘上天了去。”   桑枝:“莫气,如此正好,静扶忙着伺候公主,老夫人那里就剩下最忠心的你了。还不最器重你?”   桑枝煮了凉汤,加了去暑提神的草药。捧了杯让兰茴尝尝。   兰茴喝下,觉心头的火气消了些。   看向桑枝:“我这几天看呀,少爷他似乎也不怎么喜欢那公主,那两个丫头约摸替自家主子着急着呢。”   桑枝脸上的笑淡了些。   兰茴见人似乎不想听这些,于是把凉汤喝完,掩饰掉尴尬,然后换了个话头。“……最近水棠说你在种花,怎么样,忠叔那里要我去问问吗,忠管事最爱他那一亩花地,连老夫人都不能轻易给人折腾掉呢。”   桑枝眼睫抬起,似有些微讶。“是吗?”   兰茴同去才发现。往常他们踏入时,对花朵照料得如自己孩儿一般的忠管事常将他们驱出来,也只有楼府的主子过去,忠管事才勉强让人看看。   而桑枝过去,忠管事立马迎上来。“桑枝,你今儿怎么来这么晚。那几只花儿太娇了,你快看看去,我这笨手笨脚……”然后看见了兰茴。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打招呼点头。   兰茴:“……”   兰茴把桑枝抓到一旁,毫不掩饰惊讶:“你怎么做到的?”忠管事除了老夫人和大少爷,其他人都甚少理会。连其他房的老爷少爷,别说差遣,甚至有时还得看管事的脸色呢。   桑枝微微苦笑:“大概是……把管事养的所有花名花性都记下来了吧。”   六月。   正是烈阳如火,天地烘炙如炭铁。   就连楼府,即便屋子放了冰旁,也能难消暑意炎热。   楼老夫人怕热。   桑枝待着也是待着,想着能不能为人做点去暑清凉的东西。   再加上陈大夫忙着行医,不能时不时都有时间为她讲课。   桑枝便自己琢磨着,折腾出凉汤,又开始学想和种花药。   其实刚开始得了老夫人的允许进花园栽种,忠管事看她的眼神也是不加掩饰的嫌恶。直到桑枝熬了两个大夜,把托云石买回来的花名书册给记牢了。   能和忠管事说上话,有了话题,栽种花药便顺利起来。甚至等给忠管事送来了凉汤,更是得了人的赞不绝口。   *   桑枝白日在花园,晚时为老夫人抄佛经。   日子平淡安逸。   但巧桃几人却不乐意了。   她们并不是故意想着挑刺桑枝。   毕竟一个通房,好看是好看,但也是下等的地位。还不足以让她们放眼底。   但公主是平淡的性子,不争不抢。巧桃自见了桑枝的美艳后,总觉得这个狐媚的女子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勾引驸马爷。   特别是这几日自她观察,驸马和公主别说相敬如宾,新婚的模样都没有。更别说让她听见什么不可道语的声音。   若她屋外徘徊久了,则会被驸马的小厮云石好言劝离。   巧桃犹疑,从静扶那打听,才知道驸马爷以往房里一夜常叫了两三次热水。   并不是性冷的人。   静扶:“桑枝那丫头媚惑得很,也就专门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勾引少爷,可叫公主殿下要万千小心提防那女子,说不定她现在就歹着坏主意,想着勾引少爷,给公主使坏呢。”   巧桃一下子就警觉了。   又留了心眼几日,才发现驸马也没去那通房那啊。驸马最常去的便是书房,甚至一待便是一夜之久。   巧桃开始怀疑了静扶的说词。   而那静扶口中准备着使坏的通房……不是在种花就是在晒草药,捡草药,还有煮凉汤……甚至,她和甜花还撞见过那人与一个年轻的男子相会在府里府游廊亭中!   实属把巧桃给震撼住了。   但府里人却熟若无睹。   ……果然,是驸马爷性冷吧。   *   桑枝已经许久没见过少爷了。   如果不是忽然在游廊中遇见,她都要忘了这个人了吧?   已是六月末旬。   桑枝刚才老夫人的堂屋出来,老夫人暑意难消,喝了陈大夫调解的药后,还要桑枝按摩,才好入睡下。   游廊之上。   刚回府的人,和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的人。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桑枝最先移开自己的眼,垂眸,行礼,浅浅避于一旁。   桑枝不想和人一同走,故意放慢了步伐。只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绣着荷花的样式,粉色,小巧,裙摆布料纤薄,层层铺叠开,像是荷花池的水面。   然后,桑枝便看见了一只黑色靴子停在自己身边。华丽的锦服,布料高昂贵气,上面是繁琐的花纹图样。再往上,是黑靴主人所佩戴的荷包,针脚不算细腻,绣着戏水的鸳鸯。   桑枝的眼睫一愣,喉咙忽想被哽住一般。闭了眼。   黑靴子停驻只片刻,擦肩远去。   桑枝抬了眼,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扣进了手掌心。生疼,她却未能发觉。   *   夜幕。   桑枝望着桌案上草药书册,迟迟搁置在一页,许久都未能看进去。   烛盏摇曳。   屋里的冰盆散着凉气。   窗外是虫鸣。   桑枝站起来,嫌闷,开了窗。清风跟着吹拂而进,刹那仿若回了下雪的冬季。   窗外还是两只雪色的雪兔子,一只捏得精巧,一只四不像,但却能让桑枝心喜一整个冬季。甚至在初春时,小心翼翼将两只雪兔子埋在了消融的雪地里时,还掉了几滴眼泪,被少爷取笑了。   桑枝恍神得心悸,忙关上了窗。   *   书看不下,桑枝正准备熄烛就寝。   门外忽起了敲门声。   不轻不重,沉稳有力。   “来了。”桑枝不疑,以为是云石兰茴来禀报老夫人的事。   开了门,颀长的身影笼罩下来。   是桑枝意料之外的人。   楼延钧着着雪青宽袖圆纹锦袍,眉目淡淡,似没有看见桑枝微僵的手和紧咬的唇。   径直进来。   桑枝站在门边,暗吸了一口气。“少爷,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楼延钧的目光淡淡扫视过桑枝的房间,最后又回到了桑枝身上。   时值夏季。   天热。   桑枝穿着月茶色的襦裙,似乎要就寝了,外衣已经脱下,袒露的肩颈雪白修长,莹白如玉。一双眼线微挑的含水眸,朱唇红润,此刻贝齿轻咬,看得出人的不悦之色。   楼延钧收回了眼:“今夜我在这里就寝。”   语气凉淡,仿佛在说今日天热一般。   桑枝被人的厚脸震讶住,气笑一般问,“少爷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楼延钧宽解下了袍,精悍的身子露出,完全不将桑枝当外人。   桑枝咬牙,别开脸。   桑枝不想和人同榻,但看着楼延钧理所当然地占去她的床榻,心下又是一恼怒。   为何在她的房间,她还不能上榻睡了?   桑枝在桌边站了一小会,最后衣裳都没有换,贴着床沿也躺下。   桑枝是被人冷冷散散随意的姿态气昏了,等她在床沿躺下,才深知不该——   要起身时,便觉从后一只手,揽腰把她拖入怀。   背靠着坚硬结实的胸膛,桑枝心跳如雷鼓,她挣扎了片刻。   便听头顶低沉的声音。“莫动,让我抱会。”   声音微哑缱绻,似含深情万千。   桑枝的眼一下子便红了。   过了片刻。   桑枝睡意涌上,忽感觉身旁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碰触到她的额头,渐渐炙热,滚烫,亲吻一路而下。不一会,人便翻身而上。   桑枝又气又好笑。   说到底,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   推搡不开人。   桑枝愤愤一口咬上了人的肩膀,硬得她牙疼,鼻尖也发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21:32:35~2022-06-27 23:4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梦里很吵的月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巧桃得知昨夜桑枝屋里竟然叫了三次热水, 整个脸色都不对劲了。   明明驸马和公主成亲的当日,她在屋外候着,也未听过要一次热水。   巧桃本以为是驸马性子偏淡, 不喜欲.色。   原来, 都是被那个柔媚的通房给勾走了是吗。   巧桃为公主愤愤不平。   当日桑枝没来给公主请安, 以的是身子不适的借口。   安映禾听着下人过来通报,也只微颔首。   公主越是淡然,巧桃就越为公主不平。   原来还真让那个叫静扶的丫头给说准了。   静扶:“看吧,她开始耍着手段勾引少爷了, 才不过一日,便顺杠上爬, 连向公主请安都不来,以后还不指定怎么对付咱们公主呢。”   *   桑枝被折腾了一夜。   床榻之后, 楼延钧便唤人要热水, 只不过桑枝在被抱去洗浴中, 又被欺负了一回,这才要了两次热水。   不知疲惫的人仿佛是头饿狼,要将这半些月缺憾的房.事, 全都补上。   桑枝醒来,连嗓子都是哑的。   兰茴进来禀报老夫人的事,连眼都不敢看。因为人一身青红的痕迹, 太过明显……   甚至桑枝穿上了微厚的裳,都没能遮掩住昨夜留下的旖旎。   不怪乎兰茴之前猜测着大少爷对人的宠爱,毕竟看着这么一身糜霏的痕迹,很难不以为, 大少爷想把人拆骨吃入腹。   兰茴的眼竭力从桑枝殷红的眼角, 还有那微肿的唇瓣移开。   兰茴是来通知她今天不必去给老夫人按摩的事, 桑枝听兰茴的说词,怕是昨夜少爷留宿她房内的事,楼府里都尽知了。   老夫人可能猜测到桑枝身体不适,便让桑枝今儿歇息一日。   桑枝心下感怀,正好确实恹怠得紧,便也应下。   兰茴:“我去后厨给你煮点清淡的粥吧?”   桑枝轻摇摇头,早上让兰茴帮忙去公主那里告假已经够麻烦人的了,何况她现在也吃不下东西。   她只想睡觉。   *   桑枝一觉便睡了一日。   下午兰茴来叫醒她,喝了点米粥。   晚上楼延钧也来了,桑枝未理会人,楼延钧放下了药膏便离开了。   兰茴进来说,少爷去了公主的房间。   桑枝垂眸喝着粥。   没让自己流露出半点其余的神情。   她应该早就认清,少爷只是把她当做通房而已。除此无它。   桑枝又觉得胃里反酸,放下了清粥,不再想其他。   *   巧桃总算再见到到那个通房了。   人在院里,正照料那些花盆,顶着张柔妩勾人的脸,却一副清淡如菊,岁月无争的模样。   巧桃觉得碍眼得极。   甜花听静扶巧桃的话,虽然觉这女子能将冷冰冰的驸马给勾住,多少落她们公主的脸。但也没有巧桃那般愤懑。   毕竟她自己一天来回,都惹不住偷瞧那小通房。   更何况驸马爷等的男子,换做是她,她能日日都寝在美人乡里不出房。   看着巧桃还在怒目盯着人,甜花赶忙把人给拉走。   巧桃跟着走了,第二日背着甜花。拎了水,便浇淹在桑枝精心照料的那些小花小盆里。   *   楼延钧早出晚归。   也不是夜夜都在桑枝屋里,桑枝不想见,后来干脆锁门熄烛,当做自己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   楼延钧被落了两三次闭门羹后,果不再来的。   所以当桑枝在游廊上遇见人时,被拽着手腕离开,眸子除却惊诧又恼怒得紧。   楼延钧见人挣扎,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冷着脸离开。   而游廊上的丫鬟小厮,已经吓得瞠目结舌。   毕竟他们印象中的少爷一直都是清冷稳成,如此强夺蛮狠……是他们少爷吗?   就连云石,也讶异得合不上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云石最后还是悄悄跟了点路。   最后在看到少爷把桑姑娘抱进了书房后,立马审时度势地停下脚步。顺便悄声嘱咐下人记得备好热水。   *   桑枝是被抱上高高的书案,上面有笔墨宣纸书册,然而楼延钧全然不顾。   他的脸冷峻锋利,只有一双剑眉皱得紧,漆黑的眼暗得骇人,压低了身:   “你又在生什么气?”   桑枝气乐了。   把自己折腾得下不了床的是他,让自己置于下人闲言碎语,丫鬟欺凌的也是他。   敢情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却都是她无理取闹了。   坐于书案的人,视线能和微微俯身注视的楼延钧的下巴齐平。   桑枝往后微仰脖子,修长的脖颈像是一道漂亮的弧光,与人拉开点距离,撩起眼皮:“少爷息怒,桑枝一介平民,怎敢与百忙的大人置气。”   楼延钧捏住了桑枝的下巴。力度不重,却能让桑枝的眼只平视于他。   “为什么锁门?”   桑枝笑,狐狸眼媚色动人:“怕夜晚有狗蹿溜进来,桑枝胆儿小,禁不起吓。”   楼延钧:“楼府里未养狗。”   而后半会,像是明白了其中的蕴意。   眼危险地微抿起。   桑枝却似不怕似的,勾唇,纤细温凉的手指,慢慢缠绕住楼延钧胸前的衣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狗乱跑乱窜的不长眼,狗不明白,看不懂脸色,少爷您还不明白吗?”   夏季,桑枝的衣衫实际算厚的,似乎是为了遮掩,茶白的襦裙,浅茜色的薄衫,微高的绣杏领子遮掩了莹白肩颈。却遮掩不住一身曼妙身段。   而这个角度,又刚好让楼延钧看见桑枝娇俏玉润的唇和顺延而下的雪白的饱满。   柔软的,纤细的腰肢,再配上桑枝妩色娇柔的,微挑的眼,风情万种。   楼延钧眼皮很快撩下,眼睫遮掩住眸底的浓郁之色。   桑枝以为楼延钧被自己堵得话说不出。   毕竟像少爷如此矜贵自持的人,此刻只会恼怒她的无礼。   桑枝松开了缠绕人衣襟的手指,将人往后一推,虽然少爷坚硬如山,桑枝没能推开。但是妨碍桑枝提裙摆,轻下了书案。   她出了这些天来的恶气,心里畅快了些。头也不回往门外走。   然而没等她走一步,便觉后腰的裙摆被人拉住。   随着桑枝的往前一迈步,嘶拉一声,茶白色的雪裙子被撕拉开来。   可见拽扯之人的毫不留情。   桑枝神色简直不能用惊诧来形容。   楼延钧人未动,手握着撕裂下的一半布料,神态散散。指间把玩着,“不凑巧,看来狗咬人也是不看人眼的。”   桑枝被人的无赖震在原地。   裙子因刚才的撕扯,已经不成样子,桑枝环抱着自己蹲下,更别说走出这个门。   “你无耻。”   桑枝咬着牙,气得眼眶都红了。   而这副景象,落在人眼里,却是另外的模样。   人儿气得发抖。   “嗯。”楼延钧走上前,裙子的布料将桑枝的双手捆缚起,垂眸,压下眼底的沉色。   指腹抹过桑枝漂亮泛红的眼,轻淡道,“还有更无耻的。”   *   如云石所料。   热水有备无患。   只不过书房那日后,桑姑娘和少爷好像又僵持了。   似乎是为了打消这冰河,云石得了少爷的令,去请了楼知婉过来。   楼知婉被允许来找桑枝时,惊讶得不行。   而后冷笑,细想也知道定是堂兄以她由借口来讨好桑枝。   但不去白不去,她不仅要见,还要带桑枝出府玩。   这个念头在看见桑枝的第一眼,更加确切。因为同分别那日后,桑枝似乎瘦了一整圈,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楼知婉泪咕噜都冒出来了,抹了抹眼角。“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楼知婉带人出府散心。虽然是堂兄的主意,现在她也知道为什么堂兄会允许她来看桑枝了。可能便是桑枝的状态,太过惹人心疼。   楼知婉带人去了城外郊原。   远离长京城内的喧嚣和楼府的厚重,远处有跑马的姑娘,有农耕的妇人,也有嬉闹的孩童。   桑枝心情果然好了许些。   尽管旁边还有楼延钧要求的侍卫跟看着。   从马车上下来,一农妇摔了一地杏果子。两人忙帮忙捡拾。   农妇似乎才三十左右,年轻热情,眼里皆是生活的光彩。   边赠自己的果子给她们,边给桑枝她们讲自己的事。原来农妇不过三十又余,膝下两个孩子,丈夫早逝。留下一亩地,一栋宅子。孩子在村里书堂读书,她在农地干活,城内又有一间租铺,每月都有租银可取。   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   楼知婉不感兴趣,已经到一边去摘花斗草。   农妇甚少见这么漂亮贵气,还亲切的官小姐,一下子多说了点。见桑枝还盯着她,朗朗一笑。“姑娘,俺瞧你愁闷郁结,就得该像现在多出来走走。”   桑枝也笑。   道别后,农妇眼底的色彩在桑枝脑海里久久难消。   桑枝差点忘记了最开始入府,她想着赚银两,赎回自己,回去找五姨娘和弟弟,想着她们在江南也能有一间铺面,姨娘做生意,她帮忙算账,供着弟弟上学堂。   如今,弟弟上学堂了吗?   桑枝望着天际,眼中眸色难明。   楼知婉摘了许多野花,鲜艳清香,凑在了桑枝跟前。   两人在郊原待到了日将落。   回程的马车。   楼知婉看着心情好转,正摆弄她送的野花的人,斟酌着开口:“桑枝,你还在和堂兄斗气吗?”   桑枝从花中抬眼,笑容微顿。   楼知婉:“那个,我不是为堂兄说话……你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楼知婉顿了下又说。“你也不能和堂兄置气一辈子吧,你看现在才几日,你就憔悴成这般……日子还是要过的,对吧?”   风吹得马车的车窗帘轻掀起,露出外边无尽的旷野,和煦的蓝天和暖阳。   皆倒映进桑枝的眼底。   桑枝将垂发轻撩到耳后,璨然一笑,明媚动人。   “你说得对,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跑路~ 第47章   郊原。   远去的马车后, 还有一匹追赶的骏马。   随着马车进入城门,后头的马匹渐渐远成一点黑影。   在几个钟头前。   姜译苏带着随侍出来散心。   城外郊原,天晴气爽。姜译苏神情懒散躺在干草堆上, 随侍铁木在一旁抓着干草逗马。   这些日朝堂上的功劳都被楼延钧给揽了。他怪闲的。   那些蔡卓派的, 登门拜访想着让他去挑刺楼延钧。   他又不是傻。   当初楼允清和工部的事, 楼延钧连自家人都能关牢狱,少有的清正。姜译苏非但不想挑刺人,还算对人有所改观。   至少蔡卓一案,处理得他极为舒心。   姜译苏出来就是为了图个清静。   远离了跑马的贵女。   叼着根野草, 晃晃悠悠地看天上白云,目光又往下落, 看见袅袅的炊烟和归家的农户,再往下, 是不远处一辆奢华的马车。   姜译苏本来没觉什么, 毕竟也常有长京内的富人家坐马车出来散心。而忽一抹亮色, 似是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姜译苏猛地坐起。   那是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铁木被人的一个大动作吓了一跳:“少爷,你怎么了?”   姜译苏紧紧抓着人的手,“找到了, 是念念!是念念!”   姜译苏跳下干草垛就跑去。   然而不远处的女子已经踏入了马车内。   姜译苏为自己的愚蠢拍头,忙掉转回来骑马。然而离开的马车行驶得太快,他掉头过来骑马追, 车子驶入城门后,已经不见影了。   姜译苏懊悔,但看着长京城的城墙门,心里头止不住狂跳。   绝对, 绝对是……那张和娘亲相似的脸。   绝对是妹妹!   妹妹在长京!果然在长京!   *   从马车上下来, 高珏已经在楼府外等楼知婉。   楼知婉看见人, 立马羞涩扑进人的怀里,高珏温笑着抚人的脑袋,新婚正值的两人,脉脉相视,周围的空气都是甜腻的。   桑枝浅浅笑。眼底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艳羡。   楼知练刚下了职回来,无意便捕捉到了桑枝望向小夫妻的眼神。   高珏:“大哥。”   楼知练点点头,算做应声。   楼知婉和桑枝招呼后,便随高珏回去了。   桑枝则和楼知练一同进府。   桑枝行在后头,两人不算熟,进了楼府后走的也不在一个方向。   楼知练却放慢了步伐,“你的气色不太好,应该去看下大夫。”   桑枝对楼知练的印象也只有知婉的哥哥,忽然听见人出声,讶了下,但知道人是关心之语。   点头浅笑做应。“好,谢三少爷。”   楼知练颔了首,便迈步径直走了。   *   从城外郊原回来,在马车上一闪而过的念头一直徘徊在桑枝脑海里。   晚间。   桑枝悄悄数了下自己存款。   林林总总,包括那些首饰钗子,足有二十两银子的价值。   是足够她回江南的。   只是……   桑枝抚额思忖了会,把荷包收起。   脑疼,熄灯,便去睡了。   桑枝最近食欲大减,对什么都没有胃口和精神。老夫人听说了她身子不适,以为桑枝也中了暑气,便让人不要来回奔波。最近按摩伺候的事便交给兰茴。   桑枝知道自己身子不适,但也只以为是被楼延钧做的事给气着的。尽量地找其他事来转移注意。   傍晚。   陈大夫来府。   水棠兴致盎然地来通知桑枝,然而因临时兰茴那里有事,水棠被叫去干活。不能陪同桑枝一起过去,水棠郁闷地嘟嘴,最后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先离开。   廊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大夫放下医药箱,坐下后,看见桑枝的脸色皱了下眉。   “夫人近来……”   桑枝:“让陈大夫见笑,近来没睡好身子有些不适。”   陈大夫摇摇头,依照他行医多年,桑枝现在的面相,分明像是……   陈大夫伸出手。“夫人,有所冒犯,可否让在下把下脉。”   桑枝不疑有它,将竹青色的薄袖往上折了折,伸出了胳膊。   陈大夫的指搭在了桑枝脉搏上。   片刻,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笑:“恭喜夫人,是喜脉。”   陈大夫话落,便见桑枝愣在原地。   桑枝:“……什么意思?”   陈大夫:“夫人有喜了,估摸着已经有点月数。”   桑枝喃喃:“不对啊,我只是最近没什么食欲,没什么精神……只是中了暑气。”   陈大夫:“夫人的这些症状,便是害喜常有的情况。”   见陈大夫肯定,桑枝脸色一下煞白。   陈大夫:“不过夫人近日气虚,定是未能好好进补休息所造成的。夫人身体未能照顾好,胎儿不稳,后头便易小产。”   陈大夫严肃叮嘱。   桑枝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托陈大夫保密,说是要自己告诉少爷和老夫人后,便失魂落魄离开。   桑枝不是不想要孩子,她有一段时间,明明很希望有少爷的孩子,憧憬着能相夫教子,和少爷好好过日子。   现在她有了少爷的孩子。   桑枝脸色愈发地白。   脚下虚浮,心中百感,却不知是喜还是悲。   从廊亭里出来,迎面看见匆匆赶来的水棠。   水棠看见她往回走,几丝讶异:“桑枝?陈大夫呢,回去了吗?”   桑枝脸色极差,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回她。“嗯,我让他先回去,今日就不必……”   水棠嘟了下唇。“桑枝又单独和陈大夫一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还有昨天你也单独和三少爷一起回来,就算大少爷再宠你,接二地和外男一块……”   桑枝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子,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水棠。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什么意思?”桑枝面色本来就苍白,额上发着虚汗,现在唇也白了。“我和陈大夫清清白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   水棠:“……我知道,我是觉得你应该避避嫌。昨日你和三少爷一并回来还有说有笑,现在又和陈大夫单独,楼府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呀。大少爷失了面子,肯定就不来你这了……”   桑枝张了张嘴,眼眶涩得很。让她难受。   好一个有说有笑。   昨日她只是和楼知练在门口遇见一同进府。他们交流的,不过只有一句随口的关心。   一个不相熟的人都能关心她,她待如姐妹的,却可以字字扎在她心口。   而陈大夫……   桑枝都快忘了,她最初找上陈大夫是为了什么?为了学草药,为了给老夫人调养,还是为了能帮得上少爷一点忙?   总归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水棠见桑枝脸色不对,又补充:“我都是听其他丫鬟说的,现在楼府都传遍了,少爷怎么可能不知道……桑枝,你应该不喜欢陈大夫吧?”   水棠最后一句小心翼翼问。   桑枝:“若是呢?”   水棠愣了下。“这……你不能啊……只有不守妇道……”水棠似知错语,便抿住了嘴。   桑枝闭上了眼。   而后再睁开。   “他们要如何想,便随他们去吧。”   *   她知道水棠是没有恶意,但无恶意的话,也叫她凉心。那本该是最信任自己的人。她是最知道他们的情况。谁能怀疑,但她不能,也不该这样怀疑她。   桑枝被水棠凉了心。   回了宅院。   一眼便看见公主的婢女,将自己的花药踹倒在地上。甚至像是不过瘾似的,踹倒了,仍旧一脚踩着一脚。   桑枝的心头火起。   那是她精心照料了足月的花药,甚至为了不给忙碌的忠管事添麻烦,才搬了些到宅院来自己照顾。   这些日花药不是被淹水,便是被踹倒,被拔了根……桑枝知道有人针对她,但她即便有猜测,因没目睹到罪魁祸首,只能自己默默咽下恶气。   幸花药虽娇贵,但好在每次也能及时地救回一些。   巧桃忽然被一道力推倒,紧接着便是一巴掌扇到了自己脸上。   还没等她回神,又是一巴掌。   力度之大,足以见人的气愤。   巧桃错愕惊怒,捂脸:“你!你敢打我?!”   桑枝冷冷:“你怎么糟蹋我的花,我便怎么对你。”   “你个贱人!你只是个奴才,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打我?!”   看桑枝蹲下去扶那些脏土泥巴里的花,巧桃恶狠狠讽刺。“我是公主的婢女,侍奉我们公主,像你狐媚勾人,就该和你这破花一样活该让人糟蹋死!死了没,死干净了吧?该—”   话还没落,便见头一疼,紧接着是鲜红的血淌了下来。   桑枝竟然将碎花盆砸在她脑袋上。   “啊——”巧桃见血,已经两眼一白,吓哭了出声。   桑枝垂眸看,指尖被花盆划破,沁出了点血珠:“我是奴,你也是奴,何来高人一等呢。”   巧桃的哭声一下便引来了其他人。   众人围聚过来,或惊愕,或难以置信,或议论言之,胆小的看见血已经叫了起来。   *   巧桃毕竟是公主的婢女,所以这事很快便被下人告到了公主面前。   桑枝自然也被一并带去。   巧桃伤得并不重,但血色模糊的样子着实吓人。   安映禾蹙着眉,一边听着一旁婢女的哭诉,一边看底下的人。   桑枝穿着碧色的裳,芙蓉面上,一双明丽妩色的眼不见任何惧意。   安映禾开口:“巧桃就算有诸多不是,你也不该动手。论这次见血,就足够送你进官府吃牢狱。”   桑枝抬头:“如果这便是公主所以为,那便将桑枝送去官府吧。”   安映禾看着人,桑枝的眼底没有光晕,一副凭人处置,毫无惊澜。   安映禾不知想到了什么,撇开眼:   “巧桃与你道歉,你也同她道歉,这事便两清。”   “公主……”巧桃哭哭啼啼地抹眼泪,公主既然落话了,便咬唇不甘愿地朝桑枝丢了句“对不起。”   桑枝垂眼往向自己的手,上面还有沾染的泥巴,和凝固的血迹。   桑枝轻道:“我不接受,也不道歉。”   安映禾沉默了会,盯着桑枝,“好,那便等夫君回来再处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21:03:49~2022-06-29 20:4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丸 6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桑枝被“夫君”一词刺痛了一瞬。   也只一瞬。   安映禾:“那等夫君回来前, 让你跪着,应该也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吧?”   桑枝脸色一白。咬唇却无应答。   安映禾:“这是对你无规无矩的惩戒。当然,我不偏袒任何人, 只不过巧桃伤得重, 我也想让她同你跪, 但治伤要紧。巧桃,你先去包扎了再来跪。”   巧桃自然知道是公主为自己的开脱,得意地扫了眼底下的桑枝,应“是。”   桑枝本身便是跪的, 如若是之前,让她跪上数个时辰, 她定得眼眶泛红委屈上。   但如今,跪不跪, 又怎么样。   桑枝垂眸, 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现在仍旧无法相信,里面有她的孩子。   她和少爷的孩子。   桑枝心底道歉:对不起,要你和娘亲一起受罚。   如果咱们一起撑住了, 娘亲一定带你离得远远的。   如果你撑不住了……   桑枝抬眸,把心底的苦涩和眼中的泪意咽了回去。   *   楼延钧回府来,云石已经慌慌张张去禀报。   当人踏进堂屋, 一眼便见到跪在正中央的人。   桑枝穿着一身竹青色裳,碧色的裙子,面容苍白,唇色无血, 淡淡垂眸盯着地面, 眸子空澈。即便是楼延钧进来了, 也没有抬眸看一眼。   仿佛周身他物都与她无关一样。   楼延钧眼沉。   扫了眼云石。   云石接到眼色,立马上前去扶桑枝起来。   安映禾在高座上,穿着杏色描金褙子,甜花在一边轻轻为人摇着扇子。   安映禾斜扶额,似是没看见云石把桑枝扶起的动作一般。   安映禾:“夫君来的正是时候。我让桑枝跪几个钟头等您来,再跪下去,怕我是要担待不起了。”   楼延钧听到几个钟头,脸瞬间就沉了。   再看桑枝,桑枝被扶起,闭眼又睁眼,似在强撑。但眼神却半刻都未移向他。   楼延钧眉头又皱起。   安映禾让甜花将事情大致给驸马讲了下,才道:“巧桃脑袋被砸了个窟窿,她是自小就陪着我一并长大的,我待她如妹妹,让桑枝姑娘说一句道歉,应该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吧?夫君?”   楼延钧眉尖蹙起。一会,转头看桑枝。“你有什么想同我解释的?”   这是楼延钧进屋来,桑枝第一眼看他。但也只是冷倦地扫了眼,便垂眸。   她累极了。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肉,才能不至于昏厥过去。   除却身子上的不适,更多是心里头的疲惫。   楼延钧见桑枝依旧不肯同自己讲话,眼也冷了下来。   移开眼,声淡淡:“那便先关柴房反思。”   云石张了张嘴,一声少爷弱弱唤出口。却遭少爷冷冷一眼制止住。   云石只能又是为难又是心急地闭上嘴。   只有他知道,他手底下支撑的桑姑娘似乎已经在极限了。   楼延钧盯着云石带走桑枝的身影,薄唇紧抿成了一道线。   心里头的怪异和烦闷让他极为不快。   既为桑枝的无视他,又为人的自作逞强。   *   安映禾让甜花和其他下人退下。   屋里只剩下两人   安映禾抿茶说:“楼大人可真是偏爱桑姑娘呢。”   楼延钧回身,面冷微寒。“公主,臣既然罚了人。那公主也应该做出表率,桑枝精心照料那些花药,是为了给臣祖母调养。花药的钱赔偿给她,出言不逊的下人杖责。”   安映禾笑了。“楼大人的心可真偏到了西北去了。桑姑娘关一个柴房,巧桃被砸了脑袋还要赔钱杖责?”   楼延钧:“公主莫忘了。巧桃招惹在先,桑枝还跪了数个时辰。这是楼府,应按楼府的规矩。巧桃是公主的婢女,桑枝是臣的夫人。”   安映禾沉默了会。   她的衣袖沾到了些香炉里清神香,淡淡的苦味。   忽道。“楼大人让皇上选秀了?”   楼延钧未否认,也为问人从哪里知道的,说:“公主应知道,朝中关于公主和皇上的猜测,并没有消停。这是两全之策。既为了堵住朝官之嘴,也为了堵住太后的眼。”   安映禾:“若到时候朝官和太后要皇上诞下子嗣,楼相您也是会义不容辞劝皇上宠幸那些人吧?”   楼延钧淡淡。“一切为了江山社稷。”   安映禾笑,眼底无光:“楼相可真是冷静。是啊,皇上最信任你,你的话,他怎么会不听呢。”   楼延钧:“皇上自有他的判断。公主若真为他着想,便耐心忍耐等待。”   安映禾看着眼前冷峻的男子,长身挺拔,颀贵沉傲。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人慌掉手脚。哪怕是天塌下来。   楼延钧还有事,未多留便离开了。   *   夏日的夜热得慌。   外头是蚊虫的鸣叫。   桑枝蜷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柴房的角落。   跪了数个钟头,膝盖早已麻痹得疼痛难耐。   桑枝怕自己昏倒,刚才是云石的支撑,才能让她保留着一丝清醒。   如果她昏了,找来了大夫,一定会被查出有喜的事。   桑枝还没想好面对楼延钧得知这事的反应。   她想起了少爷刚才冷情至极的话。在他眼里,桑枝什么也不是。   少爷不会想要的,一个通房的孩子。   她也不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在这种府里像自己现今一样,伏低做小,压抑难熬。   柴门被轻推开。   云石带了冰盆还有薄毯和点心过来。“桑姑娘……”   他小心推开门,摸黑朝着里头轻唤道。   桑枝听见了声音,费力睁开眼,她的意识混混沌沌。连喘气声都是弱的。   云石把冰盆放下:“桑姑娘,您饿坏了吧,这里有你最喜欢的糕点,蚊虫多不多,我去拿点驱香的,还有毯子您先盖着,这是上好的冰蚕丝做的,不会热……”   “拿走。”桑枝唇有点干,眼皮恹恹抬起,额头冒虚汗,声音有点哑。“是少爷让你拿的吗?桑枝位卑,不敢奢求少爷的可怜……”   云石急,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少爷的命令……是我自己自作主张……”   桑枝:“云石,我不想看到有关少爷的任何东西,出去,让我睡会……”   光那冰蚕丝,便不是一个普通下人能有的。   云石哑声。   *   楼延钧在屋内徘徊。   听到了云石回来的声音,将心底的烦燥掩下。   状做无波:“她怎么样?”   然后便看见云石手上原封不动带回的东西。   楼延钧眼底的冷意有了实质。“什么情况?”   云石自然不好说桑枝姑娘不想看见有关少爷的任何东西,只能磕磕巴巴解释:“桑姑娘……嗯,说是惩罚就,就不能作弊这样……”   楼延钧眉头拧起,抿紧了唇。   *   夜半。   桑枝睡得迷糊,隐约感到有双大手抚摸过自己的额和发。   是令人安心的温度。   而后便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桑枝费力想睁开眼看人,但是却怎么也睁不开。   迷喃中,她似乎喊了什么。抱她的人身影一顿,而后桑枝便没了知觉。   待她醒来,已经是在自己的房间。   丫鬟绿水进来,看见她醒,惊了下,而后把冰盆放置在屋内。“桑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不舒服的,要不要吃点什么?”   绿水是里院的丫鬟,平时负责外院的交接杂事,和桑枝并没怎么见过。   临时被唤来伺候,不免多看了几眼床上的人。   虽然府里关于这个通房的传闻琳琅总总,但绿水还是头一回那么近看清人的样貌。   即便是憔悴的模样,也难掩美人的底子,芙蓉面,含水眸,柔媚无骨。   桑枝开口,声音有些哑。“我怎么在这里?”   绿水给人倒了杯水。递上去。“是老夫人昨夜听说了这事,让兰姑姑将您给带回来的。老夫人心疼姑娘您,还专门让后厨给姑娘炖了补汤。”   桑枝喝了水,嗓子的不适才缓和了些。“是吗?”   她昨夜做了梦,梦见了少爷抱自己回来,看来真的是梦。   绿水先给桑枝喂了点清粥。   然后端来了补汤。“老夫人说您身子骨弱,这些天定是没有好好吃东西,所以要您务必将补汤都喝了。”   桑枝心下一暖。   绿水端上,她刚喝了一口,忽觉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桑枝连连咳嗽。   绿水脸变了些。“姑娘您……”   桑枝:“无碍,只是夏日热,受不了这油腻,你放着凉会,我等会再喝……”   绿水的目光悄悄往桑枝的肚子扫了几眼,带着疑虑退下。   桑枝自然是喝不下,虽然陈大夫也说为了胎儿,应该进补。但看着那油腻腻的鸡汤,桑枝着实喝不了。   胃里只会反酸。   桑枝轻轻抚了抚肚子。   眸子复杂难言。   *   桑枝换了身衣裳,洗妆准备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她已经许些日子没去了。   这次老夫人有心为自己解围,怎么也得去道谢。   堂屋。   桑枝一路没见其他丫鬟。   到了门外,也没看见兰茴在外候着。   桑枝正要敲门。   忽听见了里头的声响。   是老夫人的声音:“老身见桑枝近些日的情况,似是有孕之症。有传大夫来看看吗?”   紧接着是兰茴谢罪的声音。   “老夫人,兰茴自人进府来,每日都有按老夫人的要求,督促桑枝喝下绝嗣汤,她是不可能有子的。