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锦》作者: 久岚   文案:   青枝幼时是颜控,喜欢住在隔壁的少年裴连瑛,因此父亲替她定了娃娃亲。   她后来发现,这少年的规矩忒多,这不行那不好的,便隐隐有些后悔。再后来,裴连瑛竟然高中状元,做了官,成了天子跟前的大红人。   在前往京城的马车上,青枝心想,要是他的臭毛病一点没改,哪怕是这样的身份了,她也不嫁。   不过京城繁华,她去了就不走了,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金银,让陈家的锦缎名扬天下!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枝,裴连瑛 ┃ 配角:陈念,林云壑,苏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主她一心搞事业。   立意:自强自立,挣钱最香。 第1章   春水般无尘,明媚。   裴家的香车到来时,均州的春也一并苏醒了。   一夜间,院中开满花,芬芳扑鼻。   左邻右舍纷纷恭贺,说是天意,她注定去京城当官夫人,享尽富贵,母亲为此春风得意,四处泼洒喜钱。   爆竹声响彻云霄。   这样的风光,可青枝偏偏笑不出来。   若时间能回到九年前,她一定不会跟裴连瑛定亲。   可惜啊。   她自出生就认识了裴连瑛,毗邻而居,又为他容貌倾倒,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为她百般考虑,定了娃娃亲。   定亲后,裴连瑛因年长她六岁,教她识文断字,学规矩。她从来不是一个规矩的人,相比起裴连瑛的端雅稳重,好学不倦,她上树下河,生龙活虎。要静下心学,何等困难?可看着裴连瑛的脸,她能乖巧如兔,连诗词都肯念。   自此树不爬了,河不下了,沉溺在未婚夫动人的笑容里,如同傀儡。   这样,一直学了两三年,她心智渐长,慢慢察觉了裴连瑛的意图。   同为均州人士,土生土长,一个是织匠之女,一个是穷书生之子,她没有奢求,裴连瑛却有青云之志,无论对前途,还是对未来的妻子,都有某种憧憬。   可惜裴家欠陈家人情,依从父母之命,他早早定了亲,只能在她身上下功夫。教她笑不露齿,教她举止文雅。   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处处管束。   只是等她醒悟后,裴连瑛却已经去了京城。   一经会试,金榜题名,被天子点为状元。   喜报遥遥从京城传来,当时父亲已经逝世,母亲喜极而泣,亲朋好友谁不羡慕?唯独她想,京城可是个闺秀窝啊,到处都是才女,裴连瑛要高兴坏了吧?   她猜测他会退亲。   裴家确实也没个动静了,只有裴连瑛的母亲李韭儿写信来,说裴连瑛刚入馆阁,编书繁忙,丈夫要在京城开拓生意,让她们再等一等。   看笑话的人从来不少,很快谣言四起,说裴家悔婚,说他们陈家已经不如裴家,京城权贵云集,裴家与哪家结亲都比跟陈家结亲强。   可母亲并不信,催着她做嫁衣。   梁国的习俗,嫁衣要姑娘自小准备。   青枝的父亲,姑姑都是织锦高手,她耳濡目染,后来又得姑姑指点,女红可称精妙,做件嫁衣不在话下。   她没有拒绝母亲。   这桩婚事若不成,她可以另择他人嘛,嫁衣不会浪费。   谁想做完嫁衣后裴连瑛竟升官了,谣言越传越盛,甚至有人称,裴家已经与哪家名门世家结亲。   母亲老神在在,没有一丝动摇。   裴连瑛的信来得很及时,给母亲撑了面子,也让谣言消去,就是信的内容一次比一次寡淡,写了跟没写一样。   她开始更努力地跟姑姑学织锦。   去年,裴连瑛再次升官,年年轻轻当上了四品左少卿。她的未来婆母写信来,字里行间掩不住的欢喜,说已经在京城给她们购置宅院,说会尽快接她们过去,两家一起商量成亲事宜。   真叫人匪夷所思。   青枝到此真的弄不明白了,难道是她想得太多?难道裴连瑛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她忽然开始怀疑之前的判断。   直到再一次收到他的来信。   裴连瑛才华横溢,拆信前她已经揣测了一阵,她现在已经长大,他若真满意,那这次的信或许会跟之前不同。然而信里什么都没有,别说传达情谊了,思念的字眼也无,只讲明年二月接他们一家去京城。   若非写了她名字,她都要觉得这封信是写给母亲的,正看反看,都看不出一点特别。   信后来被她撕了扔在灶洞里,母亲问起时她说不小心遗失。只是没想到,二月裴家真的派了马车来。   青枝微微拧起眉,透过窗,看着马车缓缓离开她住了十七年的家。   院中开满花的老桃树,越来越远。   曾经许多个夏天,她会爬到树上,将熟透的香桃扔给隔壁的裴连瑛……她总会忍不住把好吃的扔给他。   那时候,他的笑极其的灿烂。   灿烂到她误解了很多意思。   周茹见女儿心事重重,心下奇怪:“你怎么了?这等大好日子,为何苦着个脸?”   实在是从无说起,青枝敷衍道:“有些舍不得均州。”   “哎呀,均州有什么好的?穷乡僻壤,哪里比得过京城呀?京城那是天子脚下,听说到处都是高楼。”   青枝不是不想去京城,父亲在世时曾多次提及,说顶尖的巧匠都在京城,如果能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不枉此生。父亲有鸿鹄之志,可惜英年早逝,青枝道:“京城如何繁华,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到时让连瑛带你到处看看……”周茹盯着女儿的脸,“我们均州比不上京城,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那些京城女子未必如你。”   她相信裴家,可也曾被谣言伤过。   什么女婿要娶名门闺秀,权贵千金,她的女儿哪点不如?长得漂亮不说,女红也好,还会织锦做饭。   至于家世……   姑娘家要什么家世?男儿娶妻看家世,怎么不去当上门女婿呢?呸!   “不过以后你不要织锦了。”丈夫去世后,女儿变得十分懂事,样样都做,样样都学,这个家是由女儿跟小姑子撑起的,但现在女儿要当官夫人了,以后只用享福。   她看一眼身侧的小姑子陈念:“阿念,你也一样。”   陈念没说话,只把眼皮子抬了抬。   小姑子今年二十八,一直不曾出嫁,当然不出嫁有其理由,作为嫂嫂,是为她考虑。就是小姑子性子冷,她不敢多说,提一句又转向女儿:“瞧瞧,手指都长茧了,往后要养回来才好,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好好的,跟富贵人家比什么?他们陈家是世代织锦的,可惜父亲刚刚在织锦上有所突破,就不幸染病去世,而今要她养手,姑姑一个人如何织锦?   陈家的将来不管了吗?青枝缩回手:“有什么好养的,未必当官夫人呢。”   周茹皱眉:“你这话是何意思?裴家都派人来接了,也给我们在京城买了宅院,就等定个吉日,怎么就不当官夫人?”戳戳女儿额头,“别胡思乱想,那些人传裴家退亲,是因为嫉妒我们家,嫉妒你,裴家好着呢!”   母亲真的什么都不知,不过她现在也有点猜不透裴家,青枝心想,还是等两家见到面再做打算。   十多日后,马车到了京城外。   宽阔的官道两旁此时桃李盛开,竞相争春,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不远处,巍峨城墙沐浴在阳光下,浑似披着铠甲,笼罩青光。   周茹十分激动,从包袱里找出路引,催着车夫进城。   而青枝也被眼前的景象给迷住了。   难怪父亲总提起京城,京城的繁华着实出乎意料,不说别的,便是这城外桑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都足以叫人震撼。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客船货船,尤其是货船,白帆似云,船身如山,连绵不绝。   印象里,均州的码头平日里顶多只有十来条客船。   她正看得入迷时,耳边听到母亲叮嘱的声音:“等会下车,小心别把衣裙弄脏。”   临近京城时,母亲叫她换了身裙衫,青枝自己会织锦,瞧一眼这缕金裙便知贵重,她估摸着得要十几两银子。   父亲去世后,家中没了支柱,就算有姑姑跟她织锦,她比不上父亲的织艺,光是速度就慢上许多。这些银子,一定是母亲忍痛花的。   可是,何必呢?   裴家又不是不知他们家的家底。   见女儿不满,周茹道:“我是在罗记买的,”那是均州最大的成衣铺,“掌柜告诉我,京城的大家闺秀都这么穿。”   青枝:“……”   看来母亲是被骗了。   京城闺秀不说上千,上百总有,怎可能穿一样?母亲是怕她被比下去,耳根子忽然软了吧?   看来母亲在均州表现得自信满满,实则也是不安的。   在所有人眼里,她现在都是高攀了。   只不过,再高攀,如果裴连瑛还像以前那样管东管西的,她才不嫁他!   通过南岳门守城兵士的盘查后,车夫将马车赶往外城的莲花巷口。   裴家住在巷口的最深处。   里头的小厮早就在等着,听到声音立即把门打开。瞧见车夫,他笑着打招呼:“你终于把陈家太太,姑娘接来了?”   车夫道:“是,快去禀告老爷夫人。”   小厮十分好奇未来少夫人的模样,因自家少爷是四品官,而陈家只是个织户,门不当户不对,想必是个绝色,他忍不住偷觑。   只瞧见青枝的眼,如墨玉嵌在雪中,清凌凌,亮闪闪,春水般无尘,明媚。   他的心魂都被摄去。   车夫高声道:“快些,夫人肯定等急了!”   小厮回过神,忙去禀告。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周茹雀跃道:“裴家的管事来了……”她啧啧两声,拉一拉青枝,“还有丫环呢,果真是气派,就是不知我那好女婿在不在家。”   自从定了娃娃亲后,裴连瑛就一直是母亲口中的“好女婿”,后来那“好女婿”步步高升,更是如天上明月一般了,青枝心想,可他离“好夫婿”还远着呢。   作者有话说:   发新书拉,让大家久等,今天都有红包领哦!么么哒! 第2章   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裴家的管事模样精干,穿一身褐色长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到门口就命丫环接过她们的包袱。   女儿要当官夫人,家中旧物一律摒弃,周茹只带些换洗衣裳,必要物什。除此之外,就是家中所有银钱,统共两百多两银子。至于陈念,携带的多是底本,丝线,还有几十幅华美的锦缎。   等丫环们拿好之后,管事请她们进去:“老夫人,夫人一早盼着你们,每日都要问起呢。”   周茹笑道:“我们也是恨不得飞到京城。”   裴家宅院前种着几丛苍绿斑竹,大开的门上似乎是刚刷的漆,格外鲜亮,里面是宽敞的通道,铺着大块的青石砖,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尘土都没有。   院内墙壁雪白,两边种着些花木,清幽简洁。   占地也不小,足有四进,还有跨院,花园。   女儿嫁过去一定过得舒服,周茹满心欢喜时,听到前面传来响亮的声音:“千盼万盼,可算看到你们了!”   正是裴连瑛的母亲,李韭儿。   李韭儿嗓门大,性子也爽利,疾步走到三人跟前。   周茹,陈念的样貌变化不大,但青枝,李韭儿五年多没见了,看到她发髻上插着定亲信物金燕钗,惊喜道:“这是青枝啊?长这么高了!”回头招呼裴老太太,“母亲您快来。”   裴老太太一向动作慢,儿子挣大钱后,伙食丰盛,身子跟发面馒头似的胖了几圈,比以前走得更慢。   周茹笑道:“姐姐别催老太太,小心摔倒。”   裴老太太打趣:“还是阿茹好啊。”   李韭儿指着青枝:“我这不是急着让您看青枝嘛,您瞅瞅,长得多好看。”瞄一眼陈念,“阿念跟青枝站一起,像姐妹花。”   “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是隔辈的。”裴老太太好不容易由丫环搀扶着挪到青枝面前,上下打量,夸赞道,“等会连瑛回来,必定喜欢得很。”   青枝听到这名字暗地拧了拧眉,低头向二人行礼:“老夫人跟夫人瞧着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李韭儿笑着拍拍她的手:“知道没变,你还这样生疏?叫什么夫人?你以前都是叫我伯母。”   裴老太太道:“这么久不见,能不生疏吗?过阵子就好了,”请她们往里走,“路上劳顿,快坐下歇歇。”   周茹猜测裴连瑛应该是在衙门,就问起裴辉:“裴大哥怎么也不在?”   “他日日都早出晚归,生怕伙计偷懒,几个店铺都要看一遍才放心,我已经派小厮请他回来。”李韭儿摇摇头。   一行人走入正堂。   周茹将带来的一些茶叶,还有四幅锦缎送给李韭儿:“我知道你不愁这些,但实在不知送什么。”   李韭儿忙道:“你这么客气作甚?我们之间还用送东西?不过这锦缎真不错,是青枝跟阿念织的吧?”一边命丫环端茶。   茶送上来,青枝喝了一口,品出是上好的雪芽。   她跟姑姑织得锦缎都是卖给富人家,有一回徐家的太太请她们喝茶,就是用了这种雪芽。不止味道好,形状也是秀丽纤巧,赏心悦目。   听说一两就要八百文钱,青枝看着手里如冰玉一般的白瓷盏,猜测裴辉的生意定是越来越兴隆了。   其实裴辉在均州时是个穷书生,一心考功名,奈何资质不行,为糊口只得去做鱼贩,每日早起到码头购鱼,再赶回集市卖予别人。因他细心,挑的鱼都很鲜活,又会说话,赚的钱养一家人足够,不过想跻身富豪却有些难。   直到七年前乾州动乱,出了叛军,他听从裴连瑛的建议,想尽办法买下大量粮食,后来果然闹饥荒,连累到均州。他趁机卖出,但并没有像别的商人抬太高的价钱,故而除了挣得一大笔银子外,还获得了好名声。   此后他不再贩鱼,去做别的生意。   好似李韭儿信里说,是在京城开了卖笔墨纸张的店铺?青枝心想,京城读书人多,又阔绰,纸张,墨锭肯定好卖……假如开一家锦缎铺,会不会也是一样?毕竟这里权贵官员也多嘛。   周茹的手忽然晃到她跟前,青枝回过神:“怎么?”   “你裴伯母在跟你说话。”   青枝忙道:“这茶太好喝了,一时没听到。”   李韭儿笑道:“你要喜欢,以后每日都能喝,等会我让丫环给你送去。你跟周妹妹,还有阿念暂时先住在后院,等日子定了,再搬去别处,我早准备好……往后你跟阿念也不用再织作,这么辛苦的事儿,真是难为你们。”   青枝一愣。   周茹笑出了皱纹:“还不谢谢你伯母。”   青枝嘴张了张,却没有道谢。   要搁在五年前,她可能真就答应了,但这段时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父亲去世后,她曾茫然无助过,顶天的柱子倒了,天不得塌下?幸好有姑姑在,她跟着姑姑一起织锦。   自己赚到了钱,自己学会了本事。底气足了,有变动也不怕。   在此之上,甚至生出了雄心大志。   她怎么可能因李韭儿一句话就放弃织锦?   周茹看她不说话,心里着急正要催,却见丫环把珍珠门帘撩起,躬身行礼叫着老爷。   裴辉穿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走进来。   李韭儿没变,这裴辉好似不太一样,周茹瞧着他红光满脸,又带些倨傲的表情,站起来道:“裴大哥真是大忙人那!”不忘指点青枝,“快给你裴大伯行礼。”   她怕女儿又来一句“裴老爷”,太生分。   青枝只好叫裴大伯。   陈念则是微微躬身,算行过礼。   “你怎么才回来?”李韭儿不满道,“叫周妹妹好等!”   裴辉换做温和的表情:“我刚才是去了十字街,已经尽快回来。”他向周茹道歉,“不知你们今儿到,不然我肯定在家中候着……我原以为还得几日。”   周茹笑着夸赞:“是你们家的马车好,我们头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平日里都是牛车。”   “何必受累,马车又无需多少银子。”裴辉瞄一眼青枝,略微怔了下。   难怪妻子对这未来儿媳念念不忘,来到京城后总念叨,原是他眼拙,没发现小姑娘是美人胚。他当时愿意与陈家结亲,一来是与陈简的情分,二来,妻子十分赞成。   只不过,就算这姑娘样貌不俗,又如何呢?样貌带不给裴家任何好处,裴家压抑住不满,随口道:“以后你们不用管马车贵不贵,想去何处尽管坐马车,选最好的马,钱问韭儿拿便是。”   听着十分豪气,周茹打量他一眼,想起以前的裴辉,他很节俭,总喜欢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说好衣服沾到鱼腥味就毁了,还是旧衣服好。   “马车我还是雇得起的。”周茹道,“只是不知如何选,怕挑到不好的,比牛车还慢。”   一次雇得起,两次三次呢?裴辉大致能猜到周茹手里有多少钱,心想她是不知道京城的花费,光是马车,也比别处贵上一倍,别说宅院了,像他们裴家这处宅院,便是陈简活过来,也得织上十年锦缎才买得起。   他一撩衣袍坐下:“你在京城住一阵就会选了。”转头与李韭儿说话,“我们家养了好几匹马,你哪日带她们看看。”   李韭儿闻言眉头微颦:“往后她们哪里需要雇马车,坐家里的便是,都是一家人。”   裴辉唔一声:“连瑛还没回来?”   “只怕要等到傍晚。”   裴辉有得意之色:“他是大理寺左少卿,又正好遇到棘手的案子,都指着他破案呢,也确实抽不出空。”   周茹听到女婿的事儿,十分欢喜:“原来上峰那么依仗他,真好本事。”   夸儿子的话裴辉能说出一箩筐,但他此时不想多说:“你们在路上二十来日,是不是得歇息一下?”   李韭儿一拍脑门:“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你们休息。走,我先送你们去后院,把行李也整理下,你们看缺什么,也得马上添置。”见裴辉不动,一把拽起他,“你也一起去。”   裴辉成为富人后,气壮不少,但在李韭儿面前,却还是老样子,他不得不站起。   裴老太太行动不便,仍留在堂屋。   几个人去后院。   裴辉走在前头,阳光将他锦袍上的金绣花纹照得闪闪发亮,不止如此,他头上的银绣披云巾,腰间的象牙玉带,也一样的耀眼。   这一身装束十分昂贵,青枝侧头看向李韭儿,李韭儿没有裴辉如此招摇,但戴的金簪,挂的耳铛,穿的裙衫也极为精致。   看来真的赚了不少……   刚才在城外,她便瞧见许多货船,想来每日在京城,金银珠玉,文房四宝等交易必定无数,不知道裴辉的店铺每日能有多少笔生意?她很好奇,她对均州的店铺大致有些了解,想看看与京城的差异。   见小姑娘走到他身边,一副想说话的样子,裴辉的下巴抬高了一点。   他觉得青枝可能是要讨好他。   当今天子重文抑武,喜提拔新科进士,三甲进士升官易如反掌,更何况是中了状元的裴连瑛?当时多少家族想要结亲,可偏偏被他早早定给了青枝,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小姑娘心里一定很感激他。   他下巴抬得更高了。   简直是鼻孔朝天,青枝心想,难怪每次都是李韭儿写信,看来裴辉对她这未来儿媳不太满意。   正好,她也不太满意他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09:47:47~2022-07-06 22: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浪漫上天入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这是什么态度。   不过,正事还是要问的。   青枝道:“裴大伯,您的店铺每日有多少客人来买宣纸,墨锭毛笔?”   裴辉愣住:“什么?”   青枝又问了一遍。   裴辉皱眉。   怎么要问他店铺的事?莫非知道他生意兴旺,对他的店铺生出了贪念?亦或者对裴家的家产起了心思?这姑娘还没嫁进来,就这般毫不遮掩吗?   可看青枝的表情,十分单纯,像只出于好奇。   裴辉回道:“多的时候,一家五六百吧。”   均州卖笔墨的店铺,每日人来人往,不及百,裴家的店铺竟然能有这么多?那是在均州的五六倍。   京城果然好挣钱,她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去街上转转,笑道:“多谢裴大伯告知。”又走回周茹身边。   裴辉心道,这就问完了?也是不会做人,连句恭维的话都无。   后院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周茹看了一眼,发现家具俱全。   “姐姐真体贴,什么都准备好了。”她道谢。   李韭儿道:“我们之间还谢什么,早就是一家人。你们先歇着,我叫厨房再添些菜,等连瑛回来,我们再热闹热闹。”   周茹点点头:“劳烦你跟裴大哥,你们也歇一会吧。”   李韭儿笑着看一眼青枝,揉揉她的发髻,方才拉着裴辉告辞离开。   周茹道:“你裴伯母是真喜欢你,早前就想认你做干女儿……现在更好,你做她儿媳,她一定会善待你。”   青枝不吭声,弯下腰打开包袱。   这一路女儿都不太欢喜,周茹不知她心思,嫌她扫兴,但她就一个女儿,有些地方再不合心意,也一样疼爱。   陈念坐在靠椅上,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嫂嫂跟青枝住在裴家没什么,我倒是要尽快搬出去。”   周茹愣了下:“为何?”   “我始终是外人。”   “胡说,你是青枝的亲姑姑,怎么是外人?再说,你搬去哪里?”   “赁一处宅子就是,不难。”   “赁的怎么住人?你也是姑娘家,独身住在外面不好。”周茹拉一张椅子坐在陈念身边,“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裴家,等日子定了,会搬去新宅,裴家已经替我们置办好。你听我的,先跟我们住,等以后,我帮你找个好夫婿。”   陈念淡淡道:“嫂嫂的好意我领了,我虽说是女子,但做的事跟男子也一样。”她的兄长能养家,她也能,“过几日,我自会找到落脚之处。”   每回说起这事儿就说不下去,周茹又不敢逼迫,只好道:“等青枝嫁人后你再搬。”   脑后传来青枝的声音:“还说不准是哪时。”   这么确定的事,怎么女儿总质疑?周茹道:“定是这一两个月了,不然何必请我们过来?一会我那女婿回来,就把日子定下,我看三月底就不错,瞧他们家这条件,肯定聘礼早就备好,你的嫁妆也不用愁,我身上带的银票足以。”   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定三月底?青枝心想,刚才她只见到裴老太太跟裴辉夫妇,还不知裴连瑛什么想法,等他回家,她要好好看一看。   有了数,才能计划后面的事。   不过她不会同母亲说,母亲不会理解,在母亲眼里,她嫁给裴连瑛就是最好的归宿。   青枝从包袱里拿出裙衫摆在床头。   没一会,李韭儿派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她们,一个捧着雪芽,装在兰花青瓷小罐中,另一个捧着新的衣物。   “夫人在信里问过姑娘的身量,提早就做了衣裙,明儿姑娘穿了试试吧。”   周茹才想起来,李韭儿只盯着女儿的脸夸,并没有夸她的衣着,许是没看上这身装扮。周茹就又懊恼了,她为让女儿长脸,临走时在均州最大的成衣铺买了这套裙衫,想着不能输于京城的闺秀,结果竟被骗了。   周茹从小就容易被骗,耳根子太软,是以她的母亲极为担忧,千挑万选,选中了陈简,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幸好没有看错,周茹嫁过去之后,一直过得颇为舒心,即便丈夫去世,也有小姑子陈念养着,且一早结亲的裴家日益兴旺。   周茹的母亲便放心了,有日躺在床上安静的归去。   周茹好奇李韭儿送来的衣物,上前翻了两下,提起条月白色底,从没见过的花裙:“这莫非是京城时兴的样式?”   “回太太,这叫墨花裙,裙上的花不是刺绣,是墨弹上去的。”丫环笑着道,“去年开始盛行的。”   周茹点点头,没再说话,过得片刻长叹口气。   青枝道:“时兴的也不是人人都穿了好看,还得合适自己。”   母亲此时已经懊悔,她便安慰一句,但也是心里话。   周茹舒服了一些,心想不过才十几两银子,裴家一个时辰就能赚到。女儿嫁给裴连瑛,不说裴家富有,便说那夫婿,如今已是四品,再过几年,早晚要做到三品二品,以后指不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越想越高兴,她由不得笑出声。   青枝瞧她那痴样儿,微微皱一皱眉。母亲太满意这桩亲事了,倘若她跟裴家有什么不对付,只怕母亲是最难说服的。   她整理好行李,拉着姑姑去说话。   厢房外面是小小的庭院,西边种着几株月季花,长出了少许嫩叶,旁边是一张藤桌四把藤椅,二人就坐在那里。   “姑姑搬出去,打算靠什么营生?家里的织机也没带上。”   没料到她会想那么远,陈念笑道:“这机子已经老旧,若放在牛车上再颠簸几下,必定散架,故而我才没有带,到时再请人做一台便是。”   姑姑在别人面前总是很冷,唯独对着她,偶尔会展露笑颜。   青枝年幼时很想知道缘由。   她曾问过父亲母亲,甚至是裴家的长辈,他们都不肯说,外头的人兴许知,她却不愿去打听,怕那些人说不出好话。时间久了,她其实也是猜到一点的,但她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不知京城的织机需多少银子。”青枝有点担心,她刚才听裴辉说话,隐约觉得在京城生活不易。   陈念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做四五台不成问题,到时找个木匠便是。”   青枝点点头。   二人说完便回厢房休息。   傍晚,太阳落山。   裴辉站在一片橙红色的光里迎接儿子。   初春的风尚有些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身边的小厮未免奇怪,有个大着胆子问:“老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眼下最麻烦的就是陈家母女。   自从儿子高中状元后,他就开始后悔,倒不是说陈家不好,而是他的儿子太好了,他当时实在不该冲动同意结亲。他不该拿儿子去还陈简的恩情。   他那时应该去坐牢的,何必惧怕呢?   虽然他是被冤枉,他不是故意撞到那老妇,是那老妇自己没看路,碰到放鱼的竹筐,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昏迷不醒。老妇的家人凭着与知府远亲的关系,要他赔一百两银子,拿不出就坐牢。   是陈简借了他五十两。   在均州,那是一笔很大的钱,陈简却说不必着急还。   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裴辉的心一抽,感觉到一阵难受,他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儿子正从车上下来。   绯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适,不艳不妖,反而是别样的俊逸,青竹的挺拔。   “连瑛!”他高声道,“今儿累不累?想吃什么?”   寻常都是慈母多,裴家却是慈父。   裴连瑛一笑:“我听说陈家一家到了?”   “是,正在后院歇着呢。”裴辉心头苦涩,若非他自作主张,儿子恐怕已经娶了名门世家的闺秀。   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就算他再后悔,也说不出退亲的话。   裴连瑛点点头:“那我应该去拜见一下。”   裴辉道:“也不必,你先去换衣服吧,你娘已经让厨子准备接风宴,席上就能见到的。”   裴连瑛听从,往所住的东厢房走去。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都开花了,一盆是淡淡的浅粉,一盆是浓浓的艳红。曾经青枝从山里摘过艳红的茶花送给他,摆在书案上,带着清新的香气。   小姑娘的脸也跟这茶花一样,红扑扑的。   不知她现在是何模样?裴连瑛有些好奇。   沐浴后,换了身衣袍出来,正好李韭儿派小厮来催,他束好头发前去正房。   周茹十分激动,听见脚步声后忍不住站起,频频张望。   青枝却是表情平静,纹丝不动。   门口,裴连瑛渐渐走近,身形修长,穿湖绿色罗袍,走动间宽袖拂动,如碧水起伏,风姿挺秀。   到众人面前,他朝周茹,陈念躬身行礼:“晚辈失礼,现在才得以拜见,还望周婶,陈姑姑见谅。”   周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忙托住他:“见谅什么,你有什么错?又不是休沐日,哪来的空!”上下打量他,越看越欢喜,“比以前更俊了,到底是做官了,不同了……连瑛,这是青枝,你还认得出吗?”   裴连瑛看向青枝。   坐在海棠纹高椅上的姑娘正站起,身穿茜色梅纹对襟袄,下着白绫缕金细褶裙,腰系莲花带,头戴金燕钗。   裴连瑛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青枝虽然大了,要认出却不难。”   年少时,他的笑容便十分勾人,而今官运亨通,更添了尽在掌握的自信,但青枝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腰带上。   今儿母亲特意让她戴上定亲的信物金燕钗,可裴连瑛却没有佩戴那块玉佩。   是不想,还是丢了呢?   青枝漫不经心行了个礼,淡淡道:“见过裴公子,久违了。”   青枝已经长大,不指望她像幼时那样同他亲昵,以前嘴里总叫的“裴哥哥”也不指望她说,可她这是什么态度?裴连瑛心想,她是来京城嫁他的,这是一个未婚妻该有的态度吗?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的受气路正式开始~ 第4章   再美不过的画面。   周茹也不知女儿哪根筋搭错,往前都是叫裴连瑛“裴哥哥”,亲密无间的,而今就算叫不出口,也不该这样!   她急忙补救:“姑娘大了面皮薄,又许久不见,连瑛你不要怪她……她实则很惦念你,你写的信,她都恨不得看上几十遍。”   青枝目瞪口呆,随即气红了脸。   母亲怎么能撒这种弥天大谎呢?她什么时候看了几十遍?   裴连瑛写得信,只有最初的一封,是在父亲去世后写来安慰她的,那时尚有几分真情。别的,有什么?   值得她看几十遍?   可现在就算辩解,裴家的人也不会信,只当她是因为害羞。她又不能当众责备母亲,青枝气得咬唇,睫毛发颤。   她原就生得明艳,此时有种别样的生动。   可能刚才是为掩饰对他的思念,才故作冷淡,裴连瑛看着青枝脸上的红晕,解释为何没早点接她来京城:“本来是想前两年……”   裴辉插话:“这个时候正好,你之前常去宫里给皇子们授书,那龙子多尊贵,一丝怠慢不得,回来自己又要温习,哪里腾得出空?如今能当上左少卿,全是你用心所得,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忙没有帮上,而今倒是享你的福。”   话里有话,可偏偏周茹没察觉,笑容满面的道:“难怪以前那么多先生抢着教连瑛,定是早就看出连瑛乃人中龙凤!”   裴辉心头一涩,为何就他没看出?他至多觉得儿子是个念书的料,绝没想到会那么有出息,不然何至于要定娃娃亲?他真是把儿子给害苦了!   如果没有这门亲事,儿子娶个世家女,如虎添翼,不像他,只能给予儿子金银。可在京城,这些金银算什么,不够塞那些贵胄的牙缝。   裴辉越想越难过,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李韭儿命丫环上菜:“先填饱肚子,等会我们再好好说话。”   众人依次入席。   菜肴是精心准备的,可口异常,周茹笑着打趣:“青枝,你厨艺虽然不错,可还是得跟这厨子学学,将来好做给你伯父伯母,连瑛吃……”丈夫厨艺好,女儿也跟着学,平常弄几个小菜都很可口。   虽然当了官夫人往后只享福,但偶尔做一做讨夫家欢心,她还是赞成的。   青枝听了嘴唇一抿,忍了忍才没开口。   她发现母亲来到裴家后,讲的话越来越不中听。   倒是李韭儿道:“哪里要青枝动手,妹妹你放心,青枝嫁过来后,我什么活儿都不要她碰,只安心当少夫人便成。”说着看一眼儿子,“跟以前似的,与连瑛一起写写字,看看书。”   在李韭儿眼里,这是青梅竹马岁月静好,再美不过的画面。   可青枝却是头皮一阵发麻。   幼时懵懂,真以为裴连瑛是为她考虑,所以诸多管束,后来才知,她是委屈了她自己。   她向往山野,向往热闹的街市,她本该像只鸟儿,想飞去何处就飞去何处。她为何要被这样的束缚住呢?   裴连瑛教她念得诗词也都是伤春悲秋的,为个花落恨不得哭上两场,她不喜欢。   青枝道:“我已经许久不写字看书了,只跟姑姑织作。”   李韭儿微怔:“没有连瑛教你,都忘了吧?没事,以后拾起来便行。”叮嘱裴连瑛,“你每日下衙后,再教教青枝。”   裴连瑛答应,侧头问青枝:“还记得多少?我送你的书可还留着?”   青枝道:“不知在何处了。”   听着像扔掉了似的,周茹忙道:“都怪我,是我收起来的,以为青枝早就背熟了……走时也忘了拿。”女儿幼时性子野,由裴连瑛教导后收敛不少,她当时极高兴,谁知裴连瑛去了京城后,女儿故态复萌,能干归能干,性子又变野了。后来书也不看,一心学织锦,她劝过几回劝不住只得作罢。   裴连瑛笑一笑:“无妨,以后我再送青枝便是。”   青枝差点想翻白眼。   饭后,周茹与裴老太太,李韭儿闲话家常,一边频频暗示青枝去亲近裴连瑛。   母亲全然忘了刚才撒过的谎话了,什么看几十遍信,让她在裴连瑛面前丢脸,青枝怎么肯听从?她走去跟姑姑说话。   倒是裴连瑛主动问她可缺什么。   她淡淡道:“伯母都准备好了,什么都有。”   裴连瑛低下头,看见她左脚从裙下微微伸出来一些,露出杏红色绣兰花的鞋尖。   发现他的目光,青枝也不把脚缩回,反而又往上翘了下,弯得像弓一般。   裴连瑛道:“坐下说话吧。”   这样就看不惯了吗?只是伸个脚,就想管她?青枝将绣花鞋摇晃了几下:“不想坐,将才吃得太饱,坐下不舒服呢。”   裴连瑛:“……”   他感觉这未婚妻不对劲。   说实话,在接青枝来京城时,他曾想象过二人重逢,他觉得青枝可能已经长成一位娴静的淑女了,但又有点说不准。   可眼前的姑娘竟在他跟前晃着脚……   联想到刚才青枝行礼时的敷衍,他越发奇怪,正想试探青枝,看看她这样是何原因,小厮突然快步进来禀告。   听说又有一家的孩童不见了,他马上同长辈们告辞,往外走去。   周茹问:“连瑛这么晚还要去衙门?”   李韭儿叹一声:“你不知,最近几个月,京城接二连三丢了好几个孩子,那些做娘的都要哭瞎了眼睛,日日求衙门快些帮他们找回孩子,刚才想必又是哪家的孩子出了事。”   周茹惊呼:“竟有这等可怕的事?老天爷!难怪在城门口见那些兵士各种盘问。”   “可不是吗,我也跟着担心,就盼他早些破案。”李韭儿摆摆手,“不提了,我也只能求个神拜个佛,什么都帮不了。”她让丫环倒茶,“不如我们说说吉日?你看定在三月好不好?聘礼的事,妹妹大可放心。”   周茹巴不得:“好好好,当然好。”   裴老太太也赞同,唯有裴辉皮笑肉不笑,到后来简直要哭了。   他不敢再留在正房,寻个借口离去。   青枝瞧了他背影一眼,又抬头去看窗外的月光,心里盘算着织机的事。过得会,她招招手,唤一个丫环过来。   “你可知京城有名的木匠?”   丫环笑着道:“奴婢知道一个叫柳能的,夫人曾请他来雕窗,做床书柜等等。”   “品行手艺都好?”   丫环点头:“当然,不然夫人也不请了。”   青枝笑笑:“多谢。”   丫环奇怪:“姑娘是要做什么木件吗?如果是,跟夫人说便行了。”   “不是。”青枝自然不会告知,“好奇问问。”   待到亥时,裴连瑛仍未归,李韭儿就让丫环送她们去后院歇息。   接连两日,都没再看到他,倒是有客人上门,李韭儿请她们三个出来一起喝茶。   周茹叫青枝穿上李韭儿送的裙衫。   这墨花裙没有细褶裙宽大,青枝穿上后感觉走路颇为束缚,两条腿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绷到裙子,她皱一皱眉:“还是娘买的裙子好。”   得了夸奖,周茹自然高兴,但很快就道:“你只是穿不惯,我看挺好看的,走起来文雅……你平时走得太快了,学学京城的闺秀,你可是官夫人。”   “官夫人”这三个字现在有点像紧箍咒,青枝头疼。   周茹又教导她:“今儿来得也是官夫人,请我们去便是开开眼界的,往后你也得学着与这些官夫人打交道。我听说她们就专做一些赏花观画,弹琴吟诗的雅事儿。”   青枝没应声,拉着腰间的丝绦。   周茹回头问陈念:“阿念,我说得可对?”   陈念道:“嫂嫂说什么了?”   这一位更是没有听,周茹气结,觉得自己也是糊涂了,陈念向来跟青枝是一条心的,怎么会帮她?她再次提醒女儿:“学一学没有坏处。”   客人是隔壁姜家的女眷,姜老爷现任洛京府府丞,姜公子在馆阁任编修,曾是裴连瑛的同袍。姜夫人跟李韭儿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之前听说陈家要来京城,姜夫人也是颇为好奇,今日便来拜访。   她的女儿姜怡穿蓝织金薄袄,月华裙,端庄地坐着,微带笑意。   青枝一眼就瞅见她,目光落在那薄袄上,暗道京城的闺秀应该都喜欢锦缎,也买得起,假若开家锦缎铺,一定生意不错。她微微一笑,向长辈们行礼。   姜怡仔细打量,想到临出门时母亲说,裴家拒了那么多想结亲的人家,还真想看看定亲的小姑娘是何模样。   现在看到了,这陈姑娘是她意料之中的妍丽。因李韭儿说过陈家只是普通人家,她便猜测,家世不好的话,容貌才华总得要出众些。   姜怡也随之站起行了一礼。   动作优美,似弱柳扶风,周茹道:“一瞧就知念了许多书的,满身书香。”   姜夫人笑道:“哪里哪里,她也就只多识几个字罢了。倒是你家女儿长相出众,实在漂亮。”   没有母亲不喜欢女儿被夸,周茹心里乐,表面谦虚:“皮猴儿似的,得多向你家千金学习。”   这姜怡文静大方,李韭儿一向喜欢,有心让青枝跟她做朋友,便叫她们坐在一起。   姜怡问青枝均州的事,又同她谈论诗词。   青枝幼时跟裴连瑛学过,说几句不难,可她心里不喜欢,就直接说没有学过。   姜怡问:“那你平常都学什么?”   “学织作,我会织锦。”   姜怡诧异。   织锦不似普通的女红,女红女儿家都要学,织锦需得织机,还要两个人相互配合,爬上爬下的,那是织娘做的事情。这两家定了娃娃亲,裴连瑛又中了状元,照理说陈家不该让她学织锦,她忍不住道:“你学来做什么?不如学学琴棋书画。”   这句话让青枝想到了裴连瑛。   姜怡这种大家闺秀才是跟他兴趣相投吧,她笑一笑:“我只喜欢织锦,”又问,“姜姑娘,你知道京城最大的锦缎铺是哪一家吗?”   “万春锦缎铺。”   “客人是不是很多?”   “应该是。”   “你没去过?”   姜怡道:“许久不去了,我要买锦缎,自有家中管事去买。”   “什么都是管事买?”   “嗯,还有丫环……我这般年纪不该出门了,只偶尔去好友家坐坐。”   十六七岁,真当青春,竟说不该出门了。果然闺秀跟她们织娘不同,她在均州走街串巷,好不惬意,不出门简直跟要她的命一样。   青枝不知说什么,只能端起茶喝。   一个多时辰后,姜家人才告辞,她同母亲,姑姑回后院歇息。   结果刚进门,两个丫环捧着十来卷书出现,说是裴连瑛昨晚吩咐的,她们刚刚收拾好送过来。   青枝扫了一眼,由不得冷笑。   裴连瑛不会以为她这么大了,还愿意被他“用心栽培”吧?他是不是还想听她说声“谢谢”啊?   作者有话说:   青枝:听我说,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   裴连瑛:…… 第5章   丝毫未变。   周茹却很高兴:“今儿那位姜姑娘出口成章,你也见识到了,你是该多看看这样的书,以后也能与她们说到一处去。”   青枝装没听见,坐在榻上打开自己的包袱数银子。   父亲在世时极疼她,每回挣到钱都要拿一些给她,她攒着攒着也攒到了六十两。后来父亲去世,姑姑也不要家里的银子,让母亲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而后耐心得教她织锦,两人一起挣钱,她又攒了一些银两。   有八十两了。   不知在京城能赁到什么样的院子?   周茹看她突然如此,奇怪道:“你做什么?”   青枝敷衍:“没什么。”   周茹又笑:“确实没什么,这点银子对裴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你往后有得是福气呢。”   裴家的钱再多,跟她有什么关系?青枝心想,母亲的眼神也是不好使,就没看出裴辉的态度吗?若问他伸手要钱,必定要遭白眼。   青枝把银钱小心放好。   裴连瑛此时忽然来到后院。   周茹跟见到宝贝似的,亲手倒茶递到他手上。   裴连瑛忙道:“晚辈自己来。”   “无事,这有什么,你以前来我们家,我也给你倒茶的。”裴连瑛年少时就气度不凡,五官俊雅不说,身姿也挺拔,常常穿一身月白的素袍,周身如罩了层光辉。周茹满脸堆笑地道,“你是来教青枝的吧,我不打搅你们。”说罢出去。   青枝仍坐在榻上,没有起来。   裴连瑛问:“书收到了?”   “嗯,”青枝指指桌上堆着的书,“你拿回去吧,我不喜欢。”   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何处不好?裴连瑛道:“里面还有字帖,你可发现?”   不止要看诗词,还要练字吗?青枝心头本就有气:“不管有什么,你一并拿走。”她把绣花鞋一甩,作势就要歇息。   雪白的罗袜甚为刺目,让裴连瑛想到前几日,她晃着的脚。   在均州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教她,怎么五年不见,青枝非但没有长进,反而越来越粗野了。   裴连瑛耐着性子,微微笑着道:“京城不似均州,而今你也不织锦,看看这些没什么不好,省得在家中无趣。”   听听,多为她着想,让她学这些是为怕她无趣。   不得不说,裴连瑛真的很会说话,笑得也好看,不然她幼时不会服从他的管教。她的母亲当时也想让她改,可母亲只会斥责,哪里像裴连瑛。   他从来都不发脾气,哪怕她起初学不会,他也不会说一句重话。他真正的心思都藏得很深。   青枝挑眉道:“不劳裴公子费心,我要觉得无趣,我自己会想办法。”她不能去街上玩吗,她不能织锦吗,他凭什么认定,她得闭门不出?放弃织锦?她冷声道,“总之,这些书我不会看,也不用劳烦您教,您请回吧!”   她也不躺下了,把腿一盘,跟坐禅似的。   这样坐没坐相,裴连瑛不是第一次见,她以前还爬树,他当时觉得有趣,看青枝像看只小野猫,直到两家定亲……他现在只是惊讶青枝的态度,他好歹是她未婚夫,就算她不愿意学这些,也该知道收敛些吧?   为何这等放肆!   门外,响起裴辉的声音:“连瑛,你是不是在里面?”   父亲找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裴连瑛转身出去。   裴辉见到儿子,抓住他手臂:“这两日忙成这样,也不歇息会,来这里作甚?”   周茹就在隔壁的厢房,跑出来道:“裴大哥,连瑛是来教青枝的啊。”   裴辉有点讪讪:“是吗,我忘了……等明日再说吧,我有要事跟连瑛商量。”拉住他离开后院。   穿过院门,来到东厢房,裴辉把门关上。   裴连瑛看他神神秘秘的,询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你成亲的吉日。”裴辉小声道,“你娘要定在三月,我觉得太紧迫了些!那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这样仓促,我看不如定在八月,有半年的准备时间最好,当然,明年也可。”   定在哪日他都不反对,裴连瑛道:“父亲不如去同母亲商量?”   “不行,你娘是个急性子,所以我才同你提,等我找个时间,我俩言辞一致,你娘才会同意。”裴辉希望拖得越久越好。   裴连瑛深深看了父亲一眼:“母亲已经备好聘礼,恐怕不能说服,再说此事早就定下了,不如早办为好。”   裴辉心头焦急,恨不得告诉裴连瑛他想退亲,可他说不出口。   毕竟此事是他做主的,他竟期盼着儿子去反对,裴辉舔了舔嘴唇:“连瑛,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父亲无需担忧,儿子会处理好。”裴连瑛知道父亲不甘心,但他一丝都没有,因他一早就明白,他不需要靠女子去走捷径,不然之前何必婉拒那些想结亲的世家?   裴辉见状只能长叹口气。   后院那里,周茹看裴连瑛被裴辉拉走了,有点不满,怪裴辉不识趣,难得这两个人有独处的机会,偏偏来打搅,就不知道晚一点再来吗?   也不知说什么,这么着急!   “青枝你也主动些,别等着连瑛来找你,你也可以去找他。”周茹指点女儿,“他衙门里事情多,你就在东厢房等着,给他整理整理书柜都好。”   青枝道:“我又不是他的小厮。”   “整理一下就是小厮了?我以前还不是给你爹整理这整理那的?还给他缝衣服,你是他未婚妻,做这些不是应该?”   青枝听了生气:“爹才不像他!”家中事务多是父亲操劳,父亲十分疼爱母亲。   “你爹自然不像他,你爹只是个织匠,他是四品官!”周茹在青枝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是在均州呆傻了不成?还以为他只是你邻家的哥哥?那四品官是多大的官儿,你不晓得?寻常人见到都要下跪,让你掉脑袋就得掉脑袋。”   青枝轻嗤一声。   这是在糊弄谁?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一品官,她没有杀人放火,也不可能掉脑袋。   青枝站起身:“我去看看姑姑。”   陈念住在她们隔壁的厢房。   青枝去的时候,她正在画画,画织锦的底本。   原本织锦无需底本,都按照前朝传下来的图案织作,但陈念却愿意自己画图,她的绘画功夫也是卓绝的。   她现在画的是一副百鸟朝凤图。   这样的纹样她们以前织过,但这次细节处做了改动,凤凰的羽毛颜色更为鲜丽,夺目耀眼,别的鸟儿也更有灵气,青枝歪头打量左下角的一只仙鹤。   陈念抬头道:“你添一只孔雀上去。”   “我?”   “你的孔雀画得很好。”她把自己会的都教给这侄女了。   青枝谦虚:“怕毁了姑姑的样本。”   陈念坚持:“让你画就画。”   青枝不再多言,提笔在图的右侧画孔雀。   织锦很讲究色彩,运用地好才能锦上添花,让锦缎显得更为的华贵艳丽,又不落俗套。   二人画完,陈念搁下笔问:“你找我想说什么?”   青枝道:“我想退亲。”   陈念并不惊讶:“你想好了?”   青枝点点头:“想好了。”   裴连瑛终究还是那个裴连瑛,丝毫未变,但她不是孩子了,既然彼此都不合心意,那就干脆一点。   陈念道:“恐怕嫂嫂不会同意。”   母亲听后会是什么态度,青枝早已料到,她也预感到母亲会是一个强大的阻力。   陈念看她沉默:“或者你可以同裴公子商量一下。”   青枝摇摇头:“我不同他说。”她抿了抿唇,而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知道该同谁说。”   陈念也不问:“你决定了便好。”青枝年纪虽然小,却很有主意,陈念对她是放心的。   青枝嗯一声,然后拿起画笔去洗。   次日,她用过午膳,眼见裴辉要出门,就紧跟着追了上去。   “裴大伯。”她在身后叫了一声。   裴辉听到她的声音就烦躁,脸色沉了沉,转过身:“青枝,是你叫我?”   青枝点点头:“我有话与大伯说,大伯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吗?”   裴辉想起之前她问起店铺的事,怀疑又是与此有关,心下不快,但转念一想,假若青枝真的流露出这种意思,他便可以告诉妻子,让妻子知道青枝的不堪,以此退亲。   裴辉面上露出笑来,请青枝去西厢的书房。   书房不大,但四个书架上都摆满了书,青枝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太多的诗卷,多是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甚至还有兵书等等,便有些不悦,暗道裴连瑛为何不送这些书给她?偏是诗词,如今也好,让他去娶个擅吟诗作对的才女吧。   裴辉坐下来问:“可是有什么困难?”   “是,确实有一桩困难事。”   “尽管说,大伯一定会帮你。”   青枝就笑了:“我知道大伯最好说话,才会找您……我是想退亲,我知道大伯通情达理,一定会谅解。”   裴辉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退亲?”   “是,退亲。”   小姑娘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一字字落入耳中,裴辉差点惊喜地跳起来,竟有这样的好事吗?   可惊喜过后,又有巨大的疑惑,他的儿子如此出色,青枝为何要退亲?她难道还嫌弃自家儿子不成?   裴辉一时又喜又怒。   作者有话说:   裴辉:仔细想想还是喜更多一点!   裴连瑛:……唯有怒! 第6章   他瞧不出这等喜爱。   青枝看他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好笑,唤道:“大伯,您可听清了?”   裴辉回过神:“这事开不得玩笑。”   青枝道:“不是玩笑,我是真心的……今次见过裴公子,我觉得我与他并不般配。”   倒是有自知之明,裴辉点点头:“你想好了?不反悔?”   “绝不反悔。”   裴辉唔一声,尽管有些疑惑,但这始终是好事,他也不想问青枝到底何处不般配,省得横生枝节。他思索一会道:“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去说服你娘?”   比起她,裴辉要退亲的心思可能更强烈,青枝道:“还得看情况,当然老太太,伯母那边,您是得要帮着劝劝。”   裴辉明白了:“可以,只是,这不是三天两头可以解决的。”母亲他可以很快说服,但妻子恐怕十分棘手,因为李韭儿一直很喜欢青枝,早认定她是儿媳了。而且这是他敬爱的妻子,明明有副好容色,早些年却跟着他吃苦,毫无怨言,所以他对李韭儿一向是千依百顺。   在均州,他与陈简体贴妻子是出了名的。   青枝知道这事不容易,需要时间,所以她已经有一个主意:“可以慢慢来,但最好早些搬出去,我们在这里住久了,对彼此名声不好。”   “是是是。”裴辉赞同,一叠声同意。   “我听闻大伯已经备好新宅,不如就搬去那里,借口也容易。”她原是想找一处别的宅子,可母亲一定会盯着她,事情必定不成,但裴家的不一样,“大伯可以写一份契约拿来我签,银子我也有,无需劳烦大伯。”   这是要赁他的宅院,裴辉道:“这怎么成……”新宅本来是送给陈家的,一是让他们一家在京城落脚,二是嫁娶方便些。   青枝正色:“亲兄弟都得明算账,若是大伯不肯就罢了。”   之前裴辉还以为青枝贪财,没想到她连一点便宜都不肯沾,心里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想到儿子的前途,他觉得是该没有丝毫牵连才行,就道:“行,我明日一定办好。”   青枝朝他行一礼告退。   次日,裴辉很快准备妥当,偷偷拿来契约给青枝签。   青枝先问了问,听说是个三进的宅子,东西厢房都很宽敞,可以放置织机,丝线等物,正房五间也足够陈家三个人住,便爽快地签了。   一年,三十六两银子。   普通人家,三十六两银子够吃两年多,青枝心想,京城果然什么都很昂贵。   而后裴辉就与李韭儿说,让陈家早点搬去香云桥的宅院,那里比在后院住得舒服,聘礼送过去也放得下,而且离得不远,走动也方便。李韭儿犹豫不决,跟周茹商量。   周茹没想到会这么快搬出去,她原想青枝在裴家能借此跟裴连瑛再培养下感情。   李韭儿道:“相公是怕你们住得拥挤,其实我是不舍得你们走。”   周茹想顺杆子赖着,陈念却道:“我自个儿搬出去吧。”   青枝马上接话:“我不放心姑姑一个人住。”   若只是陈念就罢了,但女儿跟她一起发话,便很难说服,周茹有时候真有点恼恨陈念,也不知这小姑子是怎么夺去女儿的心的。她叹口气:“搬就搬吧,反正青枝马上就要嫁过来,我跟阿念也不合适继续住着。”   李韭儿就让小厮把用得到的家具物什都搬过去,还派一个丫环翠儿,两个婆子专门伺候她们。   青枝不想要奴仆,可母亲欣然接受了,她也没有办法。   宅子在香云桥下,乌门粉墙,砖道平整,清爽明朗,倒是合心合意。   青枝指着西厢房:“姑姑,这里可以放织机。”   陈念道:“甚好。”   周茹惊讶:“放织机作甚?你们还要织锦?”   陈念反问:“我不织锦,难道要裴家养我?”   周茹道:“青枝做了官夫人,自然会有许多人求娶你,到时你兴许也会做官夫人呢!”陈念年纪是大了一些,但旁人若不问,看到她,也只以为十八九岁,花一般似的,找个好人家不难。   陈念脸色微沉,转过身不与她说话。   青枝小声道:“娘怎么又提亲事,姑姑不想嫁人。”   “浑说,她不嫁人以后咋办?织一辈子锦缎不成?”周茹叮嘱女儿,“你最好也劝劝她,别跟自己过不去。”   青枝道:“我不劝,姑姑喜欢作甚便作甚。”   周茹气得瞪她一眼,去侧间供奉丈夫的牌位,小声说女儿跟小姑子的事。   青枝则去了自己的卧房。   等收拾好,明日她要跟姑姑去街上走走,看看京城的锦缎铺如何。   李韭儿这几日都没见到儿子,他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今晚等到亥时,总算瞧见。   “还是在查那案子吗?”她问。   裴连瑛道:“是,不过今日是因为何家……何二爷宴请高大人与我,我也是才从何家出来。”   “都是那该死的拐孩贼!”李韭儿由不得咒骂。   这拐孩的不止拐了百姓家的孩子,还拐了何尚书的孙儿,那何家的二儿媳妇当即就晕了过去。因裴连瑛在馆阁任侍读时,曾替天子解谜,天子欣赏他的机敏,将他调去大理寺。此次何家孙儿被拐,何家不停催促,要求大理寺卿高士则与裴连瑛找回孩子。   今儿何二爷宴请,恐怕又是来给儿子压力的,李韭儿宽慰道:“你又不是堂官,真找不着也怪不到你身上,你莫要累着自己。”   裴连瑛笑一笑:“这点事还不至于让我累倒,我可是学了武的。”   儿子在念书上很有天赋,有位文武双全的丁先生主动要教他。儿子平日里念书念乏了,便跟丁先生练练掌法,剑法,主要是强身。李韭儿笑道:“幸好是丁先生教你,你若是身子不好,只怕没几日就卧倒在床了!”   裴辉却是急着叫小厮热一碗人参鸡汤来:“专门给你留着的。”   “父亲想得周到,我确实有些饿了。”那何二夫人哭哭啼啼,没有停过,他跟上峰哪里吃得下东西。   李韭儿见他喝完鸡汤,告之:“你周婶,青枝跟阿念今儿搬出去了。”   裴连瑛一怔:“为何?”   “你爹说怕她们在后院住得不舒服,不过这样也好,过阵子也该送聘礼过去了……你看,定在三月底可行?”   裴连瑛正待同意,却见裴辉朝他使眼色,不停地摇动脑袋。   看来父亲真的很后悔定亲这件事,可为时已晚,总不能退亲吧?裴连瑛道:“母亲看着办……”他没说完就被裴辉打断,“三月不行。”   李韭儿奇怪:“怎么?”   “我找人算过,三月不宜成亲。”   “是吗?”李韭儿不太相信,“每年三月都有许多人家成亲,怎么会不宜呢?”   “只是对连瑛不宜,别人家的我不管。”裴辉眼神闪烁,“我明日再找人算算,看什么时候合适。”他打算提前贿赂好相师,把时间定到八月去,或者……裴辉一狠心,既然都要贿赂,不如说成青枝是克儿子的,妻子再怎么喜欢青枝,也不会不顾虑儿子的前途。   不过做得太绝,会不会露馅?到时候又说青枝主动退亲,妻子会不会怀疑?   裴辉犹豫起来。   李韭儿性子爽快,没什么弯弯绕绕:“那你明儿请王相师来,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王衡是京城最出名的相师,常出入富贵世家,手头必定不缺银钱,裴辉心头一惊,那岂不是不能贿赂了?他懊悔自己不该提起相师,万一王衡说儿子跟青枝是天作之合,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裴辉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从正房出来,送儿子去东厢房的路上,他觉得他得找个帮手,不然他自己办不了此事。   这帮手,当然是裴连瑛。   虽说儿子愿意娶青枝,可他也瞧得出来,儿子未必十分喜欢。   他当年看到李韭儿,惊为天人,只恨自己是个鱼贩,配不上李韭儿,便总偷看她,寻各种借口接近李韭儿,时常多给李家几条新鲜的鱼。   也是老天可怜,李韭儿居然愿意嫁给他,他把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迎娶。   娶到后也不让李韭儿干活,家中琐事都是他来做,便是带儿子,只要他有空,也都是他来带。   可裴连瑛对青枝,他瞧不出这等喜爱。   裴辉心想,假使儿子知道青枝退亲,说不定会松一口气,这样他们父子俩便能一起劝说李韭儿。   凭儿子的本事,想必不难。   裴辉跟着裴连瑛一起走入卧房。   裴连瑛疑惑的瞧他一眼:“父亲还有什么事?”已经很晚了。   裴辉关上门道:“连瑛,你知道青枝为何搬出去吗?她想退亲,这主意是她想的,我见她不愿意嫁给你,也就不想勉强,帮了她这个忙。”   裴连瑛虽然感觉到青枝的态度不寻常,但绝没有想到她会退亲,难怪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毫无一点未婚妻的自觉。   可既如此,她为何要来?在均州便可拒绝了。   裴连瑛心想,青枝恐怕还有别的目的。   他道:“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谈一谈。”   裴辉皱眉:“你跟她有什么好谈的?是她不识抬举,要退亲。她什么身份,竟然看不上你,你一个左少卿还要低声下气去求她吗?”他故意激怒裴连瑛。   谁知裴连瑛并不动怒:“便算是退亲,也得有个理由。”   裴辉差点跳起来:“你同意就是了,管她什么理由,这是多好的……”多好的机会啊。   裴连瑛知道父亲的心思,但他定亲一事并非秘密,连天子都知,假使传出退亲,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损害他名声。   再者,他从来没有想过换未婚妻,倒不知青枝怎就轻易生了这个念头?   实在荒唐! 第7章   再无纠葛。   阳光从梅色的窗纱中透进来,在书案上落下点点光斑。   青枝伸了一个懒腰,起来穿衣。   翠儿听到声音,急忙进来服侍。   青枝道:“这儿用不到你,你去我娘那里吧。”她用不着丫环,她做什么都比丫环做得利索。   翠儿迟疑一会,去服侍周茹。   青枝洗净脸,去厨房。   因是才搬过来,厨房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柴火。她便寻思着要买油盐酱醋,还有每日的吃食,当下就去找陈念,陈念也起来了,正在梳头发。   “我在裴家向丫环打听过,有个叫柳能的木匠不错,可以请他来做织机。”   陈念道:“好。”   “等会我们去集市买些米面等,再去各家锦缎铺看看。”   陈念也同意。   二人刚刚走出来,就听见周茹的声音:“哎呀,这么多东西,叫我们怎么吃得完?我这姐姐啊,真是体贴,什么都想到了。”   原来是李韭儿派小厮送了几十斤米,还有菜油,咸肉,盐酱等物,把厨房堆得满满的。   青枝不由想起幼时,她每回去裴家,李韭儿总会热情地招待她,哪怕家里只有一只梨也会拿出来给她吃。   母亲说李韭儿喜欢她,她不否认,但李韭儿如今是四品官的母亲,心里期盼的恐怕不是她这样的儿媳。不过她也说不太准,所以她觉得先搬出裴家是最紧要的一步,不然住一起,母亲跟李韭儿成日在耳边催她成亲,她真的撑不住。   周茹招手道:“青枝你快来瞧瞧,这些米够我们吃半年的,还有这咸肉,应该是你伯母自己腌的。”她对小厮说,“我一会就去谢谢你家夫人。”   青枝把这些东西收拾好:“娘,我们去外面吃早饭吧,再去集市看看。”   周茹来京城后还没到处看过,暗恼裴辉多事,这么快就把她们安排到这里住着,不然李韭儿肯定会带她们去玩一玩,不过过得几日,李韭儿应该也会想到。   她取了些碎银:“走,我给你们买好吃的。”   香云桥到保康街这一带全是店铺,空气中香味四溢,有家汤婆肉饼的门口食客络绎不绝,一看生意就很兴旺。   吃食这种东西最做不得假,人的舌头不会说谎,谁也不会找罪受往嘴里塞难咽之物,周茹忙挤上去,说要三个肉饼。伙计忙不过来,等了好一会才轮到她。   肉饼的馅儿放了新鲜的荠菜,肉剁得细细的,咬一口汁液横流,还有些脆脆的小粒,似乎是荸荠,解了油腻味,平添几分甜,青枝吃完一只意犹未尽,但没有再买肉饼,而是去别处买了粉羹吃。   周茹啧啧道:“不愧是京城,粉羹都这般精致,放鲍鱼汁,就是贵……在均州都够买四份的了。”   青枝道:“可不是,还得自己做,我看着也不难。”   周茹瞧一眼她的手:“我是让你嫁去裴家后偶尔做做,不是让你经常做。好好养养你的手吧,我之前看那姜姑娘,手跟豆腐似的白白嫩嫩,你这手都长茧子了。”   青枝扬眉:“手不就是用的吗,不然长来作甚?”   自家女儿什么脾气周茹很清楚:“你同我这样说话便罢了,以后在裴家可不能顶撞长辈,你做了裴家少夫人,将来也要应酬那些官夫人,你得改改你的性子。”   改性子才能当裴少夫人,那她果然当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母亲这都不知?青枝懒得多说,快步而去。   周茹气得用手指在后面戳她背影,她真有点担心裴连瑛会嫌弃青枝,到时候嫁过去了,万一夫妻感情不和如何是好?   “青枝,青枝,你听我说……”她追上去。   京城的集市十分热闹,人头攒动,青枝跟陈念二人容色出众,加之裙衫又是新添置的,鲜丽夺目,引得好些男子频频相看,有些卖甜果点心的甚至借机挤上前,询问她们要不要买一些。   周茹未免得意,她的女儿跟小姑子生就一副好容貌,就是要嫁入富贵人家的,这些人也只能看看,对他们来说,她的女儿就是天上的仙子,凡人哪里碰得。   往后做了官夫人,更是丫环簇拥,雍容无比。   不过那些千金小姐都戴帷帽,故而从集市出来后,周茹就道:“你们应该戴个帷帽。”   那是要她们学别人的做派吧?青枝不由好笑,大家闺秀是不会来集市买菜的,既然来了,便无需遮掩。   “那边有锦缎铺呢。”她假装没听见,指一指对面,与陈念道,“姑姑,我们去看看。”   陈念点点头。   周茹不知青枝的心思,只当她要买锦缎:“是该再做几件新衣。”   三人便去锦缎铺。   那锦缎铺并不大,然而里面的锦缎价格之高,叫她们瞠目结舌,周茹小声道:“还不如你们织的,怎得卖这么贵?这一幅寒雀争梅竟要七两银子!我记得你们才卖四两。”乖乖,七两银子够吃几个月的了,她忍不住又问一遍伙计,“别处可没这样贵的,你该不是记错了吧?”   那伙计听出她们的口音,非京城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但语气仍很和善:“你们去别处看过了吗?我们这儿的锦缎算是价廉物美,换做别家可能得卖十两银子。”   周茹咂舌。   青枝听她提起别家,怀疑是指万春锦缎铺,不过她不像周茹这样震惊,反倒是满心欢喜。   这样的都能卖这么多银子,那她跟姑姑织得锦缎就更值钱了!   周茹皱着眉拉她二人离开铺子。   “跟抢钱似的,傻子才买呢。”她道,“早知道我应该在均州多给你买些裙衫。”   丈夫去的早,当时只存了两百多两银子,她来一趟京城已经用掉二十两,这要再多买几匹花绫罗布,估计很快就花完了,到时青枝的嫁妆怎么办?原本在均州,两百两银子的嫁妆足矣。   可在这里,似乎是少了点啊,周茹忽然发愁。   青枝却道:“我们再去万春锦缎铺看看,听说那是京城最大的锦缎铺。”   周茹阻止道:“还是下回去看吧,先回家,我累了。”   这是怕她看上什么不成?青枝好笑,母亲是不是因为之前买缕金裙损失惨重,如今小气上了,她道:“我跟姑姑去就成,娘去歇着吧……”又添一句,“我裙衫够多的,不买。”   周茹松一口气,从青枝手里拿过竹篮:“我回去让翠儿先把菜洗了,把饭烧上,你们早点回来。”   青枝答应一声。   她跟陈念顺着那条路,走到头,又问了行人,很快就找到了万春锦缎铺。   那店铺的铺面就跟别家不同,高有三层,阔有五间,门窗刷着赭褐色漆,暗沉厚重。   青枝跟陈念进去店铺打探。   十来名伙计没有一个空闲的,都在招呼熟客,账房先生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她二人看着面生,伙计偶尔来接待下,介绍下挂着的锦缎,叫她们惊叹不止,果然这儿的东西更贵!   青枝转了一圈,把每幅锦缎的价钱记得七七八八后,便跟陈念离开店铺。   路上她很雀跃:“姑姑,我刚才算了算,带来的锦缎能卖三四百两银子!”   侄女儿兴奋的样子像个小孩儿,陈念忍不住笑:“那始终是名店,不像我们,初来乍到,别人未必肯买。”   东西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为何不肯?倒是如何让那些人知道她们的锦缎,那有些困难,毕竟她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店。织机一台没有,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就算要开店,也得好好筹划一番。   青枝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听到声音,周茹急忙忙出来:“青枝,快看看谁来了。”   青枝瞧见她的表情便猜到是谁,当下心思就转了转。裴连瑛应该是知道退亲的事儿过来了吧?   这对他来说一定是好事。   难怪这么着急。   正好,她同他说清楚,再加上裴辉的帮忙,一定水到渠成,她快步走入正房。   果不其然,裴连瑛正在里面坐着,穿一袭绯色的官袍,像是下衙后直接过来的。   青枝道:“裴大人,久等了。”   起先是裴公子,这回又是裴大人,裴连瑛目光闪动了下道:“我有话问你。”   未来女婿怎得这般严肃?周茹心头一慌,催道:“青枝,快给连瑛倒茶。”   青枝眼尖:“娘不是才倒过吗?茶盏是满的。”   周茹咬牙:“那你端些瓜果来,翠儿已经洗干净了,在厨房摆着。”   “那让翠儿去。”   周茹差点想骂她一句,可碍着裴连瑛在,不合适。   裴连瑛此时道:“不必了,周婶,可否让我跟青枝单独说几句话?”   周茹忙朝青枝使眼色,暗示她对裴连瑛殷勤点,这才转身出去。   裴连瑛叫青枝把门关上。   青枝虽然不想听从,但心里知倘若被母亲偷听到,只怕会暴跳如雷,便走过去将门关好。   裴连瑛开门见山:“你要退亲?”   “是。”   “为何?”   他眼里有疑惑,青枝心想,裴连瑛大概也觉得自己惊才绝艳,前途无量,她傻了才会退亲,故而才有此一问。   青枝正色道:“当年裴大伯为还家父人情,才定下娃娃亲,然你我年岁差别过大,又五年未见,与陌生人无异。我见裴大伯也有悔意,不如就此退亲,再无纠葛。”   再无纠葛?   裴连瑛眸色微动,他没想到青枝会说出这等绝情的话。   还有什么年岁。   再大,他也就二十三,远没有到被嫌弃的岁数吧? 第8章   抹去九年的时间。   他手指摩挲着茶盏:“不知令堂可同意?”   青枝刚才说得极流利的,此时却没法回答。她就是担心母亲不肯,才会利用裴辉,这要被母亲知道,肯定闹翻天。   除非裴连瑛也同意,二人都不愿意成亲,母亲才可接受。   这一点不难。   青枝道:“假如你我达成协议,再由伯父伯母出面,我娘自会同意。”   裴连瑛深深看她一眼:“你来京城前就有此打算?”   是有这个念头,但仍存有一丝犹豫,青枝没说实话:“我来京城是想开锦缎铺,并不是想成亲。”   她这是连后路都没有留,裴连瑛端起茶喝了两口,而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九年前便定了终身,我并不想反悔。”   青枝愣住。   她定定看着裴连瑛。   对面的男子面色严肃,不像在说假话,可为什么?这对他而言,不是喜事吗?   青枝不解道:“若是你先提出退亲,旁人或可指责,现在明明是我……你为何不肯?你是四品官,这门亲事没了之后,你大可以娶个名门闺秀,这不好吗?”   听起来她挺替自己着想的,只是……   裴连瑛反问道:“我为何要娶名门闺秀?”   青枝忍不住皱眉,他自己不知吗,还问她?明明并不满意她这个未婚妻,装什么样呢?道貌岸然!   “反正我是要退亲的,裴大人也不想娶个不情不愿的妻子吧?”   她脸上闪过不屑的表情,这让裴连瑛差些就同意了,可他从来就不是冲动的人:“此事不是你一人可决定的,我姑且当你是一时意气。”   什么一时意气?青枝道:“我是深思熟虑,再三思量的!”   小姑娘表情极为肯定,可裴连瑛岂能相信?   陈家无权无势,青枝只是一个织娘,怎可能无端端放弃一个他这样的夫婿?她怕是头脑不清醒。   他平静地道:“我可以将吉日往后推一推,这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你初来京城,少不经事,恐怕思虑不周,我希望你到时能改变主意。”   听着像是好言相劝,实则在说她年幼无知吧?   怎么,非得嫁他才是对的?   青枝被他骨子里的傲慢气到,几步走到他跟前:“我早已决定好退亲,不然不会搬出裴家。你无需给我时间考虑,与其在这劝,不如回去好好劝劝伯母,你我两家解除婚约,大家都欢喜。”   真是把定亲当儿戏了,想定就定,想退就退,全得由她?   裴连瑛看她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缓缓站起道:“我从未想过退亲,你要我去劝家母,绝无可能……你忽然想退亲,是不是怪我疏忽于你?我最近是有些忙,有桩案子需得尽快调查,今儿忙里偷闲来此,原是想听你有何理由。”可她说得实在算不上理由,“你还是再行考虑,好好想想清楚!”   他声音只是略沉了些,便生出极大的压迫之感。   青枝呆了呆,随即又暗恼。   她的理由还不够吗?已经点明裴家迫不得已欠下的人情了,还要如何?   裴连瑛竟跟她说什么没想过退亲,这是骗谁呢?倒是后半句更真实,他裴大人日理万机,写信都没空好好写,当然是百忙之中才抽出一点空见她。她微微挑眉:“您一个四品大官既然忙成这样,何必要劝我这个小小织娘?您总不至于退了亲就娶不到妻子了吧?”   给她台阶她都不下,还要退亲。   为何如此坚决?   裴连瑛实在疑惑,忍不住低下头打量青枝,想把她看个仔细,看到她心里去。   离得太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衣袍上的香味,好似一阵风卷过来,青枝扭过了头。   她梳着螺髻,乌发高束,露出的左侧的耳朵上没戴耳饰,也没有耳洞。   他记得差点就有了。   那日青枝被她母亲追着,躲到裴家来,藏在他的书案下面,请他不要声张,说母亲要抓着她戳耳洞。   没一会,周茹果然出现,问他有没有看到青枝,他觉得女子有耳洞本也正常,但耐不住青枝偷偷扯他袍角,便没有告知。周茹走后,青枝又得意洋洋钻出,说熬到傍晚等父亲回来就没事了。   那些年,青枝都很亲近他,到底为何要退亲?裴连瑛问:“你真觉得我们是陌生人?”   声音很温柔,青枝能想象出他脸上的神情,一定是极蛊惑人的。她年幼时就是被他那幅皮相吸引,只是,她已经长大了,青枝淡淡道:“不说陌不陌生,单说年纪,你比我大这么多岁,与我来说便是老了。”   二十三岁风华正茂,能老到何处去?她偏偏提了两次,裴连瑛第一次被青枝气着,但他脸色未变,微微一笑道:“这理由,真假只有你知。不管如何,我会先推迟吉日,等你想清楚我们再谈。”说罢从她身侧走过,打开门出去。   听起来,他仍不肯退亲,青枝极为不解。   她不会傻到以为裴连瑛喜欢她,真喜欢,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到底是为何呢?   青枝想着摇一摇头,管他什么缘由,总之她是要退亲的,如今裴连瑛既然不配合,就别怪她另谋出路。他要推后吉日,她便利用此事,叫母亲转变心意。   因她知道母亲很疼她,平日里再多抱怨不满,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周茹的声音忽然传到耳中:“连瑛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走,我原本还想留他吃饭。”   青枝回过神,胡诌道:“他问我想看些什么书,他好派人送来。”   只是这些?周茹失望:“你幼时同他很是亲密,怎么现在这样生疏,你应该叫他裴哥哥。他是你未婚夫,没什么可害臊的。”   青枝道:“生疏又不是我造成的,他一去京城就是五年,期间从未回来一次。便是写个信,也很敷衍,只是问问家中境况。”   那些信周茹也是看的,确实没一句甜言蜜语,儿女情长,许是裴连瑛太正直了,写不来这些。又或者是碍于她这个长辈在,不敢表情。   “连瑛当初刚入馆阁,一进去就编书了,你没听你裴大伯说吗,忙得脚不沾地……”周茹劝青枝,“是有些疏忽了你,但现在他不是很关心你吗,之前在裴家也说要教你,这回又亲自过来,我看他连官袍都没来得及脱下,倒是你,没有一回主动找过他。”   “母亲觉得他好,且往后看着吧。”青枝没有继续理论,反正裴连瑛很快就要推后吉日了,到时候看母亲如何。   她走去找陈念说织机的事。   二人商量一番后,次日就出门请那位叫柳能的木匠。   谁知柳能抽不出空,好些人家请他。她们的织机等着用,柳能就给她们介绍了别的木匠,叫赵宝林,说那赵木匠惯会做织机。   她们又跑了一趟。   周茹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就听见西厢房里吵吵闹闹的,走去一看,竟发现有个木匠在干活。   陈念站在边上,不知在说什么,那木匠频频点头。   “怎么回事?”周茹叫道,“你们还真的要织锦?青枝,你过来!”她瞪起眼睛。   她不敢说陈念,只好找女儿。   青枝道:“木匠已经请了,给了五两定金,若是不做,那五两银子拿不回来。”   这是先斩后奏!   周茹双手插着腰:“行,你姑姑要织锦我管不了,便是你爹在世,也是纵着她的,可你不能再织锦。传出去,大理寺左少卿的夫人每日在家织锦挣钱,像话吗?”   青枝道:“靠自己挣钱,怎么不像话?从别人手里拿钱才不像话。”   这叫什么歪理?周茹不悦:“你嫁去裴家,就该女婿养着。你相夫教子,替他生儿育女,拿什么都是该的。”   母亲一向信奉这等道理,可不说裴连瑛,就裴辉这态度,拿裴家的钱能舒服吗?青枝道:“等我嫁过去了再说吧。”   她想敷衍,周茹却不依不饶,陈念走出来解围:“青枝,你替我拿一下东西。”   小姑子冷着脸,周茹立时闭嘴了。   裴家那里,裴辉不得已同李韭儿撒了谎,说王相师去了别家,最近都没有空来他们家,得请个别的相师。结果李韭儿不肯,说王相师算日子最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裴辉一筹莫展,幸好裴连瑛回来跟李韭儿商量吉日的事。   裴辉不知他要说什么,紧张地盯着。   裴连瑛道:“我知母亲希望我早些迎娶青枝,但何尚书是股肱之臣,天子十分器重,如今这拐带孩子案弄得何家不得安宁,整个京城也不得安宁,我委实难以心安理得成亲。就算勉强成亲,只怕也会冷落青枝,不如等案子破了再说。”   李韭儿怔住:“这……”   裴辉大喜,赶忙道:“韭儿,何家我们得罪不起,若被何尚书知晓,连瑛不好好查案,不想方设法救回他孙儿,只着急成亲,恐怕日后会对付他。他何家百年世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可能都会毁了连瑛的!”说罢一双手都颤抖起来。   裴连瑛瞅了他爹一眼,感觉他说得过重了。   何家再如何显赫,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能摧毁他,他这些年在京城也不是白白待着的。   不过母亲应该会为此担忧,便会同意此事。   果然李韭儿十分惊慌:“真的吗?你破不了案子,何家会怪罪于你?可这也太过分了,你只是左少卿,难道高大人是吃干饭的?”   裴辉补充道:“高大人自然也没好果子吃,你没发现吗,高大人去何家都带着连瑛,就是拿他去挡刀的。”   李韭儿叫道:“这如何是好!”   裴连瑛并不想吓着母亲,安抚道:“何家没那么毒辣,我只是想先尽力查案……母亲不必害怕,我刚才说了,我主要是怕冷落青枝。”   案子一日不水落石出,何家便会一再逼迫,李韭儿也清楚,她长叹口气:“也罢,我看你也是没什么心思。你说得对,总不能娶了青枝后让她每晚独守空房吧?只是,”她眉心紧锁,“我不知如何跟周妹妹开口,原本是想定在三月的。”   “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直说便是了。”裴辉自告奋勇,“要不我去说。”   “不不不。”李韭儿摇头,“哪能去她那边说呢,自然要请过来,先好好告罪一番。”   裴辉皱了皱眉头,他觉得李韭儿对周茹太好了,其实陈简借给他的银子他早就还清了,而且还买了不少东西送与陈家,说实话,早已互不相欠。可李韭儿却还记着陈家的恩情。   她是忘了自己的儿子了,怎么就不能好好替自家儿子着想呢?就青枝这样的小姑娘,配得上他吗?   哪怕是姜家那个姜怡都比青枝要合适得多!   裴辉恼得暗自捏拳头。   从正房出来,他送裴连瑛去东厢房。   走入房内,裴辉把门关上,小声问:“连瑛,你终于想通了?”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意。   裴连瑛有点不忍心告诉他,过得一会才道:“只是推迟一下,我想让青枝再考虑考虑。”从上次的谈话来看,直接成亲可能会引起青枝的反抗,万一她拒绝,那么不管是周茹还是母亲都会卷入其中,到时他必然不得清净。   可案子正当紧要关头,他需要集中精力,所以他决定缓一缓。   裴辉目瞪口呆:“什么,你还让她考虑?万一她考虑过后,不打算退亲了怎么办?”   “那正好。”   “好什么?你是……你真要娶她?!”裴辉难以置信,青枝都退亲了,他竟然还要挽回,他是哪里出了问题?裴辉差点想摇晃一下儿子,“她哪一处叫你喜欢?”   裴连瑛没回答,只道:“始终是定了亲的,人无信不立。”   “是她先无信,你又没有!”裴辉恨铁不成钢,“连瑛啊,你从来不叫我操心,此次却……”他摇摇头,推门出去。   错是不在他,只要他愿意,这桩亲事确实可以解除,只是抛开别的顾虑外,这九年间他信守承诺,从未生出异心,青枝凭什么退亲?   不早不晚,偏是这时候。   还嫌他老,她小时候怎么不嫌他老呢?若非她喜欢他,两家也不会定亲,现在她轻飘飘一句退亲,就想抹去九年的时间。   没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不说老还考虑考虑,说老……呵呵,这辈子别想退亲。   青枝:……失策。   感谢在2022-07-10 22:10:24~2022-07-11 10: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233829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钻到“官”眼里去了!   陈念是个细致的人,故而对织机的要求也多,而赵宝林性子憨厚,有耐心,什么都照着做,很快就把织机造好。青枝又让他做了一块匾额,上写“陈宅”二字挂在门上。   陈念多给了他一两银子。   周茹道:“我这小姑子脾气不好,但从来不亏待人,还望赵师傅莫往心里去。”   赵宝林把银子收好:“哪里哪里,陈姑娘说得都是对的,反而是我做得不够周到,下回……下回再有事儿,务必叫我一声。”边说边往陈念瞄,脸色有点发红。   看来是对陈念有意了,周茹急忙送他出去:“劳烦赵师傅。”回来后,皱着眉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阿念能嫁给你?”   青枝正好听到,问她:“什么姑姑嫁给你?”   周茹道:“我在说那赵宝林,你们以后莫请他了,我瞧他不太老实,总看阿念。”   “谁让姑姑生得好看。”   “那是给他看的?”周茹鄙夷道,“又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青枝道:“爹也不过是个织匠,娘怎么嫁呢?”   周茹恼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是官夫人,你姑姑自然不能嫁个木匠的。再说,你爹可比这赵宝林生得俊俏,要不是看在他那张脸,我才不嫁。”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还没嫁呢,她娘的眼光就这么高了,只是姑姑又不看重家世,而且姑姑也不想嫁人,青枝拿起手边的斧子砍柴。   周茹哎哟一声,抢她的斧子:“你劈柴作甚?你还不好好养着你的手?快去快去,我让那两个婆子来劈。”   青枝道:“又不是多难的活,何必使唤人?”说罢利落得将一堆柴火劈完。   周茹嘴角直抽,她那好女婿以前可是教过女儿的,奈何他后来去了京城,她管不住女儿,如今是越来越豪放。   也不知女婿会不会嫌弃,周茹很担心。   次日,李韭儿请她们去清风楼吃饭。   清风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节日里,非达官贵人根本订不到雅间,也只有平常日,富人们可来此处一饱口福。   周茹瞧见菜单,心头一惊,与李韭儿道:“你们家厨子的厨艺已经够好,何必来这里?”她知道裴家今非昔比,可这酒楼也太坑人了,一道菜要好几百文,有些甚至是几两银子,这哪里是吃饭,是在抢钱!   李韭儿却笑道:“无妨,难得一次,你不必替我心疼。再说你不吃,也不让青枝阿念尝一尝吗?”   周茹刚才进楼时瞧见有一张桌上摆了两碟菜,那菜跟玉雪似的晶莹,均州是绝对吃不到的,就有些犹豫。   李韭儿极快的点了菜:“好了,你别多想,银子挣了就是要花的。你听我的,吃了不后悔。”   周茹只得作罢。   佳肴陆续端上,都是山珍海味,用一只只精致的碗碟装着,像供人欣赏的花儿一般摆在面前。   周茹吃得小心翼翼。   青枝大约知道李韭儿为何这样慷慨,定是要说吉日的事。她此时真的希望李韭儿能像裴辉,那么退亲一定会很顺利。   从清风楼出来后,李韭儿又领她们去珠玉铺,衣料铺等好些铺子买了首饰等物相送,周茹连连推却不能。   最后又回裴家。   李韭儿与周茹单独说话,她先是命一个丫环给周茹敲背。   周茹笑着道:“也就这回收了,下次姐姐再这样,我可不能厚着脸皮拿。”   李韭儿脸上浮现愧色:“其实今日我是有事与你商量……有关吉日。”   “之前不是说定在三月吗?”周茹心头咯噔一声,“难不成要改日子?”   李韭儿道:“原本是想三月的,可连瑛一上任就遇到那桩案子。不瞒你说,这拐带孩儿的贼极猖狂,还拐了何家工部尚书的孙儿。如今何家盯得紧,日日催着连瑛查,这节骨眼上就算成亲,连瑛也难得着家,恐怕对青枝不好。”   听着是情有可原,但周茹觉着不过晚些归家,又有什么,夜长梦多,她恨不得女儿明日就嫁入裴家。   “青枝深明大义,不会介意的。”周茹让丫环不用敲背了,“再说,这时候成亲,青枝也能出一份力。”   李韭儿摇头:“妹妹,你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何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跟何家有什么关系?周茹心想,裴连瑛又不是大理寺卿,怎么李韭儿口口声声不能成亲呢。   “望妹妹谅解,实在对不住。等案子破了,我一定会让连瑛马上迎娶青枝。”   周茹已经有些不悦,但李韭儿满脸诚意,她不好说什么,只得道:“罢了,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几日……四月应该行了吧?”   李韭儿不敢打包票,毕竟儿子没上任前,那案子就悬了两个月:“或许。”   周茹点点头,没再多言。   不一会,她便借口家中有事,领着陈念青枝回去。   看嫂子面色不佳,从车上下来后,陈念关切地问了一句。   周茹心里发苦。   早先前李韭儿同她一致决定要三月底定亲,谁料她们一家搬走后李韭儿竟改主意,她怀疑是裴连瑛不肯。李韭儿说了那么多何家的事,她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如何得知?定是裴连瑛告之。   她又气又怒。   她曾经很担心裴连瑛嫌弃青枝,可发现他真的嫌弃时,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的女儿这么能干,生得又好,要不是与裴家早早定亲,别家都抢着要呢。他裴连瑛便是四品官又如何?若非她丈夫当年相助,裴家恐怕早已零落!   周茹冷笑道:“裴家说三月定亲仓促了些,要往后推几日,好准备……推迟就推迟,青枝也不是非得嫁过去。”   陈念微微一愣:“嫂嫂跟李姐姐争吵了不成?”   这倒没有,她不怪李韭儿,她是怪裴连瑛,周茹道:“李姐姐可是大好人。”   看来母亲被推迟吉日激怒了,青枝想顺水推舟:“既然他们不当回事,不若我们退亲算了。”   “什么?”这不可能,周茹双眼圆睁,“只是推迟吉日,退什么亲?疯了不成?”反过来安慰女儿,“推迟吉日也是因为连瑛要查案,他得上峰倚重,那是他的福气,做得好,以后升官容易,指不定明年能升到三品呢。”   青枝:“……”   原以为母亲这般生气,会同意退亲,谁想一张口,就是升官。   她是钻到“官”眼里去了!   出师不利,青枝只能退一步:“不管如何,母亲切莫再主动了,这样巴结着,谁把你当回事?”   确实自己对女婿太过热情了,周茹难得赞同女儿的话,反省道:“对对对,你这样好的姑娘哪里找?他竟还推迟吉日,我再不提成亲的事了!”   总算还有些小小的转变,青枝心头一喜,到厨房拿起菜篮,笑道:“我去买只鸡,晚上做白片鸡给娘吃。”那是她的拿手好菜,鸡肉片下来嫩而又弹性,极为可口。   女儿自己也不高兴,可为了宽慰她,强颜欢笑去做菜,周茹大为感动,心想女儿这样能干,心灵手巧,裴连瑛竟不愿早些成亲,她第一次对这未来女婿生出不满。   织机造好后,青枝跟陈念空闲时便织锦,数日下来,织好了半幅。   因陈念有不少存货,青枝同她商量,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卖出去几幅,让别人知晓陈家的锦缎。   陈念道:“你有什么法子?”   青枝总在思索这样的事,马上便道:“三月好时节,定有许多夫人姑娘出来踏春。我们没有店铺,不如穿些自己做得锦衫让她们瞧瞧。她们若是觉得好看,说不定会派人来问。”   以前在均州,他们家的锦缎也是口口相传,名气越来越大。   陈念同意:“可以一试。”   姑侄俩便裁了些锦缎做薄袄,又用剩下的做裙子的镶边,束腰,忙了好几日。   等到三月的某一休沐日,春和景明,青枝同陈念说要出去游玩,周茹也答应,三人便雇了辆马车去郊外赏花。   赏得是杏花,因这花生得清丽,比桃花开得早,月初时便已茂密,世家女很是喜欢。   马车在一座亭子前停下,周茹看了眼小姑子跟女儿,又看下自己的裙衫,十分满意:“没想到你们做得样式不比店铺卖得差。”   也是在各个锦缎铺看过了,心里有数,青枝道:“娘喜欢,我以后再给您做,”指一指前面的杏林:“我们去那边吧。”   远处好些姑娘都戴了帷帽,周茹原本也想让女儿戴一顶,但想到裴连瑛她就没提了。女儿这般出众,她不信除了裴连瑛,京城就没别的公子喜欢,最好倾慕女儿的公子多一些,到时候让那小子着急。   男人么都一个德性,别看她相公疼她,倘若见她跟别的男子亲近,都会忍不住生气,醋意冲天。   就该让裴连瑛吃点苦头,周茹打定主意。   三人行走在林间,说说笑笑。   锦袄上大团的牡丹仿佛是活的一般,与春争丽。   隔着几株杏树,有座轿子停在那里,里面的男子走出来,起先被那鲜艳的裙衫吸引,但今日女眷众多,到处都是这等华服,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然而那途中,无意间掠过了陈念的脸。   只是一瞥之下,他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似的,难以动弹。   陈念却跟周茹,青枝渐渐走远了。   身边的随从不敢出声,暗自猜测自家主子是看上了谁,那两个姑娘,年少些的鲜丽动人,年长些的清冷素洁,分不出上下。不知是谁家的一对姐妹?   正想着,他家主子像是回过神来了,脸上有种难以分辨的神情,而后转身又坐入了轿子。 第10章   想要的是什么。   美人配美衫,赏心悦目,不说男子被吸引,便是好些女子都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一看之下,就觉得自家身上的锦衫不如。   有些女子沉稳,不在乎这些,看过也就算了,有些性子急躁,又喜漂亮的很快就派丫环过来打探。   青枝心里得意,回答道:“是我们自己织的。”   丫环惊讶,她原以为这两位也是千金小姐,谁想到竟是织娘:“你们织得锦缎卖不卖?”   “卖,不过只有六七幅,你家夫人小姐想要的话,可以来香云桥下的陈家看看。”存货当然不止那么多,但青枝不想都卖出去,她得留一些开店用。   那丫环走后,周茹才回过神,瞪圆眼睛道:“你们这是来招揽生意的?”怪她傻,居然一点都没看出,被女儿跟小姑子给耍了,她气得恨不得掐青枝一把,“你是未来官夫人,怎么还做起买卖来了?要被人知道,那是裴家的亲家,裴家也得跟着丢人。”   陈念怕娘儿俩吵起来:“我也姓陈,你别怪在青枝身上,就算青枝不织锦,我自己也要织了卖的。”   周茹咬牙:“你就帮着她吧!”   陈念道:“我帮理不帮亲,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   她这小姑子寡言,但一旦开口,那是一针见血,她完全不是对手,周茹气结:“算了,我说不过你。你自个儿要织锦,我管不了,可青枝我万万不能让她当个织娘。”   青枝真不知织娘哪里不好,陈家就是靠这门手艺才能活下来的,这是陈家的立身之本,有了这本事,他们永远不用担心没饭吃,没衣穿,可偏偏母亲钻入了“官夫人”这个牛角尖。   如何才能让母亲想通呢?青枝发愁。   又有别的丫环来问,这回陈念主动搭话,省得她嫂子又去为难她的侄女儿。   不知不觉,竟有五六家的女子表示,想买她们的锦缎。   马车上,青枝笑意掩不住:“姑姑,我这法子不错吧?”   周茹在旁边重重哼了一声。   陈念揉揉她的发髻:“你向来机灵,兄长常说,即便没有儿子,有你也足够了,故而给你取名青枝,望你如繁茂树木一样康健。”   提到父亲,青枝鼻尖发酸。   她小时候活泼好动,母亲总嫌她野,但父亲从没有责骂过她一句,她要什么喜欢什么,父亲总会满足她。就是这门亲,也是父亲问过,以为她喜欢才定下的。   可惜世事难料,她长大后才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周茹听见这句也有些伤怀,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给丈夫生个儿子:“你爹若在世,绝不准你这样胡闹。”   青枝扬眉道:“爹要还在,早就在京城开锦缎铺了,我便是锦缎铺家的小姐。”   周茹噎住,不知说什么好,确实丈夫提过几次,想去京城……   难道说女儿这是要替丈夫完成心愿?可她是官夫人啊,怎么能做织娘?周茹左右为难。   回到家,青枝就跟陈念去织锦了。   丫环婆子是裴家的人,她们一家去赏花的事很快传到李韭儿耳中,李韭儿便有点担心。   “周妹妹是不是恼上我了?竟独自带阿念跟青枝去城外。”   裴老太太已经知道推迟吉日的事:“有不满也是常理,不如你请她们来家里坐一坐?”   李韭儿摇头:“怕是无用了,我看只有连瑛去一趟才行,周妹妹很喜爱他,只要他赔个罪,周妹妹一定心满意足。”   裴老太太点点头,但很快又皱起眉:“我最近都没瞧见他人影,他回来得太晚了。这哪里像是什么左少卿,跟人家小吏衙役似的,可别累倒。”   “他每做一桩事都极认真的,不然也不至于得天子赏识。但周妹妹那里……不行,我得派人去传个话,叫他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去陈家一趟。”   案子一直未破,大理寺卿高士则已经愁白了几根头发。   此案年前就发生了,因案子多,他没怎么注重,谁想到会牵扯到何家。何尚书心急如焚,他日子也不好过,幸好年后天子将裴连瑛调到大理寺,他才能松口气。   去年年中,禁宫里有谣言传太子不祥,因太子去流芳亭附近放风筝时,近旁的湖水里竟冒出许多乌鸦。那乌鸦极诡异,如烟雾一般,刚刚显形,很快就消散,但被许多宫女黄门瞧见证实。   这对太子不利,天子震怒,当时裴连瑛正是侍读,有日去宫里见到天子,竟把此事剖析地明明白白。   天子一试,果然也能在湖里弄出乌鸦,便知不是神明暗示,而是人为。后来他命裴连瑛协助调查,将嫌犯抓获,可惜那嫌犯服毒而亡。   虽然没有找到主谋,裴连瑛却得了天子信任。   如今这聪慧的年轻人做了左少卿,一定可以帮他,高士则招手示意小吏过来:“裴左少卿今日在做什么?”   “去了丁植家。”   丁家是这桩案子里第一家丢了孩子的,高士则奇怪:“去他家作甚?”   “小人不知,不过左少卿应有他的理由。”   那年轻人做事确实有他独有的一套,高士则心想,可能他是找到什么端倪了,当下心里暗暗高兴。   此案若破了,他这大理寺卿的帽子才能戴稳,不然何尚书真在天子面前参他一本,他难辞其咎。   丁家在秋来巷的最里头,因丁植是鱼贩,屋里有股浓浓的鱼腥味,不过裴连瑛倒觉亲切。他幼时是闻着这味道长大的,虽然父亲总怕熏着他跟母亲,一到家就把衣裤脱下扔在外面,可总有残余。   丁植衣着破旧,神色疲倦:“见过左少卿,不知又找草民想问什么?草民的儿子已经消失四个月了。”   他的语气并不恭敬,跟着来的衙役都微微皱眉,裴连瑛倒没什么反应:“我想再听听当日的情形,毕竟显儿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如果当初捕快全力搜寻,兴许能找到他。”   丁植腮边的肉一阵跳动,脸颊隐隐浮出红色,裴连瑛注意到他的手也捏成了拳头。   去年丁家报案后,听闻捕快去找了半日便放弃了,丁植因此记恨也很正常。   “你莫非不记得了?”他问。   丁植圆睁双眼:“我便死了,去了阴曹地府,此事也不会忘记!”   裴连瑛道:“那你再说一遍。”   “是去年的五月初九,我带显儿去爬西山,我中途肚子痛,去方便了一下,显儿就不见了。就在西山脚下,当时游客不少,还有摆地摊的小贩,有人看见显儿往河边去了……那贼人定是在河边拐走他。”   西山附近有条玉带河,那河因地势关系,水流很急,裴连瑛问:“显儿平常喜去河边玩吗?”   “不。”丁植连连摇头,“他还小,不会游水,我走的时候叫他老实待着等我,不知那贼人用了什么伎俩把他诱过去。”说着,他紧紧盯着裴连瑛,“你问我有什么用,你们早该……”   他想谴责裴连瑛,可不知为何,那年轻官员的眼睛竟极为的清澈,仿佛一面镜子般能照出他自己。   丁植目光一颤,低下头。   裴连瑛站起来,在丁家走了一圈。   丁植虽是鱼贩,但很能挣钱,早早在京城置办了这座独院,小归小,样样俱全。如果他儿子还在,一家子定是过得舒心快活。   可惜……   裴连瑛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在屋角放着的箩筐,鱼腥味主要是从这箩筐上面传来的。   丁植还在卖鱼。   他转过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到你儿子的下落。”说罢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衙役拿出水囊:“左少卿快喝些水吧,这等小事应该让小的们来做。”只是问问话而已,又不难,怎的还亲力亲为?要不是天子器重,高大人也当做宝,他们真觉得裴连瑛有些傻。   其实那是执着罢了。   裴连瑛做事,都有个目的,那目的他是一定要达到的,比如通过科举入仕途,比如禁宫湖中乌鸦一事,这次的案子他既然接手,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裴连瑛喝了几口水道:“丁植这里,你们盯着些,但不要打草惊蛇。”   衙役愣住,不知他为何要盯梢丁植,丁植也在找自己的儿子啊,但还是应了一声。   裴连瑛骑上马,往府衙而去。   此时已近傍晚,天边的云朵似染了色一般,瑰丽无比。   行到东华门时,正巧遇到裴家的小厮,那小厮擦着汗道:“小人听说少爷去秋来巷,正要去找呢。”   裴连瑛问:“父亲派你来的?”   “不,是夫人派来的,夫人说少爷下衙后最好去一趟陈家。”   去看周婶跟青枝吗?   是了,母亲已经与周茹说了推后吉日的事,想必是怕她们不快让自己去宽慰下。裴连瑛看看天色,也到下衙的时间了,便调转马头去香云桥。   他那未来岳母或许不满,但青枝却不会,她只巴望自己解除婚约。   他问她理由,竟嫌自己老。   这么可笑的借口,谁会信?   不知她为何不坦白,莫非……是喜欢上别的男子?裴连瑛心存疑惑,京城俊贤辈出,但青枝才入京,照理不可能会结识什么公子,那么,是在均州吗?均州真有哪位公子,能让青枝为此退亲?   如果是个胜过他的人物,早就扬名了吧?   他可没听说过。   裴连瑛行到香云桥,正要下马时,忽见一个妇人走过,手里捏着方帕子,那帕子素白色,绣着朵芙蓉。   他猛然想起在丁家也曾见过一方手帕,急忙打马走了,完全忘了来时的初衷。   作者有话说:   李韭儿:????这孩子,难怪没娶上老婆!   感谢在2022-07-12 09:26:04~2022-07-13 10: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麒 2瓶;就爱万人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她挣得可是陈家的。   香云桥下种了许多桃树,此时桃花全都开了,青枝在院子里就能看到远处大团的粉色。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来问锦缎。   像是哪家的丫环,翠儿引着她进来。   周茹不许青枝做太跌份的事,便让翠儿守在门口,专门负责接待,这也是最后的一点要求。因她实在说不过那两个,她这些年过得如此舒服,都是丈夫跟小姑子的功劳,她也是有良心的,不能过于责怪女儿孝顺。   她就开始埋怨裴连瑛,推迟成亲不说,这阵子也不露面,他难道不知,她的女儿也很吃香?   不过在杏花林露了回面,就有媒婆来打探,她心里得意,但因为已经定亲,不得不回绝,只把这当作将来好炫耀的条件。   比起女儿,小姑子要困难些,媒婆听说年龄后便急忙告辞。   看来把小姑子嫁出去还是要费些功夫,周茹边想边站在窗外往外看,眼瞅着翠儿把一个丫环领到东厢房。   西厢房放织机,彩丝金银丝等物,东厢房就拿来做买卖,要卖的锦缎都摆在那屋,供来者挑选。   那丫环显然是见多了锦缎,只略略点一点头,便问价格。青枝照着万春锦缎铺的价,说十二两,便宜了三两,但比普通锦缎铺要高。   丫环露出惊色:“这般贵吗?”   青枝道:“您再仔细瞧瞧,若真觉得不值,我也不勉强。这幅蟾宫玉兔我跟姑姑织了好些日,花足了心思,便是底本也是我们自己画的。”   丫环沉吟着将这幅锦缎托在手里看了看,而后道:“也罢,我便替主子买下了。若主子满意,以后自然还会光顾你们。”她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并二两碎银放在桌上,“替我小心包好。”   青枝心花怒放。   在均州,这幅锦缎只能卖六两银子,这里竟能卖十二两,再卖一幅,她赁这宅子的钱就能挣回来一大半。   她笑吟吟用罗布包好,送那丫环出去。   陈念在画画,青枝没打搅她,倒是周茹听到动静,好奇的凑过来:“卖掉一幅了?”   青枝将银子在她眼前晃。   周茹拿过来掂量了下,张大嘴:“好家伙,十二两啊!”她真没想到能卖这么多钱。   青枝笑嘻嘻:“还剩六幅可以卖,全卖完能得四五十两。”因蟾宫玉兔是比较难织的锦缎,还有一幅群仙祝寿也是,相对贵一些。   “老天爷!”周茹心想,相公织了好些年才存下两百两,她们几幅锦缎就挣这么多,难怪要来京城,她就想夸夸女儿,可想到裴家,话又咽回去,“拼死拼活就这么多,你裴大伯一日就挣到了。我说你啊,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你裴大伯裴伯母。”   青枝道:“也不见裴公子来看你。”   这话太扎心,周茹咬牙:“罢了,罢了,织你的锦缎去吧。”   往最坏的地方想,女儿能挣钱也是好事,万一有什么,她可养不活女儿,又得靠小姑子,如今女儿至少不愁吃喝,周茹长叹口气。   青枝把银子给陈念看,姑侄俩笑了一阵,又一起去织锦。   不知是不是买了蟾宫玉兔的那家介绍给别家,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看锦缎,很快又卖掉三幅。   青枝织锦织得更卖力。   她抽空去问了一下铺面,像万春锦缎铺这样的铺面一年得要百两银子,若是买下来,需得数千两,她们买不起,那就只能赁。但她们人少,不用大铺面,一间的话,三十两就够,她们现在缺的是织娘,光凭她跟姑姑二人,一年至多织二十来幅,哪里比得上别的锦缎铺?   但织娘是不容易找的,熟练的织娘自己有主顾,生疏的织娘要教,一时半会还教不好……   青枝想来想去,觉得暂时还是先与姑姑两个人织锦,以后再做打算。   月中,来了一位管事,是个女子,梳圆髻,穿青色褙子,蓝裙,瞧着十分利落。她一来就说想买蟾宫玉兔纹的锦缎。   青枝便说卖完了,暂时没有,请她看别的锦缎。   那女管事说不能做主,得带回去让主子看。   青枝微微一怔。   女管事道:“不用担心锦缎损坏,坏了主子会买下来。”她停顿片刻,“你也跟着去吧,方便回主子的话。”   有点召之即来的意味,但陈家是织匠之家,青枝自小就见父亲如何招待客人,是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对他们来说,锦缎卖掉是最为重要的。   青枝问:“请问贵府是……”   “长兴侯府。”   带一个“侯”字,即便青枝不知有多显赫,也知必是富贵人家,出手应该极为大方。青枝道:“那我马上便同您去。”她抱起锦缎。   管事怕她拿不动,帮着分担了一幅。   二人朝外走。   周茹又在门口看,见状问:“青枝,你去何处?”   “长兴侯府的夫人要看一下锦缎。”   周茹皱眉,不至于吧,卖锦缎还要上他们家,太不把人当回事。不过她也被这“侯”字唬住了,暗道这种权贵确实不好得罪,便女儿是未来的左少卿夫人,也是矮了几级。   “阿念!”她忽然大叫一声,“青枝要去什么侯府送锦缎,你不来看看?”   陈念停下笔,走出来。   “这管事非得要青枝带着锦缎去他们府邸,我不放心。”周茹也不直说,拐弯抹角。   陈念听出来了:“我去吧,青枝年纪小不方便。”   那女管事瞧她一眼,猜测她可能是二十岁出头,许是这小姑娘的姐姐。   “谁去都行。”她道。   陈念便去接过青枝手里的锦缎。   青枝不让:“我也要去。”   “你留在家里吧,说不定一会还有客人来。”   姑姑出面,青枝只好撒手。   陈念捧着锦缎跟管事走去门口。   因此地离长兴侯府有些远,管事怕不好拿锦缎,请示过主子,坐了马车过来。   车到角门停下,管事领着陈念往里走。府邸极大,入眼便是一片桃林,绕过林子往东走,瞧见一池碧水,碧水旁修建了一座小楼,楼前有一位老夫人带着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看鱼。   湖里鱼不少,尾巴搅动水面,闪着银光。   “老夫人,那蟾宫玉兔的锦缎卖掉了,如今她们手里只剩三幅,奴婢请了其中一位姑娘过来,老夫人可问问她。”   不等老夫人出声,那小姑娘先叫起来:“没得卖了?你能不能再织一幅?”   “蕊儿,别着急。”老夫人皱眉。   小姑娘嘟起嘴。   老夫人笑着对陈念道:“我这外孙女前几日瞧见有个姑娘穿着玉兔纹的薄袄,喜欢得不得了,我便派人去问,才知是你们家的锦缎。其实别家也有这蟾宫玉兔缎,可惜兔儿不如你们的灵气。”   陈念道:“那幅锦缎我跟我侄女儿织了二十来日,能得老夫人如此称赞,我也极欣慰。”   老夫人招手请她坐下:“你能再织一幅吗?”   “可以。”   小姑娘听了很高兴:“你织快点,我马上要过小生辰。”   陈念点点头:“我会尽快,但最少也要十五日。”   小姑娘啊的一声,失望极了:“早知道我应该那日就问问你!我在杏花林见过你的……可惜当时我没什么心情。”父亲答应带她外出游玩,谁想又晚了,害她等了许久。   见孙女儿伤心,老夫人道:“你爹爹是朝中重臣,忙不过来罢了,但你生辰一定会接你回去,怕是今日就要来了。”指指陈念带来的锦缎:“蕊儿,你先从这里挑一幅做衣裳。”   听说父亲要来接她,小姑娘笑着答应。   三幅看完,她立刻选中了一幅百蝶纹的锦缎。   莺黄色的底,蓝粉丝线绣的蝶,入眼一片鲜嫩,灵动,老夫人夸赞道:“眼光真不错,这锦缎合适你。”拿起来在小姑娘身上比了比,“我看不比玉兔差。”   小姑娘道:“二舅父送过我亲手雕刻的蝴蝶,活灵活现的,我很喜欢,这锦缎上的我瞧着也一样。”   舅父的话,应该是长兴侯府的公子,陈念心想,这样的富贵子弟竟也会木雕?   老夫人像是不知说什么好,神色复杂。   小姑娘又催道:“快些裁了做衣。”   老夫人摇头:“不急,你还没买下来呢。”问陈念价钱,陈念说十两银子。   老夫人又问蟾宫玉兔锦缎的价钱,叫管事一起给了。   陈念道:“玉兔那幅不用。”   老夫人笑眯眯道:“你倒是老实,就不怕织好了我不要?”说罢又悟了,“也是,好货不怕卖不掉,我还是提早买下,省得被别人抢去,蕊儿又要跟我闹腾。”   见她这么说,陈念便收下了银子。   回到家中,她把两个银锭摆在桌上。   周茹盯着看了又看,感慨道:“还是京城好啊,在均州要挣这么多银子,太难了!”   青枝一笑:“娘是赞成我们继续做这买卖了?”   周茹急忙否认:“我只赞成你姑姑,不是你!连瑛他……反正你早晚要嫁人的。”她是恼裴连瑛,可裴连瑛只是推迟吉日,又不是不娶女儿,只要他好好赔个不是,她肯定会原谅他。   裴连瑛当然不是故意气母亲,青枝知道他不想解除婚约,没来看望她们一定是因为公事繁忙。   于百姓来说,自是好官,但于母亲来说,那不是什么好女婿。   最好他一直不要出现,这样母亲心里堆积的怨气越来越多,以后再赔罪都来不及。   青枝笑着指指银锭:“娘保管吧。”   周茹一怔:“这不好吧?”眼睛瞅一瞅陈念。   陈念道:“我们平时忙着织锦,家里的事顾不了,便嫂子主持吧。”   周茹搓搓手:“你好歹拿一些。”   “不用,我们还有许多锦缎,手头的一幅也快织好。”陈念笑一笑,“嫂子以后不要怪责青枝就行。”   陈念难得这般温和,周茹颇为受用:“我哪里想怪责她,是她总气我。罢了,我先把银子放好。”   她喜滋滋叫翠儿拿去箱中上了锁。   青枝在外面瞧着,小声道:“就不信娘不改主意。”财帛动人心,裴家再富,那始终是人家的,她挣得可是陈家的。母亲就不想自个儿有底气吗,她才不信。   陈念早猜到她是什么想法,伸手揉了揉侄女儿的发髻,两人相视一笑。 第12章   简直令人心旌摇曳。   晚上起了风,小雨淅淅沥沥。   李韭儿坐在正房等儿子,她想让儿子赶紧抽空去一趟陈家。   据一个婆子说,青枝跟着陈念在织锦,又跟在均州时一样开始卖锦缎。她倒不是看不起织娘,只青枝没必要如此,也不知是不是生儿子的气,李韭儿有点不安。   亥时,裴连瑛才回来。   见他肩头被打湿,裴辉急忙拿毛巾擦:“刚才雨还挺小的,怎么突然变大了?”又朝他努努嘴,“你娘在等你,许是要问你什么。”   裴连瑛马上想到了青枝。   那日他本要去见未来岳母跟青枝,结果因为一方手帕调头而去,后来也没想起。   他捏一捏眉心。   “前阵子我发现关键的线索,可能案子很快要破了。”他笑着进屋。   李韭儿一喜:“是吗?什么线索?”   他那日在丁家时看到过手帕,当时没注意,后来在香云桥才想到丁植曾说他妻子因为儿子的事身子垮了,回娘家养病。他怀疑丁植撒谎,他妻子唐氏还在京城,至少是在京城附近。   因那手帕他之前并没有见过,许是丁植与唐氏会面后,唐氏拿了替他擦拭油垢,后来被丁植无意间带回家,扔在了灶后面的柴火上。   男子自然也有手帕,只是那一方手帕是绣了梅花的,显然是女子所用。   为此他专门派人去问了丁家的邻居,有人说唐氏很喜欢梅花。   裴连瑛道:“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您。”他顿一顿,“为这线索,我才没去看周婶。”   李韭儿本是要怪他的,但见这儿子似乎又瘦了些,又不忍心:“那你明儿去一趟。”   “明儿恐怕也……”裴连瑛斟酌言辞,“儿子尽量吧。”   裴辉在一旁早看不过去了:“你逼他作甚?连瑛这样还不是为了百姓?早一日抓到凶手,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孩子被拐走。要不这样,我明日去陈家一趟,你已经赔罪,我再赔罪一次,她们总不会怪责了吧?”说完拉着儿子去东厢房,“快去歇着吧,陈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裴连瑛几乎是被他推着走,在路上道:“我总要去一次的。”他还有话要问青枝。   裴辉皱眉:“你是做大事的人,迁就她们作甚?我去便是。”   他跟父亲在这方面谈不拢,裴连瑛不再多言。   次日,裴辉一早起来,用完饭就去香云桥。   青枝正跟她姑姑在织锦。   答应了长兴侯府要尽快把蟾宫玉兔锦织好,这姑侄俩是天一亮就起,而后织到亥时才停手。周茹心疼,但也没办法,毕竟已经收了银子。   她正打算出门买只老母鸡,给女儿跟小姑子补补身体时,就见翠儿把裴辉领进来。   “裴大哥怎么来了?”周茹惊讶。   裴辉笑道:“韭儿怕你生气,叫我来看一看……连瑛实在太得上峰倚重,何时何地都离不开他,昨儿也是亥时才回。”   哦,原是为此而来,周茹笑一笑:“亥时也不是很晚。”   裴辉一愣:“亥时还不晚?他卯时就要起,能睡几个时辰?”   周茹道:“我们家青枝也是亥时才睡,又有什么?一点都抽不出空?”   裴辉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他不明白儿子为何不同意退亲,听周茹把青枝拿来跟儿子比,更是着恼:“他们俩能一样?青枝睡晚些,起来也是待在家里,不过是织几幅锦缎……”他冷哼一声,“也没人让她织锦,说出去只会给连瑛丢脸。”   周茹自己可以这样说,但听不得裴辉如此看低女儿,脱口道:“裴大哥,什么叫给连瑛丢脸?我相公也是织锦的,要不是当初他借给你银子,你能有现在的发达?”   裴辉最后悔的就是欠了陈简的人情,脸色不由通红:“我已经还了银子,也没少送礼给你们。再说,两件事能一样吗?青枝已经跟连瑛定亲,她是要当左少卿夫人的,就没有一点自觉?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我们裴家还要她养家不成?”   周茹嘴唇发抖:“好好好,看来你是看不上我们家青枝,这门亲不要也罢!”   裴辉看周茹气成这样,有些懊悔,他不该冲动。但想到儿子,又狠下心肠:“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提。”   “是我提的,我们家青枝配不上你儿子。不过你放心,喜欢我们家青枝的公子多得是,就算在京城也有媒婆来提亲。”周茹双眼圆瞪,指着门道,“你回去告诉李韭儿,我们青枝不嫁了,好走不送!”   裴辉听到妻子的名字,心头咯噔一声,忙道:“大妹子,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周茹却不再搭理他,扭身回屋。   因动静大,青枝跟陈念都从厢房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裴辉看到她们俩,也不知说什么,叹口气转身离去。   青枝问翠儿:“他们说了什么?”   翠儿是听见了,但她不敢说:“奴婢不晓得,姑娘还是去问太太吧。”说完急忙溜走。   刚才母亲像是极为生气,一定是裴辉得罪了她,青枝晓得裴辉一直对她不满,只怕是没忍住说了心里话。青枝越想越高兴,差点笑出声。   长辈们一旦闹翻,那这门亲事铁定黄。   她跟陈念说:“我去看看娘。”   走到侧间,就见周茹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向父亲的牌位告状。   “娘,裴大伯与你说什么了?娘怎么气成这样?”   周茹看一眼如花似玉的女儿,心想她哪里配不上裴连瑛?裴辉是没长眼睛吗?就算织锦又有什么,会挣钱也是个缺点?她把青枝搂在怀里:“我的阿枝啊。”   青枝道:“是不是裴大伯欺负娘了?我这就去找裴大伯理论。”   周茹阻止:“只是有些口角。”她不能说与女儿听,刚才只是裴辉这样表态,不代表李韭儿。李韭儿喜欢女儿,周茹很肯定,她故意让裴辉告诉李韭儿,不过是要她出来主持公道,“你去织锦吧,我要去集市买只鸡,炖汤给你们喝。”   青枝看她不愿说便罢了,反正她也能猜到。   她回到织房。   陈念正弯着腰理丝线:“嫂嫂没事吧?”   “没事。”   “丝线不够了,好几样颜色都缺,怕是不能再织。”   青枝忙道:“我去买。”   陈念本也不爱出门,叮嘱她:“看看仔细,别买错了。”   “嗯,我还得四处比较下,许是会晚点回。”青枝取了十两银子出去。   香云桥附近没有丝线铺,她一直走到芭蕉巷才看到一家丝线铺,进去一问,差点惊呼。   金线银线本就昂贵,她们用得极少,但没想到寻常的丝线竟也这般昂贵,青枝皱一皱眉头,心想她疏忽了丝线,还以为一幅锦缎能稳赚八至十两银子,但照京城丝线的价格算,她得减去十分之三,一百两得拿出三十两来买丝线。   她走出店铺,又去别家问了问,发现都一样。   早知道,该从均州多带些丝线。   她在街上走了会,忽然想到桑河上的货船。这些丝线应该就是从货船上下来的,如果直接去货船买,会不会便宜一点?   不过桑河离这里远,走过去要花不少时间。青枝思忖着,抬眼看到了对面的鞍马租赁铺。   心头一动,她走过去瞧。   伙计见她眉目如画,热情地过来招待:“姑娘想要赁什么?”   青枝问:“轿子有吗?”   “我们这里只有驴马,轿子马车你得去车行赁。”来租赁铺的一般都非富人,富人家哪个没有马车?伙计提醒道,“比我们这儿贵多了。”   青枝犯愁。   为行动方便,她裙内穿了绸裤,骑马倒是无事,可惜她不会。   伙计善解人意,牵出一头小毛驴:“骑这个容易,不用学,”拍拍那毛驴的脑袋,“它是母驴,性子温顺,听话,跑得也快。”   小毛驴一身的灰色,眼睛大大的,湿润润,青枝瞧一眼倒有些喜欢:“赁它要多少钱?”   “你去何处?”   “桑河,很快就回来。”   “四十文钱。”   领教过京城各色东西的价格后,青枝觉得便宜,马上就给了五两银子的押金赁了这头毛驴。   那毛驴果然温驯,长得也不高,青枝轻松骑上后,喝一声,它就往前跑去。   不晓得卖丝线的货船停在何处?她去了后还得问人,今日或者也买不到,她等会回去跟姑姑商量一下。   正想着,忽然听到裴连瑛的声音,她回过头,发现裴连瑛从一处巷口朝这里走过来。   她假装没看见。   裴连瑛却拦住她:“你去何处?”   他为查丁植,最近都在这一带走动,谁想竟看到青枝骑着毛驴出现。他原不想管闲事,可一来骑驴不雅观,二来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独自一人也不怕出事。   青枝含糊道:“随便走走。”   骑驴定是去远处,裴连瑛岂能信她:“毛驴哪儿来的?”   他不是大忙人吗,管这些作甚?青枝想从他身边过去,谁料他却将缰绳握住。   青枝拽了拽,丝毫不动,只得不情愿地道:“自然是赁的。”   “赁了去何处?”   “去桑河买丝线,还有什么事吗?”   为何去桑河?裴连瑛不解,但他想一想很快便明白。   五年前他初来京城,也曾惊叹京城的物价,想必青枝是觉得丝线太贵,只是货船上的丝线岂会轻易卖给她?他松开缰绳:“你去了也买不成,便是有丝线,也是定给各个锦缎铺了……可是银子没带够?”   怎么可能,青枝道:“我不是买不起,我只是不舍得。”   谁让她不愿嫁他,不然何须在钱财上吝啬?裴连瑛清浅一笑:“用别人的钱不就舍得了吗?”取下腰间荷包,将银锭送上。   他眸色染了光,浅色的瞳格外绚烂,加上温柔蛊惑的话,简直令人心旌摇曳,青枝陷入瞬息后马上生出警觉,莫不是看她硬要退亲,裴连瑛想用美色跟银子动摇她?   作者有话说:   青枝:我不会上当地!   今天发一轮红包,大家多多说话哦! 第13章   这件事就变得有趣起来。   可她怎么会上当?   用别的人钱是省力气,可拿人的手短啊,青枝淡淡道:“我只用自己的钱。”   真倔……裴连瑛看一眼她的毛驴,都说驴倔,她跟驴也差不多。他收起银锭道:“桑河那里三教九流之辈混杂,你小心些,若非得要找装载丝线的货船,去辰晖门。”   突然仔细地给她指路,青枝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裴连瑛不就是希望她改变主意吗,自然要装一装的,他心里才看不起她织锦呢,青枝一甩缰绳:“告辞。”   小毛驴微微摇晃着往前走了。   她没有再回头,裴连瑛心想,他给予青枝时间好好考虑,结果这么多日过去,她的态度仍很冷淡,不要他的银子,也不愿意同他说话,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到底哪儿来的底气拒绝他?   凭她的织艺,还是凭她的脸?说实话,若非一早定亲,哪怕加上陈家所有的一切,她在京城也嫁不到像他这样的夫婿!   他心头涌起一阵陌生的烦躁,驻足一会才朝秋来巷走去。   辰晖门是京城十二道城门其中之一,青枝并未去过,问了人才知怎么走。   行到岸边,果见有装载丝线的货船,有船工把一袋袋的丝线往下搬。   她上去询问。   船工道:“买个十斤怎么会卖,至少也得五六百斤,不远千里送来,光是船运钱都赚不到……当然,你若硬要买十斤,那价钱跟城内店铺里的一样。”   青枝追问:“那若买五百斤要多少银子?”   “我不清楚,小姑娘,你要真想买,便去找个牙人与我们船主谈。”船工见她年纪小,容貌也不俗,提醒道,“牙人你总知道的吧?寻个实诚些的,别被骗了。”   听着还挺麻烦,以前均州的丝线不贵,她们都是在店铺里购买,谁想到京城会相差这么多。青枝道了声谢,骑上毛驴回家。   途中她买了一两银子的各色丝线,暂时用一用。   周茹已经炖好母鸡汤:“青枝,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差些出去找你。”   “我去桑河了。”她把货船的事告诉母亲跟姑姑。   周茹吃惊道:“五百斤怎么用得完?”   “我也只是问一问,我跟姑姑两个人,就算一百斤也够用很久了,哪里要得了五六百斤,但是我听船工的口气,一百斤都是不卖的。”京城的锦缎铺生意也太好了吧,买丝线都是几百斤的买。   陈念思忖会道:“明日找个牙人问问。”   青枝点点头。   却说裴家那里,裴辉终归是逃不了。   李韭儿很快就问他去陈家的情况。   裴辉不知怎么说,支支吾吾:“我不小心得罪周妹子,说错了话,她怕是要恼火。”   李韭儿一惊:“你说什么了?”   “我也没说什么,只让青枝不要织锦,在外面名声不好听,周妹子便大急,嚷着要退亲。我可没有一句提到退亲的,不知她为何如此。”裴辉把错推在周茹身上。   在他心里,也确实是周茹的错,她身为青枝的母亲没有管束好青枝,这是第一个错,第二错,青枝高攀他儿子,周茹不说要恭恭敬敬,也不能这样抬高她的女儿吧?还威胁他,说青枝不嫁,他难道会害怕青枝不嫁?   可惜李韭儿的想法与他不同,皱眉道:“青枝是周妹妹的命根子,她就这一个女儿,怎能容许你说青枝?唉,就不该让你去!原本周妹妹就因为推迟吉日的事在生气,你偏偏火上浇油,如今倒好,误会更深,你让我怎么解释?”   声音大,把裴老太太招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   裴辉把事情告诉母亲:“那周茹脾气太大,我只是随口说一句,她就大发雷霆。她的女儿好,我的儿子就不好吗?娘您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该顺着她的话退亲?连瑛可是左少卿,怎么能娶一个织娘,娘您说是不是?”   裴老太太懵了会,慢吞吞道:“青枝真的织锦的话,那是不太好……”   有人支持,裴辉很兴奋:“韭儿你听到吗,娘都明白这道理,陈家的人竟不明白,还去外面卖锦缎。”   李韭儿拉着裴老太太的胳膊:“您不能这样说啊,陈家以前就是织锦的,又不是现在才改。当初陈兄弟也是用织锦挣来的银钱帮了相公,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周妹妹一时之气说退亲,我相信不是本意,您说呢?”   裴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裴辉:“……”   母亲一直是墙头草,拿不定主意的,所以家里都是妻子做主,裴辉敲一敲额头,绝了拉拢母亲的念头。   李韭儿又开始数落裴辉,把裴辉说得脑袋越来越低,连连认错。   临近酉时,裴连瑛归家。   李韭儿叫他的时候,声音沙哑。   “母亲可是不适?”裴连瑛只当她病了。   “都是因为你爹!”李韭儿指着裴辉,“真把我气死了,连瑛,你今日既然早归,赶紧去一趟陈家,给你周婶好好道个歉,你爹刚才惹恼你周婶了。”   裴连瑛看了一眼裴辉。   裴辉脸色发红,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知为何她就气上了。”   “还不是你嫌青枝织锦?”李韭儿推着裴连瑛,“你快去吧,只有你去才成。”她明白周茹是在说气话,周茹不知多喜欢自己儿子,只是因为吉日的事生出误会,解释清楚便行。   裴连瑛答应声,转身出门。   开门的婆子发现是他,也不去通报周茹,笑吟吟就把他迎进门:“公子是第一次来呢。”   “周婶可在?”   “在厨房。”婆子请他往里走。   路过西厢房时,婆子道:“姑娘还在织锦。”   透过窗户,能看见影子。   裴连瑛走过去,站在门口,发现青枝竟坐在高高的木梯上。那是专门用来织锦的花楼。   那花楼上也点了油灯,光晕笼罩着她,她好似浮在天上的一朵莲花。   这让裴连瑛想到青枝坐在树上的样子。   他六岁时,青枝出生,他们裴家一家都去了陈家恭贺。他见过青枝学说话,学走路,只是没想到,有次竟看到她爬在树上。   他还没说话,青枝扔了只香桃过来,奶声奶气道:“裴哥哥,我请你吃桃。”   那样高的桃树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然后他就听见隔着墙,传来周茹慌张的叫声。   青枝朝他眨眨眼,飞快地溜走。   后来,他总见她在树上,扔给他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多。以至于他在院子里看到那棵桃树,就会想,今日青枝会爬上来吗,她又要扔什么?这件事就变得有趣起来。   当时,他绝没想过青枝会变成她未婚妻。   耳边传来婆子的声音:“太太来了。”   听到婆子禀告,周茹心想,李韭儿没登门,那一定是她知道自己跟裴辉争吵了,专门让裴连瑛来赔罪。   也是,一切原都是这未来女婿的错,要不是他推迟吉日,这会儿女儿都嫁入裴家了,哪里还会有空织锦?偏偏裴辉不提他这儿子的过错,一味指责女儿,能不让她生气?   不过裴连瑛既然来了,说明他还是在意女儿的,周茹的气已经消去一半,她当然不可能真的退亲。当初丈夫定下这门亲事,有信物有婚书,有见证的媒人,哪里是随口说一句就能退亲的。   她就是想看看裴家其他人的态度,她不信李韭儿会像裴辉一样,对女儿如此不满。   她到西厢房的时候,脸皮绷得紧紧的。   青枝才发现,不知何时裴连瑛竟在门口,她手脚麻利地爬下来。   裴连瑛上前朝周茹恭敬行一礼:“是晚辈失礼,今日才过来拜见,还望周婶见谅。”   周茹淡淡道:“不怪你,谁让你是大理寺左少卿呢。听你父亲说,你每日亥时才归,确实是抽不出什么时间。”   态度很是冷淡,与之前判若两人,青枝暗喜,母亲总算开窍了。   其实她一直讨厌母亲奉承裴连瑛,好似裴连瑛多高贵,她多高攀。是,裴连瑛确实当了四品官,不是普通百姓,可她也不是非得依附他,如今母亲好歹知道改改态度。   青枝欣慰的样子没逃过裴连瑛的眼。   她是等着看自己被周茹冷落,等着看好戏吧?可惜,他不会让她得逞。裴连瑛刚才听母亲说了父亲跟周茹的事,迅速找到症结之处,转头问青枝:“你在货船上买到丝线了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青枝愣住。   周茹却是马上被勾起了好奇:“你怎么知道她去买丝线?”女儿一句没提过,原来他们私下见过面。   “我正好在路上遇到青枝,因为桑河较远,我怕她找不到,便给她指了路……也是在当值,不然便送她过去了。”   听上去十分体贴,周茹脸色稍有缓和:“青枝最近在跟她姑姑织锦,这孩子就喜欢织锦,我劝了多少回,她不听。我说她的手都弄出茧子了,将来要被人嫌弃。”裴辉不是嫌弃女儿不好吗,她正好借此看看裴连瑛的态度。   话里意思很明显,是要试探他。   裴连瑛笑容柔和:“陈叔的织锦手艺后继有人,那是好事,周婶何必反对。”   回答让人满意,周茹进一步问:“你不怪青枝织锦?她性子倔我说不动,以后嫁人了怕也难改。”   裴连瑛看看青枝,意味深长地道:“青枝这么会织锦,将来我们家再开一家锦缎铺也不错。”   青枝:“……”   好无耻,竟用这种话来哄骗母亲,母亲怕是顶不住。   周茹听到这句,果然笑容绽开,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裴辉算什么,裴连瑛才是那个当官的,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娶女儿,裴辉恐怕反对不得。周茹拉着裴连瑛去正房:“你晚饭还没有吃吧?我看你穿着官袍,是还没有回过家吗?”   裴连瑛善解人意:“是没有吃,叨扰周婶了。”   二人说说笑笑,宛如母子。   青枝恨铁不成钢。   母亲真的太好骗了,之前明明已经对裴连瑛不满,结果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好了。   完了,她的计划要黄!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跟我斗,你还不够。   青枝:呵呵,你等着瞧。感谢在2022-07-15 09:50:33~2022-07-16 11:3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有爱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知根知底。   青枝思来想去,决定敲打下母亲,追上去问:“裴大人的案子何时破啊?”   “什么裴大人?”周茹停下脚步,想要数落女儿,但忽然想起裴连瑛推迟吉日的事,注意力便转到上面去了,“是啊,连瑛,那桩案子何时破?你娘说,得等到破案了才好定吉日。”她得问问清楚。   “快了。”裴连瑛回答。   他已经派人在找丁植的妻子。   这桩案子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故而才耽搁那么久时间,其实拐带孩子的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便是丁植。   越来越多孩子被拐,城门处查得极严,可依旧找不到嫌犯。那么,拐带孩子的人是怎么把孩子带出城的?他有一日忽然想到丁植,丁植是鱼贩,他有板车,而且他是第一个丢失孩子的父亲,曾无数次去城门口等待孩子归来,那些守城兵士都认识丁植,绝不会怀疑。再者,丁植是给何家供鱼的。   这个念头十分可怕。   绝望的父亲竟变成嫌犯吗?裴连瑛也有点犹豫,但他凭着直觉一路查了下去。   周茹喜道:“是吗,那你加紧些,赶紧把案子破了!”   裴连瑛道:“若无意外的话,便在月底。”   那下个月月底应该就能成亲,周茹恨不得去翻翻黄历,看看四月有没有什么好日子。   青枝见母亲笑得快合不拢嘴了,忍不住朝裴连瑛狠狠瞪了一眼。   裴连瑛接收到她目光,微微一笑。   看着极温柔的笑,实则是胜利者的微笑。   青枝气得扭过头去,事情还没有完,裴连瑛未免高兴得太早了。母亲同意又怎么样,她还没有同意呢。   周茹叫翠儿摆饭。   中午鸡汤没吃完,还剩下半罐子,她将一只肥鸡腿夹给裴连瑛:“你瞧着瘦了,得补补身子。”   裴连瑛道谢。   席间青枝没说话,安静无比。   周茹瞅了她好几眼,频频暗示她开口。   青枝眼皮子都没抬。   用完饭后,她总算出声:“我送一送裴公子。”   还不算傻,周茹笑道:“是该你送,你也许久不去裴家了,顺便看看你伯母。”她没提裴辉,心里还有气。   青枝敷衍地点点头。   裴连瑛向周茹,陈念告辞。   二人走到门外。   清冷月光落在他身上,将官袍的绯色冲淡了些。青枝扫了一眼,微低下头,她实在不明白裴连瑛的心思。她一直在努力说服母亲,影响母亲的想法,裴连瑛为何非得来捣乱呢?她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裴大伯对这门亲事极为后悔,我相信你也知道。”   第一个告诉裴辉,一是为离开裴家,二是希望裴辉能帮点忙,谁想到他那么没用,连自己儿子都没解决。   裴连瑛当然清楚:“母亲是很喜欢你的。”   那有何用,她又不是跟李韭儿过日子,青枝埋怨道:“你就不能同意退亲吗?我原不知你这样拖泥带水!”   之前说他老,现在又说他拖泥带水,裴连瑛哪里猜不到青枝是要激怒他,让他答应,裴连瑛反而更平静了。   他做事一向谨慎,退亲这事儿除了不想顺着青枝外,他还得考虑别的后果。   其实远没有青枝想得那么简单。   就算他愿意,周茹真的会愿意吗?   青枝是小姑娘,她提出退亲,周茹会说她年轻不懂事,可要是他提出解除婚约,周茹会怎么说?定然是当上官了,看不上自家女儿了,薄情寡义,狗眼看人低。   到时去母亲面前哭诉,母亲与周茹,青枝都有感情,定会劝这劝那,此事会变成解不开的乱麻。   闹大了,众人皆知。   他早前为青枝拒绝了那么多想要结亲的世家,如今变成这样,定会沦为笑柄。   裴连瑛问:“你是不是有别的中意的男子?”   “什么?”青枝愣住,而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你问这个作甚?”   “倘若是此种理由,我或许还可以信一信。”毕竟分别五年,青枝或许在均州结识了哪个男子。   真是奇怪的问题,退亲一定要是因为喜欢上别人吗,就不能是其他理由?青枝皱眉:“你我不合适,这条理由还不够?”   看来是没有。   裴连瑛莫名松了口气,而后耐心地劝道:“青枝,你这年纪其实便算退亲,令堂也会着急替你择夫,那么何必要退亲呢?你我好歹是青梅竹马,你选我,总好过那些不知根底的公子。”   开始循循善诱了。   可惜,就是知根知底,她才不想嫁他。   裴连瑛刚才说开锦缎铺,且不论真假,她嫁过去后,他能让她日日织锦吗,能让她经常出门吗?甚至是当掌柜,与男女客人们谈生意……不用想,他肯定会处处管束。   她对他这一面太了解了。   裴连瑛幼时这么教她,不就是想要个贤淑端庄的妻子吗,然而,她不可能做到。   那么,何必勉强?   青枝坚决道:“你不用多说了,既然知根知底,那你应比谁都清楚,你我不合适。趁着还未定吉日,不如早些解除婚约……往后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康庄大道,两相欢喜!”   清辉之下,她眼眸异常的亮,宛如含着碎星,勾魂夺魄。唇又嫣红,有种逼人的艳丽。   裴连瑛怔了下,被她容色吸引,但很快心头便涌起一阵怒气。他说得这么透彻了,为何青枝还不明白?她就算退亲了又如何,难道便不嫁人了吗?她又去何处找他这样的夫婿?   就这么,不愿意吗?   四目相对,青枝发现他眸色闪动,好似起伏的海浪,再也拦不住它的翻涌。   很好,他快要忍不住了吧?   她第一次感觉到裴连瑛强烈的情绪波动,像他这样出众的年轻男子,内心一定极为自负,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退亲,肯定也是难以接受的。他就要答应了吧?   青枝眼里露出期盼之色。   然而,那翻滚的海浪又平息了,裴连瑛淡淡道:“今日便说到这里。”   什么?   青枝气结,他为何还执迷不悟?   “你不用送我了。”他准备离开。   青枝下意识扯住他衣袖:“还没说完呢。”   他回过头,瞧着她细长的手指:“你也没把我当陌生人。”   这话叫青枝的手一阵发烫,急忙放开。   曾经,她无数次地扯过他衣袖,因为比他小了六岁,幼时刚刚及他的腰,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总是先伸手去扯他宽大的袖子,他就弯下腰听她说话。   种种画面一闪而过,青枝侧过身:“算了,你走吧。”   风掠过,吹动她的裙衫,显出诱人身影。   裴连瑛瞥了一眼,心想离开均州的时候,青枝仍是孩子的模样,如今竟长成这样了。   可惜,偏偏多事。   既是娃娃亲,说什么合不合适,世上有几桩亲事是完全合适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青枝嫁给他已是上好的福气,偏不满足。   他拧一拧眉,离开了陈家。   裴辉一直在等着儿子,见到裴连瑛出现,急忙把他拉到屋里说话:“怎么样?你周婶说什么了?”   裴连瑛道:“周婶已经原谅我,还留我用饭。”   裴辉心一凉,看来周茹并没有真的生气。也是,自己儿子什么条件,周茹怎么舍得不要这个女婿?这么下去,儿子仍得娶那青枝,裴辉道:“我不是故意说青枝,实在是青枝不像话,她到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去卖锦缎……”   自己的妻子做织娘,裴连瑛肯定也是不乐意的,但要他配合青枝解除婚约,他更不乐意。   他劝裴辉:“父亲,我们家原也是商户,不必在意这些。”   裴辉瞠目结舌,儿子竟然不嫌弃青枝是个织娘吗?他可是四品官啊,万一他的同袍买过青枝织的锦缎,不丢脸吗?   那姑娘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裴辉不解,他感觉自己要气得裂开。   下午妻子就为陈家的事数落了好一阵,现在儿子又不同他站一起。   他是为了裴家啊,为了裴家的后代。儿子天资聪慧,惊才绝艳,本该配个大家闺秀,生下出色的儿女,一代一代传下去,裴家早晚也会成为名门世家。   不过这个错原是他犯的,他不该指望别人。   裴辉送裴连瑛出去:“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娶青枝,我这当爹的不好强求……我只提醒你一句,连瑛,是青枝先要退亲的,是她不想嫁入裴家。如今你娘还不知,一心维护她,若她晓得,也会觉得这姑娘不妥当。”   裴连瑛倒不这么认为。   说句难听的,父亲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他不怪父亲,人都有私心,父亲又疼爱他,难免为当年定下的亲事耿耿于怀,他柔声道:“您不要多想了,早些去歇息吧。”   看来儿子主意已定。   裴辉心想,他怎么睡得着?他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娶青枝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事情因他而起,或许也该由他来解决。   周茹不是说京城有人家给青枝提亲吗?裴辉心想,儿子那么出色,青枝却要退亲,指不定有什么相好。如果是这样,儿子再如何也不会包容,他的妻子也一定不会接受。   他得去查查。   真有的话,最好,如果没有,他就给青枝送一个!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不想要绿帽子,谢谢。 第15章   曾与她海誓山盟的人。   次日,青枝准备跟姑姑去找牙人问问大量买入丝线一事。   因裴连瑛昨日良好的态度,周茹心情十分不错,决定跟她们俩一起去凑个热闹。   路上,她絮絮叨叨,不停地夸赞裴连瑛,叫青枝主动些,不要整日在家里织锦,多多去裴家。   青枝头疼不已,她难以想象要是告诉母亲自己想退亲的话,母亲会烦她烦成什么样子。   怎么办呢?   推迟吉日的事已经被裴连瑛解决了,要是裴家真的要定吉日,她只能告诉母亲,她不想嫁裴连瑛。   不用猜,母亲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得做好准备。   她的耳朵啊……   青枝提前开始心疼了。   思忖间,不知不觉来到牙行。   牙行有多位牙人,负责双方买卖沟通,听说她们是要购入丝线,有一位牙人主动过来问话。   青枝说起桑河上的货船。   那牙人笑道:“几十,一百斤,他们是不会放在眼里……你们是哪家锦缎铺的?”   “我们才来京城,铺子还未开,只在家中织些锦缎。”   难怪买不了那么多,不像万春锦缎铺,每年购置的丝线都是上千斤,牙人点点头:“我可以请一些织娘与你们共同购买,”他眼睛微转,“但我得先知道你们的情况,贵姓?家住何处,可有客人买过你们的锦缎?   告诉姓名住址倒没什么,但客人,青枝没说。   “那些织娘是谁你也得告诉我们啊。”青枝挑眉道,“既然是一起买丝线,得知己知彼。”   牙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心道这小姑娘倒是警觉,他淡淡道:“人家在京城多少年了,你们才来,自然要问清楚。不然怎放心与你们立契约,到底也是上百斤丝线,不少银子呢。”   周茹听了不太高兴:“怕我们立下契约跑了不成?你知道我女儿是谁吗?以后你见到她得……”   见母亲要用“官夫人”去震慑牙人,青枝忙拉开她,低声道:“八字没一撇的事,说什么。”   