老夫人明察。”   楼老夫人:“钧儿可不能先有一个通房的子嗣。晚点让陈大夫过来给人看看。”   兰茴抖声:“……是。”   又问:“老夫人,若是不小心真有了……那……”   “胡闹。你不是说每日都会让人喝下吗,喝了那么久的绝子汤,身子怎么可能怀上?若是真有了,刚才老身让绿水给她端的补汤里加了点红花,即便现在有孩子,喝完也该流掉了……”   兰茴还说了什么。   屋外的桑枝已经听不见了。   她浑身犯冷,冷得她发不出声,恶心绝望,一股股从胃里反出。   对自己慈祥温和的老夫人,自己待如祖母的老夫人,视若亲人的兰茴……   为何?   为何?   只因为她是通房?   绝嗣汤……桑枝想起了,兰茴确实每日晨,她从少爷那回来,都会端碗汤给她喝。   桑枝多数是喝了。   她喝了,但——   那她肚子里的是什么?   桑枝闭了眼,恨恨咬紧了牙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0:44:37~2022-06-30 23: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丸 105瓶;FUSHE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绿水回来, 发现桑姑娘正在窗边绣荷包。   窗扇开启一缝。   透进徐徐凉风和虫鸣。   屋里冰盆发着凉气。   桌上盛满补汤的碗已经空了。   绿水心下一松。推门进,“桑姑娘在做女红?”   桑枝只在刚才的中衣外披了件桃红的外裳,气色相比刚才好了些。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笑颜浅浅。   “是啊, 喝了老夫人的补汤。光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就想着做几个荷包……只是手艺生疏,一早了也没完工一个。”   绿水目光从桑枝窗案边的针线篓,到桑枝手上已经在绣荷包面的荷包。   一早能做到这个程度,足可说明人一整早的心神都在上面了。   绿水笑, 收拾桌上的空碗。“怎么会,奴婢看桑姑娘很是手巧, 换奴婢,怕是三天都做不成一个呢。”   桑枝笑笑。   待绿水收拾出去后, 面上的笑容才散去。   *   老夫人过来唤了陈大夫过来给人看病, 以的是桑枝身子虚弱的理由。   绿水和兰茴皆站在一旁盯守着。   陈大夫收回了把脉的手。“桑姑娘只是近些日劳累过多, 好好调养,没有什么大碍。”   兰茴悄悄松了口气。   而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桑枝唇边挂着淡淡地笑,似在认真听着大夫的嘱咐。察觉到兰茴的视线, 抬了下眼,回以浅浅笑。   兰茴也笑——虽然她在很早之前已经将老夫人命令的绝子汤不是倒掉,便是调换成了其他热汤。   但没想到桑枝依然是没有怀上。   不知是喜是悲。   算了, 好歹现在她可以躲过老夫人的怀疑。   兰茴听着陈大夫的嘱咐,绿水去禀报老夫人。   陈大夫临走时,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摇摇头离开。   有了陈大夫的保证, 和绿水信誓旦旦说人将那红花水喝光的佐证。双重佐证下, 老夫人心安了。   放下对桑枝的疑虑,老夫人又待桑枝如初。   甚至得知了巧桃为难的事,专门传了公主来谈心,借以为桑枝撑事。   桑枝抄佛经,替老夫人调养,与人笑谈。皆如以往。   *   蔡镇隆的案子结束,蔡卓因生病暂时被皇上卸官在家。蔡卓次子归京,蔡镇韵本就是被调遣外边的小官,因蔡卓在朝堂上的干预,一直未能回来。   如今蔡卓被楼延钧一招拔脉,蔡卓党派虽未见识过蔡镇韵,但来看望蔡卓,见人执意要将次子召回。因其利益相关,蔡卓真倒了,到时候,被楼延钧一一对付的,就是他们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利用职权,暗中将蔡镇韵调回京来。   皇上的选秀,蔡卓党的阿谀挣扎。   长京之上波诡云橘。   楼延钧回府。   云石上前接应。   云石慢条斯理同少爷说这今日府中相关的事,从大房到三房,外院到里院,事无巨细地报告。   楼延钧默然听着,没有听到相关的那人的事,眉尖微蹙。   转角处。   时值六月夏,夜空繁星缀空,夏风伴着蝉鸣。   庭院的灯笼盏下,一身海棠色描花绣荷裙,簪花的秀发拢垂,貌比花娇的人,随着钗蝶花舞,裙摆层层铺开。   漫天起飞的萤火虫中,像是点缀的烂漫星火,围着起舞的人,圈圈飞舞。   静谧美好得似一幅画卷。   云石看呆了神。   楼延钧也愣了神。庭中人似不知有人来,柔美的面上,朱唇弯成好看的弧度,一双勾水眸,漾着星光和万物。   若有仙下舞,大抵如此。   桑枝的裙摆像旋开的荷叶,清运温恬。   忽然看见了走廊处的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马停了下来。面上几丝尴尬,又有几丝对视到楼延钧视线的不悦。   楼延钧捕捉到了那丝不悦,薄唇紧抿成一道线。   桑枝隔着远远的距离,向人弯弯身做礼,然后甚至没等楼延钧做话,便转身要离开。   然而桑枝没走几步,似是走得太急,脚下一趔趄,踩着了块石子,疼得轻呼一声,扭到了脚,蹲了下来。   楼延钧在听到人的第一声痛呼,就已经下了庭院来。   直到走到了人面前,才意识到什么,收敛起一瞬的急切,面色冷淡,微微垂了些眸。   询问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   桑枝忽抬起眼,一双柔水眸闪着盈盈泪光,鼻尖微红,满是委屈又 的一声低吟。“少爷……疼。”   轻轻柔柔的话,像是柔软棉絮,扫拂过人的心头。   微痒。   破冰言语一出。   楼延钧眼暗了暗,蹲俯下身,便将人抱起。   “怎的这么不小心。”   桑枝被抱起,咬了咬唇,眼角还沁着泪珠,可怜地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像是委屈又认命一般,圈住了人的脖子。   云石跟在后头,看着两人像是要和好的模样,高兴又欣慰。   *   屋内。   楼延钧把人抱到凉榻上,轻轻给人脱掉绣鞋和罗袜,露出的一只雪白细嫩的脚,再往上,便是因扭伤而微微凸起的红肿。   桑枝显然是疼极,进来到现在,一直默默掉着眼泪。   娇气至极。   楼延钧轻握着人的脚丫。药酒推拿,还是放轻了力度。   “还疼?”楼延钧面上冷清。   桑枝吸了吸鼻子,轻轻摇了摇头。   “嗯。”楼延钧站起,拿了帕子擦了擦手。   余光看桑枝尝试着要下榻。   “疼就不要勉强自己。”   桑枝咬了咬唇,而后又抬起眼,一双媚中带娇的眼,缀着泪花望着人。“桑枝想回屋了。”   楼延钧“嗯”了声,“我送你回去。”   楼延钧把人横抱起,还未踏出门,忽听见自己怀中人浅浅的哭泣声。   楼延钧身子一僵。   听到桑枝委屈的声。小小的,很是惹人娇怜。“少爷已经讨厌桑枝了吗?”   楼延钧喉结一动,垂眸。   桑枝把脑袋埋在人肩膀里,呜咽着,却不肯抬头。   楼延钧把人抱了回来。   听见自己的嗓子哑得狠,抱着人的手禁不住微微一用力,又似是舍不得。又松了点力气。   “不同我置气了?”   桑枝半天没声响,就在楼延钧以为人 ,听见了一声浅浅的鼻音。“嗯。”   楼延钧的眸子柔和了下来。   桑枝抬起了一双含泪的眼,像是受惊后受安抚的小鹿一般,眨巴着望着人一会,忽抬起下巴,软软的唇应上了人的嘴边。   *   楼延钧和桑枝和好。   云石是最高兴的。   桑枝又开始会在庭院等人回来,同人撒娇,缠着人不放。   府里的丫鬟看在眼底,惊疑不定,以为是那个小通房开始要同公主争宠了。   而少爷果真也是把人顺着宠爱异常。一月里多半的数,都是在桑枝的屋里。   巧桃惊疑,气得说不出口。她被罚了俸禄赔偿给桑枝,谁知道那几棵野花竟然那么贵,足足要了她两三月的俸钱,甚至还让她挨了十个杖板。   而现在……那个死丫头竟然得宠了,是要来报复她们了吗。   巧桃为公主着急,但公主却丝毫没有反应。   安映禾不知道是对谁说,淡淡:“管不住心的,锁住人又能如何?”   公主不在意,但巧桃还是时刻提防着桑枝的坏招。   然而人只是专心地受宠,但唯一恃宠而骄的,似乎只有没有按时,或者三番两次没来请安。   *   六月末。   桑枝近日来喜欢到府外去散心。   胭脂铺,草药铺,水粉,听戏楼……   自撒娇央求了楼延钧给了随时出府的令牌后,时常不是约上楼知婉,便是带上了云石出府。   楼延钧听着随行侍卫报道的轨迹,均是一些正常铺子,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且桑枝也会主动让他安排的侍卫跟着。   楼延钧不疑,只是给安排的随侍再增了点银。嘱咐了若是桑枝喜欢的,便都买下。   近日朝廷并不平静。   桑枝待在府里也闷,能出去散散心,楼延钧不至于禁止。   直到七月三。   楼延钧归府。   看见了面色苍白的云石。   云石:“少爷,不好了……桑、桑姑娘不见了!”   楼延钧脸色一变。   云石声带哭腔:“已经让府中的侍卫出去找了一下午了,奴才也不知为什么,转个头的功夫就没瞧见姑娘的影子……”   楼延钧厉声:“府里府外都搜了吗!再搜!”   云石忙吓退,去吩咐更多的侍卫。   府中的动静惊扰了许多人。   巧桃扶着公主出来看,讶异:“奇了怪,桑枝竟然跑了?奴婢没听错吧?这么得宠的时候,竟然跑了?她跑什么啊?”   安映禾望着高墙之上的一轮孤月,望着长檐下挺立孤身,周身分明透着焦急和冷怒的人,嘴角浅浅弯起。   跑了啊……   *   夜半。   长如游龙的侍卫队仍旧没有停止搜索。   楼延钧进了桑枝的房间。   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干净得,似是早有预谋。   木柜里,只留下颜色艳丽的几件衣裳。对镜台上,首饰胭脂全收拾得一干二净。   唯一留下的——   楼延钧指拿起那已经断成两截的梅花簪,愣在原地。   簪子下,垫着一字条。   铺开。   最上方,是端端正正的三字:绝君书。   而底下,只剩下空白。   只有这三个字,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愿写。   楼延钧攥紧了纸张,清冷的面冷得骇人。   他闭了眼。   不知是怒还是疼,心底像破了个口子。   这一月来的,庭院里的示好,撒娇,倚靠……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楼延钧睁开了眼,漆黑冰冷的眸,几丝红血丝。   外头侍卫跪地:“少爷,府里府外,都找不到人!已经找遍了城内!”   言外之意。   人可能已经跑出了长京。   楼延钧将字条攥拢在手心,回身,清冷眸里抑下眼底的波澜隐怒。   “再找。” 第50章   一日一夜后。   搜寻依旧没有着落。   楼延钧撤走了大批侍卫队, 只留下一部分暗中搜寻,另一部分出城寻。   老夫人也听说了此事。起初是跟着心急谴责桑枝的不懂事,竟然想着跑, 连奴籍都在府里, 她跑出去能做什么?   涵嬷嬷替老夫人捏肩。   老夫人长吁短叹, 眉头紧皱着。   静扶一旁伺候茶水,忍不住出声:“老夫人便是对她太仁慈了,才让人生了主子的心。”   兰茴也在旁,从得知桑枝出逃, 心里也充满了焦急和忧虑。   老夫人摔了个茶杯:“白养了个没心性的野丫头,就是外头的狗都比这个忠心, 最好莫让老身找到人!定得给她扒了层皮不可!”   静扶和兰茴皆是战战。   *   又过了三日。   依旧一无所获。   唯一能得知的,便是桑枝逃出了长京。且能做到在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队的搜查中躲过, 绝非不是一个人。极大可能是有人相助。   桑枝跑了, 还可能是背着他和其他人一并。   这个猜测恍若给楼延钧胸口一锤。   面上更是沉冷了一分。   楼老夫人从愤愤到几日来的说不上的焦心, 最后甚至楼延钧每日下朝回府来,第一句也不是孙儿的身体如何,而是找没找到人。   再得知了这么多天还没找到人。   老夫人甚至破天荒同自己一向疼爱的长孙置了气。   “都这么些天了, 你同祖母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好好找了?人还能长翅膀飞走不成?”老夫人不满。   桑枝其实对老夫人的调养方子从没藏着掖着,府里的大丫鬟像兰茴和静扶, 都是知道步骤和取草药的调配方子。   即便如此,被丫鬟调养几日的老夫人还是觉得不顺心。   处处让她别扭。   这让她更想念桑枝的巧手和软语。   对人跑走的态度更是由怒不可遏,到只要人找回,能好好认错, 她就不计前嫌让人留下。   得知老夫人竟然和长孙起冲突, 二房三房的人简直闻所未闻。   那可是老夫人挂嘴边, 捧手掌心的宝啊。   二房自楼允溪嫁入了蔡府后,状况并没有他们所期想的那般风顺如意,一举摆脱老夫人和大房的掌控。   反而是因为牵连蔡府的案,不说楼允清刚从工部给革职,连楼二老爷在官场也连连受挫。本身便不是清流党派,投靠蔡卓派,却因为和楼延钧的关系处处受排挤。里外不是人。   而更为讽刺的是,他们现在也只得倚靠着楼延钧的大房,才不至于彻底末路。   方氏嗑着瓜子。女儿楼允溪成天在跟着蔡镇成的妾室们斗气,儿子楼允清革职后,整日不着家,天天和狐朋狗友在外,逍遥快活。   没一个人方氏省心。   听到了大房的闹事,方氏除却看热闹,便是惊异。“一个小通房,怎么能闹得一个大一个小,都急眼起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方氏不理解。   和方氏一样不理解的,还有三房的陈氏。   陈氏自从女儿楼知婉嫁给了探花郎高珏,在丈夫和其他姨娘面前出了一口气,地位可是水涨船高。   “大少爷被美色迷了,老夫人也被那丫头的美色给误了?”   陈氏放下茶杯别了别嘴。   陈氏不理解,也没怎么兴趣凑一个找通房的热闹。   相比一个丫头,她更在意府里的庶子。   “最近老爷又提拔了三少爷?”   心腹丫鬟:“是啊,三少爷最近早出晚归,似乎老爷提了他出外的差事。打算历练历练人。”   陈氏喝茶点点头。   心想这个庶子再历练,也比不过知婉嫁的探花郎。   因为没有儿子,她早已经将女婿认定为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只要庶出的楼知练比不过女婿,那么在她这里,便是她正妻位置的更胜一筹。   而一旁的心腹丫鬟则在忧虑:   如果夫人知道小姐在大房因那通房跑了的事,闹得是最欢,大概会气昏过去吧。   *   楼延钧已经着手从桑枝入府来接近过的所有人中,一一暗中排查行踪。   少爷近些日来的脸色骇然,云石都不敢接近。   陈大夫来府给老夫人调养,得知了桑枝出逃的事,神情惊愕。在一番思索下,终于将隐瞒的事吐纳出来。——桑枝腹中已有子了。   这个消息恍若是重磅的火药。   轰得楼府大房不得安宁。   楼老夫人惶惶想起,桑枝定是听到了她处理孩子的方法才跑走。   兰茴面色惊恐。她和老夫人想的是同一件事,但更多想到的是,桑枝一定是觉得自己欺骗了她,一定是怪自己了。   楼知婉呜呜咽咽地哭起。   她是在第二日才知道桑枝跑走的事。   起初是讶异和不信。   她明明前不久才和桑枝一起逛长京,一起去揽风寺,一起……   为什么桑枝会忽然一声不吭就走,还未跟她透露半点风声……   而现在陈大夫的话一出,她想起了桑枝憔悴苍白的那几日,分明已经是难受得紧,她还劝着桑枝要放开心,要原谅堂兄,要和堂兄好好过日子……   明明如果是换做高珏纳妾,她定是不依不饶……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是她把桑枝给推开的。   楼知婉掩面痛哭。   陈大夫不是有心隐瞒。只不过他没想到桑枝的目的是为了出逃,桑枝那日以轻生做要挟,陈大夫又看人是真的心绪脆弱,不由心软,帮衬了一时。   陈大夫:“桑姑娘已有四月身,营养缺失,人又虚,所以不显怀。这般酷暑天出逃,不是逼不得已,则会如此想不开?”   “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无依无靠,能存活多久?”   陈大夫难得对着楼府的一众主子,神情严肃言语犀利。   能把如此一个眼里含光,笑容温掬的姑娘逼迫得带着孩子投入渺茫的外头,是如何让人心寒。   水棠的眼泪也止不住掉。   她后悔了,因为嫉妒桑枝和自己心生好感的陈大夫关系好,她竟然对桑枝说那种话,桑枝明明那么关爱照顾她。   明明她都是知道的,桑枝对大少爷的情意,是不可能与他人不清不楚的……但她却朝人说那些话……   水棠的抽泣,楼知婉的哭声。   楼府笼罩乌泱泱的一层阴云。   而得知此事的楼延钧,已将自己关了近一日在书房。   *   陈大夫走后。   府外又有人来访,是姜家的人。   但府中现在一片混乱。陈大夫带来的消息太过惊震他们。   而少爷也不像要从书房出来的样子。   云石只得先让忠管事谢退拜访,让人改日在来。   *   又过了几日。   府里人已经渐渐不提那个小通房的事了,只因老夫人太过伤心念怀。   似乎府中一切如旧,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安映禾看着站在游廊上望着庭院的人,墨黑色绣兽锦袍,朱色腰带,长身颀立,清冷似雪中松。   巧桃悄声:“一个庭院有什么好看的,驸马近些日来一直盯着看,还能看出花来?”   安映禾没应答巧桃的话。   她目光注视着人的背影,忽移到了庭院里,里头,有萤萤的光在悦动。——是丛里的萤火虫。   在盛夏的夜中,漫天的飞舞。   安映禾忽然想起,在楼府惊动前的那一日的午后,她午睡醒,开窗梳妆醒神,看见了那个小通房。   穿的是丫鬟的衣服,提着一个木篮子。走得急,有一个荷包落下,她又跑回来捡。   两人才忽对视上眼。   安映禾也才忽然认出了人来。   即便桑枝那时化了点胭脂做伪装,但安映禾还是一眼认出。   两人都愣了下。   而捡起荷包的桑枝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时已经是在逃跑了吧。   安映禾从未向他人提起过这事——桑枝做了她想,却不能做的事。   于她,只有钦佩。   *   楼延钧终于收回了眸,回身看见了不远处的安映禾,淡淡颔首。而后进了书房。   书房里也有桑枝的印记。   卧榻、书案、窗槛……   甚至一闭眼,便能看见人一双娇俏挂笑的含水眸。   喜悦的,置气的,委屈的……   楼延钧拧了拧眉心。   他不会,也不该被这些所捆缚。   楼延钧多日未睡。   勉强闭眼休寐。   梦中,回到了那日柴房。   置气了好几日的人脸瘦了一圈,可怜兮兮蜷缩在角落睡着,抱起时,轻得不像话。   眼尾挂着泪珠,无意识唤着他的名……   楚楚可怜,依附着,亲近着他。   怎么会离开?   不许。   不该离开他。   *   楼延钧依旧早出晚归。   皇上也听闻了楼府的事,不过因为楼延钧是从不显事的性子,他也以为只是跑了个妾室的事而已。   所以当听到楼延钧竟然要休假,甚至请辞官职出城去找人。   皇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   皇帝:“爱卿!”   楼延钧面色淡淡:“她怀了我们楼家的子嗣,祖母是最重子嗣,不会遗漏任何一个在外。”   皇上讶后又坐下,楼老夫人的借口自然是被他一眼看穿:“朕不是不答应,只是朝中没有爱卿坐镇……我们努力了这么久,爱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吗?蔡卓党最近的活跃,显然也是背后有人指点……”   “百姓的安居乐业,江山的大好社稷,爱卿同朕描绘的富庶山河,难道爱卿舍得就此回到原点吗?”   甚至可能会比蔡卓在朝时更糟。   楼延钧的眼睫遮垂又撩起,   “臣知晓了。是臣一时失言。”   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身上莫大的责任。   安展瑀也知道相思的疾苦。   “爱卿你放心,虽然你不能离京,但朕定会全力帮爱卿寻人。”皇上说,“朕暗中派旨给蓝宴光,蓝国公府的嫡子,又是你的表系,让他离京去寻,托付给他,肯定值得信赖。”   楼延钧本冷淡的脸忽地阴下,一口气闷上胸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3:16:23~2022-07-04 00:1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 10瓶;泡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淅淅沥沥的雨, 自七月过后,便下个不停。   江南烟雨蒙蒙,又赶上这盛雨时节。   着实让人困恼。   汪娘在铺子后拨着算盘, 时不时抬起眼, 看那接连不断的雨幕, 发出叹息。   不长不短的叹声已连续了半柱香有余。   小伙计奇怪:“掌柜,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汪娘:“我愁这雨啊,它不停。怎么就不停啊。”   他们开的是草药铺,连续下这几日的雨, 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山头泥泞滑坡,摘药的村民们上不去, 有些草药都没能进货。   确实该愁。   小伙计不自觉也跟着叹声起来。   “汪娘,你家小崽子又跟人打架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进来, 将纸伞收起, “不得了, 就在那桥边,现在雨大,下头的水多湍急啊……”   “这死孩子!”汪娘捋起袖子, 匆匆就跑出去。   “哎,汪娘,你伞怎么没撑一把!”   小伙计支着下巴看店, 已经习以为常:“没事,我们掌柜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准提溜着人回来。”   果然。   片刻。   汪娘提溜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拧着耳朵拉回了铺子里。   “小兔崽子, 你就这点出息, 没见你学堂好好读书, 天天就跟人打架生事!”汪娘气得捋袖子,捡起一把纸伞就要抽打人。   浑身湿漉漉的小孩灵活躲跑到了小伙计背后,倔强高抬着小脸蛋。“我才没有错,是那个柴大头,他硬要说桥边的豆腐姑娘的长得最好看,明明不是最好看!他还说我骗人,要拿石头砸我!”   小伙子被他蹭了一身水,“小少爷哟,别甩水了……盆里的草药都要被你甩湿了。”   汪娘脸白了下,下一秒抄着伞气冲冲。“让你个小兔崽子管不住嘴,天天不想着读书!”   “救命啊阿福!”   小伙计挑拣着草药,假装没看见惨剧:……   汪娘逮住了人啪啪打了几下屁股,而后嘱咐阿福等会关铺子,她先带儿子回去换衣服。   哇哇哭叫的人便被带走,还边倔着嘴巴说自己没有骗人。   出了铺子,撑起了伞。   汪大舜还在吸溜着鼻子委屈。“娘,明明阿姐才是最好看的,我又没有骗人。”   汪娘压低声音训斥:“你糊涂,你阿姐现在在躲着坏人,你随口这样一声张,是想让你阿姐再被坏人抓走吗!”   汪大舜呆了下。扁嘴:“呜呜大舜不要阿姐被抓走。”   汪娘心也急:“那你以后可不许再提你阿姐的事,谁人问都不许说知道吗。”   汪大舜立马止住了声,点点头。而后又小声。“但阿姐就是最好看的,大舜没有骗人。”   汪娘:“是是是……小崽子。”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拐进了巷子里。   *   长京。   盛阳似火。   而长京朝堂上却犹如严寒冰窖。   蔡卓党的每次上朝,总战战不已。不知何时,感觉那孤高清冷的人,对付他们手段更残酷了一分。   势是要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斩草除根。   如此不留情面,为了活下去,就不能不怪他们也争个鱼死网破。   好在最近姜译苏不知为何,同楼副相又处处针对起来。   至少给了他们一个缓和的时间。   *   楼府。   楼老夫人最近很是头疼。   倒不是因为头疼的老毛病又犯。   而是姜家的人找上门,那个和长孙一同在朝任官的孩子,口口声声说桑枝是他寻找已久的嫡亲妹妹。   甚至得知他们竟然把人当通房,甚至桑枝在前不久从楼府跑了。   铁心以为是他们苛待了他妹妹。   发了好一通火。   楼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不过姜译苏没有拿出证据,只按口头认亲。   桑枝的事本就成了楼府不可提的隐讳。   姜译苏这么一闹,   后头也便被长孙送了出去。说了什么,楼老夫人不知,但却知道似乎是不欢而散了。   楼老夫人是不舍桑枝就这么离开,但也更不舍长孙的日渐消瘦。   甚至原本她最期待的抱孙子的事,也搁置不提了。   一来是说起孙子,就会让她想到怀着他们楼府子嗣的桑枝。二来,她在楼府里许久,公主和长孙几乎是分房而睡的事,她也耳闻了。   不知为何,老夫人便是提不起劲去催促这一对小夫妻。   桑枝哟。   老夫人悔,悔那么得心的孩子,就这么被自己给赶走了。   明明那孩子赤诚的孝心,她这个老婆子是最知道的。   *   江南的雨季持续了两月之久。   今日学堂休息。   汪娘带着汪大舜上山。   两人是晨露起,悄悄溜出巷子的。   山腰的景色宜人,雨后更是空气清新。   “兔崽子,别跑。”   汪娘叫住了兴奋蹦跶在前头的大舜。   再往上,便是一间隐蔽在竹子林里的木屋。   连续下了那么久的雨,屋子都快发霉了吧。   汪大舜冲进了竹林子里,嗓门顿时大开:   “阿姐!阿姐!”   推开木屋门。   穿着鹅黄翠领裳的人,正在木桌边捣锤一碗花汁水。   听见声响,女子回眸,一张明丽柔美的脸,顾盼生辉。   “舜儿。”   “阿姐!”汪大舜正要扑过去,后领子却被后头进来的人给扯住。   汪娘微喘着气上来。“兔崽子!不是让你小心点,你这一撞,撞到你阿姐的肚子怎么办!”   汪大舜扁扁嘴。   女子笑:“没事的,五姨娘。大舜有分寸的,对不对。”   汪大舜忙点头:“对对!大舜可小心了!”   汪娘放下了人,手指点了下兔崽子的额头。回身望了望四周。见屋内干净整洁。   蹙了下眉。“你怎么又起来收拾,你那肚子都几个月了,要好好躺着休养知道吗?”   眼一扫,又看见了人桌上装着花汁水的碗。   急:“你怎么还捣鼓这些花呢,你出去了?这外头路多滑啊,又没有摔倒,哪里疼了没?”   女子笑:“才没有,五姨娘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些花是大舜摘来给我的,一整天坐着怪闲的,做点胭脂也好。”   汪娘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汪娘这次上山,也带了好些东西来。   上次带的吃食应该差不多要完了。   “这雨下得我愁啊,天天想着你有没有寒到冷到,老天有眼把你送回来,你要是有个万一,姨娘也不活了。”   汪娘整理着将蔬菜瓜果放下,又舀水蒸一屉包子。   “说什么呢,五姨娘要长命百岁的。”女子撑起身,面容昳丽而明艳,正是外头被找疯的桑枝。   汪大舜连忙搀扶住人。   他看着阿姐已经圆滚滚的肚子,小声唤了声人:“阿姐……”   汪娘迅速抹了两下眼角,回头,看见人盈盈冲自己笑。眼泪一下子又鼓上来。   汪娘年轻时嫁给了江南富商王家做姨娘。谁知嫁过去时,王家已经是衰败的迹象。王老爷嗜酒好赌,每遭人逃债,便会出逃去避避风头,不带妻妾,却唯独会带一个年幼的嫡子还有一个女儿。   嫡子是疼惜,但那庶女听说是丫鬟所生。王家人也不知道为何王老爷会每次都带这个庶女一起出逃避债。更何况,王老爷平时明明对这个庶女几乎是不闻不问。   时间一长,王老爷出外躲几月,就会回来。府里的人也习惯了。反正家底该掏空的也掏空得差不多,好几个姨娘已经跑的跑,改嫁的改嫁。   汪娘也想过离开,不过最后也没能离开。因刚进府来,和那小庶女相处最久,牵挂着牵挂着,便不舍得走。   后来王老爷病逝,汪娘只是去办了些事,小庶女转眼就被无良的大夫人给卖了。汪娘怒极追,却是寻不到人了。   王老爷一死,大夫人和其他姨娘也各自跑路。有良心的带走自己的孩子,没良心的,比如大夫人,为了改嫁,连嫡子都抛了。只因说王老爷常年带着,跟她不亲。   汪娘便捡回来养了,幸得了娘家哥哥的资助,开了家铺子。将王老爷的孩子改了娘家姓,当自己的儿子养。   只是没想到——   再见到小庶女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大着肚子,倒在了桥头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00:10:55~2022-07-05 01:0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SHE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秋季一来, 天高气凉。   汪大舜最近老往山上跑,被汪娘拧耳朵训了一顿才收敛了些。   最近苏水镇上来了些外乡人。   前几月也来了,是一群锦衣佩刀的人, 似乎在找人。挨家挨户询问了有没有异乡人来。   着实把苏水镇的百姓给吓坏了。   不过待了几日便离开了。   锦衣卫队来, 是在汪娘捡到了桑枝的后的几日, 吓得她关了两三日的铺子,后面经阿福问,才惊觉这样更反常。才赶忙把铺子又开了。   对外就声称了那几日不舒服。   汪娘直觉那些是来找小庶女的,毕竟小庶女模样凄惨的回来, 就不像衣锦还乡的,而像是逃回来。   所幸的是汪娘和大舜是第一个发现桥边的桑枝的。   苏水镇上的人都不知晓。   那日大舜又逃学去山上打鸟, 她听了隔壁小孩的告状,气冲冲去抓小兔崽子。   汪娘一眼认出后, 立马和大舜把人搬上了山上的木屋子。   那间屋子是平常用来寄放一些山中的草药木柴的。   不过这几日来的人很不一样。   穿的衣服样式做工就很是昂贵繁琐, 长得更是朗目星眼, 俊秀又贵气。单身骑着匹骏马晃晃悠悠,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贵公子在草药铺附近的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听隔壁糕点铺的大娘说,这个俊公子, 每日也不做什么,就是会跟客栈里的客人们闲聊。似乎只是来游玩的,有时候就四处走走, 桥边,山头,都会去看看。   汪娘听得心惊,最近她对于苏水镇上不相熟的面孔, 总会十分警惕。   好在桑枝的藏身所在竹子林里头十分隐蔽, 没有熟悉的带路, 是摸不到的。   汪大舜是想去给阿姐通风报信,但汪娘耳提面命,嘱咐了这几日不许上山去,见到了陌生人问话,更不能问答。   没过几日,那位贵公子也来到了草药铺前。   阿福负责招待他。   汪娘在柜帘后拨着算盘,心神不宁。   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位公子和阿福东一扯西一榔头地闲聊。   正巧汪大舜下了学堂,像只狗崽子冲冲奔了进来,嗓门大得震过天。“娘!”   汪娘从柜后撩帘出来,“兔崽子,嚷嚷啥呢。”   汪大舜圆溜溜的眼在看到铺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对视到,立马移开。   “……娘,我饿了。”   汪娘过来,拿帕子给人擦手擦脸。“铜板拿着,可不许胡乱花,去玩吧。”   贵公子走过来搭话。“这位便是掌柜了?”   汪娘笑:“哎,什么掌柜不掌柜,就开个小铺子。公子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贵公子说,桃花笑眼很是讨喜,“掌柜刚才一直在后头吗?”   汪娘心头一咯噔。笑:“什么前头后头的,我们阿福有本事,前面交给他打理,俺个粗人放心着。”   阿福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拍拍胸脯:“对……我们掌柜人可好!”   贵公子又笑笑,闲散地问了几句生意和天气的事,便离开了。   汪娘的一颗心却迟迟揣不下来。   她最怕与这种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   若是不小心着了道,连累了小庶女,就是她的罪过了。   等汪大舜回来后,汪娘一问,果然,那个贵气的公子还找上了买糖葫芦的大舜问了话。   问的是大舜平日里做什么的事。   汪娘:“你都怎么说?”   汪大舜:“娘我才不傻呢,他问的我都不答的。他问我喜欢学堂还是上山玩,我就硬说我喜欢上学堂,才不喜欢跑山上玩。还问大舜上次桥头和柴大头争论的谁最好看,大舜就说是娘……娘,大舜没露馅吧?”   汪娘心里头说不出,沉了声气。“没,没说错,咱们大舜最厉害了。”   没过多久。那位贵公子还真的离开了苏水镇,又下南去了。   *   长京。   自皇上派了蓝宴光出城。   楼延钧每隔十几日,便能收到蓝宴光的来信。   关于他走访的每一个城镇,以及桑枝有可能去的地方。   蓝宴光真真实实地调查每一处,并且将自己可疑的猜想,都写信过来让楼延钧帮忙分析。   和楼延钧以为的一样,蓝宴光觉得是有人帮了桑枝躲起来。   如果不是蓝宴光寻找地这么殷勤。   楼延钧在最开始怀疑帮助桑枝出府的人中,蓝宴光是可疑度最高的。   而现在,楼延钧也已经排查到了人选。   他查得事无巨细。   被他传唤过来的人——楼知练也未隐瞒,很快便承认了。   楼知练承认了他帮忙桑枝出城,出府则是桑枝自己换了楼府丫鬟的衣服,拿的是办事的出行牌出去的。楼府一日里进进出出的办事丫鬟并不少,侍卫并曾怀疑。   桑枝只是搭坐了他出城办事的马车,但他并未想让桑枝一个人走,毕竟他还是觉得太危险了。他把桑枝先安寄在江南的一座宅屋。桑枝却又自己跑了。   楼延钧听完后面沉如水。   但楼知练只是回:“弟并未想隐瞒堂兄。弟和堂嫂不过萍水几面,堂嫂太苦,弟实在看不下去,才生了恻隐之心相助。堂兄执意想找回人,是为了将堂嫂继续拘束在府里,还是真的担忧她?若真的担忧,堂兄放手才是真的为堂嫂好。若堂嫂东躲西藏的,怕是连安身所都难。”   楼延钧声寒凉。“下去。”   “你都唤她一声堂嫂,我没有理由不找回她。”   楼知练抿唇,但还是躬身离开。   *   长京入了夜来,极为漫长。   蓝宴光又来了一封信,信里头道了一江南水乡似有线索。   若是常人被外派出京,只为寻一平常女子,早已经不满怨愤。而蓝宴光的回信,字里行间,是欢愉和期待。   仿若他真的见到了人。比他还早,见到了他的人。   楼延钧做梦,梦见了水乡迤逦,梦见了人回眸浅笑,人白净柔软的脚丫,淌在清澈的溪水面里,溅起涟漪万千。   一双明媚含水的眸子,侧歪着脑袋,朝自己望过来。   梦中人红润饱满的唇瓣一启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   随着逐渐清楚的声音,是逐渐清晰的蓝宴光的身影。   “宴光。”桑枝笑喊。   楼延钧醒了,阴厉的眼沉得很,汗珠从那锋利冷峻的面孔滑下。   胸口悸动。   他又闭了眼,拧了拧眉心。   才发现自己攥着张字条睡着了。   书房的灯烛明亮而晃眼。   被揉皱又抚平的字条上,已快磨晕掉墨迹。   为何不再多写几字?   楼延钧眼深,仿佛盯着那字,就能看到写下这字的人。   会做这个梦,大抵是因为蓝宴光传来的信。   楼延钧将字条抚平,冷着脸,珍视地放进盒子里,与那断成半的簪子一同。   而蓝宴光的回信,他轻攥成了碎末,扔进了跳跃的烛火里,烧成灰烬。   *   苏水镇。   冬季。   风寒厉得很,刮在面上,都像刀子一般。   桑枝在木屋诞下了一子。   汪娘哭花了眼,因为是早产,几乎要了桑枝的半条命。汪娘给的接生,小崽子生出来皱巴巴,也不知像谁,不哭不闹。急坏了汪娘。   直到汪大舜忽然哇一声哭。   小崽才吓着跟着哭。   桑枝没看到孩子,听见了哭声,便昏睡了过去。   汪娘止了泪。“糊涂蛋,别哭了,你阿姐只是睡着了。”   汪大舜还在哽咽。   汪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得要命。叹了声气。蹲下来:“大舜,要当小舅舅了,开心吗?”   看到那个小猴一样的孩子,扁扁嘴。他让阿姐疼昏了过去,他才不要抱呢。   汪大舜:“娘,阿姐不能跟我们一起住吗?这里好冷啊,大舜都觉得冷。”   汪娘望了望四周,又忍不住泪角湿漉,“搬。明日就让阿姐跟我们住。”   *   长京的雪下得厚。   庭前梅花艳丽,积雪堆了一层又一层。   天寒。   楼府里。   云石呜呜咽咽,端着药酒侍在一旁。   “少爷……”   楼延钧只在拔掉肩头箭头的一瞬蹙了下眉心,面上依旧清冷无波。   “莫要声张。”   楼延钧唇白了些,将拔出的箭头扔进热水里。   哐一声入水声,血迹染红了一盆水。   云石快要吓哭了。   因为少爷大刀阔斧的改革,整顿朝堂手段狠迅,才会被急眼的人,下了死手。这已经是遭到的第六次暗杀了。   云石一口气堵在喉咙,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少爷……”   “快结束了。”楼延钧眼色漆黑无波,“ 狗急跳墙,他们着急了没门路,才会出此之策。”   云石看少爷简单上了药酒和纱布,又要去书房。急切道:“少爷您休息会吧,你都多久没合眼了。”   楼延钧:“莫让祖母和其他人知道,下去吧。”   云石抹了把泪,跺了下脚。   知道这府中已是无人能劝住少爷了。心生悲凉又退下了。   书房内。   蓝宴光近日的回信已是越来越短。   楼延钧并不在意,他暗中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人。   而蓝宴光大概率也找到了,只是未告知他,在敷衍自己而已。   听见了敲门声。   楼延钧撩起眼皮。   安映禾得了允许进来,后头丫鬟端着热汤。   丫鬟放下热汤后便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安映禾:“大人,为何让映禾回宫?”   楼延钧:“太后病危,让公主回去侍疾,世人只会见到孝心。”   安映禾微蹙了眉尖,楼延钧面色沉静。   无人能动摇其决定的事。   安映禾才知道,这人一张似喜怒全无的面下,是多令人怖惧的疯狂。   越平静的湖水面,底下万物争生得越激烈。   安映禾张了张唇,化作一声轻叹,最后颔首:“多谢大人。”   安映禾走到一半,回头,“大人可知,长京百姓如今是如何看待大人的?——不近人情,铁腕冷血。”   蔡府被抄家,蔡卓入牢狱,牵连下马者无数。   大刀阔斧之策,虽然急速迅,但不比徐徐缓进,百姓朝官不理解之处,招致骂名的全是楼相一人。   楼延钧未做回应。   安映禾:“大人,您悔吗?”   楼延钧抬眼,冷冷:“为何悔?”   安映禾没应话。   公主出去后。   楼延钧依旧望着窗外。   外头雪下得急猛,刮了几片在案台,带着那仅有的些许冷意,消融殆尽。   “……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大法(两三年后应该) 第53章   天禄六年, 夏。   苏水镇。   凉风吹得人醉意。   河面船夫倒着竹竿,河边岸口,停着吆喝鲜鱼, 果蔬的小贩。   汪氏药铺。   阿福勤恳地称药材, 取草药, 愉快地忙忙碌碌。   汪娘打着算盘,时不时和顾客笑说几句。   挎着篮子的大娘进来,腆笑着脸:   “汪娘,让你们家小盈再给我拿一盒胭脂吧?上次的还挺好用的。”   “啧。”汪娘停下了手中的算盘, “讨胭脂的是你,骂街的也是你。敢情我们小盈好坏便宜都让你给占透了?”   大娘尴尬:“这不上次是误会嘛?俺当时哪里知道, 俺后来可有替咱小盈说好话,小盈绝不是这种人。”   汪娘散漫拨着算盘:“你同我说没用, 生意归生意, 要买胭脂就到胭脂铺去。当然, 翠秀卖不卖你,那得另外说了。”   大娘脸讪讪,但也说不出口, 就是因为隔壁翠秀的不招待,她才硬着头皮来找汪娘说情。   汪娘:“你同小盈而好好道歉,说不定翠秀听见去了, 能卖你一个。”   “是是。”大娘腆着脸笑,心里却啐了一口。   大娘出去,十一岁的汪大舜蹦跶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团子。   小团子白白嫩嫩, 生得水灵可爱。   连要出去的大娘都回了头来, 感慨着, 这小盈的崽生得可真好。   汪娘立马出来,“安安回来啦?”   汪娘从没出息的儿子手里接过了小崽子。   小团子拍着手喊人,“姨姨。”   “哎,真乖。小舅舅有没有欺负你呀。”   汪大舜扁嘴。“我才不会欺负他呢。”说着,将拖油瓶甩掉后,蹦着就到后屋去。   “阿姐!阿姐!我今天在学堂被夫子表扬了!”   “傻蛋。”汪娘摇头。“我们安安可不能和小舅舅学,我们安安的脑袋可是个宝,要好好读书,不能天天像你小舅子不是去掏鸟蛋,就是去玩石头的……”   小崽子乌黑似葡萄的大眼,正滴溜溜望着汪大舜刚跑走的方向。   汪娘一看也知道小孩想娘亲了。   真乖呀。   汪娘被这一眼看得心软软。   也不知道像谁,小崽子不仅模样生得好,两岁能说话,三岁能识字背诗,学堂里的夫子每每都夸不绝口。   正说着,一个女子掀开了后屋的帘子出来。   穿着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面上未施粉黛,雪白细腻的肤,杏眼红唇,如出水芙蓉,清染不浊。温恬中又带柔和,堪似那盛夏荷池中最艳的清荷。   阿福两耳红透透:“盈儿姐,你要的草药给你备好了。”   女子点头,浅笑:“谢谢你。”   阿福被这一笑,晃得脸更红。   小团子在汪娘怀里已经张开了小手小胳膊,软软糯糯地喊着“娘亲”,虽没有躁动闹腾,但一双乌黑的眼眨巴着,自女子出来就没有从女子身上移开。   桑枝见到儿子,面上的笑更深。   汪娘把崽子放入人怀里。“亏你出来得早,安安不见娘,可要哭鼻子了。”   软糯糯的团子趴在了娘亲的肩膀上,才笑开眼。   汪娘:“大舜呢?”   “我刚蒸了些糕,他刚下学,让他趁热吃呢。”桑枝道,“阿福你也尝尝吧。外头我先帮你看着。”   阿福:“这怎么好意思,盈儿姐……”   汪娘斜扫了没出息的人一眼:“让你去就去。”   阿福于是放下手里的活,喜滋滋地去了。   三年前,这个阿福干活跟上坟,顶多算老实本分。但自从她把桑枝以她家的远方侄女汪盈的名接过来,阿福整个人勤快得多,干活卖力,什么都抢着干不说。人也笑脸比苦脸多。   更不用说草药铺的生意,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连大舜识字都比以前多了许多。   当然生意还归生意好的高兴,苦恼也是有的。   好看的东西总是招人觊觎嫉妒,即便桑枝已经轻易不出门,仍旧有祸找上门来。   像是刚才来的那买胭脂的大娘,便是前些天,一新妇因怀疑自家的夫婿和桑枝私会,在桥头辱骂人一日不休。看热闹的,帮腔的……着实把汪娘给气坏了。   要不是有人证,小庶女都要被她们这一盘污水给泼死了。   而小庶女也是不惹事的,人似乎渴望安静,在后屋整理打理,栽花刺绣,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会打扫,会煮饭,识字,会草药,还会胭脂和按摩。   汪娘知道时,是震惊又心疼。   桑枝来的时候是有些盘缠的,下了山后,因为怕一直麻烦汪娘,也想帮忙为家里增点生计,便租了间草药铺旁边的铺面。开了间胭脂铺,也卖自己的绣的帕子和醒神提香的香囊荷包。   起初没人买,桑枝还卖一些字和帮人抄书。   汪娘在苏水镇人缘好,帮忙搭线,一来二去,再加上桑枝的胭脂铺子和其他的胭脂铺不一样,加了桑枝捣鼓的草药成分,比寻常铺面上的色泽更艳,粉质更为细腻。时间一久,现在已经是苏水镇炙手可热的小铺子。   *   但小团子黏人。再加上时常有心怀不轨的人来胭脂铺溜转,甚者更会闹事。   胭脂铺逐渐便交由了桑枝三年前帮忙收养下的一个小姑娘打理,小姑娘唤翠秀。桑枝遇见时正要被她爹娘卖给人做妾,桑枝见人哭得狠,不忍,便买了下来。   翠秀泼辣直爽,人又大胆,对桑枝很亲,对外头的人却有一股子狠劲,还有一点手脚功夫在手。胭脂铺子交由她打理,那些寻事的人再也没敢过来。   *   苏水镇上的日子还算平淡安逸。   特别是看在崽崽一寸寸长大,对桑枝还说,是十分让人欢喜的事。   除却——   时不时会找上门的蓝宴光。   蓝宴光是在桑枝下山后的一月后出现的。   起初桑枝着实被吓到了。   但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说来看她是不是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需要帮忙之处云云。   桑枝惧怕了几日,知道人并没有告密。   而这事也与楼延钧无关……可能楼延钧早就把她给忘了。   随着时间推移,桑枝逐渐放心了下来。   蓝宴光没有在苏水镇久留,他在长京还有差事,时常是来苏水镇住几个月,而后告别回长京,再过了一两个月又出现。   虽然桑枝不要人的帮助,但蓝宴光确实在无形中帮了人许多,像是上次被镇上百姓编排的子虚乌有的事,也是多亏了人才得救。   而汪娘和苏水镇的百姓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了蓝宴光的存在。甚至误以为是桑枝的相好。   但汪娘倒不这么觉得。   汪娘帮人收拾东西下山时,就发现了包袱里头的几件衣服料子,昂贵异常,绣工了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所以汪娘起初也以为这个贵公子便是小崽子的亲爹,看身份和气质,桑枝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饰就全都能对应上。   但是崽崽并不怎么亲近这贵公子。   而贵公子看着,也对崽子疏远了些。不似亲爹。   而且桑枝,对人也只是冷淡了些,并没有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   汪娘逐渐便打消了贵公子是崽崽爹的猜忌。   小庶女未曾提起,汪娘知是人伤疤,她只心疼,就更不会去问。   *   这日。   桑枝和儿子在看着草药铺。   桑枝在算着算盘。   小团子坐凳子上翻着图画册。   阿福在整理着草药。   汪娘则带着大舜出去买东西。   一蓝衣玉袖锦服,配着朱色腰带的人进来。   阿福是认识的,盈儿姐的“相好”,不免多看了人几眼。   看着盈儿姐和人到后屋去,阿福也好奇地站了起来,不过一会就撇撇嘴,习以为常地坐下。   因为看到了小团子放下了图画册,跳下了椅凳,跟了进去。   蓝宴光是来同桑枝道别的,长京临时有令,他暂时又要回去。   桑枝并不能理解蓝宴光来回折返的意义。毕竟人本就无需留在苏水镇。   桑枝不是没察觉蓝宴光的心思,以前不知,但过了三年,再迟钝桑枝也能多少感受到人的好。   但他们是不可能。   不说桑枝对人有没有感觉,光是长京的那一层身份在,就绝无可能。   桑枝曾摊开了说,但蓝宴光第二日仍旧来照常来找她。   时间一久,桑枝也没脾气了。   人爱留便留吧。   蓝宴光:“这次回去的时间可能有点长,我爹传了话,锦茹要成亲了。说什么也得回去一趟。”   桑枝想起了蓝锦茹,笑容温蕴:“一路风顺。”   蓝宴光沉了声气:“如果……”   三年的时间并未在桑枝身上留下什么,若要说,便是那一份貌美,多了几分恬静温和。   但配上那柔媚的长相,反而,更让人移不开眼。   蓝宴光还想说点什么,便听门槛处啪嗒一声摔,紧接着便是小孩的哭声。   桑枝立马跑了过去。“安安!”   圆团子一样的孩子顺势就趴在了人身上哇哇大哭。   桑枝垂眸轻哄。“不疼不疼,娘亲看看,摔着哪里了……”   蓝宴光看着面向他,雷声大雨点小的小鬼。“……”   太相似了。   连那算计的小眼神都一摸一样。   蓝宴光看见这小鬼多少有点心虚。   毕竟他并不觉得他能瞒过表哥。   虽然这三年里他每次离长京,来苏水镇前,都会换好几个位置周转。而且他一直未告诉表哥,已经找到了人的事。   但也正是三年了。   蓝宴光才知道肯定是瞒不住。   而这次传他回京的家书还是他爹亲自写的,言词激烈,让蓝宴光不联想到表哥告状都不行。   太后去年病逝,楼延钧已成了大安首位宰辅,公主因太后过世太过悲伤,和楼延钧和离,听说一直住在深宫中疗养。   三年时间不短,足够大安朝焕然一新,朝官整顿,百姓安居。一切有条不理。   蓝宴光总觉得楼延钧下一步便是来清算这些陈年往事。   因为那个团子一直黏着桑枝,蓝宴光再多的话也说不了。同人道别后,离开前最后深深看了人一眼。   似乎走出这扇门,以后他们隔的距离便不只有这扇门了。   *   今日学堂没课。   汪大舜带着三岁的小外甥儿在在巷子外玩耍。   还有和汪大舜玩得最好的几个小伙伴。   几人比着弹石子,看谁弹得比较远。   柴大头:“大舜,以后我要和你阿姐成亲!”   柴大头以前也说,想娶桥东的豆腐姑娘做媳妇。   汪大舜哼哼:“我早说了我阿姐最好看,你还不不信。”而后又反应过来,“你做梦!”   小孩子的友谊起的快,散的也快。   当汪娘捋起袖子过来逮人,把几个打得不可开交的孩子分开,才发现安安不见了。   汪娘急:“让你看着弟弟,看着弟弟!你把人看去哪里了!兔崽子!”   *   三岁的小团子,穿着的月色小衫,圆鼓鼓的肚皮,短短的腿,一双乌黑的大眼,像黑葡萄一样,盯着前面的高大的人。   “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汪煜。 ”   “你娘为何唤你‘安安’?”   “娘亲说要平平安安,永远不会遇见坏人。”小团子眼眨了眨,“叔叔,是谁?”   男子着着一身墨色锦服,高而颀长,面色沉稳。   垂眸望着,没有说话。   “叔叔是坏人吗?”   男子半会才开口,淡淡:“不是。”   小团子眼眨了眨。   远处是汪娘他们唤人的声音。   男子又道:“以后莫乱跑,别让你娘担心了。知道吗?”   “安安!”桑枝拐了拐角。   “娘亲。”   桑枝一双眸里含着水,又气又急,“你怎么可以随便乱跑!你要急死娘亲吗?”   小团子睁着乌黑的圆眼。胖胖的手去擦人的脸,“娘亲,不哭。”   桑枝抹了把眼,显然已经哭了一段时间,眼尾殷红微肿,嗓子都有些哑和颤抖。   “不许有下次了,不许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小团子乖乖认错,由着娘亲抱起,趴在桑枝肩膀,抬头,巷子里已经没有刚才那个人。   而暗处里,一双漆黑如隼的眼,望得深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5 22:45:21~2022-07-06 22: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丸 66瓶;水茶夭夭 15瓶;沐婵、FUSHE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苏水镇上的夏季多雨。   朦朦胧胧。   胭脂铺这月的赚银颇丰, 给了汪娘和翠秀分红。   小孩长个快,桑枝带小团子去买几件衣裳。   布衣铺里,老板娘乐呵呵。   一见桑枝来, 便嘱咐着桑枝下月一定要帮她多留几盒胭脂。   桑枝笑应。   三岁的崽不哭不闹, 趴在桑枝肩上, 只是一个劲往后看。   苏水镇上的女子,都喜爱这圆滚滚,又乖巧可爱的小家伙。   老板娘逗了会小团子,看着桑枝在挑布料。   桑枝的貌美是镇上出了名, 三年前,汪娘带来时, 镇上十之八九,买草药的不买草药的, 男女老少, 皆涌过去瞧。   最后还是汪娘不客气, 关了几天铺子,才稍微消停了些。   起初,大家对汪娘这个远方的表妹, 都不太待见。特别是在看到自家男人没出息的样子。   后来,也是见到了这个小表妹的一个老相好,贵公子模样, 经常在他们苏水镇住上许久。但不长居住,一问,也是说是“朋友”。   大家自然是往那方面的朋友想。只当这个小表妹可怜,被养在外室, 孤苦伶仃, 那个男子除却几月来看望下人, 没给出名分,也没给个住的地方。   就让小姑娘带着崽崽一个人住汪娘家。   可怜见的,还那么可爱懂事的崽。   再加上小表妹不常出门,也没有他们想的那样招摇卖弄过,   苏水镇上的女子们,逐渐同情多于嫉妒。   布铺的老板娘:“小盈啊,你就没想再找一个。安安也不能没有爹呀。那个男子有钱有势,连自己的崽都不养,怎么会给你们安稳日子。你这空等也不是法子啊。”   桑枝正在看一件碧蓝色的料子,闻言笑,知道老板娘误会了。   “秋婶,不是那样的。我和蓝君只是相识的友人,他帮衬我而已。”   秋婶子早就左耳进右耳出。   “那好,既然跟那人不是这种关系,那好办。听秋婶子一句劝,早点给安安找个爹。这世道一个女子带崽子不过过……知道桥西那个员外的儿子吗,今年三十,还没成亲呢,是个老实人。家里也不愁吃穿,你要有意思啊,秋婶子自作主张给你张罗下?”   桑枝:“不必了秋婶子,盈儿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桑枝摸了摸崽崽软软的头。   小团子收回看远处的眼,靠娘亲手掌上,蹭了蹭。   “娘亲,爹爹……爹爹是什么?”   桑枝手一顿。   “可怜见的。”秋婶子被小孩一句懵懂的话,软到了心坎里。叹气。“要不,你们先见一面,看看合不合适,再说成不成?”   桑枝收回了眼,轻摇摇头。   给小团子裁剪了几个布料,桑枝没有多逗留,便回去。   *   汪娘在家做了一桌菜。   汪大舜又和伙伴们去桥头玩耍了。   见桑枝回来,忙端出米糊糊来喂孩子。   翠秀掀开帘子进来。“汪娘,药铺里人找呢,阿福让我来唤你一声。”   汪娘:“哎,这就去。”   桑枝接过了喂儿子的活。   今日胭脂铺并未开张,翠秀也闲着,便到药铺帮忙。   翠秀:“我来喂吧,盈儿姐。你一天忙前忙后,还没吃饭吧。”   桑枝想了想,确实是。   小团子张着手拍了拍,也高高兴兴地被翠秀抱去。   “外面凉,我抱他到外头凉快点的地方吃。”   桑枝点点头,进屋去换衣服。   崽崽最近很喜欢粘着翠秀,但桑枝也没多想。   因为翠秀人机灵又勤快,和小崽一向玩得很来。   用完了午饭。   桑枝抱着儿子去午睡。   外头蝉鸣。   窗槛吹进徐徐的凉风,帐幔吹拂飘动。   桑枝忽醒来,脖间出了些汗水。   外头日头正烈。   桑枝伸手往床铺后摸摸,没有摸着崽崽,猛惊起。   儿子睡着的位置是空的。   床儿这么高,他怎么可能下得去?   桑枝吓起,连外衣都未披,跌撞地跑出门。   桑枝刚想喊崽崽,忽然听见了侧门巷子里有声响。呜呜呀呀的。   桑枝推门。   看见了冗长阴凉的巷子里。   崽崽正抓着一人的袍脚,脸蛋上挂着泪珠子,呜呜呀呀地不让走。   看清楚了人,桑枝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窖子里。   男子的脸一如从前,清冷昳丽,一身墨黑描金缎服,脚下是黑色的靴子,身量颀长,因被崽崽缠抱着脚不让走,眉尖只是微蹙。   他抬了眼。   和桑枝错愕的眼对视上。   桑枝绣花鞋往后挪了一寸,下意识想往后跑,然而目光又看到自己的儿子。   反倒往前走了。   桑枝顶着男子的视线,缓缓走近,蹲下,抱起崽崽。但发颤的声音,却暴露了人的紧张和害怕。“安安,回家。”   小团子圆眼里挂着泪珠,豆大的掉。“娘亲,要玩,安安要和叔叔玩。”   桑枝愣了下,低声训斥。“安安!”   “桑枝。”   男子忽开口,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桑枝像被点燃一眼,抬起一双红通的眼,咬牙。“你想怎么样?”   大概是人眼中的红意太过明显。   楼延钧眼顿了下。   而后。“我想同你谈谈。”   桑枝咬了下唇,“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桑枝不顾怀里儿子张开双臂往后看,头也不回要走。   身后,清冷的声音:“那儿子呢?”   桑枝:“和你无关,他是我的儿子。”   楼延钧:“陈大夫全说了。”   桑枝一僵,继续硬撑:“……这是我和别人的。”   “是吗。”楼延钧抬眼,正好和回头冲着他恋恋不舍张手臂的小团子对视上。   两人的眉眼,如出一辙。   楼延钧并未再追问。望着桑枝的背影急匆匆地进了院里。听见了关门落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声音格外清脆。   朝中的事并未完全解决。蔡镇韵逃了。从正要被关押到断头台的行刑路中逃走了。   朝廷派人追捕,已经有两月余。   但蔡卓党几乎肃清了。   自三年前,知道了桑枝的消息。楼延钧便来过苏水镇,他无法久留,快马到,看上一眼,便要快马回去。   车程五六百千里。   楼延钧三年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如今朝堂新科生官员不断增进,弥补了蔡卓党的位置。   楼延钧可以稍微松点事务,交给下头的官员。   也能说服了皇上,取得了离京的假期。   楼延钧几月前便在苏水镇附近住下,却不敢出现在人面前。只敢远远看。   远远看着人在看不见他的地方,栽花,做胭脂,摘草药,算盘,教儿子写字念书……笑起的眼,启合的唇,一颦一动,熠熠生辉。   楼延钧渴望,又不敢近。   即便两人的距离已经无需楼延钧日夜兼程。   *   桑枝担惊受怕了几日。但没再见过楼延钧出现,便逐渐将这事暂且搁置在脑后。   直到又过几日,在自家的庭院里,桑枝看见了人。   崽崽正趴在楼延钧的膝盖上,玩得乐不可支。   楼延钧望着咯吱咯吱笑的团子,唇边浅浅的笑。   桑枝呆站在门边,想把人赶走,但怕声张引来了汪娘他们,又怕吓到儿子。   楼延钧回头,便看见了人咬着唇,满是敌意地看着他。   楼延钧眼顿了一下。   桑枝拧了自己的手心,还是走过来,抱走儿子。   一向乖巧的儿子挣扎了会,张望着楼延钧,“娘亲,骑马马。”   意思是人还要玩。   桑枝蹙眉:“乖,娘亲陪你玩。”   小团子回头:“娘亲,要爹爹。”   桑枝愣了下,“谁叫你这么叫的。”   楼延钧:“是我。”   桑枝:“你要脸吗,他不是你儿子。”   楼延钧没应声。   但一大一小,两双一样乌黑的眼望着桑枝。   如出一辙。   桑枝咬唇,几乎要气哭。   楼延钧目光盯着人,从那殷红的眼,但贝齿紧咬的唇瓣,半会,移开眼:“我们需要谈谈。”   汪娘听到了响声。“盈盈,怎么了吗?怎么那么吵?”   眼看着汪娘就要进来。   桑枝把人一推搡,先推进了房里藏起来。   而小崽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爬上了楼延钧的胳膊,一同藏进屋。   桑枝:“没什么,汪娘,和安安玩捉迷藏呢。”   汪娘没有进院来。“好,晚饭要做好了,等会出来吃。”   桑枝应:“好。”   桑枝听着汪娘走远的脚步声,松了口气,又提起。抚着头疼的脑袋,沉了口气,进房间赶人。   “出去。”   房间里一眼没看见人,倒是手腕忽被人转住。   楼延钧怕人没看见门槛:“小心。”   桑枝想甩没能甩开,“你到底想做什么?”   三年,在人身上沉淀下了更为成熟冷静至冷酷的韵味。眉目更深,轮廓更为锋利。   宽阔的肩,只是轻轻靠近,都让桑枝觉更深的压迫。   楼延钧许久开口,“我寻了你许久,我松不开手了。会死。”   桑枝知道人是闷葫芦,却不知道人会说这么直白的话。   桑枝讶得半天没合上嘴。   楼延钧漆黑的眸直直望着人。   如同深渊,如同冰泉,掩藏着三年来道不尽说不明的思念。   “不许欺负娘亲!”地上的小团子抬手打楼延钧的腿。   楼延钧垂眸,将怒瞪着眼的儿子抱起。   小崽子眼瞪得圆圆,被换了一个面后,对视上桑枝的脸,一下子又扁嘴呜呜。张着手臂要桑枝抱。   桑枝把儿子抱回来,小孩子奶香奶香的,一下抚平了桑枝心里的震惊不安。   楼延钧似乎在斟酌着话:“安安不能没有爹,我……”   桑枝轻笑:“是啊,你说的对。明日我便同桥西员外的儿子见面,给安安寻一个好爹爹。” 第55章   桑枝原本只是说说而已。   但一连几天, 在庭院里都看见了楼延钧的身影。   他并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就只是陪着小崽崽玩。   但一双眼时不时地落在桑枝身上,这让桑枝备感冒犯。   而安安又同人那么亲近, 也让桑枝心里苦恼。   她只想离人远一点。   于是第二天, 桑枝告诉了秋婶子打算赴约的事。   并且在同秋婶子约好的那天, 挑了最好看的衣裳。   是一件石榴红的裙子,外罩着霜桃色的薄衫,霜白色的绸带,甚至还簪上了一支蝴蝶的簪子。   擦了点胭脂。   桑枝本身肤色就白, 胭脂点缀,更显得人明媚动人。   直叫人移不开眼。   桑枝原本想把小团子带上, 但秋婶子建议先把安安交给汪娘带,哪有人相亲, 还带着孩子。   桑枝的本意并不是相亲, 但——   桑枝以为把儿子留下, 楼延钧也应该会留下来看着儿子。   因为在她看来,楼延钧之所以会找过来,就是为了跟她抢崽崽。   但是——   桑枝听见了脚步声。   没有掩饰的脚步声, 桑枝正要走出巷子,回头,果然看见了楼延钧, 他一身青墨色的衣裳,正望着她。   眼神似有话说。   桑枝咬了下唇,扭头走,走几步, 又听见了脚步声。   锲而不舍。   桑枝停下来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楼延钧:“你要去哪里?”   楼延钧的视线, 落在了桑枝精心打扮过的身上, 微微蹙眉。   “去哪里需要同你讲吗?”   “安安会找你。”   桑枝噎了下。   楼延钧:“已经在哭了。”   桑枝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走回了院里。   果然——   汪娘正在哄着泪眼汪汪的小团子。   “哎呀,你怎么回来了?”汪娘知道桑枝今天是要去跟桥西员外的儿子见面的,她是支持的,她也不想桑枝一个人过得太苦。   “汪娘没事,就是崽崽不知道怎么忽然哭起来了,刚才还在庭院好好的……”   桑枝出来时,崽子正和楼延钧玩。   桑枝看着落泪得可怜的儿子,心疼:“给我吧。”   汪娘:“你要带着他过去啊?”   小崽子到了桑枝的怀里,马上不哭了,吸着鼻子,要睡不睡的样子,但胖胖的小手仍旧抱得紧紧。   桑枝本想说不去了。   又想到外头那人,于是心烦意乱,胡乱“嗯”了声。   桑枝抱着儿子便去相亲了。   *   小桥下流淌着清缓的河水。   风景秀丽。   草亭子里。   一穿得厚重华丽的公子,正紧张地摆弄自己的服饰腰带和袖子。旁边站着一老管家模样的男子,还有做媒婆的秋婶子。   秋婶子不住眺望小路:“快了快了,盈儿准来。”   老管家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满。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的小路,远远走来一女子。   石榴红色的衣裳,随风飘扬,玲珑曲线,乌黑的发簪垂着,芙蓉面,杏眸眼,明媚温恬。   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孩。   秋婶子愣了下,心急切:“哎呀,怎么把安安给带来了。”   然而再看员外的儿子,还好,人已经看怔了眼。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其他。   桑枝入座。   “抱歉,安安哭闹了些,耽搁了时间。”   秋婶子眼还瞅着趴在人身上的孩子。有些不赞同。   员外儿子:“没事没事,我们也才到不久。”   小团子还张着眼,圆圆的眼直溜溜往后头瞧,似乎在看什么人。   桑枝怕被秋婶子他们看出什么,忙将儿子抱正,不让他看后面。   事实上,楼延钧一路都跟在他们身后。   甚至一路还逗弄了安安玩耍,导致桑枝不得不停下来,瞪眼驱赶他。   崽崽被娘亲阻止了往后看,撅着嘴,圆溜溜的眼,开始看前面的两个人。   老管家正在打量桑枝,似乎是有评判的标准,时不时摇头。   而年轻的公子,耳已经涨红,像是想看又不敢多看。   秋婶子了然于心,帮着一通好话直说。   桑枝只是笑着点点头。   秋婶子心下满意:“张公子,这里就留给你们二位好好先聊聊吧。”   员外儿子通红着脸点了点头。   “安安让我先带着吧……”秋婶子刚要伸手抱。   而还没有碰到人,小崽子嘴巴一扁,已经呜呜哭了起来。   秋婶子忙收回了手。“哎呀这……”   桑枝:“算了,安安就留着吧。”桑枝又看想对面的公子,“可以吗?”   员外儿子被那一双含水一样的眸子望着,结结巴巴:“可、可以。”   安安坐在了娘亲的腿上,又扒拉着肩膀想往后看。   两人其实并未聊什么。   桑枝为了看住儿子,只能听着人说,自己时不时微笑点头而已。   又过了会。   儿子坐不住又要哭闹的迹象,桑枝忙站起道别。   员外公子也站起,看见桑枝手帕掉了,捡起:“汪姑娘……”   桑枝道谢接过。   两人的手却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员外公子想收回去,又没有马上收回去,空红着一张脸。   “汪姑娘,我们还能再见吗?”   桑枝不动声色收回手,然而员外公子可能是忘了收,竟用了点力抓紧。   桑枝的眉头皱起。   崽崽瞪大眼仔细看着。   “张公子?”   员外公子忙知失礼地收回手。“抱歉抱歉。”   桑枝手被捏红了一块,往袖子里藏了藏,轻笑:“没什么。”   秋婶子还在和老管家说什么。   员外公子则痴痴望着桑枝背影。   待桑枝两人走远,忽然听见一道巨响,那个草亭子竟然倒塌了下来。   而还没出来的员外公子被压在下来,哎呦叫唤。   *   桑枝前后又相亲了几个对象。   然而结果不是人回去忽然摔了一跤,就是人半途家中有急事。   或大或小,下场都不太美好。   秋婶子自然是不敢再给桑枝介绍了。劝说:“盈儿啊,还是停一会,你最近可能招惹了不该招惹的……”   桑枝面上笑应了,心里却恼了起来。   因那“不该招惹的人”。   楼延钧果然傍晚时分,固定到了桑枝的庭院陪崽崽玩。   桑枝把崽崽抱起,蹙眉看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些百姓有什么错?”   楼延钧沉眸。   小团子一双乌黑的眼,瞅来瞅去。   桑枝叹了一声气,把崽崽先抱会了屋里,才出来。   “你不是想好好谈谈吗?谈吧。”   桑枝穿着淡色的裳,暮色的光,给人眉眼增添了几抹温蕴。   楼延钧眼没有移开,忽开口:“他们配不上你。”   桑枝觉得好笑:“楼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因为这种理由,你就惩戒了人?”   楼延钧垂眸:“只是一点小教训,你不该让他们……”   “够了。”桑枝站起,“我不想再见到你,楼大人,你应该有你的尊严吧,你这么厚脸皮的跟在我一个小小妇人后面,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后,都看您笑话吗?”   桑枝狠心:“如果你还想要点脸面的话,就趁早从我和安安的面前消失。”   *   自那日后,楼延钧果然三四天未出现了。   桑枝觉得自己似乎说重了话。   但也好。   桑枝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了,已经不想要再胆战心惊,再看着他人的脸色,再患得患失。   崽崽有些泄气,垂着脑袋在地上玩竹球。扒拉着来来去去,一双眼还盯着墙头看。   ——因为往常,那人,都是从墙头出现的。   桑枝长了教训,侧门早已经落了重重的锁。   桑枝蹲下,轻轻抚摸儿子的脑袋。   外头传来声响。   小崽子抬起头。   大舜跑了进来。“阿姐,翠秀姐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好厉害的人。”   桑枝蹙眉。不明所以,抱着儿子。打算去看看。   客屋的榻上。   桑枝刚好撞见走出来的汪娘。   汪娘满面笑容之色。   桑枝:“姨娘,怎么了吗?”   汪娘:“没什么,好俊的人,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没见过这么贵气的人呢。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   桑枝再往里走,就听见了翠秀的声音。   “哎呀公子,你先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撞坏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没事,你先留下来住一段时间,等你想起来了再……”   翠秀端着木托出来:“盈儿姐?”   桑枝正要问人,忽然看见帘子撩开,一身竹青色的缎服,玄色腰带,昳丽的面孔,清冷的脸有些苍白。   头上还像模像样缠着纱布。   但一双乌沉沉的眼,却是直直看着桑枝。   小团子眼一亮,一声呼喊正要出口,被桑枝眼疾手快给捂住。   翠秀:“盈儿姐,这人是刚从山底下捡到的,好像撞坏了脑子,什么都没记住。你帮忙喂点水,我去抓点草药熬汤。”   桑枝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翠秀已经跑得没影了。   桑枝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高大逼近的人,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你装的对吧?”   楼延钧眼睫抬起,有些可怜:“水……喂我。” 第56章   桑枝怎么可能喂他水, 没有将水泼在他身上已经算好了。   翠秀又进来。   看见一脸苍白的人,还有脸色不是很好的桑枝。   “怎么了吗?”   桑枝捂着小团子的嘴巴,浅浅笑笑:“没有。”   翠秀:“盈儿姐怎么没给他水……瞧我, 你还抱着安安呢, 来, 我给你帮忙带着安安……这儿药气重,万一安安染上了,可就不好了。”   桑枝:“……”   桑枝刚想说不必了,但安安已经伸长了手, 由着翠秀抱走。   房间里就剩下两人。   楼延钧的目光望着桌子的水,但他胳膊上显然易见地也缠着纱布, 厚重的,不能动弹。   随后将目光又投向了桑枝。   桑枝如芒在背。咬咬牙, 想着干脆走了算了。直觉告诉她楼延钧不像是失忆的样子——但是万一, 还真撞坏了脑子。而且若是翠秀他们再进来, 让他们怀疑出什么,她亏大了。   桑枝咬咬唇,还是给人倒了杯水。   她往前一递, 心里想的是等会一定要让翠秀把他赶走。   桑枝把茶盅递到了楼延钧面前,然而人只是看了看水杯,又看了看桑枝。   桑枝的手柔嫩纤长, 指甲上涂着桑葚色的丹寇,青茶色的杯子子,衬得一双手皎白如雪。   往上。   拿着茶杯的人柳眉微微往下瞥挪着,微挑的眸子盈盈润光, 巧鼻粉唇, 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桑枝见人不接, 要收回。“不喝算了。”   虽然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撞坏了脑子,但是管他有没有,桑枝都不待见他。   桑枝正要收回杯子,便见人动了。   楼延钧向桑枝的方向走了一步,微微前倾身,低下头来,就着桑枝手捧着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楼延钧的气息太近,桑枝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   于是,楼延钧也只喝到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的人,抬起迷茫的眼,看向人。   正好汪大舜跑进来,人未到声先到:“阿姐!阿姐!桥西员外的张公子又送了馅饼过来了!”   然后便看家自家阿姐一双耳有些红,把水杯置放在刚进来的他手里。“喂他喝水。”   而后便匆匆出门。   汪大舜:“?”   *   桑枝想把楼延钧赶走。   听到了这话的众人皆是讶异。   翠秀:“可是盈儿姐,把他赶走了他能去哪里啊,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把他赶走也太可怜了吧。”   汪娘:“是啊,这么俊一个小伙子,也有礼貌也识大体,收留几日没事。何况咱们还是开药铺,见死不救,传出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汪大舜:“阿姐,留下人吧,山哥打鸟好厉害。都不用弓箭,一颗小石头就能把鸟儿从枝头给打下来!”   崽崽:“呀。”在桑枝的怀里举起了胖胖的手,表示赞同人留下。   桑枝把小团子的手给拿了下来。   随后咬咬唇,看向庭院里坐在凳子上的人。——现在已经可以大摇大摆坐在了庭院里,都不必躲避众人。   唯一支持桑枝的是药铺里的阿福。   按照阿福的话来说,就是阿山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他万分赞同把人赶出去。   但是阿福赞同没什么用。   桑枝只是心领了。   楼延钧在庭院里暂时是住下了,因为是在山底下捡到的,所以汪娘他们就直接喊人叫阿山。   桑枝都不知道人是怎么会同意这个名字的。堂堂宰相大人,被唤做阿猫阿狗一样的名字,干的也都是杂活。   可能真的是撞坏了脑子了吧。   桑枝轻蔑笑笑。   