都定亲这么多年了,还八字没一撇?周茹皱眉:“我看他是糊弄你,买个丝线这般麻烦!你又不是没钱,随便买一些便是,以后也不会织那么多锦缎。”   虽然裴连瑛说要给青枝开锦缎铺,但真的嫁过去,女儿就是官夫人,平日里诸多应酬,哪里有空织锦。等以后还要生孩子教养孩子,更抽不出时间。   “走吧走吧。”周茹拉着青枝往外走,一边招呼陈念,“阿念,你也别跟他们说了,大不了买丝线的银子我出。”   好财大气粗,青枝撇嘴,分明那时候买个衣料都不舍得,嫌京城的东西贵。   看来昨日裴连瑛的戏演得太好,叫她更有底气了,青枝心想,下回再不带她来牙行!   回到家中,她就跟姑姑去织房。   “下次我们偷偷去,别被娘发现,省得又来搅和。”青枝忍不住抱怨,“不过看牙人这么说,买个丝线还挺麻烦的,我们不如等以后积攒了银钱,再作打算?”   陈念同意:“先就这样吧。”   青枝爬上木梯:“赶紧把蟾宫玉兔织好。”织好了,十二两银子就到手了。   想要这幅锦缎的小姑娘却很着急,中途派了管事来问,管事听说还要三日,便叫陈念织好了亲自送去玉林巷的赵府。   “不是长兴侯府吗?”青枝奇怪。   陈念道:“长兴侯府的老夫人是那小姑娘的外祖母。”   “原来如此。”   二人日夜赶工。   为打探情况,裴辉借着赔罪的理由,把翠儿叫过来,问陈家缺什么,他好送过去。   其实陈家什么都有,平常要用的自个儿都买了,裴辉装模作样命管事取些人参,灵芝,燕窝等贵物。李韭儿看他这般态度,不再怪责。   等妻子走后,裴辉开始盘问翠儿。   翠儿说起先是有媒婆来,但周茹都拒绝了,这阵子也没见到任何公子,又说青枝跟陈念一心织锦,最近只有一桩烦心事,好似是买丝线的事儿,去牙行找过牙人。   裴辉了解清楚后让翠儿退下。   他有些疑惑,既然青枝没有跟哪个公子相好,那为何要退亲?这姑娘怕是脑袋不太灵光。   不过也无妨,他给她物色一个。   下午他亲自提着东西去陈家。   “上回是我说错,还请周大妹子原谅……”裴辉把东西放在桌上,表情十分诚恳,“这些东西都是滋补的,你叫翠儿每日煮了跟阿念,青枝一起吃。”   周茹的气还没消,但见裴辉都登门道歉了,始终是亲家以前又是邻居,缓和了脸色:“连瑛说不介意青枝织锦,这件事就不提了。”   听到儿子的名字,裴辉心头又一刺,面上却笑道:“是我口不择言,青枝会织锦也是因为她能干,比那些好吃懒做的儿媳强多了。”微微前倾身子,“你之前说有媒婆来提亲,我相信也是真的。”   “当然,”周茹语气骄傲,“青枝稍许露了回面,就有年轻公子看上,请媒婆来打探。若非已经同你们家定亲,我必然要好好挑一挑。”   抛开别的不谈,小姑娘确实是中上之姿,加之男子好色,找个愿意亲近的不难。   裴辉想起一个人,点点头道:“都是我的错,好在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再回去同韭儿赔个罪。此事因我而起,还望周大妹子莫要怪责韭儿。”   裴辉父子俩先后来赔罪,肯定是与李韭儿有关,周茹笑道:“哪里,我明儿就请韭儿过来。”   裴辉便告辞离去。   次日周茹果然请李韭儿,裴老太太来家里做客,一团和气。   青枝见状很是无奈,但眼下偏偏没有好办法,只憋着气一心织锦。   很快,蟾宫玉兔锦缎便织好了,陈念按照之前管事的要求,亲自送过去。   玉林巷这一带都是高官贵族居住之地,巷道宽阔幽静,偶有车马,皆是宝驹香座,两侧还有护卫丫环随行。   陈念捧着锦缎从角门进去。   赵蕊见到她高兴极了:“总算盼来了,快给我瞧瞧!”她指一指跟前的鸡翅木长案。   陈念就把锦缎铺在上面。   赵蕊盯着看了看,又摸了摸:“我最喜欢这玉兔,那次瞧见别人穿在身上,一眼就看上了。”抬头问陈念,“你怎么织得这么好?万春锦缎铺也有这种纹样,就是没有这只玉兔可爱。”   也说不清是哪里出挑,可能是捣药的动作,也可能是它的眼神。   陈念道:“我家附近有养兔的人家,我许是见得多了。”   “原来如此!”赵蕊的指腹在兔儿身上打转,“我听你说织锦之前要画底本,看来你画画不错。”   “勉强过得去。”   赵蕊挑眉:“陈姑娘你谦虚了,我自小就穿锦缎,京城的锦缎铺我买了个遍,你能织出叫我看中的锦缎,怎能是勉强说得通的?”她兴奋起来,“你告诉我,你还会织什么纹样?除去玉兔,蝴蝶,还有别的小动物的纹样吗?比如鸟儿,鹿儿等等。”   叽叽喳喳的,实在健谈。   陈念本是寡言之人,但为做生意,早习惯应付,向赵蕊一一介绍。   赵蕊听了感兴趣的纹样,竟然命丫环准备笔墨,叫陈念当场给她画下来,她好选一选。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陈念放下笔:“赵姑娘,我该回去了,若赵姑娘对这些不满意,改日我再来。”   赵蕊也发现晚了:“要不你在这儿用饭?”   “不。”陈念忙道,“我嫂嫂跟侄女儿还在等我。”她一直不回去,恐怕那两人要找上门来的,尤其是青枝。   赵蕊见她执意要走,不好强行挽留,说道:“今日你在我这里花了不少时间,我不买也不好,你就给我织一幅黄鹂鸣春纹的锦缎吧。我不做衣裳,拿来做屏风送给爹爹。”   春日里很应景,她觉得父亲一定喜欢。   陈念答应。   赵蕊问了价钱后,给她八两银子。   陈念正待告辞,却听外面传来丫环的声音:“姑娘,老爷来了,给姑娘买了风筝呢。”   赵蕊爱放风筝,听到之后雀跃道:“爹爹!”飞快的跑出去,将一个身影抱住。   陈念见状,忙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那人竟看了她一眼。   暮色中,陈念的脸白得似雪,眸色含霜,如冰山上的雪莲,那人目光一闪,抱着女儿的手缓缓松开。   赵蕊发现父亲的表情古怪,惊讶道:“爹爹怎么了?”见他盯着陈念,忙解释,“哦,这是陈姑娘,我请她来给我织锦的……我之前过生辰时穿的百蝶纹锦就是她织的。”   既然赵蕊介绍自己,陈念也不好马上就走,就朝那人行了一礼。   那人不动,也不出声。   心里有种莫名之感,陈念抬头朝他看去。   这一看之下,她胃里一阵翻腾。   那个十三年前兄长救回家中的人,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后来去了京城再也不曾露面的人,竟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赵廷俊……   许久再没想过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   瞬间,胃中翻腾的更为厉害,几欲呕吐,她忙收回目光。与赵蕊告辞一声,离开了赵府。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不是姑姑cp。 第16章   一双桃花眼简直要勾魂。   赵蕊不知二人的关系,也没看出来,心思在风筝上面:“爹爹打算后日带我去放风筝?”   赵廷俊心神已乱,敷衍道:“是。”   “太好了!”赵蕊叫丫环把风筝收起,拉着父亲的手,“我本来想留陈姑娘吃饭,她不肯,爹爹陪我一起吃吧?”   赵廷俊听到她又叫陈念姑娘,心头一动:“那女子瞧着岁数不小,你怎的叫她姑娘?”   赵蕊一愣:“她瞧着顶多二十出头啊,而且我叫她姑娘,她也没有反对。”   “是吗?”赵廷俊奇怪。   他去京城的时候,陈念十五岁,现在十三年过去,她应是二十八,照理应该是嫁人生子了。他之前在杏花林见过陈念,当时怀疑自己或许看错人,可谁想到……   她是随她的夫婿来京城?   不对,若已经嫁人,女儿岂会叫她姑娘?   怎么回事?   赵蕊也在想姑娘不姑娘的,忽然说道:“她就是姑娘家,我留她吃饭,她说家里嫂嫂跟侄女儿会等她,若不是姑娘的话,得提相公跟子女吧?哪里会提娘家人呢。”   赵廷俊心头一震。   他没再说什么,只命丫环摆饭。   难得父亲陪着,赵蕊胃口都变大了,吃了一碗半的饭。   膳后,又听女儿说了会话,赵廷俊才离开。   到书房时,他吩咐随从去查一下陈念。   那年他高中状元,被长兴侯看中,当时苏老侯爷是为数不多武将被重用的,他百般考虑后同意与长兴侯府结亲。但他心里仍喜欢陈念,奈何陈家于他仕途毫无助益,只能舍弃。   数月后,陈简寻到京城质问,他当时已入馆阁,实话实说后,挨了陈简几记重拳。   他没还手,说往后有机会一定会补偿陈家。   陈简又要打他,他已经做出承诺,是陈简自己不要,那又何必再挨打?他调头就走。   此后,他不再想起陈念。   谁想十几年过去,竟在京城遇见她。   还是在自己家里。   …………   青枝眼见饭菜要凉了,忍不住起身在门口张望。   周茹跟过来:“要不派翠儿去找找?”   “不,我去找。”青枝心想,可能姑姑在赵府遇到事情了,翠儿胆子小,也没力气,恐怕去了也无用。   正打算出门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而后就见陈念从马车上下来。   “姑姑,你怎么去那么久?”青枝打量她,“可是那赵府的姑娘为难你?”   在京城遇到旧日背叛自己的人,陈念心情当然不会好,只她都遮掩住了,说道:“赵姑娘要看别的锦缎,让我画样给她挑,故而花了些时间。”   画画是要费功夫的,青枝明白:“难怪……她最后可挑了什么锦缎?”   陈念取出六两银子:“她要黄鹂鸣春。”   周茹眼睛一亮:“啊呀,又赚了六两银子!我给你们收起来。”从陈念手里取了,跑去放箱子里。   陈念洗干净手,坐下用饭。   织好那幅蟾宫玉兔锦缎后,青枝难得空闲,晚上做了一道五香鲤鱼。   那鲤鱼先是切成片,而后用黄酒,甜酒,橘皮,花椒,茴香,盐等细抹腌制,入味后再用脂油煎,煎到鱼骨酥软即成。   咬一口,脆香十足,品尝时很快就在口中化掉,陈念笑了笑,看向青枝:“定是你做的。”侄女儿很聪慧,只要想学便没有学不会的,织锦随她,厨艺随兄长,都是手到擒来。   青枝笑道:“姑姑喜欢,多吃几块。”   陈念点点头。   周茹放好银两也来吃饭,一边说起吉日的事:“月底就要破案了,明儿我去问问你伯母在哪儿买头饰最好。嫁人时戴的头饰马虎不得,怎么也得要手艺精细的。”   青枝差点呛住。   她轻咳一声:“这么着急作甚?他说月底就月底吗,万一失手,说不定还要等一个月。”   “这种事他能胡说?大理寺卿都要靠他呢,说月底就是月底。”周茹伸手将女儿头上一根丝线拿掉,“这阵子你少织点锦,别累倒了,亲都成不了。”   成不了,那不正中下怀?可惜她不能连累姑姑,叫姑姑也跟着一起累倒。   青枝思忖了下,试探道:“娘,还是不要着急定吉日吧。我这趟来京城,看到裴连瑛,也不觉得他有多好。”   “什么?”周茹以为自己听错,眼睛瞪圆,“他还不好?他都愿意让你织锦。”   青枝皱眉:“我织锦为何要他同意?再说,这便算好吗?爹爹对娘才叫好呢。”   周茹愣住。   要说陈简,那真是对她掏心掏肺。   她娘的眼光十分毒辣,多少家来提亲,都不要,就给她选了陈简,说她嫁过去一定不会受苦。   在陈家的十几年,她果真没有受过苦,生下青枝后,陈简哪怕自己织锦忙,晚上也会抢着帮她带女儿,好让她睡个安稳觉。钱财上更不委屈她,只要银子够,她想买什么,陈简都舍得。   唯一的缺点是,陈简待别人也好,大方仗义,她起先是有些抱怨,后来见他为女儿定了裴家这门好亲事,便释然了。   青枝道:“裴连瑛来过这儿几回?就一回,娘便觉得他十全十美?”   两者一比,裴连瑛是有欠缺,但他是左少卿啊,周茹道:“你爹当年若是四品官,他便是几日不见我,我也乐意。”   青枝:“……”   周茹劝女儿:“他不是不想见你,是太忙,你得体谅他。别说我这为娘的不帮你,你对他挑三拣四的,外面多少姑娘想嫁呢,你去打听打听,别以为他只能娶你。”   青枝听得一肚子火。   谁稀罕!   她冷冷道:“现在就这样,成亲后还不知会如何,指不定瞧我不顺眼,便纳个妾氏,到时又能奈何他?”说罢起身离席。   周茹皱起眉头。   原来女儿是觉得未来女婿不够体贴,难怪来京城后,她态度很奇怪,既不去找裴连瑛,见着裴连瑛也不叫裴哥哥。周茹摇摇头,这孩子太傻,裴连瑛忙,她就不能主动些吗?   只要她将裴连瑛的心牢牢捏在手里,还怕他以后纳妾?不过……那些富贵人家确实有不少纳妾的。   周茹忽然也有点犹豫起来。   她询问陈念:“阿念,你觉得连瑛如何?”   陈念淡淡道:“我听青枝的,她觉得如何便是如何。”   周茹:“……”   行吧,这二人一条心的,问了也白问。   但她不能惯着女儿,裴连瑛这样好的条件,怎么能因为这点不足就抛弃?女儿傻,她可不傻,四品官夫人,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当上,而且以后还会往上升,指不定能做到一品夫人。周茹心想,大不了她去跟李韭儿说一说,李韭儿肯定会提醒裴连瑛,叫他上点心,省得女儿瞻前顾后。   次日周茹提着亲手做的黄精果去裴家。   两家离得近,无需坐车,一盏茶的时间便到。   李韭儿笑着迎出来:“老远就闻到香味,你在哪里买的黄精根,这东西不多见。”   “也是巧,刚去集市就瞧见,我寻思你爱吃,就买了做果子,很是滋补。”周茹走进屋,见裴老太太也在,忙取一碟送到她面前,“您老吃更合适了!”   裴老太太喜滋滋夹起一个:“这时节的黄精根最好,以前在均州我都自个儿去挖。”她慢慢品尝,而后一笑,“想必青枝不爱吃,小姑娘喜欢甜,这东西苦,对身体好。”   “您还真猜到了,青枝厨艺好,可黄精果她是不会做的,只能我做。”周茹给李韭儿也递了一个。   三人坐下一起吃。   裴老太太知道陈念跟青枝在织锦,好奇问起:“那些锦缎都卖给谁家了?”   “都有,什么张家,赵家,哦,还有长兴侯府,那赵家好似是长兴侯府的亲家。昨日阿念专门去赵家送锦缎,弄到很晚才回,那些富贵人家真是不好伺候。”   裴老太太没什么反应,李韭儿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老人家记性不好,见着赵廷俊根本想不起是谁,但李韭儿夫妇都能认出赵廷俊。   李韭儿问:“是玉林巷的赵家?”   “是啊。”   李韭儿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提起赵廷俊,犹豫间,听见周茹道:“京城女子都爱穿锦袄,阿念带来的锦缎都不够用。我看有些大户人家的老爷还纳妾,那锦缎要得更多了……听说有些甚至有几个妾,也不知真假。”   裴老太太撇撇嘴:“几个妾算什么?这儿富人家多,不像均州,家里有一百两银子了不得了。京城那些权贵,哪个家里不是有金山银山,养几十个妾的都有。”   这么司空见惯的吗?周茹试探之后,心头一惊,难道裴连瑛以后也会纳妾?   倒是李韭儿听出一点苗头:“我们家连瑛绝不会纳妾,你看他连个丫环都没有,他啊一心忙衙门的事,没有别的念头的。”   那也不行,周茹道:“除了公事外,也得有惦记的人儿啊。”要是裴连瑛心里没有女儿,也不怪女儿抱怨。   李韭儿明白了:“周妹妹放心,连瑛就这会子忙,等手头案子查清楚就好了。”   还是案子案子的,周茹对这回答并不满意,她总觉得,案子再难查,晚上都没个空吗?   就在这时,有一位公子敲响了陈家的大门。   翠儿打开门,微微怔了怔问:“公子是来买锦缎吗?”   那公子道:“不,来找你家姑娘谈一桩买卖……关于丝线。”   那是青枝极为在意的,翠儿忙去禀告。   青枝果然立即从木楼爬下。   院子里那位公子正等着,穿一件如意连云纹的竹绿色锦袍,头戴青色纱巾,听到脚步声,转过身,露出张极其俊俏的脸。   青枝打量他一眼:“公子要做什么买卖?”   表面上是丝线,实质当然不是……   那公子也仔细打量青枝。   裴辉说的不错,小姑娘果然貌美,身段也好,亭亭玉立,他笑得越发迷人。   一双桃花眼简直要勾魂。   作者有话说:   提醒,这个也不算男二,半个吧。。 第17章   绝不会再看错。   奈何青枝不似幼时了,容貌对她来说已无吸引力,故而一点反应也无。   那公子常用此招对付女客,屡试不爽,但眼前这位却很平静,便略微收敛,正色道:“不才姓潘名济美,听牙行的牙人说,你想买丝线织锦。我一向对锦缎颇有兴趣,也有门路买丝线,便想与你谈一桩生意。”   她们是在牙行提过香云桥,但青枝仍有疑问:“听公子的意思,你并非丝线商人,牙人为何与你提起此事?”   倒是挺谨慎,潘济美也有准备:“我虽非丝线商人,但做得买卖很杂,故而常去牙行。牙人知道我正寻织娘织锦,说不知你们的织艺是否合意,让我来此问问。”   原是这么回事,青枝请他去屋里坐,又叫翠儿倒茶:“你对锦缎有何需求?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们家就我跟姑姑两个人织锦,若你要几十幅上百幅,我们是拿不出来的。”   潘济美一笑:“不是,我是想要比较特殊的锦缎……万春锦缎铺要价太高,我不想做冤大头。”   青枝道:“公子稍等。”她将家中剩余的可卖的锦缎取来,一幅是群仙祝寿,一幅是竹梅双喜,“不知这两幅公子可看得上?”   潘济美初衷是为了接近青枝,但看到锦缎时着实吃惊,连连夸赞:“难怪你们要买许多丝线,这等织艺在京城不愁客人,不过我是要佛像,一幅如意轮观音,一幅千手千眼观音锦缎。”   这种锦缎很花功夫,青枝思忖片刻:“我得与姑姑商量商量,光是底本都不好画。”   竟然是自己画纹样的,潘济美又有些惊讶,说道:“一幅我给你们二十两银子。”   价格倒是不低,青枝好奇问:“你信得过我们?万一没织好呢?”   “我也不是傻子,先说好了,我们双方是要立契约的,你们底本什么样,锦缎也得什么样。当然,定金不会少。”   这潘公子做事滴水不漏,但也正合青枝心意。说明白了,以后也清楚,她起身道:“我去问问姑姑。”   陈念见她一直不来,已经走到门口,青枝就同她说了一遍。   在均州时陈念就跟兄长织过不少佛像的锦缎,一般这种锦缎都是拿来做屏风或者挂饰所用,可惜的是正好没织过这两种,还得画底本。她点点头:“可以。”费心是费心些,可做好了就能挣四十两,省了她们这段时间去寻别的活计。   青枝当然也赞同,就答应了潘济美。   潘济美起身道:“过几日我找牙人来立契约,至于丝线,我与别人谈妥,再来找你,你想买多少斤都没问题。”   青枝眼眸微睁:“随便多少斤?”   刚才认真谈事时她看起来很严肃,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娇憨,潘济美微微一笑:“我刚才说了,丝线我有门路,之所以愿意帮忙,是想以后还能合作。不瞒你说,这两幅锦缎是我替一位老主顾寻的,他现在不在京城,他若满意的话,以后还会让我采办,我自然又要来麻烦你们。”   青枝听明白了。   潘济美算是中间人,她们织锦得四十两,而潘济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得银子。   难怪来找她们,她们比万春锦缎铺便宜,那潘济美拿得就更多,这个忙便不算什么。青枝点点头:“好,劳烦潘公子了。”   她送潘济美出去。   潘济美却不着急,走得缓慢,欣赏庭中景色。   宅院是新修葺的,花木尚不葱茏,只有两盆杜鹃开着粉白色的花朵。   青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鲜花的味儿。   男子很少有这种味道,裴连瑛在均州时身上只有干净清爽的木香味,但来京城后却有种墨香味,想必是用的墨锭越来越金贵。   潘济美忽然停下脚步:“你往后可想开锦缎铺?”   “当然。”青枝毫不犹豫。   潘济美道:“若是看上哪家铺面,告诉我,京城的掌柜我多数都认识,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这人倒是热心,青枝笑一笑:“那我先多谢潘公子了。”   许是阳光照耀着,她一双杏眼格外的亮,似洒了碎金的湖水,波光粼粼,潘济美看得呆住,过一会才道:“不客气,下回我来时,希望你们将底本备好。”   他刚出去,周茹正好从裴家回来。   瞧见一道背影,周茹问:“这是谁啊?”   “潘公子,在我们这儿定了两幅锦缎,若是织好了,能挣四十两银子。”   如此多的银子周茹本该高兴,但这会儿情绪却没那么高涨,李韭儿说,裴连瑛太忙抽不出时间看女儿,她有些失望。   可女婿前途无量,实在不舍得,若真退亲,那是傻得没边儿了。   “娘去裴家怎么这么久?”青枝询问。   周茹没讲实话:“说说家常,没注意就待久了。”   “裴连瑛可在?”她问。   周茹皱眉:“没大没小的,他好歹是官,你竟直呼他名字。”   青枝哼一声:“我在自个儿家连他名字都叫不得?以后真嫁给他,恐怕我只能伏低做小。四品大官一个不满意,马上就休妻呢,反正我们家没权没势,除了顺从也只能顺从。”   周茹:“……”   她噎了会儿反驳道:“你怎么把连瑛想得那么坏!他若真这样,你爹会给你定这门亲?”   “爹爹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这么多事。爹爹若还在,肯定也能看出裴连瑛不合适当陈家女婿。”   周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丈夫曾看错过人,导致小姑子一直未嫁,但裴连瑛是丈夫看着长大的,绝不会再错。   不过女儿有顾虑也不能怪她。   之前裴辉确实表现出瞧不起女儿,裴连瑛虽说并无此意,但也不够热络。周茹想起丈夫看她的眼神,热烈真挚,藏不住的喜欢,那女婿的眼神还真不一样。   周茹想一想道:“要不这样吧,再看看……”还未说完,身子忽然被女儿抱住。   “娘果然疼我,我就知道娘会护着我!”   青枝很少会做这种亲密的举动,说这样甜腻的话,周茹有点受宠若惊。   等女儿去跟陈念画底本后,她才猛然回过神。   啊呀,女婿再有缺点,那也是四品官啊!什么再看看,她也跟女儿一样昏了头吗?   但话已经说出口,反悔的话女儿一定会埋怨,周茹心想,再看看应该也没事吧?就他裴连瑛可以推迟吉日,她这未来岳母不行?她是得拿出一点岳母的架子!   过得一阵,潘济美又来了,带着一位牙行的牙人。   他看好底本后立了契约,跟青枝约定最迟五月底交付锦缎,违约自然也有违约的罚钱,潘济美拿出二十两银子做定金。   见这公子长相俊俏,行事又利落,周茹好奇询问:“潘公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潘济美道:“我好些生意都做,但也有家脂粉铺,在西街那里,您若有空可以来看看。”   原来还卖胭脂,难怪他身上有这种香味,青枝恍然大悟。   周茹笑起来:“我这年纪买什么胭脂,倒是青枝跟阿念都用得上。”   潘济美瞧一眼青枝:“恐怕我铺里的胭脂没有一盒能比得上陈姑娘的肤色。”   女儿从小就爱动,身子十分康健,便是织锦也是坐在木梯上,手不停歇。那皮肤一直都白里透红,好似桃花一般,周茹骄傲道:“也是,青枝不用都比用了漂亮。”说罢目光扫过潘济美,心想着这公子竟然这样夸赞女儿,莫不是看上她了?   不过她并没有那次对待赵宝林似的嫌弃,可能是潘济美生得好,有种不惹人厌的风致。   “潘公子真会说话,想必生意不错。”   潘济美收起契约,笑道:“还行,养家够了。”   青枝送他出去。   路上,潘济美问她:“是不是还要过几日才开始织?”   青枝道:“是,我跟姑姑手头有一幅赵府千金要的黄鹂鸣春纹锦缎。”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工部左侍郎赵廷俊的千金,潘济美心想,这小姑娘跟她姑姑的织艺如此精湛,将来在京城一定可以占一席之地,可惜裴辉不喜这儿媳,要他帮忙,许诺他诸多好处。   潘济美忽然走近青枝:“赵府的主母前几年去世了,赵姑娘很不喜别人提起她,切记。”   他的呼吸几乎要拂到鼻尖,青枝下意识退了一步:“多谢提醒。”   小姑娘面色未变,毫无羞涩之态,潘济美暗地拧一拧眉。   他凭着他的样貌促成了不少生意,皆是因为那些姑娘,夫人喜欢他,他常常是令别人一见就生好感的,可青枝竟脸都不红一下。   潘济美有种挫败之感,不过契约是立了五月底,他还有不少时间与青枝相处,总能办成此事。   潘济美告辞离去。   青枝关上门,就到织房找姑姑织锦去了。   大理寺的捕快在多日暗访之下,终于找到丁植的妻子唐氏,一路跟踪,发现唐氏在郊外一家民居的地窖中藏了七个孩子。那些孩子都被捆着手脚,是唐氏每日过来喂他们吃饭,其中一个孩子正是何尚书的孙儿。   可惜唐氏咬死不开口,不肯供出丈夫。   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丁植道出真相,裴连瑛回去的路上心想,但愿捕快可以寻到那个孩子。   倘若寻到了,一日内案子就可水落石出。   见儿子早归,李韭儿听说案子快要查清,忙催促他:“你赶紧得空去拜见下周妹妹。你总不去,也不怪周妹妹不满,上回她都来试探你会不会纳妾了。”   裴连瑛:“……”   那次在陈家他明明已经稳住未来岳母,她怎么会突然疑心自己纳妾?   还有什么总不去……   两家五年未见,他那未来岳母都没抱怨过,一直把他视若珍宝。加之上回他已表明赞同青枝织锦,甚至是给她开锦缎铺,照理周茹应当十分满意。   定是青枝从中作梗。   她在极力地动摇周茹。   裴连瑛微微挑眉,既然青枝死活不听劝,还不择手段,暗地里给他下绊子,也别怪他“投桃报李”了。   作者有话说:   发一轮红包,大家多多说话哦。 第18章   仕途与感情。   陈家人口简单,好查,随从很快就把陈念的情况禀告给赵廷俊。   陈念今年二十八,一直未曾出嫁,二月份随嫂嫂,侄女儿从均州来京城,因侄女儿陈青枝与大理寺左少卿裴连瑛定了娃娃亲,入京是为成亲。陈家现住在裴家替她们提早购置的,在香云桥下的三进宅院。   赵廷俊十分惊讶,他没想到陈念竟然真的没有成亲。   看来是自己伤她太深。   那年他路遇盗匪,身上钱财被洗劫一空,流落到均州,陈简帮了他。他去陈家时见到陈念,瞬间就动了心,那时的陈念秀丽温婉,不似现在这般清冷。   奈何他心怀大志,仕途与感情,只能择其一。   做此抉择时,他数日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陈念。   离开京城时,他同陈念在月下见面,她仰着洁白的脸说会等他消息,他凑近吻了她。   她唇间有淡淡的甜味,他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腔。   可能因此,他曾经才那样的挣扎过。   只是,终究是过去了。   赵廷俊想着,忽然眉头拧了起来,对他来说,已是过往,可对陈念呢?   她若已经忘了,必然会嫁人,但她没有。   她在京城会不会知道他如今的身份,所以才寻到家中来?   不知她与女儿说过什么,赵廷俊忙离开书房,去找赵蕊。   见到父亲,赵蕊笑着扑上来:“爹爹忙完了?”   “是。”赵廷俊揉揉她的脑袋,目光落在她的薄袄上,“新衣服还没做好?”   “做好了,我很喜欢,明儿穿了去看外祖母。外祖母要带我去庙里吃素斋。”   明日是多宝如来的生辰,苏老夫人并不怎么信佛,但喜欢吃建国寺的素斋,每逢哪位菩萨的生辰,就要凑个热闹。赵廷俊笑一笑:“别给你外祖母惹麻烦就行。”又问,“之前你不是说要送我屏风,可是忘了?”   赵蕊道:“得等陈姑娘把锦缎送来,我估摸着还要两三日。”   赵廷俊问:“你是怎么认识这陈姑娘的?以前不是都在万春锦缎铺买锦缎?”   “有次见一位姑娘穿了蟾宫玉兔纹的薄袄,十分好看我便使人去问,她说是住在香云桥下的陈家织娘织的。”   赵廷俊点点头:“你喜欢,派管事去买便是,怎的还把她请到家中,那些不知来路的人,小心些。”   赵蕊道:“陈姑娘可规矩了,话又不多,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爹爹不用担心。”   是吗?   赵廷俊仍有些怀疑。   随后他吩咐随从注意女儿,若是又请陈念来家中,马上禀告他。   次日,赵蕊去了长兴侯府。   苏老夫人夸赞了她的衣着,随后就带她去内城的建国寺。   建国寺在京城已有快两百年的历史,前朝皇族极为推崇,曾扩建多次,占地极广。   赵蕊最喜欢听寺内钟楼的钟声,十分清亮悦耳,她一进去就跑到钟楼门口,趴在栏杆上观看巨大的铜钟。丫环们都围着她,片刻不离。   附近有位妇人瞧见,笑着走近:“奴给赵姑娘请安。”   赵蕊认得她:“是你啊。”   那妇人叫许婵,乃万春锦缎铺的管事,手下有几十位织娘,她经常来庙里进香。不是为祈福许愿,而是为结交各位夫人千金,扩充生意。   长兴侯府乃显赫之家,以往常买他们家的锦缎,但今日赵蕊身上穿得薄袄,竟非出自万春锦缎铺。许婵打量一眼:“赵姑娘做了新衣呀,好生鲜亮。”   赵蕊性子直爽,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锦缎比你的织娘织得好吧?”   许婵谦虚地接受:“确实,奴瞧着也是,赵姑娘是在哪家锦缎铺买的?”   “人家还没开锦缎铺呢。”赵蕊也不告知,“不过早晚会开的。”说罢就把许婵甩开,找她外祖母去了。   许婵这时才皱起眉头。   京城何时来了这样的织娘,她一点不知。赵蕊已经被抢去,以后只怕会抢他们店铺更多的生意,她得去查一查才行。   …………   裴连瑛又一次来到丁家。   许是很久不收拾,屋里有股难闻的气味。   丁植瘫坐在竹凳上,眼神浑浊,有气无力,看起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裴连瑛凝视他一会,缓缓道:“丁植,你的儿子找到了。”   魂魄好像立刻回到了丁植体内,他浑身一震,快步跑到门外,叫道:“显儿,显儿找到了?他在哪里,你把他带来了吗?他人呢?”着急之下去扯裴连瑛的衣襟,“人呢!你把他藏在哪儿了!”   污脏的手瞬间留下了几道黑色。   衙役忙把他拉开,训斥道:“老实待着,左少卿大人自然会告诉你。”   丁植哀求道:“求求你,裴大人,快让我看看显儿!我好想他,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病了?”   裴连瑛面上微露怜悯之色,旋即又冷下来:“他死了,捕快是在金河县发现他的……金河县四个月前飘来一具男尸,无人认领,县令下令暂时埋在山脚。”   “不可能!”丁植的眼睛猛然鼓起,状若疯狂,挥着双手道,“不可能,显儿怎么会死?他是被人拐走了,你一定是弄错了,死的是别人,是别家的孩子!你把显儿还给我,还给我……”   “叮”的声,裴连瑛把一个银项圈抛在桌上。   “是不是你的显儿的?”   丁植浑身发颤,他慢慢低下头,捧起那银项圈。   项圈上刻着如意云纹,下方坠着颗松绿色珠子,是他专门买来给儿子戴上保平安的。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裴连瑛道:“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显儿当日消失你便猜到他是溺水了,只是你难以接受,才冒出被拐的念头。玉带河流水急,又通桑河,金河,潇水,根本无从打捞,以至于数日不见男尸,你心里便信以为真。你去大理寺报案,让捕快替你寻找儿子,捕快找不到,你觉得是他们偷懒,有意疏忽。”   “你有日见一个孩子孤身在外游玩,身边没有大人,你忽然就起了歹念。你以为多拐一个孩子,大理寺就会更重视,更快的替你找回儿子。”   丁植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不管好孩子,孩子丢了是他们活该!孩子在我这里,好吃好住,很安全。”   他不止是为逼迫大理寺,也为惩戒那些不看好孩子的父母。   甚至是何家,那何家太纵容孙儿,让他到处乱跑,他有日去送鱼,瞅准机会将那孩子弄晕,用装鱼的板车带走。   可怜可恨,裴连瑛道:“不管如何,你的孩子我替你找到了,尸骨已经在运回的路上,你好好安葬他吧。”   丁植心头剧痛。   那日他若没有离开儿子,他的显儿就不会死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啊。   他抱着银项圈大哭起来。   裴连瑛叫衙役将他押回大理寺。   丁植抽泣着道:“此事与我妻子无关,是我求她的,是我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回显儿,她不知道显儿死了……求大人饶过她。”   裴连瑛道:“高大人自会判断,你且将你所做之事坦白便可。”   即便如此,妻子恐怕也被他连累了,丁植又是一阵痛哭。   到大理寺衙门后,他急着交代,事无巨细,全无隐瞒,高士则后来判他徒刑三年。至于唐氏,顾念她受丈夫蒙骗,且这段时间细心照顾孩子,加上丧子之痛,只令其家人带回好好管教。   笼罩在百姓们头上的阴云总算散去,孩子们又能出来欢快的玩耍。   天子杨景恒嘉奖了高士则,又问裴连瑛表现如何。   高士则忙说是裴连瑛的功劳,说他之前一筹莫展,裴连瑛来大理寺后才发现端倪,称天子慧眼识人。   杨景恒非常欣慰,早朝时看裴连瑛的眼神格外的柔和。   文武百官都品出一点苗头,感觉这位年轻官员可能不久之后又要升官。下朝后,有些善结交的便跟裴连瑛搭话。   赵廷俊瞧见他如众星拱月,路过时,眉头微微一拧,面色略有些阴郁。   裴家在陈家隔壁,他那阵子借住在陈家,与裴家夫妇相识。   五年前裴连瑛高中状元,他看到裴连瑛父母后心头一惊,裴家那个少年竟然也走上了仕途。   不过回想起来也不意外,当时他听陈简说,裴家的儿子过目不忘,是个念书的好料子。   他就有些担心,裴连瑛的父母会不会认出他,会不会告诉裴连瑛。然而他们并没有提起陈家的事,偶尔在哪处聚会时见到他,也像是毫无印象。   久而久之,他就不在意了。   但这次陈念也来了京城,他又开始怀疑起裴家。   可能裴辉夫妇是装作不认识,毕竟当时他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他们不敢得罪。至于裴连瑛知不知,他不清楚。   裴连瑛在言辞中从未透露出什么,也从未奉承过他。他之前以为裴连瑛是性子孤傲,事实上,裴连瑛很会讨天子欢心,这不,连连高升,就快要追上他了。   赵廷俊走到殿门外,又听见几位官员在小声议论:“裴左少卿这年纪该要成亲了吧,得早些准备贺礼……”   赵廷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阴郁。   裴连瑛最让他意外的是,高中状元后竟然称自己已经定亲,没有与望族联姻,今年还将陈家一家接到京城。   是真的要娶那陈姑娘?   听随从说,二月就接来了,现在快要四月,好似还没送聘礼过去。   真的……会娶吗?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真的会娶。   青枝:……我不答应。   感谢在2022-07-20 12:14:34~2022-07-21 09:0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甲乙丙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恼人的春水。   早朝时除了赵廷俊对裴连瑛格外关注外,还有一位官员的目光也在紧盯着他,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吕进。   吕进的大妹乃宫中惠妃,入宫四年,如今正得宠。   宫里的湖中乌鸦案就是吕家设计的,他们本是想把不吉的帽子扣太子头上,天子如果相信,那于吕家是好事,谁想裴连瑛主动替天子解谜,将人抓到,使得他们不得不花巨大代价灭口。   吕家为此极恨裴连瑛。   这回他又立功,要报复他,难上加难。   “他父亲是富商,不缺钱财,母亲又不虚荣,家中没有谁招惹是非。”吕进跟小妹吕婉商议,“偏偏裴连瑛做事滴水不漏,什么把柄也无。”   一家子都挑不出毛病吗?吕婉皱眉:“真就拿他没办法?”   吕进沉吟:“要不从裴家亲家着手?我听有人议论他的终身大事……”   “裴家亲家是哪家?”   吕进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他被点为状元后,有两位官员为抢他做女婿差点打破头,皇上早朝时当做趣事说。结果裴连瑛称他早已定亲,皇上便很欣赏他的忠贞。”   吕婉不屑一笑:“近些年科举高中的学子哪个不是娶了名门世家的姑娘,就他一个是定了亲的?我看他是沽名钓誉。”   吕进深以为然:“确有可能,若真喜欢那定亲的姑娘,早就娶了,但他到现在还未成亲。”   吕婉眼眸一转:“那有可能是为天子。”因天子也自诩忠贞,皇后去世,天子为皇后守节,六年后方才纳妃,并称不再立后,宫中也再无龙子龙女出生。她的姐姐虽得宠,却是要喝避子汤的,“哥哥再去打探打探,如果他只是投其所好,那皇上定会觉得看错人了!”   ………………   案子在月底果然破了,周茹很替未来女婿骄傲。   “我说连瑛月底一定能破案吧?你还不信!”她得意洋洋,“连瑛就是能干,难怪上峰这么倚重他,不愧是我的好女婿。”   青枝担心母亲出尔反尔:“好女婿有什么用,得是好夫婿才行。”   之前推迟成亲是为查案,现已解决,李韭儿很快就要请她去商议吉日。真听女儿的,再往后推迟?周茹犹豫不决:“我怕惹怒连瑛,你嫌来嫌去的,就不怕他先提出退亲?”   那太好了!   青枝道:“我们在均州一等就是五年,现在只想再考虑一阵都不行?如此,嫁过去我还能有好日子过,怕是一句都不能忤逆他。娘真希望我伏低做小,样样事情都顺从他,自己不能有一点主张?”   周茹捏着手心,好一会才道:“也罢,我就听你一回,不过以后你也一定要听我的。”   青枝点点头:“好,娘只要说得对,我一定听。”   “鬼丫头,还拿话诓我呢。”周茹发现她的狡诈,戳戳她额头,“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   青枝顺势抱着她胳膊:“不,爹那是真的疼我,也是真的疼娘。”   想起陈简,周茹幽幽叹口气:“可惜你爹已不在了,为娘只想你能找个可以依靠的丈夫。连瑛是官,有他在,便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可是,欺负她的会是裴连瑛啊,青枝暗道,母亲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抬头看一眼母亲,发现母亲的表情很不坚决,到时候两家坐下说话,兴许母亲会倒戈。   如此,她只能对李韭儿表明她想退亲。   不知那一刻,会如何?   青枝想象不出。   思忖间,门外传来翠儿的声音:“太太,姑娘,少爷来了。”   翠儿口里的少爷自然是裴连瑛,周茹心头一喜:“你嫌他不够体贴,这不就来看你了?”   裴连瑛才不是看她呢,肯定是为成亲的事,青枝道:“我不想见他,娘晾一晾他。”   周茹啊的一声,皱着眉出去。   她的女婿穿一身鲜亮的官袍,手里提着礼物,琼林玉树般站在院门口,周茹实在冷不下脸。   “连瑛,可喜可贺啊。”她笑着道,“你爹你娘昨儿应该欢喜的喝了不少酒吧?”   裴连瑛把特意买来的燕窝送给她:“是,两坛子酒都空了,这燕窝是给您跟陈姑姑滋补身体的。”   “这么客气作甚!”周茹笑得更开心,引着他去正房,“早知你会来,我该让厨子多准备几个菜。”   “倒也不必,添双筷子便成。”裴连瑛看一眼织房,“青枝还在织锦吗?”   周茹全然忘了女儿说晾一晾的话:“她正闲着,你是不是想看看她?你们好几日没见了。”   裴连瑛唇角勾起:“是有些想念。”   他瞳孔浅,笑时眼波荡漾,甜蜜又多情,周茹心想,多俊的孩子啊,又出色,已经是四品官了,还愿意主动来找女儿,怎么想女儿也该知足。   至于往后的事儿,先做了官夫人再说!   周茹马上出卖女儿:“青枝在那里,你去吧。”   裴连瑛道谢一声。   手头活不少,除了黄鹂鸣春锦缎外,还要织两幅潘济美要的佛像纹锦缎,青枝只是稍微歇息会,与母亲说说话,结果裴连瑛过来了。她透过窗户,看见母亲的笑脸就暗道不好。   果然,母亲根本没有帮她。   青枝气得咬唇。   裴连瑛走进来,看她歪在榻上,脸颊略有些绯色,衬得眉眼更为艳丽,他一撩衣袍坐下。   “你刚才与我娘说了什么?”又是几句话将母亲糊弄住了吗?青枝挑眉道,“你再如何动摇我娘,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是吗?”裴连瑛淡淡道,“那你为何利用家父?不直接在家母面前坦白?”   “因裴大伯原也不想要我这儿媳。”   “但周婶却喜欢我这女婿。”   “你……”青枝瞪着裴连瑛,一时语塞。她为何反复劝说母亲,便是因为母亲重要。   因亲事都是长辈决定的,退亲若没有母亲同意,就算她提出,那亲事也不可能解除。   青枝拧起眉头:“你到底为何不肯?你明明知道当初裴大伯为还我爹人情,才愿意定亲,而今只要你配合,母亲那边我自会解决,用不着你操心。如此简单之事,你非要让它变得复杂吗?”   是啊,多简单的事。   她来京城安安分分嫁给他,不也简单吗,为何她偏不愿?裴连瑛道:“我那晚同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凡你仔细想过,都不会再提退亲。你来京城才多久,这里不比均州,你真以为这么容易立足?”   为何不能?只要她有手艺,去何处不行?难道一定要靠着他才能活下去?青枝实在恼火,不客气地道:“裴连瑛,你再纠缠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居然叫他名字。   便是高大人见到他都不会直呼其名,可青枝竟毫不顾忌,裴连瑛真有些震惊。   她是完全没把他当四品官吧?她就没有一点忌惮吗?   但凡他狠毒些,别说青枝想在京城卖锦缎了,便是陈家想留在京城都难,她到底怎么想的?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对付她?   念头闪过,裴连瑛忽然想起那日青枝拉着他衣袖,当时被他说了一句,她神情难辨,极快地缩手。   到底是十几年的情分了,有些动作是她自己都没有忍住的。   她骨子里其实还保留着对他的亲近跟信任吧?   他的心忽地一软。   即便他再恼青枝,再对她不满,可他真的不会伤害她。   青枝对他来说,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只想她能认清现实,认清这世道,认清嫁给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见裴连瑛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青枝一时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自认为她表达地很清楚,莫说是学富五车的裴连瑛,就算是傻子,也该听明白她的意思。   可为什么呢?他仍不肯。   他到底有何目的?青枝疑惑不已。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中蔓延着怪异的气息。   忽然凭空响起“咯”的一声,青枝抓了一把矮几上的瓜子吃起来。   有一丝丝的炒香味。   青枝不再说话,一个瓜子接一个瓜子的磕。   瓜子皮四处掉落,有一个飞落到了裴连瑛的衣袍上。   青枝的手顿了顿,而后吃得更香了。   裴连瑛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挥手将那瓜子皮抖落。   青枝见状几乎要笑出声,她斜靠在迎枕上,眼波似恼人的春水:“裴大人要不要吃一点?”   裴连瑛淡淡道:“不用。”   她瓜子越吃越多之后,他就明白她的险恶用心了,就跟之前在他面前翘脚,盘腿一样,都是想激怒他,要他同意退亲。   这幅样子确实是他讨厌的,可青枝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左右他的决定,那她就太天真了。他缓缓起身:“你的事我会同母亲说,大不了再往后推一推,但退亲,不可能。”说罢转身离去。   青枝自然生气,只不过想到裴连瑛那么忍着,心里又有一阵隐隐的快意。也说不清是什么,倒是叫她心情好了起来。   她又抓了一把瓜子。   周茹突然跑进来:“你竟跟连瑛说这些?你疯了不成?”把女儿手里的瓜子一把抢走,“还有心情吃瓜子,你是真不想当官夫人了?”   青枝奇怪:“母亲此话何意?”   周茹一屁股坐在榻上:“连瑛说你想退亲!哎呀,你这孩子,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女婿往外推?”   裴连瑛又在耍什么诡计,竟然替她捅破?青枝问:“他同意了?”   周茹瞪起眼睛:“他要同意,我还能这般跟你说话?他不同意,他说会等到你回心转意。”   青枝:“……”   耳边听到周茹一阵感慨:“你还嫌弃他不够体贴,我看他对你是十分痴心!”女婿应该是过于内敛,不擅表露,实则他很喜爱女儿,不然凭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愿意等?   看母亲一脸心疼,青枝突然明白了裴连瑛的意图。   他这是彻底将母亲拉到他那一边了。   以后但凡她再提起退亲,再说裴连瑛不好,母亲都要说她不知足,说裴连瑛对她如何如何痴心……母亲会成为她退亲路上永远绕不过去的绊脚石。   青枝心想,裴连瑛这些年到底在官场学到了什么,怎么这般狡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09:06:54~2022-07-22 09: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792118、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你我前缘已尽。”   裴连瑛回去后与裴辉,李韭儿说,暂不成亲。   李韭儿惊讶的看着他:“又为何事?拐带孩儿的案子你不是破了吗?”   裴辉却是面露喜色,他以为儿子想通了,不会再娶青枝。   “我刚才去了一趟陈家,青枝对我有所不满,故而我想再等一等,省得她不情不愿。”   李韭儿微微张唇,她怎么没看出青枝对儿子不满?   居然不是商量退亲,裴辉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你顺着她作甚?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践你,你何必容忍?你是左少卿,她是什么,没个自知之明,我这就去告诉周大妹子,我们裴家容不下她女儿这尊大佛!”   李韭儿目瞪口呆:“相公,你在说什么?我怎听不明白?什么一而再,再而三?”   事已至此也无需瞒着,索性都推到青枝身上,裴辉道:“她一早就想退亲,曾与我说过,我当时怕你担心,不敢告知,什么都依着她。香云桥的宅院,她要与我签契约,算是赁给她的,我也听从了。”   李韭儿震怒:“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还不是青枝那小姑娘太有主意,我一时犹豫,谁想到她现在仍不想嫁。”裴辉火上浇油,“你真想连瑛去求着她吗?我们为人父母的脸上也没有光。”   裴连瑛最清楚裴辉的心思,但为顾他脸面没有戳穿,只道:“周婶绝无退亲之意,至于青枝,我早晚会让她同意。”   李韭儿心乱如麻。   管事此时有事禀告,瞧见里面这场景等了一会才道:“姜家送了人参鹿茸来,说公子为百姓除害辛苦了,老爷夫人您看……”   应是为恭贺裴连瑛破案的,凭两家的关系照理该明日请他们过来做客,但李韭儿实在没什么心情,吩咐管事回送相等的礼便可。   她在屋中踱步:“怎么会这样……”本来儿子立功,她欢欢喜喜要准备定吉日,结果青枝竟然不肯。   怎么回事?   李韭儿想了会,忽然停下来看向儿子:“我一早提醒过让你多写信给青枝,你总抽不出空,五年来才寥寥几封。你没听你周婶说嘛,你的信青枝会看几十遍,看来她是为此伤心了,我想起来,她来京城后见到我,叫我夫人,她恐怕在均州时等了许久,为此埋怨也是常理。”   裴辉气得鼻子都歪了:“连瑛当时在馆阁忙什么,你不是不知,怎的还怪上儿子?”   李韭儿挑眉道:“自家儿子怪不得?对青枝疏忽,原就是他的错。”   “那你说怎么办?让儿子跪着去求她?”裴辉故意说难听的话。   “跪着倒也不必……青枝只消好好想一想,京城可还有比连瑛更合适的公子,她便知如何选择。”李韭儿对此极有信心,她的儿子不管人品样貌才学,京城的年轻公子都无出其右,更何况,青枝跟他是青梅竹马。   小姑娘只是一时之气。   裴辉恼得把牙齿都要咬碎,偏偏不敢逆着李韭儿,阴沉着脸道:“也不知要等到何时,连瑛都二十三了。”   “青枝也不小,她是姑娘家更在意自己的亲事。放心吧,我觉得她很快会消气。”李韭儿叮嘱裴连瑛,“你下衙后时常去看看她,小姑娘哄一哄就没事了。”   裴连瑛答应。   裴辉气得拂袖而去。   李韭儿好笑:“相公太疼你了,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可青枝的父亲已经去世,没有父亲再疼她,我们家自当要对她好一些。”   母亲真的很善良,裴连瑛心想,是不是因此青枝才不想当面跟母亲提?   不过也罢了,她的那点诡计他还不放在眼里。   竟然吐瓜子皮……   她后面还有什么招?在榻上打滚?还是光脚走路?不管哪种,裴连瑛想象了一下,竟都觉得十分好笑。   就这些,还真不能气到他。   隔了两日,黄鹂鸣春纹锦缎织好,陈念叫翠儿送去赵府。   一向都是她自个儿去的,周茹奇怪:“你怎么不去?万一那赵姑娘又问东问西的,翠儿怎么答得出来?”   翠儿点点头:“奴婢不是偷懒,确实对织锦一无所知。”   陈念不爱多言,眼见引起怀疑,便把锦缎拿过来:“算了,还是我去吧。”大白天的,赵廷俊不可能在家里。   “我也不是非让你去……”周茹在身后道,“我只是问问。”   陈念已经走远。   周茹摇头:“我这小姑子脾气也是古怪,真不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夫家。”   翠儿笑道:“等姑娘嫁给少爷,自有别家排着队来提亲的。”   提到裴连瑛,周茹就头疼。   她这女儿真是吃错药了,竟这样嫌弃裴连瑛,好在女婿心胸宽广,没有动怒。她得去提醒下女儿,不能将好好一桩姻缘毁了。   青枝正在画画。   织锦一行,织艺虽然重要,但底本也不能落下,不管是人是物,都得画得传神,配色也得精妙,才能脱颖而出。她平常外出就喜欢观察各色事物,又得陈念悉心教导,技艺突飞猛进。   周茹一进来就教训她:“都是你做的好事,害我都不敢去看李姐姐……要我怎么说?说你看不上连瑛?”   青枝笔一顿:“我自己去说。”   早先前她是有很多顾虑,但裴连瑛这般狡诈,她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青枝立刻出门。   周茹吓得跟在她身后。   “你别胡说八道气你伯母,连瑛可没有对不起你,你要敢说退亲我马上死给你看。”   青枝:“……”   看女儿停住,周茹插着腰道:“死活我不会同意你退亲,你趁早打消主意。连瑛自己都说了,他会等你,你怎么也得给他一次机会。”   母亲已经被裴连瑛蛊惑,以为他痴心,她就算去裴家挑明又有何用?何况,裴家长辈应该也知道了。   也罢。   裴连瑛行此计策,拉拢母亲确实厉害,可这办法也有破绽,最后还不是要她给他机会?   这么一想,青枝又有些快意,高傲地唔一声:“那就这样吧,看看他的表现。”人无完人,他真能做到毫无错处吗?她转身回去。   周茹硬着头皮去裴家。   她先是给李韭儿道歉了一番,而后痛斥自家女儿,弄得李韭儿抢着说青枝的好话。   周茹又开始狠狠夸裴连瑛。   两个人话说开了,便决定各自劝劝自己的孩子,督促他们,叫他们早日和好。   陈念同时间也到了赵府。   赵蕊看见锦缎,爱不释手,跟她说起在建国寺遇到万春锦缎铺的管事。   “她也承认你们的锦缎织得好,还问我是谁家的,我没告诉她。不过你们早晚要开锦缎铺的吧?到时候开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来捧场。”   陈念道:“我先多谢赵姑娘了。”   “不客气!”赵蕊翻着图册,“我在选屏风的样式,不知道哪一个好,你帮我看看?我是要做了送给我爹爹。”   这事陈念真不想给意见。   她听到赵廷俊的名字就犯恶心。   初见时,他二人曾一见钟情,赵廷俊人如其名,生得极为清俊,年轻时唇红齿白,文质彬彬,虽遭劫匪,一身衣裳破旧,却难掩其光华。   陈简听说他是去京城参加科举的士子,留他在家养伤不说,还资助了盘缠。   那段时间,她与他朝夕相处,生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念头。   后来才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赵廷俊眼里只有名利,没有她,一丝一毫都没有。   陈念再想起赵廷俊时,就会忍不住干呕,从此除了织锦外,她对别的再无兴趣。   “我对屏风并不熟悉,恐怕帮不了赵姑娘。”   赵蕊听她语气冷冷的,想起她从来不展笑颜,忽然问道:“陈姑娘,你芳龄几何?”   “二十八。”   赵蕊一愣:“你二十八岁?看不出来,我只当你二十出头。”二十出头还未嫁的姑娘极少,但也不是没有,一般都是运气不好,出嫁前长辈去世,守孝导致,或是哪处有缺陷,但二十八还未嫁人的真没见过,她很奇怪陈念为何如此。   陈念道:“赵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吗?我前不久接了一单生意,得再织两幅锦缎。”   这是急着回去了,赵蕊点点头:“那好吧,我下回有想要的锦缎,再找你。”   陈念告辞离去。   说起屏风,还得找二舅父,二舅父什么都会做,木雕手艺更是天下无双,赵蕊吩咐丫环:“找个人去把二舅父请来。”   赵府宽敞,从内院到角门得走一段时间,陈念行到一处竹林前,忽然被人叫住。   她转过身,看到了赵廷俊。   赵廷俊穿一件深青色的锦袍,修眉俊目,五官与年轻时相差不大,但陈念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当没听见,又往前而去。   赵廷俊快步追上:“你且停下,我有话与你说。”   陈念知道跑不过他,沉声道:“赵大人,我与你恐怕没有什么好讲。”   记忆中的陈念一直是温婉可亲的,他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而今整个人都变了,恐怕心里的想法也与往前不同。赵廷俊抓住她胳膊:“我知道你认识我,你莫再装了。”   力道有些大,陈念感觉到胳膊一阵发疼,冷声道:“我只是来送锦缎给令千金,认不认识赵大人有何关系?还请赵大人莫拦路。”   她越冷,便是伤得越重,心里定然对他极恨。   赵廷俊低声道:“我知道我负了你,阿念,我当初不该许你承诺,是我不对。”   她衣袖柔软,传来一阵淡淡幽香。   赵廷俊看着她的眉眼,发现陈念比起十五岁时并没多少变化,反而因为清冷多了几分别致的韵味,他的心跳忽地一阵加快,但马上就被随之而来的警惕给扑灭了。   “阿念,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我都能给你,原也是我亏欠你的,该当补偿。”   陈念刚才就有些恶心了,听到这句话,恶心之感更是非比寻常,她用力扯回自己衣袖。   赵廷俊却不放:“我知道你是因我没有嫁人,但我早已娶妻,膝下也有女儿。你我前缘已尽,望你莫再记着……”   陈念再也忍不住胃里的东西,突然吐了出来,弄脏赵廷俊的袍角。   赵廷俊愣住。   陈念拿出帕子低语:“你不放手,我还得吐……”   赵廷俊正欲问她是否身子不适,却见远处走来一人,他不得不住了口。因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最不待见的小舅子,苏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09:40:29~2022-07-23 09:4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锦缎铺的劲敌。   苏起是将门虎子,长兴侯当年受天子重用,他要谋个职务不难,偏偏游手好闲,去学木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家世。   赵廷俊没有出生在显赫之家,原最羡慕侯门贵族,苏起却不当一回事,甚至连朝堂都不愿踏入。加之当初苏老侯爷想要结亲,苏起竟私下找他,让他拒绝这门婚事,言语之中一副他配不上侯门千金的样子,赵廷俊自此对苏起极为不喜。   要不是老侯爷跟苏大公子先后去世,苏起当上了长兴侯,他真是连敷衍都不肯。   赵廷俊面色保持平静,轻声与陈念道:“你先回去。”   陈念转身就走。   苏起瞄了她背影一眼,目光落在赵廷俊的袍角上,嘲讽般地道:“这人是谁啊,如此大胆,竟敢吐在你赵大人身上?”   呕吐出来的东西极其显眼,赵廷俊想遮掩也无法遮掩,偏偏还遇到同他不合的苏起,赵廷俊有些狼狈,回避道:“不知蕊儿又为何事麻烦你,你不用惯着她。”   看来这姑娘是跟赵廷俊有什么事,所以他做贼心虚,但苏起也知道在赵廷俊这里问不出真相,便道:“蕊儿的事便是我的事,怎谈得上麻烦?你去换身衣服吧,省得被人瞧见丢了你赵大人的脸。”说罢往里走去。   赵蕊见到他,十分惊讶:“二舅父来得这么快?”   “我正巧在王记木料铺。”   那店铺离赵府不远,赵蕊好奇问:“二舅父今儿又买了什么木料?”   “还未来得及挑就被发现了。”   家中小厮都知苏起的爱好,想必找他时第一个去的地方不是长兴侯府而是木料铺,赵蕊嘻嘻一笑:“我是有事找二舅父商量,二舅父帮我选选,屏风刻哪种纹样好。”   苏起挑眉:“送你父亲的?那必然是一品当朝。”赵廷俊一生都在追求功名利禄,一定喜欢。   赵蕊皱眉:“不够雅致。”   苏起道:“你让我选,选了你又不要……得了,我走了。”   “哎哎哎。”赵蕊叫住他,“行嘛,那我就选这个。二舅父再说说,选什么木料?”   “金丝楠木。”   “好。”赵蕊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二舅父可以帮着雕刻一二吗?我请的木匠一定不如二舅父。”她将黄鹂鸣春纹锦缎拿给苏起看,“这么漂亮的锦缎一定得配上二舅父的雕工才行。”   苏起也是穿绫罗绸缎长大的,随意一瞧便知这锦缎织得好不好,他想起吐了赵廷俊一身的姑娘。刚才他来的那条路是通往赵蕊所住小院的,倘若是赵廷俊带来的女子,二人不该出现,除非……他试探道:“这锦缎谁织的?我刚才路上碰见一位穿着蓝裙的姑娘,是她吗?”   “是她!二舅父也觉着不错吧?我生辰时穿得百蝶袄,便是从这位陈姑娘手里买的。”   “陈姑娘?从不曾听闻。”   “她才来京城没多久,都没自己的店铺呢,听说就她跟侄女儿两个织娘。”赵蕊担忧起来,“下回我要再想买,也不知她们有没有空织。”   织娘?还不是京城人,赵廷俊怎么认识的?苏起却是满心疑惑,照他刚才所见,赵廷俊分明是要纠缠那位陈姑娘。   见色起意?   那姑娘模样不错,匆匆一瞥,眉眼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脸色不太好。   可能为此吐了?赵廷俊当时竟没有怪责,苏起忽然有点后悔,要是不走过去的话,可能会看到更多。   “二舅父,您帮不帮我?”赵蕊问。   苏起一口回绝:“这纹样又不难,随便找个人便成,我没有空。”   赵蕊极为失望:“您若是愿意的话,爹爹肯定欣喜。”一直以来,父亲跟二舅父的关系就不好,可她很喜欢二舅父,希望二人能变得融洽。   苏起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前几日雕的,送给你。”   是个极可爱的小姑娘,背靠着树,低头看手里一朵芍药。那五官与她有些相像,赵蕊心情好了不少,笑道:“多谢二舅父。”   苏起揉揉她的脑袋。   自从姐姐去世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外甥女了。在这世上,也只有她,他会愿意哄一哄。可惜,偏偏这外甥女也很依赖赵廷俊,这时常让他有些为难。   苏起暗自轻叹口气。   陈念出去赵府后,仍觉恶心。   她真不知赵廷俊竟会这样无耻。   往前负了她便算了,在京城遇到,竟说什么补偿,还说什么前缘已尽,陈念又是一阵干呕。   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下来,她雇了顶轿子回去。   见姑姑脸色比平时还白了点,青枝问:“姑姑是不是之前累坏了?怎的瞧着不太舒服。”   陈念道:“没有……刚才在路上闻到一阵怪味,极熏人,犯恶心了。”   青枝忙扶她坐下,给她倒水喝。   周茹走进来,也当陈念不适,皱眉道:“你若身子不好便直说,偏偏不提。早知道我就让翠儿去送锦缎,管她赵姑娘问不问什么。”   青枝并不知:“还有这回事?”仔细打量陈念,“姑姑可是在赵府被赵姑娘刁难?”   “不曾,你们别多想。”陈念站起来,“我躺下歇息会就好。”   周茹看着她的背影:“阿念应是累坏了,没日没夜的织锦。”借此就发挥起来,“你以为当织娘有什么好,看看,早晚把身子累垮。你听我的,别再挑连瑛的错处,早些嫁给他当官夫人。”   这几日青枝的耳朵着实受累了,她气呼呼道:“挑什么错处,人影儿都看不见,我怎么挑?您别为了偏袒他,道理也不讲,我有机会挑他错处吗?”   确实女婿来过一次后又没再登门了,周茹忙替他解释:“这不是忙吗,他是四品官,不是街上卖果子卖菜的,随时有空,说收摊子就收摊子。你得体谅他,他心里有你就行了。”   怎么对他这么宽容?青枝不满:“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女儿,什么心里有就够了,动嘴谁不会?我还说我对他死心塌地,只是怕配不上才不嫁他。”   周茹:“……”   这牙尖嘴利的孩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无奈之下,周茹道,“你不信,便再等等,你父亲肯定不会看错人。连瑛这样的身份,何必非得娶你?京城难道没有名门闺秀吗,他何苦?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青枝心道,她也是想不明白啊。   裴连瑛娶她明明就是将就,彼此不合适,也不知成亲了作甚?可他竟还费尽心机。   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   次日,怕姑姑真的累着,青枝说休息一日,不着急织锦,自己在房里画画。   周茹去了裴家跟李韭儿说话。   两个婆子在院里扫地,翠儿坐在条凳上绣花。   未时有人敲门。   翠儿打开门一看,见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头戴银簪,穿翠绿色褙子,下面一条湘裙,看着像管事,又不像。她问:“您是来做什么的?”   “买锦缎啊。”那妇人笑道,“听说你们家锦缎很好。”   翠儿就把她请进来。   妇人四处看一眼:“难道就我一个客人?我还以为人很多。”   翠儿感觉到她的怀疑,忙道:“这会儿正巧没客人,我们家姑娘平日忙得很,才接了一桩生意,天天都要织锦,五月底才能织好。你若要新的锦缎,得等到六月之后。”说完就去请青枝。   青枝招待妇人去东厢房。   来到房内,妇人上下细看青枝,问道:“听口音不是京城人,你是打哪儿来的?”   “均州。”青枝把两幅锦缎给她看,“就剩这两幅了,您看看要不要。”   妇人瞧了一眼面色微变。   果然织得很好,尤其是那群仙贺寿锦缎,不管是哪个神仙,还是花草,楼阁,甚至天上的祥云都如真物,一丝不苟。色彩又是艳丽古雅,有满堂富贵之感。   定定看了一会,她问:“你们织艺如此精湛,怎的没有开铺子?”   青枝道:“京城店铺贵,再者,我们也没准备好。”   妇人点点头:“那你们可想去哪家锦缎铺当织娘?这样的话,自己不用出钱赁店铺,还有工钱。”   这怎么可能,青枝马上道:“我们就算开不了铺子,也绝不会去别家的锦缎铺。”她卖锦缎可不止为挣钱,还有陈家的名声,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陈家锦缎的华美出色。   她去别家铺子,那不是为人做嫁衣?   妇人露出一副“你不明白”的表情,摇头道:“京城不是那么好待的,我家附近原先也住了几位织娘,跟你们一样接些零活,但很快就撑不下去。京城不止赁房贵,丝线也贵,吃的用的没有一样不花钱。去了别家铺子,至少这些都会白送……我是替你们着想,替你们担心那。”   青枝觉得她有些奇怪,笑一笑:“倒不用您操心,我们卖自个儿的锦缎,吃住还是足够的。您看完这两幅了吗,可有合心意的?”   妇人她并不动摇,只好指一指群仙贺寿:“就这一幅吧。”   青枝要了她十二两银子。   妇人爽快地给了。   青枝送她出去时,忽然问:“不知您贵姓?”   妇人目光闪烁了下,说姓钟。   青枝点点头,没再问。   那妇人也没再劝青枝,因她已经看出来,这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却颇有傲气,要她去别家当织娘,那是不可能的。   这样下去,若不遏制的话,她必然会成为他们锦缎铺的劲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3 09:42:45~2022-07-24 10:2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这就显得很暴殄天物。   妇人带着锦缎回了后院。   将锦缎交给许婵后,她说道:“这陈家的人怕是不会来我们锦缎铺……这一幅群仙贺寿她卖十二两,毫不犹豫,可见平常也是这样卖给别人的。如果来我们铺子,她拿不到这么多银子。”   “而且,这小姑娘性子果决,也很高傲,根本不给商量的余地。”   许婵低头看那幅锦缎。   上次的蟾宫玉兔已经叫她惊讶了,这幅群仙贺寿更体现了织艺的水平。   如果让这姑娘在京城打响名头,肯定会抢去他们不少生意。许婵问:“你还打听到什么?”   妇人道:“好似她接到一笔生意,五月底要交货,应该是两三幅锦缎吧,不知是谁家的。”   长兴侯府都在他们家买过锦缎,这一位可能家底也不薄,妇人唔一声,叫妇人退下。   随后她就跟万春锦缎铺掌柜郑泰初商量此事。   郑泰初一脸不屑:“一个小姑娘你怕什么?就算织艺不错,她一年能织几幅?”   “我是防范于未然。”许婵道,“您想想刘家锦缎铺吧。”   当年这刘家锦缎铺横空而起,突然在京城开张,其织锦技艺与他们相差无几,为此两家争来斗去,拉扯了数年。郑泰初设计叫那掌柜迷上赌钱,终日沉迷于赌坊,使之倾家荡产方才把敌手斗倒。   郑泰初把锦缎拿来,仔细的看。   许婵道:“我已经问过那些织娘了,都织不出这样精细的锦缎,你瞧瞧这些神仙,每一个表情都不同。她的底本也画得好,配色更是一绝,这幅锦缎我们就算照着勉强织出来,别的也跟不上。”揉一揉眉头,“又难以招过来,只能……”   留着就是个祸患。   郑泰初点点头:“是织得不错,但她一个姑娘家,与刘家如何比?再说吧。”他手头又不是没事情,哪里有空去处理这个。   见郑泰初就这么走了,许婵心想,早晚有他后悔的。   …………   佛像比起别的纹样,要求不同,最要紧是织出那神佛的庄严,慈爱,普度众生之感。是以织到脸部时格外用心,姑侄俩织完一段时间就得歇息一会。   眼见快要傍晚了,青枝觉得自己体力好,让姑姑去休息,她抽空出趟门买颜料。   周茹很不满:“又要织锦又要画画,你有几个手?织完这两幅,暂时不要织了。”织完都五月底了,女儿很快就长一岁的。   十八岁的姑娘再不嫁人,真有些晚。   她希望青枝多花时间在裴连瑛身上,就算给别人机会,自己也得主动点。   青枝道:“画画又不累,我都当休息的。”   周茹知道劝不住,就道:“京城大,也不知你去哪家买,不如坐你伯母家的马车,省你力气。”   才不去呢,青枝拒绝。   周茹皱眉:“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去借成吧?你在家等着。你伯母之前就说了,他们家的马车我们随时可坐,反正很多时候也是闲着,但是车夫的工钱一日都不少给,马也是每日都要吃草,不用白不用。”   她又不是要面子,青枝道:“我等不及,我现在就要出去。”一溜烟地跑了。   她自小就好动,做什么都快,周茹哪里追得到,很快就看不到青枝的人影,气得暗骂她不听话,坐马车多好,非得走路。   其实青枝也没走路。   上回丝线的事记忆犹新,青枝觉得恐怕要各个颜料铺都看一看,选个最公道的。这样的话,还是骑驴方便,便又去那家鞍马租赁铺。   伙计记得这个俏丽的小姑娘,笑着问:“姑娘这回还租驴子?”   青枝道:“仍要之前那头,没给人租去吧?”她觉得这头驴很好骑,不用担心摔下。   “客人刚还回来。”伙计把毛驴牵到青枝面前,“你仍是去桑河?”   “不是,就在城内转一转。”青枝摸摸毛驴的脖子,忽然发现它额头上的毛少了一大撮,露出光秃秃的肉,忙问,“怎么回事?莫不是病了?”   伙计叹口气:“有时会遇到脾气粗暴的客人,我们也无可奈何,只是一撮毛总不能怪责。若是腿折了或是什么就不行了。”   居然是被客人弄掉的,青枝瞧着毛驴湿漉漉的眼睛,低声道:“真可怜。”   毛驴仿佛听懂似的,朝她挨近了些,晃一晃脑袋。   小姑娘生得好看不说,性子也极和善,伙计道:“你不如将它买了去,省得它总受委屈,也就五两银子。”这驴子年纪不小了,能早点卖就早点卖,还能在那姑娘家里多享几年福。   青枝犹豫:“恐怕有些不便。”家里没有养驴的棚子,得现搭,还得买驴吃的东西,对此她一窍不通。不过买了也有好处,以后去哪儿骑了就走。   伙计点点头,没有再提。   青枝给了押金,骑着毛驴去保定街,她对京城仍不算熟悉,依稀记得那边有两家颜料铺。   果然如丝线一样,颜料的价格也比均州高得多,不过好在用得少,倒也可以接受。青枝并没有急着买,她还得去看看别的店铺。   小毛驴走得很稳,不急也不躁,只要青枝低声一喝,它就乖乖停下,一动不动。   真不知那人为何要揪它的毛?青枝不解,就算心里有气也不该发泄在毛驴身上吧?她对这小东西又生出几分怜悯,路过集市时,买了三根玉米喂它吃。   许是很可口,小毛驴吃完后心情不错,用脑袋时不时蹭一下青枝。   青枝一家家看下来,最后敲定了毛记店铺的颜料,虽然也贵,胜在颜色纯正。   她一口气买了二十二种颜色,其中有一些是在均州不曾见过的,比如燕尾青,官锦红等。   店家心情愉悦,话也变多了些:“不是我吹牛,姑娘若是用我这颜料画画,画完后必定艳惊四座,若是拿去卖,也是众人争抢。”   青枝一笑:“我确实是买来画画,但画得是底本,用来织锦。”   店家诧异,他没想到这小姑娘是织娘,好奇询问:“你在哪家锦缎铺接活?”   “在自个儿家。”   “哟,那可不容易。”京城锦缎铺有十来家,这小姑娘听口音不是京城人士,恐怕连零活都找不到。店家瞧她年轻娇美,说话也爽快,略微前倾身子道,“你今儿做我生意,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住在莲花巷的霍家老夫人,据说出八十两银子在求十方佛锦缎,你可以去试试。”   八十两?   抵得上六七幅锦缎!   青枝大喜:“多谢您告知,下回我一定再光顾。”将银子递给店家,拿上颜料告辞。   莲花巷……   走出来时,她才想到裴家也是住在那里。   不过莲花巷很长,不知霍家是在哪一家,她得去确认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青枝骑上毛驴直奔莲花巷。   此时天色已晚,其实该明日再来,但青枝性子急,这么大一桩买卖总想弄个清楚。   赶到巷口时,夕阳余晖只剩些许落在墙头,光线渐渐昏暗,一辆辆归来的马车从她身边掠过,她正要寻找霍家的门匾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你在这里作甚?”   她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男子穿绯色官袍,骑白马,俊眉修目,正是她那“痴心”的未婚夫裴连瑛。   她淡淡道:“没什么,你自回你家。”   裴连瑛当然不会走,打马上来道:“这么晚,我问一问也是应该的吧?”   也罢,既然他非要凑上来,青枝道:“你知道霍家住在何处?”   “那里……第三家。”裴连瑛遥遥一指。   “多谢。”青枝驱着毛驴准备过去。   刚才裴连瑛没注意到毛驴,而今一看,简直是吃惊,上回她骑得驴好歹驴毛齐整,这回竟然骑了一头秃毛驴,再没有比这难看的。偏偏青枝五官妍丽,明艳照人,这就显得很暴殄天物。   “你……”他实在忍不住,“你时常出门,赁驴不便,不若我送你一匹马。跟我的坐骑一样,你瞧瞧可喜欢。”   青枝扫了一眼裴连瑛的坐骑。   体态优美,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确实是匹好马,可他无端端为何要送她马?   青枝想了想明白了。   他嫌弃她骑驴呢。   嫌弃她骑驴不够优雅,不像个大家闺秀,不符合他的喜好,既如此,解除婚约不好吗?何必拐弯抹角说这些东西!青枝下巴一抬,示意裴连瑛:“劳烦裴大人让一下路,我的驴不好转身了。”   让一个四品官给驴让路,也只有她说得出口吧?   裴连瑛的脸色不由微沉。   四目相对,她毫不回避,春水般的眸子里,挑衅仿若潮水涌来,搅得他的心一片动荡。   好声好气送她马,不要就算了,竟还要他为一头驴让路,在她心里,自己连头驴都不如吗?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怒气。   但在青枝傲慢无礼的言语背后隐藏着什么,他很清楚,她不过是为气他,气到他无法容忍,气到他同意退亲。   他岂能上当?   裴连瑛瞬间柔和了五官,调转马头道:“我不知你来霍家做什么,但驴是赁的,等会你定要还回去。到时天太晚不安全,我送你。”   用力一剑刺出,刺在了棉花里,软绵绵一片,连丁点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青枝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怔住。   “要说霍家,我也去过两次,我带你去吧。”裴连瑛伸手去拉毛驴的缰绳,结果一不小心又对上那秃了的一块。   他的目光闪动了下。   心里隐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之前曾想过青枝会在榻上打滚,光脚走路,但骑秃头驴显然在他预料之外,不知下回青枝还会想出什么气他的法子?   倘若是更过分的言行举止,他真能全部忍下吗?   作者有话说:   发一轮红包,求个收藏,么么哒~   作者:推荐忍气神功,修炼至五成,可忍气百次。十成,终身不气不怒,任打任骂不还手。   裴连瑛:…… 第23章   他伪装的也太好了吧?   二人来到了霍家门口,青枝上前敲门。   门房小厮探头问:“你是何人,有何事?”   “我听说你们老夫人想重金雇人织十方佛锦缎,可有此事?”   “有,你是织娘?”小厮打量她。   “是,敢问老夫人可曾提过期限,需得几月织完?”   “八月底。”   原来真有此事,青枝十分欣喜:“多谢告知,过几日我会带锦缎让老夫人过目。”   小厮便把门关上了。   见青枝满脸喜色,裴连瑛问道:“若是谈成,能挣多少?”   “八十两!”   也就八十两罢了,瞧她高兴成这样,裴连瑛心想,若她愿意嫁给他,哪里需要织锦挣钱,可他没提。上次要给她买丝线都被拒绝了,若给她八十两,她一定翻脸。   裴连瑛唔一声:“不错,不过你竟会织佛像纹锦缎?”   “我以前并不会,擅长的是父亲跟姑姑,此类锦缎极花功夫,我从画画开始学,如今也只学得六七成……”青枝说着一顿,她为什么要跟裴连瑛说这些?他只是无心问一句,哪里真的关心她学了什么?   她抿住唇,骑驴去租赁铺。   刚才还笑着,忽然就冷下脸,裴连瑛十分不解,他有心在哄青枝,故意与她说锦缎,又有何处不对?   不过此事不行,便再提一事。   隔了一会,裴连瑛道:“若是霍家到时真的愿意将锦缎交给你们织,以后不怕没有名气。”   还能提升名气吗?青枝一听,急忙问:“霍家什么来头?”   杏子眼扑闪扑闪的,满是好奇,裴连瑛嘴角翘了翘,成也织锦,败也织锦,提到名气,金银,生意,她可能就会上钩了:“霍家老夫人是卫国公府林老夫人的表妹,我没猜错的话,这锦缎是要送给林老夫人的,听闻她最近颇为信佛……林老夫人是天子的岳母。”   原来是皇亲国戚,难怪出手如此阔绰,青枝心想,那这次应该会有很多锦缎铺,织娘来争取。   不知她能否接到这笔生意?   见她沉默,裴连瑛问:“可是怕做不成?”   “尽人事听天命,没什么怕不怕的。”青枝看向前面,“快到了呢……”顿一顿,“我忽然不想还驴了。”   “怎么?”   “我打算把它买下来,以后出门骑着方便。”   裴连瑛:“……”   这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幸好他进入官场后,学得就是从容不迫,待时而动,故而脸上并看不出喜怒。   “想买就买吧。”他道。   青枝睨他一眼,走入租赁铺跟伙计买下了这头毛驴,伙计十分高兴,送她到门口:“您真是大好人,这驴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裴连瑛暗道,这伙计恐怕想错了,青枝哪里是做好事,分明是为气他。   果然青枝得意洋洋,骑着毛驴过来:“我越骑越觉得舒适,一点儿也不比你的坐骑差。”   对着睁眼说瞎话的人还有什么可讲的呢?裴连瑛弯唇一笑:“你喜欢就好。”   笑得很迷人。   这是又想用色相勾引她吧?青枝飞快地掠一眼,往前而去。   到香云桥已是酉时。   青枝道:“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家。”   送了这么久,快要到门口时,竟把他赶走,但裴连瑛知道,青枝肯定是怕周茹唠叨。   当时他为了阻止青枝退亲,是用手段拉拢了周茹,可若是一直利用这未来岳母,只怕会引起青枝更多的抵触。裴连瑛善解人意:“好,你自己小心些。”   他二话不说就走了。   这么干脆,青枝有点惊讶。   她本来以为裴连瑛会说什么“送佛送到西”呢,到时见到母亲,又借着母亲来对付她。   可没料到,他竟没有。   回想起这一路的事,裴连瑛真的算是识趣的,她几乎没有挑出他的毛病,除了他对她骑驴的态度。但她把驴买下来,也没见裴连瑛生气。   他伪装的也太好了吧?   青枝一边想一边回了家。   陈念原在东厢房画画,谁想突然听到周茹的呵斥声,她出来一看,发现青枝站在院中,手里牵着一头毛炉。   周茹插着腰正训女儿:“马上给我还回去,成什么体统?哪里有官夫人骑驴的?幸好没给你裴伯母看到,不然不知会怎么想你,我一早叫你坐马车,你非不听!”   官夫人官夫人的,做了官夫人什么都不能干,青枝听到这名儿就心烦。   “我已经给钱了,五两银子,如今还回去别人也不会要。”青枝把缰绳系在金桂树上。   周茹指着毛驴,厉声道:“它到底哪里好?秃毛驴你也买?你最近银子挣得多,头脑倒不好了!你要买也买一匹马,套个车就是马车,怎么也比这驴划算。”   毛驴被她一吓,躲到树后,露出半个脑袋。   瞧那委屈的小模样,青枝险些笑了:“它不是秃,是被租客揪掉的,我之前赁得时候,毛好好的。”   那又怎样?还不是丑?周茹道:“你还回去,养这东西麻烦,还得喂草。”   青枝道:“我有银钱,我自己会看着办。”   翅膀长硬了,周茹心想,孩子能挣钱也不是好事,张口闭口自己有钱,她正待又要说,背后传来陈念的声音:“就当是我养的,莫吵了。”   周茹脑壳一疼。   “阿念,你又纵着她!”   陈念淡淡道:“毛驴个头小,又温顺,适合女子骑,我往后也要用。”   有人撑腰,青枝笑得像朵花:“我明日去请人搭驴棚,再买些草料,以后就不用赁了。”   周茹欲言又止,好一会鼓起勇气道:“阿念,青枝是我女儿,以后你莫插手。”分不清有多少次,每次她教育女儿,陈念都会偏帮,以至于女儿一直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   她实在忍不了了。   陈念道:“嫂嫂,我帮理不帮亲,青枝已经能撑起半个家,她凭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养条毛驴?又不是养不起。”   周茹:“……”   “倘若兄长在世,也会答应的。”   周茹咬牙,死撑着道:“我是她母亲,百善孝为先,她难道不该听我的?”   侄女儿就是有孝心,念及嫂嫂,才用别的法子退亲,不然早就在裴家当众提了。她性子也烈,真不顾,什么事儿做不出?陈念道:“还请嫂子多疼爱青枝吧。”   周茹愣住。   她怎么不够疼爱女儿了?她哪件事不是替女儿着想的?小姑子竟这样说她。   难道真要事事都顺着不成?   可女儿年纪小,哪里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她做了官夫人才能避免这些事情。周茹满心委屈:“你尽管往后瞧吧,我没说错!”她拂袖进屋。   门摔得巨响。   不说那毛驴吓得差点跪下,青枝也愣住了。   她第一次见母亲因为姑姑这么生气。   早知道……   是不是不该买这头毛驴?可这小家伙又可怜又听话,她除了为气裴连瑛外,真的跟它产生了感情啊。   作者有话说:   小毛驴:5555我很丑可是我很乖!感谢在2022-07-25 10:49:49~2022-07-26 08: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杰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谁能说老天公平?   青枝走过去拉住姑姑的手:“都是我不好,让姑姑跟娘起争执。”   “你没错,别怪自己。”陈念叹口气,“可能是我没注意分寸,让嫂嫂生气了。”   她也许真的插手太多,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她毕竟只是青枝的姑姑,而周茹才是青枝的母亲。   但这些年,青枝一直都很亲近她,有什么话都跟她说,反而疏远了嫂嫂,嫂嫂心里又岂会没有一点难过?   陈念道:“你去哄一哄嫂嫂吧。”   青枝点点头,去敲母亲的房门。   “娘,这驴我已经买下来了,要退回断不可能,我顶多不骑它……您看行不行?”   周茹是真的伤心的。   她对陈念的不满不是一时,而是许久了,只是看在陈念曾受过伤的份上,从来都没有说过她一句。她替女儿打算,也替陈念打算,可最后得到什么呢?   她差些落泪。   可女儿的声音一在门外响起,脆生生的,带着一点讨好,她的气就消去了大半。   但她没有开门,只道:“明日再说!”   听得出来,母亲还想拿拿架子,青枝就道:“好,等会我让翠儿把饭菜端进来,您千万别饿着。”说完,她又去找陈念。   “娘有个优点,因为好骗,所以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姑姑不用担心。”   陈念听了哭笑不得。   青枝跟她说十方佛锦缎的事情:“……一幅给八十两银子,我想去试试。”   出这么多银子,要求一定也很高,不过陈念没有反对。   他们陈家从曾祖母那一辈便开始织锦了,只是织艺不够精湛,挣些小钱。但她的兄长开始学织锦之后,却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织法,她又擅长画画,两厢结合,脱颖而出,现在青枝在织锦上也很有天赋,陈念觉得她们是该挑战下。   “你想试,我肯定支持你。”陈念揉揉青枝的发髻,“就是怕忙不过来。”   “那后面就先不接活了。”青枝想到裴连瑛说的名气,扬名肯定比挣钱重要,有了好名声,才有客人,客人一旦多,便不用担心生意,她道,“我们赶紧先把潘公子要得那幅如意轮观音织好,就差三四天功夫,霍家的锦缎是八月底必须织完,如果能成,一定来得及。”   陈念明白她的意思:“到时你把那幅如意轮观音给霍老夫人看,有没有功夫靠嘴不行,看了才一目了然。”   姑姑真是跟她心意相通,青枝朝她一笑:“姑姑为等我也饿了吧,我们快去吃饭。”   二人手牵手出去。   等到早上,周茹已恢复如常。   她不傻,真不理女儿,只会把女儿越推越远,到时更亲近陈念,将她这娘亲彻底冷落。   她就这一个孩子。   “驴既然退不掉,我便随你。”周茹板着脸道,“但你少骑它,当个玩物罢了。”   驴还能当玩物?青枝好笑,但母亲退让了一步,她点点头:“行,反正我最近忙,难得出去。不过驴要吃草,我一会儿得把草料买足。”   周茹没反对,夹菜给她,但并没有跟陈念搭话。   吃完饭,青枝忙着织锦,让翠儿去找赵宝林,请他介绍几个木工搭驴棚。赵宝林算是木匠中的精工,搭驴棚大材小用。   赵宝林很快就找了两个木工过来。   青枝趁着午时姑姑休息,骑毛驴去新通门买草料,那边有个大草场,专门供干草卖给养驴马的人家。   其实路上骑驴的人从来不少,一是便宜,二是好驾驭,只是青枝外貌出众才会引起注意。裴辉路过时,一眼瞅见了他那未来儿媳,差点气得吐血。   想陈家也不至于穷困如此,就算出门也可赁座轿子嘛,偏偏骑驴,幸好当初青枝急着搬出去,妻子还未向更多家族介绍,不然被人瞧见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裴连瑛马上去找潘济美,告诉他青枝在何处,叫他快些解决这未来儿媳。   潘济美一路找过去,在锣鼓巷遇到青枝,她正要回家。   “好巧啊,陈姑娘。”潘济美作揖行礼,目光瞥到青枝的驴,也是一阵诧异,难怪裴辉气急败坏,着实是这驴太丑。   可这姑娘不是想要退亲吗?兴许是故意如此。   念头闪过,潘济美就觉得青枝很有趣,不止有趣,还很让他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姑娘拒绝嫁给裴连瑛。   裴连瑛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望尘莫及的。   他永远都记得,裴连瑛高中状元时,天子赐游街,他站在店门口瞧他穿红袍,骑白马,众星拱月般从面前过去。   他当时极羡慕,他自己在念书上毫无天赋,断绝了仕途一道,只能继承家业开脂粉铺。然而有人却洪福齐天,年纪轻轻便登入庙堂。   谁能说老天公平?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收起嫉妒之心,时不时讨好同在西街开店的裴辉。   他善结交,讨人喜欢,裴辉慢慢也同他亲近起来。   有一日,裴辉突然拜托他一件事。   裴连瑛定亲,他一早就知,但没想到裴辉竟说了一件奇事。   他才知,裴连瑛的未婚妻青枝要退亲,然而裴连瑛不同意,裴辉为此请他帮忙,让他想办法使青枝动心。这样裴连瑛发现青枝不安分,不检点,自然会同意退亲。   也真是匪夷所思。   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官员,竟有女子嫌弃,潘济美心想,莫非裴连瑛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是美玉有瑕了。   “我正好想找你问锦缎的事儿,没料到就遇上了。”   青枝以为潘济美很着急,便道:“潘公子请放心,我跟姑姑已经快织好一幅了,剩下的那幅顶多需二十日,绝不会逾期。”   潘济美哪里真的在意锦缎,笑着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其实还想跟你说丝线的事,我已有办法,不过还要再等几日。”   丝线对她来说极为重要,青枝欣喜道:“劳烦潘公子,潘公子若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也请尽管说。”   “我记下了。”潘济美瞄一眼她的驴,“你买的还是赁的?”   “买的,我刚才就是去新通门,让他们把草料送到家里。”   潘济美点点头:“这驴不错,毛是掉了一块,但应该会重新长起来。”   经历过裴连瑛跟母亲的嫌弃,青枝简直觉得遇到知音:“你也看出来了?这头驴真的很好,我原先是赁了它,骑过两回便不舍得了,我觉得它听得懂人话。”   眉飞色舞,好似有星子在她眸中闪耀,潘济美嘴角翘了翘:“伯乐识马,你是识驴,都有慧眼。”   青枝扑哧一笑:“可不敢跟伯乐比,但这驴我确实没买错。”   二人边走边说,笑声不断。   感觉她跟自己的关系拉近不少,潘济美就想请青枝去他的锦缎铺,送她胭脂博她欢心。   “我的脂粉铺前日进了不少新货,就在前面,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不知不觉走到这边了,她得赶紧回去,青枝道:“不用,我平时都在织锦,没时间花在装扮上。”   竟然拒绝了,潘济美微微一怔。   但他很快又心生一计:“我的客人多是姑娘,夫人,她们都喜欢锦缎。你若去的话,我可以引荐。”   是要替她介绍生意?   好是好,可她不想无端端欠潘济美人情,丝线的事儿至少跟那两幅锦缎有关,青枝摇头:“不用,我跟姑姑织锦织得慢,客人太多也不好应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出来已久,姑姑在等着我呢,先告辞了。”   看着她的背影,潘济美实在失望,他还以为他刚才说的话投合青枝心意,她会因此亲近他,谁想到竟被拒绝两次。   也是,她毕竟是连裴连瑛都能拒绝的。   跟那位大理寺左少卿相比,他好些地方都不如。   不过正因为如此,假使他能使这样的青枝动心,那就相当于赢了裴连瑛。   那么,他也会有让裴连瑛嫉妒的一刻啊。   次日驴棚就搭好了,搭好后赵宝林过来相看,询问青枝意见。   他眼睛是看着陈念的。   周茹在旁边皱眉。   青枝十分满意,多谢赵宝林介绍木工,赵宝林憨厚地摆一摆手,让她不要客气。   等赵宝林走后,周茹忙把门关上:“你怎么又去找他?我说了,他心不正,就那一会功夫,偷看阿念六次!”   青枝好笑:“娘不是都不跟姑姑说话吗?这会儿又管赵师傅?”   周茹噎住,过得会儿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爹临走时还惦记着你姑姑,我能真的不管?”   青枝道:“可我只跟赵师傅熟悉,不找他找谁?”再说,喜欢人就是心不正?他又没对姑姑动手动脚,还不准人看了,姑姑都没讨厌他。   周茹就是不肯:“京城木匠多得是,下回你要做什么我去请。”   青枝懒得理论,拿起干草喂驴。   小毛驴吃得欢,一口又一口。   “赶紧把毛长起来吧,省得被人说丑。”她点点毛驴的脑袋,“听到没有?”   毛驴拿湿漉漉的大眼睛瞅瞅她,继续吃草。   毛长出来了还不是丑?马不要,非要驴,谁不说一句傻?周茹暗地嘀咕。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翠儿打开门一看,见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微微一愣,而后忙道:“姑娘是要买锦缎?”因见她穿着百蝶锦衫,织金裙,衣着极为华贵。   小姑娘乃是赵蕊,嘻嘻一笑:“是,陈姑娘在家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08:48:06~2022-07-27 09:5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上飛的不只鳥 6瓶;杰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谁想到竟主动和好。   也不知是说青枝还是陈念,翠儿道:“两位陈姑娘都在,姑娘进来吧。”   赵蕊转身吩咐丫环在马车旁等着。   翠儿听她对下人说话有些威严,怀疑是哪家权贵的千金,忙快步进去禀告。   青枝没见过赵蕊,一时不知是谁。   倒是赵蕊看到她就笑:“你一定是陈姑娘的侄女儿,对不对?”   青枝点点头:“你是?”   “我姓赵。”   “哦,赵府的赵姑娘。”青枝明白了,她扫一眼赵蕊,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是昂贵之物,便觉这姑娘花钱应该十分大方,“我姑姑提起过你,那幅黄鹂鸣春锦缎就是卖给你的。”   赵蕊道:“是啊,你姑姑人呢?”   陈念正在东厢房门口。   她不知赵蕊为何过来,之前要么是派管事,要么是她去赵府,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忐忑。   希望与赵廷俊无关。   她走进去打招呼。   赵蕊眉开眼笑:“陈姑娘,又见到你了……我的屏风已经请人做好,改日你来我家里,我带你去看。那幅锦缎实在太合适做屏风了。”   陈念真不想看,但当面得罪客人恐怕会引侄女儿怀疑,便敷衍道:“等下次有机会。”   “机会多得是,我今儿来是想再买几幅锦缎的。”赵蕊前阵子穿了她们的锦缎出去过几回,很快有小姑娘问她在何处买的,她瞒着没说,因知道她们就两个织娘,万一都来买,自己下回就买不到了,便打算弄些存着。   青枝道:“我们手头没有可卖的锦缎。”最后一幅竹梅双喜前日也已经被人买走,别的锦缎她是要留着开店的。   赵蕊啊的一声:“是吗?那我先预定几幅。”   “预定也要等好几个月,我们接了一笔活,要织两幅佛像纹锦缎,五月底交付,而且可能还有别的生意。”   赵蕊眼睛瞪圆:“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这幅样子十分可爱,青枝忍不住笑道:“赵姑娘的衣裙想必不计其数,不缺这几件吧。再说,天热也不合适穿锦缎。”   赵蕊道:“我衣裙自是不缺的,我主要是怕你们客人太多,我晚来都买不到了……你们的织娘实在太少,应该再请几个,教教她们。”   “那也不是短时间就行的。”   赵蕊只当是简单的事,也想不明白,只道:“反正我先定下了,你们年前织好就行。”   霍家要的锦缎是八月底织好,如果真的能争取到,九月开始给这位赵姑娘织锦,年底肯定来得及。   “可以。”青枝看出她的喜好,拿了有云燕,朱鸟,白鹿等有动物图案的纹样底本出来。   赵蕊十分喜欢,定了三幅,而后让翠儿去外面马车旁的丫环手里取四十两。   青枝道:“三幅价格不一,只需三十二两,再说,定金不用给这么多。”   赵蕊道:“我愿意给,省得中间有人也来定,比我出得多,你们先给她织。”   青枝笑道:“这不可能。”   赵蕊不听,愣是拿了四十两。   周茹就在外面,看到四个银锭时目光一亮,但这份高兴很快消散了。   女儿之前接的生意要织到下个月月底,而今又要多织三幅,那不得弄到八,九月?她哪里还有空跟裴连瑛花前月下呢?周茹心里着急,疾步进去:“赵姑娘,恐怕青枝不能保证时日,不定织到明年呢,还望赵姑娘莫怪罪。”   赵蕊一愣,看向青枝:“不会真要织到明年吧?”   也不知母亲为何来捣乱,青枝皱眉道:“年前肯定能织好,请赵姑娘放心。”   赵蕊松一口气。   周茹不快:“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的事情呢,你可不能保证,再者,我女儿快要成亲。”在她心里,女儿早晚会想通,一旦想通可不得马上嫁人。   其实陈念何尝不想拒绝,但侄女儿一心挣钱,正当高兴着,她如何开口?一旦开口,侄女儿必然要问缘由,她并不想告之。犹豫间,事情就被定下了,而今也只能如此,她只要不去赵府便是。   青枝见母亲又阻拦,皱眉道:“赵姑娘也没有要签定契约,娘怕什么呢?”   这小姑娘的外祖母是长兴侯老夫人,听说父亲又是左侍郎,周茹原不该得罪,可她实在担心女儿的终身大事,硬着头皮道:“我是想丑话说在前头,别到时候赵姑娘问责,这样不清不楚,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蕊到哪儿不是被人追捧的,结果这妇人啰里啰嗦,一幅怕她害自家女儿的样子,赵蕊冷笑一声:“我此趟过来,是因欣赏两位姑娘的织艺,四十两银子算得什么,若真遇到事织不了,送与你们都无妨,这位大娘请放心。”   周茹松一口气:“赵姑娘不愧是名门望族出身,豁达大度。我在均州就听说,京城的姑娘非比寻常,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赵蕊听惯了马屁,一点不新鲜,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们织好送到我府上便可。”   青枝答应。   侍郎比左少卿大,女婿见到了都要行礼的,周茹送赵蕊出去:“刚才的话还请赵姑娘莫介意。”   “我没那么小心眼,倒是你女儿要嫁给谁呀?”赵蕊好奇问了一句。   周茹面有得意之色:“我这女婿以前是状元,而今是大理寺左少卿。”   状元?赵蕊扬眉道:“我爹爹以前也是状元,成康五年的状元,不知你女婿是哪年的状元。”   周茹忙夸赞了一句,说是大才子,而后才道是成康十三年的状元。   赵蕊一时也没记起成康十三年的状元是谁,便先上马车了。   成康五年,周茹往回走时,那几个字慢慢在脑中闪过,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成康五年,她想起来了!   那年,赵廷俊中了状元,但并没有信守承诺娶陈念为妻,为此丈夫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后说,就当那个人死了。   周茹脸色一变。   这小姑娘居然是那孽畜的女儿!   原来赵廷俊已经做到了左侍郎。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这等品行不端之人,居然也能叫他当上三品官?   周茹咬牙切齿。   当时她才嫁入陈家没几年,女儿三岁多,丈夫救了一位年轻公子回来,说是遇到劫匪,身无分文,腿又受伤,要借住一阵。   她心里怪丈夫多事,可瞧赵廷俊模样清俊,又是读书人就想若能考中,当上官兴许会报恩,便没有说什么。小姑子那时十五,情窦初开,与赵廷俊一见钟情,二人时常互相偷瞧,默默红了脸。   她试探赵廷俊,发现赵家家境与他们相当,念书也极有天赋,很早便是秀才。她告诉丈夫,丈夫打心眼里也喜欢,默许妹妹与赵廷俊来往。   可惜人心难测,这赵廷俊临走时信誓旦旦会娶小姑子,还说马上写信告知父母,谁料高中状元后就变了心。   丈夫从京城回来,又怒又愧,此后对小姑子越发疼爱,但小姑子却再也不曾笑了,直到女儿长大,二人日渐亲厚,才偶尔展露笑颜。   周茹捏了捏拳头。   赵廷俊却偏偏变得如此富贵。   不知小姑子可知?   她忽然想起那日,小姑子不想去赵府送锦缎,被她问了一句又去了,回来后脸色不好,恐怕是已知晓,或许两人还见上面了。   周茹叹口气。   这么多年小姑子不嫁人,全是因为赵廷俊,在京城见到他不知得多难过。虽然她对小姑子也有不满,可这些年相处下来,终有心疼之处。   周茹走到织房门口,犹豫再三,没有踏入。   她不知说什么。   她实在无法安慰,他赵廷俊娶了长兴侯府的千金,自己又是三品官,这样的风光,她说什么能安慰?她一点也帮不了什么,只能当做不知。   可心里实在气愤,周茹转身去了裴家。   李韭儿正跟裴老太太闲聊,听说周茹拜访,忙迎到门口。周茹脸色极为难看,李韭儿不由担忧,以为是关乎儿子亲事,暗道周茹莫不是要退亲吧?她勉强一笑:“周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周茹开口就问:“你可知那赵廷俊?”   啊!   她何时看到赵廷俊了?李韭儿心头一跳,忙用赔罪的语气道:“我知,我与相公入京没多久就瞧见他了,当时连瑛刚入馆阁,赵廷俊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我们当时心情与你一样,唾弃不止,可不敢当面骂他,只装不识,也没告诉连瑛。”裴连瑛一心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应是不知赵廷俊与陈念的过往,“周妹妹,你莫怪我,他这人品行低劣,我跟相公怕表露出来,他设计陷害连瑛。后来你入京,我原也想告诉,可不知如何开口。”   周茹叹气:“我怎能怪你?我只是气不过!刚才一位客人来我家买锦缎,我才知,那竟是赵廷俊的女儿。老天不长眼那,他的命竟这样好,可我们家阿念如今还未出嫁!”   李韭儿拉着她坐下:“时候未到,兴许他很快就要遭报应。”   “但愿如此,可怜阿念,我都不知如何安慰……我得想法子将她嫁个好人家,最好是高过他赵家的。”   “这……”陈念秀外慧中,但年纪到底大了,接近三十,怕是很难,李韭儿觉得她夫家不可能会高过赵家,只此时绝不会泼冷水,顺着道,“我会帮你留意。”   周茹又连叹了好几口气,抑郁难解。   裴老太太听了会,才弄明白:“是那个住在你家的赵公子?他原来当大官了啊?唉,那只能等连瑛官大过他才好办。”   周茹眼睛一亮。   李韭儿却有些害怕:“这赵廷俊忘恩负义,怕是心狠手辣之徒,没那么容易对付的。”   裴老太太忙改口:“我只是随口一说,至少连瑛压过他,他不敢欺负我们两家。”   周茹左右听着,觉得确实也不能让女婿冒险。赵廷俊可是长兴侯府的女婿,他在京城十多年,谁知道根基多深,她拍拍李韭儿的手:“我只是一时气愤,你们还是装作不认识他最好。”   李韭儿很感动:“你真的不怪我?”   周茹摇摇头:“我们来京城后,你如此照顾,我只有感激,倒是我家青枝给你添那么多麻烦。”   “无妨,我就喜欢她的脾气,她跟连瑛不同,连瑛少年老成,整日只知道念书,青枝可爱多了。”李韭儿想到明日便是休沐日,就邀请周茹,“我带你们去溪亭泉玩一玩,你正好散散心,让连瑛跟青枝也说说话。”   周茹求之不得:“再好不过。”   她又跟李韭儿,裴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方才回去。   天快要黑了,青枝织完锦抽空做了一只卤鸡,切成块之后,浓郁的酱香味飘满院子。   见到周茹,青枝没问她去了何处,因早已猜到,只忙着摆筷盛饭。   周茹难得的话不多,只默默看着。   除了卤鸡,还有炒青菜,菠菜汤。   平常她们三个人一桌,翠儿盛了饭菜与另外两个婆子坐旁边的桌。   等陈念坐下后,周茹突然夹了一块卤鸡给她。   陈念未免惊讶。   之前她跟周茹因为青枝的事闹得不快,还以为周茹要气一阵,谁想到竟主动和好。   “多谢嫂子。”她笑一笑。   如冬日暖阳,将冰雪融化,周茹心头一涩,暗道小姑子的命真苦,她还是莫再计较了,想着又给她夹一块:“你瞧着太瘦了,多吃点。”   真是见鬼了,青枝暗自疑惑,母亲是有讨好姑姑的时候,可同时间必然也会夹菜给她,但这会儿母亲显然是忘了她,只关心姑姑。   难道母亲是为驴的事在向姑姑道歉?不可能,母亲现在仍很讨厌她骑驴,怎么可能道歉?而且,母亲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到底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周茹:小孩子家家没你的事,少管!   青枝:???   感谢在2022-07-27 09:51:07~2022-07-28 09: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c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他有什么好气的?   周茹吃完饭才跟青枝说话。   “你以后多孝顺你姑姑,别惹她生气。”   青枝道:“惹她生气的不是娘吗?姑姑别提多喜欢我。”   周茹皱眉:“……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   青枝问道:“莫非裴伯母与娘说了什么?怎么娘去了裴家一趟回来如此古怪?”   周茹自然不会告诉。   凭女儿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银子退给赵蕊,不止如此,她恐怕还会想办法对付赵廷俊。可赵廷俊这样的大官,他们陈家如何招惹?仇没报成,万一命没了……她怎么也得忍着,瞒住女儿。   小姑子定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从未提起。   “你裴伯母想请我们一家去溪亭泉游玩。”她转而说起别的事情,“你跟阿念明日不要再织锦。”   可她急着织完去霍家争取生意,青枝极为不满:“我忙着呢,无端端突然去游玩作甚?”   “什么无端端?我们两家多少年情谊,出去玩一次不是该当的?”   “我不想去,我没时间!”   周茹脸色一沉:“你再忙,半日还是抽得出空的!你就算不肯嫁给连瑛,你裴伯母没亏待过你吧?你小时候,她待你多好?你不记得了?而且我们现在还住着裴家的宅子,吃用也没少给,你真要如此绝情,与裴家断绝关系?跟你裴伯母断绝来往?她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满口往日情谊,青枝顿时就理亏了。   也罢,反正现在是裴连瑛求着她给机会,她怕什么?   “那就半日,多一会时间都不行!”   周茹无语:“……你是钻钱眼子里去了!”   “娘还不是钻官眼子里去了?”   “……”   裴家那里,李韭儿也跟裴连瑛说了。   “等明日休沐,我想去郊外踏春,眼瞅着要临夏到时一热很难出门。我已经请了你周婶一家。”   裴辉偷眼瞧儿子。   裴连瑛问:“母亲想去郊外何处?”   “去溪亭泉吧。”   “好。”裴连瑛没有反对。   裴辉看不出儿子在想什么,见缝插针说青枝坏话:“我昨日叫小厮送些粮米去,小厮说陈家竟养了一头驴,好似青枝时常骑着去街上。”   李韭儿一愣。   裴老太太极为惊讶:“什么,青枝居然骑驴?这可不好,骑驴没坐车文雅。”她对青枝原是印象不错,但最近听说她又织锦又骑驴的,也是有些犹豫,小声对李韭儿道,“阿茹怎么不好好教她?她可不是在均州了啊。”   李韭儿道:“许是骑着玩的,她幼时就很调皮。”   裴辉道:“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还调皮什么?”   知道丈夫对青枝不满,李韭儿皱眉道:“路上骑驴的人这么多,你就光盯着她?怎么,骑个驴都不行了?我们在均州时,我还骑过牛呢!”   裴辉噎住,他可不敢挑妻子的错。   李韭儿看向裴连瑛:“连瑛,到时你记得多与青枝说说话。”   裴连瑛心想,就怕青枝不肯,她只会想尽办法激怒他,就是不知会用何招。   骑驴?   恐怕是不行的,周茹同去,青枝还要骑驴的话,可能会被周茹追着骂。   想象着青枝骑上驴又被她母亲拉下来,他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当真喜欢那小姑娘吗?裴辉看在眼里,又要气得吐血,听到骑驴的事,儿子竟还笑得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成,他得把此事告诉潘济美,叫潘济美也务必出现在溪亭泉。   上回潘济美已经跟青枝见过了,他再用一用手段,让青枝同他亲近,儿子一气之下说不定就愿意解除婚约。   裴辉觉得此计可行,马上便派随从去找潘济美。   次日,他借口店铺有事,早早就出门了,省得与青枝见面。裴老太太,李韭儿,裴连瑛三人很快就到裴家门口。   如何去溪亭泉已经安排好,除了裴连瑛骑马外,其他五人坐车。   瞧见裴连瑛的高头大马,青枝就有气,凭什么他能骑马,她就非得坐车?骑驴到底哪里不好,不用闷在车厢里,还能看清沿路风光,偏偏母亲那么反对。   小姑娘的嘴唇几乎是要噘起了,愤愤地看着他的马。   裴连瑛暗自好笑,果然他猜对了,周茹没有让青枝骑驴,不过他没说什么。他这未婚妻现在一心同他作对,他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上车时,李韭儿说要跟青枝坐一起,周茹寻思她可能是要劝女儿,便同裴老太太,陈念坐一辆马车。   青枝忽然有点拘谨。   她不怕面对裴辉跟裴连瑛,唯独李韭儿,不一样。   李韭儿笑着道:“连瑛有些地方是做得不如人意,你不肯嫁,我也理解。你放心,我会督促他改好,保证让你满意。”   青枝忙道:“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我是觉得我跟他不太般配。”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们两个一块长大,彼此最熟悉不过,何处不般配了?你难道觉得连瑛跟那些大家闺秀般配吗?没这回事的,你们若不般配,当初我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青枝垂头道:“裴伯母,我不会放弃织锦的,我也做不来官夫人,我跟他真的不合适。”   “织锦就织锦嘛,连瑛没反对,我也不反对,这有什么?你嫁给连瑛后,连瑛早上去衙门,你就起来织锦,我们家地方大,阿念可以住过来,织机当然也放得下。”李韭儿拉住她的手,“青枝,我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你不用担心这些,只要你愿意嫁,做什么都可以。”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青枝没想到李韭儿如此包容,由不得心想,母亲说父亲不会看错人,父亲确实是没看错李韭儿。   这样的婆母,打着灯笼都难找。   可是,为此她就要勉强自己嫁入裴家吗?不说裴辉的态度,裴连瑛对她也没有真心。   她看得清清楚楚。   青枝道:“裴伯母,实在对不住……”   李韭儿也不想逼她,忙道:“你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跟连瑛五年未见,时间太长了,难免生疏。这样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试,好不好?”   对上李韭儿含着期望的眼神,青枝到底没能狠下心,毕竟除了李韭儿,母亲也是一样的态度。   青枝点了点头。   溪亭泉离得不算远,坐马车半个时辰便到。   青枝随着李韭儿下车后,看到不远处有一汪闪光的湖泊,好像颗明珠一般。   迎面有微风吹来,夹杂着各色的花香。   天上还飘着风筝。   她抬起头看。   那下颌的弧线是极漂亮的,小巧圆润,连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潘济美看在眼里,差些失神。想到来意,忙收回目光。   昨日裴辉派人告诉他青枝会去溪亭泉,似乎很急,叫他想想办法,他连夜就安排了。   潘济美走上前,在不远处唤青枝:“陈姑娘。”   他在西街开脂粉铺,因与裴辉走得近,裴家的人都认识,李韭儿惊讶道:“潘掌柜莫非也在青枝那里买过锦缎?”   “是,您猜对了。”潘济美笑着向众人行礼,“陈姑娘织艺卓绝,我很荣幸能结识陈姑娘……不过今日是为丝线一事,”他看向青枝,“我找到一位掌柜,愿意与你共同出钱购买丝线。”   终于谈妥了吗?青枝眼睛一亮。   潘济美道:“吴掌柜说了,丝线随你愿意,买多少斤都不成问题。”   太好了,那她可以买上五六十斤,这样后面一两年都不用愁了,青枝笑着道:“多谢潘公子,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小姑娘的杏眼弯起,笑得极灿烂,裴连瑛看在眼里,感觉青枝应该是与潘济美见过数次了,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可今日两家出行游玩,就算为买丝线,潘济美也不该来此打搅吧?再说,他又怎知青枝在溪亭泉?   难道是青枝故意告知,想以此激怒他?   可潘济美哪方面能胜过他?不说别的,光是年纪也不比他年轻,他有什么好气的?   他真不信,青枝能看上潘济美。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哦,更一万字,还请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感谢在2022-07-28 09:56:40~2022-07-29 10: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甲乙丙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那你答不答应?”   潘济美此时道:“陈姑娘, 那掌柜现也在溪亭泉,他急着要今日定好,故而我才会来找你, ”向其他人道歉, “叨扰裴大人,各位夫人了。”   必须是今日吗,青枝一怔, 下意识看向李韭儿。   若是她自家家人, 当然可以前去,可李韭儿……   怎能这时候去谈生意?周茹忙道:“青枝,你是陪着你伯母出来游玩的,改日再去吧!家里丝线又不少, 何必着急慌乱地去买?我一早叫你跟阿念休息下, 别整日只知道织锦!你看看,出来玩也不能静心。”   见青枝突然挨了一顿说, 李韭儿过意不去。   倘若事事都要青枝顺着她,顺着儿子, 也不怪她不肯嫁,李韭儿得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周妹妹, 别说青枝了,难得潘掌柜带来好消息,就让青枝去吧。连瑛, 你陪着她一起。”   “哎呀,你别纵着她了, 她就是被她爹给惯坏了才如此……”   李韭儿挽住周茹的手臂:“让他们去吧, 我们几个正好说说贴心话。”再一次叮嘱儿子, “连瑛, 等青枝谈完了,你带她去看看荷花。”   这样,两个人有独处的机会,而且女儿可以体会这未来婆母的和善,周茹忽然会意,就没有再阻止。   没想到李韭儿这么善解人意,青枝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声道:“多谢伯母。”至于裴连瑛,真的不用他陪,可她实在不能拒绝李韭儿,只得让裴连瑛同去。   三人沿着溪亭泉边种的柳树往东。   他们都没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正目露寒光,死死盯着陈念不放。   昨日,赵廷俊知道女儿去了陈家,又定制了锦缎,心里便有一种不祥之感。   他越发怀疑陈念是故意接近讨好女儿,不然女儿为何这样亲近她?只是一个织娘,往常可不见女儿放在心里的,就是喜欢锦缎,也只差遣管事去办,顶多是请到家中,哪里会亲自前去?   不知陈念到底想做什么?   是不是上回他说得不够清楚?陈念还心存妄想?   赵廷俊轻声对车窗外的管事吩咐了一句话。   那管事听后颇为惊讶,他并不是赵府的大管事,只是小管事,平日里听从赵蕊,处理些琐事,今日不知为何赵廷俊命他一同来溪亭泉。   现在他明白了,赵廷俊是要他去请陈念。   陈念是织娘,他主子是堂堂三品左侍郎,竟这样偷偷摸摸见面,管事满腹疑惑,却也不敢询问,只应了声是,便朝陈念所在的地方而去。   溪亭泉水多,周围都是河流湖泊,潺潺流动,风中都带着潮湿的气息。孩子们在河边蹲着,伸手去捞飞速游过的小鱼,时不时溅起几串水珠,落在旁边的青草地上。   潘济美故意说青枝感兴趣的事情引她听:“那吴掌柜是在芭蕉巷开锦缎铺的。”   青枝有点印象,似乎是一家不大的锦缎铺。   “他原先与另外一家锦缎铺的掌柜合买丝线,但那家已经关门不做了……京城的名门权贵都喜去万春锦缎铺,别家生意不好做,只能捡些零头。我同吴掌柜说了你的事,吴掌柜知道你织艺出众,是有结交之心,将来可互相切磋。”   青枝点一点头。   潘济美又道:“其实除了桑河的货船外,理县也有许多缫丝染丝的人家。”见青枝露出询问的神色,他笑一笑,“你才来京城不久,可能不知道理县,理县在京城北边五十里处,那边多是壤土,适合种桑养蚕,十几年前京城的丝线都来自于理县,后来桑河下游拓宽之后,船只去江南极为便利,江南的丝线源源不断运来,反而去理县购买丝线的客人变少了。”   原来还有别的渠道,青枝未免雀跃,夸赞道:“潘公子真是无所不通呢。”   阳光下,她脸颊上仿若有一层薄薄的粉,笑起来极有少女的明媚,又有孩子似的娇憨,潘济美对上她水灵灵的眼眸,心跳突然快了些,正当要说话,却感觉一阵寒意从身侧掠过,而后他就见青枝被裴连瑛拽了过去。   青枝吓一跳:“你作甚?”   她没想到裴连瑛竟然会做出这种动作。   对上她吃惊的眼眸,裴连瑛心想,她怎么好意思问?   他可以理解青枝因为退亲想要气他,可就算气他也得讲究个章法吧!   好歹还是他未婚妻,竟跟潘济美如此接近,被外人看见会如何想?他不觉得青枝会喜欢潘济美,可却容忍不了她这等行经。   “我有话同你说。”他嘴唇微抿。   说话就说话,抓人干什么?青枝用力甩了下手腕,可他手指竟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她忍不住道:“你快放开!”   “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开。”   是他动手动脚,还要她答应他?青枝怒道:“裴连瑛,你可是官员,跟我在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大声喊叫了,让那些人看看你裴大人的嘴脸。”   那可吓不了他,裴连瑛淡淡道:“可以,你尽管去喊,喊得众人皆知,你我九年前定亲,而今你背信弃义,一意孤行要退亲。我裴家待你不薄,我一心挽回,你却六亲不认,薄情寡义,看看以后谁买你的锦缎。”   青枝:“……”   真狠,脸都不要了,可她还是要脸的。   她缓缓放下了手。   二人衣袖交叠,倒也看不出谁握了谁的手。   过得一会,青枝道:“潘公子还等在那里呢,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想陪我谈丝线的事你一早不说,现在才来搅和吗?”   竟误会他不想陪她,裴连瑛诧异,他以为青枝是故意气他。   难道潘济美不是青枝请来的?   他试探道:“你不想出来游玩,你也可以早说,如今劳师动众的,我祖母,母亲都来了溪亭泉,你竟要谈生意。”   可真会冤枉她,青枝颦眉:“我若提早知道这事谈成,必然会先去买丝线……”她甩了甩手腕,“浪费你裴大人的时间了,你放开我,尽管去别处吧,我不会告诉裴伯母的。”   她眼里这会儿全没挑衅的意思,看来只是为了生意。   可做生意,也得注意下分寸吧?裴连瑛道:“我既然来了,便不会在意时间不时间的……你同他说话可以,但别离那么近。”   青枝不解:“……就为这个你抓我这么久?”   “怎么,你觉得我此话不妥?”裴连瑛忽然低下头,“我若是也同你这么说话,你觉得好不好?”   呼吸拂到她脸颊,她要躲,他拉住她手臂:“你若觉得这是对的,往后我们便这样说话。”   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迫近的五官像放大的画,压得她的心一阵疾跳。   她恼道:“哪里有这么近!”   看她要生气了,裴连瑛稍许离远些:“那你答不答应?”   “管得真多,我刚才只是听他说在何处买丝线的事儿,哪里像你说的……算了,你放手,我会注意。”她感觉他不答应,裴连瑛肯定不放。   可真嚷嚷吧,丢的不止是裴连瑛的脸,还有她自己的。   见她答应,裴连瑛微微一笑,将手放开。   瞧见一旁的潘济美,青枝一阵头疼,早知道就不让裴连瑛跟来了,被潘济美看到不定觉得他们在干什么。   可生意还得谈,她只能装作无事一般走过去。   裴连瑛瞧着她的背影,将手慢慢背到身后。   其实青枝的手他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小时候教她写字,不知握了多少回呢。   可刚才竟然有种强烈的异样之感,那么陌生,以至于她的手已经不在掌中,可似乎还有什么残留,挥之不去。   …………………   见裴连瑛把青枝拉过去之后,潘济美就等着看好戏。   他以为裴连瑛会大发雷霆,继而同青枝争吵,而青枝这姑娘瞧着也是倔强的性子,恐怕二人会不欢而散。   然而两人根本没吵起来。   裴连瑛雷声大雨点小,将青枝拽过去之后,不知说了什么,他竟觉得裴连瑛的动作好似在调情。   他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他们毕竟是定了亲的,听裴辉说,二人也算青梅竹马,再如何,也有好些年的感情吧。   他跟青枝才见过几面,真能比得上吗?   青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大人刚才有急事同我相商,打搅潘公子了……”她含糊地解释一番,“你刚才说得吴掌柜在何处,是不是快要见到了?”   潘济美振作起精神。   他跟青枝确实才认识没多久,但若做成这桩事情,青枝肯定会对他更为信任,那么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吴掌柜就在那里,我们快过去吧。”   他加快脚步。   吴掌柜一直等在河边,眼见三人出现,忙迎上来。   “潘掌柜,这位是你提过的陈姑娘吧?”他目光掠过,瞧见青枝身边的年轻男子时,身子忽然一颤。   潘济美交代了不少事情,可他没说裴连瑛啊,怎么他竟会随行?   “裴,裴大人……”   寻常百姓要见大理寺的官员,都得在府衙才能见到,不像裴连瑛矜矜业业,会亲自查案。   吴掌柜认得他,腿一软,就要下跪。   裴连瑛拦住他:“不必如此,我是陪同陈姑娘与你谈丝线一事的。”   吴掌柜下意识朝潘济美看了一眼。   他是要买丝线,但并不急于今日,也是潘济美给了他好处,才愿意跟青枝合买丝线。   可裴连瑛不止来了,还是为陪同这位陈姑娘来的,他眼睛一阵乱转。   潘济美暗道不好,他本以为吴掌柜也是经得住事的,结果遇到官员,惊慌如此,忙安抚道:“裴大人和善亲民,吴掌柜不要害怕,陈姑娘与裴大人是同乡,两家长辈相识,故而裴大人才会同行。”   只是同乡吗?   吴掌柜有点怀疑。   裴连瑛中了状元后名扬京城,但在馆阁很少露面,调到大理寺后,因查案之故时常走街串巷。那些年轻女子也有了见他的机会,常在周围晃悠,可从未听说他与哪位女子亲近,更别说陪同了,恐怕这陈姑娘对他来说有些特别。   青枝此时问道:“吴掌柜打算买多少丝线?”   吴掌柜磕巴道:“我,我还未考虑好……”他之前当然是想好的,看到裴连瑛时脑中突然变得空白,忘记了数目。   青枝一愣。   眼前的中年男子目光闪烁,看似极为慌张,她疑惑道:“那你平常会买多少丝线?”   “我店铺生意不是很好,故而都是买三百,四百多斤。”吴掌柜见潘济美对他使眼色,略微振作起来,“若是陈姑娘想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买个,买个五百斤,这样价钱会低许多,十分,划算。”   青枝想要答应,可吴掌柜的脸色实在奇怪,她有些犹豫,多问了一句:“吴掌柜手下有多少织娘,一年能卖出去多少幅锦缎?”   裴连瑛这时也开口了:“已经入夏,天气越来越热,便算是万春锦缎铺,生意也会骤降,故而锦缎铺多是在八九月买入丝线,织锦,一直卖到四月,你应该丝线早就买好了吧?”   锦缎就一个缺点,厚重,是以都是在天冷时做成锦袄,锦袍穿,天热时多穿罗衣,纱衣。   而这时节,购买锦缎基本都是用于屏风,装裱,衣物镶边等。   吴掌柜被裴连瑛锐利的目光盯着,又开始慌乱了:“这这这,我去年是买过了,但是已经用完……啊,也没有全部用完,还剩一些。我是听潘掌柜说陈姑娘善织锦,我想着……算了算了,我还够用,等明年再买吧。”急忙向裴连瑛行礼,“是草民一时没想清楚,草民的错,草民不打搅裴大人了。”   他道歉完马上快步离开。   这是顶不住裴连瑛的问询落荒而逃了,潘济美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真是找错人了!   又不是作奸犯科,这吴掌柜至于吗?这下好了,把烂摊子留给他。潘济美忙道歉道:“陈姑娘,我不知吴掌柜这般糊涂,当时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正好需要丝线,谁知道又反悔。是我心急,我应该再问问他,这下倒好,让你们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他连连作揖,抬起头时,与裴连瑛的目光对个正着。   仿佛是对上清冷明亮的月光,把所有的东西都照得一清二楚,潘济美心头一跳,脸色有些发红。   青枝当然不怪潘济美,他是主动帮忙,又不欠她,就算没办成也是出于好心,她宽慰道:“没事,今日过来也是游玩,不耽误什么,倒是劳烦你专程来一趟。”   潘济美道:“我再替你想想别的法子。”   青枝这次拒绝了:“不用,你已经替我想到了办法,我会去理县看看。”   出师不利,只能再找机会,但裴连瑛在旁不易下手,潘济美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裴连瑛告诫青枝:“你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青枝问:“你该不会是说潘公子吧?”   “怎么,你很信任他?”他反问。   谈不上很信任,但潘济美确实颇为热心,青枝并不答,只道:“与你何干?”   裴连瑛腿长,青枝走得再快,他也稳稳跟在身边:“今日我若是不在,你恐怕已经跟吴掌柜立下契约了。”   青枝脚步缓了缓。   确实吴掌柜是看到裴连瑛才变得紧张的,后来裴连瑛一开口,那吴掌柜的五官都要慌得移位。   “吴掌柜怎么这么怕你?”青枝奇怪地看裴连瑛一眼。   也只有她对他毫不忌惮吧?裴连瑛道:“心里有鬼。”   青枝拧起秀眉,暗道她初来乍到,又非富人,说实话真的没什么好骗的,但吴掌柜确实一幅心虚之相,畏首畏尾。还有潘济美,他跟吴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知道买丝线的月份?”青枝忽然问裴连瑛,“谁规定非得八九月才能买入?”   “诓他的,自然随时都可以买,只他太过紧张,一问之下就乱了。”   青枝扑哧一笑:“原来如此,你还真……”差点说机敏,忽而意识到她在对他笑,马上收敛住,“你在大理寺查案,定然也时常这样诓骗百姓了。”   裴连瑛:“……”   青枝露出嫌弃的表情:“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官,真是晦气。”   要说这翻脸功夫,她实在是练得不错,裴连瑛淡淡一笑:“再晦气,我也是你未婚夫。”她别想用这种伎俩激他。   青枝:“……”   果然自己不生气,青枝就无计可施了。   裴连瑛道:“前面有荷花,我们去看看。”   那是李韭儿之前叮嘱的,他倒是孝顺,还真听从,青枝道:“花是开得不错,可人太多了……你过去,不怕引人注意?”   “我常去街上,有何好怕?”裴连瑛瞄一眼青枝,“是你怕跟我同去?”   竟然被他看出。   她是不想跟裴连瑛出现在人堆里,到时遇到相熟的过来询问,指不定裴连瑛就说她是他未婚妻。   知道的人越多,退亲越难吧。   她正想找个借口时,裴连瑛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别离太远便是。”青枝怕不好退亲,他难道觉得她退亲,自己脸上有光?   没成之前,没必要弄得众人皆知。   当然,知道的人他也不会隐瞒,顺其自然吧。   此话正合心意,青枝一笑:“好,那我看这边的粉荷花,你去那边!”   裴连瑛点点头,转身过去。   管事遵从赵廷俊吩咐,找到陈念跟前。   他说赵蕊请陈念去一趟。   周茹眉头紧锁,她已经知道赵蕊的父亲是赵廷俊,不愿陈念再与赵家有什么牵扯,但另一方面,又忌惮赵廷俊的身份,不敢得罪。周茹凑到陈念耳边:“你不要去,说身子不舒服。”   陈念奇怪:“为何?”   周茹嘴唇蠕动,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想揭陈念的伤疤。   陈念厌恶赵廷俊,但对赵蕊并没有什么感觉,再说,她既是织娘,赵蕊又在她们这儿定制了锦缎,不能收了银子不办事:“我去看看吧,可能赵姑娘又有别的要求。”   周茹拉住她,欲言又止:“你,你小心些。”   嫂嫂的目光中满是关切,陈念微微一呆,心想她这阵子怎么这样在意自己?   莫非……   陈念想到了赵廷俊,他就在京城当官,可能嫂嫂是从哪里知道了,不然不会如此。   她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见陈念跟那管事走了,周茹咬牙跟李韭儿道:“我都不知怎么办!还是阿念自己不好,非得织锦,这下好了,碰到赵廷俊那畜生的女儿。”   李韭儿安抚道:“算了,我看阿念自己也忘了,你不要再同她提。”   周茹摇头:“她要是忘了为何不嫁人?都是那赵廷俊造的孽,可我偏偏没法对付他。他若只是一介书生,我定会狠狠打他一顿!”   裴老太太在旁叹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   是啊,周茹也叹了口气。   所以她才不肯让女儿退亲,这世道虽不乱,但人仍是要分个高低贵贱的,她就这一个女儿,怎能看她犯傻?只有当上官夫人,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等女儿回来,还得好好劝劝。   却说陈念跟着管事行到了马车前。   管事道:“陈姑娘去车上说吧。”   赵蕊曾派这管事来家里催过锦缎,故而陈念没有多想,真以为马车里是赵蕊,直到她拉起车帘,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赵蕊,而是赵廷俊。   陈念猛地把车帘放下。   赵廷俊的声音传来:“你现在走了,我以后会用别的法子把你请来,到时你别怪我。”   威胁意味十足。   陈念的脚步停住了。   她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凉气。   她可以不顾自己,可嫂嫂跟侄女呢?她也能不顾吗?赵廷俊这种无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拿出帕子捂住唇,她又转身回到车厢。   “赵大人想做什么?”她声音很低,垂着头,并不想看到赵廷俊的脸。   赵廷俊冷笑一声:“你问我?我倒是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分明告诉过你,我可以补偿你,但是我们前缘已尽,让你别再记着。可你倒好,知道蕊儿年纪小不懂事,便千方百计接近她……你说吧,到底想要什么?银钱?宅院?”   陈念没法回答,只能发出一阵干呕声。   十三年前,认清赵廷俊的为人之后,她以为看透了这个人,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他原来还能更加的无耻。   那声音并不好听,赵廷俊皱眉道:“你不舒服?”上次她吐在了他衣袍上,“你得了什么病?”   幸好事先拿手帕遮掩才没有吐出来,陈念低声道:“看到你就想吐的病。”   赵廷俊脸色一变。   陈念淡淡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要,我看你一眼就犯恶心,要了你的东西,只怕会活活吐死……至于赵姑娘,是她先找上门的,倘若赵大人有办法令她不要买我们的锦缎,那再好不过。”   赵廷俊震怒,他可以接受陈念恨他,甚至是对他有所图谋,可听不得什么犯恶心。他冷声道:“你真这么看我,为何还不嫁人?”分明是没有忘掉他吧。   陈念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笑后,又是一阵干呕。   “赵廷俊,你太自作多情了。”她不嫁人,只是因对此事没有兴趣了,可不是因为忘不掉赵廷俊。   “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可惜我侄女儿喜欢织锦,我不能因为我的事连累她,所以赵姑娘的事,我无能为力。”她也不想让青枝知道赵廷俊,省得这孩子难受。   十三年前,陈简也是这样不屑的,可远没有陈念说的话这般伤人,赵廷俊感觉脑血上涌,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   假若陈念不在世上就好了,他就不会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赵廷俊闭了闭眼睛:“我姑且信你,你好自为之吧,若被我发现你在暗地里捣鬼,我绝不放过你。”   陈念没再说话,转身出了车厢。   走远几步后,她拿开手帕,用力吸气。   夹杂着花香的风拂过鼻尖,她慢慢变得舒服了,不再想要呕吐。等平息后,她去找周茹等人。   路上,正好遇到青枝跟裴连瑛看完荷花回来。   “姑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青枝跑到她身边,“娘呢?还有老太太,裴伯母呢?”   陈念回头一看,发现马车已经不见了,她就说是赵蕊刚才派管事请她去。   青枝问:“赵姑娘又想要什么锦缎?”   “好似管事弄错了,赵姑娘并不在……”陈念糊弄过去,“丝线的事你谈妥了吗?”   青枝摇摇头:“没有,那吴掌柜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我有别的门道了!”她拉住陈念的手,“我们得空去理县看看,听说那里种了许多桑树,有很多缫丝的人家,丝线也许没有货船上多,但肯定比京城那些丝线店铺要便宜。”   理县?陈念问:“远吗?”   “不远,两个时辰吧。”   陈念点点头:“好,等把潘公子定的锦缎织好,我们就去。”   三人按着原路返回。   周茹第一句话竟是问陈念:“阿念你没事吧?”   青枝惊讶的问母亲:“姑姑能有什么事?”   周茹结巴道:“我,我随便问问……”见潘济美没有跟来,“你丝线的事谈好了?”   “不谈了,以后再说。”   周茹戳戳她额头:“早让你别惦记这个,难得出来还想着织锦的事……”小声问,“连瑛这回怎么样?他肯陪着你去已经不容易,回来我见你跟阿念走一起,他在后头,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给他脸色看?我告诉你,你别太欺负他,差不多得了。你这样对他,他都没生气,你还不知足?”   她怎么对他了?打他还是骂他了?   不过裴连瑛今日表现确实不错,但要说知足那还早着呢,谁知道他能忍多久?   万一嫁给他,他马上露出真面目,管东管西的,她才不干呢!   裴辉在店里假装看账本,实则心系儿子,不知儿子与青枝如何了,潘济美有没有让青枝动心。   正想着,看到一辆马车从门口行过,他认出是潘家的,急忙起身。   伙计们只当掌柜要吩咐什么,纷纷看来。   裴辉挤出笑:“你们忙你们的,我出去走走。”把账本放下,慢步离开。   潘济美刚刚换好衣袍,就见裴辉过来了。   知道要谈什么,他请裴辉进去里屋:“前日正好得了些茶叶,您比我懂,替我尝尝。”   “好啊。”裴辉一笑。   二人进去后,对面而坐。   潘济美把吴掌柜落荒而逃的事情告诉他。   “早知如此,不该在令郎同行的情况下去办这件事。”不愧是大理寺左少卿,那吴掌柜话还没说,胆子先没了一半,再被裴连瑛问一句,简直跟丧家之犬似的。   裴辉一阵头疼:“失策失策……是不该急着让你出马的。”顿了顿,“你跟青枝……”   “也没那么容易。”潘济美道,“她下次要去理县,我或许想想办法跟她同去。”   “好主意!”裴辉抚掌,“等去了,你最好跟她在理县留一夜,此事若被内子知道,她一定不能接受。”   潘济美沉吟:“若真如此,恐怕我也要娶她了吧?”   “你不肯?”裴辉劝道,“她只是不合适当官夫人,做你潘家儿媳绰绰有余。你不是见过她织得锦缎吗,她现在年纪还轻,再过两年,织艺必然在京城中数一数二。你们家脂粉铺未必比她挣得多。”   若非知道裴辉的心思,潘济美真以为裴辉很欣赏青枝呢。   他笑一笑:“到时再看。”   不过裴辉说得话也有理,青枝这小姑娘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顶多是织户配不上裴家,但跟他们潘家倒是合适。   倘若青枝真愿意嫁他,裴连瑛恐怕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吧?潘济美暗自一笑。   裴辉又鼓励他几句,告辞离去。   走到街上,他却忽然不知该往何处。   妻子儿子应该也快要到家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母亲又是摇摆不定的,裴辉心头升起一阵悲凉,他竟是没个知心的人。   耳边忽然响起姑娘轻柔的声音:“裴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裴辉抬头一看,发现身边停了一辆轿子,透过雕花的窗,隐约瞧见张清秀的脸,正是姜家的姑娘姜怡。   “哦,没什么……”裴辉随口道,“走神了。”   “那您要小心些,刚才我看到一辆马车差点撞到您。”   裴辉才发现他快走到路中间,自嘲道:“走神走得厉害,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您说笑了,正当壮年呢。”姜怡笑道,“再说您比家父身体好多了,家父这几日都在吃药。”   之前他们家常跟姜家来往,陈家搬来京城后,那青枝唯恐天下不乱,搅得他们一家都围着她转,也是有两个月没跟姜家聚了,裴辉道:“改日我去……算了,现在就去吧。”   姜怡自然不会反对。   裴辉这一去,到天黑才回。   李韭儿见到他就问:“你去何处了?伙计说你很早就离开店铺,我差点叫小厮去找你。”   “姜老爷病了,我去看看。”   “是吗?”李韭儿露出关切的神色,“姜夫人又得操心了,病得重不重?”   “不重,都快好了。”裴辉道,“你也该去看看姜夫人,今日要不是姜姑娘遇到我,我都不知姜老爷病了。”   李韭儿有些惭愧:“上回他家送礼来,我也没有好好谢一谢。”她打算明日去一趟姜家。   裴辉故意夸姜怡:“姜姑娘是真的知书达理,今日要不是她,我恐怕要被马车撞倒,这样的姑娘娶到家里来,才不会到处惹麻烦。”   李韭儿发现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呢,姜家早知道我们家跟陈家定亲了,你别有非分之想。”   姜怡比起名门世家的闺秀还是差了些,但言行举止却不输,姜家教女儿是教得比陈家好,他哪里有错?   不过裴辉没再多嘴,他怕妻子生气,又把他骂一顿,转而打探消息:“我只是说一说罢了,今儿连瑛同青枝怎么样了?有没有和好如初?”   那肯定仍不如在均州的时候,但二人看完荷花后相处融洽,没见脸上有什么不满,李韭儿不想丈夫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故意道:“很好,有说有笑的。”   裴辉又暗地生了一阵闷气。   次日,李韭儿带些补药去姜家。   “这阵子失礼了,还望妹妹别怪罪。”   姜夫人忙道:“你亲家来京城,你自然会忙一些,我怎么会怪你?”请她坐下,“都是阿怡不好,把相公的事告诉你们,叫你们费心。”   “别这样说,我们家有个头疼难受的,你们家马上就送药材来,我们就别见外了。”   姜夫人闻言一笑:“也罢,你来了也好,你不来,指不定我会厚着脸皮去你家做客。”   李韭儿道:“你想来就来,客气什么,”看一眼姜怡,“阿怡似乎瘦了些。”   “夏□□衫薄,她说胖了难看,最近每日只吃一小点。”姜夫人有一事早就好奇许久,微微前倾着身子问,“你忙了这么久,该是要迎儿媳进门了吧?”   李韭儿没能马上回答。   姜夫人观她神色,问道:“难道吉日还没定?”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   在家里,李韭儿可以跟丈夫说自家孩子不好,以至于青枝不肯嫁来裴家,但姜夫人面前,她也免不得要面子。李韭儿笑一笑道:“不着急,她们刚来京城,还未完全适应。”   姜夫人感觉她说得勉强,不再追问。   姜怡也看出一点端倪,怀疑那两家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什么问题,她猜不出。   若说裴家反悔,那应该早在把陈家一家接来前就反悔了,拖到现在,自找麻烦。   那是陈家反悔?   更不可能。   姜怡忽然很想一探究竟。   她不知,她的这个想法与吕家姐弟不谋而合,因吕家也查到陈家一家的事情了。   裴家二月将陈家接来,说是要成亲,现今五月还没个动静,吕家姐弟觉得其中定有变故。   吕婉道:“我派人去查个清楚,若是裴连瑛想退亲,到时便叫他薄情寡义的名声传遍京城!”   ………………   青枝跟姑姑把如意观音轮锦缎织好后,马上就准备去霍府。   那毛驴额上的毛已经长了些出来,见青枝解开缰绳,兴奋地用前蹄刨地。   周茹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青枝没说实话,事情还未成,她怕周茹唠叨,胡诌一个借口:“潘公子的锦缎,我给他送去。”   周茹看不得她骑驴:“让翠儿送就是。”   “我织锦织累了,正好出去玩玩。”青枝骑上毛驴,“一会就回来了。”轻踢驴腹,它马上跑了起来。   周茹再讲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青枝笑着抚摸它脖子:“你快赶上马儿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听得明白,毛驴跑得更快。   很快就到新燕巷。   霍家就在巷子里第二家,青枝敲了敲门。   门房小厮探出头,见她面生,问道:“你是谁家的?可有拜帖?”   青枝道:“我姓陈,听闻你家老夫人想雇人织十方佛锦缎,我是来试一试的。”把带来的锦缎递给他,“这是我织的如意观音轮锦缎,不知老夫人可愿花时间看,你能帮着问一下吗?”   确有此事,小厮瞧她一眼,把锦缎拿在手里:“请姑娘稍等。”他还得去请示管事。   青枝道:“劳烦你了。”   小厮又关上门。   等待的时候,青枝就摸着毛驴玩,时不时同它说两句话。   约是过了半柱香时间,小厮说老夫人有请。   青枝心头一喜,感觉有戏,她把毛驴的缰绳系在不远处的拴马桩上,跟着小厮进去。   富贵人家规矩多,青枝没有东张西望,只一门心思想着织锦,猜测霍老夫人的问话。   到垂花门时,有丫环过来替换小厮。   霍老夫人在一处花厅见她。   青枝上前行了一礼。   霍老夫人手里拿着锦缎,上下打量她一眼:“这锦缎是你织的?”   “是我跟姑姑两个人织的。”   霍老夫人见过太多锦缎了,一看就知其精细,微微点头:“这如意轮观音确实不错,但十方佛你能确保织好吗?以前可曾织过?”   青枝道:“不曾,故而我打算先将底本给老夫人过目。”   “哦?你们自己画底本?”霍老夫人扫一眼那观音,确实姿态与以往的不同,她家中的那幅比起这一幅,有些死板,这幅看起来更为的鲜活。   “我们织的所有锦缎都是自个儿画底本的。”   霍老夫人心里有些期待:“那你何时能画好?”   “五日吧。”   “好,等画好了,你再过来。”霍老夫人让丫环把锦缎还给她,“送这位陈姑娘出去吧。”   丫环应声。   青枝知道底本若合霍老夫人心意的话,可能事情就成了。   八十两银子到手,跟之前赚的加一起,得有两百两,她忍不住笑。   此时小厮又领进来一个人,青枝都没注意是谁,就看到个背影,应该是男子。   那男子倒是看清楚她了,小声问小厮:“刚才那个是织娘?”他看见青枝手里拿着锦缎。   别人问小厮未必答,可这是万春锦缎铺掌柜郑泰初,常来霍家的,小厮收过不少好处,告知道:“是个姓陈的织娘,老夫人看过锦缎便请她进来了,可能是挺满意……”   不至于吧,一个做零活的织娘能入老夫人的眼?   郑泰初不相信,可念头一闪,姓陈?该不会是许婵提过的那个香云桥下的陈家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哦,发一轮红包,么么哒! 第28章   “她家我熟。”   他之前没当回事, 虽然许禅要他防范于未然,甚至还拿这姑娘跟刘家锦缎铺相比,可他当时觉得一个小小织娘, 织艺再好也不可能斗得过他们这么大的锦缎铺, 没想到这陈姑娘居然也来霍家了。   郑泰初急忙进去。   到霍老夫人面前时,他恭敬得行一礼:“老夫人,您可有定论了?”他前一阵子已经把手下织娘织过的佛像锦缎都拿来给霍老夫人过目, 希望她能选择万春。   霍老夫人道:“你可知这十方佛是要送给谁的?”   “自然知道, 请老夫人放心……”   “放心什么?”霍老夫人皱眉,“你那些锦缎我们家平常用用就罢了,如何能送给我表姐?”她表姐是天子的岳母,手边许多东西都是宫里出来的, “不是我说你, 你们万春在京城也开了二十几年了,织功一直没有什么突破, 还不如人家名不经传的织娘。这样下去,我以后很难做你生意。”   郑泰初面色一变, 看来小厮说得没错,老夫人果真满意那位织娘, 他忙道:“……老夫人的教诲,我记住了,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霍老夫人摆摆手:“我得歇息会了。”   见她无意多说, 郑泰初只好躬身退出。   走出门口,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当初真应该听许婵的, 没料到那陈姑娘如此厉害, 难道这生意要被她抢去了吗?郑泰初后悔莫及。   只他刚才不敢向霍老夫人打听, 等出来后方才用银子打点, 探到消息说,霍老夫人得先看一看那位陈姑娘的底本。   郑泰初立时就有了主意。   青枝骑驴归家。   她没跟母亲提及此事,只与姑姑商量底本。   因潘济美要的锦缎尚不着急,下月底之前肯定能织好,故而便先画图。   两人在西厢房一待待一整日。   周茹奇怪,有日端着绿豆汤过去。   天热,绿豆汤可以解暑。   “你们怎么没去织锦,在这里画什么?”她探头去看,发现纸上已经画了好多神佛,心里越发疑惑,“没见谁要这锦缎的,你们画这作甚?”   青枝敷衍道:“以后总会有人要,先画着再说。”她怕事情不成,先被周茹说一顿,不如等霍家那边定了,母亲听说有八十两银子,应该就不会反对。   周茹叫她们喝绿豆汤:“京城这儿热起来是真热,出门一趟跟在火里烤似的。”   姑侄俩一人端了一碗。   刚刚喝完,翠儿在门口道:“姜姑娘来了。”   青枝一时没想起姜姑娘是谁,周茹叫道:“是那个姜怡姜姑娘,之前跟她母亲一起来裴家做客的……她怎么会来?哎呀,是不是也听说你在卖锦缎了?”一时只觉丢脸。   青枝哦一声:“是她啊。”让翠儿请到正房去。   周茹拉着她道:“你可别说你卖锦缎,只说是帮着你姑姑,知道不?”   青枝皱眉:“织锦怎么了,她又不是不知,那日我就告诉她,我会织锦。”   这女儿说聪明也聪明,可有时候又太实诚了,周茹恼得瞪她一眼。   宅院是裴家买下的,现在应该是送给陈家了,姜怡走在平整的通道上,觉得裴家真是大方。京城寸金寸土,这么大的宅子最少也值四五百两银子,就算他们家,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   陈家的运气实在不错。   “陈姑娘最近都在做什么?”她问翠儿。   翠儿道:“织锦,生意很好呢。”   姜怡一怔。   早先前她是听到一些传闻,说有家姓陈的织锦织得很好,但她压根没往青枝身上想,她以为青枝说得织锦,就是织着打发时间的,结果竟是做买卖。她疑惑:“你家姑娘为何织锦?”   “这……”翠儿想了想回答,“挣钱啊,一幅锦缎能卖好多银子呢。”   可裴家有得是钱啊,青枝为何如此?姜怡一头雾水。   周茹走过来迎接她:“姜姑娘,许久不见啊,令堂可好?”   “陈太太好。”姜怡行晚辈礼,“我之前与陈姑娘相谈甚欢,有些惦念她,今日便与母亲提,母亲说早该来看看了,”命丫环送上两盒滋补的药材,“京城干燥,你们可能不太适应,服用了会好些。”   “真的太客气了。”周茹笑道,“我改日也得拜访下令堂。”招呼青枝,“你比姜姑娘大一岁,得像个姐姐的样子。”   姜怡曾说她很少出门,自己又跟她没什么交情,不知为何而来,青枝是不太信惦念之类的话的,笑一笑道:“姜姑娘进来坐吧,小心晒着。”   姜怡正要跨过门槛,冷不丁传来驴叫,她惊问:“什么声音?”   周茹讪讪回答:“是驴,青枝养着玩的。”   青枝:“……”   谁家会养驴玩?该不是陈家人都骑驴出门吧?姜怡奇怪极了。   周茹叫翠儿再端来一碗绿豆汤:“我们在均州时常喝这个。”   姜怡道:“我们京城也是一样的。”她正好有些口渴,就端起品尝。   味道算不得好,他们姜家煮绿豆汤喜欢放一点蜜,绿豆也煮得恰到好处,但姜怡不能表现出来,违心地夸了几句。   周茹道:“我家青枝在京城只认识你一位姑娘,你有空多来坐坐。”   姜怡点点头:“陈姑娘有空也可来我家……”顿一顿,她试探的问,“我听说陈姑娘的织锦手艺卓绝,好些人家都想买,怕陈姑娘抽不出空。”   周茹急忙道:“哪里,是她姑姑能干,她只是帮了一点忙罢了。”   遮掩有什么用,等她给霍家织好十方佛锦缎后,恐怕整个京城都知她跟姑姑的织艺,青枝道:“我最近确实很忙,手头有好些锦缎要织。”   竟然是真的。   姜怡极为震惊:“你是打算当织娘吗?”   “我本来就是织娘,姜姑娘若想买锦缎,往后可考虑一下我们陈家。”   周茹见青枝一点不要面子,脸都气红了,不知说什么补救。   姜怡问:“你什么样的锦缎都会织?”   “刚织好一幅观音轮锦缎,你要看看吗?”   “好。”   青枝就领姜怡去东厢房。   周茹没跟去,拿起手边的茶盏恨不得摔掉。   还没画好的十方佛底本摊在桌上,墨还不曾干,姜怡瞧见了问:“这是你画的?”   “我跟姑姑画的。”   姜怡暗暗吃惊。   青枝说没有学过琴棋书画,可这画功着实不俗,当然,这种画法更适用于织锦,同她学得画画不太一样。姜怡坐下后,又看青枝拿来的锦缎。   毫无疑问,手艺十分精湛。   只是,青枝是要嫁给裴连瑛的,她为何要去织锦呢?她不明白。   她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其实青枝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为何有这样的好奇,全因为她曾经也对裴连瑛有过憧憬。   当时裴连瑛高中状元后,她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巧的是,裴家正好买下他家隔壁的院子。她第一次随同父亲母亲,兄长去拜访时,就发现裴连瑛长得非常俊美,而且温文尔雅,言之有物。她就觉得她将来要嫁,一定得嫁给这样的公子。   后来,却知道裴连瑛已经定亲,说裴家拒绝了许多家族,母亲就问裴夫人是定了哪家的姑娘。   裴夫人说是均州的陈家,还是定的娃娃亲。   娃娃亲向来都不正式,裴家只要没把那姑娘接来,都是说不准的。   然而五年来,裴夫人每回提起那未来儿媳,都是满口称赞,裴连瑛也没生出别的念头,她就不再有什么想法了,毕竟她姜家条件不错,不愁找不到好夫婿,她也是在慢慢挑选着。   谁想,青枝从均州过来,竟是要当织娘。   姜怡摩挲着锦缎:“比万春锦缎铺的都要好,我还真想问你买呢,可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往后恐怕没有时间吧。”   青枝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肯定有空。”   嫁人后一是得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二来,裴连瑛是左少卿,嫁给他后少不得要应酬别的夫人,青枝怎么可能还有空?姜怡忍不住提醒:“你是不是想清楚了?万一到时没有时间呢,我看裴夫人很看重你,以后家事都要交给你管的。”   这是在说她婚后的事情吗?青枝心想,姜怡应该不知道她不想嫁入裴家。   可姜怡毕竟是外人,她没必要解释,青枝含糊道:“我会处理好,不会耽误织锦。”   难道说,她嫁人后还得织锦?   这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因为裴夫人不满意她这等行径,想退亲了?凭裴连瑛现在的条件,是不该娶个织娘,但裴夫人心性善良,可能说不出口才很为难。   姜怡看着青枝,心情复杂:“你何必织锦卖呢,平日里消磨时间织一织就罢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均州来的姑娘,难得有机会当官夫人,居然不好好珍惜,往后定然后悔透顶的。   青枝呆了呆。   这姜怡未免管得太宽了吧?第一次见面就曾劝她,怎么不学琴棋书画,现在又叫她不要卖锦缎。说实话,她也不明白,姜怡怎么就能不出门呢,可她也没劝姜怡经常出门。   人各有志。   青枝道:“不瞒你说,我家缺钱,卖锦缎就是为挣钱。姜姑娘也莫说裴家富有,裴家再富裕,那金银也不是我家的,我就喜欢自己挣钱,每日数着钱睡,梦里都能笑醒……姜姑娘,你到底可想买锦缎,想买的话,我保证给你织好,不想买,我也不勉强。”   姜怡被她说得愣住。   她跟别的姑娘闲谈,哪里会提什么钱不钱的。在跟青枝初次见面时,她看青枝生得妍丽,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看起来与裴连瑛也颇为相配。   谁想到,她竟能这样说话。   这样的,铜臭气。   姜怡差点就想走了,但转念一想,也不知裴连瑛最后会不会娶她。   兄长与裴连瑛同朝为官,总说裴连瑛将来大有作为,那她还是要跟青枝打好关系的,万一她仍会做裴家的儿媳呢?虽然可能性是不大了。   姜怡微微一笑:“我信你,那我就在你这儿买了。”   青枝就把早前的底本拿来,让她挑选:“因之前赵姑娘已经要了三幅锦缎,你再要,得等到明年。”   姜怡道:“可以,年初穿正好。”她选了一幅芙蓉花锦缎,“我记得,都要定金的吧?”   “也可以不给。”姜家跟裴家关系好,青枝觉得姜怡做不出那等事。   再说,到时真不要,她一样可以卖给别人。   但姜怡还是给了三两定金。   回去后,她把此事告诉母亲。   姜夫人目瞪口呆:“难怪他们两家没有定吉日……这陈姑娘未免太不识大体。”   “她说她想挣钱,还说裴家的钱不是她家的。”姜怡心想,这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姜夫人惊奇:“她竟这么说?”   “是啊。”   姜夫人琢磨着道:“她这样毫不遮掩,莫非并不想嫁?不然怎么也得顾着裴家吧?”越想越奇怪,“她该不会是看不上裴公子吧?”   姜怡嘴唇微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她也不傻吧,既然不傻,怎么会不替自己考虑?谁都知,当官夫人比当织娘好,但她偏偏选择织娘,她若老老实实的,看裴家一家的态度,定然早就娶进家门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姜怡恍然大悟。   难怪她想不通,原来是青枝不肯嫁,才会去织锦。   姜夫人啧啧两声:“我若是裴夫人,真的要气晕,这么好的儿子,别人看不上。难怪她这阵子没空,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然后又提醒女儿,“你可别学这陈姑娘,早些选好夫婿早些嫁人,我们也放心。”   她之所以还没定下亲事,是那些公子总有不如意之处,不像裴连瑛这般出色。倒不知青枝为何看不上?同是姑娘家,姜怡真的找不到裴连瑛的缺点。   硬要挑,只能是家世,裴连瑛并非出自名门。但她不信青枝是为这个理由,毕竟青枝自己家也只是织户。   姜怡百思不得其解。   …………   明日十方佛的底本就能画好,青枝同陈念在午时休息了一会,青枝趁机洗个头。   周茹对着驴指桑骂槐:“没事儿乱叫,谁都知家里养着你了,你自个儿可知道丑?驴就是驴,始终比不上马的,上不得台面,你心里得有个数。”   毛驴委委屈屈听着,草也不敢吃。   青枝洗完头,擦着头发晒太阳:“驴既然是驴,还能发出马叫声?少为难它了。”   周茹哼一声:“你就惯着你自个儿吧。”   “那可不?我自个儿的娘都惯着别人,我再不惯着自己,都没人惯着我,多可怜。”   周茹:“……”   这母女俩斗嘴在家中是常事,陈念抓了把秸秆喂毛驴:“嫂嫂,你要想买马,随时可买,银子不都放在你那边吗?像青枝这样孝顺的孩子不多。”   她那放钱的箱子已经快存了一百两,周茹轻咳声:“我不是怪她,我是心疼她傻。”   她哪里傻了?青枝心想,她要傻,能挣这么多钱吗?母亲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她快点嫁给裴连瑛。   可裴连瑛也就是官员的身份高贵了些,别的有什么?但这也是因为她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罢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比裴连瑛笨。   周茹见她撅着个嘴,小脸上写满“不服”两个字,好气又好笑。她对这女儿是有许多看不惯的地方,但又实在讨厌不起来,若非攀上裴家,女儿这样的条件,根本不愁嫁人,寻常人家那里会嫌弃她能织锦能挣钱呢。   周茹过去给女儿擦头发:“你莫怪我话多,为娘是真心替你着想。”   这一点青枝从来没怀疑过,世上没有谁会比母亲跟姑姑对她更好了,她点点头:“我知。”   知道归知道,她仍是有自己的判断。   五月太阳火辣,头发很快就干透,青枝马上又跟陈念去画图,一直忙到天黑。   白天过得充实,入眠便很容易,青枝向来是沾到枕巾就能睡着的。   但今夜不是安静的一夜。   她睡到深处,突然被驴叫声惊醒。   毛驴看着虽小,声音却很嘹亮,尤其在夜里,简直跟敲锣打鼓声一般。青枝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该不会是病了吧?她一边想一边穿衣,那毛驴平时很少叫,夜里更是一声不吭的,若是病了,得带它去找兽医。   谁料两个婆子又喊起来:“有贼进门了……”   青枝一惊,飞快得跑向门口。   她当然也有怕的东西,但小贼,她从来不怕,青枝顺手操起一把扫帚问婆子:“哪里有贼?”   婆子指指墙头:“跑了。”   周茹跟陈念,翠儿也起了来。   听说有贼,周茹急忙去看屋内的箱子,见箱子上的锁好好的才放心。   青枝跟陈念则去了东厢房。   里面被翻得一塌糊涂,青枝仔细查看之后,脸色顿变。那幅如意观音轮观音锦缎不见了,不止如此,还有不曾画完的十方佛底本,竟然也被偷走。   她一时说不出话。   陈念拍拍她肩膀宽慰:“没事,再画就行了,幸好银子跟别的锦缎没有放在这里。”   青枝颓然道:“再画也没用,对霍家交不了差,原本说好五日的。”那小贼太可恨了,偷锦缎不说,竟然还偷底本,他偷了有什么用?   青枝想着,又跑去西厢房。   织机歪歪扭扭的,她细看之下发现织机的几根梭子断裂,像是被重物砸到一般。   青枝的秀眉拧成一团。   陈念跟着过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怎么把织机也弄坏了?”   周茹站在门口:“许是没偷到什么,气急败坏……幸好我把银子锁在箱子里,”她回头催促翠儿,“你快去裴家,叫连瑛过来看看。”   青枝道:“叫他作甚?我等天亮去大理寺报官。”   “你这时候不靠他靠谁?”周茹劝她,“他本来就会查案,指不定马上就能抓到贼……”说着一顿,“不过确实太晚了,把你裴大伯,伯母惊醒不好。”   青枝不明白这怎么叫靠裴连瑛,就算母亲请了他来,那也是他的职责所在。难道陈家不认识裴家,就不能让大理寺帮他们抓贼了吗?   “他要去参加早朝的,还得等他去衙门。”   周茹一想也是。   青枝又问婆子:“你们可看清贼的模样?”   两个婆子摇摇头:“黑漆漆,哪里看得清,只辨得是个男人,个子不高,跟姑娘差不多,三两下就翻上墙头……应该是听到驴叫声逃跑的,不然那贼恐怕还得多偷一些东西。”   青枝笑起来:“看来养驴还有别的好处。”   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周茹撇撇嘴,没反驳,今儿那驴确实帮了大忙。   青枝走到墙边抬头看。   宅院是裴辉买入的,价格应该不低,四处围墙筑得又高又结实,也不知那贼怎么进来,又怎么翻出去的。   周茹道:“你别看了,等连瑛来了再说……再去歇息会儿吧,不然明日你提不起精神。”   “怎么睡得着?”青枝恼道,“潘公子要的锦缎被偷了,我得赔他二十两银子。还有十方佛的底本,也没了。”   周茹哎呀一声:“对啊,你们签了契约的,五月底得织好。”没挣到钱,又损失二十两,不怪女儿生气。不过她转念一想,经此一事,也许女儿想通,不再织锦了,倒是好事,“二十两也不算什么,我来给。”   “不用你给,我自己有,就是耽误了潘公子的事儿,对不住他。”   “我看他挺好说话,没事。”   青枝沉默,又抬头看着墙。   周茹劝不了她,只得自己去歇息。   等到天亮,青枝把驴喂饱,好好夸了一顿,骑着就去了大理寺。她没让翠儿去,翠儿去的话,必然会找裴连瑛。   可她家里的事没必要让裴连瑛管,她宁愿找别的捕快。   大理寺管着一整个京城的大小案子,便是早上,许多捕快也出去忙活了,只剩两位捕快守在这里。   听青枝说遭贼,其中一位捕快请她去里面坐着,让文吏提笔在旁边记录。   先是问住何处,又问被偷了什么,再问时间,再问她可曾看到贼的模样,而后又问以前可遭过贼,后来甚至问她是从何处来京城的,越问越多。   文吏写着,都要忍不住笑了,这年轻捕快见到美貌女子,春心萌动,在借机搭讪呢。不然这样寻常的案子何必问东问西,简直是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青枝也觉不对:“你该问的都问了吧,其他的有何干?还请你快些抓到那贼,将我的锦缎归还于我。”   捕快笑一笑:“好说,我一定尽全力……敢问姑娘芳名?”   告知名字也没什么,只是这捕快脸上的笑容叫她有些不太自在,青枝正当犹豫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裴连瑛的声音:“什么案子?”   捕快见到裴连瑛,忙跟文吏一起站起:“回大人,这位姑娘家中遭贼,属下正要去查看。”   裴连瑛把桌上文吏写的东西拿起来审视。   青枝暗自埋怨那捕快,要不是他胡乱询问,就不会遇到裴连瑛了。   “只是被偷了一幅锦缎,小案子,不牢大人费心……”青枝道,“请这位捕快大哥去一趟我家吧。”她并不想裴连瑛去,省得母亲又借机撮合,耳根不得清净。   捕快喜滋滋得搓搓手。   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正好小姑娘又有所求,指不定他抓到贼,能博她欢心,将来能娶进家门。   “裴大人,那属下先告退了。”   裴连瑛哪里不知青枝的心思,他扫了一眼青枝,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色上。   看来一晚没睡。   如果只是一幅锦缎,何至于此?裴连瑛淡淡道:“她家我熟,还是我去吧。”   青枝:“……”   作者有话说:   说下更新,隔天双更哦,一天3000,一天6000字这样~   感谢在2022-07-29 10:13:27~2022-07-31 10: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TX、2123382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40987 5瓶;12344234、杰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有点怀念她亲近他时的模样。   那捕快跟文吏都露出惊讶之色。   裴连瑛低头与青枝道:“走吧。”   青枝心里不愿, 但当着捕快的面,实在不好跟裴连瑛起争执,只好走去门外。   裴连瑛的白马就栓在外面, 他翻身上去。   青枝则骑在毛驴上。   两人一马一驴, 很快就离开了大理寺。   捕快回过神:“裴大人说熟悉陈家,他的意思,是跟这位陈姑娘很熟?”   文吏大约也明白了:“这陈姑娘如此容色, 哪里是你可以亲近的。”   捕快只觉一盆冷水浇到头顶, 透心的凉,负气道:“裴大人不是已经定亲了吗,怎的还跟别的姑娘勾三搭四?”   文吏忙喝止:“你浑说什么,也不怕被人听见……再说, 你怎知那不是他未婚妻?”   捕快愣住。   那姑娘会是他未婚妻?   刚才她说自己是织娘, 不可能吧?但瞧那姑娘的容貌身段,还有裴连瑛的态度, 好似也不是不可能。   捕快一阵混乱。   …………   行了一段路后,青枝道:“都说是小案子了, 何需你出手?杀鸡用牛刀。”   这段时间,青枝常找机会气他, 他也该投桃报李:“只要是案子,我都来者不拒。再说,周婶应该在家中等着我吧, 我可不能让她失望。”   青枝:“……”   被裴连瑛猜中了,母亲确实在盼着他去呢。   “行吧, 你想查就查,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 若是这么小一个案子你都查不出, 别怪我数落你。”青枝愤愤道,“我要找回我的锦缎,我的底本,还有我的织机也被那贼弄坏了,耽误我织锦。”   裴连瑛笑一笑:“放心,就算抓不到,我也会赔给你。”   “那用不着。”青枝扬起秀眉,“你只要承认你无用便是。”   眼波流转,里面全是挑衅。   裴连瑛的笑容略淡了些,他此时不得不承认,真想把青枝抓到马背上,狠狠地教训一顿。   青枝见他不再说话,心里暗暗偷乐,知道裴连瑛定然是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她就高兴。   她拍着毛驴的背,叫它走快些。   毛驴撒开蹄,得儿得儿的跑,她窈窕的身影微微晃动,像风中摇曳的花。   他一时挪不开眼。   来到香云桥,青枝跳下驴背。   周茹一直等到门口,见到二人,先是迎向裴连瑛:“连瑛,你总算来了,昨儿晚上可把我们吓得。”又夸奖女儿,“青枝,你倒是去的巧,正好碰到连瑛,我还怕你找不见呢。连瑛是大忙人,平常都在外面,可见你们多有缘。”   青枝有苦说不出,都是那捕快坏事。   裴连瑛把马拴好:“这一带从未听说有贼,你们是第一家。”   “是吗?那是怎么把贼招来的?”周茹看一眼青枝,“该不会是听说我们家卖锦缎,以为生意好,有钱?”   裴连瑛不置可否:“先去看看。”   周茹把他领到东西厢房,青枝跟在后面。   裴连瑛一直没说话,只听周茹说贼偷了什么,说婆子瞧见那个贼翻墙跑了云云。   好一会,他问同样沉默的青枝:“你可跟谁结仇?”   昨晚她想了一晚,觉得此事怪异,心里也隐隐有个念头,谁想到竟被裴连瑛说中。   难怪他会得上峰器重,确实是挺敏锐的。不过青枝绝不会夸他,只道:“我想不到跟谁结仇,但别的不说,那贼把我织机上的梭子弄断,母亲说是气急败坏,我却觉得他是故意而为。”   裴连瑛道:“他是不想让你继续织锦。”   青枝摇摇头:“不止如此,梭子断了可以重做,但是我的底本没了,却再没有时间,此事可能与霍家所求十方佛锦缎有关。”   原来她自己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裴连瑛夸赞道:“你考虑得不错。”   青枝眉眼间露出得意:“若我在大理寺当差,应该也能破案。”   这一点跟她幼时一样,夸一夸,尾巴就翘。裴连瑛忽然想伸手抚一抚她发髻,有点怀念她亲近他时的模样。   周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霍家?”   青枝看瞒不住了,这才把那桩事告诉母亲。   周茹恼道:“你又瞒着我,还把我当娘亲吗?连瑛你说说,青枝她这样,像话吗?”   裴连瑛道:“此事我也知,许是青枝怕霍家拒绝,想等成事之后再告诉您,她也是好意。”   周茹一愣。   青枝也愣了愣。   周茹马上就笑了:“你也帮她说话,罢了罢了,你愿意跟她姑姑惯着她,我有什么好不满的?”用力一推女儿,“你们俩查案,我就不掺和了。”   青枝没注意,撞到裴连瑛怀里。   他扶住她,眼眸里盛着笑,有些狡黠,又有些温柔。   青枝的心突地一阵快跳,忙往后退了两步,挪开目光。   房内有短暂的静寂。   谁也不先开口。   门外忽然传来李韭儿的声音:“怎么会有贼,周妹妹,你们都没事吧!”   周茹道:“没事,那贼也没偷什么,就是一幅锦缎罢了,不过那锦缎是潘公子要的,还得赔他银子。”   裴连瑛心头一动,问青枝:“你要赔他多少银子?”   “二十两。”   该不会是潘济美做的吧,好让青枝欠他,但二十两银子又不多,应该不至于让他出此下策。应该还是与霍家有关,裴连瑛道:“我会从京城各个锦缎铺着手。”   青枝点点头:“劳烦裴大人。”   这个时候还想着气他吗,裴连瑛哭笑不得。   李韭儿听说儿子也在,走进来道:“连瑛,你一定要把抓到那个贼,实在太猖狂了!幸好都没有受伤,不然我真过意不去,哪里想到这院子会进贼呢。”   “与你何干?”周茹忙道,“你别自责,你好心把院子给我们住,我们感激不尽。”   李韭儿叹口气:“原就是送你们的……”可惜青枝不领情,竟然自个儿花钱赁了此处。不过周茹应还不知,她打住话头。   周茹却笑着告诉李韭儿:“连瑛是青枝请回来的,我刚才说青枝几句,连瑛又帮着她,我们就别操心了。”   “是吗?”李韭儿看看儿子,又看看青枝,笑容满面,“那我们出去说。”   青枝:“……”   裴连瑛只是帮了她一句,母亲就误会成这样,她真不知说什么好。   都怪裴连瑛!   青枝咬唇道:“你能不能别这样?”   裴连瑛扬眉:“我怎么了?”   看他也不会承认,算了,青枝道:“你快回大理寺吧,最好一日内就能查出。”   裴连瑛淡淡道:“这不可能。”   “没用。”青枝轻斥一句,转身出去。   这阵子不知被她说了多少句,裴连瑛忽然感觉他的脾气似乎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   再这么下去,他都可以当圣人了。   裴连瑛自嘲一句出门。   青枝去找陈念:“霍家,还有潘公子那里我去处理,织机的事只能交给姑姑了。”   陈念安慰她:“你莫强求,也别气馁,人不可能事事都顺利的,慢慢来。”   “我知道。”青枝点点头,拿上四十两银子出门。   她很快来到西街,潘济美开的脂粉铺门口。   潘济美瞧见青枝,心头一喜,他没想到青枝会来找他,但青枝一开口,他雀跃的心又落下来。   “京城天子脚下,算是太平的,难得有贼……”他请青枝去里屋坐,“锦缎的事,你不必着急,虽然我们是签了五月底,但晚一些也没什么。”   青枝奇怪:“你不是五月底就要送去给你的主顾吗?”   那是个谎话,潘济美轻咳一声:“说是这么说过,但……”   青枝把四十两银子摆在桌上:“此事是我违约了,二十两是你的定金,另外二十两是我赔给你的。”   “你是因为家中进贼,又不是故意拖延,我哪里能拿这二十两。”   “遇到贼是我倒霉,但该赔的还是得赔。”青枝坚决的道,“我不会收回的,请你替我对你主顾说声对不住,那两幅锦缎我实在来不及织了。”   那主顾也是他胡说的,他只是为了接近青枝。   不过平常他做生意,若多赚二十两,他绝不会过意不去,但这次却不一样。   “我那主顾也没急着要,我之所以定在五月底,是为求个稳妥,但其实到七八月也没什么……”   明明是她的问题,怎么潘济美如此宽容,连赔偿都不要?青枝忽然想到裴连瑛说的话,正色道:“潘掌柜也是做生意的,该知道信誉之重,何必替我开脱?您不介意,不代表您的主顾不介意。”   潘济美心头一跳,再看青枝,见她脸色微沉,一双眼眸似春光下的湖水,极清澈,极亮的看着他,他一时没法开口。   青枝又道:“上次那吴掌柜又是怎么回事?明明你说谈好了,他又反悔。”说着一笑,“不过算了,丝线的事儿不必潘掌柜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这一冷又一笑,好似冬夏交替,把潘济美的心搅得一阵乱,他听出来,青枝是对他起了戒心,不想他再帮她了。也就是说,他以后再不可能接近这个姑娘。   别说什么去理县了,做什么都不可能。   心头猛然升起不舍,他脱口道:“吴掌柜的事,是我骗你,我许了他好处,叫他同你一起买丝线。”   青枝愣住:“你为何……”   潘济美不惜给吴掌柜好处,只为让她买到便宜丝线,图什么?   这番话原不该出口,但潘济美在此刻意识到他内心急切的想法。他盯着青枝:“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我这么做,是想博你欢心,想你信我,亲近我。”   猝不及防,青枝整个儿愣住,嘴唇微张,不知说什么回应。   潘济美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初时见到青枝就很满意她的容貌,后来又见识到她的织艺,便多了一份认同。   裴辉说得是,青枝配她足够,她的性子也投他喜好,干脆利落,该决断时决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青枝,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便坦诚来说吧。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我卖脂粉你卖锦缎,最合适不过。再者,我潘家在京城开店多年,别说什么丝线,替你开几家锦缎铺也不难。”他眼神热烈的看着青枝,“我是真心的,你不妨考虑考虑。”   青枝这时当然听懂了,心里极为震惊,她丝毫没想到,潘济美竟想娶她。   不过潘济美这番话说的不错,他们两家确实挺合适,她要嫁给潘济美,绝不会有嫁入裴家的那些麻烦。   可问题是,母亲不会同意。   当然,她自己对潘济美也没有生出什么情愫,她想一想道:“此事恐怕不成,因我已经定亲。”   潘济美早已知,问她:“那你怎的还不成亲?”   青枝不知怎么说,轻叹口气:“我跟……我未婚夫之间有些事不好解决,很难退亲。”   “你嫁给我便好解决了。”潘济美循循善诱,“我相信你夫家应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若他们知道我们情投意合,指不定会成全我们。”   青枝心头一动。   裴连瑛问过她是不是有意中人,那么……如果用潘济美骗他,或许他会同意?   不对。   裴连瑛那么敏锐,会看不出她撒谎吗?要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可能应付不了。毕竟她跟潘济美不是真的,就算退亲成功,又怎能真的嫁给潘济美?   青枝站起身:“我还有别的事。”   见她要走,潘济美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你别不当真。”   青枝点点头:“我会想一想的。”   潘济美这才露出笑容:“我送你出去。”   他站在店门口,瞧着青枝骑驴离开。   在脂粉铺的女客们见状,起了好奇心,偷偷询问伙计,伙计自然没说,倒是潘济美回过身道:“这是陈姑娘,你们若想买锦缎,可以去香云桥下的陈家看看,她织得锦缎很好。”   有两位女客听说过,但还没去过,便开始议论起来。   潘济美笑一笑,进去里屋。   青枝怀着心事去了霍家。   门房小厮听说她姓陈,便问她是不是来送底本的,因之前管事已经交代过。   青枝道:“我家昨晚遇到贼,将底本偷了,我来是想告诉霍老夫人,我没法准时画好,除非还有五日时间,你能否帮我去说一声?”   小厮皱了皱眉,关上门。   过得一会,他探出头道:“老夫人说不必劳烦你再画了。”   青枝心头一沉:“真是贼偷的,我并非故意……”   小厮打断她:“姑娘,有得是锦缎铺求着老夫人,老夫人何必要等你?你回去吧。”   这是明明确确的拒绝了,青枝也没办法,只得告辞。   骑上毛驴的时候,她鼻尖蓦地一酸,十分的委屈。   今日这两桩事都不是她的错,然而都让她错失了机会,赚钱的机会,扬名的机会,她心里怎能不难过?   都是那贼,坏了她的事!   青枝满腹郁闷,嘀咕道:“也不知是哪家锦缎铺使得诡计,要是被我逮到,我定然……”要怎么报复呢?打骂可不体面,是了,将他们的生意都抢光。   她摸摸毛驴的背:“你说对不对?”   毛驴又听不懂,慢慢往前。   青枝的郁气未曾消散,一时不想回家,怕母亲姑姑担心,骑着驴闲逛。   看到一家买冰碗的,她就要了碗品尝。   夏日里吃这个最叫人开心了,冰冰的,甜甜的,放了蜜,里面的豆子软糯香滑,她的心情好了一点。   路过卖马蹄糕的摊子,她又要了一包马蹄糕准备带回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旁边的巷口走出来几个年轻公子,为首的走得最快,径直撞在毛驴上。   毛驴小,身子猛晃,青枝坐在上面也受到牵连,冰碗里的东西撒了一点出来,泼在她衣裙上。   青枝斥道:“你怎么不看路?”   谁料那公子火气比她更大,低头擦拭着腰间玉佩,厉声道:“你长没长眼睛?竟把我的玉佩弄脏,你知不知道这玉佩……你赔得起吗?”   明明是他自己的错,还怪在别人身上?青枝本来因为霍家的事也有郁气,不由大怒:“但凡你长眼睛,也不该往我的驴身上撞,再说,就你的玉佩要紧吗,我的裙子也脏了!”   她的裙子能值几个钱?那公子原也没看青枝,见她居然还嘴,便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青枝原就生得艳丽,此时气得脸颊泛红,更如绽放的芍药一般,那公子怔了怔。旁边几位公子就笑:“云壑平时丝毫不让我们的,这回见到个美人儿怕是要心软了。”   那瞬间他确实是不想计较了,但被这样煽风点火,下不了台,就道:“你的裙子我可以赔你,”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地上,“但你得向我的玉佩道歉。”   怕是个疯子吧?玉佩又不是人,如何道歉?而且她又没有错,青枝白他一眼,一拉缰绳便想走。   那公子拦住她:“没那么容易,你必须道歉。”   另外的公子们也都围上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简直是把她当猴耍,青枝忍无可忍,手腕一转,把冰碗一股脑的朝外泼去。   这种情况任谁也没想到,除了为首的公子被冰冷的蜜水浇了一脸外,别的公子们也没有幸免,袍角或多或少都沾了点,纷纷叫嚷着朝后退去。   青枝借机催促毛驴,毛驴撒开蹄就跑。   等到那公子抹去脸上的冰水,再找青枝,连青枝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他湿透的脸,沾着豆子的衣袍引得其他公子一阵发笑。   “云壑竟也有今日呢。”   “是啊,哈哈哈,竟被一个姑娘浇成落汤鸡……”   那公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其实他只是想吓一吓那姑娘,她只需服软便行,谁料她竟拿冰碗泼他。   以后再遇见,可别怪他报这“一箭之仇”。   却说青枝走后不久,陈念也出门了。   之前的织机是赵宝林做的,让他修最为合适,陈念便先去赵家,谁想赵宝林前几日接了活,去别家忙了。   陈念没办法,向别人打听附近可还有什么木匠。   苏起正好从一家木料店出来,瞧见陈念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一眼就认出她,下意识跟在身后。   “掌柜,请问刘木匠家在何处?”陈念行到一家酱油铺前询问,有人刚才指路了,但她一直没有找到。   酱油铺掌柜道:“就在前面的巷子,你进去往右拐第三家。”   陈念谢过。   苏起发现她是在找木匠,想一想,从后面赶上来:“姑娘需要木匠吗?是要做什么?我正好在找活。”   陈念停下,侧头看了一眼苏起。   年轻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穿一身半旧布衣,卷起的袖口上沾着少许木屑,一看就是刚做了木工活。   “你会修织机吗?”   “会,我做木匠活已经有十年了,姑娘放心。”苏起微微一笑。   看样子应该是从小就学起的,陈念问:“我织机上有几根梭子断了,我急着用,你现在能否跟我回去看看?”   苏起道:“可以。”   陈念便领着苏起去家里。   她在前面走,苏起在后面打量她。   他当然不是在找什么木工活,他只是为了弄清楚陈念跟赵廷俊的关系。   在他的姐姐嫁给赵廷俊之后,他对赵廷俊的恨便自此生根了。   后来姐姐早逝,他更难以原谅赵廷俊。   只是,他一直都找不到赵廷俊的污点,眼睁睁看着他做到了三品官。甚至是在男女关系上,赵廷俊也没犯过错,不曾纳妾,在姐姐去世后,也不曾续弦。   母亲时常夸赞这个女婿,唯有他知,赵廷俊并非良人。   虽然他拿不出证据。   他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姐姐曾对他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这些年,赵廷俊若真对姐姐好,姐姐也不会早逝。   苏起看着陈念的背影,一个从别处来京城的织娘,照理说,赵廷俊不可能认识。他一直在京城当官,从未去过别的州县,若说是贪恋女色,据他所知,对赵廷俊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赵廷俊真想要,不会拖到现在。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陈念是赵廷俊在来京城之前就认识的姑娘。   他思忖着,不知不觉便到了陈家。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头毛驴,毛驴上侧坐着一个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只是神情有些愠怒,不知是谁。   那小姑娘却扬声道:“姑姑。”   陈念打量她一眼:“青枝,你裙子上沾了什么东西?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青枝自己恼火就算了,并不想让姑姑分担:“刚才买了冰碗吃,结果不小心泼在身上,我急着回来换一身。”说罢目光落在苏起身上,“姑姑没请赵师傅?”   陈念道:“赵师傅不在家,我也不知找谁,正好这位……”她忽然发现她尚不知这位年轻木匠的名字。   苏起一笑:“我姓苏,也是巧,正好我在找活计,路上听你姑姑问起木匠,便自告奋勇。”   这男子容貌英俊,身上有种少见的悠然自在,若非穿着布衣,又自称木匠,真不像是个普通人。青枝道:“劳烦你快些将织机修好,我跟姑姑都等着用呢。”   “好说,只要不是坏的厉害,一两天定能修好。”   三人一同走入院内。   周茹不喜赵宝林,见这次陈念带了别的木匠回来,倒是松一口气:“哎呀,这位师傅真俊啊,阿念你哪里找来的?”   陈念道:“路上遇到的。”   周茹惊讶:“还有这么巧的事?”请苏起进去看织机,“慢点修也没事。”   青枝:“……”   就算她再受挫,也不会放弃织锦,她才不会让她的对手得逞呢。   围着织机看了一会,苏起了然于胸:“我回去把梭子做好,明日带过来就能修好。   青枝惊讶:“你不在这里看着做吗?万一哪里错了。”   “不用。”   青枝有点担心。   苏起从袖中拿出碎银:“我把它放在这里,你放心,若是修不好,这银子归你。”说罢告辞离去。   看着有五两的样子。   虽然不多,可他是来找活计的木匠,平常都是他拿定金,哪里会自个儿掏银子出来的。   青枝暗道,这木匠似乎不缺钱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10:13:56~2022-08-01 09:3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骄阳似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骄阳似火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都是自己可承担的。   周茹这时才看到青枝裙衫上的污渍, 忙问她怎么回事。   青枝就说把冰碗泼了,又把马蹄糕递过去:“买给娘跟姑姑吃的。”   知道孝敬她,周茹笑着接过来:“又不是孩子了, 怎么连个冰碗都拿不稳?快些去换了吧。”   青枝就去了卧房。   等出来时, 她发现陈念坐在椅子上。   “霍家那边怎么说?”陈念问。   青枝道:“霍老夫人没耐心等了,所以十方佛我们也无需再织。”   陈念宽慰她:“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赶工, 想必潘公子那里的锦缎也不用织了。不如, 我们抽空去理县瞧瞧?”她怕青枝难过,语气轻松,又找了一件事让这侄女儿振奋起来。   知道姑姑的心意,青枝笑了:“好, 这阵子我们都在织锦, 也没怎么歇息,就当去游玩。”   二人说定了, 打算五日后出发。   “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想办法抓到贼。”   陈念道:“此事大理寺应当会查清。”   全寄托在大理寺,未必能成, 京城的案子又不止她家这一个,就算裴连瑛愿意好好查, 恐怕也得要一阵子。那么,趁着这段时间,可能背后主谋会得到霍老夫人认可, 接下十方佛锦缎的活。   青枝始终不甘心。   “也不知是哪一家锦缎铺的掌柜如此卑鄙,不敢光明正大与我们较量, 弄了个贼来。这次就算他抢到霍家的生意, 难道以后就能一帆风顺了?除非他把我们陈家赶出京城呢。”   侄女儿的性子十分好强, 陈念是了解的, 安抚道:“既知他所图,我们提防好,不再被他钻空子就行。他阻碍不了我们,自然就会败下阵来。”   “姑姑说的是。”青枝点点头,“这次幸好驴叫,不然说不定娘的箱子都要被撬了,但驴看家始终……”她心头一动,“要不我去买只狗儿来?狗看家才厉害呢。”   驴只能叫一叫,但狗不同,若是只聪明凶猛的狗,当场就能逮到那贼。她记得,幼时住她附近的曹大伯就养了只狗,有次有贼要偷他家的羊,被那狗咬得惨叫连连。   陈念道:“也是个法子。”   青枝就坐不住了,立刻又骑驴出门。   京城牛马羊狗等的买卖都集中在马行街,那鞍马租赁铺也在附近,伙计时不时盯着门口,随时招揽生意。   青枝路过时,有一个伙计立刻认了出来,叫道:“陈姑娘。”   青枝也认识他,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买这头毛驴,她笑着回应:“你每日都在啊?”   “是,除非病了起不来,不然掌柜可容不得我偷懒。”伙计看一眼毛驴,“哟,它胖了不少,姑娘真会养驴。”   “那可谈不上,只是喂饱罢了,再者,不是天天出来,它休息的时间多,自然长肉。”   伙计对毛驴道:“你真有福气!”问青枝,“姑娘又是去桑河吗?”   “不是,我来买条狗。”   伙计道:“买狗得早一点来,晚了,好的都被挑了……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好狗吗?一是,这狗眼睛得亮,瞎的不行,二呢,鼻子要厚要宽,闻得出味儿,三,尾巴要往上卷,千万不能买尾巴夹着的……”   简直是口若悬河,连客人来了都不知,还是另外一个伙计叫他,他才住口。   青枝笑着道:“多谢你了,我一定照你说得挑。”   那伙计见她听进去了,高兴得忙活去了。   当然青枝也不是盲目的听,实在是伙计说得同曹大伯养得那狗一模一样,她才觉得有理。   她行到街尾,瞧见零散几个摊子,不管是狗还是羊等都非常之少,便又回家了。   陈家遭窃,李韭儿极为关心,吃饭时问裴连瑛有没有抓到贼。   裴连瑛道:“得一样样排查,没那么快。”   裴辉给儿子夹菜,把碗堆得满满的:“只是个小案子,连瑛是大理寺卿,要查也得先查大案吧。”   李韭儿瞥他一眼:“哪里有那么多大案,再说,连瑛是青枝未婚夫,紧着先查陈家的案有什么不行?”柔声叮嘱儿子,“青枝这次真的被欺负了,听说亏了二十两银子,还有霍家那里的活也没了,你若帮了她,她一定会感激你。”   其实霍家的话,只要青枝愿意低头,来找他的话,也不是不能挽救。   就不知她肯不肯。   她从来都不想沾他便宜,他送的东西她都不要,但这次涉及到生意,她会不会还跟之前一样固执?裴连瑛道:“就算不是她,我一样会查的。”   李韭儿皱眉:“这话你与我说说就罢了,在青枝面前可不能这样,你得多与她说些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   她会喜欢听这些吗?裴连瑛不太确定,他也不确定他能不能说得出口。   …………   次日清晨,青枝去了马行街。   如伙计所言,果然卖狗的人很多,她一个个看过去,目光落在西边角落里一个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瞧着十岁左右,面黄肌瘦,衣着也很破旧,在他身边,坐着条半大不小的黄狗。   那狗眼睛很亮,鼻头是黑色的,又宽又厚,嘴巴也大,两只耳朵竖起来,尾巴在身后打着卷。除了一身黄毛外,胸口有一撮白色,好似心的形状。   看着是条好狗,青枝暗暗观察,然后发现上去询问价钱的客人很快就摇头走开。   她有些好奇,上前询问:“这狗多少钱?”   那少年都没看她,只道:“四两银子。”   一头驴才五两,这狗居然要四两,青枝吃惊道:“你也卖得太贵了吧?”   少年咬一咬唇:“它本来就值。”   四两啊,青枝犹豫。   她半蹲下来,仔细看那条狗。   她的驴就在她身后,也微微伸长脖子好奇的看。   那少年瞧她一眼:“驴是你的?”   “是啊。”   驴毛色油亮,而且与这姑娘很是亲近,少年心想,她平日里应该对这驴很好。少年侧头看看狗,又握了握拳头:“你要真想买,二两银子。”他之前故意把价说高,是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的狗。   二两差不多,青枝问:“它会看家吗?我家里昨日遭贼了,我买狗是为了防贼。”   “当然能!”少年目露骄傲之色,“我家里养了鸡鸭,从来没被偷过,都是它的功劳……你别看它小,它是我家大黄生得,大黄特别聪明,很听话,可惜病死了。大黄就这一个孩子,它比大黄还聪明,我说什么它都能懂。”   从他表情可以看出,他没有撒谎。   青枝又看了看那条狗。   这狗从头到尾都很稳重,莫名的有种大将之风,她就把二两银子递给少年:“我买了。”   少年欣喜,掂量下银子收起来,随后他的脸色又变得黯淡了,像要哭出来一般。他弯下腰,低声在那狗耳边道:“以后她就是你主子,你要好好听她的话,别惦记我。”   那狗似乎听懂了,摇了摇尾巴,本来很亮的眼睛有些湿润。   青枝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点不忍:“你这么喜欢它,为何要卖了?”   少年没有说,只跟青枝道:“你得答应我,要好好对它,让它吃饱饭。它吃饱了,以后会长很大的。”   “那是当然,你放心。”   少年把套着狗脖子的草绳交给青枝:“你带它回去吧,它到家后,没一会就会熟悉了,不用再拴着。”   青枝接过绳,看着那少年离去。   他的背影十分的悲伤。   青枝叹口气,骑上驴,一手牵着那狗回家。   一路上,那狗儿都没有叫,只是偶尔停下来嗅一嗅,好像在认路的样子。   到家后,翠儿打开门,惊叫一声:“狗,姑娘你买狗了?”   周茹听到声音跑出来,嘴巴大张:“驴还不够,还养狗……你是不是以后还要养鸡养羊呢?”   “狗看家的,养什么羊?”青枝指指那狗,“它叫阿黄。”它娘叫大黄,那它就叫阿黄吧。   周茹并不喜欢狗,但看女儿的样子,应该是被贼气得不轻。也罢了,她想养狗就养狗好了,不过这狗瞧着不大,能看家吗?   “你应该让连瑛帮你买,你会买什么狗?”   青枝不屑:“他以前只知道念书,门都很少出,恐怕连狗都没见过,会挑才怪。”   周茹:“……”   青枝把草绳解开:“阿黄,这是我家,你自个儿四处看看吧,别乱跑。”   阿黄就到处的嗅。   陈念也出来看狗,见她已经给狗取名阿黄,好笑的问:“怎么狗有名字,驴没有?”   青枝点点头:“也是,不能厚此薄彼,”她想一想,“驴就叫阿毛吧。”   这名字毫无诚意,陈念道:“阿毛恐怕要生气了。”   不知毛驴是不是听懂,突然叫了几声。   翠儿在旁边噗嗤的笑。   阿黄到处嗅了一遍后安静下来,坐在门口跟尊石像似的,青枝看了看,觉得它确实会看家,十分满意。   她拿锄头挖了个狗洞,而后去厨房同周茹一起择菜:“娘早上可买肉了?”   周茹道:“买了。”   “可有骨头?”   “要骨头作甚?只买了五花肉。”   “给阿黄啃啊,骨头上多留点肉,它肯定喜欢。”   周茹把手里的扁豆扔在竹匾里:“你对这驴,这狗倒是好得很,才买来就喂这喂那的,你怎么不对连瑛好一些?他哪次来,你关心过他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青枝挑眉:“娘这是在把他跟驴,跟狗比吗?”   “浑说!我是在提醒你,你看,家里遭贼了也得靠他抓,这还只是小事,以后遇到大麻烦,你也得靠他……对了,霍家这事儿,你就该去找连瑛,有他一句话,霍老夫人肯定相信。”周茹并不想女儿再织锦,但若能借此事拉近女儿跟裴连瑛的关系,她当然不会反对。   青枝沉默。   她知道母亲说得不错,她自小看父亲织锦卖锦,也非事事如意的,遇到身份高的,都得低头。可这些困难,都是这个人自己的,他有难处,也有欣喜快慰之时,都是他自己可承担的。   一旦有了依赖别人的心,从此后,就会变了。   她不想开这个口。   她不想依赖上裴连瑛。   青枝扯着扁豆上的粗茎:“好好的在说狗呢,非得提他,娘就是在把他跟狗比。那他下回来,我一定问问他,今儿可吃了肉了?有没有吃饱,可好?”   周茹:“……”   青枝又道:“不过他裴家有钱,肉不算稀奇,不如我问问,他今儿吃了什么,是海参还是人参汤?”   周茹一脸不满。   “哦,娘不乐意,那我不问了。”   问总比不问好,周茹咬牙道:“你可不能反悔,说了问就要问,但千万别提狗!”   青枝扑哧一声,转而心想,不知裴连瑛来,阿黄会不会叫呢,最好把裴连瑛吓得逃回去。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我会怕狗?   青枝:那你怕什么?你怕啥我养啥!   裴连瑛:你。   青枝:……   感谢在2022-08-01 09:33:07~2022-08-02 09: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二人择完菜, 青枝动手烧了道家常煨肉。   饭后,她夹了五六块肉给阿黄吃。   阿黄看着碗里的东西,有些疑惑, 抬头瞅瞅青枝, 又瞅瞅碗,犹豫不决。   青枝道:“你只要好好看家,以后有的是肉, 快吃吧。”   阿黄小心翼翼吃了一块。   看那少年的衣着, 家里应是颇为穷困,人都吃不好,更别提狗了,但这阿黄居然没有狼吞虎咽。   青枝感觉它似乎有心事, 想着又一笑, 小狗儿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会有心事?她转身去喂阿毛。   下午, 苏起登门。   阿黄叫了两声后被青枝制止,它马上就闭上了嘴巴, 围着苏起嗅他的气味。   “苏师傅做好梭子了?”青枝问。   “是。”苏起低头看看阿黄,“昨日来并未见到狗, 你才买的不成?”   青枝一笑:“买来看家的。”半蹲下来摸摸阿黄,“这是木匠苏师傅,下次看到他别叫了。好, 看门去吧。”   阿黄就去门口蹲着。   苏起赞道:“好狗。”   他将做好的梭子取出。   与织机上的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的精美, 青枝吃惊不已:“你不画图, 也用不记大小, 都能做出来?”   “干我们这一行, 做多了心里有数。”苏起环顾院落,“你姑姑不在家?”   “她在画画。”   那真是个极冷的姑娘,昨日请他来家里后,陈念就没说过话,今儿又不露面。苏起没再询问,去西厢房修织机。   苏起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织机,但这台织机与他在京城见过的略有些不同。   “这是哪位师傅做的?”   “赵宝林赵师傅,是柳能师傅介绍的,当时柳师傅抽不出空。”   苏起当然认识柳能,二人时常切磋,但苏起做木匠原因复杂,并不是为了挣钱,故而他从来没在哪一家干过活,但木匠们通过柳能,都知道苏起手艺精湛。   “真是赵师傅做的?”他疑惑。   青枝道:“严格来说,是按照姑姑的要求做的……我们家织机经由父亲改造,是有些特别。”   苏起明白了,看来这陈家锦缎能得他外甥女喜欢,也非偶然。   他动作娴熟,很快将织机修好。   青枝去请陈念,因为修好了必须得用一下,才能确保没有问题。   陈念同她出来。   周茹闲来无事,跟着去瞧。   姑侄俩马上开始织锦。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配合地天衣无缝,苏起目光落在陈念的侧脸上,心想,这陈姑娘在认识赵廷俊的时候,也是个织娘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太太。”苏起看向周茹,“家母也爱锦缎,前阵子曾提起要买一幅四季如意锦缎,不知她们可有空织?”   “怕是无空了,赵府定了三幅锦缎。”   “我倒不怕等,令千金兴许有空,但那位夫人应是很忙,她夫家应该也是在京城的吧?”   “你说阿念啊?阿念还未成亲……”周茹说,神色不太自然。   苏起惊讶:“我看令千金叫她姑姑,还以为……”忙作揖道歉,“是我失礼,还望陈太太莫怪责。”   这年轻木匠很有礼貌,周茹并不生气:“也是我们才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我这做嫂嫂的出不了力,不然早嫁出去了。”   苏起闻言很体贴的道:“京城有个媒婆,不管姑娘是何年龄,家世,只要她出手,都能找到合意的夫家。”   周茹眼睛一亮:“是吗?”虽然李韭儿曾说会帮她留意,但眼下女儿跟裴连瑛的事都没成,哪里顾得上陈念,或许她该先试试别的法子。   “哪位媒婆啊?”   “姓冯,住在玉镜街。”   周茹笑道:“好,我哪日一定去问问。”   苏起见状,试探道:“冯媒婆能言善道,必然会让陈太太您满意。不过,她性子谨慎,问得极细的,若有任何隐瞒之处,比如定过亲……”   “她哪里定过亲,只是差些定亲。”周茹想起赵廷俊,只觉无从说起,长叹一声。   感觉像是怕影响陈姑娘的名声,苏起心头一动:“您不要怪我多嘴,陈姑娘是不是遇到了负心郎?”   周茹一拍大腿,差点承认,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苏起善解人意:“我不会告诉谁,我看你们一家都很良善,是为你们不值。”   这下周茹憋不住了:“你猜得没错,阿念确实是被人辜负了,不是她的错,是那个人太混蛋!”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赵廷俊?   苏起正色道:“竟有这样无耻的人?陈太太您告诉我,若他在京城,我有办法让他臭名远扬。”   周茹可不敢去动赵廷俊,万一被他知道,不止他们陈家,裴家也会受到牵连,她急忙道:“算了,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招呼青枝,“织机修好了,快些给苏师傅工钱,翠儿你送苏师傅出门。”   青枝便从花楼爬下来。   刚才周茹明明是很愤恨的,但后来又露出忌惮的神色,苏起基本可以确定,负了陈念的一定是赵廷俊。   他是三品侍郎,也不怪陈家害怕。   可惜了他的姐姐,竟被迫嫁给这样一个人。   “苏师傅,一两银子可够?”青枝问。   苏起从不靠木匠活挣钱,但若不要肯定会引起怀疑,便道:“不用,八百文便可。”   价钱十分公道,青枝打量苏起一眼,忽然问:“苏师傅住在何处?”   苏起一怔。   青枝道:“往后若有别的活儿,可能会来请你。”赵宝林虽好,但手艺真的不如这位苏师傅。   苏起不想暴露身份,将他一位随从所住之地告知青枝:“……我暂时借住在他家,你若哪日去了我不在,他会转告。”   青枝点点头。   苏起便告辞了。   他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那位随从。   随从一头雾水,但他这位主子行事从来都不曾正常过,也就没告诉苏老夫人。   ………………   陈家被窃案在一众案子里,十分普通。   两位捕快听从裴连瑛的吩咐去霍家询问,主要是打听最近去过霍家的掌柜,或者织娘是哪些锦缎铺的。   阳光酷烈,知了在树上叫得欢快。   捕快擦着汗道:“一个失窃案,裴大人竟这么上心,让我们跑来霍家。真就确定与那什么锦缎有关?”   另外一个捕快,乃是前日接待青枝报官的,酸溜溜道:“你知道什么。”   “哦?有内情不成?快说来听听。”   那捕快就把那日的事情告知:“……指不定是他相好,要么是未婚妻。”   “那轻慢不得,我们赶紧去霍家。”   两人加快脚步。   门房小厮见到捕快,连忙去禀告。   管事摇着扇子出来,慢条斯理的问:“两位捕爷有何事?”   “我们是来查一桩偷窃案。”   “我们府里并未丢失什么东西。”   “是别家的偷窃案,但可能与你们霍家有关。”捕快的态度很好,脸上带着笑,“得要劳烦你一会……听闻霍老夫人想要一幅十方佛锦缎,京城各大锦缎铺竞争得极为激烈,我们想知道,有哪些掌柜或者织娘为此来过霍家?”   管事奇怪,这与偷窃管有什么关联?他淡淡道:“无非就是那几家……对了,是哪家失窃啊?”   “陈家。”   管事没听过什么陈家,他派人把门房的几位小厮叫过来,让他们把来过霍家询问锦缎一事的掌柜织娘都报一遍。   就在这时,裴连瑛登门拜访。   管事吃了一惊,忙进去禀告霍老夫人,而后又笑着出来迎接。   “裴大人怎的还亲自过来?这么一点小事,小人告知两位捕爷便是了。”   “这案子原与霍家无关,大热天的,打搅老夫人。”裴连瑛道,“我是来给老夫人赔个不是的,请她老人家莫怪罪。”   “哪里哪里,老夫人说了,不管裴大人想问什么,小人都要配合,不能有一丝疏漏。”   裴连瑛微微一笑:“那劳烦你了。”   两位捕快面面相觑,随后就假装不知他跟那陈姑娘的事,耐心询问门房的小厮。   等他们走后,管事又去见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道:“都问了什么?”   “就是要个名单,说是跟十方佛锦缎有关,小人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家被偷了东西,他们想从那名单里找到一点眉目。”   “就这么问问而已,裴大人何必出面?”霍老夫人十分疑惑。   她表姐是太子的外祖母,去年太子被扣上不祥之名,最后是裴连瑛解开谜团,是以她对这位年轻官员很有好感。霍老夫人问:“到底是哪一家失窃?”   “陈家,小人听捕快说,那陈姑娘曾求见过老夫人,老夫人让她画底本,结果底本还没画好就被偷了。”   这么一说,霍老夫人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那小姑娘跟她姑姑织得如意轮观音十分出彩,她便想让她们试试,结果那小姑娘后来交不出底本。她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故而不打算再给机会。   没想到底本是真的被偷了,而且裴连瑛为此事竟还上门查案。但这种小案,他原没必要亲自出面,看来二人是认识的。   霍老夫人想了想道:“你派人去陈家,让那陈姑娘把底本重新画起来。”一来,她是为给裴连瑛面子,二来,那小姑娘没有说谎,确实底本是被偷了,那便算不得不守信,她如此织艺,怎么也得再给一次机会。   管事应声,疾步出去。   织机修好了,青枝又跟陈念开始织锦,赵姑娘那里还要三幅锦缎。   只是这天气着实难受,二人织了会汗流浃背。   青枝道:“姑姑,歇息会儿吧。”   陈念点点头。   青枝从花楼下来,拿起扇子扇风。   “还是均州凉爽,不像这里,夏天连一丝风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宅院多,一处连着一处的,闷得慌。青枝一边说一边出去,倒了两杯凉茶。   翠儿坐在屋檐下打瞌睡,见青枝出来,睁开眼睛道:“阿黄在都不用奴婢看门了,一有陌生人来它就叫。”   青枝笑道:“明儿再买些骨头给它吃,让它长快点,以后遇到贼,定然能把贼咬伤。”   听得出来,她对被窃一事耿耿于怀,翠儿安抚道:“少爷一定能抓到贼的。”   抓到也晚了,那八十两银子她是挣不到了……不过说来也怪,到底是哪家锦缎铺盯上她?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青枝想着,心头忽然一动,有日有个妇人上门买锦缎,后来频频劝她去锦缎铺当织娘。   会不会……   门口突然传来阿黄的叫声,翠儿急忙过去,不一会,欣喜的叫道:“姑娘,霍家让你重新画底本!”   青枝怔了怔,怎么回事?   翠儿跑到她跟前:“姑娘不必再气了,这桩生意应该跑不了的。”   周茹听到声音,出来问:“真的是霍家?”   “是的。”翠儿道,“那小厮说,姑娘不信,可以自个儿去霍家问。”   这么说定然是真的了,周茹皱一皱眉头,那女儿不得又忙起来?霍家也是的,既然回绝了女儿就该回绝到底,怎么还吃回头草?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茹忽然一拍额头:“青枝,定是连瑛帮了你,不然霍家何必非得要你织锦?那霍老夫人的表姐是天子的岳母,人家什么织娘找不到?”   青枝眉头微蹙。   真是裴连瑛出面了吗?她不太相信,裴连瑛表面上支持她织锦,只是想让母亲束缚住她,不能退亲,他心里定是不赞成的。她也实在不稀罕他帮忙,人生都有不如意之处,这次不行,但下次,凭她跟姑姑的织艺,仍有扬名的机会。   青枝道:“娘别瞎猜了。”   “我才没有瞎猜,等他来了,一问便知。”周茹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陈念听说此事,问青枝:“要现在画底本吗?”   青枝摇摇头:“我先画一幅人像,等明儿再开始画底本。”   “什么人像?”   青枝挑眉:“兴许能帮着抓到贼的人像。”   陈念道:“那我帮你磨墨。”   二人去了东厢房。   周茹看姑侄俩又在忙了,想起媒婆的事,就揣了几两银子去玉镜街。   果然这冯媒婆很出名,一问就问到。   周茹过去敲门。   有个丫环来开门,领着她在偏厅等。   好一会,冯媒婆才见她。   听出周茹不是京城人士,冯媒婆先是问从何处来的,再问是做什么的,最后才问周茹想替她小姑子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周茹自然是往高处说,想陈念当官夫人。   冯媒婆笑一笑:“您小姑子都二十八了,便如您所说,容貌惊人,当官夫人也不容易。”   周茹也笑了,扬声道:“我女婿是大理寺左少卿,虽然还未跟我女儿成亲,但早已定了亲的。”   冯媒婆惊讶,是哪个大理寺的裴连瑛吗?原来与他定亲的是从均州来的陈家。她笑得更柔和了:“您不早说,您既是裴大人的未来岳母,那这事儿也是可行的。”   周茹心头一喜:“是吗?”微微前倾身子,“那能嫁给几品官?最好是不要低于四品。”   冯媒婆怔住。   周茹一心要让陈念嫁得夫家比赵家好,没想那么多:“就算品级低些,家世一定得好,比如什么国公府,侯府之类。”   冯媒婆轻咳一声:“陈太太,您恐怕对京城不太了解。”就算陈家与裴家是亲家,也改变不了陈姑娘的家世。她所谓的做官夫人,那夫家多数都是想要攀附裴家的,那么,怎么可能会比裴家家世高?富贵人家可丢不起那个脸。   见冯媒婆一脸为难,周茹皱眉:“你的意思,她只能嫁给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如果是这样,将来陈念见到赵廷俊,仍然得低头啊。   冯媒婆抱歉道:“也只能如此,陈太太您别介意,我从不说假话,该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周茹心头一凉。   如果是这样,倒不必着急了,她叹口气道:“罢了,今日打搅你,告辞。”   冯媒婆也没挽留。   周茹走出门口,又叹了口气。   丈夫临死前还惦记着陈念,生怕她一生孤苦,故而她总想着小姑子的终身大事,希望小姑子能嫁给好人家,但眼下看来,不容易。   要不要去庙里为小姑子求个姻缘签?   反正出来都出来了,建国寺也不是很远,周茹一路问着过去。   中途路过玉林巷,她在巷口停住了,赵廷俊这孽畜就住在此处吧?他倒是好,无德无品,竟然还能住上这样的宅子,周茹走进去,抬头看一家家门匾,皆是高官府邸,名门世家。   她狠狠地呸了一声,若是老天有眼,就该叫赵廷俊这厮短命,别留着祸害百姓。   暗地里骂了几句正待离开,却见辆马车在身边停下,一个小姑娘坐在窗边叫道:“陈太太。”   周茹仔细一看,发现是赵蕊。   赵蕊并不喜欢周茹,她是知道成康五年的状元是谁了,招招手,叫周茹过去。   早知道不来这里了,好死不死的竟然碰到那孽畜的女儿,周茹皱一皱眉:“赵姑娘有何事?”   赵蕊道:“你的状元女婿姓裴,是不是?他现在是大理寺左少卿。”   周茹点点头:“是。”她不想跟赵廷俊的女儿搭话,准备告辞。   赵蕊却道:“既是嫁给官员,那你女儿应该很快就要出嫁,我的锦缎该不会织不成了吧?”她最关心这个,就怕以后买不到这等锦缎了,因从没听说哪个官夫人还在织锦的。   这样自然最好,可惜她的女儿不是这种人,周茹道:“青枝既然答应你,肯定会织好,赵姑娘也不必一次又一次问吧?上回在溪亭泉都问过了……”说着一顿,“不过我女儿出嫁后是抽不出空的,还请赵姑娘以后莫要再找我女儿跟小姑子!”   态度不是很客气,赵蕊听了微怒:“我何时又找过了?什么溪亭泉,我根本没在那里见过你们。”   “你分明派管事请我小姑子去的,那管事三十来岁,细长眼睛,来过我们家,我可没看错。”周茹不欲多说,“我要去建国寺呢,告辞。”   赵蕊莫名其妙,回家后就把那管事叫来。   “你前阵子去过溪亭泉?”   管事不敢说:“没有,小人一直在府里。”   赵蕊盯着他的眼睛,他确实是细长眼,也去过陈家,周茹应该不会撒这个谎。她高声喝道:“你敢骗我?你不老实回答,我就去问门房,总有人见你出去的。再不成,我去问城门口的兵士!”   管事浑身一颤。   见他像是害怕了,赵蕊道:“你为何冒我的名字去见陈姑娘?”   管事道:“小人没有……”   赵蕊怒极:“你别逼我,你是不是想被打板子?”   管事死咬着牙。   连打板子都不怕,看来是不肯说了。可他一个管事为何如此?赵蕊想来想去,想到了她的父亲赵廷俊,这管事寻常只听两个人的吩咐,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她的父亲。   可父亲为何要见陈念?   赵蕊想起陈念的容貌,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面上装作不再追究的样子,摆一摆手:“算了,你下去吧,许是那人骗我。”   那管事松口气,急忙退下。   却说周茹去建国寺求到姻缘签后很快也回家了。   青枝刚刚画好人像,姑侄俩洗手洗笔,弄干净后准备去厨房。   周茹兴匆匆拿着签文给她们看。   “阿念,我给你求了支姻缘签,说是上上签呢。”   青枝瞄了一眼,发现签文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光看字面的意思也知是好事,但青枝知道姑姑不想嫁人,便道:“又不是姑姑自己去求的,娘求有什么用?”   周茹白她一眼:“我心里念着你姑姑求的,怎么不行?”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专门拆她的台,她看向陈念,“阿念,你可能很快就要遇到意中人了,将来你们一定能琴瑟和鸣。”   放在以前,陈念绝不会搭理,但这段时间周茹很关心她,生怕她再受伤害,她也是感动的。陈念道:“借嫂嫂吉言吧。”   周茹就笑了:“好好好,你想明白了就好。”   青枝惊讶地看着这两人。   她感觉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姑姑才不会听她娘亲的,而娘亲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姑姑?”她脸上满是疑惑。   陈念道:“遇不遇到都是天注定的,自己多想无用,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是吗?青枝还是觉得奇怪。   周茹催着翠儿,两个婆子弄饭,青枝也卷起衣袖开始择菜。   厨房里一时忙忙碌碌。   饭后,青枝去东厢房拿出画像,说要去一趟裴家。   周茹笑开了花,一叠声道:“应该去的,你记得一定要谢谢连瑛。”   青枝没答,转身出去。   裴家那里,李韭儿也很高兴,急忙让丫环领着青枝去找裴连瑛。   听说她来了,裴连瑛有些意外。   今日他本不想去霍家,但想到青枝眼下的乌青色,他知道这件事对她十分重要。只是,再重要,她都不曾来找过他。   实在是固执,对她自己,心也算得上狠。那可是她心心念念要挣的银子,她竟然都不肯为此低头。   可怎么办,她始终是他未婚妻,还能真的不管?可他没料到青枝当日就出现了。   同在裴家的那阵子,青枝没来过裴连瑛的房间,她站在门口停住。   屋檐下的两盆茶花已经谢了,只剩翠绿的叶子。她盯着那叶子,想起年幼时,曾去山上摘茶花送给裴连瑛。   不知何故,她觉得裴连瑛与这绯色十分相配。   耳边传来裴连瑛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她回过神,淡淡道:“我来只是想说几句话。”   裴连瑛便也走到门口。   他还没有换下官袍,只是将官帽摘了下来,应该是才回来不久。   青枝把画像递给他:“这妇人曾让我投靠锦缎铺,我怀疑她是来故意试探的,你可以让捕快查一查,或许可以找到那家铺子。”   画像十分清晰,五官画得一丝不苟,裴连瑛道:“来过一次你就记住了?”   “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但这眉毛,眼睛……”她微微靠过去,指着那两处,“我肯定没有记错,还有她的下巴是很尖的。”   她的衣袖碰到他手指,裴连瑛感觉到柔软,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原来你的画功很不错。”   突然夸她,青枝一愣。   没等她说话,裴连瑛又是一笑:“你放心,我明日便派人去查。”   嘴角翘起来,迷人的弧度,要勾魂似的,青枝看得差点挪不开眼,暗道裴连瑛这么笑肯定不安好心。是了,他想骗自己成亲呢。   青枝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道:“总不能让裴大人费心费力,我也要出一份力的。”   不费心也费心了,裴连瑛心想,霍家的事儿,她不提吗?   结果青枝真没提,麻溜地告辞走了。   裴连瑛拿着画像,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忘恩负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09:37:04~2022-08-03 10: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只不过我也免不了会有私心。”   郑泰初并不知偷窃案会查到霍家, 他再一次去求见霍老夫人。   然而霍老夫人拒绝了,让小厮传话,叫他不要再打十方佛锦缎的主意。   郑泰初极为失望, 他以为霍老夫人已经找到合意的织娘, 然而打探之后才知,这锦缎并没有交给谁织,只是让一位姓陈的织娘重新画了底本。   姓陈, 郑泰初马上就知是谁, 他大为吃惊。   为了阻止这陈姑娘,他不喜重金雇人去陈家毁掉底本,织机,甚至是织好的锦缎, 断掉她的路。谁想霍老夫人竟然没有计较, 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是为何?郑泰初难以理解,就算有捕快上门查案, 霍老夫人也不至于如此通情达理,如此和善吧?   “还是不成吗?”许婵见他归来, 小声询问。   郑泰初摇摇头。   许婵道:“也罢了,我们都不成, 恐怕霍老夫人要去请别处的织娘。”   郑泰初没好意思提陈家,因为许婵早就提醒过他,是他没有在意, 疏忽了,如今也不知如何补救。   总不能再雇人去陈家偷窃, 经过一次, 她肯定会有防范。   郑泰初极为烦躁。   大理寺。   裴连瑛把画像交给捕快们, 让他们尽快找出这个妇人, 并且重点提了一下万春锦缎铺。   从霍家拿到的名单,他删选了一下,觉得万春锦缎铺最为可疑。首先,霍家是万春的常客,万春一定会争取。再者,万春掌柜郑泰初是个狠人,他在京城开店二十余年,对手无一例外要么入狱,要么关门,没有一家开得长久。   那妇人很可能就是他派来试探青枝的。   见青枝不肯去锦缎铺,后来又见她与万春抢生意,郑泰初就想除掉这个对手。   现在对手还好好的,不知郑泰初会不会又……   裴连瑛微微拧了拧眉。   …………   青枝开始跟陈念画底本。   周茹感觉她跟裴连瑛的关系有所好转,便时时去裴家跟李韭儿商量对策。   这日回来又在青枝面前说裴连瑛的好话。   “为了给你抓贼,常常弄到半夜才回。”周茹添油加醋,“据说还找到了什么藏着的赌坊,好似那些贼都爱去,你裴伯母不知多担心,生怕他受伤。”   赌坊?   莫非贼挣这银钱是为了去赌?倒也说得通,偷鸡摸狗的能有什么好人,必定平日里就喜欢吃喝嫖赌。青枝道:“他是大理寺的官员,本就该管这些事,什么叫为我抓贼?”   “当然是为你,他是左少卿,不是捕快,若不是为你会受这份苦?”   青枝:“……”   母亲真是睁眼说瞎话,裴连瑛查那拐带孩儿案亲力亲为,四处奔波,裴家的人连他人影都见不到,这回查案母亲偏偏说是为她,其实那是小瞧裴连瑛了。   不过为耳根清净,青枝道:“他若真的抓到贼,我还是会谢谢他的。”说句谢谢么,不难。   周茹顺杆而上:“到时我请他来家里吃饭,你多做几个菜。”   这恐怕不行,青枝敷衍道:“看我有没有空。”   上次她去裴家,周茹以为她是因为霍家的事专门去找裴连瑛道谢,便当她只是嘴硬,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想起一事,叮嘱青枝,让她以后不要接赵蕊的生意。   “为何?”青枝不解。   “我昨日去街上遇到赵姑娘,她又催三催四的,生怕你怠工。明明在溪亭泉已经催过阿念,还不承认,下次她再要锦缎,你就说已经排到后年,她自然去找别家。”   青枝道:“催一催又有什么?哪里有生意上门还不要的?再说,我在溪亭泉时也问过姑姑了,姑姑说赵姑娘并没有露面,是那管事弄错。”   周茹一怔。   难道赵蕊并没有说谎?那日她真的不曾见过陈念?可陈念去了那么久,不是见赵蕊,那是见谁?   周茹的手忽地捏紧:“那是我误会赵姑娘了,算了。”她怕女儿看出,急忙离开。   走到门外,看见陈念在院子里浇花,周茹十分犹豫,不该不该问。   可那人若真是赵廷俊,她实在不放心,周茹上前拉住陈念,将她拽入房内。   陈念手里还拿着瓷壶,惊讶的问:“嫂嫂有什么急事?”   周茹关上门,小声道:“你告诉我,那日在溪亭泉,你见得到底是谁?”   陈念放下瓷壶:“嫂嫂为何这么问?”   “我今日遇到赵姑娘,她否认见过你。”周茹盯着陈念,“你不要瞒着我,你是不是,见到……”那个人的名字她都说不出口。   对上周茹关切的眼神,陈念想了想,决定坦白:“是赵廷俊。”   “真是他?”周茹瞪大眼睛,“他想干什么?”   陈念淡淡道:“他怕我纠缠她。”   “什么?他怎么有脸这么说?”周茹怒极,“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是谁?做出这等事情,还以为你想嫁给他不成?老天爷怎么不把他给收拾了去!”   周茹声音大,陈念忙提醒:“别让青枝听见。”   周茹急忙闭嘴。   陈念道:“我已与他说清楚,不会跟他有任何牵扯,他应该不再找事了,嫂嫂不用担心。”   见她说起赵廷俊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周茹心里更是难过:“委屈你了,还要跟这狗东西说话……呸,他连狗都不如!”   家里的阿黄,女儿才买来就会看门了,见到她们,也是用力摇着尾巴。哪里像赵廷俊,丈夫帮了他这么多,真不如帮一只狗。   陈念闻言一笑:“可不是?既然都比不上狗,我们何必在意?”   周茹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真的那样平和,但多说确实也无益:“罢了,不提了,晦气!”拿起瓷壶,“我去给花浇水,你跟青枝去画画吧。”   陈念答应一声,去找青枝了。   二人画到傍晚才停笔。   青枝忙的时候,都是周茹负责饭菜,她自己没几个擅长的,让翠儿,两个婆子帮着一起,今儿做了焖鸭。   整只鸭切成四大块炖煮,烂了去骨切成小方块,再跟山药丁,青笋丁一同下锅煮透,捞起来撒上瓜子仁,核桃仁,松子仁,再用热油浇之,香味四溢。   青枝端起碗就吃。   吃到半饱,想起阿黄,她问母亲:“骨头有没有留着?”   “已经倒阿黄碗里了。”   青枝站起往窗外看了看,发现阿黄并没有在啃骨头。   去哪里了?她暗自嘀咕。   等饭后,她走出去,仍然没有看到阿黄。   该不会离家出走了?青枝心想,她没有亏待这只狗啊,她每日都叮嘱母亲买些肉骨,骨头上还要带肉,阿黄虽然吃得矜持,但显然是很喜欢的,短短几日已经长胖。   “你下午有没有看到阿黄?”她问翠儿。   翠儿道:“下午一直在的,姑娘别着急,应该是去……如厕了。”   是吗?青枝怀疑。   幸好没过多久,阿黄又出现了,对着青枝摇了摇尾巴。   青枝指指狗碗:“都冷了,快些来吃。”   阿黄在她裙角蹭了几下,跑过去啃骨头。   青枝看它没什么异样,便回了屋里。   谁料当日半夜,阿黄突然狂叫。   有了之前的经验,青枝飞快地穿衣下床,拿起墙角靠着的锄头,蹑手蹑脚往阿黄所在的地方走去。   门外,有个黑影正对着阿黄说话:“别叫啊,我不是贼……我是巡夜的,你别叫,再叫小心我……”   青枝打开门,厉声喝道:“你这小贼还想打我的狗?”说完举起锄头对准他。   那人忙往后退:“陈姑娘,别动手,我是裴家的仆人!”   青枝愣住。   “因小人有些功夫,公子昨日吩咐小人,让小人晚上在此巡夜。陈姑娘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裴家问一问,小人真不是贼。”   竟是裴连瑛吩咐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些?青枝收起锄头:“我养狗了,用不着你,你回去吧。”   身后传来周茹的声音:“既是连瑛派来的,就让他去吧。狗再聪明也不如人,万一真有贼,它那么小怎么对付?”抢走青枝手里的锄头,“你也是的,一个姑娘家还打贼,也不怕自己受伤。”   周茹说完,笑嘻嘻看着那随从:“辛苦你了,你别听我女儿的,这儿还得靠你。”   “哪里哪里,应当的。”随从行一礼,消失在夜色中。   周茹叮嘱阿黄:“下回别认错了,那是自己人。”   阿黄歪头看看她,也不知听懂没有。   陈念跟翠儿几个也被惊醒,发现虚惊一场,便都各自回屋了。   周茹拉着青枝往里走:“看连瑛多关心你,怕贼又来,专门派了人保护你,你还嫌这嫌那的。但凡你有一点良心,也该早点嫁给他。”   真是为她吗?青枝心想,他应该是为了抓贼吧?案子破得越多,他升迁越快。   “又不是他亲自巡夜,派个随从算什么?我要是随从多,我也给他派一个。”   周茹:“……”   青枝没等她说话,快步回屋关门。   周茹摇一摇头,暗自心疼未来女婿,不知他得用什么法子才能娶到女儿。   过得两日,裴连瑛在那贼准备作案时,将他当场捉拿,从他家中搜出一幅如意轮观音锦缎,正是青枝跟陈念所织。   那贼交代是他从陈家偷来的,裴连瑛便拿着锦缎来陈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声狗叫,随即,门开了,翠儿走出来,那狗跟在后面,又叫了两声。   裴连瑛微微怔了怔,而后马上想到随从曾告诉他,陈家养了条狗。   就是这条吧?   倒也是个好办法。   翠儿忙告诫阿黄:“这是裴少爷,别叫了,他是姑娘的未婚夫。”   阿黄乖乖的闭上嘴。   翠儿迎裴连瑛进去,高声道:“太太,姑娘,少爷来了。”   裴连瑛?   在画画的青枝心想,阿黄也太听话了,居然叫了几声就不叫了。   没把裴连瑛吓倒,不称职。   晚上少给一块骨头啃!   周茹第一个跑出来,笑着道:“连瑛,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裴连瑛向她行礼:“我抓到贼了。”   “是吗?”周茹扬声叫女儿,“青枝,快出来!”   青枝慢吞吞出现。   不知是不是在画画的原因,她左脸颊有一处沾了浅浅的红色。   裴连瑛瞄了一眼,把画递给她:“这幅锦缎是你的吧?”   真抓到了?青枝看一眼如意轮观音:“是我的,他有没有交代是谁指使?”   “还没有。”   看来这贼还挺有操守,青枝挑眉道:“你们大理寺应该有专门审讯的官员吧?给他上大刑,不信他不招。”   周茹用力戳她一下,小姑娘家家怎么那么凶狠。   青枝又不想在裴连瑛面前装腔作势的,她就是恨背后那个主谋:“如果不供出来,那人这次不成,以后还得害我。”   裴连瑛道:“你放心,早晚会让他开口。”   周茹为帮女婿,明知故问:“你真的去过赌坊?”   “是,那贼喜欢赌钱,让他把钱都赌输了,自然会再找活计,便可抓到。”   青枝听了惊讶道:“你跟他赌钱?”   “嗯。”   他自小只爱念书,至多跟丁先生学学强身的功法,哪里学得这些东西?青枝问:“你怎么让他输光了的?”   “不难。”他眉眼舒展,笑容浅浅,“你真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青枝马上警觉的道:“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   周茹恨不得拧这女儿一把,暗地瞪了一眼道:“连瑛,你最近累了吧?明儿下衙后过来,我叫青枝给你做些好菜补补。”   青枝皱眉,她何时答应要做菜了?   倒是裴连瑛拒绝道:“明日可能抽不出空,往周婶见谅。”   周茹知道他忙,体贴的道:“没事,等你有空再来。”   青枝想起她画的人像,问裴连瑛:“那个人找到没有?”   “找到了。”   青枝追问:“是谁?”   裴连瑛见她的态度跟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没有缝隙,便转身向周茹行礼告辞,而后与青枝道:“下回再说。”   都找到了,竟不告诉她,青枝忍不住追上去:“只是几个字,为何要下回?”   见她还委屈上了,裴连瑛心想,他的委屈跟谁说?   霍家的事儿帮了她,抓贼的事倾尽全力,她一句好话都没有。裴连瑛转过身看着她:“告诉你也可以,你得请我吃饭。”   青枝:“……”   裴连瑛见她呆住,略微弯下腰:“这要求不高吧?”   可母亲不是请过吗?青枝道:“母亲请你吃饭了,你自己说没空。”   “周婶请与你请不一样。”   说这话时,他眸色突然变得很深,叫青枝没来由的不想对视,撇过头道:“你抓贼是分内之事,怎么好意思让人请吃饭的?不是我家被偷,你就不出力了吗?”   转过来的脸正好是被颜料沾到的那一边,接近嘴角,他有种想要去擦掉的冲动。裴连瑛轻吸一口气:“自然是要抓的,只不过,我也免不了会有私心。”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极为的诱人,低沉沉的,敲打耳膜。   青枝感觉耳朵有点发烫,他简直是毫不遮掩地告诉她,他并非是用办公事的态度,两者是不同的。   那么他真的去了霍家?真是为她去了赌庄?青枝沉默片刻道:“这也不是我请你的理由。”   如果这都不算的话……   裴连瑛淡淡一笑:“确实,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什么请的,做什么不应该呢?如果是别的捕快抓到贼,你怎么也得谢一句。我嘛,是不用,毕竟是你未婚夫,与别人不一样。”   青枝:“……”   真是佩服,难怪能说服母亲呢,她要是不请裴连瑛,那就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自己人,便不用担心欠人情。   也罢,青枝道:“抓个小贼算什么,岂能体现你裴大人的本事?若你能马上抓到幕后主谋,我一定请你。”饭也不是白白就能吃上的。   裴连瑛眉梢一挑,她以为这样就能难倒他?   这饭他吃定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发一轮红包,么么哒!感谢在2022-08-03 10:03:39~2022-08-04 09:3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不如帮我查查。”   用了五日时间, 底本总算画好。   青枝带着去霍家。   霍老夫人仔细的看完,笑着道:“光是这画就能裱起来了,难怪会被偷走。”   青枝抱歉道:“让您又多等几日, 实在对不住。”   “好物不怕等, 十方佛就交给你织……时间上不用着急,八月底织好。”霍老夫人之前看过她们的如意轮观音锦缎便很期待,如今见到底本, 又多了一半信心。   因这画实在画得太好, 每位神佛都栩栩如生,各有各的体态,便算在一起,身上光芒也不被遮掩。倘若织锦也能做到如此, 那真是绝品了。   青枝郑重道:“多谢老夫人,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仍有如意轮观音的功夫,应该就足以了。”霍老夫人打量着青枝, 心想这姑娘也不知与裴连瑛是何关系,但她没问。她给了青枝机会, 那边裴连瑛肯定会知道,这就够了。   她命管事送青枝出去。   现在是五月初, 离八月底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就算织得再细致也无妨,不用害怕来不及。青枝笑眯眯把底本卷好放在驴背上, 而后自己骑了上去。   鞍子被太阳晒的火辣辣的,她冷不丁被烫了下, 不由皱眉。   在路上行了会, 越发口干舌燥, 青枝眼见到了横街, 此处也算繁华,便在街上找卖水的铺子。发现有一家卖荔枝膏水的铺前客人排着队,急忙过去。   店家很会做生意,为方便客人带走,将荔枝膏水装在竹筒里,再用荷叶包住口。不过这样的话,比往常贵两文钱。   轮到青枝时,她要了六筒。   伙计很高兴,手脚麻利的给她装好。   青枝摆在阿毛身上挂着的竹筐里。   回去可能会热了,再放在井水里凉一凉,一定十分可口,青枝想着,催阿毛快走。   阿毛听懂了,飞快地朝着香云桥而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马车冲过来,那马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很宽敞的路,竟擦着阿毛的身体,飞一般地掠过。   阿毛受惊,将竹筐里的东西颠得倒出来,荔枝膏水流了一地。   青枝忙安抚它,叫它别怕。   它不再晃动,青枝下了驴背就想去找车夫理论,可那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街头,她根本追不上。   不知是谁急着去投胎,青枝暗骂一句,蹲下来收拾竹筒。   耳边传来潘济美的声音:“陈姑娘,你没事吧?”   刚才伙计告诉他,说看见青枝好像被马车撞了,他急忙过来。   青枝见到他,第一句是问:“你有没有看到那辆马车?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潘济美出来时,那马车正好经过脂粉铺,他道:“你别管是谁家的,人没事就行。”   青枝挑眉:“我的荔枝膏水被那马车弄得洒掉了,我为何不能追究?”   瞧着是要问到底的,潘济美已经有些了解她的性子,叹口气,蹲下来跟她一起收拾:“我是不想你添堵,那马车是卫国公府的马车。”没猜错的话,里面坐着的人应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林云壑。   青枝:“……”   十方佛锦缎是霍家要了送给卫国公府老夫人的。   她皱一皱眉头,小声道:“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如此嚣张吧?”   潘济美道:“又没有作奸犯科,这等小事哪个会管?”   青枝无言。   确实,人都没伤到,就算报官,恐怕也没有捕快理会。再提一下卫国公府,捕快恐怕都要劝着回去。她愤愤道:“花了我三百多文呢。”   潘济美一笑:“我再给你买。”说完就去那店铺要了六筒。   青枝忙道:“不用,我自己来。”   潘济美拦着她:“我让你亏了二十两银子,几百文不算什么……你看,店家都收了,我们两个在这推来推去的不好。”   一码事归一码事,青枝还是坚持要自己付,潘济美没办法只好依从,他感觉青枝的性子实在太要强了。   伙计装好荔枝膏水递过来:“小心点。”   潘济美帮她拿着放在竹筐里。   见青枝要走了,他忽然问:“你有没有考虑过?”   青枝一怔,明白他在问什么后,神色有些不自在。   这阵子她忙着画图,又要关心贼的事情,完全没想过潘济美。今日若没有遇到他,她真的是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不知得多久才想起。   潘济美善观察,笑一笑道:“我不是逼你,只是随口问问……等你眼下的事都解决了再说。”拍一拍驴的脖子,“回去吧。”   青枝便跟他告辞了。   路上,她心想,其实就算给她时间,她也不会同意的。她想退亲不假,但利用潘济美来骗裴连瑛,她做不到。她怎么假装跟潘济美两情相悦呢?不行,下次还是直接告诉他吧。   青枝回到家,将荔枝膏水拿出来。   陈念问:“霍家怎么说?”   “让我们织了,八月底之前织好。”   周茹不管织锦的事儿,笑着问女儿:“这又是什么东西?”   “荔枝膏水,我瞧着很好喝。”青枝打了井水,把这荔枝膏水放在里面凉着,“就想买给你们尝尝。”   见她孝顺,周茹笑容满面:“京城的东西还是好吃,就是有点贵,这得要几百文吧?”   “三百多文……等以后我赚到大钱,天天买给您喝。”   其实哪里要她赚,嫁给裴连瑛就行了,但周茹见她意气风发,这会儿也不想扫兴:“行啊,我就等着享福了。”   看时间差不多,青枝让翠儿把两个婆子也叫来。   六个人一起喝荔枝膏水。   凉凉的,酸酸甜甜,众人赞不绝口。   青枝想起那店铺的生意,突发奇想:“若是我开一家饭馆,说不定也能挣钱呢。”卖喝的都有那么多客人,她自问厨艺不错,应该客人也不少。   “哎呀!”周茹差点呛住,急忙阻止她,“你锦缎都来不及织,还要开饭馆?哪里有空,你还是好好织锦吧,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青枝扬眉:“娘觉得还是织锦好?”   “那当然!”厨子比起织娘,更要被烟火熏烤,她替女儿这张脸担心,周茹坚决的道,“还是织锦,织锦最适合你。”   “我听娘的。”青枝嘻嘻一笑。   她忽然发现找到了应对母亲的办法,如果母亲对织锦又指指点点的,她就说要去开饭馆,这样母亲就会选择织锦,以后再不会多话了。   为了让贼开口,裴连瑛又去那贼家里仔细搜查了一遍,搜出几样藏得极隐蔽的东西,发现他不止偷了陈家,还偷了其他两家。   在大梁,偷窃之罪不轻,打几十板子,施以墨刑算是好的,严重些得要发配。   裴连瑛与那贼“促膝交谈”了一番,贼终于供出主谋是万春锦缎铺的掌柜郑泰初。   他没有马上抓捕郑泰初,而是派捕快先把青枝画的那个织娘叫到大理寺。   织娘不知犯了何事,胆战心惊。   捕快得裴连瑛的令,询问织娘为何去陈家,是谁派她去的。那织娘起先否认,直到问起群仙祝寿纹锦缎在何处,她才把许婵交代出来。   许婵是跟郑泰初一起被带到大理寺的。   郑泰初起先都没想到是跟那桩偷窃案有关,他是经人介绍,知道这贼从不失手,也善藏匿,谁想到才几日功夫就被抓获。   他自然不承认与贼有勾结,满口喊着冤枉,说贼诬陷他。   贼做这等勾当好些年了,最会的就是自保。他说郑泰初专门叮嘱他,一定要毁掉底本,毁掉织机,他若非因为后者,也不至于弄出声响惊到陈家的驴,惊慌失措跳墙而走。   另外,许婵也交代织娘是她派去打探陈家的,也把陈家的事告诉了郑泰初,至于郑泰初做没有做什么,她不知。   根据以上证词,高士则严审郑泰初,郑泰初最终顶不住,认罪了。高士则判郑泰初与贼犯了共窃罪,施以墨刑,且郑泰初为主谋,杖一百,贼杖六十。   郑泰初被打的昏迷不醒,血肉模糊。   高士则瞧着他被抬出去后,低声打趣裴连瑛:“这下应该可以向陈姑娘交代了吧?”   这位下属平时查案也是尽心尽力,但高士则仍看出有些不同,此次除了抓贼外,竟然还把一个赌坊给揪了出来,可见花了多少力气。结合小吏捕快们私下的议论,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陈姑娘就是裴连瑛的未婚妻。   就是不知,为何还不成亲?   裴连瑛轻咳一声:“属下倒也不是专门要向她交代……”   高士则笑:“好了好了,我明白。”年轻人脸皮薄,不肯承认,“总之,你成亲必须得请我,我已经备好厚礼。”   还不知何时,裴连瑛想到青枝,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拱手道:“属下一定记得。”   大理寺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见郑泰初这样狼狈,一个传一个,消息很快落到李韭儿耳中。   李韭儿惊讶不已,他们李家搬来京城后,一直都是买万春的锦缎,没想到这掌柜如此阴险,竟然雇贼去偷陈家的东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急忙去陈家。   见到阿黄,李韭儿点点头:“养只狗也好,可以看家。”   周茹迎上来,与她亲切的挽着手:“我正要去看你。”   “连瑛破案了,是万春的郑掌柜雇了一个贼来你们家偷东西的。”李韭儿主要是来讲儿子的好话,见到青枝后说得更为细致,“这阵子连瑛都没怎么睡,不然也找不到赌坊,找不到那个贼。现在可好了,满京城都知道郑掌柜的丑事,往后你不用再担心。”   裴连瑛来了,青枝可以给他脸色,在李韭儿面前她是万万不会的。   这次裴连瑛也确实立功了,青枝不是食言的人:“裴伯母,明儿你们来我家吃晚饭吧。”   李韭儿见她邀请,高兴地点了点头。   周茹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等李韭儿走后,周茹道:“明日你早些起,我们一起去集市买菜。”   青枝答应。   随后她继续跟陈念去织锦。   十方佛纹锦缎是要送去卫国公府的,马虎不得,虽然卫国公府的行径已经让青枝有点讨厌。   陈念叮嘱道:“往后我们真的要小心点,人心难测,为一幅锦缎如此不择手段,实在可恨。”   青枝思忖着道:“那郑掌柜只是被打了板子,再重的伤早晚也能养好,但他店里的生意必然会一落千丈,恐怕对我们更为怨恨了……我得让阿黄再多吃点。”   “那也只能看家,我是说,你以后出门也得注意。”   “我带阿黄一起出门。”青枝心想,做生意不可能不出门,再说,大白天的料郑泰初也不敢如何。他这次是被打,如果再犯,可能就要被发配了,“他没那么大胆子,他又不是皇亲国戚。”   陈念问:“怎么,你听到什么皇亲国戚的传言了?”   青枝想一想,把荔枝膏水的事情告诉陈念:“没伤到人,不然我肯定报官。”   凭她们陈家的家世又怎么斗得过卫国公府?陈念心想,她面对赵廷俊,都是不得不避开的,不过她没有说泄气的话:“我是叫你谨言慎行,但若旁人先欺负你,无论是谁家,我都会帮你。”   青枝一笑:“放心,姑姑,我知道轻重。”她自己不怕事,可为了家人,还是要多想一点。   傍晚,周茹叫二人去吃饭。   因之前提到阿黄,青枝专门去前头看了看,结果发现阿黄竟然不在看门。   她又去院中找,仍没找到。   “翠儿,你可看到阿黄了?”   翠儿道:“刚才还在的……又不见了吗?”她解释,“最近几日都这样,太阳一落山,它就不见了,但是饭后它会回来,不晓得去做什么。”   青枝听着奇怪。   等吃完饭,她去狗碗那里,果然看到阿黄蹲在碗边,乖巧的等饭吃。   “你去哪里了?”青枝半蹲下来,拍拍它脑袋,“我天天给你吃那么多肉,你可不能离家出走啊。”   阿黄安静地看着她,眼睛十分明亮。   “明儿开始,我出门都带着你,让你熟悉熟悉京城,以后我有事你得保护我。”   周茹正好过来,听见了极为不满:“你让狗保护,不如让连瑛保护,连瑛还不如狗吗?”   青枝扑哧一声,真不是她想把裴连瑛跟狗比,实在是母亲总是把这两个扯在一起。   要是裴连瑛听到,只怕要哭笑不得吧。   她站起去给阿黄盛饭盛肉。   次日,因说好了去集市,青枝很早就起来了,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阿黄,与母亲去买菜。   阿黄在人堆里也不胆怯,紧紧跟在青枝身边,一声都没有叫过。   母女俩买了好些东西回来。   李韭儿在家等得心急,恨不得催儿子早回,幸好裴连瑛没有拖延,酉时归了家。   李韭儿就喊裴老太太,裴辉,跟儿子一起去陈家。   裴老太太笑道:“定是青枝下厨了,连瑛,你要记得夸夸青枝。”   裴辉并不想去,心里厌烦,可还得在家人面前装出平和的样子:“青枝一直在织锦,不知厨艺退步没有。”那小姑娘长大后跟陈简学过一些,做了好菜会端过来给他们尝。   不过他们很快就去京城了。   李韭儿睨他一眼:“退步也不要说她,我们家又不缺厨子,心意够就行。”   裴辉急忙闭嘴。   厨房里已经忙开了,青枝穿着轻便的衣裙,熟练得在准备。   李韭儿推一推儿子:“你不用陪着我们,去看看青枝吧。”   裴连瑛答应。   青枝在剁虾仁,火腿,她要做虾圆。   刀在砧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裴连瑛看着她右手上下的挥动,想起她刚刚学做菜的时候,兴奋的跑来跟他说,“我今儿跟爹爹学做茄饼,做得可好吃了!”把一碟茄饼放在他桌上,“你尝尝。”   他当时一阵头疼,问道:“你又学织锦,又学做菜,还有空看书吗?”   她拧了拧眉:“我学这些,你不喜欢?”   他没有回答,只是让青枝尽量抽空多学学诗词。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从那一日开始,青枝就不太来他们家了。   母亲说青枝已经不是小孩子,得避嫌,他因为快要去参加科举,也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后来去京城时,陈家一家来相送,青枝不像之前那么活泼,只与他说了两三句话。   或许,青枝是在那个时候变了心意?   为何呢?是因为他不支持她做菜?裴连瑛看着青枝的背影,暗自思忖。   周茹惦记这两人,偷偷跑来门口看,见状提醒女儿:“连瑛来了,你怎么不跟他说说话?”   青枝回过身,看到裴连瑛穿着件竹根青卷云纹的罗袍,站在窗边。   她眉梢微微扬起:“你怎么也不出声?你中午吃什么了?山珍还是海味?”   突然问这个,裴连瑛一怔。   周茹在旁努嘴,嫌弃女儿问得不够好,连称呼都没有一个,就不能叫声哥哥?你啊你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周茹忙补救:“青枝刀子嘴豆腐心,她这是在关心你。”   是吗?裴连瑛并不这么认为,但还是回答道:“随意吃了碗凉面。”   周茹极为心疼:“再怎么忙也不能这么糊弄啊,吃得还不如阿黄呢。”   阿黄不会是指那条狗吧?裴连瑛无言。   青枝忍不住偷笑。   周茹道:“难怪你瞧着瘦了,晚上多吃点。”又提醒女儿一次,“别光顾着做菜,把连瑛晾着。”说罢出去。   要求可真高,青枝心想,又要弄一桌子菜,又要招待裴连瑛,当她可以□□呢?她撇撇嘴,把剁好的虾仁,火腿装在碗里,又放了些花雕酒,葱花。   指望青枝主动说话应是挺难的,裴连瑛问她:“你养得狗儿怎么不在?”他们来时,并没有在门口见到,院子里也没有。   青枝啊的一声:“它又不见了?”皱一皱眉,“翠儿说它最近总这样,专门等太阳落山出门,天黑再回。”   “晚上可还会出去?”   “不会,一心看门。”青枝歪头看看裴连瑛,一个坏主意冒上来,“对了,你不是左少卿吗?你这么有本事,不如帮我查查,它这个时候去做什么了。”   裴连瑛:“……”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竟然叫我查狗,呵呵,当我什么。   青枝:你查不查?   裴连瑛:……说说狗的情况。   感谢在2022-08-04 09:39:22~2022-08-05 09: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在钢琴上的猫 10瓶;杰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他怎么舍得?   杀鸡用牛刀吧这是?   他一个左少卿去查狗, 青枝敢提,他不至于真的去做。   不过……   裴连瑛问:“这狗瞧着不大,顶多三四个月, 你买来时是何情况?”   青枝把少年卖狗的事情告诉他。   听起来这狗十分聪明, 自小在那少年家里长大,应该也很依恋少年。他听随从说,这狗半夜发现随从, 吠叫不止, 可见很是尽职。夜里不离家,傍晚出去,天黑就回,它或许知道这段时间没有陌生人上门。   裴连瑛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它可能是去见那个少年了。”   青枝愣住:“不会吧?”   “它与那少年有三四个月的感情, 与你才多少日?就算你供吃供喝, 它也不会忘掉旧主子。当然前提是,它是只念旧的狗, 换做薄情寡义的,兴许早把往日情谊抛在脑后了。”   青枝心里不是滋味:“我天天买肉骨头给它吃, 它怎么还朝三暮四的!”   听到朝三暮四,裴连瑛忍不住笑:“它天黑不是会回来吗?可见仍念着你的情。”   青枝哼了哼:“忠臣不事二主, 亏得我待它那么好。”   见她气呼呼的,裴连瑛暗道她很看重忠贞,可他那么忠贞, 从不曾想过退亲,她怎么又不肯嫁他?想着又摇摇头, 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因做菜需要烧火, 很快两个婆子过来帮忙, 裴连瑛不好再留, 离开了厨房。   翠儿专门负责端菜。   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佳肴,有荷叶包鸡,芙蓉蛋,炸虾圆,白鱼羹等等。   李韭儿连连称赞:“青枝真能干,每日忙着织锦,这厨艺也没落下。”一边说一边对儿子使眼色。   裴连瑛心想就算要夸,也不能太露骨,吃都没吃呢,太假了吧?   等菜上齐了,周茹请裴老太太第一个品尝,裴老太太吃了虾圆,只觉鲜香满口,笑眯了眼睛:“我记得在均州时,青枝就端过虾圆来,还是那个味道。”   众人纷纷下箸。   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还有不时的欢笑声。   李韭儿发现儿子没说什么,但饭比平日吃得多,打趣道:“青枝的厨艺比我们家厨子好吧,看你吃那么多。”   裴连瑛微微一笑:“各有特色……”看向青枝,“你怎么没做茄饼?我记得你第一次学得是茄饼。”   青枝怔了怔。   记忆里,她给裴连瑛送茄饼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欢喜,还叫她多看书,她气得恨不得把茄饼扣在他头上,没想到裴连瑛竟然记得。   难道说,他后来还是尝了?   他突然问这个,又是想表达什么呢?青枝淡淡道:“我都忘了会这道菜。”   真忘了还是假忘了?裴连瑛不信青枝的记性那么差,不然她怎么学织锦学画画?可她为何要说忘了,是不想提起曾经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吗?   裴连瑛的脸色不由一沉。   这段时间他自觉很是用心了,什么都顺着青枝,不跟她计较,哪怕她给他脸色看,说话难听,他也都忍下了。可青枝竟然没有丝毫改变,她的心就那么难以动摇吗?他端起酒盅,浅浅喝了一口:“真不该忘,你的茄饼做得可口极了。”   周茹见女婿点菜,忙道:“青枝,听见没有?下次做茄饼给连瑛吃。”   青枝:“……”   凭什么啊?他要吃,她就得给他做?   可当着长辈的们,她也不好斥责自家娘亲,只能假装耳聋没有听见。不过,这罪魁祸首是不能放过的,青枝在桌底下假装不小心,踢了裴连瑛一脚。   两人就坐在一起,谁踢的,他当然知。   动作实属泼辣,要搁以前他肯定觉得厌恶,可不知为何,侧头看着青枝脸上带些小伎俩得逞的得意,他忽然觉得还挺可爱……   念头闪过,他眉心微微拧了拧。   莫非这段时间忍着这个忍着那个,忍出什么毛病来了,踢人还觉得可爱?他自己都有些不理解。   散席后,青枝去找阿黄。   阿黄果然又回来了,对她摇着尾巴。   青枝指着它鼻头:“你这坏狗,竟然背叛我,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阿黄不知她在说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手指。   温热的感觉。   青枝皱眉:“你再讨好我也没用!今儿不给你肉吃,你好好反省反省!”给它倒了一碗白饭。   阿黄歪头看了看,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把白饭吃得一干二净。   翠儿见青枝训了阿黄一顿,奇怪道:“阿黄做什么事了,姑娘要惩罚它?”   青枝轻叹口气,摸着阿毛的脖子:“还是阿毛好,阿黄太三心二意。”   翠儿一头雾水。   …………   郑泰初在床上躺了好些日才神志清醒,他睁开眼睛,身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小厮忙让他不要动。   郑泰初艰难的道:“把许婵叫来。”   许婵就在外面,闻声而入。   “这两日店里如何?”万春锦缎铺有今日是他辛辛苦苦二十余年才换来的,他十分关心。   许婵见他这等惨状,不忍心告知。   郑泰初道:“快说!不然我自个儿下床……”   许婵忙道:“你动不得,我告诉你便是。但你千万别生气,小心身子。钱财再重要,人没了,那钱财也没用了,这道理你应该懂。”   郑泰初闭上眼睛:“再没人来了吗?”   京城别的大大小小的锦缎铺都是他的对手,如今他落得这个地步,恐怕都会落井下石。当初真应该再好好想一想的,不过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做过,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逮到?   许婵长叹口气:“不如关门吧,往前的客人都没来过,难得有几个,也是来取消之前定的锦缎,这件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郑泰初突然又睁开眼:“都是你跟我说什么陈家,那陈家到底什么来头,只是被偷了一点东西,大理寺就如此卖力?”   这阵子许婵也打探过,她垂下头低声道:“原来那陈姑娘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是我不好,我害了你。但我实在没想到,一个未来的官夫人会是织娘。”   郑泰初极为震惊,半晌说不出话。   那也难以怪到许婵身上了,裴连瑛可是辅佐大理寺卿查清拐孩儿案的,如果是他亲自出手,这个案子又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怪不得这样的快!   郑泰初在京城数十年,虽然对付过许多商人,但做官的他万万不敢得罪。毕竟他做过许多不能见光的事,一旦被那些官员揪住,只怕连命都难保。   郑泰初十分害怕。   “将店关了吧。”他赚的钱也足够,郑泰初决定离开京城。   那裴连瑛不仅是状元,短短几年还从侍读升为左少卿,如今被他知道自己雇贼去偷陈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郑泰初告诫许婵:“你去别处另谋高就吧,我伤好一些便走。”   可许婵这么多年都跟着郑泰初,哪家锦缎铺会要她?她摇摇头:“罢了,我同你一起走,往后再作打算。”   郑泰初答应了。   次日,许婵便把伙计,织娘遣散,关闭店门。   为跟陈家争生意,万春的郑掌柜竟然不惜雇贼偷盗,最终自食其果,众人对陈家不由起了好奇心,青枝的生意一下子多了起来。   她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这样也不至于把送上门的生意婉拒。   但她实在做不了,她跟姑姑就两个人,后面还要织赵姑娘定的锦缎,还有姜怡的,所以最后就只接了两笔活,都放到明年了。   “听说万春已经关门。”一个婆子早上去买过菜,“奴婢听别人说,好似那掌柜也在京城待不住了,都在说他一肚子坏水,上不得台面。”   青枝惊讶,她跟姑姑之前还担心郑泰初又会做什么卑鄙的事情呢。   周茹幸灾乐祸:“活该,也不看看你是谁,你是大理寺左少卿的未婚妻,他有几个胆就来得罪?如今要跑,应该是知道了。”她借机劝导,“当官夫人就是好,谁也不敢欺负。你若早些嫁给连瑛,根本就不会有贼敢来。”   早点嫁的话,锦缎就不能织了吧?裴连瑛应该会让她每日看书练字,把她培养成一个才女。   简直跟坐牢似的。   青枝不服气的道:“那郑掌柜是知道赢不了我们才走的,跟他裴大人无关。”   周茹啧啧两声:“这话你自己能信?”   “怎么不信?我跟姑姑就是比他的织娘织得好,不然他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可这种手段就是防不胜防的,没有连瑛,案子破不了。”   “是我画了人像给他。”青枝可不想裴连瑛占全部的功劳,“没有这个,他不一定能破案。”   周茹见她这么执拗,摇着头道:“也就连瑛能忍受你。”   说得这么惨,谁让他忍的?青枝道:“活该。”   周茹:“……”   她实在不解:“青枝,你到底对女婿哪里不满意?霍家的事,他帮你忙了,贼也抓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还想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她好似很贪心,可她明明什么都不要,她只是想退亲,安安心心地当她的织娘。   青枝抬起头,见太阳又落山了,洒下遍地的橘红,她忽然站起身,叫道:“阿黄!”   翠儿听到她的声音,急忙回应:“姑娘,阿黄又不在家了。”   应该是刚刚走的,青枝快步朝门口跑去。   假若裴连瑛猜对的话,那小家伙应该是又去见旧主了。   她得逮个正着,告诉阿黄,做狗不能太贪心,主子只能有一个!   问女儿对裴连瑛哪里不满意,女儿又不说,这会儿快吃饭了,还往外面跑。周茹追出去:“青枝,你去干什么?”   但已经不见青枝人影。   周茹问翠儿:“她怎么突然出门?”   翠儿把阿黄的事情告之。   一只狗去外面玩耍,她都要担心吗?周茹真不知说什么好,那边裴连瑛对她的事尽心尽力,她仍不肯嫁,出去找一只狗!   周茹揉着胸口回来:“阿念,你得劝劝青枝,这么好的女婿,小心哪日想嫁都嫁不了。”   陈念正在摆碗筷:“假使连瑛足够好,青枝会想明白的。”   “你的意思,女婿还做得不够?”   “应该是吧。”   周茹敲打额头:“我不该问你。”   陈年莞尔,安抚周茹:“他们关系已经比之前好了,青枝不是都做饭了吗?嫂嫂放宽心,慢慢来,别逼青枝,不然适得其反。”   都是丈夫惯得,周茹心想,把这女儿养得如此任性,现在要改也不可能,只能委屈下女婿,幸好女婿有耐心。她摆摆手,叫翠儿上菜:“罢了罢了,不等她吃饭了,我们先吃。”   外边青枝已经瞧见阿黄,偷偷的跟在后面。   阿黄跑得飞快,好几次差点把青枝落下,若非青枝也是个手脚灵活的,可能追不到它。   沿着横街直走到街头,再右拐,行到杀猪巷,走到最北边,它在一处小院前停下。小院的门颜色斑驳,漆都脱落了,门口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少年走出来,笑着蹲下,把阿黄抱起来,用力揉它脑袋。   青枝瞪圆眼睛,果真是来找旧主了!   那旧主又把阿黄放下:“你也不用天天来,万一被那姑娘发现怎么办?你得好好看家啊。”   阿黄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少年嘻嘻笑,顺着它的脖子,抚摸到背上:“看你长胖不少,还是回去吧,在那里有肉吃……”说着眼神一黯,“我买不起肉喂你。”把它推了推。   阿黄却半站起来,把两只前腿搭在他膝头。   少年一时不忍,叹了口气把脸颊贴在它头顶。   此情此景叫暗中看着的青枝忍不住唏嘘,她忽然现身,叫道:“阿黄。”   少年吓一跳,脸色煞白。   阿黄却懵懂地看了眼青枝,并不觉得做错什么,朝她摇了摇尾巴。   “我没有偷它,是它自己跑来的……不,是我,我的错,它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你,你别怪它。”少年语无伦次,然后脸又变得通红。   青枝道:“我知道你没偷它。”   少年弯腰抱起阿黄,递给青枝:“你回去把它拴着吧。”   刚才这么活泼的阿黄是青枝没见过的,它见到旧主那么高兴。青枝心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阿黄虽然是狗,可它真的念旧呢。   “你为何卖掉它?”   少年一怔,对上青枝明亮的眼眸,他又垂下眼帘。   “我见你很喜欢它,为何卖它?”青枝又问了一遍,“你告诉我,我就不怪阿黄。”   少年咬了咬唇,艰难的道:“我妹妹病了,我家没钱给她治病,我只好卖掉它……我是瞒着妹妹的,妹妹也很喜欢它。”   原来如此,兄妹情深。   青枝摸了摸阿黄的脑袋:“这样吧,我准你以后来我家看阿黄……你明日无事吧?明日就来,阿黄见到你,应该就不会再过来了。”   少年犹豫。   青枝道:“我已经买了它,我得让它知道哪里是它的家。虽然拴着也可以,但阿黄会很难受的,所以你要来看它,帮它改掉这个毛病。”   她这么说,少年只好答应。   青枝就把她住的地方告诉少年。   临走时,她问:“你妹妹的病治好了吗?”   “好了,她在家里呢,我没告诉她狗回来了,怕她不让它走。”   青枝点点头,带着阿黄回去了。   次日,少年果然来找她。   阿黄见到他,又蹦又跳。   周茹不知这是谁,听说是阿黄的旧主子,知道阿黄每日都去找他,啧啧称奇。   少年告诉青枝他叫严采石,今年十二岁,妹妹叫严采荷,六岁,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是在瓦肆里卖茶的。他打算过阵子去学傀儡戏,说在瓦肆表演可以挣到不少钱。   青枝来京城还没去过瓦肆,一时极有兴趣,向严采石打听了好些瓦肆的事,打算哪日抽空同母亲,姑姑一起去看看。   少年这阵子时常来陈家,阿黄渐渐习惯在这里见到他,果真就没再出门了。   十方佛锦缎织到一半时,这日忽然有位客人登门要买锦缎,翠儿与她说已经排到明年,那客人也不介意,说明年能织好便行,翠儿就把她领到青枝面前。   青枝拿了底本给她挑选。   那客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边挑一边看青枝,忽然问她:“我听说你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   自从家里被偷,裴连瑛破案之后,此事已经传得许多人都知,青枝不好否认,点点头。   “裴大人真的好福气,有你这样能干又漂亮的未婚妻。”那妇人笑着问,“何时成亲呀?”   青枝头疼,不知怎么答。   那妇人其实是得了吕婉的吩咐来此套话,因吕家查到两家一直未定吉日,前不久,裴连瑛又帮陈家抓到贼,就觉得隐藏了什么事。她见青枝沉默,略微探身关切的问:“莫非裴家不肯?你不妨与我说,我相公也是官员,或许可以帮你劝劝裴大人。”   青枝怔了下:“……倒也不用。”她并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谈及终身大事,问道,“您可挑好了?”   妇人摇摇头:“每一幅都好看,不知挑哪幅呢。”   青枝打量下她的肤色体态,给她推荐宝装莲花,还有八音图,比较适合。   妇人咯咯一笑:“你眼光真不错,我确实喜欢这等纹样,可别的也实在好看,我再瞧会儿。”   青枝总不能催促,伸手给她又倒上一杯茶。   待客的茶叶是极好的,虽然不如雪芽,但泡出的茶水也是清香回甘,余味悠长。   妇人喝了几口:“陈姑娘,我还想给我相公做一身锦袍……你应该给裴大人送给锦缎吧?男子用的锦缎纹样都大差不差,你也帮我挑一挑吧。”   刚才她分明暗示过了,并不想提裴连瑛,可这妇人变着法子询问,青枝忽然想到之前那个万春锦缎铺的织娘,也是一样奇奇怪怪的,莫非是有什么企图?她眼眸微转,也问起那妇人:“您说您相公能劝我未婚夫,那应当与他极为相熟了?”   “是啊。”妇人只当她上钩,低声道,“所以你有为难之处,可与我说。”   青枝不知这妇人的真实目的,就露出犹豫的样子,引那妇人自己暴露。   看着像是想说不敢说,妇人的声音更加温柔:“我最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之前有位官员也是我相公的同袍,定亲后又退亲,那姑娘家不是官宦家,没人帮忙,小姑娘只能苦水往肚里吞,是我给她出主意才顺利嫁了的。”   听起来她好像误会裴连瑛想要退亲?   可就算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问得那么清楚?青枝暗暗思忖,而后低垂着眼帘道:“如果他真要退亲那怎么办?”   妇人道:“那他就是负心郎了,你别怕,细细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青枝叹气:“我是织娘,他是四品官,如您所说,我们家里也没人当官,我真不敢说他的坏话。”   妇人笑了笑安抚她:“只是四品,又不是位极人臣,你听我说,假使他退亲被天子知道,那四品官马上就要没了的,你不用害怕。”   青枝一惊。   难道裴连瑛不愿解除婚约,是为了保住官职?可那是她提出退亲啊,应该不至于吧?青枝感觉这妇人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弄垮裴连瑛,而不是帮她。   “如何让天子知道?”青枝问。   妇人卖关子:“你得把详情告诉我,我才能给你出主意……比如,裴左少卿可曾明确提出退亲。”   青枝自然不会告之,反向试探的问:“倘若他到时说是我要退亲,倒打一耙那该如何?”   那妇人轻蔑的笑:“这话谁信?除非裴左少卿他犯下什么过错了,你家才会退亲,可他不至于为撒个谎去犯错吧?说这种话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吗?”   青枝:“……”   看来不管是她退亲还是裴连瑛退亲,总是会闹出一些风波的。这风波会不会影响到裴连瑛的前程,她不知。   青枝轻叹一声:“其实我这未婚夫哪里都好,就是不够体贴,平日里忙得人影都见不着,我故而不想嫁他。我们两家为此没定吉日,时日长了,我怕这桩婚事早晚会不成……您能请您相公帮我劝一劝他,叫他少花些时间在大理寺吗?”   那妇人听完瞪圆了眼睛,一时无言。   青枝眨了眨眼睛:“可是太为难您了?”   “没有没有。”那妇人回过神,忙道,“我可以跟我相公说一声,不过劝不劝得了难说……你这儿纹样太多了,我回去再好好想想。”说罢起身告辞。   走得有点儿慌,因她实在没想到青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那裴连瑛是左少卿,大理寺每日多少案子,怎可能不忙?还会有嫌弃未婚夫忙,不嫁的姑娘?   实在有点荒唐。   看着那妇人极快的离开,青枝嘴角挑了起来,果然是别有所图。   不知是哪家派来的?是裴连瑛的敌人吧?他当官才五年,就已经有敌人了。   青枝感觉自己有点低估朝堂的危险。   不过那是裴连瑛自己的选择,倒也不用替他担心,就是可怜她被裴连瑛拖累,退亲都退不成。   周茹见客人走了,过来问女儿那客人定了几幅锦缎。   青枝道:“一幅都没有。”   周茹欢喜,又提议:“你晚上做一碟茄饼,我请连瑛来吃饭。”   青枝本来就不肯,现在更不愿了:“我不会做什么茄饼,要做你做。”也就母亲傻被裴连瑛骗,以为他是什么绝世好女婿。   他其实只是为了他自己。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裴连瑛死都不同意解除婚约,哪怕她使出了各种让他讨厌的手段。   也是,念了十余年书,又用五年当上大理寺左少卿,他怎么舍得?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也不全是。   青枝:哼!感谢在2022-08-05 09:49:46~2022-08-06 09: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473106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绝不后悔。   眼看就要八月了, 裴辉见自家妻子儿子仍没有改变主意,急忙跑去脂粉铺找潘济美谈话。   他希望潘济美加紧些。   潘济美道:“我已经与陈姑娘说清楚,愿意娶她为妻, 但她肯不肯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那你也不必坐着等吧?你可以请媒人去陈家提亲啊。”   裴辉是太急切了, 说的话都不经过考虑,潘济美哭笑不得:“她与令郎定了亲的,我怎么好去提亲?她已经告诉我了, 我不能装作不知, 再说,真去提亲有什么后果您不会猜不出来,陈太太可是在家的。”   陈太太自然指的是周茹,按周茹对自家儿子的喜欢, 那确实不会让潘济美提成亲。   裴辉长叹口气。   潘济美送他出门:“您不要嫌我多话, 我是觉得,您不如在令郎那边多下下功夫, 毕竟陈姑娘是要退亲的。我再如何对她殷勤,她退不了亲, 就还是令郎的未婚妻。”   裴辉心头一动。   到现在为止,他真的招数使尽了, 别的他也做不出来,太阴损的话会对不住陈家,若被妻子知道, 他也难以挽回。   或许,是该再劝劝儿子?   “你可有什么主意?”他问。   潘济美对裴连瑛是有些说不清的心思的, 嫉妒也好, 羡慕也罢, 他出得主意当然不是很好的主意。   “您不如请几位姑娘与令郎见见。”潘济美低声道, “趣园的柳姑娘,陶姑娘等,都是官宦家出身,不止生得国色天香,琴棋书画也精通的……”   趣园?   裴辉明白了。   儿子之前虽然也见过一些名门闺秀,但碍于礼数,从不曾亲近过,是不是因此他自己也不太理解自己的喜好?   裴辉拍拍潘济美的肩膀,告辞而去。   ………………   八月中,十方佛锦缎便织好了,青枝马上送去霍家。   锦缎较长,两个丫环各自拿着一端,霍老夫人出来一看,眼眸霎时睁大,脑中下意识冒出一句,“明光照彻众生路,宝树莲台礼慈尊。”   她凑近一些欣赏,好一会才道:“真是与底本一模一样呢,好功夫。”   青枝松了口气:“您满意就好了,我刚才真的捏了一把汗。”   霍老夫人笑起来:“后生可畏,难怪郑掌柜这么忌惮你。他如今跑了也好,总是比不过你的。”马上吩咐管事取八十两银子来,“怕你拿不动,我让他给你送到你家吧。”   “不用,送到门口便行,我骑着驴来的。”   霍老夫人微微扬眉:“是吗?那也可以。”她笑着送客。   管事将银子放在驴背上的竹筐里,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黄狗,轻咳声:“姑娘走好。”   青枝道谢一声,骑上驴背:“阿毛,阿黄,走了。”   听到主子的命令,阿毛跟阿黄马上便朝香云桥的方向而去。   回到家,她把四锭二十两的银锭从竹筐里取出,叫翠儿帮着一起拿。   少年严采石正好来陈家看阿黄,见到这么多银子,惊讶道:“陈姑娘,你卖掉好多锦缎吗?”   青枝得意的道:“没有,就一幅。”   严采石的嘴巴张得老大:“一幅能挣这么多银子啊?”他父亲在瓦肆卖茶,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就挣二两银子,一年才二十几两,而他想要去学的傀儡戏,就算翻一倍也比不过。   严采石想到之前来陈家见青枝织锦,他都没当回事,这瞬间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念头。   他蹲下来跟阿黄玩耍,听到周茹说:“以后都是这种生意该多好,你一年只用织一幅。”   青枝道:“京城有几个霍家啊,怎么可能?一年有一笔这样的活我都心满意足。”   “一幅抵七幅,自然满意,不过只要你愿意,什么都不做还不是照样有钱?”   又是让她嫁人,青枝假装听不懂母亲的话,转身进屋。   自此后,严采石来得更勤了,几乎是一天来一次,除了看阿黄外,就在织房门口观察青枝织锦。   有一日,他突然跟青枝说,要拜她为师。   青枝吃了一惊。   严采石很急切的道:“我已经想了好久了,陈姑娘,我真的很想学,您就收了我吧!”   青枝好笑:“你不是要学傀儡戏?怎么突然要学织锦了?”   严采石坦诚道:“织锦挣钱多……我不想爹爹跟妹妹再过没肉吃,病了没钱治的苦日子。”他说着跪下来,“我是真心想学的,我之前看您织锦看了一会,我觉得我应该学得会。”   回想起来,这小子好像是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青枝本来就挺喜欢他,因觉得这孩子有情有义。   “你真想好了?你是男儿,不怕人笑话?”她的父亲织锦就被人嘲笑过,但父亲顶天立地从不在意,然而人言可畏。   严采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怕不怕,穷才可怕。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愿意学……哦不,杀人放火我是不干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想让家人过得好一点,您相信我!”   青枝点点头:“我信你。”   这世道说繁荣也繁荣,说残酷也残酷,把一个少年逼得早早背负了重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青枝决定了:“我可以收你为徒,不过……”   “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不是说看了一阵吗,那你去织机上试试。”   严采石吓一跳:“……我怕把织机弄坏。”   “没事。”青枝领他去织房,“你上去试试吧。”   应该是要考验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严采石深吸一口气,手脚麻利的爬在花楼上。   青枝坐在下方。   严采石凭着记忆操作起来:“我记得您织白鹿时,是这样的……”他双手上下扯动。   青枝配合着他。   但很快就出错了,严采石红着脸道:“对不住,能让我再试试吗?”想着又摇头,“不行,万一把织机弄坏,或者我再看一阵?”   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了,他可是对织锦一窍不通的人,青枝招招手:“下来吧。”   严采石局促的站在她面前,低垂着头:“陈姑娘,您是不是不收我了?”   “收啊,怎么不收?”青枝打趣,“我看你长大了应该力气不小,给我做苦力也不错。”   “好好好,苦力我也干。”严采石的眼眸里一下迸射出火花,“您真收我了?”   “嗯。”   严采石高兴极了:“我,不,徒儿这就回去告诉我爹,明儿来行拜师礼。”说完,好像怕青枝反悔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周茹听说此事后,自然想数落女儿,陈念说收了徒弟,教会徒弟,指不定师父就有空了,周茹一想也是,当即就劝说青枝再收一个徒弟,这样就能代替这女儿跟小姑子了。   青枝暗自好笑,教会徒弟是这么容易的吗?不过母亲难得没啰嗦,定然要哄骗到底的,就说以后遇到合适的就收做徒弟。   次日,严家一家提着肉,茶叶,红枣等物来拜师。   严采石的父亲严鹏又高又瘦,像根竹竿,一笑就满脸皱纹,他对青枝道谢不止:“采石很调皮,难得您肯教他,我都不知怎么谢您,那是采石的福气。以后他若是不好好学,您想怎么罚他都行,千万别手软。”   他每日都在瓦肆,瓦肆三教九流混杂之处,他早已听说陈家的事情,得知儿子是拜青枝为师,高兴得不得了。   他又把女儿推在前面:“您要是看上采莲,也把她一并收了吧。”   严采莲还小,大病初愈,像个小猫儿似的,青枝道:“她长大了若是喜欢织锦,我也愿意教她,现在就算了。”   严采莲的眼睛很大,笑着问:“陈姑娘,您把阿黄养得好胖好大呢,我能去跟它玩吗?”   “当然可以。”   严采莲欢叫一声,跑着去找阿黄。   青枝则听严鹏说瓦肆的事,她一直想去,一直都忘了。   这日过后,严采石正式成为青枝的徒弟,每日太阳升起就来陈家,傍晚再回去。严采莲跟他的小尾巴似的,经常跟着过来,一会与阿黄玩,一会又去看阿毛。   既然收了徒弟,青枝就寻思着要添一台织机,她打算请苏师傅来做。   周茹十分赞成,她不想赵宝林整日待在这里,那苏师傅她瞧着比较顺眼。   青枝不讨厌赵宝林,但赵宝林的手艺实在比不上苏师傅,她便根据上次苏起说得地方去找他。   苏起不在,屋里的一个年轻男子说会代为转告。   等青枝走后,那男子马上就去长兴侯府禀告苏起,他是苏起的随从。   苏起正在雕刻一座小木塔,听说陈家请他做织机,他的手顿了顿。他已经差不多弄清楚赵廷俊的事,找到了赵廷俊的污点,只是,真的要动手时,他却犹豫了。   他怕伤害到外甥女赵蕊,这孩子一直都很信任赵廷俊,倘若知道她的父亲品性低劣,她要如何承受?他若真用此招对付赵廷俊,被赵蕊知道,她又会如何看待他?她是多么喜欢他这个舅父啊!   苏起左右为难,内心不由焦躁。   就在这时,青枝正好需要织机,他马上就决定接下这笔活。   堂堂侯爷竟然要去别家做木工,谁发现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然而那随从早就习惯。他的主子是个怪人,当初老侯爷拳打脚踢都没能让主子改变,他一个随从的劝说更没用了。   所以他麻利地给苏起拿来各种工具,又弄来一辆板车把府里的木料装上,一同送往陈家。   动作太大,让苏老夫人知道了,苏老夫人派丫环去问。   丫环不一会过来禀告,说苏起是要去陈家做什么织机。   赵蕊这阵子正好在长兴侯府,闻言心头一跳,叫道:“该不会是香云桥的那个陈家吧?”   苏老夫人已不记得什么陈家了,问外孙女:“那户人家你认识?”   “我买过他们家织得蟾宫玉兔锦缎。”   苏老夫人恍然大悟:“是那个陈姑娘……”她十分疑惑,“阿起怎么会去他们家做织机?他一向只在这儿瞎捣鼓,从来不出去帮别人做什么木器的。”   赵蕊脸色微沉。   她感觉这陈念不简单,先是父亲偷偷与她见面,现在二舅父居然还帮她做织机。   本来赵蕊对陈念的印象是很好的,而今急转而下,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她开始觉得陈念可能是借着织锦的名头认识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然后进一步认识府里的老爷公子。陈念应该是想找个好夫婿,她不是二十八岁了吗?兴许就是一心想入侯门才耽搁至今的。   赵蕊有些坐不住了,她跟苏老夫人说:“这陈姑娘也来过我家,我看她不安好心,您还是把二舅父快些叫回来吧。”   