汪娘瞧着人俊,不愿意让人干劈柴挑水的活,平常就让楼延钧和阿福在铺里挑拣草药,帮忙一下。因为就算楼延钧什么都不会,只是在铺子里待着,那天的生意也就出奇的好。   桑枝:“……”   桑枝可不乐意。她不是不乐意楼延钧被闻声来的姑娘们围看,而是不乐意楼延钧这么轻轻松松地在这里住下。   于是,砍柴挑柴挑水,甚至烧水做饭……有什么苦活杂活,她准会让人来干。   同一屋檐下的都注意到了这点。   翠秀:“盈儿姐好像很不喜欢阿山啊。”   汪娘也察觉了。   毕竟桑枝那么温软的人,很少那样针对别人。   而且他们也发现了,阿山对桑枝很是顺从的样子。   尽管平时阿山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看人也是淡淡的。   但唯独看桑枝,似乎淡淡中又藏着别样的情绪。   翠秀:“倒是那些屁孩子点,喜欢围着阿山玩。”   翠秀说的是大舜和安安。   大舜喜欢跟在阿山后面,是因为人能给他打鸟,做弓,让他在小伙伴面前耀武扬威。   而安安从没见他那么亲近一个外人,午睡都要阿山抱着才能乖乖睡下。   就连桑枝好几次,都嫉妒得要哭了。   不过,阿山最常做的,就是跟在桑枝后面。   汪娘和翠秀多少看在眼底,并且心知肚明,乐呵呵地见其成。毕竟桑枝长得好看,而阿山模样俊,话少还干活多,多少有点合适。   起码在汪娘眼里,比那些和桑枝相亲,自个倒霉还要赖她们桑枝晦气的人强多了。   *   今儿的天不到傍晚就暗下了。   汪娘瞅着,知多半是要下雨了。   苏水镇雨水算多的,特别是夏季,一下就常是暴雨。   阿福担忧地望着天:“盈儿姐上山摘草药了,没事吧?”   天空密布着黑压压的云层。   汪娘:“没事,小盈知道哪里有地方可以避雨。等雨停了,就好了。”   “娘!阿山呢?”汪大舜抱着小团子过来,三岁的崽崽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呜呜咽咽地格外可怜。   阿福:“在里面劈柴吧?盈儿姐不是交代他不劈完院里的那些柴火不能吃晚饭吗?”   汪大舜:“院子里也没看见呀。”   汪娘已经心疼地把崽崽给抱起:“怎么哭了,乖乖,让姨姨看看……”   阿福不以为然:“那就是出去了吧。”   *   豆大的雨滴已经下了起来。   逐渐有变大的趋势 。   桑枝到山洞避雨,把背着小竹篓放下,衣裳已经沾湿了许多。   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不知道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桑枝环抱着膝盖坐下,竹篓子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桑枝才上山没多久,就遇见了大雨。   不知道安安醒来了没有,楼延钧的柴火劈好了没有……   这么大的雨,应该是不能继续再砍柴。   桑枝百无聊赖想着,忽然听到什么嘶嘶的声音,很近。   桑枝垂眼一看,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小蛇,桑枝吓得忙站起,然而脚踝处忽地一疼。   受惊的小蛇匆忙窜进了洞穴里头。   桑枝扶着石壁,没有头晕眼花,可能是无毒的蛇,但是脚踝处的疼痛确实真实存在的。   桑枝咬牙坐下,刚要脱开鞋子看看情况。   忽听见山洞口又有情况。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过,   一高大的人,拨开了草木,布衫都湿透了。看见了桑枝,像是缓了下神情,走了进来。   桑枝愣了会没说话。   楼延钧的眼已经落到了她的脚上。眉尖蹙起。   没等桑枝开口,人已经蹲了下来。拿捏起了桑枝穿着绣花鞋的脚,   桑枝脸一边涨红,一边讶异。“……你,你做什么?”   楼延钧:“被蛇咬了?”   是询问,更是焦急。   桑枝眉微撇下,想缩回脚,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便见人紧抿了唇,轻缓迅速地脱下了她的鞋子。   而后是有些湿漉的罗袜子。   露出桑枝一双娇嫩的,白里透着粉的脚丫,连指甲盖都是漂亮齐整的形状。   桑枝的脚被忽然这么暴露在人前,紧张得想往里缩,几分恼怒。   “登徒子,你做什么?”   楼延钧:“别动。”   桑枝脸更红:“……你放手,不许看!”   楼延钧:“我是你夫君,为什么不能看?”   桑枝愣了下,而后耳朵通红。“你果然是在骗人,你根本没有失忆。”   楼延钧微抿唇,没有反驳。只是冷静的眼,仔细看着桑枝微微肿起的脚踝,像是在分辨什么。   桑枝脚踝被咬的地方已经肿起,且颜色开始发深。   楼延钧的指腹粗粝,揉捏着桑枝的脚,微痒,又挣脱不开,桑枝总觉得人是故意的,一张脸红透,红着眼瞪着人,正想这怎么骂人。   忽见楼延钧低下了头,吻上她的脚踝。   桑枝眼瞪大,脚背瞬间绷紧。奈何人手劲大,桑枝眼眶蓄上泪,楼延钧依旧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   楼延钧才抬头,他将桑枝脚踝处的蛇毒清干净了,抬眼,看见了人殷红的眼,豆大的泪珠眨巴着便掉了下来。   楼延钧怔了下。   桑枝吸了吸鼻子,“谁让你多管闲事……你被毒死了,也不怪我的。我不会感谢你的……”   桑枝要把自己的脚收回来,但楼延钧还没有松力。   桑枝抹了把眼,借力踢了人一脚。“还不松开。”   楼延钧才松开。   桑枝撇开脸,去擦眼泪。   楼延钧:“别哭,不疼了。”   桑枝恼:“我又不是因为疼才哭的……”   一转头,就撞入人漆黑深邃的眼。   楼延钧靠得近,冷峻挺拔的五官一下子撞入眼,桑枝避不及,最后愤愤咬唇,垂下眸。   外头暴雨还未停歇。   楼延钧找了些山洞里的干净柴火点燃。   火光温暖明亮。   而桑枝还穿着单薄微湿的衣裳坐在离人远远的位置,倔强地瑟瑟发抖。   楼延钧眼顿了下,而后走过去,将人抱起。   桑枝的挣扎是即刻的,然而抵不过人的力气。   楼延钧:“你要发热了,让安安怎么办?”   桑枝顿了下,挣扎渐小。   最后只是别开脸。   楼延钧抱着人,在火堆边烤火。   火光明亮,后背靠着的人炙热的温度也渐渐传到了桑枝身上。   令人舒心的温度。   桑枝眼皮开始沉重。   睡衣袭来时,听见了耳旁人似说了什么。   声音低沉,轻缓。   桑枝进入了梦乡。   清晨。   着急了一晚的汪娘几人正要上山,远远看见了高大的人背着一熟睡的人,走下了山来。 第57章   桑枝没摘到什么草药, 倒是被人帮了一回。   自楼延钧背着桑枝下山,院里的大家伙们开始察觉不对劲。   最早是阿福。   阿福是从一开始就觉得阿山对桑枝心怀不轨的。毕竟盈儿姐那么好看,阿福早就在阿山来的第一天就把人当做对手。   汪娘看出古怪, 则是在阿山背着桑枝下山的那日, 虽说理由是桑枝脚受伤了, 但阿山那个熟稔的姿势,抱着人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精细到上手包扎,照顾……   没有猫腻才怪。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小崽子的态度。之前因为大舜太喜欢跟阿山玩, 汪娘反而忽略了也一并很黏着阿山的崽崽,一直以为是小孩子都喜欢而已。   但等她脑子开窍了再来看, 安安什么时候那么黏腻一个男子了?   还是到连桑枝偶尔都会吃醋的地步。   并且……她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两人, 竟然如此相像。   汪娘:“!!”   汪娘自个揣测着, 越揣测越笃信, 于是找上了桑枝问话。   桑枝在山洞里受了惊吓,又被蛇咬了,早上醒了一次后, 又睡下了,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虽然脚没什么事,但是还是上了点草药, 裹了起来。   裹的纱布厚重又难看,还穿不进鞋子,桑枝嫌弃了下,到底是放弃了拆除掉, 老老实实先待在屋里。   安安被大舜带去上小学堂。   桑枝正在大开的窗扇边绣安安的小花鞋子。   汪娘进来, 还贴心地关上了门。“桑枝儿, 你同姨娘说说,你和阿山是什么关系?”   桑枝怔了下,绣花针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她小声嘶了声,把指头含进嘴里。   “什么、什么关系?”垂着眼避开汪娘的探究的目光。   汪娘:“咦,姨娘可不信你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看你那个眼神就不对劲……你瞅瞅,雨还没下呢就跑进山去找你,你还是他背下来的,又是给裹药又是给缠纱布的……哪个寻常男子会这样……”   桑枝被说得耳红:“那是他登徒子!”   汪娘狐疑,上下扫了自己耳朵和脸红成一片的小庶女。   “真没关系?”   又说,“安安该不会是他的崽吧?”   桑枝愣住。   恰好窗扇对着的是庭院正心。   一身粗麻衣衫衫的人,正默默在庭院劈柴。粗衫挽上去,露出了两道精壮的手臂,随着劈柴的动作,呈现出的肌肉线条极为养眼。   然人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榆木相。   似乎察觉到了视线。   抬眼往桑枝的方向看来,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盛着一瞬间正好落入的夕阳光晕。   楼延钧毫不避讳地直视,桑枝回以一瞪,而后红着耳避开。   汪娘心里好笑,将这一副景象都收入眼底。   “既然没什么关系,那汪娘可要把阿山给请走了?”   桑枝:“请走最好。”   汪娘:“……”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汪娘到底是说说,但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倒是佐证了她心底的想法。   至于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汪娘见小庶女不愿说,便也不勉强。而她瞧着阿山老实本分,其实已经挺满意的。   桑枝她是相当于亲女儿来疼的,而阿山,模样好,踏实肯干,什么都会一点,草药铺里也能帮上忙,大舜和安安也喜欢,对桑枝还似乎很上心。   虽然好像没什么出身。   但是这几点,已经算她心里的好女婿了。   汪娘心满意足离开,顺便打算去找了翠秀说道说道今日的发现。   *   等汪娘走了后,桑枝又坐回了窗边。   只是这次她脸羞红得紧。汪娘刚打趣的,堪称发现真相的目光让桑枝心头跳个不停。   而窗外“登徒子”的视线又没完没了。   桑枝索性直接关了窗。   桑枝刚关了窗没多久,重现拿起针线篓,便听敲门声响。   忽如其来。   桑枝又被刺到了手指。   “……”   桑枝几分委屈恼怒的把手指又含进嘴。“谁?”   门开了。   一身粗布的楼延钧进来。   桑枝:“我问谁,可没说你能随便进来。”   楼延钧:“我看你把窗户关了,以为有什么事。”   穿着白褐短衫的人,仍不敌一身清贵之气,只是比起穿着朝服锦衣的儒雅文气,穿着粗布的人,更透露武官的气韵,精悍而高大的身,宽阔的肩,顺脖颈而下的汗珠,甚至——   桑枝不敢想了,一双耳通红,别开了眼。   楼延钧忽开口:“我的衣服破了。”   桑枝:“那和我什么关系。”   楼延钧:“是上山划破的。”   桑枝恼气:“拿过来。”   楼延钧眼底含笑,将衣衫脱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精壮而线条分明的身体。   递给桑枝时,两人的手相碰了下。   桑枝缩了下,立马收回。   楼延钧的衣衫确实破了,从腰处到腹部位置,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桑枝放下给儿子绣鞋底的针线,换了线,给人缝补。   楼延钧便找了凳子,坐在一边等。   桑枝穿着浅荷色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挽在后面,露出了漂亮的脖颈,颈间有一小颗浅浅的朱色的痣。   人垂着眸,长睫如扇,雪色细腻的肤,微润的红唇抿了会线,细细地穿针,利索缝补了起来。   楼延钧没有桑枝会缝衣服的印象,至少在楼府里,人没有。但人会绣荷包,绣帕子。   还会做一手好汤。   楼延钧视线落到桑枝一双裹得厚实纱布的脚,楼延钧还能记得那双脚的柔软,被捏住时的颤栗,床笫之间,架起时轻踹的挣扎,柔柔的,像是小猫的软爪。   楼延钧意识到不能细想后,眼垂了下,避开去看屋内的其他地方。   桑枝缝补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扔给了人。眼依旧不敢往楼延钧的方向看。   “好了,快穿上。”   楼延钧穿上了,轻笑,“谢谢。”   桑枝鼻间“嗯哼”了声做应答。   *   七月。   苏水镇热热闹闹的庙会就要开始了。   汪娘摘了些叶子做粽子。   又给安安和大舜做了些热糕和团子汤。   最近酷暑多,草药铺里,桑枝也做了些清凉提神的草药包放铺里一并卖。   香包很受欢迎。   汪娘建议可以绣一些花花草草的图样,价格再提升一倍。   桑枝笑应。   翠秀几人帮忙想着绣什么图样。   大舜:“要大老虎!大老虎!嗷呜——”   安安笑拍手应和:“大脑斧!大脑斧!”   翠秀:“兔子,荷花,菊花,竹子……应该都挺受欢迎的吧?”   汪娘:“再过几日是七月七,绣些喜鹊,鸳鸯也不错。可以拿去等庙会的时候卖。”   桑枝同意。   而站一旁的人没有说话。   到了晚间。   桑枝刚把安安哄睡,屋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外头的月色将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楼延钧垂眸,漆黑的眼蕴着浓郁的光。一手卡在桑枝要关的门缝里,说:   “你不能绣鸳鸯。”   桑枝莫名其妙地看他。   大半夜过来说什么胡话。   “为什么?我想绣什么就绣什么……”   楼延钧:“鸳鸯是我的。”   桑枝朝着人堵门的手拧了下,“嘭”地关门:“谁管你。”   *   三日后,七月七。   翠秀挑拣着已经做好的荷包,是汪娘和桑枝一起绣的。   发现里面竟然没有鸳鸯面,好奇:“盈儿姐,你没绣鸳鸯吗?”   汪娘年纪大了,绣的是些简单的花草图样。   听闻也朝桑枝看去。   桑枝嘟囔:“嗯……喜鹊也挺好的。”   一旁正在搬草药的楼延钧抬眸,眼底浮出浅色的光晕,唇也勾了起来。   桑枝:“……”   桑枝被他含笑又像是小孩般喜悦的眼神盯得耳恼红。   暗自咬唇:早知道就不一时心软!   *   晚上的庙会最为热闹。   贩卖小吃、杂物的街铺可以从桥东边一直到桥西。   还有说书和唱曲的。   苏水镇上的百姓们都极喜欢出来。   将要贩卖的香囊收拾妥帖。   汪大舜匆匆跑了进来:“娘!娘!外头有两个好奇怪的人!吵着说要找人!阿福正拦着呢!”   汪娘听闻,忙跟着出去。   翠秀也跟在汪娘身后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桑枝见楼延钧朝自己走了一步,抬眼瞪了眼,“做什么。”   楼延钧果真停下,而眼还含着笑意,显然是还在为刚才的事高兴。   桑枝:“……”   “呀!”   被两人忽略的崽子坐在小凳子上,发出了一声抗议。   桑枝笑着去将儿子抱起。   楼延钧趁着靠近儿子的功夫,朝桑枝走近了一步。   外头嘈杂声音传进。   而后是一道怒声:“楼延钧!”   闯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霜白色华服的男子,面容俊丽,此刻两道横眉,眼怒瞪着楼延钧。   身后跟进来一小厮模样的人,看见了桑枝的脸后,忽然愣住。   而汪娘和翠秀几人紧跟其后进来。   汪娘:“你什么人!你怎么能私闯民宅!我报官了我给你说!”   楼延钧的眉几不可见地蹙起。   “姜译苏,你做什么?”   姜译苏怒归怒,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旁边还抱着孩子的桑枝。眼由愣到讶到湿润,几乎就是几秒的功夫。   姜译苏一直坚持着三年前一眼的而过的那个画面,寻寻觅觅,可是其他人都不信。特别是楼延钧,他屡次去,屡次被赶出来。   到了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要不是蓝宴光最近回长京,被他缠得无奈透露了消息,姜译苏也找不到这里。   “念念?”   姜译苏回身拉出小厮:“快,快掐我,我是不是没有看错,我没有看错对不对!真的是我们念念!”   铁木也激动地热泪盈眶。“苍天在上啊,和夫人长得一摸一样,这就是我们小姐!是我们小姐!”   两个人又哭又笑,吓着了桑枝怀中的安安。   小孩哇一声吓哭。   楼延钧直接插入两人中间,将桑枝母子护在身后。   安安小声啜泣:“爹爹,打坏人。”   后面进来的汪娘等人:“……” 第58章   桑枝耳红了下, 轻捂住儿子的嘴,然而此举更像是掩耳盗铃。   安安眨巴着眼不解地看娘亲。   楼延钧微微侧眸看身后的两人。   桑枝放下手,脸红透。   汪娘是最早回过神来的。   但她自己已经猜测得差不多, 所以没什么惊讶。   翠秀也没有什么表情, 摸了摸鼻子, 假装没听见。   唯一的伤心人阿福:“……”   另外一个伤心人——姜译苏。“……”   姜译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楼延钧,又看了看桑枝怀里和楼延钧长相相似的团子。   最后还是瞪了一眼楼延钧。   最后视线回归到桑枝身上。   声音有些哑,但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人, 又怕吓到人。“桑枝姑娘,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姜译苏强调了单独两字。   阿福:“桑枝是谁?”   翠秀也装模装样问了句:“桑枝姑娘?”   汪娘:“……”   汪娘看着轻易就把桑枝身份给拆了的姜译苏, 恨不得把人嘴巴给封住。   楼延钧淡淡:“没有什么单独。想谈在这谈。”   姜译苏恶狠狠用目光刮了人一眼。“不是在和你说话。”   姜译苏身后的小厮还在捂嘴震惊中,两只眼盛满了眼泪。   桑枝:“……”   桑枝自然是不可能和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单独一起。   但看见一旁的楼延钧, 不知怎地出口便是:“行, 我和你们单独谈谈。”   楼延钧眉尖微蹙。   姜译苏毫不掩饰地朝人露出得意又嚣张的冷笑。   桑枝抱着崽崽, 正想往庭院去。   姜译苏:“念念……嗯桑枝姑娘,那个,这个小鬼……”   姜译苏的意思是连安安也不可以跟着。   桑枝:“可他什么也听不懂, 他才三岁。”   姜译苏当然知道,但是,相当于翻版的楼延钧, 姜译苏看着实在不喜。   安安听出了要和娘亲分开,一双圆圆乌黑的大眼立马盛满了眼泪,嘴巴一扁,默默掉下了豆大的泪珠来。   桑枝心疼。   “那就在这里谈吧。不去了。”   姜译苏:“……”   姜译苏看了眼大楼延钧, 最后还是妥协桑枝抱着安安一同。   *   两人外带着铁木, 三人在庭院的树下。   远远的, 桑枝荷色的衣袖被吹拂起,身形纤瘦的人抱着白白软软的团子,树下清风吹拂绿叶,人秾丽清绝的面容,就像是一副画卷。   安安把着树叶玩。   姜译苏和小厮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众人远远在屋檐下眺望着,就见桑枝忽然落下了泪来。   似雨滴垂落在荷花叶中。   众人只觉心头被荡漾了一下。   汪娘心疼地捂着胸口。   众人便见楼延钧忽然从屋檐下出去,往树下走了过去。   阿福撇撇嘴:“他肯定要被盈儿姐骂了。”   翠秀望着,有些担心。   然而,楼延钧出现,并没有挨骂。人一手将安安抱上肩,一手轻轻地揽住了桑枝的肩膀,往怀里轻靠了靠,似做安慰。   不知是盈儿姐太伤心还是为何,一向不喜欢阿山的人,竟然任由了人的“吃豆腐”。   阿福心里懊悔。早知道刚才自己就先跑过去了。让阿山白白占到了这个便宜。   翠秀看人跺脚,心知肚明地无语。“……”   姜译苏也没拦着楼延钧。   毕竟就庭院这么点距离,谈话的内容早就被楼延钧听过去了。   楼延钧的眸淡淡,扫了眼姜译苏。   铁木已经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寒起,躲在了自家主子后面。   姜译苏则看着楼延钧这一身破烂衣衫的落魄样,发出一声嗤笑。   堂堂宰辅大人,连朝堂的形象颜面都不顾及一下,丢脸!   他们念念,他是绝对不会交给这种人的!   *   姜译苏一一细说了姜爹姜娘是如何找寻桑枝,他又是如何寻了十几年,从云州到长京,大安的寸土寸地,看过了多少画像,走过了多少地方,从未放弃……   “爹娘现在依旧在找你。娘因为弄丢了你,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下不来床。念念,和我们回去吧。”   今晚的庙会没有人去。   桑枝望着外头的明月。   皎洁,孤冷。   桑枝本来并不相信,她一出生就是在一宅院里,和爹爹四处逃亡,偶尔的片刻幸福,是和弟弟填饱了肚子还有回到江南五姨娘对她的疼爱。   她没想过自己不是爹爹的孩子。即便姜译苏讲那么多,她也只是感动姜译苏他们的毅力,羡慕人口中一直被挂念的“念念”。   但姜译苏拿出了画像——是姜娘的画像。   姜译苏一直随身带着。   桑枝望着画中那眉目温柔的女子,蓦地心头就是一酸,而后眼眶一热。   *   安安被汪娘抱去照顾。   姜译苏在院里留了下来。   汪娘知道人说的可能是真话,虽然她是在王府没落的时候才嫁入的,但是她也听说大夫人说过,王老爷曾经收留过一个女子,一见钟情,极为痴迷。后来女子失踪,王老爷还发疯寻了一段时间,最后才深陷赌瘾和嗜酒中。   这也能解释了,为何王老爷一直不待见桑枝,而每次逃难都会把桑枝带上。   甚至大夫人还说,他们其实在汪娘嫁进来前,已经换过了两处宅子。   王老爷是带着报复的性质,不让那个女子找到桑枝。   汪娘一直以为桑枝是府里过世的其他姨娘或者仆从的孩子。   姜译苏说要带桑枝回去。但他尊重桑枝的决定,留在府里也是为了等待桑枝的回复。   *   桑枝一个人在屋内。   门轻轻被推开。   桑枝慌乱抹了下眼角,以为是汪娘把安安抱回来了。   回身正要起,看见的却是楼延钧。   人身影颀长,昳丽面容上漆黑的眼直直盯着人。   桑枝嘴边的勉强起来的笑容消散了下去。转回了身。“你来做什么。”   桑枝没有听见楼延钧回复,但是听见了人走近的声音。   桑枝吸着鼻子,“你还想欺负我吗?我现在有爹娘了,我不是任由你欺负……”   话未完,桑枝便觉自己被轻轻拥进了一个结束的怀抱中。   她的额头正好磕着了人粗布衫子的扣子,轻一声。   “磕疼我了……”桑枝像是找到了理由,撇嘴一句,泪涌了出来。   “对不起。”楼延钧笨拙去摸人的额头。   结果把桑枝额前的发揉得凌乱。   桑枝:“……”   桑枝抬眼,水光潋滟的眼像有气,把人的手拿过,张嘴便咬下去。   楼延钧的手掌宽大,硬邦邦的像石头,硌得桑枝牙疼。   楼延钧垂眸,看见人眼和鼻尖皆是红的,一双蕴满水光的眼,动人又清澈。   咬着自己的手跟猫儿挠痒一般。   柔软的唇碰到手,软而痒。   楼延钧不自觉便伸出空余的一手抹开人的泪珠,轻缓:“你去哪我便会去哪。”   轻飘飘,似是承诺。   *   姜译苏第二天起来,就看见楼延钧在庭院里劈柴。   “……”   姜译苏知道楼延钧好几月前就挑职休息。皇上的说法是人生了病在休养。   其他朝官信,姜译苏可不会信。   铁木感叹:“楼大人好厉害,那一整墙的木柴都是人劈的吧?”   正说着,一个小不点屁颠屁颠地捧着个茶杯跑过来。   边跑边兴奋地喊“爹爹”。   茶水都洒了一地。   姜译苏撇撇嘴。   楼延钧接过已经没有水的茶盅,大手揉了揉儿子的发。   小不点得了夸奖一般咧开了牙笑。   过了一会。   穿着青色裙裳的人走来,把小不点抱起,然而把一壶水递给了人。话也没说,径直就转身走。   然后抬头看见了屋檐下的两人,桑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礼貌招呼。   铁木:“小姐可真好看啊,和楼大人站一起,跟画似的。”   然后就收获到了旁边主子的一脚。   姜译苏看着楼延钧望着桑枝的眼神,额头青筋直起。   “去干活,咱们可不是来白吃饭的。”   于是,楼延钧劈柴他们也劈柴,楼延钧晒草药他们也抢着晒草药 ,楼延钧……   汪娘出来:“现在长京的富贵人家都这么会干活吗?”   翠秀:“……”   两天后,贵公子姜译苏为了比楼延钧多劈一擂木头,也换了方便的粗布衣衫。   姜译苏冷笑:“休想在我们念念面前献殷勤。”   楼延钧:“……”   *   苏水镇上的百姓都知道,汪氏药铺最近又来了个贵气的公子。俊美无俦,举手投足之间翩翩然,和之前英俊清冷的公子站一起,格外养眼,引得无数人往草药铺里或挤或路过,皆是为看在里帮忙的两人。   铁木哼哼:“不愧是我们家公子,美满长京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阿福嗤之以鼻。   铁木:“你什么意思,你对我们公子的美有意见是吗!”   铁木捋袖子。   大舜:“我还是觉得阿山最帅耶。”   铁木哼哼:“你小你不懂。”   安安附和:“爹爹!爹爹最!”   铁木满心化开,脸皮都笑展开了:“好的,小少爷。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于小姐的孩子,铁木可是满满的柔情和疼惜。   姜译苏觉得安安像楼延钧,铁木却觉得明明是像小姐。这鼻子这嘴巴,只有他们姜家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少爷!   铁木:“小少爷,要骑马马吗?马马哦。”   阿福:“……”   阿福搓手:“真怪,这大热天的,我鸡皮疙瘩竟然起来了。”   汪大舜悄声:“我也是。”   几人正闹着。   汪娘一脸忧愁地进来。   汪大舜喊了声:“娘。”   汪娘愁闷,看了眼儿子算是回应。   原来是汪娘远方的侄儿汪瑭要来借住。   本没有什么好愁的,不过是院里多住一个人。   但桑枝现在用的可是汪瑭亲妹妹汪盈的名字。   现在只有汪氏药铺里的人知道桑枝是借用的名字,苏水镇的百姓可不知道。   而她这个侄儿,又是个较真的性子。这次来也是因为发现他乡试落榜,爹娘竟然想给他在当地买一个官职做。   汪瑭可受不得这种屈辱,留下了一封信,便离家出走散心。   若是被他发现桑枝假冒他妹妹,按照那性子,免不得会发难。   但若是苏水镇的街坊邻居们知道,桑枝免不了会受些人的指指点点,这可是汪娘受不了的。   汪娘这么想着,不免又叹息一声。汪瑭可能还有几日才到,她可要想好怎么说服好人才行。   *   今晚是庙会的最后一晚。   因前几日汪娘他们都没去。最后一日,汪娘和阿福留下来看店。   让翠秀和桑枝拿这几日绣的荷包去卖。   安安则交给他们照顾。   姜译苏听到要逛庙会,立马换了一件锦服,华丽富贵,往摊前一站,立马吸引目光无数。   姜译苏像只招摇的花孔雀,很快就卖光了一篮子香囊。   楼延钧依旧是粗布短衫,浑然不觉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只是紧跟在桑枝身后。帮忙打理其他东西。   或者在有男子上前向桑枝询问时,投过去冷淡的视线。   姜译苏卖光了一篮子香囊后,拆开扇子一摇,风度翩翩又戏谑地看向楼延钧。   “楼大人,你跟过来,什么都没有做,还不如回去照看着小不点。这里啊,有我和念念在就够了哼。”   楼延钧没有回复。   桑枝余光看了人一眼。   即便楼延钧穿着麻布衣裳,但是难掩一身的正气凛冷。围在摊子周围的,甚至远远的酒楼阁上,都有许多目光落在人身上。   楼延钧注意到了桑枝的目光,以为人也想要自己帮忙。   于是便走到了摊前,和姜译苏并排的位置。   他才拿了几个香囊在手上,便有驻足的人停了下来。   不远处更有几个姑娘目光灼灼,微红着脸瞧着,大有楼延钧收整好荷包后,就过来的架势。   姑娘们刚往前走一步。   楼延钧忽觉身后衣服一紧。   桑枝攥着人的衣角,抿唇:“你笨手笨脚的,不用你到前面来。”   姜译苏:“……”   作者有话说:   后天入v~   感谢支持,啾咪晚安。 第59章   铁木一旁悄悄对着主子乐道:“嘿嘿, 少爷,楼大人又挨小姐批了。”   姜译苏没好气扫了眼傻愣愣笑的小厮,最后又不快地瞪了眼被桑枝叫到后面去的人。   楼延钧专心在后面收整, 并未回应姜译苏的灼灼视线。   最后一天的庙会不算热闹。   大舜想要去看舞狮子, 桑枝便让翠秀带着人去逛逛。   香囊卖得差不多。   桑枝正准备收摊子, 楼延钧一并帮忙。   桑枝收篮子,人也跟着收篮子,桑枝收木架,人也跟着收木架子……   就算因碍手碍脚被桑枝嫌弃了, 人也没有半分不愿,反而露出浅浅的笑来。   一旁的姜译苏:“……”   过了会, 翠秀带着大舜回来,原来是人饿了, 吵着想吃东西。   大家都忙碌了一晚上, 桑枝便让翠秀找了间铺子吃点东西。   翠秀找了家凉面铺子。   看着牌面乌黑, 不是很干净的样子。   铁木有些踌躇,他们少爷最讲究吃穿了,进这种铺子, 有辱形象。   但转头一看,却见了少爷已经踏进去了,便也迅速收起了讶异和嫌弃赶忙跟进去。   姜译苏自然也是嫌弃的, 但看到楼延钧竟然毫不犹豫地进去,自然是不愿落在下风,也鼓气,合了扇子走进去。   铺子不大。   在外面架起了几张小桌小椅。   桑枝坐下, 楼延钧便在旁边坐下, 姜译苏不甘示弱也在桑枝对面坐下。   翠秀要照顾大舜, 于是另外坐一桌,铁木自然不能和少爷做一桌,于是和翠秀他们做一桌。   于是桑枝、楼延钧和姜译苏便自然成了一桌。   铺子虽然小,凉面味道却很好。   桑枝不饿,吃了小半碗后没什么胃口。   姜译苏吃了两碗,还没放下自己的碗,忽见楼延钧长手一伸,将桑枝吃不完的碗端了过来,三两下便解决。   且一副自然的样子。   然桑枝一直在看着大舜有没有好好吃东西,或者是注意到了楼延钧的动作,但没有说什么。   姜译苏不轻不重地放下碗,怒眼对着楼延钧,更加不快。   他们念念的东西,要吃也是他吃,可恶!   *   今晚的风头一直被楼延钧所盖住。   姜译苏气鼓鼓。一路狂扇着花扇子。盯楼延钧盯得更紧。   今晚的香囊荷包都卖光了,有足足一袋子的铜钱。   庙会又已经将近尾声。   唯一感兴趣庙会的大舜犯困了,所以几人便打道回府。   翠秀牵着大舜的手,铁木则背着小摊子的麻布篮筐。   桑枝负责拿着钱袋,走在前头。   大舜:“阿山和姜哥哥人呢?”   翠秀和桑枝闻声转头。   翠秀:“咦……刚才还看见他们俩在后头跟着呢。”   桑枝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刚想转回头说不用管,忽然肩膀被撞了一下,是一个迎面的黑影。撞了桑枝后迅速跑掉。   桑枝捂住了肩蹲下。   翠秀:“什么人啊,哪有这样子走路的。盈儿姐,撞疼了没有。”   只是猛地一下。桑枝轻摇摇头,“没事。”   一摸腰间,钱袋不见了。   “糟了,那人是小偷!”   翠秀:“什么!”   翠秀立马松开了大舜的手,横眉怒起,足尖一点,迅速朝小偷的方向飞掠过去。“小贼哪里跑!”   大舜瞠目:“……”   铁木合不上嘴:“……”   桑枝:“……”   桑枝也顾不得惊讶翠秀会轻功的事,几人忙追了过去。   *   翠秀追着小贼,就在快捉到人的时候,前头出现了失踪的楼延钧和姜译苏。   两人似在争执什么,手里还拿着油纸包。   姜译苏面红耳赤,楼延钧依旧是冷冰冰的脸。   黑影看见有人挡路,抽出了刀子,“滚开!滚开!都给我让路!”   翠秀在后头:“少爷!这人抢了我们的钱袋!”   楼延钧目光迅速冷下。   姜译苏收回了在楼延钧身上的目光,轻蔑地看向执着刀子冲过来的小贼。   “找死。”   姜译苏刚要起身,就见楼延钧已经一个踢身,利索接住了空中掉落的钱袋,拦下了小贼。   姜译苏怒:“你又抢我功劳!”   偷偷溜出去给念念买糕点就算了。竟然还敢比他先抢抓贼的功劳。竟然想自己独得念念的两份关注!   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翠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两人。   “……”   小贼本被楼延钧压制在下,看两人打起,也顾不得钱袋子,找准机会后,迅速要跑。   姜译苏余光瞥见,立马收了手,追:“给我站住!”   姜译苏足尖点跃,追上了小贼,脚踩在人肩膀,一个倒折,将人压踩在地。   姜译苏抓了贼,得意洋洋地扫了眼楼延钧。   桑枝几人追到。   姜译苏立马上前邀功。   大舜抬起脚踢了踢小贼的小腿:“让你抢我们的钱!”   铁木看自家主子:“少爷,你没受伤吗?”   姜译苏撩了一缕发,“怎么可能,区区一个贼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分毫。”   说着,看向桑枝,“你晚上没吃多少,哥哥刚路过了糕铺子,给你买了几样甜糕。你尝尝。”   桑枝浅笑:“谢谢。”   姜译苏也笑。顺便余光瞥了眼身后站立的楼延钧。   楼延钧拿到了钱袋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交给了桑枝。   姜译苏抱臂,故意挤兑人:“呦,钱袋子掉在一旁,给楼大人捡漏了。”   翠秀:“……”   桑枝接过钱袋,忽看见了人劲白的手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正微微沁出血珠。   桑枝愣了下,甚至忘了周围的人,直接轻捧起人的手掌查看。“你受伤了?”   楼延钧垂下眸,状似要收回手。“无碍。应该是不小心被刀划到了。”   翠秀:“刚才可惊险了,那个贼人还带着刀子,直冲阿山他们过去呢。”   桑枝眉皱起,急,“钱能有命重要吗!你也不知道躲一下!”   桑枝取出了手帕给人包扎上。   楼延钧垂着眸,任由手掌被人柔软的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末了,还得了人抬眼关切的一句“疼不疼?”   姜译苏看着楼延钧顶着那张冰山脸,大言不惭地说出一句,“有点疼。”   姜译苏:“……”   *   汪瑭是第二天就到苏水镇。   他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向人打听了汪氏药铺后,便径直寻过来。   路过一胭脂铺时。   “盈儿啊,你这胭脂可真好用。怎么不多做点,分点到邻镇上卖。准能大赚呢。好些外头的姑娘都托我买呢。”   “江娘,那么多就做不过来了。”   回话的人声音轻柔带笑,很是悦耳好听。   汪瑭转头,正好就从打开的铺子窗扇看到里头的人,一身桔色绣花裙,乌黑发鬓簪着花,耳垂小巧,笑容亲切,如春风拂面,周身仿若一同亮堂了起来。   汪瑭刚开始是被那句“盈儿”的称呼给吸引过去的,而后则是被女子谪仙般的容貌。   汪瑭看怔了眼,直到人离开了窗扇能看见的位置,才脸红心跳地收回眼。装作无事的,走入旁边的汪氏草药铺。   *   汪娘正在算算盘,见到一穿着布衫,背着包袱的男子进来。   来人看见汪娘后,拱手笑喊了一声“姑母”。   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量不算高大,但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读书样子。——就是汪娘那个较真的侄儿汪瑭。   认出了人后,算盘珠子一声脆响。   汪娘手抖了下。   汪娘没想到人竟然来这么快,她还没想好怎么给人解释“汪盈”的事。   正巧布衣铺的秋婶子走了进来:“汪娘,问问你们盈儿,桥西员外的儿子这几天能下床了,还想同人见一面,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秋婶子说着,眼扫到了汪瑭身上。“这是?”   汪瑭拱拱手。“在下柳州汪家的长子汪瑭,此番来我姑母家做客。”   秋婶子高兴:“哎呀,盈儿的兄长可不是?你可得帮你妹妹好好挑挑看,夫婿的人选可不能马虎,我看桥西员外的儿子就很好……”   汪娘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赶紧找了个话将秋婶子打发走。   汪瑭:“姑母,什么叫盈盈在这?”   *   里屋内。   