苏老夫人并不知陈念跟赵廷俊的事,但儿子这么做确实不妥,就让管事把苏起请回来。   苏起已经到了陈家。   青枝看他把木料都运来了,走过去看,观察了一会问:“你这该不会是楠木吧?”   “有眼光!”苏起扬眉一笑,“用楠木做织机更加牢固。”   青枝当然知道楠木好,可这样一来的话,织机也太贵了,她摇头:“太浪费了,用寻常的木料便可。”   苏起道:“我不多收你银子,这木料都是边角料,就当送你一个人情。”   青枝扬眉:“人情?那人情你要我怎么还?”   “哪日我要买锦缎,你就知道怎么还了。”苏起开始削木头。   就在这时,管事来找他。   因为苏起的身份,管事不好直接挑明,不然传出去太过丢人,便借口是找他商量做木器的事儿。翠儿就把管事领到织房来。   苏起看到他,微微皱眉。   管事做了一个手势:“苏师傅,我们去外面谈吧?”   苏起也不想暴露,就跟管事来到门口。   “侯爷,老夫人请您回去。”管事马上变得低声下气,“求侯爷这就跟小的走吧。”   苏起怎么肯:“我做完活自然会回去,你让她不要担心。”   管事愁眉苦脸:“小的怕不好交代。”   “你在我这里也交代不了,你再不走,我让陈姑娘赶你走,说你拖欠工钱不给,还上门闹事。”   管事无奈,只好离开。   到了苏老夫人跟前,他跪下认错:“是小的无能,劝不动侯爷。”   苏老夫人长叹口气。   她的三个孩子中,这孩子的性子是最倔的,当初苏家与赵家结亲,他出面阻拦,被丈夫扇了好几个耳光。后来女儿出嫁了,这儿子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不练武了,也不看书了,突然开始砍树,做木匠,学木雕,丈夫气得又是几顿打。   丈夫去世时,这儿子也没有哭,守孝期间仍在雕刻东西。   她问他为什么,他不答。   但是大儿子跟女儿去世时,尤其是女儿,她发现苏起哭得极其伤心,她去安慰,他竟说是他们把女儿害死的。   当初女儿是不想嫁给赵廷俊,但丈夫觉得赵廷俊年轻有为,看上了他。她作为妻子,怎能反对?事实上,赵廷俊也确实不错。   后来女儿去世,也是因为身子不好,跟她这做母亲的有何关系?她跟丈夫都是为了女儿的将来啊。   只是面对苏起的指责,她当时忽然的语塞,差点透不过气。   她再没有管过这儿子。   苏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算了,就是我去也劝不成,何况是你?起来吧。”   管事应声,垂首站在一边。   赵蕊见外祖母对二舅父没有办法,有点着急,可二舅父的行事作风她也是领教过的。二舅父就算再疼她,他不喜欢的,也很难勉强。她忽然道:“外祖母,我想爹爹,我要回去了。”   苏老夫人知道她很敬重父亲,马上派人送她回赵家。   城内一丝风也没有,天边的云霞仿佛也是颜料涂抹的一般,定在空中。   路上行人汗流浃背,裴连瑛从大理寺出来,感觉中衣也是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适。他骑上马,急着回去沐浴,谁料没走几步,就看到他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   “您怎么来了?”他诧异。   裴辉已经等了会,额头上有些汗:“我是刚从横街来的,路过清风楼,想到我们父子俩许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就想请你去喝两杯。”   裴连瑛道:“喝酒也可以回去喝。”   “那不一样,清风楼的酒是他们独门酿制的,我们要买都没处买。”裴辉催促着道,“我已经定了雅间,走吧。”   裴连瑛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父亲专程过来相请,不好拒绝。   裴辉专门定了一处比较清幽的雅间,二人进去后,伙计先是上了好茶。   屋内有冰鼎,丝丝凉气从中溢出,将暑气驱散不少,裴连瑛端起茶喝了几口:“真就我们父子俩?您没请祖母与母亲过来?”   “我们一家子天天一起吃饭,难得就我们父子俩有什么?再说,她们酒量都不好。”   父亲平日对母亲疼爱有加,这让裴连瑛更为怀疑,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裴辉等菜肴上齐后,给儿子斟酒:“最近没有棘手的案子?”   “没有,都是些小案子。”   “这样最好,不然遇到像之前那个拐孩案一样的,你又要忙得回不了家。”   “不好避免的,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您也不要过于忧虑了,既然去了大理寺就得做好准备。”   看他神色平静,没有一丝的忧惧,裴辉心想,儿子注定是成大器的人。这样的人,就不该被拖累,他站起来,假装去吩咐伙计,打开门。   过得片刻又回来,继续给裴连瑛斟酒。   门是虚掩着的,两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忽然悄无声息的进来,她们面上戴着面纱。   裴连瑛微微皱眉:“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声音凉凉的,那两个女子面面相觑。   裴辉忙道:“这是趣园的柳姑娘,这是陶姑娘,是我请来的。”   裴连瑛诧异的看着父亲,原来这是他的目的。   两位女子把面纱取下,各自在旁边坐好,其中一人怀抱琵琶。   趣园是座青楼,是京城达官贵人时常寻欢的场所,里面的姑娘不同于普通青楼,除了容色出挑外,都各有各的才华。裴辉听从潘济美的建议,前不久花重金包下她们半日的时间,把她们接来清风楼,给裴连瑛长点见识。   “柳姑娘,劳烦你弹曲《夕阳箫鼓》。”裴辉吩咐。   那柳姑娘点点头,低头拨弄丝弦,她睫毛很长,微微颤动,偶尔抬起露出秋水般的眼波,任是木头人,双腿都得软掉几分。   另外一位陶姑娘是擅长吟诗的,笑着道:“奴没记错的话,裴大人是成康十三年的状元,奴当时在摇翠楼二楼,看着裴大人骑马过去……不想今日有幸得见,奴为此专门写了首诗,想请裴大人指点一二。”   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请了这两位来作陪,若是被母亲知道,父亲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裴连瑛没有理会她,而是看着裴辉:“父亲说得喝酒,原是这个意思。”   裴辉有点惭愧,低声劝说:“连瑛,你先听完,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不能白花了,你也不用怕,没人看见……”吩咐那陶姑娘,“你念你的诗。”   陶姑娘声音如黄莺,婉转动人。   诗也写得不错,裴连瑛不想听,奈何还是一字字入了他的耳朵。   只是,听了就是听了,他并没有生出什么想法来,更不会指点,但他也没有打断。   父亲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是想要利用这二人动摇他,让他同意青枝的退亲。如果他没听完,父亲一定还会唠叨,说他没有耐心,如果愿意花时间欣赏的话一定会喜欢云云。   不如在这件事上他就顺着父亲,到时候他要说的话也更能让父亲信服。   琵琶声在雅间如水般流淌,听得一阵,便仿佛置身于轻舟之上。轻舟摇晃着,从青山之间行过,微风徐吹,带来岸上花的清香。他险些睡着,身子随着被水波推动的轻舟上上下下,就在快要合上眼皮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是青枝骑着一头毛驴,那驴的脑袋上秃了一块,难看的要命。   他忍不住笑了。   瞌睡一下全无,他正襟危坐,脸色变得更加的冰冷。   两位姑娘在趣园也是招待过不少客人的,眼见裴连瑛如此,都识趣的告辞。   她们可不敢继续得罪下去了,虽然裴辉是裴连瑛的父亲。   裴辉不好挽留,眼睁睁看那两人离开。   裴连瑛道:“您的银子还是白花了。”   裴辉不肯相信:“连瑛,这两位姑娘何处不好?琵琶弹得可谓一绝,那诗……诗我不清楚,但我觉着肯定也不差,你真不喜欢?”   自从陈家来京城后,父亲一直致力于阻挠他跟青枝成亲。裴连瑛顾念他疼惜自己,没有说严厉的话,但今日看来,再这样下去,父亲会越走越偏。   裴连瑛决定让他死心:“这两位姑娘很是出众,儿子也仔细听完了,但发现还是青枝最适合儿子。”至少,比起听琵琶,吟诗,跟她相处更有趣些。   裴辉欲哭无泪:“她哪里合适你啊?”   她当然很多地方不合适。   从一开始定亲就不合适,只是他们之间有十数年的情分,有持续了九年的婚约,且还关乎他名声,这一切都扯不断理还乱。裴连瑛正色道:“还请父亲莫再反对,我不想伤了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这句话就有点严重了,裴辉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使,长叹口气道:“你若不是被定亲所迫,为父以后再不干预。只为父想最后问你一次,你真就那么喜欢青枝?以后绝不后悔?”   喜欢吗?   他不知,他根本不知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但父亲既然问了,他既然要让父亲断了念头,便是骗人也要做的,他点点头:“是,儿子喜欢她,绝不后悔。” 第36章   是有什么阴谋吗?   连着两日赵蕊都没见到父亲, 急得她团团转,她知道父亲忙,所以没有去衙门找他, 但她很想提醒父亲, 叫他别上陈念的当。   好不容易到第三天,赵蕊等到亥时终于等到赵廷俊回家。   她跑着过去,扑到赵廷俊怀里。   “这么晚都不睡?”赵廷俊摸摸她的头发, “怎么也不在你外祖母家多待几日?”   赵蕊听了有些伤心:“爹爹总让我去外祖母家, 是不想见到我吗?”   “怎么会?为父早与你说过,为父怕照顾不好你,才让你去外祖母家。”   其实赵蕊也是明白的,她叹口气道:“我太想爹爹了。”   不知女儿为何那样依赖他, 完全不像她的母亲。赵廷俊想起妻子每每回避他目光的样子, 眸中闪过一丝的冷。再如何讨厌,还不是要嫁给他?   他牵起赵蕊的手:“快些去睡吧。”   赵蕊点点头, 一边走,一边同他说长兴侯府的事情, 等差不多时,她就提到苏起:“爹爹还记得那个织锦的陈姑娘吗?”   赵廷俊心头一跳, 假装不识:“哪个?”   父亲果然是偷偷跟她私会的,不想让人知道,赵蕊道:“爹爹不记得也罢了, 反正是个织娘,那织娘不知为何竟然能请得动二舅父给他做织机。”   赵廷俊大惊。   陈念分明说过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的, 怎么转头就去勾搭苏起?   “你从何处听来的?”他不动声色, “或者你听错了吧?你二舅父从不给人做木器的。”   赵蕊撅着嘴道:“我是从外祖母口里听说的, 怎么会听错?二舅父已经去陈家了, 还带了府里的木料,不知要做几天。外祖母让管事去请他回来,二舅父也不肯……二舅父以前只给我雕刻小玩意儿。”   这么听,一定是真的了。   陈念到底想做什么?赵廷俊暗暗咬牙,她那次是在糊弄他吗?她难道盯上的是他小舅子苏起?   怎么,想嫁给苏起不成?   赵廷俊心头冒出无名之火,陈念也不看看自己的岁数,也不看看自己的家世,她凭什么嫁给苏起?真是做梦呢,想入侯府!   “蕊儿,听为父的话,快些去睡。”他把女儿哄去睡觉,然后马上派随从去打探此事。   快到月中,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中秋。   卫国公府林老夫人的生辰在九月初,因是小生辰,霍老夫人提早就把十方佛锦缎送上了。   林老夫人笑道:“这幅锦缎我还没见到就闹出风波,我得仔细看看。”   在林家的客人也随着她一起欣赏。   林老夫人用的锦缎好些都出自宫里,故而眼光是极为苛刻的,但这幅十方佛锦缎她竟是挑不出毛病,不管是佛的神情,仪态,还是衣着,各处的着色,都是恰到好处。她不由赞叹:“难怪万春锦缎铺要关门,实在是一个劲敌呢。”   这话很快就传了出来,一时陈家门口极其热闹,不止有想买锦缎的,还有许多织娘。   织娘们来拜访,对青枝是新鲜事,她细细听了之后,冒出了一个念头——现在开锦缎铺也不是不可能。   “她们想把自己织得锦缎挂在我们家,因卫国公府的关系,我们在京城有了名气,便有人想找我们买锦缎,我觉得可行。”她跟陈念商量。   “可始终不是我们织的。”   “这不要紧,说明情况便是了……只要我们把好关,专门要织艺精湛的织娘。”青枝心里有个主意,“她们都是有经验的,只要姑姑再去指点一下,说不定能有很大的突破。”   周茹也在场,极不赞成:“教会徒弟没师父,万一她们学会了,自立门户抢你们生意那该如何?”   青枝奇怪:“娘不就希望我跟姑姑不织锦吗,怎么还怕没生意?再说,我已经收了采石为徒。”   “那不一样!采石是你手把手教的,那是正式的师父,这孩子我瞧着也憨实,不会出卖你。别的人就不同了,我可不想你被人欺负,就算你们不织,那陈家的织艺也不能被外人夺走。”   母亲说得有理,人心难测,青枝思忖着道:“那先观察观察,倘若有不错的织娘,可以立个契约。”   陈念也同意。   有了开锦缎铺的念头,青枝便想马上动手。因苏起是京城人士,这几日常来做织机,青枝与他有些熟了,询问他在何处开最好。   苏起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万春锦缎铺曾经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旋街吗?   确实很繁华,青枝记得,那条街道尤其的长,听说是用八千块大青石铺就而成。   好是好,就是怕赁个铺面太贵,她跟姑姑来京城后一共赚到两百两左右的银子,姑姑手里还有一些,但后面她要跟姑姑去理县看丝线,肯定又要花掉好几十两银子。   看小姑娘犹豫不决,苏起猜到是什么问题:“不去旋街,也可以去西街,你先试着开个小点的店铺,等以后再换大的。手艺在手,不必着急。”   西街倒也不错,青枝点点头:“好,我这就去西街看看。”   她骑着阿毛,带着阿黄出门。   等来到西街后,第一眼瞧见的却是潘济美开得脂粉铺。青枝暗道一句糟糕。不知不觉过去两个月了,她竟忘了跟潘济美说清楚。此事不能再拖,她急忙走到脂粉铺门口。   “潘掌柜在吗?”   伙计认识她,立刻去告诉潘济美。   青枝穿一件杏色绣竹纹的窄袖罗衫,满头秀发梳成个利落单螺,一样首饰都没有。她身边是一头驴,脚下一只黄狗,好似云游到此地的秀丽道姑。   潘济美马上看出青枝是来做什么的。   若是接受他,小姑娘绝不会无心打扮,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潘济美抢先道:“你是来找铺面的吧?”   青枝:“……”   他是神算子吗,怎么会知道的?   潘济美观神情就知自己猜到了,看来拒绝他只是顺便,他心里一阵失落。凭他的条件娶不到世家女,可商户之女很是容易,结果他看上青枝,青枝看不上他。   也是,到底是不愿嫁入裴家的女子。   他甚至难以想象青枝的要求会有多高!   “自从郑泰初离开京城后,你陈家的织艺就传开了,后来又被林老夫人夸赞,你自然要开锦缎铺的。这种时机不开,何时开?”潘济美脸上挂着足以吸引女子的笑容,“我说过会出一份力,怎么样?我帮你找吧。”   “不用。”她是来断绝潘济美的念头的,怎么还能接受他的帮忙,“我自己可以,我今儿来找你,是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比找铺子重要?还是先做你着急的事情吧。”   青枝道:“这也很着急啊。”   潘济美摇摇头:“不着急,”他从店内走出来,指一指右前方的铺面,“这家药铺快关门了,位置不错,你若是想要的话,我认识那铺面的屋主,可以帮你谈。”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青枝发现那店铺的大小十分合适,又在街道中间,行人来来往往不易忽视,或许可以去问问?想着,她忽然打住:“我说了不用你帮……潘掌柜!”她提醒潘济美,“我们还是去你店里谈吧。”   潘济美还有点想负隅顽抗。   青枝却不想再纠缠,停下来道:“在这里也不是不能说,”是潘济美自己左遮右拦,她原是想郑重些,“我已经考虑过了……”   见她仍坚持要说,潘济美不得不想别的法子,结果这节骨眼上,突然传来裴辉的声音:“青枝,你在西街做什么?”   刚才潘济美跟青枝路过他的店铺时他就看见了,心情一时极为复杂。   潘济美是他请来去勾引青枝的,就在上个月他还巴望潘济美可以获取青枝的芳心,他可以借此让儿子成人之美,放弃成亲。   谁想到,清风楼一行,彻底打碎了他的计划。   他从来不知道,儿子竟那么喜欢青枝,趣园里两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丝毫不能动摇儿子的心,他在这一刻,心跌入了谷底。   是他猜错了,还以为儿子只是因为两家的情谊不想失信,是儿子太善良。实则儿子是像他,对心仪的姑娘太痴心,连前程都不好好考虑。   裴辉满心都是苦涩,但事到如今,也知难以劝回儿子,既然儿子喜欢,非得娶青枝,他不能让潘济美再坏事,不然被儿子发现他跟潘济美之间的交易,恐怕真的会伤了父子间的感情。   然而潘济美以为裴辉是来帮他的,笑着行一礼道:“这么巧遇见您……陈姑娘想开锦缎铺,我正给她建议。”   裴辉没有笑,看向青枝:“你真的要开锦缎铺?”   青枝对裴辉的想法再了解不过,笑一笑道:“是的,裴大伯,我不止想开锦缎铺,前不久还收了徒弟,往后生意若是好的话,会像万春那样开一家很大的铺子。”   果然是没看错人,这姑娘一点儿不安分,可他哑巴吃黄连,苦水只能往肚里吞。裴辉挤出笑容:“西街有什么好看的?万春关门了,你要开当然去旋街开……我前不久刚好在旋街买了一处铺面,你要喜欢的话,拿去用吧。”   配合着他脸上奇怪的笑容,这番话显得尤其诡异,便算青枝能言善道,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不知道裴辉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阴谋吗?   而一边的潘济美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裴辉不是急着撮合他跟青枝吗,怎么突然插一脚,来捣乱了?   场面一时极其安静。   青枝跟潘济美的脸上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裴辉:T_T,我这样可以了吧!   裴连瑛:嗯。   李韭儿:乖。感谢在2022-08-07 09:36:53~2022-08-08 10: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他根本不必为此烦恼。   三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不知该说什么。   裴辉知道青枝肯定极为诧异,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大了, 他稍许解释了一下:“青枝, 就算这铺面我不送你,你裴伯母也会急着送你的,你千万别客气。”   这样的和善, 这样的慷慨, 青枝只能怀疑是裴连瑛跟裴辉说了什么。   是不是裴连瑛告诉裴辉,如果他不娶自己可能会影响仕途?   一定是了!   裴辉最骄傲的就是儿子当官,倘若他知道解除婚约的坏处,那么必然会做出跟裴连瑛一样的事情:尽快让她嫁入裴家, 杜绝谣言。   不然, 他为何如此?青枝想来想去,感觉只有这一个可能。她婉拒道:“旋街的铺面太贵重了, 就算是裴伯母开口,我也不能要。”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 一家人何必分彼此?”裴辉看一眼潘济美,“潘掌柜, 你应该也知道的吧?青枝她是犬子的未婚妻,你要买锦缎的话,找她准没错的。”   潘济美表情错愕, 但他很快想到了原因。   看来他让裴辉请趣园姑娘的计划失败了,裴连瑛应该是彻底说服了裴辉吧?   大势已去。   青枝本来就要跟潘济美说清楚, 眼见裴辉不停示好, 索性也借这机会道:“裴大伯, 潘掌柜真是个热心的人, 往前帮过我许多,所有的客人里没有比他更好的。不过我已定亲,往后再不想劳烦潘掌柜。”   听着是夸赞的话,然而青枝黑漆瞳孔里一片平静,毫无波澜,潘济美忽然发现,他从没有在青枝心里留下过一丝痕迹。   既是如此,再强求也无用了,他暗叹口气。   青枝骑上毛驴:“裴大伯,潘掌柜,你们铺子里应该很忙,我不打搅了,先告辞。”   裴辉看着她离去,转头叮嘱潘济美:“你帮过的忙我会记在心里,将来绝不亏待于你,但你以后莫再招惹她。”   潘济美已经猜到来龙去脉,虽然遗憾,也无可奈何,苦笑一声:“晚辈明白。”   青枝回到家,把阿毛牵到驴棚里,阿黄又去门口待着。   陈念在教严采石织锦,瞧见她回来,严采石叫了一声师父,殷勤地给她倒茶,陈念则问铺子的事儿:“这么快就回了,寻到合适的了?”   青枝都不知怎么说。   好好的计划全被裴辉给搅乱了,加上潘济美的事,她当时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看铺面。   “下次再说吧,外面太热。”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陈念看出一点端倪,但没有追问:“不着急,不如等我们去过理县之后再考虑。”   “也好。”青枝点点头。   听她们提起理县,严采石道:“师父跟师姑去时也带着我吧,我别的不行,搬搬丝线还是可以的。”   “肯定要带你去的,放心。”青枝想起明日就是中秋,叮嘱严采石,“明儿你不用来了,同家人好好过节。”从袖中摸出二两银子,“师父给你的,买些好的给你父亲,妹妹吃。”   严采石怔了怔,而后急忙摇头:“这怎么行,原该我孝敬师父,怎么还能要师父的银子?”   青枝轻轻一笑:“等你学成有得是孝敬我的机会,但现在我作为师父,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把银子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吧,不然我会生气。”   严采石眼圈忍不住一红,握紧银子道:“徒儿以后一定好好学织锦,不丢师父跟师姑的脸!”   青枝打趣:“学不成我也不让你出师,脸是不可能丢的。”   陈念莞尔,等严采石走后,柔声道:“当初兄长也想收徒,可惜没等到那时候……你很像兄长,必定是个好师父。”   父亲热心仗义,在世时不知帮了多少人,然而逝世之后,感念这份恩情的人又有几个?青枝心想,多少是有些心凉的,而她也学不到父亲所有的优点,她能做好自己都不错了。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天子赐重臣月饼。   赵家,长兴侯府都有,赵廷俊把岳母苏老夫人接到家里过节。   席上摆满菜肴,但人只有三人,苏老夫人忽然悲从心来:“人越来越少了。”丈夫去世,长子女儿又去世,委实冷清得很。   赵廷俊忙道:“您别伤心,小心身子,蕊儿可是很依赖您的。”   苏老夫人把赵蕊搂在怀里:“也就只有蕊儿了。”   “举之难道不是您的儿子?”赵廷俊故意挑起话头,提苏起,“您应该给他谋个职务,他是侯爷,找个职务实在不难,再娶一贤妻开枝散叶,这样家里就会变得热闹。”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苏老夫人摇摇头:“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的性子。”   “他性子再乖张,您也是他的母亲,总不能看他潦倒下去……我听蕊儿说,他竟然去给别家做织机?传出去,太影响名声。”   赵蕊闻言看了一眼父亲,心想父亲应该是发现陈念的为人了。   可苏老夫人实在拿苏起没办法,她又不是没试过:“他不听我的,我能如何?就算我派管事去,或者是几十个随从去,他不愿意回来,难道要动武不成?那别人知道更是不好。”   这个母亲当得实在失败,赵廷俊对苏老夫人很不满意,如果老侯爷还在世,定是有办法的,比如将苏起打一顿关起来。   现在少个制约苏起的人真不行,万一他被陈念诱惑,起了念头娶陈念为妻,如何是好?   赵廷俊难以接受。   或许,他该再去见一见陈念,去警告她一下,别以为仗着裴家,她就能任意妄为。   不过其中有个难处,陈念很少出门,他要见她太难,而他实在不想去陈家。再用女儿的名义,也不知陈念会不会上当?   思来想去,他又觉得,也许还是先去见一见苏起。   裴家此时也是在庭中摆好了宴席,他们邀请了陈家一家来过中秋。   屋檐下挂了好些灯笼,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在等待的过程中,裴辉告诉家人:“我打算把旋街的一处铺面送给青枝开锦缎铺。”   李韭儿大为惊讶:“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回在街上我已经跟青枝讲过,这孩子不肯要。等会儿你去同她说罢,她自个儿想在西街租个铺面,我心想这银子何必白白送给别人呢。”   丈夫笑容慈和,李韭儿高兴极了,恨不得亲他一口:“太好了,难为你这样替她着想。”   他也是不得已啊,儿子一心想娶,他处处碰壁,事到如今只能做些挽回的事情。裴辉看向儿子:“连瑛,你到时也劝劝她。”   裴连瑛倒是有些愧疚。   父亲对他可说是百依百顺的,自小就是如此,唯一父亲觉得做错的事,就是定下这门亲事。可他偏偏没法站在父亲这一边,只能以后再回报了。他起身给裴辉倒茶:“这些日子辛苦您。”   见儿子态度十分恭顺,裴辉心里的委屈消散了一大半,笑着端茶喝:“辛苦什么,等会吃个皇上赏赐的月饼,一点苦都没有了。”   往年天子只赐三品以上官员月饼,这回却是连四品的官员都有这份福分了,裴辉总觉得与儿子有关,更是以这儿子为荣。   等到陈家一家出现,裴辉就把月饼给她们看。   光是放月饼的盘碟就非同寻常,薄如蝉翼,白如雪,一看就是珍品。那月饼又是模样周正,远远就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   周茹听说是天子所赐,眼睛放光:“连瑛真是了不得,连带着我们都沾光了,能吃上这种月饼。”   月饼不多,就八只,正好一人一只,想再多吃一只都没有。   李韭儿笑道:“什么叫沾光,当初没有陈老弟,我们也不见得有这种日子。”   裴辉符合:“是啊是啊,以后别说这种见外的话。”   青枝在旁观察裴辉,心里烦得不行。这样下去,裴家的长辈们都支持的话,恐怕母亲会更加唠叨,那她的耳朵怎么受得了?   思忖时,她听到李韭儿说:“青枝,你要开锦缎铺应该提早与我们说,我们家正好有一处空置的铺面,给你用再合适不过。就在旋街,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你的店开在那里,不愁没有生意的。”   “大伯,伯母,你们买这铺面必然是有用途的,我不能要……”要了就完了,青枝急忙拒绝。   幸好周茹跟她的回答是一致的:“旋街的店铺多贵那,哪里能给她。李姐姐,你再疼青枝,我们也不能收。”毕竟还未成亲,自家女儿不听话,她已经不好跟裴家交代,绝对不能再收东西,不然她的脸往哪里搁?   除非是成亲了,女儿成为裴家的儿媳,那么收下铺面也没什么。   李韭儿见她们都不肯,只得作罢。   厨房此时已经蒸好螃蟹,一只只通体红艳。   裴老太太见丫环们端上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招呼他们享用:“这会儿的螃蟹最鲜最美了,快些趁热吃!”自己夹了一只放在青枝碗上,又夹一只给裴连瑛,“螃蟹也要成双成对的吃。”   老人家这么说,青枝不好顶嘴,只能道谢一声。   裴老太太也是看这两个年轻人纠缠太久了,今日又见儿子变了态度,便也跟着撮合一下。   长辈们的目光齐刷刷落下来,青枝只觉肩膀都变得重了些。   偏偏裴连瑛问她:“你打算几时去理县?之前丝线没买成,快用完了吧?”好似要送她去的意思。   青枝抬起头,眸中差点冒火,裴连瑛这家伙为了他的仕途,太不择手段了吧?   四目相对,裴连瑛感觉到她强烈的敌意。   他有点奇怪。   这段时间,就算他二人的关系没什么进展,但怎么也不该变得更坏吧?他微微扬眉:“怎么,你不打算去理县?”   青枝还没答,周茹道:“怎么不去?她这几日就要跟阿念去了……连瑛,你可是有空?你若是能陪着去的话,我就更放心了。”   第一个出卖她的永远是母亲,青枝气得掰下一只螃蟹脚放在嘴里咬。   裴连瑛见状差点笑了,他其实只是问一问。因为之前潘济美提过理县,不知后来有没有又跟她说过什么,谁知道青枝那么生气。   “若是在后日,休沐日的话,当然可以。”他故意问青枝,“你打算哪一日去?”   周茹朝青枝频频使眼色。   青枝道:“不管何时去,我恐怕要多待几日的。因为若碰到合适的卖家,得花时间商谈。”她不是找借口,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裴连瑛唔一声:“我送你到那里就回来……怎么样?就定在后日吧?”   看来他是一定要去了,青枝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但裴连瑛自己要送上门,她也不客气:“后日就后日,你早些来我们家。”   到时别怪她狠狠使唤他。   比起裴家,宫里的宴席更是丰盛了数倍,天子杨景恒只请了卫国公夫妇以及世子林云壑,与太子一起过节。膳后,听闻惠妃还在等他,便又去惠妃那里坐了坐。   惠妃年二十二,生得国色天香,今儿着意打扮后更为明艳,见到杨景恒来,温柔体贴,忙着剥石榴给他吃。   杨景恒看她手都弄脏了,柔声道:“够了,你别顾着朕,自己吃吧。”   惠妃摇摇头:“妾不饿,刚才吃了两只月饼……说起来,今年的月饼似乎格外可口呢,难怪皇上赐了那么多给臣子们,妾听说连四品的官员都有。”   杨景恒确实是破例了。   当初宫里出现黑烟乌鸦一事,他极心疼太子,然而偏偏找不到端倪,宫里宫外信神仙鬼怪者不少,谣言渐起,幸好裴连瑛及时解谜,太子才得以脱去不详之名。   后来裴连瑛被调去大理寺又立了功,杨景恒委实很喜爱他,赏赐月饼时就算了他一份。   这会儿惠妃提及,他就说道:“不管三品四品,都是朕的好臣子。”   惠妃自然没有戳穿,心里暗想,这裴连瑛果真受天子青睐呢,可惜是个一心帮扶太子的。若没有他,太子的名声坏了,他们再用些手段,让天子对太子越来越失望。   天子往后自然会让她生子。   也不怪她有这等野心。   她一入宫就很得天子宠爱,从贵人升到惠妃不过用了四年,但入宫越久越清醒,天子再宠爱她,却不准她生子,每回被临幸必得喝避子汤。   她是女子,她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天子竟如此残忍。明明她的家世也好,才貌双绝,与逝去的皇后比丝毫不差,凭什么她不能生孩子?   惠妃的指甲恨不得插入掌心,她不信她是这样的命!   惠妃一边想着宫外娘家传来的消息,一边又继续伺候着杨景恒。   因为陈念,赵廷俊中秋都没过好,一整晚想着这件事,等席后送岳母回长兴侯府时,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了苏起住的院子。   苏起与苏老夫人母子感情不深,早先前又约了朋友赏月,故而很晚才回。   听说赵廷俊在等他,他不屑的笑了笑。   “赵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那。”苏起高喊一声,慢条斯理走来。   赵廷俊打心眼不想与他说话,奈何此事非得问问清楚,他笑着起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无病无灾,万事如意。”苏起在他对面坐下,用嘲讽的语气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大人这么晚还在等我,想说什么?”   赵廷俊笑了笑:“举之,你再如何待我,我看在蕊儿的面子也不会计较。我这次来,是因为岳母提起你颇为忧心,想替岳母分忧。”   苏起哪里信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是吗,你想如何分忧?”   “我知你不想入庙堂,我会劝岳母不要勉强你,但你身为苏家后辈,好歹要顾着苏家脸面。”   “你是说做织机一事?”苏起挑眉,“你知道我是去了哪家吗?”   倘若陈念要勾引苏起,那么陈念应该不会告诉苏起她跟自己的过去,不然苏起作为男子必然介意。如此,他不如先告诉苏起,让苏起至此对陈念厌恶。   赵廷俊道:“陈家……你是给那个叫陈念的姑娘做织机吧?”   苏起惊奇,他以为赵廷俊绝不会主动提起陈念,他微微侧头:“难道你认识她?”   “当然,她来过我家,你应该也见过的。那次你不是让我换一身衣袍吗,弄脏衣袍的就是她。”   苏起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她啊。”   赵廷俊见他想起来,便用告诫的语气道:“她借着来我家的机会故意接近我,若非你正好出现,她恐怕要装作晕倒的样子扑到我怀里。所以我听蕊儿说你是去那个陈家,十分担心……你毕竟是侯府的子弟,她一个织娘攀上你,那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若非他已查清,真要被赵廷俊的这番话骗了,苏起看着赵廷俊,一时之间竟只想笑。   他笑得肩头耸动。   手中的茶盏摇晃,有茶水泼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廷俊怒目而视,他感觉到苏起的笑声充满了诡异。   苏起忽然又停下来,把茶水喝光:“挺有趣的,我是说这陈姑娘。”   “有趣?你莫非看上她不成?这种女人是祸水,你绝不能沾!”   见赵廷俊因为着急有些失态了,苏起便说得更加夸张:“我是闲人一个,怕什么祸水?若她真的想勾搭我,我倒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赵廷俊眉头紧锁,忍不住呵斥:“你想玩女人,玩谁不好?这陈念都多大岁数了,你不如换个年轻的小姑娘。”   话说得极难听,苏起脸色不由一沉。   其实陈念只跟他说过几句话,就是在找木匠的时候,后来他到陈家后,陈念再没有搭理过他。   他在院中打眼,开榫,陈念跟青枝在房内织锦。   有时候累了,他会往里看几眼。   沉浸在织锦中的陈念心无旁骛,似一朵在深夜悄悄盛开的昙花,安静的,美丽的,孤独的。   他从来没见过陈念笑。   他常常想,这是赵廷俊造得孽吧?寻常的姑娘,岂会如此?   所以别说什么勾搭了,他敢用命打赌,便是遇到天子,陈念都不会去勾搭。   可造成这一切的赵廷俊,竟说着这样无耻的话,他忍不住心疼陈念,更心疼自己去世的姐姐。   姐姐到底是怎么跟这种人过日子的?   苏起挑眉道:“她年纪大吗,我竟看不出,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赵大人莫再劝了,你再劝下去,指不定我明儿就派人去提亲。”   赵廷俊感觉苏起疯了,他不知陈念用了什么花招,竟让苏起死心塌地。   “你以后定会后悔,”赵廷俊拿起茶壶一摔,“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女人的恶毒了!”   陈念实在可恶,竟然勾引他小舅子想嫁入长兴侯府,一定要去教训下她。   赵廷俊拂袖而去。   看他几乎是气疯了的样子,苏起忽然有点后悔,他刚才为了刺激赵廷俊故意说了那些话,也不知赵廷俊会不会去找陈念的麻烦……   他倒是得注意些。   隔了一日,裴连瑛骑马,并带着一辆马车去陈家。   因他来得次数少,阿黄尚不认得,叫了几声,翠儿揉着眼睛过来开门,见是裴连瑛,吃惊道:“少爷来这么早?”   他每日都早起的,不算什么,裴连瑛看了一眼阿黄:“这狗长得倒快。”   比印象里大了一倍不止,毛金灿灿的极有光泽。看来青枝对狗并不记恨,她的小气量都用在他身上了吧?   裴连瑛走进来:“你去把青枝叫醒。”   翠儿点点头,敲青枝的门。   青枝打着呵欠坐起,她以为已经很晚了,然而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才亮,太阳都没有升起,她忍不住责怪:“是谁敲门?”   “是奴婢,姑娘,公子已经到了。”   青枝才想起她那日是让裴连瑛早点来的。   不过这也太早了吧?她皱着眉穿衣,穿好了隔着门跟翠儿道:“让他等着!”   翠儿不敢,小声问:“要等多久,姑娘快些出来啊。”   青枝才不理,慢吞吞梳头。   翠儿等在门口,左右踱步,见青枝久不现身,只好跑去裴连瑛那里,赔笑道:“姑娘昨儿织锦织到很晚,许是累坏了,望公子莫怪责。”   定是故意的,裴连瑛淡淡道:“无事,你去忙你的。”   翠儿去厨房让两个婆子烧水,准备等主子们起来,给她们做早饭。   平常的话,青枝梳头极快,今儿愣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翠儿听到开房门声,又忙跑来:“姑娘,少爷等许久了,您快去吧。”   青枝嗯一声,先喂了阿毛几把小麦,玉米才去堂屋。   晨光里,她穿着一身素衣,但领口腰带裙边都是锦缎裁制,有种隐隐的艳丽,像淡色的天边镶嵌着几抹红霞。   裴连瑛等得已失去几分耐心,看到她,却又兴味盎然了。他唇角挑了挑:“是准备现在就走吗?”   他脸上全无一丝被怠慢的怪责,青枝心想,他为了他的仕途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漫不经心坐下:“我饭还没吃呢,怎么走?劳烦裴大人帮我去买几只汤婆肉饼。”   跟在后面的翠儿惊得嘴巴大张,她这是在使唤少爷吗?可少爷是大官啊,怎么好这样?   “汤婆肉饼在何处,你应该知道吧?”   裴连瑛并不生气:“你想要几只?”   “三只。”   “你要三只,周婶应该最少也要三只,还有陈姑姑,翠儿……”裴连瑛一本正经的算,“我买二十只回来,你们一起吃。”   青枝:“……”   真的佩服,换做她哪怕是为了织锦,为了挣钱,她也绝受不了被裴连瑛使唤着去买东西,大不了这笔买卖就不做了,可他竟然能忍下来。   足见当官的诱惑力。   也是,官比百姓相比,那真是有云泥之别,也怪不得他这样执着。可她怎么办呢,瞧这法子是顶不上作用了,青枝一阵头疼。   裴连瑛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出门而去。   等周茹,陈念起来时,裴连瑛正好拿着吃食回来,笑着道:“我除了买了汤婆肉饼外,还买了些荔枝膏水,这样吃不易腻,还解暑。”   周茹哎呀一声:“怎么要你去买,你家里的随从呢?快放下来,小心弄脏衣服!”   翠儿心疼自家少爷,忍不住小声跟周茹告状:“少爷早就来了,是姑娘让公子去买的。”   周茹嘴角一抽,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再看裴连瑛,只觉顺眼极了。女儿这么无礼的要求,女婿都满足了,还能说他对女儿不好吗?她赶紧让翠儿给裴连瑛倒水:“辛苦你了,难得休息一日,还得陪我们去理县……这荔枝膏水青枝喜欢喝,你倒是知道她的喜好!”   “她幼时就喜欢吃果子,桃子,梨子,杏子,”他将荔枝膏水放在青枝手边,“我原想买蜜桃糖水,但今儿太早了,店铺还未开门。”   温柔的解释,声音似春日的溪流声。   她不禁想起她曾经常常爬在家中那棵老桃树上,把香桃扔给他。   扔了一个又一个,他笑着道:“够了,够了。”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何时说过要吃蜜桃糖水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吃。”   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他只瞧见两排乌黑纤长的睫毛。   提起过去的事,她每回都显得十分抗拒,像上次的茄饼……她是后悔那时候喜欢过他吗?   他心里隐隐一刺。   她对嫁他如此抗拒,自然是不喜欢他了,可现在是连过去的感情都要否定吗?   不过也罢了,他没必要在意青枝喜不喜欢,只要她最终嫁给他便行。   别的有什么干系呢?   他根本不必为此烦恼。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其他的都是浮云!   作者:真的吗?好的,明白了,安排。   裴连瑛:……假的。   感谢在2022-08-08 10:02:06~2022-08-09 11: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T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有曙光隐隐透出。   等到严采石来了, 几人便出发去理县。   周茹也跟着去,裴连瑛又叫来一辆马车,让严采石跟之前他派来护卫陈家的随从坐一起。   因是套得骏马, 马车行得尤其的快, 在午时前便到达了理县。   沿路有许多桑树,青枝瞧着一片翠绿,心情渐渐开朗, 也懒得再刁难裴连瑛, 反正母亲在身边,这事儿做不成。她询问路上的农人,要买丝线该去哪家。   农人说了好几家,青枝听说最大的丝线卖家是县里的刘家, 便先挑刘家。   刘家是地主家, 数百亩的良田一大半都种了桑树,专门雇人养蚕缫丝。他家的家主叫刘守, 听闻有客人拜访,整理下衣裳出来。   青枝等人坐在堂房内, 刘守第一个瞧见的乃是裴连瑛,他虽非官员, 但与理县的官员走得很近,便觉裴连瑛身上有种不同常人的气势。   他不敢小觑,忙上去打招呼:“不才让众位久等, 抱歉抱歉。”   “您客气了,我们才坐了一会儿。”青枝打量刘守, 开门见山, “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想买一些丝线, 听说您这里有很多,能否请您给我们看看?”   这姑娘年约十六七岁,容貌生得不俗,看言行举止猜不出是什么身份,刘守目光掠过其他几人,也一样拿不准。   他让小厮去取:“每种颜色都拿一些,别疏漏掉。”然后命丫环倒茶,“你们放心,我的丝线都是好物,一点儿不比江南的差,京城有些织户是瞎了眼睛,只会吹捧江南的,压我的价……我的丝线只卖给识货的人。”他顿了顿,“你们应该要得很少吧?”   青枝道:“一百斤左右。”   刘守大吃一惊:“你们要这么多作甚?你们难道是织户?”实在不太像。   青枝笑道:“是,我们家马上要开店铺了,如果你的丝线好,价格也公道的话,以后每年都会做你生意。”   “在京城开店不容易。”刘守目光落在裴连瑛身上,“这位公子是你们一家的?”   “不是不是。”周茹得意洋洋道,“这是我未来女婿。”   青枝:“……”   刘守笑着恭喜了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又好奇的问,“敢问你们家贵姓?京城的锦缎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姓陈。”   刘守心头一跳。   他的丝线有许多是卖给万春锦缎铺的,谁知两个月前万春锦缎铺出了事,竟然关门了。他自然要去打探,后得知郑泰初已逃离京城,而让万春落得如此境地的乃是一家姓陈的织户,据说靠山是夫家裴家。   刘守恍然大悟,难怪见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应该就是那大理寺的裴左少卿了!   他心里已有算盘,面上毫不显露。   丝线拿来,青枝跟陈念一同仔细观察。   陈念织锦十余年了,经验丰富,看过之后与侄女儿道:“确实不错。”跟江南的丝线一般无二,颜色也齐全。   青枝信任陈念,马上便问刘守丝线什么价。   刘守说了一个比江南丝线稍微高一些的数字,青枝少不得要讨价还价,刘守很快就假装不敌,答应了青枝的要求。   比她想象得要容易许多,青枝未免奇怪,犹豫间,听见裴连瑛道:“理县虽合适种桑,但气候不佳,蚕茧折损多过江南。青枝,你还是按高一些的价给吧。”   刘守忙说不用:“宝剑赠英雄,难得你们识货,我便宜些无妨。”   可刚才刘守明明抱怨京城的人喜欢压价,电光石火间,青枝做了与裴连瑛相同的决定:“我也不愿沾人便宜,便一斤多给你两百文。”   刘守偷偷看了一眼裴连瑛,发现他的目光中有种洞察一切的敏锐,顿时不敢再多话:“也罢,陈姑娘如此大方,我就收下了。”吩咐小厮去请理县的牙人,马上跟青枝立契约。   青枝买了一百斤,将各类颜色等写清,给定金三十两,约定刘守两日后送至京城。   轻轻松松就谈完了,周茹见缝插针:“幸好连瑛在,做什么都顺利。”   他不在,自己就做不成了吗?青枝挑眉道:“他对丝线一窍不通,帮什么忙了?”   “你这孩子!”周茹戳她一下,低声道,“你就不能对连瑛好一点?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吃亏呢?青枝不理解,她站起身打算向刘守告辞。   因已经过了午时,刘守刚才没讨好到裴连瑛,此时自然要抓住机会:“我是东道主,你们远道而来,怎么也该我请你们吃饭……等吃完了,我再带你们去看一看我的那些桑树,还有专门养蚕缫丝染丝的人家,这样你们也更放心。”   后面几句话说得极体贴,青枝同意了。   刘守便领他们去理县一家饭馆,说这家做得菜肴十分可口,他们一定喜欢。   众人跟着过去。   周茹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撮合,此时就把陈念,严采石拉到身边,让女儿跟未来女婿可以单独说话。   看着刘守的背影,青枝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裴连瑛,便道:“你刚才怎么突然说起蚕茧?该不会又是诓人的吧?”   “看来你对我挺了解。”其实他是专门看了一些有关蚕丝的书,不然怎知理县的蚕茧折损率高,但他并不想说出来。   青枝鄙夷:“……你这样当官是不成的。”   裴连瑛一笑:“那你为何听我的意见?”   “我不是只听你,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他答应得太快了。我只要一百斤,像他这样的大地主照理是看不上的,可竟然那么低的价都愿意卖。”   青枝从小就机灵,而今也是一样,裴连瑛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欣赏:“看来你也确实不笨。”   青枝皱眉:“我何时笨过?我才不像你,只会诓人!不过这刘地主刚才鬼鬼祟祟,你怎又不阻拦我立契约?”   “丝线上,我不如你跟陈姑姑,你们说好,丝线必然是好的,那立契约没有坏处,我之所以让你抬高价,是怕他有所图谋。”   图什么呢?他们陈家一介织户,没什么好图的,除非……   青枝眸光一闪:“他难道看出你是官?”   裴连瑛道:“不管是不是,稳妥些总不坏,反正你也不想沾他便宜。”   这个人的谨慎真是叫人害怕,青枝想到那次在溪亭泉,裴连瑛也是识破了潘济美跟那掌柜的计划。   不过这次,他是为了他自己。   真是爱惜他的羽毛那。   青枝秀眉微微一拧,清官清官,好似裴连瑛也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那么辛苦才入了朝堂,珍惜又有哪里不对呢?就像她织锦,也不会让别人害了她的成果。   可是,他有他的难处,她也有她的顾虑……   刘守带他们去的饭馆果然别具一格,众人品尝完后称赞不已。   “喜欢的话,你们可以常来,京城离这里也不算很远。”刘守看向青枝,笑着打趣,“下次再见到陈姑娘,不才得称呼裴少夫人了吧?”   青枝不知怎么答,周茹抢着道:“那是那是,你要是在京城的话,一定请你吃酒。”   刘守哈哈一笑:“有您这句话,我便是天大的事,也得过来一趟。”   倘若是要长久的合作,这点来往很是正常,青枝没有管,当然,她也不知会不会成亲。   刘守马上又领他们去看桑树田。   一眼望去,桑树如云,一朵连接着一朵,叶子翠绿肥厚,可以想象用这种桑叶养大的蚕会是何等模样,那蚕茧又是如何的饱满洁白。   “养蚕缫丝的人家就住在那边。”刘守指着几间小屋,“有些还会织锦,不过肯定比不上京城的锦缎。”   众人沿路过去。   蚕分春夏秋蚕,现在正是秋蚕结茧的时节,故而缫丝人很是繁忙,家里都升了炉火,把蚕茧放在烧得沸腾的泉水里煮,再从渐渐松软的蚕茧中挑出细长的蚕丝。   有些人家先挑完了,就在缫车上接丝,染色。   看得出来,经验丰富,应都是做了好些年的熟练工,青枝道:“幸好您带我们过来,真是长了见识,我以前真不知是如何缫丝的。”   刘守笑道:“你们满意就行,我祝你们生意兴隆,下回就能在我这儿买个五六百斤了。”   青枝也笑了:“承您吉言。”又问,“你这儿可有雀金线?”那是一种很稀有的丝线,青枝只听父亲提过,不曾见过。   刘守忙摇头:“这等东西怕是只有宫里才有。”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是个妇人的声音:“你竟敢还嘴,吃我的用我的,你怎么敢的?死丫头片子,帮帮你兄长又怎么了?不是应该的?我养你这么大,就算不为你兄长,你也该替我着想,我就这一个儿子!”   刘守听出是谁,摇摇头道:“不用理会,谁家没点烦心事。”   谁知那屋里跑出个小姑娘,对着门道:“我不要去做什么丫环,我会刺绣,你再等我几日,绣好了可以拿去卖钱……”   “你绣的东西谁会要?一两银子都卖不到吧?我可没有时间等。”那妇人跟着出来,瞧见刘守与几个人就在附近,她一惊,急忙招手,“阿珍,快进屋。”   那叫阿珍的不听,杵在门口。   青枝见她生得浓眉大眼,颇有英气,又听她说会刺绣,由不得生出几分亲切,走上去问:“你会绣花?”   阿珍叫姚珍,点一点头:“是,我跟隔壁的吴大嫂学的。”   “你这叫学?看了几次也好意思说。”那妇人上前拉住她,“跟我进去!”   姚珍不愿意,双腿跟钉在地上似的。   青枝道:“你把你绣的东西给我看看。”   刘守是卖丝线的大户,这几个人应该是来买丝线的,姚珍眼睛一亮,飞快地跑进去。那妇人也忙进去,而后要关门,青枝阻拦道:“劳烦大婶,我就看一眼,倘若合适,我愿意出大价钱买。”   妇人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听从了。   绣件差不多快完成了,纹样看上去是一只站在高树的苍鹰。瞧着就是新手,针脚都不平滑,可那只苍鹰的姿态却是威风凛凛的,尖尖的嘴,挺立的姿势,有力的爪子。   “你为何要绣这个纹样?”青枝问。   “它能飞啊,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它又厉害,不会被别的鸟儿欺负!”姚珍盯着青枝,“您喜不喜欢?我可以连夜绣完的。”   青枝笑一笑:“喜不喜欢另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学织锦?”   “愿意!”姚珍没有丝毫犹豫,“织锦比养蚕缫丝有趣多了。”   青枝深以为然,看向那妇人:“你要把你女儿卖去做丫环?”   妇人神色讪讪,瞧了一眼后面的刘守。   刘守道:“你老实答吧,这姑娘是京城开锦缎铺的。”   妇人就道:“我可不是苛待她,去富人家当丫环比缫丝轻松多了,你瞧瞧我的手都成什么样了?我是为她好,让她去享福的。”   姚珍气道:“明明是要卖了我给哥哥凑聘礼!”   妇人脸色发红:“胡说什么,我哪里说过?我是替你谋个好去处。”   可刚才她说的话青枝听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为了儿子。   她的儿子是没长脚还是没长手?非得要用自己妹妹去换银子?青枝极为不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问道:“大婶,那富人家准备给你多少银子?”   妇人犹豫了会道:“三十两。”   姚珍已经看出青枝的意图,插嘴道:“二十两,你之前说二十两的!”   妇人大怒:“我还没有跟那户人家讨价还价,人家说二十两,我是想要三十两的。你生得这等样貌,三十两不多吧?”   丑陋嘴脸全都露了出来,青枝感觉到一阵恶心,她自己也是姑娘家,可父母却是极疼她的,哪里会像牲畜一样卖出去。   青枝道:“我们要商量一下,或许我会买下她,你稍等一会。”   她转过身,低声跟裴连瑛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二人走到僻静处。   裴连瑛刚才都看在眼里了,问她:“你是不是打算收她为徒?”   青枝不否认:“是。”   已经收了一个严采石,居然这么快又要收徒弟,裴连瑛道:“你打算将来收多少个徒弟?”   “几十个,几百个。”青枝故意往多的说,“桃李遍天下,裴大人觉得如何?”   早已习惯她的态度,裴连瑛轻声一笑:“不错,志向远大。”   想要顺利成亲,他必然会做出种种让步,毕竟连裴辉都要送她铺面了,她哪里还能以此逼退裴连瑛呢?青枝不屑道:“志向再远大也比不上你,你裴大人才叫志向远大,为了你的仕途,什么事儿做不出?”   裴连瑛听出她在挖苦,挑眉道:“你此话何意?”   明知故问,可青枝不想说,此事若真挑明了,裴家更有理由让她成亲,她说正事:“这妇人强卖女儿,官府能不能派人将她抓走?”   “不能,她没有触犯律例。”   青枝皱眉:“可她女儿不肯,你们也不管?”   “管不了,你要帮她,只能将她买下。”   “不是吧?如此无理之事,官府竟都不管?她女儿何错之有,无端端要去当丫环,若是好人家,兴许还能熬过去,若是主子残暴呢,她又当如何?”青枝难以理解,“这世道不公。”   从来就没有完全公平的世道,裴连瑛思忖着她刚才说的话,忽然问:“你可知我为何当官?”   青枝一怔,她当然没有仔细想过,不过她觉得裴连瑛肯定是为了荣华富贵。   “那陈叔帮了家父什么忙,你可知?”   青枝点点头:“借了银子。”那时候她还小,四五岁吧,只听说过这些。   “若世上一点不公都没有的话,就没有那件事了。”裴连瑛面色平静,“你说我为了仕途,什么事都做得出,我不知你指什么。但我确实为此付出许多,因不想家父家母再遇到任何不公。”   青枝心头一震,脱口道:“你的意思,裴大伯当年是被冤枉?”   “是。”裴连瑛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原来均州知县仗势欺人,裴辉才欠下父亲人情,难怪裴连瑛念书这般勤奋。   当上官后,他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   耳边听见裴连瑛道:“你既说世道不公,那更应该嫁给我,于你,总有益处。”   其实母亲也提过类似的话,她不是不明白,但从裴连瑛嘴里说出来,更有一种深切的真实感。他在朝堂这五年一定也是看到了许多不公,再如何盛世,光明,暗处总是不会少的。   青枝犹豫起来。   她犹豫的不是自己的将来,她是普通的百姓,可京城有千千万万普通的百姓,难道与官宦没有关系,就不能过下去了吗?   她犹豫,是因为裴家。   陈家定亲是自愿的,甚至是父亲主动,并不存在被迫,如今是她反悔,却要裴连瑛,裴家承受后果,这也是不对的。裴连瑛刚才说了,他当官是为了家人。   青枝忽然一阵头疼。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严肃道:“我还要再想想。”   这变化让裴连瑛感觉到铜墙铁壁出现了一丝裂缝,有曙光隐隐透出。   他心头未免雀跃,嘴角翘了翘道:“走吧,我帮你去说价,二十两足够。”   青枝瞧见他眸中有掩饰不了的欢喜,暗道,他是觉得自己官位保住了吧?她冷哼一声:“就不能压到十两银子吗?最好一文钱都不出。”   提这种要求,她自己不觉得荒唐?裴连瑛道:“我若真的做到,你是否能马上嫁我?”   “做梦。”   “那你也是做梦,最少二十两。”   “……”   裴连瑛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未来岳母:“我们过去吧,再不过去,周婶要怀疑我们在干什么了。”   青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见母亲满脸是笑,好似觉得她在跟裴连瑛谈情说爱。   她急忙往回走。   他提醒:“也别太急,你这样像做贼心虚。”   青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9 11:44:50~2022-08-10 11:2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委屈冲上天。   周茹确实很高兴, 难得见女儿主动同裴连瑛说话,她感觉这两个人有戏。   眼见他们慢慢走回来,她小声问:“你跟连瑛说了什么?”   可不能让她误会, 青枝一本正经道:“我是问他官府抓人的事, 您别胡思乱想。”   官府抓人用得着说这么久?周茹才不信,她分明看见女婿笑了。不过女儿要瞒着,他二人有秘密, 那是好事, 周茹帮女儿捋一捋散发,一副欣喜的模样。   看来还是误会了,青枝扶额。   裴连瑛在同那位妇人商谈:“你女儿性子倔强,我没瞧错的话惯会惹是生非的, 你一个当娘的都管不了, 我们买下来也不好管。我们顶多给你二十两银子。”   妇人是缫丝的,眼见裴连瑛衣着华贵, 知他不缺银子,还是咬死不松口:“你瞧瞧她的脸, 怎么也不止二十两吧?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   “美人?”裴连瑛微微挑眉,“你到底是想把女儿卖去当丫环, 还是卖去做妾?”之前这妇人就提过容貌,显然是以此当做讨价还价的条件。   妇人一惊。   她确实有此念头,不过当着女儿的面自然要说丫环, 不然女儿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她讪讪道:“什么当妾,丫环也得看脸啊, 长得丑, 你们做主子的瞧着不舒服……”   可母女俩生活了十几年, 姚珍岂会看不出母亲的表情, 当下怒目圆睁:“你竟然要把我卖去做妾?我才几岁,你怎么做得出来的?”她捡起一块菱角分明的石头对准自己的脸,“我现在就把脸弄破了,你这辈子休养把我卖去当妾!”   裴连瑛见状道:“破相了别说二十两,十两都没人要。”他转过身,“青枝,我们走吧,没必要非得收她。徒弟还不好找吗?京城有得是小姑娘。”   妇人急了。   刚才裴连瑛一针见血,说她女儿性子倔,她也知女儿性子刚烈,说不定今儿真的毁掉脸,忙道:“哎呀,你们别走,有话好好说。”   裴连瑛铺垫了这么多,青枝当然也顺势道:“你卖就卖,不卖就算了,我们还得赶着回去。”   “卖卖卖,我卖。”妇人一叠声道,“不过你真是收她做徒弟,学织锦吗?”   “是。”   也好,卖给别人做妾后面就没好处了,可女儿学了织锦可以挣钱,妇人急忙答应。   “我们去立个契约,”青枝问姚珍,“你愿意跟我走的吧?”   自从出生后,姚珍在家里就没感受过母亲的关心,她明明年纪小,却还要照顾兄长,什么好的都让给兄长用,她早就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姚珍毫不犹豫:“我愿意,去哪里都行!”   双方到牙行立了契约,并且在官府备案,姚珍此后便算是青枝的人。   周茹这回难得的没有反对,女儿又收了一个徒弟,那两个徒弟就可以一起织锦了,女儿有帮手自然就能空出时间来,就是二十两有些贵。但她也看不惯那妇人的行径,自家女儿不肯还逼着卖,实在无情。   青枝把严采石介绍给姚珍:“这是你师兄。”   姚珍嘻嘻一笑:“我应该比你大吧,你几岁?”   “十二岁。”   “我十三。”姚珍眨眨眼睛,“果然比你大,可惜了,我早些来就能做师姐。”   严采石也看到她的悲惨遭遇了,可姚珍一转眼竟都忘了似的,笑容满面,顿时很喜欢她这份开朗:“我已经跟师父学了一阵,我把学到的告诉你吧。”   “好的,师兄!”   两个徒弟一见如故,青枝十分欣慰。   裴连瑛道:“这妇人往后恐怕还会找你麻烦,到时你可以来大理寺……这次不好抓人,但这姑娘已被你买了,她若还捣乱,便是自寻死路。”   青枝唔一声:“再看吧,我觉得没有你裴大人,我自己也可以解决。”   真是……   他说那小姑娘倔,青枝何尝不是?物以类聚,难怪她要收人家为徒,裴连瑛淡淡道:“早知你如此能干,我何必替你省这十两银子。”处处帮她,一点回馈都没有。   这话说得,青枝道:“我没让你帮我,是你自己先提的!”说完忍不住噗嗤一声。   左少卿大人虽然表情平静,实则语气里的委屈快要冲上天了。   可谁让他害她退不了亲的,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但想到裴辉的事,她又感觉难解。   一团乱麻。   见她还笑自己,裴连瑛真想把她捉住狠狠欺负一番。她真的就跟那野猫似的,接近的时候,总会不小心被她突然伸出的爪挠到,不是很痛,但也深可见血。   只是,依然会想着哪一日会驯服这野猫,让她乖巧地挨在身边。   因生意谈得顺利,一行人很快便回了京城。   青枝让姚珍跟翠儿睡一间房。   隔了一日,刘守派人把一百斤丝线送来京城,青枝跟陈念检查过后,放在西厢房的侧间里。   姚珍十分勤快,每日第一个起床,劈柴烧火煮饭,比两个婆子手脚还麻利,等吃饭完也不歇着,抢着洗碗,洗干净后便跟青枝学习,跟严采石一起学织锦。   青枝叫她不用这般操劳,可姚珍说在家里更忙,在这里舒服多了,后来就变成两个婆子跟姚珍抢活干,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   而青枝其实更忙,要找店铺,找到店铺又要招伙计,然后还要招账房先生。因裴辉也在西街,听说此事倒是主动帮了一点忙,事情也就一样样定了下来。   铺面是在西街,靠近新燕巷那头的倒数第三间,原先也是家锦缎铺,掌柜年迈要回乡,正好青枝找上门,屋主便爽快地赁予她,连修葺都不用。   一年五十两银子。   店铺定下后,青枝跟陈念把那些织娘请来,挑选锦缎,商谈细节。   有几位织娘原先是在万春锦缎铺的,听说青枝每幅锦缎只收取十分之一的银钱,简直是要高兴地跳起来,她们说郑泰初要收取十分之四。   光是寄卖收这么贵也太狠了,青枝笑道:“你们来去也自由,哪日不愿放在我店里卖,哪日便能来取。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想同我们切磋下织艺的,要看底本的,我们需得立下契约,改收十分之三,六年为期。”   说是切磋,实则是指点,因青枝看过这些锦缎之后,发现都不如自家,如果姑姑指点后,织娘们的织艺得到提升,马上离开店铺,那么吃亏的必然是她跟姑姑。   她很坦诚,说得明明白白,织娘们觉得合理,当下要么决定把锦缎交出,要么签下契约。   几日下来,收了一百来幅。   一幅挣一两银子的话,周茹掰着手指头数,哎呀一声:“如果全卖出去,你岂不是能得一百多两?你这是招财童子啊!”   青枝不满:“招财仙子还差不多。”   “是了是了,仙子。”周茹笑哈哈,“可惜你爹不在了,不然不知得多高兴!”   她有这念头原也是因为父亲,而今终于圆了父亲的愿,青枝微微一笑。   陈念道:“我们去告诉兄长吧。”   三人便去了侧间。   周茹在牌位前点上香,跟陈念躬身行礼,青枝则是跪着拜了三拜。   “眼下就差青枝的婚事了,相公,你得点醒她,叫她别再做傻事!”周茹趁机告状。   青枝一点不怕,父亲极疼她,一定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裴家……   她问母亲:“裴大伯当初为何向父亲借钱?”   很久远的事情了,周茹道:“怎么问起这个?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裴大伯可惨了,只是在地上随便放了一筐鱼,就被个老妇害得赔了一百两银子!”   原来此事是真的,裴连瑛没骗她,青枝揉了揉额角,长叹口气。   开张的吉日定在最近的二十六日,店铺名字很简单,名陈家锦缎铺。   因陈家在京城只有裴家这一个亲戚,故而当日来恭喜的人也不多,除了裴家一家外,就是严家与姜家。   严采石最近长高不少,帮着师父放爆竹,一波又一波,一波又一波,引来客人无数。   这些客人当然不只是被爆竹吸引,而是之前就通过万春锦缎铺关门一事对陈家产生了好奇,想看看陈家的锦缎到底如何。   青枝才来京城就有开店的念头,当时留了三十幅锦缎,再想挣钱都没有卖掉,此时终于派上用场。   百鸟朝凤,八宝吉祥,绣球狮子,兰桂齐芳,并蒂同心,四季如意,流云蝙蝠,蟾宫桂兔等等锦缎如云般卷开,小心的挂在墙上或铺在柜面上,供人欣赏。   颜色之艳丽,图案之清晰,形象之神妙,令客人们叹为观止,纷纷拿钱欲要买下。但青枝没有卖,这些得留着做样本招揽客人,想要的得等。   急性子的自然不行了,便选一些别的织娘织得不错的锦缎,但真正喜欢的客人却愿意等,一个个都交了定金。   周茹眼皮子直跳,她又是后悔又是高兴。后悔的是不知女儿得多久才有空闲,高兴的是家里再不会缺钱,随便算一算,都是几百两银子那。   她一会叹气一会笑,李韭儿忍不住道:“你不必担心,青枝如此能干,相公都改主意了,我们家是不会反对的。”   周茹更加愧疚:“是我对不住你啊李姐姐,这孩子一心挣钱怎么办呢?我都不知怎么劝她。”   上回裴连瑛从理县回来,李韭儿已经探过口风,轻声道:“应该是有好转了,再等等。”   周茹眼睛一亮,那次在理县,两孩子是说了不少的话,难道说真有戏?她顿时又高兴起来。   姜怡今儿也随母亲来恭贺,她父亲跟兄长因不是休沐日,跟裴连瑛都在衙门,不曾出现。   这阵子陈家的事儿听了不少,此时见青枝居然开了锦缎铺,裴家长辈们都来帮忙,脸上没有一丝的不快,姜怡实在惊讶。   她今年十六,自从去年开始父母就替她择夫了,她眼光不低,挑肥拣瘦,父母起先很是包容,让她仔细挑选,但眼瞅着今年八月都要过去,便开始有些抱怨,催着她早做决定,在十七岁前把亲事定下。   可陈家,裴家居然能容忍青枝这等行径,青枝明年可是要十八了,而且她的未婚夫还是裴连瑛。   姜怡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见青枝招待了一批客人后去里屋歇息,便寻个借口说话:“陈姑娘,我要的锦缎你还能织好吗?如果来不及就算了。”   “来得及的,”青枝看到姜怡戴着帷帽,“你难得出门的人,还专程来恭贺,实在劳烦你。就冲这个,我也会尽早织好。”   “可你怎么有时间?”姜怡看了眼外面的客人们,“这些人都要锦缎的,你就算收了两个徒弟也很忙吧?再者,你不还要成亲吗?”   说起这事儿,青枝就有顾虑了,回避道:“不管如何,都不会耽误织锦。”   见她对织锦如此执着,姜怡突然有点羡慕,想到自己的处境,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让长辈们同意的?”   青枝一愣:“什么?”   “我是说……”姜怡咬了咬唇,有点难以启齿,“我是说,令堂怎么会同意你开锦缎铺的?你是裴公子的未婚妻,一旦嫁入裴家,便是左少卿夫人了,裴家怎也没有阻拦你开店?”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青枝瞅瞅姜怡,透过帷帽隐约瞧见她脸颊上有一层薄红,看来她自己也知不该问。青枝想一想道:“可能我自小就不听话吧,母亲早已习惯,而裴家原先住我家隔壁,裴大伯裴伯母多少也是了解的。”   姜怡呆住。   原是这么回事!   如此说来,她的父母有所不满,是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太听话了吗?努力学琴棋书画,努力做个贤德的才女,从不让父母失望。   现在她一点点的挑剔,父母就开始嫌弃了,想让她早些嫁出去。   姜怡未免委屈,暗暗叹气。   青枝忽然道:“姜姑娘似乎对我很好奇呢。”之前见到她,还总相劝,叫她不要织锦。   姜怡的脸孔更热了:“我们家与裴家走得近,我一早就知你身份。见你来京城后,还以为很快就要来贺喜的,谁知……我着实想不明白,你为何不嫁裴公子。”这个疑问已经盘旋在她心头许久,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然而青枝也不会告知。   她刚才说那么多已经对姜怡很是大方,可姜怡还不知足,既如此,礼尚往来,青枝道:“姜姑娘,我跟裴连瑛定亲,京城的人都知道吗,包括天子?”   冷不丁的询问,姜怡愣了一下,而后道:“有意打探的定然都知了,至于天子,我听兄长说,天子有次早朝时打趣过两位臣子,让他们不要为争东床快婿丢了官员的体面,这东床快婿,就是指裴公子,所以天子应该也知裴公子已经定亲。”   外面忽然传来周茹的声音:“青枝,潘掌柜派人来恭贺了。”   青枝急忙出去,她怕潘济美心思没断。   来人是脂粉铺的伙计,提着一篮子鲜花瓜果:“是我们掌柜一点心意,望您店铺生意兴旺,财源滚滚。东西不值钱,请陈掌柜收下吧。”   真的是寻常之物,而且潘济美也没有露面,青枝心想,理县的事儿还是潘济美告知的,如今二人都在西街开店,将来或许还有生意来往,何必做绝?   潘济美应该也是聪明人,不然就不会送这些了,青枝欣然一笑:“替我多谢你家掌柜。”   伙计作了个揖告辞。   回去后他把话带给潘济美,潘济美站在自家店门口望着锦缎铺的方向,心头苦涩难以言喻。   但也没有办法了,青枝虽然年纪不大,心性却极坚韧,不然裴连瑛也不会到现在都娶不上,这样难以打动的人,他何德何能?   只求往后青枝不避着他,他也能跟裴家保持好关系,这样便足够了。   潘济美长叹口气。   姜家在开张之日来恭贺也是看裴家的面子,见时辰已晚,姜夫人带着女儿告辞。   “陈太太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真的让陈姑娘开锦缎铺。”姜夫人忍不住在马车上说道,“她刚才还招待男客,裴夫人竟能容忍,换做是我,这儿媳我铁定不要了。”   姜怡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哪里知。”青枝不肯告诉她不嫁的理由,她着实不解。   “错就错在定亲了,定错人家。”姜夫人看着女儿,“阿怡,我跟你爹绝不会犯这等错,给你选的夫婿定是最好的。”   姜怡心头咯噔一声:“娘看中谁了?”   “周公子啊,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你不是也挺满意吗?”姜夫人轻抚着女儿的发髻,“阿怡啊,听为娘的别再犹豫了,好夫婿抢手,你再耽搁几日,指不定就跟别家定亲了。”   她只是觉得条件不错,周公子家世,才学都算上乘,但样貌不合心意,性子高傲,眼神也令人不适,她第一眼就不喜欢。   “娘能不能再让女儿挑一挑?京城那么多公子,女儿才看了几个?”   姜夫人脸色微沉:“阿怡,你都挑了一年多了。别忘了,你是女儿家,倘若京城的年轻男儿都被你相过,别人会怎么说你?你不要名声了吗?你听为娘的话,为娘不会害你,这周家,我打听多次,早帮你把了关,你嫁去周家不会受委屈。”   说是一年多,其实她也没看过几位公子,加起来恐怕还不如青枝一日见过的男子多。   可为何青枝却能这样自在呢?无论她做什么,陈家的人,裴家的人都惯着她,而她这十六年里,样样都做到了最好,母亲却容不得她任性一次。   姜怡几乎要哭了,深吸口气道:“我不嫁,那周公子我不喜欢,我绝不嫁他!”   姜夫人从没见过她这样说话,惊得目瞪口呆。   坏了,女儿该不会是被那陈青枝带坏了吧?   作者有话说:   青枝:???   感谢在2022-08-10 11:26:02~2022-08-11 10: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眼窝子浅如醋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她是谁?”   及至午时, 锦缎铺的客人才渐渐变少。   点算了一下,锦缎卖出去二十六幅,定的锦缎有十八幅, 除去给其他织娘的银钱外统共拿到一百多两银子。周茹让两个婆子把银子都搬到箱子里, 心里盘算着等女儿出嫁,嫁妆一定得弄得体面些!   青枝活动着双手,感觉手臂都酸了, 明明用得最多的是嘴皮子, 怎么身子也那么累?   果然还是织锦舒服点,青枝交代之前雇来的女伙计:“我平常不太上这里,你们有不明白的,随时来我家里问……不过你们原也有经验, 应该不成问题。”   雇来的伙计都是了解织锦的, 工钱也不低,连连点头:“掌柜放心。”   周茹始终觉得自家对不住裴家, 眼见午时到了,马上就拉着李韭儿, 说两家一起吃个饭,她来掏钱。   李韭儿没有拒绝, 一众人便去了对面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   清风楼,周茹请不起,这种普通的饭馆不算贵, 她点了一桌子的菜肴。   “可惜连瑛要忙大理寺的事,不然他也在该多好。”周茹有点惋惜, 又怪女儿, “非得急着今日开张, 也不拖几日, 成亲不见这么着急的。”   青枝又遭无妄之灾,低头喝茶。   说实话,她也是烦得很了,此时真就生出不如嫁给裴连瑛算了的念头,至少母亲不会再叨唠,她也不用觉着亏欠裴家,至于裴连瑛是不是真心,有多重要呢?   她只要专心发扬光大陈家的织艺,好好挣钱就行。   反正裴家已经不反对她织锦,看裴连瑛这么会忍的样子,估计为了他的仕途也不会对她挑三拣四。   以后她织她的锦缎,裴连瑛上他的朝堂,互不干涉。   但这念头闪过之后,她又觉得太轻易如裴连瑛的愿了,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心事重重中,一顿饭不知不觉吃完。   回到家中,她歪在榻上,动也不想动一下。   倒是陈念来跟她商量一件事,说织机做好了,想请苏师傅再做一张书案,好让严采石跟姚珍学画底本。   姑姑对两个徒儿也挺上心的,青枝道:“等我休息会去请苏师傅。”   这阵子侄女儿跑来跑去没个停歇,整个开店的事都是她张罗的,陈念道:“我去请吧,顺便买点金线银线,你好好睡会,小心累倒。”   眼皮确实有点重,青枝把苏起住的地方告诉陈念:“劳烦姑姑了。”   陈念退出去,把门带上。   要买东西,还是骑驴更加方便,陈念把阿毛牵出来,骑着去街上。   先是去请了苏起,而后买金线银线,正当她准备回去后,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陈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请你跟我走一趟吧。”陈念回过头,看到一个护卫模样打扮的男子,神情极为严肃。   如果不去,她感觉这护卫会将她强行带走。   陈念道:“你家主子是赵廷俊吗?”   竟然直呼其名,那护卫皱眉:“你去了便知……”拉住毛驴的缰绳,“下来吧。”   不知又为何事,陈念极为恼火,但赵廷俊曾经威胁过她,念及嫂嫂跟侄女,她不敢造次,便打算再去见一次。她得让赵廷俊明白,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护卫将她领到一处暗巷。   赵廷俊背对着她站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冷厉之气。   陈念垂下眼帘瞧着脚底的青石,连他的衣袍都不想看到:“我以为上回跟赵大人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不知赵大人是记性不好还是……”   “你还有脸说?”赵廷俊霍地转身,逼到她跟前,“我真不知你竟是这种人!”   语气里充满了不屑,鄙夷。   陈念讶然,赵廷俊怎么好意思指责她?她喉咙又开始不太舒服了。   见陈念一幅要吐的模样,赵廷俊猛地捏住她下巴:“你凭什么觉得我恶心?瞧瞧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知廉耻!”   陈念眼眸睁大:“你在说什么?”   “你别再装了!你千方百计接近我,不就是想嫁入赵家吗?在我这里行不通,便去打我小舅子的主意……你就是想报复我,是吧?你一直在恨我,恨我不娶你,当不了官夫人,你便想去当长兴侯的夫人!”   他说得又急又怒,然而陈念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什么行不通,什么小舅子,长兴侯的夫人,陈念心想,他在说什么呢?   赵廷俊原是想看她哑口无言,难以辩驳,看她无法隐藏自己的龌龊心思,谁料一点儿都没有看到。   在官场多年,赵廷俊比寻常人更易辨别一个人言行的真假,陈念的神情分明是茫然的,奇怪的,一无所知的。她分明是不认识苏起,更何谈嫁入长兴侯府。   赵廷俊感觉指尖发烫,忙把手指松开。   白皙的下颌上赫然有一个指印,他挪开目光,淡淡道:“你家请过一位苏师傅吧?”   怎么突然又提到苏起?陈念拧眉道:“你赵大人身居高位,却连话都说不清楚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自己错怪她了,她并没有那些想法,赵廷俊心里忽地闪过陈念十五岁的样子。那时的陈念天真单纯,如白雪无暇,从没被世俗沾染的,或许,她仍是那个陈念吧,是他把她往脏处想了。   只是,他如何辛苦才坐到这左侍郎的位置,怎能还被过去束缚呢?也不想被人知道这污点。   赵廷俊道:“你家请的苏师傅名叫苏起,他是我的小舅子。”   陈念震惊,脱口道:“他是长兴侯府的公子?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纨绔子弟,继承了侯爵,整日无所事事,喜欢做点木匠活……你既然知道了,以后远离他,若被我发现你还同他亲近,下回我不只是找你。”他冷冷一笑,“你侄女今日刚刚开了家锦缎铺吧?”   毫不掩饰的威胁了,陈念淡淡道:“若天子知道你这幅模样,不知会不会后悔任用你。”   赵廷俊脸色一变。   陈念不屑道:“不过你放心,他既是你小舅子,我便不想认识,往后绝不会再请他。”说完转身离开。   走到拴着的阿毛那里,她解开缰绳,骑上便去苏起住的地方,告知那里的人,说家中已经找了别的木匠,不用再劳烦苏起。   那随从有点奇怪,等陈念走后,马上去禀告苏起。   苏起听着也不对劲。   印象里,不管陈念还是青枝,做事都是极有分寸的,怎么会一会说请他做书案,一会又不要了,前后才隔了一炷香时间。他思来想去,感觉肯定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决定还是要去陈家一趟。   青枝醒来后,陈念早已到家,正在教严采石跟姚珍织锦。   青枝问陈念:“请到苏师傅了吗?”   陈念道:“只是做个书案,苏师傅有点大材小用,我打算下回去请赵师傅。”   “可是苏师傅做得东西漂亮啊,新织机上都有雕花呢。”   陈念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并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跟自己那么熟悉的侄女儿面前。   见姑姑不愿再说,青枝只得作罢,毕竟只是一张书案,没什么要紧的。她请姑姑一同织锦:“赵姑娘那里只差最后一幅锦缎了,姑姑我们快些织吧。”顺便叫两个徒弟过来,一边织一边给他们讲解云燕纹锦缎。   严采石跟姚珍专心致志的听着,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青枝很是满意。   这两个徒弟实在太合她心意,他们不止有天赋,还很勤奋,每日学完之后从不忙着休息,两个人还要花时间切磋一番,互帮互助。   短短一阵子,织艺突飞猛进。   傍晚,青枝拿给两个徒弟一人二两银子,说是他们这个月的工钱。   严采石跟姚珍都不肯要,青枝道:“给你们添置衣物,马上天冷了总要穿厚一些,不然被外人看见,说我苛待徒弟,以后谁还敢来拜我为师?”   “衣物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银子,顶多几百文……”严采石实在不好意思收,中秋前师父也给他银子的。   青枝板着脸道:“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哪来这么多话?觉得我给多了,那就好好学,以后回报给我就是。”   严采石知道她是认真的,便跟姚珍收下了,两人给青枝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退下。   青枝转头对陈念嘻嘻一笑:“我们有这两个徒儿以后肯定有福享了。”   陈念深以为然:“都挺懂事,跟你一样。”   青枝扑哧一声:“娘可不会这么认为,娘觉得都要被我气死了呢。”   陈念莞尔:“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疼你的,没真的跟你闹起来。你还是要好好孝敬她。”   “我知道。”   姑侄俩说了会儿,听到周茹喊吃饭的声音便手牵着手出去。   因锦缎铺才开张之故,青枝早上还是会去转一转,这个时候陈念便去签了契约的织娘家里进行指点。   女伙计跟青枝说昨日下午客人的事儿,突然间有个随从来店里,说家中主子请青枝过去。   青枝一问之下吃了一惊,那主子竟是卫国公府的林老夫人。   应该是对的她十方佛锦缎很满意,想要再买,青枝一边琢磨着,一边骑着阿毛前往卫国公府。   驴是不给进去的,小厮将阿毛拴好,领着她从角门走入。   来到垂花门口,再走入广阔的庭院时,青枝感觉到了皇亲国戚家的富丽堂皇。   这样的人家,出手向来阔绰,不知林老夫人想买什么锦缎?若是买多了,她恐怕来不及织,给了定金的客人已经很多,她是不是要拒绝林老夫人?   一个个念头不停冒出,青枝都顾不及看两侧的景色,直到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她是谁?”   青枝回过神,瞧见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年轻公子。   那公子长眉凤眼,模样颇为俊美,然而眸中的高高在上极惹人厌,青枝在瞬间就想起他是谁了——正是那日撞到阿毛身上,将她裙子弄脏,还要她向玉佩道歉的纨绔!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   作者:嘿嘿。感谢在2022-08-11 10:01:50~2022-08-12 10: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TX、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这件事一笔勾销。”   随从态度恭敬, 低头回道:“世子爷,这是陈姑娘,陈家锦缎铺的掌柜, 老夫人请她来是为买锦缎。”   那公子乃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林云壑。   林云壑当然也是认识青枝的, 被青枝泼了冰碗之后,可谓是把她的样貌刻在心里了。后来有一次他在马车上看到青枝买了荔枝膏水,便让车夫去吓一吓她。   可惜他要赶着去皇宫, 不然定会下车仔细瞧瞧她的狼狈状。   结果没想到, 青枝竟是个织娘。   “十方佛纹锦缎莫非是你织的?”林云壑问,母亲很是喜欢,这幅锦缎已经挂在家里有一段时间了。   青枝道:“是。”多余的字,她一个都不想说。   这公子被称为世子, 那便是林老夫人的儿子, 她对林老夫人更是不满了,她的荔枝膏水就是被卫国公府的马车给弄泼了的, 现在再加上这一桩……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该教育好孩子吧,皇亲国戚那样尊贵的身份, 不应该更约束自己吗?怎么养出这等纨绔子弟?   小姑娘垂着眼帘,不知是胆怯还是不屑, 也不知她有没有认出自己?林云壑挑眉问:“你什么锦缎都会织?”   “不是。”   随从不知他为何与这姑娘搭话,怕老夫人怪责,小心道:“世子爷, 老夫人还在等着。”   林云壑就让他领着青枝去见祖母,他自己也跟着前往。   听着身侧的脚步声, 青枝眉头越锁越紧, 她不知道这世子有没有认出他。   早知道, 她那日应该忍一忍。   不, 她怎么忍得了?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就算闹到官府,也绝不是她的错。   林云壑忽然说话:“我衣袍上这种纹样你能织吧?”   那锦袍宝蓝底,绣着云鹤纹,不算难,青枝道:“能织。”   一共三个问题,她却说了不到十个字。   她那日骑在驴背上分明是伶牙俐齿,又极泼辣的,林云壑笑了笑:“惜字如金。”   来到上房,林老夫人见儿子与她同行,惊讶的问:“云壑你不是要出去吗?”   林云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听说是这位陈姑娘是织娘,正好天气凉了,儿子想添置衣物,就想在她那里买几幅。”   林老夫人就没有再问,笑着与青枝道:“我最近越看这幅锦缎越喜欢,”她指一指右侧,透过半开的槅扇,可以隐约看见那十方佛锦缎已经装裱好挂在墙上,“我想请你再织一幅观音图……乘龙观音,你可曾织过?”   “家父与姑姑织过,我们有现成的底本,”但这是神佛图案,尤其费时间,青枝斟酌言辞,“不过,早先前已有多位客人给了定金,有几位是说好月份的,倘若我忙着给老夫人您织锦,恐怕不好跟他们交代。”   林老夫人怔了怔,随即笑道:“无妨,我不着急要,你何时有空再织。”瞧见青枝诧异的神情,她笑得更为温和,“我娘家祖上也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守信,自然不能让你为我在客人们面前失了信用。”   实在很太出乎意料,林老夫人一点都没有摆架子,青枝心想,她如此通情达理,怎么会教出那样的儿子?   其实是因为林老夫人老来得子,早先前两夫妇就一个女儿,后来入宫做了皇后,林老爷子千盼万盼想要个儿子,一直等了十几年方才如愿,便对这儿子有些宠溺。   林云壑见母亲没有为难青枝,发话道:“看来陈姑娘很忙,那我就只要一幅锦缎……你随我来。”   青枝难免警惕:“林公子要何锦缎,在这说便行,何必如此麻烦?”   “要是能搬来,我也不会让你走一趟,”林云壑看向母亲,“我那座金玉满堂的屏风有些损坏了,想要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就想请陈姑娘去看看。”   儿子的书房里确实有一座这样的屏风,林老夫人不疑有他:“那陈姑娘,劳烦你了。”   青枝拿不准他的意图,问道:“林公子是也不介意早晚吗?”   林云壑笑一笑:“衣物是介意的,这屏风,随便什么时候做都行。”   笑容挺亲和,难道他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始终是皇亲国戚,青枝轻易也不想得罪,便道:“那好吧,我先看看能不能织出来。”   林云壑便领她去书房。   离得不远,穿过游廊就到,青枝刚刚走入,就见林云壑将门关起来。   她心头一跳:“林公子还是把门开着吧,孤男寡女,对林公子名声不好。”   林云壑靠在暗沉色的门框上:“开门可以,但你欠我一件事。”   “何事?”   “给我的玉佩道歉。”林云壑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手心里荡了荡。   他从没被人泼过东西,受过这样的待遇,怎么能轻易放过青枝?哪怕青枝没认出他,这时也该知道了。   原来他认得她!   青枝露出诧异的表情:“那日撞我驴的竟是林公子吗?我真没看出来,林公子您彬彬有礼,斯文儒雅,实在不像会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的……林公子那次可是喝醉酒?”   听着像是替他开罪,实则指桑骂槐,林云壑脸色一沉:“你胆子不小!”   “不敢。”青枝低下头,“我看老夫人和善可亲,想她教养的儿子应也不差,故而才斗胆说两句……我是来看屏风的,假如没有屏风可看,还请林公子放我出去。”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哪里是惜字如金,简直是一字不让,林云壑冷笑道:“你当我拿你没办法吗?你开的锦缎铺我一查便知了,你聪明的话,这就跟我的玉佩道歉。”   果真是皇亲国戚啊,威胁起别人来毫不犹豫,青枝直视着他:“你要做什么随便你,现在让我出去。”   林云壑见她并不害怕,猛地往前走两步,将书案上一座砚台摔在地上。   声音刺耳,叫青枝的身子莫名一颤。   “这座砚台是天子所赐,价值连城,但被你不小心打碎……闹到官府,怎么也该判你赔一千两银子吧?”林云壑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便算把店铺卖了也赔不起,你家住何处?我看看加上你家宅院值几个钱,或许到最后得把你自己也卖了。”   这么无耻的话青枝第一次听到。   什么叫真正的纨绔子弟,她也是开了眼界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道歉,竟然把天子赐予的东西砸坏,而后把罪名扣在她头上。   青枝忽然笑了起来。   世道真是不公,为何这等品性的人偏是皇亲国戚?如今屋内没有人证,真要闹到衙门,堂官会信她的话吗?凭卫国公府的地位,母亲恐怕会让她去求裴连瑛帮忙。   可没有裴连瑛,她就不能解决了吗?   只是一个道歉而已。   这么一点事她都忍不得,以后也很难做大的生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总要经受风浪的,何况,而今面对的不过是个纨绔,纨绔的脑子里有什么?   青枝收住笑容:“我可以道歉。”   刚才她的笑又激怒了林云壑,他想要用更加令人屈辱的方式,可青枝笑过之后居然同意了,他不由一怔。   “你的玉佩叫什么名字?”她问。   “什么?”林云壑被她的问题难住,“名字?”   “不是要道歉吗?道歉自然是要叫名字的,比如我跟你道歉,便得说,林公子,对不住。那面对玉佩,我自然也要称呼公子或者小姐,再加上名字,不然便没有什么诚意。”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林云壑竟然忍不住笑了笑:“玉佩还分男女不成?”   “这得由你来决定,你说是公子就是公子,小姐就是小姐。”   林云壑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那就小姐吧,至于名字……叫林慈。”   林慈?   慈爱的慈吗?   真正可笑,取这样的名字,却在做着那样的事,青枝思忖着道:“公子对道歉一事如此执着,想来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吧?”她双手高捧起玉佩,对着它低头致歉,“不知林慈小姐您那日可冻着?冰碗有些冷,实在抱歉。但我并非故意,您这样漂亮的外表,这样高贵的身份,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故意弄脏您。您应该也是知道的,看得清清楚楚的,我想没有人比您更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林云壑听着,心头忽然一惊。   玉佩是他的姐姐林念慈送的,那时候他尚且年幼,但姐姐说的话却都记在了心里。   姐姐说他是父亲母亲最期待的孩子,叫他不要让双亲失望,叫他成为林家的顶梁柱。   可现在,他在逼迫一个小姑娘向他的玉佩道歉。   这样荒谬的事儿,只是因为别的公子起哄,他怕丢了面子,临时想出来的损招。   林云壑看着青枝,忽然间把玉佩抢走:“算了!”   青枝扬眉:“不用道歉了吗?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让林慈小姐好好听一听的。”   那双春水似的眸中并无一丁点的惧怕,甚至是藏着不屑,林云壑才发现,即便她愿意道歉,可她心里并没有屈服。仔细想,她说的那一段话何尝不是控诉呢?   玉佩确实看得最清楚了,它没有人的那些欲望,伪装,它从来都安静的挂在他腰间。   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改,他装得自己是个纨绔,这样的话,许多事情他做不到,双亲也不会怪责。而一旦做成了一件小事,他们都会夸赞不已。   他便不用承担那么多。   他那么多的身份,卫国公府的世子,天子的内弟,太子的舅父,他身上背负的期望太多了。   林云壑摩挲着玉佩问:“你怎么会不怕我?”   声音里忽然没了那种傲慢,那种戏弄,青枝微微怔了怔,而后道:“我问心无愧。”   原来是他问心有愧。   林云壑道:“这件事一笔勾销了。”   青枝松一口气:“那小女子告退。”   见她要离去,林云壑道:“屏风的事不假,锦缎我还是要你织的。”   青枝轻声一笑:“天子赐的砚台林公子说摔就摔,一座屏风竟舍不得吗?倘若是怕老夫人问及,我便说是我推掉的,客人太多,实在来不及织,请公子放心。”   林云壑脸颊忍不住发红,他确实是怕母亲询问,怎么把织娘带去了,又没要锦缎,为此他得撒谎,不过这是其一。其二,他也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想让青枝就这么走。   “我说是天子赐便真是天子赐?不过是为吓唬你,但这屏风,乃是紫檀木所制,大小正合适这块锦缎……你不是做生意的吗,银子不想挣吗?我给你三十两。”   原来不是天子赐的砚台?他倒是演得挺像。   看来惯会唬人的,倘若不接,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坏主意,青枝转过身看了眼那幅金玉满堂的屏风:“我可以给你织,但我已经说了,客人很多,许是不知道要织到猴年马月。”她绝不会提前给他织,拖到后年最好。   林云壑听出她的意思,心头不快,不是都说了一笔勾销吗,给她那么多银子,还生气?他挑眉道:“只要你不怕我常去催一催的话,随你。”   这种纨绔子弟光顾着吃喝玩乐,哪里有空来催?又是吓唬她的吧?青枝懒得多言,行一礼告辞离去。   林云壑看着她走远,低头抚了抚手中玉佩,慢慢将它系在腰间。   “林慈小姐。”   青枝刚才说得话又浮现在脑海。   佩戴了好些年的玉佩今儿居然有名字了,“林慈”,取自于姐姐的名儿,只相差一个字,他一时思绪万千。过得一会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这陈姑娘泼辣归泼辣,还是挺有趣的。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呵呵,她已经定亲了。   林云壑:就算成亲也没事的。   裴连瑛:……感谢在2022-08-12 10:37:13~2022-08-13 10:4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不想暴露他真实的想法。   青枝拿着林老夫人给的二十两定金回了家。   前脚刚到, 后脚卫国公府的随从便把屏风上的金玉满堂锦缎与三十两一并送了来。   陈念奇怪:“这又是什么?”   “林世子要我们织一幅与这一模一样的锦缎。”   陈念为难:“一下子要加两幅,恐怕来不及织吧?你有没有跟他们解释清楚?”   青枝道:“林老夫人说随便我们何时织好,至于这林世子要的锦缎, 我们可以放到最后织, 他不着急。”   “看来卫国公府还是讲理的。”   老夫人是不错,那世子就算了,青枝打了个呵欠:“我进去歇息下。”   对付那纨绔真有点累, 她犯困。   陈念揉揉侄女的发髻:“快去吧, 多睡一会。”   等青枝走后,陈念打算去教严采石跟姚珍,翠儿却忽然来禀告,说是苏师傅到访。   明明已经说过不要他做书案, 怎么还来?难道那个人没有传对话吗?陈念一边想一边走到门口。   苏起斜背着竹筐, 竹筐里都是木匠惯用的东西:“陈姑娘是想做什么样的书案?”   陈念再看到苏起,心里满腹疑惑, 假如真如赵廷俊所说,苏起是长兴侯, 那么他图什么呢?   “抱歉,苏师傅, 我不打算做书案了。”   仍旧是冷淡的表情,但苏起不会就此离开:“如果你打算去买的话,我敢保证没有哪家的书案会比我做得好。而且我收的价钱也不贵, 你是清楚的。”   陈念道:“我没有要买,我只是不想做了。”   “那你之前为何请我?”苏起微微挑眉, 流露出不满,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去准备了木料, 你忽然说不做, 可曾考虑过我?我虽是木匠,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陈念:“……”   她跟赵廷俊没说多久的话吧,怎么苏起的动作那么快?她想一想问:“你的木料多少银子?”   宁愿给他木料的钱也不愿他做,苏起觉得自己必然没有猜错,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赵廷俊威胁过你?”   猝不及防,陈念的瞳孔猛地一缩。   苏起扣住她手臂:“是的吧?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别接近我?”   动作有点突然,陈念差点叫出声,但她想到嫂嫂跟侄女儿,不愿惊动她们,更不想她们知道这件事,忙道:“你放开我,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说话。”   苏起听从。   陈念反身关上门,跟苏起去香云桥下。   那座桥下有桥洞,平日里风很大,夏日常有人躺在里面纳凉,但中秋之后就没人了。   “你为何来我家做木匠活?”陈念弄不清苏起的意图,他是赵廷俊的内弟,照理该是与赵廷俊一伙的,可刚才听起来分明不是。   苏起把竹筐放下,靠在一侧:“我确实是故意接近你,因那日我看到你吐了赵廷俊一身……后来在街上遇到你,见你要找木匠,我便借机来你家。”   他是跟赵廷俊有什么仇怨吗?陈念摇摇头:“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想卷入其中,请你以后莫再出现。”   “我姐姐嫁给他不足六年便去世了。”苏起声音沉痛,“我怎能不查他?”   赵廷俊中了状元后会娶什么妻子,陈念曾经是猜测过的。   兄长从京城回来,让她不要再念着赵廷俊,她就知道赵廷俊娶了合意的妻子。   要么是名门之女,要么是权贵之女,总之不是她这样的织娘,她为此自卑过,恨过。到后来不再想起赵廷俊,这中间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可现在,苏起告诉她,赵廷俊娶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她一时也不知是何心情。   “我如今知道了,赵廷俊确实是个小人,他不止负了你,也负了姐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欺凌到你头上。”苏起的语气是安抚的,“你不要怕,我在你家做个书案,凭他还管不着。”   陈念道:“我不是怕他……”   “你是担心你家人?”苏起挑眉。   “是,所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你不要再出现了。”   苏起笑一笑:“他对你这样,你就甘心吗?我说了,我会帮你。”   什么甘心不甘心,这样的情绪早就没有了,陈念淡淡道:“恨到最后,只会恨自己,所以忘了最好。”   苏起心头一震。   这句话好似锐利的剑插入心脏,他险些透不过气。   这些年他真的是恨赵廷俊吗?也许起初是的,恨赵廷俊,恨父亲,恨母亲,但最终恨的是他自己。恨他弱小无力,恨他不能保护姐姐,恨他终难反抗双亲,恨他任由姐姐早逝。   他就算现在做了木匠,忤逆了父母,可姐姐还是不在了,终究是不好挽回了。   他脸上的血色淡去,发出一声长叹。   那种痛苦是无法隐藏的,陈念在这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难怪一个侯爷会去学木雕,从那高高的地方自愿落到泥地里。   想必这些年他被折磨至深,陈念柔声道:“你莫要再为难自己,赵廷俊如今是很风光,但这不是你惩戒自己的理由。”   被她看出来了。   苏起深吸口气,而后轻笑一声:“你以前说话是这个样子的吧?”他第一次听到她声音这样富有感情。   陈念一怔,抿了抿唇。   见她又要变回之前的模样,苏起道:“你叫我不要为难自己,可你呢?我就没见你笑过,你为何不放开你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不笑的。”陈念颦眉,“我只是没有觉得好笑的事情。”   苏起拿起竹筐:“你以后会有很多好笑的事情的,走吧,我给你做书案。”   “不是让你不要做了吗?”   “凭什么赵廷俊阻止我就不做?”苏起挑眉,“我跟你说,我不止要做书案,还要做四张椅子,如果你们想要躺椅,我也可以做一张。”   陈念:“……”   “我不是故意跟赵廷俊作对,我就是想这样做。”苏起看着她,“我以后不会因为他而怪自己了,但是,我想做的事情,绝不能被他左右。”   陈念仍有顾虑:“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自有办法。”苏起认真道,“我做的东西确实很好吧?你没有理由拒绝。”   陈念沉默。   苏起不再说什么,径直朝陈家走去。   青枝刚刚起来,见到苏起颇为惊讶:“苏师傅你怎么来了?”看到后面的陈念,她问道,“姑姑又去请苏师傅了吗?”   “我们是谈了事情,说要做一张书案,两张杌子,四张椅子。”苏起笑眯眯道,“你喜不喜欢扶手躺椅?我做得扶手躺椅也是一绝,准保你坐上去就不舍得下来。”   “好啊,要大一些的!”青枝做了个手势,“最好能躺两个人,我跟姑姑坐一起。”   苏起道:“行。”   看来他是执意如此,陈念心想,他做得木件十分精美,若非兴趣所致,绝不会有这等功夫。既然他说了有办法,那她还有什么必要拒绝呢?   她转身进了东厢房。   中秋过后的又一个节日,是重阳节。   周茹时常去裴家跟李韭儿说家常,这日二人就商量怎么过重阳。   李韭儿说两家一起去城外的西山,让厨子准备花糕等点心,再买些菊花酒去山腰食用,顺便在那里赏菊,还说枫树也红了,极为漂亮。   周茹赞同,回去就嘱咐青枝,让她重阳不要织锦,说跟裴家约定好去西山。   青枝真的有点排斥这种场合。   李韭儿对她越好,她越不舒服,加上现在裴辉也变了,见到她那叫一个亲切和蔼,便显得她极不懂事。但要说不去吧,母亲马上就会发作起来。   她含糊地应一声。   等裴连瑛下衙后,李韭儿把计划告之。   上次去理县,青枝变着法子折腾他,又让他早去,又让他买肉饼,这回若去西山,不知会如何,裴连瑛想了想道:“这次便算了。”   “为何?”李韭儿追问。   “您相信我就是。”   裴连瑛走去陈家。   也没进门,只让翠儿偷偷把青枝叫来。   不知什么事情,青枝走到门口。   他道:“西山不用去了,往后再有这等事情,我会阻拦。”   为何他要阻拦?青枝靠在门框上,眉梢微扬:“怎么,怕我又使唤你裴大人?”   明明仍是嘲讽的口气,可不知是不是因她姿势慵懒,竟有种别样的风情。他轻声一笑:“倒不是,我是怕你不自在。”使唤什么的,他真不怕,反倒是怕家人给青枝过多压力。她这会已经有所动摇,关键时候,他得格外有耐心,绝不能惹恼青枝。   竟是为她着想,青枝怔了怔:“所以你说服裴伯母不去西山?”   “是,我想多给你些时间。”   时间……   可时间有用吗,她至多是能决定早些嫁,或者晚些嫁,别的又能做什么?裴连瑛绝不会解除婚约。   如果继续下去,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脑中忽然浮现出两人长了白发的样子。   一把年纪还在纠缠。   青枝浑身一抖。   额头上忽然被轻敲了一下,耳边响起裴连瑛的声音:“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青枝轻舒口气:“如果五十年后,我们还在这样……”   五十年?   真的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他还没有打动青枝,裴连瑛觉得,他可以一头撞死去了。   重阳节前一日,苏起去赵府做客。   赵廷俊还未归家,苏起便先去看赵蕊。   赵蕊亲亲热热的挨着这二舅父,跟他说过重阳的事儿,请他明日一起去登高。   苏起没有答应,说不知有没有空。   那日她故意在父亲面前提陈念,说二舅父给陈念做织机,后来父亲去问了外祖母,赵蕊觉得父亲应该是看穿陈念的为人了,但不知二舅父有没有。   赵蕊眼眸转了转:“二舅父怕没有空,难道还在陈家做木工活儿?”   苏起点点她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随从说的呀,二舅父真的在做吗?”   “嗯,在做椅子。”   这陈念好厉害,竟然让二舅父甘愿做这些活,赵蕊拧眉道:“您又不缺钱,何必这样?被外祖母知道,定会生气的,再说了,这陈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苏起一怔:“不是好人?你从何得知?”   赵蕊没提父亲跟陈念见面:“她生得这般好却不嫁人,从均州来京城后时常去富贵人家,定是图谋什么……二舅父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她皱了皱眉,“说起来,我还在陈家定了锦缎呢,应该不要让她们再织了!”   是不是赵廷俊派人在她面前胡言乱语?苏起忍不住训斥:“姑娘家最怕名声被毁,你不知实情,莫要胡说。”   这是第一次,二舅父用这样严肃的口气说她,赵蕊睫毛颤了颤:“二舅父,你怎么偏袒她?你不信,自己可以去查,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这么老还不嫁人?”   苏起脸色一沉,外甥女这样说陈念,可知陈念至今不嫁,是因为年少时被赵廷俊伤害?   可惜他不能说。   外甥女失去娘亲已经十分悲痛,若再被她知道赵廷俊的事,她小小年纪如何承受?   苏起端起茶一饮而尽,平静心情。   赵蕊伸手拉一拉他衣袖:“二舅父,您真的别去陈家了,好不好?”母亲在世时与二舅父最为亲近,常常在她面前说二舅父的好话,以至于她十分信任苏起。   苏起揉了揉她的发髻,轻叹口气。   不一会,赵廷俊回家,小厮来报,他起身说去看一看姐夫。   平常赵蕊是不会起疑的,因为逢年过节,二舅父偶尔会提前过来,可刚才她提起陈念,二舅父一心维护,她就怀疑是不是二舅父找父亲是为陈念。   父亲曾经偷偷去见过陈念,她知道,或许,二舅父也知道了。   赵蕊连忙追去外面。   赵廷俊刚刚坐下,苏起就到了院门处。   听说他在,赵廷俊觉得应该是关乎陈念,便让随从请到书房说话。   赵廷俊见他到了门口,微微笑道:“你刚才是去看蕊儿了吧?这孩子对你比对我还要亲,哪怕难得见一见,也是成日提到你。”   苏起知道他的意图,淡淡道:“我也喜欢蕊儿,蕊儿又可爱又聪明,可惜年纪小,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赵廷俊眼眸一眯:“你此话何意?”   “比如你在均州的事情。”   看来陈念还是告诉他了,赵廷俊心里恼恨,面上却泰然道:“均州?我是去过均州,但只是路过罢了,你怎么会提到那个地方?”   苏起忍不住发笑。   “你是觉得没有人证吗?你在均州住过一阵子的吧?均州虽然偏僻,百姓人数不少,只要我去一趟均州,必然会水落石出。”   赵廷俊脸色顿变,手指紧紧捏着茶盏:“举之,你为这么大岁数的女子奔波,何必呢?少不更事,谁能保证没做错事?好在并未定亲,你随便去查,去均州,去问家父家母,我赵家与陈家有没有定过亲?那陈念只是随口一句,你就信了?举之,她是想利用你,她当年没当上官夫人,恨我至今。可他陈家凭什么?你姐姐与我才是天作之合……”   还未说完,赵廷俊觉得眼前一花,嘴角被什么东西击中,一阵剧痛。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是苏起的拳头,不由大怒:“你敢打我?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苏起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我是真不想打,但你太不是人了!你不服气,叫你府里的护卫过来,最好将我抓去衙门,好好审一审我。”   “你当我不敢?”赵廷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喊人。   苏起鄙夷他的态度,起身道:“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你以后莫再去找陈姑娘便行。”   赵廷俊擦着嘴角的血,冷笑道:“你是真看上她了?”   “我不似你这般龌龊,但是赵廷俊,你若不听劝的话,别怪我。”苏起轻轻扬眉,“我无官一身轻。”他从没有追逐过功名利禄,赵廷俊不一样,他是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命的。   果然赵廷俊像被踩到七寸的蛇一样,脸颊上肌肉一阵跳动。   刚才他不敢抓苏起,便是怕事情闹大,陈念只是个织娘,他却是天子器重的肱骨之臣。早些年他是有长兴侯府的扶持,然而后来他是靠自己才坐到那么高的位置。   他怎能让苏起破坏这一切?   赵廷俊装作大方的样子道:“看在你姐姐跟蕊儿的面子,我不同你计较。你既然非得要跟那女子纠缠,我也不会再阻拦你,你好自为之吧!”   苏起实在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立刻离开。   靠着竹林那一侧的窗户下,赵蕊捂着嘴,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她不是难过,也不是恼恨,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二舅父口中那样无耻的人。   父亲一定是说了实话,是二舅父被陈念欺骗,误会父亲,父亲不是说没有定亲吗?他在均州与陈念相识,应是陈念看上父亲,缠着父亲,到处说父亲负了她!   赵蕊蹑手蹑脚地离开书房,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揭穿陈念的真面目,让二舅父清醒。   重阳节这一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周茹让两个婆子把被褥搬到院中晾晒,姚珍手脚不停歇,忙着打井水,洗衣服,陈念则在东厢房整理毛笔,颜料,擦拭书案。   “下去我们一起出去街上看看。”青枝喂阿毛麦秆吃,“可惜只有一头驴,我们应该再买几头,到时候一人骑一头。”   周茹嘴角直抽:“你敢买?一头都吵死了,还几头?人多就坐马车。”   青枝撇撇嘴:“马车闷得要命,一点不舒服。”   周茹叹气道:“明明是富贵命,偏偏长了丫环心,也就连瑛纵着你……可怜我的好女婿,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青枝:“……”   她娘亲现在花样也多了,天天替裴连瑛叫屈,不知道的以为裴连瑛是窦娥呢。   她把阿毛牵出去:“我先去买点花糕回来。”她跟姑姑忙着织锦,实在没时间自己做吃食,那只能去买了,顺便躲一下唠叨。   门口的阿黄看到青枝,摇一摇尾巴跟在后面。   香云桥上都是人,不止如此,竟还摆了许多小摊,卖各色的点心。   她穿过桥,来到对面。   卖花糕生意最好的店铺前拥挤不堪,青枝骑着驴根本不能靠近,倒是阿黄灵活的穿梭期间,不受阻挡。   要是阿黄能买东西就好了,青枝边想边往旁边撤,打算把阿毛先栓好。   不远处,几位公子骑着马前往城门,其中一人瞧见青枝,伸手指着道:“云壑,快看这是谁。”   栓马石旁,青枝刚刚跳下驴背,正拿着缰绳往上面系。微微露出的手腕白又细,好似精致的瓷器一般。   林云壑瞧见那驴,便已经认出了,但他装作不识:“快出城吧,不是还要去登山吗?”   那公子却不肯,他神情有些兴奋:“你不记得了?她用冰碗泼你的!正好遇见,你不打算报仇?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   林云壑微微皱眉:“什么冰碗……”他那日因为给玉佩取名“林慈”的事儿,反省再三,不肯再做这种事情了。   那公子却当他真的不记得,纵马一跃:“我帮你去教训教训她。”   他的坐骑高大神骏,几步就跑到了青枝面前,他拿着鞭子一甩:“好不容易找着你,你上回弄脏了我锦袍,还没赔钱呢。”   青枝一怔,疑惑什么锦袍。   旁边阿黄突然蹿到跟前,对着那公子一阵吠。   它叫声中似乎带着警告,那马竟然连连后退,公子自觉面子不好看,扬起鞭子就要朝阿黄打来。   阿黄作势越起,打算咬他。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不知那公子是谁,又说什么锦袍,青枝摸不清状况,正当要把阿黄抱走,就见又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一把按住那公子的手臂。   “别惹事。”他低声道,“小心被巡城的抓捕。”   那公子惊讶:“云壑,你何时这么小心了?”   青枝才发现阻止的人竟然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林云壑。   林云壑轻咳一声:“我不是小心,是让你别生事,无端端找人麻烦。”他并不想暴露他真实的想法。   那公子仍是不解:“她泼了你一身,你真不记得了?什么生事,我是想让你解气。哦,你该不会见她生得美,心软了?”说着告诉别的公子,“云壑竟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被人泼都忍下了!”   公子们发出哄笑声。   青枝这时总算明白了,原来他说得锦袍是被她泼到冰碗的锦袍。   那不是活该?竟想让她赔钱,看林云壑不配合,又说这般难听的话。青枝冷笑一声:“怪道说近墨者黑,连狗儿出门都知要找志同者,若是不如己,叫都不屑叫。因小人皆看不得人好,见人向上便要往下拉,恨不得一同掉在泥污里。”   那公子被他说得脸色铁青。   他家世远不如林云壑,年幼时甚至是近不得林云壑身侧的,后来林云壑行事如纨绔一般,才得以亲近,心里暗想这等显贵子弟,还不是如他一样。   他每日变着法子挑起林云壑的兴趣,一同吃喝玩乐。林云壑好似也越来越忘形了。   今日这小姑娘一下便说中他心事,那公子极怒,扬起鞭子要打青枝。   阿黄猝然间跳起,似要攻击他坐骑脖颈。   那马受惊,前蹄后蹄一阵乱踢,把那公子吓得脸色苍白,哪里还顾得上打人,生怕摔下,紧紧抱住马的脖子。   他的狼狈样惹得别的公子又一阵哄笑。   青枝也笑了起来,朝林云壑瞥一眼,带着阿黄去买花糕。   只是那瞬间的一眼,林云壑却好似被箭击中,定在那里,别的公子催他去城外,他回过神,只觉一切都索然无味,调转马头道:“你们去吧,我回家了。”   在公子们疑惑的眼神中,他打马离开。   斜对面一家珠玉铺前停着辆马车,吕婉从窗内探出头,询问她的兄长吕进:“刚才那位姑娘是谁?瞧着跟林世子的关系不简单。”林云壑是太子的舅父,因是个纨绔,不求上进,想来对那边也无多少助益,故而她并不在意,但今日林云壑竟在路上出手帮一个小姑娘,她难免好奇。   吕进还未答,身边随从小声说了一句,他面露惊讶之色,弯腰靠近吕婉,低声道:“原来她就是陈青枝,裴连瑛的未婚妻。”   吕婉讶然。   她之前派人去试探青枝,想问出她跟裴连瑛的事,谁知探出结果,竟是说她嫌弃裴连瑛不体贴,故而推迟成亲,这让吕婉匪夷所思,原本要对付裴连瑛的计划也搁置下来。   没想到,这陈青枝又勾搭上林云壑。   要说才学,林云壑是比不上裴连瑛,但家世,却是裴连瑛望尘莫及的。   一个念头在脑中冒了出来,吕婉笑着与兄长道:“今日没有白出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10:48:16~2022-08-14 10:1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突然,有些不舍。   重阳节后, 赵蕊一日都等不得,立刻来了陈家。   青枝不知赵廷俊的事,笑着出来迎接:“赵姑娘来得真巧, 有两幅锦缎织好了, 正打算给你送去。”   赵蕊没瞧见陈念,询问道:“你姑姑呢?”   “在织房。”   赵蕊眼睛转了转:“你先给我看看。”   青枝把她请到东厢房。   赵蕊仔细地看,看完后问青枝:“听说你客人很多, 我若是还要买, 你能否早些给我织?”   不等青枝回答,周茹突然跑进来:“赵姑娘,这恐怕是不行的,我女儿如今是掌柜, 掌柜说话得算话, 怎么能因为你去耽误别的客人?就是卫国公府的林老夫人,都没有为难我女儿, 说随便织到何时。”   赵府再如何富贵,也越不过卫国公府吧?周茹故意这么说, 好震慑赵蕊。   赵蕊果然吃了一惊,她笑了笑:“我又没有逼迫……算了, 我等以后再来。”   青枝便要送她出去。   赵蕊专门来陈家是为见陈念,达不到目的自然是不走的,因而在跨门槛时, 她没好好走路,脚一崴, 身子一摇, 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青枝忙扶她:“你怎么样?”   赵蕊哎呀一声:“很疼, 恐怕走不了路了, 你快扶我坐着。”   “我去叫你的丫环来。”青枝道。   赵蕊点点头。   两个丫环听说主子受伤,吓得面无人色,过来后声音颤抖,不停询问。   真是事多,周茹看着心烦,但这是赵府的千金小姐,若在她家出事,麻烦只会更多,便催促她们:“你们快些去给她请个大夫吧,找个会看跌打的名医。”   两个丫环急忙出去。   陈念听说此事,过来询问。   赵蕊见到她便招手,一副熟络的样子。   “摔得可严重?若是重的话,还是告知贵府一声,请个合适的大夫。”陈念怕普通大夫治不好,等会连累他们陈家。   赵蕊却心想,这人好会做戏,难怪父亲跟二舅父都上了她的当。她来时已想好计策,笑着道:“若是严重,我就住在你家了……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瞧见你就喜欢,不然也不会在你家买这么多锦缎。”   陈念一怔。   赵蕊笑眯眯道:“今儿摔了也是天意,是要我与你好好亲近的。”   陈念对赵蕊从来没有厌恶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外表看起来真的不像是那种卖弄风情的女子,甚至是有些木讷,赵蕊也没见过陈念笑,她感觉陈念应该是城府极深的,不怪二舅父受骗。   赵蕊对青枝道:“你出去忙吧,你姑姑在这儿就行了,有她在我感觉腿也没那么疼。”   姑姑确实跟赵蕊见得次数比较多,青枝也没怀疑,便去指点两个徒弟。   赵蕊让陈念坐在身边,小声道:“我今日来其实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陈念问何事。   赵蕊叹口气:“我娘亲去世好几年了,我爹爹一直未娶,但近年来打他主意的姑娘不少,甚至有投怀送抱的……爹爹都不喜欢,他让我做主,说我喜欢的姑娘,他才会娶。”   怎么会说起赵廷俊,陈念微微拧眉:“这是你家的事情……”   “对啊,就是我家的事情,我才会同你说。”赵蕊盯着陈念,“我觉得你为人不错,我想让你做我的继母。”   陈念脸色一变:“不可。”   这两个字毫不犹豫地蹦了出来,赵蕊看见她甚至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微微一呆:“你不愿意吗?我爹爹可是工部左侍郎,你嫁给我爹爹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觉得陈念一开始是想勾引她父亲,后来没有成功才去接近二舅父,可二舅父毕竟没有官职,所以她认为一旦自己表现出要促成陈念跟她爹爹的亲事,陈念就会露出真面目。   陈念却一个字都不想听:“你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嫁给令尊。”   赵蕊不甘心:“为何?我爹爹长得也不差,难得我愿意接受你,你不考虑考虑吗?”   陈念摇头:“不,请你别说了……”她掩了掩嘴唇,疑惑赵蕊为何说这些。   难道是赵廷俊的指使?不,不可能。   是这小姑娘真喜欢自己吗?陈念心里涌起一阵感慨,可惜偏偏是赵廷俊的女儿,有个这样的父亲,是她的悲哀,她不忍也不能告诉赵蕊。陈念深吸一口气:“令尊早晚会遇到合意的姑娘,你不必替他操心……你的腿好些了吗?”   这些反应足以说明陈念并不想嫁,可赵蕊怎么能接受呢?她想来想去,又去试探周茹。   周茹是想让赵蕊走的。   大夫看过之后,赵蕊仍喊疼,说动也不能动,还要在陈家休息一会,周茹就打算劝赵蕊忍一忍,快点回去。   结果赵蕊跟她说,想让赵廷俊娶陈念。   周茹差点把茶壶摔了。   这狗东西有什么脸娶她小姑子?她忍着火气道:“我们高攀不上!”   赵蕊还想多说一句,周茹瞪起眼睛:“说了高攀不上,让你爹去找名门闺秀去!他不是很厉害吗,用得着娶我们阿念?”   “什么很厉害?”赵蕊问。   周茹又不说,只扔下一句:“不管如何,我们阿念不会嫁他,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去你们赵家!”说完拂袖而去。   门被她摔得“哐当”响。   若非仇恨父亲,哪里会有这样的举动?   赵蕊只是个小姑娘,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可这些手段试过之后,结果并没有如她的意。   难道真是父亲负了陈念吗?   不,不会的。   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都是温文尔雅,对母亲体贴有加的,倒是母亲不知为何,总是不太开怀。父亲有次同她说,“蕊儿,我都不知如何讨你娘欢心,你得帮帮我呢。”   父亲很喜欢母亲,但母亲却总是冷落父亲,连笑都很少笑。   只是,她虽然年纪小,却莫名的还是心疼母亲,希望她能开怀一些。   可后来,母亲还是走了。   父亲现在又……   赵蕊忽然大哭起来。   哭声在院子里回荡,青枝急忙来东厢房,她以为赵蕊是疼得受不了。   可赵蕊却一抹眼泪站起:“我要回家了。”   两个丫环扶着她离去。   青枝惊讶的看着她背影:“怎么突然好了?”她想起赵蕊摔得那一跤,暗道该不是故意的吧?可赵蕊为何要故意?实在找不到理由。   她一头雾水。   去织房后,她告诉陈念:“赵姑娘竟然能走了,我怀疑她是有什么目的。”   陈念不想她知道赵廷俊的事:“她只是任性了些,不用理会。”说着指指严采石跟姚珍,“他们两个能织出简单的纹样了,你看这方胜纹织得多规整。”   青枝马上就把赵蕊抛之脑后了,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跟姑姑教得徒弟岂会差?”   严采石连忙附和:“师姑跟师父天下无敌。”   姚珍扑哧一声:“师姑跟师父是不是天下无敌不敢说,但师兄的拍马屁功夫一定是天下无敌的。”   严采石的脸忍不住一红,心想,师父师姑待他那么好,拍点马屁怎么了?不是应当的。   青枝却是哈哈大笑。   苏起进院时就听见里面的热闹,他并没有打搅,只默默得在东厢房把椅子放下。   两把椅子打磨得十分光滑,椅背上雕刻着玉簪花,花瓣纤长秀雅,栩栩如生。   之前两把杌子也做好了,还剩两把椅子,一把扶手躺椅。凭他的速度,至多一个月就做完了,苏起垂首瞧着厢房内的书案,书案上摆着的笔筒,颜料,宣纸。脑海里是陈念伏案画画,恬静的样子。   突然,有些不舍。   或许,他可以做慢一些?   他想着,离开了陈家。   周茹知道青枝还要织给姜怡的锦缎,提醒道:“早点织完,我跟你一起送去姜家。姜姑娘之前就来拜见过,店铺开张,他们一家也来恭喜,我们怎么也该礼尚往来。”   青枝不是很想去,因为姜怡问得事情太多了,有时候管得也宽,但母亲说得也有理,还是答应了。   她跟陈念织到傍晚方才出来。   饭后,陈念去东厢房。   她喜欢织锦,也喜欢画画,空闲时时常执笔构思,有时候就会画出特别漂亮的底本。   青枝在外面喂阿黄。   鉴于阿黄最近的表现,她多给了好些肉,阿黄吃得尾巴直摇。   “要越来越聪明啊。”青枝教育它,“以后会买东西就好了……对了,我得帮你做个窝,天气冷了。”   侄女儿经常跟阿黄说话,陈念已经习惯,她伸手去笔筒拿笔,不料发现书案上多出了一件巴掌般大的木雕。   火光下,她看清那木雕雕刻得是个女子,细长弯弯的眉,略圆的眼睛,鼻子秀挺,嘴角高高翘着,手里拿一把瓷壶。   十分像她。   唯独不像的,是那个笑容。如此温暖,如此的明亮。   陈念忽然想起,苏起那日问她,“你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吧?”   他是不是想雕刻一个过去爱笑的她?   到底像不像,她自己都不知。她想不起来了。   她定定看了会木雕,将它收入袖中。   作者有话说:   等会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8-14 10:19:36~2022-08-15 09:4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原本该是一场多精彩的好戏!   陈家锦缎铺生意日渐兴旺, 投奔的织娘越来越多,严重威胁到其他锦缎铺的生意。   然而他们都不敢动手,一是陈家光明磊落, 青枝是通过减少盘剥从而吸引织娘, 甚至还指点织艺。二是青枝的未来夫家是裴家,民不与官斗,这等道理无人不知, 是以他们除了暗地咒骂外, 也只能努力笼络自家的织娘。   短短时间,织娘们在京城的日子大为好转,手头开始阔绰,在她们心里, 青枝跟陈念的地位也跟着提升了。   陈家门口总有织娘们来问候, 拜访。   周茹发现,女儿跟小姑子比往前忙了一倍不止, 简直是没有停歇的时候。   说什么收了徒弟会好些,好在哪里?   小姑子也会诓人了, 周茹气得又去跟丈夫的牌位诉苦,但想到丈夫的心愿也是要在京城开锦缎铺, 她一时又觉得不该说这些。   在周茹左右摇摆时,翠儿突然推开门,叫道:“宫里, 宫里来人了……”   周茹愣了下:“什么?什么宫里?”她一时没理解宫里是什么意思。   翠儿道:“皇宫啊,惠妃娘娘派小黄门来接姑娘, 姑娘的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   周茹嘴巴大张, 出去时差点摔一跤。   小黄门就站在门口, 青枝正问他:“真是惠妃娘娘?可我织艺再好, 也比不过宫里的绣娘啊。”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时常得意,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提是京城的皇宫。能去宫里的都是最最顶尖的人物,她是算不上的。   小黄门微微一笑:“陈姑娘别妄自菲薄,您织得锦缎,林老夫人不是都赞不绝口吗?”   “那是我姑姑的本事,惠妃娘娘应该请我姑姑去才是。”她的织艺多数都是姑姑教的,只是姑姑不喜交际,故而平日里都是她出面。   小黄门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娘娘说只请您去呢,可能因为您是掌柜吧……娘娘还吩咐要带上您家最好的锦缎,”他做了一个手势,“陈姑娘请快些吧,娘娘还在等着。”   周茹这时才过来,瞧见那小黄门的样子,便相信是从宫里出来的。   因黄门不是正常的男子,言行举止异于常人,也只有宫里才有。周茹变得拘谨了些,小心道:“公公,真是惠妃娘娘有请?”   “京城哪家敢冒认那?再说,今儿也不是只请陈姑娘一个,还有别家的织娘。”   青枝有点懵,但天子脚下,真没人敢冒充妃嫔的,便看了母亲跟姑姑,两个徒弟一眼,说道:“你们别担心,去宫里想必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回的。”她坐入轿内,“劳烦公公先送我去店铺,锦缎都在那儿。”   小黄门一挥手,轿夫抬着轿子离开。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周茹有点慌张,跑去裴家把刚才的事情告诉李韭儿。   “应该不是假的,是真的小黄门,不过惠妃娘娘怎么会见织娘?小黄门还说请了不止一个。”   李韭儿思忖着道:“连瑛只见过天子,妃嫔是见不到的,不过听闻惠妃爱打扮,在闺中便喜穿新衣,吕家为此养了不少绣娘,她许是听说青枝的织艺了。”她拍拍周茹的手,“你别慌,我派人去问连瑛。”   前阵子尚衣监中的几位绣娘犯了错事,被打得手指皆废,惠妃等着新衣,迟迟不见,得知绣娘人数不足,便打算在民间选一些织娘。   惠妃为此央求杨景恒,杨景恒让惠妃管理后宫,这等小事自然不会反对。   是以便有了今儿青枝进宫里一事。   青枝在店铺取了一些锦缎,马上就被小黄门催促着上轿前往皇宫。   不知是不是没有经验,她坐在轿中有种莫名的不安。她虽是想在京城扬名,把陈家的织艺发扬光大,可从没有想过会与皇宫有什么牵扯。   这位惠妃娘娘到底为何请她过去?她不信宫里的绣娘会比不上民间。   轿子抬到宫门口,青枝被前来迎接的宫女搀扶着下来。   第一眼便看见如巨石耸立的宫墙,厚重中透着些许萧瑟。许是快十月了,她沿着铺满青砖的大道行走,感觉到裙下有一阵阵的凉意。   惠妃住在玉芙宫,宫内外遍种百花,但这时节多数鲜花都凋零了,只有菊花,木芙蓉仍在盛开。   听黄门禀告,织娘们都到宫里后,惠妃吩咐宫女们在流芳亭附近的水榭设宴款待。   这水榭建于湖上,宽阔清幽,六位织娘坐在里面时不时好奇张望。其中一位青枝认识,乃是万春锦缎铺的织娘,曾来家中试探过她。那织娘见到她并不自在,但装作不识,与别的织娘们小声说话。   惠妃稍后才来,青枝跟着那些织娘一起上前拜见。   宫女们捧着她们织得锦缎给惠妃过目。   惠妃坐在搬来的榻上,目光漫不经心得掠过锦缎,而后笑道:“民间的织艺竟也如此精湛了,看来我没有请错你们。”顿一顿,手指指着其中一幅百鸟朝凤纹锦缎,“这是哪一位织得?”   在这么多锦缎中,这幅并不是特别突出,青枝自认为姑姑后来画得底本更好,她上前一步:“回娘娘,是小女子与姑姑所织。”   “你叫什么?”   “陈青枝。”   惠妃斜靠在榻上,仔细瞧了瞧她。   也不怪裴连瑛不退亲,从均州来的姑娘竟有这等丽色,换做任何男子都得犹豫一下。她笑起来:“这幅锦缎很合我的意,你是跟谁学的织艺?”   “回娘娘,小女子是父亲启蒙,师从姑姑,我们陈家的织艺乃是父亲跟姑姑呕心沥血十数年摸索而成的。”   惠妃点点头:“不容易……那你可愿意留在宫里予我织锦?”   青枝一惊,这该不会是惠妃请她进宫的目的吧?   可她极爱自在,之前怕裴家规矩多,不愿嫁入裴家,又怎么肯进宫?关在宫里,不如让她死了。但这等鲁莽的话不能在惠妃面前说,青枝想一想道:“恐怕小女子的织艺不足以为娘娘效力,再者,小女子乃独女,父亲早逝,家中只剩母亲,小女子得尽孝道。”   百事孝为先,用此借口绝不会错,便面前是天子,也难挽留吧?   而且这也算不得借口,她虽不顺从母亲早早嫁入裴家,可母亲若有事,她定会不离不弃。   惠妃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她进尚衣监,她是裴连瑛的未婚妻,天子若知道必定通融,但她发现这小姑娘十分机灵,说的话无错可挑,难怪令林云壑另眼相待。   惠妃露出欣赏之色:“真是个孝女啊,坐下吧。”请其他的织娘也一并入座。   宫女们陆续端来佳肴。   青枝默默品尝,暗自揣测惠妃的意图。   惠妃刚才说自己是孝女,那是不是算放过她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如果惠妃后面仍坚持要她留在宫里,那她恐怕不得不利用裴连瑛了。   反正裴连瑛要娶她也是为了仕途,她用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饭后,惠妃命宫女把碗碟撤下,又点了一名织娘问话,那名织娘十分愿意来宫里。   惠妃颇为欣慰,又同别的织娘说话,说完后请她们一起赏鱼。   因水榭下方的湖极深极宽,水榭周围都修建了栏杆,还有一些美人椅,紧靠栏杆,可坐着赏鱼。   阳光从四周的苍天大树中散下来,落在湖面,斑斑点点。成群的鱼在下方游动,搅起小小的旋涡。   青枝一时也看得津津有味。   对面的湖边忽然路过一位公子,他见远处甚为热闹,便问打扫的小黄门。小黄门说是惠妃请了京城的织娘们进宫,想选一些加入尚衣监。   那公子正是林云壑,他听到织娘二字,立刻想到青枝。自从重阳节过后,他不再同那些公子外出了,每日在家念书练武,母亲很惊讶,也很欣慰,只有他知,这与青枝有关。   他原本想过两日去陈家锦缎铺看一看青枝……   她该不会就在这些织娘中吧?   林云壑忍不住好奇,朝着那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看见一个姑娘从水榭掉下,湖中水花四溅。   林云壑心头一跳,顾不得别的,疾步往前,他想看看是谁落水。   耳边听到有人叫:“是陈姑娘……”   林云壑的心跳得更快,他跑到最近的湖边仔细辨别,感觉那姑娘似乎就是青枝。   下意识的,他伸手脱衣服。   天微凉,他穿着轻薄的披风,先脱披风,再脱靴子,正当要下水时,却发现青枝在水里浮了起来。她的头发披散着,像浓密的水草,两条细长的手臂却跟木浆似的上下划动,使她得整个人如同小舟一般往岸边飘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讶声。   他们瞧见青枝淡绿色的裙摆也浮上了水面,好像一片宽大的荷叶。   然而青枝听不见这些嘈杂,她飞快地游着,除了太冷之外,她久违得感受到了在水中的自得。   等她游到岸边,还未上去,就见一双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她抬起头,发现那人是林云壑。   青枝愣住。   林云壑抓住她手臂,用力一拉。   青枝来到岸上后,道谢一句,心里疑惑这林世子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浸透衣裙的湖水顺着长裙像雨一般流到地面,青枝感觉身上陡然一重,几乎没法站立,她忙弯下腰用力挤衣摆,裙摆中的水。   印象里,小姑娘个子高,长得漂亮,别的林云壑不曾在意,但眼下却发现青枝的衣裙贴在身上,将她曲线全数勾勒,他的脸忽然间通红。   惠妃远远注视着,心头可惜。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姑娘竟然会游水,还游得那么好,不然林云壑已经跳下水将她救起了。   那到时裴连瑛如何自处呢?林云壑为了陈青枝又会如何对付裴连瑛?纨绔子弟肯定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这原本该是一场多精彩的好戏!   不过……林云壑还没有离开,或许这戏还有救?   作者有话说:   正在路上的裴连瑛:你想多了。   感谢在2022-08-15 09:43:15~2022-08-15 14:3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7921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也真是……很不择手段的。   宫女们得惠妃吩咐, 过来帮助青枝。   林云壑是太子的舅父,对惠妃自然是不喜的,就与青枝道:“你应该回去了……我去帮你跟惠妃说一声。”   重阳节, 林云壑阻止那位公子的举动, 让青枝发现他并不是十足的纨绔,是以才开口讽刺那位公子。今日见她落水也不曾袖手旁观,这让青枝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但也仅止于此, 她不至于把自己的事情交给这位林世子去处理。   “林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去同惠妃娘娘告辞一声的。”她提着沉重的裙角往前走去。   林云壑没办法,只得先去太子那里。   他比太子大了四岁,虽是舅父, 实则两人更像表兄弟, 太子很亲近他,时常令他进宫, 玩闹一番。这也是太子难得的放松的时刻。   不过今日可能没有办法再陪太子,他得去跟解释一下, 说不定还能送青枝回家。   林云壑疾步而去。   青枝走到惠妃娘娘跟前,行一礼道:“小女子刚才失礼, 打搅了娘娘兴致,请娘娘恕罪。”   惠妃道:“与你何干,都是那些奴婢的错, 无端端叫你受苦……你在我这里换身衣裳吧,省得着凉。”   青枝忙道:“还是不用了, 娘娘这边未必有小女子合身的衣物, 实在不想劳烦娘娘, 还请娘娘准许小女子回去。”   “你这样走, 恐怕是要生病的。”惠妃十分关切,语气温柔,“你是个子高了些,但我身边高个儿的宫女也不是没有,你还怕没有裙衫可换吗?正好我也让太医给你看一看,开些驱寒的药。”   赏鱼时,她并没有靠在栏杆上,后来有大群的鱼游过,织娘们围上来,像是有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碰到栏杆,那栏杆竟然断开。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到她好似很倒霉,那么多人看鱼,偏偏就她落入水中。   可要说是故意设计,青枝也不理解,她总不可能跟惠妃有仇吧?   青枝疑惑间,瞧见远处跑来一个黄门,他速度极快,不到片刻便到了惠妃娘娘跟前。   惠妃认识他,眼眸微微眯了眯。   那黄门抹了把汗,行礼道:“娘娘,皇上令奴婢来传话,皇上说请娘娘派人把陈姑娘送出宫。”   惠妃知道他是天子派来的,但没想到天子竟会插手此事:“皇上怎知陈姑娘在此?”   黄门笑一笑:“裴左少卿正等在宫门外呢,陈姑娘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皇上说怕娘娘不知,误把陈姑娘留在宫里。”   岂有此理!   惠妃手指在袖中紧握,裴连瑛只是个四品官,而今又不给太子授书,照理进不了宫,他是怎么在皇上面前告状的?   可气的是,皇上竟还真的替他操心起来。   惠妃轻呼口气,转头对着青枝一笑:“你竟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怎不早说?这样的话,我便不留你了,省得裴左少卿担心。”她命宫女送青枝出去,还有锦缎也送回陈家锦缎铺。   青枝倒对裴连瑛的出现并不意外。   临走时,母亲面露担忧,一定是在她走之后去裴家了,那裴伯母必然会告知裴连瑛。这也算帮了她一个忙,她真不想在宫里换衣服。   虽然她觉得惠妃不可能跟她有仇,但总归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感觉从踏入宫门时就有了。   既如此,自然走为上策。   不过裴连瑛是怎么让天子下令的?若是朝堂大事,他还可以奏请天子,她的事儿,不可能吧?   看来裴连瑛的本事比她了解的还要大一点。   实际上,裴连瑛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在李韭儿派小厮告知他青枝被请入宫时,他就怀疑是惠妃有所企图。因去年乌鸦一事,虽没找到主谋,他却感觉与惠妃脱不了关系。太子得不详之名,惠妃最为得利,只可惜嫌犯死了,线索就此断掉,只能罢了。   然而他一直在意这件事,所以听说惠妃把青枝请去,便故意在宫门口露面。   以前任侍读学士时他常出入皇宫,不管是禁军还是内侍们都认识他,他如今得天子重用,这些人都想借机卖个人情,很快就把消息传到天子跟前。   杨景恒听说裴连瑛在宫门前左右徘徊,他起初以为是有大事禀告,后来派人一问才知裴连瑛的未婚妻是位织娘,今儿被惠妃请入宫了。   杨景恒忍不住大笑。   他想起他自己有一次为了去见心仪的姑娘,乔装打扮在林家门口徘徊。   只有年轻时才能这样啊。   这裴连瑛也是,别看平时办事挺稳重,竟然也有这般稚气的时候,跑过来又不敢奏请,只能苦苦等待。   杨景恒便派小黄门去惠妃那里传话。   惠妃想要选几个织娘可以,但未来的四品官夫人却是不合适留在宫里的。   不过他真没想到这位臣子的未婚妻竟是位织娘,想当年还有重臣为争这女婿打破脑袋的,他竟也没有动摇,杨景恒都有点佩服这位年轻臣子的忠贞了。   他甚至想,等裴连瑛成亲,得赐一份贺礼。   青枝离开流芳亭后,在风中疾走。亏得她身体好,自小能跑能跳,偌大的皇宫竟没花费多少时间。   走到宫门口,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裴连瑛。   他穿得仍是那身绯色的官袍,鲜艳的好似凤仙花。   裴连瑛看到她却是有些吃惊。   青枝的样子极为狼狈,浑身湿透,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也失去了血色,平添几分娇弱。   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及细想,他脱下外袍,直接披在青枝身上。   姿势好似拥抱,青枝下意识往后退,他的手停留在她肩头,低声道:“别动,你是我未婚妻。”   许是身上冷,感觉他的呼吸尤其热,拂在耳廓上隐隐发烫,青枝身子僵了下,没再动弹。她是因为天子下令才得以出宫的,而天子之所以下令乃是因为她跟裴连瑛的关系。   如果他们表现出生疏,恐怕会引人怀疑。   “刚才……”她想告诉他怎么落水的。   “等会再说。”他打断她,用外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是怕被人听见吧,青枝点点头。   裴连瑛扶着她去坐马车。   从后面看,青枝几乎是半个人都依偎在裴连瑛怀中,林云壑眼睛紧紧盯着裴连瑛,目光差点穿透他的背。   他好不容易请示太子后提早离开,就为追上青枝。   眼看着只差几十步,没想到裴连瑛会忽然出现。   五年前,裴连瑛被皇上钦点为侍读,此后常同纪大学士来宫里予太子授书,他自然是认识的。   他也知道裴连瑛定过亲。   难道……   林云壑难以相信。   这不可能!   他双手握拳,脸色阴沉地离开了皇宫。   水一滴滴落在车厢里,寒气从湿透的裙衫不停渗入身体,青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裴连瑛叫车夫快些,而后询问青枝情况。   听说她是落在流芳亭下的湖里,裴连瑛少不得联想到太子。去年太子就是在那里看到乌鸦的,难道惠妃是想以此警戒他?   可这有什么作用?   水中乌鸦一事,并没有查到背后主谋,惠妃与吕家清清白白,没有一丝嫌疑,惠妃如果想把两件事联系起来,那不是作茧自缚?所以,应不是此种目的。   裴连瑛问:“还发生过别的事情吗?”   青枝摇摇头:“没有。”她肯定不会想到林云壑,林云壑只是路过,反倒怀疑起裴连瑛,“是不是你跟惠妃娘娘有什么仇怨,为此连累我?”   裴连瑛轻咳一声:“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是复杂的仇怨了?青枝咬牙,裴连瑛真是害人精,尽会连累她,不止连累她不能退亲,还连累她掉入水里。   “总之,都是你害的。”   可不一定呢,因他没想到惠妃如此做的理由,但见青枝在气头上,便道:“是,我应该早些让所有人都知你是我未婚妻,这样惠妃便不会请你进宫。”   青枝:“……”   听着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扭过头:“倒也不必。”   说这话已经晚了,便他不宣扬,宫里宫外此时应已都知。裴连瑛道:“下回再有类似的事情,你莫要答应,尽量拖时间等我过来。”   “那可是惠妃娘娘,我如何拖延?”   裴连瑛一笑:“你那么聪明岂会想不到?我告诉你,是希望给你底气,除非天子旨意,我总有办法帮你的。”   那不是要向他求助了?青枝并不愿意:“真有这种事,也是你害的,不然我一个织娘能得罪什么官员,妃嫔?”想到林云壑,她顿了顿,好似也有例外,不过她自己能解决,“我若与你没有关系,我日子定会过得舒服多了。”   听到这句,裴连瑛心头不快,若他跟青枝没有关系,他此时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偏偏这个罪魁祸首在说着这等无情的话,若非她,他们两个会定亲吗,她怎么就能将一切都撇清呢?   他几乎要把反驳的话冲出口。   但最后还是没有。   “不管如何,此事我会查清楚,倘若惠妃真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再遭无妄之灾。不过刚才提醒你的事,你得记着……我知道你怕欠我人情,但我说了给你时间,便不会以此逼迫。你再要强,也不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说得情真意切,也看透了她的心思,青枝一时沉默。   披在肩头的官袍仍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还有淡淡的墨香,微微散出来,萦绕在鼻尖。   她思忖会道:“你真要去查那个惠妃吗?我听说她很得宠呢。”   “避是避不开的,再危险也得查。”   “你到底怎么跟她结得梁子?”   “我也不确定是她,但之前……”裴连瑛简单说了一点。   出乎意料。   她原以为裴连瑛是直接得罪了惠妃,可结果竟然是替天子解了个谜团,间接帮到太子而导致。   裴连瑛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要复杂的多。   她忍不住暗叹口气。   如果这个时候再爆出对他不利的事情,肯定会被惠妃利用……也不怪他不解除婚约,他有仇家,如果丢了官职,自身都难保,如何去保护他的家人?   可真的就这么嫁给他吗?青枝偷偷瞥了裴连瑛一眼。   他看着窗外,不知在找什么。   那一副皮囊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了,即便过了这些年,她也不得不承认,仍是她喜欢的模样。   为了这张脸,要将就下吗?   正思忖时,忽然听到裴连瑛叫车夫停下,而后下车去对面的店铺买了一碗杏酪。   放到手里时,那杏酪仍是极热,冒着浓郁微甜的香气。   青枝愣住。   她根本没想到裴连瑛叫车夫停车,是为买杏酪。即便她现在的状况是很需要一碗热乎乎的吃食。   不过,裴连瑛这般细心,最终也是为了说服她成亲,也真是……很不择手段的。   她斜睨一眼裴连瑛。   他却含笑看着她:“喝了舒服些。”又安慰,“再忍一会,快要到家了。”   温柔的不像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14:38:03~2022-08-16 1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她这么年轻不至于。   青枝原本想要嘲讽他的话被这温柔给堵了回去。   也罢了, 事情到这地步真的很令人疲累,不管是他跟她,还是两家的人都安生不得, 是该要做决定了。   青枝低头吃杏酪。   胃中有了热气, 浑身都舒服起来。   马车此时也到了陈家门口。   听到动静,所有人都围上来,周茹见青枝浑身湿透, 披着裴连瑛的官袍, 忍不住惊叫道:“你怎么弄成这样?连瑛,青枝遇到什么事情了?”   “不小心掉入湖,先让她换衣裳。”裴连瑛交代,“别的等会说。”   “对对对。”周茹急忙叫两个婆子烧水, 让翠儿去拿干净裙衫。   裴连瑛又跟青枝道:“稍候你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可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 她身体好着呢,青枝道:“不用, 我以前这个时节也试过在河里游水……”忽然想起裴连瑛曾说游水不雅,她扬着眉道, “你是个旱鸭子吧?”   裴连瑛:“……”   似乎很难反驳。   见女儿突然嘲笑女婿,周茹皱眉道:“连瑛是读书人, 学游水做什么?你快去换衣裳!”推着青枝进屋。   陈念也忙跟着进去,照顾侄女。   周茹这时才问裴连瑛。   裴连瑛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意外。”   周茹松口气:“没事就好……劳烦你跑一趟,你快回大理寺吧, 不能耽误你。”   出来得确实有些久了,裴连瑛起身告辞。   为把寒气驱除, 青枝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 出来时, 周茹又给她披了披风:“还以为皇宫多好, 竟然连座水榭都建不牢!”   听到这话就知裴连瑛没有老实交代,不过正合她心意,若母亲知晓可能是惠妃设计,晚上定会睡不好。青枝笑一笑:“可不是吗,破破烂烂的,还不及均州的小桥呢。”   “先不说桥了,惠妃请你去宫里,是要买我们家的锦缎吧?”周茹问,“她若要锦缎,你也不能放在别的客人后面,那该如何安排?”   青枝没说实话:“我掉在湖里扫了她兴致,应是不会再买。”   周茹松一口气:“不买最好。”   听说惠妃很得宠,但她并不想女儿被惠妃看重,专为宫里织锦,她只希望女儿嫁给裴连瑛,轻轻松松得过一辈子。   出去一趟浪费了半日时间,青枝歇息会便去同姑姑织锦。   却说林云壑回了卫国公府,心头像被塞了块巨石,闷得难以忍受。   宫门口的场景时不时浮现,叫他坐立难安。   他不知这是为何。   派出去的随从很快回来禀告:“回世子,小人查到了,裴大人的未婚妻姓陈名青枝,均州人士,今年二月随家人来到京城,前不久在西街开了一家锦缎铺,二人尚未成亲。”   林云壑震惊。   好些年前他就知裴连瑛定亲了,但并不曾在意,更没有去打探他后来有没有成亲,谁想多年后,他竟认识了裴连瑛的未婚妻。   他单手撑着额头,感觉太阳穴一阵阵的胀痛。   好一会,他问:“他二人为何没有成亲?”   随从微怔:“这……小人不知。”   也是,这等隐秘的事岂会人尽皆知?便是查也不容易查出,林云壑摆摆手叫他退下。   随从走后,他仍撑着额头,十分苦恼。   倒是林老夫人午睡后醒来,听说儿子只在宫里待了一会,便来问问情况。   林云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林老夫人见他犹犹豫豫的,忽然一笑:“云壑,你可是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了?”   林云壑的心一阵急跳,脸庞不由自主发红:“没有的事。”   看见儿子这幅模样,林老夫人更为肯定:“我往前怎么劝你你都不改,这阵子却变得好学了,不是为姑娘能为什么?你父亲以前也是你这样的性子,遇到我之后,想要娶我。你外祖父说,‘你若没个正经的官职,我不会把女儿嫁你’,后来你父亲便去了神机营。”   这番话像一场大雨从头淋下,让林云壑醒悟。   原来他真的对她有些在意了,所以见到裴连瑛与她亲近,才会觉得难受。   可她是裴连瑛的未婚妻啊。   林云壑轻叹口气:“我恐怕没有父亲的好运气。”   林老夫人惊讶:“此话何意?你要官职,只要去求一求皇上,皇上定会同意。”她那女婿爱极了她的女儿,女儿临走时曾央求皇上照拂卫国公府,皇上都答应的。   “不是因为官职。”林云壑不愿说,“母亲,我自己会看着办。”   林老夫人担心他:“云壑,你既然学好了,便莫再犯傻。”   林云壑点点头:“我不会让您跟父亲再失望了。”   林老夫人眼角一红:“好孩子。”   儿子之前不太听话,但未及弱冠,她始终觉得儿子总有一日会上进,如今他终于长大了,林老夫人十分欣慰。   就是不知,儿子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这姑娘既能让儿子改过,如果能娶回家,定然会是个好儿媳。   林老夫人出来后就派随从去调查。   夜里下了一场雨,许多发黄的树叶被打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飞来的鸟儿也少了,零星几只缩着翅膀站在枝头,瑟瑟发抖。赵蕊趴在书案上,感觉快要到严冬了,她的心情十分的灰暗。   好些日她都没有精神,睡的时候也多,不像之前总往外跑,她在睡梦中越来越多地梦到了娘亲。   她今年十一岁了,可娘亲在世时,她年纪很小,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她本以为娘亲是被父亲深深喜欢着的,是娘亲不喜欢父亲,故而对父亲还有几分同情,然而现在再回头审视,一切都变样了。   赵蕊忍不住呜咽一声。   苏老夫人来看她外孙女儿:“蕊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样,叫我多担心那。”说着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后背问,“是不是你父亲责罚你了?”   重阳节后没几日,赵蕊又上她这儿长住。   本是习以为常的事,但苏老夫人发现她远没有以前活泼,也没有再提赵廷俊,便觉十分奇怪。   赵蕊摇摇头:“不是,爹爹没有责罚我。”   她从陈家回来后,父亲询问过,她说是去拿锦缎,然后不小心在陈家摔了一跤。她没有说实话,父亲好似也没有怀疑。   她把脑袋埋在苏老夫人胸口:“我最近常梦到娘亲呢。”   苏老夫人的动作顿了顿,手指莫名的有些僵硬:“她在梦里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是梦到了以前。有日娘亲抱着我,我不小心扯到她衣袖,露出手臂,她着急得把袖子放下来,我看到上面有青紫的一块……我没有问。”赵蕊很后悔,“我那时候应该问的。”   苏老夫人感觉自己的心重重一跳,而后就道:“应该是不小心撞到的,你娘是怕你担心。蕊儿,你娘亲去世那么多年了,你不要再想这些事。”   赵蕊咬着嘴唇:“您不明白。”   “什么事儿我不明白?”   “是爹爹,”赵蕊低声道,“爹爹可能对娘亲不好……外祖母,是不是?”   “浑说!”苏老夫人厉声一喝,“你父亲是斯文人,当年你外祖父千挑万选才选中的女婿,怎会对你娘不好?是你娘太内向,什么话都藏在心里,让你误会了。蕊儿,你父亲只是忙才没空陪你,你莫胡思乱想。”   外祖母难得这般严厉,赵蕊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   苏老夫人瞧着外孙女怯怯的眼神,想起了女儿苏雯,其实这外孙女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   苏雯真的太柔弱了,也不开朗,她以前带着这女儿外出会客,女儿总躲在她后面,不愿意结交朋友。后来定亲了,女儿有次小声问她,能不能不嫁。   她当然不同意。   她这个女儿资质不好,性子也不好,唯有容貌尚算可以,嫁给状元郎,其实算是高攀。因当今天子尤喜文官,丈夫虽是长兴侯,但他们都清楚,盛世之下,武职必定式微。   她让女儿莫要乱想,好好嫁给赵廷俊,以后女儿会感激她。   后来赵廷俊果然步步高升,不到三十就做到了三品官,可惜女儿却早逝了。   苏老夫人心想,女儿是个没有福气的人,若还在世,指不定能当上一品夫人。所以她没有做错,唯一做错的是,应该提醒女儿早些调理身子。   女儿是身子太弱,才早逝的。   苏老夫人与赵蕊道:“我请个大夫给你把把脉吧,你这样子许是病了。”   有没有病赵蕊还是知道的,她皱眉道:“我没生病,我只是……”外祖母训了她,可她仍然觉得她的想法没有错。   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母亲不喜欢笑,是因为心里难过吧?   若父亲真的待母亲好,凭父亲的条件,母亲又怎会一连数年都如此的悲伤呢?   赵蕊捏了捏小手,她一定要弄清楚。   而此时香云桥下的陈家,倒真有人病了。   姚珍坐在小火炉旁候着药,一边用扇子微微扇风。   师父昨日落水,衣裙湿透,却不曾多歇息,忙着织锦,第二日便起不来了。   姚珍十分担心。   严采石蹲在旁边宽慰:“应该过两日便好转的,师父那么厉害的人,怎可能被风寒打倒。”   少年声音大,透过窗纱飘到青枝耳边。   青枝偷偷红了脸,她也以为自己没事,毕竟年幼时常去游水的,只是着个凉算什么?   结果大意了,早上醒来居然头晕鼻塞,四肢无力。   她这么年轻不至于啊。   定是这阵子生意多,织锦忙。   明日一定会好的。   周茹开门进来,端着碗清粥:“只能吃这个了,可怜见的,若是连瑛看见一定心疼。”她坐在床边准备喂女儿,“他下衙后应该就会来了。”   青枝:“……”   别啊。   她昨天还在裴连瑛面前逞能,又说他旱鸭子,这要被他知道,不得反过来嘲笑?   不行不行,青枝忙道:“娘,千万别让他来看我!”   周茹:“……”   作者有话说:   以后都双更哦~~   裴连瑛:肯定会来看你的,别怕。   青枝:……感谢在2022-08-16 10:19:06~2022-08-17 10:1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黄橘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听听这犯傻的话, 竟然不想让女婿探望。   病中的姑娘正是要人怜爱的,多好的机会?周茹理都不想理:“快把粥吃了,再睡一觉。”   青枝道:“您答应我, 我才吃。”   这女儿跟小姑子糊弄了她多少回, 当她不记得?周茹笑着道:“好好好,我不说。”   青枝这才把粥吃完。   周茹端着空碗出来时,瞧见苏起又来送椅子。   “苏师傅, 你的椅子是做得精美, 可也做得实在太慢了。还有一张椅子,一把扶手躺椅,你该不会要做上两个月吧?”周茹觉得奇怪。   苏起脸庞微微一热:“陈太太您若急着要,我可以赶工。”   “这倒不用, 你还是慢慢做。”周茹挺喜欢苏起的, 这年轻人长得赏心悦目,又会说话, 听说工钱也低,比那个赵宝林好多了, “你就是做到年底都可以。”   苏起点点头,把椅子搬去东厢房。   侄女儿病了不能织锦, 陈念便去画新的底本,她喜欢在原有的底本基础上不停的做出改变,做出新意。   苏起放下椅子:“你看看可有哪处不好?”   这是第三把椅子, 陈念道:“不用看,一定是你自己满意的, 不然你不会拿过来。”   太了解他了。   苏起笑笑, 从袖中抽出一张草图:“我打算在扶手躺椅上刻这样的花纹。”   陈念探头看了看:“不错。”   “你没有想改的地方?”苏起挑眉, “我看你画功很好。”   “躺椅是青枝喜欢的, 你应该问她。”   “她不是说了吗,让我做大一些。我打算做那么宽,那么长。”苏起比划了一下,“夏天,你们可以在晚上躺在上面看星星……你应该也喜欢的吧?”   看星星吗?   年幼时,父母尚在,她是会跟兄长坐在院中看星星。   夏日蚊子多,母亲会点一把驱蚊的草,那草冒出白色的烟雾,有些刺鼻,兄长就拿扇子扇,怕她闻得不舒服。至于蚊子,真是一只都没有了。   陈念想着,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悲伤。   兄长不在了,可兄长留下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儿,她看见她,就会想到兄长。   他们都是她的至亲。   陈念侧头想了想:“要不在矮榻上刻冰梅纹?”扶手躺椅与普通的躺椅不同,下方有个可以拉出来的矮榻,方便脚的摆放。   “冰梅纹是何样子?”苏起问。   陈念取出一张宣纸,在上面画给苏起看。   他微微靠近。   毛笔在她手里似乎格外的灵活,瞬间就变出了一朵朵,六个花瓣的冰梅。   像陈念一样素白,高洁,苏起心里这么想着。   窗边,周茹在偷看。   她见苏起搬椅子进来好一会不出去,便往里面瞅了一眼。   厢房里很安静,陈念画画,苏起略微弯着腰在看,周茹的眼睛渐渐瞪大,差点想跑进去,但她忍住了。   小姑子被赵廷俊负了之后,性子跟冰一般的冷,哪里会让男子接近,可苏起竟能这样看着她画画。周茹由不得揣测,是不是小姑子看上苏起了?   她一时心情极为复杂。   她是想让小姑子嫁入高门的,这样可以出一口气。   为什么是苏起呢?他是个木匠啊,周茹暗自摇头,先是赵宝林,后是苏师傅,小姑子是跟木匠有什么独特的缘分吗?她叹口气走开。   严采莲今儿又来陈家,先是跟阿黄玩了会,而后又去看阿毛。   见兄长没有织锦,她歪头道:“哥哥是在偷懒吗?”   “师父病了,师妹在熬药。”严采石解释,“等师父吃过药我就去跟师妹织锦。”   严采莲啊的一声:“陈姑娘病了啊,我能去看看吗?”   “在睡呢,等一会去。”姚珍笑眯眯看着她,“采莲,你要不要也学织锦呀?”   “要学的,哥哥学了之后我们家都有肉吃啦,不过我还小,力气不够,再长一年就可以了。”   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姚珍很喜欢,把她拉过来,揉了又揉。   却说林云壑因为青枝的事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早上听随从禀告,查不到裴连瑛与青枝没有成亲的理由,他更是迷惑了。   如果说裴连瑛不想成亲,照理不该把人接来,可接来了,又拖到十月,是其中出了什么大的问题?   林云壑决定去陈家锦缎铺看看。   反正青枝还欠他一幅锦缎呢。   林云壑说去就去。   看他一身华服,伙计们殷勤招待,把店里的锦缎一幅幅介绍给他。   林云壑却问:“你们掌柜在不在?”   伙计道:“我们掌柜平常都不在的,若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传话给掌柜。”   开了店铺却不来,林云壑皱一皱眉:“她每天都不来吗?”   “是,因为掌柜要忙着织锦。我们掌柜的织艺太好了,连宫里的娘娘都请过掌柜,还有卫国公府的老夫人,您想想,我们掌柜有多忙……”   这些事儿他比她们更清楚,林云壑挑眉道:“你掌柜住在何处?”   青枝的住处不是秘密,好些客人与织娘都知,故而伙计们也如实告知,说住在香云桥下。   林云壑便打马去了香云桥。   瞧见陈家的大门,他却犹豫了,他该以什么借口去见青枝呢?   客人?   似乎客人是最合适的,他可以说自己是来问一问锦缎的事情,而后借昨日青枝落水,表达下自己的关心,再进一步试探她跟裴连瑛之间的感情。   打定主意后,他伸手敲门。   翠儿打开门,阿黄蹲在她身后。   阿黄如今已了解,白日里来的陌生人多是客,不易吠叫,便只是警惕地打量,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   “请问公子有何事?”翠儿询问。   “陈掌柜在家吗?我前阵子向她定了一幅锦缎。”   “哦,对不住,我家姑娘病了,您恐怕要过几日才能看见她,请公子见谅。”   落水着凉了吧?林云壑脑海里浮现出青枝泼辣的样子,难以想象她在病中会如何。他一时心里极渴望见她,可张了张口,却找不到理由。   他就算买再多锦缎,陈太太也不可能准许他去闺房探望自家女儿。   翠儿看他迟疑不决,说道:“公子是有重要的事情吗?您可以留话,奴婢去告诉姑娘。”   林云壑想一想道:“那你就说我来找过她吧……我姓林,她应该知道是谁。”   翠儿点点头,关上门。   因青枝一直在睡,翠儿没有打搅,就把此事告诉陈念,陈念印象里,姓林的只有卫国公府。可侄女说,卫国公府的锦缎都不急,那不应该上门来催,她就猜不到是谁。   傍晚时分,炊烟四起,陈家的厨房也忙开了,周茹卷着袖子给女儿做了两样清淡的菜。   听翠儿说裴连瑛来了,她马上出去迎接。   女儿病了的事是她授意一个婆子去告知李韭儿的,李韭儿与她心有灵犀,等儿子一回家,马上就让他过来探望。   “连瑛,你来得正好……翠儿,你把这些端去里面。”周茹吩咐完丫环后指点未来女婿,“青枝之前没有胃口,只吃了些粥,现在才好些,你体贴点,她肯定能吃更多。”   暗示意味很浓,裴连瑛听出来了:“好。”   他走去青枝的卧房。   一碟冬笋鸡丝,一碗菠菜豆腐汤,还有煮得软糯的米饭,青枝食指大动,马上坐起。她吃了两顿药,已经好许多,感觉明儿就能下床。   翠儿笑着道:“少爷来看姑娘了。”   青枝僵在那里。   她就不该相信她娘,之前便说话不算话了,这回又犯,她放下筷子钻入被窝:“告诉他,我在睡,让他别打搅。”   翠儿无法理解,再说,裴连瑛已经进屋了,做什么都来不及呀。   裴连瑛朝她使了个眼色,翠儿点点头,飞快离开。   裴连瑛不动声色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青枝潜藏在被窝里,很快就有些累,她仔细听了会儿,猜测裴连瑛应该是在门口就被劝回了,所以没有进来,她慢慢把头探出。   冷不丁听到裴连瑛的声音:“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青枝:“……”   翠儿不愧是裴家出来的丫环,心是不可能向着她的。青枝故作镇静:“裴大人有何贵干?”   看她公事公办的态度,裴连瑛心想,周婶是真不了解青枝,昨日青枝炫耀自己身子强健,而今却病了,这般好强的性子,见到他只会没有胃口,哪里还会吃得更多?   不过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历历在目,他确实是想嘲笑的,只是出于长远考虑,绝口不提一字。   “昨日若果真是惠妃设计,那你一定是疏忽了什么,我过来是想让你再想一想。”   原来是来破案的,青枝松一口气,她真怕裴连瑛用探望做借口,实则来看笑话。   既然是查惠妃,她乐意帮忙:“我其实也想到了,就算你跟惠妃有仇,她让我落水也没什么好处。我还不曾嫁你,我死了,你有什么损失呢?你正好可以娶个名门闺秀,而惠妃却逃不了嫌疑。”   咋一听没错,仔细一想,裴连瑛觉得青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名门闺秀?她为何会觉得自己想娶名门闺秀?这话说了不止一次。   思忖间,他又听青枝说:“可我还是找不到一点端倪,只知道惠妃应该是疏忽了一件事,她不知道我会游水。栏杆提早截断,宴席又设在如此深的湖上,应该是想致我于死地,可她弄死我真没什么好处。”   裴连瑛也有一样的疑惑,正待说话,却忽然听见“咕咕”两声,而后发现青枝的神色不太自在。   他嘴角翘了翘,探身拿起床前案上的碗,夹一筷子冬笋鸡丝放在米饭上:“你的肚子总是很忠诚,该叫的时候绝不沉默。”   青枝:“……”   都怪幼时跟他太亲近了,好些事裴连瑛都晓得。   可她仔细想了想,却找不到裴连瑛的糗事,唯一可以拿来提的可能就是旱鸭子了吧?   青枝突然有点恼火,挑眉道:“菜都已经凉了,你给我去热一下。”   又开始了。   裴连瑛习惯成自然,果真端出去让翠儿在灶上热了下,而后又端回来。   青枝看他全无一丝怒气,实在忍不住钦佩。   大丈夫能屈能伸,裴连瑛在这一方面来说,称得上是大丈夫……这么能忍,城府自然深,又聪慧,敏锐,想必如母亲所期待的,将来真的能当上一品官。   可做一品官的夫人,能不能织锦呢?能不能当掌柜呢?   还能不能常出门呢?   青枝低头吃了会饭,忽然问裴连瑛:“往后你我若成亲了,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她的脸上是前所未见的认真,裴连瑛瞧着她嘴角黏上的一粒米饭:“当然……”他如今包容青枝已成习惯了,有什么是不行的?再说,他不觉得成亲后青枝仍会故意使坏。他伸手将那颗米粒拿走,“别的,还有想问的吗?”   既然是谈条件,凭青枝的性子,肯定是要提个一二三条的。   作者有话说:   这本是我已经写完的拉,有全部存稿地,所以后面二更不是问题!   感谢在2022-08-17 10:17:46~2022-08-17 16:2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T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有爱啊 30瓶;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群狼环伺。   周茹一直在暗中观察裴连瑛, 见裴连瑛为女儿把饭菜端来端去,又是忍不住心疼,觉得女儿过分, 把一个四品官当奴仆差使。   好在后来女儿没有再胡闹, 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话,裴连瑛才出来。   周茹笑着问他:“青枝都吃完了吧?”   裴连瑛点点头。   后来青枝又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成亲后她不会做任何改变, 二是, 如果她觉得他们实在不合适做夫妻,他要同意和离。   他都答应了。   他自然不是随便答应的,因他看出来,青枝想得十分长远, 考虑这件事考虑得极认真, 他不能给她一个谎言。裴连瑛跟周茹说:“我回去告诉母亲,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很快就可以把吉日定下来。”   周茹大喜,忙催促道:“那快去告诉你祖母, 母亲,父亲!”   等裴连瑛走后, 周茹跑到女儿卧房:“你总算想通了,不枉费我这么劝你。”   她是不想亏欠裴家,也不想被母亲烦死, 青枝面色冷淡:“我成亲可以,但娘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好, 一百件我都答应。”   “不要管我织锦的事, 我愿意跟姑姑织到何时便是何时, 愿意开多大的店铺就开多大的店铺, 愿意收多少徒弟也随我心意。”   “好好好,随你,你愿意嫁人就好。”周茹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你当我想管你呢?你只要肯嫁给连瑛,自然有连瑛同你商量,我插手作甚?你放心,我以后一个字都不多说。”她信誓旦旦。   青枝唔一声:“我且信您。”   好消息自然是要广而告之的,周茹马上向家里所有人宣布了这件事,而后把陈念叫到屋中商量成亲要办的各项琐事,要添置的物什等等。   “之前挣得银子嫂嫂都用了吧。”陈念很快看出她的意图,“我是青枝的姑姑,也希望她风风光光出嫁。”   实在是裴家太富有了,她不能让女儿过于寒酸,打算把大部分银子都用来置办嫁妆。   周茹握住陈念的手:“青枝有你这样的姑姑是她的福分。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等青枝嫁去裴家了,我会给你找一个……”忽然想起苏起,“好夫婿”三个字卡在口中。   陈念最了解她:“我不嫁人,嫂嫂别费心了。”   不嫁人,怎么跟苏起那么亲近?周茹不理解,她眼睛转了转道:“阿念,你实在不想嫁人也好,嫁得太潦草,过苦日子,比不嫁人还惨。”她试图隐晦的劝说,让陈念不要嫁给木匠。   然而陈念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欣慰的道:“难得嫂嫂如此通情达理呢。”   周茹就不知陈念到底是何意思,但她又不能跟女儿商量,因女儿一定不会反对陈念嫁给苏起,于是便打算操办好女儿的婚事后再行打算。   等裴连瑛告知祖母,双亲后,李韭儿次日打算花大价钱请京城最有名的王相师王衡,选一个在年前的吉日。她的大致意向是十一月,但周茹希望在十二月,这样她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嫁妆。   可惜王相师被别家请去了,需得过阵子才回,他们只能等一等。   对吉日的选定,裴老太太跟裴辉都没发表意见,前者是从没有什么主张的,后者则是没有一丝一毫斗志了,他觉得妻子想如何便如何,只要儿子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就行。   年前还是快了些,不过落子无悔,她已经考虑清楚,既然答应嫁那便得嫁的。青枝相信,裴连瑛就算不看两家的情面,哪怕是为了他的官途也不会食言。   这阵子,周茹几乎每日都去街上挑选家具,要么去金银首饰铺选头面,买这买那的,两只手都提不下,常常雇辆马车搬回来。   青枝一心教两个徒弟,对置办嫁妆的事情并不理会,她觉得一旦她插手,必然又要跟母亲起冲突。不如就由着母亲去办,也省得母亲围着自己转。   这日周茹不在家,陈念去指点织娘了,青枝在书房教两个徒弟画底本。   严采石跟姚珍年纪小,脑中满是童趣,画出来的底本不好看,却有意思,她就鼓励他们多画一些。   翠儿忽然领着一位公子进来,说是要问锦缎。   青枝看到那位公子时,不由愣住,她快步走出书房:“你还真的来催了?”之前姑姑提起过一位姓林的公子,她怀疑是林云壑,但没想到他又来了一次。   “我说过会织得慢些。”   青枝露出的不满并没有叫林云壑生气,他笑一笑:“你之前的病并不严重吧?”   她看起来生机勃勃,没有丝毫的憔悴。   “这么一点风寒能有什么?”想到林云壑曾拉她上岸,青枝的面色缓和了些,“您的锦缎,我现在真的没空织,但我会尽力提早一些。”   “我并不是来催你。”   青枝不解:“那你为何……”   林云壑不知怎么说,他是当了好些年的纨绔,但女色是不曾碰触过的,顶多就是斗鸡喝酒,玩玩蛐蛐。是以即便知道对青枝的心意,轻易却不能表达出来。   “你认识裴左少卿?”他忽然道,“我那日本来想送你出宫,在宫门口看见他。”   快要定吉日了,青枝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未婚夫。”   见她这样坦白,林云壑心头一刺,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提裴连瑛,就算想试探,也不该说这些。   这下好了,他都不能假装不知她定亲的事。   林云壑觉得嘴唇有些发干,难得的局促起来,他左右看了一眼:“陈姑娘,我能喝口茶吗?”   青枝请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而后自己拿了茶壶,茶盏出来。   “林公子想说什么?”她给他倒满茶。   她手上沾了一些颜料,青的,红的,蓝的,刚刚应该是在画画。林云壑盯着看了看,迟疑道:“我也不知。”   青枝忍不住扑哧一声。   这一笑满是小姑娘的天真娇憨,让林云壑的脸颊起了层薄红。   他见过的青枝,要么是泼辣果断,要么是伶牙俐齿,从不曾见她这样笑过。他端起茶盏掩饰胸腔内乱跳的心:“我还没有想好。”   纨绔似的世子,还会有不知说什么的时候?那日叫她跟玉佩道歉时的高傲无礼劲儿去何处了?青枝觉得奇怪。   风从墙头吹过,摇下几片枯萎的叶,慢悠悠飘下。   不知不觉就入冬了。   院中坐一会便觉寒冷,青枝喝一口茶问:“林公子打算想多久呢?”   听出她有些不耐烦,林云壑的脸颊又是一阵发烫。他把剩下的茶喝完:“我的那幅锦缎,你提早的话,到底能提早多久?还有我母亲要的锦缎。”   话刚说完他又后悔了,他真不知自己为何要绕到生意上面来,锦缎不锦缎的重要吗?他根本就不在意那幅锦缎!   他懊恼地摸着腰间的玉佩。   青枝认真回答:“我恐怕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如果老夫人与你实在急着要,只能请别的织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云壑站起身,有点着急,“我是想说……你真的打算嫁给裴左少卿吗?”   青枝扬眉,暗道林云壑问这个干什么,她嫁不嫁裴连瑛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林云壑跟裴连瑛也是敌人?他是来打探情况的?   这家伙的敌人也太多了吧!   青枝打量林云壑,态度谨慎不少:“我跟他九年前就定亲了,我自然是要嫁给他的。”   林云壑感觉自己的心又被刺了下,开始发疼。他勉强打起精神:“就算定亲早,也未必要嫁……京城好些人定了亲又退掉,各自再找合宜的。”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青枝怀疑林云壑是在怂恿她退亲。   上次有个假扮买锦缎的妇人也是一样,劝她不要怕裴连瑛,说闹到天子跟前,裴连瑛的乌纱帽都保不住。这回林云壑莫非也是一样的意图?   可林云壑不是太子的舅父吗?太子与惠妃应该是天然的敌对,那林云壑绝对跟惠妃不是一路人。   青枝一阵头疼,裴连瑛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她开始怀疑裴连瑛能不能做到一品官。   群狼环伺,他该不会很快就被弄垮了吧?   “合宜不合宜,自己最清楚。”青枝微微一笑,“林世子,锦缎的事可以商量,别的我帮不了你忙呢。”   她笑是在笑,但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林云壑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寻常客人来了都是去东厢房,可自从开了店铺后,很少有客人登门,都是在店铺商谈,两个婆子见青枝跟一个年轻公子说话,免不得探头探脑。   其中一个听见了些许对话,忙去告诉翠儿:“那公子竟然让姑娘退亲,说什么各找各的……我听陈姑娘喊他世子。”   翠儿惊讶:“他竟是个世子吗?哪里有世子亲自来问锦缎的?”   “可不是?”婆子也是裴家的人,当然关心自家公子的婚事,“马上就成亲了,不能再有波折,你得去告诉公子。”   翠儿点点头。   她后来就找借口出来了一趟。   裴连瑛正在查锣鼓巷的一桩案子,是桩灭门案,凶手不止翻箱倒柜把钱财抢去,还把一家四口都杀了。被杀的男主子叫康长茂,是户部的小吏,他在询问与那家有可能结仇的人。   听说翠儿求见,裴连瑛没有理会,一直等到问完才露面。   翠儿急着道:“少爷,陈家来了一位林公子,他不是好人,让姑娘退亲呢。”   青枝的性子极倔,他花费了多少精力才让她改变主意,别的人怎可能轻易说服?   不过,那人是谁,为何要劝青枝退亲?裴连瑛问:“哪位林公子?”   “不知,奴婢只知道姑娘叫他林世子。”   姓林,又是世子,裴连瑛想到青枝给卫国公府织过锦缎,瞬间就想到了林云壑。   该不会是他吧?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这墙脚你只怕挖不动。   林云壑:呵,试了再说。   感谢在2022-08-17 16:26:19~2022-08-18 09:3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眼窝子浅如醋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她确实是做得出来的。   裴连瑛与林云壑见过数次, 每一次都是在宫里,他调去大理寺后,二人再没有碰过面。   听别人提起林云壑, 都说他是个纨绔。   他怎么会去陈家呢?   莫非青枝去卫国公府那一次, 遇到了林云壑?裴连瑛思忖着问翠儿:“青枝怎么回答他的?”   “姑娘没有答应,很快就送客了,不过那林公子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姑娘生病那日, 他没有见着,奴婢看他十分失望。”   生病的话,是落水后一日,林云壑为何那么巧去了陈家?裴连瑛很是疑惑, 但他下衙后并没有找青枝询问。   林云壑刚来过, 他就去问,青枝恐怕会觉得翠儿是他放在陈家的耳目, 对他又生出不满,这样好不容易融洽的关系指不定又要变坏。   得寻个合适的机会。   而另一边, 林云壑却是垂头丧气,回到家中, 原本要看的书不看了,武也不练了。   他好歹也十八了,谁想面对一个姑娘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对自己极为失望。   也不怪这么多年自己要当纨绔,他确实没有什么本事, 林云壑当晚喝了好几坛子酒。   看他烂醉如泥, 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 林老夫人极为痛心, 亲手给儿子擦干净脸,盖上被子后,便回去与丈夫卫国公林迢商量。   林迢没有妻子的脾气温和,先是斥道:“好了几日就原形毕露,还真当他改头换面了呢。”   “你不明白,他是今儿遭受打击了。”   “什么打击?”   林老夫人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告知:“他去陈家见那姑娘……那姑娘已经定亲,哪里会接受他?应是被拒绝了,他才如此难过。”   林迢背着手踱步:“怎么会看上一个定了亲的?”   “都怪我,要不是我请那陈姑娘来家里,他也不会瞧见。不过,那姑娘生得好,人又能干,自己开了家锦缎铺,还收了徒弟。而云壑就缺少这种韧力,也不怪他喜欢,可惜偏偏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   那是天子,太子都很器重的年轻臣子,林迢摇摇头:“罢了,你多劝劝他,叫他别钻牛角尖。”   “就怕劝不好,他的性子像你,只有遇到心仪的姑娘才会改,就怕他以后又要稀里糊涂了!”   林迢不免感慨。   他年轻时确实也不太长进,后来动了心,才一日日成熟起来,只能说儿子的运气不好,不合时宜。他叹口气:“你早些替他择妻吧,京城那么多闺秀,总会有一个合适的吧?”   林老夫人心想,但愿如此。   最近苏起又做好了一把椅子送去陈家,在那里他几乎舍不得离开,幸好陈家的人与他相熟,不管是严采石还是姚珍,都叫他苏大哥。   他与他们说笑了一个时辰才走。   回到长兴侯府,只觉空落落的,他在这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请柳能给他介绍生意。   他苏起的木雕乃是一绝,在匠人中十分有名,可他并没有把这当作谋生的手段,现在柳能把他的想法宣扬开来,立时就给苏起接到了活计。   一家是要在屏风上雕花,一家是要梁柱上雕花,给出的价钱非常之高。   短短时间苏起就挣到了一百两银子,而后他在香云桥下赁了一处小院,那小院在陈家的斜对面。   苏老夫人得知,急匆匆过来:“你竟要搬走?你可是疯了?”   苏起想,他哪里是疯了,他是真正的想明白了。   这些年他厌恶侯府的一切,可却没有彻底的抛弃掉,他喜欢木雕,却又没有用真诚的心去对待它。而今他既然不再执着于过去,他就应该堂堂正正的靠自己的手艺在世间生活。   跟陈念一样。   “母亲,我不再恨您了。”他平静的道,“如果哪日家道中落,您要我尽孝道,儿子一定会照顾您……您保重。”   第一句话就把苏老夫人镇住了。   恨她。   是啊,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件事,儿子因为女儿的事情恨她。   苏老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睁睁看着苏起搬离了侯府。   赵蕊得知二舅父要走,一路跑着过来,拉住他衣袖:“二舅父,您要去何处?您怎么能把我留下啊?”她还有件事想要二舅父帮忙呢。   苏起半蹲下来,在她耳边告诉他住的地方:“蕊儿,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哪怕住一阵子都可以。”   二舅父对她绽开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二舅父并没有要把她抛弃。   赵蕊松一口气:“好。”   等苏起的背影消失,她才忽然惊觉,二舅父说得地方是在香云桥。   看来二舅父是要跟陈念……   想起陈念,赵蕊心头一闷,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她真的没那么讨厌陈念了。   就是陈念的年纪有些大,比二舅父还大几岁,二舅父真的要娶吗?   …………   裴连瑛没有去找青枝,倒是青枝因为林云壑的事情想去问一问这未婚夫。   她愿意成亲有一大半原因是为裴连瑛的仕途,如果裴连瑛在成亲之前就被他的那些敌人给击败了,那还有必要成亲吗?   见青枝要去裴家,周茹阻拦她:“快要成亲了,现在不合适见面,你连这点规矩都不知?”   “还有两个月呢,一面都不能见?”青枝难以理解这种奇怪的规矩,“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说……娘不是说不管我吗?我现在还是可以反悔的。”   周茹一吓,急忙道:“好好好,你去吧。”摊上这样的女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一点儿都管不住。   青枝嘻嘻一笑,大步出门。   到裴家门口她没有进去,而是让门房小厮去传话,直接告知裴连瑛,让他出来。   规矩始终是规矩,母亲这边她可以任性,但却不想被裴家的人发现,还是在外面见比较好。   裴连瑛刚刚用完晚膳,正要歇一下,听说此事不得不又出门。   青枝在裴家旁边的巷子里等他。   “怎么要在这里说话?”裴连瑛奇怪。   青枝靠在长满藤蔓的墙上:“我出来时已经被娘说了一通,好似成亲前不宜见面。我要上你们家,怕裴大伯裴伯母见了不喜。”   裴连瑛扬眉:“还有这种规矩?”   “你也不知?”   “没有用的东西不知也好。”   这话令青枝忍不住一笑:“看来你也不是很迂腐呢。”   在她心里,难道他一直是与迂腐沾边的?裴连瑛感觉青枝对他是不是误会很多,一会又是名门闺秀,一会又是迂腐,她好歹幼时也是喜欢他的,就这么看待他吗?   裴连瑛颇为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你找我是想商量什么?”   青枝如果主动见他,那一定是较为重大的事情。   “林云壑你认识吗?”她问。   裴连瑛微微一怔。   他原本想找合适的机会问她,没想到青枝竟自己提了,正中下怀。   “卫国公府的世子,我当然认识。”   “你跟他有仇?”   “无仇。”   “无仇吗?那他为何要让我退亲?”青枝不明白,“他说在京城退亲是常事。之前有个妇人来买锦缎,也这样试探过我,我觉得就是为对付你。”   身在朝堂不可能没有敌人,在裴连瑛看来实属正常,不过林云壑真的不应该算在敌人之列。他问:“你一共见过他几次?”   “五次。”   竟然有五次,裴连瑛很是惊讶,这远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眼青枝。   她仍随意地靠在墙上,冬日枯萎的藤蔓铺在身后,衬得她一身青衣如荷叶般鲜嫩,那一双杏眼莹莹闪动着,像明珠一样。   不得不说,他这未婚妻的样貌很容易引起男子的爱慕,恰好林云壑又是个纨绔,见色起意不是不可能。裴连瑛道:“你把那几次详细说说。”   也不是见不得人的,青枝便一五一十告诉他。   听到第四次是在宫里,裴连瑛恍然大悟,他一直解不开的谜题,原来在林云壑身上。只是青枝之前疏忽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么看来,青枝有时候是真的天真,她竟然以为林云壑劝她退亲是为了对付自己。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青枝被他的笑弄得一愣:“你笑什么?”   裴连瑛不答,只解释落水的事:“原来那日惠妃是想林云壑去湖里救你,这样的话,你就与他有肌肤之亲了。”   青枝颦眉:“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他救了我,我就得嫁给他?”   “你不懂其中的关系,我曾经帮过太子,而林云壑是太子的舅父,惠妃应该是把我也当成太子的亲信了。她想借此挑拨我跟林云壑,你毕竟是我未婚妻,倘若发生此事,你觉得我该如何?”   让给林云壑,咽不下这口气,不让吧,势必与林云壑产生矛盾。   青枝听了却有些恼火。   惠妃这是把她当成一颗棋子了,还是颗毫无想法,任由别人摆弄的棋子。她挑眉道:“如果发生此事,我可以谁都不嫁。这样你们也不必为难,也不会生出矛盾,大家都清净。”   裴连瑛:“……”   惭愧,他真没想过这种结果。   对青枝来说,她确实是做得出来的。   就像她现在答应嫁他,也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不过是看在两家的情面,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过这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09:32:53~2022-08-18 16: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黄橘绿 20瓶;PTX 5瓶;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她专门上这里是给他下马威。   “既然知道惠妃的心思, 往后你不要见林云壑就行。”裴连瑛叮嘱青枝。   青枝同意。   “不过我接了卫国公府的活计,有两幅锦缎都要替他们织好的。”   “大不了让你姑姑出面。”   “只能如此了。”青枝点点头。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早,天色快要变得漆黑, 裴连瑛道:“回去吧, 外面太冷。”   青枝便跟他走出小巷。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得告诉我一声。”他忽然道。   青枝问:“什么事?”   “在林家被刁难的事,你很快就是我妻子了, 总不能还瞒着我自己解决吧?”   “妻子就要告诉丈夫吗?”青枝不服气, “那你在朝堂上的事会不会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对上她挑衅的眼神,裴连瑛微微挑眉:“我是看不得你被人欺负,想帮你。”   “不用。”青枝拒绝。   就算她决定嫁给裴连瑛,也不代表她要依赖着裴连瑛过日子。万一哪一日他们和离了呢?他答应过她, 倘若实在不合适做夫妻, 只要她提出和离,他一定同意。那她养成依赖他的坏习惯, 往后怎么办?怎么想,都是不能离了他了。   所以, 她不需要裴连瑛帮忙。   冷风卷着入夜的寒气钻入衣襟,裴连瑛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从一开始他想说服青枝, 便是希望她可以依靠他,可每一次她都是拒绝的态度。其实这样的妻子是挺不错的,贤妻贤妻, 莫过于此,不给他添麻烦, 可不知为何, 他竟没来由的生出一阵心烦, 那心烦像乌云似的压顶而来, 旋即又变成躁动。   眼看着面前的男子脸色越来越冷,青枝倒是奇怪了,难道裴连瑛这是要发脾气了吗?   她没见过裴连瑛发脾气,有一次看着他要发了,他又按捺住。   青枝直勾勾盯着他。   然而裴连瑛的情绪自小就很稳定,进入官场后性子被磨得更为谨慎,是以他很快平静下来:“我只是提醒你,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自己决定,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一会娘看见你又得唠叨,我自己走。”青枝急忙阻止。   周婶的唠叨真是厉害,没有她的帮忙,青枝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同意。   裴连瑛一笑:“好。”   青枝转过身,飞快地走了。   次日清晨,翠儿突然跑来告诉她们一个消息,说她发现苏起住在对面。   周茹大吃一惊,手里韭菜差些掉下,她是打算做韭菜饼。   青枝饶有兴趣:“你不会看错了吧?”   “没有,奴婢真瞧见了,奴婢是刚扫完门前的地,正待关门时看到苏师傅提着菜进了那院子。”   “苏师傅搬到这儿再好不过,我们以后想做什么木器找他也容易。”青枝接着和面,“等吃完早饭,我去看看。”   陈念没有说话。   周茹感觉苏起是因为陈念才搬来的,心想这小子比赵宝林狡猾多了,赵宝林只敢偷偷看一看陈念,这小子居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怎么不掂量下自己的身份呢?就算他的手艺好,那也只是个木匠啊。   周茹气急,又恼陈念糊涂,竟然给苏起机会。她将一把韭菜撒在面里,对青枝道:“你是待嫁之身,去看他作甚?他指不定在忙着做躺椅呢,你在家好好呆着。”   青枝懒得理会,反正吃完她就去,母亲拦不住。   锅里放些猪油,再倒上面糊,两面煎一煎,韭菜饼很快就做好了。   一人两个饼,再喝一碗热乎乎的赤豆粥,满身都是暖意。   趁着母亲不注意,青枝马上就去找苏起。   离开长兴侯府后,苏起不再用随从,自己买菜做饭,怡然自得。   烟囱里冒出一股股白烟。   听到敲门声,苏起打开门,笑着道:“陈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么近早晚都知的。”青枝走进去四处打量,“苏师傅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啊,搬家不是大喜事吗?采石也可以帮你搬些东西。”   严家伙食变好了,严采石越长越健壮,个头也窜得很高。   苏起道:“怕麻烦你们,再说我东西也不多,只是些衣物罢了。”他主要是带了冬日穿的衣袍,连春日夏日秋日的都没要,他打算以后花自己的银子去买,他要跟苏家彻底断掉关系。   屋子布置得极简陋,除了必要的桌凳外,几乎没有别的。   “你如果把一套都做全了的话,一定极漂亮。”青枝觉得没什么,反正苏起是木匠。   苏起也是这么认为的:“等把躺椅做好,我就开始弄这些。”又问青枝,“你早饭吃了吗?我刚做了一点鱼丸粥。”   青枝是陈念的侄女,他也把青枝当小辈看待。   “我吃饱了,”青枝不打搅他,“我过来是为恭喜你……你快吃饭吧,我下次再来。”说罢告辞而去。   苏起笑一笑。   青枝这小姑娘随性洒脱,一贯如此,他倒也不在意,去厨房盛粥。   周茹在家里火急火燎的,一会想先问陈念,却又怕她不听,一会又想问青枝,又怕她支持苏起,她都不知如何处理。   眼瞅着女儿要当官夫人了,陈念的亲事应也不难,跟那个媒婆所说,至少小官的官夫人是可以当上的,怎么都比做木匠的妻子强。   “阿念……”她支支吾吾开口。   陈念瞥她一眼:“嫂嫂想说什么?”   “这个,”周茹咽口水,感觉舌头开始变得不利索,可能是小姑子难得愿意让一个男子接近,她不忍心说。   “苏师傅住何处不好,非得住这里!这儿的租赁钱不低吧,他才挣几个钱?就这样挥霍吗?”周茹开始暗示苏起是穷人。   陈念不理解嫂嫂的不满:“他住何处与我们没关系。”   “是没关系,但好歹帮我们做椅子……阿念,你可不能看上这样的人,太不踏实。”   苏起还不踏实吗?看看他做得东西,精益求精,没有比他更踏实的人了。陈念奇怪道:“嫂嫂怎么突然看不惯苏师傅?他何处得罪你?”   “不是不是,我是打个比方,小姑娘不能嫁他这样的。”   “我反正不嫁人,不用跟我说。”陈念很忙,哪里有空听周茹莫名其妙的话,“青枝出嫁还缺一双绣花鞋,嫂嫂不用买,我来做。”站起身就走。   周茹一时感动,没再多话,她也真的弄不清楚小姑子的想法,一边儿说不嫁人,一边儿又好像对苏起不一样,真的难懂呢。   前夜京城下了一场小雪,此后,一日冷过一日,青枝弄了只炭盆放在西厢房,方便织锦。   这日,姜怡要的芙蓉花锦缎终于织完了,周茹得知后忙去街上买了些城阳梨。   此梨出自城阳县,汁水丰沛,梨肉入口甘甜,价钱比普通的梨高了一倍不止,用来送客最佳。   周茹让翠儿拿竹篮装着城阳梨,又拎一些茶叶糕点,带着青枝去姜家拜访。   姜家人这阵子为姜怡的婚事闹得很不融洽,姜夫人自觉苍老不少,见客时都要用从潘家脂粉铺买来的玉容粉掩饰一番,别人问起姜怡,她还要挤出笑,不能流露出对女儿的不满。   听闻周茹跟青枝到访,姜夫人马上就把眉头皱了起来,她认为姜怡的变化是被青枝影响,故而对青枝极为不喜。   但即便是这样的小姑娘,不也同意成亲了吗,吉日都定下了。   姜夫人去女儿的闺房:“你跟我出来接待陈太太跟陈姑娘,这陈姑娘明年就是裴少夫人了。”   与母亲做斗争做了一个月,姜怡也有些憔悴,但因为成果显著,母亲没有进一步行动,她还是松了口气。   不过青枝……   青枝让她疑惑。   母亲口中的裴少夫人更是让姜怡感觉到一种讽刺。青枝不是很厉害吗,裴家拿她没办法,裴连瑛也在一直退让,可她竟然还是同意了。   姜怡感觉母亲故意这么说,是要让她也妥协,姜怡点点头:“好,我也想见见陈姑娘。”   母女俩出去迎接陈家母女。   青枝把锦缎交给姜怡:“你看看满不满意?”   织艺确实没话说,姜怡也用过不少好的锦缎,这幅是不逊于她之前买的任何一幅的:“我正好要做袄子,你来得太及时了……这芙蓉花真漂亮。”不是普通的芙蓉,而是三色的,十分合适小姑娘穿。   姜夫人探头看一眼,也很满意:“难怪惠妃会请你去,果然是实至名归。”   应该是李韭儿告诉她的,周茹谦虚道:“她是沾了她姑姑的光,她自己织不了那么好。”   青枝承认。   姜夫人又恭喜她们:“听说吉日定在十二月,到时一定来吃酒。”   周茹笑容满面:“可说好了,不醉不准回去。”看向姜怡,“姜姑娘也快定亲了吧?”   “是在相看呢。”姜夫人含糊其辞,“让她们两个小姑娘说说话。”吩咐姜怡把青枝带去暖阁。   说实话,青枝不太喜欢姜怡,她跟这种闺秀原就是两类人,尤其姜怡还喜欢问东问西,她并不愿与之接触。   姜怡请青枝坐下后,叫丫环倒上热茶。   青枝端起茶喝,保持沉默。   姜怡却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她:“你为何又愿意嫁给裴公子了?我以为你想退亲呢。”   青枝:“……”   果然来了。   “姜姑娘不觉得问这些很过分吗?你们大家闺秀讲究知书达理,谦逊得体,照理你不应该这般说话。”青枝放下茶盏,“我也没必要回答你。”   这些道理姜怡岂会不明白?她咬一咬唇:“我是有疑惑才问你的。”   “我的事,你为何疑惑?”   “因为我……”姜怡犹豫片刻,决定告诉青枝,“家母想要我早些成亲,可那公子我不喜欢,我见你连裴公子都能拒绝,便想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   青枝愣住,没想到姜怡也会有此等困扰,而且居然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她道:“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建议,我现在已答应成亲。”   “可你拖了很久,你还开成锦缎铺了,你定是达成了心愿才会同意,是吗?”   这一点她倒是说对了,若非裴家退让,裴连瑛也改了态度,她肯定还在抗争。青枝一笑:“我是提了要求的,不过这种办法不是谁都合适,你得有把握他会守信。”   提要求吗?   是了,母亲很钟意那位周公子,可这周公子自个儿样貌不佳,眼睛却长在额头上,若非她容色不错,周公子应是不肯的。然而姑娘家的容貌是一日一日走下坡路的,到时她年老色衰,那周公子不得纳妾?   她或许可以要求周公子一心一意,答应她永不纳妾,凭这周公子的性子定不会答应,母亲就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姜怡越想越觉这法子可行,粲然笑道:“太好了,多谢你。”   她不喜欢姜怡,但也不想看姜怡被迫嫁人,青枝道:“……不客气,愿你顺利。”   林老夫人为儿子的事去跟表妹霍老夫人商量。   霍老夫人出主意,让林老夫人不要着急选什么姑娘,一来这冬日没花没草的,没有理由邀请姑娘们入府,二来林云壑正沉迷于陈姑娘,用此办法毫无意义,不如等上一等,或许他自己会想通。   林老夫人就同意了。   林云壑颓废一阵子后,确实又开始振作起来,他痛定思痛,决定弥补上次的失误,在家中冥思苦想,准备了一大段话要告诉青枝,然而等他到了陈家后,却吃了闭门羹。   翠儿连门都不开。   “姑娘不在家,林公子下回再来吧。”   林云壑没有离开:“她去何处了?几时回来?”   “姑娘要去好几处地方,奴婢不知她这会儿在哪里,更不知几时回。”   “那我在这里等。”   翠儿见他这么不依不饶,越发觉得他心怀不轨:“林公子还是走吧,姑娘待嫁之身,就算回来也不合适见你。”她故意把要成亲的事告之,“我们姑娘马上就要嫁给裴左少卿,吉日都定好了!”   林云壑一怔。   之前随从去查,并没有查到此事,那是刚定不久?他感觉自己又错过了机会,懊恼不止。   “定在几月?”他问。   翠儿生气:“林公子未免问得太多了。”   这丫环一副驱赶他的样子,若是马上就嫁的话,应该迫不及待就说了。   那么应该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如果是今年的话,就是十二月。   也不知为何,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仍没有想要放弃,林云壑背靠在门上,微微一叹,可能自己是着魔了吧?又或许,他从没有对一样东西渴求过,他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   陈青枝。   她不应该将他拒之门外的,这丫环对一个客人如此无礼,当然是出于青枝的授意。   她实在该听一听他怎么说。   林云壑沉思片刻,快步离去。   翠儿透过门缝瞧着,松了口气,而后去禀告青枝:“奴婢费了好些唇舌他才走,不知下回还来不来。若一直这般纠缠,姑娘还是得让少爷出手。”   从上次裴连瑛的意思来看,林云壑好似是看上她了,不然惠妃也不会这样设计。可青枝还是很怀疑,如果她不会游水,林云壑真的会去救她吗?   这种权贵子弟,只是一时的新鲜吧?青枝道:“肯定是最后一次。”   翠儿握拳:“反正奴婢瞧见他,一定不开门。”   公子的婚事好事多磨,都快磨了一年,她真的不希望再生出什么事情。   然而青枝不出门,周茹却是要出门的,她得给女儿准备嫁妆。   今儿她想买两只樟木箱,不是普通的樟木,而是香樟木,可以防虫提神,一只要好几十两银子。   不过越贵,搬出去越有面子。   好东西很多都在旋街,离香云桥远,周茹出门后直奔车马租赁铺,想租一辆马车。   路上却被林云壑挡住。   周茹不认识他,只从气度,装扮看出这公子身份不一般。毕竟女儿的锦缎多是卖给富贵人家,她也见识过好些这样的人了。   林云壑介绍自己:“家父是卫国公……不知您可记得,家母曾请过令爱去家里,家母很喜欢您家的锦缎。”   周茹心头一惊,那是皇亲国戚啊,那是比长兴侯府都要富贵得多的家族啊!她忙挤出笑:“原来是林公子……不知林公子有何贵干那?”   林云壑请她去自家开得茶馆。   伙计上了最好的茶。   周茹喝一口,唇齿生香。   林云壑说明来意:“陈太太,我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她有什么本事可以帮一个皇亲国戚?周茹奇怪道:“我恐怕是帮不了林公子吧?”   “对您来说,轻而易举。”林云壑说到这里,感觉喉头开始发干了,脸颊隐隐生红,酝酿了几次才鼓起勇气,“我想娶令爱为妻。”   周茹怀疑自己听错,侧了侧头,语无伦次:“你说,说什么?你想娶……不是,我家青枝已经定亲了,我女婿是裴左少卿,你认识的吧?我应该是听错了吧?”   “您没有听错,我就是想娶令爱陈青枝。”林云壑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女儿定亲了啊!”周茹无法相信。   “别说是定亲,便算成亲也可以和离的。”林云壑挺一挺胸脯,“我可以向您保证,令爱嫁给我绝对不比嫁给裴左少卿差。他能给我的,我一样能给,甚至更多。至于官职,我眼下是无官在身,但对我来说并不难。”   周茹咽了下口水。   她得承认,这位林公子的话很吸引人,比起裴连瑛,他的家世实在是好太多了。   只是,卫国公府再好,她又怎可能反悔?他们陈家跟裴家那么多年的交情!周茹叹口气:“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们家青枝跟裴左少卿是青梅竹马,这门婚事不能退的。”   “只要您愿意,再说服令爱,裴家那里我会帮你解决。”林云壑觉得最大的难题是青枝,裴连瑛虽是四品官,可要跟他比还是差了一点。   但若青枝不肯,他也不能强抢民女。   周茹一时无声。   两只手拿着茶盏捏来捏去,心神慌乱,她心想,若非女儿已经定亲,她必然就答应了,那可是国公府。   条件太好了!   她突然可以理解之前裴辉的傲慢了,她的女儿连卫国公府的世子都想娶,那裴连瑛这种女婿也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不行,我不能干这种事。”周茹马上又开始忏悔,“我不能对不起我的亲家。林公子,还请见谅,是我家女儿没福气,没法嫁给你。”   “您真不考虑考虑吗?”林云壑道,“令爱嫁给我,裴左少卿也能娶个名门闺秀,岂不是两全其美?我看裴左少卿也未必真的喜欢令爱吧,不然怎么会推到现在才定吉日?”   这话可是说反了!   是她女儿没那么喜欢女婿,但周茹肯定不能透露,她犹豫一会:“京城那么多闺秀,林公子何必非得娶青枝呢?”   非要是个准确的理由,林云壑难以表达,他只知道他是第一次看上一个姑娘,他认为,青枝最合适他。   “我现在是非她不娶,您再考虑考虑吧。”林云壑恳切道,“我若没有诚意,也不会说这么多。”   一个家世如此显赫的公子这样劝她,周茹难免心软:“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多半是不行的,你不要抱有期望。”她只是狠不下心。   这里面当然还有一点虚荣。   林云壑连忙道谢。   从茶馆出来,周茹也没心思去买什么香樟木箱了,走马观花,来到西街。   见裴家的店铺人来人往极是热闹,她抬脚走了进去。   裴辉发现是周茹,有些惊讶,笑着迎上来:“周大妹子怎么来了?家里缺纸张还是什么?”   “我不买东西,我是遇到桩事情。”   裴辉将她请到里屋:“那是要我帮忙不成?你尽管说吧。”   虽然他的态度变了,但周茹心里清楚,在裴辉心里自家女儿就是高攀裴连瑛,是不配的,只不过碍于李韭儿母子,他不得不退让。   周茹原也不是大度的人,来到这里就是为挣回面子:“刚才卫国公府的林世子请我去喝茶。”   “哦?是为锦缎的事儿吗?”裴辉知道十方佛锦缎的事。   “不是,你猜不到的。”周茹低声道,“他是想娶青枝,请我退亲呢。”   裴辉整个惊住。   看他的表情像是见到鬼了,周茹暗暗得意,她的女儿可不是没人要,瞧瞧,多少公子喜欢呢。   发现周茹的笑容,裴辉回过神,原来她专门上这里是给他下马威。   裴辉轻咳一声:“这林世子也太不知礼数了吧?”这青枝也是真厉害,上次把潘济美迷住了不说,居然还能勾上林云壑。不过林云壑是个纨绔,哪里比得上他儿子,“不愧是个浪荡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怎么是浪荡子?他是皇亲国戚,他要想做官,再容易不过。”周茹盯着裴辉,“他求我,让我考虑呢,你说我该怎么办?”   裴辉无言。   这周茹也是咄咄逼人,若非儿子喜欢那陈青枝,他早就发作了,但眼下只得顾全大局。   他语气谦卑:“你当然要拒绝了,韭儿很早就备全了聘礼,连瑛对青枝又那么好,周大妹子你忍心退亲吗?不过也怪青枝太出色,才貌双全,秀外慧中,难怪那些公子惦记,我以前真是有眼无珠。”   周茹舒服了,笑着道:“你别这么说,青枝再好也比不上连瑛的,我再遇见那林公子必然与他说清楚。”她起身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裴辉捏了捏眉心,这母女俩真是没一个好惹的!   不过此事涉及卫国公府,他得告诉儿子。至于母亲,妻子那边,裴辉无此打算,怕她们胡思乱想。   等裴连瑛下衙回到家,裴辉就找个借口把他拉到书房说话。   “林世子去找你周婶了,想让她退亲……青枝跟他的事情,你可知?”   裴连瑛没想到林云壑如此执着,微微皱眉:“我知道,青枝告诉我了。”   倒是没有隐瞒儿子,裴辉点点头:“你得处理好,这卫国公府我们不好得罪啊。”   不好得罪也不能把青枝让给他。   不,青枝自己也不可能同意,裴连瑛道:“您放心,我会想办法。”   裴辉摇摇头,他心里还是觉得青枝不合适儿子,而且事情的发展确实如他所料,这姑娘只能给儿子带来麻烦,并不是锦上添花。   “有了一次,可能还有第二次,她毕竟是织娘兼掌柜。”整日抛头露面,就算本意不想招蜂引蝶,可模样长得好,难免沾染,裴辉忧心道,“你以后恐怕要忙着解决一个又一个公子。”若是都像林云壑这样的身份,真的太麻烦了。   裴连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16:54:34~2022-08-19 09:5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这个问题,裴连瑛不知吗?   在新家歇息两日后, 苏起开始做躺椅。   院子里堆了好些木料,屑子像柳絮一般飞舞,落在他发上, 衣襟上, 鞋面上。   赵蕊进来时,就看到他身上的木屑。   “二舅父真的成木匠了呢。”她忍不住笑。   苏起拍了拍衣袍:“你是偷偷来这里的吗?母亲可知?”   “我说去建国寺听钟声,外祖母没有怀疑。”赵蕊找了张杌子坐, 小大人般的叹气, “二舅父搬出去,外祖母其实是很伤心的。”   他们母子间的缘分太浅,他实在是无法再在侯府生活了,苏起道:“你多陪陪她。”   赵蕊点点头。   苏起看她一眼:“你好似很久没回家了?”这家是指赵府。   赵蕊的脸色黯淡下来。   “怎么了?”苏起发现, 忙柔声询问。   “我有件事想跟二舅父说, 是关于娘亲的。”   苏起心头一跳。   他再如何讨厌赵廷俊,都没有将姐姐的事情告诉赵蕊, 因为怕赵蕊伤心。   于他来说,过去难以抹去, 刻骨铭心,他可能一生都在痛苦中挣扎, 但对这个小姑娘来说,未免太残酷,他实在开不了口。   苏起深吸口气:“怎么会提起你娘亲呢?”   赵蕊红了眼眶:“我发现我错怪娘亲了, 我怀疑爹爹对娘不好。我现在想找一个人……阿月,二舅父可记得?她是娘亲的贴身丫环, 娘亲去世后, 她就不见了。”   这些奴婢的事, 苏起真没怎么注意, 一来当时年纪小,考虑事情不周,二来,姐姐让他别总去赵家,他不想让姐姐为难,故而对这些丫环的事并不清楚。   “你是说阿月可能知道什么?”   “是!”赵蕊点点头,“我最近想起来了,有几次我去找娘亲,都是阿月拦着不给我进去。后来我再看到娘,娘都是很没有力气的。”   苏起闭了闭眼,心口处一阵钝痛。   “蕊儿,你可能是记错了。”他无力地道。   赵蕊用力摇头:“不不,我没有记错,二舅父,你帮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吧!二舅父,不然我晚上都睡不好,我总会梦到娘亲,娘亲在对着我哭。”   苏起鼻子一酸,忍不住把赵蕊搂在怀里:“蕊儿……”   “二舅父,我求您了。”赵蕊哭起来,“我好喜欢娘亲的,我那时候应该跟娘亲更亲近些,可惜我不懂事。”她越哭越大声。   苏起的眼角也不由湿润,轻轻拍了拍外甥女的后背:“好,好,我帮你找。”   蕊儿终是长大了吧,她很聪明,有些事到底是瞒不住的。   ………………   林云壑见过周茹之后,开始实行第二步计划,去求见天子谋个官职。   杨景恒见他突然长进了,万分欣喜。   林家就林云壑一个男孩,妻子在世时极重视这弟弟,时常把他接来宫中。姐弟俩感情很深,而对于杨景恒来说,林云壑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念慈若知道了,一定心怀安慰。”杨景恒站起身,将殿内挂着的一把长剑赐予他,“朕可以满足你,但你不能让朕失望。”   “臣叩谢皇恩。”林云壑跪下,双手接住长剑。   杨景恒是让林云壑当兵马司的指挥,一个巡城的小官,正六品。   可他赐予的长剑却非同寻常,林云壑心里清楚,杨景恒是顾及文武百官,不能一来就给他做高官,但只要他稳扎稳打,一步步做好,将来自然是平步青云的。   他并不抱怨,回去笑着告诉双亲。   林老夫人瞪大双眼:“天子真把惊鸿剑送与你了?这真是寄予了很大期望那。云壑,你上任后切莫再像以前一样!天子可不会事事纵容你啊。”   林云壑道:“儿子明白。”   林迢很是惊奇:“你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去讨官职?”之前不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吗?   林老夫人拍打他一下:“自然是懂事了,还能是什么?”她觉得儿子应该是想通了,故而并不愿再提那位陈姑娘。   接收到妻子的暗示,林迢没再追问。   只要儿子愿意改变,不再游手好闲,那就是好事。   次日,林云壑走马上任。   消息传到裴连瑛耳中,他想得可不简单。   浪子回头,是有其事,可林云壑偏偏是在见过他那未来岳母之后,谋了职,当然是事有蹊跷。   难不成林云壑是想以此表达自己的诚意?表现出他不再是纨绔,好博得陈家人的信任?   裴连瑛忽然笑了一声。   很是突然,左右两边的捕快都被这笑声弄得怔了怔,因听起来有些古怪,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他们做事便格外的小心了。   裴连瑛后来再没笑过,下衙后他派一名随从去卫国公府,给林云壑送了请帖。   林云壑如此明目张胆,以后必然会有后招,甚至是不顾后果,不择手段,他得去提醒林云壑。   请帖写得是,后日在清风楼会面。   看到帖子时,林云壑由不得一阵心虚,青枝毕竟是裴连瑛的未婚妻,而且很快就要嫁了,他此举近乎于夺妻,不管何人都会愤怒。   裴连瑛见他很可能是要训斥他。   但他若不去,为此退缩的话,以后便不可能再有娶青枝的念头。   林云壑把帖子用力捏紧。   他从没有认真地做过一件事,是青枝改变了他,他深信如果青枝是他的妻,一定会成为他强大的动力。   他决定会一会裴连瑛。   隔了一日,午时他准时赴约。   进去雅间的时候,裴连瑛已经在了。   按照官阶的话,他得行礼,但林云壑并没有,直接就在裴连瑛的对面坐下。   完全是个无礼的家伙,裴连瑛有点担心今次谈话能不能顺利。   他是抱着化解的态度来的。   他给林云壑倒了茶。   “林世子应该猜测过我为何相请……但其实我是为另外一件事而来。”   这个开场白引人好奇,林云壑问道:“另一件事?”   “是。”裴连瑛语气不疾不徐,“据我所知,陈姑娘落水时,林世子也在宫中,林世子可曾想过,陈姑娘为何会落水?你又为何那么巧碰见?林世子去东宫拜见太子,时常走这一条路吧?”   林云壑皱了皱眉。   那日他牵挂着青枝,急着想送她,在宫门口却看见裴连瑛,所有的心思都被吸引去了,不曾起过一丝怀疑。   被裴连瑛几句话一说,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惠妃设计,心里顿时起了惭愧,因他早听说过裴连瑛断案如神。   为何他就没有察觉呢?   林云壑掩饰着内心起伏的情绪,端起茶喝:“你的意思,惠妃原本是想我去救陈姑娘?”   “她的真实目的可能是想让你与我为敌,她一早就知陈姑娘是我未婚妻。”   林云壑的身子僵了僵。   确实从那一日起,他对青枝的感觉更深了一些,可能是见过她浑身湿透的模样……他脸颊忽然一红,不,也不见得如此,在之前他就被青枝吸引了。   在重阳节,他因为她,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清醒。   就算没有落水的事,就算没在宫里见到她,他一样会去找她的。   林云壑把茶盏慢慢放下:“即便是惠妃设计,我也不可能放弃陈姑娘。”   他的反应,裴连瑛一直看在眼里。他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林云壑至少不是狂浪之徒,他是在认真听自己的话,也表现出了镇定。   裴连瑛道:“恐怕她不会答应你。”   林云壑微微眯了眯眼:“你怎知?你让她跟我见一面,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她想不想见你,是她的事,我不会帮她做决定。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惠妃的意图,当然,这有可能是我的猜测,但请林世子往后三思而后行。”裴连瑛并不怕林云壑喜欢青枝,他是怕林云壑太激进,可能会落入圈套,这对他也是不利的。   也许他是不如裴连瑛那么敏锐,但他也不傻,林云壑淡淡道:“你放心,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会牵扯到太子,或者是天子。”他会请天子帮忙赐个职务,但不至于去求天子赐婚,在天子,太子面前挑拨,这些卑鄙的事他做不出。   裴连瑛正色道:“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林世子一贯在外的名声,使人误解,实在抱歉。”   从头到尾,这位年轻臣子都不曾有过一丝的恼怒,反而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林云壑发现他完全想错了,他本以为裴连瑛是要来斥责他,结果他居然为误会自己是纨绔而道歉,林云壑都不知回什么好。   用过午膳后,裴连瑛又去了陈家。   周茹不准女儿见裴连瑛,看到裴连瑛过来却是喜上眉梢,一点儿都没怪他。   反正女儿已经破了规矩,她没必要为此得罪女婿,忙把他领过去。   裴连瑛把自己跟林云壑见面的事告诉青枝:“他执意要见你。”   青枝十分惊讶:“你没有听错吧,他明知道你我快要成亲,还要见我?”   “是,”裴连瑛此时不得不提醒青枝,林云壑的想法,“他对你没有死心,你得小心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跟他都谈不上熟悉,怎么就非我不娶了?”   其实裴连瑛听青枝说过他们之间的事,有些理解林云壑的执着。像青枝这种性子的姑娘,别说是京城了,就是在均州都很少见,偏偏又生得美貌,林云壑便受了求之不得的苦。   只是,他旁观者清,可以理解,却不能赞同。刚才平静的与林云壑谈话,不代表他没有一丝不快:“我是真不知他何处来的信心,以为见你一面就可以改变结果。”   这个问题,裴连瑛不知吗?当时他劝自己嫁他时也是信心满满呢,青枝故意道:“可能他觉得自己比你年轻吧。”   裴连瑛:“……”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年纪大才疼人!   林云壑:年纪小体力好。   裴连瑛:呵,这可难说。   感谢在2022-08-19 09:52:22~2022-08-19 15: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你真的喜欢裴左少卿吗?”   林云壑确实比他小, 还不到二十,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优点。不过若与青枝争论的话,兴许她会以为自己真的在意年龄。故而裴连瑛对此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没过多久, 周茹就见女婿出来了。   她把女婿送出门外, 回来问女儿:“连瑛怎么这么快就走?你该不会还在给他脸色看吧?”   这倒没有,就是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可这也是实话, 林云壑看着就比裴连瑛年轻。青枝道:“不是说多见面不好吗, 所以他来看我一眼就走了。”裴连瑛估计是为此自卑了,所以不想再开口。   难得女儿没说女婿坏话,周茹只当二人感情变好,喜滋滋道:“确实要少见见, 就一个多月, 忍忍就过去的。”   青枝敷衍地点点头,去东厢房找姑姑。   陈念正在鞋面上绣花, 绣得是红色的并蹄莲,寓意夫妻恩爱。   母亲同她说过, 青枝知道是什么:“又不是紧要的东西,姑姑不用太在意。”出嫁的绣花鞋, 穿一次就压箱底,没必要花多少功夫。   陈念抿嘴一笑:“幸好没被嫂嫂听见,不然肯定要说你。”   “她哪日不说我啊?从三岁开始, 天天都在说。”青枝道,“总之随便做做, 能穿就行。”   陈念正色:“这怎么可以?鞋子是我心甘情愿给你做的……我没别的送你, 这双绣花鞋就是我的礼物。”   姑姑的目光很柔和, 充满了慈爱, 青枝心头一阵感动,忍不住伸手抱住陈念:“我知道姑姑是为我,我只是不想您累着,比起您的身子,别的都不值一提。”   有时候侄女儿也是孩子气,陈念揉揉她的发髻:“别忘了,你还是掌柜呢。掌柜出嫁穿了难看的绣花鞋,别人会如何想,嫁衣漂亮,鞋子也得漂亮。”   青枝叹气:“是我错了。”   陈念笑:“快出去吧,别打搅我。”   青枝乖乖告辞。   她算了算客人们定得锦缎,决定能往后移的都移一移,省得姑姑两头顾,太累了。   看来以后活计也得接少些,现在光是靠那些织娘们的锦缎都已挣得足够,她要多花时间练习自己的织艺,追上姑姑,再多教教徒弟,让徒弟早点出师。   青枝大致规划了下将来。   次日夜晚,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后来阿黄连续不断的叫声,把正在屋里点算嫁妆的周茹给惹到了。   她快步走出来:“翠儿,谁在外面?”若是客人,应该放进来,若不是,也不该引得阿黄一直叫吧?   翠儿支支吾吾:“是个胡搅乱缠的人,奴婢正要赶他走。”   “什么人?哪家的?”周茹皱眉。   翠儿正要搪塞,外面那人又再次敲门,扬声道:“陈太太,您还欠我一个回答。”   是那个林世子!   周茹吓一跳,急忙去开门。   林云壑穿着兵马司指挥的深绿色官服,站在门口:“我刚刚下衙,打搅您了。”   才几日就当上官了,不愧是皇亲国戚,周茹把他请进来:“哎呀,才忙完事就来这里,真是辛苦林世子了。翠儿,你去准备茶水。”   翠儿见周茹的殷勤样,未免慌张,心想她该不会要把姑娘嫁给这林世子吧?她一边倒水一边观察。   周茹叫她出去。   翠儿就在外面探头探脑。   林云壑问周茹:“您考虑得如何了?”   周茹叹口气,很抱歉地道:“我们家跟裴家几十年的交情,我真的不能答应你,还请林世子见谅……凭林世子你的条件,大可以在京城好好挑个闺秀为妻,我们家青枝何德何能啊。”   “您不用管裴家,只要您愿意,裴家我自然有办法解决,裴家绝不会为此记恨您。”他若争取到了青枝,天子自然会知,看在林家的份上也会善待裴家。   周茹看他那么笃定,微微皱眉:“林世子,令尊令堂也同意吗?”   家世相差太大,她真不信。   林云壑怔了怔。   因青枝很快要嫁,当务之急得先阻止婚事,至于双亲那里,他认为不难处理。只要他表明娶了青枝后,会努力进取,双亲一定赞同。他笑了笑:“这您不用担心,绝没有问题,”见周茹一直拒绝,他着实想跟青枝谈一谈,“您能否让我见一下陈姑娘?”   “青枝快要出嫁,恐怕不行,林世子,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一直招待。”   见她要逐客了,林云壑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沉下脸道:“我好言相劝,原以为您会明白事理……您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吗?您还是把陈姑娘请出来吧,不然我今日决不会走。”   到底是皇亲国戚,这话一出很有分量,周茹少不得猜想他会利用跟天子的关系去对付裴家跟他们陈家。周茹忙去找女儿:“他一定要见你,你同他好好说话,赶紧解决。记住,一定不能发火,国公府我们惹不起。”   青枝明白。   周茹又道:“我就在外面等着,门不要关,你们不能待太久。”孤男寡女始终不妥,她得盯着些。   青枝点点头,去见林云壑。   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映照,林云壑觉得她脸颊像染了层胭脂,桃花一般。   他的心跳快了,杂乱无章,林云壑深吸口气,尽量稳住:“陈姑娘,上回我说的话可能不够明白,我其实是想说,我想娶你为妻。我知道你已经定亲,但定亲真的不算什么,我在京城见过好些退亲的家族,只要双方协商妥当,十分容易。”   这林云壑也是自大,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退亲后嫁给他呢?只是因为他是世子吗?   青枝淡淡道:“退亲确实没什么,只是,我就算现在没有定亲,我也不会嫁你。”   林云壑脸色微变:“为何?”   “为何?”青枝挑眉道,“您的意思,只要您想娶,去大街上随意找个姑娘,她就得嫁您?这姑娘对你来说,只是一根毫无主意的木头,是吗?”   他因是坐着,青枝站着,竟比他高出许多,有种咄咄逼人之感。   林云壑忽然局促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反驳青枝的这段话。   她的意思是,此事不关定亲,她就算没有跟裴连瑛的婚约,他也不能想娶就娶。   林云壑陷入了一种无望之中,好一会他才问:“裴左少卿对你好吗?我原本想,如果你嫁我,我一定对你比他对你好。”   谈不上好不好,但至少裴连瑛学会了尊重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过这林世子眼里此时有种掩饰不了的难过,这让她颇为惊讶。她之前并不觉得林云壑是真的喜欢她,可这一刻,却有些怀疑。   只是,就算林云壑是真心,她也不好答应,她对林云壑并无一丝爱慕。   青枝道:“是,他对我很好,还请林公子成全。”   说什么成全,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林云壑自嘲地笑了声:“我或许会来恭贺你……”他紧紧得盯着青枝,内心仍有一些不甘,最后问道,“你真的喜欢裴左少卿吗?”   青枝一怔。   她竟不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印象里,这姑娘是何等的果断泼辣,此刻却迟疑了,若她说一句很喜欢裴连瑛,他真的就死心了,但她偏偏没能说出来。林云壑感觉自己找到了希望,忽然起身扣住她的肩:“你是被迫的,是不是?你只是因为早早定亲是不是?”   瞧见他眼中的欣喜,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般的狂热,青枝忙推开他:“还请林公子自重!”   在外面的周茹连忙进来:“林世子,可以了吧?我们青枝真的不方便跟你说话的。”   “你不喜欢他,是不是?”林云壑仍在追问,“那为何拒绝我?”既然都不喜欢,那也可以嫁他啊!   这林世子实在鲁莽,周茹就算再怕也不能让他抓着女儿不放,急道:“她怎么会不喜欢连瑛?我们家青枝跟裴左少卿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感情,请林世子别信口雌黄!”一边朝女儿使眼色,“你快走。”   青枝转身离开。   翠儿在门口瞪着林云壑,一副仇恨的模样。   感觉到自己失态,林云壑慢慢镇静下来:“陈太太,对不住,是我说错话。只是,若陈姑娘不愿意,您真的可以不让她出嫁的,我们林家会倾尽一切帮您。”   女儿起先是不肯,但现在好不容易答应,她又怎能反悔?何况,女婿一点错都没有。周茹叹口气:“青枝小时候就喜欢连瑛,不然我相公也不会定这门亲事,她在均州时经常去裴家,早就跟裴家的人一样了,所以林世子,还请你走吧,以后莫再来了,影响林世子名声。”   见她几乎是请求的语气,林云壑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他刚才不过是为吓唬周茹,实则不可能真的用强。   他当纨绔时也不过犯些小错,哪能强抢朝廷命官的未婚妻呢?他长叹一声,告辞离去。   这一趟,叫他伤透了心。   陈家的人都不肯,他就不能把这件事做成了,他只能看着青枝出嫁。哪怕她不喜欢裴连瑛,可这点安慰又有什么用?   兴许是老天爷对他蹉跎这么多年的惩罚,让他遇到心仪的姑娘,而后又马上夺走。   他喝了许多的酒。   林老夫人担心他,看顾他到半夜,幸好第二日他吃了醒酒茶又去兵马司衙门了,林老夫人才放心。   李韭儿选了好日子将聘礼送去陈家。   那是她到京城后在数年内陆续添置的,有玉器金器,绸缎箱盒,名贵茶叶,宅院的房地契,还有丰厚的聘金,装了两箱子,沉甸甸的。考虑到陈家坐车不便,更是加送了辆豪华的马车并一个车夫。   当日,莲花巷到香云桥那一带路堵塞许久,与裴家有来往的家族纷纷开始准备贺礼。   听说王衡终于归家,李韭儿马上请他择日。   王相师结合双方的八字,面相,建议吉日定在十二月六日,称今年这日最为合宜。二人若在此日成亲,于将来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万事亨通。   一切落定后,时间仿佛走得飞快,也可能是母亲终于不唠叨了,开始舍不得她这个女儿,每日与她亲亲密密的,满口都是夸赞的话。   青枝心想,这是成亲的一大好处。   她自己倒没什么改变,还是该织锦就织锦,该教徒弟就教徒弟。   直到成亲前几日,母亲叮嘱她洞房的事儿,她才突然有了种异怪之感。   若是两情相悦,水乳交融,再亲密也欢喜。可像他们这种情况,恐怕是会互相嫌弃,勉强洞房真不知会是什么场面呢。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你放心,我并不觉得勉强。   青枝:??那我真的很不放心了。   裴连瑛:……   感谢在2022-08-19 15:04:27~2022-08-20 10:1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比簪子更艳丽的,是她的脸。   临近吉日, 嫁妆先行。   裴家派人来搬嫁妆,这在嫁娶风俗中叫“看嫁资”,如果过于寒酸, 是要被夫家看轻的。不过这对裴家来说, 只是个流程罢了,李韭儿之前甚至跟周茹说,哪怕他们来置办嫁妆也无事。   只周茹还是要给女儿撑面子, 当日搬出的嫁妆好像长龙一般, 她想表明,她家的女儿绝没有配不上裴家的儿子。   看客们自然吃惊,纷纷说原来陈家锦缎铺挣了那么多钱,了不得!   两日后, 就到吉日了。   裴家请了裴连瑛原先的上峰, 纪大学士的儿媳纪夫人当全福夫人为青枝挽发,开脸。陈家因是从均州来的, 没有别的亲朋好友,添妆的只有姜怡。   青枝对姜怡始终有些排斥, 见她送什么不好,居然送了几卷诗集, 差点没把她赶出去。   姜怡却解释道:“我觉得你还是抽空看看这些,对你有益。”   这些诗集是她精挑细选,自己特别喜欢才送给青枝的, 因上回青枝给她建议,她在那周公子身上试了之后, 周公子果然一反常态, 斥她痴心妄想。甚至当着母亲的面说她没教好女儿, 贪得无厌, 让母亲对周公子极为失望,再不提亲事。   青枝摇头道:“我实在看不出诗集对我一个织锦的有什么益处。”   周茹却替她收起来:“连瑛是才子,精通诗词,你学一点也没坏处,还不谢谢姜姑娘。”   青枝:“……”   姚珍此时捧着一座桌屏走进来,小声道:“师父,这是我跟师兄的心意,我跟师兄手艺不精,”神色忽然羞涩,“请师父别嫌弃。”   她性子开朗,从来不会害羞,可见心里觉得不好,青枝盯着看了看,忍不住笑:“这块锦缎的图案是我在河边骑着阿毛吗?”   “师父竟看出来了。”姚珍眼睛一亮,“是不是还不算难看?”   “难看还是难看,可我喜欢啊,谢谢你跟采石。”青枝接过来,“我会放在卧房的。”   姚珍很高兴:“师父不嫌弃就行。”   “你跟采石何时织的,我竟一点不知。”   “师父歇息时偷偷织的,这块锦缎小,很快就织好了。”姚珍叹气,“可惜跟想象中的样子差了太多。”   能认出来已经不错,差在细微之处得好好锻炼,青枝安慰她:“等明年就可以了。”   师徒俩亲昵的说着话,姜怡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新鲜,她有几个闺中好友,每个都是闺秀,从没有谁会收徒的。青枝却又开店铺又收徒,跟男子一样,她心想,织娘的日子倒也十分有趣。   严采石此时在窗边道:“师父,苏师傅送躺椅来了,还有一件贺礼。”   躺椅总算做好了,贺礼不知是什么,青枝好奇。   周茹跑出去看。   外面陈念正跟苏起说话,苏起在她手心里放了一艘黄杨木雕刻成的帆船。   陈念瞧了一眼,眼眸跟月牙儿弯起:“青枝一定很喜欢,谢谢你。”   苏起看到她笑,也跟着笑。他上次雕得那个笑着的姑娘,一定是被陈念收下了,他不知陈念当时是什么想法,他并不在乎,他只是想看到她笑。   周茹急忙去打断:“苏师傅你这么费心作甚,我们家可没有别的活计给你了。”   话中有话,暗指苏起并不是诚心恭贺,只是为了生意。陈念不由皱眉:“嫂嫂,你为何这样说?这艘帆船苏师傅拿出去卖都可以卖很多银两。”   凭苏起的本事,根本就不缺活计的。   竟然帮着他说话,周茹心头咯噔一声,怀疑小姑子真的喜欢上苏起,一时结巴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跟青枝非亲非故,不必如此。”   苏起当然也听出来了,可见陈念向着他,就好似吃了蜜糖一般,根本不愿计较。   “只是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好了,我不打搅你们,很快迎亲队要来了。”他告辞。   陈念把帆船给青枝看,青枝果然十分喜欢,也说要放在卧房里。   冬日天黑得早,很快太阳就落山了。   听说迎亲的仪仗队已出发,周茹让青枝把嫁衣穿上,跟陈念一起扶着去正屋向丈夫的牌位叩拜,告诉他女儿出嫁的好消息。   想起父亲在世时对她的疼爱,青枝低声哭泣。   周茹跟陈念也忍不住落泪。   外面的爆竹声忽然响起来,周茹一边擦眼睛一边把女儿扶起:“好了,你父亲知道你的孝心了,去了裴家后要跟连瑛好好过日子。你织锦我不管,但你得做个好儿媳,好妻子。”   好不好,还得看裴连瑛呢,青枝心想,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纪夫人给她罩上红盖头,叫上翠儿扶着朝门口走去。   严采石跟姚珍围上来,跟在后面,面上是依依不舍。虽然师父说会跟以前一样,可他们仍很担心。   爆竹声渐渐压过了奏乐声,人声,越来越响亮,青枝再听不见别的,只感觉自己被扶入了轿子。临走时,姑姑拉了拉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轿子抬起时,空隙里她似乎听到几声狗叫,很快又被淹没。   阿黄会不会跟到裴家去……   她忘了交代采石把阿黄栓住,等会洒喜钱,人多混乱,不知道它会不会被谁踩一脚。   胡思乱想中,轿子抬到了裴家。   纪夫人跟翠儿扶着她出来,她感觉四周围满了人,恭贺声连绵不绝。她轻声问翠儿:“请了很多客人吗?”   翠儿没答,耳边传来裴连瑛的声音:“三十八桌。”   他原来就在身边,青枝捏了捏手中的绸带:“你有没有看见阿黄,它没事吧?”   在这节骨眼上问狗的事情,别人恐怕难以理解,裴连瑛倒不觉意外,回答道:“它在你后边。”   很大一条狗,金灿灿的毛,容易叫人害怕,但它真的很聪明,跟来的时候低垂着头,并不露牙,在人群里穿梭,极其灵活,现在乖乖地坐着,毫无威胁。   青枝松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裴连瑛拉着绸带另一头,把她引去堂屋。   裴老太太,裴辉,李韭儿在正座上坐着,笑容满面。   堂内点着粗大的红蜡烛,十分明亮,青枝一进来,那身嫁衣突然焕发光彩,上面的金凤活了一般振动翅膀,把衣裳上,裙上的大团金色抖向众人,迷花了眼睛。   赞叹声此起彼伏,夸这嫁衣惊人,说这陈掌柜不止织锦出众,刺绣也不俗。   青枝心想,可惜绣花鞋藏在裙内,不然他们看到姑姑做得鞋子,又得夸起来了。   身侧的裴连瑛微微勾着唇,他以前是不太愿意青枝当织娘的,后来成亲之路不顺,几经波折,却也渐渐接受了。   听见宾客夸赞,他竟有几分骄傲。   李韭儿也早已接受青枝做掌柜的事儿,笑着请礼生主持拜堂大礼。   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夫妻交拜。   青枝透过厚重的嫁衣,隐约看见裴连瑛修长的身影。   当初在均州绣这件嫁衣的时候,她并不确定裴连瑛会娶她,而今与他拜堂,她心里仍是不确定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知道这桩婚姻最终会走向什么方向。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礼生激昂的声音:“鸾凤和鸣天地久,鸳鸯于飞永谐和……送新人入洞房。”   一直尚算平静的青枝突然就有点紧张。   所谓的洞房就设在裴连瑛原先住的东厢房内,那个地方,她从来没有去过。有次来找裴连瑛送画像,她就站在门口,一眼都没往里面看。   可从今往后,她要住在这里了。   翠儿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裴家跟陈家一样也没什么亲戚,屋里坐着姜夫人跟几个与姜家来往尚可的夫人,说着些吉利的话。姜夫人让裴连瑛快些揭开盖头,好让她们看看漂亮的裴少夫人。   其实裴连瑛也有些好奇,他从纪夫人手里接过银秤,走到青枝身边,把银秤探过去,轻轻一扬就把盖头挑了下来。   先入眼的是青枝发髻上极耀眼的红宝石九凤簪,一片华光中,他几乎要闭上眼。   他那岳母真是花足了银子,买这样贵重一件簪子,他定了定神,目光落在青枝脸上。   比簪子更艳丽的,是她的脸。   当然这艳丽,他并不是第一次感觉,只是在他心里,青枝总是如当年那个活泼的小女孩,是以那些年,他从不能把她当大人看待,但现在不同了。   他朝着她微微的笑,目中含着欣赏。   大约是今儿打扮的很美吧,青枝之前在镜子里也看到了,纪夫人很会挽发上妆。她这个样子,也嫌少有人会不满意,青枝上下打量裴连瑛,想看看他有没有疏漏。   然而裴连瑛也收拾的很精致,腰间多了一块刻着仙鹤的玉佩,那是两家定亲的信物。   专门今日戴在腰间,他是想表达他信守承诺吗?青枝定定得看着那块玉佩。   光是看两者的样貌,实在是天作之合,夫人们纷纷夸赞,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纪夫人从翠儿手里接过合卺酒,莲子羹,让二人一同食用,以求夫妇永结同心,早得贵子。   裴连瑛跟青枝自然听从,一一吃了。   到此,仪式都结束了,为还给夫妻俩清净,纪夫人同其他夫人们陆续告辞。   洞房里两个人四目相对,忽然有些莫名的尴尬。   裴连瑛比青枝年长,但成亲也是第一回 ,自然是不熟练的。不过他并不想被青枝看出这一面,尽量主动地说话:“你晚膳还未吃吧,让翠儿去厨房,母亲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青枝嗯一声:“你不用管我,你先出去应酬吧,那么多客人。”   想起这事儿,裴连瑛也是头疼,他原先并没有请那么多宾客,突然天子派人送来一对玉如意当贺礼,竟多了不少不请自来的官员。   不过都是奔着利益来的,想必对他也客气,他今日被灌醉的可能性不大。   他朝青枝一笑:“那我先出去了。”走到门口时,却听见青枝问,“怎么戴了玉佩?”   他脚步顿了顿:“今日本就该戴的。”   青枝没再说话。   裴连瑛走到屋檐下,回想起青枝的语气,怀疑她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他之前并没有佩戴过这块玉佩。   不然她为何多此一问?   想着又摇头,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揣测起青枝的心思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大踏步走向厅堂。   裴家宅院宽敞,几十桌宴席都能容纳,他一进去,就被官员们包围了,轮番上来恭贺。   裴连瑛恭敬回礼。   觥筹交错间,他看到林云壑端着酒过来:“裴左少卿,如此大喜之日,不喝几十杯说不过去……”提起桌上酒坛把他的酒盅倒满。   裴连瑛:“……”   这林云壑贼心不死。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还有十几万字完结,下个月我会开新书,请大家预收下哦,么么哒。   感谢在2022-08-20 10:14:23~2022-08-20 16:1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你最好快些。”   他不动声色, 将酒一口喝了。   林云壑马上又给他满上。   青枝嫁给裴连瑛,他阻止不了,可他过不去这个坎, 便只能直面它, 所以林云壑来裴家恭贺吃酒。   裴连瑛又喝光了。   林云壑笑道:“裴左少卿酒量不错呢,难道是千杯不倒?”他继续满上。   裴连瑛再喝一次后道:“比不上林世子,到此为止了。”   “怕什么, 喝了再吃醒酒茶, 不耽误你洞房……”林云壑对着附近几桌的年轻人使眼色,“你们说是吧?”   多数人都不敢得罪林云壑,又确实是大好日子,原都该闹洞房的, 那些人纷纷起哄。当然, 也有与裴连瑛交好的官员出来解围。   裴连瑛目光扫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竟然还坐着潘济美, 他笑一笑道:“以后怎么喝都行,唯独今晚不行。内子是织娘你们都知, 等会见我醉倒,恐怕要拿梭子扎我。”   众人听了绷不住, 一个个都笑开了,也就放过了他。   只有林云壑如鲠在喉。像青枝这样泼辣的性子,裴连瑛说自己被扎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心里竟羡慕极了。他觉得青枝就算扎人,一定也是极可爱的。   他拿起酒坛子, 连喝不止。   青枝吃完东西后问翠儿阿黄有没有回去。翠儿说还在外头, 似乎是要住在这里了。青枝心想阿黄已认她为主子, 极忠心的, 跟着她也是常理,就让翠儿找人把家里那个狗窝搬来给阿黄睡,省得它着凉。   翠儿便寻了个婆子去办,而后把青枝刚才得的礼物拿在屋里来。   又见到苏起雕刻的帆船,青枝托在掌心仔细的看,越看越惊叹。   四五寸大的木船,竟是面面俱到,桅杆,甲板,船厢,栏杆,小巧而精致,多处都镂空雕刻了花纹,她真不知苏起的手艺竟已称得上是鬼斧神工。   这样的木匠,为何名气不大?她记得她曾问裴家的丫环有关京城木匠的事,丫环提到的是柳能。   青枝满腹疑惑。   她把帆船摆在窗边的月牙桌上,随后又拿起两个徒弟送给她的桌屏,也放在上面。   翠儿见她没拿诗集,忍不住问:“姑娘,这些放在哪里呢?”   若非是姜怡送的添妆,她都想直接扔了,青枝道:“先就这么摆着吧,明儿我再找个地方。”她的嫁妆已提前搬来裴家,里面有香樟木木箱,现在不知在何处,她打算把诗集收在那里。   翠儿点点头:“那姑娘……哦,奴婢该叫姑娘少夫人了!少夫人要不要去沐浴,奴婢看这嫁衣穿着不怎么舒服。”   青枝道好。   翠儿便去备水。   屋里用了炭火,她浴后出来穿着中衣也不觉得冷,坐在梳妆台前把发髻解开,通头发。   此刻时辰也不早了,见翠儿频频往门口张望,青枝想起母亲叮嘱的洞房事宜,突然希望裴连瑛今晚最好能醉得不省人事。   宾客不是很多吗,一人敬他一杯酒应该就可以了。   然而事与愿违,她刚刚梳好头发,裴连瑛就回了,他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酒味。   瞧见坐着的青枝,乌发披肩,一张脸洗净胭脂仍似芍药娇丽,他心里莫名有些躁动。他没说多余的话:“我先去沐浴。”便走去侧间。   青枝忽然心烦意乱。   她站起身,在屋里四处的看,像是在熟悉以后这个她要住的地方,又像是在找一处躲藏。   最后,她慢慢坐到了床边。   裴连瑛出来时,看到她身子僵硬,表情难得的有些呆板,忍不住笑了下。   他坐到她身边:“你猜今晚我看到谁了?”   青枝一怔:“谁呀?”   “刘大地主。”   刘守,理县那个卖给她们丝线的地主。青枝扑哧发笑:“他还真来吃酒了啊?”歪头看向裴连瑛,“你总不会请他的。”   “当然,他是自己来的,母亲收到贺礼时问过我,我猜你可能还要与他做生意,便收下了。”他略微靠近她,“你下回还是要去那里买丝线的吧?”   刘家的丝线确实用着不错,青枝道:“是,他也真是机灵。”既然有长久的生意往来,这点人情是不可避免的。   “有大家业的人,没有哪个是傻子。”   确实如此,青枝赞同。   她没再说什么,微微低下头。   如果要继续闲话,还得他开口,可今晚是洞房,青枝姑娘家不知所措,他总不能也这般笨拙吧?裴连瑛又靠近了些。   沐浴后,他身上没有那种墨香了,而是清爽的木香味,是她所熟悉的味道。可青枝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   裴连瑛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肩:“往后我们是夫妻了,你该习惯。”   被他直接拉到怀里,青枝忍不住脸色通红:“你别失了斯文。”   洞房要如何斯文?裴连瑛真不清楚,他低下头:“那得请你担待些。”   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近过,青枝感觉手脚跟木头似的僵硬,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唇被压住了。   瞬间,什么都不能想,脑中空荡荡的,连嘴唇此时是什么感觉都不知,好像只有一片温热。   渐渐找回神智时,亲吻已是很深。   不管是抚在脸颊上发烫的手指,还是近在眼前闭着的眼,互相碰触的鼻,都有种说不出的缠绵。   她几乎要不认识裴连瑛,他的呼吸落在耳边,也是平日里从不曾听见的声响。   不是喘,是一种叫她心跳加快的,危险的气息。   她下意识推他。   他微微抬头,唇好似沾了露水的樱桃般红艳。   那水光是什么,青枝自然知道,由不得耳朵发烫,裴连瑛明明不喜欢她,怎么还能这般亲吻她?这个人是娶谁都行吗?她撇过头:“你最好快些。”她不想再体会这种奇怪的感觉了,赶紧把洞房完成。   裴连瑛:“……”   有些时候,青枝说的话真叫人惊讶。   他没再亲她,伸手去解自己的中衣。   不知为何,青枝感觉他是在生气了,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讲,一个字都没有讲。   但他也没有听她的话。   这一晚过得一点都不快。   ………………   再睁开眼时已是清晨,青枝看着陌生的黄花梨架子床,一阵恍惚。   翠儿惊喜道:“少夫人您醒了?奴婢原本想让少夫人多睡一会。”她心想少夫人的身子真好,换做旁人初经云雨恐怕没那么早醒。   听到少夫人三个字,青枝清醒了。   她已经嫁给裴连瑛,现在是裴少夫人。   青枝坐起身:“裴……他人呢?”   翠儿有些不满:“……少夫人您应该叫少爷相公,少爷在正屋等您呢。”边说边把裙衫拿来。   青枝穿好后下床。   身子略微有些不适,这不适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想起昨晚上的情形,青枝脸庞一阵发红,心里又羞又恼。她明明让他快点,他竟越来越磨蹭,怎么想怎么觉得他是故意。   翠儿却帮着说裴连瑛的好话:“少爷怕弄醒少夫人,连外衣都是在外面穿的。”   他是怕自己醒了,踢他一脚吧?青枝并不领情。   “祖母,父亲母亲都起了吧?”青枝知道规矩,一会得去敬茶。   翠儿笑道:“早就起了,比少爷都起得早,就盼着少爷跟少夫人去。”   青枝点点头,对着镜子梳头发。   翠儿帮着她戴头饰。   因是出嫁后第一次拜见长辈,青枝仔细地打扮之后,去找裴连瑛。   两人在正屋见面。   妆容比昨夜淡了些,不知是不是光线明亮,裴连瑛感觉她没有昨夜艳丽,但更动人,弯长的睫毛下杏眼清澈,嘴唇红润,色若桃花。   他关切地问:“睡的可好?”   可能是累了,她连半个梦都没做,一觉到天亮,青枝嗯一声:“还行。”   裴连瑛大约也知道她睡得不错,因他起床时青枝动都没有动一下。   借着晨光,他看她脸颊红润,气色康健,不像是缺觉的,果然现在也是容光照人。他拿来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替她穿上:“可能是要下雪了,外面很冷。”   他系着细带的时候,青枝瞧见他腰间仍挂着那块玉佩,心头微微的一动。   耳边忽然听见裴连瑛问:“这些诗集是你带来的?”   姜怡送的诗集,她昨儿随意摆着,打算第二日放去木箱,没想被裴连瑛发现。   他应该是很满意她这么做吧,以为她私下会看诗集。   她眉梢挑了挑道:“姜姑娘送的添妆……你觉得我应该经常看一看吗?”   她略仰着头,直视着他。   青枝的眼眸生得很美,剪水双瞳,黑白分明,一旦有情绪就好像会说话似的,将对面所有的心神都吸引。   当然,她挑衅时也是一样。   那种想要压制她的欲念便格外的激烈,只是,裴连瑛每回都忍耐下来,没有做出冒失的举动。或许,还是有几次他是快忍不住了,但他觉得一旦放开这种情绪,可能他会控不住自己。而在官场上,最要学会的就是自控。   不过这次,他是想起青枝曾说过她不喜欢。   裴连瑛把诗集交给翠儿:“拿去库房吧,以后不要再收这些东西。”   表现得十分自然,像是出于真心,青枝暗暗吃惊,他伪装的功夫越来越好了呢。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你不能老把我往坏处想。   青枝:你本来就坏。   裴连瑛:……行吧,你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青枝:这是女人最讨厌的话之一。   裴连瑛:……感谢在2022-08-20 16:16:34~2022-08-21 09:5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乖,乖听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体贴妻子的美名。   正房那里, 裴老太太,李韭儿翘首以盼,已经在讨论孙儿孙女的事。   裴老太太道:“……不说别的, 一定漂亮。”   李韭儿赞同:“肯定像仙童玉女, 不过我更喜欢青枝的眼睛,最好眼睛都像她。”   裴辉没那么乐观,叹口气道:“恐怕你儿媳不答应, 她那么忙, 哪里有空生孩子。”   “忙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我以前还下地干活呢,不一样把你生下来?再说,青枝生了孩子都不用她带,她照样可以织锦嘛, 我跟韭儿带就是。”裴老太太意见不同。   裴辉觉得她们想得过于简单:“万一晚上忙得不着家呢?”   裴老太太一愣:“这不可能吧?我们家店铺生意好, 也不见你不回,青枝她只有一家锦缎铺又怎会如此?”   “我做得是笔墨生意, 青枝是要自己织锦的,生意越好, 要得锦缎越多,谁知会不会点着灯都要织锦。”   “啊!”裴老太太被吓住。   李韭儿正要说话, 却见儿子与儿媳联袂而至,她笑着:“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多睡一会?我们是年纪大了, 醒得早,可不是想催你们。”   裴连瑛道:“我跟青枝都是习惯早起的, 并没有刻意。”   裴老太太还在担心那件事, 看向青枝:“青枝, 你以后可不能晚上都织锦啊, 一来对眼睛不好,二来,不能让连瑛独守空房。”   裴连瑛:“……”   用这种词不太合适吧。   李韭儿刚才就想说了,此时便替儿媳解围:“难得忙几日也没什么,我相信青枝会有分寸。”   果然是个好婆母,青枝道:“我之前就打算推掉一些生意了,我想先把织艺练好,跟姑姑一样,这是根本,别的事倒不用着急的。”   裴老太太顿时转忧为喜:“好好好,这样最好,快些上茶吧,我等着喝你们的茶呢。”   众人都笑了。   丫环把两个垫子铺在长辈们跟前,又倒上茶。   青枝跟裴连瑛一人端了一盅,先给裴老太太磕头敬茶,而后又是裴辉,李韭儿。   青枝收到的礼物是一个红封。   李韭儿解释道:“你小时候就不喜欢戴饰物,不知送什么,不如给你银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青枝笑道:“多谢母亲,太合我心意了。”   “你喜欢就好。”李韭儿怕她饿着,吩咐丫环摆膳,“等会多吃点,青枝,可不能瘦了。若是瘦了回门被周妹妹发现,定要怪我。”   青枝点头:“好,我一定不客气。”   果然饭菜端上来,她没有停筷。   李韭儿笑嘻嘻看着,十分欢喜,她感觉青枝才嫁来第一日,家里就变得热闹了。   裴辉则忙着给儿子夹菜。   妻子只顾儿媳,他可不能冷落儿子。   小夫妻两个吃了许多,长辈们都很满意。   回去后,青枝把红封里的银票拿出一看,吃了一惊,那竟然是张两百两的银票。   裴家的聘礼极为丰厚,她以为这次至多是封个几十两意思下,可李韭儿居然出手如此阔绰,青枝拧了拧眉,把银票给裴连瑛:“你收着吧。”   裴连瑛道:“母亲给你的,我要了作甚?”   “万一以后……我是不会拿你家一个铜钱的。”   才成亲就想以后和离的事?裴连瑛目光落在她唇上:“刚才还吃了我家的饭呢,到时是不是也要吐出来?”   青枝:“……”   强词夺理!   不过她没再提银票的事。   翠儿此时领着一个丫环过来,说是叫萍儿,跟翠儿一起专门服侍他们。   青枝用不太着,吩咐翠儿:“你了解我,你把怎么办事同她说罢,若有需要她的地方,你自己处理。”她平常都要去娘家跟姑姑织锦,还要教徒弟的,晚上才回裴家。   翠儿点点头。   接着又有管事请青枝去看嫁妆,说有需要用的物什,派小厮搬过来。   裴连瑛住的东厢房,家具齐全,青枝只要了两只香樟木木箱,专门存放她的东西。管事明白,马上让小厮去搬。   青枝去侧间时,发现裴连瑛在看苏起送给她的帆船。她有些得意:“这只帆船的雕工是不是很厉害?”   裴连瑛伸手碰触了下桅杆:“你是在柳能柳师傅那里买的?”   “不是,是苏师傅送给我的,他叫苏起。”   苏起?   裴连瑛放下帆船,目光突然极为锐利:“长兴侯苏起?你怎么认识的?”   什么长兴侯?青枝奇怪道:“苏师傅是个木匠,我们有次请他做了织机便认识了。后来还请他做书案椅子,他现在住在我们家对面,算是比较相熟的。”   不是那个苏起吗?   可若不是,京城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艺?   裴连瑛为查案时常走街串巷,知道的细碎消息多,有次就听说了苏起的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苏起要送青枝这样精致的帆船?据他观察,这帆船若拿去木雕店卖,最少也得要五十两银子。   难道真如父亲所说,青枝容易招蜂引蝶?   青枝却追问道:“你刚才怎么会说到长兴侯?长兴侯的名字也叫苏起吗?”   “可能是我弄错了。”裴连瑛淡淡道,“京城同名同姓者不少……这苏师傅原先是住在何处的?怎么会搬来香云桥?”   “他愿意搬就搬了,我如何知道?”青枝把帆船重新摆好位置,又拿起徒弟送的桌屏看了看,而后叹口气,“今儿都不知做什么,我不能回娘家的吧?”   裴连瑛道:“当然得等到回门。”   也是,这种规矩还是要守的,青枝想一想:“你家有颜料吗?”   “你想画画?”   “嗯。”   “跟我来。”裴连瑛转身出去。   青枝随他到了对面西厢房内设置的书房。她曾来过,那日与裴辉说了退亲的事。   裴连瑛把她领到书案前:“颜料可能不齐,你将就用着。”   “没事,我先随便画画。”青枝坐下,拿起圆形的青瓷釉水盂,发现里面的水是满的,可见裴连瑛时常来书房,她问,“那你做什么呢?”   “我看书。”裴连瑛走去后面的书架。   青枝打算画一幅长尾山雀登梅的底本。   在均州有种山雀极漂亮,她幼时去爬山看到过几次,红顶,蓝翅,长尾,个头小小的,只比梅花稍大,极其罕见。如果画出来,她觉得小姑娘一定会喜欢。   她伏案精心地描画。   书房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笔触声,或是翻页的声音。   两人各做各的,一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得晚上,青枝忽然有些不自在。   洗浴后,她爬到里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裴连瑛过来后看见她又露出昨日的神情,心想青枝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无措。不过也难说,她承受不了时,或许会讲出“最好快点”这样惊人的话。   “歇息吧。”他吹了灯。   房间里黑了,只有一些漏进来的月光,青枝狐疑地看了眼裴连瑛,见他隔着自己半人的距离已经躺好,像是准备睡了,她便盖上被子。   说实话,他也确实不想做什么,昨夜洞房如同一个仪式,是必须要这样的,今晚他却没有兴致,可能是因为青枝的态度,也可能是……   他也说不清。   裴连瑛闭上了眼睛。   窗外,忽然落下雪,渐渐盖住屋顶。   隔一日便到回门日了。   平时里青枝不爱戴多少头饰,嫌累赘,但回门是仅次于成亲的重大日子,她不能马虎,就挑了只芙蓉簪,还有只压鬓双头钗并两只花钿插在头上,配上精心的妆,显得雍容华贵。   二人坐上马车,带着李韭儿准备得丰盛的礼物去陈家,阿黄跟在后面。   周茹一早就在等着,听说女儿女婿已经出发,催着两个婆子点爆竹,迎接他们。   香云桥附近好些人看热闹。   青枝见马车停下,提起裙角就要下车,裴连瑛拉住她:“别这么着急。”   青枝奇怪:“为何?”   裴连瑛瞧一眼她发髻上的珠翠:“我看你也挺重视的,却不多想想……我们一起过来,你忙着自个儿下车,若没有猜错的话,你恐怕还会忘了等我,自己先进门。岳母若知道此事,会如何想?”   青枝:“……”   做官的就是不一样,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下个车考虑这么多。不过他的话也有些道理,母亲知道的话,可能会怀疑她跟裴连瑛不合,到时一定追问不止,弄得她不得安宁。   “也罢,那你先走。”   裴连瑛便下了马车,而后青枝出来时,他等在下方,向她伸出手。   这是要扶她。   好似她多么娇弱,下个车都没力气了,青枝暗地好笑,但还是把手放在他掌心。   他将她扶下来,动作极体贴。她的一只脚刚碰到地面,他好像怕她摔倒似的,轻轻环住她的腰。   鼻尖闻到一阵墨香,青枝微微侧头,瞧见他眸中一片柔情。   旁人看来,一定以为裴连瑛很喜爱她,青枝心想,不愧是为了仕途不择手段的,传出去,又得个体贴妻子的美名。   不远处,周茹笑成了花,拉着陈念道:“哎呀,你看青枝跟连瑛多恩爱啊!”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又往坏处想?我下回啥也不做了!   青枝:爱做不做。   裴连瑛:。。。   感谢在2022-08-21 09:53:26~2022-08-21 16: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哪、乖,乖听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你欠我的。”   照理, 周茹该在正房等着女婿女儿来拜见,可她等不得,跑到门口东张西望, 瞧见这一幕, 喜不自禁。   陈念道:“嫂嫂看也看到了,快回正房吧。”   “好好好。”周茹又跑回去。   裴连瑛一直没松手,牵着青枝走入陈家大门。   严采石跟姚珍迎上来, 毕恭毕敬叫道:“师父, 师丈。”   裴连瑛十分满意,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对红封,一人赏了一个。   严采石跟姚珍双手接住道谢。   青枝惊讶:“你何时准备的?”   “昨晚。”   还挺周到,青枝嘴角翘了翘:“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 你放了多少银子?”太多的话, 怕两个徒弟会觉得承受不起,他们都很懂事。   “二十两。”   不多不少, 青枝满意。   周茹将丈夫的牌位摆在身侧,眼见女儿女婿进来, 笑着道:“快些给你们父亲看看,他要是在的话, 今儿应该是最高兴的一日了。”   牌位上写着陈简的名字。   当时陈简染病去世,他刚入馆阁,陈家派人送信告知时, 早就过了吊唁的时候。裴连瑛心想,不知岳父若在世, 会不会同意青枝退亲?在他心里, 自己这个女婿又是否称心如意呢?   他跟青枝跪下来, 向陈简的牌位还有周茹敬茶。   四品官女婿行这般大礼, 周茹喝完茶忙拉他起来:“青枝没给你添麻烦吧?这孩子被她爹宠坏了,一身的毛病,你得多担待些。”   “您别这么说,青枝若真如此,家父家母也不会天天催着晚辈娶她。”裴连瑛笑着看一眼青枝,“她现在在家里,比我得宠的多。”   言下之意,青枝在裴家过得很舒适,周茹连连点头:“青枝嫁给你,也是她的福气。”把女儿也拉起来,“你可听见了?好好对待连瑛。”   青枝暗地里腹诽不止,当着母亲的面,却只好答应,省得她唠叨。   二人又给陈念行晚辈礼。   按规矩,娘家是要设宴款待的,是以周茹早就准备了一桌饭菜。   数一数至少有二十样,青枝惊讶:“都是娘做的吗?”姑姑是不太会做菜的,她只一心织锦。   周茹道:“我哪里有本事,我是请了一位厨娘回来,你走了,我们也要吃饭的。”   青枝好奇:“是吗,那我得试试她的厨艺。”   四人依次坐下。   菜肴很美味,周茹频频给裴连瑛夹菜。   看裴连瑛碗上都要堆满了,青枝噗嗤一笑:“娘是要把他撑死吗?”   “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孩子别胡说。”周茹忙道,“连瑛,你吃不完没事,放着就行了。”又解释,“青枝这是关心你呢,怕你吃多不舒服。”   裴连瑛对青枝一笑:“我知道,青枝很贤惠。”   青枝:“……”   她跟贤惠搭边吗?她怎么感觉裴连瑛是在讽刺她?   用完饭,青枝喂了阿黄,又去看阿毛,给阿毛喂麦麸玉米。阿毛好几日没见到她,高兴地伸长脖子,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裴连瑛道:“它竟认识人?”他对这毛驴的初印象不好,很难喜欢上它。   青枝道:“它很聪明的,跟阿黄一样。”   “看不出来。”   感觉裴连瑛像母亲,都不喜欢阿毛,青枝皱一皱眉:“不管你看不看得出,它都聪明。明日我要把它带回去……你们家有马厩的吧,我可以养在里面吧?”以后她要骑着阿毛在裴家,陈家来回。   明明有马车,非得骑驴,裴连瑛实在难以理解。   不过他就算反对,青枝也不会听,她大可以把母亲抬出来,母亲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当然可以,不过你最好教一教马夫,他未必会养毛驴。”   这么轻易就同意了,青枝奇怪:“还当你又要让我坐马车呢。”   “我说了,你会听吗?”裴连瑛看着她的侧脸,她鼻子很挺。女子有这样的鼻子,是不是会更为的倔强,“有些时候,即便我说得对,你也未必会听。”   “什么时候你说了对的话?”青枝拿起一根麦秆摇晃着,“我怎么不记得?”   几乎要扬到他脸上来,裴连瑛盯着她挑衅的表情,突然抓住那麦秆:“我说不想你被欺负的时候。”   扑面而来的炙热,不知是照在脸上的阳光,还是他质问的眼神。   青枝呆住了。   她嘴唇微微张着,像朵欲开不开的蔷薇,色泽是浅浅的粉色。   真的想亲下去,裴连瑛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便算是洞房之日也没有,他只是觉得那些是应该做的。   可这一次,却如此强烈。   他低下头。   他眼里有种别样的情绪,是青枝没见过的,她拿着枯黄的麦秆,莫名的紧张。这紧张竟没让她逃避,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裴连瑛渐渐接近。   阿毛突然叫起来。   声音极刺耳,裴连瑛这才想起是在驴棚前,可能他的岳母也在附近,还有青枝的两个徒弟。   他直起身,松开手。   四目相对,一时静默。   青枝把麦秆扔在地上,转身道:“我有事要跟姑姑说,你自便。”   她快步离去。   裴连瑛吐出一口气,看着阿毛,还是觉得它十分难看。   陈念正准备出去,有许多织娘同她们签了契约,都要学陈家的织锦手艺,她们有基础,学得快,陈念已经教会好些织娘。青枝这时突然进来,脸色有些发红。   “怎么了?”陈念问。   “姑姑要出门?”青枝看到她穿上了披风。   “是。”陈念打量她一眼,又坐下,“可是有事?”   “没有……”她当时不知说什么,随意找了个借口,躲避到姑姑这里。   也不知为什么要跑。   是裴连瑛突然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与她何干呢?   青枝道:“这阵子辛苦姑姑了,我打算好好再精进下织艺,以后可以出去教人。”   “你教采石跟阿珍足够了。我不忙,不用着急,你现在不止是掌柜,还是裴家的儿媳,有事还是慢慢来。”   姑姑总是替她着想的,青枝抱住陈念:“没有姑姑,我可怎么办呢。”如果家里只有母亲,她要被母亲说破头了。   陈念笑起来,揉一揉她的发髻:“不用怕,姑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姑侄俩亲昵了好一会,陈念才走。   周茹看着小姑子离开,跑来东厢房跟女儿说话。她的一桩心事解决了,接下来得解决另一桩事。   “青枝,你自己嫁人了,你得空也劝劝你姑姑。”   老生常谈,青枝不耐烦道:“姑姑不肯嫁,我有什么办法?”   周茹哪里信她:“她最疼你,你怎么会没有办法?你这是在糊弄我,你也是在害你姑姑。你姑姑快三十了,再不嫁以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你忍心看她孤独终老?”   青枝道:“我会一直陪着姑姑的。”   “你现在自然是这么说,等以后有孩子了,你要忙着教孩子。等你公爹婆母老了,你也要照顾他们,你哪里有时间陪你姑姑?”   青枝愣住,怎么连孩子都说出来了。   她没想那么远。   看女儿沉默,周茹苦口婆心道:“我真是为阿念好才想让她嫁人的,青枝,你向来聪明,你真要好好替阿念考虑啊。你说话,她一定会听。”   如果可以,她难道不想姑姑嫁个情投意合的男子吗?可一直以来,自从她记事以来,姑姑都不曾想过出嫁,她又能奈何?   青枝道:“我以前问过你跟爹爹关于姑姑的事,你们都不说,我不知姑姑为何不嫁,我有什么办法?我想,顺着姑姑,姑姑就会开心的,我只希望姑姑开心。娘,那你现在告诉我,姑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被她明亮的眼睛盯着,周茹一阵心虚:“她,她能有什么事,你姑姑就是,就是小时候听了不着调的话,被骗了,以为嫁人不好。”   拿这种话搪塞吗?青枝怒道:“你不肯说就罢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劝!”   “哎呀,我不是不说。”周茹左右为难,长叹口气,“阿念是被一个男人害了,那男的原本说要娶她,后来……阿念为此伤了心,才不嫁的。”   其实青枝也这么猜过的,现在被证实了,她心里气得厉害:“那男人是谁?娘跟爹爹当时可为姑姑做主?”   周茹哪里会说出赵廷俊的名字,恨恨道:“死了,掉在茅坑里溺死了。”   青枝:“……”   怎么听着不太真实呢?   可周茹一口咬定:“自然是死了,不然我怎会放过他?我现在是要你劝你姑姑,让她别钻牛角尖。”   “也未必是牛角尖,我见姑姑最近的笑容都变多了,她应该是没事了。姑姑不是孩子,娘,您得让她自己拿主意。”父亲去世后,姑姑可以撑起家,区区一个男子又真的会影响到姑姑的一生吗?   不,姑姑只是不想嫁而已。   原来女儿也看出小姑子的变化了,周茹心想,应该是因为苏起。   其实这是好事,可周茹就是有一个执念,她希望小姑子可以嫁个好人家,至少不是木匠,至少得是个官,那么以后还有可能越过赵廷俊。   可怎么跟女儿说呢?她不会同意的,周茹憋得难受,突然起身道:“算了,你跟连瑛也该回去了。”   青枝也不想再跟母亲讨论姑姑嫁人的事,便出去找裴连瑛,二人一起告辞回家。   马车上,她不停地想起母亲说的那个男人。   真的会掉在茅坑里溺死吗?   是在何时死的?父亲去世前,还是去世后?他怎么认识姑姑的,是均州人氏吗?她突然问裴连瑛:“你可知道我姑姑年少时的事?母亲说姑姑是遇到了负心汉,还说那人死了,我不太相信。”   裴连瑛一早就注意到她的表情,觉得她是有心事,不过关于陈念……   青枝道:“我不该问你,你在均州两耳不闻窗外事,怎可能知道?”   挺了解他,裴连瑛道:“我不知,但父亲母亲一定知。”   青枝叹气:“我小时候问过他们,他们跟我爹我娘一样,都不肯说。”   只是一个姑娘家的往事,为何要如此隐瞒?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裴连瑛沉吟:“或许我有办法。”   青枝眼睛一亮:“你要帮我去问?”   “嗯,小事一桩。”   这是青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想要裴连瑛帮忙,她见他答应,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是在想怎么谢我吗?”他问。   “不是小事吗,你居然还要我谢?”青枝斜睨他一眼,“你也太小气了吧。”   到底是谁小气?他帮过她,可青枝从来不说谢字。忽然间,刚才已经被压抑下去的欲念又冒了上来,他扶住她肩膀,低下头。   触及唇的那一刻,青枝被惊到了,她不知裴连瑛会如此突然的吻她。   她下意识要躲,可他的手已经落到腰间,抱得那么的紧。耳边听见他说,“你欠我的。” 第57章   竟觉得可爱极了。   她到底欠他什么了?   不就是十方佛锦缎的事吗, 还有什么?抓贼是他分内事,也好意思说。   就是小气,青枝想骂他, 可唇被堵得严严实实, 她从来不知道裴连瑛唇舌上的力气会那么大。   她的脸越来越红,胸脯上下起伏。   他的手又抚上来,捧住她脸颊。   车厢内只听见唇舌交融的声音, 一直持续到裴家的大门口。   幸好离得近, 不然他还不停下,青枝用袖子擦嘴唇:“你下回别这样。”   裴连瑛的脸色也是绯红的,轻轻一笑,有种醉态, 又好像在挑逗:“那要如何?先问你肯不肯?”   “你……”青枝恼火, “我不跟你说了。”她打算下车。   裴连瑛拉住她的手臂:“没擦干净,小心被人看见。”拿出手帕给她仔细擦拭。   像对待孩子似的, 青枝忽然想起她幼时在裴家吃了东西后,唇上沾到碎屑, 他也会帮她擦拭,并且叫她吃东西别那么快, 要细嚼慢咽。裴连瑛确实吃饭的时候很斯文,坐姿十分优雅,一点都不像鱼贩的儿子。   青枝推开他的手, 径直下车。   瞧着她冷淡的背影,裴连瑛又不知何处得罪她了, 他帮她擦嘴是丈夫该做的, 这也不好吗?他真不知青枝到底想要什么。   这日过后, 青枝就忙碌起来。   早上在裴家用过早饭就去娘家, 跟姑姑织锦,精进技艺,要么教两个徒弟,午时也待在娘家,一直到傍晚才回。而裴连瑛也是早出晚归,两个人时常晚饭都不在一起吃,要么青枝先回,要么裴连瑛先回,只有在戌时之后,才有空说上两句话。   年前,苏起终于找到了阿月。   他年少时看似不务正业,却学了一手精湛的木雕功夫,三教九流也结识不少。那阿月离开赵府后,去了京城外的彤云县,买下二十亩良田,在此定居,后来嫁给彤云县的一个鳏夫。正好有人认识那鳏夫,便告诉了苏起。   赵蕊知道后,从长兴侯府溜出,跟苏起去彤云县。   已经隔了六年,阿月见到赵蕊时根本认不出,倒是苏起的样貌并没有太多变化,她吃了一惊:“二公子,怎么,怎么会是您?您来彤云县……”   赵蕊叫道:“阿月,你是服侍我娘的,你快告诉我,我娘的事情!”   那竟然是赵蕊,阿月仔细瞧了一眼,掩住了嘴。   比起夫人,赵蕊生得更为漂亮,可能是有些地方像老爷吧。想起赵廷俊,阿月身子一颤:“姑娘,奴婢不知夫人的事,奴婢只照顾夫人衣食……夫人能有什么事情?”又看向苏起,“二公子为何要跟姑娘来呢,奴婢只是一个丫环啊。”   苏起道:“你一个丫环,就算什么都不买,每月至多攒一两银子。你在赵家也就待了六年,六十两银子不够买二十良田吧?”   阿月脸色发白。   赵蕊揪住她衣袖:“是不是爹爹给你银子了?你只要同我说,我给你一百两!”   “不是,不是的……”   见阿月不愿开口,赵蕊红着眼睛厉声道:“我娘多好的人,对你们这些丫环从来没有凶过,你扪心自问,我娘可曾亏待过你?每逢节日,哪次不给你们赏钱?就是病后,也没有对你们呼呼喝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阿月脸色又变得通红。   苏起比赵蕊自然要冷静的:“我知道事关赵廷俊,你可能害怕,但事实上,你一旦讲出来,反而赵廷俊没有必要再来对付你。这些事都过去了,并无证据,凭你一个丫环的话,也没人会信。你说出来,只对你有好处,我不信这些年,你心里没有一点愧疚……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蕊儿说吗?”   阿月用力咬着唇,听到最后,她渐渐松开了。   “夫人不是老爷害死的,夫人是病死的。”   苏起道:“我们都知道,所以不会去告赵廷俊谋害人命,我跟蕊儿只是想知道,发生过什么。”   阿月长叹口气,坐下来,两只手互相抱着道:“老爷只是会强迫夫人……夫人不肯,有时候就会受伤,在手臂上,腿上。夫人面皮薄,不敢告诉别人,后来生下姑娘,更不会说了……夫人担心老爷讨厌姑娘,说老爷至少对姑娘还是很好的。”她偷偷看了一眼赵蕊,“夫人说姑娘性子不像她,是好事……”   赵蕊浑身发颤,眼泪一滴滴落下,却没有声音。   苏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此时说什么也没有办法安慰,他知道,蕊儿一直以为她的父亲是慈父是好丈夫,她心里很希望有个美满的家。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   赵蕊回到长兴侯府后无精打采,像生了场病,苏老夫人问苏起怎么回事,苏起把阿月的事情告诉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震惊,而后否认道:“什么阿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丫环?你们是不是被人骗了?”   苏起静静看着她,没有再解释:“我原想让蕊儿住我那里,但蕊儿仍愿意亲近您……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去。   