听了汪娘的解释,汪瑭的眉皱起。“怎么行?让其他人盗用盈儿的身份,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都不知道,万一用盈儿的身份做坏事,那不是毁我们盈盈的清誉吗!”   汪瑭义正言辞:“绝对不可以,没有商量的余地,姑母,还请你让那姑娘迅速改回自己的身份。”   汪娘:“人都在苏水镇生活了这么久,大家都这么称呼她,你一时让她转,她怎么在苏水镇待下?而且桑枝是个好姑娘,绝对不会用盈儿的名字做坏事的。”   汪瑭面色严肃:“她既然有自己的名字怎么不用?姑母,这就是您的不对,当初我爹收留您,他要是知道您让一个外人假用了盈盈的身份,您让他心里作何而想?”   两人在里屋的争执许久。   外头的桑枝垂眸惴惴不安。汪娘的烦恼前几日桑枝也听翠秀提起过一两句。   庭院里干活的三人驻足而看。   那么一点距离,对耳力极好的几人来说,交谈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姜译苏冷笑:“正好,我们念念趁早离了这地方,趁早能跟我们回去。”   铁木:“就是,我们小姐才不稀罕。”   楼延钧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门忽然从里打开。   汪瑭拧眉而出,然后看见了门口的人。   正是他在胭脂铺外看见的姑娘。   汪瑭愣了下。   桑枝因忧虑,一双柳眉蹙起,此刻柔媚如水的眼微微湿润,不安地看着人。   “公子,我很抱歉用了令妹的身份。只是,我现在无法马上就走,能在宽限几日行吗……”   汪瑭眼都移不开了。   近距离的对视格外有冲击力。   听不清眼前人说什么,汪瑭一股血气从底涌上脸,涨红一般,“是,是你用了盈盈的身份?”   桑枝微微欠身,很是愧疚。“是,我很抱歉……”   汪瑭摸摸鼻子,眼神躲闪。“如、如果只是宽限几日,那,那没有问题。”   追出来的汪娘:“……”   楼延钧脸冷下。   姜译苏攥着劈柴斧头的手青筋直出:“这臭小子!”   *   解决了汪瑭的问题。   汪娘正式将汪瑭介绍给院子里的众人。   汪大舜和人是熟悉的,因为在来苏水镇前,他和汪娘就暂住在汪瑭家里过。   汪瑭视线一直留在桑枝身上,并不是他过于孟浪,而是根本无法将视线移开。   人的一颦一动,都在发光一样,牢牢将汪瑭的目光吸引住。   汪瑭以前从没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   当汪娘介绍到屋里那个小不点竟然是那女子的孩子时,汪瑭面上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这没什么,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是被负心郎给欺骗过。   然后下一秒便听见了那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蹦跶地扒拉住了屋内另外一人的腿,软软地喊着“爹爹”。   汪瑭:“……”   汪瑭转头看去,看见了一粗布衣衫的高大男子,面容冷峻,没有什么表情。   连扶住那小孩时,脸上连笑都没有。   汪瑭暗思忖——肯定不是亲爹。 第60章   汪瑭在苏水镇住下的第三天。   更加确定了那个冷脸的男子和桑枝不是夫妻关系, 顶多是厚着脸皮在纠缠桑枝姑娘。   首先便是那个小孩虽然常缠着那个冷脸的男子,但桑枝姑娘并没有多待见人。   汪瑭一次经过院子,看见了男子在劈柴, 桑枝姑娘拿着几盒胭脂路过, 人停了下来远远地看, 桑枝姑娘似乎察觉了视线,但扫了一眼便转开了,甚至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庭院。   甚至还有一天夜里,经过桑枝姑娘的房前, 看见了冷脸的男子正好被桑枝姑娘给推出来。   桑枝姑娘的脸甚至因为生气而涨红,门也关得极为响。   汪瑭走过去, 严肃:“男女授受不亲,桑姑娘一介清白, 兄台怎能如此纠缠不清!兄台被人拒嫌至此, 就应该知道羞耻二字如何写!”   楼延钧只是扫了眼人, 离开。   汪瑭甚至看见了人手里拿着的像是药膏一样的东西。   汪瑭立马想到了某种话本里的事。   啊!真是畜生!   汪瑭摇摇头,心里更加肯定了这个砍柴工的粗鄙。   为了得到更加确切的答案。   汪瑭还专门问了姑母。   汪娘:“哦?你说阿山啊?安安?应该是人的崽吧,你看他俩长那么像, 眉眼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桑枝的话?不知道,应该没什么关系。”   汪瑭着重听后半段。“侄儿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可怜桑姑娘一定深受其害。”   汪瑭面色严肃, 想起那么一个貌美可怜的姑娘,竟然要忍受一个登徒子的纠缠不休,瞬间义愤填膺。   *   庭院里。   姜译苏现在已经可以不顾形象直接拿着茶壶对嘴灌。   楼延钧:“……”   楼延钧让翠秀另外买了新的水壶。   姜译苏嗤之以鼻。   抹了把嘴。   “听说你昨晚又去了念念的房间,你到底要纠缠我们念念到什么时候?”   楼延钧:“她是我夫人。”   姜译苏冷笑:“夫人?你给名分了吗?还是明媒正娶了她?”   楼延钧沉默。   姜译苏又道:“你的夫人, 不该是和离了的公主, 起码也得要那等地位才配得上您呢, 楼大人。我们念念何德何能?”   楼延钧没有理会姜译苏的阴阳怪气。   姜译苏:“我已经传了家书回云州,念念和安安,我迟早会带走。”   楼延钧皱眉望了人一眼。   两人正说着,前头桑枝和翠秀走过来。   汪娘蒸了些米团子,因为看他们干了一日的活,离午饭还长着,怕人肚子饿了,所以让人先吃些填填肚子。   毕竟这两人来,就是做白工的,除却包了吃住。汪娘可是一分工钱可没给,但两人却不仅把粗活都包揽了,还拉动了他们草药铺里的生意。   桑枝远远便看见楼延钧,人晒得有些微铜色的肤,即便流着汗,仍旧没有脱掉衣衫袒胸露背,而是连衣衫扣子系得整整齐齐。   挺立而站,如沐风林木。   沉稳俊肃。   桑枝只是看了眼,便被人捕捉到视线。   楼延钧停下手里的活,注视着人过来。   视线直白而热烈,丝毫不加掩饰。   桑枝耳微红,想起了昨夜人进来,拿着药膏要给她涂伤口。   她哪里有伤口?   直到楼延钧说肩上,桑枝才想起是上次被小偷撞到肩膀的事。   虽然那日回来有淤青,但淤青早就消了……再说了现在才要给她涂药膏,像是猫哭耗子一般,桑枝只觉得人是在吃豆腐。自然恼红了脸,把人赶出去。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扭伤了肩膀?   快到了近前,桑枝故意和翠秀换了一下位置,她负责给姜译苏送米糕,而让翠秀给楼延钧端送。   姜译苏十分高兴,“念念送的米糕子,是哥哥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了!”   桑枝笑笑。   姜译苏的赤诚和热烈,总会让桑枝心底多少有些温贴。   楼延钧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落在桑枝身上,没有移开。   但桑枝恍然毫无察觉,送了米糕便离开。   姜译苏着实高兴,特别是楼延钧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不过楼延钧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稀罕的样子。   但姜译苏可稀罕了,这可是他们念念亲手拿给他的,说不定还是他们念念亲手包的……   当两人离开后,楼延钧立马将姜译苏手里还剩余的一块抢了过去。   姜译苏:“……”   姜译苏:“!!楼延钧我杀了你!”   暴跳的人自然没能打过人。   楼延钧依旧没多余的表情,两口吃完抢来的,然后,将手里剩下的其他当做补偿一样,放在了姜译苏的木碗里。   姜译苏:“……”   *   秋婶子最近老来草药铺找汪娘。明里暗里地透露着桥西员外的公子想见桑枝的话,甚至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鲜鱼、布匹、簪子,猪肉……   汪娘自然没收。   汪娘:“秋婶子,这事急不得,而且我们盈儿她近日抽不出时间来啊。这不,她兄长最近才来……”   若换成之前,汪娘是有意想让桑枝找个伴,也能帮忙照顾安安。但现在不说有个安安的亲爹来,就是汪瑭那事——桑枝还顶着汪盈的名,她怎么敢帮忙说亲。   以前也是自己糊涂,才应了下来说亲的事。   不过幸好也没成什么。   秋婶子收了桥西员外家好些东西了,自然不可能因为汪娘几句话就被打发。   事实上,桥西员外家也并不看好“汪盈”。一是老管家回去禀报,说人生得过于艳。员外和夫人觉得太过有姿色的女子靠不住,更不用说还带着一个孩子。二便是,才刚见第一次面,桥西员外的儿子便被草亭子砸伤了,这不晦气是什么?   但奈何员外儿子说什么都想娶,宠溺儿子的老爷和夫人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秋婶子:“汪娘啊,做人可不能这样,人员外公子伤得可多重啊,受伤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你们盈儿。”   汪娘无语:“秋娘子,他受伤又不是我们盈儿下的法,那草亭子要塌下来,总不能怪到我们盈儿的头上去吧?再说了,人受伤养病的时候,我们盈盈也是买了好些东西去探望过了。哦对了,听说人员外还不待见,把我们送东西的翠秀给赶回来了……这明摆着不稀罕……”   汪娘拨了下算盘子,“也不知怎么现在就稀罕上了呢。”   秋婶子:“……”   秋婶子讨了个没趣,只能灰溜溜先回去。   而汪瑭正好将这一幕撞见。   摇摇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没想到桑枝姑娘如此坎坷,竟然不止被一个给纠缠不休。   汪瑭更加肯定了,要出手帮忙的决心。就如书卷中他最推崇的当今宰辅楼大人的文章一样,任何大安子民,都可以救国救民为己任!   挽救桑姑娘于水火,也应是他“救民”的己任!   *   楼延钧上次没有给人抹成药膏。   白日看见桑枝提重物时,右肩明显是顿了下,甚至在人后偷偷揉,就知道人并没有看见他放在窗户的那只药膏。   或者是看见了,但没有用。   于是当夜。   桑枝屋里又来了不速之客。   安安在床上睡熟。   桑枝被忽然地推门声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等看清了人,才恼怒一瞪。   楼延钧看了下窗,果然,那只药膏还放在外面,人并没有发现。   桑枝压低了声音:“你又来做什么?”   楼延钧走近。   桑枝整个人都绷紧了,往后一退。   楼延钧探身,将窗外的药膏拿了进来。   桑枝总算看清了,抿了下唇。   楼延钧:“你的肩膀还没好。”   桑枝别开脸,嘀咕:“早就不疼了,也没有淤青……唔。”   楼延钧只是轻轻一按。   他手长,桑枝还没反应过来,人的大手已经捏按住了。   桑枝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水光潋滟的眼一瞪,满满是水雾和怒气。   楼延钧喉结动了下,垂眸,从人过于艳丽楚楚的脸移开。   轻舔了下薄唇,找回声音:“你不是说不疼吗?”   桑枝嘴硬,“那是你故意按,才疼的……”   楼延钧冷淡:“我帮你,还是我看你自己涂完?”   桑枝:“……”   桑枝:“为何都要你在?”而后咬唇,“你出去,我自个会涂。”   楼延钧并没有动。   半会,往人的方向行了一步,似是轻叹一声气,“那我帮你。”   桑枝后腰已经靠在了桌子上,再退已经没有地方。   因为人的靠近,耳朵都热红了起来。   桑枝:“你再过来,我便喊人了。”   楼延钧:“好。”   桑枝:“……”   桑枝最后还是屈恼地自己脱下了一小截衣裳,露出受伤的半边肩膀。   雪白的,细腻的,圆润如藕节。   入眼,像是透着漂亮的莹白玉色。   上头有淡淡的淤青。   足以想象那日,撞得有多猛。   楼延钧眼暗了一下。将药膏拧开,涂沾在手上,而后伸出了手。手掌覆盖住人的肩膀。   手底下的肩,小而圆,细腻柔滑。   楼延钧轻轻为人揉开淤血。   可能是动作大,或者力度重了点。   桑枝咬着唇,轻抖了下。   楼延钧顿了下,放轻了力度。   半会。   桑枝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眼睫湿漉,小声问:“好了吗?”   桑枝饱满挺翘的唇微张,贝齿轻咬着红润的唇瓣,眼儿水漉漉。没有哭,但却像含着一汪水一般,柔转的,清妩的。   楼延钧知人娇气,受不了丁点疼,哪怕是之前床笫之事,常常也是汗流了,泪水也流了一夜。   水做的一般。   楼延钧唇干涩,哑了会:“……还没。”   忽又道:“抹药之事不能半途而废,要再连续抹上近十天才行。”   桑枝狐疑看了人一眼。   楼延钧:“……否则,药就不灵了。我明晚还来。” 第61章   汪瑭来苏水镇找汪娘, 说是散心但也片刻未耽误下次乡试的准备。日夜捧着书卷在院里,屋檐下,窗户下诵读勤念。   汪娘虽知自己这个大侄儿的性子不讨喜, 但还是为家里有这么一个勤奋的读书人骄傲。   特地叮嘱了其他人莫要吵到侄儿用功念书。   汪瑭有了姑母的支持, 更是势焰燃燃。   贪玩的大舜被训斥过, 嗓门大的阿福也被呵斥过,就连汪娘自己也被侄儿皱眉从书屋里出来提醒过。   一览下来,除却了桑枝,院里的大家伙都让汪瑭或多或小地提点了“不当之处”。   包括和汪大舜撒欢时的三岁小团子。   其中受汪瑭“提点”最多的, 当属院中干粗活的三人。   汪瑭是轻视庭院里干粗活的三人的,往常斥责声最大的, 便是对这三人。   一是人走动和干活的声音是最响,二便是没有其他理由。汪瑭称之为“无眼缘”。   铁木不服, 常会跟人起纠执。   楼延钧则是一贯没放眼底。   姜译苏一般无其他事, 也不爱理会别人。懒洋洋的。更何况这个什么汪还是收留念念的汪娘的侄子, 看在汪娘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去跟个小读书郎计较。   汪瑭读书时,是切莫有人打扰的。而且,还有固定的时辰, 该读的固定书卷。   这本每逢读其他书卷前,都要掏出来先供养一番的,就是收录了当今宰辅几篇文章的《大安古今》, 里头也有其他古今朝官的言论。但汪瑭最喜宰辅的文章,言词简落犀利,且行文流畅,一刀见血, 大有风行林木的萧然之色……汪瑭视若珍宝。每逢捧读都得先焚香沐浴读。   有时读到喜爱之处, 便会大声诵读出来。   满庭院皆是朗朗之声。   院子里的人都看在眼底。   汪娘欣慰感叹。   姜译苏揶揄:“瞧瞧, 楼大人你罪孽深重啊。”   楼延钧没理会:“……”   *   除却读书的时间,汪糖最常转悠的的便是草药铺和胭脂铺—也是桑枝常待着的地方。   楼延钧和姜译苏,两人上午砍柴解决了院里的粗活,下午一般是到草药铺帮忙挑拣草药,搬运采摘和运送来的杂物。   胭脂铺子,两人则不常去。   桑枝的胭脂铺子,不似外头常见的胭脂铺子的浓腻薰香。而更像是夹杂着草药微苦的淡淡花香。   太过干净,楼延钧和姜译苏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踏进去。   两人因常粗衫大汗,沾灰染尘的,总怕会冲了铺子里的清香美好。   但汪瑭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比两个“粗人”白净得多,一日要沐浴两次,身上的衣衫不仅是最新款的颜色,也是最好的布料。文儒雅气,就是在形容他的。   汪瑭自认为。   桑枝在算点这胭脂铺的账本,时值午后,铺里没什么人。   木架上摆着雕刻的荷、菊、兰、梅、竹等各式图样的胭脂盒,旁边放置着水粉和口脂盒。   大门处挂着珠帘,最顶端是一串清脆的铃铛,随着清风拂进,发出悦耳的声响。   竹竿架起的窗扇边,放置着几盆鲜艳朝气的花,颜色明朗,迎风而动。   汪瑭正和桑枝在里有说有笑。   外头搬运着刚送来的草药篓的两人,频频透过通风的窗户往里看。   桑枝穿着一身荷色的襦裙,桃红色的褙子,腰间系着青黄绸带。头上簪着漂亮的银簪,没有多余的首饰,只靠着一簪子,便将一头茂密乌黑的发高挽起。   修长白净的脖子,纤细雪白的手指,微微拨弄着算盘,正听着前头人说话,饱满的的唇往上扬起了个弧度,眼儿也随之弯起,笑得轻尘绝柔。   姜译苏搬起最后一筐草药,挡住楼延钧的视线,随之怒瞪人,大有人再偷看一眼,便要让人与之同归于尽。   楼延钧淡淡收回眼。   里头。   汪瑭似是受到了桑枝笑容地鼓舞,天南地北地讲,大有滔滔不绝之词。   翠秀过来,以铺子的生意事,三番两次想打断汪瑭的“废话”。但人被阻停了一次,依旧能继续下去。   翠秀:“……”   两三次后,翠秀没招数了,她是被外头的姜译苏请求来把汪瑭赶走的。但最后被“赶走”的是她——因为实在听不下汪瑭的长篇大论。   外头。   姜译苏因为没能赶走汪瑭,而“啧”了声。   余光注视到一旁的楼延钧。   汪瑭一直在桑枝周围晃荡,人竟然没半分不快?   楼延钧的视线依旧在桑枝身上。   桑枝忽侧头发现了,对视到目光,而后眼皮一扫一垂,迅速收回。   似是掩羞。   楼延钧则唇角微微上扬。   看在眼底的姜译苏:“……”   什么情况?   *   苏水镇。   桑枝和翠秀要去买点东西。   汪瑭也正好要去买书,便约了一同。   安安交给了汪娘照看。   路过一糕点铺,桑枝想起安安和大舜最喜欢的绿豆糕,便踏了进去。   汪瑭本要跟来人进去,目光看到了隔壁的簪子铺,脚步拐了下,便进了簪子铺里。   三人买好了东西后,路过一书铺子。外头有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外面抄写东西,旁边竖着一大大的棋子,龙飞凤舞地写了可帮写字代信的字。   汪瑭看了会,摇摇头:“论文章,万里涛沙都不如宰辅大人的只言片语。”   桑枝侧眼:“宰辅大人?”   汪瑭见桑枝感兴趣,话头开得更多。“就是当今的宰相,鼎鼎有名的定北侯爷,楼延钧楼大人,如今能有这片盛荣繁景,离不可楼大人作为贤臣的讽谏……听说长京比这么还要繁华上数百倍,等我来年进京赶考,就寄信给你,给你好好描绘……”   桑枝早在听见了楼延钧的名字时,笑容浅顿了下。这会干干笑。“好,那、那就多谢……汪……兄长了。”   翠秀揶揄:“汪兄可真喜欢宰辅呢。”   “你竟然没加上“大人”二字?!”汪瑭皱眉,“宰辅大人是那高山之巅的白雪,岂能随随便便称之?”   翠秀:“……”   汪瑭用看俗人的眼光扫了翠秀一眼,而后进了书铺挑了几卷书。   东西买齐后,三人便准备回府。   迎面就看见了一穿着青绿衣裳,大步阔走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高高厚礼的随从。   正是桥西员外的儿子。   忽看见了桑枝。   人眼前一亮。   桥西员外的公子:“汪姑娘,许久不见了,我正要去府上拜访。”   桑枝浅浅笑:“怎劳烦公子大老远来,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桥西员外公子:“有汪姑娘惦记,已经好了老大半。只是想起姑娘时,胸口仍旧有闷闷涨涨的疼楚……”   汪瑭:“……”   翠秀:“……”   桑枝:“那公子更应该好好在家休养才是。”   “只是我想早日与汪姑娘见面,这些——”桥西员外的公子将手往后一挥,随从们将手里端捧的各种礼物呈上。“都是要给府上送过去的。”   “秋婶子说了咱俩的婚事,这点薄礼,暂且委屈了汪姑娘了。”   翠秀震惊:“什么婚事?!”   汪瑭:“什么婚事?”   桑枝讶异:“……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秋婶子并未曾告诉于我有这种事。”   桥西员外满面的喜色一滞。   桑枝:“我并无和公子成亲的念头,其中应有误会。”   桑枝欠欠身道别,正要走,又被拦住。   桥西公子:“……汪姑娘,可我爹说了,你们都收了我们的礼了……”   桑枝知道汪娘是绝对不会做这事,轻摇摇头。“公子,这事存疑,我回去再问问姑母。还请公子放手。”   桥西公子没放手。   翠秀正要教训人。   汪瑭先壮着身板上前了,将人推了一把。“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汪瑭是个小身板,力度不大,但是桥西公子才刚能下床,病恹恹一个,自然是被一推就往后倒。   随从忙接住。   礼物洒了一地。   两个随从见自家公子被推,于是毫不客气地也是一推。   汪瑭小身板一挺,以为能挡住,最后还是弱不禁风往后一倒。   翠秀:“……”   倒地的汪瑭正好就看见了身后跟着的两“粗人”。   汪瑭:“……”   *   回到府。   汪瑭仍旧十分愤懑,身上衣服都沾染了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野蛮之人,粗俗不可耐!”   最后是紧跟其后的姜译苏和楼延钧两人出来解围,桥西员外的公子才被两个随从架着灰溜溜先离开。   汪瑭并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而是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们两个竟然跟踪我们?你们怎么能跟踪我们?跟踪是这世上最不齿的行为!宰辅大人曾提起,那是小人才会有的行为!”   姜译苏看楼延钧:“……”   楼延钧一脸冷淡。   但这几天的相处,姜译苏还是能从人那张木头脸看出了:没说过三字。   汪瑭说着,又转头看桑枝。   “桑姑娘,他们现在会跟踪你,说不定哪天就会偷偷进你的房间去,不可不防啊!”   桑枝心头蓦然一跳:“……”   眼微眯看向汪瑭的楼延钧:“……”   姜译苏的目光则在妹妹和楼延钧两人身上来回,像是悟道了什么,脸色一沉。   晚饭后。   汪瑭袖子里揣着白日在簪子铺里买的木簪,正要去送给桑枝姑娘。   敲了房门无人应响。里头是漆黑的,灯烛也未点燃。   院子绕了圈也没寻到。   汪瑭正要回去,忽听见了树墙角似乎有什么声响。   断断续续,不甚清楚。   似在争执什么。   “……为何不行?”   “不行便是不行,你、你不许再进屋来了,我,我肩膀已经好了,不用你再给我抹药……”   “是因为白日汪瑭说的那些话吗?”   “……不、不是。”   片刻,悦耳熟悉的女声微恼:“我若不让你进,你是不是要偷偷溜进我房间了?”   清冷的男声没有停顿,答:“嗯。”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4 23:48:51~2022-07-15 23: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USHENG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桑枝被人的厚颜无耻惊在原地。   一双耳慢慢涨红起来。   好在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但夜能视物的楼延钧看清楚了, 他不仅看清了人红起的耳,也看清了人蝴蝶般微颤的长睫,还有因被他堵在树中间, 咬唇, 抬眼之间的羞恼。   楼延钧眸色暗了暗。   听见自己的声音又道:“万一安安要找我呢?”   桑枝白了他一眼, “安安半夜为何要找你?”   “因为我是他爹。”   桑枝:“……”   桑枝不想跟厚颜无耻的人多谈,抬手推了人的胸膛一把,想要离开。   然而楼延钧不动,桑枝便出不来。   挥出去的手落下, 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树干,手背一声轻疼, 磨破了手背。   桑枝轻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撤手看。   手腕就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握捏了过去。   楼延钧蹙眉:“怎的这么不小心?”   桑枝刚想说还不是因为你, 忽觉手背上一温热。   颀长高贵的人, 低头, 温软的唇亲在了她的手背伤处。   桑枝心头一颤,“别……”   声音逐渐小去。   远处的汪瑭没听见声音,正想要往前细看。   忽然一声怒吼, 差点吓破了他的胆。   “楼延钧!放开我们念念!”不远处,抱着安安的姜译苏宛若发狂野兽,怒气冲冲而来。   怀里三岁的崽崽被极快的速度逗得拍着手直乐。   桑枝也吓着了, 要收回自己的手。   然而楼延钧只是皱眉,抬眸凉凉看了眼冲来的姜译苏,依旧没松开人的手。   姜译苏:“堂堂楼大人,没见到我们念念讨厌你吗!你要脸吗! ”   若不是身上还抱着个团子, 姜译苏绝对会扑上去揍人。   楼延钧:“这是我和夫人的事。”   姜译苏:“屁!   汪瑭:“……”   楼大人??   汪瑭因听到了过多不得了的东西, 而瞠目结舌, 脚一恍惚,踢到了个石子。   桑枝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脸涨红,讶:“汪兄,你怎么在这里……”   汪瑭还没从刚才的震撼缓过来,左看又看,只有这两个“粗人”在,“哦,原来是同名同姓。”   “好大胆子,粗粗一个俗人,你也敢和楼大人同名同……”汪瑭的声音忽哑住。   月牙从云层中探出了半个脑袋来。   清冷的光辉,层层在大地铺洒下,也洒在了树影和高墙之上。   面容冷峻的人,清濯不可觑,身下的粗布衣衫笼罩在黑沉夜色中,只有一张昳丽过分的面在月色中晦暗不明。   周身的威压更是渗人心肺。   汪瑭僵硬了好半会。   一个念头恍过——   这人该不会是真的宰辅大人吧?   安安和大舅舅玩玩后,看见了爹爹,已经张开了手要抱抱。   桑枝本是气楼延钧的无赖,虽然人没有弄疼她,但仍旧没有松开手。   正会看见儿子竟然是先找楼延钧,而不是自己。   心里一阵犯酸,于是抬脚,狠狠地踩人了一脚。   楼延钧:“……”   虽然不疼,但楼延均望向桑枝的眼,还是有几分不解和迷惑。   小的被楼延钧抱去后,姜译苏巴不得这父子俩能离得远远。   他好带着念念走。   但桑枝踩了楼延钧,得以让自己的手解脱来后,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安安抱着楼延钧,正玩着人的头发,不亦乐乎。   桑枝唤了声:“安安。”   小团子回过头来,甜甜糯糯地喊了声“娘亲”。   边伸出了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笑容展开,伸出手正要接住人,小团子转回头,又咯咯笑。“爹爹”。   然后便不动了,继续窝在楼延钧怀里。   桑枝伤心了,瞪向罪魁祸首。   楼延钧眼底微微含笑,目光温和又直白。   桑枝被看得耳红,一咬咬唇,转身要走。   身后儿子可怜巴巴的声音又喊,“娘亲……”   桑枝一下子便止住了脚,心想着儿子果然不舍得自己,转回头。   安安扑进桑枝怀里后。   桑枝抱着儿子,心头的熨帖还没消失。   就见儿子又扭头看楼延钧,脸上依旧是不舍的表情,喊:“爹爹。”   桑枝:“……”   *   汪瑭困惑了两日。   粗人阿山怎么可能是宰辅大人,但那日月光下人的神情,那留给他的隐隐的威压,又历历在目。   汪瑭是不相信的,但面对阿山,还是情不自禁收起了点气焰。   桑枝和阿山的关系,汪瑭在来的第一天,在汪娘介绍中就知道了。不过刚开始他有恃无恐,并不觉得两人如何,顶多是安安黏了点阿山。   但自从怀疑阿山可能是宰辅大人后,汪瑭有意识地和桑枝保持点距离了。   像是忌惮了,特别是当他意图和桑枝拉近点距离后,总能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如芒在背。以前知是阿山等人,汪瑭不在意。但现在一旦带入了宰辅大人的身份,汪瑭心里就打颤。   终有一日,当汪瑭再次帮忙桑枝搬胭脂盒时,听到了人的道谢,后背的发凉感又涌了上来。   汪瑭一抖,计上心头。   “桑姑娘,你借用了盈盈的名字,也算是和我有缘分。‘汪兄’地叫,容易让人起了疑心,不如你便换我声兄长吧?”   桑枝笑:“好,兄长。”   汪瑭想的是以兄长的名义,不仅能和桑枝姑娘保持联系,还能不让“宰辅大人”记恨上自己。   一举两得,不愧是他。   远处。   姜译苏劈烂了根木柴,抬起的额青筋直出。   念念都没叫过他兄长,他怎么敢!?   楼延钧:“……”   *   安安最近很爱黏着楼延钧。   桑枝发现了。   并且很吃味。   大概是前几日楼延钧进来抹药的事,让安安习惯了睡前爹爹陪着玩一会。   自桑枝不让人来后。   晚上,安安坐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盯着门口。   “娘亲,爹爹不来了吗?”   桑枝只能哄人:“嗯,爹爹晚上有事。安安乖,我们睡觉了。”   桑枝正要熄灭灯烛,忽听见身后儿子软软可怜的声音。   “是因为安安不乖了吗?”   桑枝回头。   儿子坐在床榻上,仰着一张小脸,黑葡萄的眼亮晶晶地闪烁着泪花。豆大的泪珠,啪嗒眨一下眼,就掉了下来。   桑枝心头一阵心疼,咬唇。   “我们安安最乖了,娘亲带你去找爹爹好吗?”   安安眼睁大,“真的?”   桑枝笑:“嗯。”   *   楼延钧住的是木屋子。   在院子的最角落。   此刻,窗户还透着淡淡的烛光。   桑枝抱着儿子走到门边才有些迟疑。正想着怎么敲门合适,怀中的小团子糯糯一喊,“爹爹!”   门开了。   只穿着霜白色中衣的人扶着门,俊美面容上,濯濯的眸扫过两人,微微一笑。   桑枝的耳在人濯濯的视线中,慢慢烧了起来。   但奈何儿子吵闹得紧,桑枝也不好回头走人。   只能硬着头皮进屋去。   屋里的摆设简陋。   一张木桌,一张木床。一张木椅。   便无他物。   连多一张的椅子都无。   木桌上堆满了书卷和文奏。烛台燃燃不绝。   桑枝有片刻愣住。   忽想起了在楼府,楼延钧的屋里有屏风卧榻,山水画屏,香炉花瓶,夏日的冰盆,冬日的暖炭……   而在这里,如此简陋,人甚至每日还要遭着各种杂活差遣。   不该是这样……   这人,本该是享受仰慕,过着仆从成群,锦衣玉食,万人钦仰的生活。   这里,连楼府的下人房都不如。   夏天,莫说冰盆,连冰块也无。   桑枝好半会没回神,心头忽有些难言。   耳旁,安安软软糯糯地喊着“爹爹”,然后在人脸上印上了一湿哒哒的口水印。   而后,桑枝便听一道低沉温和的声。“你的呢?”   “要进来的话,儿子已经给了进门费,你呢?”   沉浸在万千思绪后中的桑枝抬起一双眼尾殷红的眼,瞪了人一眼。   “……混蛋。”   含着水韵一般的眼,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便听楼延钧轻笑,“那我自己拿了?”   温热的唇便印在了桑枝的唇角。   “爹爹亲娘亲喽。”安安欢快的笑声。   *   而在院里的高墙上,一个黑影正在费力地要攀爬上来。   正是桥西员外的公子。   桥西员外的公子那日回家质问了爹娘后,发现原来是爹娘骗他的,‘汪盈’家根本没答应跟他成亲。   心头一凉的同时,也存着一丝希冀。   但汪盈并不见他,还有他们院子里两个门神一样的高大魁梧的男子,也对他很不友好。   去了几次,桥西公子次次都只能灰溜溜离开。   但他并不罢休。   他觉得定是汪盈姑娘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诚心,只要让汪姑娘知道自己的真心,肯定会答应自己的。   于是,桥西员外的公子摸黑跑来了汪娘家。   月黑风高。   他爬上了汪家的墙,两腿正抖瑟抖嗦时,忽然听见了下头一声吼。   “她是我妹妹!只是用了下你妹妹‘汪盈’的名,你敢再让他叫你声‘兄长’试试,就别怪我不客气。”   “既然用了我们汪家的名号,那就是我们半个汪家人,也就是我半个妹妹。只要桑姑娘还叫我一声‘兄长’,我就有这个责任保护她!”   “……”   下头的声音混乱得不行。   桥西公子却认出了说话的两人,心头震讶听到的秘密时,脚下一打滑,咕噜摔回了墙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 23:56:04~2022-07-16 23: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唔系唔系唔系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清晨。   晓鸡高鸣。   烈阳从东边照射出第一缕刺眼光线。   苏水镇上的街铺开始开张忙碌, 生气逐起。   秋婶子端着盘瓜子,坐在了草药铺前嗑起。   正在张罗铺子的汪娘发现了,出来, 疑惑:“秋婶子, 你那么大一个人支棱在我们铺子门前, 是在做什么?要嗑瓜子到别出去,别影响了我们生意。”   秋婶子因为给桥西员外公子做媒的事,接连在汪娘这里碰壁。闹得一时两人各自都有小疙瘩在心里头。   一个心里有怨气,一个心里不待见。   秋婶子笑眯眯:“汪娘啊, 咱们也是老相识,桥西公子那边……”   汪娘听她这个语气, 知她接下来又是要给桑枝牵媒的事,都拒了那么多次, 怎么就不死心。   汪娘不高兴, 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秋婶子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们盈盈不嫁,就是他玉皇大帝来,这亲事成不了就是成不了……这么没眼力见, 要我送一帖药给你回去治治吗?”   秋婶子脸也拉了下来,两片薄薄的嘴一秃噜,啐了口瓜子壳出来。   “汪娘, 这古话说做人留一线,你这可是面子里子都不给我啊。桥西公子怎么了,人在苏水镇赫赫有名,配你们个买胭脂还带着个娃儿的, 还不够吗?还真给自己当块宝了, 一个在外被糟蹋的二手鞋, 要不是人公子相眼上,谁要啊……”   “啪——”地清脆一声。   秋婶子被这汪娘忽然甩来的一巴掌,扇得耳朵嗡嗡。回神后,立马将瓜子盘摔在地,一边捂着脸,一边坐到了地上嚎啕:   “大家伙来看看啊,打人了!领里街坊这么多年,打人了啊!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王法了!”   秋婶子的鬼哭狼嚎,立马引来了一波百姓围上来。   大家都是街坊相邻,立马有相识的走上前来劝架。   “哎呀,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打起来?”   秋婶子见有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陈娘子啊,这事都怨我,都怪我爱管这个闲事,你说那桥西员外的公子瞧上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人,要和人好,我过来问几句,就遭这么一个待遇……你说我好心当了驴肝肺啊……”   旁人:“秋婶子,这做媒做不成就别做了,哪有强人所难给人做媒的?”   “就是。”   秋婶子捂脸:“大家伙们有所不知啊,那汪娘家的姑娘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是个不明不白的来路啊,顶替了那个汪家“汪盈”的名号,尽干着些勾人搭货的事。”   汪娘正在铺子前的高台阶上,本抱臂一脸冷笑地看着秋婶子做戏,忽然听到了这话,脸色惊又煞白。   “什么?”   “汪娘,这是怎么回事?”   “盈盈怎么了?”   “嘿,我就说,那么个狐媚相的,准不是什么好姑娘!”   一看引起了苏水镇百姓的好奇和争论。   秋婶子挑了眉:“汪娘,你可敢说那‘汪盈’真是你的远方表侄女‘汪盈’,不是个不明不白的丫头?”   汪娘一双怒眼紧紧瞪着一脸嚣张得意的秋婶子。   秋婶子:“大家伙们还记得当年来咱们镇上搜寻找人的卫队们吗,陈娘子,就是吓得你们家孩子三两天没睡着的那些人……那些啊,我看八成就是来找汪娘家来路不明的丫头……说不定就是在外得罪了人,跑我们这躲起来了。”   “啊,这万一连累了咱们……”   “我就说咱们镇上的不平静啊,就是那个‘汪盈’搬进来开始的……”   “汪娘啊,你可得和我们说实话,那‘汪盈’到底是不是你远方的表侄女了?”   “对啊,汪娘,咱们苏水镇相安无事多年,可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那姑娘是什么来历啊,别到时候连累了我们大家啊。”   汪娘:“大家伙听我说,我们汪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秋婶子:“汪娘可别避重就轻啊。