在这儿子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爱,也没有恨,可苏老夫人不知为何,竟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叫她站立不住,她险些摔倒在地上。   次日,赵廷俊来接赵蕊回去过年。   苏老夫人再看到这个女婿时,再难以保持以前的态度了,她觉得这女婿极其的陌生,陌生到可怕。   她道:“蕊儿病了,你让她待在这里吧。”   “到底什么病?她在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赵廷俊不免奇怪,女儿虽然常来长兴侯府,可心里很惦记他这个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回去的。   苏老夫人深吸口气:“小孩子的病,不麻烦,你不用担心。”   然而赵蕊却突然走进来。   赵廷俊笑着道:“不是来了吗?”他朝赵蕊伸出手,“蕊儿,你外祖母说你病了,快给为父看看。”   赵蕊越走越近,他忽然发现女儿的神色不太正常,以前她见到他总是笑得很甜,张开手臂要他抱,可现在却那么的冰冷,甚至是充满了厌恶。她的眉眼像刀剑一样,无形之中朝他刺过来。   他心头一跳,正要缩回手,赵蕊却已经走到他跟前,而后他感觉到腹上一痛。   孩子的力气小,匕首刺得很浅,等赵廷俊看清楚后,用力把赵蕊推开,喝道:“你在干什么?你竟然……”   “你害死我娘的!”赵蕊眼角血红,“你把我娘害死了,不是你,我娘还活着的,活得好好的!”   赵廷俊僵在那里。   血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   随从们急忙扶住他。   这孩子竟然如此胆大,苏老夫人把赵蕊拉起来:“蕊儿,你不能这样,他是你父亲啊!”再怎么样,赵廷俊没有亏欠过赵蕊,以后赵蕊也要靠这个父亲才能过上好日子,她不能没了母亲,再被父亲抛弃。   赵蕊用力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我不要,他不是!我不要!我不要!”   满脸的厌弃。   洞房时,他的妻子苏雯也是这样厌弃他的,根本不想嫁他,只不过她胆子小,那份厌弃是藏匿着的。苏雯跟苏起一样,许是觉得他的家世配不上吧,可是,她又算什么呢?嫁给他后,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这个女儿,如今也认识不到她自己的处境吧?   居然不要他这个父亲……   不过,她为何突然这样?   赵廷俊盯着赵蕊:“是谁怂恿你,你竟这样对待为父?”   “没有谁怂恿,是你该得的!”赵蕊厉声道,“我已经查清楚了,是你害死我娘,你一直在欺负她。你一直哄骗我,以为我年纪小……呵,可我不是一直那么笨的。”   她怒睁的眼眸好似镜子一般,照出了一切。   赵廷俊脸色铁青,他觉得定是苏起在背后捣鬼,可这孩子竟都相信了,竟做出这种事情。   她早晚后悔!   赵廷俊冷笑一声,离开了长兴侯府。   除夕夜。   青枝跟裴连瑛早早就回了,准时跟裴家的长辈吃团圆饭。   裴老太太对青枝颇有微词:“青枝啊,我们家又不缺钱,你不用每日都那么忙,我跟韭儿多喜欢你啊,你应该多在家里陪陪我们。你看,连瑛也忙,你们两个成日不着家,多冷清啊。”   那怎么不让裴连瑛多陪陪她们呢?青枝暗地嘀咕,可对着裴老太太,她不好说。   裴连瑛见状道:“您要嫌冷清,可以把岳母接过来,岳母她喜欢说话,能跟您从早上说到晚上。”   裴老太太:“……”   青枝绷不住,差些笑出声。   她娘亲确实话多。   裴老太太也不是真的对青枝有抱怨,瞪一眼裴连瑛道:“你瞧你还护着,我这不是为你们好?你们每日多见一会,那我也能快些抱重孙重孙女。”   原来是为这个,青枝脸颊有点发红。   裴连瑛轻咳一声:“这才成亲几日,您想太远了。”   “怎么远了,一点不远……”   看儿子儿媳都有些害羞,李韭儿拦住婆母:“这不是催能催出来的,您就耐心等吧,”她当然也期待这件事,可娶青枝时就知道她的志向,私底下说说就罢了,“青枝的店铺才开没多久,不着急。您吃个螃蟹,来,我给您把壳剥了。”   裴连瑛也夸赞螃蟹:“今儿的螃蟹实在肥美。”   裴老太太马上就被蟹肉给吸引去了。   裴连瑛给裴辉也拿了一只,感谢他的父亲没有瞎掺和,把裴辉高兴地眯着眼笑。   饭后,一家子围坐一起守岁。   中间的桌上摆满点心瓜果,茶水美酒,屋里燃着炭,暖暖的,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长辈们说着以前在均州的事儿,青枝吃着瓜子听。   她忽然低声跟裴连瑛道:“你还欠我一件事呢。”   应该是指陈念的事,裴连瑛道:“等过完年再问。”   他一直在看她嗑瓜子,一颗颗瓜子在饱满的唇间裂开,发出轻微地,“各”的一声,瓜肉露出来,被她灵巧的舌尖卷去。   他想起那次在陈家,青枝也嗑瓜子,为了激怒他故意把瓜子皮吐他身上,那瞬间她的眉眼间有种张扬的艳丽,肆无忌惮。   当时他并不喜欢,但现在回想起,竟觉得可爱极了。   他甚至想尝尝她此时唇舌间的味道。   那目光有点古怪,青枝感觉他眸中似乎夹了簇暗火,她不由想起那回裴连瑛来家里劝她出嫁,她朝他吐瓜子皮的事。   裴连瑛该不会又看不惯她吃瓜子吧?   他再这么盯着,信不信她把瓜子皮再吐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   青枝:???   感谢在2022-08-22 09:39:25~2022-08-22 16: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她还以为裴连瑛是寡欲之人。   时间渐渐过去, 裴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住,先去睡了,李韭儿也在打呵欠, 裴辉道:“就留他们年轻人守着吧。”   他拉着妻子去歇息。   青枝还在嗑瓜子, 桌上放了一堆的瓜子皮。   裴连瑛当然也还在看她。   青枝终于忍不住了,故意把一个瓜子皮吐到他衣袍上。   谁料裴连瑛完全没有生气,也没有把瓜子皮拍落, 而是一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剥一点?”   青枝怔住:“什么?”   裴连瑛伸手拿了些瓜子, 将瓜肉取出,往她嘴边送去。   青枝惊了惊:“你……怎么会?”不是,她以为裴连瑛讨厌她吃瓜子,“你为何?”   她约法三章, 其中一条不就是要他对她好吗?所以有什么奇怪的?   “你喜欢吃, 我便剥给你吃。”他眉眼含笑,“瓜肉完整, 我剥得还不错吧?”   竟然是她想错了。   那他刚才为何那样看她?青枝狐疑地把瓜肉吃下。   裴连瑛又给她剥了一些。   子夜到了,外面爆竹声声, 新的一年来临。   守岁到底为止,青枝将茶水喝光, 起身道:“该回去歇息了。”   裴连瑛拍掉手上瓜子碎屑:“不急。”   “明儿还要拜年呢。”   “明儿去再晚也没事。”长辈们在意的可不是这些,他将她拉到怀里,捧起她脸颊亲上去。   剥瓜子时就在忍了, 总算现在可以品尝。   吻得很激烈,没有放过每一处角落, 青枝想起刚才吃的瓜子, 忽然间耳朵发烫, 她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残留。她本来是要去洗漱的, 可裴连瑛竟然那么急,她忍不住伸手推他。   他正沉浸于此,便将她两只手捉住,转而亲得更为猛烈。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强的新鲜感,唇舌交缠,在他曾经的二十余年从未尝过,食髓知味,竟总想尝了又尝。   可青枝被抓着很不舒服,忍不住抬腿踢他。   她力气不小,裴连瑛停了停,而后发出一声轻笑,吻得温柔了些,手也不再束着她了。   舒服很多,青枝不再抗拒。   毕竟是夫妻,有些事情总要适应的,她慢慢抱住他的腰。他托住她后颈,不知疲倦地吻她。   爆竹声渐渐停止,但夜还长着……   陈家锦缎铺生意越来越好,其他店铺跟织娘们眼红,竟开始偷偷模仿这些纹样,想要卖出贵价。   然而顾客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们觉得陈家锦缎铺的锦缎艳而不俗,华贵富丽,因此将它们称为“陈式艳锦”,与京城别的锦缎区分开,独树一帜。   来陈家求艺的人一时堵塞大门,青枝精挑细选,又收了四名徒弟,全是女弟子,家中贫困,却有志向,若学成定会为陈家锦缎出一份力。   严采石为大师兄,下面五个师妹,他怕哪日技不如师妹,被师妹们取笑,格外勤奋,姚珍也是不服输的性子,六个孩子你追我赶,弄得青枝作为师父也不敢松懈,天天练习,陈家的织机除了深夜就没停过。   织机当然是苏起做得,苏起做完躺椅后,又被青枝请了去做织机,现在还差最后一张。   周茹看家里的人忙忙碌碌,后悔的脸都青了。   说什么收徒了就会清闲了,根本不可能,明明女儿更加忙了,这么下去,就不怕裴家长辈怪责?   可她又不能说,之前答应过女儿,不能多管闲事,她只好憋着,倒是见苏起总来家里,就给苏起脸色看。   青枝有一次撞见,很不满的说母亲:“苏师傅多好的人,娘哪里看不惯?我以后要做什么都要请他的,您这样指不定苏师傅不肯再做。”   不做最好,周茹道:“我只是叫他注意点,毕竟你姑姑还未嫁,他一个男子来我们家不合适。”   又不是名门世家,也不是书香门第,弄这么多规矩,青枝道:“您就是太闲了,没事去看看我婆母吧。”   周茹:“……”   青枝去给苏起道歉:“我娘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您别介意,我娘没坏心,就是太关心我姑姑。”   苏起了解:“我确实也有不妥之处。”   眼前的男子不止有风度,生得也好,举手投足实在不像个木匠,青枝想起裴连瑛的话,问道:“苏师傅你是京城人氏,应该知道长兴侯府吧?”   苏起一愣:“……知道。”   “那你知道长兴侯与你同名同姓吗?”   苏起:“……”   最初他隐瞒身份接近陈念是因为赵廷俊,但后来陈念也知道了,苏起想一想后回答:“我就是他。”   青枝呆住:“什么,你是长兴侯?”   “是。”   原来裴连瑛没有猜错,青枝惊讶道:“你家世这么好,为何会做木匠?”她绝不是看不起木匠,只是像侯府这种门第,子孙应该都是要入仕途的,他们从小学得就与旁人不同,好比那个林云壑,就算跟纨绔差不多,都当上官了呢。   苏起沉默片刻:“说来话长。”   青枝忙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一时好奇,并不是想窥探什么。”   苏起笑道:“我知,你不用解释。”   因为太突然,青枝现在脑子里有点混乱,很快便告辞离去。   刚到家门口,发现看门的婆子正跟一个妇人说话,青枝以为是从锦缎铺那里来的客人,正要问,那婆子先道:“少夫人,这是姚珍的母亲,她是来找姚珍的。”   在理县的那一幕,青枝印象深刻,为此她很不喜欢姚珍的母亲,淡淡道:“你女儿已经卖给我了,你有何事?”   姚珍的母亲孙氏,当然也认识青枝,满脸堆笑的道:“裴少夫人,奴家以前不知您这般尊贵,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我们阿姚珍被您收为徒弟,实在是她的福气啊,奴家一定好好教导她,让她孝顺您。”   “用不着,我刚才说了,姚珍是我的人,如何教导她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青枝打算叫婆子关门,“你回去吧。”   孙氏脸色一变:“裴少夫人,奴家确实是把阿珍卖给你了,可阿珍还是奴家女儿啊,您让我见见她吧,求求您!”   看她几乎要哭出来,青枝皱了皱眉。   诚然,她可以替姚珍把孙氏挡在外面,可姚珍现在什么想法她并不知,万一姚珍在这段时间有所改变了呢?万一她是想见她的母亲的呢?青枝思忖着道:“你在这里等一会。”说罢走入大门。   姚珍正跟严采石织锦。   上次他们送给青枝的骑驴图有些粗糙,但经过刻苦的练习后,已经称得上精美了。   青枝在织房门口叫她。   姚珍忙停下,从花楼下来跑出去。   “师父!”她笑眯眯的站定,大大的眼睛,光彩照人,“我跟师兄马上要把山雀登梅图织好了。”   这是青枝想出来的纹样,一放到锦缎铺果然很受姑娘们欢迎,都想买来做锦袄,青枝道:“织好了应该可以拿出去卖。”   “真的吗?”姚珍惊喜,但很快又变得担忧,“怕丢师父的脸。”   “可以卖便宜些,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你不用怕。你才十三岁,十三岁能织出这样的锦缎已经很厉害。”   得到夸赞,姚珍脸颊微微发红:“好的,师父,我一定更加努力。”   青枝点点头:“……你母亲正在外面,你可想见她?”   “我娘来了?”姚珍惊讶,“她来做什么?”   “我不知,你要见她吗?”   姚珍低下头,过得一会道:“我想知道她为何过来。”   “好,那你去吧。”青枝叮嘱道,“你的卖身契我一直没有还你,就是怕有这一日。阿珍,如果她要求你做什么,你记得,你是我的人,你可以不听。”   姚珍很感动:“多谢师父,我知道!”她快步走去门口。   门外的母亲穿一身半旧的薄袄,棉裙打了两个补丁,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起来有些陌生。   姚珍开门见山:“你找我想说什么?”   几个月而已,小姑娘已经大变样,个头高了,脸也丰盈了,不再像那个野丫头,孙氏笑得更慈祥:“阿珍,为娘想你啊,所以过来看看……”她拉住女儿的手,“不愧是官夫人的徒弟,你瞧瞧你,都像京城的人了。”   这是第一次,母亲那样对她,在姚珍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不会亲近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最喜欢差遣她做事。姚珍把手用力一抽:“我不信你专门过来是为看我。”   “我难道会骗你?”孙氏委屈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生你的时候出了那么多的血,你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天天都在担心,怕你在外面不习惯。”   真是如此,为什么要把她卖了当妾?姚珍心想,母亲是觉得她傻吗,一点事儿都记不住?她冷冷道:“我还忙着呢,你若没有事我就走了,我还要跟师父学织锦。”   孙氏欲言又止。   姚珍转身进去。   孙氏想跟着一起走,看门的婆子道:“少夫人没请你,你是不能进来的。”   孙氏无奈之下只好道:“阿珍,我来是想求你帮忙,你哥哥前阵子摔断了条腿,没有办法做事,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   姚珍心头一刺,果然是为她儿子来的。   在母亲心里,儿子是心肝肉,她算什么?她连一根草都不如,姚珍讥讽道:“什么摔断腿,他怕是被人打断腿的吧?你有空再这里与我借银子,不如回去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省得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你不止卖女儿,哪日要把自己都卖了!”她姚家世代缫丝,原也不是多穷困的人家,是父亲母亲宠坏了兄长,让他把家底都掏空。   孙氏脸色一变,忍不住斥道:“阿禄是你哥哥,你不能这样说他!他再不好,也是姚家的根,你做妹妹的,应当扶持他,他将来好了,姚家才能好。”姚珍的兄长叫姚禄。   姚珍实在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跟婆子道:“以后她再来你直接把她赶走,她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婆子答应,将门用力关上。   孙氏在外面高声咒骂,句句狠毒。   姚珍感觉胸腔里有什么涌出来,却又流了回去。   可能是她心里的血。   只是她不会再痛了,在很小的时候,她曾哭过,后来她再没有哭过,那个家,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见到严采石,她笑着道:“师兄,我们赶紧把山雀登梅锦缎织好吧!”   在窗口看着的青枝微微一叹。   姚珍这个徒弟她真的没有收错,只是姚珍也太勤奋了些,有这样的徒弟,她又怎么能懈怠呢?总不能,哪日师父不如徒弟……   赶紧织锦去!   答应了的事,已经拖到二月,裴连瑛这回下衙后单独同父亲说话。   父子俩坐在书房里。   裴辉笑吟吟问:“可是有事与为父商量?”他很欣慰儿子会想到他这个父亲,平常裴连瑛更听妻子的话,成亲后,又是跟青枝较为亲密。   裴连瑛点点头。   裴辉更高兴了:“什么事?不会是朝政大事吧?”   “应该算是家事,”裴连瑛盯着裴辉,“您应该知道陈姑姑在均州的事情吧?”   裴辉愣住:“……阿念?”   “对,我想知道负她的人是谁。”   裴辉当然清楚,可他不想告诉儿子,他当时与妻子见到赵廷俊后,二人想法一致,假装不识。   “那是陈家的事,你怎么问我?”裴辉想蒙混过关,“再说,我们离开均州多少年了,我哪里记得。”   发现父亲眼神闪躲,裴连瑛问:“那人是不是官员?”   裴辉一惊,冷汗直冒:“你,你为何会这么想?谁告诉你的?阿念吗?”   不怪裴连瑛怀疑,像他岳母这等性子,原是冲动不能忍的,如今女婿是四品官,提到负心汉竟然隐瞒名字,不想报仇,这不合情理。而他父亲的态度也一样诡异,他觉得那负心汉可能是不好得罪的人。   “您若不说,敌在暗我在明,哪日他放冷箭我可能都来不及躲。”   “敌人?哪来的敌人……你别胡乱猜测。”裴辉还是不松口。   裴连瑛循循善诱:“您不把他当敌人,他未必如此。现在我已经娶了青枝,陈念也是我姑姑,你觉得那人不会多想?父亲,这几年您都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还不够多吗?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裴辉嘴角颤动起来。   裴连瑛又适时地夸赞他:“我之所以来问您,没有问祖母跟母亲,就是知道您有分寸,顾全大局。您告诉我后,我们也能一起合计合计。”   这下裴辉再也守不住了:“好好好,我说,那人是赵廷俊!”他说完,吐出一口长气,“赵廷俊当时风头正盛,在都察院任职,又是长兴侯府的东床快婿,他要给你使绊子再容易不过,你怎么斗得过他?就是现在,也一样危险!”   “可您不说的话,我蒙在鼓里,更是没有一点准备。”   那倒也是,裴辉心思转得不慢,拍拍儿子的手臂:“倒是我们糊涂了,如今是该与你说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去惹他。”   “我明白,这件事,父亲不要告诉祖母跟母亲,省得她们担忧。”   裴辉点点头:“自然不会告诉……那青枝呢?她在均州时就问过我们,”说着一顿,“不对,你是怎么想到问我阿念的事的?”   裴连瑛一笑:“当然是青枝所托。”   “嗨,我就说呢。”裴辉摇摇头,“她的性子太倔,你可得好好劝着,别去招惹赵廷俊,到时连累你。”   “我会同她商量的。”   裴辉唔一声,站起后道:“你最好也跟她商量下,合计下别的……我虽然不像你祖母这么着急,但我裴家就你一个儿子。”   裴连瑛听出来了,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看儿子如此,裴辉抬一抬下巴:“你娘是成亲后十一个月就生下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别的都不如儿子,这方面看来还是强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青枝这丫头不行,可惜再不行,也是他儿媳。   提醒儿子后,裴辉离开了书房。   裴连瑛心想,其实他真不着急要孩子,他跟青枝的关系都还不够融洽呢,有了孩子不定会如何。   还是先说眼下的事情。   比如赵廷俊……   这个人的性格他并不了解,他交友做事都有他自己的想法,赵廷俊并不在结交之列。虽然同是状元,但他是成康十三年的状元,他的座师是大学士纪瑞英,也是现任户部尚书,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所以现在最好是蛰伏不动,审时度势。   就是不知青枝会不会听从?他吃饭的时候都在猜测。   快要歇息时,青枝才回来。   沐浴后,青枝沾到枕头差点就要睡着,裴连瑛拍一拍她手臂:“你想不想知道你姑姑的事情?”   青枝立刻清醒了:“你终于去问了?”   “嗯。”   “那你说啊。”   “你过来一些。”   青枝:“……”   但她还是挪了过去。   裴连瑛顺势把她半拥在怀里:“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他是工部左侍郎赵廷俊,岳母是长兴侯府的苏老夫人。”   竟然是那个赵家,青枝极为震惊:“他女儿买了好些锦缎!”   “那你去过赵府吗?”   “没有,我没去过,我姑姑……”青枝想起来了,姑姑去过赵府,有次回来后脸色很白,她还问姑姑是不是不舒服。   现在她明白了,姑姑应该是看见那赵廷俊了。   可姑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后来赵蕊也来过家里,她记得赵蕊的表现十分奇怪。   青枝心头难受,姑姑受了多少委屈啊,如果姑姑告诉她,她怎么忍心让姑姑给赵蕊织锦呢?她是那个负心汉的女儿!   姑姑一定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青枝鼻子发酸,心口闷得厉害。   看她胸脯起伏不止,裴连瑛在她后背揉了揉,安慰道:“陈姑姑应该比你想得要坚强,可能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这么一说,青枝更忍不住,抽泣着道:“她又不是天生的坚强,她不当一回事也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苦。你可能不记得姑姑以前的样子,姑姑以前笑得还要少,她若不认识赵廷俊,不知会过得多开心。”   裴连瑛一时无话可说。   他确实不了解陈念。   不过他是第一次看到青枝哭,当然,青枝一定是哭过的,在他岳父去世的时候,青枝一定哭得极其伤心。当时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曾这样想过,青枝很敬慕她的父亲,可惜当时他没办法去均州。   后来提笔写信,他写了些安慰她的话。   那时青枝尚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但时间一久,青枝长大了,母亲提起她都是称作儿媳,再催他写信,他竟不知写什么好。   青枝擦干眼泪,忽然道:“我一定不会放过赵廷俊!”   就怕她这样,裴连瑛忙道:“你别冲动。”   “我不会冲动的,”青枝瞥一眼裴连瑛,“我不会让你去对付他,也不会连累你,我自己会想办法。”   听到如此见外的话,裴连瑛恨不得自己没帮她,帮了她,她马上就把他拒之门外,说什么不连累。他沉声道:“你不想连累也连累了,你嫁给我,赵廷俊一定知,那么他也一定猜到我知道他是负心汉的事。你们陈家既然势必与他敌对,那我又能置身事外?恐怕是不可能的。”   青枝沉默。   确实,被裴连瑛这么一说,好似赵廷俊是会这么想的,她咬了咬唇:“他对付你应该也不容易吧?他也就比你高了一品。”   “官大一品压死人不知吗?”   青枝:“……”   伶牙俐齿的妻子不说话,裴连瑛猜测她是觉得理亏了,嘴角翘一翘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你顾好自己就行,切莫莽撞。”   她怎么会莽撞?她做事一向都有计划的,但此次裴连瑛受了无妄之灾,她便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他看见她微微噘了噘嘴,十分可爱。   忍不住靠近她脸颊,亲了她嘴角。   青枝没有什么心情,侧过身去:“已经很晚了。”   应该是因为她姑姑的事,裴连瑛没有勉强。   青枝闭上眼睛,想着怎么对付赵廷俊,不知不觉睡去。   早上,是被一种怪异的感觉弄醒的,她本来以为在做梦,谁想到嘴唇真有感觉,好像是被蚊子咬过,刺痒刺痒的。   可初春哪里来的蚊子?   迷迷糊糊时,耳朵上又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似乎在被吮吸,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急忙睁开眼。   裴连瑛正在上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眼眸定定看着她,里面充斥着某种情绪,浓重似墨。   青枝发现已经天明,惊讶道:“你怎么还在?”平日里裴连瑛总是天没亮就出门了,哪里会睡到这么晚。   “休沐。”   “……”   可之前就算休沐日他也起得很早,至少是比她早,当然,她也不晚的,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巳时。   “你……”她正要说话,就被裴连瑛的唇堵住。   大早上的就这样,青枝极为吃惊,然而裴连瑛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反复地亲吻她,从唇移到耳朵又移到脖颈,四处蔓延。这种缠绵是不太有的,青枝有点抵抗不住,整个人越来越软。   窗外,太阳早已升起,鸟儿也开始鸣叫了。   阳光照进来,四周都是亮堂堂的,比晚上点着油灯亮多了,青枝听着他渐重的呼吸声,心想人果真不可貌相。在成亲后,她跟裴连瑛早出晚归,除了亲吻外,其他的也就寥寥数次,她还以为裴连瑛是寡欲之人。其实他年少时,身上也是有着一种出尘之气,像是不会去沾染俗世的。   可今日,大白天的竟然……   青枝心里想,她还是不太了解裴连瑛啊。   一直到午时初,翠儿备好水,她才起来去沐浴。   厨子是在卯时初做好早饭的,谁想两位主子忙,只好倒回锅里。等主子要吃了,重新热一下让丫环端来。   青枝已经耽误了时间,匆忙吃饭。   裴连瑛道:“小心噎着。”   噎着了便怪他,青枝道:“我本来不需要吃这么急。”   裴连瑛动作很斯文:“嗯,让你失望了,我总是快不了。”   青枝:“……” 第59章   想讨她欢心。   她塞了一只虾饺在嘴里, 起身就走,她实在不想跟裴连瑛讨论这种事情,她也没想到裴连瑛竟然说得出口。   看着青枝几乎是逃跑的背影, 裴连瑛忍不住一笑。   怎么, 她能说“最好快点”,他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青枝走到马厩那里,骑着阿毛去了娘家。   难得这么晚, 周茹未免奇怪, 盯着女儿瞧:“你婆家早上有事儿?”   “没有,”青枝摇头,“是我起晚了。”   “起晚了就不要来了嘛,难得休沐日, 你应该多陪陪连瑛。”周茹说着, 目光落在女儿的脖颈上,眼睛忽然睁大,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 你已经嫁给连瑛,你们是夫妻, 自己明白的。”   她笑眯眯道:“快去织锦吧,我明儿让厨子炖母鸡汤给你补补。”   从青枝的衣领口露出一点点淤红,周茹过来人, 一眼就瞧出是吻痕,她觉得女儿来迟是因为昨夜跟女婿恩爱睡晚了, 心里极为高兴。   青枝却不知, 发现母亲态度突变, 一头雾水地去了织房。   看到陈念, 她心头又是一痛。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就算姑姑真的不在意,提起这个人总是会牵扯到往事的,她开不了口,青枝暗叹口气。   下午,苏起过来做织机,最后一张织机快要做完了,几个女弟子围着看,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活泼开朗。   如果说长兴侯府苏老夫人是赵廷俊的岳母的话,那么苏起就是赵廷俊的内弟了,青枝盯着苏起,一时心情复杂。   她并不讨厌苏起,就算这个时候也不讨厌,因为苏起搬出长兴侯府住在香云桥下,她估摸着应该是跟家人不亲,但原因是什么呢?跟赵廷俊可有关系?青枝的目光简直要把苏起的后背刺出一个洞。   察觉到一些,苏起转过身:“陈姑娘对这张织机不满意?”   “不是,很好。”他的手艺毋庸置疑。   苏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她是想说啊,可不知怎么开口,青枝道:“苏师傅先做着吧。”她走出了织房。   周茹在门口探头探脑。   “娘在看什么?”青枝问。   “这苏师傅做东西太慢了,我看赵师傅都比他做得快!”   青枝好笑:“您不是不喜欢赵师傅吗,怎么还提他?再说了,苏师傅做得仔细,花得功夫自然要多一些。”   周茹摇头:“织机好看有什么用?就跟他似的,光长一张好脸,却只是个木匠。在京城,木匠太多了。”   最近母亲怎么对苏师傅意见这么大?青枝道:“您以为他只有张好脸吗?”他还是长兴侯呢,说出来,母亲得……不对,母亲知道负心汉是赵廷俊,或许母亲也知道苏起跟赵廷俊的关系,所以那么讨厌苏起?   青枝打算先弄清楚苏起这个人。   等到傍晚,苏起要走的时候,青枝也跟着离开,只不过她是跟着苏起去了他住的地方。   苏起开门的时候,就发现青枝在身后。   “陈姑娘,你果然有话跟我说。”他打开门,“进来吧。”   青枝也不客气,立刻进屋。   等他关上门后,青枝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   青枝开门见山:“你跟赵廷俊的关系如何?”   苏起一怔。   他之前就发现青枝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还当是怎么回事,可没想到她竟会问起赵廷俊。看来,她也是知道陈念的事情的。苏起请青枝去里面坐:“我与他可以算是没有关系了,因为我不会再回长兴侯府。”   果然如此,青枝道:“你真的跟你家人不合啊。”   “是,我姐姐嫁给赵廷俊后过得很不如意,后来早早就去世了,我因此痛恨赵廷俊。”   同仇敌忾,很好,青枝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回去后,她替苏起解释:“……娘以后莫要再给苏师傅脸色。”   不知女儿是怎么知道赵廷俊的,又是怎么知道苏起的身份的,但后者更让周茹在意:“你不会弄错了吧?他真是长兴侯?”   奇怪,母亲竟然不知,那她为何讨厌苏起?青枝道:“没有弄错,他确实是,他自己承认的。”   苏起的家世竟这般尊贵,怪她眼拙看不出,周茹想起之前对苏起诸多失礼之处,懊悔不止。   “苏师傅没怪我吧?”她小心翼翼问。   “苏师傅脾气这么好,怎会怪您?他说理解您,他自己也有不妥。”   周茹拍拍胸口:“原来苏师傅为人真的不错,太好了!”   青枝看她喜不自禁,暗觉奇怪,就算母亲发现苏起是好人,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耳边突然又响起周茹紧张的声音:“你可不要去得罪赵廷俊,他比连瑛官大……是不是李姐姐告诉你的?”   “婆母不知,是裴……是相公问了公爹,我请他去问的。都是因为您不告诉我,我才出此下策。”   周茹跺脚:“就你多事,你怎么这么执拗?我不告诉你自然是怕你闯祸,你听我说,你千万别生出什么念头,你姑姑都不想追究了,你也不要去管。你也管不了什么,更别想让连瑛出头,连瑛斗不过赵廷俊的。那赵廷俊多坏啊,你可不要害连瑛!连瑛若是因此遭殃,我不说,你公爹也得恨死你!”   一串话豆子似的蹦出来,青枝脑门疼:“怎么你们都以为我会闯祸?我是这种人吗?我至多就是记着这仇,没有把握我不会动手。”其实是很棘手的,若借此事让赵廷俊名声发臭,一定会累及姑姑,被人大肆议论,再者,也无证据,若要追究,得去均州翻那段过往,得找人证,这让姑姑情何以堪?不行,她得找别的办法。   周茹松一口气:“你知道就好。”想起苏起她又忍不住笑,女儿说苏起跟赵廷俊有仇,那苏起就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至于长兴侯府的苏老夫人,母子间哪里有隔夜仇?就算现在关系不好,以后总会化解,那么,小姑子嫁给苏起,将来就是侯爷夫人,周茹差点笑出声。   青枝不解:“您突然间笑什么?”   周茹低声道:“傻孩子,你没发现吗,苏师傅喜欢你姑姑。”   青枝:“……”   她真没发现。   “可有证据?”   “我亲眼所见,你姑姑画画,苏师傅在旁边看,二人有说有笑。你自己都知,阿念比以前笑得多。”   那是因为苏起吗?青枝不太信,印象里,没见姑姑跟苏起说过几句话,就算笑一笑又有什么?苏起手艺那么好,姑姑也是出于欣赏,母亲怕是想多了。青枝道:“您别自作多情,除非苏师傅自己来提亲,您别指手画脚的,等会惹怒姑姑,姑姑直接就不见苏师傅了。”   周茹吓住,在以为小姑子对苏起有意后,她试探过,可小姑子仍说不嫁人,难道真是她猜错?她犹豫着道:“好吧,我再看看。”   …………   大理寺这日情况有些特殊,高士则命裴连瑛赶往新燕巷秘密调查一桩事。   平日多是捕快先行,裴连瑛作为左少卿原没必要四处奔波,高士则也极少要求他去,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右通政王瞻的女儿王露秋失踪,那王瞻与高士则交情不浅,想请他帮忙。   王姑娘是坐轿子前往建国寺的路上不见了的。   王瞻早已经问过轿夫,与裴连瑛道:“露秋是上午辰时坐得轿子,中途命轿夫去了一趟浚毅桥买黄糕,但并未下过轿,轿夫一路抬到建国寺门口,见她迟迟不露面,掀开轿帘,露秋竟不在里面。裴左少卿,劳烦你一定要替我找到女儿!”   难道是不翼而飞?裴连瑛不信,问道:“轿夫中途没觉得轿子变轻?”   一针见血,王瞻对这位年轻官员又信赖了些:“他们都说没有变轻,后来我仔细看了看轿子,发现轿子里多出只木箱,里面填了泥土,应该是与我女儿一样轻重。”   看来是早有预谋,裴连瑛道:“如果是持质的话,应该会很快索要赎金。”   王夫人由不得大哭:“我们王家在京城也不算富人家,怎么会劫我的女儿,我的露秋,也太苦命了!”姑娘家若被劫持,名声也就毁了,哪里还嫁得出去?王夫人越哭越伤心,闻者落泪。   查案不怕别的,就怕见这些家人,之前何家也是,虽说催促得紧,可他们内心的痛苦煎熬也可理解。裴连瑛宽慰道:“王夫人,还未定论,不一定是持质。”   王瞻也劝道:“先别哭了,哭也没用。”叫丫环扶着他夫人去侧间,“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女儿。”   裴连瑛答应。   他先去审问了两个轿夫,两个随行的丫环,可以断定与他们无关,而后再去查看轿子,木箱,最后是去那段路,王家到建国寺之间的路。   行到西街,遇见林云壑,他竟也在到处查看。裴连瑛上前打招呼:“莫非林指挥是得了王通政所托?”   “他便是不提,我既是兵马司指挥,也要负责京城治安,如今在这儿有姑娘失踪,我能不管?”林云壑语气有些冲,他控制不住,见到裴连瑛就想起青枝,他心里的遗憾很深。他把许多时间都用在公务上,好让自己好受些。   裴连瑛并不动气:“是我失言,林指挥愿意出力,想必会事半功倍。”   林云壑挑一挑眉,没说话。   裴连瑛随后派捕快们去询问街两边的掌柜,伙计,问他们可曾发现异常,比如路上出没出过事,可有举止古怪的行人。林云壑观察了会,觉得此举极为重要,便把手下也叫来,依葫芦画瓢。   裴连瑛问到一家颜料铺时,忽然想起青枝那日在书房画画,颜料不齐,便顺便买了一些。   见他提着东西出来,林云壑以为是跟案子有关,问道:“这是什么?”   “颜料。”裴连瑛没说买给谁。   但林云壑却瞬间想起那日青枝的手,她手上沾了颜料,五颜六色,必然是在画画,所以裴连瑛一定是买给青枝的,想讨她欢心。他心头说不出的郁闷,突然道:“你若没有早早定亲,现在也娶不到她吧。”   裴连瑛:“……”   他为大局着想,一直在忍着林云壑,可林云壑也太失礼了。   他就算没有一早定亲,娶不了青枝,难道他林云壑就能娶到吗?   作者有话说:   林云壑:你有本事和离了让我试试。   裴连瑛:呵呵,快去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林云壑:……   感谢在2022-08-23 10:40:36~2022-08-23 17:1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TX、下山找小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她就不能对他温柔些?   只是, 他若反击的话,便如了惠妃的愿。   林云壑可能是还年轻,对男女之情太过执着, 他再成熟些就该明白, 世上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没必要为此自苦。   至于林云壑说的这句话……   他当年若没有早早定亲,他就不用守信, 心里就不会认定青枝这个未婚妻, 到时自然会娶他人。所以林云壑用此激怒他,毫无作用。裴连瑛又平静下来:“刚才我探听到,早上在浚毅桥附近有过牛车撞人,林指挥若无别的事情, 我便去浚毅桥了。”说完便走。   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完全没有想要的效果,林云壑暗暗咬牙, 猜不到裴连瑛的心思。   可青枝显然不喜欢他,不然她当时不会犹豫, 想到这点,林云壑又舒服了一些, 至少裴连瑛并没有真正得到青枝的心。   浚毅桥没有其他街道热闹,但有户人家卖的黄糕很可口,裴连瑛也去买了两块。   伙计认识他, 笑着道:“裴大人又来查案了?”   “对,今儿是不是有牛车撞到人?”   “有, 就在那里。”伙计指着斜对面, “很大一头牛, 还好被撞的人没有受伤, 就是吵了几句,好多人围着看。”   “那时有没有轿子经过?”   伙计想了想:“真没注意到。”   “那有丫环打扮的人来买黄糕吗?”   “好像有一个,”伙计当时也被牛车的事吸引了,“是有一个,但草民没仔细看,这儿平常也有丫环来买黄糕的。”   会不会就是这么巧,牛车撞人的时候,王姑娘派了丫环买黄糕。   牛车吸引了行人,没人看到轿子。   轿子里的王姑娘不见了。   可买黄糕是王姑娘的意思……   裴连瑛忽然觉得此事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青枝这日晚上没等到裴连瑛回来,自己撑不住先睡了,次日,裴连瑛又不在,她吃饭时问翠儿,裴连瑛到底有没有回。   翠儿打趣:“少夫人终于关心少爷了?”她心里是很替裴连瑛委屈的,觉得青枝很能折腾人。   那好歹是她相公,不能连回不回家都不知吧?青枝道:“快说。”   “少爷当然回来了,怕弄醒少夫人,在躺椅上将就了下。这么冷的天,只怕少爷睡不好。”翠儿一边说一边观察青枝。   青枝却只点了点头,并无什么反应,翠儿轻叹口气,少爷真是娶了块石头回来,没有心的。不过她在陈家待了一阵子,青枝别的地方都好,她也不讨厌青枝,就是暗暗着急。   青枝去了娘家后,看到家里苏起做得扶手躺椅。为了让她跟姑姑躺得宽松,苏起故意做大了一些,但即便如此,裴连瑛睡在上面也不会特别舒服,何况是裴家那张躺椅,更小,不知他怎么将就的。   想着,青枝摇摇头,管他呢,又不是她让他睡躺椅的。   她去教徒弟。   不想姜怡过来拜访。   见青枝又收了四名女徒弟,织房里也多了织机,十分热闹,姜怡瞧着很新奇,在织房逗留了好一会。   青枝问她何事,她才露出谨慎的神色。   二人便去东厢房说话。   “王家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姜怡问。   青枝说不知。   姜怡讶然:“王家的姑娘王露秋失踪,此案由裴左少卿负责。”青枝不知,说明裴连瑛没告诉她,看来这夫妻俩的感情不好,她忽然问,“我送的诗集你可看了?”   “没有。”青枝对诗集是极其反感的,“我为何要看?”   “你当然要看了,你是织娘,但也是裴少夫人,多看些诗集于你有益。裴左少卿才高八斗,你精通了到时能与他谈论谈论。”   谁稀罕跟他谈论诗词呢?青枝微微挑眉:“我倒是觉得他应该学一学织锦,省得我说起织锦来,他一窍不通。”   姜怡愣住,她感觉青枝的想法真的与众不同。   她就从来没有这种念头,从小母亲就让她学琴棋书画,成为才女,遇到才俊能展示一番,显示自己的出色。其实说到底,就是为让男子欣赏,但青枝并没有这样,她居然要让裴连瑛学织锦。   “裴左少卿是官员啊,你再如何也只是织娘,你不该顺着他一些吗?”姜怡实在难以理解。   青枝不屑道:“我又不靠他吃饭,为何要顺着他?我为他学这学那,他学什么了?”   姜怡无言以对,她跟青枝实在是两类人。   青枝道:“说回王家的事情吧,你找我跟王家有何关系?”   “王姑娘是我闺中好友,我原本想从你这里打听到她的消息,不知裴左少卿能否快点找到。”王姑娘失踪后,王家派人来问过她,看看能否有什么线索。   原是如此,青枝缓和了脸色:“我今晚可以帮你问问。”   “多谢。”姜怡叹口气,“早知会出这种事,我应该前几日去探望她的,她这阵子心情不好。”   好友出事,总归是担心的,青枝难得愿意陪姜怡多说一句,就问道:“为何心情不好?”   “她的终身大事……她与秦公子两情相悦,两家原本要定亲了,但后来她父母反悔,她为此伤心不已。”   看来王姑娘是多情之人,青枝好奇:“她父母因何理由反悔?”   “秦家卷入一桩贪墨案,秦老爷被降职,秦公子虽有才华,可去年科考失利,还得等上两年,王家哪里等得?急着退亲,给她另择未婚夫,已经找着了,”姜怡叹口气,“那家的公子容貌平平,不似秦公子貌比潘安,不过……”   青枝会意:“不过家世一定极好?”   “吏部尚书的幺孙,自然是极好的。可惜露秋不喜欢,她跟我说,她与秦公子早已约定要白头偕老,如今双亲竟她要弃秦公子不顾,她难以接受。”   二人已海誓山盟,或许坚不可摧,青枝灵机一动:“王姑娘会不会是自己逃走了?”   “不可能!”姜怡毫不犹豫的道,“如果是自己逃走,何需裴左少卿调查?你真不知吗?那轿子是凭空少了人,露秋突然间消失的。”   青枝不知具体情况:“那好吧,也许是我失言。”   姜怡道:“总之你替我问问裴左少卿,我下回再来找你。”她告辞离去。   这件事引起了青枝的兴趣,决定就算不为姜怡,她也要问问裴连瑛案子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会不会告诉呢?   外面此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婆子跑来禀告青枝,说林世子有事问询。   她已经成亲,林云壑不至于还惦记吧?青枝想一想,走去门口。   两个多月不见,竟像是隔了数年,林云壑看到她,不知为何心里竟闪过这样的念头。   可能是她已为人妻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太宽,他想要接近太难,可青枝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伪装成纨绔时,那些公子曾说起妇人跟小姑娘的区别,他以为真有其事,现在看来,只是无稽之谈。   青枝扫一眼林云壑:“林指挥可是急着要锦缎?”她觉得他们之间只有这一件事。   林云壑道:“我在查案,今日有一顶轿子似乎经过你家门口。”   青枝出嫁后,他一直没见过她,但今日遇到裴连瑛却忍不得了,哪怕是借着案子的由头也想看一眼。   “王家的案子?”   “你知?”   “是,但我帮不了林指挥,你要问,问看门的大娘。”   “你没出过门?”   “是。”   林云壑再无话可问,犹豫着道:“我要的锦缎,你到底何时能织好?我不是催你,只是……”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说了,他不问锦缎就只能离开。   四目相对,青枝在他眼里看出了一点什么,她抿一抿唇道:“林指挥与之前相比,面目一新,相信你以后会越来越好。至于锦缎,我会早些帮你织成,也省得你再在上面花费时间,实在没什么必要。”   林云壑愣住。   因青枝的声音很温和,抚慰了他的心,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眼睁睁看青枝走远。   回过神,才发现她虽然温和,但又是再一次拒绝了他,说没有必要在上面花费时间,实则是说没有必要再见她。   林云壑由不得苦笑。   为此,她竟然愿意提前把锦缎织好。   可他竟没那么伤心,可能是青枝还夸了他,说他不像以前了。她不知,这都是因为她。   如果有一日,他变得更好,而青枝还没喜欢上裴连瑛,那她会不会改变主意呢?林云壑突然又生出了希望。   傍晚,青枝回了裴家。   晚饭是跟长辈们一起吃的,王家为找女儿去过几家相熟的人家,姜夫人就把此事告诉李韭儿,李韭儿道:“听说王姑娘是阿怡的好友,真是可怜。青枝,阿怡今儿是不是也跟你说了?”   “是,她很担心。”   李韭儿道:“等连瑛回来,我得问问他。”   然而她没等到,忍不住困意去睡了,倒是青枝一直等到了亥时。   裴连瑛看到她有些惊讶:“你还没睡?”他一边脱官袍,一边往西侧间走去,打算沐浴。   青枝跟在他后面:“我想问你案子的事。”   “什么案子?”裴连瑛回过身看着她。   “王家的案子,今天姜姑娘来找我,说王姑娘是她好友,她想知道案子查得如何,有没有线索。”   “有一些。”他在浚毅桥附近发现一个洞,那洞已被填补好,但显然是新挖的,里面有一朵粉色的小小的珠花,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从王姑娘的发髻上掉落下来的。   “什么线索?”青枝盯着他,眼睛亮亮的。   裴连瑛却不讲了,走入侧间。   青枝追问:“你先告诉我再去洗。”   凭什么,明明是她想问,还对他发号施令,太过分了吧?她就不能对他温柔些,不能撒个娇吗?裴连瑛穿着中衣,单手撑在隔扇上:“你可以进来听。”   青枝:“……”   是要边看他洗浴边听吗?他怎么好意思说的? 第61章   她可能是会私奔的。   她转身就走。   侧间里隐隐约约传来水声, 青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凭直觉她怀疑王姑娘是自己逃走了, 可姜怡却说轿夫作证, 轿子里一直都有人,是突然间不见了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连瑛洗好回来, 发现青枝背对着他。   他吹了油灯, 躺在她身边。   过得一会,他道:“你可以再问一次。”   青枝:“……”   他从背后拥住她:“我知道你没睡着,你睡着了,气息不一样。”他听过许多次, 两者区别是很大的。   青枝深吸口气:“我问了, 你又不告诉。”   听起来竟有些委屈,裴连瑛忍不住笑:“我不是让你进来听吗, 何时说过不告诉你,是你自己害羞……又不是才成亲。”   谁要看他沐浴, 虽说身材不错,可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青枝轻哼一声:“我不止是问你,我也有线索告诉你。”   “是吗?姜姑娘与你说的?”   青枝转过身:“是,姜姑娘说王姑娘有心仪的公子, 姓秦,原本两家是要定亲的, 后来秦家出事, 王家反悔, 要把王姑娘嫁给别人。”   难怪他今日再次询问王老爷, 王夫人时,王夫人欲言又止,看来就是想说这件事,裴连瑛道:“你倒是帮了大忙。”   青枝就笑了:“……都是姜姑娘说的,不过我觉得王姑娘失踪,有可能是她自己设计。”   “何以见得?”   “听说那秦公子貌比潘安,与王姑娘情投意合,王姑娘为此私奔也合常理。”   裴连瑛很不认同:“就这两点,便能抛弃双亲?抛弃一切?换做你,你会吗?”   “为何不会?我若遇到……”青枝顿了顿,“也不是不可能的。”   裴连瑛忽然陷入沉默。   他难以想象青枝竟会说出这种话,他二人早已定亲,他条件不差,可青枝却推三阻四,诸多要求,如今只这两点,她竟能私奔?   青枝见他不说话,问道:“你觉得我的推断错了吗?”   “没有。”他的手略微松开,“或许有这种可能。”   感觉他声音比平时低沉,青枝心想,他应该是在敷衍她。她不打算再讨论私奔不私奔,问起线索:“你查到什么了?”   裴连瑛此时没了任何兴致,淡淡道:“在浚毅桥附近发现一处地洞。”   那应该就是在这里消失的,青枝颇为兴奋:“还有呢?”   “没了。”   “……”   裴连瑛闭上眼:“睡吧。”   查了两天,就这一个线索?青枝鄙夷得看了一眼裴连瑛,若是让她去做左少卿,怎么也比他查得多。   她转过身,也闭上了眼睛。   周茹早上起来让厨子做了很多百果糕,松香软糯,馅儿实足,陈念与几个弟子吃完后,还剩下不少。   婆子准备端走时,周茹发话了:“阿念,你送一些去给苏师傅。”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念眼神诧异。   “我之前是觉得他动作太慢,眼下看来,不管是书案躺椅还是织机,都没有出问题,是我错怪他了。”周茹讨好的笑一笑,“我本来是要自己去的,怕他不肯收,还是你去吧,你跟他熟悉。”   陈念没想那么多,只当周茹是真的抱歉,便答应了。   听到敲门声,苏起过来开门,发现是陈念到访,愣在那里。   “你可曾吃过早饭?”陈念问。   “还不曾。”   陈念把百果糕给他:“厨子做多了,嫂嫂让我送来。”   周茹吗?   苏起忍不住一笑。   周茹对他的态度他一直很清楚,突然改变定是因为青枝告诉她,自己是长兴侯府的公子,而且与赵廷俊不合,不然周茹不会这样。   他接过来:“多谢。”又请陈念进来,“你想不想坐一会?”   “好。”陈念点点头。   宅院收拾得很干净,屋檐下一张楠木春凳雕工精美,必是出自苏起的手,陈念就坐在春凳上。   小小的庭中种了些芭蕉,一片翠绿。   苏起端茶给她喝,自己则坐在石凳上吃百果糕。   两个人也不说话。   等苏起吃完后,她道:“我回去了。”   苏起就送她去门口:“想做什么木器,还是找我。”   陈念点点头。   周茹见她一会就回了,上前问道:“苏师傅吃了没有?”   “吃完了。”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   陈念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周茹心想,苏起莫不是呆子?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叫陈念去送百果糕,是为让苏起明白她已经同意这件事,那苏起就该趁机与陈念亲近,促成二人的婚事。   可看起来,苏起提都没提。   周茹愁得长叹一声。   青枝过来娘家后,跟陈念说要先织林云壑要的那幅金玉满堂锦缎,她算过,不耽误别的锦缎,陈念不反对。   二人织到午时才停手。   金玉满堂纹样用到的金线银线多,怕存货不太够,青枝吃完午饭骑着阿毛出去买金银线。阿黄还是跟在她后面,它已经长到一尺多高,金灿灿的厚毛,威风凛凛,行人见到都要绕远一些走。当然,如今京城很少有人会不识青枝,都知她是裴家少夫人,态度恭敬有礼,至于背后说什么,青枝也不在乎。   她买到线后,忽然想起裴连瑛说过的地洞,顺便就去了一趟浚毅桥。   她越想越觉得裴连瑛昨晚的态度有些奇怪,之前明明说要告诉她的,后来却只讲了一个线索。他查过那么多案子,照理不该,他似乎是……   她也说不清楚。   临近鞋儿巷的地方有一个捕快驻守,青枝在附近停下,借着买梨干问伙计:“那边出什么事了?”   伙计惊讶:“裴少夫人竟不知?我听说是哪个人无端端不见了,裴左少卿正在调查,好似与那个地洞有关。”   看来还是泄露出去了,幸好不知道是王家的姑娘,青枝道:“我知道,但不知地洞的事,莫非那人掉在地洞里了?地洞有那么深吗,得挖多久啊。”   “浅浅一个洞,正好装人,别的也藏不下。”刚发现地洞的时候,伙计去看过,疑惑道,“怎么会有人掉在地洞里不见了。”   确实奇怪,青枝吃着梨干又问:“你对京城应该很熟悉吧,可知道哪几家比较富有?”   “这当然知道了,像卫国公府林家一定极富,出过皇后呢,还有吏部尚书家徐家,长兴侯府苏家,霍家,马家……”   里面并没有王家,青枝道谢后离开。   她越发觉得自己没有想错,倘若王家没那么富有,那更没有人会去劫王姑娘了,毕竟京城重兵把守,万一被逮到,吃不了兜着走。而王姑娘若自己设计,便算失败,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被轿夫发现而已。   思忖间,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陈掌柜,青枝抬起头,发现是林云壑,不知他从何处过来的。   青枝不欲交谈,打了声招呼便要走。   “陈掌柜是来看地洞的吗?”刚才青枝跟伙计说话时他就已经瞧见,趁着她没注意走到身后,是以很清楚青枝的目的,“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姑娘?”   看来他知道了,青枝回答:“我不认识,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是因为裴连瑛与她提过?可若都告诉了,青枝没必要问那伙计,林云壑轻声道:“地洞里有一朵珠花,你可知?应该是那姑娘的,我们查到轿子也被动了手脚,所以她落入地洞时可以不惊动轿夫。”   “轿子变轻了,轿夫竟也不知吗?”青枝奇怪。   林云壑笑起来:“你怎么想得这么快?那姑娘不见后,轿子里多出一只木箱,与她一样重,轿夫便没察觉。”   “那轿子为何正好在地洞上方停下?”   “又是另一桩事了。”林云壑难得能与青枝这般交谈,一时口若悬河,“当时恰好遇到牛车撞人,挡了路,轿夫便把轿子在此停下,等牛车走后,才起轿。两件事放在一起看,显然牛车也是劫持者一伙的,他们一直盯着轿子,算计得十分精准,不然不会让那姑娘消失的如此诡异。”   原来已经查到这么多线索,青枝对裴连瑛很是不满,他昨晚为何只说地洞?他为何要瞒着她?   青枝道:“你说劫持者,你也觉得是别人劫持了她?”   林云壑一怔:“难道不是吗?”   “我当然不能确定,只是……”青枝与林云壑着实不熟,不像裴连瑛,她可以随意把想法告之,转而问,“你怎么会查这件案子?你不是兵马司指挥吗?”   “因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巡城时再谨慎些,或许不会发生。我便想出一份力,早日抓到劫匪。”   这林世子真的不一样了,会做正经事了,青枝微微一笑:“怪不到你身上,或许你可以再查查她家,我听说她原先好像快要定亲。”   在林云壑眼里,这笑容堪比春日暖阳,他几乎要融化在里面,在这一刻他也感觉到青枝并不反感他,就想抓住机会更进一步。只是,说什么好呢?请她去喝茶,不知她会不会同意?她不同意的话,便是把事情搞砸了,那还不如不说。   正摇摆不定时,听见青枝道:“我得走了。”   林云壑翻身上马:“我也要去别处看看。”   并不是一起走,但他骑得很慢,让自己的马儿跟青枝的毛驴走得一样慢,看起来便像是并肩而行。   裴连瑛原也在附近查案,哪里想到,青枝竟会跟林云壑在一起。他看到时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青枝昨晚说的话。   若是那人貌比潘安,又与她情投意合,她可能是会私奔的。   现在这场景,倒也挺像那么回事。 第62章   他得好好静一静。   青枝来到横桥时, 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不一会,那马越过她的毛驴, 跑到了前面。   入眼一片白色, 还没看到人,青枝已猜到是谁,裴连瑛的坐骑就是雪白的。   “你出来做什么?”   果然是裴连瑛的声音, 青枝道:“我来买些金银线, 现在要回去了。”   裴连瑛道:“我送你回去。”扫了一眼林云壑,“林指挥应该不是去香云桥吧?”   美好心情在这一刻被摧毁,林云壑对裴连瑛十分着恼,另一方面又很心虚, 他再如何喜欢青枝, 青枝毕竟是裴连瑛的妻子,可他不想狼狈逃走, 抬着下巴道:“我是要去横桥。”横桥也是走这个方向。   裴连瑛没再说什么,拉住阿毛的缰绳, 把它带到自己身边。   这样林云壑就落在后面了。   到横街时,他不得不离开, 就算厚着脸皮继续跟随,看见裴连瑛跟青枝这对夫妻并行,心里也不是滋味。   发现林云壑不在了, 裴连瑛道:“你知道他的心思,你应该避嫌。”   本来她也遇不到林云壑, 还不是裴连瑛的错, 不告诉她线索, 青枝看着路旁的桃花树:“我是掌柜, 他在我那里买了锦缎的,说几句话怎么了?”   这不像她之前对待林云壑的态度,难道她……   不可能,他虽然想到私奔的事儿,可林云壑只是样貌不错,二人绝对谈不上情投意合,青枝这么说话更像是在挑衅他。裴连瑛道:“你这样只会让他欲罢不能,往后更多纠缠,你忘了惠妃吗?早晚他会跟我结仇。”   裴连瑛这话当然说得没错,可当时她想听案子的事没注意,再说,真的就只讲了几句话。青枝淡淡道:“我以后未必遇得到他。”   青枝忙于织锦,不会成日在街上,但林云壑就说不准了,他正好又是要巡城的,难保不在香云桥晃荡。   行到陈家门口,裴连瑛下马后拉住青枝:“他会想办法见你,你记得,不要心软,你心软了,会带来很多麻烦。”   他的动作有些用力,青枝拧一拧眉:“其实倒也未必会结仇,我看他不是那么不分是非的人。”   裴连瑛笑了:“你何时这么了解他?”   “我不是了解……”她只是有这种感觉。   最早时林云壑是个纨绔,跟别的纨绔们混一起,但是后来再看见他,他身上并没有轻浮气了,而且也谋了官职,在好好地做事。   “或许是你多虑。”   他是多虑吗?裴连瑛心头一阵火起,眸光闪了闪:“他今日跟你说了什么?”   案子的事儿没必要提,青枝道:“没什么。”   没什么她会这样评价林云壑?裴连瑛觉得青枝在隐瞒,将她拉近一些:“这不是小事,处理不好会引起变动。”   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以为她是傻子?她又不是不识人,青枝扬眉:“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裴大人操心……裴大人还是好好查案吧,万一破不了案,损你名声。”瞒得这么紧,一点儿也不肯跟她多说,可不得祝他早日破案。   冷嘲热讽的。   裴连瑛莫名其妙被她膈应,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将她往后一推压在墙上,二人几乎脸贴着脸。   这是在家门口,青枝惊呆,低声道:“你做什么!”   “我是认真提醒你,你别不当一回事。”他的气息压迫过来,她几乎感觉他要亲她了。   可这是在外面,青枝推他,半分推不动,眼见他离得越来越紧,忍不住道:“你再这样,我要喊看门的大娘把你拉走了。”他这姿势谁看见都要想歪,他就不怕丢他四品官的脸?   “那你不如喊岳母,让岳母也来瞧瞧。”他在她耳边低语。   青枝:“……”   母亲见到了恐怕会很高兴,以为裴连瑛喜爱她喜爱到控制不住,在门口就腻腻歪歪,可只有她知道那不可能。裴连瑛应该是说不过她了,说不过就想用力气压制她,不择手段。   阿黄忽然叫了一声。   裴连瑛终于与她拉开距离。   “你记住我说的,别理会他。”他骑上马,最后又叮嘱一句离开。   青枝抬起头往四处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两个行人呆站在那里,她脸颊一热,急忙进了家里。   见女儿脸色绯红,周茹掩不住笑意:“青枝,是连瑛送你回来的吧?”刚才婆子发现二人,去禀告了她,她没听到说什么,只看见女婿女儿贴在一处,难分难舍,她为女儿欢喜,“连瑛查案那么辛苦,还惦记你,真是难得。”   什么难得,他是斯文扫地,青枝一句话不说就去了织房。   周茹只当她害羞,已经做起了抱外孙的梦。   姜怡担心王姑娘,又来拜访。   青枝把听到的线索告诉她:“如果不是王姑娘自己设计,中途要吃黄糕,轿夫去不了浚毅桥,轿子自然不会停在地洞之上。”   姜怡匪夷所思:“她是个姑娘家,如何设计?挖地洞没那么容易的,她也不好经常出门。”   “会不会是跟秦公子合谋?”   “王家反悔后,便不让秦公子进家门,如何合谋?”   是个问题。   那些大家闺秀不像她,出门不便,确实只凭王姑娘一个人,不可能安排所有的计划,比如挖地洞,比如找牛车,比如在轿子上做手脚,但她与秦公子又不能见面。   “没有王姑娘信任的人了吗?”   姜怡反复思索:“有一个,露秋的二表哥,他很疼爱露秋,兴许……可露秋真的会这么做吗?她这样会自毁名声,秦公子领情就罢了,若不领情,她将来很难再嫁出去,但愿秦公子真的与她情比金坚。”   女子对爱情总是比男子更为忠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儿,从来只见贞节牌坊,不见男儿为此立牌坊的。   所以与裴连瑛说起私奔时,她曾犹豫,中间停顿了下,但最后仍说会,也不知是为何。可能是因为裴连瑛的不认同,她故意不想顺着他。   “劳烦少夫人了,我回去再想想露秋的事儿,或许可以帮忙,我真希望露秋没做这种傻事。”姜怡告辞。   她回到家时已经傍晚,兄长姜卓也下衙了。   姜夫人对女儿不满:“你也不用日日去陈家,总归会查出来的。你瞧瞧这王姑娘,就是因为出门被劫走,你最好也不要再出门。”   姜怡很失望:“娘,露秋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她出事我怎能不问?而且她也不是因为出门才被劫的,她是……”转而看向姜卓,“哥哥,你评评理,我是不是不能出门?我以后要每一日都待在家里吗?”   最近母亲与妹妹的关系不好,姜卓劝道:“一人退一步,母亲您也不要说阿怡了,阿怡关心王姑娘,人之常情,至于案子,我会帮你去问的。”他跟裴连瑛很熟,问一问案子的事容易。   “我是要你评理,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出门?”姜怡不依不饶。   姜夫人指着她,向儿子告状:“你看看,她变成这样了,她以前那么听话,端庄贤淑……她都是跟那裴少夫人学的。”   姜卓自然知道青枝的事情,裴连瑛娶了她,不是没有闲言闲语的。馆阁都有人打趣,说穿了裴少夫人织的锦缎。   可这又算什么呢?裴连瑛的仕途不会因为他的妻子而受到影响,姜卓道:“您这种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阿怡是阿怡,又不是孩子,怎么学别人?要我说,阿怡也没有变,上回那个周公子确实不合适。”   知道自己说错话,姜夫人叹口气:“我是为她好,怕她太过放任害了自己。”   “您是太着急了,其实让阿怡与裴少夫人亲近没有坏处。裴少夫人出嫁时,请得全福夫人是纪夫人,没听纪家说过她的不好。”姜卓点到为止。   纪瑞英是户部尚书,姜夫人心头一跳,忙道:“你说的是,我确实考虑不周,但是阿怡……你实在不能太过分。”   姜怡知道母亲愿意退让了,保证道:“我一定注意。”说完朝兄长眨眨眼睛。   姜卓笑了笑。   查了几日,裴连瑛心里有数,确实如青枝所说,王姑娘并不是被劫,而是她自己要私奔,这就不能算是案子了,而是王家的私事。   因关乎名声,一开始查得时候也是小心进行,并没有向谁提过王家,他只要对王姑娘的二表哥进行询问,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但今日来不及了,他归家时已到戌时,外面还下起了雨。   裴连瑛脱下半湿的外袍,沐浴后去了书房。   翠儿给他倒茶时,小心的建议:“少爷不去卧房吗,少夫人还没有回来,不会惊醒少夫人的。”   这么晚还没有回,她到底在做什么?给了那么多聘礼还不够吗?别说银钱不够花。   可能,她只是不想回来。   隐隐的,又有些烦躁从心头升起。他原来从没有这种情绪的,自从青枝来到京城后,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像这次,他竟差点忍不住在陈家门口亲她,不顾来去的行人。   这在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他得好好静一静。   雨渐渐下得更大了,好似江河倒流,翠儿倚在门口,担心的道:“少夫人一会怕是要被淋得湿透。”   那是活该,裴连瑛慢慢得翻书。   狂风也跟着起了,院中树木猛烈摇动,发出可怖的声响。雨水被打在墙上,跟爆竹似的噼里啪啦。   他手指一顿,莫名想起青枝那日掉入湖里,坐在马车上,冻得苍白的脸。   放下书,他突然问:“蓑衣在何处?” 第63章   但更多的是想要贴着。   青枝现在徒弟多, 有时候一个个指点来不及走就赖在娘家吃晚饭,今儿吃完了还说这说那的,拖到外面下雨。   周茹催着她走, 说再不走, 雨要下得更大,她绝不容许女儿留在娘家不回去。李韭儿通情达理,体恤女儿, 可她不能得寸进尺。   青枝没办法只好告辞。   下雨天, 骑毛驴也不便,她是坐马车回去的。   谁想路上雨跟疯了似的下,等到裴家门口,车夫都害怕, 跟青枝说:“要不等雨小些少夫人再下来?”   青枝就在车里等。   裴连瑛知道马车到了, 撑着伞去接青枝。   车夫叫道:“少夫人,少爷来了。”   不可能吧?青枝不相信, 透过车窗往外看。   雨幕中,他一袭蓑衣模糊不清, 倒是看见伞晃动得厉害,像狂风中的风筝一样, 青枝瞪圆眼睛。   现在出去,不得浑身湿透?她无法理解裴连瑛的行为,他干什么要来接她?再等一等或许雨就停了。   裴连瑛钻入车厢, 看到青枝惊讶的表情,突然之间无比后悔。   他没想到青枝会等, 她一向是急性子。   雨顺着蓑衣流下, 青枝看到他里面的衣袍也湿了, 忍不住道:“你根本不用来接我, 这么大的雨!”   是啊,裴连瑛淡淡道:“来也来了。”   他脸上也有雨水,脸颊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冻着,格外的白皙,青枝把手帕给他:“你擦一擦吧。”   裴连瑛没有接:“不用。”他心里想的是,青枝就不能替他擦一下吗?   可青枝也没有。   二人坐了会,雨变得小了些,裴连瑛道:“走吧。”   青枝跟着他下去。   他撑开伞,青枝也撑开伞,说道:“两人用一把伞,还不如一人用一把,挡得雨多一些。”   是这个道理,只他来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怕青枝淋湿染病,过于担心了。不过她是他妻子,这样也是应该的吧?   他当时就答应过她,不会改变态度,总不能娶了她就不管不问。   裴连瑛把她拉到身边:“两把伞叠着,挡得雨还是多一些。”   她碰到蓑衣,湿冷湿冷的。   裴连瑛索性把蓑衣脱了交给小厮,拥着她往前。   之前裴连瑛隐瞒线索,她其实一直都有点生气,再加上他不信她,觉得她不能处理好跟林云壑的事,她这几日便不是很想回去。谁料到,裴连瑛竟然会冒这么大的雨前来。   后背贴着他湿透的锦袍,她此刻一点气都没有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早上。   青枝醒来后,还听见屋檐在滴水。   身边并没有人,裴连瑛早就去了衙门,被中残留着一点木香气,还有她身上也是。他昨儿淋了雨,又洗浴了一次,后来便抱着她睡,她梦里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好像抱了她一晚上。   许是被这样束缚着,全身都有些酸痛。   她慢慢舒展身子。   翠儿端来饭菜:“少夫人,少爷早饭没有吃多少呢。”   “是不是急着去查案?”   翠儿摇摇头:“不知,奴婢来不及问,他只喝了半碗粥就走了。”   这么大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吗?青枝道:“应该是有事吧,他饿了会在外面吃的。”   翠儿看青枝一点没有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少爷那么心疼少夫人,少夫人也该心疼心疼少爷啊。”   青枝:“……”   昨儿裴连瑛是表现不错,可要说多心疼她,还不至于吧,充其量他也就是做了丈夫该做的事情。   青枝没理翠儿,吃完早饭去了娘家。   翠儿直叹气。   萍儿不明所以,问道:“少夫人对少爷这么差吗?我怎么看不出?”   “你知道什么。”翠儿心想,少夫人之前各种差遣少爷,当个奴仆似的,没见过一个四品官娶妻这么难的。   要是长此以往,万一少爷嫌弃少夫人了呢?   少夫人对她还是很好的,从来不摆架子,也没有哪一个丫环过得像她这样舒服,所以她也很喜欢青枝。翠儿感觉两边都难以取舍,最好就是少爷跟少夫人两情相悦,情意绵绵,这样她就不用操心了。   裴连瑛一到大理寺便把王姑娘的二表哥叫来询问,那二表哥起先要隐瞒,耐不住裴连瑛拆穿他收买王家轿夫,以及与牛车车夫认识的事情,便一五一十交代,说是表妹对秦公子情深义重,他看不得表妹难过,又欣赏秦公子,才会相助表妹。   高士则得知后,也把此事当做王家的私事,打算告诉王瞻,谁想到秦公子竟然劝王露秋回家了,并且在王瞻面前许下承诺,将来一定不会辜负王露秋,希望王瞻再给他两年时间,他一定会考取功名。   王瞻哪里肯,对秦公子破口大骂,并且训斥女儿,让他嫁给自己选定的女婿,逼得王露秋一头撞在柱子上。   流出来的血把地都染红。   王夫人晕死过去。   王家一团乱。   林云壑看不惯王瞻,把此事禀告给杨景恒,杨景恒派了太医去王家给王姑娘医治。   “你竟也会查案子了。”杨景恒对这内弟极满意,“看来当指挥委屈你,不过你才上任,得等一等。”   “臣明白,但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为皇上分忧。”   杨景恒笑了:“好,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又说起王家,“这王姑娘倒是深情,也聪明,竟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你也不错,能查得如此清楚,比大理寺的官员还要快一步。”   林云壑脸颊微红。   得天子夸奖,自然会飘飘然,可这桩案子好多线索都是裴连瑛发现的,他怎能算在自己头上?他不屑,也不想被裴连瑛瞧不起,更不想青枝听到他的坏名声。他低头道:“臣对查案尚且生疏,多是裴左少卿的功劳。”   “是吗?”杨景恒闻言,心里更加欣慰,他怎会不知裴连瑛的本事,只是想试一下这内弟。现在他心里有个定论了,内弟正直坦荡,他打算好好栽培,令林云壑成为朝堂的肱股之臣。   惠妃得知此事,暗自盘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原是想让林云壑与裴连瑛斗个你死我活,谁想裴连瑛顺利娶了陈青枝,但听兄长说,林云壑仍没死心,不止去过陈家,在路上还跟陈青枝搭讪,显然是要伺机而动,夺裴连瑛的妻。这种情况下,他越得圣心,对裴连瑛威胁越大,一旦出现巨大矛盾,裴连瑛避无可避,必定要与林云壑一争高下。   这两个人,无论是林云壑败,还是裴连瑛败,对他们都有好处。   只是,该怎么促成呢?   也许得再下一颗猛药。   …………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裴连瑛在下午的时候便觉有些昏昏沉沉,等到下衙,脸颊都开始变得滚烫。   裴辉看到儿子情况不对,急忙派小厮去请大夫。   翠儿则去陈家告知青枝,有些抱怨的道:“奴婢就说少爷早上吃得少呢,果然是不舒服。”   周茹得知后怪女儿,说昨晚回去太晚以至于把女婿弄得病了,拖着青枝赶去裴家探望裴连瑛。   幸好不重,大夫说歇息两日便可,周茹松一口气,又给李韭儿道歉,说女儿不懂事,李韭儿笑道:“他们感情好,哪有什么懂事不懂事的?再说,连瑛也不止是着凉,他最近查案没睡好。”   周茹就催着女儿去照顾女婿。   无端端被母亲说了一顿,青枝心想裴连瑛也是没用极了,淋个雨就生病,也太娇贵了吧?她那次生病好歹是掉到湖里。   她端着药碗进去。   已是天黑,屋里点着油灯,她坐在床边吹着热腾腾的汤药:“你别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吧?要躺着喝吗?”   这是来照顾他吗,不是来气他的吧?裴连瑛道:“你把药放着,我一会自己吃。”   声音有些低哑,青枝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我可不想被我娘说。”   裴连瑛气笑了,咳嗽几声:“好吧,那你想如何?”   青枝把迎枕拿过去,扶他坐好。   隔着中衣,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也是很热的,青枝又把药汤吹了会,送到他嘴边:“你病了明儿不能去查案了吧?”   “嗯,也不用查了。”他喝下一口药。   他很少生病,记忆里也就两三回吧,不知这次是不是因为淋雨,或是查案……也有可能是心事太多了,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罪魁祸首。   青枝惊讶:“查出来了?”   “查得差不多时,王姑娘被秦公子劝回家。”裴连瑛简单说了一下,“听说太医已经将王姑娘救醒。”   “不知会不会还被逼着另嫁他人。”   “王大人应该不敢,天子愿意派太医去救王姑娘,是有支持王姑娘的意思,王大人只能答应秦公子,等他两年。”他说着又咳嗽起来。   长得好看的人病起来也更让人怜惜,青枝当然谈不上怜惜他,但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好了,你该休息了。”她放下药碗,抽去迎枕,俯身替裴连瑛盖被子。   她难得表现出的温柔,好似稀世珍宝,裴连瑛伸手圈住她的腰,一用力,青枝就贴在了他胸口。   可能是脸颊上的红色印染,他的眼眸似乎也变得有些发红,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妖异,青枝的心跳快了几下,捂住唇道:“你别想着亲我,你这病会过给我的。”   裴连瑛勾唇:“我,不亲你。”亲还是想亲的,但更多的是想要贴着。   也不是没有这样亲昵过,但今日似乎有点不同,青枝心想,是不是他病了,有种虚弱感,语气神态都不一样。   罢了,就陪他一会。   她一动不动伏在他胸口。   难得有这样乖巧的时候,裴连瑛闻着她发间幽幽清香,忽然问:“你真的可以接受私奔?如果哪日……你会私奔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青枝道:“别人可以私奔,但我不需要,我若不愿跟你过了,可以和离,你答应过的。”她又不傻。   是啊,他答应过的。   脑中忽然浮现出青枝跟林云壑同行的场景,如果哪日青枝喜欢上别的男子,她就会提出和离了吧?   而他得信守承诺,一点都不能反对。   他当时怎么就忘了补充些条件呢?他明明是那么谨慎的人,裴连瑛一阵郁闷,突然又咳嗽起来。   青枝急忙起身:“是不是我压到你。”   “没有,”他没松开手,“我问你,你什么情况下会提出和离?”   怎么尽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青枝道:“你对我不好,我就会和离啊。”   “什么是不好?”   “欺负我,骗我,管东管西,做了坏事故意瞒我,”青枝想一想,认真地加了最后一条,“还有纳妾。”   就这些吗?她的要求也太容易达到了吧?   裴连瑛忽然笑起来。   笑得极开怀,青枝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在说正经事嘛,她何处答得不对?又有何处这般引人发笑?这人该不会病得糊涂了吧?这样奇怪!   作者有话说:   借病行“凶”~ 第64章   青枝从不主动亲他。   次日, 青枝没回娘家。   她了解母亲的脾气,裴连瑛病未痊愈,她若去织锦, 耳朵绝不会清净, 不如就在裴家。平日总往外跑,关键时候照顾下丈夫,公爹婆母肯定高兴。   果然李韭儿直把她夸, 还问她辛苦不辛苦, 她当然说不辛苦。   下午裴连瑛睡着,她去书房画画。   找颜料时,突然发现多出十几种,她问翠儿怎么回事。   翠儿道:“书房的东西没有谁敢动, 若是多了什么, 必然是少爷去买的。”   裴连瑛没空画画,他买颜料难道是为她?青枝不太相信, 他整日忙着查案,哪里有时间想这些。   可翠儿这般说应不会假, 她仔细看了看颜料,开始调色。   晚饭时, 裴连瑛已能下床,青枝默默吃着鸡肉圆,犹豫要不要问。如果裴连瑛说不是, 她自作多情,若说是, 她得感谢他。   她不习惯谢裴连瑛。   青枝夹了两只圆子放他碗里。   也是难得的举动, 裴连瑛当晚不顾身体, 投桃报李, 把青枝后悔地一塌糊涂。   幸好,他病情没受到影响,很快就去衙门了,不然她还得跟长辈们解释怎么病会越养越重。   他好了,青枝当然也可以回陈家织锦。   那幅金玉满堂织好后,她马上让一个婆子送去卫国公府。   林云壑看到锦缎,拿在手里反复欣赏。   金鱼的鳞都是金丝所织,耀眼至极,尾巴轻薄而灵动,有一丝丝的霞纹,周围的水草碧绿,中央是一株新荷,粉粉的颜色。看起来与原来的纹样相似,可色彩明丽多了,让人爱不释手。   他忽然又很想念青枝。   利用职务,巡街时,他早上在莲花巷与香云桥之间行走,一直到遇见青枝。   清晨的阳光下,她穿着浅碧色的春衫,乌黑发髻上插朵茶花,那茶花颜色绯红,像玛瑙一样。   “陈掌柜。”他不愿意叫她裴少夫人。   青枝骑在阿毛的背上,诧异地看向他:“林指挥怎会在此?”   “我正巧走到这里。”林云壑撒谎的时候脸上浮出一层薄红。   他肤色很白,青枝看得清楚,心里便明白了:“是吗,那你现在要去何处?”她可不想再跟他同行。   林云壑没有回答:“锦缎我看到了。”   “如何?您满意吗?”   “嗯,我想再要一幅。”   青枝:“……”   她是赶工给林云壑织得,就为与他断绝来往,怎可能同意?   “恐怕不行,我手头要织得锦缎太多,您等一阵子吧。”她催着阿毛去香云桥,“我先走了。”   林云壑没好意思跟上。   他已经使劲办法,没有别的借口,他怕太过分会让青枝反感。   走到桥上,青枝莫名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林云壑在不远处站着好像木雕一般,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可能林云壑对她是真心的。   她已经为人妻子了,他竟还记着她。   青枝轻叹口气。   路过苏起的家门时,她看到母亲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盘。   母女俩面面相觑。   “娘去作甚?”青枝马上询问。   周茹是去给苏起送了早点吃,她讪讪道:“没什么,苏师傅一个人住,我怕他挨饿,反正也是多到的米糕。”   青枝扶额:“我不是让您别管吗,您怎么忍不住?您肯定是去打探他跟姑姑的事情了,是不是?”   周茹期期艾艾:“也不是……就是……哎,你姑姑马上都三十了,我能不着急?我只是探探口风,如果苏师傅愿意,我可以劝劝阿念。青枝,你得为你姑姑考虑下将来啊,再往后拖,真的不成的。”   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个守信的人。   青枝可没忘记她转头就把自己出卖的事儿,可本性难移,她问:“苏师傅怎么说?”   “他说不急,”周茹咬牙,“我都不知他什么意思,男儿应当敢作敢当嘛,我看得出来,他肯定喜欢阿念。”   这模棱两可的话叫青枝也摸不透:“我早让您别管,您看您管了也管不了。”   周茹气恼:“白给他吃米糕!”   青枝忍不住笑:“以后别给就是。”   “连瑛病好了?”周茹问起女婿。   “嗯,不然我也不能来。”   周茹十分满意:“就该这样,总不能让连瑛总迁就你,你也该懂事一点了,连瑛以后官越做越大,你得帮他当好家。”   “还有婆母呢。”   “你婆母会老的,你也得有孩子……你总不能孩子都不教吧?”周茹盯着女儿看,这方面她有经验,“你应该很快就会有的。”   青枝脸一阵红,不跟她说了,催着阿毛走。   周茹掩嘴笑,还晓得害羞呢,看来两个人是挺恩爱!   眼瞅着库房丝线也少了,青枝今儿给严采石布置了一个任务,让他去理县找刘守再买两百斤丝线。   严采石做事严谨,走之前问东问西,觉得没有疏漏了才准备出门。   临走时,他问姚珍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那日看到姚珍是被她母亲怎么对待的,对这师妹一直有种疼惜。   姚珍道:“梅子姜吧,要葫芦街上那一家,你多买些,采莲跟师妹们肯定也喜欢吃。”他的兄长常买,可她一片都吃不到,有次偷偷拿了些,躲起来吃,觉得分外美味。   严采石点点头:“还要别的吗?”   姚珍摇头:“你的银子也要省着用的。”   后面传来一阵嬉笑声,严采石回过头,正要问别的师妹们想吃什么,她们却笑着跑开了。   严采石脸有点红:“我得走了。”去坐外面停好的马车。   青枝在窗口看着两小无猜,想起自己的十三岁。   那时她正在守孝,身边虽然有母亲,姑姑,可却十分想念裴连瑛。她当时想,如果裴连瑛在均州,她一定会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惜,他只写了一份信,写了些安慰的话,把她当孩子一般。   她心头忽地一阵酸涩。   跟姑姑织着锦缎的时候,姜怡又来拜访。   “我刚才去看过王姑娘了,她神智已清醒。”姜怡告诉青枝,“她的父亲准备等两年,看看秦公子是不是能考取功名。”   跟裴连瑛猜的一样,青枝道:“也算如她心愿了。”   “幸好是没出事,我真怕她把头撞坏。”姜怡托着腮,“我娘若是逼我,我也不会去撞柱子。”   青枝一笑:“那是你没有意中人,王姑娘不是因为秦公子吗?”   “便算如此我也不会,难道你会吗?”   “……不会。”她自认为很聪明,用不着撞柱子。   姜怡莞尔,看着青枝织锦。   一团团丝线变戏法似的被姑侄俩织成艳丽的花朵。   确实厉害,只是,青枝这样天天回娘家织锦,早出晚归,裴连瑛一句怨言都没有吗?   等青枝休息的时候,二人在东厢房说话时,她忍不住问。   青枝淡淡道:“他也总在查案。”   “可是……”那不同啊,姜怡实在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裴左少卿的?”   要说办法,那是因为裴连瑛有求于她,怕影响名声影响官途迫不得已答应她的要求呗,青枝道:“还得看是什么人,每个人性子不同……你可遇到心仪的公子?”   姜怡叹气:“没有,太难遇到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   姜怡没说,她要说了,青枝会不理她。   在她心里,除了家世外裴连瑛就是最完美的夫婿,当然,她早已不再憧憬裴连瑛,只是她想要的夫婿仍得容貌俊雅,才高八斗,能力非凡。   青枝见她嘴巴严,轻哼一声:“只知道问我问题,我问你,你就开始装闷葫芦,不太公平。”   “我不是不想说……只是……”   突然扭扭捏捏,青枝心头一动,难道她是喜欢裴连瑛这种?   也是,姜怡总爱劝她,好似她嫁给裴连瑛是多高攀的事儿,可见她是很欣赏裴连瑛的,青枝皱了皱眉。   如果裴连瑛没跟她定亲的话,也许会娶姜怡吧。   姜怡精通琴棋书画,倒是很符合他的喜好。   青枝一时不知说什么。   气氛怪怪的,姜怡只好告辞。   傍晚,严采石从理县回来,顺利办好了事情,还带了梅子姜回来,众人都拿着吃,其乐融融。   眼见不早,周茹催着女儿回去。   青枝骑着阿毛刚出门,就碰到裴连瑛。   仍是一身绯色的官袍,比夕阳耀眼,他微笑的看着她:“我猜你还没回家,顺便过来接你。”   只是顺便?青枝瞄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你喝一口。”他递给她。   是装在羊皮袋子里的,她凑上去一嗅,惊讶道:“蜜桃糖水?”   “嗯,正好遇到有卖的……你别说不想喝。”   看来他还记得那次去理县的事儿。   她自小就喜欢吃桃子,怎可能不爱喝这个,但青枝故意作弄他:“我同你说过不喝,你还买,你是不是跟我作对?”   “你好意思提故意作对?”裴连瑛瞧一眼青枝的驴,“你为了气我,现在还在骑它。”   那可真冤枉她了,青枝搂住阿毛的脖子:“我是真喜欢它,才不是气你呢!阿毛是我心头好。”她低头在阿毛头顶亲了一口。   裴连瑛:“……”   成亲后,青枝从不主动亲他,可现在居然当着他的面去亲一头毛驴?!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想去找把刀……   阿毛:好怕怕! 第65章   “今日怎会这么好?”   说实话, 那一刻,他把那毛驴什么的心都有了,但它既然是青枝的心头好, 他就不能表现出来。   他若是说毛驴的坏话, 青枝必然会不高兴。裴连瑛昧着良心道:“是吗?看来你是习惯骑它了,确实看起来挺稳当挺聪明。”   他讨厌骑驴的事儿青枝一直都知,眼眸转了转:“不如你下回也买一头毛驴骑着试试?”   在青枝身上, “得寸进尺”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但裴连瑛并没有生气:“可以,我买一头壮实些的毛驴,到时你跟我一起骑。”   那会是什么场面?青枝扑哧一笑。   裴连瑛顺势将羊皮袋递过去。   见他什么话都顺着自己说,青枝也就接受了, 骑着阿毛一边走一边慢慢喝。   到家门口时, 小厮将马跟驴牵着去马厩。   春日渐深,院中好些花都开了, 青枝沿着游廊,赏着花往上房走。   不知是不是喝了糖水, 她的唇看起来十分润泽,他想亲她的心蠢蠢欲动, 但一想到她亲过毛驴,就有些犹豫。   刚才都没有让她擦一擦……   正想着,青枝忽然舔了舔唇角。   这动作终于没让他忍住, 再不管什么亲没亲过毛驴了,将人拉到怀里, 低下头就吻。   与想象中一样, 很甜, 里外都甜。   “下次再试试荔枝膏水……”他低语。   青枝一开始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 后来才发现,他是说嘴里的味道,顿时脸有些发红。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青枝往前瞄一眼,急忙推开裴连瑛。   瞧见儿媳神色尴尬,李韭儿掩嘴笑:“早知道我不走这儿。”她真后悔打搅儿子儿媳。   裴连瑛轻咳一声:“母亲也来赏花?”   “来剪两朵粉月季,”她想起一事,“青枝,过阵子你得同我出去趟,张家的二姑娘要行及笄礼,肯定要请我们去观礼的。”   “好,母亲提前一日告诉我就行。”青枝答应。   见她这么爽快,李韭儿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儿媳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至于只忙自己的事,把婆家的事放一边。她朝青枝招招手:“你要不要也带些花回去?”   “好。”青枝摘了三朵茶花。   到厢房后,她把茶花插在只白玉惯耳瓶里。   裴连瑛道:“你从小就喜欢茶花。”   “你记得?”   “嗯,你送过我茶花……就是这种颜色。”   青枝哼道:“我送你的东西可多了。”她年幼时有什么好吃的不想着他?   裴连瑛笑起来:“是,我以后都还你。”把她拉过来抱着,“我得数数有多少。”   呼吸落在她耳朵上,有些痒,青枝低下头,看见他腰间仍挂着那块玉佩,从成亲后就没摘下过,她轻声道:“你自己说的。”   “嗯,我说话算话。”   …………   一连几日,青枝都在路上遇到林云壑,但他不会每次都同她说话,有时候打招呼叫声陈掌柜,有时候骑着马,远远得跟着,青枝也不好说什么。   这日,他又来了。   青枝到底没忍住,骑着阿毛过去道:“林指挥巡街能不能换个地方?”   林云壑知道自己不对,可他控制不住:“不能,还请陈掌柜见谅,香云桥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这理由多半是跟她有关系,青枝拧一拧眉,低声道:“你这样对自己不好,何必。”   “哪处不好?”林云壑觉得她是出于关心,心头不由喜悦。   有些话很难说太明,青枝道:“你出身贵胄,很多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不,青枝想错了,他一直都不太懂事,他怯懦,浅薄,消极,若没有遇到她,恐怕还是一个纨绔。林云壑的眼神充满爱慕:“我远没有你懂得多。”   青枝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打算以后再不搭理林云壑,时间久了,不信他能一直这么保持。   这时兵马司的小吏忽然找来:“林指挥,户部那边有点乱,您快去看看吧。”   “户部能出什么事?”   “赵家的千金要改名字,要改户籍,这哪里是容易的,户部的官员不肯,那赵姑娘竟大闹户部。”   赵家?青枝脱口道:“是赵廷俊的女儿吗?”   小吏看一眼林云壑,林云壑道:“你告诉她。”   “是赵侍郎的千金。”   改名一事极其少见,赵蕊要改名,是要改什么名字?青枝一直记着赵廷俊伤害姑姑的事,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对付,自然对此事生出兴趣。   “我也去看看。”她催着阿毛奔向内城。   林云壑紧跟而去。   户部衙门寻常人进不得,青枝到朱杈拦着的时候便停住了,周围有二十来个百姓伸头伸脑,听着里面的动静。   林云壑低声跟青枝道:“等我弄清楚再来告诉你。”   青枝还没回答,他已经绕过朱杈进入户部。   看热闹的七嘴八舌。   “赵家千金无端端要改名,定是家里出事了。”   “哪里是改名,她是改姓,我听到她刚才大叫说要改成苏姓,她外祖父的姓氏,啧啧……那赵侍郎不得成上门女婿?”   “……都小声点,不怕得罪人?”   “赵千金到处嚷嚷,还怕人知道?”   你一句我一句,青枝大致也明白了,赵蕊要改名叫苏蕊。   她不由冷笑,看来赵廷俊已经众叛亲离,连他女儿都要抛弃他,她心里一阵快意,也不等林云壑,转身离开。   前脚刚走,裴连瑛也到了户部。   户部看门的小吏看见他,笑着问:“裴左少卿莫非是来找令正?”   刚才朱杈前的那堆人里,骑驴带狗的裴少夫人如鹤立鸡群,他一眼就瞧见了,就跟京城的好些小吏一样,都认识她,要买锦缎都要去陈家锦缎铺买。   青枝?   裴连瑛问:“她在何处?”   “刚才在朱杈那边,不过没待一会就走了。”   裴连瑛奇怪青枝是从何得知此事,结果一去户部就跟林云壑打了个照面。   林云壑是兵马司的人,专维护治安,衙门里打斗也是轮到他管的。他问裴连瑛:“裴左少卿来此有何贵干?”   当然是来打探这件事。   目前赵廷俊没对付他,可他得未雨绸缪,因着赵廷俊跟陈家的事儿,他感觉他们早晚也会对上,如果有把握的话,必先除之。   “来查阅户籍。”他负责查案,找借口再容易不过。   里面又传出一阵声响,赵蕊怒斥户部官员:“我为何不能改名?你们得给个说法,说不出,我就去告御状!”她拿起书案上的砚台往地上砸。   投鼠忌器,户部堂官不在,别的小官儿不敢弄伤她,因为她不止是赵廷俊的女儿,还背靠长兴侯府,一个个低声下气劝她,叫她稍安勿躁。   林云壑从后面一把将赵蕊提起:“当这里什么地方,这样胡闹?回你家去。”   赵蕊吓一跳,随即两脚乱蹬:“你是谁?你放我下来!”   看到林云壑,官员们都松一口气,要比家世,这赵千金可比不过林世子,也算遇到克星了。   林云壑提着赵蕊,一直提到门外才松手。   赵蕊回过头,发现是林云壑,立刻把嘴闭上了。   那是天子的小舅子,她再嚣张也不敢造次,毕竟她今日的目的不是真的要闹户部,只是想让她父亲臭名远扬,让她父亲抬不起头。   看小姑娘突然变乖,林云壑弯下腰问:“你为何要改名字?令尊可同意?”   听到令尊二字,赵蕊眼中突然迸射出浓烈的仇恨:“我不要他同意,我再不想跟他姓了,我以后是苏家的人,不管户部让不让我改……”想着林云壑跟天子的关系,她眼里甚至落下泪,“他是为攀富贵才娶我娘的,在此之前,他还负了别的女子,他根本不喜欢我娘,娶了又不好好待她,把她害死。”   林云壑震惊。   印象里,赵廷俊清俊文雅,风度翩翩,很得天子信赖,谁想到背地里竟如此卑劣,他皱眉:“你确定吗,这种话你不能胡说。”   那是要毁了赵廷俊的。   赵蕊擦擦眼泪:“我没胡说,我的话真不真,天地可鉴!”   如果赵廷俊为此受到牵连,这赵姑娘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林云壑看着她,有些难以相信,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看热闹的百姓们爆发出了一阵惊叹声。   赵蕊整理一下刚才乱掉的衣裙,昂首挺胸离开了户部。   林云壑盯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有从这种震惊中缓过神。   裴连瑛自然也看在眼里。   赵廷俊薄情寡义,谁想竟生出这样一个女儿,不过,许是她体内流有赵廷俊的血,有了那无情的一面,所以对她父亲可以毫不顾忌。   说起来,也算报应。   经此一事,赵廷俊的仕途定会遭受波折,他再找机会的话……   裴连瑛一笑,扬袖而去。   消息很快也传入周茹耳中,她窃喜赵廷俊丢尽脸面,跟青枝说,以后不用管赵廷俊的事,他在京城不好混了。还夸赵蕊,说之前看错了这小姑娘,误会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请来家里吃饭。   青枝也挺佩服赵蕊,但更关心后续。   故而她早早回了家,想问裴连瑛,赵廷俊的乌纱帽会不会掉。   酉时过后,裴连瑛才出现。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青枝在屋檐下迎接他。   素衣黑发,红唇,一入眼帘就有种惊艳,裴连瑛牵住她的手:“今日怎会这么好?”   “这就叫好了?”她眨眨眼睛。   “于你来说,当然是。”   难道自己真的对他太差?青枝想起翠儿的话,侧头道:“以后有空我会这么做的,不过今儿是想问你事情。”   “何事?”   “赵姑娘的事,你知不知?”   裴连瑛忽然松开手,走入房内:“大闹户部?”   “是,”青枝跟进去,“我娘都知道了,你说,赵廷俊会不会因此被贬职?”   裴连瑛没有答,他给自己倒了茶水。   青白釉茶盏里散发出一阵清香。   青枝坐到他身侧:“我问你话呢。”   裴连瑛喝着茶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早上,我……”青枝想到林云壑,顿了顿,“现在这事儿弄得满城皆知了,我何时知道有什么关系?你快跟我说说赵廷俊。”   不用再怀疑,青枝一定是跟林云壑去的户部,不然她刚才不会不说清楚。至于为何会一起去,他不知,裴连瑛挑眉:“你现在知道来问我了?”   青枝愣住:“此话何意?”   她应该明白的,事关赵廷俊,她应该第一时间来找他,而不是跟林云壑去户部,裴连瑛没再说话,突然将茶盏用力一顿。   那茶盏微微晃动后,横倒下来,茶水流了一桌。   作者有话说:   新菜式,醋泡裴大人~   感谢在2022-08-26 09:27:41~2022-08-26 16: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c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他怎么可能不气?   不止如此, 刚才他放茶盏的时候还发出声响了,青枝看着流到地上的茶水,心想裴连瑛这是怎么了, 她哪里问错?   她诧异地盯着他。   如果追问的话, 不知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感觉不会是他想听的话,青枝一向如此。   他突然起身离开。   青枝叫翠儿来打扫, 她走去外面, 但找不到裴连瑛。   “他去何处了?”青枝问萍儿。   萍儿指指书房。   青枝朝那边走了两步,又把脚缩回来。   明明是裴连瑛莫名其妙,为何她要去找他?她只是问赵廷俊的事,又没有问朝堂的机密, 他至于这样吗?   青枝气呼呼坐在榻上。   翠儿抹着地道:“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把茶水泼了。”   确实, 他回来时心情不错,牵了她的手, 青枝开始回想刚才的事情,后来她说起户部, 他不再牵她了。   他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青枝心头一动,难道裴连瑛看见她跟林云壑了?   不是不可能, 他身为左少卿,却为查案东奔西走,时常在街上出没, 或许他早上就在香云桥附近,又或者, 他是在户部附近。   可是, 她也没有做错啊。   他冲茶盏发什么脾气!   这应该是发脾气吧?虽然没责怪她一句, 可这举动不符合裴连瑛平常的言行, 青枝心想,原来他发脾气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呢,好好的突然这样。   他该不会是在吃醋?   念头一出,青枝自己都吓了一跳。   像裴连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吃醋?定是她想多了,他可能是在怪她搭理林云壑,怕林云壑为此跟他结仇,影响到仕途,这才是他。   青枝理清楚后,决定不去管裴连瑛,洗浴后便上床歇息。   却说赵蕊做出这样大逆不道,背叛生父的事情后,文武百官都忍不住私下议论,赵廷俊差些吐血,恨不得回到这女儿出生时把她掐死,可事已至此,他甚至无法反驳,赵蕊也没有拿出证据,然而人言可畏,他只能尽量保持冷静,等待天子的旨意。   杨景恒缓缓用着晚膳,时不时皱眉。   成康五年,赵廷俊高中状元,当时他才登基没多久,一心重用文官,很快就让赵廷俊升到了四品。但之后赵廷俊失去爱妻,痛心憔悴,他觉得这臣子需要时间抚平伤痕,暂时没有升他的官,但这暂时也只是两年,而后又升他到三品,谁想到……   这是真的吗?   杨景恒反复地问自己,如果是,那这些年他真的看错人,也用错人了。   他忍不住把林云壑招来问话。   “听说你当时在户部。”   “是。”   “依你看,赵姑娘所言是真是假?”   林云壑相信赵蕊说得是真话,只是她这么小的年纪,也难说不被人利用:“她觉得这是真相,但微臣认为,此事有待商榷……因微臣实在看不出赵侍郎会是这等人,如果是,那也太过可怕了。”   杨景恒舒服了些。   不是他眼光不好,是赵廷俊太过狡诈。   “此事你替朕暗中调查吧。”   “是,臣遵旨。”林云壑领命。   赵蕊在长兴侯府待了一晚上,次日早上忽然跟苏老夫人说:“外祖母,我想让二舅父带我离开京城。”   自从那天赵蕊将他父亲刺伤之后,整个人都不同了,可苏老夫人没有想到她会去户部要改名。   闹得这样大,以后他们父女之间必定是恩断义绝。苏老夫人叹口气:“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赵蕊靠在她怀里,低声问:“外祖母,您会怪我吗?”   外孙女眼睛的轮廓很像女儿,略微细长,但眼珠子并不小,只是她的瞳孔更亮些,就显得很不柔弱,苏老夫人想起苏雯,心头忍不住疼痛。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错误了,是她不会识人,将女儿害了。   原先她绝不会承认。   “我不怪你,蕊儿,你这样的性子,谁也欺负不到你。”苏老夫人揉着她的发髻,“若是你娘像你就好了。”   赵蕊道:“娘生了我,怎么能像我呢?”   苏老夫人一笑:“是我糊涂了,蕊儿……”她长叹口气,眼角发红,“我派人去把你二舅父请来。”   苏起昨日已经来看过赵蕊,赵蕊道:“不用,我去二舅父那里,我或许会先在那里住上两日。”   苏老夫人点点头,吩咐丫环帮赵蕊收拾行李。   不一会,赵蕊就坐车去了香云桥。   苏起看到她,把她搂在怀里:“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用,就几日,我想去江州玩,二舅父带我去,好不好?”   江州离京城有千里之远,来回得要数月,苏起想到陈念,一阵迟疑,但他还是说道:“好,你想去何处,我都带你去。”   赵蕊很聪明,打趣他:“二舅父是不是不舍得京城?”   “怎么会?”   “就是会,不然您怎么住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离陈姑娘近?”   苏起:“……”   对这小机灵鬼,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想吃什么,我去集市买。”   “都可以,只要不难吃。”赵蕊眨眨眼睛。   苏起放开她:“那你在这里待着,我去一会就回。”   赵蕊点点头。   等苏起一走,她就打开门去了陈家。   听说是赵蕊拜访,周茹跑着过来:“哎呀,苏姑娘你来了。”   赵蕊眉开眼笑:“陈太太您已经帮我改姓了?真好,我以后就叫苏蕊,再不要叫那个姓。”   周茹拉着她进屋:“苏蕊好听……你可还要做锦缎?我让她们给你多织几幅。”   赵蕊,不,以后她叫苏蕊了,苏蕊摇摇头:“不用,够穿了,再说,我听说她们很忙,不着急这会儿要,等以后再说。”   青枝跟陈念也来看她。   苏蕊瞅着陈念:“陈姑娘,你没有怪我吧?”   陈念道:“没有。”她从来都没有怪过苏蕊的,反而可怜她有这样的父亲,她拉一拉苏蕊的手,笑道,“以后你可以常来。”   之前几次的接触,苏蕊没见过陈念笑,原来她笑得时候这样柔和这样好看,难怪二舅父喜欢。   “你们不嫌我烦,我会常来的。”   周茹不忘苏起:“就留下用饭吧……把你二舅父也请来。”   苏蕊笑眯眯道:“二舅父去集市买菜了,正好,等他买完,我让他带过来,让二舅父展现一下厨艺。”   众人都很期盼。   难得款待外甥女,苏起买了只肥鸡,买了些青虾,嫩笋,还有豆腐,香蕈等等,竹篮子都装不下。   苏蕊靠在门上:“我已经答应陈太太去他们家吃饭,还说等会二舅父要给她们做饭。”   他是木匠,不是厨子。   “你啊。”苏起哭笑不得,“你存心让我出丑。”   “陈姑娘应该不会嫌弃您烧得难吃。”   苏起:“……”   他叹口气,提着菜去陈家,苏蕊跟在后面。   姚珍围着看:“苏师傅真的来掌勺呀?不知比起厨子如何?”   “苏师傅木雕天下无双,想必做菜也不差的。”严采石打趣。   苏起二十多岁的人,脸忍不住发红。   陈念替他解围:“快去织锦,别为难苏师傅。”   苏起朝陈念看一眼,脸更红了,他轻咳声:“蕊儿一向调皮,你别介意,至于做菜,我真的不太会。”   “嗯,我知道。”陈念笑一笑,“婶婶不会真的让你动手。”   果然被陈念说中,周茹哪里肯让苏起烧菜,那可是侯府的公子,她叫两个婆子择菜洗菜,自己跟请来的厨娘炖汤,忙得不亦乐乎。   苏蕊跑到织房看青枝几个徒弟织锦。   “我以后不知该学织锦,还是该学木雕。”她犹豫不决,问青枝。   百善孝为先,她的举动是被世人所不容的,如今不能回赵府,她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苏家人,户籍很难改,苏蕊心想,她以后不能再做千金小姐,别的千金也不会愿意与她结交,也许得学点什么才好。   青枝知道她的处境:“也不一定非得在这两样中间选,你可以找找自己喜欢的事。”   苏蕊歪头想了想:“那还是织锦。”   她太喜欢漂亮的锦缎了,如果自己能织出来,一定很有趣。   “你愿意教我吗?”   “当然。”青枝毫不犹豫。   苏蕊笑了:“好,不过得等我回来,我马上要去江州……我跟二舅父一起去。”   苏起也要去江州吗?   虽然不清楚他跟姑姑的事,可青枝莫名的担忧起来。   而此刻的苏起也在跟陈念说这件事。   “我过两日要去江州。”   陈念嗯了一声。   “蕊儿心情不好,我是陪她去。”   其实没必要跟陈念说,可他又觉得非说不可,他不知自己对陈念是一种什么感情。   他不是一定要得到她,可他却挂念她。   所以周茹过来试探的时候,他说不着急,他不会对陈念说“我想娶你”这种话,他知道陈念不会答应。   此刻看着她,他心里满是不舍。   陈念轻声道:“这样很好,你陪她到处走走,也不止是江州……梁国是很大的。”她曾经也想过出去游玩,但后来却没什么兴致了。   在她眼里,只有澄澈的一片湖水。   若是有什么想法,便像是玷污了白雪一样,苏起道:“我会问问蕊儿,她想不想去别处。”   陈念点点头。   周茹跟厨娘做好了饭菜,招呼他们入席。   光是六个徒弟就占了一桌,一共摆了三桌,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苏起再没有机会单独跟陈念说话。   临走时,他在书房放下一支雕刻着冰梅纹的檀木簪子,放在陈念惯用的笔筒里面,这样她早晚会发现。   就跟上次他送得那个小姑娘的木雕一样。   不是不能当面送。   他只是不知如何说,有些话,也不一定要说,他相信陈念是明白的。   院中忽然起风了,花草微微摇摆,快要凋零的蔷薇,花瓣片片落下,被风吹到了躺椅上。   是青枝将躺椅搬出来的,这样的天气睡在上面晒太阳很舒服。   不知哪个夜晚,陈念会不会也躺在上面看星星。   那时,她会想起自己吧?   苏起微微的一笑。   苏蕊跟着二舅父回了小院。   太阳升到了高空,把春凳晒得滚烫,苏蕊刚坐下就被烫到,她叫起来:“春凳应该摆在树下面。”   苏起忍不住笑:“是我疏忽,我帮你搬过去。”   苏起在搬的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   苏蕊跑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林云壑。   “你去户部说得那些话,可有证据?”林云壑刚才去了一趟长兴侯府,苏老夫人说苏蕊在这里,他才知道,原来苏起搬去了香云桥。   “你进来,我慢慢跟你说!”苏蕊把门关上。   …………   昨日婆母说要带她去观及笄礼,青枝就没有去娘家,早上起来仔细装扮,描眉戴簪。最后穿上早前做得橘红地四季花纹锦衫并一条八幅月华裙。   说起来,她天天给别人织锦,却忘了自己,下回得多织几幅,以后穿出去也可以亮亮手艺。   走到堂屋,空无一人,裴连瑛又去衙门了。   自从上回的事情后,二人有些别扭,但也不算严重,吃饭说话睡觉仍如平时,只是少了亲昵,有点公事公办的样子。   睡在门口的阿黄听见动静,立刻坐起。   “今儿不能带你,我是去做客,你在家好好待着。”青枝摸摸阿黄的头。   阿黄也是个狗精了,听得明白,没有跟上。   看到青枝,李韭儿高声夸赞:“跟仙子下凡似的,可惜你总要织锦,不然我天天带你去做客,羡煞旁人。”   青枝打趣:“您再这样夸我,我都找不着东西了。”   李韭儿哈哈一笑:“不怕,找不着路,连瑛会给你指路。”她没看出儿子跟儿媳的事,只当他们很好。   青枝抿一抿唇,没说话。   林云壑这事儿她不觉自己有错,当时听到根本没时间考虑,只是去户部瞅一瞅,后来林云壑要她等,她也没等他,不知裴连瑛怪她什么?平日里,林云壑也只打个招呼,她该说的都说了,能怎么办?   他的仕途,他的事儿,难道要她负责不成?   青枝问起张家:“是现在就去吗?”   “过半个时辰再去。”李韭儿见眼下无事,拿来账本给青枝翻阅,“以后你总要接手的……你瞧瞧,这是五家店铺,还有两个田庄,去年才买的。未雨绸缪,若生意不好做,自个儿有田,填饱肚子不难。”   这是把家底给她看,青枝道:“您身子康健,用上我还早着呢。”   李韭儿笑:“谁知早不早,先了解下总没错。”顿一顿,因想到青枝的锦缎铺,“万一你以后也开几家,可不得了,管钱都累死了。”   青枝笑:“有管家啊。”   “总是外人,还得自己再审一遍。”   “照您这么说,那家大业大也不是好事。”   李韭儿揽着她肩头:“人少就不好,还得子孙兴旺,不然挣这些金银给谁呢?你说是不是?”   青枝不知如何答。   婆母这样说,莫非在暗示她多生孩子?   她没想那么远,但最近长辈总提到,确实也该想一想。   就是不知,在生孩子之前她跟裴连瑛会不会和离?如果和离了,便不用考虑,可若是和离之前有了,那到时孩子归谁?   李韭儿哪里知道她想歪了,只当青枝害羞,不好意思接话。   过得会,婆媳俩坐车去张家。   及笄礼不便邀请男子,一色都是女眷,院中衣香鬓影,珠围翠绕。   青枝是第一次用裴少夫人的身份陪婆母做客,对这种场合极为生疏,李韭儿道:“说些客套话就行,你在外面做生意不比这简单。”   刚来京城时李韭儿也不习惯,后来儿子官途顺畅,众家邀请,她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作为女眷,不给丈夫,儿子添麻烦就行,别的也用不着在意。   青枝明白,点一点头。   对于这位裴少夫人,夫人小姐们早就听闻了,有好些甚至都在她那里买过锦缎,只不过都是派的管事丫环,面不曾见过。她们一个个说起锦缎,时不时看向青枝,充满了好奇。当然也有不屑的,只是明面儿都藏着。   姜怡今儿也来了,这方面她比青枝熟练得多,拉着她小声说话:“不管怎样,你得笑,你越表现得高兴,那些盼你不好的人就越难受。”   青枝就把明媚的笑挂脸上:“如何?”   “极好。”姜怡一时迷了眼,心想青枝精心装扮后真是艳丽极了,就跟她织得锦缎一样,也难怪裴连瑛喜欢,什么都纵着她。   姜夫人则是在跟李韭儿诉苦,说女儿的亲事还没定,把她愁得睡不好,李韭儿就说替她想想办法。   张家位于玉林巷,请得客人多,轿子车马把这一带路都堵住了。有些马车就停在玉林巷旁边的报慈街上。   裴连瑛骑着马从报慈街路过。   他知道青枝今儿要去张家观及笄礼,原本晚上还想提一嘴,但没有说。   那日的事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其实本来林云壑不算什么,错就错在他上回提醒青枝时,青枝说林云壑不会不分是非,向着他说话。后来又跟他去户部,裴连瑛就过不去这事,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宽容。   早前还以为自己快成圣人了。   身后的捕快道:“张家八个兄弟,光是自个儿家人都有几十,再加上亲家,堂亲,表亲,难怪能把路堵实。”   是大场面,不知青枝能不能应付。   不过只是及笄,请这么多人,也太隆重了,裴连瑛念头一动,忽然想到了青枝十五岁的及笄礼。   他们都不在均州,不知是怎么办的。   身侧有一辆马车此时停了下来,有个女子嬉笑道:“听说裴少夫人也被张家请来了,正好我们找她定几幅锦缎。”   “这样不好吧,想买不如去她的店铺买。”   “有什么,她本来就是织娘,我们做她生意是给她银子赚。”   听着也没什么不对,除了语气。   那语气里夹杂着不屑,裴连瑛忽然停下。   他没出声,两个捕快却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裴连瑛想驱马回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并没有。   是青枝自己选择做织娘的,甚至在织锦与做裴少夫人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前者,那么别人这么说又有什么错呢?她确实是为了挣钱。   裴连瑛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骑了一段路,心里仍闷得厉害。   他对青枝有不满,这不满不止一点,但不知为何,别人用轻慢的语气提起她,他竟是这样不快。   难道说……   他不太确定。   当时娶青枝原因复杂,为此他费尽了心思,可心里清楚他对青枝是什么感情,总是谈不上太多男女之情的。   二人成亲后,他完全可以把精力都用在仕途上,可现在,他却总被青枝影响,情绪都不容易控制。   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了吗?   裴连瑛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瞬间的茫然,很快他摇一摇头,成亲后他对青枝肯定是有喜欢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时常想亲吻她,但她的性子,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他真的很难去欣赏。   比如她的过于倔强。   她就不能听他一回吗?   他早提醒她不要跟林云壑有牵扯,但她就是不听,他为此都不想再说了,他不知青枝会如何辩解。不过他答应过青枝,再如何都得守信,他不能因为这件事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张家二姑娘的及笄礼办完后,已是午时,宽敞的院中摆了几十张席面,女眷们都留下用膳。   其间有几位姑娘向青枝定锦缎,说她生意太好,想买她织得都买不着,等的话要等到明年,问她能否通融,可以早些。   生意上的事青枝很熟练,给她们推荐了其他织娘,都是用的陈式织锦法,姑娘们很满意。   后来又在张家赏花,张二夫人喜欢热闹,喜欢打叶子牌,居然还请她们一起玩牌,弄到傍晚才回。   青枝瘫坐在美人榻上,动也不想动一下。   “可比织锦累多了。”   翠儿笑着给她揉肩:“少夫人得习惯才好,现在是才开始呢,往后少爷官越做越大,那应酬也会多的。”   “你怎知是越做越大,万一越做越小呢。”   翠儿忙道:“……少夫人千万别这样说,晦气的。”   这也谈不上晦气吧?做生意都有成败,何况是做官,沉沉浮浮属于常事,不过裴连瑛跟翠儿一样,就怕自己的仕途不顺,把官位看得十分紧要。   青枝闭上眼睛:“我歇一会。”   一睡就睡到天黑。   裴连瑛进来时瞧见她跟猫儿似的蜷缩在美人榻上。   白净的脸颊浮着一抹桃色,嘴唇抿着,淡淡的浅红。他低头欣赏了会儿,将她抱起,亲了亲她的唇。   青枝睁开眼,瞧见窗外的夜色:“这么晚了吗?”   “不是很晚,酉时……你在张家累着了?”   呼吸交缠在一起,青枝不解他怎么突然又来亲近,明明前几个晚上碰都不碰一下:“是有点累。”她打算起来。   裴连瑛却抱着不放,吻落到脖颈上。   青枝抗拒:“该吃饭了。”   “还在生气?”裴连瑛轻抚她的头发,“上回是我不对,应该跟你说清楚赵廷俊的事。”   竟然跟她道歉,青枝怔了怔,她以为裴连瑛在怪她呢。当然,他不理她,她自然也是生气的。   他将她抱在腿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认真道:“你之前想问什么,现在问吧。”   这样的态度,实在很难让人硬起心肠,青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眼见他亲近她,自然就不计较了,说起正事:“赵廷俊还没有被贬职吧,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私德有亏,天子不至于降罪,但往后定不会重用。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找到他的过错,但这并不容易。”   听起来是要花费很多时间的,青枝道:“你忙大理寺的事儿都忙不完,不如告诉我,我来……”   “不行,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他温柔地拒绝,而后将青枝放平,“……等会再吃饭。”   意图明显,但看他表现良好,再者二人也确实有几日没亲热,青枝便依从了。   后来才发现他说得等会是等好一会,好一会。   翠儿眼见天色越来越晚,也觉得该传饭了,可里面毫无动静,她也不敢打搅,只在门外徘徊。   此时忽然传来少夫人不满的声音:“裴连瑛,你,你是不是想饿死我?你让我先吃饭……”   话没说完,声音倏地消失。   过得一会,少夫人负隅顽抗:“我要吃饭,裴连瑛……”   声音渐渐变小。   翠儿侧耳细听,隐约听见啧啧水声,还有些不太分明的,令人心跳的声音,忙满脸通红地离开。   晚饭后来也不知是何时吃的,青枝只记得裴连瑛喂她吃了几口饭,她累得很快就睡着了,不过模模糊糊中,感觉裴连瑛刚才的表现与平常有些不同,她也说不清是什么。   唯有裴连瑛知道,是那根刺。   那根刺还在心里时不时地扎着他,他跟青枝道歉,不过是信守承诺,对她好,包容她,不代表他真的不气了。   他怎么可能不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6 16:55:40~2022-08-27 11:3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林云壑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后, 马上去禀告天子。   “臣也可以去均州一趟,如果皇上准许的话。”他已经知道赵廷俊负了青枝的姑姑陈念,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赵侍郎薄情负心便罢了, 竟还虐打妻子,以至于赵夫人早逝,故而赵姑娘才如此痛恨。”   杨景恒长叹口气。   “均州太遥远, 罢了, 有这些朕也足够明白。”他实在没想到赵廷俊的真面目会是这样。   那年赵廷俊的妻子去世,有目共睹,都以为他悲痛欲绝,这么多年不曾续弦也是出于深情。   可恨!   杨景恒道:“辛苦你了, 你先回去吧。”   林云壑告退。   杨景恒提起朱笔, 半响又放下了。   赵廷俊是他一手提拔的,而今没有实质证据, 赵廷俊也没有任何失职的情况下,他就将赵廷俊贬职, 那此前的倚重岂不是成了笑话?他打算一切照旧,等过一阵子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其实赵廷俊若识趣的话, 应该自己提出致仕。   不过这样卑劣的人,恐怕做不出来。   杨景恒冷笑一声。   …………   天气渐暖,知了爬上树梢, 召唤夏日。   这时的太阳升得很早,青枝骑着阿毛从裴家出来, 没有去娘家, 而是去了西街自己开的锦缎铺。   林云壑仍在远处跟着, 她当做不知, 再也不同他说话。   伙计看见她都拥上来,叫着掌柜。   青枝问了问最近的情况,而后说起严采石跟姚珍织得那幅山雀登梅纹锦缎:“有没有卖出去?”   “卖出去了。”伙计笑着道,“秋来巷的陶大婶想给她女儿做身新衣,别的太贵,我就给她指了这幅,她很喜欢,说正好够五两银子。”   青枝十分高兴,请伙计们吃了越梅。   走到香云桥下,她看到了苏起住得院子。   发旧的黑漆大门关得紧紧的,门口堆积了些灰尘还有落下的花瓣,算算时日,苏起跟苏蕊已经走了大半个月。   不知他们在何处了?   青枝驻足片刻后去娘家。   严采莲也在,正看她兄长跟姚珍织锦,奶声奶气道:“少夫人您来了……我给您带了茶叶,爹爹让我带的。”   青枝也不客气,收下了,同时把五两银子给严采莲:“猜猜这是谁挣得银子?”   严采莲眨眨眼睛:“这么多,肯定是您挣得呀。”   青枝一笑:“是你哥哥跟你姚姐姐挣的。”   严采莲还没说话,严采石跳起来:“锦缎卖出去了?”   姚珍也瞪圆了眼睛,一脸询问。   “是,所以银子归你们了。”青枝看向其他徒弟,“往后你们可多向师兄师姐请教,早日一起挣钱。”   女弟子们一声欢呼。   严采石却拒绝道:“银子我不能要,师父跟师姑呕心沥血教导我们,这些得拿来孝敬师父,师姑,若是拿了,我良心不安。”   “这点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青枝打趣,“你不要,我给阿珍,阿珍都不像你扭扭捏捏。”她如今确实不缺银钱,但也远没到瞧不起银子的程度,只是看着自己一手教起来的徒弟,这种成就感远胜过金银。   那是难以描述的,非言语可以形容的满足。   姚珍果然把银子捧在手里:“多谢师父!我拿去给师妹们买吃的,”又问采莲,“你想吃什么?”   严采石:“……”   青枝敲一下他脑门:“你的孝心我早知道了,不必用这些表现。好好织锦,将它发扬光大就行。”   严采石微微脸红:“是,徒儿记下了。”拉着姚珍,“我跟你一起去买。”   二人笑着出门。   林云壑瞧见里面有人出来,忙打马离开。   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虽然不能为外人知,但他知道青枝是明白的,只要她明白自己的心,明白他心里一直装着她,那么如果她哪日后悔嫁给裴连瑛了,她随时可以投入他的怀抱。   晚上,林云壑回了长兴侯府。   林老夫人看他早出晚归,极为心疼,吩咐厨子熬了补汤。   见他一口气喝完,林老夫人拿手帕给他擦一擦额间的汗:“你现在这么辛苦,应该娶个妻子照顾你,我已经老了,不知还有多久的日子。”林云壑是她三十来岁才生下的孩子,她已经年过半百。   林云壑皱起眉头:“您别胡思乱想,您这身子一定是长命百岁的。”   林老夫人摇头:“哪里有人能百岁,能六七十就不错了。我是为你着想,趁着我还能替你把关,早些娶妻。”   “不急,我才是个指挥,怎么也得等再升两级。”   “我们家这条件,谁在意你几品的官?”林老夫人看他推三阻四,“你莫不是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怎么可能。”   也是,那陈姑娘都嫁人了,他不至于想不开要去觊觎裴连瑛的妻子,林老夫人道:“不管你怎么想,我是要开始挑选儿媳了……对了,明儿我得请裴少夫人来一趟。”   林云壑心头一跳:“您请她作甚?”   “有件事要她帮忙,我得了一些雀金线,怕别人织不好。宫里的织娘当然不错,但我是要佛像纹样,京城还真没有谁比得上她们姑侄俩的。”   明日不是休沐,就算她来也见不到,林云壑想一想:“要不后日请她来吧。”   “为何?”林老夫人奇怪。   “她的店铺生意忙,我怕您说服不了,那次她织完我的锦缎后说不再接生意,我是想帮帮您,跟您一起劝劝。”   若非林老夫人知道那件事,恐怕就被他糊弄过去,她点点头:“也行,那就定在后日。”她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还对这陈青枝念念不忘,那真是昏了头了!   李韭儿记挂姜夫人的事,等裴连瑛下衙后请他跟青枝一起来吃饭。   “姜夫人为阿怡的终身大事愁白了头,我说替她想办法……你看,我能不能跟纪夫人提几句?纪夫人交游广阔,应该可以帮着介绍几位合适的公子。”纪家是因为裴连瑛才跟他们家有来往的,她事先得问过儿子。   裴连瑛道:“纪夫人很喜欢做媒,您尽管说吧。”   裴辉却是奇怪:“阿怡条件不错,怎么会一直没有定亲呢?我之前听姜老爷提起,好似是有人选了。”   此事没有人比青枝更清楚,她默默喝茶不说话。   “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阿怡看不上。不怪她,我若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得精挑细选。”   裴辉唔一声,他之前反对儿子娶青枝时,也考虑过姜怡。   姜家虽非名门望族,但也是世代官宦,姜家父子俩皆是官员,姜怡比起青枝,条件优越太多。   可惜啊……   他瞄了一眼儿子。   这一眼恰恰被青枝看到。   如果裴连瑛没有定亲的话,可能姜怡就是他的妻。那正好是他期盼的才女,裴辉也满意,皆大欢喜。   奈何裴连瑛为了名声,仕途,家人,不得不娶她,青枝心想,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大概也是不后悔的,比起娶个合心意的妻子,名声仕途对他来说显然重要的多。   儿子说可以,李韭儿就准备请纪夫人来做客,提前与儿媳商量:“纪夫人是你出嫁时的全福夫人,你看看你哪日有空,我哪日派帖。”   “还是依您吧,我都可以,往后挪一挪就行。”   李韭儿笑道:“好。”   桌上已摆全饭菜,李韭儿把裴老太太请来,五人一起吃饭。   裴连瑛坐在青枝左侧,知道她喜欢吃甜的,夹了筷糖鲫鱼给她吃。   这鱼做起来麻烦,腹内要填洋糖,脂油丁,而后要炸,炸得两面都脆,再把大骨去掉,取鱼肉蘸酱油醋蒜吃。   平日青枝肯定喜欢,但这会儿莫名的没胃口,碍于长辈们在没有还给裴连瑛。   裴连瑛发现她中间偷偷扔给了桌底下的阿黄。   鱼肉没刺,阿黄一口就吞下了。   裴连瑛盯着青枝,差点质问,但他忍住了。   没什么可气的,一点小事就发作,以后还怎么过日子?他若无其事吃饭。   饭后,二人正要告辞,丫环拿着请帖禀告,说是卫国公府的林老夫人明儿邀请少夫人去做客。   李韭儿有些惊讶。   丫环又道:“还说请了陈姑娘。”是指陈念。   那就清楚了,李韭儿笑道:“许是要你织什么锦缎。”   若是平常的锦缎,恐怕林老夫人不会请她,上次那幅她都织了许久,林老夫人真等得了吗?青枝有自知之明,她跟姑姑的织艺是不错,但身为天子的岳母,林老夫人大可以请宫里的织娘代劳。   为何非得要请她跟姑姑?   青枝疑惑不解。   而裴连瑛却是马上想到了林云壑。   明日是休沐日,他觉得太巧,既然林老夫人只请青枝,不请他,那哪一日都可,却偏偏是休沐日。   林云壑在家,他多了一次见青枝的机会。   会不会这主意就是他出得?不过林老夫人还请了陈念,就算林云壑可以看到青枝,又能如何?   但几番思虑,他终是不快。   二人各怀心事回了厢房。   刚刚吃饱,青枝不想动,拿起苏起送得帆船坐在椅子上把玩。   不知他跟苏蕊有没有到江州?   姑姑从来不曾提过他,但她昨儿发现姑姑头上插了一只木簪。   那簪子做工精美,凑近了闻隐有香气,一定是苏起送给姑姑的。姑姑戴上,说明她心里在想念苏起。   看来母亲没有猜错,姑姑对苏起确实不同。   不过要说嫁不嫁,似乎还远。   青枝的眼睛仿佛定在那帆船上,完全没注意到裴连瑛的目光。   听捕快说,赵家千金大闹户部后,就同她二舅父苏起离开京城了,青枝现在看着帆船,难道是在想苏起不成?   一个林云壑还不够吗?   请看下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你。”   裴连瑛坐到她身侧, 把帆船夺走。   “小心别弄坏,”青枝叫道,“那桅杆可细了。”   很珍惜呢。   “坏了我赔你就是。”   “你怎么赔?苏师傅不知何时回京城, 你光赔银子有何用?”   裴连瑛瞧一眼帆船的底部, 像是漫不经心的道:“之前我提过长兴侯府的公子,你有没有去问过这位苏师傅。”   “问过了,他就是, 他跟赵廷俊不共戴天。”   原来青枝已经知道苏起的身份, 还知道他跟赵廷俊的关系,看来二人十分熟悉,他放下帆船:“我听说他还未成亲,是吗?”   “是。”   “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你问了作甚?”   “他既跟赵廷俊有仇, 那便是我们的友人, 如果能帮他促成婚事,可以拉拢他一起对付赵廷俊。”   “……”不愧是他, 想得真多。   可事关姑姑,青枝不愿透露, 因为她并不清楚苏起跟姑姑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他二人会如何处理。   青枝道:“我不知。”   裴连瑛扬眉:“真不知?”   “是……其实你何必管他, 苏师傅又不是官,他能做什么?如今又不在京城,指不定一两年后才回。”   一般这样回避的话, 便是在隐瞒,裴连瑛不想再问, 凑上去吻她唇。   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 幽幽光晕中, 她见他眸色暗沉, 里面欲望翻涌,她有些抗拒。才吃过饭,太早了吧?   “等会儿。”她道。   他不说话,只细细密密地吻她。   她睁着眼,他就亲她的眼皮,她伸手,他就亲她指尖,仿佛要用吻将她俘获。   她的脸颊渐渐通红了,酥麻一阵阵袭来,力气消失殆尽。   说来也怪,她曾以为这方面他们两个人会互相排斥,可从洞房那日起,她就没有感觉过裴连瑛的勉强。   在这种时候,他总是能表现地十分喜欢她,好似所有的心神都在她身上,那样依恋,那样温柔,那样不知疲倦。   所以有时候,她也是会忍不住有些沉醉的。   …………   然而到次日早上,她就后悔了,她恨不得把裴连瑛痛骂一顿。   镜子里,脖颈上的吻痕几乎在接近脸颊的地方,怎么穿都遮不住,她用白玉膏细细抹了一遍,勉强盖住。   翠儿偷笑不已,昨夜少爷又不知收敛了,可这也表示少爷跟少夫人恩爱。   “奴婢找一找有没有衣襟更高一些的。”   青枝道:“算了。”   幸好不是姑娘家,不过如果是姑娘家,也不会有这种事。   走到门口,恰好遇到罪魁祸首。   青枝侧着脸给他看:“你瞧瞧,多难看。”   对待她的控诉,裴连瑛只是一笑:“下回我注意些。”   下回她注意些才好,不给他机会了。   青枝把衣襟往上提一提。   径直坐车去了陈家,她要去接姑姑。   周茹到门口小声叮嘱:“你别跟那林世子说话。”   她根本没想到林云壑,青枝点点头:“我知道。”   周茹目光集中在她脖颈:“连瑛为什么没来送你?”   “不要他送。”青枝耳朵一热,“我走了。”她不想被母亲盯着看。   周茹笑:“你心里清楚就好。”   马车行往卫国公府。   见儿子迟了半个时辰才来请安,林老夫人上下打量:“昨儿睡晚了?”她已经瞧出,儿子精心装扮,跟过节似的。   林云壑心虚,含糊道:“是,在想衙门里的事情。”   “少想想这些,多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要不怎么说成家立业呢?”   可他怎么成家?他放不下青枝。   林老夫人闭眼,对这儿子又心疼又失望。   别人的妻子,到底想如何呢?若是普通百姓,给点钱财或许愿意和离,可裴连瑛缺这些吗?他连那些大家闺秀都没要,怎么会愿意让出来?   陈家姑侄俩到达,管事去迎。   林云壑想抬头盼,又怕被母亲看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端着茶喝。   不一会,青枝跟陈念来了堂屋,拜见林老夫人。   林云壑也站起,跟她们互相见礼。   林老夫人笑道:“总算见到陈姑娘了,你跟裴少夫人看着像姐妹俩。”请她们坐下,“你们应该猜到缘由了。”   “您是要织什么锦缎?”青枝问。   “仍是十方佛。”   青枝一怔:“那是要跟以前那幅一模一样吗?”   “当然不是。”林老夫人让丫环把雀金线捧给那姑侄俩看,“你们先瞧瞧。”   雀金线是用孔雀的羽毛与金丝揉在一起制成的稀有丝线,青枝曾听父亲描述过,说是光是丝线并不十分显眼,但用在绫罗绸缎上,却是多彩耀目,堪称华丽之顶峰,不是金丝银丝能比拟的。   青枝屏气凝神地欣赏。   陈念也目光专注。   “老夫人莫非想要我们用雀金线织十方佛?”青枝看完发问。   “确有此意。”   青枝啊的一声:“我跟姑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丝线……”看向陈念,“姑姑您说呢?”   陈念当然也有顾虑:“雀金线在宫中应不少见,林老夫人为何不请宫里的织娘?我跟青枝对此毫无经验。”   “不瞒你们说,我这幅锦缎是要供奉给建国寺的,明年一月建国寺建寺两百年,非同一般,寻常的东西我拿不出手。我当然也想过宫里的织娘,奈何她们不擅长佛像纹样,我更喜欢你们的织法。”   青枝跟陈念面面相觑。   林老夫人道:“时间应该是足够了,你们可以织到明年。现在,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想法,你们愿不愿接?”   陈念一直都喜欢顺着侄女:“青枝,你决定。”   青枝不语。   看她犹豫不决,林云壑道:“你们陈家不是都有了名号吗,叫陈式艳锦。如果这次再织出雀金锦缎,更没有哪家的锦缎可以相比了……你若是怕失败,我可以告诉你,织坏了就织坏了,我们绝不追究,这点雀金线也不算什么。”   林老夫人:“……”   就算他们是国公府,这雀金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死小子果然还喜欢这陈青枝,真的昏了头!   被林云壑一说,青枝下定了决心。   是啊,怕什么呢,凡事都要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成。   虽然她们没用过雀金线,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用上,织成了,她们的织艺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这比什么都重要。   往后,就再没有什么织不了的锦缎!   不过,林云壑说不追究,这样不好,她可不想欠林云壑的人情。   “林老夫人,我们可以试一下,但这雀金线太宝贵,我们不会胡乱使用,一定先想好方案,但即便如此,可能仍会有些小小的损耗。”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林老夫人点点头:“稍许损耗无妨,这里有五斤雀金线,足够织的了……那就说好了,我把它交给你们。”   “我们也不能保证织好,如果想尽办法仍然不行,会尽快告诉您,您还可以找别的织娘。”   做事真是谨慎,也有胆气,难怪店铺生意这么好,林老夫人瞄一眼儿子,这是他身上欠缺的。   “可以,我信你们。”   青枝笑道:“多谢老夫人谅解,我们也会尽全力。”   她跟陈念向林老夫人告辞。   林云壑有心相送,奈何母亲盯着,他束手束脚,只道:“如果有什么缺的东西,尽管说。”   “好,多谢世子。”青枝弯腰捧起雀金线。   白皙的脖颈微露,隐隐有处颜色奇怪。   林云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此时瞧见,呼吸一滞。他跟那些纨绔混了数年,好些东西都知,很快就明白是什么。   看来昨晚上……   他不想往下想,侧过头,喉结上下滚动。   等到青枝离开后,他都难以平复。   林老夫人看在眼里,觉得无论如何都该选个儿媳了。   时间紧迫!   来到娘家后,青枝跟陈念一头扎在东厢房,再也没有出来。   二人讨论着把雀金线用在何处,怎么用,十方佛还需不需改动,不知不觉,一日时间都过去了。   周茹催青枝回裴家。   青枝不肯,说正待紧要之处,一定要跟陈念商量完,又说公爹婆母都知此事,不会怪责。   “那连瑛呢?你让他独守空房?”   青枝摸摸脖颈,更不想回去了:“就一晚有什么关系?他二十三年都这么过的。”   周茹:“……”   亥时。   翠儿小心翼翼来禀告裴连瑛:“少夫人跟陈姑娘有要事相商,说今晚不回了。”   青枝偶尔是会回来得晚,但他没料到,她竟会直接不回。   为一幅锦缎,至于吗?   裴连瑛放下书,沉默不语。   翠儿道:“要不要……奴婢去催催少夫人?”两家离得这么近,她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此。   “不用。”裴连瑛果断拒绝。   就一个晚上而已,他说过要支持她织锦,万一去接,指不定被她指责出尔反尔。再说,他又不是离不开青枝。   次日,林老夫人去了一趟霍家。   她不敢把儿子喜欢裴少夫人的事告诉丈夫,怕丈夫痛骂儿子,她是去跟她的表妹霍老夫人商量。   霍老夫人惊讶不已:“云壑竟是这样痴情的孩子?”   林老夫人拍大腿,顾不上形象:“可把我急死了,本以为他懂事了,我还庆幸不用再等几年,谁想到如此糊涂。那可是别人的妻子,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总不会在等着人家和离,再把那陈青枝娶过来吧?可裴左少卿这样的条件,裴少夫人好端端为何和离?他难不成要等一辈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霍老夫人忙安抚她,“只是一时的,他只是没再遇到合意的姑娘,一旦遇到,马上就把裴少夫人忘了。又不是青梅竹马,能有多深的感情?”   “所以我来找你,你快帮我一起挑几个姑娘,分散他的心思。”   “这容易。”霍老夫人道,“我找菊英帮着看看,菊英认识的闺秀最多。”菊英是纪夫人的小名,她跟霍家有点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是有来往的。   “一定得快点!”林老夫人强调,“再拖下去,我怕他魂都没了。”   霍老夫人答应。   在回去的路上,林老夫人心想,若是这次不成的话,她得去求天子,让天子选个大家闺秀给儿子赐婚。   到时看他还如何胡闹。   不过,这是不得已的一步,一切都得看儿子怎么选择。   如果他能醒悟最好,不醒悟,也怪不得她这当娘的要给他一棒清醒清醒了。   午时的风从窗口吹入,将宗卷翻起。   一页页,上来,落下,好多次。   可坐在书案前的裴连瑛浑然不觉,单手撑着脸颊,眼眸微阖。   外面的小吏窃窃私语。   路过的高士则往里看一眼,露出惊讶之色,轻声问:“何时睡的?”他没有见过裴连瑛打瞌睡。   “就刚才,没一会功夫,”小吏低头道,“许是不舒服。”他是帮裴连瑛遮掩,这种情况太稀罕了。   看着不像身子不适,高士则没有追究一笑走开。   若是别的官员他可能会训斥两句,但裴连瑛太过勤奋了,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勤奋的年轻官员,难得一次,他当做没看见。   