是还是不是,我们这也有人有柳州的亲戚,到时候一问,那可别说乡亲们不给面子了?”   汪娘怒了:“秋娘你何居心,就因为我们盈盈不愿结亲,让你在桥西员外那里落了面子,你就要百般折难。你要是不快,当时就不该收人的礼,自己贪小便宜,最后又要怨我们盈盈不肯嫁人!我们盈盈是不是盈盈,她哥哥都到这了,还能有假不成!”   秋娘子被这一火药呼噜似地斥责,说得面红了又白,极为难看。   旁人瞅着她,也逐渐小声啧啧。   秋娘子:“是啊,我命苦,操心命,好心给人做了驴肝肺。那汪家侄子早不知道被迷成什么样,沆瀣一气来造假,到时候连累的可是我们整个苏水镇的百姓……不是汪家还有两个长工,那个模样,指不定就是被那野丫头给迷住了,能勾得三四个男人围绕着转,能是什么好姑娘,还用了人汪家闺女的名号,这不是造孽吗,毁人汪家姑娘清白吗……”   桑枝出来时,听到的便是秋婶子的这后半段话。   阿福早在铺子外围了一群人后,就赶紧跑到后面通知桑枝。   听到这话的桑枝脸青了又白。   最后松开了身侧攥紧的手,走到了正怒气着要反驳的汪娘身边,轻轻扶住了人的肩膀。   看见议论中的主人公出来,人群里一时无声。   秋婶子脸色也不太好,撇嘴避开眼。   桑枝躬身,一双眼望着地面台阶。“对不起乡亲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求着汪娘收留我的,汪娘耐不过我的恳求才答应的。用了汪家姑娘的名,我很抱歉……是我的错,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明日我就会离开的……”   桑枝诚恳地一遍遍道歉。   人群里一时哑然无声。   毕竟是相处了三年,‘汪盈’连家门都很少出。遇见人也是礼貌和他们招呼。做的糕点会相送邻里,三岁大的孩子会乖乖叫人,从没有见人做什么不好的事……而姑娘们更知道,汪盈做是胭脂,总是给她们实惠,比外头托亲戚买的还便宜好用……   秋婶子:“这么一句道歉就完了,谁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到我们这里避祸来了,指不定是来给我们惹祸的……”   旁人也听不下了:“少说几句,秋婶子。”   “是啊,算了吧……”   秋婶子:“我怎么不能说了,我又没说错,来路不明,还拖着也野孩子,不是个灾祸是什么!”   “够了!”姜译苏等人也已经闻声出来。   姜译苏脸沉:“什么来路不明,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们一家寻了她十几年,云州郡尉的千金,是你们能随意放口中羞辱?!”   人群里噤声一片。皆都惊骇住瞪大了眼。   事出于离谱,听着像是唬人,但眼前的粗衫公子,那张脸和气质,显然就不是普通人。   连秋婶子愣住,不知如何反驳。   里院,楼延钧冷冷望着外头,吩咐:“去查查为首几人的情况。”   翠秀心疼地望着外头,点头:“是,少爷。”   汪瑭也出来了,听了姜译苏的话,愣住后,又皱眉看向下面的人。一脸不赞成地摇摇头,“粗俗至极!至极!”   铁木则愤愤:“我们小姐有个万一,我就半夜爬到你们家里一个个把舌头给拔了!”   人群里讪讪。而后便迅速散开。   秋婶子一人在铺前,脸红了又白,最后哼哼一声,转头走。   *   桑枝不想给汪娘惹麻烦,虽然百姓们的话着实让她心伤,但是是实话。是她有错在先,借用了汪盈的名字,欺骗了人。   而且,难道她要顶着汪盈姑娘的名字生活一辈子吗?   胭脂铺今天没开张。镇上的姑娘们都以为不开张了,然后又联想到了桑枝早上说的话,这要是人走了,以后她们到哪里买这么便宜又好用的胭脂?   然而到了下午,胭脂铺子竟然开张了。   姑娘们带着不安的心情进去,才发现买一样可以送一样。   翠秀在旁边的脸色不太好。   但桑枝叮嘱了让她莫要和百姓置气。于是暗暗忍下一早的怒火。   “翠秀啊,汪姑娘真的要走吗?秋婶子没谱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就好贪小便宜,想巴结着那员外家,汪姑娘走多可惜啊。”   “对啊,翠秀,汪姑娘人美心善,不过是用个名字,大家过些日子就忘了,就别走了吧……”   翠秀可不是桑姑娘那般软心肠的,她是三年前楼延钧派来照顾伺候桑主子的。会功夫在身。也早已经把桑枝当成了主子。   这会看这群人谄媚的样子,只觉心烦。要不是桑枝说了不要为难买东西的人,翠秀早就大扫把一个个给赶出去了。   “刚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说?行了,我们姑娘明日就走,绝对不多留,你们想买就买,不想买就出去。”   众人都知道翠秀是个不好惹的主,纷纷噤声,买了东西就赶紧离开。   *   桑枝简单收拾了东西。   汪娘自责又内疚,“桑枝儿,都怪姨娘,给你惹了麻烦。”   “姨娘你说什么呢,是我给你惹了麻烦。你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居,我却让你和大舜难做了。”桑枝执着人的手,眼里满是愧疚。   “傻孩子,傻孩子……”汪娘捂面。她安居有什么?她的小庶女,自小就颠沛流离,小时跟着躲债,长大还不能有一个安宁住处,老天啊,为何要这么对待她的桑枝儿啊。   面对着百姓质问时没红一丝眼眶的人,这会眼里也盛上了泪花。“姨娘,你别哭……这是好事,桑枝要跟姜大哥回云州,桑枝是回去认爹娘,我们会在云州会安定下来……您到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和安安……”   汪娘:“好,好……汪娘一定去。”   桑枝说的是实话,她已经答应了姜译苏,会同他回去确认下身世。   只不过,她不会住在姜家。桑枝已经受够了寄生在他人的宅府里——哪怕姜家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也不会留下,她不是怨恨他们。她知道自己有爹娘也是欣喜的,只不过她太害怕了,太害怕希冀一点点打碎,太害怕失望和连累的感觉……   她现在有足够的银两,她能在云州买间房子,和安安好好生活下来。   桑枝说是明天,但姜译苏更想要晚上就离开。   铁木来找桑枝询问,桑枝东西都收拾好了,闻言没有异议。   桥西员外的公子也听说了此事,来了草药铺两三次,哭喊着要见桑枝。   只不过被铁木和阿福拿着扫把赶了出来。   桑枝的事是桥西公子透露给秋婶子的,他的本意是让秋婶子拿这事去做要挟,跟汪娘他们私底下商量,以此来让桑枝嫁给他。   谁知道秋婶子却拿去做了报复。   甚至逼得桑枝第二天就要离开苏水镇。   桥西公子怎么肯答应,在药铺门口又吵又闹,执着要见桑枝一面把话说清楚。   汪娘没心思开铺子,早上便将药铺给关了。   而铁木则和阿福拿着大扫把,守在门口,防止桥西员外的儿子来闹事。   桑枝行李收拾好了,胭脂铺子的事也安排了妥当。剩余的胭脂买的买赠的赠,已经不留一物。铺子的后头租期则让汪娘随意安排处置。   汪瑭找上了桑枝。心头多少有点难受。   桑枝:“汪兄,我向令妹道歉,还有汪兄这几日对我的包涵,谢谢您。”   汪瑭被那么一双温和的眼看着,心里百感。   “说什么,嗐,这个你拿着……”汪瑭是来送上次没能送出去的木簪的。“你是个好姑娘,我也把你当半个妹妹,盈盈知道,是不会怪罪你的。”   桑枝:“我不能收……”   汪瑭:“收吧,让我作为‘兄长’,赠你离别的一点心意。”   桑枝这才手下,道谢。   木簪做得极为轻巧,雕刻着兰花的模样,含苞欲放。   桑枝盯了许久。   久到汪瑭已经离开了,她还在原地。   簪子……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桑枝垂眸,把木簪子收到袖里。   “楼大人,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来人是楼延钧。   桑枝一直知道人在身后,无论她在收拾行李,还是在嘱咐翠秀胭脂铺子的事,抑或是和姜译苏商量,和汪娘和大舜道别……   她都知道,人在身后。   不远不近地跟着。   但桑枝不想和人说话,也没给人这个机会说话。   楼延钧走上了前:“你要和姜译苏回云州?几时?”   桑枝抬起了眸,恰好对上了人一双关切的眼。   楼延钧:“云州地远偏薄,姜兼行性子古怪,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   “少爷……足够了。”桑枝忽轻道,声音缥缈得,仿似不是来自云间。   楼延钧因着久远的称呼,微怔了片刻。   “您做得足够多了,我原谅您了,您若是来赎罪,已经够了。”   桑枝眼睫微颤,咬了咬唇,笑。“以前是我小肚鸡肠,嫉妒公主,不,不止公主,是少爷可能会喜欢的人……”   楼延钧猛皱了眉,“你在说什么?”   “你觉得我是为了赎罪,才来找你的?”   桑枝手腕猛得被拉住,汪瑭送的木簪从袖子里掉出来,摔在地面,裂成了三截。   两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去。   半会,楼延钧沉抿了下眼神。   只是抓着桑枝的手腕仍旧没有松开。   桑枝望着人,两人的目光焦灼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楼延钧:“和公主的亲事,只是合约,是我和皇上的秘密,是名存实亡的约定。是为了堵住朝官的口和太后的眼……若不是嫁我,太后便会为了护全皇上的身份,将公主随意嫁配他人。到时纵有千万理由,公主也难再进宫。”   楼延钧顿了下,“公主和皇上的事是秘密,我没告诉你,只是不想你负担。”   “皇上答应我的,待朝堂焕然一洗,我便会给理由,与公主和离……只是没想到太后先行了一步,公主已经可以如愿回了宫。”   桑枝面上的讶异平静后,垂下眼。“皇上和公主?”   “公主是太妃与外侍私通之子,不是先皇的孩子。老臣与深宫伺候的宫人都知晓,只是明面上,为了皇室的颜面,不可提。”   桑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楼延钧抓着人的手腕,将人拉近了一步。   “现在……我们的误会算解开了吗?”   “原来楼大人一直以为是误会吗?”桑枝轻轻笑,“少爷娶了公主时,桑枝是真的以为少爷爱上了别人,是真的一寸寸在割着桑枝的心……”   楼延钧哑了哑。“……对不起。”   “如果不是公主,少爷也会娶其他贵女,因为楼府需要一个女主人,桑枝位卑,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其他下人,或者是少爷您,都不会觉得桑枝会是楼府的女主人。那会让全长京的人都看楼府的笑话……”   楼延钧蹙眉:“我想娶你……”   桑枝:“少爷不是想娶我,只是因为发现我竟然逃了,若是我不逃,少爷也不会想娶我……少爷还是会娶其他人,留着我,偶尔看看我,像一件物品,随时……”   楼延钧:“你便是这么想我的?”   楼延钧攥着人的手紧了一分,眸子微红,“那你可还记得永和七年的白关州,你在山坡上给过路将士送的一碗水?”   桑枝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你不记得,我记着,所以在楼府里第一眼见你,我便认出了你,我以为我替你解围只是要还你的一水之恩……”楼延钧咬牙,“……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么喜悦。”   因为那时的他也不知道,只是误将这好感这欣喜,当做了报恩的欢喜。   桑枝记起了。她同爹爹逃债,确实去过白关州。   有穿戴盔甲的少年,上面皆是血污,倒在了一匹骏马上。马儿缓缓驮着走,通人性般地到了正在给弟弟找食物的桑枝的身边。   小桑枝来白关州许久,知道哪里有水,也遇见了许多讨水的过路人。   小桑枝立马回去拿了碗取水。   只记得渴极喝水苏醒的少年,有一双漂亮锐利的眼。   ……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了……”桑枝说。   楼延钧的眼眸深邃微红:“是吗,桑枝,我要怎么做……”   桑枝竭力忍住了眼里的热意:“少爷,您弄疼我了。”   楼延钧缓缓松了手。   桑枝蹲身捡地上的碎簪子,为了掩饰掉下的泪珠。   桑枝盯着地面上的沙子,被眼泪沾湿的沙子,和沙子混一起的簪子。还有竭力想要捡起簪子的自己的微颤的手指。   “少爷,你是宰辅,万千人的宰辅,你不该一直跟着我,不该 ……你为何要拘泥于那一间木屋子,靠着信鸽往返地处理朝堂政事……你是为了让我愧疚,让我内疚,让我自责,让我重新接受你是吗,你好狠的心……你要把我拘于那间阴沉窒息的宅府……你想让我跟你回去,让我不开心地跟你回去是吗……您好狠的心……”   桑枝泣不成声。   捡不起破碎的簪子,却弄了一手的泥沙。   忽下巴被人捏抬起,紧接着是炙热又浓烈的吻。   交缠的,浓郁的,淡淡的铁锈味。   几乎要夺走桑枝的空气。   好半会。   桑枝泪落得急,微颤的眼睫抬起,看见了人微红的眼。   “好。我们两清了。”   *   姜译苏的马车傍晚时便出发了。   离开了苏水镇。   翠秀继续跟着桑枝。   马车里只有她跟桑枝。她看着人闭眼休憩,面对着车壁,眼睫是湿漉的,唇上也有明显的伤痕。   翠秀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安在外和姜译苏一同,坐在大舅舅的腿上。   铁木驾着马。   姜译苏捏了下小团子的脸蛋,冷笑:“怎么小不点,还想着撮合你爹和娘吗?”   安安扁了下嘴。失落地垂下眼,“让娘亲哭的,都是坏蛋。”   姜译苏满意地挑了下眉,然后手指便被人咬了一下。   “小混蛋,你生你混蛋爹的气,也不能撒在我身上啊!啊疼——”   作者有话说:   追爱阿山下场,接下来是追爱楼狗子:-P 第64章   第二日的初阳起。   众人们看见了被五花大绑吊在大树上, 满脸鼻青脸肿的桥西员外公子。   而布衣铺的秋婶子,则因为在外做官的儿子被查出贪赃受贿的事,被贬官回来。秋婶子忙着给失意的儿子筹买宅府, 盘算着要卖掉铺子, 这可让苏水镇上其他的衣铺布铺的老板们高兴坏了。   而桥西员外把儿子受打受罪的事, 全累在了秋婶子身上。为了这些琐事,秋婶子急得一嘴燎泡。   邻人看着热闹,跑来和汪娘透露。“该,早得治治这个秋婶子的威风, 日日凭着在外做官的儿子,在我们这作威作福的……报应这是。”   汪娘却没什么反应。客气地应付了下邻人, 带着大舜回了铺子里。   院里的人都走空了。   而苏水镇总归也是冷清了下来。   *   云州城。   山多而高削,常年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薄雾, 只有当正午烈阳乍起, 那薄雾才会消散了去。   姜译苏早在从苏水镇出发前, 就给家里传了家书。   这些日子赶路的路程,家书大概也已经送到了家里了。   远远看着云州城大气的三字挂在巍峨的城门上,铁木兴奋地差点叫出声来。   他和主子离开云州已经十几年, 这是第一次归乡,还是带着小姐和小少爷,铁木心里感慨又激动, 忍不住热泪盈眶。   “铁木哥哥,你怎么哭了?”   安安坐在铁木怀里,抬起一张小脸,疑惑。   铁木:“小少爷, 老奴呜呜老奴这是高兴……”   安安歪了下头, 揪着铁木的衣服爬起来, “铁木哥哥,给你呼呼,娘亲说呼呼就不疼了……”   安安站起,小胖胳膊一手揪着人的衣服,一手去捂人的眼睛。   以为是人眼睛疼,才会哭。   “小少爷!”铁木感动,把胖胖崽崽抱紧在怀。   旁边的姜译苏扫了一眼。   正好和安安的圆眼对视上,“大舅舅也要呼呼吗?”   姜译苏嗤一声,撇开眼,“哼,怎么可能。”   但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姜译苏长吁出一口沉气。   他终于回来了,当初发誓要找到妹妹才回家,终于,终于做到了。   马车驶进城内。   繁华的街,热热闹闹的声响,一贯入耳。   好些百姓驻足,瞅望了几眼,又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姜府。   管家得了城门口的禀报,早就通知了老爷夫人,三人连带着一府的下人们,心头皆是期待和激动。   管家陪着老爷夫人等在门外。   而下人们则继续在府中各司其职。   马车停下了。   管事眼泪已经流下:“大少爷!是大少爷!”   姜译苏飞快地跳下了马车。“爹,娘!”   “愚伯!”姜译苏一一喊。   “大少爷,您长大了!长大了。”管事愚伯擦了擦眼角,而后按下激动的心情,让行给后头的老爷夫人。   身材魁梧,肃目长须的中年男子,身旁是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却难掩貌美清姿的女子。   此刻眼中已经含了泪,深深望着姜译苏。   十二年的光载。   姜译苏也忍不住红了眼。“娘……”   中年男子开口,严厉如古钟,训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随便便掉眼泪!”   姜母手拉了下中年男子的衣角。   中年男子蔫了下,立马将后头的训斥噎回肚子。   姜译苏问候了爹娘后,目光转向了后头的马车。   姜父姜母的目光,一直都不离马车。   铁木擦了擦眼,轻轻掀开车帘子。   翠秀先下了马车。   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孩。   小孩乌黑又圆溜溜的眼好奇瞧着外头。   姜父姜母在看到小孩的面孔时,呼吸都是轻一窒。   铁木还没放下车帘。   片刻。   一双皎白纤长的手,扶在了车厢框上,而后一身影玲珑纤瘦的女子,走了下来。   芙蓉面,蹙眉杏腮,微挑的眼眸,雪色的肌肤,抬眼之间,恍若拨云散月一般,令人眼前一明。   姜父姜母怔住。   姜母拉着姜父的一只手,紧攥住,颤抖着。   那面容如年轻时的姜母,只是比起姜母的体弱,多了一份坚韧和秀气。   姜译苏抬手去扶。   桑枝浅浅笑着道谢,借力下了马车。   目光望到了前面的两人,桑枝眼也是一愣。   她的目光从那魁梧高大,一身深色长衫外袍袖的中年男子身上,移到那轮椅上,青竹衣裳,面容苍白,月眼通红的女子身上。   那是比画像,更为猛烈的冲击。   生力,温和,慈爱。   画像上淡淡的观感,如今,却似能溢出来一般,通过那双柔和的,望着她的慈爱的眼。   轮椅上的女子泪流不止,缓缓,缓缓地伸出了手。轻唤:“念念。念念……”   桑枝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桑枝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轻扑到了女子的怀里。   泣不成声。   愚伯拿着帕子使劲捂住眼角,呜咽不止。   铁木哼哧哼哧在后,鼻涕眼泪止个不停。   姜兼行闭眼,最后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抹了把湿润的眼。   回头。   儿子老神在在地盯着自己。   姜兼行:“……”   *   姜母和桑枝还在抱哭。   姜兼行目光落到了姜译苏随行丫鬟抱着的小不点身上。   那双乌黑的眼,不怕生也不怕人,甚至刚才还呜呜地望着念念的方向,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挂着泪珠的眼,眨动着,便转同他对视。   姜兼行是个粗人,练兵打仗多年,嗓门比天高,脸比阎王黑,谁叫了都怕。   别说小孩儿,连下属,都不敢和他正面相视。   如今看到这么个小孩,比起相似念念,更相似的竟然是姜译苏小时候。不过儿子小时候可爱哭了,还怕他怕得要死,一点都不像这个小不点,胆儿可真大。   姜译苏也看见了老爹的视线。   这会见他盯着安安,解释:“是念念的孩子,你小心着点,别吓坏了。”   姜兼行哼了一声。最后还是耐不住伸手,“念念的孩子,就是我外孙,那我得抱抱看。”   愚伯还在担心老爷会不会吓着小少爷。   翠秀将安安往姜兼行的方向一递。   小孩已经自动伸手落入姜兼行的怀里,甚至好奇地抬手揪了揪人的黑胡须。   姜兼行虎着脸。   安安又揪了下胡子,而后咧开嘴笑起。   姜兼行:“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孙子!”   姜译苏:“……”   *   姜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丢失的女儿。   姜母以前不信佛,而丢失了念念后,她开始信佛了。只要能让她找到女儿,一辈子吃斋念佛,她都愿意。   也有存着希望又破灭的情况。在这十九年里,时常都在发生。   让姜母不止一次地怀疑,是否是她不够诚心,还是世上本无佛,佛看不到自己的悔恨,看不到自己日夜泣哭的思念,才不肯帮她一把。   当一眼见到桑枝时,姜母知道,佛祖帮她了。   她的念念,终于,找到了。   母女俩相认,皆都哭红了眼。   桑枝并不抱希望,只是为了给姜译苏一个交代。但那像是与生具来的亲切感,牵引着她。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亲切又温暖。   姜母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女儿说,但,怕女儿舟车劳顿太累了,于是便让人先去休息沐浴。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哭湿了一条手帕。“小姐和夫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上天有眼,终于把我们小姐给送回来了……”   姜母哭得也乏,但此刻心里更多的是慰藉和幸福。   “老爷呢?”   丫鬟:“老爷在和小少爷玩呢。”   “小少爷?”姜母刚才一直只顾着自己的女儿,并未多注意旁人。   丫鬟:“是小姐带来的孩子。”丫鬟面犹豫了一下,“少爷说是小姐的孩子。但没说爹是谁……”   丫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念念有孩子,又落得此番周折,定是遭了抛弃。   姜母心头又一阵悲凉。   丫鬟:“夫人莫哭。小少爷生得伶俐,还不怕老爷呢,夫人不见见吗?”   怎么说,也是念念的孩子。   译苏因为寻找妹妹的事,一直未曾娶妻,府中也无其他小孩,而她身子因逃难落了病根,也不能再有孩子。只有偶尔外家的亲戚小孩会来玩耍做客而已。   姜母:“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安安已经能和姜兼行玩得熟稔。   愚伯在一旁看着,乐呵呵地笑。   看见了轮椅过来的姜母。   姜兼行憨憨的表情来不及收回,安安已经迫不及待要下去。   姜兼行看着夫人轻笑,摸了摸鼻子,把小不点放下。   “娘亲!”安安奔到姜母的膝盖处,才发现不是娘亲,一双乌黑大眼,又好奇又委屈,一边生起泪花,一边忍不住问。“你是谁?”   姜母看着这么一个软团子,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伸了手,把团子抱到了腿上。轻点了点人的鼻子。   “我是你娘亲的娘亲。”姜母笑,“你要喊我什么?”   安安歪了下头,“外祖母?”   愚伯惊讶:“小小少爷可真聪明!”   铁木哼哼:“小少爷以前在学堂那可是夫子赞不绝口的,你随便抽一古诗论语,小少爷都会背的!可了不起了呢!”   铁木在苏水镇时就经常接小少爷下学堂。平时向那些镇上百姓炫耀的,现在一套一套立马就能说出来。   姜母也有些讶异,闻言笑容更深。“好,好……乖孩子,真乖。”   姜兼行凑了过来,走了几圈,蹲下,忍不住抬手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呢?我是谁?外祖父……”   安安好奇地瞅了眼姜兼行,咯吱咯吱笑,然后埋入姜母的怀抱。“外祖母,外祖母!”地叫,却没叫姜兼行。   姜兼行:“……”   *   桑枝换了衣裳后到大堂。   看见的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翠秀跟在一边,也忍不住弯唇笑。   “娘亲!”安安看见人,立马跑了过来,伸开了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将儿子抱起。   儿子紧紧抱着人好一会儿。又悄悄说,“娘亲,安安发现娘亲的娘亲了。”   安安悄咪咪地说。   桑枝忍不住莞尔。“是吗,安安真厉害。”   安安抱着娘亲的脖子,笑得更开心。   姜兼行手扶着夫人的肩,也难得露出了和蔼的笑来。   尽管在那张凶煞的脸上,看起来有丝丝诡异和不和谐。   但却另人倍感温暖。   *   姜府上下,皆对桑枝十分敬重和和蔼。   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怠慢。   桑枝也很喜欢府里的人。   但她还是依旧在外面找房子。   姜父和姜母听到了姜译苏提起,又惊又难过。姜母甚至以为是不是府中让念念感到不愉快了。   姜译苏看着担忧的爹娘,立马又解释了一番。说要给念念一段适应的时间,而念念很厉害,会的东西也很多,能够养活自己。   且念念也答应他了,会每日都来姜府的。只是要住在外面就是。   姜父姜母才稍微放下心里,起码,是在他们眼前。   他们不敢奢求太多,知道念念平安,且还愿意在他们身边。已经足够了。   说服了爹娘。   姜译苏也开始帮妹妹物色房子。   他存了点心眼,故意向念念推荐了姜家地段的铺子和房子。因为知道念念要做生意,这个地段周围基本都是姜家的人,就不怕有人敢在云州城欺负妹妹了。   桑枝不懂,但她信任姜译苏。   于是,交了定钱后,就和安安和翠秀三人搬了进去。   姜译苏将收下的定钱买了家具和礼物,当做迁乔之礼。   云州城不算多大,云州上下很快就听闻了姜郡尉找到了丢失已久的闺女。只不过姜府藏得紧,百姓们到现在也不知道郡尉的千金生得何种模样。   而同时。   云州最繁华的地带,新开张了一间胭脂铺。 第65章   内行人都知那是姜家地盘, 于是对这新开张的铺子,也生了几分好奇。   不过店老板似乎是个普通的姑娘。但里边还有一个人,带着面纱, 常在垂着帘的柜子后算算盘, 不知其面目。   即便如此。   但那胭脂却是格外受欢迎。   起初云州的达官显贵只是凭借着和姜家交好的目的, 派了小厮仆从给家里的女眷买了几盒。   但知道那胭脂铺里只有两个姑娘后,且貌似也看不出跟姜家的关系,也就没再买了。   但后来,家中的女眷却纷纷打探在哪买的这种胭脂。于是, 一晃之间,这间小胭脂铺的胭脂倒成了贵女们的心头好。   且价格又便宜, 寻常女子也格外喜爱。   但胭脂铺每日固定的分量就几盒。   以至于到了后头,铺子还没开, 外头就排起长队来了。   *   桑枝并不缺钱。   所以已经不会再像在苏水镇的时候, 埋头做胭脂了。   更多的是抽时间研究新的胭脂颜色和陪儿子。   安安现在在上云州的学堂。   因为姜兼行想念外孙, 经常由铁木接送着下学,然后带回姜府里,最后桑枝再去姜府接人, 顺便看望姜父姜母。   听闻了姜家寻到了女儿,云州郡守萧回也买礼来姜府,特地来恭喜。   两人是老搭档, 治理云州城多年,姜兼行也没有客气,便让仆从收下。   郡守萧回被带进来,就看见院子里, 乘凉的椅子上, 四十好几的人, 常年是个黑面的老大粗,正在扮着鬼脸哄逗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小孩白白胖胖,咧着嘴笑得直拍手。   萧回:“……”   姜兼行看见老朋友,咳嗽一声,掩饰掉尴尬。   “来了,坐。我陪我孙子玩一会。”   萧回:“哦哦,孙子啊……”   萧回屁股还没在下人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就又跳起来。   等等,姜兼行哪来的孙子!?   姜兼行图一个孙子图了老半年,也是他们这些老朋友熟知的。   每次一聚会,谁带了孙子,必会被姜兼行贴脸又举高高地玩,然后吓哭收尾。   后来老朋友们就都不约而同地不让见其孙子。   现在他连自己的孙子都有了?!   而且小孩儿看着竟还不怕他?   萧回:“译苏什么时候娶的姑娘,也没见……”   “是我闺女的。”姜兼行满脸骄傲。“三岁了,那个啥啥都会背,学堂夫子都在夸!”   萧回:“……”   萧回特地前来,当然不止为恭贺姜兼行找到了女儿。主要还是为了一副圣旨。   “蔡卓的二子蔡镇韵还未抓捕到,皇上派了抓捕的使官前来,过几天应该就会到了。”   姜兼行还在逗孙子:“怎么好端端的,派了使官来,蔡镇韵还能躲咱们这不成。”   萧回:“这倒难讲。听说已经搜寻了半个大安,蔡镇韵之前在云州附近的小地方做过官,就怕会有包庇私藏的人,所以难免会多关照我们这里。”   姜兼行:“行,哪个使官来?”   萧回:“圣旨未写,应是临时任命的,我回去再回禀一封信问问皇上。”   云州城这里地处大安较为偏僻处。   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常年有朝廷要犯和亡命之徒会逃躲到这里,所以萧回他们处理这事,已经算得心应手。   而且有姜兼行的姜云军在,萧回并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来。   *   送走老友。   过了几日,姜译苏也得启程回长京,他向朝廷告假的日子到了期限。原本传了书信,想要再留些日子,但朝廷的回信拒绝了,朝堂还有事责要他处理。   要姜译苏尽快启程回长京。   姜译苏只能和铁木恋恋不舍地离开云州。   而又过了几日,皇上钦定使官到达了云州城。   姜兼行没有那么多规矩,自然也没有去迎接。这些表面上的客套,自然是留给了郡守大人萧回去做。   但使官大人会来访他,姜兼行还是比较意外的。   毕竟他凶煞的粗人形象,不止在云州,大概在长京也让那些朝官们有所耳闻。所以一般从长京来办案的官差,都害怕和他打交道。有什么事,一般也是和萧回交流。   正好顺了想要图一个清净的姜兼行的心。   但这次使官竟然第一天就来拜访他,要么是一个有种的,要么就是一个没眼力的。   姜兼行不舍地让愚伯把安安抱去给姜母。   “行吧,备衣,我去会会那小子。”   *   胭脂铺才刚关了铺子。   桑枝换了一身衣裳,来姜府接儿子。   老远便看见了一辆古朴硕大的马车停在姜府前头。   桑枝本还有些犹豫,想是应有客人来,要不要回避一下。   而一旁的侍卫已经看见了她,忙走过来。   “小姐,这边请。”   桑枝想了想,跟着进去,回头又看了眼那辆庄严肃穆的马车。   侍卫看见。“是长京来查案的使官大人,要来和老爷交会文奏。”   桑枝点点头。   怕撞见了官员说事。   于是进了府,从侧路走。   桑枝刚踏进侧面的回廊,忽听见正院传来姜兼行熟悉爽朗的笑声。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桑枝忍不住回头看。   而后。   便看见了踏进府来的一人。   一身深墨色锦服朱红纹配饰,头戴着官帽,两条红缨垂下,身材高大,一张清冷昳丽的面孔,恍似云间来物。   桑枝怔在原地。   而后捂住了唇。   人的一双淡漠的眼,似乎有所察觉,往桑枝的方向移了一眼。   桑枝忙躲进了回廊的拐角。   背靠着冰冷的墙,一颗心跳得飞快。   楼延钧……楼延钧为何会在云州?   使官?什么使官?他不是宰辅吗?   桑枝心惶恐地跳得不安,忽想到了离别前,人通红恨意的亲吻。   桑枝扶住有点昏沉的头。   好在两人并没有在府前停留太久。   姜兼行已经将人邀进了府里。   走的正院的路。   正好和桑枝侧面的路避开。   *   桑枝心悸地回了姜母的院子。   安安正趴在姜母的膝盖上和人玩皮球。   姜母笑得很是慈爱温柔。   桑枝的目光落在了姜母的腿上。   姜母的腿并不是不能治好,只是需要长期的疗养。   而之前因为心结,根本无心好好疗养。   桑枝这几日来,专门都有为姜母带来治腿的草药。吩咐了晴弓每晚煎煮,趁热敷疗,揉锤。   嘱咐完,桑枝也会多留下来和姜母说说话。   但是今日因撞见了门口的楼延钧。   桑枝心神不宁。最后怕姜母发现,只能找了个理由,带着安安先回去。   *   明明,明明他们都两清了……   晚上。   哄睡完安安后。   桑枝坐在阁楼的窗前发呆。   外头是圆月高悬。   桑枝租住的铺子共两层。   下头用作店面,卖胭脂水粉和刺绣。   上头则是供他们住的地方。一共三个房间。一间翠秀的,一间她和安安的,还有一间,则堆放药草和水粉的材料。   桑枝也常在这里做刺绣。   靠近窗。   也能看见底下热闹繁华的大街。   桑枝搞不清楼延钧的来意,但显然是被吓到了。   刺绣的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好几次。   桑枝只能停下来。   桑枝缓了会,劝自己安心。   现在是在云州,她有爹娘在,楼延钧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再接近她的。   桑枝说服了自己,便也回去睡了。   第二日。   桑枝到姜府给姜母送敷热膝盖的药草,顺便接安安回家。   在门口。   听到了姜母和晴弓的谈话。   姜兼行十分喜欢新来云州城的这个使官,并让人暂且在府里住下。   姜母:“很久没看见老爷那么开心,当年培养出了个跟着楼氏军的副将,都没见人这么高兴呢。”   晴弓:“夫人,那使官大人模样还生得极好呢,这要是云州贵女们见了,定会被抢过去做夫婿。”   ……   桑枝听了会,笑容有些凝固。   桑枝还是敲门进去。   安安看见人,边喊着娘亲边跑过来。   桑枝勉强扬起唇,抱住人。   姜母:“念念,最近听你爹爹说,云州城不太平静,抓到了好几个什么逆臣贼子的,你要不要到府里先住几天?”   “没事的,娘。”桑枝说,“这不还有巡逻的捕快吗,不会有什么事的。”   桑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姜母见桑枝坚持,便也不在劝。   当晚。   哄睡了安安后。   桑枝又坐到了窗边对月叹气。   她这是遭了什么孽。   楼延钧来云州不说,竟然还住进了姜府。   以后去姜府,她要更为小心了,不能遇见楼延钧,也不能让安安遇见了。   桑枝正想着,忽觉头顶一暗。   她缓缓抬起眼,看见了一张俊美清冷的脸,极为熟悉的脸,一身墨色朱纹衣袖随着夜风鼓鼓吹动,高大劲瘦的人停蹲在了窗槛上,居高临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深如黑渊。   “晚上危险,莫随意开窗。”人忽开口。   桑枝差点往后跌坐在地,一双杏仁眼愣怔怔地盯着人。   时间都在焦灼。   楼延钧最后看了一眼人,移开眼,离开了。   桑枝才缓过了一口气。   最近云州城街面上确实出现了许多巡逻的官兵,她也是知道的。   但是……   桑枝嘀咕,站起来:“什么嘛,竟敢随便踩人的窗户……”   桑枝正要去关窗。   黑影去而复返。   楼延钧:“我的玉佩丢了,有丢在这吗?”   桑枝吓了一跳,半会才干干:“……没有。”而后眼尖看见了人腰间悬挂的玉配,“玉佩不就在你自己的腰带上吗?”   “嗯。”楼延钧像是才发现一样,慢慢移开眼,垂眸看了眼。而后离开。“好。”   待人离开后,桑枝立马上前将窗户给关得死死。   作者有话说:   为了跟媳妇多说上一句话,没话找话的屑狗:)   桑枝:有病。   ——   二更~ 第66章   云州城的日子过得平静。   这日。   桑枝和翠秀打了招呼, 带上了几帖准备好的草药,去姜府接儿子。   走进了正院,迎面就遇见了一身墨色朱纹锦服的楼延钧。   桑枝最近总能遇见人。   明明她都已经找了各种时间段, 只为了避开楼延钧在姜府的时候, 但每次来总是会遇见。   桑枝微蹙了下眉。   不过, 也是因为撞见的次数太多,桑枝如今遇见,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点点头示意便离开。   也好在楼延钧并未和她说话。   只是不知道, 安安有没有撞见了人。   *   云州城近些日街上的巡逻官兵渐多。   但百姓们似乎习以为常了,依旧如以往一样。   毕竟这种仗势, 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见惯不惯。   桑枝也从刚开始的担忧, 渐渐地放下了心来。   今日学堂无课。   翠秀带着安安出去逛街玩耍。   桑枝因为要给姜母煎煮草药, 所以便留在胭脂铺子里。   胭脂铺子门半掩着, 是已经歇息的信号。   桑枝正忙碌着,忽然听见了外头敲门声。   而后是推门而进的声响。   桑枝头未回。“不好意思,今儿的胭脂已经卖完了。”   进来的是一身暗紫衣裳的公子, 执着一把薄扇子,身旁跟着个佩刀侍卫模样的人。   “都卖完了吗……掌柜可否再通融一二,我家妹子吵得紧, 昨日忘给她买,今儿若不买回去,定得又哭闹不休。”男子道。   桑枝回头。   萧正阳正说着,忽觉自己呼吸一窒。   女子一头茂密乌黑的发, 柔媚的眼不语先笑, 巧鼻杏唇, 别致又清新。   萧正阳从不知道他们云州城竟然出了如此绝尘女子。   虽然他早听闻了姜伯伯的地段新开了一间胭脂铺子。   桑枝:“实在抱歉,不过这儿有新做的水粉,您可以看看……若实在想要胭脂,那明日可以替你留一份。公子卡如何?”   萧正阳察觉自己一直盯着人看有些不礼貌,咳嗽一声,点点头。“好……那,那水粉便为我拿几盒,胭脂、胭脂明日我再来取。”   桑枝:“好。”   桑枝应道,视线正好落到了贵公子旁边的侍卫身上。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桑枝却觉似乎有哪里奇怪。   见桑枝盯着他,侍卫眉皱了下。   显然是不快的。   桑枝忙移开眼。   *   萧正阳和侍卫两人离开了胭脂铺。   身边熙然人群一一掠过。   路过的巡逻官兵朝萧正阳点了点头。   萧正阳扇着扇子感叹:“没想到云州城还出了这么一个谪仙般的女子。”   侍卫:“少爷喜欢?”   萧正阳笑:“美丽之物,谁人不爱?”   “行了,得赶紧把这什么胭脂水粉的给娇娇送去,晚了她又要闹脾气了。”   侍卫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待那两人离开了胭脂铺,桑枝将煎好草药过滤出汁水,盛在了汤盅里。然后将胭脂铺关门,便去了姜府。   *   在姜府的正院。   迎面就撞见了正好要出来的楼延钧和姜兼行。   姜兼行见到女儿十分高兴,“念念。”   桑枝忍不住也露出笑来。“爹。”   “又给你娘送药来了,你也别这么辛苦,有王大夫在呢。”姜兼行说,“煎药这事就留给丫鬟们去做,你光照看着安安就够辛苦的了。”   “不会,爹。”桑枝浅浅笑,说。   目光却在一抬眼的功夫,和一旁楼延钧的视线对视上。   姜兼行忽才意识到未将两人互相介绍一下。   毕竟现在楼延钧住在姜府,和念念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来,延钧啊。这是我女儿,念念,姜忆念。”姜兼行十分骄傲。   听到这称呼,桑枝吓了一跳,她原本以为会楼延钧至少会隐姓埋名一下。谁知道人连名字都没换一个……他不是宰辅,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楼延钧则颔首,光明正大地看着桑枝。问好,“姜姑娘。”   “念念,这是新来云州城的使官大人。你认识下就好。”   桑枝“嗯”了声,眼却不敢怎么看人,“楼大人。”   寒暄一二。   姜兼行就同楼延钧一并出门了。   *   桑枝到了姜母的院子。   姜母正在做刺绣。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桑枝将药递给了晴弓。   姜母:“念念来了,快来看这一荷花绣得好不好,娘以前就想着给你绣布袋,你哥哥都有了好几块,娘也给你补上。”   桑枝心里头暖暖的,眼神柔和,“嗯。”   桑枝:“母亲的腿还好吗?”   姜母:“近来酸酸涨涨的,王大夫按着你拿的方子,挑了好几副药。舒服很多了。睡觉都不用你爹揉才能睡着了。”   姜母说着,眼底忽又有泪花。“我们的念念可真厉害,王大夫也一直夸你懂得多呢……”   是受了多少苦,自家的念念才会连这种山野间的草药才会识得……   桑枝:“母亲的腿要快快好起来,安安还想着跟您一去逛云州的城会呢。”   姜母擦了下眼角:“好。”   桑枝又陪着姜母待了许久,给人敷药揉腿,闲聊讲趣。   翠秀带着安安出去,是有姜府的侍卫陪同的,所以等会也会先回来姜府。   桑枝便在姜府等着儿子。   母女俩聊了许多,又聊到了桑枝开的胭脂铺。   姜兼行十分宠爱姜母,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自姜母嫁给人后,女儿家的东西,几乎是一样不缺,胡乱地塞买给人。   姜母也是用过许多胭脂水粉,名贵的,便宜的,多少都涉及过。但自己女儿做的,即便不含私心,也是她用过最舒心的。   且云州城贵女贵妇们讨论的念念的这款胭脂,姜母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得知女儿竟然只有两人在帮忙做胭脂,一想到那胭脂受欢迎的程度,不免担忧起女儿的身体。   桑枝是有意向把铺子做大的,但由于现在的精力都在母亲的病身上,所以暂且搁置。   “娘,您放心吧,不止我和翠秀。我还雇佣了其他的女子一并做的。兄长已经都未我办妥了。”   这也是姜译苏临去长京时帮桑枝处理的。   虽然桑枝自己也能雇愿意来做胭脂的人。   但姜译苏寻的,都是已经事先调查过背景。是背景干净,不会到头来暗刺一把的。   桑枝只得感激收下兄长的心意。   并且将自己一部分开胭脂赚来的银钱,偷偷存储了一部分给哥哥。听娘说,兄长还未娶妻,桑枝打算存这一笔钱,留给姜译苏娶妻生子。哪怕兄长自己足够富有,姜家也财大业大,并不需要这一份钱。   但这是桑枝现在能为一直在帮她的兄长做的最好的事了。   桑枝并不担心胭脂的方子会被有心人盗用。因为胭脂的配方在她手中,而且最后一项材料,也是她精心调制的草药方子。哪怕真有有心人拿去,也不会威胁到她的生意。   姜母这次放心了下来。   “那你也得多注意点休息,可不要把自己累着了。”   桑枝笑应。   *   翠秀带着安安回来。   桑枝正在和姜母一并绣花。   安安老远便喊着“娘亲”和“祖母”。   桑枝放下绣针线的篓,把儿子抱起。“安安。”   安安手里还攥着一根糖葫芦。   “娘亲,糖葫芦好吃,我给娘亲留了。”   又红又圆的糖葫芦,外头裹着晶莹的糖水,还洒着一层喷香的芝麻。   晶莹的糖水已经融化下,滴沾在小孩胖乎乎的小手上。   只有最上面的一颗被咬了。   可见小孩吃到一颗后,就忍着多时了。   桑枝感动。   但见儿子满怀期待地献宝一样看着自己。   桑枝也只能先忍住心底的热意,张嘴咬下一颗。“嗯,好吃。安安真棒,能找到这么好吃的糖葫芦。 ”   安安咧开了嘴,露出了小小可爱的乳牙。   安安见娘亲吃了,吸溜了声口水,正要咬。忽然看见一旁的姜母,立马往前探出胳膊,   “祖母也吃。”   姜母和晴弓都笑起。   *   在姜府又待了会。   三人正要回去。   到了正院,正好就撞见了回府的姜兼行和楼延钧。   桑枝牵着安安的手一僵。   姜兼行本严肃的脸,在看见了外孙和女儿,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安安立马跑过去:“外祖父!”   姜兼行:“哎!”   姜兼行一把将外孙抱高高,最后又贴着脸蹭了会外孙的小脸蛋。   桑枝纠着手指,视线在楼延钧和儿子身上来回。   想着法子避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让父子俩遇上了。   但直到桑枝带着安安离开了姜府,安安也没有跑过去喊楼延钧。   桑枝本还有些纠结,后想想,是不是因为安安没有注意到楼延钧。   思来想去,见安安一如往常,最后也没问出口。   当晚。   桑枝睡熟。   身边早已被哄睡的小团子蓦的醒来,睁开了眼,短短的四肢悄悄爬下床。   路过了桑枝身边,甚至费力地给人盖好了被子。   楼延钧在屋顶。   望着一轮清月。   听见了窗户轻推开的声响,轻跃下来。   父子俩对视了一秒。   安安学着外祖父虎起脸,奈何脸蛋稚幼,看着并无凶神的样子。   “你让娘亲哭了,安安不要你这个坏爹爹。”   楼延钧:“……”   楼延钧伸出手想将儿子抱起,但安安只是别扭地往后一扭,拒绝让他抱。   楼延钧:“那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安安抿紧了嘴巴:“……不太能。”   而后凶巴巴插腰:   “娘亲喜欢你,安安才喜欢你,娘亲不喜欢你了,安安也不要喜欢你。”   楼延钧神色温和。   安安别别扭扭望了楼延钧一会,后说:“你再让娘亲伤心,安安就让外祖父揍你。”   楼延钧垂抿神色,轻笑:“好。”   安安:“……然后还要给娘亲找个安安的新爹爹。”   楼延钧笑容立马收敛:“这不行。” 第67章   安安早就在姜府见过爹爹了。   不过没有告诉娘亲, 怕娘亲担心。   *   萧正阳第二天带着侍卫又到了胭脂铺子取昨日定好的胭脂。   只不过今日没有看见昨日那个谪仙般的姑娘。   今日在铺子里的是另外一个姑娘。   萧正阳往铺子里头多瞅了几眼,依旧没有看见那个姑娘的身影,收回眼, 多少有点感慨和失落。   翠秀记得桑枝的嘱咐, 将早准备好的胭脂盒递给了人。   萧正阳:“昨儿的姑娘, 今儿不在?”   萧正阳询问了一句。   翠秀敏锐地捕捉到其他讯息,眯起了眼。   在云州城待的时间一长,桑枝不可能整日戴着面纱,且有时候铺子忙, 便也需要她下来帮忙。   一来二去。   云州城内的百姓总算是目睹了掌柜的“真容”。   百姓们足足惊艳了好几日,但可能是忌惮姜家地盘的势力, 所以并没有人敢不规矩。   顶多是借着买胭脂的名义,进来想多看看几眼桑枝。   翠秀是楼延钧的人, 自然心里认定桑枝是少爷的。看着这些好色之徒, 打心底不愉快。   如果不是怕暴露身份, 真想替少爷把这些觊觎夫人的家伙给教训一顿。   现在又来一个找桑枝的。   翠秀没好气地赶客:“我们掌柜今儿不在,还有事吗,没事买了就赶紧走。”   萧正阳:“……”   一旁的侍卫面露凶光。   萧正阳将后头侍卫蠢蠢欲动的杀气制止住, “好……”   正要离开,又回头。摸摸鼻子:“那能打听下,你们掌柜什么时候会在吗?”   翠秀笑了声, 抱臂倚靠在柱子上。“我们掌柜的孩子……”翠秀比划了下,“已经这么大了。而我们掌柜的夫君……那叫一个龙章凤姿……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萧正阳笑:“姑娘好一个伶牙利嘴。”   不过心底也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挥挥扇子,无奈离去。   侍卫回头,朝翠秀扫了一眼。   不过在两人即将对视上视线时, 又迅速地移开。   翠秀只是微眯了下眼, 并不在意。   *   侍卫:“少爷真中意那姑娘?”   萧正阳摸摸鼻子, “也不是,就挺新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萧正阳承认自己是想多看几眼,最好能多聊几句。   但他才刚跟云州长史的千金定亲。   并没有想将人据为己有的想法。   毕竟这是不可能,也不该有的。   侍卫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默默掩下。   *   萧正阳回了府。   将胭脂和一咕噜买下的七七八八的东西递给了自己皮猴一样的妹妹。   父亲的随侍正好匆匆过来。“大少爷,老爷让少爷准备一下,今晚要参加姜郡尉的请宴。”   “姜伯伯?”   萧正阳:“是什么喜事?”   随侍:“并无,只是少爷您后日就要到姜郡尉的兵营报道,老爷想让您先去问候问候,提前和人搞好关系。”   萧正阳随手解下外衣的纽扣:“也行。”虽然喊一声姜伯伯,但萧正阳对这个伯伯还挺害怕,倒不是因为人不好,相反,姜兼行人不错,但长相实在过于凶恶。   最近似乎还听说了姜伯伯寻到了失散已久的女儿。但倒是没听爹提起是什么人,只不过姜兼行似乎一直在夸。   能让姜伯伯夸赞的,   萧正阳想到了少时看见的孔武有力的一个个壮士。   一阵寒颤。   想必姜家女也不怎么样吧。   *   萧回带着儿子到姜家赴宴。   萧正阳一身冰蓝绣纹袍袖,清风俊朗。   萧正阳见父亲面色凝重,于是不免好奇问了句。“爹,怎么了吗?”   萧回叹了一声气。要说什么,又叹了一声气。   “这次的朝廷要犯,心思诡秘而歹毒,定是个不好抓的角色。”   萧正阳疑惑:“爹你为什么这么想?”   萧回:“你可知这次来的使官大人是谁?”   “是、是谁?”   萧回面色严肃:“当今宰辅楼延钧,楼大人。”   萧正阳一愣。毕竟八年征战退敌,两年从文便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辅大人的传闻。在大安广为流传。   萧回叹气:“能让宰辅大人亲自来办的案件,足可以想象多么凶险。”   萧正阳也紧张:“爹,那是什么案件啊。”   萧回:“一个贪官的大案。”   父子俩心事重重,进了姜府的大堂院,却看见了姜兼行正一脸爽朗愉快地给“宰辅”劝酒。   萧家父子:“……”   萧正阳悄声:“……爹,姜伯伯是不知道使官大人的身份吗?”   萧回:“……你姜伯伯自来不爱记官场的事和名。”   但就算知道,也不会影响他对人的态度。   毕竟,姜兼行直肠子,交友完全只看自己的心情。   *   随行侍卫退守到一旁。   宴会上已经有其他的宾客,虽说是家宴,但是却不见其他女眷。   萧正阳本来还存着看看姜家千金的心思。   萧回:“你还不了解你姜伯伯,当时娶了你姜伯母,我们直到了三年后才能看见人长什么样,你姜伯伯生怕旁人多看一眼,就会少他一块肉一样。现在才刚认回,怎么可能把闺女给你看。”   萧正阳:“那爹你见过吗?”   萧回:“见过。”   知子莫若父。   萧回说。“生得和你姜伯母极相,是个美人胎子,真羡慕那姜老粗。”萧回想起自家虎脾气一样的闺女。   叹气。   萧正阳也想起了妹妹。摸摸鼻子,叹气。   宴会上气氛和谐,无非只是多聊几句案情。   萧正阳一直偷瞧着那“宰辅”,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看着年岁和他差不多的人,竟然是当朝宰辅。   但当人的视线移来时,萧正阳因那锋利的眸光心头一颤,下意识避开眼。   家宴结束。   萧正阳只记得那个当朝宰辅过于惊人的气质,然后便是姜伯伯一直在抱着自己的孙子炫耀。   萧正阳:“……”   萧正阳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小孩口齿清晰地背唐诗。   ……还是蛮厉害的。   萧回从闺女的忧虑中,又陷入了孙子的忧虑。   最后悠悠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别人的孙子三岁背诗,自己的孙子六岁了还在玩泥巴掏鸟蛋。   跟他爹小时一个德性。   萧正阳:“……”   萧正阳:“爹,你难道不觉得,姜伯伯的孙子和那个宰辅长得是不是太像了点?”   萧回正要斥骂自己的儿子整天想些无用的,还不如赶紧回去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   但听到这话,脑海里顿时闪过宴会上两个人的脸。   然后一怔。   别说,还真的好像。   *   桑枝来府接儿子。   正好撞见要离开的萧家父子。   萧回是认识桑枝的,前几日来姜家撞见姜兼行告知的。   两人点点头。   桑枝礼貌地问了声好,便进去了。   萧回也正要踏出去,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儿子竟然还在原地。傻愣愣地转着头去看人姑娘。   萧回:“……”   萧正阳直到人没影了才转回脑袋来。一脸震惊,“爹,你认识那姑娘?她不是卖胭脂……”   “你姜伯伯的女儿。”萧回警告瞥一眼,“你可是要成亲的人,别想七的八的。”   萧正阳讪讪摸鼻子:“怎么会,我就是好奇好奇……”   萧回又嘱咐跟着的儿子的随侍。   “阿玉,你可得看好少爷,别让他做糊涂事了。”   侍卫点头:“老爷,放心。”   萧家夫子走出了姜府。   跟在后头的侍卫忽缓缓回头,盯着姜府的门匾半会,眼神阴沉,然后收回眼。   *   桑枝是来接儿子的,但却和楼延钧撞上了正着。   在回廊处。   人似乎喝了些许酒,一张清冷的脸,眼尾至脸颊晕着轻微酡红。而如墨般的眼则更为的明亮。   楼延钧先撞上了人,缓缓道。“抱歉。”   桑枝本不打算理会。   但见人脚步虚浮,刚才也是拐角处扶着回廊的墙柱子,才会险些和她撞上。   桑枝想起了姜母说的,姜父对欣赏之人极为喜欢劝酒的事。今儿又是姜父的私人请宴……   然后就听到了后头下台阶的摔扑声。   桑枝到底是站住了脚,回头看了眼,楼延钧正扶着柱子要起来,墨发垂披,几丝颓靡。   “不能喝,你不会少喝一些吗?”桑枝咬咬唇。   楼延钧轻轻收拢了扶着柱子的手指,眼底蕴着柔色,望着桑枝一步步朝他走近、走近……   然后掠过了他身边。   到了外头叫了两个侍卫过来。   “使馆大人喝多了不能走,你俩扶他回房吧。”   侍卫:“是。”   楼延钧:“……”   桑枝嘱咐完,看也不看人,径直离开了。   楼延钧眸子深深盯着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   侍卫要扶人:“大人?”   楼延钧推开了他们伸出的手,已经自己站直了起来。   背影挺拔冷俊,还带着些许的沉闷失落。   *   萧正阳又来了胭脂铺,桑枝依旧不在,但萧正阳仍旧买了好几样东西。   出了铺子。   侍卫阿玉敏锐察觉人的心情不错。   且接连几日。   萧正阳路过时都会进来看看。   侍卫:“少爷很想要那个姑娘?”   萧正阳只是打忽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是姜伯伯的千金,多来来往没有坏事。”   侍卫:“少爷想娶?”   萧正阳扇着扇子不说话。   以前可能念及一个胭脂铺的与自己身份不匹,现在知是姜郡尉的千金,萧正阳又觉好像有一丝可能。   但阿玉这一话又让他警醒了。   他和云州长历史的嫡女即将成亲,正妻的位置肯定无法给姜伯伯的姑娘。但如果不是正妻的位置,姜伯伯怎么可能会把人交给他。光是想到他给姜伯伯提纳为侧室的事,萧正阳就觉得自己脖子一凉。   于是,那股自在姜府里撞见桑枝的热情,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侍卫将人的神情转化看在眼底。   “哦,不是娶,少爷只是想要得到她。”   但外头的人声太过鼎沸。   想着会被爹娘和姜伯伯暴打的萧正阳贼心冷一半,并未听清后头侍卫说的什么。径直往前走,远离了胭脂铺子。   *   萧回总算知道自己的老搭档频繁开请宴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炫耀孙子。   萧回:“……”   萧回一边看老搭档笑没了眼,一边吃菜。   介于上次儿子偷看人闺女,萧回本不想将萧正阳带来,但是临近了儿子要入兵营,得多认识点人。于是萧回只能把儿子带上。   好巧不巧,父子俩在进府前又碰上了姜兼行的闺女。   因为同行,所以萧回便和人聊了会。   发现姜兼行的这个闺女不止样貌好,举止谈吐得体,甚至懂的见闻还多。   而自家的闺女却被宠成了个虎脾气,现在每天就知道差遣下人准时去别人闺女铺子前抢新款胭脂。   好在赏花会和其他人炫耀。   萧回幽幽只想叹气。   不过好在,此行,儿子没有再像上次盯着人看给他出糗相。   桑枝和人在分叉口道别。一个去了正院,一个去了里院。   桑枝快走到了姜母的院子,才忽然转身,拐去其他地方。   之前第一次见那买胭脂的贵公子所带的侍卫时,桑枝便起了点疑心。   因为她专门做胭脂水粉的,为了弄新花样,经常翻书研究面相和妆容。   那个侍卫的脸,乍看平平无奇,却似化了书中记载的“伪面”。   简言之,便是易容。   而在刚才和萧家父子俩同行的一段路,桑枝近距离余光偷瞥了几眼那侍卫。   侍卫似去做了什么,额上有汗,且近距离地观察,更让桑枝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桑枝知道最近云州城,楼延钧包括爹他们都在寻找一个朝廷要犯。   什么样的人会易容?   桑枝挂心。   径直去找楼延钧。   *   庭院和游廊到处有来回的丫鬟仆从。   桑枝于是把楼延钧带回了自己在姜府的房间。   桑枝并不在姜府睡,但姜母还是给她备了一间房间供人休息或偶尔暂住。   楼延钧对于桑枝主动找上自己,虽然面上没有透露什么,但一双微微发光的眼,却透露了内心的情绪。   桑枝端起一张小脸,关好门后,回身看见了楼延钧一双瞳色极深的眼。   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桑枝:“……”   桑枝咬唇,瞪了人一眼:“我找你是来同你说正事的。”   楼延钧:“嗯,你说。”   楼延钧表示洗耳恭听。   桑枝沉沉气,无视掉人灼灼的视线。“你知道‘伪面’吗?”   “易容术?”楼延钧神色稍敛。   “对……”   桑枝正要说,外头忽传来丫鬟的敲门声。   “小姐,小姐你在里头吗?”丫鬟说,“夫人找您有急事,巧菊说见你往这边走,奴婢想您是回房了……”   桑枝望了眼楼延钧,回外头的丫鬟:“好,我这就去。我回房拿点东西。”   桑枝用口型朝楼延钧说了“等我回来”,便开门,随丫鬟先去姜母那里。   楼延钧在人开门的瞬间,便先躲到了一旁的柱后。   正想着刚才桑枝的话。   耳一动,听到了外头有什么隐蔽的声响。   探身。   看见了一根细细的竹管插进了窗扇来。紧接着是浓稠的香气。   楼延钧神色一肃,立马闭息。   但却晚了一步。   楼延钧察觉了身体的变化,脸色一沉。   是迷情香。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68章   桑枝到了姜母的院子, 才知道原来是安安摔了个跟头,摔破了额头。   此刻正在哭着找她。   姜母:“我想着你过会就来,便没有派人去喊你。安安刚还好好的, 上药的时候也没哭, 可能是念想你得紧, 害怕了。”   安安:“娘亲呜呜……”   看着儿子额上裹着纱布,哭肿的眼和鼻子通红,脸上还挂着大颗的泪珠。坐在姜母的腿上,边喊着她边朝她伸着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心里一阵疼。   “娘亲在。”   桑枝伸手把儿子抱起。   安安抱紧了桑枝的脖子, 把湿漉漉的脸蛋埋进了人的衣服里。小脑袋还在抽泣着。   显然是疼紧了。   “疼不疼,对不起, 娘亲来晚了,我们安安好勇敢, 都有乖乖在等娘亲, 不哭, 不哭……”   安安眨巴着眼,哽咽着,直掉着眼泪。   桑枝无奈朝姜母笑笑。   “娘, 我先带安安回去吧。”   姜母点头。“也好,你熬点糖水喂人喝,早早让人睡下。”   “好。”   桑枝抱着儿子正要走。   一丫鬟匆匆跑进来。“不好了, 不好了夫人!眷花院里传出了好大的声响!”   桑枝闻言一愣。   眷花院——正好是桑枝房间坐落的院落。   楼延钧还在那里。   桑枝心下一蹙,正待走,又看了眼怀中的儿子。把儿子抱回了姜母怀里。   “娘,你帮我看下安安……”   “念念!你去哪?”   *   桑枝回了齐眷花院, 外头已经围着一群仆从丫鬟。   已有下人去通知姜兼行。   桑枝推开人群进去, 发现传出打架喧哗声的果然是自己的房间。   一扇门被撞到, 而后是连带着门一起被撞飞出来的人影。   男子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黑血,一身墨色衣裳,正是跟在萧正阳身边的那个侍卫。   只不过现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有些许脱落样貌。   丫鬟仆从们看着猛然被扔出来的一人,吓得惊叫后退。   然后,便见到了从那间房间,出来了一身赤色墨纹锦袍的人,宽肩高大,脸色阴冷,正是使官大人。   不知为何,众人心一定。   桑枝却察觉了楼延钧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是来自共同生活了近两年床头人之间的直觉。   桑枝是唯一一个没有往后退的人。   她的视线光顾着楼延钧的不对劲,忘记了近头那个侍卫。   桑枝正想着楼延钧是不是受伤了,便觉一股力把自己攥过去。   是那个蓦然站起来的侍卫。   他钳住了桑枝的胳膊,一把扛起,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越过高墙,朝外奔去。   “小姐!”   仆从们还没来得及惊叫。   就觉一道人影飞快掠过。追了上去。   正是那个使官大人。   *   桑枝被迎面灌来的风吹得睁不开眼。   当她试图要睁开眼,看见的是扛着自己的男子已经抹洗掉的真正的面目。   一双锐色阴鸷的眼,五官说不上多出彩,但气质却很可怖。   桑枝看着人被发现,蓦地男子转过头,一双如毒蛇一样的眼,直视进桑枝的眼底,桑枝心下一抖。   云州多山。   扛着桑枝的人逃窜得急,桑枝正被颠得难受。   忽然被男子一抛。   一失重。   桑枝还未叫出口。   便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这才知道那男子为什么会被她扔下。   因为楼延钧追过来了。   楼延钧接住了桑枝,步伐便搁置了下来。   侍卫已经躲进了深山里,逃窜得没有影子。   *   桑枝被楼延钧放下。   脚踩在了厚实的土地上,刚才吓得苍白的脸色才恢复了点血色。   “那人……果然不是好人,对吧?”   桑枝仍心有余悸。   却见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出声。   回头。   楼延钧扶着树,一向清冷的面上,浮现着几丝潮红。   额上汗珠滑落。   桑枝第一反应便是人受伤了。   想也没想便跑过去。   “你受伤了?伤哪里了?”   楼延钧只是将人要伸过来搀扶的手推开,甚至垂眸移开眼,半分眼神都不留给人。   桑枝急死了。“你为什么不说,是我把你叫到我的房间,害你在我的房间受伤的……你不说,是想等情况严重了,好让我愧疚自责是吧?好,你不说,我自己检查。”   桑枝气恼地凑上来。   “别……”楼延钧哑声,咳嗽了一声,推开人。   桑枝听着人声音都哑成了那样,心下更急。   “……没受伤,只是中了点迷情香。”   桑枝固执拉着人的胳膊的手立马松开。   并往后退了几步。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   桑枝眼观天,摸了摸鼻子:“嗯……等我们下山了,大夫肯定能帮你解毒的。”   楼延钧也“嗯”了声。   没再说什么。   至少从表面来看,如同往常。   云州的山林树都长得一个样子。   桑枝:“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楼延钧摇头。   两人已经在山间走了多时了,但是仍旧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似乎是在迷宫中兜圈。   桑枝想,只能等姜府的人寻过来了。   忽然。   又下起了暴雨来。   找到个避雨的山洞的功夫,两人浑身都湿透了。   楼延钧先巡视了山洞一圈,发现并没有危险可疑的东西,才默默坐到了山洞的最里头。   桑枝穿着一身薄荷绿裳,外罩着浅蓝的蛟绡衣,荷粉绸带箍住一柳腰,正弯腰拧着湿透的袖子。   雨水打湿了人,整个人愈发清透明丽的,皙白的脸微微透着粉色。   像是刚经过清泉濯洗的桃子。   楼延钧垂了眸,闭眼念清心口诀。   *   桑枝并不清楚迷情香会造成什么后果。   她的余光一直偷偷注意着楼延钧。   虽然人依旧是冷淡的脸,但是桑枝还是能看出人与往常的不同。   甚至还发现楼延钧一直尽量避免着与她对视。   山洞的光线有些昏暗。   桑枝隐约看见人的眼尾殷红起,如盛开的绚烂夏花,锋利冷削的轮廓,挺拔孤高的身影,隐没在山洞的最深处。   桑枝暗暗咬了咬唇。   尽管已经告诫自己多次,万千莫要着了楼延钧的道。   但……   可恶,这次是自己叫他来房间的……   桑枝朝山洞里头走去。   楼延钧听闻了声响,转过头来。   近距离的对视。   桑枝看清人眸中的血丝。   桑枝心头一紧。   “别过来。”楼延钧开口,声音隐忍而低哑。   桑枝顿了一下,还是往前走,见楼延钧竟然往后避开,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   手掌触碰到的是炙热的温度。   桑枝讶住。   “你疯了吗?你怎么这么烫……”   楼延钧撩起眼皮,灼热的视线似起水雾一般。直直盯着桑枝半会,又垂眼避开。   桑枝一愣:“你……不会烧傻了吧?”   桑枝能听到人清晰的喘息声。   在山洞里,格外明显……勾人。   桑枝咬牙。   “我告诉你……这只是为了救你,事后,就是两清了……我们依旧没有关系……”   桑枝朝着人靠近。   然而楼延钧却偏开了头,显然是抗拒的。   桑枝愣片刻,随之恼起来。“你——”   见到人竟然抗拒,桑枝不容人拒绝。解开了自己的绸带,跨坐到了人身上。   楼延钧撩起薄薄的微红的眼皮,一双深沉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人。   开口的嗓子哑。“下去。”   桑枝恼他,水光潋滟的眼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我还不想担杀人的罪呢!”   楼延钧把眼垂下,但并未再赶人。   桑枝贝齿咬了下下唇,外衣滑落,“……尽快。”   楼延钧眼底精光刹那而过,缓缓伸了手,钳握住了细细一腰。   外头暴雨清刷不停。   云城山高偏冷,山洞中的温度却在逐渐上升。   ……   楼延钧望着累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唇烙在人额鬓上,温热,缠绵。   眼神清明缱绻。   “我们……不要两清。” 第69章   暴雨不知何时停歇的。   桑枝醒来, 并不觉得冷,也没有想象中山洞里硌得身子难受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眸,才发现自己睡在楼延钧的怀中。   正把人当垫背。   桑枝是先醒来的, 盯着人的睡颜发了好一会怔。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两人发生了什么。   桑枝的一双耳慢慢涨红。   也不知道人是怎么生的, 怀中的温度温暖适宜。   云州山地势高, 又下了一夜暴雨,冷得紧。   桑枝只是轻抬身起,察觉到吹进洞口的那缕寒风后,忍不住瑟缩了下, 又躲回了楼延钧的怀中。   反正人也还没醒……   干嘛要让她面对晨起两人的尴尬。   她才不要。   桑枝又悄悄钻进了楼延钧怀中,脸一埋, 眼一闭。假装没有醒过。   待桑枝重现睡着后。   身后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望着怀中的人,眼里闪过些许笑意。   *   桑枝第二次醒来。   有点硌得疼。   睁开眼, 才发现她靠在山洞的一角, 身上裹的是楼延钧的墨色赤纹外袍。   而山洞里, 却不见人影。   桑枝又揉了下眼。   楼延钧正好进来。   身上只有一间霜白的单衫,底下墨色围面长裤,一双墨色锦靴踩踏过树叶, 发出极轻的声响。   “醒了?”   楼延钧手里捧着盛着水的宽大叶子。手心还攥着几颗野果子。   桑枝余光看见了洞穴旁边也放着一些野果子,应该是人刚采摘下来不久的。似还用水洗了。   楼延钧将盛着水的叶子端到人近前。   桑枝看了眼楼延钧,打量一眼, 最后还是探出了身,就着人的手,洗了个脸。   楼延钧:“昨夜雨太大,树枝都是湿的, 生不了火。捉到了两只山鸡也烤不了。所以等会我们只能继续找其他路子出去。”   桑枝点点头。“……嗯。”   楼延钧又给人拿了几个饱满的果子。   桑枝望着果子两三眼。   才拿了一颗放嘴里。   微酸。   待看着桑枝吃了几颗后, 楼延钧又用帕子沾湿了外头树枝垂落下的雨水, 拿给人擦脸。   桑枝:“……”   最后还是接过,轻擦了下脸。   被别扭地服侍完,桑枝正要起身。   又见楼延钧自然而然地背对她蹲下。   桑枝:“做什么?”   楼延钧:“我想你身子会不利索,我背你下山。”   桑枝脸猛地涨红。   又觉不过瘾,瞪了眼人,绕过了他,“谁不舒服,你才不舒服。昨夜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你给我都忘掉……”   桑枝走几步,然后察觉自己身上的外衣,是楼延钧的外袍,立马又将外袍脱下,掷给了人。   “还不走?”   楼延钧接过袍子,但没有穿上,只是缓缓站起跟在后面。   出了山洞。迎面来的山风吹得桑枝浑身一麻,带着昨夜雨后的湿冷。刺骨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夏日该有的温度。   而再往前走几步。   崎岖的山道更让桑枝昨夜酸痛不已的身子,恍若要散架一般。   楼延钧走上前,一件外袍披在了人的身上。   而后蹲身,轻道:“上来吧。”   桑枝瞪了人宽阔的背一眼,咬咬唇,最后还是决定不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反正都是楼延钧害的,干脆地趴在了人的背上。   桑枝圈紧了人的脖子,刚开始还想保持着点距离,后头觉得太累,便放纵地任由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上头。   外袍挡住了绝大多的山风。   桑枝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走了多久。   两人忽听见了前面有一喧哗声。   紧接着是狗吠,杂声。   “小姐!是小姐他们!”   *   姜兼行和一众官差远远地便看见了楼延钧背着个人缓缓走近。   “姜姑娘惹了点寒。”楼延钧解释。   姜兼行点头,又忍不住看了几眼楼延钧,当时听到念念被坏人掳走,姜兼行感觉眼前都是一黑的。   不过又听见了仆人说使官大人已经追上去了。   姜兼行稍微没那么慌乱,只不过……那时候因为着急女儿情况而没细想仆从说的使官大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跟着冲上去的事。   现在看两人如此亲密的姿态。   姜兼行心里又些不舒服,但也只是一丝。   因为转念一想想定是楼延钧心肠好,为官为民,才出手相助念念。现在念念风寒,再帮忙背一下,没什么大碍。   姜兼行一番自我疏解后,伸出手。“我来吧。”   楼延钧:“不必。姜姑娘现在不宜吹风,还是别太大动作。”   姜兼行:“……”   也行,这个解释没毛病。   姜兼行耐下心头的一丝不舒服。放下手。   桑枝并没有睡着,一双耳听着两人的话,已经红了一遍。恨不得自己跳下来走,但是又怕自己昨夜身子的痕迹太明显。于是干脆装作没醒。   桑枝透着点圈住楼延钧脖子的胳膊,往外看下外面的情况。   然后便看见了那个侍卫。已经被五花大绑,困束在官差手里。   楼延钧的视线所及也是那个侍卫。   姜兼行看见了:“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楼延钧点了头。   去掉伪装,侍卫已经展现出了原本的面目,是一张不算出彩,但目光骇人的脸。   蔡卓的次子——蔡镇韵。   当年蔡卓临走时将蔡镇韵召回长京,蔡镇韵此前都是在云州附近的县城做小官。   而他假扮的这个侍卫,据萧家说,一直是跟在萧正阳左右,只有在年末才回家探亲过一次。   只是没想到,回来却竟然是换了一个里子。   可知,那个真正的侍卫,大概已经被人灭口了。而能不仅是面相,连行为也模仿得不出错。那侍卫和蔡镇韵以前,大抵是有过来往的。   而在此前,蔡镇韵能躲得开那么多官兵追查,也是因为那个“伪面”的功劳。   姜兼行感慨。他此生最恨见义忘义之人。   “就凭你一个外来头,也想在云州山里躲得过老子,告诉你,云州山里这一带,就是连个小沟沟,老子都知道在哪里。你还以为你能躲过天,你是在天王老子家躲!”   *   回到了姜府。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   桑枝装睡不下去,忙从楼延钧背上下来。   装出刚醒来的样子。   萧家父子在姜府等了一天一夜。   萧正阳是最震撼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近身侍卫竟然就是朝廷的要犯。   “你是谁!你把阿玉藏去哪了!”萧正阳一看被绑住手脚的人,身上还穿着阿玉的衣服,禁不住怒上心头。   又恐又怒。   蔡镇韵只是冷冷扫了人一眼。   萧正阳:“你说话啊!”   萧回斥声,叫回儿子:“够了,回来。”   看着人的面相,真正的侍卫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萧正阳不甘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恍惚:“你就是阿玉说的那个周县的‘好官’?”   