小吏见午时都要过去,进去唤醒裴连瑛:“左少卿,您快去吃午饭吧。”   不小心竟睡着了,裴连瑛捏一捏眉心站起。   走出房门,他差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不知不觉天这样热了。   他吃了一碗凉面。   想要回去大理寺,却又停下来。   昨晚上不知何故难以入眠,要说是因为青枝,他并不承认,他都没有想过她,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继续看卷宗,可能撑不住,还是继续查案吧。   去年的那桩杀人灭口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上峰虽然让他暂时搁置,但有疑团一直盘旋在心里,他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裴连瑛走去芭蕉巷。   林云壑在不远处瞧见他,打马过来。   “裴左少卿又在查什么案子?”他手里拿着马鞭,眸色灼灼似烈日。他窝了一肚子火,不知如何发泄。   “去年的案子。”裴连瑛挑眉,“怎么,林指挥又想插手?”   “去年的就算了……”林云壑跳下马,“陈掌柜可跟你说了雀金线的事儿?你叫她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陈掌柜?一切有我?   林云壑真是蹬鼻子上眼,裴连瑛冷冷道:“锦缎罢了,就算是雀金线又如何?你林家拿了丝线让她织,不就是找不到人吗?她织不好你们也不能怪她,再说,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事我会替她处理,她除了是掌柜,更是我妻子。”   “妻子”二字咬得极重,林云壑妒火狂烧。   他看到吻痕后就像被扎了一刀的猛兽,难以平静。   青枝是裴连瑛的妻子,但他心里一直存有幻想,这事实便没那么清晰,然而青枝脖上有吻痕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的亲密,将这一事实表现得血淋淋的刺目,他一想到他们,就是一次折磨。   见林云壑双目喷火,裴连瑛又冷静下来:“林指挥,你这官职是天子赐的,天子对你寄予厚望,莫要忘记。”   这是在提醒他,林云壑握着马鞭,几乎要握出血来:“我知道她并不喜欢你,总有一日,她会离开你。”   “是吗?”裴连瑛笑一笑,“真有那日,我一定会恭贺林指挥。”   林云壑:“……”   比起他的激动,对面的男子简直是波澜不惊。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就不喜欢青枝吧?   不对,如果他不喜欢,他会在她脖子上弄这些东西吗?林云壑盯着裴连瑛,真想钻入他脑中看个清楚。   裴连瑛却告辞了:“林指挥可以继续等她,但请你记住她的身份,如果你不顾礼义廉耻,别怪我出手。”   大局为重,但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转身离开。   林云壑心头郁气难消,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戌时,裴连瑛才到家。   但青枝仍然不在。   不知她到底是在织什么锦缎,要花费这样多的时间。   他手指停顿在书页上,半响没有翻动一下。   外面传来李韭儿的声音:“连瑛,你快去陈家把青枝接回来……”她走入书房,“怎么还看书呢?青枝一定是遇到麻烦事了,你帮她出出主意也好。”   “我对织锦不了解。”   “哎呀,管你了解不了解,快去!”李韭儿把他书合上。   他真的不想打搅青枝织锦,可母亲既然这般催促,他也只能前去了。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您应该昨天就来的。   李韭儿:??? 第69章   “谁弄得?”   周茹听说裴连瑛来了, 又怪责女儿:“让你早点回去,你不动,这下好了, 劳烦连瑛过来, 他在外面多累啊,还操心你。”   “就他累,我不累?”青枝不满。   “好好好, 你也累, 你俩快回去歇息。”周茹把她推出去。   裴连瑛站在月光下,穿一件湖色竹纹春袍,头戴玉簪,如芝兰玉树般俊雅。   “我本来也要回去了。”青枝道, “你怎么还来接?”   “母亲等不得。”他牵住她的手, “不然你再忙几日也可以。”   他难道不想她吗?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青枝脚步顿了顿。   但她没有问。   “我听说林老夫人是要你们用雀金线织锦?”   “是, 我跟姑姑都没见过雀金线,可难了。”坐在马车上, 她靠着车壁,“想了一天一夜, 我昨晚上也没睡多久。”   仔细看,她眼皮下有些青黑色。   “你可以不接的。”   “不行,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 不能浪费。你知道吗?这雀金线是用了孔雀羽毛,孔雀原就稀少, 别说它的羽毛了, 光是制孔雀翎都很难, 还要同金丝糅杂, 寻常只要宫里才有,普通百姓看都看不到的。我在均州时也只听父亲提过,你说,我怎么能放弃呢?”说到兴奋处,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梭子,上面缠了雀金线,“你看,光这样就很漂亮了,若是用在锦缎上,难以想象。”   小梭子就在他面前,而青枝也靠近了他,借着月光,能看清她左脸颧骨上一粒淡淡的雀斑。她此时眉飞色舞,身上仿佛有光晕笼罩,别样的迷人。   裴连瑛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   手指微热,停顿在那里。   青枝抬起眼,对上他目光,他眼里竟有种她从不曾见过的爱意。   不是装出来的……   她的心忽地一悸。   他凑近了亲她。   唇舌交缠时,她的心跳得厉害,感觉这个吻好像也跟以前不同,她手里的梭子差点掉下来。   他又去亲她耳朵。   吻痕还在那里,但是比昨日浅了一点,像粉色的梅花。他想起青枝的不满,轻轻笑了笑,他确实是故意的,有点违背他平常的举动。   当时他也不知怎么了,想到她要去长兴侯府,他就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发泄在了她脖子上。   在看到林云壑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就是做给林云壑看得。他想要林云壑明白,青枝是他的人,他的妻子。   这事儿做得谈不上沉稳,不过作为丈夫,有这样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吧?他是不可能把青枝让出去的,林云壑愿意等,他便等着。   林云壑是在做梦,有一日青枝会离开裴家。   想着,林云壑说得那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青枝她并不喜欢你……”   他动作顿了顿。   背后又传来一阵刺痛,他整个都僵了下。   “是你的梭子吗?”他问。   青枝一怔:“刺到你了?”   “嗯。”   她抬起手,把梭子放到一边。   但是那痛感仍在,黏在背上,裴连瑛皱一皱眉,他没看出来,这么小的梭子刺起人来竟如此疼痛。   “不会破了吧?”青枝想看一看。   手探入衣襟又停住。   “算了。”她脸色微红。   上次他洗浴,她也一样回避,不好意思看,裴连瑛嘴角翘了翘,觉得青枝可爱,她平时大大咧咧,这时候却那么羞怯。   马车在裴家门口停住。   他先下了车,等青枝要下时,他扶住她的腰,顺势用力,竟把她横抱在怀中。   青枝愣住:“你怎么抱我?”   他看着她略显疲倦的脸:“不是累了吗?”   累是有些累,可没想到……   她问:“你是要把我一直抱到房里吗?”   “当然。”他笑,低头亲一亲她鼻尖。   夜风里,他的笑容比起往日的勾人,还多了些炽热,青枝没来由生出几分羞怯,一时也分不清心里是甜,是疑惑,还是别的……   不过这样被抱着很舒服,裴连瑛答应过她,会好好待她。   如果他能保持的话,将来也不至于要和离的。   酒杯消愁愁更愁。   林云壑去清风楼喝酒喝了一晚上,回来时脚步踉跄,险些找不到回家的路。但他还记得明儿要去衙门,叫小厮弄来醒酒茶。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次日他都有些昏呼呼的。   早上出门,险些把一个货郎撞倒。   那货郎挑着的东西散落一地,他下马帮他捡拾。   按照习惯,他从兵马司衙门出来,就往莲花巷走。他每日都要看一看青枝。   不过最近的情绪不太一样,可能是被裴连瑛激怒了,他感觉心里的猛兽在蠢蠢欲动,他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或许,他应该再找青枝谈一谈。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林云壑站在一棵茂密的樱树下等着青枝出来。   知了在树上叫,吵得耳朵疼。他抬头寻找,试图打几只下来。   熟悉的驴蹄声突然出现,他回头一看,青枝映入眼帘。   杏子色忍冬纹的罗衫,月白长裙,因坐在驴背上,她裙下露出浅绿色的鞋,鞋面上绣着两朵山茶,含苞待放。   “咕咚”,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腹中隐隐发热。   青枝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   到巷口时,他追上来:“陈掌柜。”   阿黄认得他,抬起头警惕地朝他看,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它立马能扑上去。   青枝打定主意不理他,催着阿毛往前。   林云壑忽然拉住她手里的缰绳:“陈掌柜,我有话一定要跟你说。”   他脸颊微红,眸中含着央求之色,青枝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可怜。   想起那日在卫国公府,他曾鼓励过她,青枝扬眉道:“可以,但我必须得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   “好。”林云壑答应。   不过孤男寡女,若在某处长谈就算为生意,也难免会遭人口舌,何况,他们还不是谈生意。青枝自己倒是光明磊落,可她也得考虑夫家,她跟客人说锦缎现在都是在锦缎铺的。她道:“要么长话短说。”   他哪里说得完?林云壑道:“我名下有一家茶馆,你去那里找一位姓田的伙计说一声,他会带你去,而后我再来……既然是最后一次,我得说清楚。”   青枝觉得麻烦。   可林云壑总跟在她后面不是办法,他又是皇亲国戚,实在棘手,若是能彻底解决再好不过,她问了茶馆的地点。   等到了雅间后,伙计把茶端来。   很快,林云壑推门而入。   青枝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云壑感觉才分开一会,青枝又变得好看了。像是有五彩的光笼罩在她周身,雾蒙蒙的。她在光晕里对着他浅浅的笑,眉目如画。   他的心跳得极快。   他慢慢坐下,呼吸急促。   神情十分古怪,青枝皱眉:“你怎么了?是哪处不舒服吗?”   “没有。”他盯着她,“我日日都在想你,你可知?”   太直接了,青枝愣住。   “我,我本来是想等你和离的,但那次看到你这儿……”他指指脖子,“我感觉我等不了,青枝,你能跟裴连瑛和离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什么都行。如果你想当一品夫人,我也可以努力的,我现在虽然是指挥,可我姐夫是天子……有朝一日,你总能如愿。”   他的声音有些像梦呓,可又很真诚,青枝在这瞬间是感动的,可是她不可能答应林云壑。   如果她在乎这些,她早就嫁给裴连瑛了,何必拖那么久?   “我不能答应你,你说得东西虽好,可我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你不是开了锦缎铺吗,你需要金银。”   金银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陈家的织艺,是织艺的传承,她开店铺是为了父亲,为了他们陈家的名声!   青枝脸色微沉:“我与你再说一次,我不贪图卫国公府的任何东西,我要什么我自己会挣,我不会为了你跟裴连瑛和离。”   林云壑心头一痛:“可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青枝抿唇:“……这跟你没关系。”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他忽然控制不住了,欺身上来扣住她手臂,“既然如此,你嫁谁不是嫁?”   他眼角血红,青枝吓住:“你放手,好好说。”   “不。”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只觉血气上涌,越发难受,“青枝,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一定比裴连瑛好,你答应我……我可以帮你和离的,我可以……”   他离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阿黄发出一声咆哮声,接近着跳起来就咬了林云壑一口。   可这时的林云壑已经失去理智,反手一拳,把阿黄打得撞到墙壁上。   他幼时就练过武,中间荒废了几年,但当上指挥后又勤加练习,阿黄哪里是他对手,青枝惊叫道:“你别打它!”   阿黄已然昏厥。   那惊吓声似乎让他清醒了些,他道:“……对不住。”   “你觉得对不住,那你松手。”青枝轻声道,“你把我弄疼了。”   她声音软下来,反而又刺激了林云壑,他喘着气道:“我不能,除非你答应……不然我现在就……”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当初跟纨绔似的都没这样过分过,她对玉佩道歉时,他后来阻止了,重阳节,他出面帮过她,在宫里时也一样。   青枝忽然觉得此事蹊跷。   细看林云壑,这神情也跟常人不同。若说是生了□□,她见过裴连瑛有□□的样子,并不是如此的。   他有点癫狂。   青枝眼见林云壑要贴上来,猛然间打了他一个耳光。   用尽了浑身力气,声音极大。   他脸颊上顿时显出红色的掌印。   “林云壑,你最好清醒点!你好歹是林家的世子,林家所有期望都集于你一身,你便这样辜负令尊令堂吗?你不是都做了指挥吗,你在帮百姓办事,你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人!”青枝厉声斥责。   一字字如冰冷的水朝他迎面泼来。   林云壑怔了怔,看着她。   “你是不是病了?”她询问,“你不觉得自己何处不对吗?”   也许吧。   可刚才靠近青枝时,他有种说不出的渴望,他心里不是没有恶的,只是真的这么做了,青枝会痛恨他。   他渐渐清醒。   “我去找伙计给你请大夫。”青枝抱起阿黄。   他看着她背影:“你……你不会怪我吧?”   她顿了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不会怪你,这是最后一次。”说完,她推开门出去。   伙计很快请了大夫来。   青枝则抱着阿黄去找兽医。   幸好伤得不重,兽医给阿黄灌了些药,它就醒来了,就是走路有点不稳,兽医说要休息几日,给它左前腿包扎了下。   在陈家门口,她有点犹豫,怕母亲问不知怎么答。   想了会才想到一个借口,说路上遇到别家的狗,对着她吠叫,阿黄跟它打了起来,不小心打伤。   狗打架实属正常,周茹道:“阿黄已经很凶狠了,居然还有比它更凶的狗,哪家的啊?你以后得小心些,别让它咬了。”   青枝答应。   这一日过得有些累,她傍晚早早便回去。   裴连瑛发现阿黄病歪歪得躺着,也问了一遍青枝。   青枝当然又糊弄一回。   “莫非雀金线的事准备好了?”裴连瑛盯着她看,“我以为你又要回来很晚。”   “没那么容易的。”青枝垂下眼帘,“我今儿是想早些歇息。”   “嗯,是不该为此累着。实在织不了,就给林家还回去,也不是就这一次机会,往后时间还长着。”   林家……   想到林云壑,青枝眉头拧了拧,真不知他是怎么了。   希望这次过后,他再不要跟着自己,不然被裴连瑛发现,二人对上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   “再看看吧。”青枝见萍儿,翠儿已经摆放好菜,“先吃饭。”   裴连瑛拉她坐下。   膳后,他去了书房,她给阿黄喂饭。   可怜的阿黄胃口也不好,只吃了一块肉。   青枝摸摸它的脑袋:“辛苦你了。”   阿黄是真的忠心,可惜跟敌手悬殊太大,怪不得它。   它舔舔主子的手,蜷缩起来睡觉。   青枝在它身边的碗里又添了点新鲜的水。   左臂隐隐作痛。   应该是林云壑抓住她的时候伤到的,她走回房间,靠在榻上歇息。   眼皮渐渐沉了,她很快没了知觉。   睡梦中,忽然有人在碰她,起先是脸,而后是腰,她像是被困住了,无法挣扎,手臂又开始疼痛,她发出一声□□。   裴连瑛对她的各种声音都熟悉,那像是疼了才有的。   可他只是半抱着她。   “青枝。”他俯下身唤她名字,“你哪儿疼?”   “胳膊。”她迷迷糊糊道。   他撩起她衣袖一看,发现她左臂上有道青紫色。   她皮肤白,颜色很明显,仔细辨认,甚至能看出指印。而从指印的粗细可以辨别出是男子,他捧起她的脸问:“谁弄得?”   手指微凉,她被惊醒了。   “谁弄得?”他又问了一遍。   脸还是那张脸,看不出喜怒,可他的眸子却不自觉染了怒意,添了戾气,好似出鞘的利剑一般。青枝与他四目相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试图压抑住却没有压住的怒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10:10:15~2022-08-28 17: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这是最后一次。”   她一时说不出话。   见她像被吓住, 裴连瑛柔声道:“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哪位客人?”不会有这样胆大的客人吧,京城人都知她是他的妻子。   可不是客人, 会是谁?联想到阿黄也伤了, 他心头一跳。   “没什么。”青枝不太想说。   她猜不到说出来会是什么结果。   裴连瑛不是怕跟林云壑结仇吗,如果告诉他,他会如何?他可能会忍着, 也可能会去找林云壑, 那么二人一定会有冲突,这样就中了惠妃的计了。   青枝道:“我自己撞到的。”   裴连瑛气笑了:“这么清楚的指印你想骗我?”   “哪里有指印?”她装傻。   他恨不得在她伤口上摁一下。   “你不说,我会去查。”他冷静的道,“总有人看见的, 你以为我查不到?”   青枝:“……”   莲花巷算是幽静的, 但出了巷口到香云桥这一路很热闹,肯定会有行人瞧见, 凭裴连瑛查案的经验,不难查到。她抿一抿唇:“好吧, 我告诉你,但你别冲动。”   裴连瑛放下她的衣袖:“说。”   “是林世子。”   “……”   瞬间, 青枝发现他脸色沉了下来,而且没有马上说话,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   过得一会, 他问:“你为什么见他?”   “他想说清楚,我怕他纠缠不断, 也是想把这事儿解决。”青枝瞥了一眼裴连瑛, “是在茶馆见面的, 这次是我冒失了。”   听到她认错, 裴连瑛才好受些。   他怕青枝说些别的话。   “不过他像是病了,还是怎么……不然不会这样。”   “你以为他是好人?”裴连瑛挑眉,“他是预谋已久,不然怎会请你去茶馆。”   “不是,他真的有些奇怪……”   “你有多了解他?”他声音一沉。   别再替林云壑说话了,不然他真的忍不住。   青枝抿唇。   虽然她今儿有欠考虑,可她觉得她对林云壑的判断并没有错,他就是有些古怪,可裴连瑛在生气,她没有继续说。   他真的很生气。   她忽然一笑。   裴连瑛眯眼:“你笑什么?”   她没告诉他,她一直都觉得裴连瑛太会伪装,连个脾气都没有,但现在她越来越发现,他是有脾气的。   裴连瑛道:“你以后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嗯。”她赞同,“我也跟他说过的,这是最后一次。”   裴连瑛微微松口气,把她抱起来,不碰到她的左臂:“你是不是没有上药?去看过大夫吗?”   “没有。”   裴连瑛把她抱到床上,而后出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回来了,手里拿着药。   清清凉凉的感觉,这药抹到皮肤上很舒服,青枝问:“你从哪儿买来的?”   “跌打药铺,你这伤不重。”幸好是不重,不然他恐怕……裴连瑛收起药瓶,“他只是抓了你一下吗?”   “本来不只是抓我,但我打了他耳光,他后来就住手了。”   幸亏她性子泼辣,裴连瑛笑起来:“打得好。”   明日他得去卫国公府,看看林云壑脸上有没有掌印。   “是想歇息了吧?”他问。   青枝点点头。   他叫翠儿服侍青枝洗浴。   平日她都是自己动手,今儿实在是累了,没有拒绝。   “这几日别织锦了。”等她出来,裴连瑛叮嘱道,“怕变严重,到时岳母问起你也不好解释。”   “嗯,我就跟姑姑商量雀金线的事儿,看姑姑画底本。”   裴连瑛没再说话,吹了油灯,把她轻轻搂在怀里。   黑暗中,青枝很快就睡着了,他却难以入眠。   …………   林老夫人被儿子的状况吓得不轻。   不止是被人扶着回来的,脸上还有掌印,像是被人打过。   “你不是在衙门吗,怎么回事?”她坐在床边追问。   林云壑看过大夫才知道他是被下药了。   想来想去,应该是那个货郎。   他记得,他下马帮着捡拾东西的时候,有个瓶子的木盖掉了,里面有阵白灰扬出来,很呛鼻。   但他想不起那货郎的样子,林云壑心想,是谁指使货郎给他下药?   大夫说是□□,难道那幕后主谋知道他今日要去找青枝?   惠妃!   他心头一惊,看来惠妃已经派人盯梢他一段时日,不然岂会知道他的行踪?今日如果那药的药效再厉害些,如果青枝没有打他一耳光,他应该停止不了,酿成大错。   但话又说回来,药效强,他也不会熬到去香云桥,等到青枝,或许在路上就发作了,可见这药也是惠妃算计好了的。她存心让他在见到青枝后做出不轨举动,丢人不说,也让青枝被人非议,幸好他提出去茶馆。   林云壑后怕不已。   林老夫人还在询问。   林云壑不敢说,他怕母亲伤心。   别说是母亲难以接受他喜欢裴连瑛的妻子,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样,他只是放不下,他忘不了。   “我喝醉酒跟人动手……”他胡乱找借口,“记不得是谁了,您别担心,我以后会注意。”   林老夫人哪里会信:“你早上不是去了衙门,能在何处喝酒?”   “我,我偷偷喝的。”林云壑装作头疼,“您让我休息一会,明日就好了。”   定是为那个陈青枝,这孩子太傻了,怎么就要钻牛角尖呢?她都嫁人了,他能怎么办?林老夫人十分痛心,开始擦眼睛:“你还叫我别担心,我怎能不担心?我怕是都活不了几年,我让你娶妻,你又不肯,你叫我怎么办?”   听见母亲的抽噎声,林云壑也很后悔。   他为何那么不小心!   上次就被惠妃设计了,幸好青枝会游水,这次又是……   “罢了,我就试一试吧,您别哭。”林云壑安慰母亲。   看一看姑娘也没什么,到时他就说不合心意,现在得先让母亲安心。   林老夫人看他答应,这才离开。   次日,裴连瑛照旧参加早朝,去大理寺,然后查案。只是下衙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卫国公府。   听说裴连瑛拜见,林老夫人一惊。   身侧的林云壑明白他的来意:“应该是来找我的,我去招待。”   怕丈夫看出,林老夫人故作轻松,替儿子打掩护:“是不是上回你查王姑娘的失踪案,跟他颇为投合,有了交往?”   “是,应该是为哪件案子。”林云壑含糊说一句,走出去。   林云壑如此胡作非为,林家长辈一定不知,裴连瑛故意上门是为警告他,如果他执迷不悟,他就要告诉林迢了。   一见面,裴连瑛首先看到了他脸上的掌印。   “令尊想必也注意到了吧?”   父亲是问过,他也是敷衍过去,林云壑道:“我们去别处说话。”   他把裴连瑛带去他住的院子。   将门关上后,林云壑道:“昨日的事我并非故意……”他嫉恨裴连瑛娶了青枝,但他不会用那种手段占有青枝,故而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道歉道,“对不住。”   有悔意的话,还有得救。   裴连瑛淡淡道:“这不是‘对不住’三个字就能解决的。”   “我是被人下药!”林云壑愤然道,“不然你以为我会伤害她?”   下药?   难怪青枝说他奇怪……   她倒是对林云壑真有一些了解,裴连瑛不快:“真是下药?你确定吗?”   “当然,我觉得是惠妃做得。”   “她会这样神机妙算?算到你昨日要去见内子?”   林云壑:“……”   看他神色不自然,裴连瑛冷声道:“莫非你常去见她?”   “这不重要,总之是惠妃设计害我。”他心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连瑛盯着他,眼神如刀,“你经常去见她?你们是在何处见面的?”   “不是!”林云壑长叹口气,“她没有见我,是我忍不住,我经常去香云桥而已。”   原来如此。   他早就告诫过青枝了,说林云壑没有死心,会想尽办法,可青枝当时却帮着林云壑说话,为此他便没有管。他不想因为林云壑跟青枝一次又一次闹僵。   裴连瑛脸色阴沉:“你真的要一意孤行?”   他是冒犯了裴连瑛,可谁又了解他的痛苦?林云壑道:“倘若她真的喜欢你,也罢了,我会彻底死心。”   又是那句话。   裴连瑛冷笑:“你从何得知?”   “我就是知道,我看得出来。”林云壑挑眉道,“你也别太怪我,我认识她时,并不知她是你未婚妻,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上。你知道我原先是什么样的,若非她,我不会那么快就改掉,我做兵马司指挥也是为了她。”   他这是情窦初开时,正好遇到青枝。   裴连瑛淡淡道:“我说过,你可以等,但你不能……”   “是惠妃下了药!”林云壑恼怒道,“你以为我会是这样的小人吗?我至多只会找她谈一谈,我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办法!”   “谈话原也不该。”   这话林云壑是不会听的:“她是你的妻子,但她不是你的奴仆,你难道要关着她吗?若你真有本事,你大可以让她喜欢上你,对我不屑一顾。”   裴连瑛一时语塞。   二人对视许久,他缓缓道:“惠妃一计不成,必然还有下招,不能再放任她了。”   “你有什么办法?”林云壑问。   “办法是有……”裴连瑛忽然挥出一拳,打得林云壑嘴角出血。   ……………………   青枝看到裴连瑛时,呆若木鸡。   他左脸颊上青红一块,衣襟松散,沾了血迹,腰带裂开半挂在身上,像是刚刚跟人打完架。   她惊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连瑛淡淡道,“抓贼不顺。”   青枝:“……”   信他才怪!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71章   随时都得丢掉斯文。   但裴家长辈不疑有他, 就算裴辉知道林云壑对青枝的心思,也绝不会想到儿子会跟林云壑打架。他请了大夫给裴连瑛看伤,裴老太太跟李韭儿围在旁边十分心疼。   幸好大夫说没有大碍。   长辈们松一口气, 百般叮嘱后离开。   青枝憋了许久, 关上门,急着问他:“你是不是去找林云壑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   裴连瑛挑眉:“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才不信你是为抓贼,之前也没见你受伤。还有, 昨天你知道林云壑对我……你肯定是去找他了。”   答应过不瞒着她, 裴连瑛道:“是。”   打架是手段,但当时他确实也想打林云壑。   青枝倒吸一口凉气:“为何你不好好跟他说话?你这样不是跟他结仇了?他会不会以后对付你,他可是皇亲国戚!”   见她担心的是自己,裴连瑛嘴角翘了翘, 这架没白打, 虽然确实……这很不像他。   “我跟他说清楚了,不会结仇, 打架是为对付惠妃。”他简单地解释。   青枝听明白了,拿起药给他涂抹:“就算为做戏也不用打这么狠吧, 刚才祖母,父亲母亲都很担心呢。”   狠不狠还不是得看青枝?要不是她, 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裴连瑛道:“这里再抹一点药,还有那儿……”   差使起她来了。   不过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青枝没有计较,细心照顾。   …………   林云壑就没那么舒服了, 林迢在知道书房的动静后, 过来厉声质问, 说裴连瑛为何要跟他打架。   林云壑不肯说。   林迢感觉到应该是跟裴少夫人有关, 怒得要打断林云壑的腿。   儿子不求上进,他可以宽容,毕竟年岁不大,将来或可改变,但觊觎别人的妻,甚至弄到别人上门问罪,那就太不像话了。因他知道裴连瑛的为人,这样一个谨慎斯文的年轻臣子,若不是被逼到极致怎么可能动手?   见丈夫要打儿子,林老夫人连忙维护,说他知道错了,说他愿意成亲了,现在只缺合适的姑娘。   林迢松了手,看一眼林云壑:“是不是真的?”   林云壑有苦说不出,这种情况下只要屈服。   林迢这才作罢。   丑事不外扬,不过为了对付惠妃,林云壑接受裴连瑛的建议,把二人打架的事派人偷偷透露给杨景恒。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肯定扳不倒惠妃,必须得天子出面。   早朝时,杨景恒发现裴连瑛脸上有伤,就信了这个事情。但他不明白,好好的林云壑为何要跟裴连瑛打架,明明上次王家一案,二人看起来似乎挺和谐。   杨景恒把林云壑召来问话。   林云壑脸上的伤不比裴连瑛好,除了瘀伤外,还有一个掌印。   被打耳光了?杨景恒难以相信那般斯文儒雅的臣子,居然会跟自己的内弟大打出手,还打得如此难看。   “你说说,你跟裴左少卿是怎么回事?”杨景恒眉头紧锁。   他不希望这两个人有矛盾。   太子是他极满意的儿子,等他不在之后,裴连瑛跟林云壑将来都是辅佐太子的良才,他早就这么想过了。   林云壑低着头道:“是臣的错,怪不得裴左少卿。”   “你犯什么错了?”   “臣心仪……裴少夫人,臣曾想娶她为妻。”林云壑脸色发红。   杨景恒:“……”   他感觉有点混乱,这都什么跟什么。   “裴左少卿的妻子是他青梅竹马,去年才入京,你怎么看上的?”杨景恒满是疑问。   林云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包括在宫里见到青枝落水,还有这次,他被人下药,差点玷污青枝。   杨景恒捏着眉心:“你啊,你啊……”   听完后,他觉得裴连瑛真的足够忍让了,换做他,哪里会允许林云壑这样胡闹。这臣子不容易,也难怪昨日要动手。   不过听起来,好似林云壑是在裴少夫人落水时动心的。   那日他知道裴少夫人在宫里,但并不清楚落水的事,可能有人提过,他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裴少夫人是惠妃请入宫的,她是想找几个织娘。可找织娘怎么会弄出这种情况?偏偏在林云壑进宫时,裴少夫人掉入湖里。   杨景恒眼眸微微一眯。   林云壑叹气道:“可惜臣不记得那个货郎的长相了,他应该是易容的,也不知他从何处弄到这样厉害的药,可能还盯梢臣许久……臣真不知是谁会跟臣有如此深仇大恨,要陷臣于不义之地!”   “你若大肆去查,恐怕会影响你名声,还有裴左少卿裴少夫人的名声。”杨景恒道,“你不用管了,朕帮你查。”   林云壑心头一喜:“多谢皇上。”   杨景恒肃声道:“别忙着谢朕,你得答应朕,别再胡闹了……你找机会向裴左少卿道歉,重归于好。”   林云壑不能违抗,只得道:“臣遵旨。”   走出殿门后,他灰心丧气。   虽然可以借机除掉惠妃,可他从此后也许再也见不到青枝了。青枝自己也说,那是最后一次。   他还要继续等吗?   他不知。   他慢慢走出了皇宫。   晚膳,杨景恒是在惠妃那里吃的。   惠妃一如往常,温柔娴静,容貌也仍是那样的明艳,跟当初吸引他时一样,可杨景恒却没有欣赏的心情了。   他至今都对亡妻念念不忘,可他也怕孤寂。   妻子早逝,他悲痛欲绝,可他没有办法一个人度过未来的数十年,所以他最后还是纳妃了。为表示对妻子的尊重,他不准嫔妃生子,他知道妃嫔一旦生子,免不了会有争斗,那一定会伤到太子。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惠妃入宫后,这些年也确实带给了他不少快乐,他对惠妃有愧疚,故而对她宠爱了些。   但他忘记人是会变的。   起初多单纯,将来或许就有多恶毒。   可惜他之前还存有幻想,在乌鸦一事时,即便他想过惠妃跟吕家,可没有证据,他便刻意忽略了,他觉得惠妃或许是可以陪他走到老的女子。   然而……   杨景恒看着惠妃,心越来越凉,他陪着她吃完了最后一顿饭。   没有在她那里留宿,惠妃略有察觉,可她来不及去探查了,不到几日杨景恒就把她打入了冷宫。   惠妃起先还想狡辩,直到听到货郎的名字,还有从太医院弄来的药,她颓然倒地。   杨景恒没有起用衙门查案,他是用了自己的亲军,这些亲军不被衙门的规矩束缚,一旦有怀疑对象,可使用各种酷烈手段。   自己的兄长跟妹妹都疏忽了。   愿赌服输。   惠妃当晚吊死在了冷宫。   她原先对将来满是憧憬,想过自己坐上凤位,想过有自己的儿子,想过儿子被封太子,可一切都被天子剥夺了。   梦,再也没有了,不死也没有意思。   吕家当然也在一夕之间倾塌。   然而谁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去打听。   几日过后,这件事就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被掩埋在了尘土中。但有一人却为此胆战心惊,每一晚都难以入眠。   自从女儿大闹户部后,他一直在等天子的反应,但天子没有下旨,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是,他渐渐发现,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了。早朝时,他提出的建议,天子也不再采纳,文武百官看他的眼神也大不相同。   他整日活在惊惧中。   有一日,他应该会像惠妃,吕家一样,突然之间头顶上方悬挂的刀就落下了吧?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天子的残酷。   他忽然瘦得不成样子。   裴连瑛在玉林巷碰见赵廷俊,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   可能赵廷俊是太在乎前程了,其实只要他致仕,放弃功名利禄,天子也不会找他算账,现在硬生生在这里扛着,天子见一次便多一份厌恶,又何必呢?   不过旁观者清,如果换成他,或许也没那么容易放弃吧。   十年寒窗,艰辛只有自己知。   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   从玉林巷出来前往旋街时,林云壑突然出现在面前。   心情瞬时不怎么好,裴连瑛淡淡问:“林指挥有何贵干?”   林云壑道:“皇上让我向你道歉,与你重归于好,我今日便再同你说声对不住。”   他脸上哪里有一丝歉意?不过从天子近日对他的态度来看,林云壑并未挑拨离间,裴连瑛道:“此事到此为止,我接受你的道歉。”   “行,那我告辞了。”林云壑也不想看到裴连瑛,他们在朝堂不会成为敌人,但也仅止于此。   裴连瑛叫住他:“往后你莫再打搅她。”   林云壑冷笑声:“若是她来说,我会答应,你?我不必跟你承诺。”其实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了,双亲怪责,天子训斥,他还能如何?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在裴连瑛面前低头,他打马而去。   死鸭子嘴硬,裴连瑛心想,他也是多此一举,就算他不说,青枝难道还会见林云壑吗?她都被他伤到了,再如何也不会见他的!   旁边的首饰铺正当开门,裴连瑛抬起头扫了一眼,停下马。他跟青枝说过要送还她东西,现在还一件都没送。   他走去首饰铺。   掌柜第一次看到裴连瑛来买首饰:“裴大人是要买了送给少夫人?”   “是,你拿些时兴的样式出来。”   掌柜知道裴家富有,忙吩咐伙计挑选。   不一会功夫,在桌上摆了三四十件。   琳琅满目,但在裴连瑛看来很一般,好多样式青枝都有了,母亲准备聘礼时置办了一些,岳母准备嫁妆时又置办了些,然而青枝并不喜欢,平常不见她怎么戴。他看来看去,目光定在一只琉璃簪上。   “裴大人好眼光,这琉璃簪不多见,很合适裴少夫人。”   裴连瑛挑眉:“你见过她?”   “当然,少夫人经常骑……”掌柜看裴连瑛神色微冷,忙闭上了嘴,“就,就见过一面,小的不记得了。”   裴连瑛把琉璃簪递给他:“就要这支。”   掌柜用罗布包好,双手奉上:“裴大人好走。”   簪子被他收在袖中,一直到傍晚。   听说裴连瑛来接她回去,青枝有些惊讶。   走到门口,果然见他在等着。她道:“你今儿不忙?”印象里,裴连瑛难得会很早回家,现在刚到酉时。   今日因为买了簪子,他等不得:“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青枝好奇。   裴连瑛把罗布包着的琉璃簪取出来。   从形状看,青枝猜是只簪子,不过她以为会是金簪或者玉簪,谁知竟是只琉璃簪。   如翡翠剔透,可却是碧蓝的颜色,似海水,借着夕阳,在手心里泛出淡淡的荧光。更重要的是,样式简单,合她心意。   青枝十分喜欢。   裴连瑛道:“我帮你戴。”   “好。”她微微歪着头。   她的头发漆黑,簪子的颜色显得更蓝了,裴连瑛轻抚下簪身:“我觉得很合适你,你可以时常戴着。”   这是裴连瑛第一次送她首饰。   他之前说要还她幼时送的东西,应是为此而买的,青枝迟疑片刻:“看情况。”   他也许是随口一说,可青枝这么回答却让他有些不满。   他专门来她娘家送簪子,专门接她,她就不会哄哄他吗?也不知青枝小时候的嘴甜去哪儿了?她以前那么喜欢他,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她如今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在她心里,又是处于什么位置?   那瞬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   经过这阵子的商量,姑侄俩已经有点进展,今日便决定试一试。   二人去了织房。   六个徒弟屏气凝神围着看。   周茹道:“要不就算了,这么麻烦,万一把雀金线扯坏,拿什么赔?店铺已经挣得够多了。”也有名气,何必还要这般辛苦?   青枝不同意:“都累了这些日,不能前功尽弃。扯坏一点没事,林老夫人说了,有些折损不可避免。”   周茹叹气。   青枝跟陈念互相看一眼,开始动手。   雀金线渐渐显现在了锦缎上。   与寻常的丝线不同,它的蓝色,绿色有种别样的光泽,便是没有明亮的光,都好似宝石一般闪耀。   众人一声惊呼。   青枝提动纤线时越发小心,务必与引纬织花的陈念配合得天衣无缝。   半个时辰下来,额头不由发汗,但心里满是成就感,她觉得只要每日练上一会,驾驭雀金线完全没有问题。   厨娘准备好了午饭请她们吃。   青枝擦掉汗水,一脸笑容:“雀金线应该不用去退给林老夫人了。”   陈念点点头:“是。”   这姑侄俩每时每刻想得都是织锦,周茹连连摇头,幸好女儿已经出嫁,看着跟女婿感情也好,她现在只担心陈念。   苏起也是,就不能先娶了小姑子再出去游玩吗?哪怕不娶,也应该先定个亲。   她感慨:“不知苏师傅现在可到江州了?”   一听就知母亲是故意提,瞧瞧这夸张的表情,青枝道:“苏师傅是带苏姑娘去散心,娘管他到没到呢,苏姑娘心情恢复了自然会回来。”   周茹睨一眼陈念:“我是看到苏师傅做得桌椅,忍不住挂念。”   陈念当然也想过苏起。   只是这些年苏起为他姐姐的遭遇自责不已,他去江州或许能变得开怀些,她并不在乎苏起能不能早些回京城。   因她知道,他一定会回。   他给她留了木簪,临别时,他满眼不舍。   她现在只希望他能彻底告别往事,卸掉内心的重担。   周茹并不了解陈念,见她不语,只得暗叹口气。   纪夫人受霍老夫人之托,正好李韭儿也请她做媒,她便在家中宴会,邀请了好几家去做客,卫国公府,姜家都在其中。   没过几日,姜怡兴高采烈来找青枝。   不知不觉青枝对她也不太排斥了,请她去东厢房吃枇杷。   橙黄色的枇杷很新鲜,入口清甜。   姜怡擦一擦嘴角道:“这回总算是圆满了,皆大欢喜。”   青枝问:“纪夫人替你找到合意的人选了?”   “嗯。”姜怡笑容有几分羞涩,“那日纪夫人请了好几位公子,连卫国公府世子都请来了。”   林云壑?   想必林家知道他的事情了,催促他成亲,不过姜怡喜欢的应该不会是他,因为林云壑跟裴连瑛完全是两种类型。   果然姜怡道:“林世子模样倒是俊美,可惜目下无尘,同我一块的几位姑娘去见礼,他看都不看一眼,但纪夫人跟林老夫人出现时,他又露出温和的样子,我看他根本就不想娶妻……其他几位公子比他有诚意多了。”   说是其他,其实是想夸她心仪的那位吧?青枝笑道:“恭喜你了。”   “你嘴上恭喜,实则是不是松了口气?”姜怡轻轻推一推她,“我总来叨扰,你早嫌弃了吧?”   一开始确实是的,青枝剥着枇杷:“嫌弃又能如何,我是做生意的,还能把客人往外赶?你想来就来吧。”   姜怡扑哧一笑。   她知道青枝这是欢迎的意思。   等姜怡走后,周茹提醒女儿:“快要端午了,你最好做点香囊。你婆母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得孝顺她。”   青枝答应。   回去时带了些早前做衣服剩下的锦缎,裁制了做香囊。   没几日,姜夫人也告诉李韭儿好消息,说快要定亲了,亲家是许家,许公子前不久刚刚从禹州被调任至京城洛京府任治中。   姜夫人说许家是书香门第,许公子容貌俊雅,彬彬有礼,与她的女儿是天作之合。她再三感谢李韭儿,送予人参燕窝等礼物,并且说给纪夫人也一并送了,千万别推辞,李韭儿只好收下。   端午节那日,裴家各个院门上都挂着菖蒲,跟粽叶的香味糅合在一起,被风吹到各个角落。   青枝坐着梳妆,往头上戴簪子。   不远处裴连瑛瞄了好几眼,发现青枝没有戴那支琉璃簪,他心头又有些不快。   即便不用天天戴,好歹过节戴一回吧,可青枝像是故意跟他作对。   裴连瑛压抑住渐渐涌上来的情绪。   小事而已,不用计较,她不戴就不戴吧,反正他是为信守诺言,答应过要回送她东西才送的。   青枝装扮好跟裴连瑛去正房请安。   厨子早已煮好粽子,在桌上堆得满满的,什么馅儿都有。李韭儿叫青枝吃红枣馅儿,说她一定喜欢。   甜甜的,不止有红枣还有栗子,青枝吃了两只。   吃完擦擦手,她把香囊拿出来,一人送一个:“放了白芷,艾叶,香茅,青蒿,佩兰,辛夷……姑姑以前给我做香囊,都是用这些香料,蚊虫都不近身的。祖母,母亲闻闻看,喜不喜欢?”   李韭儿没闻就很欣喜了:“你放什么都行,我只管戴着。”她马上挂在腰间。   前几日,裴连瑛见过青枝做香囊,对此也抱有几分期待,可拿到手,他觉得自己那一只有些不同。   祖母父亲父亲得到的香囊,上面绣得纹样精致又漂亮,他的呢,只有简简单单一朵兰花,孤零零。   虽说兰花象征高洁,可怎么看都有几分敷衍,正想着,耳边听到母亲说:“连瑛,你下午带青枝去玩玩吧,她整日都在织锦,我看京城好些地方她都没去过。”   裴连瑛心神不宁,随口应了声。   夫妻俩从正房出来,青枝道:“母亲说下午出去玩,我看没必要,有这时间我不如再去跟姑姑织锦……我们还有好多锦缎要织。”   织锦在她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裴连瑛没阻拦,就是香囊的事儿他没忍住:“我这只为何这样简单?”   青枝垂眸:“也没有很简单啊,兰花本来就不复杂。”   “是吗?”裴连瑛盯着香囊,“这针脚也不平整。”   “……”   “还有线头。”   瞒不过了,青枝只好道:“我又要织锦又要学雀金线的用法,还要教徒弟,这只实在来不及绣了……请你担待些,反正你平时也不戴香囊。”   原来他的香囊是最后做得,裴连瑛没说话。   青枝很快就去娘家了。   见儿子没有带儿媳去玩,还让她去织锦,李韭儿少不得又说了裴连瑛一通,裴连瑛表面上平和,实则憋了一肚子火。   晚上青枝回来,正要吃饭,裴连瑛却把她按在美人榻上亲。   门尚且开着,青枝透过他肩膀看见翠儿忙不迭地退开,她手里端着一碟粽子,萍儿在后面也跟着退远了。   “能不能等一会?”青枝不满,她真不想饿肚子。   裴连瑛吻至耳根:“我不想等。”   她认识裴连瑛的这些年,他原与急色,轻浮这等词搭不上边,可现在真的……青枝用腿抵御着:“就那一会都等不及吗?你真的不要斯文了?”   自从打过架后,他感觉斯文与他没有太多关系了。   有这样的妻子,随时都得丢掉斯文。   他亲她耳垂:“是,请你担待些。”   炙热的呼吸,咬着牙的语气,让青枝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想来想去,突然明白了。他早上曾跟她埋怨香囊做得不好,她请他担待。   原来他是在生气。   她忍不住笑。   是在讥讽他还是什么?这时候她怎么笑得出来?   想起簪子的事,裴连瑛更是不想放过她。   从榻到椅子,到书案……   青枝身子再好也遭受不住,只好道:“我,我再给你重做一个。”   他额角汗水滴落:“做什么,你说清楚。”   “香囊,我不绣兰花了……我以为你……我昨晚手真的很酸。”她主要是觉得裴连瑛不喜欢香囊,就算送给他,他也不会戴,正好时间紧就敷衍了些。   他停了停,终于没再继续。   次日早上,天还未亮,他起床穿衣。   青枝睡在里侧,微微蜷缩着,白皙的脸看起来异常乖巧。   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乖巧的人。   在她幼时,他曾以为可以改变青枝,现在才发现错得离谱,难怪说本性难移。裴连瑛弯下腰将掀开的薄被重新盖好,走去外间。   昨晚摘下的玉佩搁在矮脚花梨木柜上,他拿起时忽然犹豫起来。   最初迎亲时带这块玉佩是为一种仪式,是为向陈家,为向去世的陈简做一个交代。但那日青枝问过后,不知怎么,他就一直戴在身上了。   可青枝连他送得簪子都不戴。   有时候真觉得他还不如她养的驴,她到现在都没有主动亲过他。   那么,他还有必要这样吗?   手指摩挲着玉佩,他竟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委屈屈!感谢在2022-08-28 21:08:06~2022-08-29 10:2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是有这么一个地方。”   戌时。   圆月高挂, 衙门内只有零星几只夏虫鸣叫,冷清清的。   小吏捕快早就走了,裴连瑛又看了一些卷宗。   喝完书案上剩下的茶水, 他起身离开。   梁国四海升平, 没有实行宵禁,此时仍有多家店铺开着门,食客们三三两两或走入或出来, 美酒的香气充满了街道。   路过西街时, 突然传来姜卓的声音:“戒顽。”   他侧过头,发现姜卓坐在一家酒楼靠窗的位置。   走进去,见案上摆放着四把酒盏,裴连瑛问:“怎么就你, 别的人呢?”   “喝醉了, 走了,我原本也要走, 谁知这么巧看到你。”姜卓在他面前放上干净的酒盏,“是又有什么大案子吗, 你查到这么晚?”   “去年的,”裴连瑛自己倒酒, “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姜卓笑:“就凭你这毅力也不怪能当上左少卿……等查出来了,我请你吃饭。”   裴连瑛道好。   “阿怡总算定亲了,多亏你。”姜卓敬他酒, 肯定是因为裴连瑛,纪家才愿意出力的, 给妹妹定下这门一桩好姻缘。   “也得令妹出色才行。”   再出色裴连瑛也没看上, 姜卓知道妹妹的心思, 奈何裴连瑛一早定亲了, 莫可奈何,他打趣道:“要说出色,恐怕比不上令正,阿怡现在都很喜欢令正。你查案也别太拼命,不多陪陪令正?新婚燕尔。”   都大半年了,哪来的新婚?裴连瑛瞄一眼姜卓:“你还没选定未婚妻?”   “不急,”姜卓摇着酒盏,“你都到二十三才成亲的,我也得拖到那时候。”   把他当挡箭牌了,裴连瑛笑一笑:“晚点也好。”   成了亲平添烦恼。   想他以前查案哪时哪刻容得下别的事别的人,一门心思都在上面,而今却不一样了,这叫他分外不快。   姜卓察言观色,感觉裴连瑛是跟他的夫人起了什么冲突。   从他一个外人看来,陈青枝当然是跟裴连瑛不配的,他们在外做官,需要得是一位知书达理,能操持内务,又能应酬官夫人的贤妻,而不是同样在外抛头露面的织娘。不过裴连瑛已经成亲了,有些话绝不能提。   他就只说些趣事让裴连瑛开怀。   其间还说他的未来妹夫许公子钓到条鳜鱼送给他妹妹吃,他妹妹吃着吃着发现,鱼腹中竟然藏着一颗硕大的南珠。此后,更喜欢许公子了。   裴连瑛听得时候没注意,回去看到青枝却想起来了。   青枝刚做好香囊,打了一个呵欠递给他:“你看看可满意?”   比起端午节那个用心多了,绣了山茶花,绶带鸟,寓意春光长寿。他手指轻抚香囊:“你早些这样多好?”   青枝再次解释:“我说了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太忙,她也不知道裴连瑛会为一个香囊而生气。   虽然把长辈放在前面是应该的,但裴连瑛还是私心希望她把他放在第一位,可惜他甚至比不上织锦。   当然,他以前是从不考虑这些的,对他来说,青枝只要愿意嫁他便行。但现在他越来越在意青枝的想法。   他边摸着香囊,边盯着她,青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何处不妥?”脸上黏了什么还是头发上沾了什么?   他没说话,只搂住她的腰,温柔地亲。   闻到他衣袍上的酒味,青枝道:“你是去喝酒了?”   “稍许喝了些。”   还当他在大理寺呢,青枝惊讶:“我以为你在查案……你最近都回来的很晚,我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   原来她还是注意到他的,裴连瑛捧起她脸颊问:“是晚上想我了?”   四目相对,她连躲避都来不及。   见她脸颊飞红,他心头急跳,竟有种说不出的期待,好似科考完,期待着朝堂颁布桂榜,想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青枝垂下眼帘:“你回来晚是常事,有什么想不想的……我也经常很晚啊,难道你会想吗?”   “是我先问你。”他伸手抬起她下颌,“问问题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她要说了,他也会回答她。   青枝被他弄得急了:“这都几时了,你还不睡!”   呵,想糊弄过去。   裴连瑛一把将她抱起:“你不回答,晚上别睡。”   青枝:“……”   眼见要被扔到床上,她叫道:“不想不想,一点不想!”   “……”   裴连瑛简直想打她屁股。   不过她这样回避,说明她不想说真话。裴连瑛心想,或许她还是想他的吧?不然怎会这般逃避?   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   隔了几日,又到休沐日,青枝吃过早饭正准备去娘家,发现裴连瑛吩咐翠儿,让她叫车夫备车。   他平常都会骑马,青枝诧异地看他一眼。   “我跟你坐车去看岳母。”   “为何?”青枝不解,又不是什么节日。   “哪有为何不为何,探望岳母不是应该的?”裴连瑛甚至准备好了礼物,“除了岳母,姑姑外,还有你几个徒弟的份。”   “……”为什么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但母亲那么喜欢他,他没必要这样。   青枝跟裴连瑛上了马车。   见女婿一同过来,周茹亲昵地拉住女婿的手臂:“连瑛,你瞧着瘦了些,中午留在这儿用饭,我让厨娘炖人参鸡汤给你喝。”   “好。”裴连瑛答应,“我可以待到晚上。”   一整天吗?青枝瞪圆眼眸。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吧?她狐疑地把裴连瑛看了又看。   裴连瑛将礼物送给周茹给陈念,又把剩下的拿给青枝六个徒弟,其中五个女弟子得到的是丝绸的纨扇,夏天嘛,扇了凉爽。严采石得到的却是一把匕首。   匕首在梁国不是人人都容易得的,这把匕首还是精工打造,除了锋利外,外表也惹眼,镶嵌着各色玉石,价值不菲。严采石在青枝回门时已经得了裴连瑛送的二十两的封红,现在又是这样一把匕首,他都不敢收。   “这个家平常就你一个男子,你年轻力壮,可以保护好她们。”裴连瑛用一句话说服了严采石。   严采石拿到匕首后爱不释手。   青枝照旧去跟陈念织锦。   但她总怀疑裴连瑛别有目的,目光就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她发现裴连瑛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安静地看她织锦。   目光如此专注,反倒让她的脸忍不住发红。   她不再看他了。   织锦织累了,她就开始教几个徒弟。这种时候,陈念会出门去指导别的织娘,现在京城的织娘们对她们的陈式织法格外推崇。   裴连瑛看得津津有味。   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青枝的生活。   以前只知道她在织锦,可不知道青枝在这一整日是如何度过的。   她看起来那么欢快,那么满足,比起他查案时要快活得多。他当然也喜欢查案,可案子涉及人命,查不好也会影响仕途,他更多了一层压力。   他有些理解青枝为何喜欢织锦了。   等青枝教完徒弟去忙别的,他专门找严采石说话。   严采石给他倒了茶:“师丈破案如神,我爹爹都知道呢,说没有师丈,京城都没那么安宁。”   “令尊谬赞了,我一人之力哪里做得到?”裴连瑛端起茶喝,“令尊是做什么的?”   “卖茶。”   “难怪你会沏茶。”裴连瑛笑一笑,“很不错。”   “勉勉强强,师丈喝得惯就行。”   严采石怕裴连瑛坐石凳不舒服,把杌子拿来:“您坐这个吧,这是苏师傅做得。”   “苏起?”裴连瑛挑眉,他今日来此并没有想到苏起,不过严采石既然提到,不凡问一问,“是那个木匠吧?他经常来?”   “以前经常来,现在去江州了。”   苏起在裴连瑛心里一直也是个结,他问:“我听他在这里做了不少木器,他是不是跟青枝的关系很好?”   严采石哪里知道裴连瑛的心思:“是,师父经常夸苏师傅手艺好,累了就会跟师姑躺在苏师傅做得躺椅上,说以后有机会还得让苏师傅再做一张。”   呵。   难怪总看那个帆船,裴连瑛心里如被针刺。   不过苏起不在京城,此事往后再跟青枝算账,他面色柔和地问严采石:“你是青枝收得第一个徒弟,她有没有同你说过她有何处想去的地方?”   周茹虽然是青枝的母亲,但青枝不会跟周茹说心里话,陈念又太难亲近了,他觉得严采石应该算是青枝较为信任的人。   严采石愣了下,忽然明白了裴连瑛的来意。   师丈对他好,出手阔绰,实则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不然一个四品官何至于对他如此亲切?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严采石小声道:“是有这么一个地方。”   裴连瑛微微倾身:“说。” 第73章   他最近对她真的不太一样。   青枝忙到傍晚才停手, 跟裴连瑛在娘家吃完晚饭一起回家。   这一整日裴连瑛都在,片刻没有离开,青枝在马车上对他看了又看, 疑惑他竟然没有去忙大理寺的事。   他怎么舍得在她家花费那么多时间?   感觉到她目光古怪, 裴连瑛问:“怎么?”   青枝道:“你最近很闲吗?”   “不闲,我就不能陪你?”   不是不能,是这样很奇怪, 她尚且不愿抽出一日时间去陪裴连瑛, 他又怎么会肯?难道说……   他喜欢上她了?   之前发脾气也是,都是因为林云壑,她觉得裴连瑛多少有点吃醋。当然,她也可以认为裴连瑛是怕跟林云壑结仇, 但他的反应并不像。   不过成亲前, 他答应了她三件事,或许只是因为当初许下的承诺?   青枝弄不太清楚。   他二人回来时, 裴家长辈们也刚刚吃完。   李韭儿笑道:“连瑛难得如此,他对青枝是真的上心了。”   “说蜜里调油也不为过, 只是,怎么还没动静呢?”裴老太太一直想抱孙子, “两人年纪也合适,晚上也没消停,照理说经过大半年, 怎么也该有喜了。”   裴辉早前就跟儿子提过,觉得自己这方面比儿子强, 但儿子再差, 也不至于要那么久吧?他寻思是儿媳的错:“会不会是青枝……她小时候到处乱跑, 又总去河里, 有时候天冷了还下河呢。”   裴老太太一拍腿:“对啊,女儿家不能受凉,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要不请大夫给她看看。她还小,能调理好的。”   三言两句就定为儿媳身子不行,李韭儿皱眉:“青枝瞧着多健康啊,你们莫乱想,再等等。”   “早看早好!”裴老太太道,“越拖越严重。”   李韭儿站起身:“那好吧,就由母亲去告诉青枝,说您跟相公都怀疑她身子有恙,要大夫给治一治。”   裴老太太:“……”   听得出,儿媳生气了。   她马上偃旗息鼓:“等等也好,凑足一年吧,若被阿茹知道,我们也有个说法,不然以为我们欺负青枝。”   李韭儿便笑了:“还是母亲明理。”搀扶着裴老太太去里间。   裴辉叹息一声,但愿儿媳没什么问题,不然就凭儿子的痴情,只怕不会和离。   纳妾的话,儿媳应不会准许。不和离又不纳妾,那要如何?   这儿子,继承什么不好,怎么就非要继承他这父亲对妻子的痴心呢?   …………   又一个休沐日要到来。   晚上二人云雨过后,裴连瑛拥着青枝道:“明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青枝懒洋洋的,闭着眼睛问:“什么地方?”   “瓦肆。”   她一愣后,睁圆眼眸:“瓦肆?”她一早就想去的,但后来总被事情耽搁,“你怎么会想到带我去瓦肆?”   裴连瑛将她微乱的头发理顺:“你想不想去?”   “想。”她点点头,“不过,你真的那么闲吗?”去瓦肆,恐怕又得一天功夫,听说那里可好玩了,什么都有。   没办法,想让青枝喜欢他总得花点时间。金银珠宝她不爱,锦缎自己能织,只能在别处花功夫。   他觉得只要青枝喜欢他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他也不会再被那些令他烦躁的情绪缠绕,影响查案。   “难得一次,无妨。”   一个吻又落下来,耳鬓厮磨,她的心微微酥麻。   他最近对她真的不太一样。   “我明儿要带娘跟姑姑一起去。”   “不。”他堵住她的唇,“就你跟我。”   她微微挣扎。   “下回,下回再请岳母跟姑姑……”他轻声哄她。   青枝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次日,二人先后起来。   比起平时的打扮,青枝稍许多了些精心,裴连瑛在屏风那侧看见她戴上了自己送的那支琉璃簪。   他嘴角勾了勾,心情大好。   翠儿发现他眉眼舒展,笑容跟晴空似的,也跟着高兴,少爷跟少夫人的感情总算有些进展。   她真的操碎心!   她询问道:“少爷跟少夫人午饭回来吃吗?”   “不用。”瓦肆里面就有许多吃食。   “好。”翠儿应声。   青枝跟裴连瑛向长辈请安后,便坐车去瓦肆了。   京城瓦肆之所以兴盛是因梁国繁荣,强大,百姓们安居乐业,不愁吃穿,自然而然便喜欢寻乐。   瓦肆因此而生,在城北聚集,光是大瓦子便有五座,还有中小瓦子加起来得有三四十。各个瓦子都搭棚,分大小可容千余人,百余人,数十人。看得东西则有皮影戏,傀儡戏,杂技,相扑,说书等,应有尽有。   青枝第一次来瓦肆,真是开了眼界了,一会“啊”,一会“哎呀”,连连惊叹,裴连瑛顾不上东张西望,只把青枝护在身边,怕她被瓦肆里拥挤的人群碰到。   不少认识裴连瑛的百姓,鞠躬弯腰:“见过裴左少卿,裴少夫人。”   “裴左少卿,您跟少夫人要不要来这儿瞧瞧?”   “裴左少卿,新鲜的莲子要不要买点儿?”   不等裴连瑛说话,青枝买了一盘莲子,边吃边看。   裴连瑛带她去一个中等大小的瓦子看皮影戏。   演这戏的是个名嘴儿,什么声音到他嘴里都活灵活现,鸟声婉转,姑娘声儿娇媚,磨豆子声沉闷,刀剑声铿锵,光是一张嘴能把天下万物都演出来。青枝看得目不转睛,莲子都忘了剥。   看完后,她道:“我们应该常来。”   她好喜欢这里,又有趣又有人间烟火气的热闹。   “你喜欢,当然可以……不过你有空吗?”裴连瑛怀疑。   “就今年忙一些,以后我会注意安排的,到明年肯定会有时间,还有后年……”大后年什么的。   总算不提和离的事,还想到几年后了,裴连瑛一笑:“我也会抽时间。”   青枝满意,剥了颗莲子给他吃。   有一种清芳味,没那么甜,但裴连瑛觉得这是此生吃过的,最甜的一颗莲子。   “还想去看什么?”他问。   “傀儡戏,采石说他本来想学傀儡戏挣钱的,后来遇到我就学织锦了,我想去看看有不有趣。”   “能在瓦肆长盛不衰的必然有趣。”   “你看过?”   “嗯,刚来京城看过一次……好些年没看了。”   “既然隔了这么久,怎么突然想到带我来呢?”青枝之前问过。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此时微微紧了紧:“想让你高兴啊。”   如此嘈杂的地方,可这句话却那样清晰,重重落在耳朵里,青枝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垂下眼帘不知说什么。   曾经她多期盼他的信里会写一些情意绵绵的话,在他离开京城之后。   那时她十二岁吧,比起年幼时的依恋,正是情窦初开,分得清男女情与孩童似喜欢的区别,她是知道自己对裴连瑛的感情的。   可是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从没有表现出一点那样的情谊。   来到京城后,她忽然间就死心了。   后来因各种原因,不得已嫁给裴连瑛,她没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可他却渐渐有些变化,青枝心里莫名的乱。   他带她去看傀儡戏。   穿着锦衫儿的,一个个小小的人偶在台上活灵活现,能斗剑,能换衣,还能跳舞,时不时赢得满堂彩。戏也丰富,演得曲折跌宕,赚人眼泪。   裴连瑛赏了一锭银子。   后面提线的竟用人偶把银子捡了,对裴连瑛跟青枝连连作揖。   真是好功夫。   青枝道:“要是采石学这个也不错。”   “何处好?瞧着捧场多,常看人脸色的。”   “那也是正经本事,你以为谁都像你裴大人呢?”   “你就不用。”   不用什么?哦,当了他夫人沾他光,青枝轻哼一声:“我又不怕看人脸色,这有什么,问心无愧就是。”   若是别的女子,可能这会儿就要夸他一句了,偏偏她不会,裴连瑛道:“你其实也可以……”他想说改改性子,最后还是没说。   反正改不了,难得高高兴兴的,不想惹她生气。   午时,各个瓦子此起彼伏又吆喝起别的,都是吃食。   裴连瑛要了鱼饺,拌豌豆头,酱芹菜,香糖果子,荔枝膏水。   在瓦肆一角的小桌上,二人对坐着吃。   青枝尤喜欢鱼饺跟荔枝膏水,热天食用极舒服,裴连瑛就把自己碗里的鱼饺都夹给她。   周围人多,时不时有目光瞥来,青枝完全不在乎,吃得津津有味。裴连瑛也没见过她细嚼慢咽,早就习惯了,只拿手帕给她擦拭。   这动作倒是让青枝放慢了速度。   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好像看到极为可怕的东西,紧接着又有人喊,“死人了,快报官!”   裴连瑛急忙站起:“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不等青枝回答,他快步而去。   瓦肆出了人命案,青枝就算好奇也觉渗人,可裴连瑛毫不犹豫便去了,她忍不住也跟了上去。   还没进那出事的瓦子,先见有东西从棚子里蜿蜒流出,她定睛一看,发现是血,极鲜红极刺目。   下意识要跑,可她又想看裴连瑛在做什么,便小心往里探头。   冷不丁伸出一双手捂住她眼睛:“别看!”   她真以为自己胆子大,死人都不怕?他可是记得,有日哪家死了人,青枝晚上临别时说,“裴哥哥,你说世上有没有鬼?我看到那人吊死了,好吓人,会变成吊死鬼吗?”   那天,是他送她回家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9 16:12:01~2022-08-30 10: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egog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我以为你很喜欢。”   眼睛被捂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见。   青枝甚至感觉眼皮有点疼:“你轻点儿。”   裴连瑛把她拉出去:“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在那儿待着?”   她其实是好奇他怎么查案,嘴里却道:“我看一眼都不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快走吧, 别耽误我办事。”   脸上全无一点柔和, 跟铁板似的,这就是真正的左少卿大人吧?青枝道:“行,那我走了。”她也不是无事可做, 该是各忙各的了。   她先坐马车回家。   裴连瑛重新去审视死者。   这人他认识, 乃是前巡漕御史江扩,曾负责京城桑河到济宁这一带的漕运,上个月因一桩贪墨案被贬职。   他询问瓦子内的伙计:“可有同伴?”   “没有。”那伙计低垂着头,微微发抖, 他没见过死人, 尤其是脖子被割一刀的死人,跟杀鸡似的。   “你再好好想想。”裴连瑛拍拍他肩头。   这一拍像是给了勇气, 伙计道:“他好像在等人!他总往外面看,今儿杂技那么精彩, 谁像他这样呢。”   杂技。   没有记错的话,杂技也有不少用到利器的功夫, 比如刀口滚肉,上刀山,刺喉……裴连瑛见捕快陆续来了, 招几个吩咐道:“把耍杂技的全都叫来。”   青枝先是回裴家。   她把吃饭时遇到杀人案的事情告诉裴家长辈。   裴老太太皱着眉头抱怨:“总说京城太平,可案子也不停的, 哪回连瑛不在大理寺就好了, 最好调去户部什么的, 专管银子多好。”   裴辉去店铺了, 李韭儿道:“户部也不是容易的差事,您没听说吗,哪个衙门都欠户部的钱,光是讨债都累死。”   “啊?还有这等事?”裴老太太苦着脸,“那不当官最好。”   “……您不记得相公差点坐牢了?”   裴老太太一时无言,想想以前日子的苦,还是做官吧。   李韭儿跟青枝道:“既然连瑛没空陪你,那你就去织锦吧,我倒是想留你打叶子牌,可你是身在这儿心在那,总得输银子。”她笑着催促,“快走吧。”   青枝被她一番话弄得有些鼻酸。   嫁入裴家快一年,她没怎么孝敬婆母,可李韭儿待她一如往昔,她往后真的得抽些时候陪陪长辈。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来才有我去。   她去了娘家。   周茹失望:“哎呀,咋回了?不是说跟连瑛去瓦肆吗?”   “遇到人命案。”   周茹跟裴老太太一样,也是一通抱怨。   青枝去跟姑姑织锦。   先织客人要的锦缎,再用雀金线织一会林老夫人要的十方佛锦缎,最后再教一会徒弟,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   休息时,她跟严采石道:“我看到傀儡戏了,真有意思……不过没遇到你爹,他在哪个瓦子卖茶?”   “上个月就不卖了,太累,在家门口弄个茶铺,有人渴了就卖一盏,没人就跟邻居下下棋。”严采石笑道,“我现在能养我爹跟采莲了。”他同姚珍织得锦缎一直有人买,普通人家一年也用不了几个钱。   “多谢师父。”他真心实意感激。   青枝道:“你有出息我也高兴,但我不会多夸你,你离我跟姑姑的织艺还差得远呢。”   “那是当然,我跟阿珍一定会努力的。”严采石说着,觉得自己不能有事瞒着师父,“瓦肆的事儿,是我告诉师丈的,师丈问我,师父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拿人手短,我就说了,我觉得师丈也是因为喜欢师父。”   难怪他送严采石匕首,青枝恍然大悟。   真有他的,竟想到这一招,不过也确实是她想去的,青枝道:“下回他给你银子,照样拿,但甭管问什么,都别告诉。”严采石可不能成为裴连瑛的细作。   严采石犹豫会儿:“……好。”不过不告诉怎么好拿银子呢?师父是不是在怪师丈?   但仔细看一眼师父,眼角眉梢都有笑意呢,肯定没有生气。师父说得是假气话。   青枝用过晚饭后已经是酉时,又过了一个时辰,裴连瑛仍然没有回来。   此种情况也算平常,只她今日同他去了瓦肆,又一起知道了人命案,便有些在意,她一直等到子时。   都过三更了,她连打呵欠。   主子不睡,翠儿当然也没睡,劝青枝:“少夫人别等少爷了,既然是人命案,不定会回家的。”她心里实则欢喜,第一次看少夫人等这么久。   青枝想一想,倒头去睡了。   明日她也要忙,就算好奇也得有个度,反正裴连瑛总会回的。   大理寺此刻也就只剩裴连瑛跟几个小吏,捕快了,高士则没他年轻,熬不住夜,叮嘱几句就离开了,裴连瑛光是审问在那个瓦子杂耍的都问到半夜,最后根据仵作检查后得出的结论,他排除了这一干耍杂技的。   一是没在他们身上搜出凶器,二是,江扩脖子上的伤口显示,杀人者极为熟练,刀口利落,一击致命,可能是杀手,也可能是练家子。   他后来只询问他们可曾见过可疑人物。   一个个问过来,有两个提到穿一身半旧褐布袍的人接近过江扩,但不知是不是凶手,瓦子里人太多,来来去去不好判断。   他问这两个人为何怀疑。   一个说,那人总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觉得奇怪,另一个说那人只要了茶,坐在角落里跟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来瓦子的哪个不是要寻乐的?看戏的不会去注意同样看戏的人,可演得人却未必,他们擅察言观色,擅讨好,凶手伪装得再好,总会有一丝疏漏,裴连瑛就锁定了这个穿褐布袍的人。   另外,他还想到了去年的那起灭门案。   跟这次一样,凶手十分利落,四个人一人一刀,当时是被定为盗窃杀人,因为家中值钱之物都不见了,为此裴连瑛专门又去了一趟江家,向江家的人确认,江扩此次出门身上带了什么,江家人说有玉佩,有一张可能两张银票,还有碎银。   果然江扩身上的东西也没了。   明日的话,可能上峰会定为抢劫杀人。   他一路想着回了家。   梦很多,一个接着一个,有鲜血,有惊叫,也有美食,青枝感觉一整晚都没睡好,起来时呵欠连天。   旁边的枕头端端正正,丝毫没有动过。   她惊讶的问翠儿:“相公一夜都没回?”   “回了,睡在躺椅上。”   “……怎么不去客房?”之前有过一次也睡躺椅,青枝奇怪。   翠儿笑嘻嘻道:“客房离少夫人远啊,这儿多近。”   可别这样说,把裴连瑛说得好似一个情种,青枝才不信呢,他应该是太困了,随便在躺椅上将就下。   不过家里不管是躺椅,美人榻都不合适他将就,等苏起回来,她得请他做一张大一些的躺椅,跟娘家那张一样。   青枝对着镜子又开始打呵欠。   这副困相让陈念不放心她织锦,说正好今儿要去请赵宝林,让青枝跟着一起去。   请赵宝林呢,是为他让给别的织娘做织机,因陈家的织机是陈简改过的,更合适他的织法,如果那些织娘精益求精,那么织机肯定也要换。   赵宝林看到陈念脸就泛红,手在衣服上擦拭:“苏师傅不在京城,我总算能帮上你们忙了……就怕你们嫌弃,苏师傅那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他有自知之明,确实比不上苏起,把话说开反倒自在。   青枝便觉得赵宝林真是不错,也就母亲总嫌弃他。   她们带赵宝林去一户织娘家。   那织娘姓袁,是跟青枝签了契约的,学陈式织法最为努力,光底本就临摹了十来幅,店铺里数她跟她女儿的锦缎卖得最多。   见到姑侄俩,她端来上好的茶招待。   青枝道:“赵师傅知道织机怎么做,先给你做一张,其他织娘也要的话,你同她们说,叫她们去找赵师傅。”   那是好多活计呢,赵宝林眉开眼笑:“托了你的福了,我一定好好做。”   他喝完茶就忙起来。   那织娘陪着她们闲话时,道谢不止,说幸亏在她们那儿卖锦缎,她快要攒够银子在京城买处小院了。   青枝替她高兴:“你自己也有不少主顾呢,给我们带来很多生意。”   织娘还是有点得意的:“我确实去过好多富贵人家,我以前很会织百子纹样锦缎,这些人家遇到喜庆事,都会请我……我也是知道不少事儿的。”   青枝心头一动:“你去过哪些家啊?”   “可多了去了,像何尚书家,王知府家,武定侯府,还有赵侍郎家,明家……”她如数家珍。   听到赵侍郎家,青枝不敢看姑姑,怕姑姑发现她知道这事儿,她就假装不在意。   陈念当然也没放心上。   但傍晚青枝回裴家之前,却是又去了趟那织娘家里,问赵廷俊家的秘辛,还叮嘱织娘不要告诉别人。   那织娘就说有次看到赵府一个丫环出来倒东西,她瞧了一眼发现是烧成灰的信笺,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柳”字还有“银”字,她怀疑是趣园的柳姑娘写给赵廷俊的信,说达官贵人好些个都喜欢去趣园。   光凭一个柳字怎能让人信服,再说就算赵廷俊在趣园有相好的姑娘,也不能治他的罪。   青枝未免失望。   自从知道赵廷俊的丑事后,她一直都想替姑姑报仇,奈何民斗官,难如上青天,上哪儿去找扳倒赵廷俊的证据?就像这回,一封信赵廷俊都要烧毁,可见十分谨慎。   不过她也忽然发现了一个法子,她或许可以让织娘们相助,她们有不少是京城人士,也有在各个府邸接过活计的,听到的看到的一定不少。   积少成多,总有一日她可以让赵廷俊的乌纱帽不保。   她把这事儿认真记了下来。   大理寺。   高士则听完昨日所得线索,果然断定此案为杀人抢劫案。   裴连瑛有不同见地,但一字未提。   两桩案子之间没有找到确定关联的线索之前,冒然提出只会引来上峰质疑,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辛苦你了左少卿。”高士则递给他一盏凉茶。   四下无风,六月的天闷得像个火炉,才一会功夫,额头就布满了汗,裴连瑛接过凉茶道了声谢。   “昨日少夫人没有收到惊吓吧?”高士则关切的问,“难得你陪她去瓦肆,竟然遇到人命案。”   “没有,她还是经得住事的。”他回去时青枝睡得很沉,但好似在做梦,睫毛一颤一颤,他怕弄醒她,睡在了躺椅上。   “那就好,不过我看你倒是没睡好,脸色发青,在这儿多歇息会再出去。”高士则让他注意身体,酷暑天,别晕倒了,还有许多案子等着他查呢。他现在都离不了裴连瑛了,自从这年轻臣子调到大理寺后,他都跟着得了天子多次称赞。   裴连瑛笑一笑,答应。   等太阳稍许被云遮蔽,他去了吏部。   吏部官员都认识他,问他瓦肆的案子。   昨日是休沐日,好些人都去瓦肆找乐,这案子几乎传遍了京城。因江扩是被割喉的,血到处喷溅,今儿瓦肆生意都不好了,冷清清。   得过一阵子,才能重新热闹。   裴连瑛在吏部翻看江扩的从官经历,但那个小吏康长茂的经历却查不到,因为小吏算不得官,谈不上升迁贬职,他们都是由官员自行选定的,多数私下都有些交情,或者是因亲戚好友举荐。   他谢过吏部的官员,又去了户部。   去年灭门案他来过,问过康长茂的情况,这次问得更为仔细,打探康长茂可曾在别处谋过职。   有个认识康长茂的小吏说,康长茂在乾州,陵州都待过,曾经是陵州永安知县衙门的小吏。   陵州!   江扩以前也在陵州待过。   裴连瑛终于找到了关联之处,这发现好似酷暑中的冷风,叫他周身舒泰,在烈日下都不觉热,骑着马又一路回了吏部。   一查康长茂曾经跟过的陵州知县,竟发现那知县三年前被判了斩刑,已不在人世。   他又去了一趟瓦肆。   出事的瓦子仍搭着棚,里面桌凳歪七倒八,地上的血仍在,只是凝固了,变成了暗红色。   他一走进去就看到林云壑在里面。   林云壑对他的到来并不感意外,淡淡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意思是互不打搅。   “瓦肆在你管辖范围之内吧,算起来,也是你失察。”裴连瑛站在江扩昨日坐着的地方,“不过这凶手经验老到,怪不得你,我在此半日也没察觉。”   听起来像是帮他开脱,可林云壑却被刺痛。   谁还不知道他是跟青枝一起过来瓦肆玩的?什么察觉不察觉,难道不是故意炫耀?林云壑恼得踢了下长凳。   裴连瑛扫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以此发泄。   林云壑缓了下情绪,又开始四下查看。   一刀封喉,要做到悄无声息,必然是选在杂耍最精彩的时分,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去了才好下手。   而江扩偏偏也坐在隐蔽的角落。   他之前是官员,手头应该不紧,瓦子里位置的排序是按钱多少,钱越多坐得越靠前,江扩难道不想看清楚杂耍吗?   那他为何要来?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叫道:“是有人约了他来瓦子!”   “没错。”只有裴连瑛回应他,“不过江家人都不知他要来瓦肆,他也没带随从。”谁跟江扩约定会面,无从得知。   林云壑皱眉:“在他身上也没搜到什么?”   “没有。”   “他与谁有仇怨?”   “不知。”   林云壑大怒:“你怎么查的,问你什么都不知。”   裴连瑛表情平和:“又不是神算,掐指就能弄清,才一日功夫能查到什么?有些案子数年都没进展呢。”   看他并不动气,林云壑觉得自己确实是急切了些,对比裴连瑛,他缺少了稳重,内敛。他冷静下来:“我之前去看过尸体,若是没猜错的话,他是被练家子所杀,这一刀没十年功力不可能做到。他甚至都没有控制死者,单手就将他杀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江扩还在坐着看杂耍,凶手从他前方路过,手臂轻轻一划就要了他的命。   在江扩还没来得及动弹时,凶手就已经出了瓦子,江扩随后才捂住脖子倒下。   不愧是将门虎子,在武学一门,裴连瑛是不如的。   他认真听完,点一点头:“我们确实认为他是练家子,而且可能是为钱财取人性命的杀手。”   杀手是颇为稀少的,京城的人命案多是斗殴失手,或者是邻里间冲突。   林云壑道:“多大的仇怨,竟大费周章请杀手。”   “自然是为不可告人的秘密。”裴连瑛断言,“杀人灭口吧。”这秘密一定涉及了什么重大事情。   林云壑一时没有说话。   裴连瑛将各处地方又看了一遍,打算再去询问昨日在瓦子的人,他向林云壑告辞。林云壑同他一道出来。   在裴连瑛心里,林云壑跟青枝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虽然林云壑可能还抱有期待,但他肯定不能再去打搅青枝,不然林家长辈跟天子都不会放过他。所以裴连瑛从大局考虑,从头至尾的态度都很和善。   “林指挥若想知道更多线索,可以来大理寺。”他朝林云壑一拱手。   裴连瑛越是这样,林云壑越不舒服。   错本在他,是他觊觎裴连瑛的妻子,可裴连瑛云淡风轻就让那事过去了,当然,他们是打过架的,打得不轻,可打架主要是为惠妃。   如裴连瑛所测,惠妃跟吕家果然都被天子除去。   林云壑心情复杂。   他有些恨不了裴连瑛了。   他低低应了声,打马而去。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忽然变得赤红,像烧着了一般翻涌,压迫着大地。知了叫得更猛烈了,仿佛是要用掉余生所有的力气。   青枝骑着阿毛从香云桥下来,在莲花巷口跟裴连瑛相遇。   他的白马像是也被夕阳染红了,浮着一层淡淡的绯色,裴连瑛原就一身绯红官袍,更是在光晕中显得耀眼无比。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笑。   青枝盯着裴连瑛的衣襟:“你怎么跟落汤鸡似的?”他不止衣襟上面有汗渍,两鬓都是湿透的。   “你也好不了多少。”裴连瑛扬眉,“你不是在家里织锦,为何也出那么多汗?”   “我今儿出门了,我跟姑姑请赵师傅给别的织娘做织机。”她还去那织娘家去了两次,只是并不想告诉裴连瑛,“你是在查瓦肆那桩案子?”   “对。”   两人并肩而行回家。   “查得如何?”   “还早着呢。”   “是仇杀还是什么?”青枝好奇,靠近裴连瑛,“你告诉我,我不透露出去。”   裴连瑛笑而不语。   “快说呀。”她忍不住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亲昵,裴连瑛笑容更深:“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没准我能帮你想想,上次王家的事我没说错吧?”青枝得意,眉飞色舞,“我可不比你笨。”   她骄傲的时候像只孔雀,把五彩的羽毛都亮出来,五官因此格外鲜活,裴连瑛嗯一声:“回去告诉你。”   “好。”她催着阿毛跑,“我们比比谁快。”   裴连瑛:“……”   这是自取其辱吧?   青枝却不管,让阿毛跑得飞快。   阿毛的尾巴摇来摇去,她的身影也微微摇曳,裴连瑛长腿夹住马腹,高喝一声,白马跟离弓的箭一般急追而上。   莲花巷一向清净,道路宽敞,二人你追我赶,马蹄声阵阵。   虽然想让主子面上有光,可阿毛尽力了还是没能跑赢,在离门口三四丈远的地方被白马越过。   早就知道的结果,青枝也不气,她就是突然想跑着玩,一时兴起。   等阿毛喘着气,慢悠悠驮着青枝过来后,裴连瑛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从驴背上抱到马背上。   她吓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没骑过马吧?”他问。   这倒是,青枝点点头。   他一只手护着她怕她坐不稳,一只手拉着缰绳,让马儿慢慢地走。   比起阿毛的背,马背宽阔不少,也更稳当,但青枝仍然喜欢骑驴:“还是驴合适我,下来容易,脚一点地就行了。”   裴连瑛笑,她真的很难改变主意。   “你看看周围可有人。”他忽然道。   青枝以为有什么事情,真的转头看了看:“没有,都关着门呢。”   话音刚落,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心在这瞬间停止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连树上知了的叫声好似都消失了,只感觉到夕阳落在身上,热辣辣的。   脸颊热,耳朵也热。   她无法动弹。   但裴连瑛并没有吻得很深,唇很快离开,她感觉身下的马走入了家门,而后她就被裴连瑛从马上抱了下来。   她这时才回过神,恼道:“你怎么敢在门口……”   “不是让你先看了下吗?”他牵着她去厢房,低声道,“你刚才也没挣扎,我以为你很喜欢。”   青枝:“……”   他已经变了,青枝心想,他一个四品官都不怕,她怕什么?就算被人看见,也是说裴连瑛没有廉耻。   跟她才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0 10:27:03~2022-08-30 16: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伤身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来都来了,一起拜吧。”   裴连瑛一进去就把官帽摘下, 而后把佩戴的玉佩,香囊放在柜子上,再脱外袍。   贴身的中衣都湿透了, 今天确实很热。   幸好他们所住的厢房没有西晒, 后面又背靠树荫,开着窗还算凉爽。   青枝摇着纨扇问:“你还没说案子的事儿。”   裴连瑛喝一口凉茶:“你就这么想听?”   上次王姑娘的事是因为姜怡所托,她才去问了裴连瑛, 这回的案子与她毫无关系, 要说有,就是在瓦肆碰见了,所以这是个可问可不问的事。但青枝还是道:“是啊,我看这案子挺难的。”   既然答应了说一下也无妨, 裴连瑛道:“死者是个被贬职的官员。”   “那是寻仇吗, 见他不做官了,那仇人就敢动手了?”   “无论是不是官, 只要在瓦肆动手,都是不怕被查的……若是不想被查, 得寻个隐蔽之处。”他说着心头一动,倘若他是凶手, 绝对不会选在瓦肆,会不会是江扩选的地方?并不是别人约他,是他约了别人。   只是, 江扩最后等到的是一刀封喉。   他忽然一笑,跟青枝说一说, 兴许还真有用。   “死者应该是怕自己被杀, 故意选热闹的瓦肆, 人多安全, 以为他可以全身而退,谁料那凶手武艺高强,仍取了他性命。”   “那他为何要冒这么大危险?他完全可以不出门。”   “自然是为谈事情。”   青枝问:“什么事呢?”   “利益……金银珠宝,或者是前程。”裴连瑛扬眉,“他不是被贬职了吗,或许他想恢复原职。”   谁能帮他恢复原职?青枝眼睛一亮:“是个高官!”   裴连瑛笑了:“不错。”伸手把青枝揽在怀里,“真帮上忙了。”   青枝正要得意,却发现他们刚才是边说边走的,兴许是太投入,不知不觉竟跟裴连瑛到了沐浴间。   “你清洗吧,我出去。”她推他。   他不放手,目光在她衣裙上打了个转儿:“你反正也要洗浴的。”   这话什么意思?   青枝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已被他抱着一起入了水。   微凉的水“哗啦啦”地往外涌。   …………   下过一场暴雨之后,闷热的天气总算有些好转。   今儿是陈念的小生辰,青枝晚饭也是在娘家吃的,饱足后,跟姑姑坐在躺椅上吹着晚风赏月。   不远处飘来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的模样不起眼,味道却很讨人喜欢,带着甜,跟果子似的。   “我突然想吃桂花糕了。”青枝嘴馋。   陈念问:“是不是马蹄桂花糕?”   “对!”那是父亲擅长做得一种点心,以前每年集市有马蹄,糖桂花的时候,父亲都会买一些,捣鼓许久做出甜甜的,晶莹剔透的桂花糕给她们吃。   周茹舔了舔嘴唇,也怀念起那份甜。   桂花糕到处都有卖,可丈夫做得却是独一份,他是专门为她学的。那时候她怀了女儿,胃口不好,日渐消瘦,丈夫知道她喜欢桂花糕,买来给她吃,她吃了就吐,不得已,他自己做,她竟愿意吃了。   她长叹一声。   青枝看着母亲:“明儿我来做,先买些马蹄回来。”把马蹄弄成粉有些麻烦,需得一天时日。   这是女儿的孝心,周茹点点头。   次日周茹让厨娘买了十斤新鲜的马蹄洗干净,再削去皮。   青枝用石磨磨碎,接到一桶雪白的马蹄汁,摆放到明日,倒去上面的水,下面厚厚一层,白白的东西就是马蹄粉。   不过这种马蹄粉很粗,还得捣细,筛选,最后剩下细腻的粉。   粉再用凉水冲,放入蜜糖搅拌,最后倒入锅里煮。   马蹄粉有种奇异之处,一煮就会变色,白色变成透明的色,十分漂亮,等快好了的时候倒入金黄色的糖桂花,光是颜色就够因吸引人。   周茹在旁边看着女儿熟练的操作,眼睛却不停歇,一会看看女儿的脸,一会又看看腹部。   没有丝毫变化,她心想,都快八月了,怎地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最近可喜欢吃酸的?”她冷不丁问。   青枝忙着做桂花糕,不及细想:“我午饭都在这儿吃的,您说我爱不爱吃。”   好像是没有。   周茹紧锁眉头:“难不成连瑛忙得晚上都不回?”   “难得不回的,至多晚一点。”   看起来他们也挺恩爱,到底怎么回事?   身体不行?周茹摇摇头,她绝不会怀疑自家女儿的身体,她看起来那么健康,脸蛋白里透红,神采飞扬,可若说女婿不行,那也不可能。   兴许是孩子缘没到?   她正待又问一句,青枝却端着煮好的马蹄粉放阴凉处去了。   等到下午,马蹄粉彻底凉透,她倒扣下来一块块切好,喊长辈,徒弟们跟厨娘,两个婆子过来吃。   光是看到这颜色,一众人都叫好了,厨娘拿一块放嘴里,只觉甜而不腻,满口生芳,连连称赞:“正合适这天气吃。”凉凉的,还解暑。   一个个吃得嘴角都沾了桂花。   青枝拿一些准备带回裴家。   临走时,周茹道:“京城的寺庙我只去过建国寺,我听说城外有个云凌寺,也很灵验,你过几日陪我去一趟。就大后日吧,让连瑛也一块去。”   又不烧香拜佛的去寺庙作甚?青枝奇怪,但母亲难得提出,她没有拒绝。   裴老太太,李韭儿品尝了桂花糕很喜欢,后者打趣道:“你就算不织锦,也会是个厨娘。实在太能干了,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对此,裴辉并不同意。琴棋书画就学不会嘛,儿子教了她好些年,不见她吟诗作对的,可见她只能学自己想学的。   说到底就是一根筋,一根筋就不合适当官夫人。   不过他不敢说,只默默吃桂花糕。   青枝把剩下的两块桂花糕留给裴连瑛。   他回来时已经过了亥时。   “少夫人亲手做得,您尝尝。”翠儿捧着碗碟,“怕热了不好吃,之前专门放在井水里的呢。”   两块四四方方,剔透的糕,桂花金黄,他夹了一块仔细品尝后,嘴角上扬,马上又把另外一块也吃了。   洗浴后,他见青枝睡着,原不想打搅,但没忍住在她额头亲了亲。   她微微睁眼:“你吃了糕吗?”   竟在记挂这个,他把她拥在怀里:“嗯,很好吃。”   她不由笑了。   “下回做茄饼给我吃。”他提要求,“你记得的,是吧?”   真是得寸进尺,青枝撇嘴:“谁告诉你我记得的?什么是茄饼啊,是把茄子剁碎的那种吗?”   看她装傻,裴连瑛低笑:“你总有一日会记起的。”   她哼一声,转而问案情。   两人说了一会,青枝问:“我娘想去云凌寺,让你一起去呢,你可有空?”   “倒是不远,至多一个时辰就够了,可以。”   这就说好了。   等到休沐日,裴连瑛跟青枝早早去陈家,接周茹,陈念一起去凌云寺。   在马车里,周茹又说起姻缘签:“那支是上上签,我看挺灵的,凤凰于飞,看看,可不得是富贵子弟?”暗示陈念将来的夫婿也是富贵子弟。   突然又唠叨起她嫁人的事,陈念皱眉:“嫂嫂,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您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哪里是不放过你,我是真为你好呀。”周茹欲言又止,不好提苏起,“这是神佛的意思,我只是想你明白,神佛也不希望你不嫁嘛。”   陈念:“……”   她画佛像得心应手,因她相信神佛有大慈大悲,可那是天上的神佛,不是供在庙里,随手选一支签就能得到佛的指示的。   世间数万万人,佛又能都看顾得了?   她用沉默以示反抗。   下车后,周茹便去跟女儿哭诉:“我真不知道阿念是怎么想得了,你下次问问她,省得我担心。她要真不喜欢苏师傅,我也不盼着苏师傅回京城了,可把我累得。我一天天的,不是操心你就是操心你姑姑,我不如早点去见你爹呢。”   青枝头疼。   “我让您别搅和了,你管姑姑作甚?她跟苏师傅都不是孩子,他们自有主张的……您是不是太闲了?”   “可不是闲吗,你要生个孩子,我倒是闲不下来了。”周茹不一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青枝:“……”   以为她们是有体己话说,裴连瑛没有跟很紧,不曾听见。   周茹瞄了一眼后面的女婿,低声道:“我也是为你着想啊,你看都过了大半年了,就算我不急,你公婆也得着急,裴家可就他一个儿子……你们应该没有吃什么避子的东西吧?”瞧着也挺恩爱的,怎么还没消息呢?   青枝皱眉:“没有。”   “那为何会……”   “您别问了,我不知道。”青枝有点不耐烦,她不明白母亲为何关心这些,真的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见女儿不快,周茹也不敢多问,只道:“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总之我是为你好,你等会诚心一点。”   什么诚心?青枝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母亲的意思。   那观音确实是观音,但却是送子观音,青枝不满:“您竟然要我拜这个?”   “呸呸呸,观音面前你不能不敬,什么这个那个的!”周茹作势打了青枝一下,给观音赔罪,而后看向裴连瑛,“连瑛,拜一拜也没什么吧,你说呢?”   裴连瑛对凌云寺并不熟,他从来不烧香拜佛,哪里想到岳母今日会是此种目的。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拜送子观音,他其实感觉到了一种侮辱,才不到一年,至于吗?他跟青枝又不是生不出孩子。   可当着岳母的面,不好顶撞,他心里始终记得岳母的好。   在青枝提出退亲时,岳母一直都很坚定的反对。   他拉住青枝的手:“来都来了,一起拜吧。”   青枝:“……”   从云凌寺回来,青枝闷闷不乐。   裴连瑛宽慰道:“岳母求孙心切,可以理解。其实祖母也是一样的心思,你不记得了,过年时就提了。”   那是更急的,青枝哭笑不得:“长辈们都喜欢抱孙子孙女吗?”   “当然,尤其我们两家都子嗣单薄。”   倒也是的,裴家就他一根独苗苗,不然裴辉当初也不至于那么反对裴连瑛娶她了,但他们陈家也就她一个女儿。   她一定得让陈家的织法名扬天下。   以后就算不在世上了,织艺是永远都会流传下去的。   见她沉默,裴连瑛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这是陈家的事没必要与他提,他也不理解织锦,青枝道,“不知祖母以后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大抵没什么新招,不过可能也快了……或许我们该加紧些,省得他们着急。”   “加紧?怎么加紧?”青枝脸一红,心想,他忙归忙,可这事儿并没有耽搁啊,还能怎么加紧?   裴连瑛只笑。   青枝咬唇:“不跟你说了,在这儿停车,我还得去织锦。”   他拉住她:“说实话,你想不想要孩子?”   她微微一愣。   他眉心稍拧,认真地看着她。   她犹豫会道:“这不是我想要就要的,谁知他何时来。”   听着不是很期盼,裴连瑛其实也没想那么远,可青枝这么说了,他竟突然很希望她能怀上。   青枝下车后便去娘家了,裴连瑛则坐车去了鞋儿巷的吴家。   陵州那位知县叫吴申来,三十八岁中举,熬了五六年才当上陵州辖下永安县的知县,三年前有一批从陵州运往京城的书籍,在永安县码头装载出发,结果到得京城竟发现少了两卷佛经,那佛经已经快失传了,珍贵无比,天子为此震怒,下令彻查,当地官员在吴申来家中发现佛经一页残页,认定是他偷窃。   吴申来遭受大刑仍未招供,在送往京城的路上,因身子虚弱一命呜呼。   大理寺只得些许线索,无从查证,潦草结案。   裴连瑛敲开了吴家的门。   那称不上是个院子,缩在街尾狭窄的角落,只有两间房,吴申来的妻子彭氏跟儿子都很瘦弱,脸颊凹陷进去。   听说他来查当年的佛经案,彭氏小声道:“人都死了啊。”   “死了也该弄清楚。”裴连瑛坐在靠门的杌子上,“你觉得你丈夫真偷了佛经?他拿去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彭氏抱着儿子,“他从来不偷东西的,他至多是……去集市捡点没人要的烂菜叶,后来他中举了我们才过得好些。”她眼皮子抬了抬,“当上知县后就能吃饱饭了,可别的还是没有。”   “这房子是你们家的?”   “嗯,公爹婆母忙一辈子就攒下这两间房,他打死也不肯卖,幸好是没卖,我们还能住住。”   裴连瑛点点头:“佛经你见过没有?”   “没有,我没见他拿,不知他们是怎么翻到那页纸的……”彭氏叹着气,“他也太傻了,都吃饱饭了,还偷佛经做什么。”   似乎是已经认命了,她没有再探究丈夫偷没偷的勇气。   倒是她儿子叫道:“爹爹不会偷的,爹爹才不偷东西!”   “你为何这样笃定?”   “爹爹教我莫偷啊,说再穷不能短了志气,爹爹自己怎么会去偷?”他拉着母亲的手,“是不是啊娘,娘您说句话。”   彭氏被他摇得七倒八歪:“是啊是啊,你爹不会的。”她看一眼裴连瑛,“当时他们问过太多次了,我想为相公伸冤,可谁会理呢?他都死了,也不能活。”   心如死灰。   裴连瑛能感觉到她的无望,便更想把这案子查到底,他继续问道:“你认识康长茂吗?”   “认识,他也可怜,他一家都被杀了。”   “我看他住得地方不错。”   彭氏怔了怔:“他之前是遇到贵人,他本来是相公的小吏,相公被抓了,他却得到赏识,去了户部。”   “他得到谁的赏识?”   彭氏想不起来。   “他去户部后,你们可曾见过面?”   “见过一次,他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说是还相公对他的恩情。”   裴连瑛唔一声:“你能再想想赏识他的是谁吗?他有没有提过?”   他没有,但丈夫出事后,她好似听别的小吏提过,可惜当时一片混乱,她像被扔到水里的蚂蚁似的,自己都挣扎不过来,哪里还有余力去问别的,彭氏怎么想也想不起。   “不着急,下回我再来。”裴连瑛告辞了。   看这母子俩过得清贫,他倒是也想给一锭银子救济下,可涉及案情,真给了就说不清楚了。   但今日收获不少,他感觉连接这两个案子的那条线越来越清晰,如藏在河底的大鱼,马上要游到水面。   他又去了锣鼓巷。   在康家,在被晒了一地血的堂屋内,他坐在椅子上沉思。   当初并没有想过那是个杀手,重新去看,或许能找到破绽。   为什么要杀一家子呢?如果也是为灭口,何不只杀康长茂?偏偏连他的妻子,两个儿子都杀了。   是不是……康家一家都见过那个人?   康家不是京城人士,康家是后来才搬来的,原先他们住在永安县。是不是那个人也去过永安县?   是从永安县调任来京城的吗?   明日,他得去吏部再查查。   门口忽然有几只鸟儿窜上天空,他急忙站起。   走到门口一看,并没有人。   不知为何,有股凉意从心头升起,跟寒冬的冰雪一样,他暗道不好,疾步冲出门,策马狂奔。   险些撞到人。   他又来到吴家,沉声道:“吴太太!”   彭氏应声出来,后面跟着她的儿子。   幸好……   裴连瑛吁出一口气,去外面找了个跑腿儿,让他把林云壑请来,说有事要他帮忙。   太阳从西边出了,林云壑再不喜裴连瑛,也不舍得自己被裴连瑛求助的机会,很快就从国公府赶来。   “裴左少卿遇到什么难事了?”他双手抱在胸前,高傲地道,“我不一定能帮你。”   裴连瑛让他往里看。   林云壑看到一个憔悴瘦弱的妇人跟一个脏兮兮同样瘦弱的孩子,他道:“怎么,跟他们有关?”   裴连瑛把来龙去脉说了。   跟听说书似的,林云壑吃惊道:“这般复杂?”   “是,我想来想去,整个京城也只有你能保护他们。”他的随从恐怕是打不过那杀手的,林云壑不同,他们国公府有得是身手好的护卫,而且林云壑还是兵马司指挥,本就该担负京城治安。   当然,于私他本不该请林云壑,可从大局考虑,林云壑是最合适的人选,因此事恐怕会挖得很深,凭林云壑的身份,更容易上达天听,以助受冤者昭雪。   这奉承,林云壑受了。   “行,我一会就派人来,不过,这两桩案子得算我一份……”他绝不会白白帮裴连瑛做事。   裴连瑛一笑:“当然,往后要依仗林指挥的地方还多着。”   林云壑心里很舒坦,告辞而去。   裴连瑛一直等到有人来巡护才离开。   家中长辈们正打听他们早上去云凌寺的事。   青枝不想说拜了送子观音,正想着如何敷衍,裴连瑛走进来道:“你倒是难得,这么早回来。”边说边向长辈行礼。   “连瑛,你总算回来了,休沐日都不歇息!”裴老太太抱怨,“不是去进香的吗,办完就该回了,你还说青枝难得,你们都该早些回才对。”   裴连瑛叹气:“案子难破,我有什么办法?走了一下午,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见他受苦,他们哪里还管云凌寺的事,忙让丫环倒茶,又传晚膳,一个个都开始心疼了,裴辉甚至要给儿子捏肩。   回来厢房后,青枝道:“还问我拜了什么佛,差点逼我撒谎。”她实在不好意思提送子观音。   “就算告诉也没什么,早晚他们会提到。”裴连瑛脱了官袍去洗浴。   等他出来,发现青枝要睡着了。   他弯下腰把她抱起。   在房内抱她一般只有一个目的,青枝皱眉:“我还没洗呢。”   “没事,一会反正还要洗的。”   青枝:“……”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爱干净?   “得加紧些。”他语气认真。   青枝看着他有些古怪的表情,怀疑他是不是在送子观音那里受了什么刺激。   次日。   醒来后,她更加肯定了这一点,昨晚他简直是“如狼似虎”。   他是因为长辈们催促吗?还是他自己也真的想要呢?她不好分辨,她其实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跟裴连瑛的孩子。   思绪就跟外面忽然而起的风一样,一会刮到这里,一会刮到那里。她收拾好,骑着阿毛去香云桥。   刚刚到桥上,一个婆子飞奔而来,大叫着道:“少夫人,不得了了,你快去找少爷,采石被衙役抓走了。”   “什么?”青枝惊呆,“你好好说,他怎么无端端被抓了?”   “都是那个……那个阿珍的娘。她之前不是找阿珍要钱吗,没有要到,不死心,这回又来了。她进不了门,就在门口候着,正好采石跟阿珍去买糕点吃,她就拦着他们要钱,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就受伤了,采石就被抓了。”   孙氏吗?   没想到她这么无赖,明明已经把女儿卖给她了,竟然还敢来要钱。青枝心头火气:“受伤,伤得多重?”怕不是装的吧?   婆子道:“不知,被抬到医馆去了,她儿子也在,告采石伤人,衙役当场就抓采石。哎呀,奴婢也不知来龙去脉,阿珍说得太急,她现在还在兵马司衙门。”   孙氏的儿子也出现了?青枝冷笑,她倒要看看他们想唱哪一出戏!   她调转驴头就走。   婆子在后面叫道:“少夫人,去找少爷啊。”   不找,她自己的人,她自己管! 第76章   “你该跟我走了。”   兵马司衙门前, 姚珍蹲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跟那些衙役反复解释,不是严采石把孙氏打伤, 是孙氏自己撞柱子, 可小吏并不理会,说得等指挥下令。   不一会,林云壑就到衙门了。   衙役把情况禀告一遍。   林云壑问:“那妇人确实是被打伤的?”   “当时集市上人少, 谁也没看清, 只知道这三个人在说话,妇人先是跪下来哀求,后来又去拉扯那小姑娘,那少年是去拦……”   林云壑就让小吏把姚珍带来。   “见过大人。”姚珍心里焦急, “噗通”一声先跪下了, “我娘今早管我要钱,我不给, 她就耍赖,师兄是为护我才拦着她的。他真没有打伤我娘, 我娘是自己撞到柱子撞伤的,请大人明鉴啊!”   “那妇人是令堂?”林云壑奇怪,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没有,是她先把我卖了的!”姚珍气急,“我都不是她家的人了, 我的卖身契在别人手里。”   哦,那她应该是哪家的奴婢。   一般奴婢犯事, 主家得承担, 林云壑问:“你师兄也是卖给别人的?”叫师兄, 有点奇怪。   “我师兄当然不是, 只有我是卖给师父的……”   “你不管卖没卖,都不该对娘动手!”姚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人,我娘现在生死未卜,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林云壑便把姚禄也叫进来,让这二人对峙。   姚禄看姚珍一身好衣服,眼里冒出嫉恨的光。   这死丫头好歹也是姚家养大的,而今过上好日子了,竟然置他们母子俩不顾,自己吃香喝辣,连他们饿死都不管!   “妹妹,你好狠的心啊!”姚禄神色哀怨,“当初娘把你卖了也是为你好,瞧瞧你这光景,若待在家里哪能有这般富足?就冲这点,你也该感激娘啊!可你非但没有一点良心,竟还联合外人对娘动手,你如何弥补?我刚才问过大夫了,娘这伤非同小可,你就算拿一百两银子也未必能治好!”   真会颠倒是非。   姚珍不惊讶,她这兄长就是一张嘴能言善道,哄得父亲母亲都疼爱他,他做错事往她头上扣,父亲母亲也相信,后来父亲死了,母亲更是把他当宝一样。   姚珍淡淡道:“这样好,为何不卖你?把你也一并卖了,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姚禄一怔。   卫国公府奴仆上千,林云壑从来没觉得奴仆的日子有多好,都是伺候主子的,挣得辛苦钱,可这姚禄竟把卖女儿说得如此脱俗,也是厉害。   他对姚禄生出了几分不信。   就在这时,青枝赶到了兵马司衙门。   “你们早上抓得一个人,叫严采石,他是我徒弟。”她把阿毛拴好,对衙役道,“他年纪小不懂事,此事无论什么结果,该由我承担。”   衙役见她样貌,坐骑,就猜到是谁,急忙去告诉林云壑,小声道:“那少年原来是裴少夫人的徒弟。”   青枝?   林云壑心头一喜,为这突然到来的相遇,可随后又是一阵惆怅,就算再见又能如何呢?他能做什么?   母亲让他择妻,他每次都很敷衍,如果他再对青枝心存幻想,裴连瑛又去双亲面前告一状,他难以想象他会面临什么。   恐怕母亲会去求天子赐婚。   一旦天子给他赐婚,他更没有选择。   林云壑板起脸,看着从门外而入的青枝:“裴少夫人,听闻你是严采石的师父?”   兵马司衙门遇到林云壑,毫不意外,青枝道:“是,还有她也是我徒弟,”她指一指姚珍,“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见到师父,姚珍都要哭了。   被抓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只要说出师父的名字,那些衙役或许会松动,可他们都不想说,怕连累师父的名声。   结果师父还是来了。   姚珍羞愧道:“都是徒儿的错,徒儿今儿不该出门……”他跟师兄起得早,想先去集市买些糕点给师妹们吃,大家伙儿都有劲,练织锦也更勤奋些,谁知道会给师兄招来牢狱之灾,她忍不住又哭了。   青枝把手帕递给她,问道:“采石做了什么?”   “师兄什么都没做。”姚珍瞪圆红彤彤的眼睛,“我娘拉着我不给我走,师兄只是将她手掰开,结果她自己忽然往柱子上撞……”兴许是说了太多遍,她猛地想到什么,“她是故意的,她跟她的儿子想要钱,要我们赔好多好多钱!”   她目光如刀一样刺向姚禄。   姚禄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比起姚珍,她那兄长胖得像木桶一样,脖颈处堆了三层肉,眼睛也大,可目光闪烁。青枝问姚禄:“你娶妻没有?之前你娘卖阿珍,说是要用银子给你当聘礼的。”   冷不定被问娶妻的事,姚禄毫无准备,愣在那里。   “聘礼钱都被你挥霍掉了?”青枝挑眉,“怎么不回答?”   早听说姚珍拜得师父是官夫人,可没想到这样漂亮的美人儿一张口如此的尖刻,那一双美眸像盛了冰水似的,七月里,他双腿不由打寒颤。姚禄结巴道:“哪敢呢,我可没有……不,那不是聘礼钱,那钱是给娘,娘看病的。”语气越来越软,“裴少夫人,您莫误会,我不是欺负阿珍,我跟我娘许久不见阿珍,只是来看看她的……也是因为您不让我们进门,我们只能在别处等着,我娘都跪下来了啊,天底下哪里有女儿能受得起娘亲的跪拜的?”   故意去集市演给百姓看,是要他们说阿珍不孝,用吐沫星子淹死她不成?   孝不孝还不是得看双亲?   青枝从来没有被父母苛待过,父亲当她心肝,母亲就算呵斥也从来不打她的,什么都紧着她用,她无法想象天底下有这样对待女儿的父母。   青枝道:“她卖给我了,我不准她尽孝……你此番出门,大可以去告诉天下,我陈青枝不让徒弟尽孝,你尽可以去。”   姚禄哪里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嘴巴像被缝住了一样。   林云壑从这些话里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看姚禄时,实在忍不住不屑。   一个用光自己妹妹卖身钱换来聘礼钱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他也是有姐姐的,林云壑道:“我们去看看令堂吧,看看她病情如何。”   他是对姚禄说的。   姚禄心惊胆战。   他直觉这回弄错了,他习惯大手大脚花钱了,家里的银钱挥霍一空,他骗母亲自己要娶妻,要聘礼钱,母亲就把妹妹卖了,钱到他手里又被花光。他觉得钱没有一天够用的,就去赌,想凭手气,结果输了还不上,被人打断腿。母亲去找妹妹借钱,被赶出门,他走投无路啊,最后让母亲跟他一起来讹诈妹妹。   他以为这事儿不难。   现在面对着青枝跟林云壑,他却气都不敢喘。   再撑一会,只要母亲不能走路,就算他们是官,银钱也得拿出来,再多撑一会,他暗暗鼓励自己。   孙氏躺在床上痛苦的哼叫。   林云壑问大夫:“哪儿受伤?”   “背上撞了下,草民看并不严重,不知为何不能动弹……”大夫面色疑惑。   孙氏看到青枝又恨又怕,可为了儿子,叫得更为大声:“我两条腿都不能动了,没有一点力气,以后下半生恐怕都要躺着了……裴少夫人,请恕奴家不能行礼,唉,好痛啊,可痛死我了,大夫,求求您再帮我看看。”   越大声越像在掩饰心虚,青枝心想孙氏为了儿子肯卖女儿,又有什么做不出的?她为这儿子,真是肯奉献所有!   不过,这也是她的软肋。   甭管好人坏人,只要是人,都有他的弱点。   青枝跟林云壑道:“她才受伤,看不出严不严重,如今也不好有定论吧?不如这样,先让大夫给她治,过几日还是治不好,我愿意赔偿。”   路上,听林云壑的意思,并没有证人,姚珍跟姚禄各执一词,互相抵消,但孙氏是切实撞伤了,最终结果很有可能也是判他们赔偿。   青枝左右衡量,心里已有办法。   姚禄不肯,大着胆子道:“如今我娘遭受折磨,不该立刻判决吗?裴少夫人,我不是催您,实在是……我不忍心啊,我不是要您赔偿,是要您的徒弟,是他对我娘下手的!”   青枝平静地道:“便是采石动手,也得看到底重不重,如果确实下不了床,我哪怕赔你上千两呢。”   上千两,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姚禄心神摇曳,仿佛看到一座银山。   林云壑道:“原本也不会即刻判决,得先等大夫定论……”他看一眼姚禄,“你便先住在京城吧,过阵子就有结果。”   也只能这样了,姚禄点点头。   姚珍不知师父的想法,低垂着头,仍在自责。   出门后,林云壑也担心,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他还是忍不住,他怕青枝会出冤枉钱。   除非他……   青枝却很笃定:“我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轻轻的一扬眉,自信毕露,似府邸正盛开的牡丹,肆意张扬着,知道没有哪种花能艳过它。   林云壑的心一阵急跳,控制不住想多看看。   一匹雪白的马却突然出现,像冬日的雪花一样,凉了他的心。   裴连瑛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女儿有没有去找女婿,周茹反正是要找女婿的,她派人去告诉裴连瑛。   他是从兵马司衙门一路寻到这里。   “劳烦林指挥。”裴连瑛向林云壑打了个招呼,而后拉住青枝的手,微微笑道,“你该跟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   脸上笑嘻嘻,实则气,抖,冷! 第77章   他的想法还是一如当初吗?   跟春风一样温和的笑容, 可底下藏着的怒气却快要压抑不住,化作手劲,紧紧握着她手指。   青枝感觉到痛, 拧眉道:“你轻一点!”   好似没听到一般, 裴连瑛一点儿都没松手,把她拉到对面一家茶馆,回头跟姚珍说, “你先回去。”   姚珍感觉到一阵紧张的气氛, 她本来就很自责,此时更不敢说什么,忙点一点头离开。   青枝几乎是被裴连瑛甩进雅间的。   她瞪圆眼睛:“你干什么?”   “你说呢?”裴连瑛迫近她,“你难道不知?”   眸中满是不知名的情绪, 青枝有了之前的经验, 很快判断出,他又在生气了。   为林云壑。   他难得生气的几回, 都是为林云壑,青枝忽然有点想笑。   见她嘴角扯了扯, 裴连瑛倾身吻上去。   他此时若不吻她,他不知自己会做什么。   他这样, 在亲吻的过程中反而能慢慢冷静下来。   从激烈到温柔,唇舌的摩擦渐渐轻了,青枝喘了口气, 把他推开:“行了吧,也不怕伙计推门进来。”   “我们是夫妻, 看到又有什么?”他轻轻挑眉, “见不得人不成?”   脸颊薄红, 有种别样的风流俊逸, 青枝瞄了他一眼:“你以前真不知你会这样说话。”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彼此彼此。”他也不知青枝容易招蜂引蝶。   青枝皱一皱眉,心想她表里如一,哪里有隐瞒的地方?如果说有,那就是裴连瑛用脸迷惑她,使得她不得不学了几年诗词。   她可一点儿都不像什么书香闺秀。   裴连瑛走去门口让伙计上茶。   茶香瞬间在雅间弥漫。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裴连瑛打算认真跟青枝谈一次,“岳母都知道找我,你为什么要先去兵马司?”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不应该管吗?”青枝不喜欢裴连瑛的语气,“娘怎么想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那你解决了吗?”裴连瑛眉梢一扬,林云壑帮她了吗?   “暂时没有,但我有办法了。”青枝端起茶。   茶盏很热,她又放下来。   “我跟林指挥只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不就是为这个生气吗,青枝主动解释,省得他等会又不要斯文。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可是青枝从来都没把他的话放心上,他沉声道:“不管你有没有办法,你第一时间就应该找我,我做官是为什么?不就是希望家人不受委屈吗,你如今是我妻子,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你真不明白?”   他不止说了一次。   她记不记得?   他的目光沉得好似石头,突然压上来,青枝怔了怔,想到那日回门,他们在驴棚下说的话。   他不想她被欺负。   心微微跳快了下,青枝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不能永远帮我,你就能一直当官吗?别怪我说晦气话,如果哪日你丢了乌纱帽,而我习惯了你处处帮我,到时该如何?”   竟是想那么远。   如今能靠着不就行了?   她小时候,不也常常粘着他吗,何时想过这些?怎么她长大了……念头一顿,在均州临别那日,青枝紧抿的唇,不再笑得开怀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   其实她不是没有依靠过他的,就是在那几年。   后来,他去了那么远的京城,他们之间连面也没有见过。   不怪她,与他疏远了。   也不怪她,想那么远。   有种隐隐约约,模糊的东西在心头浮动,理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有些许疼痛,像细细的木刺扎在皮肤上,却找不到那刺在何方。   耳边听见青枝道:“我该走了,你也该回大理寺。”   他忽然不知说什么,起身送她回去。   一驴一马并排而行。   好一会的沉默之后,他问:“真有办法了?”   “嗯,我一会派人去理县,阿珍的母亲跟兄长想敲诈她,我得让他们知道厉害。”青枝狡黠地笑。   理县是姚家住的地方,她是要找到那母子俩的致命之处,裴连瑛伸手揉一揉她发髻:“真聪明。”   像夸孩子似的。   等青枝到达娘家后,周茹急着过来询问:“怎么说?采石可放出来了?”   “没有,得等两日。”   “连瑛出手也没用吗?采石这孩子这么沉稳,怎么可能打伤人?”周茹跟采石相处久了,也生出了感情,“你看阿珍哭那么惨!”小姑娘跟采石两小无猜,一个被抓了,一个怎么能安心呢,怕是觉都睡不好。   “没事的,就两日,再等等,采石在那边不会受委屈。”青枝安慰姚珍,“你别担心,相信为师。”   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师父添乱,姚珍用力点头:“师兄没伤人,老天也知道的,我相信师父。”   几个师妹也安慰她。   陈念揽着青枝肩头:“今儿别织锦了,你回去歇息下。”   家里没有合适的人去理县,青枝也确实要回裴家。她让一个婆子去严家告诉严家父女俩,让他们别担心,她会救严采石。   等到裴家后,她写了封信,让一名护卫送去给理县的刘守。   护卫骑着快马立刻出发。   拿到信时才午时,刘守不敢轻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完了,他拿着信里夹着的银票,忍不住低头发笑。   孙氏跟姚禄,诡计耍到陈青枝头上,真是自寻死路。就算她没有办法,裴连瑛会没有办法吗?   两个蠢货!   不过这两个蠢货就算不去要钱,早晚也会被他们自己给弄死,说起来也是自个儿把自个儿逼上绝路。   他马上派小厮去理县各处询问。   直到天黑,护卫才回京城。   次日,孙氏一睁眼,看到青枝坐在床边。   许是早饭没吃,她手里拿着一只油纸包裹好的饼,不知是什么饼,香气四溢,引得孙氏咽了下口水。   “还有一只,喏,你吃吧。”青枝拿给孙氏。   孙氏“唉哟”一声:“奴家疼得起不来,如何吃?少夫人您自己吃就行了。”   青枝不客气,一口一口吃完。   这少夫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孙氏悄悄打量她,揣测她的心思。   应该是想说服自己不要告严采石伤人,如果是这样,也可以商量的,只要这少夫人拿银子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多少银子好呢?   一百两,还是两百两?   陈家锦缎铺生意太好了,她这几日跟儿子偷偷看过,人来人往,一日不知赚多少,还有裴家呢,两家真是有金山银山了。   要么,五百两?孙氏的心怦怦直跳。   青枝看她眼眸不停转动,笑了笑道:“你儿子之前被人打断腿了吧?”   孙氏不答。   “打断他腿的人叫汪仁,据说给了你儿子半年时间,如果凑不齐,要打断他两手两脚……”青枝微微低头,“他现在不想给半年时间了,他已经来京城了。你知道,这种人说话从来都不算话的,只要给他银子……”   “什么!”孙氏浑身一颤,“你给那汪仁银子了?”   汪仁是专门放钱给人的,长得五大三粗,年少时还习过武,手底下的喽啰讨不到钱,他一旦出面,出手极狠,   上回儿子被他打得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孙氏脸色煞白:“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青枝不屑道,“我徒弟比你儿子金贵多了,你儿子算什么东西?一个赌棍还想来害我徒弟。他现在还没出现,定是汪仁找到他了,是我把你儿子住得地方告诉他的……对了,林指挥与我相熟,他不会管这些事,等会你儿子……”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惨叫。   孙氏方寸大乱,听见这声音跟儿子的声音相似,便以为是她儿子,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阿禄,阿禄!”她哭叫着,奔向门口。   哪里有姚禄,只是一个会模仿别人声音的年轻男子,他是青枝从瓦肆请来的,一听姚禄的声音就学会了。   而姚禄还在另一条街捡铜钱呢。   青枝故意拖延他时间,叫人假装丢了钱,引得姚禄捡拾不止。   孙氏愣在那里,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办坏事了啊,她不该这么糊涂!   姚禄却是开开心心,揣着铜钱过来看他母亲,到了门口,却看到孙氏好端端地站着,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   而在不远处,青枝笑眯眯看着他,她身后,是恍然大悟的大夫。   姚禄的笑僵在脸上。   一切都完了。   什么银子,上千两的银子,都飞了!   “你干什么用的?”姚禄一脚踢在孙氏身上,“没用的东西,还不如我自己来,你现在害死我了!”   孙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林云壑听说此事后,亲自把严采石放了出来。   严采石惊喜道:“我真能走了?”   “是。”   “是师父救我出来的吧?”一定是师父,严采石又愧又喜,愧得是自己不够小心,被人利用,喜的是,这桩问题又被聪明的师父解决了。   林云壑微微一笑:“是,你师父真是……极好的。”   极好极好,可惜与他无缘,实在便宜了裴连瑛。   如果哪日他们……   不,难道还要盼着他们和离吗?   瞧见他目中的落寞,严采石愣了下,感觉他似乎对师父……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呢,师父有师丈了!   他快步往陈家而去。   姚珍看到严采石,高兴得拉住他手臂:“你没事吧,师兄?”到处查看,生怕他何处不妥。   “没事,我好着呢,你别看了。”严采石朝青枝跪下来,道歉道,“徒儿使得师父受累了,徒儿不孝!”   青枝拉他起来:“好好的跪什么,我可没受累,就他们两个能让我受什么累?”   看她骄傲的样子,严采石笑了:“是是,是徒儿说错,师父有勇有谋,他们再如何也斗不过师父。”   周茹看严采石安全回来,也很安心:“你赶紧回家吧,你爹跟你妹妹也在等着呢,你去跟他们说一声。”   严采石点点头,马上又回家。   而孙氏跟姚禄的计划被毁,钱讹不到了,姚禄凑不齐银子可能要被汪仁打死,当天就逃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京城跟理县。至于孙氏无依无靠,到理县后又被刘守说了一通,让她去别处缫丝,孙氏不得已也离开了理县。   后来青枝把卖身契还给了姚珍,姚珍自由了。   转眼间到了月末。   秋高气爽,裴连瑛查案也轻松些。   经过这些日的调查,他已经完全可以把两桩案子联系在一起,不,是三桩案子,永安县县令吴申来窃取佛经一案是这三案的源头。   可惜,还少一个关键线索,无法禀明高士则要求重申吴申来一案。   因为想要翻案,首先得让高士则承认他之前判决错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裴连瑛骑着马又去了户部。   路上他想起那日去吏部调查从永安县调任来京城的官员,三年前,共有两位,但如果扩大范围,是从陵州调任到京城的话,那么共有五位,其中一位而今是礼部左侍郎黄开先。   黄开先是成康三年中举的,任知县时年岁已不小,三十六,经历了八年方才胜任为陵州知府。   裴连瑛与他没有来往,但印象里,黄开先看起来颇为温厚,时常拿一串佛珠在手中把玩,那佛珠揉动时有低柔声音,散发出淡淡清香。   价值不菲。   户部官员们看到裴连瑛又来了,笑着问:“裴左少卿还想查什么呀?”   “康长茂的家人你们有没有见过?可曾来过户部?”   “没有啊,他一个小吏把家人带来作甚?”   裴连瑛点点头:“我记得,他是柳志和大人聘请的是吗?”   “是,柳大人夸过康长茂有经验,琐事交予他办理不操心,不过柳大人才用了他半年,就被调任去江州了。我们看他确实不错,就一直留用,谁想到他会遭遇这种惨事,太可怜了,一家四口那!”   康长茂在户部人缘不错,裴连瑛又问:“他在出事前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既然是灭口,康长茂肯定是知道某个秘密。之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所得答案皆无用,这次,他希望能有什么变化。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摇头,有个主事想了好一会,突然道:“……他想参加京考。”   “哦?他做小吏已有九年?”跟读书人一样,小吏也有做官的希望,但必须得有九年资历,再参加一次京考,通过后,若哪处有合适位置,兴许能补个缺。虽然只是最底层的官位,但要得到非常之难,多数得依仗关系。   “兴许吧,听他的意思,一定能考中。”主事颇有疑惑,“不知他何处来的信心,我看他似乎都觉得自己能当官了。”   这是极为重要的线索,裴连瑛谢过主事,告辞而去。   在康长茂背后,一定另有其人,不是柳志和,柳志和应该只是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他是帮人聘请康长茂的。   而康长茂却并不愿屈居于当一个小吏,他还想当官。   他是不是去威胁谁了?故而被灭口。   照着这个去猜测,江扩又是因为什么呢?   被贬官了,他想翻身?   他跟康长茂,还有背后那个人共同享有一个秘密,这秘密是关乎吴申来,关乎消失的佛经的。   佛经到底去何处了呢?   不知不觉,裴连瑛到了家门口。   小厮过来牵马,说道:“少夫人也回了,跟少爷是前后脚。”   她最近似乎都比以前早归家了,裴连瑛嘴角翘了翘,大步朝东厢房而去,谁料却听见正房传来一阵笑声。   原来青枝在陪着长辈们。   他调转方向。   “连瑛,难得你也早回,晚上同我们一起吃饭。”李韭儿招手,“刚才我们在说锦缎呢,青枝现在可厉害了,已经会用雀金线,不过雀金线根本买不着,我就说要不我们养两只孔雀,你祖母说,那可养不住,早飞了。”   裴连瑛好笑:“就算养得住,您也不会缫丝。”   “可不是,异想天开呢?那东西是给皇家用的,我们家可用不起,”裴辉给儿子倒茶,“快喝吧,看你嘴唇都要裂开了。”   裴连瑛谢过父亲,一饮而尽。   裴辉又给他拿点心。   “您别忙了,等会就吃饭的。”父亲对他的好,裴连瑛有时候也是承受不住,可父亲并不听。   李韭儿忍不住笑:“瞎忙活,你快坐着吧,别挡着连瑛跟青枝说话。”   裴辉:“……”   夫妻俩都是早早出门,一直就晚上才能见面,裴连瑛把今日查到的案情告诉青枝,她喜欢听。   问题也多,有时候他能从中得到启发。   只听这案子越来越诡谲,越挖越深了,青枝问道:“那个杀手呢,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不知长相,去何处找?又是那么有经验的一个老道杀手,肯定还藏在京城,随时听候差遣的。   青枝就有些担心:“你查案时应该多带几名捕快。”   裴连瑛握住她的手:“嗯,我知道。”   见他眸中含着深深的笑意,青枝脸不由一热,不过她心想,关心自己的相公也没什么吧,谁想当寡妇呢?   厨子做好了晚饭,丫环们一一端上来。   李韭儿说起下午得知的事情:“姜家跟许家定亲了,姜夫人迫不及待将阿怡嫁出去呢,吉日定在十月……青枝,你记得准备一份添妆,如果忙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我来准备。”青枝也替姜怡高兴的。   裴老太太好奇问:“阿怡去年也给你添妆了吗?我都不知,她送得什么?”   “……诗集。”   裴老太太笑起来:“都没见你看过,既然阿怡送了,你没事可以拿出来念念嘛,你以前在我们家也学过。”   还不是因为裴连瑛,她自己才不喜欢。   青枝敷衍地答应一声。   裴辉感慨道:“许家跟姜家真是门当户对啊,才子配才女,天生一对。”如果儿子也这样该多好啊。   李韭儿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   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媳妇可不是什么才女。   裴辉捏着筷子,心想他已经委屈的要死了,不能说青枝一句,现在连夸赞别人的姻缘都不行?他的命咋这么苦!   倒是裴老太太没往那处想,催着青枝吃饭:“你们吃完快些回去歇着吧。”她只想要抱孙子。   青枝胃口没那么好了,随便吃了些。   裴辉这个人其实藏不住喜怒的,她听出来她这公爹现在仍很遗憾,确实,如果两家没有定亲,裴连瑛一定是娶了大家闺秀。   比如姜怡,各方面跟他都挺合适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吧?她是想退亲的,是裴连瑛为了自己名声不肯,说来说去,还是裴连瑛不好!   她忍不住瞪了裴连瑛一眼。   裴连瑛:“……”   二人吃完饭,向长辈们告辞回了东厢房。   有好一阵子,青枝没有突然变脸了,裴连瑛能感觉到她的不快。   好似是说起诗集,她突然就情绪低落。   诗词对她来说就那么讨厌吗?他记得,青枝刚开始来京城,他要教她诗词时,她也是一样的态度。   幼时,她还会愿意学一学,现在……   沐浴着月光,他站在屋檐下出神。   “是后悔了吧?”青枝忽然道,“我早让你同意退亲了,你不愿意。”   裴连瑛皱眉:“我要后悔早后悔了,岂会等到现在?”   她冷哼声,打算进门。   他拉住她:“你不喜欢诗词,我不会逼你学,我早说过了,你为何……还是不高兴?”他不明白。   青枝挑眉道:“我哪里不高兴了?我只是说破你心事罢了,你不逼我又如何,你还不是希望我学?希望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是压在心里太久了,在这一刻她实在忍不住,“你扪心自问,这是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如果真的不在意,在均州时你就不会教我了!”他念书那么忙,还要教她,他到底存得什么心?不就是觉得她不合适吗?   月光好似落在了她眼眸里,将他照得清晰无比。   裴连瑛一时说不出话。   十四岁,是有自己的想法了,父亲替他定了青枝为未婚妻,他确实不满意,他虽然没接触什么女子,可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一个期望的,那得是知书达理的窈窕淑女。他希望青枝能成为这样的淑女,才女。   那是他的一个隐秘的想法,一直藏在心里,只是,青枝现在知道了,她在问他。   他无法辩解。   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横跨了十年,他的想法还是一如当初吗?   青枝的一切,他现在真的都喜欢吗?   在他沉默的时候,青枝淡淡道:“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儿,我们成亲原也是凑活,过不下去就和离呗。”她又不是才知道这件事。   她转身进了厢房。   裴连瑛:“……”   他只是一时没有回答而已,他得理理清楚,可青枝也太无情了吧,动不动就提和离,她把成亲当什么?   他也跟着进了房,把门用力一关,发出声巨响。   这声音把青枝吓了一跳。   她都没怎么生气,他气什么?他凭什么生气啊?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就气,就气!   青枝:…… 第78章   可他甘之若饴。   翠儿跟萍儿也吓住了。   “怎么为个诗集这样?”萍儿小声询问。   翠儿也不知, 拉着她躲在外面偷听。   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青枝坐在美人榻上,在心里暗骂裴连瑛。   裴连瑛站在屏风一旁,盯着青枝看。   两个人好似在较着劲似的, 谁也不先动一下。   天渐渐黑了, 夜先是吞噬着窗户,透过窗户再进来,吞噬着桌椅, 把一整个屋都笼罩在黑暗中。   没人去点灯。   看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翠儿大着胆子敲门:“少爷,少夫人,奴婢来点油灯。”   裴连瑛轻轻吁出一口气:“进来吧。”   青枝那么倔的性子,他再跟她对着倔, 那是打算永远都不说话了。在这方面, 他是愿意退让的,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让青枝改变主意。   翠儿小心翼翼推开门, 把油灯点亮。   对面的人儿渐渐露出婀娜的身影,裴连瑛看着她挺直的鼻, 微微紧绷的嘴角,火气越来越小了。   可青枝却忽然站起, 朝外走去。   翠儿急道:“少夫人,您去何处啊?”   青枝没有回答。   她忙跟着去看,过得会儿, 跑回来告诉裴连瑛:“少夫人在书房画画。”   还好不是去娘家,裴连瑛心想, 要是去娘家就闹大了, 不止母亲会来询问, 岳母恐怕也会追问不止。   青枝还是有分寸的。   “少爷不去吗?”翠儿问。   他专程去看她脸色吗?裴连瑛道:“你下去吧。”   翠儿叹口气告退。   那三桩案子还有许多疑点, 他需要理一理,裴连瑛坐下来,提笔书写。   到亥时了,青枝还没回。   书房里透出橘色的光,还有映在竹色窗纱上淡淡的影子。   墨水从笔尖落下,渲染出一团黑色,裴连瑛回过神,起身把笔洗干净,而后去洗浴,上床歇息。   翠儿瞪圆眼睛,心想少爷为何不去哄一哄少夫人呢?虽然少夫人是对少爷不怎么样,可最近已经慢慢变好了,少爷应该加把劲才行,怎么能前功尽弃?她很着急,一会往书房看,一会往厢房看。   “要不要去告诉夫人?”萍儿问。   “不行,惊动夫人,少爷必然要责备我们……再说,只是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明儿再看看吧。”翠儿也在说服自己。   萍儿点点头。   幸好没多久,青枝出了书房。   “少爷应该是困了,撑不住。”翠儿给裴连瑛找借口,“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少爷平时对您可好了。”   也没发觉有多好,青枝心想,他就是会装而已,今儿被她戳破了,他原形毕露。   她走到屋内。   要不她今晚也睡躺椅?   裴连瑛比她高大,睡躺椅不舒服,她不一样。   青枝走到躺椅旁坐下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床,她能看见裴连瑛睡着的姿势。甚至是他的脸,如果他朝着这个方向的话。   “客房离少夫人远啊,这儿多近。”   翠儿曾说过的话忽然跃入脑海。   原来这里离床真的很近。   他不去睡客房,难道真的是因为……   不,这怎么可能?青枝极力否定着,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一阵乱。她想起裴连瑛给她买的颜料,想起他把案情都告诉她,想起他说不想她被欺负,想起他在街上亲吻她,想起那次在瓦肆,他捂住她的眼睛。   她是告诉过他怕死人的。   他是一直记着吗?   五味纷杂。   青枝最后还是去床上睡了。   次日醒来裴连瑛已不在。   她看着镜子里眼皮上的青黑,又把裴连瑛恼上了。都是他,自己才没睡好,他倒是准时去衙门了。   看来他昨夜一点都没有反省!   青枝气呼呼吃完早饭去娘家。   见女儿气色不好,周茹十分关心:“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应该休息几日,瞧瞧你这眼睛,给抹了锅底灰似的。”   “没有,只是没睡好。”   “无端端怎么睡不好?”周茹追问,“你可是哪里不适?”   “做了噩梦。”青枝甩开母亲去找姑姑。   二人织了会锦缎,陈念停下了。   “要不你去睡一会?”她也看出青枝精神不佳,或者说,是有心事。   莫名的心浮气躁。   也不知怎么了。   成亲前,她跟裴连瑛也总这样,但她从来没有这么复杂的情绪,经过一晚上都没有消解掉,沉到心底像团乱泥似的。   “要不我们去城外?”青枝建议。   “好,你想去何处?”   “去西山吧,我们都没去过。”   陈念答应。   二人便与周茹说了,周茹见女儿肯放下织锦外出游玩,十分高兴:“带着你几个徒弟一起去吧,忙了那么久。”   六个徒弟得知师父要带他们出城,齐声欢呼。   周茹还嫌不热闹,又去请亲家。   不是休沐日,偏偏今儿去西山玩,李韭儿奇怪:“是青枝提的?”   “对,她织得有些累了。”   虽然没有丫环禀告,可李韭儿跟儿子儿媳住在同一进院子,有点动静再清楚不过。昨日儿媳妇在书房待到很晚,不太寻常。   该不会是闹别扭了?   李韭儿道:“我正好有事,下回吧。”她不能去,她得等儿子回来问问清楚,要是儿媳妇生气了,得让儿子哄好啊。   周茹见她不去,突然也失了兴趣:“算了,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去玩吧。”   后来便青枝跟陈念带着六个徒弟去西山。   青山连绵,西山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但到达时也快午时了。   山脚下有小饭馆,几个人就在那里填饱肚子。   鱼是从玉带河捞出来的,鸡是山里到处跑的,香蕈是林中采摘的,佳肴一碗碗端上来,香气扑鼻。   是此处特有的味道。   六个徒弟吃得肚子圆鼓鼓。   严采石道:“等会我背着师父上山。”   “吹牛。”姚珍皱眉,“这么高的山你怎么背?”   “我力气大着呢。”严采石看一眼青枝,“怕师父爬不动,师父今儿眼皮都黑了,瞧着很累。”   青枝:“……”   “我就算累,腿也没断,你的孝心我心领了。”她放下银子,一挥手,“走吧,去爬山。”   几个徒弟闹哄哄跟在后面。   陈念慢悠悠地欣赏两边风景。   山腰上,有遥远的风铃声传来。   …………   裴连瑛是在接近亥时的时候到家的。   青枝不在,他不意外。   昨晚上她虽然睡床上了,可离他很远,赌气得贴在床边。她可能以为他睡着了,没看到,然而她想错了。   他只是没出声而已。   青枝生气情有可原,但她不应该提和离。   他以为他们关系已经变好了,可她仍然会口不择言。   再等一会,青枝应该就回了。   他脱官袍,准备去洗浴。   李韭儿突然进来道:“你跟青枝吵架了不成?”   他一怔:“母亲为何这样问?”   “青枝今儿去西山了,说是去游玩,可晚上竟然留宿在庙里。她的徒弟倒是回来了,她跟她姑姑没有回。”   跑去西山了?   她是想如何,想离他远一点吗?裴连瑛的手扣着玉带,脸色微微一沉。   李韭儿见状道:“真吵架了?”   “没有。”裴连瑛松开手,淡淡道,“我们有什么可吵的?她应该是最近过于忙了,想去放松放松。”   “没有的话最好,如果是,你明儿等她回来哄哄她。你是男人,应该大度些,她比你小了六岁呢。”   “……”六岁?青枝确实嫌弃过他老的,裴连瑛把官袍扔在木架上。   李韭儿看他心情不好,没再多说:“你早些歇息。”   看着母亲的背影,裴连瑛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西山,离这里有一个多时辰的距离吧,她在陈家就算了,偏偏去那么远。她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她对他的气,似乎在均州时就开始了。   在他离开均州的那一天。   五年多。   所以成亲前,那么的折磨他。那么的倔,那么的不肯回头。   可惜他并没有看出,他虽然知道青枝对他不满,但他以为青枝是太天真,以为她不知道嫁给他的好处,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原来青枝一直介意他教她诗词的事。她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裴连瑛换了身干净的锦袍。   银月如钩。   山里原来这样的清幽。   幼时,她常去爬均州的山,可从没有在山上过过夜的,她如果在山里逗留太久,母亲会到处找她,而后抓住她一顿骂。熬到家里,会有父亲护着,母亲的骂声就越来越小了,板着脸端水出来给她洗脏掉的脸。   她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均州的那些男孩甚至都有些怕她,她爬树比他们爬得高,游水比他们游得远,这样的她,为什么偏偏喜欢黏着裴连瑛呢?   十几年过去,她仍无法回答。   兴许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不可否认,即便她后来想退亲,裴连瑛的脸仍是足以吸引她的。   只是她不再看重了。   她应该除了家人,织锦外,什么都不要看重了,为何今日却那样难受呢?不明白,说好了如果不合适的话,可以和离。   像之前那样凑活下又怎么了呢?   为什么要去戳破呢?他想什么,重要吗?   青枝看着窗外隐隐绰绰的树木,一遍遍问自己。   她从来没这样问过的。   檐角下的风铃一阵拂动,又发出悦耳的声响,她倚在窗边,默默地听。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怔了怔,看一眼陪着自己的姑姑。   “一定是连瑛。”陈念道。   青枝盯着门,心快跳起来。   这么晚了,真会是他吗?他会从京城赶来?不可能吧。   可若真是他……   又是许多的心思,多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摇一摇头,把这些念头驱散,走过去打开门。   真的是裴连瑛。   山上冷,风中有雾气了,他发间微微的湿。   “你怎么会……”   没让她说完,他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抱得有些紧,像要把她嵌入身体似的。   青枝的心又跳个不停,她感觉裴连瑛的这个拥抱跟平时的都不同。   她想张口,又闭上了。   风铃声一阵一阵,如同悠扬的曲子。   “我第一次听到这里的风铃声。”裴莲花忽然说话,手略微松开了些。   她抬头看他一眼。   “去年母亲说过要来西山,你记得吗?”他问。   青枝点点头。   那时他们还没成亲,双方的母亲想要借此撮合,但裴连瑛拒绝了,说要给她时间考虑,不想逼太紧。   “我对你真的够包容了吧?”他微微低下头,呼吸缠绕着她,“你怎么差使我,我都没有同意你退亲。”   不是为了他的仕途吗,青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他柔声道:“我追来这里还不够明显?”如果不在乎她,他有必要来西山?青枝明日一定会回,他完全可以在城内等她。   那双眼里,情谊几乎要溢出来。   她微微侧头:“谁知道你来做甚!”   明知故问,用这样娇嗔的语气,裴连瑛知道她心已软了,低头耳语:“怕你生气,怕你气得睡不着,来让你出气的。”   微热的呼吸碰到耳朵,它忍不住红了。   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   心里莫名的痒,又酥酥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青枝不由自主环住他的腰。   月亮躲进云层里,又出来,把影子照得长长。   忽然间想起门还开着,不知里面的姑姑看到没有,青枝把裴连瑛一推:“不是你来了我就要走的,我今晚要住在这儿。”   裴连瑛:“……”   陈念刚才确实看到了,但是马上转过了身,她道:“青枝,难得连瑛来接你,你同他回去吧。他明日还要去大理寺呢。”   青枝问:“那姑姑呢?”   “我在这里住一晚。你若实在喜欢,等休沐日,跟连瑛一起来。”   姑姑这是第一次替裴连瑛说话,青枝心想,姑姑应该是看出她的心事了。她道:“我是看在姑姑的面子。”   裴连瑛点头:“我知道,多谢姑姑。”   他拉着她的手下山。   风一阵阵吹来,穿透衣裳。   青枝正觉得冷,却见裴连瑛把披风脱下来罩在她肩头。   一阵暖意。   她走了几步,说道:“我昨儿问你的话,你并没有……”还是忍不住要问,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今儿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其实是想要裴连瑛的答复,她问自己那么多,她其实是在等他。   他脚步顿了顿:“当时是想娶有才华的淑女……”   果然如此,她一点都没有看错,不过他亲口承认了她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酸。   “那会你太小了,只是个孩子,而我却十四岁了,只不过十四岁也不够成熟,会想当然。我曾经以为那样的女子更合适我。”   他承认。   他对自己不够了解,他以为自己会喜欢文雅娴静的才女,然而在京城的这些年,他连一个闺秀的模样都不曾记住,反而青枝来到京城后,他一步步被她吸引,渐渐变得不像自己。   他后来才发现,恰恰是青枝那一面他曾讨厌的东西将他俘获了。   倔强,任性,随意,嘴硬,还动不动给他脸色看。回想起来,绝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受如此之多的气。   可他甘之若饴。   其实青枝就是他想要的妻子,他所不能掌控的,让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女子。不然他不会今晚追到西山来,他不会为了她去跟林云壑动手,也不会为她辗转难眠,为她一个脸色,一个眼神而去揣测她隐藏的心思。   裴连瑛道:“我现在的想法早已变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青枝装傻:“看不出……”   他咬牙,将她拉到怀里:“真看不出?你以为我会对谁都有这么好的脾气?”手指轻抚她唇角,“青枝,我真的很怀念你小时候,你那时候很喜欢我。”   她心头一涩,嘴里却道:“谁喜欢你,你脸皮真厚,我那时才几岁,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真是……她永远都不会改的。   他低头亲亲她:“可我现在喜欢你啊,青枝。”   她愣住了。   眼眸像一汪静止的湖水,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里是一片赤诚。   好一会,青枝低下头:“走吧,回家了。”   等到山下,裴连瑛将她抱上马车,二人往裴家而去。   中途,他竟睡着了。   青枝凑过去看,才发现他眼皮下也有些乌青。   原来昨晚也没睡好。   可他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既然喜欢她,为何任由她胡思乱想,做了一晚上不开心的梦。   青枝恼得踹了他一脚。   裴连瑛睁开眼:“你踢我?”   “就是踢你了,你不是说包容我吗?”   这语气听着像是撒娇,裴连瑛笑了,把她抱在腿上:“那我不睡了……你是怕我睡了,没人陪你是吧?”   “谁要你陪,我只是见不得你睡。”   真有这样霸道的人,裴连瑛用鼻子磨蹭她脸颊,低哑含情的道:“不睡,那……做点别的,好不好?”   她被他的声音撩得一阵发软。   马车在漆黑的夜里奔驰,浑然听不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快子夜了。   翠儿在门口张望。   不知道能不能接到少夫人,翠儿在心里暗暗祈祷,少夫人一定要给少爷面子啊,不然少爷太难堪了啊。   以后还怎么相处?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而来。   她看到裴连瑛抱着青枝出现在了游廊下。   “少爷,少夫人总算回来了!”她关切的问,“可要吃东西?”这么晚来回跑,一定很饿了。   裴连瑛道:“……备水。”   青枝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并不想抬起。   翠儿瞬间明白,偷笑着去了。   …………   陈念也喜欢上了那个风铃声,回来后念念不忘,有日去街上买了两串淡蓝色的琉璃风铃挂在屋檐下。   不过夜里太吵,周茹每回睡觉前都要取下,白天再挂上去。   快些来个人把这小姑子娶回家吧。   那苏起何时回来?   周茹一天天巴望着。   终于在中秋前,苏起回京城了。   一身风尘,携着苏蕊,但两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苏蕊一进来就叫道:“裴少夫人,我来拜师拉!”她在游历的这几个月里,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就是要织锦。   青枝答应收她:“还差一个人,织锦得一对儿。”   严采石道:“采莲也想学,她现在有足够的力气了。”   苏蕊不认识严采莲:“她是谁呀?”   “我妹妹。”   姚珍跟苏蕊道:“很可爱的小姑娘,你一定会喜欢的。”   周茹则道:“苏师傅,阿念出去了,你等一等。”   听到这个名字,苏起的心就变得柔软,笑容也是格外温和的,把带来的东西送给周茹:“江州太远,只能买些容易存放的东西,您别介意。”   见有茶叶,枣干,两坛子酒,六匹花绫,一袋香米等,周茹眉开眼笑:“你记得回来就行,还破费干什么?”但都收下了,叫他们留下吃饭,“就用你送的米煮饭!”   正说着,陈念进来了。   也不用说什么话,二人目光瞬间便对在一起。   四月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他从离开京城的那一日起,每日都会想到陈念,此番再见,竟忽然觉得,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   陈念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丝未变。   看着他的目光也是。   周茹生怕打搅他们,急忙把其他人等招呼走。   陈念把阿毛牵到驴棚下。   苏起站在她身边:“阿毛也没有变。”   她轻轻笑了:“阿毛还是胖了些的。”指指它的小腹,“青枝喂得太多了,跟喂阿黄一样,不过阿黄到处跑,不容易长胖。”   苏起也跟着笑:“仔细看是胖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支木簪,“我没什么好送你,只有这个……你可以换着戴。”   陈念今日也是戴了木簪的。   他一见到心里就清楚了,这也成为他当面相送的理由。   她伸手去接。   手指触到木簪时,几乎要碰到他的,那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稍许跳快了一下,有些别样的情愫。她知道,苏起回来,她是高兴的,但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似乎也不必说什么。   她拿好簪子:“我得去跟青枝织锦了。”   “好。”他点点头。   苏蕊趴在窗口偷看。   二舅父对陈念的思念她最清楚。   在外面游山玩水的时候,二舅父忽然不说话了,望着远处,那就是在想陈念了,她现在很希望二舅父可以娶陈念为妻。   傍晚时分,婆子过来禀告青枝,神情有些古怪:“少爷来接您了。”   不是什么稀奇事,裴连瑛现在只有回家早,都会接她的,只是今日她要留下跟苏起,苏蕊吃饭,当接风宴。   她去告诉裴连瑛。   谁想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头毛驴,而后才是骑在毛驴背上的裴连瑛。   青枝目瞪口呆:“……你真的买了毛驴?”   裴连瑛扬眉:“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买毛驴当然不难,难的是让他骑毛驴,青枝怔怔看了他一会,明白了,他是告诉自己,他不嫌弃她骑驴,他甚至可以跟她一起骑。   青枝忍不住笑,心里甜甜的:“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为何?”   “苏师傅跟他外甥女从江州回来了,我娘留他们吃饭呢。”   裴连瑛:“……”   他费尽心思讨她欢心,她倒好,为个苏起居然不跟他回家。   他翻身下驴:“那好,我也不走了。” 第79章   难道他一早就想错了?   裴连瑛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不过最近他很喜欢黏着自己,就算查案忙,可剩余的时间总会跟她亲亲我我, 青枝倒也不奇怪。   她牵着裴连瑛的驴去驴棚:“比阿毛大一些呢, 公的母的?”   “公的,正好跟阿毛凑一对。”   青枝轻嗤:“阿毛未必看得上它。”   在她眼里,阿毛比较漂亮。   裴连瑛心想, 就阿毛那长相, 他的驴能看上都不错了,青枝还挑三拣四,但他并不想惹恼青枝,只好委屈下自己选的驴。   听说女婿来了, 周茹迎到门口。   发现多了头驴, 她叫道:“老天爷,怎么又买了头驴啊?青枝,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买驴不如买马, 你怎么非不听?这驴有什么好的,灰不溜秋, 也不能套马车,你跟阿念出门都应该坐马车才对。”   青枝揶揄道:“哎呀,这可不是我买的。”   周茹一惊。   难不成是女婿买的?她朝裴连瑛看去, 发现他并不否认,急忙改口:“养来玩玩不错, 跟阿毛凑个伴, 省得它一个孤孤单单的。”   见风使舵学得真好, 青枝噗嗤一声。   被女儿取笑, 周茹也不气,女婿宠女儿她只会高兴。她对裴连瑛道:“连瑛你来得正好,今儿苏师傅也在,不知你认不认识,他是长兴侯苏二公子。”   如果苏起娶了小姑子,那苏起跟裴连瑛便是亲戚了,她想让他们早些熟络起来。   似乎岳母挺喜欢苏起的,裴连瑛道:“我听青枝提起过,是该认识下。”   周茹就把他引进去。   面前的男子身形修长,剑眉星目,模样十分不俗,裴连瑛见礼道:“苏二公子一手绝技名震京城,今日得见,实在有幸。”   话说得太客气了吧?苏起心想,他再有绝技也只是一个木匠,不似裴连瑛年纪轻轻就是左少卿了,他笑道:“裴左少卿谬赞了,大理寺有您这样的官员,我们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啊,不然哪里还能钻研什么技艺呢。”   都忙着夸对方,周茹欣喜道:“你们这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我瞧你们肯定会很契合。”   那还得看苏起对青枝是什么心思,裴连瑛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江州特有的香米煮好后,满屋飘香。   周茹请众人入座。   酒坛子也打开了,苏起道:“这是江州的琼花玉露,入口清淡,很适合女儿家。”先是给周茹倒上,之后是陈念,裴连瑛,青枝,苏蕊等。   酒色晶莹,夹杂花香,入口先是淡淡的甜,而后味道才渐渐馥郁。   青枝很喜欢,一口接着一口,马上就喝光了。   “有点像荔枝膏水。”她跟裴连瑛说。   难为她还记得他买过荔枝膏水,裴连瑛心想,瞧她这喝酒的架势,以为她眼里只有苏起,只想喝他带回来的酒。   苏起道:“也别喝太多,会醉。”   “醉了无事,连瑛在呢。”周茹笑道,“难得这么高兴。”她给女儿倒酒,也给裴连瑛添了一点。   苏蕊坐在苏起身边,她年纪还小,手不够长,叫苏起给她夹这个夹那个。   苏起都顺着她。   他对这外甥女真的不错,裴连瑛边喝酒边默默观察,在他看来,如果苏起对青枝有意的话,一定会藏不住。   就像林云壑。   当然,林云壑是冲动的性子,不顾后果,苏起并不是,但凭他查案的经验,总能觅到蛛丝马迹。   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对付苏起。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越来越是奇怪。   他发现苏起并不怎么看青枝,只有青枝说了什么,苏起才会回应,他更多的时候,目光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   陈念!   竟然是陈念。   难道他一早就想错了?裴连瑛微微拧了拧眉。   时辰不早,苏起带着苏蕊先告辞,苏蕊要住在长兴侯府的。   见到二人,苏老夫人笑着道:“在陈家吃完饭了?”   “嗯,没想到陈家的厨子厨艺很不错。”苏蕊依偎在外祖母怀里,“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在那里吃饭……我要拜裴少夫人为师了。”   苏老夫人没有阻止,这孩子真的命苦,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反正裴连瑛很得重用,至少拜在裴少夫人名下,她不会被欺负。   没料到外祖母竟然同意,苏蕊一阵激动:“多谢外祖母,您对我太好了,我生怕您不肯,我都打算要跪下来。”   “骗谁呢,就你这脾气还会跪?”苏老夫人捏捏她鼻子,“你只会收拾东西住去阿起那里。”   苏蕊嘻嘻笑。   祖孙俩和睦,苏起就放心了,起身告辞。   苏老夫人看着外孙女:“蕊儿,你先去歇着吧。”   外祖母应该是要有话跟二舅父说,苏蕊乖巧地告退。   “我生怕你们年后才回呢,这样的话,新年就过得冷冷清清了。”苏老夫人叹着气,“整个府邸就剩我一个,有时候我觉得好似忽然看到你父亲。”   那个残忍无情的父亲吗,从来都没问过他们三个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不过算了……   一切都过去了。   苏起道:“最少有蕊儿陪着您。”   看他转过身去,苏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阿起!”   声音有些颤抖,苏起脚步顿了顿。   “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阿起,我已经明白了,是我害了阿雯,我当时应该听你的,听听阿雯说的话。都是我不对啊,阿起。”苏老夫人老泪纵横,好些天她都梦见那个女儿了,是她对她太苛刻,不知道疼爱她,让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还让自己的外孙女小小年纪承受如此大的伤痛。   听着撕心裂肺的,苏起转过身。   母亲头上的雪白色瞬间刺中了他的心。   他走上去扶住母亲:“儿子早就不怪您了,赵廷俊如此狡诈,不怪您看不出,您别伤心了。”   苏老夫人握住他的手臂:“那你能不能搬回来?”   “……”   “如果你真的不怪我,你就不会住得离我那么远,阿起,你刚才的话可是骗我?”   苏起轻叹口气:“我真的不怪您了。”   苏老夫人擦擦眼睛:“那你尽快搬回来吧,你想娶陈家那个姑娘,我会帮你请媒人去提亲。”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苏老夫人什么都已看开,她只希望一家子整整齐齐。   苏起犹豫了下:“还不到时候。”   陈念并没有要嫁他的,他们之间应该是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但是他一点都不急。   他愿意陪她在人世间走一辈子。   苏老夫人怔了怔,两个人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到时候吗?   不过她不敢多问,好不容易让儿子回心转意,她什么都会依着这个儿子的。她笑道:“那等你想提亲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苏起答应一声。   “尽快搬家吧,蕊儿也很想你的。”   “蕊儿拜裴少夫人为师后,得天天往陈家跑,搬回来不方便。”苏起建议苏老夫人,“要不您跟蕊儿搬我那里去住?”   那个破小院怎么住得习惯?苏老夫人心想,怎么也得买个大院子吧!   却说裴连瑛看青枝略有些醉意,便将她先扶到一边休息,而后去套岳母的话,他得证实他得到的结论。   “听说苏师傅时常来这儿?这恐怕不太妥当,一来姑姑还未出嫁,二来……”   “哎呀,连瑛你不知道,我巴不得他多来。”周茹喝了酒,一股脑儿说道,“他喜欢阿念,阿念也喜欢他,可不知为何两人就不提定亲的事儿,我还让青枝劝阿念来着。我看你跟苏师傅颇为投缘,不如你找机会劝劝他,让他早些来提亲。”   裴连瑛笑一笑:“好,我先带青枝回家。”   他走回厢房把青枝扶起。   二人一起骑了毛驴。   夜幕是降临了,可香云桥附近仍很热闹,有卖各种吃食的,汤汤水水,瓜果点心,吆喝声不绝于耳。   毛驴行过,引来一阵笑声。   青枝起先觉得有趣,毕竟她没跟裴连瑛一起骑过驴,可耳边渐渐听到议论声,忽然就有点不太舒服了,突然道:“下回别骑了。”   “为何?你不是希望我骑驴吗?不想跟我骑着到处转一转?”   她当时为了气裴连瑛是这么说过,可没想到他真做了。青枝转头看了眼,发现好多人仍盯着瞧,就道:“不想你骑了……你好歹是左少卿,你得有个官员的样子。”她自己不在乎,可却受不得裴连瑛被人指点。   何况,他比她高,骑驴肯定没有骑马舒服,他只是为了让她高兴。   青枝又不笨,哪里猜不到呢。   裴连瑛轻声一笑:“这么替我着想啊。”   青枝脸颊微红:“谁替你着想,我是替我自己着想,等会公爹婆母看到你骑驴,肯定会责备我。”   “责备不至于……不过我听你的。”她再嘴硬,也掩饰不了她的关心,他心里很舒服。   “对了,刚才听岳母说,苏师傅跟你姑姑两情相悦……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他记得他问过。   “我也不太确定,母亲太闲了总是催来催去,可姑姑是慢性子,你不会不知,就算喜欢也没那么快出嫁。”   最后一点石头碎屑落了地,裴连瑛笑得极开心:“是吗,那我得祝他们有情人总成眷属。”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达成了什么心愿,青枝道:“你这么欢喜?”   “当然,你姑姑就是我姑姑,我当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我看苏师傅人很不错。”只要苏起与青枝之间没什么,一切都好说。   没看出来,他还会关心姑姑的终身大事……   青枝悄悄在他脸上啄了下。   夜色掩盖了亲昵的举动,也掩盖了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为另一个男子而起的醋意,成为只有他自己知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1 16:37:20~2022-09-02 09: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伤身体 30瓶;47310614 5瓶;梦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秋日里并不多见的雷雨。   为拜师, 苏蕊认真准备了一番,谁想到出发的那一日,外祖母也要跟着去, 最后弄得浩浩荡荡, 就差要开锣敲鼓。   连长兴侯府老夫人也来了,周茹脸上堆满笑到门口迎接:“您大驾光临,我们陈家蓬荜生辉啊。”   “你们这哪里是蓬荜, 是蕊儿沾光, 能拜少夫人为师。”苏老夫人语气和蔼,“蕊儿任性不懂事,以后真要你们多担待。”   “哪里哪里,苏姑娘大家闺秀, 比我女儿小时候强多了。”   长辈们寒暄着进来。   苏起也准时到场。   拜师仪式很隆重, 光是拜师礼都铺满桌。   严采石忍不住小声跟姚珍道:“坏了,这苏姑娘出手这么阔绰, 等我妹妹来拜师,都不知送什么。”   姚珍安慰他:“师父从不看重这些的。”   “不是看重不看重, 我是愧疚,师父带给我们多少好处, 我们却没有多少可回报的。”   师兄很善良,姚珍更喜欢他了,拉一拉他的手:“好好织锦就行了, 等我们自己弄出名堂了,师父就能享福了。”   只能如此了, 严采石握一握拳头。   苏蕊在青枝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便算拜成师了。青枝没什么好叮嘱她的, 在她看来, 苏蕊性子刚强,遇到难事自己一定可以解决。   她很喜欢苏蕊。   苏老夫人则时不时地看几眼陈念。   以前只知道她是织娘,现在用婆母的眼光看,倒也觉得陈念模样实在不错,家世么,她是裴少夫人的姑姑,也算勉强可以,就是年纪大了些。但儿子喜欢也没办法,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卫国公府老夫人可是快四十才生下那个林世子的呢。   苏起发现她的意图,忍不住低声道:“您别看她了,省得她不自在,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好好好,看把你心疼的。”苏老夫人打趣,“这么喜欢还不着急娶,真是个呆子。”   苏起脸色微红:“不是您想得那样。”   周茹都看在眼里了,对苏老夫人格外热络,邀请她时常过来。   苏老夫人道:“当然,我在这儿新买了院子。”   “何时买的?”苏起一愣。   “前两日,过阵子就搬来。”   苏起:“……”   周茹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青枝十分同情苏起跟陈念,她当时若不是因为两方母亲之故,不定那么快嫁给裴连瑛。   双亲有时候真如“洪水猛兽”。   不过姑姑还是有点克制母亲的,恐怕母亲没那么容易成功。   次日,严家也带严采莲来拜师。   若说苏蕊像火,严采莲就是像棉花,软绵绵的,说话奶声奶气。苏蕊对这个师妹很满意,马上拉着她要一起织锦。   严采莲才拜师第一日,就累得差点瘫倒。   姚珍急忙解救,端来点心叫她们一起吃。   苏蕊从小没有兄弟姐妹,而今突然多了七个师兄师姐师妹,心里别提多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除了严采石外都是小姑娘,也都能言善道,一片热闹。   外面淅淅沥沥忽然开始下小雨。   青枝撑着伞去找苏起。   雨水打在芭蕉叶上,溅落一串水珠。   房内是锯木的声音。   苏起回京城后,因技艺超群,瞬间又接了几笔活。   “我应该早点说。”青枝坐在刻了卷云纹的交椅上,“我本来想请你做一张躺椅的,当时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没事,我可以早些帮你做。”   “你的客人不会生气吗?”   苏起挑眉:“他们说随便我做多久,不然我可不接的。”他身上多少还带一点侯府公子哥儿的脾气。   青枝打趣:“好厉害,我何时能有你这样的底气啊。”   苏起也打趣她:“我再有底气,也没有六个徒弟。”   青枝扑哧一笑:“那是你不想找,不然排着队等你收呢。”   二人说了会,青枝付下定金后便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闪电如匹练般横贯天空。   是一场秋日里并不多见的雷雨。   裴连瑛坐在吴家,问彭氏:“你只想起姓黄,有没有名字?”   隔了好些日,彭氏昨晚做梦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吏说康长茂得黄大人赏识,要被提拔去京城了。   她马上告诉在家门口巡逻的护卫,请裴连瑛过来。   “我只记得黄大人。”   “那小吏是谁?”   彭氏摇摇头:“不是永安县衙门的小吏,不知他何处的……我也记不得长相,似乎挺和善。”   可能是那点和善让他忍不住透露了些,可惜彭氏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清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什么都不知。她胆子也不大,丈夫被冤枉了,她没有办法帮忙,丈夫死了,她没想过替他平反昭雪,但她将他们的儿子还好好养着,也不容易。   裴连瑛道:“就算只一个姓,你也帮了大忙。”   “真的吗?”彭氏难得的露出笑容,“如果您能查出真相,我会去给相公烧纸钱告诉他的。”   “好,你放心。”裴连瑛告辞。   出来时,见林云壑站在外面。   即使带着伞,他袍脚也湿透了。   “你问出什么了?”他问。   裴连瑛有些惊讶:“你冒雨前来就为知道这些?”   “就为?”林云壑冷笑一声,“自从你说了那杀手的事儿,把这母子俩交托给我,我没几日睡好觉的!”他怕把事情搞砸了,两条性命断送在手里,所以他有时会亲自在附近巡夜。有一次,真遇到可疑之人,只是他没抓住。   越想这案子越叫人心寒,为两卷佛经死了六个人。   还真是个有担当的人了,裴连瑛想起青枝对林云壑的评价,不得不赞成她。他往巷口看一眼:“去哪个茶馆说吧。”   一道闪电忽然又劈下,将两个人都惊了一惊。   “怕是明年又要闹灾了。”林云壑眉头拧了拧,印象里,秋日打雷不是一个什么好的事情。   “年年闹灾年年救。”裴连瑛道,“难得你在意。”后面还有些话他没有说。他感觉,林云壑如果能保持现在勤奋认真的态度,将来一定会被天子重用,再凭他的家世,与天子的关系,必然会成为重臣。他一句话,也许可以决定许多百姓的命运。   二人进了茶馆,将伞靠在墙边。   “刚才彭氏说康长茂是被一位姓黄的大人提拔去了京城。”裴连瑛把自己调查所得告诉林云壑,“三年前,从陵州调任到京城的官员中,只有一位姓黄。”   “黄开先?”林云壑惊讶,“他可是左侍郎!”黄开先还来过他们府邸几次。   “至少得他这个官位才能帮助江扩。”裴连瑛抚着茶盏,“可惜仍无实据,都是猜测,但三个案子放一起,却是毫无违和之处。”   “主要是没抓到杀手。”   “他反倒是次要的,他听命于人,就算抓到也不会供出主谋,如果先抓主谋,他就逃不了。”   林云壑点点头:“……那暗地里查黄开先?”   “又怕打草惊蛇。”裴连瑛轻叹口气,“或许已经惊蛇了,彭氏这边他没动手,是因为彭氏没有威胁,并不是他不知彭氏母子。”   “要不我去上报天子?”   “没有实据如何说服?”   林云壑有点焦躁了,起身踱步:“这不行那不行的,我们查了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无。我还得看着那母子俩,你不是很会破案吗,怎么到这个案子时如此无用?要不,我请天子让刑部也参与?”   裴连瑛:“……”   千辛万苦查到这里,要刑部来分一杯羹?他怎么想的?再说,现在没有实质证据,越多人插手越容易出错。   “不需要。”他道。   林云壑挑眉:“那你是想凭自己了?这么想要升官发财?”   裴连瑛淡淡道:“我确实只能凭自己。”不像林云壑可以凭家世,他做到左少卿只有他自己知道付出了什么。   林云壑:“……”   感觉被狠狠讽刺了下,他怒道:“算了,你自己查吧,我好心帮你想办法,你还挑三拣四。”拂袖而去。   一句实话都忍不了,如何成大事?裴连瑛对林云壑有点失望,不过他本就不是大理寺的人,参与不参与不重要。   裴连瑛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思又沉浸到了案情中。   线索断在了康长茂这边,或许应该再去想想江扩。江扩曾经是巡漕御史,负责桑河到济宁这一带的漕运,他跟黄开先,跟佛经案是怎么发生联系的呢?佛经原本是从永安县运来京城的。   但到京城后却发现佛经不见了。   是不是江扩在济宁将佛经偷走?他把佛经交给了黄开先?黄开先要佛经有何用呢?他虽然有一串佛珠,但佩戴佛珠通常是为祈求平安。   黄开先是做多了坏事,良心不安吧?   重新回到佛经上……   吴申来被诬陷偷了佛经,是想表明佛经一开始就不在船上,是吴申来利用知县的身份窃取,但实际上,应该是被黄开先拿走。   不用说,诬陷一事必然有康长茂的协助。   那江扩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济宁到京城这段路发生过什么?   雨忽然变小了,裴连瑛起身往外走去。   他决定去查一查三年前的漕运。   或许因为刚才暴雨的缘故,路上此时格外冷清,没有行人,只有屋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着。   茶馆旁边是一家点心铺,已经在卖月饼。   闻到一股香甜的桂花味,裴连瑛忽然想到青枝,她之前做了桂花糕,应该也喜欢吃桂花味的月饼,他便去买了几只。他要还很多很多的吃食给青枝。   可拿到手时,又觉荒唐。   往前他一心查案,真的从来都不会分心,现在……   他摇摇头,把月饼放好。   马拴在鞋儿巷附近,他走到街头,拐弯进入小巷。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巷子比起方才好像暗了不少。   可天已经快放晴了。   正当他疑惑之时,身后一道寒光突然而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2 09:57:13~2022-09-02 16: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眼窝子浅如醋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他一直都是她的裴哥哥。   林云壑气呼呼地回了侯府。   裴连瑛分明是在讽刺他靠家世, 确实,他之前蹉跎了几年,不然也不至于只当个指挥, 他自己认得清自己, 他只是不想被裴连瑛看轻。   还是因为青枝。   他如果一点都不如裴连瑛,他凭什么想去争夺青枝呢?   不是说他仍有想法,他就是忍不了。   不就是一个连环案吗, 他不信自己查不出。   黄开先!   黄开先他不陌生, 当初黄开先调任到京城时,来他们府里拜见。不知是为什么事情了,他想一想,跑去找母亲。   “您还记得礼部的黄左侍郎吗?”   林老夫人道:“记得啊, 怎么了?”   “他三年前那次过来我们家作甚?”   “那么久的事, 你还问?”林老夫人皱一皱眉,“你不是当差吗, 怎么回来了?”   “衣服淋湿了换一身。”林云壑敷衍,“您好好想想, 这件事对我很紧要,您要是想到了, 指不定我能立功,以后就不只是个指挥。”   “指挥不指挥有什么,你早点成亲才是真。”   林云壑捏捏眉心:“……行, 只要您想起来,我再去相看几个姑娘, 尽早成亲, 您看行不行?”   林老夫人便使劲回想。   好一会, 她道:“是你父亲说要一种犀角弓, 不知那黄左侍郎哪儿知道的,专门送来一把。那犀角弓我们这儿没有,是从安国那里弄来的,好像安国有使者同僧人正好来我们梁国交流佛法。”   林云壑心头一震。   安国,佛法,听起来跟佛经很有关联。   他忙道:“父亲收了?他跟黄开先可有别的来往?”   “收了,但你父亲自从念慈当上皇后之后很注重名声,他是给了一百两银子的,也算是买卖。至于别的来往,黄左侍郎倒是颇为殷勤,你父亲都婉拒的,泛泛之交而已。”   林云壑松一口气:“多亏如此。”   “黄左侍郎出什么事了?”林老夫人好奇。   “无事,我该走了!”他飞奔而出。   他感觉他发现了极重要的线索。   这线索一定会让三桩案子水落石出,他迫不及待想去向裴连瑛炫耀一番,好证实自己的本事。   雨有些小了,不知他是不是还在那处茶馆?   林云壑骑上马在雨中疾驰。   行到鞋儿巷却听见一阵刀剑相击之声,他暗道不好,拔出腰间长剑,直冲而去。   血在地上流淌,混着之前的雨水,变得淡了,但仍是触目惊心。   不远处,裴连瑛跟他派去的护卫身影踉跄,都受了伤,一个蒙面男子手持短刀,与他们斗在一处。   是那个杀手!   林云壑断喝一声,长剑直指那杀手门面,拦住他去路。   杀手没想到又来一人,心头有些发慌。他当时刺杀裴连瑛,本以为一介文官,杀他如杀牛羊,谁知第一击便失手,让裴连瑛避了过去。第二击时,裴连瑛竟然用伞再次挡住,此后便引来护卫。   那护卫是卫国公府的高手,虽逊他一筹,却不好对付,他以一敌二,勉强有些胜算,而今林云壑又加入,他顿时抵不过。   林云壑一心要将杀手擒获,招招不要命,将自己身体都豁出去,加上护卫跟裴连瑛的配合,杀手终于力竭,短刀脱手而去。   “小心他……吞毒!”裴连瑛提醒。   林云壑上前用力拧住杀手下巴,将他齿中毒药取出,而后一掌拍晕。   “我来得及时吧?”他朝裴连瑛得意的笑。   “嗯,幸亏你……”裴连瑛脸色惨白,话没有说完,闭目倒下。   林云壑急忙查看,才发现他后背中刀,很深一道口子几乎要触及内腑,血泊泊而出,顺着袍脚滴落在地上。   而那护卫伤得较轻,林云壑叫道:“快找周太医,请他去裴家!”宫里的太医来不及找了,周太医年迈,前阵子向天子禀明身子不适需要将养,天子准许,故而一直在家中。   护卫骑上马,飞奔而去。   林云壑在街上拦了辆马车,将裴连瑛送去裴家。   见孙儿一身是血,裴老太太险些当场晕厥,李韭儿也是浑身发抖,她这一生中最惊慌的时刻,原是丈夫撞了人被县令抓捕。可儿子不一样,那是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荣耀,李韭儿哭着道:“连瑛,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快请大夫!”又喊丫环,“快把相公找回来,还有青枝!”   林云壑宽慰道:“您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   “太医?”李韭儿一把抓住他胳膊,“是了,太医医术最好,一定能把连瑛治好的,是不是?”   “是。”林云壑点点头。   裴老太太已经惊吓地不知说什么,只会叫“连瑛,连瑛”。   小厮们把裴连瑛扶到客房的床上躺着。   李韭儿魂儿几乎没了:“太医呢,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再请个别的大夫?”   其实只过去片刻而已。   林云壑擦着额头的汗,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裴家的两位长辈了。但他理解她们的痛苦,当初姐姐去世时,他的父亲母亲也是一样的。   幸好周太医来得快,周太医跟卫国公府的关系一向不错,听说是林云壑的意思,不顾腰背酸痛马上出发。   不说林云壑,那裴连瑛也是天子青睐的年轻臣子,若是治好他,将来总归会有好处。他蹒跚着进来,身后跟着药童。   “听说是刀伤?”周太医询问。   “是,您快给他治吧!”林云壑催促。   周太医道:“准备些热水,干净的棉布,我带了些,但怕不够……”   李韭儿还没吩咐,管事赶紧就去叮嘱那些奴仆了。   翠儿跑到陈家时气喘吁吁。   一见到周茹跟青枝,她眼泪直往下流,哽咽道:“少爷,少爷他受伤了,少夫人快回去吧!”一阵大哭。   青枝从没见过翠儿如此难过,心直往下坠。   她想到了那个杀手。   当初听裴连瑛提起时,她就有点担心,可没想到……   他不是说自己会注意的吗?   是不是今日下暴雨,他没有带捕快?   青枝心乱如麻,骑着阿毛直奔裴家,把母亲都忘了,周茹叫道:“跟我坐马车去啊,你这孩子……哎呀,阿念,快,我们也快走!”   她跟陈念坐了马车。   一众徒弟们都很担心,神情慌乱。   似乎感觉到背上主子的心情,阿毛跑得奇快,阿黄也跟在后面。   来势汹汹,香云桥上行人纷纷避让。   到了裴家,青枝一路跑着去了上房。   “母亲,他在哪儿?”她问。   汗水顺着她额角流淌下来,林云壑在她脸上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情绪,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在客房,周太医正给治着呢。”周太医不给他们看,婆母瞧着要晕了,李韭儿只能宽慰着婆母,扶她在这儿边歇息边等,她指一指林云壑,“是这位林指挥请来的。”   林云壑?青枝微微一怔,但她来不及说什么,转身去了客房。   外间,裴辉蹲在地上,满脸惊惧。   他生怕儿子出事,如果是这样,他也不会活下去!   “父亲,”青枝虽然跟裴辉不合,可瞧见他这样,于心不忍,“里面是太医吧,应该不会有事的。”   裴辉抬起头,眼睛通红:“对对,是太医……不会有事的,连瑛他……”说着眼泪落下来,“他出了好多血。”   血色的官袍搭在椅子上,刺目的鲜艳。   青枝走过去,手指轻轻一触。   好像被烫着了一般,又缩回来。   没事的,只是流了点血,看着也不是很多,她别过头。   椅子前是桌案,上面放着几块染红了的月饼,她目光落在上面,许久都收不回。   鼻尖有隐隐的桂花味。   眼前忽然就模糊了,好像下起了雨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周茹跟陈念在身旁站着,陪着她等。   好一会,里面传来动静,周太医带着药童出来。   裴辉扑上去问:“太医,怎么样?他醒了吗?”   “流了这么多血,不可能现在醒。”周太医笑一笑,安慰裴辉,“裴左少卿算是命大,那刀只要进去半寸,就危险了。”   青枝刚才都不敢听,身子跟木头似的僵着,此番才能喘口气。   “你的意思,他没事了?”裴辉大喜。   “是,多养几日便可。”周太医细细与他讲如何上药,如何将养,周茹凑上去听。   李韭儿扶着裴老太太也来了,两个人喜极而泣。   青枝擦擦眼睛,站起身。   床上,裴连瑛背朝天趴着,上身跟五花大绑似的裹着棉布,最里面一层棉布已经染红,再一层层染到外面,颜色越来越淡。   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刚才什么都没办法想,而今却是回想起了好些事。   从幼时起,到现在。整整十八年。   他们相识十八年了,但因为他的“不喜欢”,她把那些年的回忆都藏在心里,不去碰触。然而,现在却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她想起初时跟他学写字,她常写得歪歪扭扭,没有一个字是端正的,他却从来不说她,还夸她聪明。   想起春天容易犯困,她时常看着书睡着,醒来却见自己躺在榻上,盖着他的外衣。   冬天她见他,会把冰冷的手伸给他,叫着裴哥哥,实则要在他手上取暖。可他没有一次嫌弃的,总会牵着她,直到她的手变暖。   过年时,她喜欢他的字,常常拿着红纸去找他,要他写春联。他都很有耐心,认认真真想喜庆的对联,给她写“福”字。   但是后来,她总在找他的毛病,找他对她的不喜欢。她忘了其实他给过她真正的温柔,真正的关心。   他一直都是她的裴哥哥。   青枝想着,鼻尖又发酸了。   幸好他没事,不然她肯定难以承受。   她此时心里充满了后怕。   裴老太太,裴辉夫妇跟周茹,陈念也站到床边看着,他们同样心有余悸,连呼吸声也不敢太大声。   “让青枝陪着吧。”李韭儿小声道,“她会照顾好连瑛的。”   裴辉不肯,执意在外间等着。   李韭儿怕裴老太太受不住,哄着她去休息。周茹跟陈念不想打搅这夫妻俩,想着明日再来。   一直到半夜,裴连瑛才醒转。   见到青枝,他有些恍惚:“什么时辰了……”   “你受伤了,被那个杀手伤的。”青枝很是欣喜,她怕他一直不醒,“你要不要喝点水?要吃东西吗?”   他一动,浑身都疼。   杀手!   他想起来了。   在鞋儿巷,他跟林云壑还有护卫将杀手击败了……他怎么会在家里的?是林云壑送他回来的吗?   毫无记忆。   可他这时不想提林云壑,只说道:“我不能下地走吗?”   “不能!太医说,你至少要躺十日。”   “……”   十日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案子从头至尾都是他查得,他如今躺着还怎么去查?裴连瑛又怒又气:“不行,我应该能下来的……哪个太医说得?”   “林指挥请得周太医。”青枝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水,“只能跟乌龟似的趴着,你还想起来?”   裴连瑛:“……”   他伤成这样,她就不能说点好话?裴连瑛皱眉,她该不会一点都没有替他担心过吧?他忽然盯着青枝瞧。   就算光线暗,也能看出她眼睛的红肿。   原来哭过了。   看来真的伤得很重,不然她怎会哭呢?现在也很晚了,她不关心他,她不会一直等到现在。   刚才一定害怕极了,裴连瑛道:“你过来,给我抱一抱。”   只能趴着怎么抱?青枝道:“你不要胡乱动弹,厨房煮了些人参鸡肉粥,我让翠儿去端过来。”   他不想吃饭:“先抱,动下手还是可以的,你过来。”   她不肯。   “你再不过来,我现在就下床!”   没见过拿伤威胁人的,青枝好笑,但还是挪过去,跟他趴在一起,他伸出右手搭在她腰间,同时伴随着一阵呻-吟。   青枝笑出声:“让你别动。”   “还不是为抱你,你再笑?”他艰难地去吻她。   姿势极其古怪的拥抱。   裴辉探头看了一眼,默默走了。   他本来准备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可见这二人恩爱的吓人,他实在不好意思打搅。   走到门外,他轻声一笑。   儿子安然无恙,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他心里最后一点执念,烟消云散。 第82章   “我想你知道我的好。”   杀手在鞋儿巷公然刺杀朝廷命官, 杨景恒自然重视。   本是一桩大理寺负责的杀人案,谁想到竟能连累到裴左少卿,天子心里也有很多疑惑, 他命林云壑从头详说。   林云壑就把裴连瑛调查所得一一告知。   “杀手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 审了一上午都未张口。”   此案竟是如此诡谲,不止牵扯到去年的一家四口灭门案,甚至还牵扯到三年前的佛经一案。   那两卷佛经是孤本, 从陵州与别的书卷一同运往京城, 原是杨景恒的意思,谁想到吴申来大胆包天竟敢窃取。他当时极为恼怒,命高士则负责此案,谁想那吴申来在从陵州押往京城的路上病死了。   死无对证, 只凭那半个残页, 判定了吴申来的罪名。   而今却发现,这可能是一桩冤案。   杨景恒站起身在殿内踱步。   人很难接受自己犯错, 尤其是天子,可他若不承认, 那枉死的人怎么办?再说,案子是大理寺判决的, 他不可能事事去过问。   他有错,高士则也一样。   如果放着不查,诬陷吴申来的主谋岂不是要额手称庆?   绝不行!   那主谋已经要了几条人命, 差点还杀了裴连瑛,甚至是他的内弟, 林云壑也险遭不测, 如何能放任不管?   杨景恒扬声道:“你同高士则立刻着手调查此案!”   “臣遵旨, 不过……好些线索都来自于裴左少卿, 他对案情极熟悉。”林云壑知道裴连瑛为这三桩案子东奔西走,而高士则连手指都没动过,难道功劳要算在高士则身上吗?他倒不是多喜欢裴连瑛,只是出于公正而已。   杨景恒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上次跟裴连瑛为裴少夫人大打出手,现在竟然会替他说话了,可见是被裴连瑛的办事能力所折服。   这当然是好事。   胸襟宽广,不拘小节,以后才能担当大任,杨景恒很满意:“你当然可以跟裴左少卿商量……朕听周太医说已经无碍了,只是需要歇息,你别太打搅。”   就凭裴连瑛想升官的野心,他只会怕自己不打搅吧?林云壑道:“臣明白,臣告退。”   …………   青枝照顾了裴连瑛一晚上,次日早上她在歇息,裴家长辈们跟周茹,陈念依次都去探望裴连瑛。   那汤汤水水更不必说了,什么补药补汤轮番端来,让裴连瑛喝。   后来裴连瑛实在喝不下才做罢。   只有裴辉反对,他是认真听了太医交代的,他跟周茹说:“你不是也听了吗,少让他喝这些,要吃清淡的。”   周茹道:“又吃不死人,这都是好东西啊,你看看,人参,灵芝,熊胆,鹿茸……”   “再好也不能乱吃!”   李韭儿生怕两人吵起来:“没事儿的,少吃一点,太医不是说可以进补吗?”   “进补也得适当。”   声音大的把青枝都吵醒了。   知道缘由后,青枝马上派人去周太医家:“问清楚就行了,都是好意。”拉着母亲进屋,“您别管这事儿,吃坏了公爹恨死您。”她是见识到裴辉对裴连瑛的疼爱了,裴连瑛就是裴辉的命根子。   周茹撇撇嘴:“我还不是想让连瑛快些好吗?”   “拔苗助长,让他多躺躺长点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大意了。”青枝想起那染血的官袍,心头就怕。裴连瑛对自己的安危还是不够在意,不然就算暴雨天他也该带上捕快。   周茹笑道:“也对,是该提醒他,他好歹是四品官哪能跟捕快一样呢。那行,我就走了,以后不送补汤了。”   青枝便送母亲回去。   周茹刚走,姜家一家又来探望。   姜怡如今已定亲,不便见裴连瑛,她跟青枝在厢房说话。   “我昨儿听见可担心你,幸好裴左少卿无事。”姜怡拉着青枝的手,“才一晚上我看你就瘦了。”   “没瘦,是没睡好觉。”   眼皮仍有些肿,看来是哭了,姜怡心想青枝一直不肯嫁裴连瑛,而今怕是喜欢上他了,她轻笑声:“我听说有一日他跟你一起骑了匹驴呢。”   青枝脸微微发热:“他是喝醉酒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招摇过市的会不知?姜怡其实有点羡慕,但她也有很满意的未婚夫了:“我兄长说,是林指挥将裴左少卿送来的?没看出来,他竟然这么热心。”当时纪夫人办宴会,她曾觉得这林云壑实在不怎么样。   青枝差点忘了此事,被姜怡一提,她才想到欠了林云壑一个人情。   可裴连瑛偏偏跟林云壑打过架……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她觉得她对林云壑的判断真的没错,他果然不是不分是非的。假如他把个人恩怨摆在第一位,他就不会去救裴连瑛。   姜怡送给她一串佛珠:“可保平安的,我上次去建国寺进香,正好有开光的佛珠,你也经常在外行走,可以随身戴着。”   青枝真没想到姜怡会对她那么上心,一时颇为感动:“多谢。”   “别谢,我以后想买锦缎,你不要拒绝就好了!”   这件事她可以答应,青枝笑着点点头。   姜家一家走后,她去看裴连瑛,发现他睡着了。   但后来几日,他睡得极少。   她甚至发现他有些焦躁,常常要试图下床。   有一次终于让伤口渗出血,青枝一通骂:“你疯了不成?说了别乱动,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你不信试试,我马上搬到娘家去住。”   裴连瑛:“……”   他只是稍微尝试下而已。   “没想到会这样,”他心虚道,“我就伸了下手,我并没有想要下来……”   那一刻,他好似调皮的孩子被母亲训斥似的,青枝忍不住扑哧发笑。   他松口气,但很快又眉心紧锁。   青枝给他抹药,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不疼了?”她怀疑。   “没有,只是不想出声。”他声音闷闷的。   青枝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裴连瑛长叹口气。   几次三番要下床,不可能是为了外出溜达,只可能是因为案子,青枝道:“你是不是怕查不到主谋?”   “是,也不是。”那是他一番心血,查不到当然忧心,可查到了,却不是他亲手抓住的,他也憋闷,“倘若有日你不能织锦,你会明白的。”   青枝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织锦,会跟你一样?”   “我之前有次休沐陪了你一整日,不记得了?”   “记得。”   “我理解你为何喜欢织锦了。”   青枝心头一震,她一开始并不解,后来从严采石口中得知,她又以为裴连瑛只是为了从严采石那里套出她想去瓦肆。   他原来是想了解她。   她一点都不知。   胸口像是被什么胀满了似的,有些微微的酸痛,而后又泛出甜来,她低声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现在告诉你了,可有什么好处?”   她送了一个吻,唇对唇。   第一次。   没试过被她用唇舌撩拨,他呼吸不由急促,恨不得将她压下来。只是跟着念头,手脚一动,背后就是一阵疼。   他倒抽一口凉气。   青枝不再亲了:“你现在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逞能,“你过来这边。”   青枝才不理他,起身收拾伤药,棉布。   裴连瑛看她忙了一会,说道:“你明日不用再照顾我,家里又不是没小厮。你去织锦吧,万一织不完,被客人埋怨。”   青枝一怔。   她倒是想去,可裴连瑛这里她确实不太放心,另外就算去娘家,恐怕母亲也会唠叨,说她不关心丈夫。   察言观色,裴连瑛道:“你明儿把岳母请来,我跟她说。”   母亲不听她,可一定会听裴连瑛。   青枝一喜:“真的呀,你……我真去了,你一个人不会没趣?”   “你又不是不回来,再者,我想你知道我的好。”裴连瑛拉着她的手,“我有时候真怕你不知。”   她不知道的话,就会提和离。   这句话让她的心软成水,忍不住又去亲他。   两个人吻了许久。   直到翠儿来打断:“少爷,少夫人,林指挥前来探望少爷。”   裴连瑛一怔,抬起头。   应该是为案情吧?不知查到何处了,他既兴奋,又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看一眼青枝:“你不用待在这里。”   是怕她见到林云壑?青枝心想,有些事他也挺记仇的,她叮嘱:“林指挥算是救了你,你好好招待他。”   别打起来。   裴连瑛:“……”   把他当什么人了?他不要太顾全大局!   等青枝出去后,翠儿把林云壑迎入里间,给他倒上好茶。   “看来你伤势大有好转。”那日晕倒后脸上全无血色,现在看起来精神不错,林云壑端起茶喝。   “你是为案情而来吧?在遇到杀手之前,我原想查三年前的漕运。”   “我已经知道了,三年前,安国有僧人来交流佛法,他正好是从济宁上船的。”   一切都明了了,裴连瑛道:“僧人身上应该是带着黄开先送的佛经,而后由江扩一路护送离开梁国……这黄开先到底拿了多大的好处才愿意窃取佛经?”   “必然是无数金银珠宝,黄开先自小贫困,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听闻在陵州时常要岳父母救济的,如今安国肯这样贿赂,必然把持不住。”   “那你可查到他跟江扩,还有康长茂之间勾结的证据?”   “没有,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不是我说,那高士则跟草包似的,几个捕快也没什么用,查了三天,什么都查不到!”林云壑忍不住说起高士则的坏话,“难怪他这么看重你,我一提案子,他就提你,说你在就好了。”   高士则能当上大理寺卿自有他的本事,裴连瑛绝不会看轻自己上峰:“他对此案一无所知,怪不得他。我看得先从康长茂一家着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黄开先来京城后,跟康长茂的妻儿见过面,不然杀手不会杀四个人。”   “为何会见妻儿?”林云壑疑惑,“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之前我们调查过,康长茂的妻子能言善道,或许康长茂想让她妻子出主意,二人一同说服黄开先,好让黄开先助他当上官。”   原来如此,林云壑点点头:“我明白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见林云壑要告辞,裴连瑛道:“相救之恩,我会铭记在心,往后定回报于你。”他虽然不想提,但这人情确确实实已欠下。   林云壑挑眉:“往后回报,现在不行?”   “现在当然也可,林指挥请说。”   “说什么都可?”   裴连瑛谨慎道:“有一件事,绝不可以。” 第83章   “你得配合我。”   哪一件事, 彼此都知。   让裴连瑛和离。   若非那日看到青枝,他兴许真的会提。   可那一刻刺痛了他的心,他看见青枝坐在客房里, 对着桌上染了血的月饼默默掉泪, 她的脸上布满了担心,害怕。   她在怕失去裴连瑛。   他明白,青枝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   但也在意料之中, 作为对手, 他可以看出裴连瑛对青枝的喜欢,而裴连瑛又是那样一个沉稳聪慧的人,青枝原与他青梅竹马,而今又朝夕相处, 岂能不动心?就是他, 对裴连瑛也没有什么恨意了。   林云壑笑一笑:“算了,你还是往后再回报吧。”说完告辞离去。   竟然没有提。   可要说完全没提及青枝, 也不是,林云壑问出那句“说什么都可”, 便表明他是想到青枝了。   那句话是挑衅。   然而他最终又放弃。   为何呢?   回想起来,似乎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裴连瑛反复思忖,忽而一笑。   往前,林云壑总会提青枝不喜欢他, 这次并没有,他是看出青枝不同了, 裴连瑛心想, 青枝确实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不, 应该说, 是重新喜欢他了。   在对面书房的青枝怕两个人起冲突,林云壑一走,她便来看裴连瑛,谁想到竟看见他在笑。   “有什么好事?”她着实好奇。   以前裴连瑛见到林云壑,没有一次会显得高兴的。   “天大的好事。”他扬眉。   “什么?”   “秘密,不可泄露。”   青枝:“……”   什么时候他跟林云壑还有秘密了?   次日,翠儿把周茹请来。   周茹见女婿神采飞扬,颇为宽慰:“快要痊愈了吧?”   “是,差不多了。我今儿请您来,是看青枝照顾我太过劳累,还不如织锦,青枝去了您那里,您可以叫厨子熬些补汤给她喝。”   太为女儿着想了,周茹十分感动:“她照顾你是应该的,往后她哪里不适,你也会照顾她啊。”   都是互相的,她对女婿好,也是图女婿对女儿好。   裴连瑛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她接了活总要做完的,没道理为我挨客人的埋怨。您就让她织锦吧。”   见女婿坚持,周茹答应了。   青枝便又开始往娘家跑。   五日后,裴连瑛能下床了,第一时间就穿上官袍去了大理寺。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高士则看到他,惊讶道:“你的伤真的痊愈了?别不当回事!你完全可以再休养几日,等抓到主谋你再来。”   再来就晚了,裴连瑛深吸口气:“卑职无事,小伤而已。”   听说只差半寸就没命了,还小伤?高士则实在敬佩他的毅力:“也罢,既然你想出力,我不拦着你,但你一定得小心点。”   “是,多谢大人关心。”裴连瑛开始询问捕快新查到的线索。   林云壑听了他的建议后,与大理寺共同调查康长茂一案,他们昨日查到一家马车租赁铺,康家常租赁他们家马车,有一次就是去了黄开先的府邸。那车夫说看着康长茂夫妻进去府里的。   只是凭这一个证据不能抓人,裴连瑛让捕快把车夫叫来。   车夫又说了一遍。   裴连瑛问:“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并不长,如果他们不能马上见到黄开先,等一会的话,顶多就说几句话。如果是谈当官的事,黄开先必定是敷衍他们。   裴连瑛又问:“他们出来时神情可有什么不同?”   车夫想了想:“颇为不快,尤其是康老爷,拉着一张脸,但康太太没那么生气。”   “为何如此?你有没有注意到别的?”   毕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车夫抓着头发,拧了拧眉头。   “康太太当时穿的衣服是何颜色,你可记得?”   “褐色的,康老爷也是,两个人都是灰不溜秋。”车夫有印象。   裴连瑛笑一笑:“你记性还是不错,如果能记得更细一点的东西就好了。”   他生得俊美,态度又温和,笑容很能鼓励人,车夫想得更用力,突然,他叫道:“康太太头上好像多了一支簪子!”   “你为何记得那簪子?”   “颜色很亮!”跟衣服的颜色十分不配。   亮眼的簪子?恐怕不是黄开先给的吧。   裴连瑛谢过车夫,让捕快送出去。难怪那杀手杀了人还要盗取,可能是为掩盖,他是想把那支簪子找回来。   那么,找回了吗?   应该没有。   如果找到了,不会将康家孩子住的地方都弄得乱七八糟,显然杀手是没发现簪子,情急之下到处乱翻。   那簪子去何处了?   裴连瑛打算再去一趟康家。   从马背上下来时,他额头险些出汗,尽量走得慢些,不牵扯到伤口。   两个捕快想扶不敢扶,其中一个道:“大人,您要不要先坐下歇息会儿?你的伤可是才好的。”   “无妨,你们不用管我,先办事。”裴连瑛道,“等会……”   没说完,听到一个鄙夷的声音:“嘿,心真够狠的。”   说话的是林云壑,他刚才去了趟大理寺,知道裴连瑛来康家,也跟着来了,结果发现裴连瑛根本没有好透。说他狠,是说裴连瑛对自己狠,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做得出。   裴连瑛不跟他斗嘴:“你来得正好,我找到关键的线索了,车夫说康太太头上多了只簪子,那簪子应该是黄夫人送给她的……黄夫人见丈夫难做,先哄康太太高兴,把他们夫妻劝回去,再跟丈夫商量如何应付。”   他怎么没从车夫口里掏出这件事?林云壑懊恼,面上没显出来:“那簪子不在家,会在何处?”   “肯定遗漏了什么。”裴连瑛走到上房,开始检查每一处地方。   可惜一弯腰背部就痛,不能持续多久。   “像个废人似的,就该待在家里。”林云壑忍不住出言讥讽。   他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裴连瑛淡淡道:“早知道你们就查到这么一点线索,我是该待在家里,甚至是等到明年都可以。”他还不是怕他们抓到黄开先,那他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快,人非圣贤。   确实他们查得不够快,林云壑恼火,却又不好反驳,只能把气撒在这儿,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一个时辰后,他突然在床脚跟墙壁的缝隙中找出一张几乎要被多日灰尘盖住的折好的纸,打开后发现里面盖了印章。他看清楚后得意万分:“当票,康太太是把簪子当了!”   看来在永安县得到的好处不够用,许是买了京城的宅院,当小吏又没油水,还养两个儿子,他们去黄家可能除了索求官位外,还想要钱。   裴连瑛道:“走,去当铺。”   瑞云当铺位于浚毅桥下,是个小当铺,统共两间店面,此时正当申时,门口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无。   二人走进去把当票给伙计看。   伙计一眼认出:“是康太太的当票,已经绝当了。原先她应该会来赎那簪子,谁想……也是可怜。”   “簪子在店里吗?”   “在,还没寻到买家。”伙计把簪子取出。   是支镶着红宝的金簪,簪头三颗红宝颜色艳丽,一看便知贵重,裴连瑛问:“比起我们,你显然更识货,这簪子你能认出是哪家首饰铺的吗?”   伙计谦虚道:“不敢,不过这簪子小的看出应是出自宝翠阁。”   “我们先借用一下,劳烦你告知掌柜。”   一个是左少卿,一个是兵马司指挥,伙计自然答应。   裴连瑛道谢一声,同林云壑去宝翠阁。   林云壑摩拳擦掌:“如果宝翠阁的伙计认出簪子是卖给黄夫人的,我们应该就能派人去黄府了吧?”   “是,而且还能把簪子给杀手看,他应该也会露出破绽。”   林云壑一击掌:“好,总算要水落石出了!”   他们很快就到宝翠阁。   见伙计拿着簪子看了又看,林云壑着急抓人,恨不得催促。但看裴连瑛表情镇定,他也忍耐下来。   伙计终于道:“是黄左侍郎家买了的,去年他们家管事来挑首饰,正好我们铺里新做出一批,他就拿去给黄夫人挑,黄夫人留了这支红宝簪子跟一支羊脂玉长簪。”   都是贵重的首饰,黄开先要不是收了什么贿赂,凭他的家境怎么买得起?林云壑道:“你没有看错吧,确实是礼部的黄左侍郎?”   伙计点点头:“小的之所以看这么久,就是怕出错呢。”   既然确定了,下一步就是抓人。   林云壑一出宝翠阁,就跟两个捕快道:“你们马上去黄左侍郎家把黄夫人带入大理寺……不,我跟你们一起去!”说着看一眼裴连瑛,“你要不要,算了,我看你该回家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   等坐骑慢悠悠行到家中,天色已然漆黑。   裴连瑛感觉走一步,背就疼一下,好不容易挪到厢房,额角都渗出汗来。   青枝一直在等他,见他这样忙出去搀扶。   “才好你就忙到这么晚,你的伤如何了?”她怀疑裴连瑛又让伤口裂开了,不然怎得连路都走不动?   “没事,就是……累了。”他坐下来。   看着不像是累,是疼,青枝正要替他脱官袍,就听到裴老太太的声音:“连瑛,你怎么才回来?你可不能累着啊!”   李韭儿,裴辉紧随其后。   如果被长辈们发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明日是去不成大理寺了。但才抓到黄夫人,也不知审理得如何,他怎能不去?   裴连瑛抓住青枝,低声道:“你得配合我。”说完将她抱到腿上,微微俯身,嘴唇几乎碰到她的唇。   那瞬间,青枝是懵的。   长辈们都到门口了,他居然跟她亲热?他还要不要廉耻?之前那次在街上,好歹是先看过没有人的。   她差点就要下来。   但念头一闪,她忽然明白了,裴连瑛就是故意做给长辈们看的,杜绝他们的疑心。因为他不想再待在家里休息,哪怕伤口疼,哪怕走路不便,他也要去查案。   他说过他理解她织锦,他明白她的执着。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理解他对查案,或者说是对升官的执着呢?青枝想了想,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儿子儿媳堂而皇之,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裴老太太,李韭儿跟裴辉老脸一红,转身走了。 第84章   左少卿大人的撒娇。   他们大致猜到, 裴连瑛因为受伤之故没跟青枝亲近,许是憋不住了,所以才一下衙就搂着不放。   作为长辈自然不该打搅。   脚步声渐渐消失, 裴连瑛才松开手。   青枝的脸红得像抹了胭脂, 艳丽无比,他忍不住低头。   青枝却不给他亲,皱眉道:“刚才外祖母没有说错, 你是不该累着的。”   “那你还配合我?”裴连瑛笑。   “我是看在你……”青枝替他脱官袍, “且让我先看看情况,要是严重,再如何你也不能去衙门。”   “正是紧要关头,不去不行。”裴连瑛握住她的手, 柔声道, “我难得要你帮忙的,就这一回, 你不能告诉他们。”   青枝好笑:“哦?那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什么都行。”   她一时想不出:“就先欠着吧。”将他里衣也掀开。   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本已愈合,此时末端却渗出血来, 青枝急忙拿手帕擦,擦掉了血, 也擦掉了汗。他除了没注意伤,还走了很多路,不然这天气岂会出汗?青枝气死:“我不该答应你!”   生气也是出于关心, 裴连瑛搂住她:“我练过武,这点伤真的没事, 大不了我明日都待在大理寺, 你看可行?黄夫人已经被抓到大理寺了, 我只用审问便可, 她多半会交代,而且杀手也该撑不住了。”   “怎么会跟黄夫人有关?”青枝好奇。   裴连瑛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确实是到了紧要关头,青枝微微拧一拧眉。   他的手指在她腰间轻抚,嘴唇贴在她耳朵上:“我保证不出大理寺,好不好?要是再出血,随你怎么说我,打我都行……好不好?”   左少卿大人近乎都撒娇了,她哪里撑得住,勉强板起脸:“你明儿回来我会检查的。”   他笑了,顺势亲她耳朵,手也不规矩起来。   青枝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一把打开他的手:“要上药呢。”   “那等上完药……”   “上完药吃饭,然后你自己先去歇息!”也不瞧瞧自个儿的伤势,还想亲热呢,他是不是想把伤口崩开?   裴连瑛:“……”   虽然不甘心,但如果硬来,伤势铁定会变严重,那明日就去不了衙门了。   裴连瑛只好听从。   看他一脸不情愿地乖乖坐着,青枝忍着笑给他上药包扎。   幸好也是累了,一沾到枕头便睡得很深。   而黄开先却睡不着,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妻子会被带去大理寺。   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妻子对此事虽知道一些,但性子实在急躁,又不机敏,不然那日她就不会随手把簪子给康太太了。她只是为了一时方便,急着用这个堵住康太太的嘴,万没想到这一支簪子会害了他们两人。   应该早些去拿回来的!   可恨他派去的杀手没有找着,有可能是康太太临死前把当票故意藏好的,阴差阳错,最后落在裴连瑛跟林云壑手里。   不知妻子在大理寺如何应对?   他愁苦万分。   而黄夫人面对这样的处境,也是慌张无比,但她没有如实供出,只说簪子掉了,被人捡去了。再问,她就哭,说大理寺的官员欺凌女眷,要求他们放人,不然便绝食,死在大理寺,让高士则偿命。   高士则一阵头疼。   “林指挥,你看怎么办?”他问。   才被抓,精神都是稳定的,林云壑道:“继续关着,但要让她一晚上不能闭眼,明日就好办了。”   不错,高士则心想,难怪天子派他查案呢,倒是挺有想法。   第二日,裴连瑛在关押处见到黄夫人,发现她面色晦暗,眼睛红肿,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整夜都没睡过。   “应该容易撬开口了。”林云壑站在身侧,得意地告诉他,“我听父亲说过,两方打仗,如果抓到战俘,想要套出敌情就得这么对付。”   “看来你应该在刑部谋个审讯的职务。”裴连瑛一笑。   他走进房内。   黄夫人听到声音,浑身一震:“你们快放我出去!我是三品夫人,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我?我要告御状!”   不怕她提天子,裴连瑛一撩衣袍坐下:“此案原就是天子下令……哦,黄左侍郎不知是吧?怪不得他,天子是暗中命我们调查的。”   竟是天子亲自指使。   黄夫人立刻矮了半截,声音放轻:“你们抓错人了,那簪子不在我手里,我昨日说了,我有日掉在外面,不知被谁捡了去。”   “你认不认识康太太?”裴连瑛冷不丁问。   “我……哪位康太太?”   “康长茂的太太,康家一家原本住在陵州的永安县,你跟你丈夫也在陵州,你们两家先后来了京城。”   “哦,好似有些印象,我不记得了。”   “有车夫记得,他有一日送了康长茂夫妇来你们家。”   “是吗?”黄夫人神色僵硬,“他认错了吧?”   “康家是他的常客,不会认错,那支簪子也是他说的,他看到唐太太出来时,头上多了一支红宝簪。”   “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裴连瑛把簪子放在桌上:“你不记得,那杀手应该记得,等会我就拿给杀手看,问问他是不是在找这支簪子。”   黄夫人脸色一变。   “你只是给了唐太太一支簪子,别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如实供出,你有什么罪呢?人是杀手杀的,康家也不是你结识的。”裴连瑛说着站起身,“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这儿厢房多,你待上数月也无事。”   数月?   这里蚊虫不绝,臭气熏天,竟然要她待上数月?黄夫人原是地主家女儿,来京城后越发习惯锦衣玉食,她叫道:“不,你得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着我?我的丈夫呢?我要见他!”   “那得看他想不想管你了。”裴连瑛拿着簪子离开。   门重重关上,房内又陷入阴暗。   黄夫人轻轻啜泣。   林云壑靠在墙上问:“你觉得她何时会招供?”   若是被冤枉,那定然不会开口,可他们已经能肯定黄夫人在撒谎。凭她熬不了苦,凭她没耐心,一定很快。   “至多三五日。”裴连瑛思忖着道,“她跟黄开先感情不深吧?”   “黄开先等同于上门女婿,黄夫人必然瞧不起,后来因佛经发大财,又升官,二人才好些,但要说感情深,我看难。”   “那就好。”   后来两日,黄开先上奏天子,说大理寺无故抓人,请天子做主,然而天子说一切听凭大理寺处置。   黄夫人终于撑不住了,承认自己确实将簪子送给了康太太,说唐太太跟康长茂不知何故纠缠丈夫,她嫌他们聒噪,用簪子打发走了,别的一无所知。   高士则便命人将黄开先带来大理寺。   一个是陵州知府,一个是永安县小吏,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他要用什么借口来圆谎?他也不知妻子到底供出了多少。   那是叛国罪啊。   窃取佛经送与安国使者,一旦定案必然是凌迟。   最终,黄开先在家中用一根绳索结束了他的一生。   此案震惊朝野。   吴申来由此沉冤得雪,朝廷给予了吴家母子俩补偿,不止赠送宅院,还有用不完的金银,以慰冤魂。   吴家搬家那日鞭炮声震天,裴连瑛路过时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他是为升官,但也是为百姓,谁说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呢?   他打马而去。   过得一回,新燕巷竟然也响起了鞭炮声,原来长兴侯府也在搬家。   “真是稀奇了,长兴侯府百年权贵,竟然会搬离居住那么久的宅院,还是搬到香云桥下……”   “有何奇怪?那赵府千金都不肯姓赵,要姓苏,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我听说是两头住,那赵姑娘拜了陈掌柜为师了,要跟她学织锦。”   “怪哉,怪哉,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   百姓们纷纷议论。   长兴侯府搬家的事儿很快也传到赵廷俊耳中,他想到那个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亲生女儿,气得脸色铁青,咳嗽不止。   “老爷,您是不是该将养一下?您这样撑着何苦呢?”随从劝他。   他一旦将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入庙堂。   他如何接受?   就算天子一心要冷落他,哪日将他调去别处,他也要东山再起。赵廷俊喝下补药,他得先把身子养好。   对,他不能怕,都到这一步了,怕有什么用?天子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他贬职,他们都没有证据!   赵廷俊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哪怕是爬也要每日爬去衙门。他不能让他的岳母,他的女儿,还有苏起,陈念笑话他!   苏老夫人买下的院子就在陈家对门,陈家一家都去拜见苏老夫人。   小厮们忙里忙外地搬家具,一件件都是好物,苏起疑惑道:“您真的要常住了?”   “在那边住腻了,换个地方新鲜。”苏老夫人再看侯府一花一木都会想起女儿,睹物思人那。可惜她这年纪经不起太大的伤悲了,她想要活久一些,看苏起成家立业,也想看外孙女嫁个好夫婿。   这样她才能瞑目。   苏起明白了:“也罢,蕊儿学织锦原也要学好几年。”   周茹则笑着道:“您来了这里就更热闹了,我也多个人说话。您若是愿意,把我亲家也请来,我们还能经常打叶子牌。”   苏老夫人高兴极了:“叶子牌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其乐融融。   而此刻的李韭儿正捧着金银,跟裴老太太,裴辉说话。   大理寺众官员与林云壑纠正冤案,揪住了叛国贼,杨景恒论功行赏,重赏了裴连瑛,抬着箱子前来的黄门说,裴左少卿是此次得赏赐最多的官员。   李韭儿心想,儿子为查这几桩案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当然得拿头功了。   不过天子出手实在阔绰,他们在京城开店铺挣了六年的银子,也就与这箱赏赐差不多吧,别的不说,就这雀金线便是价值不菲。   裴老太太道:“天子难道知道青枝会用雀金线,不然岂会赏赐丝线?”   “怎么可能?”裴辉觉得母亲太高估儿媳的本事,天子再怎么闲也不会关心织娘的事情啊,别提天子日理万机,“一定是天子询问连瑛,连瑛借此提及的。他啊,一心想要讨青枝欢心。”   三人都想起那天裴连瑛把青枝抱在腿上的事。   “该有孩子了啊。”裴老太太拿起一锭金子,“瞧瞧这么多金子,我们怎么用得完?就得要连瑛跟青枝多生几个孩子才好。”   “急也急不来的。”裴辉心想,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用他们操心的,他喜滋滋道,“今儿晚上我们请亲家一起去清风楼吃饭!”   等裴连瑛回来,两家就去清风楼享用了一顿。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周茹未免心疼,但想到女婿得了重赏,又豪气的想,这算什么,女婿能挣钱,女儿也能挣钱,一辈子都不用愁,该吃就吃。   一众人吃到戌时尽兴后方才道别,各自回去。   到厢房内,青枝又看见雀金线,拿着在手里欣赏:“比林老夫人的雀金线还要漂亮呢……我刚才没问,你怎么不怕天子怪责的?天子客气问一句,你还真的敢提要求?”   雀金线对青枝来说贵重无比,但对天子来说,不值一提。他讨要雀金线,在天子看来只会觉得他痴心,别的又有什么?不过他没讲这些,在青枝唇上啄了啄:“你看我那个时候都想着你,你高不高兴?”   而今他可会说甜言蜜语了,青枝知道他想要什么,主动去亲他。   裴连瑛搂住她的腰:“这可不够……”   “你还要什么?”她不满,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时,他别提多激动,现在都不稀罕了吗?   也不是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想要她跟自己有同样的期盼,他吻着她的唇道:“想要我跟你的孩子。”   其实青枝很早就察觉到裴连瑛的意图了,就在拜了送子观音之后,只不过他没有明着说,都在用行动表达。青枝没有拒绝,她当时只为难一件事,如果孩子在和离之前就出生的话,情况有点复杂。   当然现在她不会没事就考虑和离的事,但对于孩子仍没有多大期待,毕竟怀上了会影响织锦嘛。   所以顺其自然。   “得看送子观音灵不灵验了,娘倒是进献了好些香油钱。”   裴连瑛何等敏锐,一听就明白了青枝的心思,他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喜欢的原本就是这样的青枝,有何埋怨?   好在,她不排斥。   既如此,只能自己卖力些,他弯腰将她抱起:“哪能靠观音,观音可忙不过来……我前几日翻了些书,等会看我的。”   还有书是教这些的吗,青枝惊奇:“能比观音灵验?”   “总要试试。”他边走边亲她。   怀里的身子娇娇软软,混合着幽香以及刚才在清风楼沾到的酒香,他的血液渐渐沸腾。   身上的火热透过衣料传来,她莫名担心,手指划过他后背:“你的伤确实好了吧?等会别裂开。”   他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他:“怎么?”   他想到那几日受伤的日子了,每回他想要亲近青枝,她都会严词拒绝,虽是为他好,可也差点没把他憋死。他俯下身把她放在就近的榻上:“伤口裂不裂,现在试试就知道了。”   对上他变深的眸色,青枝心头一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你……”她想说你慢点儿,谁料唇瞬时被堵上了。   迎接她的是一场疾风骤雨。   至于什么怀上孩子的诀窍,此时早被裴连瑛抛在了脑后。 第85章   她不想他伤心。   中秋节过后, 转眼便到十月。   姜怡在这月要出嫁,青枝为此精心挑选了一方砚台,出自于湖州柯山, 用山底岩石所制, 如白玉润泽。   姜怡自小习字,颇为识货,见到时连连惊呼, 恨不得在青枝脸上亲一口。   见她喜欢, 青枝就放心了。   跟着青枝一起来添妆的还有陈念,陈念是送了一幅适合做桌屏的锦缎,也叫姜怡惊喜十分。   姑侄俩一直待到姜怡坐上花轿,被抬去许家时才回陈家。   又一位姑娘嫁出去了, 周茹借题发挥:“我而今就一个心愿, 阿念你也知道的吧?”   陈念道:“我知,但我帮不了您, 嫂嫂。”说罢去给院中花草浇水。   周茹气结。   青枝在旁偷笑,绝不打算帮母亲, 看完热闹便准备撤走。   驴棚里现养了一对驴,裴连瑛买得那头给陈念骑, 青枝拉住阿毛的缰绳把它牵出来,这时苏蕊过来道:“师父,我明日不能来织锦, 我跟采莲已经说好了。”   “你是要跟苏老夫人去何处吗?”   “嗯,明日是我娘忌日, 我们要回长兴侯府祭奠。”   苏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青枝揉揉她的脑袋:“采莲可以跟别的师姐一起学, 你不用担心……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苏蕊点点头, 告辞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青枝的手微微捏紧,她得赶快再多找点证据,把赵廷俊拉下马。虽然裴连瑛说天子已经不会重用赵廷俊,可这样的人凭什么还当官?   他不配!   青枝骑着阿毛去了别的织娘家里。   长兴侯府是母亲长大的家,在此奠基母亲,也许她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苏蕊跪在母亲的牌位前,久久不曾站起。   她对母亲的愧疚太多了,以至于就算去过江州,也不能抹平心头的伤痛。二舅父说,母亲看到她做了这么多,一定倍感欣慰,可她不觉得。   她的姓还没有改回来呢。   为什么就不能改呢?   想到那个薄情的父亲,苏蕊就难以忍受,次日又去了户部。   户部小吏看到她一阵头疼。   “赵姑娘……”   “我姓苏。”苏蕊严肃道,“以后不要叫我赵姑娘。”   “苏姑娘,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这姓不能随便改。”   “为何?”   “首先得需要赵大人同意,再者……”   “为什么要他同意?我自己的姓氏我凭什么不能改?我是我娘生下来的,我随我娘姓天经地义。”   这是什么歪理?小吏心想,除非赵大人是赘婿,不然岂有随母性的道理?正当他又要劝说时,林云壑忽然走进来,将苏蕊拉了出去。   或者说是,拖了出去。   苏蕊发现是林云壑,拧起眉头道:“怎么又是你?你成日来户部作甚?”   “你又怎么成日来闹户部呢?”林云壑见外面有百姓看热闹,将她带到户部后面的巷子里,“不要再为难他们,他们也是公事公办。”   “什么公事公办,他们分明是刁难我。”   林云壑笑了:“谁敢刁难你?你好歹也是长兴侯的外甥女,其实我不说你也知,你再来户部上百次,这姓也改不了。你只是不甘心,是吗?”   苏蕊抿唇。   天子让他调查赵廷俊的事,他曾去找过这小姑娘,知道来龙去脉,所以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回去吧,以后莫再来户部。你始终是姑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不好。”   这林世子好似对她有几分关心,苏蕊眼眸转了转:“我可以不去户部,但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何事?”   “我想改姓不全是因为不甘,我是想纪念我娘亲。”她伸手拉一拉林云壑的衣袖,“您是天子的内弟,如果您开口,天子或许愿意下令呢。毕竟历来都有改姓之人,我不知为何到我这儿竟这样难!林大人,您帮帮我吧!”   小姑娘的眼睛像蒙了水雾,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林云壑心头一软。   见他没有马上拒绝,苏蕊又道:“我听说您前不久立功了,那个佛经的案子……您跟我师丈一起查得案。”   “师丈?”   “对啊,我是裴少夫人的徒弟,裴左少卿可不就是我师丈嘛。”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确实曾听别人提过。林云壑淡淡道:“那你可以请你师丈去求天子,天子可是重赏了他的。”   怎么能让师丈去冒险?苏蕊道:“我师丈哪里比得上您啊,我师丈是文弱之人,不似您英武。百姓们都说,您现在是最得天子青睐的官员了,我师丈与您相比,不值一提,以后定会在您之下。”   林云壑想笑,这小姑娘为了让自己出手,真敢贬低裴连瑛啊,但他心里确实挺受用的。   “看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便去试试。”   “真的?”苏蕊差点跳起来,“多谢林大人,若您真能帮我改姓,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个姓倒不至于,林云壑道:“后日酉时,等我下衙后……”得约个地方告知。   他总不能去苏家。   苏蕊道:“在映雪亭见吧。”不远处便是。   “好。”林云壑答应。   在做兵马司指挥前,他时常入宫,后来太忙,数月都难得去一次,除非天子召见,但这次为苏蕊,他请太子帮忙邀请他去宫里,这样就有机会见到天子了。   他便趁机说起改姓的事。   天子道:“这小姑娘倒是挺有毅力。”   “户部官员都怕了她,皇上要不就命他们替赵姑娘改姓吧。”   “这不可能。”天子收起笑容。   林云壑一怔:“为何?”   “若每个人都随意改姓,岂不是要大乱?姓可以改,但得有章程,不是她这等理由便能说改就改的。”天子不想再谈此事,“户部下回将她挡在门口便是……如今的权贵子弟也是太嚣张了些,衙门重地,岂能随意进出?”   林云壑也是权贵子弟,当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再说。   他这时候已经后悔了。   不该答应那小姑娘,而今自己没面子,还得去告诉她一声。   他原以为天子对赵廷俊失望透顶,他的女儿要改姓,天子只要随口一句便能解决,谁想天子竟不肯。   难怪说君心难测。   兴许小姑娘做的事太过忤逆了吧?虽然他觉得并不是,他甚至佩服她的坚决跟勇气,但世人又岂会如他一样这般想呢?   林云壑轻叹口气。   次日,等到酉时,他下衙后去了映雪亭。   苏蕊正在等他。   每回看见林云壑,他都是神采飞扬的,这一回明显是藏了心事,苏蕊心想,一定是失败了。   不等林云壑开口,苏蕊就道:“你已经尽力,不管如何,我都十分感激。”   “你竟能看出?”   “嗯,别看我年纪小,我不笨。”   林云壑一笑,坐在她身侧:“你年纪确实还小,现在不成,不代表以后不成,或许等上几年就可以改了。”   “你不劝我不要改姓了吗?”   “不劝,你也听不进。有些事需要时间。”   苏蕊歪着脑袋看他:“你这样的家世也有不如意吗?”   “当然。”意难平啊,可还是要接受,林云壑道,“不管如何,我让你失望了,你可以说一件我帮得上忙的事情。”   苏蕊没有说。   她经历了这一切,其实想事情比往前周到得多,像林云壑这样的人,往后一定会成为重臣的,她得让他欠着她,以后遇到很大的难事,她才会请林云壑相助。她问:“可以将来再说吗?”   “可以。”他答应。   苏蕊就笑了:“我也答应你,我不再去户部了,除非我有把握。不过你以后遇到我,记得叫我苏姑娘。”   “好的,苏姑娘。”真是个泼辣的小姑娘,说要改姓,真的连“赵”字都不准别人提了,难怪青枝会收她为徒,性子可真有些相像。   想到青枝,他微微拧了拧眉,不该再想这个人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如此决绝地跟自己的父亲撇开关系,他也该彻底告别这段感情,因为青枝已有她的归宿。   他能做到的,就是再也不要打搅。   即便是去想……也不行。   青枝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酉时,外面风大,吹得她脸疼,她一边揉着一边进来。   “你去何处了?”裴连瑛问。   他竟已经在了,青枝稍许犹豫:“我在街上走了走。”   裴连瑛刚才去陈家接她,没接到,然而青枝也不在家里,他微微扬眉:“这么冷的天你还到处走,不早些回?”   或许应该告诉他?   可是,她之前说过不用裴连瑛管,而且裴连瑛真的很忙,上回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何必给他多添麻烦?青枝坐下来:“不是很冷,都还没到下雪的天气呢。”   刚才她分明揉着脸进来,裴连瑛伸手碰触她脸颊,指尖一片冰冷。   被风吹成这样,还说不冷?   他正想问,目光一动,发现她发髻上沾了一片落叶,那叶子的形状十分独特,像鸭掌一般。   马褂木?   京城只有芭蕉巷才种马褂木,她去那边作甚?香云桥离芭蕉巷不算近,如果只是随意走一走,绝不会走到那边。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是出去买金银线吗,你在刘守那里只买了丝线。”芭蕉巷好像有金银线铺。   “你怎么会觉得我去买金银线?”青枝奇怪,“这么晚好些店铺都关门了。”说着让翠儿摆饭,“你还没有吃饭吧?”   她觉得裴连瑛肯定会等她。   确实,他没吃,他一直在等她,然而青枝却让他失望。   他原以为他们的感情已经很好了,可是,青枝竟到现在都不信他。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总不至于去跟林云壑见面吧?   不,绝无可能。   他在心里坚定地否定着,但却完全没了胃口。   姜怡嫁到许家有月余了,这日请裴家女眷去做客,当然,同时也请了她母亲姜夫人。   许家位于新燕巷,颇有年代的宅院质朴古雅。   姜怡随她婆母许夫人一起来迎接她们。   发现姜怡的脸颊略微丰盈了,李韭儿笑道:“一看就知道许夫人疼你。”   许夫人道:“阿怡这样的儿媳不疼我都过意不去的,都是亲家母教得好,有阿怡在,我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姜夫人忙谦虚道:“哪里哪里,阿怡也有不好的地方,你哪日发现一定得多包涵啊。”   一行人边说边走去上房。   姜怡主要是为见青枝,很快就跟长辈们说,想请青枝去她那里看看书画。   书画她可不懂,青枝随她出来后,笑着道:“你是有别的话跟我说吧?”   “果然瞒不住你。”姜怡带她走入书房,“你送我的砚台真好用,我经常用它磨墨呢,相公也夸赞不已。”说着瞅一眼她,“我的佛珠你没戴着?”   竟跟她计较这些了,青枝指指香囊:“在里面,我织锦戴佛珠不便,晃来晃去的。”   姜怡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找出一幅画:“我之前见过你们的底本,我模仿着画了一幅,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个纹样织锦?”   是岁寒三友,松竹梅的图样。   青枝仔细看了看:“你是要送给你相公?”这种纹样更合适男子。   果然姜怡露出羞怯的表情,脸颊微微一红:“是啊,你觉得如何?我不急着要,你随便织到何时都行。”   “很好,跟我姑姑画得底本各有特色。”青枝将画收起,“我明年比较得闲,用不了多久就能织好。”   “多谢你!”姜怡亲昵得拉着她的手,“我真怕你太忙不接活计了呢。”   “不客气,银子给足就行。”青枝打趣。   “银子我哪怕给你一百两都愿意,没有你,我兴许都不能嫁给他……”指不定在母亲的逼迫下嫁给那个周公子了,姜怡满脸幸福,“你不知他多好。”   跟浸在蜜罐子里似的,姜怡收不住,一桩桩都告诉青枝。   说了好一会,她忽然停住:“瞧我,你不嫌我话多吧?”   “不嫌啊,难得听这些。”   姜怡莞尔:“我也只能跟你说,跟长辈们不合适,跟别的姑娘……要么没嫁出去呢,嫁出去的,我也不知她过得有多好。不像你,你多让人羡慕,我说再多,你也不会觉得我是在炫耀。”   言下之意,裴连瑛待她足够好了。   青枝心想,可听了姜怡称赞的许公子,感觉裴连瑛也就那样,他都没给她写过情诗,也没给她写过情书。   临走时,姜怡提醒她:“我送你的诗词你还是多看看,不是说织锦不好,夫妻之间也得互相讨个欢心嘛。”   这话放在以前青枝是不听的,但她知道姜怡是出于好心,就点了点头。   等回到家,她就犹豫上了。   真要重新拾起诗词?姜怡的意思她明白,不能让裴连瑛总对她好,她也得有个表示。   可看诗词算是表示吗?   她让翠儿把库房里的诗集取来。   翻了几页,她就皱眉,这姜怡的趣味跟裴连瑛真有些相似,她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   她越往后翻越犯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黑了才醒,发现手边诗集不在,她抬起头,竟瞧见裴连瑛拿着诗集在看。   “今儿跟母亲去姜家做客,阿怡提到诗集,我就……”她试图解释。   裴连瑛把诗集放一边,挑眉道:“你就看着睡着了?”   青枝:“……”   他过来将她抱在腿上:“可见你确实不喜欢,不用勉强。我不会再教你了,你也不必为我去学。”   “谁为你学?要不是去了姜家,我才想不起来。”   见她嘴硬,裴连瑛轻轻一笑:“是是是,你绝不会为我学什么,你可骄傲了。”他也不奢求她学,他只是希望青枝能将他放在心里,至少是要信任他。   可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青枝抬头看他:“你不是在生气吧?”   “没有。”他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随之手指抚上去,“我若是生气,你会改吗?”   她怔了怔:“那得看改什么。”如果不是牵扯到织锦,或者是她坚持的东西,也不是一点都不能改。   他想问,最后还是没有。   就那一次,或者青枝并没有隐瞒什么,他或许只是多虑。   他低下头吻她。   二人亲热了会,青枝忽然问:“你那时给我写信,为何写得那么潦草?”她曾期盼过裴连瑛能写点情话,可他从来没有。   翻旧账了,裴连瑛心想,姜怡是跟她说了什么吗?怎么无端端扯到信上面。   “这不叫潦草。”他还是要老实交代,不能糊弄青枝,惹她生气了,哄回来太难,“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个小姑娘,哪怕后来长大了,但因为没有见着面,我实在写不出别的……”   母亲偏偏一口儿媳,可他一想起青枝,那就是个孩子,他没法当她是妻子。直到青枝来到京城后,他对她才生出男女之情。   “小姑娘就要敷衍吗?”青枝哼一声,“你就是不肯花时间!”   讲道理不成,只能道歉,裴连瑛搂住她:“是我没做好,我应该给你好好写信的……我信也写少了,我应该每个月给你写一封,都是我不好。”   他将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手揉着她后背,声音那么的温柔,安抚着她。   其实裴连瑛在西山的时候已经解释过,她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眼下见他这般耐着性子哄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   天越来越冷了,但青枝为了对付赵廷俊,还是会抽时间见各个织娘。   得到的线索也越来越多。   这日,她从外面匆匆而归,刚进大门就被裴连瑛给拽住。   “你去何处了?”他问。   “……去其他织娘家里。”青枝感觉他眼神有点奇怪,“你难道一直在等我?”   他衣襟上有微微的湿气,不知是不是霜。   “不是一向都是姑姑去的吗?”他反问。   青枝抿住了唇。   看到她这幅模样,裴连瑛突然就忍不住了。   不是他想怀疑,实在是青枝有点过分,他今日去接她又没接到,岳母说她回裴家了,然而她也不在。   跟上次一样。   他眼神似刀刃般锐利:“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拉住她的手,“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是去教那些织娘!”如果是,她没必要遮遮掩掩。   可能是在外面等久了,他的手掌跟冰雪一样的冷,冻得她一个哆嗦,她忽然心虚:“我其实是在……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他冷笑:“瞒着还有故意不故意?”她找什么借口?   “我们进去说好吗?”她撒娇,“这儿风大,吹来吹去的好冷!”   “现在你又怕冷了?”他不想让她糊弄过去,不然以后有事还要瞒着他,裴连瑛不放手,“就在这儿说!”   说了他铁定生气。   虽然青枝知道他不会怎么样,可今儿他在外面等她那么久,恐怕不是才知道此事。   想起上回他突然的沉默,问她,如果他生气,她会不会改。可能那时他就怀疑了,青枝决定动用上次裴连瑛欠她的事情:“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吧?对吧?受伤那会儿的,你可记得?”她配合他骗过长辈们,让他顺利去大理寺的事情。   “嗯?”他扬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在查赵廷俊……”   没有动静,她偷看了裴连瑛一眼,发现他的嘴唇都要抿成一条线了,可见他是在忍着脾气。好一会,他道:“我不是让你别管吗?我都说了我会处理,他现在的境况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只要再等一等,等找到……”   “可我不想看到他还在当官,他这样的人早就不该当官了,但我也不想麻烦你,我就自己查。”青枝有她的理由。   “你现在还在说麻烦我?”裴连瑛甩开她的手,怒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同我商量,不管我说过什么,即便是我不愿意的事,我也希望你先问我一声!可你呢,从始至终,永远都……”   没说完,青枝掩住了他的唇。   她知道的。   她知道他的心。   只是,她只是更喜欢靠自己。   四目相对,他眸色渐渐变得柔和,有些无奈,他轻叹口气,呼吸碰触到她掌心。   热热的。   他不是生气,他是被伤了心。   她从来都不依靠他,不信他,他生出了很重的挫败感。   透过他的眸色,能看出他的心情,他没有遮掩。青枝缓缓放下手,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这是我查到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用,如果有用,你帮我对付赵廷俊吧。”   他微怔。   她改变主意了?   “是,我要你帮我。其实我自己也查得很累,我以后会改的,倘若是我吃力的事情,我一定会让你帮我。”她以前总想着不去依靠他,可他们是夫妻,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她不想他伤心。   裴连瑛笑了,将她拥入怀中:“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也不是事事要帮你的,我只是想你信我。”   “我怎么会不信你,我还不是怕你太累才自己去查。”她小声嘟囔。   他心头一暖:“好好好,你是体贴我,我错怪你了……走,我看看你找到了什么。”   其实在赵廷俊失势后,想要落井下石的官员不少。一来出一口常年屈居于赵廷俊之下的浊气,二来也是顺应天子心意,奈何苦无证据,不能如愿。   但没想到青枝竟凭织娘们掌握了关键的线索,裴连瑛就着油灯将她的小册子看完后,说道:“赵廷俊烧毁的信里有个‘柳’字,这字不是什么趣园姑娘的姓,可能是一个石匠的姓……你看这里,你自己写得,有织娘看到石匠在赵家门口闹事,被赵府护卫赶走。”   这两件事她真没联系起来,青枝看着裴连瑛:“你能确定?”   “当然不能,还得去查一查。”只是一种直觉。   “你有空查吗?你还得忙大理寺的事。”   “最近没什么大案,我可以利用休沐,再说,你以为我做事都是单打独斗?”他将青枝抱在腿上,点一点她鼻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既然交给他就要信任他,青枝凑上去亲亲他的唇:“多谢相公了。”   声音娇娇的,叫他的心一酥:“说起来,时辰也很晚了。”   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最近他为了让她怀上孩子十分努力,每夜耕耘不止,青枝把脑袋靠在他胸口:“你就不带停歇一晚的?”   “书上说不能。”   他眸色带了几分坏,青枝严重怀疑这书不是什么好书,不过每回都是他出力,她可是好心提醒,省得他去不了衙门。她闭上眼睛:“不管,反正我要睡了。”   他轻笑一声,抚着她的发顶:“嗯,你睡吧。”   如果她真的能睡着的话。   窗外一片静谧,月光柔柔地洒在青石砖上。   屋内烛火燃到接近子夜才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4 18:10:15~2022-09-05 10: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TX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那我也是。”   青枝睡到日上三竿, 一睁开眼,裴连瑛早已经走了。   幸好客人要的锦缎都基本织好,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林老夫人要献给建国寺的十方佛锦缎。   那雀金线太过贵重, 她跟姑姑每日至多只织一两寸, 如履薄冰。不过等织好,她们的织艺也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裴连瑛从天子那里得到的雀金线,青枝颇为憧憬, 拿来织什么好呢?都用在一幅锦缎上太奢华了, 每幅都用一些,添加光彩,给两家人都织一幅最好。   她打定了主意。   上午来不及去娘家,青枝梳洗后给裴老太太, 李韭儿请安。   裴老太太道:“你是该多睡睡, 总是织锦怎么受得了?午饭就在这儿吃,等会下午跟我们一起过去。”   “你们也要去?我娘派人来请了?”   “是啊, 阿茹请了苏老夫人,加上我们两个正好一起打叶子牌。”   醉翁之意不在酒, 母亲哪里是为打叶子牌,只要跟未来亲家多亲近吧?在母亲心里, 姑姑是嫁定苏起了,想着办法催促呢。   不过青枝没告诉裴老太太跟李韭儿,一旦她们知道一定会加入母亲, 长辈们的想法多数都是如出一辙。   希望她以后生下孩子,不会如此!   “对了, 祖母跟母亲喜欢什么纹样的锦缎?等我得空了, 我想用雀金线织锦, 给你们做新衣。”   裴老太太大喜:“是吗?那可漂亮了, 不过……”她犹豫道,“你还是织了自己穿吧,连瑛是为了你才向天子讨要的。”   “我一个人绝不会穿的,我是想好了,我们两家人每人都做一件。”   李韭儿笑着点点头:“母亲,青枝这般孝心您就别阻拦了。我先说,我喜欢缠枝牡丹纹样,希望我们家富贵万代那。”   那裴老太太也不客气了:“我要芝草延年纹样的,我就想活长久一些,能看到重孙,重孙女儿。”   祖母这暗示意味够浓的,青枝脸颊微微一红:“好,我记下来了,等父亲回来再问一问父亲。”   等三人吃完午饭,便去陈家。   青枝发现阿黄不在院子里,问翠儿:“你早上可看见它?”以前她去娘家,阿黄都要跟去的,是不是以为她今儿不去,阿黄就没守着了?   “早上是在的,但这两日一到天黑它就出去,不知去哪儿呢。”   萍儿家里养过狗,说道:“奴婢觉得它是想要找媳妇了。”   翠儿:“……”   阿黄已经一岁多了,找媳妇儿也是常理,青枝一笑,万物有灵嘛,阿黄也会寂寞的,只要阿黄每日回家就行。   因长辈同行,青枝这次没骑阿毛,跟着裴老太太,李韭儿坐马车。   苏老夫人已经在陈家,等她们一到,周茹便招呼亲家坐下,四个人开始玩叶子牌,说起来,周茹的叶子牌还是李韭儿教得,要说精通还差得远,喜欢也谈不上,她玩叶子牌就是为了小姑子。   小姑子跟苏老夫人见多了,生出感情,那离成亲就不远了。   而苏老夫人也是一样的目的,跟周茹一拍即合,三天两头的聚会。   苏起有些看不过眼,可他一张口,苏老夫人就说她从来没打搅过陈念,只是跟周茹契合罢了。   为了姐姐,他曾对母亲说过许多重话,母亲到现在才醒悟,以她的年纪也是承受许多,如今难得和好,他心底是珍惜的。   何况母亲确实没对陈念做什么,只是采用迂回的法子。   苏起只能去跟陈念道歉。   “等我搬去别处,母亲跟蕊儿也会跟着搬走,你放心,至多再打搅几日。”他也打算用迂回的法子阻拦母亲。   陈念一怔:“你要搬走?”   手里的瓷壶微微倾斜,有几滴水落下来,湿润了粉色的月季花瓣。   “是。”他当然不舍得,可不管是母亲还是周茹,都给陈念太大的压力了。   看出他是替她着想,陈念道:“你不用搬。”   冬日的夕阳下,她脸颊有种别样的清透白润,苏起心头微微一荡,难道陈念也不舍得他?可他不敢问。   陈念像是一抹雪似的,太接近就会融化。   他深吸口气:“不搬恐怕不好,你不怕陈太太……”   “你说嫂嫂吗?”陈念忽然一笑,“你别以为我不会跟嫂嫂斗气,为了青枝,我都跟她闹过几回了。”   苏起惊讶:“是吗?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可这样,才是正常的人,不是吗?”陈念把瓷壶放在一边,坐在苏起做得杌子上,“我现在甚至可以感觉到里面的乐趣。”   人就是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的啊,就像她跟嫂嫂一样。   她是变得越来越正常了。   “所以,你不用搬走,我看令堂也挺好的,只要她不逼你,光是看看我有什么呢?你搬走了,很不方便,蕊儿还要学织锦,还有……”他来这里也不方便了,陈念心想,除非找他做木器,不然再无理由了吧?   那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她不希望他走。   尽管跟苏起的感情还没达到成亲的地步,但已经会留恋了。   只是,苏起呢?   他比她年轻,他要娶妻有很多选择,他会愿意那样的陪着她吗?   陈念站起身:“你也可以搬走的,是我没想好。”   “不,我不搬走了。”   他从陈念的这些话里窥探出了一点她的心思,这叫他十分欣喜,他坚定的道:“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的。”   对上他的目光,陈念的脸颊忍不住一红。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织房。   那抹红色好似此时的夕阳一样,瑰丽不可方物,在苏起心里,再没有一刻是欢喜过现在的。   他更确定自己对陈念的心意了。   而陈念呢,她也会慢慢向他走近的,一定是的。   等太阳整个都落下时,巷子里唯剩呼啸的风,将落叶卷起。   青枝裹着披风出来,嘴里呼出白气。   快要下雪了吧,这样的冷,天也黑得好早,她跟来接她的裴连瑛抱怨:“你看,我手指都长疮了!”可能是她坐在花楼上,炭的暖气够不着,不过在均州的冬天,她织锦也会长疮,她从不抱怨的。   那是妻子对丈夫才有的撒娇。   手指瞧着红红的,裴连瑛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让你不织你又不肯,怎么办呢?要不多弄些炭?”   “最好是你帮我织。”她无理取闹。   裴连瑛挑眉:“行啊,你教我。”   “做梦,就你这样的来学,采石就可以教你,哪里用得上我?”   裴连瑛:“……”   看他对不上话青枝就高兴,得意的笑。   “就会欺负你相公。”裴连瑛无奈一笑,把一样东西递给她,“随时带着就不会冷了。”   是一个雕着茶花纹的铜手炉,小巧别致。   青枝惊喜:“你怎么想到的?”   “别说你织锦,我在衙门看卷宗都冷。”裴连瑛邀功,“这个手炉是我找人专门为你做的,可喜欢?”   她两只手捧着手炉,感觉到一阵阵暖意:“还有香味呢……桂花香?”   “合你心意吗?”   “嗯,好喜欢。”真心的,她用力点点头。   “天冷时都要带着。”他对簪子的事还耿耿于怀。   “好。”她答应。   今儿这么听话?裴连瑛得寸进尺:“喜欢我吧?”   “喜欢……”青枝说完才发现上当了,气得打了裴连瑛一下。   他轻笑,把她抱上马背:“说句喜欢也不亏吧?还打我……不给你骑阿毛了。”从后面拥住她。   主子被抱走了,阿毛还是阿黄乖乖跟着。   雪花忽然落下来,一朵一朵的。   天气更加冷了,可靠在他怀里,这样慢悠悠地上了香云桥,又下桥,穿过巷子,她竟觉得温暖。   她忽然低声问:“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吧?”   “还用问?当然是,很喜欢很喜欢你。”他微微低头,贴着她耳朵说,“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她嘴角翘起来:“那我也是。”   吝啬的要加个“也”,如果他不喜欢她,青枝必然也不会喜欢他,他很明白。只是,均州的那个小姑娘,是先喜欢他的啊。   青枝不承认也罢,裴连瑛心想,不管如何,他是先得了青枝的心的。   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5 10:55:44~2022-09-05 16:4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山找小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她答应他。   雪下了一夜。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 家家户户都在扫雪,然而扫干净之后,不到两日, 又下起雪来, 再下雨,雨雪交加。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赵廷俊没想到他竟会被押入诏狱。   就因为一个弹劾。   监察百官的都察院不知得了谁的指使, 也许就是天子的, 竟然说他挪用工部的金银,导致岷县一座石桥塌陷压伤人。   他赵廷俊怎么可能缺钱?他不服气,矢口否认。   后来审讯的官员问他,为何将石桥交给柳家去造。   他沉默了。   这是他在宦海生涯中最不该做的一件事, 他初任工部侍郎, 一心往上爬想要立功,偏偏上峰程尚书处处阻拦, 不让他冒头。他怀恨在心,想把上峰拉下马, 正好天子为方便百姓想在岷县造桥,他就生出一个主意。他跟柳家谈妥了, 让柳家造桥,而后柳家故意在石桥上动手脚,让石桥坍塌压伤百姓。   柳家表面上是听从他的上峰, 如今压伤百姓,柳家脱不了干系, 推出一个弟子顶罪, 而他上峰失察, 为此遭受贬职, 被调离京城。   工部尚书的官位后来落在了何家老爷头上,他对赵廷俊比之前的上峰宽容,赵廷俊也打算大展手脚。   然而并非天衣无缝。   石桥坍塌在人为,柳家是被赵廷俊指使,自然是要收取好处的,便有了石匠闹事,只是赵廷俊财大气粗,用银钱堵住了柳家的口,此事便遮掩过去了。   四年里,风平浪静。   他哪里想到,这等秘密竟还会被挖出。   他实在不知是从何处泄露的,赵廷俊负隅顽抗:“我刚才都想不起是哪个柳家……柳家当时是由程尚书指定的,与我何干?”   入了诏狱还想出去吗?官员阴阴一笑:“柳家已经招了,如果赵大人还想否认,别怪我下手狠毒。”   天子早就觉得赵廷俊碍眼,他下令让镇抚司彻查,柳家立刻就软了,一个工匠之家,屈服于高官,让石桥坍塌,只是伤了人,并没有死人,柳家把错全推在赵廷俊身上,说是被迫,那赵廷俊如何还能逃出生天?   “大刑伺候!”官员一声令下。   赵廷俊这一生只受过三次痛,一次是赶考路途遇到劫匪,还有一次是被陈简打了几拳,最后一次是被他女儿刺了一刀。   比起这一次的疼痛,那三次简直是轻如羽毛。   他昏昏沉沉的想,他到底是错了,一步错,步步皆错。   如果他没有那么贪心,在中了状元后娶了陈念,他不会遇到苏雯,苏雯不会早逝,他不会有那样一个绝情的女儿。   他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或者,他跟陈念会生下一双儿女,和和乐乐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太贪心了,在终身大事上贪心,在仕途上贪心,每一次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而今天子要他的乌纱帽,他还能如何?   不招供,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天子来说,他这一条命算什么呢?蝼蚁罢了。   赵廷俊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构陷上峰,逼迫百姓,两条罪名,令他不止丢了官位,还被判流放之罪,从此再不能踏入庙堂。   晚上裴连瑛回来把好消息告诉青枝,青枝大喜,心头郁气一扫而空:“总算除掉这个祸害了!明儿我去告诉母亲还有姑姑!”又问他怎么办到的。   裴连瑛大致说了一下。   朝堂官员之间真会勾心斗角啊,难怪他这么会装,青枝感慨:“真难为你。”   他笑:“客气话不必说,怎么谢我?”   亲一下也没什么新鲜的了,青枝眼眸一转:“过几日再谢你,最近有点儿忙,以后就空了。”   “好。”他等她的惊喜。   次日青枝就忙着去告诉母亲,陈念也在,二人态度颇为不同。   前者拍手称快,恨不得放爆竹庆祝,后者却是表情淡淡,并不在意,赵廷俊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反倒担心苏蕊。   “不知蕊儿会如何。”   那始终是他父亲。   青枝怔了一怔:“我去告诉她一声。”   她把苏蕊从织房叫出来。   “令尊恐怕要……离开京城了,你师丈说,他是被判了流放罪。”   苏蕊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师父告知。”   小姑娘脸上看不出喜怒,青枝关切的道:“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苏蕊突然一笑:“这是好事,怎么会要师父帮忙呢?不过我确实要出去一会,请师父准许。”   “好,你若是有事忙,今日不用再来。”她看到苏蕊笑,心想这徒儿真是伤得太深了,才能因此事而发笑。   痛恨自己的父亲,这原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可这不是她的错,就跟姚珍一样,她们原本应该是极依恋她们的双亲的。   青枝实在心疼这两个徒儿。   苏蕊出门后,径直找到了苏起。   “赵廷俊被流放了,二舅父可知?”她淡淡道,“您最好去打点一下押送他的人,别让他太受累。”   苏起愣住,他有点弄不清外甥女的想法。   又不叫赵廷俊父亲,却要打点衙役关照赵廷俊……   “为何?”他问,   “让他活久一些,最好活到一百岁!”苏蕊轻轻笑了笑,“这样我也不会被人指责,说我不守孝,而且他应该会过得挺难受吧?”   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中,以赎他对母亲犯下的罪。   苏起心头一震。   这孩子啊……   他将苏蕊拥在怀里,柔声道:“我会照着你说得做,但是蕊儿,此次过后,你不要再想起这个人。”   二舅父的怀抱好温暖,苏蕊吸了吸鼻子:“好,我答应您。”   以后她会忘掉这些仇恨的。   她有疼她的二舅父,外祖母,还有师父师姑,七个师兄师姐师妹,她以后的日子会很开心的。   苏起见她答应了,这才放心。   新年在飞雪中来临了。   除夕这日,青枝没去娘家,跟裴连瑛在家中写春联,贴春联。   他的字龙飞凤舞,比那些□□联的店铺要写得好看得多。   “我也教过你,可你瞧瞧你现在……”裴连瑛见青枝夸赞他,就提起她的荒废之处,有些可惜,“原本你也能写好。”   “人不能十全十美啊,我要是织锦也好,写字也好,才不嫁给你!”青枝马上反唇相讥。   “不嫁给我,你要嫁给谁?”他挑眉。   “这个,可多了。”她掰手指。   忽觉一凉,裴连瑛在她鼻尖上点了墨汁。   漆黑一团,他忍不住笑。   青枝大怒,追着打他。   两个人闹得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停下来,青枝催促他:“快些再写一幅,最后一幅了,贴完了还要忙别的事情呢!”   裴连瑛想一想,在绯红的春联上写道,“山茶瓶中藏,不识相思梦。香桃树下忆青梅,始知离别伤。再逢双欢喜,玉佩随燕钗,你若情深似金坚,我亦永不负。”   一字一字,如烟花在他手下绽放。   青枝看得脸红,他竟是忽然写了首情诗给她,她一时心如小鹿乱跳。   他写完了,问她:“好不好?”   “好。”她知道他的意思。   “你若情深似金坚,我亦永不负。”   她答应他。 第88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二人亲亲热热贴春联。   等傍晚, 青枝找了个机会偷偷去厨房做茄饼。   厨子们看到少夫人,十分惊慌:“您不能来这儿啊,少夫人您多金贵啊, 千万别动手, 万一弄伤哪一处……”   青枝已经拿着刀在剁肉了。   “少啰嗦,给我把茄子拿来。”她道,“我早上专门让他们买的。”   这气势震住了厨子。   厨子们不敢再提, 只把她要的东西一一摆好。   青枝做好茄饼后道:“先放着, 等会要端上来之前你们再放回去煎一下,酥脆的才好吃,不能凉了……还有,谁都别告诉。”不能走漏风声。   厨子们忙应声:“好好, 请少夫人放心。”   青枝又回去厢房, 重新梳妆了一下,假装从来没去过厨房。   待到天黑, 家家户户放起爆竹,丫环们就把佳肴一一端了上来。   裴连瑛第一眼就看到了茄饼。   这茄饼跟青枝年少时做得一模一样, 他嘴角翘了翘,低声道:“这是你拿来谢我的是不是?”   他也猜得太快了吧, 青枝皱眉:“真没意思。”   他笑:“谁让我记性好,我尝尝……”夹了一块仔细品尝,而后点点头, “跟以前一样好吃。”   “味道你也记得?”   “当然,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或许他二人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所以那时即便她在他眼里是个孩子, 他也没有不在意她的。   青枝听了自然开心。   两个人窃窃私语, 笑得欢喜。   长辈们都看在眼里, 不去打搅。   等饭后,他们一个个都说困了也不守岁,跟去年一样,就留这两个人守岁。   裴连瑛胆子就大了起来,将青枝抱在怀里。   外面鞭炮声一阵阵连绵不绝,透过窗户,依稀可见一点月光,月亮被人间的烟火给遮掩住了。   可是人间真的好热闹啊。   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他,青枝看着裴连瑛戴上的玉佩,又摸摸自己特地带的燕钗。   他写得诗词里,“玉佩随燕钗”。   可真好。   只是,也不是要他全由着她。   她靠在他怀里,只觉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接近子夜,她才惊醒。   这时候,爆竹声更是响亮的,守岁就得守到这个时候,她揉揉眼睛:“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竟睡这么久。”   就是看她睡得香甜才不忍叫她,裴连瑛抱起她回厢房:“看着你就够了。”   “你一个人不无趣吗?”   “当然也无趣……”他顿了顿,“得快些有个孩子才好,这样你睡了,我还有孩子陪我。”   青枝:“……”   “你现在不困了吧?”他低下头亲她,“睡饱了,应该有精神了。”   青枝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又看了什么教人学坏的书了。   不过说起来,这送子观音一点都不灵嘛,怎么好意思要人家的香火钱的?   开春后,马上就到建国寺建寺两百年的日子。   青枝跟陈念在期限之前,把十方佛纹锦缎送去了林府。   用了雀金线的锦缎,一展开,富丽堂皇,那一尊尊佛像璀璨生辉,真如神佛降临于世,满室生光。   林老夫人惊叹不止。   后来敬献于建国寺,因天子也同去庆贺,亲眼见到十方佛锦缎,连发赞叹。   为此陈家又一次扬名。   府邸门口人来人往,多是想要拜师的,但青枝跟陈念都决定不收了,现在有八个徒弟,再收的话真的操心不过来,收了徒弟也要负责任的嘛。   裴连瑛这日接她回去:“皇上都提起你,说知道为何我要雀金线了,还开玩笑,哪日让你去宫里织龙袍。”   青枝:“……我可不想织龙袍,万一织不好,脑袋要掉。”   “这倒不至于,不过你是我妻子,不会请你去宫里的。”裴连瑛语气中有隐隐的得意。   他到底还是庇护了她一些的,青枝没扫他的兴:“往后还请相公多护着。”   看她这么乖,裴连瑛差点没忍住在路上亲她。   “那雀金线我打算用来给自家人织锦缎,长辈们我都问过,你想要什么纹样?”   听说她要给自己织锦,裴连瑛十分欣喜:“论纹样,你比我了解,你挑。”   “一品当朝,好不好?”   太了解他了,他自然是想当上一品官的,不过……裴连瑛道:“你知我知就行。”   青枝噗嗤一声:“好吧,那就四合如意。”   “嗯,你喜欢就好。”   二人说说笑笑回去。   因之前姜怡请过她们,李韭儿打算礼尚往来,请许夫人跟姜怡来家中做客。   专门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她派人去送帖子。   青枝也没去娘家。   “正好阿怡要的锦缎我跟姑姑织好了,她看见了一定喜欢。”   说起锦缎,李韭儿问她徒弟的事儿:“听说你两个大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是,采石跟姚珍很勤奋,而且也聪明,已经学到了七八分功夫,我看再过一年,他们就能追上我。”   “那太好了,你以后不用那么忙,可以多陪陪我们。”裴老太太道。   三人正说着,去许家送帖子的小厮回了,把许夫人的话告诉丫环。   丫环道:“许夫人说很抱歉,不能同少夫人来做客……许少夫人有喜了,得在家歇着,许夫人要照顾她。”   这么快有喜了?裴老太太吃惊道:“才嫁过去四个月吧。”边说边看了青枝一眼。   她的孙儿媳嫁入裴家都一年多了。   李韭儿怕青枝不快,急忙岔开话:“既如此,只能等以后再请。青枝,你不用留在这里,不是要给我们织雀金线的锦缎吗,快去吧。”   知道婆母是为了她着想,怕祖母问东问西,青枝站起告辞。   看着她离开,裴老太太眉心紧锁:“怎么回事,照理说,青枝的身子比阿怡好,不应该啊。是不是该请大夫看看?我不是怪青枝,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可以早些治嘛。”   “两年都不到,再等等。”李韭儿不想给儿媳压力。   裴老太太叹口气:“也罢,总是你做主的,我确实不该多话,还不知连瑛的想法呢。”她摇着头出去。   原本青枝并不觉得孩子是多重要的事,等有了自然就有了,可经过今日,突然也有点在意。   她不着急,长辈们肯定着急。   裴老太太那一眼,着实让她觉得抱歉。   只是,抱歉归抱歉,她也不知该怎么做。   送子观音也拜了,裴连瑛也挺加紧的,还能如何呢?这事只能听天由命吧?   她没跟裴连瑛提起。   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日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七年没怀上孩子,裴老太太极其生气,让裴连瑛休了她另娶他人。   裴连瑛不肯,死活不愿,为此裴老太太拿着拐杖打他。   打得他一脸血。   一身血。   就跟被杀手打伤那日一样,他被打得晕死过去。   青枝“啊”的一声惊醒了。   睁开眼,只见些许月光照在蚊帐上。   “做噩梦了?”裴连瑛从身后抱住她。   “梦到你被打了。”她靠在他怀里,“可惨了。”   裴连瑛:“……”   听着不是很舒服,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打?他有这么好欺负吗?但好在她是担心他才吓醒的,他亲亲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怕。”   梦当然不是真的,她也不怕。   只是……   青枝道:“如果哪日我们必须和离的话,你还是听从长辈吧,别让他们为难。”   怎么突然又提和离了?裴连瑛不由动怒:“什么叫必须和离?有哪件事是要让一对夫妻必须和离的?”   “可多呢,我只是劝你一句而已。”青枝躺下来,“太早,继续睡吧。”   点了火还想让他睡?裴连瑛翻身压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他眸色暗沉,呼吸都急促了,像被刺中伤口的兽一般,青枝吓一跳,他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轻声道:“若是没有孩子,可不得和离……”。   “没孩子也没必要和离。”   “那我就是要和离呢?”   “你大可以试试,你退亲都退不成,和离就能成了?”裴连瑛微微挪开些,单手撑在她腰侧,“莫非祖母今儿又跟你唠叨了?还是父亲他……”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不许想这些。”他皱眉,将她拉到怀里,“只过了一年多,怕什么……若是祖母唠叨,就说我身子有恙。”   青枝:“……”   “感动吗?”   青枝眨眨眼:“不感动,说不定你真的不行。”   裴连瑛大怒。   结果可想而知。   次日她险些没下得了床。   青枝心想,原来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呢。 第89章   尾声。   翠儿见她腰酸背痛的, 又高兴又心疼:“少爷是太喜欢少夫人了。”   喜欢必然是喜欢的,但他也是有点走火入魔,青枝十分后悔, 不该轻易地刺激裴连瑛。下次她再也不提什么孩子的事情了, 尤其是行不行这件事。   一切顺其自然吧。   倒是周茹听说姜怡有喜,怕女儿一直怀不上对不住裴家,硬拉着她又去拜送子观音。   青枝道:“白白送钱, 都不灵验的。”   周茹捂住她的嘴, 斥道:“就是你不诚心才没怀上,观音娘娘都看着呢,你收心了好好拜一拜。”   青枝无言。   不过算了,就她娘亲这性子, 若是不听, 以后有得唠叨,她便听从了。   “但是您为何只带我拜?您怎么不等休沐日把相公也拉上?”太不公平。   “因为是你态度不好, 我上次可是瞧着的,连瑛比你诚心多了, 那叩拜的姿势别提多认真。”   青枝:“……”   她那日倒是没注意,不过裴连瑛看那么多书, 确实是比她更想要孩子,虽然那些书好似没什么用。   但愿这次观音能灵验吧,她现在也真的希望能怀上了。   一个多月后。   青枝在家织锦时感觉不适, 差点从花楼上摔下。   严采石急忙扶着她下来。   姚珍在旁嘘寒问暖。   看见女儿脸色发白,周茹忙让她回去休息, 不过在坐上马车后, 突然想起一事:“你小日子最近可准?”   青枝摇摇头:“好似没有……”   “傻孩子!”周茹大喜, “你可能是有喜了。”急忙叫陈念, “阿念,阿念,你快来,我们一起去裴家。”   陈念忙坐上马车。   发现主子没骑自己,阿毛在驴棚里一声叫唤,阿黄好似在安慰它,也跟着叫了两声。   马车往裴家飞驰而去。   到得垂花门口,周茹跟陈念小心把青枝扶下来:“当心点儿,别撞着什么。”   “还不知是不是呢。”青枝心里也期待。   倘若一直没有孩子,早晚要面对和离这个事情,她并不想。   可又怕失望,嘴里便说些否定的话。   周茹才不理,一进厢房就叫道:“李姐姐,青枝有喜了,幸好我让她又去拜了送子观音,”不忘提一下自己的功劳,“快让丫环请大夫……我不知京城哪个大夫把喜脉把得准。”   “哎呀!”裴老太太高兴地差点摔一跤。   李韭儿急忙吩咐管事请大夫,又让小厮把裴辉也叫回来。   两家子人围着青枝。   青枝担负着一众目光,真想把她娘亲骂一顿。明明还没确定呢,风声弄这么响。   万一不是怎么办?   想到之前那个梦,裴老太太打裴连瑛的情景,她忍不住叹口气。   她是希望顺其自然,但实则内心里应该还是颇为担忧的,毕竟裴家就裴连瑛一个独苗,到时候裴家长辈们肯定承受不了,而裴连瑛一定也会左右为难。   虽然他说得那么坚定,她也不是怀疑他的心,她只是……害怕。   她并不想因为这种事跟裴连瑛分离。   大夫很快就来了。   众人又略略散开,生怕打搅他把脉。   屋里安静地连根银针掉落都能听得见。   终于,大夫抬起了手指,微微一笑:“恭喜各位老爷夫人,少夫人有喜了。”   众人一阵欢呼,裴辉笑得合不拢嘴,拿出一锭银子感谢大夫:“劳烦您了,您看要不要开个方子稳稳胎……”请大夫去侧间坐着仔细询问。   他得做好准备,好好带这孩子。   没办法,儿子忙,儿媳也忙,母亲年迈,妻子他不舍得,当然要他来带了。   裴辉已经在展望将来。   里间的长辈们都有经验,一个个轮着叮嘱青枝,要注意歇息,要注意吃食。   总之织锦是别想了,青枝看了一眼陈念,好在有姑姑,还有几个徒弟,店铺没她也能撑住。   陈念明白她的心思,笑着道:“放心吧。”   有这等喜事,李韭儿自然要留周茹,陈念在家里吃饭。   院子里飘出浓香味儿时,裴连瑛也回府邸了。   小厮先行,高声叫道:“老爷,夫人,少夫人,少爷升官了,喜事成双!”   众人惊呼。   原来出了黄开先跟赵廷俊两位侍郎犯案的事,天子一心要整肃吏治,升裴连瑛为三品都察院左都御史,辅佐堂官监察百官,扫清贪官污吏。   裴连瑛意气风发,大步走入正堂。   青枝看着他一身簇新的紫色官袍,轻轻笑了,低声跟腹中的孩子说:“你的父亲来了。”是很期盼这个孩子的父亲。   长辈们由着裴连瑛行过礼,便各做各的事儿,不去打搅这夫妻俩。   裴连瑛屈着膝跟青枝说话:“是不是很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些累……暂时不能织锦了。”她同他抱怨,撒娇。   “等生下来便可去的,你放心,若是岳母不准,我帮你说。孩子,可以让父亲带,他一定喜欢。”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狂喜。   他小时候就是父亲带得多。   “以后,还是你织锦,我上衙,等我下衙后就来接你,一切都不会变。”他握着她的手,“好不好?”   “嗯。”她靠向他肩头。   他揽着她的腰。   青枝忽然小声道:“应该是那日有的……”刚才大夫确定后,她算算日子,就感觉是那一日,她说他不行的那晚。她忍不住笑得肩头发颤。   裴连瑛:“……”   “总算不用和离了。”   他怒:“你还说这两个字?”他一辈子都不想听到,“再也别提了,知道吗?   “提了会如何?”   他盯着她,半响叹口气,也确实不能如何,他连她一根头发都不舍得伤到。   见他无可奈何,青枝轻声一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她那日把“和离”两个字轻易地说出来,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跟他和离,她现在很难想象没有裴连瑛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了。她那样说,是希望她自己在将来可以承受住。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然而她现在觉得不需要了,她相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裴连瑛都会跟她一同面对的。   她应该有这样的信心。   她搂住他的腰:“裴哥哥,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她不会说什么情话,也不会写诗,但是一起白头,是她觉得最美的事情。   他心头一颤:“你许久没这样叫我了。”这是他听到的最甜蜜的话,他低头吻她的唇,“说好了,别反悔。”   她热烈的回应着:“嗯!”   耳边,笑声传来。   天色已晚,该吃饭了。   裴连瑛扶起青枝,向长辈们走去。   天上,一轮明月升起,洒下一地的柔光。   最幸福不过此时。   与所有爱的人在一起。   (正文完,明天发一个番外。)