蔡镇韵抬起眼。   “为民为子,无私奉献?”萧正阳一边说,一边笑出声。“阿玉那么信任于你,你也能痛下杀手?”   蔡镇韵终于开了口:“起码我……完成了他的心愿。”   “他要好好保护你,这几月来,你遇见什么危险不都是我替你挡着,你想要的东西,我也能帮你要的。这是‘阿玉’做不到的。”   萧正阳恍惚又惊恐:“你个疯子!”   蔡镇韵:“我是疯子。我好好的办着弟弟和儿子的角色,他们无人在意,我当个‘好官’和当个“刽子手”都是一样。人生一世,我不过是帮他们多做点事,借他们的身份一下又如何哈哈……”   “只是拜某个大人所赐,我明明在长京,就快有所作为……他们都拥护着我,他们把我当成救命的药……我就快成功了,成为他们的救世主了……”   蔡镇韵的笑容越发诡异,一直死气沉沉的眼,也因为这一番话,逐渐亮起恐怖的光来。   众人的眉头皆是一皱。   蔡镇韵似是半疯半魔,只有在扮演各种角色中,才能得以快感和成就。   姜兼行:“够人,先把他带下去。”   姜兼行没有让姜母出来,但姜母实在不放心,于是让晴弓出来看看。   晴弓找到桑枝:“小姐,夫人因你失踪了一夜。急得一夜未能睡好,我们进去吧。”   桑枝点点头。   转身要走,又顿了下,回头和一旁望着她的楼延钧的视线交错。   楼延钧眼神深邃。   桑枝垂下了眸,终还是避开了。   桑枝正要上台阶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仆从的惊呼尖叫声。   她转头。   看见了蔡镇韵挣脱了官兵,抽出了一把官兵的佩剑,直冲她过来。   桑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长剑刺入血肉的声响。   高大的,笼罩在她前面的黑影,摇晃了下,没有倒下。   地上一摊血迹。   桑枝愣住。   姜兼行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怒吼,官兵们立马上前牵制住蔡镇韵。   被官兵们齐齐压在底下的蔡镇韵得意扬起头,嘴角一丝鲜血。   “可惜啊,宰辅大人,没能毁掉你宝贵的东西……”   晴弓在一旁吓呆了:“小姐,小姐我们快避开……”   晴弓没能拉住桑枝。   桑枝已经跑到了前面。   桑枝声音颤抖:“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这样做的。”   一柄长剑,几乎贯穿了人的胸口。   楼延钧面色依旧冷淡,只是比往常苍白了一点。   唇色消了血色。   指腹轻抹掉了自己唇边的血。   一双眼静静注视着泪流满脸的人,“不哭。”   “……我才没有。”桑枝的泪落得更急,心口像被掏空一般,脑中的晕眩一遍遍袭击而来,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能拉着人的手,固执地重复。“……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和安安……不要……”   “小姐!”   *   桑枝梦见了一条白沙迷漫的长道。   梦见了楼府庭院簌簌落雪的梅花枝。   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墨氅,正在踮脚嗅梅花。   身后的脚步声,高大的人影笼罩下,为她取下了一簪梅花。   而后又是白沙。   骏马载着孤高挺拔的少年,越行越远,逐渐成了一只黑点。   桑枝在身后赤脚追,白沙漫过脚踝,头顶的烈阳烘炙,天上却在下这雪花。   飘飘扬扬。   融进了白沙里头,直叫人分不清,是雪花还是白沙子。   “别走……别走……”   !   *   桑枝猛得醒来。   额上的汗水滑落下来。   帐幔,床被。   桑枝舔了下干涩的唇,缓缓扭头,认清了自己身在姜府的事实。   楼延钧……楼延钧呢?   晴弓端了药汤过来。看见人醒来,喜极而泣。“小姐!小姐你都睡两天两夜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枝着急地抓住晴弓的胳膊:“楼延钧呢?他人呢?”   晴弓面露为难:“小姐,楼大人已经……”   “已经怎么了?”   桑枝面色苍白。   晴弓:“小姐你别急,大夫也没有办法的事,你……”   桑枝未听完,便抛下了晴弓夺门而出。   *   桑枝闯了几个房间,才在下人的指引下。   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人。一身月色单衫。   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痕迹。   唇色苍白。   面容似是瘦了些许。   桑枝的眼泪便一颗颗地掉下来,她执起人宽大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交错,抚摸。   可那温度依旧是冷冰冰。   她明明记得,在山洞时,人的怀抱是多么温暖。   那才是人该有的温度。   桑枝悲伤难以自抑,伏在了人床榻边,她紧紧握着人冰冷的手,滚烫的泪止不住地落。   “对不起,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赶你了,我再也不讨厌你了……我根本不讨厌你……你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我给你呜呜……”   桑枝哭得抽噎。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却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她只能使劲抓着人的手,仿佛最后一根稻草。   模糊中,感觉有什么轻捏抚过自己的脸。   桑枝愣怔。   然后看见了自己抱着的冷冰冰的手,抬指,抹掉了她的眼泪。   桑枝怔得眼都忘了眨。   再往上看去。   是床榻之人,已经睁开了眼,唇角淡淡的笑意。   桑枝立马远离了床铺:“你……你没有死?”   楼延钧:“……”   楼延钧又道,重复这桑枝刚才的胡话。“只要我醒了……做什么都愿意吗?”   桑枝:“……”   楼延钧轻笑,眸底灼灼看着人。“那,先亲我一口。” 第70章   桑枝差点把“做梦”两字脱口而出。   但对视上人苍白的脸, 一下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抹了把眼,看人:“你……你的伤?”   楼延钧唇边勾起抹苦涩,笑笑:“嗯, 没死。”   桑枝瓮声瓮气:“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楼延钧的目光移向了前方, 幽幽, 很是失落:“要是死了也好。死了你就能亲我了。”   桑枝:“……”   桑枝见人还惦记着事,不免有些羞恼。   如果她不做的话,反而像是她不对似的。   桑枝鼓了点气,向前探了点身子, 探进帐幔里。   楼延钧察觉了人的动静,正好侧过脸来。   桑枝本要亲在人脸颊上的吻, 便落在了嘴角。   而后。   被亲的人像是醒悟过来一般。   楼延钧眸底一亮,在桑枝要离开时, 靠近了过来, 甚至抬起了手, 宽大的手掌按抚住桑枝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的缠绵。   待桑枝被放开,一张唇已经被亲得通红。   连带着脸颊一片, 殷红如花。   衬得一双眸子更是水光潋滟。   楼延钧像是没看见人的羞恼一样,又拉开了身上的被衾。期待地看向桑枝。   桑枝一双耳通红。   楼延钧:“我冷……你不能陪我睡会吗?”声音到后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气声。   桑枝:“……”   楼延钧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   桑枝看着人那一双真诚渴望的黑眸, 明知道可能是在骗人,但还是咬了咬唇,进了楼延钧的被窝。   在人上了床后,楼延钧便将被衾盖严实了。将人往身边更靠近了一寸, 下巴搁置在了人头发上。   将人抱得严实。   亲昵又满足。   唯有桑枝一双面颊, 烫得红。   *   姜兼行几人进来时, 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楼延钧抱着自己的闺女,两人共处一榻一被窝,正睡得安稳香甜。   愚伯费了好大力,才将差点炸起的老爷给拉出去。   姜兼行脸因怒火涨红,身侧的两只拳头也拧得紧紧。   “那小子!那混蛋小子……”   愚伯:“老爷,那是使官大人……”   姜兼行:“管他狗屁官!”   愚伯:“……”   愚伯:“他还救了小姐……”   姜兼行:“那是他应该的!”   愚伯:“您还答应了夫人不对人发火……”   姜兼行:“……”   姜兼行甩袖离开。   愚伯嘱咐了下人守着门。便匆匆去追自家老爷了。   *   桑枝和楼延钧一觉睡到了傍晚。   似乎是许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觉。桑枝醒来脑子还是蒙的,甚至毫无意识地往一边的楼延钧怀里靠了靠。   “该起来了!这月头都要西落了!”姜兼行推着姜母的轮椅进来,语气和神情皆十分不愉悦。   桑枝一激灵。   整个人都清醒了。   “……爹、娘。”   桑枝忙从楼延钧怀里坐起。   姜母温笑。   姜母怀中抱着的一软团子立马跳下,撒着小短腿爬上床。“娘亲!”   桑枝把扑满怀的儿子抱住。“安安。”   “安安好想娘亲。”   桑枝眼神温柔,抚了抚儿子受伤的额头。上面已经结了黑紫色的痂。   姜母:“愚伯他们让后厨煮了点饭菜,一天没进食了,你们肚子该饿了吧。快下来吃点吧。”   桑枝点点头。   正要下去,身子忽一软,未等桑枝摔下。胳膊便被一力牵制住。   楼延钧搀扶了一把。   桑枝抬眼。   楼延钧眸子正好看去。   直到姜兼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交汇的目光才各自移开。   姜母看在眼底。   在姜兼行要炸起时,是时候地拉了下衣角。   “楼大人,你还有伤,便不要随意走动了。等会下人会给你送清粥过来。”   楼延钧目视着桑枝。   半会,才缓缓看着姜母,点头。“好,有劳姜夫人了。”   *   桑枝确实饿了。   吃了些汤和小米粥,又喂了儿子一些肉粥。   庭院里,桑枝一边抱着儿子喂饼干,一边和姜母聊天。   丫鬟过来,面带着苦色:“夫人。楼大人没有用餐。”   原来是他们将食物端进去,刚才去收时,发现食物半分都没有动。   桑枝闻言眉一蹙。   姜母倒是温温一笑。嘱咐了下人再去准备一份温热的,端过去。   而后看向了桑枝。“念念,你也去吧。”   桑枝面上一红,低头假装专心地喂着安安。   “娘,你说什么……”   姜母早看出了人的心思已经随着丫鬟离开,不在这里了。   笑着道:“楼大人救了你一回,你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桑枝这才抬眼,似是不情愿:“……那、那好吧。”   桑枝将安安交给了姜母。往楼延钧的房间寻去。   *   下人果然已经换了一份清粥来,正为难地站在床边劝说。   直到桑枝进来,看见小姐缓缓抬手让他们退下,才离开。   桑枝隔着点距离看人。   楼延钧已经在床上坐起了,月白色的单衫。外面散散罩着墨色赤纹的外袍,面色依旧有点苍白,只是薄唇紧紧抿着,一双乌黑的眼半是半是落寞半是委屈地看着她。   自从桑枝进来,一直望着床里面的人,转了头来,改为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枝。   楼延钧开口,嗓子微哑。“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桑枝撇嘴:“我可没说我还要来。”   楼延钧垂掩下眸,很是无辜可怜的样子。   桑枝走近,看了眼桌上还有余热的粥。   “你怎么不吃东西?”   楼延钧眼又看向了床里头,几些固执。   “我不饿。”   桑枝:“……”   桑枝看着人紧绷的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那优越漂亮的鼻影,只是眼下的青色痕迹在彰显着人的状态略显不佳。   桑枝把木托端了起来。   “我给你端过来了,你快吃。”   桑枝注视着人,漂亮的眼没放过人一丝一毫的反应。   楼延钧果真转了头来,眼皮撩起,一双漆黑如宝石的眼,长睫如扇,轻扑棱了几下。   轻轻张了嘴。“啊——”   桑枝:“……”   桑枝正想说我又没说要喂你。但目光一盯上人满是渴望的濯濯的眼,以及苍白的脸。话就说不出口了。   桑枝咬咬唇,意义不明地轻哼了一声。将木托放在了桌上,改端了碗过来。   一手捧着碗,一手执着勺子。   桑枝坐在了床边,舀起一勺清粥,轻吹了几口,待上面的热气都散去,才朝楼延钧的方向递进。   楼延钧眸子依旧直直盯着桑枝,一瞬都没移开。   将勺子含进,缓缓咽下一口。   桑枝何时见过人这么乖巧的样子,觉得违和又好笑,不由轻笑一声。   楼延钧望着人笑起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   喂完了清粥。   丫鬟又端来了热水和一些膏药纱布。   “小姐,楼大人,该换药了。”   丫鬟说完,把东西放下,含着笑出去了。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们带上了门。   桑枝:“……”   桑枝:这擦身换药的活不该是你们做吗……   桑枝看着已经下人已经离开得没影的门,缓缓叹了一口气,转身。   然后便对视上了楼延钧清澈分明的眼。   甚至人连月色的单衫都解开了。   就等着桑枝。   桑枝:“……”   *   最后还是桑枝亲自上手给人擦身换药。   楼延钧的伤口深。   桑枝拧着温热的布帛,擦拭过那狰狞的伤口周围时,心口都是一紧。   好半会忘记回神。   “不疼的。”楼延钧道,执拿起了人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蹭了蹭。   若放在平时,桑枝定会恼人的这般动作,但现在似是忘记了。只是心口疼得紧,没出息地湿润了下眼,而后掩饰一样,凶巴巴地瞪了人一眼。   “你胡说……”   怎么可能不疼?   心疼后,桑枝擦拭的动作越发轻柔,裹药换纱布的动作都十分小心。   待一切弄完后,桑枝正要走,忽然胳膊被人拉住。   楼延钧身上散散披着月色单衫,里面裹着的纱布以及精悍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桑枝:“……怎么了?”   楼延钧:“你不亲我吗?”   桑枝:“……”   桑枝:“我为什么……”   楼延钧灼灼看着人:“亲了才不会疼,现在好疼。”   桑枝:“谁给你说的……”   楼延钧拉着人的手不放。   桑枝只能瞪了人一眼,似是不情愿地折返回来,弯下腰。   在人唇上轻轻蹭了下。   而后却被楼延钧追逐着般,加深了交集。   待桑枝被放开,一双耳和嘴唇,都红得像是待采摘的红樱桃一般。   桑枝微恼地瞪了人一眼。   楼延钧却弯起唇,甚至在桑枝要离开时,期待地嘱咐。   “你等会还要来。”   桑枝端着装着旧纱布的木托,脸带着一双耳红透,愤愤心想,谁还要来啊。   便听后面的人继续说,“我等你来了再躺下睡。”   桑枝:“……” 第71章   姜译苏自知道了楼延钧竟然去了云州, 立马十万火急告假,从长京赶回了云州。   然后便看见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和楼延钧“形影不离”。   因为楼延钧“重伤”, 其他人的照顾都不愿意, 一定要妹妹来才行。   姜译苏气得直攥紧拳头, 而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就是一旁被姜母耳提面命不准去为难人楼大人的姜兼行。   姜兼行:“我真看错他了!”   姜译苏:“对!爹你不知道,这人有多么狡猾!”   父子俩同仇敌忾,看着庭院里两个身影更是生气。   原来是王大夫说可以让楼延钧出来多走走。   于是每日都能看见桑枝带着楼延钧, 在庭院里多走走。   而这个走,又无非是楼延钧必须要桑枝挽着或支撑着, 才能“走”得下去。   若桑枝不扶着,楼延钧便会停下来。宁愿散散站着, 也不愿多动一步。   姜译苏和姜兼行差点暴跳:他是胸口中伤, 又不是脚中伤!   桑枝也有这个疑惑。   但受伤的楼延钧就是格外黏人, 所以她即便有疑惑,最后也是因人的“楚楚可怜”而被打消。   最后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楼延钧想做什么, 她基本都顺着人了。   *   安安吃了大醋。   因为桑枝陪着楼延钧的时间,明显比自己多了许多。   甚至娘亲晚上哄睡了自己后,就会去陪爹爹!   陪着爹爹一夜到天亮, 而都没陪着自己!   安安在不知道第几天,睁眼起来没找到娘亲后,气鼓鼓地自己开门去了爹爹的房间。   爹爹的床帐幔飘动。   爹爹拥着娘亲,正在熟睡。   安安费了老大劲爬上床, 还没来得及喘会气, 抬眼就看见了楼延钧散散撩起一只眼皮, 看了会他。   而后又重新闭上眼。   把娘亲还给我!   安安更气,扒拉着小手小胳膊,也钻进了被窝里。   他要钻进了娘亲怀里,但娘亲正被爹爹拥抱着,这就说明他得钻进爹爹和娘亲中间才行。   安安怒埋着小脑袋从头钻,小屁股忽然被轻拍了一下,而后便又被拎了出来。   是楼延钧的手。   楼延钧淡淡:“睡旁边。”   安安:“!”   安安:“我也要和娘亲睡呜呜!”   楼延钧散散伸出一手,撑着下巴,一副懒散又餍足:“现在是你娘亲陪我的时间。”   安安:“!”   安安怒气,正要扑过来咬人那只顺摸着娘亲头发的手。   忽然一声轻咛。   桑枝悠悠正要转醒,她伸了个腰,转过身来,长睫微颤着掀开,一双迷懵的睡眼,一眼就看见了床头坐在的儿子。   “安安?”   桑枝疑惑唤了一声。   安安立马呜咽着扑进娘亲怀里。“娘亲!”   桑枝垂眸笑,温柔地摸着儿子的脑袋:“怎么了?安安怎么在这里?”   “娘亲呜呜……娘亲,娘亲换一个爹爹吧,安安要新爹爹……”   桑枝笑,轻声:“嘘。爹爹在睡,安安不可以吵他知道吗?”   安安:“爹爹欺负我!”   桑枝:“爹爹怎么欺负你,爹爹现在生病了,安安不可以撒谎哦。”   身后,楼延钧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伸手,被子里缓缓握着人的腰,轻轻拉拢靠近。下巴搁置在了人颈窝里。   语气慵懒又亲熟:“我醒了……嗯?安安怎么在这里?”   安安:“……”   哭闹的安安最后被翠秀给抱走了。   桑枝也要起床了。   楼延钧从后不愿松手。   细碎的吻落在人脖颈,宽大的手掌游走在人的腰身。   “别走……”   桑枝回身,轻笑:“又不是去哪?你还不起来吗?太阳都上三竿了,到时候让人来催就不好了……”   桑枝说的人,多半是指姜兼行和姜译苏。   桑枝躺在竹席铺就的床上,瀑布般的长发铺散开,藕粉色的短衫因小幅度的动作微微散开,露出了雪白的肩颈,而往上,是小巧的下巴,还有饱满红软的唇瓣,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人。   柔媚甘甜,若随那山涧泉携下的艳丽香甜的花。   楼延钧只觉眼一暗。   嗓子一涩。   胸口心悸得紧。   埋伏下了身,靠在了人肩颈上。   喃喃:   “走不了了……”   桑枝也察觉了人的变化,耳朵一红,撇开脸。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瞪了人一眼。   而后便觉脖子被人轻咬了一口。楼延钧蹭了蹭人,抬起的眼因忍耐而有些泛红。   “……你要负责。”   桑枝:“……”   楼延钧抬起身,清冷的面上微浮着红晕。执捏着桑枝的手,放在了未受伤的胸口处,说。“一辈子。”   “你……”桑枝眼蓦然湿润又璨烂,“强词夺理……”   *   桑枝同意了和楼延钧回长京。   只不过,条件是要等姜母的腿治好。   姜母现在已经能离了轮椅走几步,但还是不能长期走路。   姜译苏更气,因为他接到了圣旨,蔡镇韵已经在姜兼行的命令下,处了死刑。圣旨则要求姜译苏将事情的经过回朝来禀报。   这明明是楼延钧的活!   姜译苏气归气,但也知道自己跑出来的行为已经惹得圣上不悦。这也算是将功补过。   可恨,楼延钧竟然还能好好留在云州。   送姜译苏回长京的当天。   楼延钧笑容温和:“兄长放心,我和念念,不多久便会回长京,到时候定会看望你。”   姜译苏只是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谁是你兄长!   若不是姜母在一边和蔼又慈祥地望着,姜译苏恨不得一掌呼人那脸上。   待桑枝一行离开云州,已经是半月后的事。   姜母含泪执着人的手叮嘱。   桑枝:“娘你放心,我们会常回来看您和爹爹的。”   安安也在和姜兼行惜别。   姜母:“念念,娘和你爹也会去长京看你们,一路要小心。要照顾好自己,生冷的食物莫吃,凉了要记得添衣服……”   楼延钧点头。“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马车远去。   桑枝一直望到看不见姜父姜母的身影,眶里盈盈的泪才垂了下来。   身旁楼延钧伸出了手,小心又怜惜地将人揽进怀。   一旁的安安也立马爬上了爹爹的大腿,抱着娘亲的衣袖,呜呜掉了眼泪,然后抬手学着爹爹的样子,安慰人。   *   长京城。   长京最近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在西露街,开了一间胭脂铺子。挂着姜家的牌号。铺子一开,立马广受长京闺秀千金喜爱。因为贵女们发现,那胭脂竟然和她们托人到云州买的那款胭脂一摸一样。   没想到竟然能开到长京来。   贵女们又惊又喜。   而第二件大事,则是姜家姜译苏寻到了多年的妹妹。名为姜忆念,听见者说,其貌谪仙,气质脱俗清雅。   只不过姜译苏藏得深。凡是打探的,定会被其小厮一扫帚给打出去。不管大官小官。   真是怪事。   明明找到了妹妹,应该是喜庆事才对,偏偏姜府沉沉阴气,而姜译苏,上朝时一张脸更是臭得能挂油瓶子。特别是众人发现其在看宰辅楼延钧楼大人时,那眼神更是有实质性的杀伤力一般。   不过姜译苏对楼延钧的不对付又不是一时两时的事。众人没放心上,因为又更让他们怪异的事,那便是楼延钧楼大人对姜译苏的态度,可以说是温和。   波澜不惊的温和。   甚至有时,还会赠予微笑。   如果忽略掉姜译苏要杀人般的目光,那简直可以称得上“兄友弟恭”的景象。   没过多久,众人就明白了——原来宰辅大人竟然要娶姜译苏的妹妹为妻!   这堪称震惊整个长京城的第三大事,足足让整个长京城议论了整整三日不休。   而楼府里。   楼老夫人初闻也是震讶。立马不同意。   孙儿要去找桑枝她没有意见,但是忽然要娶其他女子,她不能接受。   楼老夫人:“你给老身说你要找桑枝,找了三年整整,你就要另娶他人?你有没有心了?有没有!”   楼延钧:“祖母,您到时候便会明白的。”   老夫人倔强,她现在还留着桑枝那时候给她绣的荷包。“我老了,我不明白!”   楼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愧疚还是为何,自孙儿和公主和离后,三年里她一直未催着孙儿另娶。   一方面也是看到了孙儿的痴心固执。   所以楼老夫人现在无法接受其他人。   高府里,楼知婉得知又气又伤。把自己的堂兄翻来覆去问候了一遍,这些年,对桑枝的踪迹的唯一寄托,完全就在堂兄寻人的消息上了。   结果堂兄转头就要娶她人。   楼知婉一抹眼泪:“没事,我自己找!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好好好。”高珏一边安抚,一边劝着。“娘子,你现在有孕,可不要轻易大悲大喜的,我会心疼的。”   楼知婉抚着肚子,又黯然:桑枝的孩子若是平安出生了,也应该有三岁了。   *   楼延钧要成亲的事留下的重磅还未消。   众人又发现了。   姜译苏的妹妹是带着一个孩子的!   这么说,楼大人竟然要娶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吗!   听到这个消息,楼老夫人已经由生气,到震怒。   “你竟然要替别人养儿子!老身白白给你养这么大!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找到,竟然要去给别人养儿子!”楼老夫人怒极:“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算了!”   兰茴拦住:“老夫人……”   “大祖母……”一声糯糯的声音。   楼延钧站在大堂前无奈。   就见一身姿窈窕,穿着梨花黄裳裙的人,抱着一白白胖胖的团子走了进来。   众人眼前皆是一怔。   *   楼府的婚事盛大。   十里长街,红妆裹结,欢声唢呐,无一不悦。   喜色满堂。   连宫中都挂了红妆以表为礼,皇上赐旨下赏更是满满一屋。   众人们带着看热闹的态度来,然后却看见了那个寡妇带来的小崽子,生得几乎和楼相一个模子刻出来。   更别说那聪明劲。   “……”   *   喜色铺街。   桑枝穿着大红喜袍,凤霞玉冠,袍子垂遮至脚,上面刺着精美的纹绣,用着上好的绸丝,纹绣出了两凤交缠飞翔的图样。   喜房布置得华美恣丽。   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扇上,流苏般的红结缠绕着碧色的柱子,殿顶的明珠散发着明柔的光,喜烛摇曳,屏风绘着桥山流水,温眷明月。   桑枝听见了外头的声响。   而后便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来客自然是不敢闹冷冰冰的宰辅大人的洞房。   所以门一关后,立马便隔绝了外头的所有杂声。   直到盖头被掀开,桑枝才得以见到人的模样。   清冷昳丽的面,寒星璀璨的眼,里头盈盈盛满了温眷和柔情。   似是因为喝了酒,面上有些许淡红。   桑枝脸色因人的注视,也微微红了起来,她抬起一双布满笑意的眼,轻轻唤了声。“相公。”   像是小石子置入深潭。   表面的一层层涟漪,圈圈荡漾开。   似乎过会便会消失。   但无人知晓,那颗深泉下的石子不仅投下一圈涟漪,也深深嵌进了深泉的眼。   往后余生,天地莫测。   无人能将分离。   楼延钧百感:“嗯。”   红烛摇曳,喜色铺被。   今夜不眠。   ————正文完结———— 第72章 番外一   临近冬日。   长京又纷纷下起了雪来。   安安第一回 见到雪, 惊讶得眼儿都瞪大了。   缠着云石一起玩堆雪人,玩了数天兴致依旧没有结束。   兰茴站在延亭下笑:“小少爷和夫人一样,都是爱雪的呢。”   水棠也笑:“可不是嘛。就是这捏雪人儿的手艺就没有像夫人的那样好了。”   也不知道像谁。   明明小少爷的聪颖是全长京的人都知晓的, 但那雪人儿堆出来, 却是四不像。   着实把周围的仆从们都逗笑了。   兰茴端了热毛巾, 给小少爷擦脸。   水棠则端了热糖水,喂小少爷喝。   今日有宫宴,老爷和夫人都被邀进了皇宫里。   桑枝临出发时还着重嘱咐了水棠几人不能让安安玩雪太久。   水棠把安安唤回来:“少爷不好好听话,贪玩的话, 夫人回来可要责罚你喽。”   小少爷可比谁都精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 “水棠姐姐不说,兰茴姑姑不说, 安安也不说, 娘亲就不知道安安玩多久了对不对?”   “水棠姐姐要告密娘亲吗?这样安安就会被娘亲打哭, 安安哭水棠姐姐和兰茴姑姑心里不疼吗?”   小团子一样的人,眨巴着眼,可爱可怜地说。   惹得一众丫鬟心都软碎了一地。   兰茴:“那, 那就只能再玩一小会。”   安安啪嗒踮脚,在兰茴脸颊上亲了一口,软糯糯, “兰茴姑姑最好了。”   兰茴无奈又慈爱地笑了。   *   皇宫。   宫宴还未开始。桑枝随着一众女眷在雨露阁饮茶。   桑枝的兴致并不大。   阁楼里一下挤进芸芸雍容华美的女子。   能被邀进宫来的,均是朝官的诰命夫人。   因当今皇上并未纳妃,所以只有宫中一个老嬷嬷安排这诰命夫人们休憩闲聊。等着公主过来开宴。   众人坐了一会儿,相识的悄悄讲着小话, 笑着互相引荐。   而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角落处。   那里坐着一穿着朱红羽氅, 玉簪梅花络鬓发, 雪肤杏腮,气质雅贵出尘的女子。   众夫人纷纷好奇着身份。   只因女子的样貌,看起来实属于太过年轻。而这个年纪,能封上诰命夫人的,想必其夫君也应该只是个四五品的小官。   宫女们开始过来请夫人们入正规的宴会座席。   座位的安排,将把封号用墨笔写在木牌子上,给摆放在各自的座位上。   众夫人皆以诰命的等级而入座。   众人依次被引到自己的封号入座后,便开始好奇观察四周。   这一看,才发现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竟然入座于右上座。独一的位置,仅次于公主的位置。   那是一品诰命夫人才有的位置!   而当今朝……   唯有的一品,只有当今宰辅楼延钧楼大人。   众夫人眼里不免露出或惊或讶或羡慕的眼神。   *   朝官们的女眷宴会交给了公主持理。   而宫宴这里。   则有皇上来坐守。   楼延钧坐在右下座的位置,一身墨紫五章纹袍服,玉面冷峻,薄唇如朱,眉目清贵。   明朗如雪,清冷若风。   遥遥不可以觑。   新官不敢出气,坐如挺松,时刻谨言提心,生怕出错,而经过三年楼相雷厉风行改革的老官们则也挺直脊背,颇有三分楼相之风。   楼相一向冰山面,众人看不出所以然,但知人严苛认真,所以连仪表之态都不免端了起来。   而上座的皇帝,则能从那张冰山脸里,多少看出了自己的宰相现今大抵是不悦的。   能让一向喜怒不惊的楼相心有波涛的,皇帝只能想到一个,便是楼相的夫人。   但说来是皇上自己理亏,因为映禾想要见楼相的夫人,所以皇上只能厚着脸皮把人给请进来。   一席宴谈觥筹交错后,为了不让他们的宰辅大人太不悦,估摸着映禾已经和楼相夫人面谈后,皇上便早早结束宫宴。   *   另一边。   公主和众夫人谈笑相会后,先离了席。   公主离开后,一宫女便来到了桑枝的席位边,躬身悄说了什么。   众人便见到桑枝起身,随着宫女离开,离去的方向正好是公主刚离开的方向。   玉泉殿。   安映禾着着一身水红袖袍,乌发玉冠,耳坠着玛瑙翠珠,十指纤纤,怀中正抱着一雪白的白猫,眉目温柔。   比起三年前,更多了份端稳和浑身上下都掩藏不住的幸福。   桑枝听楼延钧提起过,公主和皇上已经孕有一子,即便还未公开,但朝堂内外基本已是知晓。   而楼延钧和皇上也有意向在近些日子,慢慢公布皇子的身份,并且恢复公主的身份——以的是太妃进宫前的孩子为名。   一部分保存了先皇的颜面,并且留下了仁善一面。另一方面,公布了皇上和公主无血缘一事,为皇上接下来迎娶公主铺路。   即便明面有了润色,但多少是对先皇的不敬。若换在以前的朝堂,定有数百朝官谏言反对。但经过了三年的朝堂大改,新进的官员以政事为主,而留下的老臣更属清流一派,以前不爱掺和党派,如今更不会因为一个潜移默化多年的事,来生事坐弄。   是自己现今的俸禄地位不香吗。   安映禾这次特地私下想见桑枝,一半也是因为楼相为他们所做的努力表示感谢,而另一方面,则是表达歉意。   在楼府的时候,其实在和楼延钧“大婚”的当日,楼相已经将他与皇上的约定告诉了她。虽然知道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和其他朝官作戏,但安映禾内心依旧是茫然而难以自持的——只因当时她并不信任楼相和皇上,只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棋子。   因为皇上甚至连问都未问她的意见,便随便应允了一个约定。明明是关于她,却不曾与她说起。   安映禾笑:“那时我实在幼稚,我与楼相几乎可说自小长大,我待他如半个兄长般尊敬,第一次在楼相眼里见到不一样的神情,便是楼相看见你的时候……”   “那种神情和关注是我所羡慕的……不得和多思困扰我,使我变了一个人似的,所以我才纵容了那时巧桃的顽戾,害得你们最后分离了三年……这事若不说出来,我怕会一直惦记着不能心安。好在,你愿意和楼相继续过日子。”   安映禾:“我都不知怎么面对你了。”   桑枝:“公主莫放心上。我并未怪过于你,做什么选择,也是我一人做的,和公主没有半点关系,您莫自责。”   桑枝其实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在那时,即便没有公主,也会有下一个“女主人”,桑枝也会因无法忍受自己独占欲的作祟,放手逃离出来。   走到至今的每一步,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怎怪得了旁人。   安映禾摸着白猫,眼神温柔含笑:“楼相能有你,是他的福气了。”   安映禾又留了桑枝闲谈了一会。让宫人去宣那些诰命夫人可以自行离开。   不一会。   宫人又来禀报。   原来是楼相大人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安映禾笑:“我该放你走了,再把你留着,怕要惹楼相生气了。”   桑枝只是笑笑。   *   出了殿。   还没见到楼延钧,桑枝便先见到了等候在外的蓝锦茹。   虽然三年一晃,当年娇纵利齿的小姑娘已经成了端庄典丽的人妇,但桑枝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人。   从那一双倔强的眼中。   桑枝有些讶异和惊喜。   蓝锦茹已经成亲了,夫君是新科官,五品官员。而蓝锦茹也被封为了五品诰命夫人。在阁楼的时候,她一眼便认出了桑枝。   早在听说楼延钧要成亲,她脑海想得出的只有桑枝的模样。   而今一看,人比三年前,更美得甚。   颦笑之间,渺渺若画。   蓝锦茹在阁楼里没能上前来,一方面是被那些想要交好的诰命夫人拦住了,一方面则是她心有迟意。   直到桑枝被公主的侍女唤走。蓝锦茹才平息下了心绪,出来等人。   桑枝:“许久不见,表姑娘近些日还好吗?”   蓝锦茹被人的一笑晃了下眼,轻“嗯”了一声,说,“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之处,希望你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桑枝讶异:“怎么会,表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桑枝印象中,蓝锦茹天真烂漫,却从未做过伤害过她的事。   蓝锦茹咬咬唇:“那你能答应我一事吗,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你能否见我兄长一面。”   桑枝愣了一下,“自然可以的。”   蓝锦茹:“我兄长对你一片痴心,我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谈谈,明日,明日行吗?”   桑枝盯着蓝锦茹眼里的心疼之意,语气不由缓和下来。温声:   “好。我也好久没见到他,我还未当面向他道谢。”   蓝锦茹忍下了眼底的泪意,深吸一口气,忽然抱住了桑枝一把,而后匆匆跑掉。   桑枝望着人的身影消失,才走出了宫檐。   楼延钧已经在外等着,撑着一把墨色伞,雪花片片而落,人身影颀长,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在看见桑枝出来后,更深邃了几分。   似是春泉遇雪,簌簌融化。   只不过这片雪,此刻眼里多了些道不明说不清的不开心。   蓝锦茹的话,楼延钧全听见了。   将纸骨伞往桑枝的方向偏移,楼延钧垂下眸,未撑伞的一手,轻捏握起桑枝放在外头冰凉的手,放在了胸口,唇边,轻吻捂暖。   眼神含眷委屈。   “我也对你一片痴心。”   桑枝弯眸,知道以人的耳力,肯定是把她们的谈话都听去了。“说什么呢,锦茹说得没错,蓝宴光帮了我许多,我却还未向人道谢,是我不对。”   楼延钧垂眸。“真要见?”   桑枝宽慰:“就在府里。”   楼延钧:“我明日不休沐。”   桑枝:“那也在府里。”   楼延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